《我在异世封神》 第一章 异世重生 第一章 大汉朝万安县。 夜深人静时分,狂风闪电大作。 ‘轰隆!’ 一道惊雷响起,震得大地嗡鸣。 闪电撕裂黑夜,将万安县照得如同白昼似的。 此时县城正中朝南的位置,一间府邸的门口挂起了白灯笼,上书大大的‘奠’字,让人一看便知这一户人家办起了丧事。 ‘呼呜——’ 狂风大作,推送着那门口挂着的两个白灯笼剧烈的晃摆,发出‘哐哐’的响声。 远远望去,那灯笼内亮着黄豆大的两簇火苗,黑暗之中,火光扑闪,诡异极了。 惨白的灯光照耀下,可以看出这一户府邸早就破败不堪,可那两个灯笼却簇新,与此地阴森腐旧不大相搭。 且那灯笼纸皮呈淡粉色,光照之下,透出柔和的光泽,似少女的皮肤一般,光滑细致。 今夜这样大的风暴,糊灯的纸皮本该早被撕裂,里面的灯光早就该熄灭才对。 可不知为何,无论风暴如何吹动,那灯笼内的灯光晃得厉害,那盏火苗却始终未熄,且那灯笼牢固非凡,纵使竹架不停的撞击,依旧未有损毁。 黑夜之中,这点儿灯光成为了这破旧府邸唯一的光源,光亮照到的府邸门廊的正下方,悬挂了一张破旧的牌匾,那匾已经蒙了一层黑气,透过这黑气,隐约可以看到上面有三个模糊不清的大字。 府邸内,两个身影正鬼鬼祟祟的站在庭院之中,佝偻着后背,双手交握,不安的在庭院中来来回回的走着。 他们不时转头往门口看,时而又一脸恐慌的转头望向正厅之内。 只见府邸的正堂大门早被拆解,拆下的门板并列摆放于大堂的正中,每具门板上都各自停了一具尸体。 尸体上盖白布,每张白布早就被血污染脏,散发出腥臭的味道。 ‘轰隆!’ 雷音不断,门口的灯笼撞击发出声响,那其中一个身材瘦高的人终于忍耐不住,问了一声: “哥,你说,你说会不会出事啊?” 从声音听来,这说话的人还十分年轻,开口时语调轻颤,显然心中忐忑至极了。 而另一人沉默了半晌,他双手交叠,嘴唇紧抿。 见他久久不说话,那问话的男子沉不住气,正欲再说话时,他才阴声道: “不会。” 他的声音也很年轻,但却比弟弟更加沉稳。 “我们这个祸水东引的法子,是向纸人铺的‘张老板’高价求来的。”他看似镇定,但说话时,弟弟却清晰的听到‘咕咚’的咽口水的声音,这证明他的兄长此时也十分的害怕,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 “纸人张说过,要想彻底解决镇魔司的这个祸害,必须要引来一个主事者,承担起主责,使其吸引这‘东西’的注意,引‘他’附身,附身成功后,照纸人张所说,祸事便被引走,此后主事的令司是死是活,便与镇魔司其他人没有相干了。” 男人显然也只是强作镇定,此时通过喋喋不休的讲话,宣泄心中的恐惧: “我们通过纸人张的提示,已经发现了这‘东西’杀人的法则。” ‘咕咚。’说话声中,男人又吞了口唾沫: “‘他’会吸食附身者的寿魂,一旦吸尽,那人即死于非命。” 另一个男人也害怕极了,闻言便点了点头: “是啊。通过纸人张的指点,我们查了县衙的户籍,查到了一个适合的人选,并将其买入镇魔司,以挡灾劫啊。” 男人就道: “不错。这赵福生生辰八字适合,命格也稳,我们已经将她的血滴入镇妖令上,镇魔司内的镇妖使上已经出现了她的名字,事情办妥,她就是镇魔司的主事令司,再无更改。” “有了这丫头挡劫,那‘东西’果然被她吸引,最终赵福生遭横死,她爹娘亦遇不幸,一家三口死于非命。”男子弟弟接着往下说: “照理来说,这桩灾劫该解才对,可是哥,我心里有些忐忑不安,总觉得这事儿没有完结。” “不可能!”男人听他这样一说,断然否定: “纸人张的名头你也知道的,据传他养了只小仙,很是灵验,他既然说了祸水东引,便一定能引走此物。”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今夜气氛诡异,男人仍不能安心,说话的同时又往厅堂的方向走了数步,壮着胆子往内看了一眼—— 厅堂内黑漆漆的,隐约可以见到白布下挡着的三具尸体。 尸体并没有异样,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呜呜呜——’狂风穿堂而过,又自屋中打旋,发出低鸣声,仿佛有人幽幽轻泣,听得那男子心中发毛。 ‘喀嚓!’ 半空中惊雷划过,雷电照亮黑夜,露出两兄弟的面容。 这二人十八九岁的样子,长相一模一样,两人正面相对时,便如彼此在照镜子。 “无救,你去看看。” 二人之中的大哥沉不住气,喊了一声。 “看、看什么——”那被称为‘无救’的男人颤声问了一句。 “你……”大哥才刚说话,突然狂风再起,大风将外头的门板吸住,‘砰’的一声关闭。 庭院中原本有屋门外灯笼照进的弱光,勉强还能视物,此时大门一关,庭院、府衙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院内正对大敞的厅堂,堂中摆放着三具横死的尸体。 最重要的,其中一具尸体的附近还隐藏着一个鬼物,黑暗降临的那一瞬,兄弟二人心跳瞬间飙升,‘呯呯呯’跳个不停。 大哥吓得几乎断气,提高了音量: “快将大门打开,使光照进屋子。” 说话时,两兄弟的脑海里都闪过相同的场景:二人坐在纸人张的铺子中,那面色苍白诡异的纸人张交给兄弟二人两个灯笼,交待着他们: “此物以人皮制成,内里的灯是以人油熬制,灯只要亮着,那鬼物便会以为你们也是死物,不会发现你们,自然也不会触发它杀人规则,一旦熬到天亮,鬼物成功杀人后,规则达成,‘他’自然就会离去。” 此时风吹关闭了大门,灯光被挡,四周一片漆黑,原本就已如惊弓之鸟的两兄弟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那‘无救’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另一个男子强作镇定,大声喝斥: “快去!” “哦——哦——”‘无救’口中发出声响,连滚带爬冲向屋门口,正欲拉开大门之时—— ‘喀嚓!’天雷滚滚,闪电汇聚。 此时半空之中电闪雷鸣,雷电汇聚于空中,竟停在了府邸上方。 两兄弟甚至能闻到半空中电弧烧焦的味道,只见那雷电绕着府邸顿了片刻,接着‘哗啦’直落而下,击打屋顶。 飞翘的顶角被击裂,瓦片被雷电打碎,‘轰隆’四散开来。 残余的雷光直落而下,欲击打停放在中间的一具尸身。 但雷电在碰到尸体的刹那,一道来自异世的魂魄钻入这具尸体之中。 赵福生的记忆还停留在熬夜加班时,今夜电闪雷鸣,她想早点完成工作上床睡觉,鼻端就闻到了若隐似无的刺鼻气味——像是哪家天燃气泄露了。 她租住的地方是改租房,房东将屋子改整后分租给不同的人,住她隔壁的是一对中年夫妻,时常打闹不停,夜半偶尔还能听到女人的惨叫。 改租房的墙壁很薄,并不隔音,这些拳打脚踢声、隐忍的哭音时常吵得周围邻居不得安宁。 可惜大家都是独在异乡打拼,信奉的是出门在外少管闲事,纵使一墙之隔,也并没有人去过多询问。 赵福生闻到那天然气泄露味道的瞬间,皱了皱眉,将耳朵贴向了墙壁。 今夜隔壁的女人没有哭,是不是出了问题? 她犹豫着正想打物业电话,请他们来看一看时,她耳中突然听到女人低沉的笑声: “我们一起死——” 接着‘喀’的声响中,打火机声响起,火光瞬间冲天而起。 强大的气流撕裂墙壁,赵福生的身体被火焰包围,意识轻飘飘的飞起,在陷入昏睡之前,她的脑海里好似响起了电闪雷鸣的声响。 一道‘嗞嗞’的电流穿过了她的身体,伴随着电流声,另一道意识在她脑海里响起:重启地狱封神榜。 封神榜启动! 十八层地狱封印中,神位未解封。 解封神位……功德…… 什么意思? 什么封神榜?什么十八层地狱? 她正惊讶万分之际,雷电贯穿她全身,电得她浑身直抖,陌生的灵堂、两侧摆放的尸首,远处是敞开的大门…… 赵福生怀疑自己是不是遭遇雷击,导致她不止出现了幻听、幻觉,接着有大量陌生的记忆如走马灯似的强行灌入她的脑海之中。 她的识海遭受这波记忆攻击,顿时眼前一黑。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有陌生的男人在惊叫: “糟了!” 是真的很糟了。 赵福生想,她独居,周围邻居冷漠,今夜她遭了意外,不知有没有人发现,给她叫一辆救护车。 她想到这里,顿时意识陷入黑暗之中。 而此时那府邸内,那对孪生兄弟惊恐万分。 天降神雷,击穿了大堂的屋顶。 两人惊呼声中,雷电贯落而下,击中了停放在中间的那具尸身,尸体在雷电力量下重重一弹,死去的少女在这股力量之下坐起了身。 屋外正欲拉开屋门的‘无救’听到声响的那一刻,动作一顿,本能的回头,便恰好望见了这一幕。 借着雷电的光辉,他的视线恰好与面色苍白的少女相对。 盖尸的白布被掀开,赵福生的尸体坐起来了,那双眼睛大睁着,与他对望。 “啊!!!” 男人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呼,手脚发软,坐倒在地,大声喊着: “哥——哥——鬼、鬼啊——她变鬼了——” 今夜本就不是太平夜,镇魔司这两年遭了祸害,大部分的令使已经死绝了,情况正值凶险,府邸内恐怕还藏有一个鬼物。 兄弟二人本来就是胆颤心惊,一有风吹草动便吓得魂不附体。 此时再一听弟弟大声乱喊有‘鬼’,吓得那男子险些跪倒在地。 但他强作镇定,转头往屋内一看—— 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先前坐起身的少女缓缓重新躺回床板之上,陷入沉睡中。 男子没有见到坐起来的赵福生,不由松了一大口气,再看鬼哭狼嚎的兄弟时,脸色铁青,大声的喝斥: “什么鬼不鬼的,这鬼哪是有这么容易就转化的,就是打了个雷而已,把你吓成这样了。” “可是,我真的看到她起来了,瞪大了眼睛看我……”那‘无救’先前还低头直哭,此时听到兄长喝斥,连忙抬头往屋内看去。 只见屋里静悄悄的,借着雷光电闪,勉强能看到大堂内摆了三具尸身,之前赵福生坐起来的那一幕仿佛是幻觉。 他自己揉了揉眼,正有些不安之际,那另一名男子又骂他: “她早死了!出事之后她死不瞑目,眼睛还是我们兄弟二人替她合上的,你忘了?” ‘无救’被他骂得不敢吭声,男子拳头一握: “你快些将门打开,纸人张说过,那人皮灯笼的光特殊,光源笼罩处才是‘死域’,一旦脱离‘死域’范围,我们可能会触发那‘东西’规则,到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心烦意乱,牙一咬,心一狠,道: “我进屋里看看,看她赵福生到底是死是——”他话音未落,借着胆气,冲入房间之中。 只见屋内厅顶破了一个大洞,阴风‘呜呜’乱吹,三具尸体都安静的躺在停尸板上。 不知是不是三人死于非命的缘故,屋内气温极低,也不知道那凶物到底走了没有。 男人心脏‘砰砰’乱跳,咬紧了牙关,强逼自己转头去看赵福生。 只见少女一动不动。 兴许是因为今夜风大,且刚刚不巧雷击中府衙上方,击穿了瓦片的缘故,盖尸的白布被掀开,露出少女苍白得没有血色的面容。 她死得很惨,因为福、禄、寿皆被吸走,她死前的面容不大好看,男子心中有鬼,不敢去多看她的面容,只匆匆扫了一眼她的眼睛。 少女的眼睛闭合,他松了口气,自言自语: “无救果然是被吓昏了头,哪里睁眼了?这不闭得好好的?” 因他不敢去探摸赵福生的身体,也不敢去掀揭白布,所以他没有注意到,白布掩盖之下,少女喉咙至胸腹处被撕裂的伤口正在飞速的愈合。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手、心逐渐有了温度,鼻端也有了若隐似无的呼吸。 男子以手指拈起盖尸布,以晦气至极的神情将布搭到了女孩脸上,接着如避瘟神一般,退出这间阴冷异常的大堂中。 在他的身后,隐匿于阴影中的黑影以准备迈向两兄弟的刹那,似是感应到什么,又回过了头,重新隐藏于阴影中。 “没事。”男人还不知道自己死里逃生,出来之后庆幸的道。 他进了又出,且平安无事,这使得孪生子之一的‘无救’鼓足了勇气,一把将被狂风吸上的大门拉开了。 而门被拉开的刹那,异变陡生! 第二章 祸水东引 第二章 屋门拉开,‘呜呜’怪风里,那灯笼内的火苗呈惨白之色,照在四周时,不止不能令人感到浑身舒畅,反倒有种说不出的阴冷感觉。 可此时的这种阴冷感却给‘无救’两兄弟带来了无比安心之感。 兄弟二人见灯光未熄,本来心中一松,借着这惨白的光芒,两人庆幸一笑,但还未开口说话,却听一阵狂风大作。 ‘呜呜’声响里,那纸人张号称绝不可能熄灭的灯笼在剧烈的摇摆了两下之后,那灯笼表面突然浮现出了一张诡异的黑色人脸。 那人脸之上流露出痛苦、怨毒之色,目光转动间,看了一眼屋内的兄弟二人,接着影子‘呯’的一声爆裂。 随着这黑色鬼脸一破,那原本坚固非凡的人皮灯笼顿时碎裂。 人皮灯笼里面花生大的火点哪里扛得住狂风,‘噗’的一声熄灭了。 屋子内外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 两兄弟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浑身如坠冰窖之中。 “啊!!!” “啊——” 两声凄厉异常的惨叫先后响起。 灯光一熄,便失去庇护,鬼物会发现藏匿于此地的两人,先后将二人缠住,直到将二人气运吸干为止。 两人绝望的等死,胆大一些的哥哥在这样的绝境下失去反抗之心,瘫坐在原地。 而他们却不知道,在人皮灯笼破灭的那一瞬间,赵福生身上的封神榜也被重启中。 封神榜重启成功的那一刻,那府邸外屋檐下原本挂着的被黑气缠绕的牌匾顿时如被一双无形的手擦拭去了一部分污垢,显露出牌匾上的三个模糊不清的大字: 镇魔司。 ‘轰隆!’ 一夜电闪雷鸣,镇魔司内的那对孪生兄弟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正绝望等死之时,这一夜却并没有怪事发生,而是平安的度过。 到了天将明,雷收雨歇,甚至天边有红霞拥簇着阳光出现,可见今日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了。 兄弟两人眼睛通红,背靠着背而坐。 “哥——” ‘无救’喊了一声。 兴许是夜里惨叫得太大声,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说,这劫是不是已经过了?” 说话时,他转过了头,看向了兄长。 这会儿的‘无救’满脸惨白,一双眼睑下鼓出一个青紫的鱼泡眼,眼睛通红。 他的兄长也好不到哪儿去,此时满身湿透,头发凌乱,嘴唇都干裂脱皮,因为害怕、绝望,一夜功夫,唇上长了好几个红疮。 “兴、兴许是……”那男人点了点头,试着动了一下自己的脚。 他蹲了一夜,双腿早就发麻,此时动一下针扎似的疼痛,可是男人一想到灾劫已去,眼里不由透出光彩: “这万安县的镇魔司不能再呆下去了,附近的鬼域越来越大,朝廷恐怕早就已经放弃这里了,我们得另寻出路——” 兄弟二人正商议着未来何去何从之时,屋里中间的那张木板上,一只惨白的手从脏污的白布中探出,布巾被掀开,露出赵福生略有些疲惫的苍白面容。 她的脸色煞白,脑袋一抽一抽的剧痛。 此时苏醒之后,她的眼神有些迷惑,目光直勾勾的望着头顶破开的大洞,脑子里还下意识的回想着昨夜乱糟糟的梦境内容。 赵福生总觉得自己这一觉睡得很是漫长。 她近来一直加班,脑海里时常绷着一根弦,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放松睡过了。 不知是不是她压力过大,昨夜睡得虽长,但睡眠质量却差极了。 她做了稀奇古怪的梦。 她梦到了出租屋发生意外,在濒死关头,她的灵魂穿越入一个名叫大汉朝的地方,附身在一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女孩身上,被父母低价卖进了一个名字镇魔司的地方。 才开始加入镇魔司时,这个赵福生欢喜极了,她以为有了饭吃衣穿,从此摆脱了苦生活。 且不知为何,她才进入镇魔司之初,否极泰来,运气非常好,好到出门在外都有银子可捡,肚饿就有人意外送来食物。 但好景不长,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发现自己的好运通常伴随着灾祸。 从一开始能捡银子,到后来偶尔捡到食物,那么相应的她必定会受伤。 最初只是摔些跟斗小伤,后来则发展到断手、断脚。 且她身体莫名开始寒冷,且她总觉得有个恐怖的存在好像隐藏在她身体四周。 将她买来镇魔司的那两兄弟看她的眼神不大对头,两人时常靠在一起窃窃私语,仿佛在商议着什么,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似的。 赵福生又惊又怕,但她身体病痛开始增多,伤势逐渐严重,她每天害怕得睡不着觉,感觉那阴冷感越来越贴近自己的后背处。 她时常觉得肩膀、后背很沉,仿佛背着个什么无形的存在。 就在这样惊恐交加的心情中,噩耗传来,她的父母遭遇了鬼祸意外身死。 不知为何,她第一时间想到了自己近来离奇的霉运,越想越是害怕。 父母尸身运入万安县的那一天,赵福生惊恐交加,但最后仍未能逃脱厄运。 那一天,她预感到大事不妙,已经好多天都没有入眠,正胆颤心惊之际,她感觉到一股异样的寒潮从她身后靠近,她下意识的回头去看——便见一个黑影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身后。 赵福生瞳孔颤抖,还没有来得及尖叫,那鬼影便向她伸出了手。 漆黑的鬼掌从她后背穿刺而入,抓裂穿她的胸腹,刺破了她的喉咙与胸腔。 刹时之间,赵福生被开膛破腹,气绝身亡。 留在她记忆中最后一幕画面,是一只灰白的鬼手撕裂了她的咽喉,带着喷溅的血液出现在她的面前。 赵福生瞳孔紧缩,她被一只鬼杀死了。 死亡前的窒息与痛苦此时还残留在赵福生印象中,她后知后觉的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半晌后那憋在胸腔内的一口气才长长吐出。 “只是恶梦罢了。” 她庆幸的想,又觉得有些别扭:这恶梦也太真实了。 随着她思绪回归,她的眼神逐渐清亮,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诡异之处。 在她头顶上方,不是她出租屋简单粉刷后的白漆天花板,数根漆黑的木梁将屋顶架起,梁上许久未有人清扫,结了不少灰败的蛛网。 最引人瞩目的,是正对她的上方破开了一个直径约一米左右的大洞。 光亮从洞内照下,可以看到光线中灰尘飘浮。 她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手指摸了摸身下。 在她身下,也不是那廉价的床铺,而是一张简陋却坚硬的木板。 赵福生翻坐起身,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染血的白布。 在她的左右两侧,各也停放着两张同样的门板,上面搭着相同的白布,而白布之下,则透出两个人形轮廓。 她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古怪的念头:爹、娘! 不对!这是赵福生原本的爹娘,前日听到他们死讯之后,由镇魔司的范氏兄弟张罗着让人将尸体送过来的。 记忆自然而然的浮现在她脑海中: 因为她沾染了诡异,所以使得满门血亲皆受鬼物祸害而死。 “……”赵福生的手抖了抖,脸色更白。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两人说话的声响。 兴许是以为这府邸中已经没有旁人了,那两人说话并没有压低音量。 一个男人道: “哥。”他喊了一声,接着‘悉索’声响起,他似是移动了一下身体,忐忑不安的道: “按照纸人张的说法,这鬼以‘运’换命,一旦被‘他’缠住,满门气运皆被吸光,全族横死之前‘他’绝不可能离开才对。” “镇魔司就是最好的例子,受这鬼物祸害,几乎死绝。” 祸水东引后,赵福生一家也很快遭遇横死,“而我们昨夜平安无事,是不是意味着这灾劫已经彻底解了?往后我们不再受束缚?” 范无救! 赵福生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一个人名,一张年轻男人的面容从她脑海里闪过,她惊骇的发现,自己对这张脸并不陌生,仿佛此前双方就已经认识了。 正当她惊魂不安时,另一道男声也响起: “照理来说,鬼物杀人之后,如果没有另外的人触发‘他’的规则,我们便算彻底摆脱这祸害了。” “毕竟昨夜灯笼灭了,我们也没有出事——” 他们兄弟二人体质与旁人不同,且身在镇魔司,对于有没有鬼物缠身也自有自己判断的方式。 此时男子很确定自己没有被鬼物缠身,显然纸人张的方法是应验了。 男子说话时,赵福生脑海里再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名字:范必死。 这是一对孪生兄弟,是镇魔司内的令使,当初以五枚铜板的价格,从赵家将赵福生买走,将其接入镇魔司中。 大汉朝、镇魔司、范氏兄弟,以及此时摆放的赵氏夫妇尸体…… “……”赵福生眼前一黑,本能的左右转头。 她目光所及之处,是镇魔司破败的大堂,那梦境里可怕的黑影并没有出现在她视野中。 但凭借敏锐的直觉,她总觉得阴影之中,仿佛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那种恶意扑面而来,使她后背发麻,瞬间心脏都缩了缩。 外头的范氏兄弟还不知道她已经醒了,仍在商议着: “如果恶鬼离开,镇魔司所遭受的诅咒已解除,我们就要立即离开此地,另觅生路。” “这里的鬼域越来越大,笼罩范围逐渐增加,青天白日,时常都有鬼怪出没。” “我们这里的镇魔司已经受那鬼祸害,人早死绝了,留下来只是死路一条,据说宝知县的镇魔司做得不错,有个驭使了一个凶级厉鬼的铜将坐镇,实力很高,我们去投奔他——”范必死的头脑灵活,相较于冲动的弟弟,他的性情要沉稳很多。 “可是,我们早在当日便已经血契命魂,契约未解,怎么走得脱万安县的距离……”范无救忐忑道。 “蠢货。”范必死大声喝斥,“我们再寻个人,让他挂名镇魔司的令司一职,再设法令他将我们名字从魂命册上剔除,此事不就了结了……” 两兄弟正商议之时,厅堂之内死而复生的赵福生则不敢置信自己的处境。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样荒唐的事,她一觉睡醒,借尸还魂,恶梦成真,她竟然真的成为了大汉朝治下万安县镇魔司的一名挂职令司主事。 她二话不说掀开裹尸布跳下木板,冲出厅堂之外。 “我们到时……” 范必死还在说话,他的弟弟似是听到了动静,转过了头。 一瞬间,范无救的表情就变了。 他的神情从庆幸飞快的转化为惊恐,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事,惊得他瞳孔都在抖。 “嘎——嘎——” 极度惊骇之下,他说话声都有些不大利索,那手臂软绵绵的抬不起来,鸡皮疙瘩顺着他脊椎爬向他后颈,冲向他头皮处,刺激得他头发都要立起来了。 “你——”范必死眉头一皱,正要说话,范无救带着哭腔道: “哥,诈、诈尸了——” “什么诈尸,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他大声喝斥,接着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怎么可能……” 赵福生赤着双足,飞快的冲出庭院,冲向大门的外头。 “……我……” 范必死看着她冲出去,脑海一片空白,连话都说不出。 赵福生没有理睬他们,她冲出长长的庭院,出现在府门之外。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条脏旧破烂的长街,沿街两侧是低矮的草屋,许多铺面已经关闭,呈现出破败之相。 而开着的铺子中,大多都是棺材、纸钱铺,折叠的纸人摆放在铺子之外,她放眼望去,没有看到街上有活着的人出没。 兴许是缺少了人气,整条街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静默。 这一幕对赵福生来说既是陌生,又有种熟悉的感觉。 她的脑袋瓜子‘嗡嗡’的,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到另一处—— 少女鼓足勇气,做好了心理建设之后抬起了头,看向府邸的上方。 只见那屋梁左右各挂了一盏灯笼,昨夜暴风骤雨,灯笼已经破裂了,露出里面的油灯。 灯内油倒塌,黄色的油脂顺着破裂的灯笼皮纸‘滴滴答答’的往下流,一股恶臭从中逸出。 而灯笼的正中间屋檐下则挂了一个漆黑的匾额,那匾额上的黑气褪了些许,隐约露出三个字的雏形。 以往的赵福生不识字,可她却能透过黑气,辨认出那匾额上的字。 那匾额上书:镇魔司。 第三章 前尘往事 第三章 “镇魔司!” 赵福生大受打击,‘噔噔’后退,直到后背抵住潮湿的木柱时,才停住了身体。 “大汉朝、镇魔司、赵福生——” 她表情难看,伸手捶了捶身后的木柱。 ‘呯呯’的声响传了开来,拳头力量回弹,一切都真实极了。 这条街死气沉沉,好像生活在这里的人下意识的都收敛了自己的存在感,赵福生拍打木柱的声响传来,很快引来棺材铺里的人窥探。 一个脑袋贴着门框往这边看了过来,那人脑门光阔,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捆在头顶处胡乱挽了个发髻,眼睛细长,往这边一看时,赵福生也本能转头。 两人目光对望,那人发出‘嘶’的倒吸凉气声响,接着眼里露出惊恐,飞快的缩回了头。 末了,‘砰’的一声重响传来,整条长街都传出回响。 棺材铺的门一下被关上,因力道过重,使得那门外插挂的招牌都在晃动。 赵福生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人的资料:棺材铺的老张。 随着此人的身份信息被她想起,与之相关联的更多资料便一一出现在她的心头。 ‘她’来镇魔司不久,每日与她相伴的就是范氏兄弟居多。 这两兄弟买下她后,并没有将她卖入一些邪魔歪道之手,而是将她引入镇魔司,将她血契于镇魔司内,使她成为了这一司之主。 ‘她’又是惊喜又是忐忑。 范氏兄弟对她并没有冒犯之处,这两人除了看‘她’的眼神令她有些害怕外,双方大多时候算是和平共处。 这两兄弟初时看‘她’极严,几乎不允许她外出,使她一天之内的时间几乎都留在镇魔司内。 而后‘她’运气极好,使得这两兄弟逐渐放松了对‘她’的管制,‘她’偶尔也能站在府衙门口往外看看,逐渐了解了一些附近这一条街的情况。 随着时间的流逝,范氏兄弟越发放松,几乎不再跟着‘她’,‘她’有时独自出门看看,能看到附近的人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头。 那时‘她’心生疑惑,鼓足了勇气想与人试着攀谈,但她一目光过去,无论是棺材铺还是纸钱香烛铺子的人都面露晦气之色,纷纷躲避之及,视‘她’如瘟神一般。 ‘她’年纪不大,胆小懦弱,被众人这样嫌弃,便不敢再凑前了。 此后怪事频发,‘她’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身缠鬼邪之时,后来受的伤已经越来越重,便再也无法出门,直至最终一命呜呼。 也正因为如此,‘她’对这条街有一定的印象,但与周围人并没有什么交集。 看到棺材铺的老板时,也叫不出这人名头,只隐约记得范氏兄弟提过‘棺材铺的老张’,至于此人叫什么名字,家中什么情况,便一无所知了。 “……”赵福生想到这里,面色铁青。 她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不妙了。 看样子昨夜她并非单纯做梦,极有可能是梦境成真,她在出租屋中发生意外,死后灵魂穿越于大汉朝,在这同名同姓的女孩身上复活了。 借尸还魂、死而复生,这本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她还记得梦境里的情景:陌生的时空、父母双亡的孤女、诡异的镇魔司,以及身缠鬼物的原主,最终受厉鬼的祸害而死。 赵福生正怔忡之间,庭院之中范氏兄弟则是一脸如见了鬼般的惊恐神情,两人肩膀相靠,脸色难看极了。 从她站立的位置往内看去,可以看到荒败的庭院,两侧是破旧的厢房。 正厅本该是处理公务的地方,但此时摆了两具尸首。 且昨夜经过雷击,正厅被损毁,看上去更加的残破。 此时青天白日,光线透过破开的大洞照入屋中,下方桌椅漆黑、沉闷,不知是不是因为还有尸体没有移走,屋子总给赵福生一种诡异、阴寒的感觉。 她搓了搓手臂,不安的看了看四周。 除了范氏兄弟外,周围并没有看到有其他人影的存在,但她总感觉暗地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不带情感,有种残忍、阴冷的感觉,与梦中的‘赵福生’临死前受到的窥探后的那种感觉相同。 她咬了咬牙,深呼了一口气,犹豫再三,重新迈回庭院之中。 “你……你,是人是鬼?” 见她入内,范无救害怕异常的缩到了哥哥的身后,连退了两步,才壮着胆子探头问道。 “是人——”范必死胆大心细,此时目光落到了她的身后,见她身下有影子,才强作镇定道: “厉鬼杀人,一般会先制造鬼域笼罩……”他说到这里,见赵福生皱起了眉头,想到她此前生为乡下野丫头,对于‘鬼域’是什么恐怕是一无所知的。 范必死目光闪了闪,解释着: “所谓鬼域,也就是民间传说之中提到过的鬼打墙。” 厉鬼杀人之前,会先制造出一定范围的鬼打墙,将人困入其中。 等级低的厉鬼制造的鬼打墙小,杀伤范围也弱,同时也意味着受害的人数会缩小;而凶悍的鬼物则能制造一定范围的领域,这样的鬼域不止影响力大,且厉鬼在其中如鱼得水。 一入鬼域范围的人便如鬼的猎物,任它杀戮。 “福生此时有影子,在走动,先前我看到棺材铺的老张探头,证明此地并没有受到鬼域的影响,她应该是还活着的正常人了……” “可是——”范无救听到哥哥这样一说,心中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吃了一惊: “她已经死于……” “住口!” 范必死大声喝斥,瞪了弟弟一眼,不准他将剩余的话说出口。 范无救被他一骂,先是一缩脖子,接着看了哥哥一眼,兄弟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孪生兄弟心意相通,范无救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低垂下头。 “福生,你昨日出事,我是亲自探过你鼻息,确认你死了,你怎么会——” 范必死将弟弟喝斥住后,接着转头向赵福生露出笑容。 他对于这件事既是好奇又有些惶恐。 赵福生身缠鬼物,早就触发了恶鬼杀人规则,照理来说必死无疑。 事实上她也确实是死了,昨日她死于赵氏夫妇之后,被鬼物开膛破肚,这一家三口的尸体都是范必死兄弟二人亲自收殓的。 那样的伤,就算她当时没咽气,也不可能活下来的。 但此时她活蹦乱跳,身上伤口痊愈,且面色虽惨白,但眼神明亮,仿佛一扫之前受鬼物缠身的晦气,整个人变得精神了许多。 这真是奇了怪了! 这种怪事,范必死在镇魔司呆了许久,也没有遇到过,他心中有些好奇,又见面前的赵福生神情镇定,不似以往般萎缩、懦弱,心中对她也有些生疑。 他脑海里飞速开始回忆镇魔司中有没有关于这种离奇古怪事的记录,不久之后,倒真让他想出了一个可能性来。 赵福生没有出声,只是目光落到了兄弟二人身上,开始拼命的开始回忆昨夜的梦境,以及搜索脑海中仅有的资料,试图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从原本的赵福生记忆整合后,她大概整理出一条简单的线索。 赵福生今年十八,生于万安县治下的九门村,父母穷困潦倒,三个月前,两个自称是镇魔司的令使的人赶到九门村,以五枚铜板的价格将她买下。 开始的时候她以为这两人并非好人。 此时世道混乱,人命如草芥,许多地痞盲流拐带女子孩童,卖入污秽之所,官府都不管的。 她胆颤心惊的跟着这两人进了万安县,却没料到这两人并没有将她卖入烟花柳巷之地,竟然真的将她带进了万安县的镇魔司中。 提到镇魔司,便不得不说大汉朝的制度。 原本的赵福生身为乡下丫头,大字不识一个,一生中走得最远的怕就是这一次随范必死兄弟入万安县了。 朝廷规则制度对她来说便如听天书,但镇魔司她却是知道的。 如今鬼物当道,时常祸害人性命,许多鬼物凶悍非常的,甚至能屠杀村镇。 朝廷为了平息厉鬼杀人,因此在全国州县都设有镇魔司,每个镇魔司中会配有坐镇的令司。 令司专管鬼物杀人的案子,保一方安宁,而令司之下则配有令使辅助,有鬼物出没的地方,由当地村长、里正上报镇,再由镇报入县中,由县里镇魔司安排人手消除隐患。 如此一来,镇魔司对于大汉朝百姓来说,重要性便不言而喻了。 范氏兄弟二人的身份就是万安县镇魔司的令使,这样的身份地位,甚至不受当地县令管束,远在县中官员之上,对于原本的赵福生来说,他们就是天大的人物。 当得知这样一对孪生兄弟真的将自己带进镇魔司时,赵福生心中别捍有多忐忑惊恐。 随后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这对兄弟并没有伤害她,而是告知她镇魔司内前任令司在灭鬼的途中意外身死,如今府衙之内令司一职空悬。 他们二人受前任令司临死嘱托,说是下一任令司会出自万安县治下九门村中,他们是经由前任令司的指引找到她,要她担任这一司之主的位置。 赵福生当时如受惊鹌鹑,面对兄弟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话,哪里敢多加推托,自然是唯唯喏喏,他们说她便怎么做。 最终她滴血定魂,成为了这一司主事。 …… 赵福生这会儿想起来,觉得原本的赵福生不止是镇魔司的职责担得稀里糊涂,死也死得不清不楚。 第四章 心中生疑 第四章 从现有线索看来,赵福生入城、成为镇魔司令使,再到她后来古怪的好运,接着衰运缠身,最后遭鬼物所杀,连父母也没有逃脱鬼物之手,便可以大概断定出这范氏两兄弟从买下她便没有安好心眼了。 可惜线索实在太少了。 原本的赵福生见识少、眼界窄、胆子小,许多事情她根本没有去细究过。 而此时穿越而来的赵福生则与原主性格截然相反,她冷静细心,最擅长的就是从细碎的一些线索中找出有利于自己的东西。 根据原主的回忆,范氏兄弟虽说是孪生,但原本的赵福生与他们相处了几个月,也找到辨认二人的一些方法窍门了。 哥哥范必死,性格老谋深算,说话多有保留,心机略深,身上肤色要比弟弟略黑一些。 而弟弟范无救,虽说也不太好打交道,但相比起范必死来说,他沉不住气,脾气要更火爆,肤色较白,最重要的,是他耳垂上有一粒小痣。 且经过原本赵福生的观察,这两人好像都有些手段,不过具体是什么她没胆子去探听,也打听不到,但可以肯定的是,范无救的耳朵灵敏,一般人小声嘀咕也瞒不过他耳朵。 这两兄弟恐怕有意给原本的赵福生下套,最初与她说话也很是谨慎,哪怕在后来与她相处的过程中,两人知道赵福生性情木讷胆小,但范必死一直都信奉言多必失的原则,没有向她透露过有用的线索。 不过最初有一点说法,此时想来是有问题的。 范氏兄弟提到过:镇魔司坐镇的令司主事们已经死绝了,整个镇魔司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大汉朝的一个县府有多大,赵福生初来乍到还不是十分清楚,可就她记忆看来,九门村只是当地镇上许多村落其中之一罢了,而当地镇子又只是县府治下的一个小镇。 整个万安县管理的镇子不知有多少,这样一估算,一个县中的镇魔司若想要完全的覆盖当地的安宁,至少衙内的令司、令使便绝不可能是两个人便能撑起的。 就算鬼物猖獗,朝廷治鬼、驱鬼的人手紧张,但偌大一个县城,城内镇魔司的人数在赵福生看来,最少不应少于十人。 除了正经的驱鬼人外,同时还应有一些杂役等。 可原本的赵福生入城之后,在这镇魔司内并没有见到其他人。 此地两侧办公之所以及后头厢房等早就荒废,可见许久没有住人了,显出败落之相。 这会儿赵福生回想过往记忆,总觉得那些房舍之中透出一种鬼气森然的血腥气,仿佛有很多人死过,有种怨气不散的感觉。 除此之外,镇魔司地位非凡,照理来说就算有人手折损,但若一个县运转良好,应该再招揽人手,亦或向朝廷申报,再请加派令使过来才对,怎么可能如范必死所说一般如此儿戏。 ‘经由前任令司指引,便将一无知农女引入镇魔司,成为一司之令’,这种事听起来就是匪夷所思极了,但原本的赵福生只当天上掉了馅饼,竟然半点儿没有怀疑过。 “……” 赵福生无力吐槽。 再加上她昨夜死而复生,范氏兄弟不知经历了什么,早上再说话时,兴许以为衙内无活人,便不如以前谨慎,对话间曾提到过一些事。 她初时意识不算很清醒,没有将完整的对话听清楚。 可从范氏兄弟仅有的对话里,赵福生提取到了一些关键性的信息:纸人张、镇魔司受了鬼物诅咒、鬼域、规则、血契。 她揉了揉额头。 在她沉默思考的这段时间里,范氏兄弟还在盯着她看,范必死的表情逐渐变化,从一开始的谨慎变成了猜疑,眼中透露出一种阴冷的打量之色,令赵福生有些警惕。 这兄弟二人不安好心,从她进入镇魔司后运气先好后坏,最后死于厉鬼手里,再结合‘镇魔司受了鬼物诅咒’这样的词句,赵福生不难猜出,这兄弟二人是把原本的赵福生当替死鬼了。 她对这两人心生防备,见范必死一直打量着她,便道: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天我好像受了鬼物袭击,我也以为我必死无疑,但冥冥中却听到电闪雷鸣,最终我又醒了。” 说到这里,她想起梦中受恶鬼袭击后的感觉,脸色煞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脖子和胸口。 一只鬼手曾穿透了她的身体,这具身体好像还残留着死于鬼物之手的剧痛感,她下意识的不住发抖。 可赵福生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身上的伤痕已经痊愈,只是厉鬼带来的阴影可能会影响着她,她面对范氏兄弟怀疑的眼神,忍住惊悚之感: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总之我如今应该算是活着。” 范无救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范必死神情阴沉,半晌之后才点了点头: “那就好。” 末了,他再问: “你几时醒的?” 这话一问出口,赵福生就隐约感觉到他话中的不善之意,而之后范必死见她眼神,索性也不再隐藏自己的心意: “我们兄弟二人的对话你听到没有?” “对话?” 赵福生心中略微权衡片刻,接着决定先再次装傻: “我醒来之后,总觉得这几个月的经历像是在做恶梦,便有些不敢相信,于是一醒就冲出府门,看看我究竟是身在何处……” 她刚醒不久,虽说已经感知到范氏兄弟不是好人,可她势单力弱,对于许多事情两眼一抹黑,自然暂时选择不将脸撕破。 “哥,她……”范无救听她这样一说,心中一松,正要说话,范必死则是微微一笑: “那就再好不过。” 他说完后,又温声道: “什么鬼物袭击,你可能是做了恶梦,人受鬼物攻击,哪里还会有活口,别想太多。” 说完,他又道: “你刚醒过来,先休息片刻,无救,你跟我过来。” 他向自己的弟弟招手。 范无救往他走去,兄弟二人绕过庭院,钻入左侧一间厢房背后,范必死脸上的神情‘刷’的阴沉下来: “这丫头学聪明了。” 第五章 驭鬼之人 第五章 “看来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处境危机,知道防备我们了。”范必死皱着眉道。 “怎么可能呢?” 范无救听哥哥这样一说,不由有些诧异: “这乡下丫头没什么见识,哥你也是知道的,她胆子小又懦弱,叫她往东不敢往西,成日呆在镇魔司里束手束脚,怎么敢当着我们的面说谎呢?” “人经历生死后,学聪明一些有什么不可能的?” 范必死听了弟弟的话,先是有些犹豫,接着又摇头,不知是要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 “她受厉鬼袭击而死,死前意识到不对劲儿也是正常的。” “那又如何?”范无救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对赵福生的变化如此在意,他满不在乎的道: “她就算学聪明了也没用,只是一个乡下丫头,手无缚鸡之力,如今父母俱死,落入我们的手中,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糊涂!” 范必死低喝。 被哥哥一斥,范无救愣了一愣,接着不快的道: “哥,你就是太谨慎了。” “我们原本打的主意是什么?”范必死听得出来弟弟的不满,但他深呼了一口气,接着平复了自己的心情,问了弟弟一声。 范无救就道: “我们原本打算离开万安县,前往邻县投靠宝知县的郑副令。” “不错。”范必死强忍焦虑,点了点头: “但我们令使入衙之时,便已经点亮了万安县镇魔司的魂命册。” 朝廷在设立镇魔司时,一般会给麾下令使以丰富的报酬,但相反为了防止这些令司、令使后来坐大之后不服管教,也会对这些令司、令使以制约。 而制约方法就是这所谓的魂命册了。 一旦进入镇魔司,先点亮个人魂命册。 魂命册点亮后,此人便与此地镇魔司终身绑定,除了死亡再也无法解脱。 主事令司、令使只能在所属封地自由移动,不能长时间的擅离职守,一般是以三日为限,一旦有违此令,便会触发魂命册制约。 受制约后,轻则重伤,重则魂魄受到反噬,魂飞魄散,沦为行尸走肉。 但朝廷用人自然不会如此死板,魂命册虽说不能解除,却可以另取他法转移走、借调。 根据朝廷法则,若主事令司在位期间驱鬼有功,亦或实力非凡,可能会受到朝廷征召,进一步高升。 而高位者对低位者拥有制约法则,可以通过调借、转移的方法交移魂命册。 万安县的镇魔司已经不行了。 范氏兄弟原本的打算是另寻一个主事傀儡,再借此人之手,将两人魂命册借调走。 如此一来,两人自然能正大光明离开万安县。 只是赵福生死而复生,情况顿时不妙了。 “这丫头死于厉鬼之手,我们之前的事漏洞百出,她死过一次,自然猜得出来我们买她入镇魔司疑点重重。” 范必死目光阴沉: “如果她再听到我们先前所说的话——” 他这样一说,范无救顿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她目前是镇魔司的主事令司,你的意思是,她兴许会在魂命册借调一事上刁难我们,不许我们迁走?” “不是兴许,是肯定的!” 范必死笃定道。 因为易地而处,他绝对也不会咽下这口气,定要报这个仇的。 范无救转身探头往赵福生的方向看去,只见赵福生这会儿站在正厅门前,背对着兄弟二人。 他目光一闪,脸上露出狠色,手指并紧,用力往下一划: “那我们一不作,二不休,将她……”他话里带着杀机,显然是准备先下手为强。 “……”范必死没有说话,但他眼中并没有露出赞同之色。 两人是孪生兄弟,自小一起长大,心意相通,他的表现让范无救意识到不对劲儿,不由急道: “哥,你该不会心软了吧——” “胡说什么!”范必死喝了一声,接着犹豫了片刻,才迟疑道: “我怀疑这丫头死而复生有古怪……” “什么古怪?”范无救性情急躁,又不爱动脑子,听哥哥打了半天哑谜,早就急不可耐,此时催促道: “你不要卖关子了,快说。” “万安县的镇魔司之所以落没的缘故,你也清楚。”范必死看了弟弟一眼,范无救想也不想就点头: “是因为厉鬼失控的缘故。” “是。”范必死点头,再问: “那这厉鬼来源于何处?” “还不是因为当初启明哥控制不住驭使的鬼物——”范无救说到这里,顿时明白了哥哥的意图,瞪大了眼睛: “哥,你的意思是,福生她之所以死而复生,是因为控制住了这个鬼物,成为了一个驭鬼之人?” 范必死说了半天,见弟弟终于明白自己的意思,这才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这——这怎么可能呢?”范无救的面色顿时变了。 所谓的控制鬼物,便是借助了鬼物的力量,使得一个原本普通平凡的人瞬间拥有超凡的厉鬼之能,借厉鬼的力量同样可以对抗厉鬼的袭击,保护一方民众。 这也是镇魔司中公开的秘密了。 各地镇魔司的主事令司一般都擅长驭鬼之术,但与鬼打交道,危险极多,且难把控。 与鬼相处的时间越长,人性便越弱,许多人越是驭鬼时间久,便再难保持理智与克制,且大多性情残暴凶横,不受管束。 朝廷一开始时,吃了不少的亏,且这些人还不能轻易的击杀,因为他们在驭使鬼魂的同时,逐渐魂性、理智被鬼性所取代,一旦被杀死,极有可能这个令司者本身便会进化为更为可怕的鬼物,继而为祸一方,事态失控。 后来朝廷便制定命魂册,多少约束了这些非凡的驭鬼令司,而他们一旦理智、魂性被鬼物全吞时,高其一阶的人可以手持魂命册将其提前杀死,进而将危机掐死于萌芽中。 当然,这个方法也不是没有隐患。 因为驭鬼的令司虽死,可附在他身上的鬼魂却没有死,仍会造成一定的祸患,但这祸患会由更高品阶且实力更强的将令收拾善后。 这失控的鬼物或被驱赶、或被新的将领设法收服,总而言之朝廷自会为此头疼。 而遇到无法收拾的情况,也许朝廷就会放弃此地,任由当地百姓自生自灭了。 “……” 范无救一时无言,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这怎么可能!” 范必死倒是冷静许多: “一切皆有可能,否则我想不出来有什么缘由能令她死而复生,除了鬼物的力量,没有什么力量能使一个人复活。”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范无救一想到赵福生身上可能隐藏着一个厉鬼,顿时头皮发麻。 “若她真能驭使厉鬼,我们可没办法打过。” 他哭丧着脸: “来硬的不行,她如果听到了我们的话,知道我们办的事,可能反而会对我们下手——” 此时他终于明白范必死在担忧什么,烦躁不安的原地来回踱了数步: “哥,你说她到底听到我们开始说的话没有?” 范必死初时还有些焦虑此事,这会儿见弟弟一慌,他反倒镇定了许多,笑着道: “也不用过分担忧。” 他目光之中闪过阴冷之色:“驭使鬼物的人虽说初时力量暴涨,可与鬼打交道哪有什么好下场的?她若以为有鬼物傍身就可以为所欲为,那就错了。” 鬼的力量用的越多,死的也就越快。 “她驭使的鬼是个怪物,先给后取,一旦她将自身‘消耗’殆尽,便沦为鬼物养分。” 说到这里,范必死笑了笑:“我倒希望她聪明一点,事到如今,不要纠结以往恩怨,应该共同想办法如何破局。” 范无救搞不懂哥哥的想法,又探头往赵福生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她一直盯着厅堂之中。 开始的时候他没将赵福生的言行举止放在心上,此时见她一直盯着堂内看,堂内还摆了两具尸首。 他头皮发麻,又道: “哥,她盯着府衙大堂在看,堂内还停放着她父母尸首……” “没事儿。”范必死脸色阴晴交错,他踌躇半晌后,一咬牙,狠心道: “走,我们与她好好说道,看她要如何。” “如果她聪明也就算了,如果实在不聪明,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他们兄弟二人在镇魔司呆了许久,也有些自保的手段,赵福生虽说可能暂时收服了那鬼物,但她在此之前没有经验,鬼魂的力量可不是随便就能借用的。 “到时真打起来……”范必死说到这里,脸颊微微抽搐: “打不过还不能跑吗?只要不跑出万安县的范围就行了。” 听到哥哥这样一说,范无救那颗忐忑不安的心也算是落回原处,点了点头: “我听你的。” 第六章 提起过往 第六章 兄弟二人打定主意,从厢房后钻出,还没有靠近赵福生,就听她幽幽的问: “我爹娘应该不是你们原先所说,不幸死于意外事故,而应该也是死于厉鬼之手吧?” 她突然这样一说,打了范氏兄弟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准备抢先争夺话语权,先给赵福生来个下马威,以言语将她恐吓住的范必死顿时反被她吓住。 范无救的脸上露出警惕的神情,兄弟俩相互一望,眼中都显出几分慌乱之色。 “……” “……” 平时最是心思灵活的范必死脑海里一片空白,好半晌后他才回过神来,接着强作镇定: “不错——” 赵福生的父母已经死了,他们的尸体就摆在灵堂之中,他们死于鬼祸,证据确凿,反驳也没有作用。 “我昨日果然也是被厉鬼杀死了?”赵福生再问。 “……是。”范无救勉强开口,还没说话,又听赵福生道: “我来说,你们听听,看我说得对不对。” 她背对着两人,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物,厉鬼杀死人时抓穿了她的心肺,血流了那衣裳一身,此时凝固的血迹发黑、发硬,使她的背影看上去瘮人极了。 再加上她可能驭使了厉鬼,厉鬼此时必定隐藏在她身体之中。 两兄弟越想越是忌惮,本能的后退了小半步。 “你说。”范必死胆子要大很多,事已至此,他只想快刀斩乱麻解决问题,不愿再逃避,因此强逼自己鼓足勇气,点了下头。 “一般镇魔司内应有主事令司、令使以保一方安宁,万安县的镇魔司令司死后,无论如何这个位置不可能轮到找一个乡下女子来坐。” 赵福生在说这些话时,心中已经思索了许久。 这个世界有鬼! 她初来乍到,除了原主的一部分记忆,以及昨夜梦中所见,对此时、此地的人和事大多都不清楚,她对范氏兄弟有很深的忌惮,可她也看得出来,这两人对死而复生她的也很是提防的样子。 虽说不知缘由,但赵福生决定先诈一诈这二人,看能不能问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我猜测你们当日所讲的什么受前任令司所指导找到我,恐怕是欺骗我跟爹娘的一种话术。” 她压制住内心的不安,故意装出沉着冷静的模样,道: “镇魔司是不是遭了大劫,这个灾劫类似于诅咒,会牵连镇魔司内的人呢?” 这一点并不是她凭空推测。 根据以往赵福生的记忆,镇魔司内除了范氏兄弟与后来的‘她’,便再也没有其他活口。 而镇魔司的存在照理来说应该是保一方平安的,如果说鬼魂无差别杀人令人惶惶不安,这天下最安全的地方恐怕就是镇魔司附近了,可这附近街道上的人几乎都搬走了。 仅剩的数间店铺,也只是一些棺材铺、纸钱香烛铺,且这些人视赵福生如洪水猛兽,每当她一靠近,许多人便如避瘟疫一般疾奔而走。 以往的赵福生稀里糊涂,只当自己乡下来的,又德不配位不受人喜欢,此时的赵福生却觉得,这些人未必是害怕赵福生本人,而是害怕她身上携带的死亡诅咒。 她想到恶梦中赵福生被厉鬼杀死,心中有些忐忑,但同时也证明了,原本的赵福身上的‘诅咒’可能就是纠缠她的厉鬼。 不过她故意说错,就是想要使范氏兄弟心生错觉。 范氏兄弟确实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击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范必死仍试图想掌控主动权,便出声辩解: “这不是诅咒……” 他才刚一开口,赵福生就点头: “确实不是诅咒,这应该是鬼祸。” “……” 她这样一说,范氏兄弟便相互一看,眼中交换了个惊恐交加的无奈神色。 两人都没有想到,原本鹌鹑似胆小没什么见识的赵福生死而复生后,竟然似是变得聪明了许多。 她的种种反应甚至令得范必死都觉得有些棘手,甚至有种反被她压制的感觉。 莫非驭鬼之后,不止是实力有所提升,难道对心智也有帮助? 兄弟二人心中乱糟糟的,范无救看向兄长,喊了一声:“哥——” 范必死定了定神,心中安抚自己不能乱了阵脚,末了深呼一口气,平复内心的忐忑,道: “确实不错。” 他隐隐预感到自己兄弟二人恐怕选错了人下手,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赵福生这会儿的表现不止是聪明,而且聪明得令他有些不安了。 “你想知道些什么?”他倒是果断,暂时不想与赵福生硬碰硬后,便决定另觅蹊径,试试能不能与她讲和。 “你能说什么?” 双方言语交锋,赵福生略占上风。 她意识到了范氏兄弟对她的忍让,这种忍让自然不可能全是源于她死而复生的缘故,极有可能自己身上还有另外使这兄弟二人忌惮之处。 这个原因是什么她暂时不清楚,这种未知之感令她有些不安,但她强行将这丝不安压到了心底,反倒故作沉稳反问了范必死一声。 范必死沉默了片刻,突然道: “好吧,我从头到尾说给你听。” 他说到这里,抹了把脸,踢了一脚弟弟: “无救,你去将镇魔司过往名册一并搬来,同时带张椅子,让令司坐着。” 他话里行间似是默认了赵福生的令司身份,赵福生心中更加怪异,却并没有阻止。 范无救犹豫着看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又看了看赵福生,接着果然进屋去拿东西了。 “三年前,我们万安县的镇魔司其实是一共有令司一名、副将各两名,令使八人的。” 双方经过试探,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了谱,范必死见有些事情瞒不住赵福生,索性便将事情经过从头开始说。 “也就是说,三年前,万安县的镇魔司一共有十一人之多。” 这个数目仍有些少,但考虑此时对付鬼怪的人是具备特殊力量的少数,一个县有十一个驱鬼的人,已经符合赵福生原本的预估了。 “不止。” 不知是不是赵福生死而复生后,范氏兄弟再与她交谈时,一直言语、气势都受她压制的缘故,范必死心中有些不甘,这会儿再听她讲话时,便总想要在言语之上找她错处,有一种想要扳回一局的感觉: “其实加上二十三名杂役,一共是三十四个人呢。” 当时万安县的镇魔司可以说是附近县府最强大的了。 “哦。”赵福生淡淡应了一句。 “……”范必死生出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觉,他心中生出恼怒,正欲发火,却见赵福生并没有转身看他。 她的目光一直望着厅堂内,范必死心中的怒火顿时一滞,如同被人兜头泼了桶凉水般,思绪一下又清醒了许多。 赵福生死而复生后,整个人性情大变。 双方言语交锋,她冷静异常,而他好像范无救一样略有些沉不住气,谈话像是处处被她牵着鼻子走。 仅是与她争执镇魔司共有多少人这种事,在以往的他看来就是无谓的意气之争,根本不屑于去做,但他却似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意识到这一点后,范必死皱起了眉头。 他很快恢复了冷静,不再东拉西扯,而是道: “镇魔司内共能驱鬼的人确实只有十一人。” 这个人心性倒很沉稳,被她以言语刺激还能这么快平静,赵福生对他更是警惕,范必死则是接着说道: “我们当时的令使姓赵,叫启明,是一个驭使鬼物的人。” 他提到赵启明时,语气有些复杂,但这种情绪仅只是存在了片刻,很快他又将自己的情绪控制住。 而赵福生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异样处,她猜测:看来这赵启明与范氏兄弟应该是颇有渊源了。 但她并没有在此时急着探究这一点,而是问起了另一个令她更加在意的关键信息: “驭使鬼物?这是什么意思?” 她纵使死而复生之后表现非凡,可在此之前毕竟只是一个乡下丫头,眼界受限,见识不足。 对于这个世界,原本赵福生只知有鬼,且鬼会杀人,至于鬼是从何而来,如何应付,她一概不知。 范必死见她提出疑问,心中竟然怪异的松了一大口气。 兴许她先前先声夺人,仅凭少有的信息推测出了许多事,令他感到了威胁,再加上她可能身怀厉鬼附体,竟使他也乱了阵脚。 “鬼是无法被彻底杀死的,”他平静的道: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赵福生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虽说重重一跳,但她确实不知道鬼怪的事,在这样的事情上面没法伪装,便唯有老实摇头。 她这样的表现倒也正常,范必死沉吟了片刻,在心中组织着语言: “确实许多人都不知道这个事,朝廷一直隐瞒着,就怕激起民变。” 而知情的则是镇魔司中人,镇魔司的人受制于魂命册,便自然不敢有违朝廷旨意,将这些话胡乱往外说。 说完,他又正色道: “鬼是无法被彻底杀死的,我们目前遇到鬼后的处理手段只有两种。”他顿了顿,“一种是将其驱赶,使其离开万安县的范围。” “什么?”赵福生听到这样的处理方法,倒真有些吃惊了。 “驱赶?” “不错。”范必死点了点头。 “若只是驱赶,那岂不是它行经之处,仍会杀人?”赵福生疑惑的问。 从原本赵福生全家之死,可以看出厉鬼的可怖之处,如果遇到这样的鬼物无法收服而只能驱赶,岂不只是治标不治本么? “对,甚至杀人越多,它吸食的怨气便越足,还有可能进阶成长,形成大范围的鬼祸。” 范必死知道她对这些情况不大了解,索性都解释给她听: “一旦鬼域笼罩范围越大,就越不好对付。” “那到时怎么办?” 赵福生听到这里,只觉得匪夷所思。 “没有办法。”范无救道。 “若赶到其他县,其他县的百姓该如何?”她再问。 “反正不在我们万安县的地盘上,鬼祸便不归我们管了,鬼怪流落到哪里,便该哪个县头疼,若鬼祸过大,便该朝廷头痛。”范必死说这话时表情有些冷漠。 “那万一鬼祸过大,朝廷也无法解决呢?”赵福生自认为自己活了些年,性情早被社会规则磨打得冷漠,可是听到范必死说这样的话时,依旧心中有些吃惊。 “若朝廷也没有办法解决,便只好放弃那一块地方,任其自生自灭了。” “……”他的话令赵福生愣了一愣,接着沉默了片刻,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接着说。”她无声的叹了口气,皱眉将心中的不适感压了下去。 第七章 放弃之地 第七章 范必死看得出来赵福生对自己的话不以为然,他初时有些吃惊,后面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笑了笑: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他在镇魔司多年,也曾跟随令司主事与厉鬼打过交道,深知鬼物的可怖之处。 赵福生毕竟是普通人思维。 她生于民间,兴许自以为驭鬼有成,便一时气盛——通俗的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对于自身实力没有准确的预知,因此还残存着无用的怜悯。 范必死心里在想:等她与鬼打过交道之后,知道鬼物的厉害,她恐怕便会逆转自己的思维。 但他并没有将心中所想诉诸于口,而是道: “不过还有一种办法,可以暂时的扼止鬼祸,就是风险大很多。” 赵福生总觉得范必死在说这句话时,隐晦的看了自己一眼。 她转过身,两人目光相对,范必死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让赵福生更觉得他话中有话。 “什么风险?”她问道。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们镇魔司遭遇了鬼祸,从而导致镇魔司上下死得只剩了我们兄弟二人……”范必死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又道: “可你知道这个鬼祸的原因是怎么回事吗?” 赵福生初来乍到,对于这个世界所知不多,之前吓唬范氏兄弟的话都是靠现有信息连猜带蒙,此时又哪里知道镇魔司鬼祸来源呢? 但她性情谨慎,也没有因为被人一问便心生气馁,而是皱着眉,将范必死的话在脑海里再三的回想,接着果然被她提取到一些关键性的有用线索。 ‘鬼祸’、‘驭鬼’。 “镇魔司的上一任令司主事名叫赵启明,他是一名驭鬼的人,莫非这鬼祸是与这赵启明驭使的鬼有关?”她试探着问。 范必死原本以为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她必定回答不上,却没料到她竟然一开口就直指问题核心。 “你……” 他面色微变,原本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此时不止没将人吓住,反倒被她猜到了事实,他不由失声问道: “你怎么知道?” 两人的言语交锋也是一种对彼此的试探,赵福生见他神情,便知自己猜对,当即笑道: “我猜的。” 范必死的表情有些难看,沉默了一会儿,末了长长叹了口气: “你猜得不错。” “正如我所说,鬼物无法被彻底杀死,却可以被驭使,我们前任令司,就是可以驭使鬼物的人。能驭使厉鬼者,会拥有一部分厉鬼的能力,但也有可能会被厉鬼反噬。” 赵福生死而复生后,整个人脱胎换骨,再难拿捏。 范必死心烦意乱,反而沉不住气,此时意识到自己心态出了问题后,他不再与她打哑谜,而是直接道: “十九年前,万安县的镇魔司实力微弱,直到当时出现了一位名叫赵端的人,此人是一名驭使厉鬼的人,他所拥有的厉鬼是欲取先予,一旦接受了鬼的‘礼物’,便如与鬼达成交易。” 普通人交易是货讫两清,而与鬼交易则是要命。 他说着镇魔司的事,却又无端提到了十九年前。 不过此人心机颇深,突然提到十九年前必定是有缘由的,赵福生听他说到后面,果然就意识到了问题源头。 “也就是说,之前杀死‘我’的厉鬼,就是十九年前赵端驭使的鬼物?” 她提到‘我’时,神情略有些别扭。 不过范无必也没有在意这种小事,任何人在鬼物手中死里逃生,提到‘鬼’时神情有异都是正常的。 他并没有多想,而是道: “对。” “赵端……赵启明,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赵福生再问。 “他们是父子。”此时的范无救十分配合,她问一句,他便老实答一句。 “鬼物也能继承?”赵福生有些诧异。 范无救难得幽默了一把,道: “这个世道,任何东西都能是财产。”说完,补了一句: “只要你有能力,鬼也能是你可以支配的‘所有物’,自然也是可以继承的。” 他说道: “赵端驭使了这只厉鬼后非常的厉害,这鬼物的能力逆天,能克制不少的鬼怪,所以赵端在位期间,万安县的镇魔司名扬在外,甚至因为治安良好,许多人听闻万安县受到赵端保护,曾拖家带口的搬来此地。” 当时的赵端在驭鬼的人中,品行是难得的正直,曾受到朝廷的嘉奖,后很快从原本的令司升至下将级别。 除了掌管万安县之外,附近两个县的镇魔司都归他管束。 “可好景不长,与鬼打交道,终有被鬼反噬的时候,仅仅一年的时间,赵端就有失控的趋势。” 赵福生虽说已经从范必死的话中猜到了驭鬼的人没有好结果,但听到仅一年时间就失控,仍令她吃了一惊。 “在他失控前,朝廷派来的人制约住了他所驭使的鬼物,交给了其他人驭使,这也是万安县后来接任他职务的下一任令司。” 范必死道: “到赵启明的时候,这鬼物已经转手了好多人。” 从赵端驭鬼再到失控的时间线来看,十八年时间中,万安县的镇魔司换人很是频繁。 而赵启明死后就轮到了原本的赵福生,之后没过多久,原本的赵福生也死了。 赵福生听得胆颤心惊,看来这镇魔司令司主事看来真是个高危职业。 “我说过,与鬼打交道很危险,鬼在被驭使的过程中,同时也有可能晋阶,变得更加危险难以控制。”说到这里,范必死长长的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赵启明掌控这鬼不久,便很快受鬼怪反噬,最终鬼怪失控,继而开始屠杀镇魔司。” “鬼的杀人法则是先制造鬼域,一旦进入它领域中的人都是它的猎物。”恰好赵启明出事时,镇魔司就处于它鬼域范围中,最后除了范氏兄弟之外的人尽数惨死。 而当时附近街道的人得知镇魔司出事后,各个惊恐交加连夜搬走,深怕受到连累。 曾经声名显赫的万安县镇魔司在一夕之间落魄,不少富户逃离万安县。 “而我们兄弟则寻了这一代张家的传人,经他指点后,想出了一个祸水东引的法子。” 话说到这里,情况已经明朗。 范无救道: “你不要怪我们,这个世道人命如草芥,大家都不想死,而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法子。” 按照这鬼怪杀人的原则,赵福生当时触发它的杀人规则,便连累赵福生血亲,一旦她血亲尽死后,其他人只要躲避过了它的注视,这鬼怪自然会离去。 到时它流落到其他地方,便该由当地的镇魔司头疼,继而想办法驱赶。 范氏兄弟所做的计划周密,一切本来也很顺利,可惜偏偏昨夜出了这纰漏,赵福生死而复生,打破了两人的计划,令得范必死也乱了阵脚。 弄清了前因后果之后,赵福生长叹了口气。 原本的赵福生实在很倒霉,她显然是被范氏兄弟当成了替死鬼,死得很冤枉,父母也糊里糊涂的一并惨死。 不过也正因为原主之死,她才有机会复生,将来若是有机会,她也不介意替原本的赵福生报仇。 可此时她显然并非范氏兄弟的对手,报仇、出气自是遥遥无期,她得想办法离开这里,脱离范氏兄弟掌控才行。 “我知道你父母惨死,你心中有怨——”范必死说完这话之后,见赵福生许久没有出声,不由又道: “可恕我直言,这个世道就是这样,你爹娘就是不死于这一次鬼祸,之后恐怕也难逃一死——” 有财力、权势的人早就搬离了万安县,投靠有强大驭鬼者坐镇的地方,万安县迟早是一块死地,留下来的几乎都是无处可去的可怜人。 “赵启明失控之后,朝廷怎么没有派人前来接手呢?” 赵福生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问了一声。 范必死不知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会好奇镇魔司的事,不过他有求于人,此时强忍不安,再叹息着: “我们这里就是被朝廷放弃之地——” 他见赵福生有些诧异,这才想起自己兄弟二人从将她自九门村接来此处到现在,只将她当成一个替死鬼,并没有多费唇舌与她提起镇魔司的过往,她不知道这些事也属正常。 “我刚也说过,一旦有地方失控,朝廷无力处理这种危机,便会将这地方封存,任其自生自灭。” 赵福生心中生出不妙的预感,点头道: “是,难道万安县……” “我们万安县已经出现了鬼雾!”说完,他又连忙补充了一句:“不止是万安县,附近的其他县都出现了鬼雾,只是万安县最严重。” “什么是鬼雾?”赵福生问。 他严肃道: “传闻之中,鬼雾的出现可能会孕育血月,血月一出,可能会百鬼出行……”他提到‘血月’、‘百鬼出行’几个关键词时,眼中露出恐惧之色: “百鬼出行倒也罢了,更有甚者,可能会养出大鬼——祸级……”他说完,又连忙摇头: “不,甚至灾级的鬼物也有可能。” “……” 赵福生对他话中所说的这些信息一无所知,她只是感受到范必死的恐慌。 这种慌乱极易感染人,尤其是她刚死而复生,对于大汉朝更是陌生无比,初听鬼祸、鬼雾、血月等更是一头雾水。 鬼怪杀人这种事冲击了她以往的认知,但她仍强行令自己镇定,不要受范必死的情绪影响,而是问: “此前大汉朝也曾有过血月的事发生?” 范必死就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她: “怎么可能,光是鬼雾就已经够令人头疼。三十多年前,一场鬼雾引发百鬼出行,屠灭了数个县镇,朝廷费了很大代价才平息这次祸端的。” “一百多年前,镇魔司的黄级大将许驭所驭使的厉鬼力量特别,她的鬼物拥有预知之力,因此她也有个外号,名叫‘乾坤笔’。” “此笔能推测未来,窥探到很多未知之事,其中就提到了大汉朝未来会受血月笼罩,人类就此覆灭。” “……”赵福生听到这里,一时无语凝噎。 她终于明白了‘鬼雾’、‘血月’的严重性,只是她没料到自己才刚死而复生,竟然要面临这样的危机。 “朝廷这些年一直为此在做准备,所以万安县出现鬼雾之后,就引起了朝廷警惕,发现怪异之事后,曾派过人手前来,但根本没有办法解决鬼雾危机,朝廷派来的人来一个死一个,不到一年功夫,换了六七个人!不瞒你说,赵启明就是朝廷派来接手这里烂摊子的最后一人。” 可惜他很不走运,很快的死在了这里。 发现此地无救,且极有可能搭入更多人手后,朝廷显然就已经决定放弃这里。 毕竟相比起穷苦的普通人,稀少且受控的驭鬼者对于朝廷来说显然更加的珍贵。 “……”赵福生沉默无语。 从范必死决定与她坦陈沟通后,此人表现得很是合作,一副知无不言的架势,但他所说的话赵福生并不敢全信。 此时他提到‘鬼雾’、‘血月’时的语气、神态,总让赵福生觉得人命不值一提,不止个人,且县城都有可能被朝廷放弃。 她阴暗的怀疑:范必死这样说,自然不排除这两者真实性,但也有可能是在暗示她,原本的赵福生之死也不能怪这兄弟二人……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她多疑。 赵福生刚这样一想,就听范必死道: “所以你也不要怪我兄弟二人……” “……”赵福生一脸无语。 “我说的是真的!”范必死见她神情,便知她不信,又强调: “所有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们也只是身不由己,想要活命。” 两人说话的功夫间,范无救抱了一个沉重的紫檀木箱出来,‘呯’的一声放在赵福生身侧。 箱子落地的瞬间抖了不少的灰,赵福生沉吟半晌: “你告诉我这些,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范氏兄弟不是什么好人,范必死更是心思深沉,他不可能无缘无故这样好心,告知自己这些事。 “我们兄弟是镇魔司的令使,但你也看出来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兄弟二人想要离开此处,另去谋生。” “你要走就走——”赵福生应了一句。 范必死摇了摇头: “我们走不了。”他望着赵福生不解的神情,坦然道: “我们受魂命册限制,走不了,想请你高抬贵手,将我兄弟的命魂从魂命册中取出。” 赵福生听了这话,不由啼笑皆非。 这两兄弟害死了原主,此时范必死竟然敢向她提出这样的请求。 她咧了咧嘴,却并没有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 范必死不是蠢货,他既然这样说,必有能使她答应的把握,她等着他的下文。 “作为回报,我们会将这些年来收集的一些关于厉鬼的消息告知你——同时会给你留一些东西,并愿意做个引荐,指引你和纸人张认识。” 第八章 取魂命册 第八章 “纸人张?” 赵福生借体还魂苏醒前,确实曾听这范氏兄弟二人提到了‘纸人张’的名字,她当时就将这个名号记在了心里,此时听范氏兄弟主动提及,便正好借机问起此人来历。 “不错,纸人张。”范必死道: “张家是县中大户,世代怀有秘术,以养仙为主,身怀有异,有一定的神通法门,只要你付得起代价,他对你的帮助会超出你的预期。”说完,他想了想,那张微黑的脸又挤出一丝笑容: “往后你就知道了。” “对。”一旁的范无救也帮腔点头: “纸人张很厉害,这祸水东引的法子就是他想出来的……” 他不会说话就不应该开口! 范必死没好气的恨恨瞪了这个冲动的弟弟一眼,又担忧范无救没有头脑,引起赵福生的反感,继而不肯帮兄弟二人。 范无救被哥哥一瞪,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露出紧张之色,不敢再随意出声。 “总而言之,你只要和他相识,他的作用绝对比你想像的更大。” 范必死勉强补了一句,接着心烦意乱的再次瞪了弟弟一眼,催促他: “还不快点将魂命册拿出来,让福生过目……” 这个弟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但他虽说心狠手辣,却唯独对这个双胞胎弟弟最是心软,两人自小相依为命,感情很深,他骂归骂,却又舍不得放弃弟弟。 范无救被他一骂,连忙打开那紫檀木箱子。 里面装满了书,可此时他对这些书籍一通乱翻,并不重视,好几本书册落到地上,昨夜才下了暴雨,满地泥泞,那书落入泥中沾了泥水,顿时脏湿了不少。 赵福生弯腰去捡,范无救将书本翻开后,从最底下找出一个红色盒子。 那盒子通体泛红,不知是什么木料制成,那红色也不像刷的漆,反倒像是自盒内渗出的一种光,使盒体表面流光溢彩,透出一股若隐似无的血腥气,给的感觉有些邪性,十分的不舒服。 赵福生看了一眼,便皱起了眉,本能的对这盒子心生戒备。 范无救拿到盒子之后,也像是觉得有些烫手,面露敬畏,接着转手将盒子交给了自己的哥哥。 范必死捧着盒子,也接连数个深呼吸,接着才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的情景。 盒内密密麻麻布满了以血红朱砂所绘的符咒,那些朱砂似是才写上去不久,闪着光泽,像是水迹还没干的样子。 中间摆了一本巴掌大的翡翠玉书,范必死看了一眼,便咬了咬牙,将盒子递到了赵福生面前: “这魂命册原本就该由令司主事掌管,只是赵启明死后暂时落入我们兄弟手中,如今物归原主。” 说完,他又低声道: “福生,你高抬贵手,我们兄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也愿意认错弥补,如今你也不需要我们,我们留下来于事无补的。” 赵福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去拿那玉书。 她手指碰到翡翠玉书的刹那,无数朱砂符文似是活了过来,化为一条条蠕动的虫子般,迅速蔓延上她的手指。 这种诡异而可怕的事情令得赵福生吃了一惊。 生于现代社会的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以常理难以解释的事,她几乎是本能反应的想要松手并将那些‘虫子’甩脱。 那些符咒顷刻间铺满她整个手指、手背,使她整个手掌仿佛瞬间被纹上怪异的符文。 随着那符文密布,她整个手掌像是浸入寒冰之中,刺痛传来,令她毛骨悚然。 “有毒?”她惊呼出声。 说话时,赵福生的手指麻木,符文爬满的地方,指尖变得苍白而干枯,她迅速失去了对手指的掌控,仿佛连着前臂带手顿时成为了不属于她的死物。 赵福生疯狂的甩手,想将这种符咒甩出。 可那诡异的符文如附骨之蛆,不止是烙印在她手指上,仿佛还像是刻入了她的骨血中。 赵福生穿越入这陌生的时代,从恶梦之中已经知道这个时代有鬼,但真正见识到这种古怪的力量时,仍对她的心神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她正惊悚万分之际,突然后背生寒。 仿佛有另一股寒意贴近了她,似是想将侵入她掌心处的阴冷感驱褪。 她一时之间分不清这两种寒意是真实的感受还是错觉,正胆颤心惊且有些不知所措时,那些符文却不知为何,在感应到她的气息后,又温顺的退回了秘盒之中。 手掌的温度顿消,麻木刺痛感一下消散。 赵福生心脏‘呯呯’乱跳,下意识的握了握手。 那种失控感消失,血脉连通处,手指的感知恢复,顺着她的心意握成了拳头。 赵福生心有余悸的看自己的手掌。 此时她的手掌瘦长苍白,指缝间带着些许血污。 除此之外,再没有符文咒印,仿佛之前手指、手背爬满这些符咒的一幕只是她的幻觉。 自她重生后,范必死与她打交道时总觉得她胸有成竹,完全像是换了个人,这会儿第一次见她露出不安之色。 他知道赵福生恐怕是被符咒吓到,便笑着解释: “放心,你是一司之主令,这些符咒不会伤害你的,其他人如果要妄动这魂命册,符咒顷刻间就能要了他们的命。”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这魂命册是朝廷所绘制,上面的符咒是如今的上将军贾宜所绘,他也是一名驭使鬼物的人,据说他驭使的鬼已经达到煞级了,拥有与人‘沟通’的力量,这些‘符咒’传闻是鬼语,纵使远在千里之外,贾宜也能用鬼语杀人……” 赵福生的身体一抖。 范必死的话并没有安慰到她,涉及与‘鬼’相关的事她一无所知,但鬼物如此凶猛,这些鬼语咒却不能伤她,其中必有缘由。 她不安的又反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后背的寒意随着她手背上的鬼符咒褪去,也相继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赵福生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她总觉得梦中遭受恶鬼窥探的那一种感觉又来了。 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双阴冷的眼睛在注视着她,令她浑身难受。 她转头左右去看,这个异动引起了范氏兄弟的注意,范必死试探着问: “怎么了?” 她皱起眉头,忍住心中的忐忑,微微摇头: “没事。” 赵福生脸色有些难看,显然并不像她自己所说的‘没事’,范必死为人虽说多疑,也只猜测她恐怕是见到了那符咒力量,知晓好歹,又听自己说这是所谓的‘鬼语’才心生恐惧罢了。 毕竟是个年纪不大的乡下丫头…… 他有求于人,便又‘好心’安慰了她一句: “你放心,‘鬼语’虽说恐怖,但绝不会伤害自己人的。” “自己人?”一听‘自己人’三个字,赵福生更加不安,范必死就道: “欲进镇魔司,便要先入魂命册。”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 她有预感,范必死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是她不爱听的。 这两兄弟非善茬,可范必死自称受魂命册制约,因此不得不放低身段向她求饶,而她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原本的赵福生在入镇魔司时,好像也曾滴血签契,点亮过魂命册。 “点亮魂命册后,便受魂命册控制了,它要你生你就生,它要你死你就死。”范必死平静的道。 “那岂不是先把命交给别人了?”赵福生第一次失去从容,略有些吃惊的问道。 “是的。” 相比起赵福生的惊怒,范必死倒是镇定了许多。 “啊、这——”赵福生无语,半晌之后才勉强找回理智,道: “镇魔司如此之大,你也说了,入职镇魔司的人大多都是非凡人物,甚至不乏驭使鬼物的人,他们也愿意这样做?” “没有办法的。” 范必死摇了摇头: “朝廷之中厉害人物超出你的想像,普通驭使鬼的人又如何与朝廷相斗?” 鬼物的可怕远超一般人的想像,单人对抗鬼怪,存活的机率太低了,唯有机互抱团驱鬼最有用。 “朝廷人多势众,资源也丰富,只要身在镇魔司,出事之后可以向朝廷求救。” 说到这里,他咧嘴一笑: “除此之外,驭鬼的人寿命本来就短暂,再加上受厉鬼影响,若没有制约,对普通人来说可能就是一个灾难。” “可是……”赵福生正要再说话,范必死又道: “再说投靠朝廷及时行乐不好吗?至少入职镇魔司后,权势、美人应有尽有。至于受魂命册限制又如何?只要你不背叛朝廷,不要试图妄离职守,鬼语咒就不会发动,自然你就是平安无事的。” 赵福生对他的观点不敢认同,不过她无意于说服范必死,而且当下最重要的是她要想办法脱离魂命册的制约,逃离范氏兄弟的掌控。 她忍下心中的惊疑,看向范必死。 他说了半天,为的就是想要求赵福生替他将兄弟二人的名字暂时移出。 “你帮我兄弟二人将命魂取出,如果经由你的手做此事,大约我们就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另找魂命册寄托命魂——”他催促了一声。 赵福生犹豫了一下,试着伸手再去摸那翡翠玉书。 这一次,那鬼语咒似是对她的气息已经熟悉了,并没有再攻击她,她顺利的将玉书取出,握在了手中。 “福生,我们兄弟会感激你大恩大德……” 范必死见她取了书,还以为此事顺利,以他的沉稳心性,眼中也不由露出喜色。 但他欢喜得太早,赵福生拿了书后并没有照他所说,而是神情难看。 范必死的话是真的。 这些符咒的力量可怕,但她并没有从这些鬼符之中感应到攻击性。 赵福生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万安县,而此地则鬼怪频出,是被朝廷放弃之所。 她脸色略青,忍住不安,摇了摇头: “先不忙,我还有些疑问,你接着说。” “……”范必死的笑容一下僵住,一旁范无救的神情顿时阴沉了下去,正欲开口,范必死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的瞪了弟弟一眼,接着露出笑意,道: “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们兄弟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九章 身缠厉鬼 《我在异世封神》第九章 身缠厉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章 重启封神 《我在异世封神》第十章 重启封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一章 欲办丧事 第十一章 “哥,你说赵福生是不是在装傻?还是她真的发疯了?” 万安县的镇魔司中,范无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赵福生怎么会突然说出那样一番‘疯言疯语’。 “她不过侥幸之下驭使了一个鬼,在此之前,连鬼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的她,怎么会突然想到要去驱鬼、办鬼案的?”范无救是真的想不通。 赵福生当时说完那一通豪言壮语之后,便说她好不容易命大逃过死劫,理应重新梳洗、换衣,且要先处理爹娘丧事。 因此将取出的翡翠玉书重新放回那鬼命盒中,让范氏兄弟将这些东西收起来。 她说完之后,趁着范必死脸色铁青,便溜回停尸的正堂之中,准备先拜‘父母’,再行更换孝衣,留了一脸凌乱的范氏兄弟站在庭院,呆若木鸡。 “她是真不怕死,还是自知必死无疑,故意想拉我兄弟垫背?” 范无救手中还捧着鬼命盒,见范必死脸上的神情黑得能滴出水,久久都不知道,不由喊了一声: “哥……” “好了,不要说了。” 范必死心情不佳,打断了弟弟的话: “管她是怎么想的,但我可以肯定,她不愿意移出我们兄弟二人的命魂,放我们离开万安县。” “那怎么办?”范无救一听这话,有些焦急: “万安县的鬼雾越来越浓了,一旦鬼雾封锁了整个县城,我们根本不可能再出去,只能困在这里等死——” “没有办法。”范必死说着说着,神情逐渐镇定。 事已至此,赵福生不管是报复二人也好,还是有其他的打算,她目前看来是不愿大家友好散伙的。 他心性倒是坚强,初时满怀希望被拒,此时便能隐藏自己心中的怒火: “她连鬼是怎么来的都还弄不清楚,可能妄以为驭使了鬼物,一时得意忘形,竟然妄图要真的行使令司之职办案——” 范必死究竟还是年轻,说到后来终于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嗤’的冷笑了一声: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与鬼打交道,危险至极,我看她这模样,真要治鬼,恐怕活不了一个月。” 说完,他又平静下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范无救对于他的话最是听从,此时见他已经冷静,不由看着面前的大木箱子,问了一声。 “先再等等,不要着急。”他眼中闪过冷光,道: “等她失控时,再照原计划进行,重新找個福泽深厚的人,引走这个鬼,解决了这个隐患后,再找替死鬼帮我们取出命魂。” 他一向很有主意,说话做事也有章法,范无救听了哥哥这话,心中终于平静了许多,点头应了一声: “好。” “把这些东西收了吧。”范必死强忍怒火,吩咐弟弟。 “好。”范无救正要收拾那些东西,范必死又心念一转: “留些以往镇魔司的办案册子,以及一些鬼物资料,福生既然要想办案,便也要好好了解这些东西。” …… 两兄弟打定主意要让赵福生知难而退。 此时的赵福生就算没有听到这兄弟二人的盘算,也猜得出来范必死的意图,可她暂时没有功夫去细想这些事。 她身上的衣物破了一个大洞,鬼掌抓裂了原本的赵福生胸腔,血流了满身都是,这衣裳自然不能再穿。 根据赵福生原本的记忆,她回到自己临时落脚的后侧厢房,寻到了一个属于原主的行囊。 里面装了两套簇新的衣裳,这是范氏兄弟一开始为了编故事提前备好送她的,原本的赵福生一直舍不得穿,直到后来死于厉鬼之手,再也没有穿过这衣裳。 她简单的擦洗后,重回大厅。 镇魔司的庭院外已经没有了范氏兄弟的身影,大门敞开着,昨夜碎掉的两个人皮灯笼还挂在大门外,阴风穿堂而过,掀起门板上张贴的两个‘奠’字,发出‘呜呜’的响声。 自镇魔司闹鬼后,这附近方圆数里已经很难看到生人影子,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随意钻入这间闹鬼的府衙。 这样也好,安静的环境正好让她可以好好的思考,不受人打扰。 赵福生的爹娘尸身停在正厅之中,她搬来一个蒲团,跪在了两具尸体面前。 “我与赵福生虽说非同时空的人,但我们同名同姓,也是缘份。” 虽说她还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借赵福生的身体重生,但既然重获新生,她便要好好保住自己的生命。 “我来得迟了,没有办法保住你们的性命,但我既然占有了赵福生的身体,也会尽她的义务,替你们两老下葬,将来若有机会,我会想办法杀死范氏兄弟,为你们一家三口报仇的。”赵福生心中暗自想着,接着认真的叩了三个头。 做完这一切后,她坐回垫子上,开始思索起自己的处境以及重生之后所获得的线索。 目前可以得知的情况如下: 她身处一个名叫大汉的朝代之中,而这大汉朝鬼祸肆虐,且各地鬼怪事件频发,需要靠镇魔司镇压。 而赵福生所属万安县镇魔司,万安县受鬼雾侵袭,朝廷已经有意放弃此地。 她在心中列出目前情况对比,值得庆幸之处:她在出租屋中意外身亡,却幸亏借尸还魂;不幸之处:借魂复生的人身为鬼伥,命魂受鬼控制不说,身上还纠缠了另一只厉鬼。 这只厉鬼已达煞级。 虽说她并不懂鬼物具体的排行等级,且之前询问范必死的过程中,范必死断然否认,但封神榜已经有了提示,赵福生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先相信封神榜的评级。 煞级的厉鬼,与如今朝廷镇魔司的贾宜所驭使的厉鬼平级…… “唉——”赵福生想到这里,不由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种情况无论怎么看,都是一种必死局。 照范必死所说,原本赵福生的结果就是她的未来,无非也就是时间的差别而已。 但天无绝人之路,随着她的重生,她好像阴差阳错获得了地狱封神榜。 按照封神榜所说,她只要完成任务,便还有一线生机。 而封神榜的要求,是要她履行镇魔司令司主事之职,驱赶厉鬼,维护百姓,以此获得功德奖励。 功德一满后,她则可以开启神位、地狱轮回,送走身上的厉鬼——至于魂命册的限制,唯有将来再想办法去解决。 这封神榜是何来路赵福生不清楚,可范必死的话如果属实,那么这封神榜就是她唯一的生路,她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 打定主意之后,赵福生便思索起自己如今拥有的东西。 原本的赵福生是乡下丫头,一贫如洗。 如今的她父母双亡,孤身一人。 拥有镇魔司令司身份,但万安县的镇魔司几乎死绝,只剩了范氏兄弟,而这对孪生兄弟她并不了解,目前只知道双方有仇,这两兄弟一心想走,未必能听她的指挥。 好在范必死之前急于求她帮忙,说出了一个关键信息:她拥有魂命册的处理权,范氏兄弟暂时会受她制约,离不开此地。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鬼——虽说这个鬼的能力一旦施展,可能会加速她的死期,但赵福生到了这样的地步也没有选择,如果到了必要地步,她为了暂时的活命,恐怕也会使用鬼怪的能力。 不过这个前提是,她得找到使用鬼力量的方法。 范氏兄弟说过,魂命册的鬼语也可以抵抗她身上的鬼怪力量,这个东西一定要她贴身存放。 …… 她习惯做事先思考、列好计划再去进行,等她将心中接下来要办的事一一列好待办的章程及细则时,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范氏兄弟这才从外面回来。 二人一回来后,见到跪在正厅中的赵福生时,便都没有好脸色。 “你们回来得正好。” 赵福生一见二人,连忙起身: “我爹娘已死,尸体不能一直停在镇魔司里,你们替我找到棺材铺的老张,让他拿出两个棺材,先让我爹娘入土为安。” 她第一次经历厉鬼世界,对于鬼怪来源一无所知。 受以前传说影响,赵福生一家遭遇鬼祸横死,万一赵氏夫妇死不冥目,恐怕会再掀祸事。 为免夜长梦多,还是尽快将人安葬为好。 “棺材?”范无救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范必死摇摇头: “没有钱。” “什么?” 赵福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料到会从范必死口中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镇魔司怎么会没有钱?”她有些怀疑的盯着这两兄弟看。 照范必死所说,镇魔司的地位非凡,在没落之前应该是权倾一方的存在,怎么可能没有钱? “是真的。”范必死看她眼中露出疑色,便正色道: “镇魔司的收入来源一是源于朝廷俸禄,二则是收受佃农缴纳税贡,三则是富户、官员认交保费,但这两年万安县不太平,许多人能搬走的早想办法离开此地了,留下来的都是无处可去的。” 鬼雾一起后,朝廷放弃了万安县,县中此时是自给自足的状态。 “厉鬼失控后,情况伱也看到了,早前收税的人早就跑没了。”他说完,语气一转: “依我说,这个镇魔司就是个空架子,不如大家散了吧,福生,你行行好,放我兄弟离开,作为回报,你父母的丧事,我们兄弟就是舍了这张脸,也要给你办好了……” 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不由笑了出声。 她这会儿听出了端倪。 镇魔司明面上可能是真的没有钱了,但她敢保证,范氏兄弟手中必有私产。 之所以不愿拿出来,摆明了是故意刁难她,想要逼她知难而退。 可惜她此时厉鬼缠身,唯一的生机就是依靠封神榜将鬼物送走,而要想送走鬼怪的前提,就是留在镇魔司,获取功德。 在确定这封神榜并非坑骗她前,她都绝不可能离开。 但她虽说知道范必死在刁难她,可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就撕破脸。 她初来乍到,这两人底细她还没有完全摸清,此时她虽说‘控制’了一个厉鬼,但这厉鬼的力量怎么用她一无所知,最重要的,这厉鬼的力量一旦解锁,可能也意味着她的死期将至。 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并不准备去动用厉鬼的力量逼两人就范。 而范必死可能也拿捏了她这一点,因此与她说话时把握了分寸。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过,我决定要留在镇魔司,暂时不能离开。” 她的话令范氏兄弟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 范必死咧嘴一笑: “那对不住了,福生,办丧事真的没有钱。” 赵氏一家三口都因这两人而死,此时范必死的神情令得赵福生心中生出一股怒火来。 “镇魔司以没有积蓄吗?”她问道。 “你对我们可能不大了解。”范必死冷冷道: “我们是活一天算一天的人,哪怕是我们兄弟想要前往宝知县,可去了宝知县,恐怕也未必能活过一年半载。” 镇魔司的人来钱快、花钱更快,“大家谁都说不准活过了今天能不能活过明天,谁会为别人攒钱呢?”范必死的神情像是在嘲笑她天真一般。 第十二章 欠债还钱 《我在异世封神》第十二章 欠债还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三章 天经地义 第十三章 “我……算了,我不想要了……” 老张犹豫半晌,仍是摇了摇头。 他已经明白自己过于心急,中了赵福生的言语之计,被她套出了消息,此时心中懊悔,连连后退: “算了算了,我暂时不收账了——” “那可不行。” 此时他想要走,赵福生却不允许: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她故作好心: “这样吧,我驭使了鬼物,想必作为左右邻居,你也知道的。” 老张听闻这话,额头顿时沁出冷汗。 一种不妙的预感从他心中生起,他右眼疾跳,正欲说话,赵福生又道: “毕竟多年邻居,我驭使的这个鬼你们应该最了解的,先予后取,对不对?” 她笑嘻嘻的: “在我看来,这哪算什么鬼?简直就是再世的财神!雪中送碳的好鬼!” “……” 范必死、范无救兄弟一脸匪夷所思,看她的眼神一言难尽。 “我曾试过这鬼的‘能力’,也包括了送钱、送米。” 老张额头汗水更密,赵福生上前一步,他抖着拼命后退: “不不不……” “不如我替你向鬼索要102两银子……”赵福生话没说完,那老张大声的惨叫:“那可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赵福生笑眯眯的: “不就是钱吗?如果不够,我还能再多要一些。” “不行。”老张摇头。 赵福生突然伸手抓他衣裳,他一时不察被她揪了个正着,少女的手冰冷细长,再联想到她身缠厉鬼,顿时吓得这老头儿不停的惨叫出声: “啊!救命、救命——” “不要杀我,我不要钱了……” “怎么能不要钱?必须得要。” 赵福生冷笑: “不止能要,还得全要。” “不不不,我算错了,不是这么多银子,我得再算算——”老张大声的道,同时呼叫范氏兄弟救命: “范、范令使……” “福生。”事情的发展出乎了范氏兄弟的意料之外,赵福生一扫以往的懦弱,变得精明且强势。 范必死心中一跳,连忙出声: “不要杀他,他、他与纸人张是同族宗亲……” “对、对、对,纸人张是我的远房侄子。”老张如得生机,连忙大声的道: “不要杀我。” “远房侄子而已,又不是亲侄子。”赵福生冷笑,不吃这一套: “更何况这所谓的纸人张之前施展诡计,险些害我死去,我虽然没有死,但我爹娘却死了,他不来找我麻烦,我也要找他算清楚这个事。” 她的强硬表现出乎了范必死的意料之外。 不过驭鬼之人就是如此,与鬼打交道,时间长了难免会受厉鬼影响,性情变得阴森残忍且孤癖,极难打交道。 此时她身怀厉鬼,一时心态膨胀,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的人范必死也见过,大多活不了多长时间,到了后期受厉鬼影响,行事越发难控。 不出一年半载,不死在鬼怪手中,便会死于朝廷手里。 可那是往后的事,眼下赵福生‘失控’在即。 如果任由她继续下去,杀死老张,极有可能惹怒纸人张。 她倒驭使厉鬼,不怕麻烦,可范氏兄弟却会为此头疼。 最重要的,是她的话透露出一個令范必死不安的信息:她在记仇父母之死,只是暂时忍耐而已。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老张见抬出了纸人张也无法令她忌惮,顿时想到以往镇魔司的驭鬼者,顿时更心生恐惧。 “你想从镇魔司拿走什么?” 赵福生再问。 “我……”老张听闻这话,顿了一顿,半晌之后他眼中闪过绝望之色: “我,我说错了话,只是想要钱而已……” 他明明畏惧至极,对于赵福生身上的厉鬼感到十分害怕,但好像有什么东西比厉鬼还可怕,他话到嘴边,却宁愿死于厉鬼之手也不敢多透露半句。 “福生,纸人张他——” 范必死见势不妙,连忙再打圆场: “他不好对付,以往赵启明在生时,也与他井水不犯河水,你要掌控镇魔司,又何必与他交恶?更何况厉鬼的力量不可以妄动,非到万不得已……” “怕什么?”赵福生故意道: “你也知道,我必死无疑,区别也是早死晚死,如果他要找我麻烦,我反正父母死了,自己一个孤家寡人,又活不了多久,就与他拼个鱼死网破。” 她态度强横,仿佛半点儿也没有商量余地。 范必死顿时语塞。 纵使精明如他,此时也不知所措的看向了弟弟,范无救更是不敢出声。 老张满脸的绝望,领着两个宛如假人童子的香烛纸钱铺老板见此情景,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的退出镇魔司,溜回铺子,甚至紧紧关上了大门。 正当众人以为此事再无回旋余地之时,赵福生突然话锋一转,脸上冷色一收,笑得眼睛弯弯: “不过范大哥说得对。” 她将手一松,那棺材铺老张双腿站立不稳,‘呯’声摔落坐倒在地。 “大家都是左右邻居,凡事不要做得太绝,对不对?”她笑意吟吟的问。 “对对对——”老张死里逃生,拼命的点头。 “那棺材钱我算错了,一口棺材哪要三两银子?”他吓得冷汗涔涔,却不敢伸手去擦: “再说我身为万安县人,如今镇魔司有难,我自当帮忙,义不容辞,又怎么能再催旧债?不如一笔勾销……” 他真的害怕赵福生身上的鬼,也怕接到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到时丢了性命。 “我再送赵令司两口棺材……” “不!怎么能让伱送呢?”赵福生大义凛然: “这样吧,棺材钱仍是照算,不能让你亏损,不过我们如今确实没有钱……” “我不要钱……”老张颤巍巍的连忙表态。 不等他说完,赵福生话音一转: “没有钱,但我有位置,如今镇魔司我是令司,一切由我作主,我现在就作主将你拉入府衙之中。” “不不不——”老张闻言一惊,随即忙不迭的拒绝,赵福生拉住他的手,正色道: “你一入镇魔司,从此生是朝廷的人,死是朝廷的鬼,将来万安县危机一过,欠你的钱朝廷会给。” “我……”老张小眼瞪得很大。 “你放心。”赵福生打断他的话: “没有什么工作比朝廷的工作更稳,这是千百年都不变的规律!” 她斩钉截铁的道:“你再干一些年,将来养老有朝廷——”她不负责的乱许诺,末了,她转头看向范无救: “将那魂命册拿出来,老张不是我们的人,他的棺材我都收着不安稳,到时只好先借鬼钱出来使使。” 她一句话将老张的后路堵死。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把欠他的钱记在账上,将来朝廷会还的。” “……” “……” 范无救与范必死面面相觑。 这样一个发展是谁都没有料到的,赵福生说完话后,见范家兄弟站没动,不由一挑眉,催促道: “还不快去!” 范必死取来翡翠玉册,鬼书之前,老张极力抗拒。 他数次转头看向自己的身后,那肚大如箩的伙计一脸漠然,仿佛失去了人类的怜悯之心,对面前的闹剧不发一语。 赵福生含笑望着他,眼中带着威胁。 这个世道人命不值钱,驭鬼的人名义上虽说还是人,可在与鬼相处的那一刻心灵就已经扭曲,失控之时已经半人半鬼。 老张深知这样的人性情乖戾,万安县镇魔司如今名存实亡,赵福生父母双亡,驭鬼有成,行事癫狂不顾后果,根本没有他选择的余地。 他最终无可奈何,咬破食指,血液滴落到血书之上。 刹时,血光包裹着一团黑影浮现于玉书之上,化为一个约巴掌高的半秃小人。 那人影身上散发出怨毒之色,最终化为一个带血的人名:张传世。 赵福生见此情景,才露出笑意: “很好。” “你就不怕我侄子……” 张传世被逼入镇魔司,心中异常不甘。 此时万安县镇魔司的情况他是一清二楚,血一滴入魂书之中,便变相的被绑在此地。 赵福生身上的厉鬼一旦失控,作为镇魔司的人,他也会同样陷入危机。 “我活到几时还不确定,哪有功夫担心其他的?” 赵福生目的达成,笑了一声: “现在大家都是自己人。你送两口棺材过来,我爹娘的尸身要尽早入土为安才行。” “哼!” …… 张传世脸色难看的带着那大肚伙计离开,临走时连摆放在地上的账册都没有拿。 赵福生也不理睬他,反正他此时离开,总也会回来的。 魂命册在她手上,他离不开万安县,至于他到底想从镇魔司拿走什么,将来自有机会探明。 如果此人不送棺材前来,她自己去他铺子里搬就是。 她看着魂命册,犹豫半晌,并没有将这东西重新装入盒子之中,而是将其放入自己的衣襟之内。 这个动作令得范必死怔了一怔。 “我要贴身保管此物。”她放好东西,说了一句。 范必死倒没说话。 这东西本来照例确实归令司保管,可这东西身缠鬼语咒,这样做就变相是绑了另一只‘鬼’的分神在自己身边,一举一动极有可能都透过魂命册落入贾宜的‘眼里’,因此一般司令都会另外安置此物。 但他想到了赵福生是驭鬼者,想必她是担忧身上厉鬼逐渐失控,便想借此物压制身上的鬼。 他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赵福生却问: “镇魔司中,一般鬼怪案件是如何接洽的?” “……”范必死神情怪异的看了她一眼。 她先前威胁老张时,笑意吟吟,令人不寒而栗,此时提及鬼案时,又神情严肃,不像是跟人开玩笑的样子。 “福生,与鬼打交道可不是好玩的。”他皱眉提醒: “鬼怪的可怕之处,难以言说,此时万安县中你一人独大,又天高皇帝远,何不好好享乐,何必想不开去碰这些鬼案呢?” “我说了,我要重掌镇魔司,接鬼案就是我要做的事。” 赵福生皱了皱眉。 她与以前的赵福生截然不同,也没有考虑过要隐藏自己的性格。 兴许是她身怀鬼物,范必死再与她对话时,隐约感受到了压力。 范必死沉默半晌,最终放弃说服,只好无奈道: “一般来说,当地有鬼物出现,必要先有人报,再由镇魔司出动。” 但与鬼打交道不是易事。 各地镇魔司面对一些棘手的情况,能躲则躲、能推则推。 只要情况不够恶劣,几乎先以压制民意为主,朝廷方面先瞒骗,后如果事情闹大收拾不了,再上报就行。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在当地引起大乱,朝廷也无力全方位的管束这些驭鬼人,大多时候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面上大家过得去就行。 而对于普通平民来说,鬼怪虽说也很可怕,但有时厉鬼恶不过人心。 驭鬼的人与鬼打交道,在很多人看来与鬼无异。 最可怕的是,他们可能会有贪婪、有欲望、有恶意,比鬼还要残忍。 有时一些人家宁愿亲属遭鬼祸害,也不敢上报镇魔司,怕引来更坏后果,到时殃及满门。 这样的情况下,各地县属治下其实鬼怪事件发生的频率并不高。 就连万安县这种逐渐出现鬼雾笼罩的地方,报案的人其实也寥寥无几。 “这半年以来,确实有零星的报案之事。” 可是镇魔司当时也陷入危机之中,范氏兄弟自身尚且难保,又哪有功夫去处理这些事? 第十四章 三桩鬼案 第十四章 “你说一说,有哪些?” 解决了赵氏夫妇下葬的问题,赵福生将心思全放到了镇魔司的案件之上。 范必死无奈道: “总共有三件事,其中一桩也算旧案。” 他说着,心生怪异之感。 上一任令司赵启生在世时,万安县镇魔司实力强横,赵启生没有失控前,为人品性继承了他的父亲,尚算正直,一般有案件,只要他判断危险性不高的,他偶尔还是愿意管一管的——这在以往镇魔司令司之中,人品已经是格外的出类拔萃。 因此府衙之内,讨论鬼案的时间还是很多,与此时的情景有些相类似。 可那时赵启生可是真正的驭鬼人,与赵福生这种半路出家的情况可不一样。 他是驭鬼者二代,可说是真正的‘家传’手艺,对鬼的了解远比赵福生深,最终都落得那样一个结果。 赵福生表面看来与他同控一个鬼,可两人对于鬼的危险程度的了解可不是一个级别。 范必死在心中摇了摇头,却仍旧说道: “第一件,有人曾在黄泉村附近,发现了一辆诡异的马车。” 这些诡异案件事关赵福生的功德结果,同时也与她性命息息相关,她听得十分认真,试图从中整理线索。 可她原本想等着范必死再接着说下去时,范必死却没有再接着说,而是提起了第二件事: “第二件,就是……” “等等。” 她打断了范必死的话,“这马车之事还没有说清楚呢。” “就是这样的。” 不等范必死回话,范无救就道: “鬼怪的案件哪有那么多详细的线索?有线索的情况,都是以人命去换取的。” 范必死点了点头: “无救说得不错,这马车原本没有诡异之处,最诡异的是,提及马车的人,第二天离奇消失。而最初遇到这马车,且与别人提起后,听到过的人中也有一部分人会跟着失踪。” “……” 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一惊。 她还不算正面与鬼打过交道,可在梦中也曾见识过原本的赵福生死于厉鬼之手的恐怖情景,可是这种诡异事件她则是第一次听闻,确实令人不寒而粟。 “这马车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驾车的鬼是什么能力,之所以有人报案,是因为报案的刘三在之前听过有邻居提起这马车之事,结果第二日邻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范必死说到这里,也露出谨慎的神情: “这個刘三当时吓坏了,惊恐交加之下来到镇魔司报了案。” 这种案子,就是以往赵启明在世时,恐怕也惹不起。 没有线索,就意味着镇魔司的人需要以身历险,才能得出警示,用以告知后人。 每个线索与鬼怪特征,都是前辈们用血与性命试出来的。 “之后呢?”赵福生问。 “没有之后了,这刘三必死无疑。”范必死摇了摇头,“这也是我说的陈年旧案,其实早在前年的时候,就已经出过有人报案这鬼马车的事,可是无人能解决,报案的人无一例外,最终消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赵福生虽说再三听范必死强调厉鬼的可怕之处,但他再如何强调,都没有此时真实提起案件时给赵福生的感受更深。 “这鬼马车来去无踪,居无定所,没有人知道它外表什么样,驭使它的是什么样的鬼。” 范必死道: “它杀人的规则、手法是什么,我们都一无所知。” 不要说去查探它的存在,就是找到了它的位置,恐怕也没有哪个人敢冒险登上这辆神秘且又诡异的马车。 “那不是去办案,那是去送死的。” ‘呼——’赵福生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从范必死的介绍之中,她也意识到这个案件暂时不是自己的实力可以去碰触的,她将这个案子压下,接着再问: “第二件案子呢?” 她没有激进冒失的一意孤行,而是选择暂时妥协,这令得范必死怔了一怔,接着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第一次露出犹豫之色。 “第二件案子,是万安县治下的长生镇里,曾出现了一桩诡异的事。” 赵福生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大约四个月前,长生镇的人前往镇魔司报案,说是镇上有一户姓李的人家,一家七口人居住,一夜之间全没了脑袋。” 赵福生心中一跳,却并没有出声。 “这家人死因离奇,官府走访了附近的邻居,说是夜里并没有听到怪异声响,也没有听到惨叫之声。而这几具尸体也十分离奇,伤口处不见血液乱飙,反倒——反倒——掐口齐整……” 范必死一时之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形容词去说,一旁的范无救就接话: “用当地官府的话来说,像是被人从藤上摘了个瓜走似的。” “……” 这个案子同样也是诡异无疑。 “不错。”范必死点头了应了一声。 “这案子后来再有消息没?” “没有。”范必死道: “厉鬼杀人完全就是随机的,时间、地点、物品都有可能是触发了厉鬼杀人的关键信息。如果我们找不到这个信息,那便全无头绪,如无头苍蝇,危险至极。” “目前可以得知的情况是,这李家人必定触发了厉鬼的规则,相当于走入鬼的‘视野’之内才身死。” 范必死说完,范无救也道: “我们那时自己都处于危险之中,也没有多余精力去处理长生镇的这桩案子,后面便不了了之。” 赵福生听他兄弟二人说完,不由自主的皱起了眉。 她陷入了沉思之中。 从目前的情况看来,范氏兄弟提到了两桩与鬼相关的案件,但都线索很少,而且听起来危险性不小。 这两兄弟与她有仇,又一心想要离开万安县,在她苏醒之前,曾听二人商议,想要利用祸水东引之法,再引人入万安县的镇魔司,将他二人魂命移出。 赵福生在表露出想要重接案子的意愿之后,这两兄弟劝说未果,不排除他们想要借鬼杀人,将自己除去。 范必死说完两个案件之后,见赵福生陷入了沉思,他也不出声,似笑非笑的等着赵福生自己做决定。 半晌之后,赵福生抬起了头: “第三桩案子呢?” 她再问。 范必死没料到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还坚持要再问案子。 他转头看了范无救一眼,兄弟二人目光对视,怔了片刻,范必死才轻叹了一声: “第三桩案子,就是发生在万安县城中了。” 第十五章 要饭胡同 第十五章 “万安县的城南有一个祠堂,后面经人改建成了一座夫子庙。” 范必死介绍着: “这祠堂原本属于县中刘家所有,这刘家在当时算是县里望族,人丁旺盛,人口也多。但不知为何,有一天突然遭遇了鬼祸,一夜之间,刘家人死伤大半。” 他提起前两桩案件时,都一语带过,但提到这第三桩案子时,不知是不是因为此事就发生在万安县中的缘故,他反倒将背景说得十分详细,令赵福生多看了他两眼。 “刘家人心惶惶——之后,当时的刘家家主求到了镇魔司,愿以刘氏一半家产为报酬,想请当时镇魔司的令司出手,解救刘家的困境。” 原来此时竟然涉及了镇魔司的过往,难怪范必死对于这桩案子了解得多。 “当时的刘家不惜代价,只图保命,可是像这样的鬼祸可不好惹,因此刘家虽说愿意一掷千金,但当时的令司没有贸然答应,直到后来刘家又不知以什么样的代价说服了张雄五——” 他说到这里,见赵福生神色茫然,知道她不认识‘张雄五’是谁,便解释着: “这张雄五就是我们所说的纸人张的祖父。” “纸人张的祖父后来又不知以什么样的方法说服了当时的令司,双方合作,最后得知是刘家祠堂惹祸,便将祠堂改建成了夫子庙,自此之后刘家鬼祸消失,刘氏的子嗣便再也没有死过。” “如今出事的就是这夫子庙?”赵福生问。 范必死却摇了摇头: “不是。” 范无救接话道: “经此一事,刘家财、运皆伤,最终搬出了万安县,那里只留了个庙祝打理杂事罢了。” 他这样一说,赵福生倒有些意外,范必死又说道: “出事的是连着夫子庙那一条街的要饭胡同。” “要饭胡同?” 照理来说,刘氏的宗祠曾出过事,后来虽说消弥了灾祸,但范必死自己也提过,鬼不可被彻底杀死,只能驱赶或是另想他法。 纸人张与当时镇魔司的令司联手解决此事,二人实力如何赵福生不清楚,但事情经过四十年,中间夫子庙一直太平没有发生过鬼祸,可见当年的处理是异常成功的。 只是当年的夫子庙前身曾闹过鬼,如今再出鬼祸,赵福生不由揣测:莫非是当年被张雄五及镇魔司令司联手处理的厉鬼再度复苏? 可是范必死又说鬼祸不是出在夫子庙,而是在夫子庙旁的要饭胡同,倒令赵福生有些不敢妄下断言了。 “这要饭胡同是什么来路?”她问道。 “这倒没什么好说的。”范必死说得口干舌躁,当即转头看向弟弟: “无救,你说给她听。” 范无救就道: “当年刘家在的时候,家资颇丰,他们乐善好施,每年都会安设粥棚,向附近穷苦的百姓布施粥水。” “许多无家可归的、讨饭的花子都聚集在那地方,时常接受刘家的施舍。时间一长,那里要饭的人多,便有了个好记的俗名,就叫要饭胡同。” 这些细枝末节的线索都有可能与赵福生未来性命息息相关,她牢牢将这两兄弟的话都一一记在心中。 “据说刘家搬走前,还留下了一大笔银子,交到那庙祝之手,令他仍布施粥水,不要停止。” 范无救透露出来的这個信息又令赵福生又有些意外,她问道: “你也说过,刘家出事,至今已经四十年了,莫非四十年间,这庙祝仍在布施?” “不错。”范必死停歇了一会儿,又再度开口: “在一个月前,这间夫子庙都在布施,所以城南夫子庙附近一直都很热闹,要饭胡同人更是多。”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不由猜测。 “对。”范必死点头: “一个月以前,有个少年过来传信,说是应夫子庙内的庙祝所托,想请镇魔司的人去一趟,以完成当年之约——” “什么约定?”赵福生好奇的问。 “不知道。”范必死摇了摇头: “这件事情发生在我们兄弟出生之前,但据这传信的少年说,当年镇魔司的令司曾与他刘家有约,可如今镇魔司的情况你也清楚,那时我们自身难保,哪管得了这样的闲事呢?” “我们把他拒绝后,他很焦急。”范必死叹息了一声: “后来就听说要饭胡同出事了。” “如你们所说,镇魔司当时自身难保,你们还能留意到要饭胡同的事,可见那地方出的纰漏不小。”赵福生道。 “是。”范必死深呼了一口气,接着踌躇半晌,才低声道: “那里出现了鬼域。” ‘鬼域’这两个字已经不是范必死第一次提起了,但这一次范必死提起时神情格外的慎重。 “这里的鬼域有什么不同?”赵福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妙,只是三桩案子,有两桩线索几乎等于没有,夫子庙旁的要饭胡同情况虽说听起来复杂,涉及到了四十年前的旧鬼案,可它的线索相对较齐全——最重要的,这桩鬼案还牵涉到了纸人张的祖父。 作为事件曾经的参与者,赵福生思忖着她之后兴许能从这张雄五的后代——纸人张口中探听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福生,我劝你不要想案子了。”范必死听她这样一问,不由摇头: “伱年少无知,没有与鬼打过交道,不知鬼的可怕之处。” “你先说完,我自会判断的。”赵福生没有理睬他的劝说。 范必死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你是真不知天高地厚。” 他说完之后,却并没有再出言相劝,而是提起了鬼域: “但凡鬼物,都有制造迷障的力量,有些鬼强,有些鬼弱。” 较弱的鬼制造出来的迷障对普通人来说也很可怕,但对镇魔司这些有准备的人来说,也不是全无生路。 “可鬼怪一旦突破了祟级,便能制造一定范围的鬼域。” 通常鬼域越大,厉鬼杀伤范围也就越大,也意味着这鬼物越难缠,受害者自然也会增多。 “鬼域不旦能困住普通人,连镇魔司的人也不好逃脱,一旦被困入鬼域内,如果不想办法逃脱厉鬼的‘视线’,一旦被它发现,便必死无疑了。” “破解鬼域的方法的两种……”范必死说到这里,摇了摇:“无论哪一种,对你来说都太难了。” 他接着将话题转回要饭胡同: “我们当时听到消息之后,曾赶去夫子庙,但我发现整个要饭胡同已经被鬼域笼罩,便不敢再轻易进入。” “福生,那里已经是鬼的地盘,不要轻易进入,一旦进去,便是将自己送到厉鬼手中,进去容易出来难!”他再次重申: “那里的鬼域非同凡响。要饭胡同不小的,能将大半条街全笼罩在鬼域之中,可见这要饭胡同内的厉鬼力量非凡。” “不要说是你一个才刚驭鬼的新人,就是当初赵启明还没有死,见到了这鬼域也得认怂退走!” 范无救还幽幽的补了一句: “搞不好走前还得叩个头,深恐惊动了厉鬼呢。” 第十六章 半真半假 第十六章 这两兄弟说得吓人,赵福生心中虽说对于厉鬼之事也很忐忑,但她并没有完全的退缩。 毕竟如今的她身缠厉鬼,就算什么也不做,缩头等死,看样子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而她意外拥有了封神榜,虽说不知此榜是什么来历,但总是有一线生机的。 这样一个机会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过。 “福生,你好好想想吧。”范必死扯了扯嘴角: “这三个案子,是镇魔司近半年来新接到的,早前的你想都不要想了,但就算如此,这三个案子也没有哪個是好接的。” 他劝说着: “你侥幸未死,这种幸运可一不可再,还是听我的话,老老实实找个地方躲起来,何苦管这些闲事呢。” 赵福生露出笑意,没有回答他这句话,反而问道: “范大哥,不知如今可还找得到适合下葬之地?我爹娘的丧事一切从简,得尽快办理,到时可能还要劳烦你们。” 她心中对范必死异常戒备,可此时还不是双方撕破脸的时机。 范必死见她屡劝不听,心中也有些不耐。 以往的赵福生软弱没有主见,事事任他拿捏,如今双方地位逆转—— 他沉默了半晌,最终仍是忍下了这口恶气,接着说道: “行。我们兄弟不厚道在先,你爹娘的事我们来办。” 此人年纪不大,可心机深沉不说,还能隐忍,赵福生心中对他更加忌惮。 范必死又道: “不过你也好好考虑我的话,我先前所说的交易仍旧算数,只要伱想通了,愿意替我兄弟取出魂命,我们兄弟对你感激不尽。” “我会好好考虑的。” 赵福生点了点头,见范必死的脸色稍缓,再问: “你说的三桩案子可有记录?我想看一看。” 范必死初时见她点头应承,还当她终于想通,此时见她话题一再围绕三桩案子打转,顿时心生恼怒。 “没有了。”范必死摇了摇头,强忍不快,硬声道: “近来事多,这三桩案子无人记录。” “那过往案件呢?总有记载吧?”赵福生并没有因他的拒绝而灰心丧气,再追问了一声。 “过往记录倒有,全在左侧厢房之中,不过时间久远,还能不能查到,便不知道了。” “哪一间厢房?”赵福生再问。 范必死越发不耐烦,伸手一指: “那边第二间,你若不怕,自己去看就是。”说完,眉头一皱: “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跟无救要处理你爹娘的丧礼。” 话音一落,他向自己的弟弟使了个眼色,兄弟二人又退出大堂,径直出了镇魔司。 赵福生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半晌之后轻轻扯了下嘴角。 她并没有将过多的注意力全放在范氏兄弟身上,这两人与她有仇,双方只是维持暂时的表面平和而已,不值得她浪费太多心思。 反而是范必死提到过的三桩镇魔司的案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虽说她对范必死并不完全信任,此人讲的话也未必全然是真,但厉鬼的可怕之处,原本的赵福生之死已经为她敲响了警钟。 三个案子之中,前两个案子诡异莫测,全无半点儿头绪,她如今底气太弱,在对鬼物都没有了解透彻的情况下,贸然前往就是去送死。 相较于马车案与一家七口灭门案,赵福生更倾向于去讨饭胡同碰碰运气。 一来此地就在万安县,离得并不远; 二来这件案子就在夫子庙隔壁,夫子庙当年也曾闹过鬼祸,凭借直觉,赵福生感觉这两桩鬼祸之间应该是有一定的联系——甚至说不定是同一个厉鬼所为。 她并不是胡乱猜测,因为范必死提到过,一个月前夫子庙曾有人前来求助,提到了四十年前的‘约定’,也可以间接的证明这一点。 四十年前,镇魔司的人曾处理过刘家的祸事,兴许是留下了记录的。 只要能找到记录,总比两眼一抹黑要好些。 最重要的,赵福生从范必死的话中听出了一些线索。 他再三劝自己不要办案,坐而等死,可他提到讨饭胡同时,却无意中说过一句:他们兄弟曾前往过。 一个月前,镇魔司自身难保,范必死这样的人无利不起早,他却愿意抽空前往讨饭胡同,这个情况可不正常。 范必死之前提到过,朝廷对镇魔司办案懈怠之事大多数的情况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赵福生却不傻,不相信朝廷在拥有魂命册的制裁下,仍会对地方镇魔司无止境的放纵。 她早前就想过,双方必定是相互防备,且有一定制约。 范氏兄弟急于想离开万安县的举动不大正常。 照他所说,万安县受鬼雾影响,逐渐被朝廷放弃,但如果能不接案子直接等死,他们兄弟又何必离开此地,前往其他地方呢? 正如他自己提到过的:去了其他地方也不会长寿,只是生存机率大些而已。 而讨饭胡同的鬼案爆发后,他与范无救去探听了一趟,便更是古怪。 此人精明异常,且又贪生怕死,如果不是被逼无奈,他怎么可能会去白费功夫探听消息? 以上种种情况,都证明了此人说话半真半假。 赵福生推断:朝廷对于各地的镇魔司不能做到完全的掌控,毕竟驭使鬼物的人性情孤僻、乖戾,纵使有鬼语者贾宜控制厉鬼,但这些人的力量仍不可小觑。 相反,各地镇魔司对朝廷也必定是又怕又戒备且又无法脱离。 双方维持表面的平和,也就是说,发生鬼案时,各地镇魔司有权自己权衡利弊,若风险过大,当地镇魔司的人应该会采取范必死所说的方法——置之不理,严重则上报朝廷。 而朝廷对于地方镇魔司应该也会有一定的约束,那就是不求每个重案、大案必办,但每年,亦或者说数月的时间,必定要完成一定的鬼案数量。 如此一来,双方才能达成微妙的平衡,这也可以解释范氏兄弟前往讨饭胡同的动机。 万安县镇魔司出事已经许久,赵启明死后朝廷彻底放弃了救援此地,不再派有潜力的驭鬼令司前来坐镇,任其自身自灭。 范氏兄弟的命魂系在万安县镇魔司中,随着时间临近,若没有完成案件,极有可能会受魂命册上的鬼语符咒反噬,因此他们两人情急之下才会前往讨饭胡同。 发现解决不了鬼案之后,这两兄弟便想离开万安县,将烂摊子丢给侥幸死而复生的自己。 第十七章 查询鬼案 第十七章 想通了这一点后,赵福生就意识到这案子非办不可,且不仅仅是因为要获取功德,开启封神榜的神位的缘故,同时她也要完成镇魔司的任务,以免受到魂命册中鬼伥者的裁制。 “呼——”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 她对于镇魔司一无所知,对于逆反了鬼咒的后果也并不了解,但涉及到与‘鬼’相关的事,性命攸关,自然要加倍的慎重,尽量减少自己出错的机率。 情况对她十分不利,赵福生坐了半晌,突然起身。 她回头看了一眼原主的父母,轻声的道: “我会先将你们安葬入土,再去处理镇魔司的案子。” 这一去,她不知能不能平安回来,可坐以待毙却不是她的性格。 赵福生目光逐渐坚定,接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往镇魔司收藏过往卷宗的厢房行去。 范必死奸诈狡猾,说话也是半真半假,但在放置卷宗这件小事上他倒也并没有撒谎。 依照他的指点,赵福生踏入了那间厢房。 原主进入镇魔司后,早期因性格影响,并不敢乱走,活动范围几乎在范氏兄弟指定的地方。 后续鬼祸爆发,她则没有精力与心思去查探周围的情况,早被吓得魂不附体,一有风吹草动都能令她胆颤心惊。 这是赵福生第一次进入这间房内。 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整个房间非常的凌乱。 借着墙壁上方天窗中透入的光线,她可以看到四周的木架、地面及长桌、凳子上残留的大量泼洒状的干涸发硬的黑色印迹,凭借着直觉,赵福生猜测到这应该是血迹。 她仰头看向半空,竟然见到那丈余高的屋梁上竟然也喷溅了大量鲜血。 一股蛛丝被残碎的血肉包裹,顺着屋檐垂吊而下,已经干得发硬、发黑,如同一根倒挂的石钟乳般。 这里当日兴许发生过事故,鬼祸一起后,兴许有镇魔司的人曾在这里被厉鬼杀死。 后来收尸的人应该没有心情收拾妥当,仅做了个大概,被推乱的卷轴文书,及一些残余的血迹并没有收拾干净,散落得满地都是。 纵使此时房内除了她之外并没有其他人,但当时在厢房内的镇魔司人员出事时的惊恐与骇然却透过此地的狼藉残留了下来。 房中靠墙处摆满了整排架子,除了有一小部分格子空置之外,大部分的格子都填满了卷轴文书。 中间摆了一张长桌,安置了数张束腰圆凳,长桌的最顶端则摆放了一张高背方椅。 赵福生数了数那圆凳,有八张之多。 这屋子空间不小,除此之外,周围还能站不少人。 从这摆设看来,赵福生几乎能想像得到万安县的镇魔司在辉煌之时,府衙之内的令司、令使齐聚此地,商讨案件时的情景。 可惜辉煌最终没落,衙门之内死得仅剩了三人。 这种极致的反差再结合此时厢房内的鬼案现场,一股凶煞、瘮人之感便扑面而来。 随着她的推门而入,屋里灰尘扬起,满室的静寂被打破,一股霉腐的味道钻入她鼻腔之中。 这个可怕的味道以及满屋的狼藉,勾起了赵福生心底的恐惧,她几乎是瞬间后背便爬起了鸡皮疙瘩,一种想要退出此地的冲动涌上她的心头。 昨日赵福生出事之后,至今滴米未进,饥饿感刺激着她,令她眼前一阵阵眩晕。 但她此时并没有后路可退,找到讨饭胡同的线索是她一线生机。 她摇了摇头,强行掐死了自己心中想要逃避躲藏的念头,强压下胃中的翻涌,定了定神后,先是推开了紧锁的窗户,任室内空气流通后,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逐渐散开,接着才随手将散落在桌上的一卷文书摊开。 那文书上记着:大汉231年1月4日,前往万安县华容镇渔家村,在村中祠堂内收服了鬼。 之后记载了一些关于渔家村的背景,村子大部分的人以打渔为生,村庄因此而得名。 赵福生接着往下看: 我带了王全、周令、孙五三名令使,最终三人皆先后死于厉鬼之手。 孙五死时,我终于发现了厉鬼的杀人规则,得出如下规律。 鬼物祟级,以水为载体。 只要有水的地方,鬼影便会出现,人一旦看到水中倒影,便会被鬼打上印记,最终被厉鬼索命。 查明鬼怪杀人方式、流程之后,我冒险观看水中倒影,接着全程蒙住眼睛,如此一来才能逃过厉鬼的杀人法则。 方法传开之后,所有幸存者依次施为,最终使鬼怪落于‘无人可杀’的局面,继而离开了王家村。 …… 中间的过程并没有详细的去写,但赵福生仍捧着这卷轴,思索了很久。 这桩案子看似办得简单,解决方法也出乎了赵福生意料之外,但依旧可以从当日记录此案的人那寥寥数语中残留的庆幸。 她随意拿的一张卷轴,记录了一桩案子,镇魔司总共去了四人,竟然就有三人身死。 可见范必死纵使讲话半真半假,但与鬼打交道凶险非常却是真的。 “祟级……” 范必死也提到过祟级。 他说鬼物一旦突破了祟级之后,便拥有可以制定鬼域的能力。 “不知祟级与煞级之间还有没有等阶——”目前可以肯定的,是煞级的鬼恐怖程度大于祟级,至于这祟级究竟是什么样的等级,她也不得而知。 如今范必死一心想要逃走,在她没有松口答应将二人魂命取出之前,此人不可信。 她将这张文书重新卷好,放回桌子上。 这张记载过的驱鬼资料给了她极大的鼓舞,也同时开辟了她另外的思路。 她早期实力不足,未必真要与鬼拼命。 照文书中所说,只要找到鬼的杀人法则与规律,破解规律,鬼怪‘认为’已经杀完了人,便极有可能离去。 “这不就是相当于欺骗之法?”她轻声呢喃,眼睛亮了一亮。 要饭胡同出现了鬼域,而鬼域的存在又是因为厉鬼的影响,那么她进去之后,只要找到厉鬼杀人法则,将鬼暂时‘骗’走,鬼域自然消失,案件不就完成了? 这样的念头大大鼓舞了她。 她重新再拿起一卷文书,将其摊开后,上面写着: 大汉223年10月17日,万安县举人镇。镇上…… 鬼物祟级,同行令使两人皆死。 后续标注了两人名字。 …… 之后她接连看了数张办案卷轴,发现这些办案方法多以找到规则骗离鬼怪为主,极少有以手段驱离鬼怪的,同时赵福生注意到这些卷轴之中还有一個共同点:所有的鬼全都是祟级。 从这一点看来,她大概推断,鬼怪如果也有等级之分,可能祟级就是已经成了气候的最低级的鬼。 但就是这样,仍十分可怕。 她意识到每张卷轴之中都会有人死亡,多则同行的令使全死,少则一人,这个死亡机率高得吓人,令得赵福生胆颤心惊。 这一次她前往要饭胡同,以范必死此时表现出来的姿态,此人恐怕并不会与她同行,而在双方彼此戒备的情况下,她也对范氏兄弟并不信任。 也就是说,她极有可能是独自前行解决此事,而依旧她看过的镇魔司过往卷宗死亡率来看——她的死亡几率是百分之百。 “……” 赵福生陷入了沉思。 第十八章 城南鬼案 《我在异世封神》第十八章 城南鬼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十九章 迷雾重重 第十九章 卷宗之后再也没有多余的记载,这一桩案子仿佛就到此为止。 赵福生终于如愿找到了四十年前的城南鬼案记载,可看完之后却并没有如预想一般的松口气。 她的心中有说不出的疑惑,这些种种疑惑反倒比没看案子之前还要更多一些。 苏泷此人实力非凡,连破四桩鬼案,这在整个万安县的历史上,都是十分少见的事。 而城南刘家的这桩鬼案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他‘破解’的,毕竟自此之后,刘家的‘鬼’被驱赶,此后再也没有发生怪事,这种平安一直持续了四十年。 在这样一个鬼案频发的时代,这其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也足以看出苏泷的非凡之处。 他破了五桩大案,对于刘氏的这桩案子却记载得异常神秘。 首先,这张卷宗写得密密麻麻,相较之前赵福生所看的鬼案卷宗,这个案子对于刘家及家主刘化成的过往记录得算是十分详尽。 而到了该提正式的鬼案时,却只是寥寥数语,只记这個鬼品级不低,且死了两名令使。 至于苏泷与张雄五是以什么样的方法破鬼案,解决鬼祸的,更是只字不提。 最重要的,是赵福生从苏泷事后提到的警告,再联系范必死早前说过的话:一个月以前,一个少年过来传信,想请镇魔司完成当年约定—— 由此赵福生大胆推测,苏泷在四十年前恐怕就已经料到这鬼祸会重启——更有甚者,他当年在办案之后,已经猜到鬼案会在多年后再度复苏,所以在鬼案之后与刘家私下有约,这约定极有可能是镇魔司要为他当年的事情处理善后。 可惜当时时机不对。 要饭胡同的鬼祸暴发时,镇魔司自身难保,范氏兄弟对此束手无策。 时至今日,已经一月有余。 赵福生想到这里,心都顿时凉了半截。 她手里的卷宗重逾千斤,令她想要放下,却又不甘,最终再从头到尾又看了两遍,将细枝末节的东西都牢牢记住之后,才神情凝重的将卷宗重新放下。 “刘化成——刘化成——”她嘴里喃喃自语: “此人早年买官,任京都廷尉右监司,后离奇辞官回乡继承家业……” 六十大寿当天,家中闹鬼,家族血亲死了不少人,当天刘氏出现鬼域。 “右监司是个什么样的官?”赵福生皱眉苦思。 她工作数年,早脱离了学习环境,对于历史朝代中的官职背景等资料已经不记得。 且这个大汉朝与她已知的汉代只是同名,毕竟鬼案的出现及镇魔司的存在就已经说明了这个朝代的怪异。 而原主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女孩,对朝廷官职更是一无所知,她回想原主记忆,原主认为村镇官职已经是很大,至于‘廷尉右监司’在原主的观念中,只是‘很大的官’而已! 但赵福生虽说不知刘化成的官职究竟有多大,但却知道一点。 对普通人来说,‘民不与官斗’是已经深入人心的观念。 刘家虽说家大业大,可仍旧只是偏居一县。 刘化成当年能做到在京都任职,足以见他能力不一般。 事后他突然告职还乡,此事必有蹊跷。 “范必死说过,能施展鬼域的厉鬼,至少是突破了祟级……假设祟级是最低级,那么祟级之上又是什么品级?而煞级的鬼物又是什么级?” 她苦于才借尸还魂,对于大汉朝的了解太浅,而原本的赵福生见识浅薄,对于这些情况一无所知。 “照苏泷的警告,刘家的这个厉鬼如果需要驭鬼之人至少要驭使煞级以上鬼物才能踏入,是不是证明这个厉鬼将近煞级的实力,亦或是已经达到了煞级?” 赵福生喃喃自语: “如果是这样,其实我倒是可以试一试……” 她身缠厉鬼,且据封神榜提示,纠缠在她身上的厉鬼已经恰好达到了煞级。 但一旦动用厉鬼力量,无异于与虎谋皮,后果很是严重。 最重要的,她其实对于刘家附近的要饭胡同中这个鬼是不是‘煞级’心生怀疑。 苏泷的警告是四十年前。 以当年他的见识、眼光及手段,赵福生是相信他的判断的。 可问题是鬼物可以依靠杀人而进阶。 苏泷当年在处理这桩鬼祸时,有没有想过他的处理方法可以保刘家四十年的太平? 他有没有预料到,四十年后,这个厉鬼还是不是当年他预估的样子? 她陷入踌躇之中,半晌后,赵福生将这张卷轴重新裹好,塞入了自己的衣襟内。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书架上,又重新抽出一张卷宗。 这一张卷宗的时间仍是大汉朝206年,可时间线已经是到了11月时,记录鬼案的不再是苏泷。 她将卷宗放到一旁,再重新拿取,后面翻找了半天,距离6月时间最近的是8月的鬼案记录,也不再是苏泷。 赵福生心中生出一个念头:莫非苏泷在办完刘家鬼案之后不久便死了? 这样一想,她的目光落到了远处另一侧墙壁的架案之上,那架案上方写着:万安县历往镇魔司名册。 因鬼案危险重重,镇魔司的人员更换名册看起来反倒比鬼案卷宗更多一些。 依照时间线而摆放,每个架格之间塞得密密麻麻。 之后,赵福生花费了不少时间,终于找到了大汉朝206年的年份。 在翻找的过程中,她发现了许多令司、令使的名字先后出现,接着又很快的消失。 上面简略的记载了他们的年岁、进入镇魔司的时间,以及最终多久死亡,及死亡原因。 赵福生找到了苏泷的资料。 ‘大汉朝206年7月4日,万安县镇魔司令司苏泷,因身上厉鬼失控,最终由邵文勋持令杀死,其身上厉鬼由邵文勋控制,带回京都。’ ‘苏泷,享年31,入镇魔司一年半,死后论功评赏,其五代血亲皆由朝廷照顾。’ 果然不出赵福生的所料,在万安县刘家的鬼案之后,苏泷很快便死于厉鬼失控。 “唉——” 她再次叹了口气。 镇魔司的令司、令使死亡率真的很高,苏泷才干非凡,这样的人物也难逃一死。 万安县刘家的这淌水可不好趟,她犹豫了半晌,却并没有将怀中的卷轴放回原位置。 第二十章 厉鬼复苏 第二十章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间突然传来范必死的喊声,将赵福生的沉思打破: “福生、福生?” “来了。” 赵福生顿了顿神,接着应了一声,从左侧厢房之中走了出来。 范必死听到她在旁侧回应,又见她从搁放档案、卷宗的厢房之中走出,先是愣了一愣,接着又嘴角抽搐,目光之中带着讶然之色: “你倒是胆大,竟不怕。” 那厢房死过人,虽说时隔几月,但仍残留着人被鬼杀死前的痕迹,血印、抓痕都没有人去收拾。 一般人会嫌弃死了人的地方晦气,她倒胆大,还真敢往里面钻进去。 范必死跟她指路时,原以为她会一推门便被镇住,哪知她胆子倒不小,像是在这厢房之中呆了不少时间的样子。 “如今最让人害怕的,难道不是我吗?” 赵福生笑了笑,回了一句。 造成镇魔司鬼祸的厉鬼就在她的身上,她所在的地方才是最危险的,其余地方与她相比,又有什么可怕的? 她这样的表现倒令范必死一时语塞,末了与范无救对视一眼,道: “老张那边棺材已经准备妥当,你想要何时将你爹娘下葬?” 赵福生收敛了心神,应道: “越快越好。我总担忧迟则生变,到时再出鬼案。” “要养出苏醒的鬼物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这个世道人命如草芥,冤死、横死的人不知凡几,死于厉鬼之手的人就更多了,如果人人都变鬼,这个世界早成人间地狱,哪有活人生存之机?” 范必死不以为然: “更何况,人虽有灵,死后却是混沌的魂体,连灵魄都称不上,更别提鬼了。” “总之我还是想要尽快安葬了父母,再思索下一步的事。这入葬之处……”赵福生摇了摇头,仍坚持要将父母早日下葬。 范氏兄弟拗不过她,范无救就道: “如今万安县地广人稀,你只要不求风水宝地,要想找无主空地还不容易?” “那就好。”赵福生闻言松了口气,接着又道: “我不求风水宝地,但丧礼该有的东西也不能缺,香烛纸钱、纸人房屋,都来两套……” “可是……”范必死正要说话,赵福生将他打断: “先赊欠就是,如果香烛纸钱铺的老板不愿意,我来和他说。” “……” 范必死无语。 有了棺材铺老张前车之鉴,香烛纸钱铺的老板恐怕不敢说不‘赊’。 赵福生死而复生之后性格有了很大的变化,范必死隐约感受到了压力。 到了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面前的女孩与以往任他拿捏的赵福生已经截然不同,自己兄弟二人的算计给她带去了祸事的同时,可能也带去了改变她人生的契机。 “他应该很愿意——”范必死道。 说完,他突然低声道: “福生,我们兄弟此前确实不厚道,但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等办完你爹娘的丧礼,我先前的话,你考虑考虑。” 赵福生没有出声,范必死向范无救使了个眼色,他退出镇魔司府衙,前往香烛纸钱铺去了。 因担忧赵氏夫妇鬼魂复苏,赵福生一刻都不敢将尸体在府衙之内多停留。 到了下午时分,范氏兄弟便将一切杂务处理好了,并且不知从何处请来了几個骨瘦如柴的男人回衙门。 这些人手持扁担与绳索,目光中带着敬畏与忐忑,不安的盯着赵福生看,一与她目光对上,便抖个不停,如见了鬼般,忙不迭的移开眼神。 “将尸体装入棺材,小心一些,先抬出城。” 范必死吩咐着,其他人连连答应。 赵氏夫妇死于鬼祸,其死状必定极惨,这些抬尸人平时与尸体打交道,对此倒并不如何惧怕。 几人分别站于尸身头脚及两侧,有人提腿、有人捉手,齐齐喊了一声: “起——” 话音一落,一旁的范无救便皱眉喝斥: “只抬尸,不要带门板一起。” 门板只是临时停尸所用,哪有一起带着起来,再装入棺材的? 他这样一喊,其他人顿时慌了。 “咦?” “怎么回事?” “谁抓门板了?” “没有啊。” 众人伱一言我一语,重新将尸体放回原处。 带着尸体的门板重新落回摆尸的长凳上,发出‘哐’的重响声。 “兴许是人死之后血液干涸,与停尸的门板相粘黏的缘故。”范必死脸颊肌肉抽搐,吩咐了一句:“再来一次。” 其他人连忙唯唯喏喏答应,又同时再去抓抱尸体。 甚至为了以防万一,其余两人还专门按住了门板,以防尸身与门板粘黏。 “再起——” 众人同时用力,但怪事发生了。 有两人按住门板之后,其余四人无论怎么用力抱拉尸体,却都无法将尸身抬起。 “这——这——好、好邪门啊。” 一夜时间,尸身仿佛与门板牢牢的黏合,合六人之力,竟然无法将门板与尸体相分离。 “我、我这……” 有人开始打起了退堂鼓,但一旁范氏兄弟脸色凝重,赵福生的神情阴沉,那想要退走的人并不敢将心中的话说出口。 “再试一次。”赵福生心中不安至极,又说了一声。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疯狂的跳动,因为紧张的缘故,她情不自禁的用力握紧了冰凉的手掌,强迫自己镇定。 “好……” 众人的声音像是要哭了出来,几人瑟缩着上前,但这一次六人使出浑身解数,仍未能单独将门板与尸身分离。 “劳烦范大哥、范二哥也帮帮忙。” 赵福生声音有些干涩,吩咐了一声。 “我——”范无救也开始抖,正想摇头拒绝,赵福生就道: “范大哥说过,厉鬼哪有这么容易复苏,更何况鬼有自己特殊的‘域’,不可能两鬼同处一地,如果真有两鬼出现,必定会互‘冲’,说不定会导致双鬼形成独特的制约,你们说是不是?” “……” 范必死哑口无言,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话是他自己亲口所说的,他无从抵赖。 “照理来说,确实是如此,可是……” “没有可是,再试一次。”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示意他们兄弟也去帮忙。 “不能有可是。”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放心,我在这里。” 她也不大可靠,可是她身为驭鬼之人,身上的厉鬼是早就复苏的鬼物,并非新生鬼魂能比。 范必死想到这里,心中微微一松。 照理来说,一个领域之中确实不可能有双鬼成形,这在大汉朝中都是从未听闻过的怪事。 但赵氏夫妇的尸体诡异与门板相连,密不可分,确实又很离奇。 范必死心中害怕,但赵福生冷冷盯着他看,不知是不是她驭使了鬼物的缘故,被她一看,范必死的惊悚感油然而生。 “兴许只是巧合——”他给自己加油鼓劲,末了心中一狠: “行,我试试。” 他招呼了弟弟一起上前,兄弟二人十分别扭的站到了尸体的左右两侧,并且各自伸手抓住了尸体的一条腿。 可能是此前怪事给范必死带来了心理阴影,他的手隔着盖尸布摸到了尸体的足踝时,入手的第一感觉就是阴凉且沉。 寒气顺着脊柱往上爬,激起他满身的鸡皮疙瘩。 一种阴森的恶意顺着尸身传入他的身体中,像是瞬间就吸走了他体内大半的热气。 “啊!” 纵使范必死性情要比弟弟沉稳,可也被这一感受吓得不轻。 他将手一松,急喘了一声,还没说话,突然其他人也发出了怪叫: “啊!!!” “有鬼!有鬼!” 一人惊声大喊,并‘噔噔’后退。 其余人顺着他视线看去,也都发出惊声惨叫。 赵福生心中一沉,用力将吓得魂飞魄散的男人推倒在地: “我要看看,鬼在哪里!” 她往前一站,目光向停尸之处看了过去。 只见那门板带着尸体落回凳上,周围其他人已经对这尸体退避三舍。 染了黑褐色血迹的盖尸布上,此时从头脸、胸口的地方,依次渗出大量鲜血的血迹,叠染了原本盖尸布上血迹已经干涸的地方。 在赵福生的视线之下,那血液顺着盖尸布上血痕一点点渗透,仿佛要将这些污痕重新填补、上色。 赵氏夫妇早就已经死透了,尸体都停了一夜,这样的情况确实诡异。 凭借驭鬼的超强感受,赵福生身上寒毛直立。 她生于和平年代,一生之中从没有真正见过鬼,此时见到这样的情景,整个人脑海一片空白,僵立原地。 周围几人骇得浑身发抖,惊声尖叫。 片刻之后,赵福生狠狠的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疼痛拉扯回了她的理智,令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在这里——” 她说话时头皮还在发麻,第一次见识诡异造成的可怕冲击令她身体有些不听使唤。 但她的理智复苏,逐渐压制住了恐惧。 厉鬼即将在她面前复苏,如果她不及早处理,镇魔司极有可能会再次面临鬼祸。 “最大的厉鬼就在我身上,我不相停镇魔司还有其他的鬼物比我还可怕的!” 她话音一落,鼓足勇气大步上前,挤开了吓得魂飞魄散的范无救,一把抓住了尸体的一只腿。 赵福生碰到尸体的刹那,那本已经死亡的尸身抖了一下。 “啊!!!” 这一变化没有逃过其他人的眼睛,众人惊恐的再次后退。 不知何时起,外头的天空已经阴云密布,镇魔司内笼罩了若隐似无的灰气。 这些灰雾盖住了光线,视野受限,范氏兄弟哭丧着脸对视,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词:鬼域。 刚死不久的尸身,才复苏便形成了鬼域。 赵氏夫妇大凶至极! 赵福生并没有留意四周的变化,她抓住尸身的那一刻,尸体身上传来重重的对抗之感。 阴寒、恶意、怨毒等残念透过尸身传入她的掌心之中,并被她的身体感知到。 盖尸布下,死去的亡者睁开了眼睛,冷冷的盯着她‘看’。 复苏的厉鬼还没有有所动作,下一瞬,沉寂的鬼魂被惊醒。 一道黑影从她足下蹿起,化为阴冷的鬼魂。 早已成煞的鬼影站了起来,顺着她小腿,攀附上她的腰身、后背,趴到了她的肩头。 厉鬼与她紧密相贴。 “煞级鬼物激活,赐福索命,交易达成。” 识海之中,封神榜的提示响起: “借厉鬼力量,损耗三分之一生机。” 与此同时,厉鬼的力量贯注赵福生全身,她身体如坠冰窖,但同时有了与厉鬼相抗衡的本领。 第二十一章 压制危机 第二十一章 范必死等人肉眼看不出端倪,但赵福生的感受则是异常深刻。 她的身体迅速的失去了温度,流涌的血液逐渐僵凝,变成了适应厉鬼寄居的身体。 寒意弥漫全身,原本激烈的心跳开始变慢,她的眼珠蒙上一层死气,神情变得阴冷麻木,宛如瞬间就失去了生机。 而在她的眼中,四周笼罩了一层若隐似无的黑气,将这个世界的色泽覆盖,才刚复苏的厉鬼散发出浓烈的恶意,隔着一层盖尸布阴森森的盯着她看,对她充满了攻击。 一股莫名的力量控制了她的身体,她探出去与尸体相碰的手惨白得不见一丝血色,青色的血管将薄而惨白的皮肤高高顶起,如同死人的手臂。 这是借助了厉鬼之力的手,变得力大无穷。 掌心下原本跳动的尸体瞬间被煞级厉鬼的力量所镇压,失去了‘生机’。 几乎是两者力量相碰的瞬间,赵母的尸身就不再弹跳,而是‘呯’的一声落回了门板之上,变成一具不再动弹的死尸。 紧接着,那股从赵母身上传来的恶意也在刹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边门板上传来的‘喀喀’动静。 仿佛有人以指甲在扣着门板,发出古怪刺耳却又毛骨悚然的声音。 虽说厉鬼杀人并不会与人类发现目标时的视角相重叠,但范氏兄弟根据以往在镇魔司的经验,知道与厉鬼打交道,最忌大吵大闹失去理智。 赵父的尸身‘复苏’的刹那,两兄弟已经满脸惊恐的退开,找了角落地方蹲了下去。 其余抬尸人经验也不可谓不丰富,见状也接二连三无声的躲闪。 阴暗的光线下,赵福生的脸色惨白,神情冷厉。 解决了赵母复苏的尸身后,一股暴虐之感涌上她的心头,杀戮与破坏占据了上风,令她想要将面前的尸体毁去。 她的眼睛逐渐充血变红,心中戾气横生。 赵福生接连深呼了好几口气,强行压下肆虐的冲动,再次转身,往赵父停尸的地方走了过去。 接着她不再克制,双手抓住那尸体弹跳的脚踝。 脚踝上传来微弱的抵抗,但在她力量之下,这股抵抗很被她反制。 她双手一抓尸体双足,动作粗暴的用力一提: “起!” 尸体与门板之间的诡异粘黏被狠狠撕裂,僵硬的尸身被她轻松提起,如同一条被拽住了尾巴的死鱼。 尸身高高弹起,接着重重砸回门板之上,发出‘呯’的响声。 这一回落之后,先前还僵硬的尸身变得柔软。 识海之内,封神榜传来提示: 成功的暂时压制了两个即将复苏的厉鬼,提前制止了一桩鬼祸的成形,拯救了镇魔司内的生灵,功德+1。 你受到厉鬼的影响,消耗1功德清除鬼物的残念。 那提示音一落,赵福生身上顿时传来不甘与怨毒的意念,厉鬼不愿重回阴影之中,试图控制她的身体。 可是功德清除之下,厉鬼的控制失败,只能不甘的从她肩头重新爬下去,缩回了阴影之中。 随着厉鬼受到压制,她身上的暴虐、冲动之感逐渐被人性的理智所控制。 心脏‘呯呯呯’的开始恢复跳动,并且越快越急。 僵凝的血流重新开始流淌,原本麻木、冰冷的后背再次恢复知觉,身体回温,关节处传来阵阵刺疼。 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已经消失,手腕上的鸡皮疙瘩立起,刺激得汗毛竖立。 终于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赵福生急喘了好大几口气。 她转动了一下还不大灵活的手腕,并没有因为暂时的脱困而心生庆幸。 识海内的封神榜已经提醒过她,她驭使了厉鬼,且为了压制复苏的鬼物,动用了厉鬼的力量,被取走了三分之一的生机。 而两个复苏的厉鬼只是暂时的受到压制,她此时的恢复也只是通过了功德作用,将厉鬼的影响消去而已。 她失去的生机不会归来,如果没有彻底将身上的厉鬼送走,她最终仍难逃一死。 想到这里,赵福生的脸色异常难看。 她转动了一下僵疼的脖颈,目光对上了惊骇交加的范氏兄弟。 这两人看她的目光就像是见到了恶鬼,赵福生心情有些恶劣: “还不赶紧将两具尸体装入棺材之内。” “刚刚……” 范必死吞了口唾沫,正要说话,赵福生不耐烦的将他话音打断: “麻烦只是暂时解决,不赶紧将这两具尸体下葬,厉鬼随时可能会再度复苏。” 她光是解决这個麻烦就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一旦继续拖延,后续事宜可不好说,到时厉鬼失控,大家可能全都得死! 她的脸色有些难看,语气也失去了之前的沉着冷静。 赵福生皱了皱眉。 虽说功德的作用非凡,暂时消除了厉鬼带来的负面情绪,但她仍旧受到了一定的影响,脾气变得急躁而烦闷。 她深呼了口气,感觉到胸腔中心脏有力的跳动,搓了搓恢复血色的指尖,心中仍是有些忧虑。 厉鬼给人带来的影响极深,且使用厉鬼力量的代价太大,她根本付不起。 唯今之计,只有赶紧完成镇魔司的驱鬼任务,获取功德,开启封神榜,送走恶鬼,才是她唯一的生路。 想到此处,赵福生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腰侧的位置。 那里装了一卷关于四十年前刘家宗祠的任务资料,极有可能与如今要饭胡同的任务是息息相关的。 她需要冒险深入鬼域,获取功德。 而按照使用厉鬼力量的法则,如今她还有一次机会…… 赵福生嘴唇紧抿,目光冷峻。 她退让开身体,示意抬尸人们速度上前。 这一会儿功夫,镇魔司内即将复苏的两个厉鬼被镇压,一桩本该形成的鬼祸瓦解于无形。 才刚成形的鬼域开始解除,阴气散逸开来,庭院、府衙之内重新恢复了光明。 吓得魂飞魄散的抬尸人们各个死里逃生,一脸心有余悸的庆幸之色。 那令人胆颤心惊的阴森感已经消失,抬尸人从隐藏的各个角落钻了出来,惴惴不安的上前,试探着去碰触尸体。 两具尸体失去了诡异,不再僵硬且阴冷。 这一次搬尸时,怪事并没有再发生,几人合力顺利的将尸身抬了起来,放置进棺材之内。 府衙的厅堂内留下了三人空荡荡的门板,除了中间赵福生曾躺过的门板外,左右两侧的门板上因为先前险些复苏厉鬼的缘故,门板上都各留下了两道诡异的印记。 蜡黄的尸油勾勒出两具人形的印痕,中间则被暗红的血印污染。 因尸体与门板被赵福生强行以厉鬼的力量拉扯分离的缘故,门板上残留的尸油及血浆半干涸的情况下被拉出细小却又密集的尖刺。 这使得两具被拓印在门板上的影像显得真实而又立体。 且不知是不是先前这尸身险些‘复苏’的缘故,众人总觉得那拓印的两道影子越看越阴森,那血光之中透出一种带着不详之感的诡异与邪性。 第二十二章 大凶之物 第二十二章 “福生,这该如何处理?” 范必死硬着头皮看了那门板一眼,也被门板上的血色‘鬼影’震住。 依照常理来说,厉鬼的复苏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凡鬼物的成形,必定要有严苛的条件与环境,且他生在镇魔司,却从来没有听过两鬼并生,这简直是颠覆了范必死以往的认知。 他说话时,忍不住看了赵福生一眼。 万安县的镇魔司看来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前头的鬼祸好不容易才暂时平息,结果刚刚竟然又差点儿酿造出一桩祸事。 若非驭使了鬼物的赵福生反应灵敏,在刹时之间果断的驭使厉鬼的力量镇压了复苏的鬼物,恐怕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他想到两人之间的过结,再想到赵福生刚刚面对复苏的厉鬼时展现出的冷静、果决,心中终生出忐忑不安之意。 赵福生的表现超出了他的预期,她只是一个才驭使了鬼物的新人,此前从没有人教导,却能驭使鬼物的力量,风驰电掣间便镇压住了两个刚刚复苏的凶鬼。 一般驭鬼之人与鬼打交道,多少会受鬼物的影响而有严重的后遗症。 轻则脾气暴躁,重则一言不合便会出手杀人,变得嗜血、凶狠。 且厉鬼非人,不会有理智与克制,一般现身之后,根本不愿意再受控制。 若新人没有人指导,初次使用了厉鬼的力量后极易失控,成为鬼物傀儡与替身。 可此时的赵福生看起来平静又镇定,根本不像是发了疯的样子。 他越想越是害怕,懊悔于自己选错了人,他可能不止没能祸水东引,极有可能会为自己和弟弟招揽来一个强大的敌人。 范必死的脸色青白交错。 但大错已经犯下,时光不能倒流,他已经没有改正的余地。 好在赵福生‘苏醒’之后,他识时务,与她交谈没有恶语相向。 虽说中间两人曾有过不愉快,但总体来说还算过得去。 只希望赵福生看在自己这一次替她父母收敛尸身,治办丧事的份上,不要难为他们兄弟。 否则…… 范必死垂下眼眸,挡住了心中复杂的情绪。 赵福生并没有去在意范必死心中的想法,她的目光落到了那门板之上,面色犹豫。 驭使了厉鬼之后,她对于鬼物的气息感应更深。 旁人看着这门板邪性,而她却从这门板之中感受到了浓浓的‘鬼’气,甚至不亚于先前即将复苏的两具尸体。 “一般来说,这种与鬼相关的东西,有没有过变成凶物的经历?” “额——”范必死犹豫了半晌,不敢轻易的回答这個问题。 “据我所知,一般来说,厉鬼不可能被彻底杀死,但如果能力非凡的人,却有机率将厉鬼分解——” 他小心谨慎的道: “一般分解之后,厉鬼的身体可能就会成为绝世的凶物。” “但是这种与鬼相关,曾被鬼魂碰触,亦或是这门板一样,曾被鬼物躺过、甚至差点儿复苏厉鬼的物品会不会变成凶物,我,我也不得而知……” 说完,他有些不安的看向自己的弟弟。 两兄弟之中,他一向更有主见、更冷静更沉稳,相对的所知更渊博,也更能言善道一些。 此时他一看范无救,范无救也有些不知所措,抓了抓脑袋: “我也不知道。”说完,他对上哥哥求救似的眼神,又补充了一句: “但我哥说得没错,一般被分解的厉鬼尸身才有可能变成凶物,例如多年前,曾听闻京都镇魔司总署的大将军将一具厉鬼尸身斩首。” 范必死听他这样一说,不由松了口气。 他心中也很郁闷。 赵福生先前提到过担忧父母尸变化鬼,那时他不以为意,哪知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赵氏夫妇的尸身竟然真的起了诡异。 “这莫非与万安县鬼雾起、红月生的预兆有关?”范必死心中生出这样一个念头,脸色略微变了变。 赵福生听着两兄弟的话,没有出声。 她伸手摸了摸门板,门板阴凉刺骨,鬼气盘据在那血光之中,看得多了,仿佛那血色之上涌起阵阵红雾,一道恶念隐藏于那红雾之中,透过雾气不怀好意的盯着她看。 赵福生摇了摇头,再定睛望去,却见面前只有门板及拓印在上面的尸印,哪有隐匿的恶鬼? 但无论如何,这门板肯定十分邪性,绝对不能轻易留在镇魔司中,以免招来祸事。 如今的她身缠鬼物,且这厉鬼复苏,再加上她准备前往要饭胡同,无论如何,此时都不是处理这门板的好时机。 她想了想,最终决定: “暂时先将门板一并收殓,到时随棺安葬入土。” 如果要饭胡同这一行顺利,她能活下来,将来攒好功德,开启了封神榜的神位,送走身上的鬼物后,她腾出空了,再想办法挖出这两块门板,好研究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问题。 “……” 范必死见她提起门板,还以为她心中另有主意,却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不过她的决定是对的。 身在这个世道之中,好奇心太重未必是什么好事,与厉鬼打交道是提着脑袋的营生。 他点了点头,应了一句: “是。” 众人合力抬棺,将两具棺材抬出了镇魔司。 那门板虽说怪异,可好在有赵福生坐镇此处,众人壮着胆子一并抬起。 赵氏夫妇的尸体出现了诡异之处,虽说暂时被镇压,可谁都无法保证这厉鬼会何时再度复苏,因此不用赵福生催促,众人干活都异常卖力,只求迅速办完这桩差事。 有了棺材铺老张的前车之鉴,香烛纸钱铺的老板得知赵福生的要求后更是配合无比。 等镇魔司的两具棺材装殓抬出府衙,外头早就已经准备好了数箩筐的丧葬用品。 为了讨好赵福生这个新任的令司,纸钱铺的老板格外卖力,不止是准备好了糊好的纸人、车马及房车等物,连拉货的骡子都备妥。 此事宜快不宜慢,为免夜长梦多,一行人收拾妥当便滔滔荡荡往县城外行去。 路途之上,赵福生走在范氏兄弟的身边,看得出来她的存在令范家兄弟极其不安,范必死身体僵硬,眼神中充满了防备。 她突然转头的刹那,范必死身体一抖,甚至下意识的就想倒退。 可在他身旁的就是他的弟弟,他以极大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赵福生含笑看他: “这条路通往哪里?” 范必死心中有鬼,总觉得她的笑意不明,令他心中忐忑。 他定了定神,答道: “通往的是西城——” 说完,又解释了一句: “城西的地域特殊。万安县成立镇魔司之初,朝廷曾派专人将那里圈出,专门用以掩埋镇魔司内死于鬼祸的人。” 范无救见哥哥说话时神情有些不安,便帮着搭腔: “朝廷曾派过金将级别的高手,在那里动过手脚,尸体埋入其中,便会被那里的氛围镇压。” 范必死点了点头。 “万安县的镇魔司成立很多年了吧?”赵福生问。 范必死再点头,答道: “一百多年的历史了。” “这么长的时间,当年那位金将级别的高手就是再厉害,打下过特殊烙印,至今烙印还没有消除?” 赵福生这样一问,范必死就说道: “你有所不知,按照惯例,为防烙印失效,朝廷应该每年都会派人前来补一次烙印,将其巩固……” 但自万安县出现鬼雾,赵启明前来接任令司,最终惨死于镇魔司,朝廷便彻底放弃了此处。 “也就是说,从去年至今,这陵园对鬼物有克制的烙印便再也没有人补充过——”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一突。 她意识到自己又凭空被动的接了一桩烂摊子。 第二十三章 挖我墙角 第二十三章 万安县如今出现了鬼雾。 范必死自己也说过,鬼雾一出,孕育出厉鬼的机率就大大增加了——赵氏夫妇双双复苏的事就印证了这一点。 而万安县的镇魔司并不是当年人才济济的时候。 如今的镇魔司已经落败,如果不加上今日被她强行拉入伙凑数的张传世,也就才三人。 赵福生临危授命,范氏氏兄弟只是令使,最重要的是他们还一心跑路。 此地又被朝廷放弃了,照惯例,城西陵园本该由将级的大人物打下克制鬼物复苏的烙印如今也没有了。 “要是这西城陵园厉鬼复苏,到时可怎么办?”赵福生脸色有些难看。 范必死没有回答,心是却想:要不是情况危急,我们兄弟又怎么可能想跑路? 他没将这话说出口,可赵福生仍从他眼神之中看出了他心里的想法。 她的目光令范必死有些不安,他转开了头,不敢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忍了半晌,安慰她道: “放心好了。赵启明去年来时,与他同行的就是大将周聪,当时他曾将鬼印加固,那时是八月半,距离一年还有一个多月时间呢。” “……” 赵福生听闻这话,心中更加不安。 “那一个月之后该当如何?” 范必死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选择沉默不出声。 “死去多年的人,可有出现厉鬼复苏的迹象?”赵福生再问。 范必死就道: “我们兄弟在镇魔司多年,此前从未耳闻过这样的事……” 他以为赵福生还会再问西城陵园的事,却不料他说完这话,赵福生话锋一转: “你们兄弟在镇魔司的时间很长了吗?” 她的思维活跃,想法跳脱,问话也是东一句、西一句,完全出乎范必死的意料之外,令他半点儿准备都没有,不经意间许多事情便被她套出了话来。 这种失控的感觉令他有些不安,可好在赵福生问的这个问题并不是什么秘密。 将来她若有心,这個问题随意一打听便能问出来了。 他也没想隐瞒,应道: “我们兄弟在镇魔司将近十九年了……” 说完这话,范必死就敏锐的察觉到赵福生的目光变了。 “难怪你们对于许多事情如此熟悉。”赵福生微微颔首,末了再问: “我看了厢房之中一些卷宗,挑了一些鬼案,发现正如你所说,查询鬼案的过程中危机重重,令使死亡的机率特别高。” 她说到这里,范必死浑身一震,他几乎是惊讶至极的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眼中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九门村是万安县治下的一个村庄,村中人大多都是佃户,生活贫苦。 赵家更是数代积贫,家中无米下锅,否则也不至于当初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将女儿卖出。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原本的赵福生见识低,应该是大字不识的。 她今日在提及卷宗档案,问起四十年前刘氏宗祠的案件时,范必死指出堆放卷宗的厢房位置时,本意是为了刁难她,却没料到她不止真的去查看过,且此时还透露出真的看懂了这些卷宗档案上的文字似的。 要知道此时书籍珍贵,读书人极少,历任驭鬼的令司主事之中,不乏不会识字提笔的人,因此万安县镇魔司强大的时候,府衙内是专门为令司配备了师爷一职,就是为了替令司主事抄录案件经过,再上报朝廷的。 “虽然没有看到近年来万安县的令使名录,但我随意翻了一些,发现令司名单更换特别高。过往死者记录中,也大多任职一年半载罢了。” 赵福生察觉到了范必死的怀疑,可她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 对她来说,目前最紧要的是抓紧时间掌握更多的消息,保住性命。 至于范必死的怀疑,对她来说则是无关紧要的事罢了。 随着她驭鬼在身,这两兄弟对她的态度大变,可见这个世道是强者为尊,她只要命在、实力在,这两兄弟就是再怀疑又如何? “……是。”范必死迟疑了片刻,最终忍下心中疑惑,点了点头: “照常理来说是这样的,但我们情况特殊。” “等等。”赵福生突然想起一个事情: “十九年前?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早上说过,十九年前,镇魔司的令司主事名叫赵端——” 范必死的额头现汗,他心中对于赵福生更加戒备了。 她与以前的赵福生截然不同,心思谨慎且又反应敏锐,将自己曾说过的话一一记在心中,反复比对,真是可怕极了。 “是,我们当年就是由赵端收养,带入镇魔司的。”他无奈承认。 “唔。”赵福生点了点头。 十九年前,赵端收养了这对双胞胎兄弟,并将其带入镇魔司,难怪这两兄弟之前提到赵启明时,神情有些怪异了。 “就算有这层关系在,可赵端在坐镇万安县镇魔司不久后就死了。” 照理来说,县官不如现管。 赵端死后,下一任接替他的人自然不会在意他的人际关系。 就算镇魔司的令司、令使死亡率高,众人唇亡齿寒,深恐自己身死后,妻眷、子嗣落得无人照顾的结局,愿意照拂一二——可像范氏兄弟这种赵端收养的孩子,为什么能平安长大,且在镇魔司呆十九年之久? 赵端之后不知换了多少任令司,纵使他曾留下情分,这么多年,也早消磨空了。 更何况范必死自己也说过,令司主事大多是驭使鬼物的人,这些人与鬼相伴,性情早受厉鬼影响,变得阴森、暴虐、残忍,极难相处。 在令使死亡率极高,且镇魔司常年缺人手的情况下,范必死两兄弟如何能顺利存活? 可是魂命册里,确实有这两兄弟的名字,这又是作不得假的。 赵福生眼里露出怀疑之色,范必死忍下心中逐渐升起的烦躁感,答道: “不错,我们当年被赵端收养后,只是记名入镇魔司内,但并没有留在镇魔司中,他在死前为我们作了安排,将我们送入赵家,我们是从小被启明哥照看长大的。” “一年前,启明哥收到朝廷调任,才带着我们一起前往万安县。”范必死平静的道。 最终赵启明死了,身上厉鬼失控,而这两兄弟则是存活至今。 弄清楚事情缘由后,赵福生心中又生出新的疑惑。 范必死的眼神已经很是戒备,他心中猜测着赵福生接下来要再问什么,他正组织着语言,盘算着要如何应对她的问题时,赵福生却话锋一转: “范大哥——” 范必死的身体一僵,正欲说话,她却道: “万安县的陵园烙印如今并不算十分稳固,我父母的尸身已经出现厉鬼复苏的迹象,如果葬入陵园,会不会引发动乱?” “……”范必死心中绞尽脑汁想了许多个问题,却没料到她问了半天自己兄弟的身世来历,又将话题重新转入陵园之上。 就仿佛他大张旗鼓树立防备,赵福生却只是虚晃一枪就走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憋闷之感,半晌之后挤出一个笑容: “兴许暂时是没有问题的——” “毕竟已经是复苏的厉鬼,虽说暂时被我镇压,可这并不稳妥。”赵福生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接着问: “你想去宝知县,以魂命册无法长时间脱离鬼咒监管的特性,想必这宝知县应该是不远的吧?” 她这样一问,范必死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脱口而出: “你想干什么?” 他一问完,便见赵福生抿唇而笑,顿时心生懊恼。 两人言语交锋,她沉着冷静,而他却情绪失控,落了下风。 “伱问宝知县干什么?”范必死强忍心中不安,接着调整自己的语气,重新再问了一次。 “哦,是这样的。”赵福生笑意吟吟的道: “你也说过,厉鬼是无法杀死的,只有两个办法,驱赶亦或暂时的镇压,使其陷入‘沉睡’状态。” 范必死十分不安的动了下肩膀,吞了口唾沫,艰难的点了下头。 “那我在想,宝知县值得你投奔,你还提到过那边有个驭使了凶级厉鬼的下将郑副令坐镇……”说完,她转头看着范必死笑:“我应该没听错吧?” 她果然听到了! 范必死再是聪明伶俐,反应力过人,此时被她再三盘问,也乱了手脚。 两兄弟当时以为她已经死了,在镇魔司商议将来去路,那时说的话便落入了她的耳中。 “我们就是随便说说……”他艰难的道。 “不要慌,范大哥。”赵福生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范必死如遇厉鬼,身体一抖,下意识的退开数步,拉开了双方的距离。 “我也没有怪你们的意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万安县之前不行了,你们想走,这不是你们的错。”赵福生对范必死的忌惮不以为意,笑得很是温和: “不过如今情况不同了。” “……”范氏兄弟面面相觑,一脸麻木。 “万安县镇魔司现在有了我,你们自然不能再走。不过宝知县的这位郑副令不大厚道,人在宝知县,有朝廷关照还不知足,还想挖我墙角。”赵福生冷哼了一声: “我这个人最是小心眼儿,此仇是不能不报的。” 范必死总觉得她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正胆颤心惊之际,她却接着道: “我寻思着我爹娘尸身鬼变,就算暂时被镇压,埋入陵园也不大安全。” “我们万安县正值多事之秋,本来厉鬼的案子积压得就多,人手又少,朝廷还暂时不管……” “你想怎么做?”范必死越听越不对劲儿,他的眼皮不住的跳动,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赵福生认真道: “我想宝知县地方大,郑副令本事又高,不如将我爹娘暂时抬去宝知县,埋入他们的陵园之中,就算厉鬼到时再度复苏,有郑副令这样的高手出马,我想也是万无一失的。” 范必死一脸无语,其余众抬尸人也满脸忐忑,赵福生又道: “就算郑副令顶不住,背后不是还有朝廷收拾善后么?” “……” 第二十四章 将功赎罪 第二十四章 范必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镇魔司之间虽说名义上是属于总归辖朝廷管束,可实际各地镇魔司彼此之间是相互不服。 除非各司的令司主事之间实力相差过大,谁的拳头大了听谁的话,否则私下驱赶鬼物也就算了,像赵福生这样明晃晃的送已经复苏过的厉鬼到别人的地盘上…… 这种举动无异于挑衅了,极易招惹来祸事的。 “这……这可能使不得吧……” 范必死头皮发麻。 这两具尸体一旦送入宝知县的地盘上,他与范无救原本想要投奔郑副令的打算只能就到此为止了。 “有什么使不得的?”赵福生惊讶道: “邻里之间,你帮我助,将来上表朝廷,朝廷还不得给他郑副令记一大功?” “可、可……”范必死纵使再是口齿伶俐,此时也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可是什么?”赵福生明知故问。 “可这并不是送福,而是送祸啊。”范无救直言道: “福生,你爹娘的尸身已经复苏过,就是暂时被镇压,何时复苏仍不好说,一旦形成鬼祸,宝知县恐怕要找你麻烦的。” “对对对。”范必死连忙应道: “这位郑副令驭使了鬼物,厉鬼还是凶级以上,掌控了宝知县一年之久,经验丰富,才升任下将,到时如果他来找你——” “他来就来嘛。” 赵福生听闻这话,不以为然,笑着说道: “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是未知之数。” “……”她初时说要将赵氏夫妇的两具尸体送往宝知县时,范必死还当她是在开玩笑,此时听她这样一说,便知她已经打定主意了,顿时心中万分惊恐。 “你们对宝知县路熟,带领众人,立即将我爹娘尸身抬往宝知县。” “路途小心一些,不要被人发现了。”她叮嘱着: “当然,这也只是权宜之计,将来等我万安县镇魔司实力强大了,我自然会想办法替宝知县解决这桩麻烦事的。” 范无救浑身发抖,脸色难看,转头去看自己的哥哥: “哥……” 范必死开始心中慌乱无措,见赵福生冷静自持,他突然心生一个疯狂的念头:赵福生果然计仇。 自己兄弟得罪了她,如今才会被她如此折磨。 她看起来真的是要掌控镇魔司,不是在与他开玩笑的。 此人不可貌相,冷静聪明,且驭使了厉鬼,说不定万安县的镇魔司有了这样一个令司之后,短时间内并不会没落。 他一念及此,突然开口: “福生,我知道我们兄弟以前对不住你。伱父母因我兄弟而死,是我们的错。” 如今她强逼二人送厉鬼前往宝知县,一来是考验兄弟二人本事,二来也是断他们后路,令他们只能死心踏地留在万安县中。 “要是我们这一次愿意听从你的吩咐,我们前事一笔勾销,此后和平共处,如何?” “哥,你疯了……” 范无救一听他这话,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惊呼。 范必死并不理他,而是盯着赵福生看,等她的回答。 “可以。” 赵福生点了点头: “如果你们真将我爹娘的尸身送到宝知县下葬,那么我们前事不咎,将来重头相处。” “此话当真?”范必死阴晴不定的问。 赵福生肯定的道: “自然当真。” “好!” 范必死踌躇片刻,接着点了点头,狠心咬牙: “我们往宝知县去。” 他倒也果断,下了决心之后,便不再容自己分心多想: “万安县与宝知县相邻,若脚程快些,今日去,明日天不亮就能到了。” “……”范无救一脸无语的看他,觉得他简直是要疯了。 从路程算来,若只到达邻县相近的地方,范必死的话倒是不错,可问题走夜路容易撞鬼,众人抬的本来就是两個暂时陷入‘睡眠’的厉鬼,一旦遇鬼,谁都不敢保证这两具尸体会不会再度复苏。 到时一旦起了鬼祸,所有人全都要死。 范必死却不管弟弟心中如何想,又道: “我们不能出万安县,到时我们停在两线交界处,其余抬尸人将尸体掩埋进宝知县中。” “好,我们就在此分别,我在万安县中等你们归来。”赵福生点头。 范必死闻言心中一颤。 他已经猜到赵福生之所以将他兄弟二人支使着前往宝知县,兴许是她另有打算,可此时听到她真要彼此分开,单独行动,仍不由心直往下沉。 正如范无救担忧的一样,他们此行危机重重。 如果遇到鬼祸,队伍里没有驭鬼之人,一行人便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可他们得罪了赵福生,此事再难有回旋的余地。 赵氏父子已经死了,为二人遮风挡雨的人没有了,两兄弟的时代过去,如今闯下大祸,如果仍不思图修复,将来后果难料。 他想起赵福生驭鬼成功之后的种种表现,终于打定了主意,点头应了一声: “好!” “哥——”范无救焦急想要说话,范必死将他打断: “我们独自去办这个事情。” 他说完,又睁着通红的眼睛去看赵福生: “但我们要轻装简行,这些随行的纸人、糊的车马、房子,以及香烛纸钱全都要扔了。” “可以。” 赵福生点头。 她甚至此时对范必死生出几分欣赏之意。 此人心机深沉,却又有勇有断,知深浅、识时务,如果这一次范氏兄弟能办妥她的交待,且平安归来,便是展现了兄弟二人的诚意,双方的恩怨暂时搁置也不是不好商量的。 范必死随即令人立即扔杂物,只留了骡车。 众抬尸人暗暗叫苦,有心想要求饶,但范必死脸色难看,镇魔司以往积威很深,谁都不敢开口。 但众人认为此行必死无疑,各个都面如死灰。 赵福生深深看了范必死一眼,道: “埋尸之处牢牢记住,将来若有机会,我会去宝知县的,我说话一向算数。” 她一语双关。 到了这个地步,范必死也唯有信她,闻言冷静点头: “好。” 她点了点头,脚步止住: “既然这样,剩下的行程我就不陪你们走了,我有事,先行一步。” 说完之后,她立即转身,从先前来时的街道退了回去。 她倒也是果断,说走就走,连自己父母的尸身都不管,直接扔下这么一个烂摊子。 等她一离开后,范无救顿时忍不住,抱怨着: “哥,这样的差事,你怎么能接下呢?” “我们非接不可。” 等赵福生一走,范必死长长的松了口气。 想起先前两人打交道的情景,他抹了把汗水,正色道: “赵福生驭使鬼物,且命在旦夕,她没有选择,我们也没有。” “可……”范无救想要说话,范必死一面拆解着车棚,一面道: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大的变化,但是我猜测,她说要接掌镇魔司,重振镇魔司的话并不是在跟我们开玩笑的。” 范无救表情阴沉,没有出声。 “如果万安县的镇魔司真的有救,那么按照她的方法,将两个复苏的厉鬼丢出去,让别人头疼,那无异于是明智之举。” “可是哥,如此一来,我们还怎么脱离万安县?要是这个事情曝光,宝知县的郑副司还会允许我们前去投奔吗?” “离开?我们是离不开的。” 范必死笑了两声: “福生明确说了,不会帮我们取出命魂,要想取命魂,除非她死。” “如果我们不择手段,她如果不死,就该我们死。”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我看她聪明果敢,不输启明哥,甚至……” 他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要是她真能掌控镇魔司,说不准我还要感谢她给我们这样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什么?”范无救听到此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范必死就道: “你猜福生让我们去送尸,她去做什么?” “她干什么?”范无救傻傻的发问。 “要是我没有猜错,我想,她应该是准备前往要饭胡同。” “什么?她要自己去要饭胡同?她是不是疯了?不要命了……” 范无救低呼。 “我们早前看走眼了。”范必死有些懊恼道: “无救,她远比我们想像的要聪明得多。” 如果以往她表现出来的种种只是伪装,那么这个女人心机深沉,兄弟两人可能为自身招来了一个‘祸’。 范必死手中动作停了片刻,跟弟弟说道: “我跟她说话时,被她套出了不少信息,以她的聪明,兴许已经猜到了镇魔司受朝廷挟制,每年必定要完成三桩鬼案,否则会受鬼语的反噬,直接被贾宜的厉鬼索命成为鬼伥。” 如此一来,赵福生要处理案子的心情就自然更加急切了。 第二十五章 找纸人张 第二十五章 “我曾提到过三桩案件,前两桩线索全无,危险性极大。” 赵福生唯一好下手的,就只有要饭胡同的这桩鬼案了。 “所以要饭胡同这桩鬼案是她目前唯一选择。” 赵福生表现出了想要掌控镇魔司的野心,而她因范氏兄弟的缘故死了双亲,死而复生的她对两人并不信任,知道两人不愿与她同行,而她也不可能带两个包藏祸心的人在身侧。 除了镇压赵氏夫妇复苏的尸身,要饭胡同的事是赵福生第一次处理这样的鬼祸。 她不相信范氏兄弟,所以必定要将两人支使出去。 “……” 范无救一脸无语,范必死也停顿了片刻,最终叹道: “如今这个事情,是她对我们的一次考验,也是我们的一次机会。” 赵福生处理赵氏夫妇的尸身时所展现出来的非凡冷静、果敢,令得范必死对她另眼相看,认为此人确实可以真正掌控万安县的镇魔司。 “如果要饭胡同的案子她也一样能处理好,我们就是不去宝知县,跟在她身边也是可以的——” 反之,他们兄弟因为此前得罪过赵福生,这次送赵氏夫妇的尸身去宝知县也是一个投诚。 如果他们能办到这件事,并且完好的归来,那么不止是验证了两人办事能力,也是表达了他们的决心与悔意。 “福生说过,一旦我们办完这事儿,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范必死说到这里,范无救忍不住就问: “哥,要是赵福生她死了呢?死在要饭胡同了呢?” 与厉鬼打交道有多可怕,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 赵家两代驭鬼的人都死了,驭使鬼物在身的人本来就短命,与鬼打交道更是加速了死亡进程。 “如果她死了,我们就照原计划进行。”范必死冷冷的道: “重新找人顶替镇魔司的令司之主,只是需要多花费些功夫,不去宝知县,另寻去处就行。” 他这样一说,范无救也知道他已经打定了主意。 两兄弟感情极深,他便不再多说,埋头开始帮着兄长拆解车子。 “那我们动作快点,希望这一路顺利。” 范必死的目光软了下来,轻应了一声: “我听你的。” 他往赵福生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复杂,最终将头低了下去,专心做手中的事。 …… 而另一边,赵福生说走就走,将赵氏夫妇的尸身交给范必死后,她便再也没有留下来观望后续。 她相信范必死是個聪明人,知道该怎样做选择。 赵福生照着来路返回,退回到镇魔司府衙的那条街道时,她正好看到棺材铺的老张正在慌忙的锁门。 边锁门的同时,他还在东张西望的看。 这一条街荒凉、萧索,一眼便能从街头望到街尾。 张传世看完一侧街道,转头往另一边时,就看到了赶回来的赵福生。 她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他先前四处观望的模样早落入她眼中。 “你……” 他惊得手中钥匙都差点儿没拿稳,满脸惊骇: “你不是送葬去了吗?” 赵氏夫妇的遗体下葬,赵福生作为女儿,自然应该一路同行。 他亲眼看到赵福生跟着队伍出行,却没料到这一会儿功夫,她竟然又折返回这里。 “我突然想起还另有要事——” 赵福生笑眯眯的看他,装着漫不经心的问: “老张,你想去哪呢?” 从她记忆之中的情景看来,这棺材铺从不歇业,今日倒是巧了,她父母前脚出殡,后脚张传世便要关门。 莫非是要跑路? 这个念头一涌入赵福生脑海,她随即断然否认:不可能! 她半威胁、半迫使张传世加入了镇魔司,范必死说过,一旦入魂命册,此人便受鬼语限制,根本是跑不掉的。 张传世纵使有纸人张撑腰,可却挣不脱命魂的束缚,他是跑不了的。 既然跑不了,莫非是想将镇魔司的消息传递给纸人张,想请他救命? 可如今的镇魔司有什么秘密好传播的?自己死而复生之事?他被逼入镇魔司? ——还是今日镇魔司中,赵氏夫妇厉鬼复苏,险些酿出一桩鬼祸? 她想到此处,眼中暗芒一闪,接着露出笑意: “是想去找纸人张?” “那不是……”老张先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接着见赵福生眼中露出明悟的笑容,顿时心中懊恼: “真不是,我有其他的事。” 他光秃秃的脑门迅速泛起油光,今日与赵福生打交道的经过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张传世还在绞尽脑汁的想着要如何找借口将赵福生的疑问打发,赵福生便挥了挥手: “不是就算了,不管你是不是要找他,但目前我要找他,你们是亲戚,伱带我去。” “我不找他,我没有事要找他——”张传世下意识的摇头,但听到后面,他浑身一震: “什么?” 赵福生将他的反应记在心中,可她此时有要事在身,暂时不愿追究张传世的举动,她笑着重复了一句: “我有事要找纸人张,他是你的侄子,你正好带我过去。” “我不——”张传世终于听清她的诉求,顿时面露苦色,拼命的摆手: “我跟他关系并不深,我们只是同姓,是我不自量力,勉强攀附亲戚,人家根本不理我。” 他想起之前赵福生威胁他时说过的话:纸人张害她性命,他不找她算账,她也是要找纸人张报仇的。 张传世猜测:莫非赵福生驭鬼之后,想起前尘旧事,恨得咬牙切齿,要立即找纸人张算账? 一想到这里,他便懊悔自己当时不该拉纸人张说事。 纸人张心狠手辣,又手段诡异,若得知自己出卖了他,给他找了麻烦,今日赵福生杀不死他,他定会杀死自己。 张传世心中又慌又恼,双手作揖,哀求怜怜: “赵大人,你行行好,我跟纸人张真的没有瓜葛,我如今已经被逼入镇魔司,生死本来就难控,你饶了我行不行——” “这话从何说起?” 赵福生好整以暇盯着他看,见他一脸凄苦,顿时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不会是以为我要找他算账,怕他怪罪于你吧?” 张传世没有出声,但大脸上却露出‘难道不是’的疑问。 赵福生拍了拍他肩膀: “当然不是。” “你一入镇魔司,我们就是共患难的同僚,我又怎么可能害你呢?”她说着,拍了拍腰侧: “我是想要办一桩鬼案,因此有事想请纸人张帮忙而已,你在这里倒正好,领我同去,问完话后,我们一起去驱鬼。” 这话将张传世吓得一个趔趄,双腿一软,竟站不稳脚,直比听到赵福生要寻纸人张时面色更难看些。 “那可使不得、使不得……” 摔倒的危急时刻,张传世抓拽住自己的门锁将身形稳住,拼命的摇摆着头: “我不是驱鬼的人,我没有任何力量,我、我遇到鬼了只有死——” “老张,不要妄自菲薄嘛。”赵福生语重心长的劝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作用,就是一颗烂木头,关键时刻也能发挥意想不到的妙用呢。” “不不不。”张传世脸色煞白,脑门大汗淋漓。 “我没有任何的作用,我只会看棺材,旁的什么也不会——” “我看你领了个伙计不同凡响,镇魔司出事了,别人都跑光了,就你不跑,你肯定有过人的本事。”赵福生不着痕迹再套话。 “真的没有。”张传世赌咒发誓。 他与镇魔司比邻而居,对于镇魔司令使‘出任务即死’的准则比普通人了解得更深刻——这些年来他就是靠着将棺材卖给镇魔司而发家的。 “我的那个伙计,是纸人张帮的忙,他有一种秘法,可以使人避开厉鬼的注视……”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亮: “我带你去找纸人张,他有方法可以帮你的忙。” 第二十六章 家传鬼灯 第二十六章 “老张,你这种人才,就是镇魔司需要的。” 赵福生得到了有用的消息,满意的赞了一句,接着再问: “纸人张有什么办法可以帮我?” “……”张传世被她一句‘同行’击溃心防,慌乱之下口不择言,透露出了纸人张的秘密,此时被她一问,终于理智回笼,但又悔之晚矣。 他又恨又怕,急得只想跺脚,赵福生的话音再度响起: “避开厉鬼注视的秘法?这真是了不起的秘密,如果不是亲戚关系,想必这种秘法旁人真是不得而知。” 张传世脸色青白交错,最终如斗败的公鸡般认命的低下了头: “是他家传的秘法,他可以制作一种灯,灯光亮起的地方,可以欺骗厉鬼的感知。” 说完,他忐忑的左右观望,接着摆了摆手: “赵大人,你可不要将这个事情告诉别人。” “灯?”赵福生突然想起了什么,扭头往镇魔司的方向看了过去,指着镇魔司的大门: “是之前挂在那里的两盏灯吗?” 她还记得,早晨苏醒之后,她冲出镇魔司大门时,看到了挂在门口的两盏破裂的灯,灯笼的皮呈肉粉色,十分古怪,不似一般的纸张,灯油极臭,带着浓重的鬼气。 “是——” 张传世垂头丧气: “就是这种,灯光所照亮的地方,你就是与厉鬼面对面的站,它也‘看’不到你。” 赵福生听得叹为观止,有些不敢置信: “真有这么神奇?” 张传世就点头: “目前还没有出现过不灵验的。”他说完,又添了一句: “正是因为纸人张这家传秘法,所以在万安县中,张家一直都很受镇魔司的重视,数任镇魔司的令司都与他们保持了很亲近的关系。” 他这样一说之后,赵福生顿时想起了四十年刘家的那桩案子。 难怪当年刘化成先请镇魔司的苏泷出门,苏泷当时拒绝,后刘化成请出了纸人张的祖父张雄五,再请苏泷时,苏泷才愿意同行。 想必就是因为张传世口中提到的这‘鬼灯’。 她一念及时,心中不由狂喜。 赵福生逮到张传世本来是为了逼他领路,却没料到收获了这样一个意外的消息。 如果真能从纸人张手中得到这所谓的‘鬼灯’,那么这一趟要饭胡同之行,她自然是更有把握安全回归。 “这可太好了!老张,你可立了大功。”赵福生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 “如果我拿到这‘鬼灯’,办完了要饭胡同的鬼差,之后朝廷论功行赏,我一定将你的名字报上去,让朝廷狠狠嘉奖伱!”她画大饼: “你这样的栋梁之材朝廷怎么会亏待呢?说不定到时金屋银屋任你选也行。” 张传世身材矮瘦,佝偻着后背,穿了一身不合适的长衫,光秃秃的脑门全是汗水。 此时听到赵福生的话,直翻白眼,被她气得一愣一愣,最终那鱼泡似的双眼抽搐两下,深怕惹怒了她,最终泄恨似的‘嘿嘿’笑了两声。 万安县的情况别人不清楚,他与纸人张是亲戚,自然知道厉害关系。 自从万安县出现了鬼雾之后,朝廷已经有意放弃此地,赵启明死后,都没有人来收拾这档烂摊子。 如今赵福生死而复生,不知怎么中了邪似的要趟这浑水,还把他也拉入了镇魔司,这会儿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当他傻子似的糊弄呢。 他敢怒不敢言,只好道: “发财不敢想,我只求你不要带我去要饭胡同。” 末了,又连忙多说了一句: “还有,不要告知纸人张,‘鬼灯’消息是我跟你说的。”他绿豆似的眼珠不停的转,眼袋挤了挤,露出一副贱兮兮的神情: “范,范氏兄弟也知道这个消息——” 赵福生眯了眯眼睛,接着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她初来这個世界,不怕镇魔司不‘团结’,反倒更怕他们团结一致暗算自己。 如今张传世率先叛变,这对她来说是一个绝妙的消息。 “你放心。” 她点了点头: “你对我忠心,我自然体谅你,不瞒你说,我原本想请你替我引路,去寻纸人张,问一则消息。” “什、什么消息——”张传世又悔又懊恼,听她这样一说,下意识的就问了一句。 问完之后,他意识到有些事情最好装聋作哑,连忙想要摆手表态时,赵福生就道: “是与要饭胡同相关的往事。” 张传世这会儿一听‘要饭胡同’几个字,险些跳了起来,还没出声,赵福生接着说道: “要饭胡同的隔壁据说是夫子庙,而夫子庙的前身则是刘家宗祠,四十年前,镇魔司与张雄五联手处理过这桩鬼案,我原本就是想找纸人张了解这桩案子的来龙去脉。” “什么?!” 张传世一听这话,眼睛倏地瞪大,声音瞬间都拔高了许多: “你真是找他问消息,不是要寻他晦气?” 镇魔司四十年前办案的往事他不清楚,但他却知道镇魔司与纸人张的祖父联手却有极大可能。 赵福生都说出了详细经过,撒谎的可能性极低。 “那是当然。”赵福生看出他满脸写着的后悔,故意道: “他是你的亲戚,你又是镇魔司的人,说来算去,我们岂不都是自己人,我有什么好寻他晦气的?” “那你不早说?!”他急得跳脚,想起自己被她一吓,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都说了出来,顿时觉得胸口发闷,眼前泛黑。 “说了啊。”赵福生双手交叠环胸,好整以暇的看他: “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我有一桩鬼案,想要请他帮忙,有话问他而已。” 至于后面的种种,纯粹是张传世自己脑补而已。 当然,赵福生与纸人张之间确实有仇,但她分得清轻重,此时她羽翼未丰,又初来乍到,自然要先办镇魔司的案子,保住性命方为上策。 “……” 张传世听了她的话,恨恨的瞪她,却想到她驭使鬼物,实力强大,最终无计可施,只能自认倒霉。 “算我倒霉,是我的错——” 他嘀咕着: “范必死、范无救这两个憨货,不知从哪里找来的……” 他越说越丧气,又恨得咬牙切齿,最终整张脸蔫巴巴的道: “我带你去,但你可不要出卖我……” “放心,我们可是同食朝廷俸禄的同僚,不会的。” “呵呵。”张传世冷笑了一声,不再说话,‘哐铛’一声锁了大门后示意她跟随自己。 第二十七章 见纸人张 《我在异世封神》第二十七章 见纸人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十八章 力量压制 第二十八章 “您……”张传世没料到自己刚一开口,纸人张就准确的说出了这桩案子。 正有些吃惊之际,赵福生就笑道: “没想到纸人张已经这么老了。” 她受资料误导,以为四十年前张雄五办过刘氏宗祠的大案,依照苏泷当时的年纪推算,猜测张雄五也应该处于壮年,不过三四十岁。 就算年纪再大一些,五六十岁的年纪,四十年过去,他的孙子也应该处于壮年才对,却没料到纸人张竟然老成了这个样子。 “看来你是早就料到我要来,也知道我的身份,之前却故意装傻充愣,怎么,想借张传世来给我一个下马威?” 纸人张眉梢抖动,黑着脸道: “我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福生先前还笑意吟吟,说话慢条斯理,看起来脾气并不暴躁,但不等纸人张将话说完,她立即将纸人张的话打断,毫不客气的道: “你不知道就闭嘴,听我说给你听!” “你……” 她说翻脸就翻脸,倒有了几分驭鬼者喜怒无常的脾性。 可张家身份特殊,又拥有特有的秘法,一手‘鬼灯’制作技巧,关键时刻说不定能保驭鬼之人的命。 因此就算是脾气古怪的驭鬼之人,面对张家人时也多少会有几分克制,不会对他出言不逊。 ‘嘿嘿哈哈——’那诡异的笑声又开始响起。 大量黑气从他袖口之中钻出,先前那被迫隐藏于黑暗中的鬼眼重新探了出来,满是兴奋的望着外头的人。 “我劝你不要耍花招。”赵福生摇了摇头: “我感觉得出来,伱身上有鬼气,却又不像是有鬼。” 她进入这个世界的时间还很短,对于厉鬼的认知并不足,但从纸人张制造‘鬼灯’、‘尸奴’等举动看来,这人应该是擅长旁门左道的一些技法,并不是真正的驭鬼之人。 这种举动像是窃取了一部分鬼的力量,但应该不是真正的厉鬼。 毕竟范必死的话不可全信,但有一句话绝对出自真心:驭使厉鬼的人力量非凡,但使用厉鬼的力量大多容易受厉鬼反噬。 换句话说,驭鬼的人一般死得早。 纸人张名声不小,且以祖传秘技傍身,他活到这把岁数,不像是驭使了鬼物的样子。 “万安县早被朝廷放弃,我这個镇魔司的令司主事怎么来的,你心里可清楚得很。” 赵福生缓缓往他走了过去,纸人张的面色阴沉,嘴唇动了动,看着赵福生离他越来越近,他并没有后退,只是袖中动静越发激烈。 ‘嘻嘻哈哈’的笑声不绝于耳,鬼气森森,浓浓的恶意扑面而来,刺激得越福生身上那被压制的厉鬼再度蠢蠢欲动。 她并没有克制厉鬼的出现,随着她走近纸人张—— ‘咄、咄’的脚步声里,赵福生身后的黑影逐渐拉长,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纸人张的面颊抽搐,却强撑着没有往后退。 她在纸人张面前站定。 老头儿缓缓挺直脊背,冷冷盯着赵福生看。 他充满褶皱的面庞绷紧,藏在袖口中的手颤了两下,随后抖个不停。 赵福生与他相隔不到半步的距离,居高临下盯着纸人张肆无忌惮的打量。 张传世站在一旁,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以他站的位置,他能听到纸人张身上诡异的笑声,还有袖口之中露出来的那只看不清面庞的眼睛。 而赵福生的身上,也有恶意开始复苏,黑气蹿起,她好像半点儿没有收敛的意思。 “赵大人……” 她还是个新人,在镇魔司时镇压过才复苏的赵氏夫妇的尸身,已经使用过厉鬼的力量。 虽说张传世不知道她最后是如何消弥了厉鬼的影响,重新控制住了自己,但她如果再次肆无忌惮使用厉鬼的力量,后果不堪设想。 她一旦受鬼物控制,失控的厉鬼会直接将这里变成鬼域,直到将所有的人屠杀殆尽。 “不要慌。” 赵福生的识海之中,封神榜的警告响起:厉鬼即将苏醒。 这一点不用封神榜提醒。 对于厉鬼的复苏,赵福生的感受最深,那种诡异的阴冷感再度包裹了她,先前镇压赵氏夫妇时,身体异样的感觉又来了。 她扯了扯嘴角,对着张传世露出一个笑意。 可她此时脸色苍白,神情阴冷,这一笑惊怵异常,吓得张传世直往纸人张的身后躲去。 “纸人张?”赵福生喊了一声,纸人张站着没有动,她突然伸手,往纸人张的袖子探了过去。 袖中传来恶意,但并没有将她逼退,她伸手捻起纸人张的袖子,往里看去——袖中那道视线似是被她这个动作惊住,忙不迭的钻回了黑袖的深处。 先前还‘嘻嘻哈哈’笑个不停的声音随着这道意念的躲闪,顿时消失。 ‘嗤。’ 赵福生笑了一声,将手一松: “我身缠厉鬼,活到几时可不一定,有话我们好好说,不要撕破了脸,闹得大家都没面子,你说是不是?” 她的性格与纸人张想像中截然不同。 范氏兄弟分明是在九门村中买的是一个无甚见识的乡下丫头,可此时她行事肆意,全无顾忌,纸人张不过见面稍给她下马威,她竟然像是发了疯要动用厉鬼之力,全然不顾自己生死。 这种疯狂的作派一下将纸人张镇住,顿时气焰收敛了几分。 “你说得对。” 他的脸颊抽搐了数下,最终极力挺直的腰板佝偻了下去: “我们张家一向与镇魔司有合作,关系向来紧密,是我的错,招呼不周,怠慢了赵大人。” 张传世初时见这两人剑拔弩张,还担忧一个脾气阴沉古怪,一个不按理出牌最终会闹得不可开交,却没料到赵福生一来竟将纸人张也镇住,使他收敛脾气,愿意抢先低头,顿时不由大松了口气。 “是啊、是啊,镇魔司与张家一向交好,大家都是自己人,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 张传世满脑门大汗,说话嘴唇都在抖。 纸人张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传世,你还不赶紧进屋烧水煮茶,我跟赵大人有话要说。” “是是是。”张传世的手顺着脑门往下抹,接着用力将手中的汗水甩了出去,满脸庆幸的大声应道。 说完,如逃命一般钻入屋中,躲离这两个不顾后果的‘疯子’。 赵福生微微一笑,接着强压心中生出的戾气,平复着因受厉鬼影响而暴躁异常的心态。 许久之后,那厉鬼的影响逐渐消弥,险些重新出现的鬼物不甘的缩回阴影中,等待着下一次出现的时机。 她的身体缓慢回温,但没有了功德的帮助,那回温的速度却慢得惊人。 赵福生表面镇定,心中其实也对先前的情景后怕不已。 但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纸人张与受到了镇魔司魂命册挟制的范氏兄弟不一样,那两兄弟只是普通人,而纸人张可非好东西,驭使鬼奴,身上的气息也诡异,若不先将他镇住,后续麻烦不尽。 赵福生一来便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使他收敛起满身傲气,之后的谈话才会更加顺利。 张家的屋舍布局颇为复杂,一条回廊弯弯转转钻入内宅之中,四周厢房则依回廊而建,整个张家屋舍布局仿佛呈‘回’字型似的。 赵福生跟在纸人张身后,转头往厢房看去——却见每间厢房大门悉数刷了黑漆,房门紧闭。 但就算如此,赵福生在穿过回廊,途经这些厢房门前时,却都闻到了淡淡的尸臭气。 两人绕过迂回曲折的长廊终于到了正屋,纸人张往屋前一站,那屋门似是感应到他的到来,‘吱嘎’声中悠悠打开。 只见屋中光线昏暗,显得有些阴森诡异。 但赵福生却感应得到,此地异常的‘干净’。 虽说因为这间屋子常年不通风的缘故,内里的气息也不算好闻,带着一股纸张夹杂着陈旧的霉味。 可先前一路行来时的腐臭味道,到了此地便消失得一干二净,屋中也没有厉鬼存在的阴冷感。 且一股若隐似无的茶香冲散了沉闷的味道,令人精神一振。 纸人张打开房门之后,身体略微一侧,赵福生率先进了屋中,打量起屋子的布局。 这间房子不小,看样子地面上原本应该是摆了一张长达丈余的夸张矮桌,但此时桌面铺满了各式各样的纸张,将桌面挡得严严实实。 多余的纸张落到了地上,几乎让人难以下脚。 屋中不仅止是桌面堆积了纸,同时屋子的四面八方也存放了大大小小捆成一撂一撂的纸堆。 除了纸之外,这屋内似是再无存放其他的东西,唯一特别的,就是桌面那些堆积如山的纸张之上,压放了一盏小灯。 灯体是古铜制成,似是年生久远的缘故,略有些泛黑,内里倒置了清油,一根搓拧成绳的黑色细灯芯被放置于油中,顶端燃起豆苗似的火光,将四周照亮。 这满屋的纸张布局令得赵福生不由侧目看了纸人张一眼: “果然不愧是纸人张。” 说话的同时,赵福生伸手抽了其中一张纸,那纸柔软细腻,入手竟略温,尤其是她先前差点儿动用了厉鬼力量的情况下,她的身体仍受鬼物的影响而冰冷异常,对于手上这纸张的温度的感受就更加明确。 她意识到这纸张不对,皱了皱眉: “这是——” “这是人皮硝制,用以制作‘鬼灯’。”纸人张阴测测的说了一句。 他站在门口,矮小的身形挡住了门口照进来的一半光线,说话的功夫时,他张开双袖,袖口如同两扇张开的羽翼,将一半光线挡得严严实实。 余下的光从他头顶照入,他的面容阴鸷,显得有些瘮人。 “你见过‘鬼灯’了吧?”他这话不像是单纯的发问,而是十分笃定。 范氏兄弟的计谋失败,想必为了保命,许多事情是会对她和盘托出的。 “对。” 赵福生初时听到‘人皮’的刹那,身体一抖,手中握着的‘纸张’都险些没有拿稳。 那纸张上传来怨毒、不甘的情绪,似是长了嘴,想要撕咬她的手心。 她定了定神,皱着眉将这纸张放回桌上: “据说这东西可以避免被厉鬼‘注视’。” “不错。” 纸人张点了点头。 事到如今,两人也不需要多绕弯子。 他将门一关,快步进了屋中,动作粗鲁的提脚将地面堆积至人脚踝的纸张往两旁踢挤,挤出两个可供人盘腿而坐的位置。 “你来找我,是想要索要鬼灯?” “不止是如此,我来找你,确实是想问四十年前刘家的案子。” 赵福生初时来找纸人张时,除了想要问刘家的案子之外,本来也是想要探听纸人张虚实。 可之后张传世的话令她改变了主意。 如果纸人张有制作‘鬼灯’的技术,双方确实可以暂时的合作,达成彼此共赢。 说完,赵福生伸手从衣襟之中,掏出了被她收起来的卷宗,往纸人张的方向递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刘家往事 第二十九章 “唉。” 纸人张无声的叹了口气。 他脸上的皱褶蠕动,认命般的撅起嘴,示意赵福生将卷宗放置在桌面之上。 半晌后,他的一只袖子抖了两下,一只手缓缓从袖中钻出,将那卷宗刨向了他的面前。 这一幕引起了赵福生的注意。 相较于纸人张那老得仿若七老八十的脸,他的手却骨肉匀称,肤色雪白无暇,宛如保养得宜的二八少女。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他指尖上,想起他诡异宽大的黑袖,内里似是另藏乾坤。 能养出这样一双手,纸人张必是用了什么秘法。 可惜她刚刚壮着胆子掀开纸人张的衣袖,没瞧出什么端倪。 她心中想着事,嘴里却道: “你这双手倒是养得挺好的。” 纸人张面色不变,不动声色将赵福生的试探挡了回去: “我家世代手艺人,做的是精巧技艺,一双手自然要好好爱惜。” 他显然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费唇舌,说话的同时,他手指拨动间将卷宗缓缓摊开。 两个各自心怀打算的人顿时停止了言语交锋,俱都将注意力转移到卷宗之上。 上面写着:大汉206年6月…… “不错,四十年前,我的祖父确实曾与当时的镇魔司令司苏泷联手,解决了刘家的鬼祸。”他略微看了个大概,便抬头去看赵福生。 这個新任的镇魔司令司实在年轻,却出乎意料的并不愚蠢,且隐隐给纸人张一种难缠至极的感觉。 “你是为了要饭胡同的案子来的吧?” 万安县被朝廷放弃,如今情况不大妙,县中许多富户接二连三搬走,如果任由这种情况恶化下去,最多不过半年,万安县便会沦为一座死城。 “不错。” 赵福生见他不看那卷宗,反倒主动提及了要饭胡同的鬼案,显然纸人张对她的到来早就有心理准备,先前装模作样恐吓张传世,恐怕是想测试自己的性情,验证自己为人。 她将卷宗重新裹起,半真半假的道: “你也知道,我如今身为万安县镇魔司令司,有些东西我无法逃避——” 说话时,她的目光落到了纸人张的脸上,观察他脸上的神情。 张家与镇魔司的关系紧密,镇魔司的一些法则纸人张必定是清楚的。 她说到此处,纸人张并没有反驳,赵福生叹了口气,顿时就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恐怕是真的。 镇魔司每隔一段时间,定有破除鬼案的准则,不能违逆。 范必死当时与她说话时隐瞒了这一点,恐怕就是存了想诱哄她的心。 她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生起不快压下,接着说道: “要饭胡同我必须要去,但我还没有真正与鬼打过交道,对于这一行并没有多少把握。” 纸人张点了点头,说道: “你是想问要饭胡同的鬼,想打听它的身份,探听它的杀人法则?” “是。”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赵福生自然不会隐藏自己来意: “我实力还不强,经验也不丰富,第一次与鬼打交道,最好能将它驱赶,如果不能,我当然是要优先保命。” “那是自然。”纸人张也认同的点头。 “据范大哥所说,要饭胡同的那条街有个夫子庙,而这夫子庙的前身则是刘氏宗祠,当年刘家曾闹过鬼,是苏泷与张雄五联手将这鬼祸解决的。” 对于赵福生直呼自己祖辈的大名,纸人张倒并没有生气。 驭鬼的人大多性情凶残暴戾,直呼人名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想了想,突然问道: “你认为这桩鬼祸,就是四十年前的鬼祸?” 赵福生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而是话音一转,说道: “我从这过往的卷宗中,没有得到多少关于这桩鬼祸的线索,却看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赵福生说到这里,纸人张那张阴森的面庞上倒是第一次露出感兴趣的神情。 他的眉毛略长,已经花白,眉尾处的长毛略微下垂,看上去更添老态龙钟的架势。 此时他眉峰上挑,耷拉的嘴角勉强上提,看着赵福生,惨白的灯光下,他的这个笑容看起来似是有些不怀好意: “你看出了什么东西?” “刘家的家主刘化成,早年曾为官,官至京都廷尉右监司,后弃官回故里,接任刘氏家主,后来在他六十大寿当天,突然家中闹起了鬼。” 纸人张的表情一下就变了。 他的那古怪笑意僵在了脸上,眼中飞快的闪过惊讶之色,接着他的神情变得谨慎,看赵福生的目光隐隐带着几分防备。 “看来我猜得不错。” 赵福生一见他这模样,不由就叹道: “这刘化成辞官归故里,果然是有原因的。” “没想到伱竟然如此聪明,范家兄弟看来是看走眼了。”纸人张摇了摇头,说道: “看来我这一回栽得不冤呢,自找的!自找的。” 他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 “你是如何猜到要饭胡同的这个鬼祸,就是四十年前的那桩祸事?” 赵福生今日与纸人张初见,对这老头儿的性情还了解得并不深,此时听他这样一问,她心中本能生出怪异之感,仿佛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她为人谨慎,又对自己判断很是相信,一旦意识不妙,顿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细细的去回想自己与这老头儿见面后发生的种种。 双方见面之后,他随即对张传世发难,有意展露手段威慑自己,最终反被她震慑。 之后他表现配合,话里行间甚至有意向她透露出制作‘鬼灯’的一部分秘密。 提到四十年前的往事时,他也像是早有准备,似是一早就猜到她的来意。 最重要的,他提及了四十年前的那桩鬼案,仿佛有意在引导着她去思考,并将两桩案子归为一案似的。 她顿生警觉,对要饭胡同的案子又生疑。 “我想,你应该是因为一个月前,夫子庙中有人前来求助,要求镇魔司履行四十年前的约定,才将两桩鬼案并为一案的吧?” 纸人张见她许久不说话,便索性自问自答,揭开了谜底。 “不错。” 赵福生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苏泷当年处理了这桩鬼祸之后,必定得知总有一天刘家的鬼案会再度发生,应该是在当年与刘化成之间做下了什么约定,所以四十年后才有少年前来传信,提及四十年前的往事。 也正因为这一个前提,她听到要饭胡同闹鬼时,才将不同时代的两桩案子并为一桩,猜测应该是同一个鬼物所为。 她原本对自己的推测颇为自信,可此时纸人张的反应又令她隐约不安。 赵福生再三回想自己对这一桩案子的了解,又暂时找不到纰漏之处,只得暂时忍下心中的忐忑,听纸人张接着说道: “你猜得不错,四十年前——我——的祖父与当时镇魔司的苏泷处理这桩鬼祸时,确实曾有后续之约。” 他似是有些中气不足,说话时语调拉得很长,而说出口的话并没有弥补赵福生心中的不安,不过她并没有打断纸人张的话,而是安静的听他说。 “这个事情你来找我确实是找对了,整个万安县中,如今恐怕唯有我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了。” 纸人张‘嘿嘿’笑了两声,那达拉的眼皮下,眼珠在惨白的灯光中闪着光泽,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说到这桩鬼案,倒不得不说起这位刘家的家主刘化成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被赵福生握在掌中的卷宗上,接着撇了下嘴角: “此人来历、出身想必你也有大概的了解,除了卷宗上的记载外,范必死应该也跟你说了不少。”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从纸人张的这句话听出了一些东西,这老头儿对范氏兄弟不算陌生,且对两人性情也有一定了解,十分笃定与她提起案件的就是范必死。 “旁的我就不赘述了,我就从你觉得不对劲儿的地方说起吧。”他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这位刘氏曾经的家主,也算是一位人物,曾官至廷尉司右监司,你知道右监司是个什么样的官儿么?” 赵福生坦然的摇头。 原本的赵福生地位微末,纸人张知她来路,恐怕早将‘她’祖宗十八代都扒干净了,隐瞒也是无用。 更何况她对于‘右监司’这样的官职确实不大了解,事关刘化成过往,打听清楚一些对案件总没有坏处。 “京都廷尉右监司——是掌管刑狱的,判案断官司的。”纸人张见她神色坦然,不见尴尬与扭捏之色,不由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头,接着深深看了她一眼: “这位刘氏的家主,当年在京都的时候断了一桩案子,斩了一个犯人的头颅。” 赵福生听到此处,便知道这应该就是问题的关键处了。 刘化成的告职还乡兴许就与这桩案子有关,也许这个案子就是他后来大寿当天,家中闹鬼的缘由。 “毕竟是几十年前的旧案,具体情况我也不大清楚,只知这犯人死后,立即厉鬼复苏,在京都形成了至少煞级以上的鬼祸!” 纸人张面色严肃。 赵福生心中一跳,顿时想起这桩四十年前的卷宗上,苏泷在末尾提醒着:没有驭使煞级以上鬼物的令司,不要踏足刘氏宗祠。 原来在几十年前,刘家闹的鬼极有可能就已经达到了煞级了。 第三十章 厉鬼来历 《我在异世封神》第三十章 厉鬼来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一章 鬼灯到手 第三十一章 “是啊,当时的天子震怒,也觉得刘化成该死。”纸人张以为赵福生的这一句叹息是在指刘化成的罪孽,心中不以为然,但想到她难以捉摸的性情,仍是假意附和了一声。 赵福生便任他误会,也懒得辩解。 “当时的金将死后,情况失控了吗?”她好奇多嘴问了一句。 “自然失控了。”纸人张点 《我在异世封神》第三十一章 鬼灯到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二章 现出原形 第三十二章 赵福生点了点头,将灯油收起之后,顿时脸色一沉: “你杀人如麻,之前害我性命,这些账我暂时记住。要饭胡同一行我会过去看看,如果像你所说,你今日送灯、告知我过往历史自然有功,之前的恩怨暂时搁置。”她先前还笑意吟吟,但拿了东西之后说翻脸就翻脸: “但你如果敢骗我,我一定要你的 《我在异世封神》第三十二章 现出原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三章 前往城南 第三十三章 “我不去,我真不能去。”那被赵福生拽住的男子根本不信她的话,听她执意要前往城南,竟吓得瘫软在地: “我去了就不能回,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此人一听要饭胡同,竟然吓得神智不清,街上零星数人一听‘要饭胡同’几个字,竟都接二连三溜走,顷刻之间大街之上再度空无一人。 《我在异世封神》第三十三章 前往城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四章 无头鬼尸 第三十四章 赵福生蓦地瞪大了眼: “这两人力量如此之大?!还是动了刀子?!” 但她话音一落,随即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儿。 这个世界有厉鬼作祟,且当日刘化成的寿宴上是有鬼物闹事,据赵福生原本的记忆看来,此时铁制物品管制严格,若不经官府授意,私卖匕首、刀剑等物是犯法行为,轻则流放,重 《我在异世封神》第三十四章 无头鬼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五章 进入鬼域 第三十五章 “好嘞。”刘五忙不迭的应了一声。 “这文昌路的来头赵大人也知道了,但经历鬼祸之后,刘家元气大伤,鬼祸一平,许多远亲便忙不迭的远离,认为此地晦气。” 许多攀附刘家的远亲、宗族纷纷离开,昔日偌大的刘家如树倒猢狲散,一夜之间便显出了败落之相。 如范必死所说一样,之后刘化 《我在异世封神》第三十五章 进入鬼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六章 老乡开门 第三十六章 一条斑驳陌生的巷径出现在赵福生的眼前。 街道凹凸不平,上面覆盖了厚厚的褐色血污,未彻底干涸的血液顺着街道边沿流入与两侧房舍相连的阴沟之中。 巷道的两侧密布低矮的平房,许多已经残破。 破裂的墙体泥沙夹杂着残肢碎肉坍塌下来,而露出里面被分解的尸身。 紧接着,浓郁 《我在异世封神》第三十六章 老乡开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七章 仍在布施 第三十七章 赵福生想到此处,心中不由生疑。 她此时总结出的厉鬼特点,好像与四十年前的刘化成寿案上发生的鬼祸规则并不相同。 刘五清楚的说过,四十年前刘家寿宴上,当时大部分幸存者之所以没死的原因,是苏泷控制住了乱局,将所有人聚到了一处,禁止他们四处走动,避免了厉鬼‘换头’过勤的机会。 《我在异世封神》第三十七章 仍在布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八章 一本名册 第三十八章 “吃饭了。” 那青年见众人畏缩不敢上前,不由低垂下头。 惨白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眉骨略深,眼窝处盛满阴影,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阴郁。 半晌后,他脸颊的肌肉重重一咬,又喊了一声。 ‘哗——’ 人群传来骚动,但仍没有人敢擅自上前。 他沉默了片刻,最 《我在异世封神》第三十八章 一本名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三十九章 摸清规则 第三十九章 从吃完布施的粥水后,所有幸存者已经躲了起来,要饭胡同内陷入诡异的沉静。 根据夫子庙中布施的青年提醒,布施之后,厉鬼将至,所有人都如同躲迷藏一般已经藏了起来。 此时还敢在街道上肆意行走的,除了厉鬼之外,恐怕便没有别的存在。 “……” 厉鬼来了! 赵福生寒 《我在异世封神》第三十九章 摸清规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章 表露身份 第四十章 从目前的线索看来,无论是四十年前的鬼祸,还是如今要饭胡同的案子,都与这夫子庙脱不了干系。 纸人张谎话连篇,但他有一句话应该是真的——那就是四十年前刘化成带回万安县的无头鬼尸就镇压在刘氏宗祠之下,而刘氏宗祠也是夫子庙前身,也就是说——夫子庙内镇压着一个鬼。 想到这里,赵福生 《我在异世封神》第四十章 表露身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一章 情况不妙 第四十一章 从两人见面到现在,时间虽短,交谈也很简略,但赵福生从这青年口中也知悉了不少的东西。 首先确认了青年的身份。 此人生活在夫子庙,如今接收了布施粥水的工作,可见他与夫子庙、原本的庙祝之间应该是渊源极深。 他知道四十年前的往事,提到了过往的约定,由此赵福生则能判断出接掌 《我在异世封神》第四十一章 情况不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二章 交换名字 第四十二章 青年既然如此肯定,必然有他的原因。 如今的赵福生自己就是一尊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没有多余的闲心管这些闲事。 她放弃了追根究底,首要的目标是要解决要饭胡同的鬼案。 “好吧,既然你说四十年前的鬼案不会再度重启,那我也相信你的话,暂时便不管这事儿,可要饭胡同的鬼仍要 《我在异世封神》第四十二章 交换名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三章 恐怖真相 第四十三章 刘义真的反应略有些出乎赵福生意料之外。 一入镇魔司,便意味着要入驻魂命册,从此被困在万安县,无法解脱。 刘义真生为刘氏族后裔,言谈间对镇魔司的情况也是颇为了解的。 但此时他一听自己提了要求,便立即答应——这显然不符合常理的。 通常人类做事必有所图。 加 《我在异世封神》第四十三章 恐怖真相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四章 跟着鬼走 第四十四章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天色很快黑了下去。 赵福生再度强行拉开一扇紧抵的房门,在屋中人惊怒交加的怨毒注视下,她扫视了屋中的情景,接着耳畔就听到了那熟悉的敲锣声响起。 ‘铛——’ ‘铛——’ ‘铛——'' “来吃饭了。”锣声打碎了鬼域的宁静,刘义真的喊话同时响 《我在异世封神》第四十四章 跟着鬼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五章 反将一军 第四十五章 离谱的猜测成了现实,这个事震得赵福生久久无法言语。 三个厉鬼同时全隐藏在夫子庙中,刘义真是怎么敢的?他竟然与三鬼同居! 她脑海里浮现出昨日来此寻刘义真时,站在夫子庙前隐约看到的神龛,龛内供奉的‘神像’虽说她没看清楚,但当时就给她一种邪门异常的感觉。 只是当时鬼灯碎 《我在异世封神》第四十五章 反将一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六章 鬼的财产 第四十六章 赵福生闻言就问: “什么原因?” 刘义真说道: “无头鬼杀人的具体过程我也不清楚,但我听祖父说过,越是驭使品阶高的厉鬼,越容易失控而死,这位大将当时本来就处于失控的边源,无头鬼的出现变相的令他身上的厉鬼提前失控,将他杀死。” 说完,他顿了顿,接着又随口补充了 《我在异世封神》第四十六章 鬼的财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七章 与鬼交锋 第四十七章 两人达成共识。 刘义真识趣的退让一步,赵福生也知晓厉害关系,不愿打破现有厉鬼平衡的情况下不强行入庙,双方皆松了口气。 在刘义真半防备、半警惕的陪同注视之下,赵福生谨慎的往前迈了数步,站在了夫子庙及膝高的门坎前,探头往内看了一眼。 只见庙堂大殿内幽静非凡,一片黢黑。 《我在异世封神》第四十七章 与鬼交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八章 分解厉鬼 第四十八章 与鬼初次真正的打照面,赵福生的逃蹿计划瞬间被掐灭于摇篮之中。 早已复苏的厉鬼力量远非赵氏夫妇那种才刚复苏的鬼物可以比拟的,赵福生第一次与厉鬼打交道,总算明白了厉鬼真正的可怕之处。 鬼的力量大得惊人,提着她行走之时如同摆弄一个玩具。 肌肤迅速塌陷下去,颈部脆弱的骨骼 《我在异世封神》第四十八章 分解厉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四十九章 入魂命册 第四十九章 封神榜提示过,从要饭鬼身上截取下来的鬼手有特殊能力,被它索要东西,无论是人是鬼都不能拒绝。 如今自己给它人皮纸后,相当于是满足了它的法则,所以它暂时陷入安睡状态;一旦抽走人皮纸,则是它复苏之时——鬼手一旦复苏,应该便会重复每次复苏必讨要一物的法则,若不能满足它的愿望,说不定会 《我在异世封神》第四十九章 入魂命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章 封印之物 第五十章 这个世界厉鬼横行,百姓生活艰苦,赵福生重生之后接触过的人中,无论是范氏兄弟还是纸人张等,无一不是狡诈凶残的冷漠之辈。 刘义真虽说也不是什么纯粹的好人,但他聪明、稳重,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最轻松。 且他适时的向赵福生释出了一定的善意,表明了合作的态度,赵福生露出笑容,点头应了一 《我在异世封神》第五十章 封印之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一章 分解鬼棺 第五十一章 事情的前因后果俱都理清,赵福生陷入了沉思。 半晌之后,她才像是想通了什么一般抬起了头来: “丧失了零件的棺材困不住厉鬼,而厉鬼在刘宅复苏,鬼域笼罩此处,便会先杀刘家人。” 按照此时她对鬼物粗略的了解: “刘家子嗣血脉杀尽之后,按照你先前提到要饭鬼的话,想必这 《我在异世封神》第五十一章 分解鬼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二章 离开鬼域 第五十二章 刘义真好像隐约能猜到赵福生的心情。 他在要饭胡同呆了很多年,对这里的人、景、物都很熟悉。 鬼域笼罩此处后,他与人、与鬼打交道,看多了生死事。 实际要饭鬼的杀人法则并不难摸清,可是在鬼杀人事件后,却没有人有勇气踏出第一步。 因此哪怕白天就是绝对的安全时期,但更 《我在异世封神》第五十二章 离开鬼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三章 开启地狱 第五十三章 “要饭胡同的鬼祸已经解决了。” 赵福生见到范氏兄弟的那一刻扬了下左眉梢,但她随即意识到这两兄弟在此等候的原因,露出了笑意。 她的语气平和,与先前一般无二。 众人内心猜测,却没有人敢在她面前随意搭话出声。 之前的赵福生虽说驭鬼有成,可她尚无实战经验,威信不足, 《我在异世封神》第五十三章 开启地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四 摸清规则 第五十四章 与此同时,那股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云层被风吹开,阳光重新洒落下来,范必死一头雾水,不知先前那一瞬间的怪异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而马车之上,赵福生有些遗憾的听着识海内的提示: 摄收厉鬼失败。 虽说封神榜已经提示过她地狱等级过低,无法困住凶级以上的厉鬼,但她仍试图想利用 《我在异世封神》第五十四 摸清规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五章 同是驭鬼 第五十五章 当日赵福生强迫张传世加入镇魔司前,也是笑意吟吟,看起来既是随和又好说话,哪知之后便让他栽了一个大跟斗,至今被困在了镇魔司。 “……是、是跟纸人张有关的事?”张传世一张老脸皱成一团,犹豫半晌,苦巴巴的试探着问了一声。 赵福生不置可否,足跟压蹬着椅子,上半身往后一仰,她坐着 《我在异世封神》第五十五章 同是驭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 再接鬼案 第五十六章 “算了。”一时之间既然想不通前因后果,赵福生索性不想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纸人张的目标在鬼棺材。” 如今要饭胡同鬼祸已经解决,而要饭鬼并没有被彻底的封印,若是纸人张真是像赵福生猜测的一样是驭鬼之人,他贸然进入夫子庙,极有可能会令厉鬼复苏,继而 《我在异世封神》第五十六章 再接鬼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七章 武村怪事 第五十七章 范必死带着庞知县几人进屋时,赵福生看的那卷案宗正近尾声。 厢房之中虽说重新收拾过,血迹也被清理,但庞知县几人却都知道镇魔司早前发生过惨案,进门时有些不大自在的样子。 “坐。” 赵福生听到动静,头也没抬,目光粘在案宗之上,偏头说了一声。 两个杂役上前将长桌案旁的椅子拉开,庞知县等人胆颤心惊,坐了下去。 桌面还没来得及修补,残留了抓痕,几人头皮发麻,大气也不敢喘。 赵福生将手里的案子看完,这才将卷宗重新合上,目光落到了庞知县等人身上。 与庞知县同行的大部分都是熟面孔,唯有一人有些面生。 这人年约六旬,穿了肥大的深蓝色衣裳,以一条靓蓝的腰带将不太合身的衣袍束紧。 那衣裳的面料也是半新旧,有些皱褶,像是做了许久,却平常不大穿、压在箱底的东西。 他脸颊消瘦,下巴处留了山羊胡子,面对赵福生打量的目光,他有些忐忑不安,频频往庞知县的方向看去,甚至有些坐不住,手撑着腿想起身。 “赵大人——” 庞知县连忙起身开口,神色有些为难的样子。 上次要饭胡同的鬼祸已经过去了十来天日的时间,当日当着万安县众乡绅,赵福生曾亲口允诺愿意接办鬼案,事后范氏兄弟也私下警告过众人,不许轻易离开县城。 若赵福生真愿意接鬼案,且能庇护万安县,城中乡绅富户们自然是不会离去。 可这些人与一般的平民百姓不同,他们常年与镇魔司打交道,深知令司、令使的德性。 驭鬼的令司与鬼相伴,性情凶残暴戾,且喜怒无常。 他们时常游走在生死边沿,对鬼的畏惧甚至比一般人还要深,因此真正提到办鬼案,不要看他们怎么说,得看他们怎么做。 大多数令司也是人,同样贪生怕死,真遇到鬼案,能推则推。 当日赵福生虽说当众提到愿接鬼案,但落在庞知县及众乡绅们的耳中,则认为这只是一种场面话而已。 毕竟驭鬼的人使用厉鬼的力量越多,越接近死期。 赵福生表面看起来虽一团和气,但背地里范氏兄弟又出面威胁,这使得万安县的众乡绅惴惴不安,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大家想要离开此地,但又怕得罪了驭鬼之人。 若是不走,到时出了鬼祸,赵福生不管不顾,死伤的还是没有庇护的普通人。 这些日子以来,庞知县的府衙之中每日都有人拜访,大家都在商议镇魔司新任的令司,并请庞知县出面拿个主意。 庞知县也有些顶不住压力了,思来想去,决定按照当日赵福生所说的话,以鬼案试探这位新任令司主事的脾气。 毕竟当天赵福生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过:她愿接案子。 众人商议一番之后,打定主意,若是新任令司好说话,且真愿意接案子,证明万安县镇魔司还有用。 不止是如此,这位令司若是真能再平息一桩鬼案,便证明这位令司的实力甚至远在当日的赵启明之上,万安县有她坐镇,众人自然安枕无忧,从此有她的地方众人便扎根此地,哪都不去; 而她要是不接,或是接了案子之后不幸身死,大家自然便要各寻他法,不能被捆死在万安县这里。 要想以鬼案试探并不难。 万安县出现鬼雾之后,鬼案频发,之前只是镇魔司无心搭理案件,便积压在各地,县中治下的村镇遇了鬼案便唯有自求多福而已。 如今庞知县等人存心留意鬼案,不出十日功夫,果然就探听到万安县治下的一地出现了诡异事件。 …… “您上次办完要饭胡同的案子才不久,本该让您歇息一段时日——” 庞知县小心谨慎的斟酌用词,唯恐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使赵福生心生不快。 他在万安县已经当值了两年,曾与镇魔司上一任令司赵启明打过交道。 赵启明在驭鬼之前也是个读书人,看似儒雅,可驭鬼之后脾气阴晴不定,动辄杀人,看人时目光森冷,像是没有感情的野兽一般。 与他说话的时候,旁人只觉得像是与厉鬼对话,直教人头皮发麻,深怕一言不合触怒了他。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庞知县浑身一抖,下意识的转头与其他人对望,心中打起了退堂鼓,觉得不该在今日就走这一趟。 “我——” “你有话就说。”赵福生拿起手里的卷宗,敲了两下桌子,发出‘梆梆’声响: “是不是有鬼案了?” 她主动提及这话,庞知县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心一横、牙一咬,点头道: “上回您提过,有鬼案要及时上报,下官也是怕误了事——” 说完,又看向周围: “诸位乡老,你们说呢?” 其他人硬着头皮点头,都连声附和。 若是以往,大家都知道与鬼打交道会要命,自然不敢轻易催促。 可如今万安县情况与当年强盛时不同,镇魔司之前出了大事,险些覆灭,朝廷也没有要再派人前来接手此地的意思,像是任其自生自灭了。 虽说赵福生之后接手了镇魔司,也办了一桩鬼案,可大家对这位新上任的令司并不是很了解,自然对她信心不是很足。 赵福生一听有鬼案,一时怔愣了片刻,也不知是该紧张还是松口气。 其余人等大气也不敢喘,范必死的目光偷偷落到赵福生的脸上,见她神色间并不见紧张、忐忑,他正心中纳闷,却听赵福生又很快开口: “那就说一说这桩鬼案吧。” 她的神态平和,没有闻鬼色变,这令得庞知县紧绷的身体一松,一时之间站不稳脚,‘砰’的坐回椅子上,推得那椅子后移,发出刺耳的声响。 在场的其他人也没有嘲笑他失态,甚至众人都露出感同身受的戚戚之色。 庞知县捏了袖子擦脸,末了喊向那面生的蓝衣老头: “武大敬,你来说说。” 那老头儿连忙起身,应道: “是。” 他有些不安的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在众人注视之下开口: “小老儿来自万安县治下的武安镇狗头村……” 随着这武大敬颤巍巍的开口,赵福生逐渐弄清楚了事情的缘由。 这狗头村背靠一座形似狗头的大山而得名,村落中人口并不多,共有二十一户人家,计一百六十五人,村中人大多姓武,大多都有沾亲带故的关系。 村子离镇上并不远,约三四里地。 诡异之事发生在十几天以前。 因村子人并不多,且人际关系简单,村里平日彼此有什么鸡毛蒜皮的茅盾,大多都是请村长、村老主持公道。 “半个月前,我们村的武立富说是村头的武九放了他家田里的水,因此就跑到武九家砍了他门前的树……” 这武大敬不知是不是紧张,说话完全没有章法,提到村里人之间的矛盾,顿时便忘了鬼案: “要说这两家人也是早有积怨——” 赵福生皱了下眉,范必死擅长察言观色,见此情景便厉喝了一声: “哪个要听你说这些,快继续说鬼案!” 他这一声大喝,吓得武大敬一个激灵,连声应: “是是是。” 有了范必死这一喝,武大敬也不敢再东拉西扯,连忙将话题拉了回来: “当时他们两家打得很凶,双方拉扯着要去找村长评理。我们村长叫武立人,他爹当年可有本事了,曾在万安县做过生意——” 武大敬说到这里,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见她不出声,不由道: “当时发了一笔横财,衣锦还乡,被人推举为村长,可风光呢。” “他爹叫什么名字?在万安县做什么生意?”赵福生顺口问了一句。 武大敬一听赵福生搭话,顿时来了劲,连忙就道: “回大人的话,他爹叫武大通,当年与我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我们那会儿上山下水,关系可好了,只可惜大通他家贫穷,他年纪一把却尚未娶妻——” 赵福生握着卷宗敲了一下桌子。 ‘砰’的声响中,武大敬浑身一抖,连忙道: “……做的什么生意不清楚,说是傍了个很有本事的大东家,他回家之时,给了他一大笔银子。” “这两件事情有什么相关吗?”赵福生发现武大敬讲话随心所欲,抓不住重点,索性主动发问。 “他爹有了钱,所以回家之后就给武立人纳了好几房姨太太——” 武大敬见她问话,面色也有些害怕。 庞知县听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没讲到重点,深怕赵福生不耐烦,情急之下伸手一拍桌子: “大胆刁民,胡扯些什么东西——” 他这一拍桌,武大敬便下意识的跪伏下地,身体抖个不停。 “不要急。” 赵福生皱眉看了庞知县一眼,庞知县立即一缩脖子,连忙踹了武大敬一脚: “还不赶紧将事情经过告知赵大人。” 武大敬挨了他一脚,却只是匍匐在地,身体抖个不停,后背上的汗液很快透体而出,将他身上的衣裳打湿。 “……” 现场陷入沉寂。 庞知县的心一片冰凉,脸色煞白,深怕赵福生要拿他问罪。 但好在赵福生并没有喝斥他,而是问武大敬: “这武立人多大岁数了?” 她深知循序渐进的重要性。 这老头儿生于乡野,却是村中的村老,也算有些见识,因此见了县中的‘大人物’们还敢开口谈话。 可一被喝止之后,性格之中的懦弱惶恐便占据上风,千万急不得。 这个时候无论对他喝斥还是打骂,只会令他更加恐惧,到时前言不搭后语,可能会错过一些重要的信息。 与厉鬼打交道,每一分线索都异常的重要,忽视不得。 她没有温声细语的安抚武大敬,而是以他擅长的闲话家长的方式与他重新搭话。 半晌之后,‘喀喀’的牙齿碰撞声逐渐消弥,武大敬重新抬起头来,他一张老脸如同水中捞出一般,眼睛都找不到焦距。 赵福生很有耐心,再问了一句: “武立人年纪多大了?他爹与你从小一块长大,武立人年纪应该在三、四十岁吧?” “武、武立人……”武大敬剧烈收缩的眼瞳逐渐稳定,许久后他眼中才重新对焦,似是这才听清楚赵福生说了什么话般,连忙应答: “是、是、是。我今年六十七,武立人四十一了。” 说完,他畏惧的看了庞知县一眼,庞知县深怕自己再出声干扰了赵福生问话引来问罪,此时目光都不敢与他对视。 见知县老爷没有责备,武大敬胆子稍大了些,又道: “他爹比我还大几岁,那会家里穷,讨婆娘晚了,三十出头才有他的。” 赵福生点了点头,再问: “你说武大通发财后衣锦还乡,立即给儿子讨了几房姨太太,莫非在此之前武家子嗣不丰?” “是——不不不,武立人那会儿有三个——”他说到这里,眼中露出迷惑之色,后面又十分肯定的道: “是两个孩子,还有一个孩子是武大通的大……”他说到这里,似是有些不大确定,想了半天,才期期艾艾道:“……小、小儿子。” 他的这个表情实在怪异得很。 武大敬自称与武大通从小一块儿长大,双方曾互相称兄道弟,且两人同住一村,村子又不大,彼此知根知底的,此时提起武大通的后人,竟似是记不清楚的样子。 “到底是大儿子还是小儿子?”赵福生皱眉问。 武大敬有些不安的再想了想,接着颤声道:“小……小儿子,肯定是小儿子……” 说完,似是十分不安的伸手去抓了一下屁股。 这个动作极为不雅观,尤其当着万安县一众官员乡绅,庞知县厌恶而又恐惧,心中已经开始后悔带了这么一个不上台面的老头来见赵福生的面了。 赵福生并没有理睬其他人的思绪,她以指尖蹭了蹭卷宗,将武大敬的这一点奇怪反应记在心中,接着再道: “那武立人既然有了孩子,武大通为什么还要给儿子纳妾?” “……” 范必死、庞知县等人心中都觉得很怪异。 明明武大敬的到来是要上报鬼案的,结果这老头儿说话不靠谱,东家长西家短的,早将话题不知歪到哪里去了。 赵福生也是奇怪,竟与他闲扯,似是聊得有来有回。 几位年迈的乡绅不由怪异的在想:莫非这位赵大人借此闲聊时机,想要推脱办鬼案的事儿? 大家各怀心思,武大敬却不知众人心中想法,听到赵福生问话,便答道: “自然是为了他这一支脉开枝散叶。” 他说着这些旁人的隐私小事,逐渐压制了恐惧: “听说他在万安县给人当差时伤了身体,自此不能有后代,因此便将传宗接代的希望放在了儿子身上。” 武立人纳了不少妾室,当地许多家里有漂亮女儿的,都愿意送进武家为妾,从此吃穿不愁,一家子都能过上好日子。 “之后十几年的时间,武立人可风光了,娶了七八个小妾,还有一些没有名分的,生了好些孩子——但很是奇怪。”说到这里,武大敬顿了顿,接着眼中露出怪异之色: “一个都没有女儿,全是儿子,二十多个,全是儿子——” 第五十八章 记忆干扰 第五十八章 赵福生听到这里,陷入了沉思。 屋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范必死、庞知县等人见她不说话,俱都下意识的收敛了声息,深怕打断了她的思路。 目前通过武大敬说的话,赵福生大概整理出一条清晰的时间线: 武大敬当年与武大通是一起长大的兄弟,武大通家贫,成年一直未能娶妻,直到三十岁后才有了武立人这个儿子。 兴许是有了儿子后,他出外打拼。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离开乡镇进入县城已经是见过了外间大世面的人,武大通运气也很不错,跟了一个好的东家,最终衣锦还乡,为儿子娶了数房妾室。 自此之后武大通这一支脉开始在狗头村出人头地,武立人被选为村长,应该是村中大户。 而武立人有了妻妾之后,开枝散叶,之后多年生了不少孩子,但奇怪的是所生的全是儿子,一个没有女儿。 到了这个时候,赵福生之所以将问题的焦点关注在武大通一家上,是因为这个故事中虽说还没有出现厉鬼,可却处处透出诡异。 她理清了思路后,又将目光落到了武大敬的身上: “武大通一家的事我已经清楚了,你再接着讲武立富和武九的事——”说到这里,赵福生又摆了摆手: “不要讲他们的恩怨。” 就是武大敬不说,赵福生也猜得出来这两人之间的恩怨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积累,但武大敬从这两人打架说起,顺嘴提到武立人身上,便证明村子的怪事应该是从这两人吵架之后请村长武立人评理而引起的。 “是不是他们两人去了武立人家,发现情况不对劲儿?”她问道。 武大敬大惊失色,一屁股坐倒在地,好半晌后才大喊: “大人莫非是神仙下凡?猜得一点儿也不错。” 他一脸信服,口沫横飞: “那两人闹架不是一两天的事,村里人都知道,乐得看笑话呢。直到半个月前,两人又在田间巧遇,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双方差点儿闹出人命,便有乡亲扭送了二人到村长家,欲请村长出面说理。” 说到此处,武大敬那张脸上终于露出恐惧之事: “当时我听到外头吵得厉害,也跟了过去,远远见村长家大门紧闭。” 他这样一说,赵福生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从原主的记忆中可以得知,这个年代穷苦落后,鸡鸣狗盗之徒不少,可一般乡下人若是有人在家,大门是不会紧闭的,除非一家人要出门一趟,才会铁将军守门。 青天白日,武立人家又人多势众,儿子都有二十多个,可不怕一般宵小上门。 “是大门紧闭,还是大门紧锁?” 赵福生追问了一声,武大敬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赞道: “大人是明眼人,是紧闭!没有锁门,一家人不像是外出,是从里以门闩将门拴上的,并非外出上锁呢。”说完,又道: “就是他们有人要外出,可家里还请有奴儿,武立人儿子又多,总不至于无人留守,哪用锁门呢?” “之后你们就见鬼了?”范必死听到此处,也觉得有些怪异,跟着问了一声。 “没有——” 武大敬的表情骇怕,喃喃道: “若是见了鬼还好,就是没见着鬼。” 庞知县听着这话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下意识的转头往身旁的一个老者看去,那老者也面色胀得通红,双手交握,十指扣得很紧。 众人都急于用鬼案试探赵福生的反应,在此之前只圄囵听了个大概,只知武安县狗头村的村长一家遭遇了鬼祸,情况危急,却没料到这桩鬼案中竟然还没有出现鬼。 若非此时在镇魔司内,庞知县就要暴跳如雷,非得拿这武大敬下大狱,治他一个大不敬的罪。 他一口气堵在胸口,深怕赵福生大发雷霆。 正忐忑不安间,却听赵福生问: “那你们之后见到了什么?” 她语气平和,不像是因为遭武大敬耍弄而生气的样子。 庞知县心中大石落地,转头往她看去,却见她似笑非笑,说话时也扭头来看自己。 两人目光交汇,庞知县总觉得自己的心思在她面前似是无所遁形,颇感心虚的将头低垂了下去。 “村民敲了半天,不见响应,便都议论纷纷。”武大敬接着说道。 到了这个时候,狗头村的人反倒不大在意武立富和武九之间的恩怨了,都在纷纷议论武立人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满门连奴仆在内共计数十口人,竟然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 外头闹得这样大阵仗,屋内的人就是睡得再死,肯定也吵醒了。 大家商议了半天,怀疑村长一家是不是昨夜进了贼。 “听说现在的拐子、拍花子们,有一种迷魂药儿,给人下到水中,让人喝了之后神不知鬼不觉的便失去意识,任他摆布。” 武大敬说道: “武立人家恰有一口水井,说不准是遭人放了药,一家睡得人事不省呢。” “这些不过是猜测。”赵福生淡淡说了一句。 武大敬连忙恭维: “大人说得是。”说完,又略有些骄傲的道: “这个时候,有人就提议让我来想个法子,解决这个事儿。” 他提起这个事,颇为得意。 武大敬年纪不小了,当年又与村长的爹武大通曾是兄弟,在狗头村地位不凡,被人视为村中颇有名望的老者。 此时村长武立人家出事,众村民自然就推举他出面来做主。 “你想了什么法子?”赵福生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声。 “我想了——”他急忙要回答,但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珠一转,像是深怕大人物们怪罪,略带了些狡黠的道: “我担忧武立人家出事,他们家前不久才办了丧呢,若再出事可怎么得了呢?因此我就提议让村中几个壮汉,将门顶开,进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这老头儿倒也不傻,说话间知道明哲保身。 赵福生啼笑皆非: “最后发现了什么?” “武立人家空无一人!” 武大敬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逐渐敛去,眼中重新浮现出恐惧。 他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等赵福生再次发问,连忙重复了一声: “武家已经人去屋空,根本没有人!” “……”庞知县等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老头儿东一榔头西一榔头说了半天,此时总算是点到了正题。 “没人?” 赵福生皱了皱眉,她并非刑侦专业,对于常规办案的过程不大清楚,但她有一点却知道: “检查其他门窗可有开关的痕迹?” 武立人家大业大,武家的宅院应该不小,进出入的门怕是不止一处。 此案初时听来诡异,但毕竟厉鬼还没有影儿,也不排除人为的可能——赵福生要先将其他概率一一排除出去。 “这个——这个倒是没有留意——” 武大敬听到赵福生问起这话,也有些心虚,下意识的往庞知县及坐在庞知县旁侧的老者望去: “我们只是乡野村民,也不懂这些——” 庞知县也知道自己这一趟来得草率,听到这里,心中又怕又急,连忙道: “下官先立即派遣差役去一趟武安镇狗头村,查明案件之后再报知赵大人。” “不急。” 赵福生摇了摇头。 面对鬼案,她展现出了非凡的耐心与包容力。 凭借自己的直觉,赵福生已经预断武安镇狗头村的这桩案子不凡。 武立人一家处处透着诡异,虽说没有厉鬼出现,可十有八九是与鬼有关的——这一点看来,庞知县并没有将案子送错。 “武大通、武立人、七八名妻妾、二十多个儿子——”她先将自己已知的涉及此案的人物先理了出来,至于武立富及武九等这种与鬼案暂时无关的人便先择出去。 “好像还有疏忽——”她说到这里,隐约觉得好像遗漏了什么。 赵福生的记忆不错,她凡事喜欢在心中先打腹稿,这样再办事时,便提前有准备,行事有条不紊,减少出错的机率与可能。 尤其是她重生之后,办的是与自身性命相关的鬼案,她就更加谨慎,照理来说绝不可能出现遗漏才对。 兴许是受厉鬼附身影响,她借体重生,不止是身体素质远胜从前,记忆力更较以往好些,此时怎么会记不住事呢? 她意识到不对劲儿,顿时便不再执着于去回想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反而想起了另一件事:武大敬之前说起事时,也曾出现神情迷茫的时候,仿佛遗失了什么记忆。 这样旁敲侧击的回忆,似是受到干扰的记忆一下复苏,她想起了一个事:她问起武大通子嗣时,武大敬曾一脸迟疑,仿佛不记得的样子。 断档的回忆刹那通透无阻,她一下想起来了自己遗漏的东西:武大通的儿子! “武大通有两个儿子——”赵福生说到这里,露出笑意: “除了武立人之外,他还有一个小儿子。” 说完,她的耳朵背后似是有些发痒,忍不住伸手去抓了两下,竟摸到了那里不知何时结了一个指甲盖似的痂,她扣了两下,将其撕了下来。 那伤口兴许才长好不久,痂一被撕下,略有些火辣辣的疼。 赵福生摸了两下耳朵,竟不知何时受了伤,再往前细想,唯有在要饭胡同时与要饭鬼搏斗才动过手,兴许是那会儿受了伤也说不定。 好在耳后的伤口并不大,此时撕掉痂后并没有流血,她并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本该将手中的皮屑弹落下地,但不知为何,赵福生鬼使神差的将这块皮痂展开。 这好歹是她第一次与鬼交手后留下的证据,哪能随意就丢弃。 想到这里,她将这块皮痂顺手夹入卷宗之中,当成了‘书签’。 做完这一切后,她抬头往众人看去,却见众人面色茫然,似是不明就里一般: “大人,什么儿子?” 从众人反应看来,赵福生已经笃定这个案件有诡。 看来武大敬的遗忘并非偶然,而是有诡异力量作祟。 他与武大通自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熟悉非常,可提到武大通的子嗣时,竟似是想不起来了。 不止是武大敬,就连镇魔司内其他的人,刚刚明明听到自己问话,可此时自己再提起武大通的另一个子嗣,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迷茫之色。 这些人未必对自己心服口服,但对她肯定是又畏又惧,绝对不敢在鬼案一事上与她装傻充愣,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些人受到了某种可怕的力量影响,失去了关于武大通另一个儿子的记忆。 也就是说,这件事的怪异中心,就在这个武大通的‘小儿子’身上。 赵福生通过与武大敬之间的对话,很快锁定了问题的核心。 其他人还有些迷惑不解,赵福生看着武大敬,他自己都记忆缺失,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 “哦——对对对,武大通还有个儿子。” 他似是有些尴尬,又伸手扯了扯裤子,并不着痕迹的抓着外层的裤子用力蹭了两下: “是有个儿子。” 赵福生并没有急于在此时就追问武大通这个小儿子的线索,而是转提起另一件事: “这样多人,不可能一夜之间突然悄无声息的消失——除非他们自己离去。你们既然没有留意门窗是否开启,那前一天夜里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没有。” 武大敬十分笃定的摇头: “村子并不是很大,我家离武立人家不远,平时他家屋中婆娘吵架,我那边贴墙还能听得到动静呢。” 说完,又扁嘴摇头: “那一天夜里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白天呢?白天可有人看到武立人的家里人离开?”赵福生问道。 “也——也没有。” 说到这个,武大敬倒没有刚刚那样笃定了,不过随后他又再次补充: “可是大人,此时正值秋忙啊,大家都有事做,又不出门闲晃,村中田里、地里都有人,武立人家人多,若真是出行,怎么可能没人看见呢?” 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天,村里人什么样的谣言都有人说,却并没有人提及看到武立人家出行之事。 第五十九章 去狗头村 第五十九章 武大敬的话说到这里,赵福生几乎已经有八成把握武立人一家是出事了。 村子并不大,仅有一百多人,村长武立人一家就占了村中人口的十分之二还有余。 这样一家人出行,哪怕再是轻车简从,也不可能完全避开人耳目。 既非夜晚出门,白天又没看到行踪。 “本该人就在家里,却偏偏武家人又凭空失踪——” 室内一片安静,唯有赵福生拿着手里卷好的卷宗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节奏的声响。 她的声音在这有节奏的敲击声里,显得沉稳、冷静且有条不紊,与她时而展现出来的强势与作死、胆大且有些冲动的形象又截然不同。 范必死在这样的情况下略微有些走神,他想起了赵福生冷静镇压赵氏夫妇、逼迫自己祸水东引、火烧纸人张及办要饭胡同鬼案之中展现出来的非凡特质,再与此时的赵福生形象相结合。 他心生纳闷:赵福生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怔愣之际,他听到赵福生又道: “我假设门窗是从内拴上,而武大敬等人在破门而入之前,武立人家门窗完好无损,此时武家数十口离奇失踪,显然就不正常了。” 这种情况确实有诡异,赵福生再结合自己及众人先前记忆受到干扰之事,心中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此案没有出现厉鬼,可处处却都透出诡异气息,确实可能与鬼有关。”她将卷宗一握: “既然是这样,反正我近来没有事,便干脆去武安乡狗头村一趟。” 说完,她转头看向范必死: “将张传世叫来,让他收拾一些行礼,随我同行。” 她倒是雷厉风行,一说要走,便半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庞知县等人此行前来压根儿没有指望说服她立即再办鬼案,甚至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心理准备,却没料到自己这一行人刚刚一提出话茬,赵福生立即便应准。 众乡绅脸上是又惊又喜,又隐约有些不可思议,还夹杂着一丝迟疑: “大人,您、您真的要去?” “是啊。”赵福生点了点头,紧接着就看庞知县等人面面相觑,众人脸上露出迟疑之色。 她笑而不语,一眼将这群人心中的想法猜透。 当日自己许诺要办鬼案后,这些人对她并不信任,今日带武大敬上门,恐怕也不是为了真的要办鬼案,而是想要借此试探自己的态度。 一旦自己答应了要办鬼案,庞知县等人心中有了底,恐怕便舍不得她出行了。 果不其然,她话音一落,众人顿了片刻,一个手拄着拐杖的乡绅便率先开口: “大人——我们倒觉得这个事情不急于一时。” 有了人先发声,庞知县松了口气,也接连附和: “是啊。”他说道: “这件事情确实有诡异,但是人、是鬼办案如今尚不清楚。” 说完,他双掌纵横交错一拍,面露懊悔之色: “都怪下官没有提前查探清楚,不如这个事情交给我来办,我先派差役前往狗头村,详查武立人一家失踪一案,确定与鬼有关后,再由大人出马如何?” 他说得冠冕堂皇,其余几人都点了点头。 范必死面色冷淡,仿佛像是没听到几人的商议一般。 万安县中这些人虽说有头有脸,可赵福生如今展现出非凡的能力,她才是万安县的灵魂领头人物。 如果她不想去狗头村,这些人劝不动;而她如果想去狗头村,这些人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 武大敬面色忐忑,听这些‘大人物’们左一言、右一语的劝说。 他屁股后面似是痒极了,不知是不是这新穿的衣裳压在箱底放久了,长了虱子的缘故,他穿在身上十分扎人。 虽说当着众人的面抓痒不太雅观,但他实在忍不住,便偷偷将手放到背后,抓着衣裳用力搓了两下后背。 那衣裳粗砺,大力磨蹭皮肤后有些火辣辣的,他这才解了痒,略略觉得舒服了很多。 就在武大敬抓背时,范无救已经领命出门喊了张传世过来。 这老头儿从得知自己要陪同赵福生办下一桩鬼案时,便已经胆颤心惊,成日魂不附体。 这一天听说庞知县领了一众乡绅前来镇魔司,他顿时既怕且怒,一路骂骂咧咧过来,在心中将庞知县等人诅咒得体无完肤。 但他往门口一站时,就听到庞知县等人劝说,心中不由一喜,弯折的背脊都一下挺直了许多,正欲说话,就听赵福生道: “不用了。” 她沉声道: “这桩案子我已经有了些眉目。” “眉目?”那最初说话的老乡绅闻听此言,一脸茫然: “什么眉目?” 武大敬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明明事情就是武立人一家失踪,他却偏偏先说武大通外出打工发财,后又提武立人儿子很多,末了再拐到乡里两个村民吵嘴,简直是分不清先后主次。 “赵大人——”那乡绅拉长语调: “赵大人有心为我万安县办鬼差,这是万安县的福分,但这刁民说话颠三倒四,全没章法,要按我说,赵大人不如还是留守万安县中静观其变——” “是啊、是啊。”庞知县等人齐声应和。 张传世也夹在众人中间偷摸出声: “是啊!是啊!是啊!” 赵福生皱了下眉: “我已经决定要去武安镇狗头村一趟。” 庞知县就道: “赵大人治理了要饭胡同鬼祸,已经使用了厉鬼力量。” “两次了……”张传世幽幽的道。 众人神色一凛,庞知县又苦口婆心的劝: “赵大人还是要保重身体,不要被厉鬼掏干了精魂——” 赵福生被这些人逗笑,故意道: “你们的意思,以后我不办鬼案?” 那怎么行?! 众人语塞,唯有张传世一脸窃喜。 “……就是再办鬼案也不要急于一时,再将养一些时日。”乡绅们再道。 “不要再说了!”赵福生沉下脸,拍桌而起:“我说了,我已经决定了要去狗头村,不是和你们商议,是通知你们。” 她态度强势,一位乡绅情不自禁失望道: “您要走了,那万安县城中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赵福生淡淡的道: “我守护的是万安县,要维护的是一县安危,不是你们的私人护卫。” 赵福生发现自己太有素质,她之前表现和气,是相互尊重,但这些人蹬鼻子上脸,竟有得寸进尺的架势。 她沉下脸说话,其他人顿时醒悟过来她是驭鬼之人,顿时不敢再出声。 “武大敬留在这里,其他人回去,范大哥替我收拾一些行装,张传世准备马车——” 张传世一听自己被点名,脸‘刷’的惨白,想要说话,被范必死一把架了出去: “老张快些行动。” “我不想去——不想去——赵大人饶命——饶命——呜啦——”后面似是被人捂住了嘴,只听‘吱哇’两声后再没有声音。 其他人见赵福生沉了脸,不敢再惹她生气,也忐忑不安的相继离去。 厢房内人很快走了个精光,只留了武大敬匍匐在地。 赵福生重新坐回椅子上,她目光落到手里的卷轴上。 这桩鬼案可能涉及一些诡异的力量。 武大通的小儿子有问题,众人对‘他’存在的记忆似是模糊,哪怕前一刻听到,很快也会忘记。 就算她驭使了厉鬼,但她也会受到这种力量的干扰。 想到这里,赵福生似是头皮又有些轻微发痒,她伸手挠了两下才舒服了一些。 她重新将思绪关注到武大通的‘儿子’身上,如果连她也会遗忘一些东西,那么她得需要有个媒介时时‘提醒’自己。 这种时候受到了诡异力量干扰的‘人’是最不可靠的,唯有物件最真实。 她目光落到卷宗之上,那里面夹了一小块皮痂,这是她想到武大通的儿子后撕下来的。 借由这一点关联,她就不会忘记武大通的‘儿子’! 想到这里,赵福生将卷宗收了起来,塞进了自己的另一只袖口里。 …… 不知范必死和张传世说了什么,等赵福生出来时,这老头儿已经如同赵福生先前吩咐的一样,套好了马车,等她出行。 简单的行李已经收拾好。 这一趟鬼案不知要办多久,但根据要饭胡同案子的解决时间,范必死提前准备了三天的干粮,还有一套她的洗漱用品。 “镇魔司的事务交给你们,如果有鬼案,收集线索,找到相关干的人,等我回来就行。” 她冷静吩咐范必死。 一旁范无救欲言又止,但在哥哥警告的目光下不敢出声。 赵福生说完这话之后,也没多的话说,示意武大敬上车指路,自己也跟着上了马车,张传世一抖缰绳,喝斥了一声,马儿提步,拉着车子前行。 等马车驶离镇魔司大门,忍了多时的范无救才问: “哥,你觉得福生她——” “不要想太多,做你的事。”范必死打断了他的话: “我觉得她能死能活没有用,只看最终结果就行。”他平静的道。 范无救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另一边,马车一路疾驰,赵福生问武大敬: “狗头村离此有多远?” “回大人的话。”武大敬瘦小的身体缩在角落之中,听到赵福生问话,连忙打起精神回应: “如果走路,这可不近。我三天前进镇报案,镇上老爷带我入城,是坐的牛车——”他说到这里,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我估摸着进城可能花了五、六个时辰,若是走路,我估计至少怎么也要一天一夜。” “至于这一趟路有多远……” 他露出为难之色: “……我也不知道。” 说完,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赵福生脸色,见她没生气,再道: “至于从镇上回乡,走路就快了,两个时辰足矣。”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再次细理这一趟案件的线索,武大敬不敢出声。 好一阵后,她突然开口发问: “你刚刚提到武立人家前不久办了一场丧事。” 武大敬突然听她说话,连忙抬起了头,赵福生问他: “谁死了?” 他伸出左臂绕到自己右腋下抓了两下,道: “前不久,我那老伙计刚去世。” 他抓得不过瘾,不着痕迹的以后背在马车厢壁上蹭了两下。 张传世偏了下头,眼角余光恰好看到这一幕,露出嫌弃似的神情。 “说清楚些。”赵福生吩咐道。 “是。”武大敬连连点头: “前不久——”他说到这里,见赵福生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连忙又改口: “大半个月前……” “到底多久?”赵福生打断他的话,询问了一声。 武大敬额头现汗,努力回想了半天,突然似是想起来了,眼睛一亮: “是七月二十一号的事。” 至今已经八月十七号,也就是说,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二十七天时间。 “七月二十一号那天,武大通去世。”他确定时间后,长松了口气。 赶车的张传世也在竖着耳朵听两人对话,听到这里,不由插嘴: “你俩同村,又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应该不错,怎么他的忌日你都记不清楚的样子?” 张传世看不惯这老头儿,说话时带着嫌弃的恶意。 这一趟鬼案他很不想出行,虽说赵福生一早就点了他的名,但张传世心中还是想着能拖则拖,以求一线生机。 哪知这武大敬突然出现报案,打乱了他的如意算盘,自然令他对这老头儿恨得咬牙切齿。 他不敢怨恨赵福生,只好对武大敬阴阳怪气。 面对镇魔司的‘大人物’,武大敬可不敢生气,陪笑道: “是是是,我年纪大了,确实记忆力大不如前。” 赵福生没理睬这两人的对话,她的心思放到了武大敬的记忆不佳上。 张传世虽说是心中有气才出言插话,但他这句话却说对了:武大敬的记忆又出现了问题。 这老头儿是村老。 他的年纪在此时已经算是高寿,在村中威望不小,所以才会被村民推举出来向镇上报案。 可以看得出来他并没有老糊涂,进了镇魔司后还能与人对话。 虽说提起案子时确实讲话没个重点,可该说的事仍是说了——至少赵福生从他的话中已经提炼到了许多有用的讯息。 也就是说,这武大敬还并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可他提起两桩事时,记忆却出现了混差,似是意识受到了干扰的样子。 一是武大通的儿子。 二是武大通之死。 事实上赵福生对武大通此时才死感到有些诧异。 狗头村这一桩案子表面看是武立人一家失踪,可处处却透出武大通的影子。 武大通晚婚——武大通有两个儿子——进城发财——衣锦还乡——给武立人纳妾生子——扶立儿子当村长。 这是从武大敬口中提到的武大通的一生历程。 (本章完) 第六十章 厉鬼气息 第六十章 武大通的一生仿佛都围绕着儿子在进行。 按照这一点来看,鬼案应该是以武立人为中心。 武大敬的说法也确实是如此——毕竟此案失踪的就是武立人一家数十口。 但赵福生却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点,那就是记忆干扰。 她不受错综复杂的线索干扰,直指问题的中心:记忆混乱。 而记忆的混乱则是因武大通的另一个不知名的儿子而起,赵福生敏锐的抓到了这个重点,原本看似凌乱没有头绪的鬼案,顿时就有了主要重心。 以武大通这个神秘的‘儿子’为重点,赵福生再去串连其他的线索,再办这鬼案就不再像无头苍蝇。 马匹拉着车子,行驶过凹凸不平的小道,发出‘哐哐’响声,车厢剧烈摇晃,震得赵福生必须要大马金刀的坐稳,才不至于屁股离开垫子。 她双手紧抓车厢壁,回想武大敬第二次记忆混乱的时机,脑海里浮出一个念头:武大通的死可能与他神秘的‘儿子’有关,武大敬的记忆混乱就是证据! 想通这一点后,赵福生的思绪刹时便如拨云见日,清爽了许多。 她对武大敬说道: “你跟我说说武大通。”说完,想起这村老可能受了厉鬼力量的影响,提及武大通时思维未必会清晰,索性转变了提问的方式: “武大通7月21日去世,他多少岁了?” 她问题一明确,武大敬果然就精神一振:“他四十一。” “……”赵福生怔了一怔。 张传世毫不犹豫就开喷: “你这老头儿有毒。” 他之前虽说晚到了一步,但后续范必死把他拉走时,应该与他大概说了一下这一桩鬼案前因后果,他对狗头村的事心中也大约有数。 此时他被迫去办鬼案,本身就忐忑不安,还要听武大敬胡说八道,顿时就忍不住了: “你自己都说了,武大通比你还要大几岁,上个月才刚死,我看你不像是才三十多岁的人啊?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说话这么疯疯癫癫的?” 他心情恶劣,骂骂咧咧的: “武大通三十出头才有孩子,如今儿子都四十一了,你说他老子比他还小?你自己听听像话吗?除非他在当年就死了——” 张传世不想办鬼案,心中怨言颇多,他对赵福生敢怒不敢言,便将所有的怒火全都发泄到这个讲话颠三倒四的狗头村村老身上了。 武大敬被他一骂,身体一震,眼中流露出茫然不知所措之色,接着又如大梦初醒,连忙补充: “是是是,是我的错,我记错了,武大通他今年七十一……” “我看你这老头儿——”张传世听他道歉,并没有见好就收,还想再骂,赵福生懒洋洋招呼了一声: “好了。” “可是——”张传世心中有火,听到赵福生招呼,还想壮着胆子反驳: “他说话——” “闭嘴。” 赵福生再说了一声。 张传世听出她话中警告,顿时心态就崩不住了: “赵大人,我们怎么也是自己人,你为什么让我闭嘴,这老头儿明明胡说八道,我看他居心叵测。” 他说话时半转过头,一张脸尖嘴猴腮,上唇两侧留了八字须,说话时一颤一抖。 “那你说,他有什么居心?”赵福生问了他一句。 说话时,她目光落到了武大敬的脸上。 这村老神色还有些茫然,手不自觉的在腰侧抓痒。 与此同时,她敏锐的感应到一股诡异的戾气在蔓延开,一种厉鬼的气息若隐似无的浮动。 赵福生发现自己开启了第一层地狱后,对于厉鬼的气息感应上升,她十分笃定有厉鬼的存在。 趁着与张传世闲话之时,她无声的展开地狱,想试着将厉鬼逼现出形,收入地狱之中。 阴影乍然铺泄开来,以马车为中心,向四周一丈之内蔓延。 封神榜提示:一无所获。 地狱展开之后,她并没有捕捉到厉鬼。 反倒因为贸然使用了地狱的力量,引发身上的厉鬼及袖中的鬼手躁动。 张传世驾驭着马车,半点儿没有察觉到情况的危急,还在说话: “……我看他可能是想骗我去狗头村,这世道,什么样的人没有?” 赵福生袖口里的鬼手将紧攥的人皮纸松开,五根手指复展,紧紧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阴冷的鬼手贴了上来,死气蔓延开,赵福生不着痕迹使用了5点功德值,重新令鬼手及厉鬼陷入沉睡之中。 这一瞬间看似一掠而过,实则惊险无比。 赵福生额头现汗,不慌不忙的撩起衣袖,低头往手腕内侧看了一眼,同时还回答张传世的话: “骗我也就算了,你一个老头儿有什么好骗的?” 她手腕处留下了数个骇人的乌青手印,而先前险些复苏的鬼手重新在功德值的作用下被镇压,化为小巧玲珑的迷你手臂,老实的躺在她袖口中。 赵福生虽经历险境,但心态惊人。 她的语气过于平静,以至于张传世完全没有听出有什么不对劲儿之处,闻听她这话,不服的嚷嚷: “大人这是看不起老头儿了——” “好了别胡扯了。” 赵福生平息了一番气息,打断了张传世的抱怨,又看向武大敬,神色严肃道: “武大敬,这武大通究竟多少岁了?” “大人,这武大通七十、七十有一了。”他被张传世骂了之后,也感到异常惶恐: “我可能确实糊涂了,连这也说错了。” 他自己显然也想不明白,怎么会稀里糊涂就说武大通四十一岁呢? 但赵福生听到此时,已经笃定他受了厉鬼的影响。 这狗头村的村老身上有鬼,他自己压根儿没有意识到什么时候带鬼出村。 且这鬼有问题。 她想到了要饭胡同与要饭鬼搏斗时的经过,对人来说,厉鬼的身体在有形与无形之间切换,除非使用同样厉鬼的力量,才可以真正抓住这鬼的‘身体’。 可诡异的是这武大敬身上的鬼与一般的厉鬼又不相同,她试图以地狱的力量捕捉,竟然捕捉了个空! 也就是说,武大敬身上的厉鬼似是虚幻的存在,就连地狱也捕捉不到它。 遗忘在人的记忆里、消失在鬼的视野中…… 武安镇狗头村的这个厉鬼,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复苏? 赵福生找出了它的存在,但它的杀人法则及规律又是什么?到时要如何将它逼现出形来,继而将它捕捉? 种种疑问浮现在赵福生的心中,只能由她自己之后去慢慢寻找答案了。 “人的记忆难免会有疏忽。” 她压下心中繁杂的思绪,温和的安抚武大敬: “偶尔说错也没什么。” 不知为什么,张传世听到这话心中却有些酸溜溜的。 他自从与赵福生打交道以来,见过她狡诈多疑且又强势、可怕的一面,对她又怕又恨,却没见过她温言细语安抚人,闻听这话,便不以为然:“一个乡下老头儿罢了……” “大人有什么话,打他两个巴掌,他就老实了,什么都能交待。” 赵福生眉头一皱,恶声恶气: “那我现在打你两个巴掌,你能老实吗?” “……”张传世将头一缩,果然老实不敢再吭声了。 将他镇压住,赵福生再问武大敬: “你跟我说说武大通。” “是……是。” 武大敬连连点头。 他此时已经有些惶恐,不知为什么,他平日在狗头村时,也是说一不二,人人敬重。 但这一入城里,兴许见的都是大人物,反倒反应不大灵敏,变得有些畏首畏尾的。 被张传世一指责后,他又羞又怕,可听到赵福生对他温言细语,他又逐渐生出一种自己能帮上‘大人’忙的感觉。 他担忧自己再说错话会令赵福生失望,因此认真想了许久,接着才问: “大人想从武大通哪里听起呢?” “你想从哪里说就从哪里说,如果实在没有准,就从他年轻时候说起吧。”赵福生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你与武大通年岁相差不大,又是村老,我想狗头村应该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了吧?” 她这样不着痕迹的将人一捧,武大敬顿时眼睛一亮,将胸一挺: “大人这话说得不错。” 他受了夸奖,情绪与先前又不一样了,思索了片刻: “武大通的爹在世时,与我爹是隔了房的堂兄。”武大敬的表情变得严肃了点,说道: “以前听我老子说,武大通的爷死得很早,他爹早年很苦,寄养在亲戚家靠别人指缝间接济点吃的好不容易才长大,身体很差,有了武大通后不久便撒手人寰,留下了孤儿寡母。” 赵福生没想到自己让他随便说,他竟然从武大通的出生说起。 好在这一趟行程还很长,时间足够,她暂时没有其他事做,索性便任由武大敬接着往下说。 可能是认为自己的话对赵福生有很大帮助,受到了‘重用’的武大敬热情很高,他提前整理了思路,再说起武大通过往时,竟不再显得话语杂乱无章,反倒很有条理了。 “武大通的老娘独自将他带大,因为年幼的时候他家里穷,他们母子时常饿饭,他娘为了活命,便拉着他四处讨口吃的。” 这样一来,村中许多人便看他不上,一些孩子时常打骂他,往他家扔泥巴、虫鼠等物,也没人与他玩耍。 “那时我们两家沾点亲戚,我爹见他与我年岁差不多,偶尔也背着我娘给他们送点汤食杂物。” 这个年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就这样磕磕绊绊的,时间就过去了。 也是因为这样的成长环境,养成了武大通异常极端的性格。 “他最好吹牛,时常跟人说自己长大要发财,要让他老娘过好生活,将来让看不起他的人给他磕头。” 他也爱出风头,哪儿有热闹往哪儿凑。 人家拿他当乐子,他也不介意,反正只要能出名、让人看到就够了。 可惜到了三十岁时,武大通因为家贫的缘故,仍没有娶上媳妇。 成年后,他性格开始大变,变得内向不多话了,但武大敬与他关系好,双方仍有走动,知道他是对于现状开始心生愤怒。 “他时常不满,抱怨命运不公。”也不再出风头,被人嘲讽时心中有怒,却学会忍气吞声,听到有人嘲讽只是快步走开。 “我那会儿比他小了几岁,但三儿都七岁啦,他却越发深居简出。”说到这里,武大敬顿了片刻,才接着道: “有一天,他突然神秘的来我家,说是他找了个媳妇。” 听到这里,赵福生不由来了兴趣,问道: “这媳妇是哪里来的?” “不知道是哪里找来的婆娘,我猜是拐的,感觉精神不大正常,见人就呜呜的哭。”他说完,似是有些困惑: “长相嘛,也没看得很清楚,当时武大通叫我过去是傍晚了,屋中黑灯瞎火,只隐约看了个大概,有些年轻。” 末了,他长叹了口气: “后面就再没见过,武大通将她关得很紧的,村里人都不知道。” “直到后来过了一年多,突然他老娘来找我老娘和我家婆娘帮忙,说是他媳妇发作,要生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脑袋似是奇痒无比,便举手抓了数下,似是摸到了什么,指尖钻入发髻之中扣挖,竟撕下了一块不小的头皮屑。 那皮屑连着数根被他强行扯断的花白头发,武大敬看了两眼,以双指捻住搓了几下,从敞开的车厢前弹出去了。 卷成一团的皮屑弹飞过张传世的脸颊,他骂骂咧咧: “你这个老东西扣了什么东西扔我?” 厉鬼的气息再次出现,赵福生没有理睬张传世的咒骂,她神情镇定,心中却是一紧,武大敬被骂完有些尴尬,不停的搓着手指头。 他不敢与张传世搭话,只好又将话题拐回武大通生子上: “我婆娘那会儿有事走不开,我娘先赶过去,事后回来说是生了个儿子。” “是武立人吗?” 赵福生听到这里,再结合厉鬼气息的出现,心中已经隐约有了个猜测。 武大敬接下来说的话果然如她所料。 他摇了摇头,说道: “不是。” 在关于武大通另一个儿子的回忆上,他再一次的出现了问题。 (本章完) 第六十一章 过往因果 第六十一章 先前在镇魔司内说是武大通除了武立人之外还有个小儿子,此时却又说在武立人出生前,武大通还有个大儿子出生—— 两者的说法虽前后不一,与其说武大敬人老糊涂,还不如说他是受到了厉鬼影响的缘故。 但一样的记忆干扰,以及他提到这个武大通出世的儿子有厉鬼气息乍现,赵福生就可以断定,这个不愿被人言说的厉鬼应该就是武大通的‘长子’了。 “这是武大通的长子,叫——叫——” 武大敬手还维持着弹出皮屑的动作,但提起武大通的长子,却又怎么样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了。 “他叫什么呢?我想不起来了。”说话时,武大敬的双眼开始泛红,嘴唇干裂,神情有些癫狂,整个人明显不大对劲儿。 赵福生感应到越来越浓的厉鬼气息,武大敬的眼珠中红血丝越来越粗,鼻腔内缓缓淌出两管鼻血—— 不好! 她瞳孔一缩,袖子一抖,被她揣在袖口中的要饭鬼的手臂便从内滑了出来,一下被她握在掌心。 赵福生抓着干枯的鬼臂,用力的敲击了一下武大敬的脑袋,厉声喝斥: “想不起来就算了!” ‘咚’的脆声响起。 厉鬼的力量才能对付鬼。 这一敲击之后,余音震荡,那股怨毒阴冷之气煞时褪却。 先前神状扭曲疯魔的武大敬眼中的血丝逐渐隐去,他的神态变得迷茫,赵福生心跳如鼓擂,将右臂一竖、手掌一松,那被她握在掌中的鬼臂又‘嗖’的滑进了她袖口里。 鬼掌手中握着的人皮纸无声的化为灰烬,赵福生心中滴血,听到封神榜提示再被扣除了1点功德。 好在这一敲作用明显,无形的厉鬼再次被逼退。 “赵大人——”武大敬还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开口,两股鼻血便顺着他上唇往下流,一下淌入了他嘴中。 “啊呸——呸——怎么回事,我流鼻血了——” 村老惊呼了一声,但很快他又叹息着以手掌将血擦去: “看来是这几日赶路,症状严重了些。” “……”赵福生还没想好要怎么安慰他,却没料到他自己就已经找到了理由说服自己。 他仿佛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厉鬼缠身,随时都有可能命不久矣。 “你……”赵福生犹豫了一下,正要说话,武大敬却很是坦然的道: “大人不用替我担忧,这是旧症状了。”他‘呵呵’笑了两声,顺手将掌上的血蹭到了车厢壁上,末了他嘴里还有血,又‘呸呸’往地面吐了几口带血的唾沫,引得赶车的张传世频频传头,见此情景咒骂不停: “你这个遭瘟的乡巴佬,竟然随地吐口水,真是恶心。” “……”武大敬被骂得有些尴尬,连忙伸脚去蹭地上带血的唾液。 赵福生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制止张传世: “闭嘴。” 张传世调头恶狠狠瞪了武大敬一眼,但对赵福生的话却不敢顶嘴。 “你这症状是怎么回事?”她没理睬愤愤不平的老张,转而问武大敬: “多久前开始的?” “您有所不知。”提起这事儿,武大敬叹息了一声: “我这毛病是家传的,当年我娘也是时常流鼻血。” “可找大夫看过?”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她的脑海,她看着全然没有察觉的武大敬,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声。 “流些鼻血,这有什么稀奇……”武大敬听她这样一说,有些吃惊: “乡下受些伤流些血是家常便饭,哪用得着看大夫呢?” 赵福生见他胡须上还沾了血珠,不由伸手指了一下,他眼睑下垂,顺着她的视线注意到自己胡须末梢的血迹,连忙伸手擦去。 “你娘早年没有这流鼻血的毛病吧?”赵福生不着痕迹问了一声。 武大敬手掌上沾了胡须上的血,下意识想往车厢壁上擦,但眼角余光往车前看去——张传世老实在赶车。 可这老头儿有点凶恶,先前几次三番喝斥他,对他异常嫌弃的样子。 他畏畏缩缩将手收了回来,纠结了半晌,一脸肉痛的将掌上的血擦到了布鞋旁侧,末了才回答赵福生的问题: “早年?没有、没有。”他连连摇头: “我娘身体一向硬朗,没有这毛病。” “那流鼻血的情况是几时出现的?”赵福生再问。 武大敬想了想,露出茫然之色: “几时……我那老娘都死几十年咯……” 可很快的,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 “不过我依稀记得,我那三儿那年刚好八岁。” 他这样一说,赵福生就想起了一个事: “也就是武大通长子出生那一年?” 赵福生话音一落,不知为何,手臂钻心的痒,她没忍住隔着衣裳用力揉搓了手臂数下,直揉得手臂有些火辣疼痛了,那股痒才被杀住。 提到了武大通的‘长子’,武大敬的神情又有片刻的茫然。 赵福生索性道: “你刚说过,你三儿七岁时,武大通没有娶妻,有天突然兴奋的说找到了媳妇。” 她记忆很好。 且这事儿又关系到鬼案线索,任何细节都不能疏忽,所以武大敬说的话几乎被她牢牢记住,并在脑海之中反复回忆,深怕错漏了关键的线索。 “啊!对对对!” 武大敬经她一提醒,突然点头: “大人真是好记性。” “一年之后,武大通的儿子出生,你娘当时去帮忙接生了吧?”赵福生问到此处,心中已经有几分笃定。 “是是是。”武大敬连忙点头。 “那你娘就是在武大通的儿子出生之后不久去世的吧?”赵福生话音一落,武大敬就用力点头: “半年!”说完,他双掌用力一拍: “我怎么会记不得我娘的死期?老了!老了!” 他叹了两声: “我想起来了,我娘是九月十七去世的,武大通的儿子是七月三十一出生。”他被鬼臂敲击,暂时压制住了无形的厉鬼力量影响,似是打开了记忆的闸门: “出生那天,我娘去帮忙回来后惋惜,说是——” 说到这里,他面露警惕,似是有些话不想说,但见赵福生定定盯着他看,虽说一语不发,但那目光却带着威迫之感,他讪讪的道: “这些事情本不该说,可如今武立人一家都失踪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说完,他话音一转: “不过大人,您能不能替我保密?我是年纪大了,是死是活倒不重要,可我一家几代,也有十好几口人呢——若被武立人知道我乱传他家的事,可不会放过我的。” 天高皇帝远,对于偏远山村的人来说,村里的村长无异于当地土皇帝,足以决定一家人的命运。 赵福生有预感武大敬接下来说的话颇重要,她说道: “事关鬼案,我不能保证一定事事保密,但我敢保证武立人无法找你或者你后人的麻烦。” 这桩案子与厉鬼有关,武立人一家这会儿恐怕早已经死了,只是尸体暂时还找不到而已。 就算他不死,以赵福生如今的身份地位,要想使他无法报复武大敬一家,也是轻而易举的。 “有您这句话就行了。”武大敬听她这样一说,反倒像是放下了心中大石,接着说道: “我娘当时回来后,说是这孩子生产当天,发生了怪事。”他说起当时的回忆,脸上现出恐惧: “此前我们没有见过武大通老婆,只知有这么个人儿。直到这一回——” “我娘到了他家,他将这婆娘藏得很紧,屋门上了锁,窗户什么的都钉了板子,那会儿女的还留了口气,我娘去时,她抓了我老娘的手,直喊‘娘,救命。’。” 当时灯光昏暗,武大敬的老母没有看清她的脸,但是听声音却能感觉得出来这女子年纪颇轻。 武大敬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二’的数字: “我娘猜测,这女娃不超过二十岁。” 要知道当时的武大通年纪可不小了,是村里知名的老光棍,又穷又老,且远近闻名,谁又会将家中年轻的女儿嫁给这么一个人? “且那女娃虽瘦,手却很软,没有茧子,我娘当时就猜测这武大通恐怕是不知从哪里拐了个小姐……” 他叹了口气: “她老人家当时这样想,却顾不上追问,因为这女娃情况危急,小孩还没生出来,就咽了气。” 大人都没了,小孩又是如何出生的? 赵福生目光闪了闪,武大敬将声音压低了些: “武大通当时急了,拿刀劈开了他婆娘的肚子。” 这个答案在赵福生预料之内,但她听到之后仍是皱了皱眉。 武大敬的娘当时被武大通这一举动吓得不轻,回过神来时,是武大通抱着孩子,喊她帮忙搭把手的。 出了这样的事,屋里必定点了油灯,武大敬老娘当时才看清周围的环境。 “满屋都是血!”武大敬道: “那孩子也有问题,浑身冰冷,根本不像是活人儿——” 武大敬的娘对于侍候初生的小孩也有经验,他媳妇当时已经生了三个,每胎都是由她帮着村里接生的婆子搭手的。 可当时无论她怎么推拿,这刚出生的孩子也不哭不闹。 “偏偏怪异的,是这小孩睁着眼睛,看起来又像活的。”当年的记忆,武大敬此时像是全都记起来了,一些细节还说得格外清楚: “我娘猜测,是不是因为母亲难产而死的缘故,使这孩子在肚中‘闷’了许久,错过了投胎的时辰,便因此失了魂?” 他说道。 这些话说来口齿清晰,再也没有像之前讲话颠三倒四,就是前头的张传世也觉得有些怪异,转头过来看了他一眼。 “之后武大通便连呼晦气,赶我娘回家。” 武大敬老娘也被他吓得不轻,便不敢停留,连忙回家。 后面叹惜:“说害怕当时武大通杀她。” 这个人虽说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也算是武大通长辈,可越长之后,武大通性格便越发怪癖。 不知从哪弄了个见不得光的年轻小媳妇,怀孕生产也不敢见人,生产女人难产而死,他竟敢剖开人腹取孩子。 “我娘猜测这女孩身份不一般。”他说道:“此后也没听说武大通孩子的事,倒是我娘过了不久,便开始流鼻血,接着躺床一病不起。” 没过多久,便一命归西。 “她老人家去世以后,曾有人进村来问,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说是县中有个富户家的小女儿走失——” 武大敬说到此处,看了赵福生一眼: “我想起我老娘临死前的话,猜测怕就是这个人!” “那你可举报了?”赵福生问。 武大敬顿时目光躲闪,结结巴巴道: “那、那可不敢哪——”他手不停的摆,头摇得像打拨浪鼓似的: “对方衣着光鲜,且很是焦急,看起来有些凶悍,我也只是猜测,哪敢招惹是非?更何况这可是武大通家的事,与我无关,怎么好去掺合这样的闲事?” 赵福生冷笑了两声。 他见到此景,有些心虚,嘴唇动了动,想要为自己辩解什么,但赵福生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之后呢?” “后面不了了之,哪找得到人?”他见赵福生转回了原本的话题上,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虽说我猜是同一个人,不过始终只是‘猜’,又作不得准,就算是同一个人,死了这么久,尸体早埋进土里,又怎么找得到呢?” 更何况当时对方也只是挨村盘查、寻找,并没有什么证据,因此例行盘问后不见人,便很快离去。 武大通此前保密工作做得好,在这一轮危机中并没有露出马脚,暂时逃过了一劫。 “后面过了不久,武大通就来找我借钱。”兴许是他先前赵福生的问话让武大敬有些心虚,他很快将话题重新带回武大通身上: “他说他老娘吐血不止,怕是活不久了,他想借笔钱,如果老娘去世后,就将她安葬,并带着孩子出外讨生活,离开狗头村。” 看来之前狗头村有人来寻女儿之事让武大通心虚了,想要逃离家乡。 赵福生若有所思: “吐血不止?” “不清楚。”武大敬就道: “村里人不和他往来的,他讨了老婆后,也不许我们去他家,反正过了不久,他娘就没了。” 他说道: “我借了他一些铜板,帮着张罗了他娘丧事,他娘一入葬,他就离开了狗头村。” 赵福生问: “去了万安县哪里,做的什么营生,你可知道?” 武大敬就道: “听说是进城找了个东家,他后来托人给我带钱回来提到过,东家像是——像是姓——”关键时刻,他好像再次记忆出现了混乱。 不知是鬼臂的力量太弱,压制不住那隐形的厉鬼,还是因为他确实年纪大了,事情又过去了几十年,他记得不大清楚。 但这桩过往涉及鬼案,武大通曾经的事是‘因’,如今武立人一家失踪则是‘果’,若是线索一断,对赵福生此行可不大有利。 她心中一紧,正要说话,武大敬苦思半晌,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一般,欢喜的道: “我想起来了,说是他的东家姓张,在城中开扎纸人铺的!” 第六十二章 时间吻合 第六十二章 武大敬说者无心,但听者有意。 正在赶车的张传世身体一震,转过了头来,正好对上赵福生锐利的眼神。 “你胡说……” 他脱口而出,唇上两撇细长的胡须一震一颤的。 “你急了?” 赵福生似笑非笑,问了他一声。 “我没有。”张传世听她这样一说,便如屁股底下被针扎了一下,险些跳了起身。 他这动作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 张传世自己喊完都觉得心虚,顿时不敢吭声。 “你接着说。” 赵福生也没有与张传世继续纠缠。 这桩鬼案疑似涉及到了万安县张家,她顿时脑海飞速运转,开始思索两者的关联处。 “是。”武大敬莫名其妙被张传世喝斥了一句,心中惶恐,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做错了事。 但好在这位镇魔司的‘赵大人’明事理,总站在他这一边,令他心中稍安了一些。 “之后又过了几年,武大通才回来,身边带了一个儿子,就是武立人。”他说完,又连忙补了一句: “说是在外面娶的老婆留的后。” 这一趟武大通归来便如衣锦还乡,在村中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他在外赚了大钱,一回家便是请人吃了流水席,又修宅子,当时附近十里八乡许多都跑来看过热闹的。 “之后的事情您也知道了,武大通自此之后就是专心给武立人讨小老婆、生儿子,后来武立人被推举为村长,直到这次离奇事情发生。” 事情的前因后果赵福生确实也大概了解了。 但她心中还有一些疑问,因此她对武大敬道: “接下来我问你答。” 武大敬点了点头,连连应答: “嗳!嗳!” “你说武大通出村进城时,是在办了他老娘丧事之后。”赵福生话音一落,武大敬就道: “是。” “而他娘的死,是在他第一个儿子刚出生不久。而生下他长子的女子来路不明,极有可能是走失的富家千金,他可能拐了别人的女儿,将人害死之后不敢出声,因此事后掩埋了尸体悄悄离村。” 武大敬听她这样一说,略显心虚,但如今武大通人都死了,武立人一家失踪下落不明。 他胆气略壮,又点头应承: “……是。” “在此之前,他家中父亲早亡,与寡母相依为命。”这些话武大敬之前就已经说过,他此时不明白赵福生为什么又单独再问一次。 但赵福生是镇魔司令司主事,他心中虽疑惑不解,但仍要乖乖听命。 正准备答话之时,赵福生再问: “他娘一死,拐来的女子也死了,也就是说他是与刚出生的孩子共居。” “……”武大敬愣了一愣,半晌之后才道: “孩子?” 赶车的张传世也问: “什么孩子?” 几人说话的功夫,马车不知不觉已经出城。 城外的道路年久失修,地面凹凸不平,颠簸得异常激烈。 夹道两旁树荫茂密,繁盛的枝条不知何时遮挡住了阳光,阴影铺盖满整条道,使得说话的几人无端感到浑身阴冷。 赵福生再次感应到了厉鬼的气息,若隐似无,却始终像是隔了一层罩纱,无法感应到它具体的存在。 “武大通的长子,就是拐来的女子所生的,你娘接生的那个孩子。” 她索性一口气将话说完。 武大敬听完恍然大悟: “是——” “他在狗头村除了你们之外没有亲近的人,如果他要进城,孩子无法托付于人吧?” 赵福生看着武大敬: “他是带着孩子一起离村的?” “是,他是带着孩子偷偷走的,走时还再找我借了些吃食——” 武大敬本能点头,说完之后又茫然的抬起头来,问道: “……大人,你刚问了什么来着?” 赵福生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她耳后又开始痒了,正是先前受伤后结痂的位置,她伸手去搓了两下,竟又搓下一大块死皮。 这一下令得赵福生心生警惕。 事有反常即为妖。 一次结痂也就算了,第二次再抓竟又撕下一块死皮。 她想起在镇魔司内时,武大敬失礼的抓了屁股,他抓痒时,庞知县等人只当这村老失礼,可此时再想,分明不对劲儿。 这村老在第一次抓痒的时候,好像恰好就提到了武大通的长子。 之后马车上武大敬也数次抓痒,且先前提到当年这位武大通长子出生的时候,更是从头上撕下了一大块死皮。 “真是糟糕。” 赵福生叹息了一声,她竟不知不觉中再次受到了厉鬼的袭击。 而第一次被袭击的时候,她还全然没有察觉与防备。 “什么糟糕啊?大人?” 张传世听她叹息,转过头来,恰好就见赵福生一手抓着一块寸许长的东西。 那东西薄如蝉翼,有些像是蛇蜕。 “这是什么啊,赵大人?”他问了一声。 赵福生就好脾气的应道: “这是死皮。” 她答完,从袖口里掏出裹起的卷轴,将其摊开后,把这块死皮夹了进去。 “……”张传世目瞪口呆。 赵福生夹完死皮,突然想到了什么,瞳孔一缩,又将合拢的卷轴重新摊开。 只见内里粘贴着两块大小不同的皮肤痂蜕,她想了想,手将刚刚放进去的那块痂蜕揭了起来,比划了数下方向,最终似是确定,贴着那最初指甲盖大小的皮痂贴了下去。 两块皮肤碎片相拼接,连丝合缝。 赵福生目光一转,不动声色的将卷轴重新合上。 张传世脸色青白交错,不时以眼角余光偷看赵福生,一脸怪异。 “我可能遇鬼了。”赵福生道。 这话将武大敬、张传世都吓了一跳,但武大敬还在浑身哆嗦时,张传世突然想起赵福生就是驭鬼之人,又觉得她说这话可能是为了幽默搞笑,不由捧场的笑了两声: “哈哈哈,大人真会开玩笑。” 赵福生没有理他,而是再看吓得瑟瑟发抖的武大敬: “你说武大通入县后找了个营生,后面托人送回了借你的铜钱是不是?” 已经确认了武大通的‘儿子’是个禁忌,且每提到一次便有可能身体发痒,且抓痒之后会撕下一层死皮,赵福生便故意避开了这一点,不会去特意提及。 没有提到这个‘儿子’后,武大敬的记忆顿时好了许多。 他点了点头,赵福生问: “他这个东家你知道多少?” 武大敬就仔细想了想,道: “我知道也不多,只记得那送钱回来的人说,大通如今有了大出息,在五爷店里帮忙扎纸人呢,说他之前替五爷办了一桩大事,立了功,五爷赏了他一大笔钱。” 说完,他又道: “再多就听说那五爷姓张,是万安县城中的大人物,老爷们席桌上的座上宾,除此之外再也不清楚啦。” 他说完,苦着脸道: “大人,其他的我真不清楚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 “我想我已经知道这位五爷是谁了。” 姓张、纸人铺、万安县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且还是老爷们席桌上的座上宾——这几乎就只差没有点出张雄五的名字。 “老张,你那叔叔,当年可雇佣过一个名叫武大通的小厮?”她转头问张传世。 张传世心中暗暗叫苦。 他没料到狗头村这样一个此前从未听说过名字的偏僻小村庄,出了一桩鬼案,竟然也会牵扯到了张雄五的身上。 赵福生本来就因为纸人张的关系对他颇感戒备,如今这鬼案又与张氏人有了瓜葛…… 张传世越想越觉得忐忑,连连喊冤: “大人冤枉啊——” “你说这都几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武大通如今都多少岁的人了,那会儿我才几岁?又怎么可能知道?” 他叫苦连天: “再说了,我和纸人张一脉只是远亲,平日借他名字养家糊口而已,真不关我的事啊大人——” “你急什么。” 赵福生笑着道: “我又不是问你的罪。你后面的话真假我不知道,但你有句话说对了。” 她的语气之中听不出喜怒,但张传世在她手里吃过亏,根本不敢掉以轻心,正欲再说话时,就听赵福生道: “这确实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张传世拼命点头,赵福生又问: “可这到底是几十年前的事,你有没有算过?” “这……” 张传世没料到她的话题竟会又调转到时间上。 赵福生的这个问题本来也不是问他的,说完之后也不等张传世说话,再度看向武大敬: “你说武大通三十岁还没有娶妻,后来不知哪天拐了个女儿回家,之后得子、娘死并离家,是在哪一年?” “三十一岁时!” 武大敬也不明白她问这话的意思,但他很快答应。 “确定?”赵福生问。 “确定!”武大敬肯定的点头: “我说了,他生儿时,我家小三子那年八岁,他三十一岁时外出,对,没错,就是三十一岁!” “三十一岁外出,他今年七月死,也就是说,他外出之时,是四十年前。”赵福生意味深长的道。 “四十年前——” 这一下张传世也浑身一震,喃喃出声。 他这下不敢再肯定的说这桩案子与张雄五无关了,赵福生最近刚办了要饭胡同的鬼案。 而要饭胡同的鬼案之所以会出现,则是四十年前张雄五与苏泷人为的制造了一个厉鬼用以压制复苏的无头鬼。 人物特征、时间太过巧合,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将这原本八竿子也不该打到一块的鬼案相连接在了一起。 “对!是四十年前。”武大敬不明就里,问道: “大人,这四十年前怎么了?” 赵福生没有理他,她又想到了一个细节: “武大通的长子出生日期你说过,是七月三十一日对不对?” “是——”武大敬话没说完,赵福生将他的话打断: “不对。” “对的,大人,当天是我老娘亲眼目睹他孩儿出生——”武大敬抓着脑袋说道。 “不对。”赵福生摇了摇头。 城南刘氏宗祠的鬼案线索与此时狗头村鬼案线索在她脑海中一一浮现,她惊人的记忆力将所有细节在脑海里组成一张严密的‘思维导图’: “城南刘氏宗祠的鬼案发生在六月十五日。” 她将时间线记得很清楚,大汉朝206年6月15,是刘化成的大寿之日,也是城南鬼案爆发的时间。 如今狗头村的这桩鬼案之中厉鬼没有现身,但整桩案件的脉络被她抓到,厉鬼的来源、杀人规则也被她摸到了一些。 赵福生可以肯定的说,狗头村武立人一家失踪确实与厉鬼有关,且这厉鬼有八成可能就是武大通那神秘异常的‘长子’。 她将整桩事情重头到尾的梳理了一遍: 当年武大通以卑劣的手段弄到了一个女子,生了个见不得光的儿子,之后为了逃避追捕,背井离乡进入万安县,因缘巧合之下入了张雄五的纸人铺,成为了他的伙计。 (对于这一点,赵福生也存在疑惑。) 张雄五可非一般人,此人有些诡异的旁门左道的‘才华’,且颇有心机。 武大通能被他看中,可不像是巧合而已,必是武大通身上有他看中的东西。 (之后根据受武大通之托送钱回来的人告知武大敬说,武大通为张雄五立了一件大功,受到了他的嘉奖。) 这句话要结合时间线来看。 四十年前,张雄五有什么需要别人来帮忙立大功的事情吗? 赵福生立时想到了那颗失窃的棺材钉! 刘氏宗祠的那具镇压无头鬼的鬼棺材,是怎么在有人看守、且里面镇压着一只鬼的情况下,悄无声息的将棺材钉盗走呢? 她初时怀疑张雄五是使用了什么旁门左道的手段,此时再结合武大敬口中所说的线索,一个离奇的想法浮现在她心头:莫非张雄五利用了武大通将棺材钉盗出来的? 这个想法一起,赵福生心中一跳,仿佛过往的迷雾再褪散了一些。 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急切。 因为时间线! 这些种种推理,全建立在‘四十年前’这个异常巧合的时间线上;可同样的,这桩推理亦有不对劲儿之处,那同样也是时间线不对。 正如赵福生之前所说,刘氏宗祠城南鬼案发生在大汉206年,而武大通离开狗头村前往万安县的时间虽然照理说也是大汉朝206年,可两桩事情发生在不同的月份。 一个是六月中,一个至少是八月之后了。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亦或是她之前的推测其实方向是错的? ……………………………………………………………… 今天不请假了,把假条推到明天,明天不更新,大家别刷新。 第六十三章 进入村庄 第六十三章。 但还有一种可能—— 赵福生的目光转向了武大敬。 这老头儿面色青白,双颊凹瘦,胡须上沾了血迹,须尖凝成一缕。 莫非这村老讲的话半真半假,在欺骗自己?亦或是他受了厉鬼影响,记忆紊乱,所以说出的话前后矛盾。 她的眼神闪了闪,手不着痕迹的摸到了那只枯干萎缩的鬼臂,指尖在鬼臂之上磨蹭了半晌,最终缓缓平静了略有些浮躁的心绪。 事到如今,这桩鬼案仍有很多可疑之处,但到了此时,赵福生也收获了许多意外的讯息。 在鬼案之上她展现出了非凡的耐心,并没有因为一时思维陷入困境而气馁。 这条线索暂时想不通赵福生就先不想,她再问武大敬: “你流鼻血是几时开始的?” 村老还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半脚踏进了鬼门关,闻言就道: “就前几天的事儿——” “武立人家失踪之后?”赵福生说这话时,心中已经有七八分的把握。 武大敬愣了一愣,接着竖起大拇指: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确实是这样的。” 他说得轻松,赵福生却心中一沉。 厉鬼已经开始杀人。 事到如今,她几乎可以断定武立人一家已经遇害。 而这一次鬼祸之所以失控,原因则出自于武立人的父亲武大通之死。 这次的失案,武大通是事件的中心,同时这桩鬼案极有可能涉及到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鬼案,与纸人张的祖辈也有关系,可惜纸人张此时隐匿,找不到踪迹。 武大敬见赵福生面色凝重,还以为她在为自己的病情而担忧,当即感动道: “大人不必为我担心,我们村子兴许是风水不好,这些年也陆续有人这样出血而死。” 赵福生闻言抬起头来看他,武大敬就道: “我们猜测是不是哪家坟没埋好,祸及子孙。”说完,眼中露出几分希冀之色,看着赵福生道: “不知大人这一趟能不能去我们村中看看坟地,指点指点我们风水,看能不能整改——” 赵福生对他的情况已经有七八分把握,闻言就摇头: “我不会看风水。” 他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啊,镇魔司的人不会看风水吗?” 赵福生摇了摇头,他眼里的光彩一下暗淡下去,先前还有些健谈的老头,此时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恐惧: “那、那我该怎么办——” 赵福生没有说话,张传世幽幽答了一句: “人生死有命,你活了六十七岁,早就够本了。” “我不想死——”武大敬喃喃的道。 之后车子里再也没有人出声,唯有武大敬不时抓着痒,偶尔发出几声咳嗽。 一路上,武大敬除了指路外,便再没说话。 赵福生的话像是掐断了他的希望,让他整个人精神都有些萎靡不振。 车子出了县城路并不好走,颠簸得车轮都像是要散架似的,到了天黑前,沉寂了一路的武大敬终于像是恢复了几分精神,道: “到了。” 他的话打破了满车的静谧,一路受这气氛影响而憋了一路的张传世大大的松了口气。 赵福生从车子探头往外看,果然见到青蒙蒙的夜色下,远处有一个靠山而建的山落,隐藏于山坳之中。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本该一家人齐聚一堂的时候,但村落上方既不见炊烟也不见灯火,冷冷清清的,远远望去像是一座荒村。 如果不是武大敬指认,张传世恐怕压根儿发现不了这地方还有人生存。 “黑灯瞎火的,怎么也不点个灯?”张传世嘀咕了一声。 山里雾气重。 从四周地势看,狗头村位于下方山坳之中,雾气环绕于村庄上方,此时月亮还没出来,天色很暗,没有半点儿灯火的村庄看起来有些瘮人。 “哪里有钱点灯——” 武大敬陪着笑脸应了一声。 张传世就道: “煮饭的火光总该有吧?” 武大敬回道: “晌午时分就会煮些吃食,这个天热,晚上哪还用热,费灶费柴呢——” 说话时,他又伸手抓了抓后背,发出‘悉索’响声。 两人这一说话打破了沉默,张传世虽说不喜欢这个‘带来鬼案’的村老,但他憋了一天无人说话,此时武大敬和他答腔,他也愿意与这老头儿说上几句。 “你们这村子这么穷?” “不算穷的。”武大敬就道: “我们至少还有吃的,算是过得去。” “这一年能收入多少银子?”张传世随口问道。 “我们家人多,我生了三儿两女,两个女儿嫁出去了,三个儿子又生了七个孙子,都娶了妻生了子,家中共有二十多口劳动力,一年一家人能挣这个数。”说完,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两银子?”张传世接话,武大敬就点头: “是。” 这个话题与鬼案无关,赵福生本来没有出声,听到这里,倒是看了武大敬一眼,略有些吃惊: “你家竟然是富户。” 她接收了原主回忆,只知原本的赵氏夫妇一年干到头根本余不了钱,反倒债台高筑。 每年秋收之后,上门要债的多不胜数。 一年辛苦劳作,粮食却被接连搬走,最终颗粒无收。 今年实在走投无路,将女儿卖入镇魔司,最终一家人落得死于厉鬼之手的结局。 “那可不是。”张传世摇了摇头,解释给赵福生听: “你别看他们家一年能挣三十两,但每年要交不少税,说不定只是驴粪蛋子表面光,背地里还欠着债呢。” “谁说不是。” 提到银钱,武大敬的表情顿时比先前听到赵福生无法看风水时还要难看一些: “我们家一年人头税、过路费、保护税,一共得交二十八九两银子。” 余下的银钱供一家人吃喝,根本不够,农闲之时,一家人还得出外打零工,养牲畜补贴家中。 除此之外,“这还得老天保佑,不要遭遇灾祸。” 若遇上灾荒年,地里收成不够,不止赚不了钱,还得倒贴,卖儿卖女的就在多数。 “到了灾年,你往县镇城中一走,不要说给钱,给口饭吃就能将人牵走——” 张传世说到这里,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 他知道赵福生的来历,怕她听到这话发怒。 赵福生愣了一愣。 她是知道大汉朝百姓贫穷,但重生之后她进入了镇魔司,虽说驭使了厉鬼,生死难料,但吃喝有人侍候,还没有尝过生计之苦。 此时听到武大敬提起这些事,竟像是比谈起遇鬼还要恐怖。 “税收这么高?”她问了一声。 张传世转头与武大敬对视了一眼,两人俱都苦笑。 气氛冷了片刻,半晌后,张传世打破沉默: “朝廷量地而收。”他赶着马车往村庄方向行去,说道: “反正我们这块儿地方朝廷半放弃了,说说也无妨。” 他道: “前些年,老皇帝在位时,鼓励农耕。” “农耕是好事啊。”赵福生犹豫了一下,答了一句。 “哪儿好啊!”武大敬摇了摇头: “我看就是一个昏招。当初朝廷鼓励开荒,说是开了多少有奖励米粮,我们当时就去开了,忙活了大半年,最终米粮也没领到,官府说是记账。” 当时众人怨声载道,而开荒有功的官员则丈量土地后受到了朝廷嘉奖,没过多久平步青云,升官调任了。 “开后的地记到了我们头上,到了来年,便该要上交税赋。”这些地当时开是开了,可惜穷苦人家自己吃都不够,留的种也不多,开的荒地大多也就不了了之,最终逐渐荒芜。 但民众没有种地,这些开过荒的地却留记在册,成为了铁板上钉钉的田地,每人要交的税是实打实的。 “一年年累积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赵福生听武大敬这样一说,脸上露出匪夷所思之色: “这岂不是官员做假业绩,把糊涂账留给老百姓了?” 武大敬苦笑: “除此之外,地方还有另一笔税收。”他说到这里,忧心忡忡。 “什么税收?”赵福生问。 “镇魔司的保护费呢。”张传世顺口答道。 “什么?”赵福生匪夷所思,奇怪道: “我没有收过镇魔司的保护费啊?” 张传世的脸上露出懊悔之色,他说话太快,有些话不过脑子便提了,这会儿听赵福生一问,只得硬着头皮答道: “大人您仁慈,确实还没有收。” “但按照镇魔司以往规则,上头的令司、令使确实不沾手收取保护费、税费的活,都是由底下的杂役去做,这笔钱比朝廷的苛捐杂税还要多,摊派到每个人头上,非交不可。” 他说完,又小声的道: “以往我们也得交,我店里的尸奴每年都得交二钱银子呢。” 杂役们收了钱后,分出一半交到镇魔司令司手中,一部分交给令使们花用,另外一部分则揣入自己的腰包之中。 所以当时赵福生提起要招揽杂役时,范无救感到困惑异常:招杂役还要花钱?那不是消息一放出去,便有大量的人抢着要做? 赵福生面色有些难看。 张传世感觉得出来她心情不妙,心中惴惴不安,不知自己是不是不该与她提起这个话题。 “但大人您与以往镇魔司令司可不同,您上位之后,我们万安县——” “好了别拍马屁了。”赵福生将张传世的话打断,又问武大敬: “这几个月以来,你们可被收了镇魔司的保护费?” “……”武大敬不敢吭声,看了张传世一眼,表情有些可怜巴巴的。 他再傻也知道这个话题让赵福生心情不好,本不欲再说,赵福生就道: “说!” 村老吓得一个激灵: “收、收了。”他点头哈腰: “镇上的大人说了,朝廷的税收可以暂时拖欠到明年开春,但镇魔司的钱是一刻都不能拖缓的。” “你们一家一年得交多少银子?”赵福生再问。 武大敬就老实道: “一家一年得交二十两银子。” “……” 赵福生突然觉得万安县的问题并不只在于厉鬼杀人了。 这世道苛捐杂税之重,几乎逼得普通人走投无路,再加上厉鬼纵横,一般人怎么活得下去呢? “镇魔司收了这么多钱,一些鬼案还敢不做?”她有些惊奇。 张传世就撇了撇嘴角: “那有什么奇怪的,谁的命不是命呢?” 令司使用厉鬼力量,可是要拿命去拼的。 收钱的时候归收钱,要命又是另一回事了。 更何况,强大的力量掌握在令司手中,百姓敢不付出?就算镇魔司收了保护费,令司不愿意出手,那又如何?百姓有什么办法呢? “这可不好说。”张传世摇了摇头。 赵福生呆愣当场,半晌没有说话。 这一会儿功夫间,马车已经离村子越来越近,可以看到村口前方高大的门牌匾额。 正如武大敬所言,狗头村并不大,人家也不多。 村里人兴许是沾亲带故,住得也近,村子的造型类似于一个很大的胡同合院,围绕着山坳之内而建,从村口的牌坊大门进出。 这里离镇上颇远,平日来访的人应该不多,马车的到来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 不少人端了碗站在门口往远处看,一脸好奇与揣测。 武大敬临近家门,探身出来看,见到远处一个端碗的中年男人,突然冲他招手: “立有、立有!” 他喊了两声,那男人转头过来,一见到他,便喊: “爹——” “快回去喊你娘带着你媳妇马上生火,家里来客了,我请来了镇魔司的赵大人及张大人一路来村办案子了!” 一听‘镇魔司’,人群传来倒吸凉气的声响,纷纷后退了数步。 那武立有一脸不知所措,武大敬恨铁不成钢: “快去呀!” “哦哦哦。”他应了一声,接着撒腿就跑,边跑边喊:“娘、娘——” “……”武大敬又是有些尴尬,又觉得风光。 车辆在入村大门前停住,马匹进了门槛,但两个木制的车轮却被卡在了门槛的外头。 “赵大人——” 张传世跳下车来,喊了一声,赵福生不等他催促,也跟着下了马车。 她一下车,武大敬也跟着下了车来,周围村民便朝他拥了上来,众人搁了碗筷,帮着扛抬车辆,一把将车子顶入院中。 “立功,你去将马牵走,好好侍候。” 武大敬吩咐: “大人来我们村子办案,你们看家里有什么好的,全都拿些出来,不要藏了——” 此时的武大敬与在镇魔司时的唯唯诺诺截然不同,他腰背挺得笔直,喝斥之下村民全都应答,帮忙拉车的拉车,牵马的牵马,有人甚至热情的想招呼着张传世前往自家洗把脸和手。 这些人认错了人。 误将张传世当成了镇魔司的大人物,将赵福生视为他的随身侍候的丫头,闹了个大乌龙。 (本章完) 第六十四章 再得线索 第六十四章 众人争着想接客,吵得面红耳赤之时,武立有迅速的赶了回来,见其他人争先恐后的想拉走客人,连忙上前推挤着其他人: “我家已经在生火了。” 说话时,他伸手一指,赵福生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见远处有一座房屋亮起了灯火。 “先不忙去,我要去武立人家看看再说。” 一听到‘武立人’的名字,先前还热情靠上来的村民顿时萎缩了,俱都退后了半步。 “大人,这武立人家可不吉祥啊——” 有人迟疑着开口: “自八月初他家人失踪,至今仍不见影踪,好几十口人呢,一夜之间去哪儿了?” “准是闹鬼了!” 有人接嘴说道。 “肯定是鬼。”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 “说不定武立人他老子当年在县中不知干了什么缺德事儿,惹来了厉鬼索命。”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武大敬也劝道: “大人,不如明天再去,您看,这会儿天也黑了——” “就是。” 张传世本来很是看不上这个乡下老头儿,闻听此言,连忙帮着说话: “黑灯瞎火的,看也看不清楚,不如明天再去。” 他是最怕办鬼案的,恨不能将时间一拖再拖,最好是拖到案子不了了之,这桩鬼案没有眉目才好。 到时在这穷乡僻壤呆上两天,他与赵福生一无所获平安回去就是最理想的结果。 “不行。” 赵福生断然否决。 她转头往张传世看了过去,这老头儿心中的想法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我们来此就是办鬼案的,躲是躲不了的。” 她这话说得张传世心中发毛,闻言就反驳: “也未必是鬼案呢,事到如今,鬼的影子都没见着。” 赵福生险些被他的乐观逗笑,闻言也不说话,反倒是张传世被她这样一笑,浑身发毛。 “我现在要去武立人家,你们来个人给我领路。”赵福生摇了摇头,说道。 一听现在就要去武立人家,先有围上来的热情村民顿时接连后退,许多人甚至仓皇想往屋中躲。 就连一路同行的武大敬都目光闪烁。 赵福生皱起了眉头。 这可是为了狗头村办案,厉鬼虽说隐匿,但杀人法则已经显现。 按照她这些日子察看卷宗对厉鬼杀人规则的基本了解,可以断定一旦鬼物成了气候,便会先杀触发规则的相关人。 狗头村的人沾亲带故,且从她先前与武大敬一番对话聊天中可以得知,这些人恐怕早被厉鬼‘选中’,成为了厉鬼法则下的人。 若不处理这桩鬼案,整个狗头村都会死于厉鬼之手。 “不是我危言耸听,这桩案子我既然来了,便可以断定是桩鬼案。” 她严肃道。 周围人一听这话,却都纷纷交头接耳: “果然是鬼案。” “我早知道是有鬼了。” “武大通在外可能作了孽,引起了厉鬼索命,难怪武立人一家不见了,说不定是被鬼吃了。” …… 众人议论纷纷,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之色,半点儿没有即将大祸临头的危急感。 “你们不要觉得这鬼只祸害武立人家,鬼可不懂冤有头债有主,如果这桩鬼案我不办,狗头村迟早会出大事的。” “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事……” 一个男人壮着胆子嘀咕了一句,不等赵福生转头,他连忙缩身躲入人群。 张传世对这样的情况满意极了,脸上却露出愠色: “大胆刁民,敢对大人这样说话。”说完,又讨好的对赵福生道: “大人,我去替您教训他。” 赵福生摇了摇头,止住了他装模作样的表忠心举止。 “目前厉鬼已经出现了。”她说道。 “鬼在哪儿?”有人问了一声。 “鬼就隐藏在我们之间。”赵福生回道。 “哪儿?”众人闻听此言,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左右观望,见都是熟人,又逐渐放下心来: “大人莫不是在和我们开玩笑?” 经此一闹,众人各自就要一哄而散,深怕被赵福生强行逮住,被迫去武立人家中。 “站住!站住。”张传世假装不快的喊。 武大敬也感到有些尴尬,也大喝: “你们站住,先不要走。” 赵福生心中生出荒谬之感。 她心思敏锐,且长袖善舞,对于与人打交道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再清楚不过。 村民自私懦弱,目光短浅且冷漠,对于这样的人讲大道理没什么用,反倒是以强权镇压,以武力驱使是再适合不过。 “……”可惜她还不够与这个时代融合,纵使知道什么样的方法省心省力,却仍是犹豫了片刻。 但她毕竟非一般人,心念一转间,另一个法子涌上心头。 “这样吧,我要办鬼案,在我办案期间,听我调遣,告知我消息的人,回头之后,我依功劳、贡献减他家的税赋。” 先前与武大敬的谈话让她对于这个时代的百姓负荷有了一定的了解,赵福生话音一落,先前还不停退后的人脚步一下顿住。 “朝廷的税赋我没有办法作主,但是镇魔司的税我却可以承诺。” 按照武大敬所说,他一年交税将近三十两银子,光是镇魔司的税收便占了三分之二之多。 这样一个条件说出来,不止是其他村民心动,就连武大敬顿时也急了。 “大人此言当真?” 他们家一年收入三十两银子,几乎全年都在为朝廷、官府打工,若是能省下一笔税收,对于一家人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掉落。 “我不开玩笑。”赵福生点了点头。 与这些人谈起鬼案,他们不为所动; 对乡下村民来说,不知厉鬼的可怖之处,尤其是这一桩鬼案不见影踪,连赵福生的地狱都无法网罗,这些人感知不到厉鬼的存在,和他们磨破了嘴皮子也无用。 但一说起税收,涉及到未来生活,所有人顿时都不肯走了。 “大家如果能提供鬼案线索,有用的,我减免的税收更多。” 武大敬又惊又喜。 想起她在镇魔司时说一不二的威信,不止是镇上官员对她恭敬有加,就连县中的大老爷在她面前都是顺从温和。 他顿时信了赵福生的承诺,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又青白交错,懊悔道: “糟了。” “我来时与您说了那么多——”他的脸色垮了下去,愁苦道: “不知这些作不作数。” “抵你半年税收。”赵福生沉声道。 她目光落到武大敬身上,这村老还不知道厉鬼恐怕就在他身边不远处,他先前流鼻血、抓痒,恐怕都是因为厉鬼缠身的缘故。 期间他提到过数次武大通长子之事,触发厉鬼法则,这半年税收减免是他应得的奖励。 “我带大人去武立人的家中!” 武大敬一听这话,喜出望外,立即果断的道。 他在村中颇有威望,众人一见他表态,连忙都七嘴八舌要跟上,深恐落后。 “我也带大人去,武立人家离我家不远,很多事情我都清楚。” “我老子当年是与武大通一起长大的,他家的事我们也知道。” …… 先前一听‘武立人’便避之唯恐不及的众人此时争抢着想要带路,深怕落后便再没机会了。 “既然这样,那大家一起走。”赵福生话音一落,有人讨好道: “我回家取火把,给大人照路。” “快去快去。”武大敬催促。 说完,又转头看赵福生: “大人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尽管问我就是了。” 张传世被挤到一旁,含恨看着这一幕,心中又怕又怒,整个人精神一下萎靡了许多。 “既然案子与武立人一家失踪有关,便先从武立人说起吧。”赵福生道。 “大人想知道武立人什么事?他今年四十一,娶了一个老婆抬了八房姨太太,生了二十七个儿子——”有人率先开口。 这些消息赵福生此前已经听武大敬提起过,这会儿再听有人提起,她正欲说话,却听一个老汉反驳: “什么四十一,他上个月底才刚满四十,正吃四十一的饭呢。” 这一岁之差本不是什么大事,但赵福生却敏锐的捕捉到了其中的时间差: “你——” 她即刻出声打断了众人七嘴八舌的话,冲着说话的老头儿伸手一指。 那老汉被她指住,先是有些恐慌,本能的想缩回人群之中,但他身后有人顶了他一下,他又想起赵福生身份,壮着胆子冒出头: “大人……” 此人年约五旬,穿了一身打满了补丁的灰蓝短打,赤着一双脚。 “这是武九的爹……” 武大敬挤到赵福生身侧,小声的对她解释了一下。 赵福生一下就想起‘武九’是谁了。 正是因为武立富与武九打闹不休,双方都想找村长评理,武立人一家失踪的事才在村里曝光的。 她点了点头,向这老头儿招手: “你说武立人不是四十一岁,是四十岁,你来跟我说说。” 武九的爹见她语气温和,便忍了心中忐忑,挤开其他村人上前,向她拱手: “是的,大家都可能是记错了。” 他说道: “我们这里有些人是记虚岁的,武立人是大汉206年7月31日出生的,这事儿我记得清清楚楚。” 武九爹提供的消息十分重要,一下子解开了赵福生心中的疑惑。 照武大敬原本的话说,武大通的长子是由来历不明的女子所生,生于四十一年前的7月31日。 这个日期他记得异常清楚,因为在武大通长子出生之后不久,武大敬的老娘随即在9月17去世了。 武大通在得子后偷偷离开了狗头村,前往万安县,成为了张雄五店铺的伙计,并在他手中立了大功,得到了他的奖励。 因两桩事件同时发生在四十年前,赵福生自然而然的就将武大通立的功劳与四十年前刘氏宗祠的案件联系到了一处。 但是两件案子的日期不吻合,她一直心怀疑惑,也曾想自己的推测是不是出了错。 此时再听武九爹提起武立人的出生日期,她顿时就恍然大悟。 这个消息很重要。 她转头看向张传世: “将武九家今年的税赋减三个月,回去之后立即交待范必死去做。” 张传世听了这话,既惊且喜。 惊的是赵福生仍一意孤行要办鬼案,喜的则是她话中透露出的讯息:回去之后交待范必死去办事! 也就是说,这一趟鬼案,她可能会保护自己,使自己不会死于厉鬼之手。 他半信半疑,大声的答应: “是!” 武九爹一听赵福生承诺,喜出望外: “多谢大人!” “你跟我详细说说武立人的生辰,你可敢肯定他是7月31日出生的吗?”赵福生问。 武九爹得了她承诺,此时异常兴奋,闻言便笃定的点头: “敢!” 他说道: “不瞒您说,我早年前是走山货的,我们村穷,许多货郎都不来此地,早年附近几个村子便约了人一起进城卖些山货。” 武九爹指了指身后的狗头山: “那年我跟我家婆子一起进城,不巧便遇到了武大通,他说他在一处纸人铺做活,如今的东家很是威风。” 武大通早年在村子不如意。 他年少失父,家境贫穷,村中与他一道长大的孩子很多都看不起他,养成了他极度自卑又极度自大的性格。 事隔几十年后,昔日的伙伴在城中相遇,武大通跟对了东家,很是威风得意,哪有不炫耀的? “我开始不信,当他吹牛。”武九爹说话时,远处有人取了火把回来。 人群见不得他一人得到奖励,都心急的催着赵福生往武立人家走。 “边走边说。” 赵福生招呼了一声,武九爹就点头应道: “我们村早年都知道武大通这人不靠谱,这个人就喜欢出风头,真话假话根本分不清的,大家都觉得他是个盲流。” 人群内几个村中老头闻听这话,俱都点头应和,武大敬也答了一声。 “他见我不信,便非要拉我去看,不过他说他的东家脾气古怪,让我到时躲在暗处,隔着门缝看一眼就成了。” 武九爹似是想起当年情景,心中也觉得有些恐惧,不由抓了抓脸颊,将暗黑的脸膛抓出数条印痕,火光之中,似是有皮痂飞了起来。 但这会儿大家的心神全在减免税赋及武立人家的事情上,除了赵福生之外,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我当时闲着无事,便跟了他去,他的东家不止是卖纸人,还卖一些古怪的灯笼。” “生意做得倒挺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瘮人——” 武九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 “那屋子黑不溜秋,我年轻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当时还真被吓到了。” 他进屋之后,武大通拉他藏进一间厢房中。 “你见到他东家了?” “见到了。”他点头: “一个白头发老头儿,穿了一身漆黑的衣裳,袖口很大,当时双手一叠,几乎要拖地了,看着像是拖了一块棺材板横挡在身前似的。” 他比划了一下,赵福生心中一动。 村里人的言语朴实,说话的形容词也不大丰富,但武九爹无意中说的话却令赵福生想起了自己在城南宗祠的无头鬼案之中的疏忽之处。 白发老头、一身漆黑的衣裳,她想起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纸人张。 第六十五章 村老之死 第六十五章 但问题的重点在于武九爹的形容:袖口很大,双手一叠,像是拖了一块棺材板横挡在身前。 无头鬼案之中,刘化成以鬼棺的棺材盖作为报酬,请出了张雄五帮忙解决鬼祸。 她只知道鬼棺盖必定在张雄五手上,却疏忽了张雄五的袖口古怪之处,如今突然得到这老农提醒,赵福生心生茅塞顿开之感。 “我当时又怕又慌,觉得这老头儿很是让我不安,他跟武大通说了些话——”武九爹走了几步,才又道: “说是如今县中风声紧,刘老头可能怀疑了什么,让他自己避避风头。” 赵福生听到这里,转头看了张传世一眼。 张传世强作镇定,一双眼睛却是不安的乱转。 “后面他好像发现我了,说屋中有生人,我当时又慌又怕,恰在这个时候,就听到屋里有女人的呻吟。” 接着武大通就道: “我婆娘要生了。” 这个孩子来得很是及时,那个老头一听有孩子出生,顿时一扫先前的警惕。 “他好像不喜欢产妇生子,迅速离去,后面大通和我说我命大,逃过一劫,遇到了他婆娘生孩子。” 也正是因为这段小插曲,所以武九爹对于武立人的生辰时间记得格外准确: “武立人就是大汉206年7月31生的,我记得很清楚。” 虽然他并不知道这老头儿什么来路,也不知道武大通为什么会说自己逃过一劫,但凭借本能对生死的反应,却使武九爹因此将武立人出生的时间牢牢记在了心中。 “好!武九家再减三月税赋,今年半年镇魔司的各项杂税一并抹除。” “好嘞!” 张传世欢喜的应了一声。 这一回轮到武大敬忐忑不安了: “大人……” 兴许是年纪大了,他的记忆凌乱反复,忘性很大。 可在马车上与赵福生说的话却不知为什么,又印象很深刻的烙印在他心中。 他想起自己曾信誓旦旦的跟赵福生提起武立人长子的出生时间,就是在7月31日的时候。 如今武九爹讲的话与自己截然不同,他又说大汉206年曾在万安县与武大通相遇,且亲自碰到武立人出生,还说出了具体的时间。 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不同的两个人却遇到了相同的一个人——武大通。 这件事情如果不是有人撒谎,就是见鬼了! “你别着急。” 赵福生摆了摆手,她心中已经有九分把握,这个村子里关于武大通‘长子’的记忆出现问题了。 她原本猜得果然没错! 武大敬原本所说的武大通长子出生日期是错误的,‘他’盗用了武立人的出生日期,模糊了人的记忆。 而武九爹说的话也验证了赵福生此前的猜测,武大通极有可能是协助了张雄五当年偷盗棺材钉,继而立下大功。 但此人最后替张雄五办事却不死,还能衣锦还乡,也有值得可疑之处。 张雄五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剥人皮做灯笼、养尸奴、与鬼打交道的能是什么好人?武大通凭什么能从他手里全身而退,还能衣锦还乡,守着儿子娶妻生子呢? 莫非这武立人也有什么怪异之处? 一部分疑惑被解开了,但又有新的疑惑从她心中浮出。 她定了定神,决定先将注意力放在武大通那个神秘的‘长子’身上。 这个‘长子’成为了不可言说的存在,并形成杀人法则,可见这个‘长子’死后厉鬼复苏。 偏偏这个厉鬼特殊的法则使它拥有隐藏属性,就是杀人之后人们也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 赵福生想到这里,突然明白武大通能盗窃棺材钉凭借的是什么了。 极有可能,武大通当时已经发现自己‘长子’的怪异之处,利用‘他’的特性,才能悄无声息的在刘家人的看守下,将棺材钉取走。 “……” 赵福生想通了这一层关键处,整个人精神一振。 接下来,她只需要确定武大通的长子出生年月,便能笃定自己的猜测。 涉及到了厉鬼法则,一提到武大通的这个‘长子’,众人的记忆会陷入混乱之中。 她准备迂回曲折的提及—— 想到这里,赵福生定了定神,问武大敬: “你娘是哪一年去世的——” “这个我知道!” 人群之中等了许久的武立有顿时大声的回道: “我奶是大汉205年9月17去世的——” “你别胡说!” 武大敬听闻儿子这样一说,本能的就喝斥。 “我没有胡说啊。” 武立有被他爹一骂,顿时有些委屈: “我记得清清楚楚呢。” “你那不是胡说?”武大敬瞪大了眼睛,眼珠中出现了红血丝,气极之下甚至有些咳嗽: “你奶分明是大汉206年9月17去世的,你这小兔崽子,连你奶忌日都不记得了——” 赵福生先前为他家减免了半年镇魔司的税赋,这笔钱足有十两银子之多。 他深恐赵福生以为自己先前胡说八道,一怒之下将这恩赐取消了,情急之下,他眼角、鼻孔大股鲜血涌出: “你,你气死我了——”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令得众人吃了一惊,武立有也被父亲的激烈反应吓住。 他有些委屈,又有些急切的道: “我奶确实是205年9月17去世的,立功十二月出生,恰逢过年前几日满七岁,当时我奶死前还叹息,说是怕熬不到过年了,也吃不上立功的七岁饭了——” “胡说、胡说!” 武大敬大声反驳。 阴气此时笼罩了他周身,原本若隐似无的厉鬼气息越发浓了。 他不停的伸手扣着手背、脸颊各处,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抓痒声。 这会儿四处点燃了火把,将这一条村间小径照亮。 只见火光下,无数细碎的皮屑如雪般在半空之中乱飞,武大敬的脸色漆黑,眼神逐渐失去光泽,黑红的血迹顺着他鼻孔、眼角往下淌,看起来可怕极了。 ‘哗——’ 众人俱被吓住。 大家本来只是讨论当年武立人的家事,谁都没有想到说着说着,武大敬突然如此激动。 赵福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厉鬼的气息在辐散开来,可惜普通人反应迟钝,大家还以为这两父子起了争执,武立有将他老爹气得流鼻血了。 狗头村这几十年来时常都有人血流不止而死,一见武大敬这模样,众人顿时就道: “武大叔是不是上火了,立有,你快将你爹背回去。” “我不走!” 武大敬此时却像是中了魔: “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跟大人说话,我家要再减税赋,武立人家要到了,我不会走的。” 他越是说话,便将身上抓得越急。 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转头往远处看去,果然就见田间小径的不远处,一栋漆黑的宅院就屹立于大山阴影笼罩之中。 而此时的武大敬情况不妙极了。 这村老一路进城,提起了武大通父子,本身就触发了厉鬼杀人法则,命悬一线,此时他好像因为税赋的原因着急上火,再次惹得厉鬼复苏。 赵福生下意识的抓紧了手中的鬼臂,咬紧了腮帮子—— 就在这时,鬼精鬼精的张传世也意识到了情况不妙,他靠近赵福生身侧,有些不安的道: “大人,这脏老头儿是不是要发疯了?” 他不敢去提‘鬼’字,但他与镇魔司比邻而居多年,相比起眼前这些愚民,他算是见多识广,明显知道武大敬的情况诡异。 赵福生没有说话。 她袖中的鬼臂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此时不安份的蠢蠢欲动。 上次要饭胡同的鬼祸她处理之后得到的功德值开启了地狱之后,已经被她折腾得七七八八,仅剩了九点而已。 厉鬼还没有现形,她若此时取出鬼臂镇压武大敬,不知需要多少功德值才能重新将越来越不安分的鬼臂镇压住。 赵福生犹豫的瞬间,武大敬身上的厉鬼气息大炽。 封神榜的提示传来:感应到煞级大鬼的气息。是否使用地狱捕捉? ‘煞级大鬼’! 赵福生瞬间熄灭了取出鬼臂的念头。 要饭鬼尸身完整之时,也只有煞阶品级,更别提鬼尸被分解后,鬼臂虽说承载了要饭鬼的法则力量,但仅只一条手臂,绝对不能达到煞级之上。 她有预感武大敬恐怕会出事,便向他厉声大喝: “武大敬,你清醒一点,这些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不要再提了!” “大人,你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我记得很清楚——” 武大敬此时根本顾不得血‘哗啦啦’的流,他只一心想着绝对不能让自己家被减免的税赋回收。 那足足有十两银子,可以供一家多口舒服的过上一年,不用再望着地里的收成提心吊胆了。 “大人,你听我说,那一年,武大通拐来了一个小媳妇,那小媳妇姓沈,是大户人家的闺女,他武大通不敢带出来见人,一直藏在他家地窖之中。” 他越说鼻孔、眼睛便越是血流如注,更有甚者他的耳朵里也开始有血涌出,唇齿之间血泡带着唾沫不停的往外流。 与此同时,他伸手疯狂的抓挠身上各处。 前胸、后背、脸颊、脑袋。 此时天色大黑,火把‘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先前还你一言我一语争着说话的狗头村众人见此情景,惊得俱都不敢出声。 远处是漆黑的武家大宅,武大敬的世界一片血红,他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此时的诡异与可怕,声音沙哑的道: “那沈氏生了孩子,孩子出生不会哭不会闹,像死人似的,正是7月31出生的,半点儿没有假,我娘抱过,说是像死人似的,却偏偏还会动——” 他话音一落,整个人突然一僵。 武大敬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此时他那张皮屑翻飞到已经面目全非的脸上露出一种惊恐交加的神色—— 他那双已经几近全红的眼珠哀求似的盯着赵福生看,似是祈求她的救命。 可厉鬼杀人法则一旦显现,以赵福生的力量哪能救得他呢。 地上阴影蠕动,厉鬼像是隐藏在武大敬身后,阴冷的盯着赵福生看。 随着武大敬拼命的抓挠身上的痒,张传世也觉得身上钻心的痒,他不停的抓着自己后颈、手臂,小声嘀咕: “这老头是不是身上有传染病啊——” 赵福生没有理他。 她生出一种明知事情真相,却又无能为力救人之感,心绪起伏: “武大敬家这一年的税赋都免了。” 赵福生已经预料到了武大敬之死,除了免去他家税赋,她没有其他办法可行。 话音一落,濒临死亡的武大敬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多谢……” 他话音未说完,整个人如同炸开的气球,‘嘭’的爆炸开来。 无数皮肤碎片在四周飞溅开,沾到了赵福生及周围的村民等人脸上。 这些碎裂的皮肤组织一沾身体,便如附骨之蛆,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开始抓挠着身体。 突如其来的变故将所有人都吓到了。 有人大喊: “鬼啊!” 但他喊出‘鬼’的那一瞬,厉鬼的气息像是顷刻之间褪去的潮水,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赵福生身上钻心的痒。 武大敬爆炸之后,尸皮碎块炸裂开,她避闪不及,一部分粘贴到了她脸颊之上,她用力揉搓,竟撕下一层小儿巴掌大似的薄如蚕翼般的皮痂。 她强忍身上的痒意,取出袖口中藏着的卷宗,将皮痂贴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后,空气中飞扬的皮肤碎片化为灰尘,一点点的散了开去。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一切尘埃落定,摇曳的火把重新恢复了平静,厉鬼的气息消失得一干二净。 先前还拼命抓痒的村民等疑惑的放下了手,有人转头望着远处,兴奋的喊道: “大人,武立人家就在前面了!” 赵福生茫然的低垂下头,一卷随意合拢的卷宗正被她握在手上。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赵福生记忆力很好,可她什么时候带着这卷案宗,又是什么时候将其取出来捏握在手竟然全然都不记得了。 这一刻,她心中一寒,突然生出一个笃定的念头:厉鬼出现了。 厉鬼出现做了什么,但她以及周围的人竟然半点儿没有察觉。 第六十六章 集体失忆 第六十六章 赵福生一想到此处,转头往四周看去。 却见周围人似是并没有异样,站在她身边的张传世脸似是很干,一大块皮痂飞起来了。 他无意识的撕着脸上的死皮,一面小声的抱怨: “大人这是做什么?” “我们赶了一天路,好不容易来到狗头村,还没有吃上一顿呢,就要立即去办鬼案,来了这里又不走——”他小声的哼唧: “以往镇魔司办案多威风,所到之处当地官员作陪,好酒好肉上着呢。” 说完,又碎碎念: “出来拼命,还得吹冷风。” “好了别说了!” 赵福生总觉得有什么怪异之处,但她细细思量,却又并没有发现怪异。 四周仿佛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气,可却并没有感应到厉鬼的气息。 ——是她多疑了? 她悄无声息的将案卷重新塞回袖口。 如今她的记忆没发现怪异之处,但这卷突然出现的卷宗总是十分可疑,等查看了武立人的房子,她到了歇脚处,再来细细盘复。 “走。” 众人听她这样一说,便都打着火把往武立人家的方向走。 “大人还想知道些什么?只管问就是了。” “武立人他娘是个什么来路,有人知道吗?”赵福生想了想,问了一句。 她提到武立人时,觉得有些别扭,仿佛自己遗忘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话音一落,村里人就七嘴八舌道: “武立人的娘倒真没见过,武大通说是在城里找的小媳妇。” 说完这话,有人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语气神秘的道: “说起武大通的媳妇,我倒是知道一个事——” “什么事?”有人问了一声。 那说话的人就道: “四十一年前你们记得不,我们村来了一拨外乡人,说是要来找走失的闺女的。” 狗头村位置偏僻,只是武安镇所管辖之下的一个小小的山坳,常年不见外人。 而四十一年前来找人的那群人衣着光鲜,一看就非普通人,所以这说话的男人一提起,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就眼睛一亮: “是是是,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猜是武大通将人拐了。” “什么?!”有年轻人不敢置信。 那说话的人就洋洋得意: “他那一年足不出户,跟人炫耀说是找了一个十六七岁的美貌处女——” “我娘当时偷偷隔着墙壁也听到过他家传来女孩哭声。” …… 赵福生将这个重要的信息记在了心中。 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也听过这样的消息,但无论她怎么回想,又想不起来了,仿佛只是错觉。 “先进武立人家。” 众人迈过田坎,来到武立人家的大门前。 狗头村的房舍大多都是土墙草盖,而武立人家的房屋则是方正的石泥墙砌成,看起来确实是村中的大户。 那掉漆的大门已经被人撞开,此时屋内没有点灯,显得有些阴森森的。 众人急于立功,几个持火把的人率先进了屋里。 他们进屋时撞到了大门,门开合间发出‘吱嘎’的幽幽声响。 从武立人家失踪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院落无人打理之后已经生出了荒草,给人一种诡异森然的感觉。 “你们说,这里会不会有鬼啊?” 有人一入这房间,顿时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如果不是赵福生有言在先,众人可减镇魔司的税赋,这会儿恐怕村民早就跑光了。 “村子是有鬼,但不是在这屋中。” 赵福生沉声回了一句。 但她一说完,自己便愣住。 她说这话仿佛脱口而出,似是早就笃定,可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凭据与怀疑呢? “那鬼在何处?” 那问话的人怔了一怔,又问了一句。 赵福生摇了摇头,目光落到那对朱漆大门之上。 门上的漆因为年生日久的缘故,掉了一部分,露出内里本来木头的原色。 上面残留了不少凌乱的足印,门后不见门拴,她蹲下身来,看到地面一些被踩进泥中的木头碎屑。 “你们当天是破门而入的?”她问了一声。 其他人便交头接耳,不敢吭声,末了有人壮着胆子答道: “不是我们让撞门的,是,是村老——” “是大敬叔让我们撞门的。” “谁是大敬叔?”赵福生疑惑的问。 她问完这话,心中一紧,总觉得自己丢失了一段重要的线索。 有一个人影好像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擦除,无论她如何回想,都无法回忆起。 “大敬叔——”那人说话语塞了一下,接着转头喊道: “立有,立有,说你爹呢。” 武立有连忙钻了出来,答应道: “大人,武大敬是我的爹,他老人家在村里辈份高,所以被人尊为村老。” 他解释着: “我们不是有意闯空门,实在是当天武立人家没有声响,大家担忧,才推举了我爹作主,将门撞开,这才发现武立人一家失踪的。” 赵福生点了点头。 “你们当天进来之后,发现门窗可是从内拴上的?其他地方还有出入口吗?可打开过?” “没有。” 一个年轻的男人大声的应了一句。 赵福生转头向他看去,武立有像是想起了什么,顿时脸色一变: “少春,你是不是进你立人叔家摸东西了?” 武立人家富裕,出事之后大门不闭,家里又没人,村里一些闲散胆大的青年便趁夜色钻入武立人大宅之中,将其家里的摆设偷偷搬走。 被武立有一喝,那武少春脸上露出怏怏之色: “叔——” “先别管这些。” 赵福生道: “武少春,你来说。” “是,大人。” 武立春眼睛一亮,连忙钻上前来: “立人叔家里还有两个后门,那天出事后,我跟几个兄弟都查看过,从内里上了拴,没被人打开过。” 一大屋子的活人,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福生目光落到了他身上。 这个年轻人二十来岁,相比起其他人麻木的神情,他眼睛晶亮,神色灵活——但值得赵福生注意的并不是他的神情,而是他的脸上,数道抓痕十分明显。 抓痕之上,一层经由指甲抓挠后呈细碎鳞片状的皮肤碎片浮在四周。 她看了一眼,又转头去看张传世,向他招手: “老张,过来。” 张传世听到此地发生了诡案,已经是浑身都不自在。 他与镇魔司比邻而居多年,可是见识过镇魔司办案的方法的,那令使死亡率奇高,像是一茬一茬被割的韭菜似的,死了又有人来补充…… “大人——大人饶命——” 他哭丧着脸喊,不敢上前,担忧赵福生坑他。 “过来!” 赵福生沉声喝斥了一句。 张传世不情不愿的磨蹭着脚步向前。 他在赵福生面前站定之后,赵福生突然伸出手,伸手往他脸颊处抓去—— 张传世下意识想躲,却慢了一步,赵福生牵住他脸上的死皮一撕——‘嘶!’ 这老头儿发出倒吸凉气声响,突然一把将脸捂住: “大人您——” 一块叶片大似的皮痂落到赵福生手中,像是一层蛇蜕,张传世摸了摸脸颊,隐约觉得脸有些火辣辣的痛。 “这是什么?”他一见赵福生手上捏的死皮,就知道自己误会了。 可是这死皮什么时候有的,他竟全然不清楚,而且赵福生为什么要撕这死皮,他也不得而知。 “皮。” 赵福生回答了一句。 她总觉得这皮肤组织十分重要,可惜一时之间无法将所有的线索串连起来——仿佛有一部分重要的信息缺失,使得这桩鬼案仍陷入迷雾之内。 “你先收好。” 赵福生总觉得这皮痂不简单。 这狗头村的风水确实不好,她注意到这些村民脸上或多或少都有抓痕,张传世的脸上竟然也有。 一个诡异的念头涌上赵福生心中,那她呢? 她伸手去摸脸颊,却摸到脸部皮肤光滑细腻,仿佛新生婴儿一般,并没有摸到飞扬的皮屑及粗糙的手感。 赵福生心中的疑惑并没有消失,而是皱眉道: “我们先进屋看看。” 说完,她将手里的残皮往张传世怀中一塞: “收好。” 张传世打了个寒颤,将那皮握在手中,看了半晌,一脸嫌弃: “谁会收这东西——” 说完,他眼珠咕噜一转,接着顺手一扔,甚至以鞋底踩上去压了压,回望四周时,发现并没有人看他,赵福生已经在村民们众星拱月的包围中往武立人的大宅内行去。 照村民们所说,武立人的爹在村中算是高寿,活到了七十一岁,上个月二十一号才死,武立人家中一妻八妾,共生了二十七个儿子。 因此武立人的房子在武家村是最大的,修建得异常气派,在村民眼中无异于皇宫似的。 但赵福生一踏入房舍内部,却感觉到了一种诡异的死气。 房子确实很大,按照并不十分讲究的三进制修成。 每进院落之间左右两侧坐落厢房,曾有幸进入过武立人家中的村民热心的指点着第一进院落中靠左手的厢房道: “这应该是武少光的屋子。” “武少光是谁?”赵福生心细却又胆大,问话的同时伸手一推门——‘吱嘎’声响中,房门摇开,大量灰尘落了下来。 一只在门缝之间结网捕猎的蜘蛛受到惊吓,垂吊了根蛛丝落在了赵福生肩头。 她伸手捏起蜘蛛,若有所思的往门顶上方望。 武少春就抢答道: “武少光是立人叔的七子,比我大了五岁,是黄三娘生的。” 赵福生闻言点了点头,她将手中的蜘蛛一扔,顺手在腰上擦了擦手: “武少光是离家很久了吗?” “没有呀。” 武少春就摇头,道: “在立人叔家出事前还好好的呢,上回我俩约过去帮附近黄岗村走货——” 他话音未落,一个女人突然咬牙切齿的诅咒了一声,伸手往他后背重重一拍: “你这个狗东西,好的不学,朝廷逮到砍你脑袋。” “娘——”武少春被打了一掌,回头看了一眼,怏怏不敢出声反驳,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往赵福生看来。 但见她皱眉沉思,心思像并没有在‘走货’之上,他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这里不像是几天不住人的样子。”赵福生若有所思。 她没有理睬这两母子小声的骂骂咧咧,而是踏步进入屋中。 这屋里一股霉腐之味,仿佛常年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屋中的家具简单,上面积了很厚一层灰尘,桌椅边角有腐朽长了白毛菌斑的架势。 她往床的方向走去。 床铺上摆了被褥,床旁放了一个半人高的大柜,上面摆放了茶盅,但赵福生上前揭开盅盖,只见里面一半呈漆黑色,下面铺了一层煤灰似的东西,已经干裂,隐隐可见发黄的杯底。 赵福生放下杯盖,再伸手往床上一摸—— 床上被褥潮湿,那被套用料倒是不差,但已经有些粘手,给人一种年生日久的恶心感。 她揭开被褥,在床头枕角处找到了一块已经泛黄的碎屑。 皮肤组织! 这个古怪的念头涌上赵福生心中,她伸手去捡,但那块碎屑却早与床褥融为一体,她手指刚一碰到,那碎屑便如烧过的灰烬,被压进床单内。 “走,再看其他房间。” 赵福生招了招手。 其他人不明就里,又跟在她身后。 之后的时间,武家大宅的大部分屋子赵福生都检查过了。 许多房间几乎都与最初武少光的房间一样,呈现出一种久未住人的荒凉感,有些更甚。 赵福生甚至在一个名叫‘武少财’的房间床脚找到了一丛长出的菌子,可偏偏狗头村的人都言之凿凿的说在半个月前,武立人一家都是齐全的,每个人时常出来与众人打过照面的。 三进大宅除了武立人与正室太太所住的内院主屋之外,其他赵福生都看过了。 在每间房屋中她都找到了皮肤的碎屑,有些年生久远,有些则较新,而且形状大小也不一样。 赵福生将稍新一些,且偏大的全都收集了起来,一路走来时收集了厚厚一撂。 最后就是武立人的房舍。 她站在武立人的房间面前,心中生出一股强烈的直觉:她会在武立人的房间有所收获。 第六十七章 查看武宅 第六十七章 想到此处,赵福生喊了一句: “老张。” 张传世浑身一抖,缩进人群,装死不吭声。 赵福生警告: “张传世!” 老张苦着脸上前,她顺手将手里一叠皮屑塞到了他手中: “给我拿好,不要丢了,我有大用。” 张传世一见她不是要让自己去斗鬼,顿时大松了口气。 “您说您收这玩意儿干啥啊——” 这些东西怪挺恶心的,细想还是一堆人皮,而且有可能是死于鬼祸之中的死者人皮,他嫌不吉利。 但一摸到这一叠皮屑,一股不妙的预感又涌上心头。 不对!这是人皮! 且刚刚赵福生从他脸上也撕下了一块人皮! “!!!”张传世倏地瞪大了眼睛。 能与镇魔司比邻而居多年,张传世自然也不是傻子。 赵福生精明非凡,她不会做无用功,既然她当时撕下了自己脸上一块皮屑,并让自己收好,必是有原因的。 他当时觉得赵福生可能是赶了一天路昏了头,也嫌那皮无用,早扔地上。 并且怕她发现,还狠狠用脚辗进了泥里。 此时赵福生既然在曾经的鬼案现场找到了如此多人皮,说不定这种人皮就是厉鬼杀人法则之一。 “……” 也就是说,他一路千躲万躲,念上天保佑,可不知何时早被厉鬼标记? “大人,我、我……” 张传世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大耳光。 他脸色青白交错,心中惊恐交加,说话结结巴巴,却想着此时再去将那块皮子捡起来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赵福生却没理他,而是定了定神后,一把将大门推开了。 在她推门之前,先前还七嘴八舌说话的狗头村众人似是都意识到了气氛不对劲儿,不约而同的住了嘴。 众人屏息凝神,心中惴惴不安。 虽说赵福生之前说武立人家现在已经没有鬼,大家一路行来时也确实顺利,没有发现厉鬼,但武立人一家失踪却是事实。 也有可能是武立人昔日积威甚深,众人站在他门口时,多少感到有些压抑。 但随着房门被‘吱嘎’一块推开,并没有厉鬼显形。 反而是幽幽夜风‘呜’的顺着敞开的大门吹入屋中,吹起满天银白的碎屑。 武立人的房间之中像是飘起了鹅毛大雪,一下迷住了众人眼睛。 大家一见这异像,顿时惊慌失措的喊叫起来。 无数碎屑四处飞扬,有些轻飘飘的贴到了众人的脸上、手上、脖子上。 接着众人不停的开始抓痒,发出刺耳且密集的抓挠声。 赵福生身上也开始钻心的痒,她抓了两下,再次抓下一大块皮。 虽说失去了一段记忆,但一路行来的收获仍让她意识到了这皮痂的诡异之处。 她并没有轻易的将这东西交给张传世来处理,而是自己牢牢握在手中,接着踏入武立人的屋子。 “别喊、别喊!” 张传世初时也险些被吓得尿了裤子,但他反应最快,见赵福生已经进了屋中,便也连忙跟了上去。 他已经意识到赵福生办案的不同之处。 她行事看似莽撞,实则粗中有细,出手果决,跟在她身边目前来说是最安全的。 众人还在惊声喊叫,慌成一团。 如果不是有赵福生有减税之言在先,此时恐怕早作鸟兽散。 就算是大家没跑,却也不敢进屋,只敢围在外头,双股颤颤不敢进去。 武立人的房间相比较其他厢房算是很新,抛除开漫天飞舞的大量碎屑,屋内的一切都符合武立人一家‘消失’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点。 照之前检查厢房的老规矩,赵福生查看了桌椅、柜子、床脚等处,并没有发现菌斑。 但诡异的是衣柜之中仅有一两套换洗的成衣,柜子里空落落的——这可与武立人家财大气粗的形象不大符合。 她摸了摸衣裳,衣裳有些粘手,似是时间久远,仿佛稍用力一捏这织布便会粉碎,像是许多年没有穿过的样子。 赵福生再去揭开床铺。 床上倒像是时常有人睡过,但没有闻到丝毫汗臭、体味,反倒像是残留着一丝若隐似无的鬼息。 她感应到了鬼息的存在,顺着自己的感应摸去,很快在被子的夹层中间摸到了一张细软的皮。 这皮滑腻柔软,且异常宽大,略微冰凉。 赵福生顺着这软皮往四周摸,那皮有拼接的痕迹,且摸了两下似是没有边际。 她心中涌出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 “莫非这一整层夹层都是一张拼接好的人皮?” 她越摸越笃定自己的猜测,随即喊道: “老张!” 这一下张传世犹豫了半晌,接着应了一声,踏步上前: “大人?” 赵福生之前几次随口喊他,并没有害他死于厉鬼之手,甚至隐隐有指点他之意。 他站上前来,赵福生就吩咐他道: “找把剪刀来,将这被子的线挑了。” 说完,又吩咐道: “仔细些,不要伤了里面的东西。” 此时人的被单大多喜欢用大针缝制,密密实实,需要将线挑开,才能完整的将上下两层被单取开,露出里面的人皮。 张传世就应了一声,其他人面露尴尬,武立有道: “大人,这、这武立人家中,恐怕连根筷子也不剩啦。” 狗头村的人贫穷,武立人一家失踪后,家门大开,就连有鬼都挡不住村中的人想占便宜之心。 除了大件暂时没人敢明目张胆的搬,稍值钱一些的小东西几乎都被薅走了。 这还是赵福生来得及时! 要是再过数月,恐怕被子、床柜等都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赵福生扶额。 武立有就小心翼翼道: “大人,天色已经很晚了,您一路舟车劳顿,不如先回我家,洗把脸吃了饭,有事明天再来查看也成。” 夜里的武立人家大宅阴森鬼魅,让人不寒而栗。 他话音一落,其他人就连连附和: “是啊大人。” “您若想要看这被单,不如我替您抱着,到了立有叔家,您点着灯慢慢看。”武少春就殷勤的道。 赵福生点了点头: “行。” “去我家吧,我爹之前——” 说到这里,武立有突然一顿。 他面上显出疑惑之色: “奇怪,我怎么会说到我爹?我爹他——”他想了半晌,脑海里记忆一片混乱: “我爹他,他几天前好像有事外出,说是要去镇上报案——” 说完,他下意识的抓了抓脸。 火光下,他脸上的皮屑像是被人洒了一把粗盐纷纷飞扬,他自己全无察觉。 “算了,大人先去我家,我娘和我媳妇她们已经在做饭了,还点了灯。” 赵福生并没有异议。 一行人退出武立人的大宅,浩浩荡荡的往武立有家行去。 武立有家在村中的房子自然比不上武立人家气派,却也是井然有绪的农家小院,被家中人收拾得很是干净。 见到众人进来,几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安的站在角落,武立有的兄弟们候在大门口处,激动得不知所措的样子。 “大人,可要让这些村民连夜赶往镇上,让镇上派些人手过来协助您办案?” 张传世靠近赵福生耳侧,小声的道: “我看这屋里寒酸,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不如顺便让他们再带些吃喝过来,量他们不敢不听。” 这是镇魔司办案的常规排场——所到之处有人前呼后拥,就是再穷乡僻壤,好好整治也能收出一桌美味佳肴。 “不用了。” 赵福生看得出来张传世除了贪吃,恐怕还存了想让武安镇的人过来当替死鬼的心。 她笑了一声: “我们是来办案的,那些人不是令使,帮不上忙的。” 张传世忍不住觑了她一眼,心中暗自吐槽:真是个怪人。 这一趟出行真是不好。 以往镇魔司的排场他一概没享受到,反倒如今被厉鬼标记,生死难知。 但他心中腹议,却又不敢反驳赵福生的话,只好将满腔不快发泄到武立有家人身上,沉脸大喝道: “还不快点杀鸡杀鸭来侍候客人,小孩回避,女人过来服侍大人,男人们明天去约人过来杀猪办酒席。” 武立有唯唯诺诺,但想到减免的赋税,又都压下心中不舍应答了一声。 赵福生看了张传世一眼,张传世还担忧她制止,但她并没有反对,只是道: “不用搞那么大阵仗,你如果饿了,杀鸡就行,吃不了那么多。” 张传世是镇魔司令使,出外办鬼案确实承担了一定的生命危机,吃一两只鸡耍耍威风也不算很过分。 更何况,她要是再三拒绝,武立有家人恐怕反不安心。 减免了镇魔司的税务后,武立有一家明年应该会过得不错,不至于损失不起这两只鸡。 张传世开始还怕遭她喝斥,后面见她默许,顿时大喜。 他数次在赵福生手中吃亏,这会儿一被她纵容,那被善待的感受更是成倍的上升,久违的委屈感涌上心头,他气血澎湃,甚至有些感激: “大人——” 一时激动,险些将不该说的话说出口。 他及时收嘴,赵福生深深看了他一眼,露出笑意。 “收拾一个干净房间出来,其他人都先散去。”赵福生对着跟来的村民道: “今晚随同我前去武立人家的村民俱都减免三月税赋。” 她话音一落,其他人顿时大喜,赵福生一见此景,又补充了一句: “不过前提是我要办完这桩鬼案,如果中间有人阻挠,导致这桩案子不了了之,那之前的承诺便一概作废。” 众人一听这话,神情一凛。 武九爹急道: “您放心,这桩案子我们全村人帮忙,谁敢不尽力,谁就是狗养的!” “对、对!” “要不我们现在再去武立人家一趟。” …… 众人争先恐后喊,赵福生摇了摇头: “明天再说。” 她就是担忧村民目光短浅,贪图蝇头小利怕事。 且从之前众人所说的只言片语中,她意识到狗头村人数少,但大多沾亲带故,彼此间有矛盾,但对外时却很团结。 例如武大通四十多年前曾拐带了一名富家小姐,在此之前村里人看不起武大通,甚至不少人欺负他。 可在武大通犯事后,对方家人找到村子时,却人人都不约而同的闭嘴,一致排外,使得那小姐家人失望而归。 这一切都说明狗头村的特点:落后、蛮横且又护短。 他们对办鬼案并不积极,赵福生如果不许以重诺拿捏不住他们,而太早轻易答应,要是最终案子涉及到村民,恐怕这些人会一致排挤,不愿提供线索。 最好的办法就是以税赋为饵,钓着他们,使他们不敢不尽力。 人都是趋利的动物。 她说完话后,其他人依依不舍相继离去。 倒有一些与武立有等人交好的村民不愿走,闻着屋中饭香想留下来蹭一顿。 这个时期家中粮食大多珍贵,更何况武立有要招呼的是赵福生两人,便催促赶人: “快走快走,大人要好好休息,明天才好办案子,你们不要影响了她。” 剩余几人便都接连离开,唯有武少春抱着被子没走,喊道: “婶,这床褥大人要的,放哪个房间?” “已经将东面的正屋收拾出来了,大人今晚暂歇那里。” 一个女人略有些拘束道。 武立有就解释: “大人,这正屋是我爹娘住所,是家里最宽敞的,床褥被套都是新换,您不要嫌弃。” 赵福生此行目的是在办鬼案,也不在意居住环境。 更何况武家再差也不可能比她第一次办案时临时居住的要饭胡同内的屋子差,因此她点了点头,道: “放进去吧。” 但她想了想,又似是无心问了一句: “你爹出行报案,是单人还是有人同行?出去多久了?如今在哪里?” 武立有也没想太多,闻言就答道: “是大前天的早晨天还没亮,就一人去镇上报案的,说是如果顺利,三五天准回。” 赵福生心生疑惑。 狗头村距离万安县可不算近,她与张传世驱赶着马车,一路马不停蹄的赶过来,几乎也花了一整天的时间。 这样的偏远小镇发生鬼案,如果无人报案,她肯定是不知道的。 但她现在既然来了,证明武大敬报案是成功的,可此时武大敬人在哪里? (本章完) 第六十八章 我家有鬼 第六十八章 最重要的,赵福生才刚重生于大汉朝不久,对于当地路况不熟,而张传世此前在镇魔司对门开棺材店,也不像是常年走村蹿镇的。 想到这里,她突然喊了一句: “老张,你是怎么一路赶车到了狗头村的?” “就这样到的啊。”张传世不明就里,下意识的就应答了一句,接着问道: “大人,可有什么不对劲儿?” 赵福生没有回答他,而是再问: “你此前来过狗头村?” “从来没有。”他摇了摇头,露出晦气的神情: “我以前在城中做生意——” 他背靠纸人张,打交道的是镇魔司,小日子过得春风得意,哪儿会有事无事往这穷乡僻壤的跑。 “没来过、没来过。”他连连摇头。 “那我们来时,可有人同行?”赵福生又问了一声。 “没有啊。”张传世露出茫然之色,接着又怪异道: “当时就您一路同行,哪有外人……” 他话没说完,脸色立即就变了。 坏了! 张传世也并非蠢货。 他如果没有几分小聪明,也无法与纸人张打交道,并从中谋利。 在回答了赵福生两个问题之后,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儿。 他此前没有来过武安镇狗头村,若凭他自己,绝对不可能顺利的一路到达此地,必是有个同行熟悉当地路况的人一路指引才行。 而武立有的爹三天前出发去镇上报案,照时间来说,应该是被镇上的人送到了县中,赵福生决意要办鬼案了,才会有了他们这一路的行程。 可此时一个活人平白无故消失,而他与赵福生却像是丢失了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 张传世的手开始抖个不停。 他想到了武立人大宅中四处脱落的皮屑,想到了自己脸上被赵福生撕脱下来的死皮。 厉鬼恐怕早就已经出现,武大敬这会儿不见踪影,怕是早遭了厉鬼祸害,可惜他死之后大家竟像是被抹除了关于他的记忆。 这……这个鬼好凶啊! “大人……” 张传世哭丧着一张脸,想要劝她赶紧离开此地。 赵福生平静的道: “把泪水收一收,如今撞上了它的法则,跑是跑不掉的,只有正面应对。” 武立有还不知道他爹死讯,此时也不是揭开这个事的时机。 当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弄清楚厉鬼来历,摸清它的杀人法则,下次它再出现时,她才好应对。 “武少春,将被褥抱进去。武立有,你找两个女人,将被子拆开,小心一些,不要伤了里面的东西。” 武少春人憨胆大,闻言点了点头。 武立有也不知道赵福生两人先前一番对话打的是什么机锋迷语,这些村民实际上并不傻,但他们每日活计繁重,且常年忧心税赋、收成,大脑压根儿不愿意浪费力量去思考与自身无关的事,因此错过了重要的讯息。 他唤了自己的媳妇与两个弟妹进去帮忙。 屋中罕见的点起了油灯,地面被清扫过,柜子四处还有擦洗过的痕迹,上面的水印都没有彻底干透。 三个女人收敛了足步小心翼翼的将被子摊开到了床上,拿了剪刀从三头开始剪线。 张传世局促不安的跟在赵福生身边。 他最初对原本被骗的赵福生是鄙夷加些轻视,因为她胆小无知,人之将死却被蒙在鼓里。 之后在赵福生手里吃亏之后,他对赵福生是怨恨有加; 可随着赵福生烧掉了纸人张的房子,他对赵福生又变得有些忌惮,直到她展现实力,独自办完了要饭胡同的鬼案,这种忌惮又变成了更深的畏惧。 而此时他被厉鬼盯上,极有可能死于非命时,拉他下水的赵福生则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让他步步紧跟。 赵福生也没理他,进了屋之后找了个角落站定。 她转过头,还没喊人,张传世已经给她扛了张凳子过来,讨好的道:“大人坐这里。” 赵福生坐了下去,张传世极有眼色: “我去问问武家有没有小桌子,再额外给您点个灯。” “嗯。”赵福生点头应允: “去吧。” 张传世得她首恳,欢天喜地的离开。 不多时东西一一送了过来,几个女人边干活边转头往这边看,见到那小桌上点的油灯时,眼中都露出肉疼之色,却没人敢吭声。 张传世守在赵福生身边,看她低头去摸袖口,不多时,便从袖口之中掏出一张卷轴。 “大人出外也不忘观看卷宗,这真是勤于政务,我万安县——” 赵福生没有理会他的恭维,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将卷轴展开了。 她瞳孔一缩。 卷宗内粘贴着三张大小不一的皮痂碎片,两块相连接处严丝合缝,一块贴得并不平整,像是匆忙贴上去的。 随着卷宗被展开,那段受到厉鬼干扰的记忆重新浮现在她心头! 庞知县带领武大敬进镇魔司、提起武大通,之后说到他‘儿子’时她耳后发痒,撕下第一块皮痂,继而发现诡异之处,临机一动决意带上卷宗。 当时的她就是担忧自己之后会再受厉鬼干扰,失去记忆,哪知最后这一谨慎的做法果然为她带来了极大的益处! 之后她力排众议要来狗头村,一路上武大敬提起村中过往,再到武大敬身上出现鬼息,险些被厉鬼所杀,她借鬼臂暂时逼退厉鬼。 …… 种种记忆浮现在她心头。 到了狗头村后,众人受减税吸引,争抢着提供线索,并说出了武立人生于大汉206年7月31日的话。 这些话推翻了武大敬原本的一部分说辞,他情急之下当众提到了武立人的‘长子’出生之日——最重要的是此婴出生格外不同。 (他提到此婴出生不哭不笑,身体冰冷,如同死人,却又还在挣扎扭动。) 这些形容此时在赵福生心中想起,总觉得他像是在形容一个‘厉鬼’。 一个由死人腹中剖下来的‘活着’的厉鬼。 之后武大敬说完这些话,便像是犯了鬼物必杀忌讳,瞬间被秒杀。 他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爆炸开来,皮肤碎片乱飞,连赵福生当时也未能幸免,沾染到了一丝阴物。 正是那个时候,她抓下了这一块最大的皮肤碎片,贴到了卷宗之上。 回忆完过往,赵福生长长的叹了口气——找回记忆之后,她得到的线索更多了。 她的目光落到卷宗内粘贴的人皮上,眼神渐渐变得幽深。 如今可以肯定的,是武大通的‘长子’因为其生母是拐来的缘故,注定了这个孩子见不得光。 假设这个死人腹中被生剖出来的孩子本来就是天生的鬼物,那么赵福生现在几乎就可以给它的杀人法则标注一定的特性了: 阴影、隐形、见不得光;它的存在是忌讳,提到了它便相当于主动进入厉鬼的感知之内。 与赵福生驭使的厉鬼杀人‘赐福’再索命不同,这厉鬼是每提到一次,便会抓挠身体,继而会有大量皮肤脱落。 ——最终厉鬼取命,人会爆裂,此人一死,其他人关于他的记忆便会扭曲、混乱,甚至于彻底遗忘。 这个厉鬼的法则是相当厉害了,改变人的认知与记忆。 若非赵福生生性多疑且细心,稍糊涂一点,恐怕最后怎么死得都不清楚。 她随即想到了今晚查看武立人家的怪异之处。 从村民的口中可以得知:武立人家有钱有势,儿子众多。 但今晚一入武宅,赵福生却发现许多房间像是久未住人了,并且经过她的检查,在每个房间都分别发现了不同的皮肤碎屑,还像是年代不同。 虽说村民坚持认为武立人的儿子时常出外走动,但赵福生并没有受这些旁枝末节的琐碎线索干扰。 无论如何,她只牢记一个认知:此次厉鬼拥有改变认知、改变记忆的逆天能力。 如此一来,真相就随之浮出水面——武立人早受厉鬼祸害,他生育的二十七个儿子在之后的时间里先后死去。 不过厉鬼的逆天法则发挥了作用,村民并没有感知到村中有厉鬼的存在,浑然不觉。 甚至武立人恐怕自己都没有感觉到,被蒙蔽在鼓中。 一想到武立人多年来一直与鬼同居,直到最后自己也死于厉鬼之手,赵福生不寒而栗。 她担忧自己之后记忆再受影响,正想抬头叫张传世去为自己寻支笔来,却听到了不远处有个女人的尖叫声: “啊!” 接着剪刀‘哐’的一声落到了木脚踏上,其他两妯娌靠头过去,正要说话,那女人抖着喊: “有……有东西……” 她一面喊,一面壮着胆子掀开被子一角,其余两妯娌见到里面的情景,发出惊呼声。 “大人。” 赵福生点了点头,将卷宗一收,重新放回自己的袖口内,大步往床榻边行去。 武立有家三个女人见到被子里的皮后,早吓得魂不守舍,赵福生伸臂将她们排开: “走开。” 她上前一看,被子上的线大半已经被拆除。 只是其余两个女人较为老实,一直低头拆线,没敢往被子里摸。 而另一个女人则心眼稍灵活,她听到这被褥是从武立人家搬出来,便联想到武立人家是村中有名的大户,家里富得流油。 赵福生又让她们拆被子,指不定被子里藏了什么值钱之物。 一想到这,女人心生贪婪之心,挑线挑到了大半,眼见其他两个妯娌都在老实干活,她便忍不住伸手摸入被子中——结果摸到了一张冰冷滑腻的皮。 她一摸到这物,生物本能预感令她大惊失色,因此尖叫出声。 赵福生一站过来,便看了这女人一眼,喝斥了一声: “闭嘴!” 她的目光锐利,女人的小心思在她眼神之下似是无所遁形,女人又慌又怕,捂着脸哭。 两个妯娌也一脸不知所措,簇拥在她身边。 “出去。”赵福生懒得安抚她。 被子里的人皮关系着鬼案线索,而鬼案又与她性命息息相关,这女人乱抓乱摸,希望没有把这拼接的皮破坏了。 她吩咐张传世: “提灯过来。” 张传世自然也看穿了女人小心思。 如果不是赵福生有事要他办,他非得给这人两巴掌不可。 他提灯上前,两个女人安抚着哭泣的女人出去。 候在外头的武立有连忙上前询问,几人低声私语中,不多时怒骂声、摔打声并夹杂着女人的细声哭泣一并传进屋中。 “他们是在做给您听呢。”张传世恨恨的道。 赵福生摇了摇头,小心的将剩余的线头挑开。 几人先前做了大部分的工作,余下的线头很轻易被她拆除。 她将上面的被单揭开,再将包布一并拉下垂落,被子里裹夹了两层细薄的麻布缝制而成的褥子。 赵福生将上面一层厚褥小心的揭开,中间夹着的一层薄软人皮便映入她的眼帘中! 因为先前女人随意乱摸的缘故,那人皮有一侧略有些皱,但那妇人害怕被人发现,动作不大,这人皮并没有受到任何的损伤。 这张拼接而起的人皮与被褥同宽同长,赵福生粗略估量,至少有一米五宽,近两米长。 它与普通的皮痂截然不同,它更加平整,近乎光滑细腻,质感要比抓挠之后普通的皮肤好许多。 最令赵福生与张传世感到有些诧异的,是人皮的一角被人匆忙写了几个大字上去。 字体不大,从位置看,是在盖子横面的中间,歪斜扭曲,有些怪异。 两人初时一看,竟没认出是什么字。 赵福生并没有急着去辨认字,而是试着比划了一下,说道: “被子是武立人盖的,如果他睡在床上,被子盖至他脖子,那么他只需要稍微用指头一拨,便能将针脚拨歪一些,露出这一排字。” 以他躺睡的位置,字就在他面前,他是能看到的。 也就是说——“这字可能是武立人写的。” 说完,赵福生弯下腰,将那字看得更加清晰。 字体像是被人以针点戳刺,墨汁沁入内里留下淡淡的印记。 且字是反面的,应该是武立人挑开被子时所写。 她想到这里,伸手便将人皮被子牵了起来。 张传世见到这一幕,后背发麻,总觉得既不详又有些不妙,他心生抗拒,后背都开始钻心的痒起来了。 此时的他还没有切入记忆的关键节点,回忆不起武大敬死亡的全部经过,但他已经知道村中有鬼,且鬼的杀人方法就是与‘皮’有关。 他瑟瑟发抖,但他想起赵福生睚眦必报的性格,且又格外记仇。 自己若在此时退后,将来总有他生不如死之时。 这样一想,恐惧感甚至压过了厉鬼的威慑,他提着灯上前,将人皮纸照亮。 人皮被子被牵起来后,从正面看去,那字果然就清楚了。 上面写着: “我家有鬼。” “我家有鬼!!!” 第六十九章 厉鬼现形 第六十九章 张传世的脸色变了。 他缩着头脑与肩膀,又开始抖。 赵福生掌握了不少线索,已经接近了鬼案真相,在看到疑似武立人亲自手书的‘我家有鬼’的人皮被子时,只略微吃了一惊,很快又平静下来了。 “莫非武立人在生时,就察觉到家中有鬼了?”她暗自思忖,随即又摇头:“可厉鬼的杀人法则本身就包含了记忆抹除——” 武立人受鬼的力量影响,认知应该出现了错误才对,怎么会发现家中有鬼的? 莫非这被子不是他的? 这个念头一浮上赵福生心中,首先就被她剔除。 经村里人指认后确认,武家大宅最内里的正院主屋就是武立人的居所,绝对不会有错。 既然是武立人的房间,使用床褥的不会是旁人。 那么也就只剩最后一种可能了。 赵福生想到这里,转头喊张传世: “去替我寻些笔墨。” 张传世正举着灯,突然听她要笔墨侍候,心中摸不准她的想法。 但两人地位悬殊,如今他生死又掌握在赵福生手里,自然不敢多嘴发问,连连点头: “好。” 说完,他又强忍恐惧,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皮被子,假惺惺的道: “可是此物邪性,大人一个人与它相对,会不会有危险,不如——” “我们此时还活着,不代表鬼不在我们身边,之所以还没有死,是因为没有彻底触及它的杀人法则。” 赵福生一眼看穿了张传世的小心机,她笑着道: “我们早就上了它的名单,不是逃到哪里,亦或是多人行动就安全的。” 武大敬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厉鬼杀死,围观群众,但记忆顷刻被抹除。 赵福生推测这厉鬼的杀人手段是属于标记、感知类。 也就是说,凡提及它、知道它的存在,必被它感知,而被它感知的人,迟早死期会至。 这个特性注定了这样的厉鬼是群体攻击范围的鬼物,但单次杀伤力较小。 所以无论是当年的武大敬娘,还是村中人、亦或是武大敬,俱都是被厉鬼缠上后在一段时间内慢慢‘流血而死’(众人眼中的感知)。 如此一来,赵福生就放心了。 对她来说,这就相当于多了试错的成本,她可以在厉鬼的法则之内来回跳跃,找到厉鬼的特点,解决鬼祸! “大人的意思是——”张传世听她这话,像是对于鬼物已经有了一定了解,眼睛不由一亮。 “这次单独行动,说不定生存机率还要大得多。” 赵福生意有所指。 有她这句话,张传世佝偻的腰背一下子就挺直了,整个人竟然少了几分猥琐: “我现在去寻武立有,让他找文房四宝来。” 说完,整个人便溜了出去。 赵福生就知道这老小子之后的时间恐怕不会再时时缠着自己了。 但他天性怕死,再加上又受魂命册影响,躲是躲不远的,必要时候必定能唤得应他,因此也不将他点破。 她将床上的人皮被子小心翼翼的卷折了起来。 这东西摊在床上时看着不小,但却极其轻薄,卷折之后仅剩两个巴掌并列大小,薄薄一沓。 虽说目前不知道此物有什么用,但武立人明显与鬼同住多年,却是最后一个才死,可见其命硬、命长。 这人皮被子陪他多时,就是没有作用,也沾了几分特殊的‘幸运’。 但不知是不是与鬼相伴,人皮的手感冰凉,此时屋中空荡荡的,灯光下赵福生的影子被拉长着斜照到床铺之上,仿佛‘躺’到了那拆开的被套上,显得有些诡异。 阴影之中,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她——这是隐形的厉鬼的注视。 所有的回忆复苏,赵福生已经知道自己早被厉鬼标记,面对这瘮人的一幕却并不惊,而是将目光落到了人皮纸上,举到灯下端详了片刻。 办狗头村这桩鬼案虽说赵福生是冲着功德而来,可她却要身临险境: “狗头村的人穷得就像鸡脚趾上刮不出油,我长途跋涉来到这里,又拿命去拼、还要减免税赋,拿床人皮被子,这很合理吧?” 她自言自语说完,毫不客气将其塞进自己的怀中。 不多时,武立有很快一脸尴尬的将文房四宝送了进来。 在赵福生指使下,他将东西摆上,人却没走。 一旁柜子上摆了早泡好的茶水,此时天气还没有转凉,茶水放置了一会儿也不算冷,他倒了些进砚中,笨手笨脚的拿起墨条来研磨。 “大人——” 他刚刚听到了女人的哭诉,知道了房内发生的事,焦急如焚,是进来请罪的。 “不用担忧,东西没有破损。”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 人皮被子没有被破损,她一句话可能会决定一个乡下女人的命运。 虽说武家人受厉鬼影响,如今记忆没有恢复,但武大敬已经死去,她没必要为这个受到折磨的家庭再增添矛盾。 因此赵福生淡淡的道: “下次让她小心一些,好好磨墨吧。” “……” 武立有怔了一怔,他不知道赵福生是真的没看到女人的小动作,还是宽宏大量有意放武家一马。 但不论如何,武家的危机立即解除。 他大松了口气,有些感激的道: “是。是是!下次我一定好好教训她。” 说完,专注磨墨不再出声。 墨汁砚好,赵福生示意他出去,他倒退着离开,关门之前动作顿了顿,真心实意说了一声: “谢谢大人。” “嗯。” 赵福生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承了他的感谢,武立有并非傻子,闻言露出笑意,接着轻轻将门拉上,自己亲自站到了门侧。 屋中重新安静了下来。 赵福生坐到了简易的桌边,将油灯挪近了些,接着把袖内的卷宗重新摊开。 她提起笔,沾了墨汁后先在卷宗上写下了几个大字:遗忘鬼! 字一写上去,瞬间将原本卷宗上的内容覆盖。 赵福生用不惯毛笔,字写得并不秀气,但‘遗忘鬼’三个字却胜在醒目,一开卷宗一眼便能注意到。 接着她再在‘遗忘鬼’三个字之下又备注道: 特长:隐形、无法捕捉,没有实体,提名字即触发禁忌。 杀人特点:抓痒,每次一痒掉落大量皮屑,最终爆体而亡? 赵福生写到此处,对于自己亲眼目睹武大敬的死亡场景又心生怀疑。 厉鬼既然掌控的是认知能力,改变众人的记忆,那么自己之前看到的武大敬死亡画面又是否是真实的? 赵福生想到这里,不由毛骨悚然。 她回头再看了四周的环境。 屋里简陋异常,墙壁是土墙,许多地方裂开了缝隙,上方开了一个一尺见方的天窗,窗口处正对床铺方向。 床上有一床散开的被褥,被单已经拆解开来,露出里面的褥子。 整间屋子透出一股幽静之感,但这是否又是真实的场景? 赵福生缓缓收回视线,强迫自己不要去多想,接着再度提笔: 目前已知死于厉鬼之手的人有:武大敬娘、武大通?武立人一家、武大敬。 光是这几个字,几乎占满了卷宗之外除了贴皮的所有地方。 赵福生抓了抓脑袋,接着在粘贴的皮屑上写道:7月31日。 这是武大通长子的生辰,也是武大敬临死之前用命换来的宝贵信息! 虽说在进村之后,武九爹也言之凿凿说过武立人的生辰才是7月31,但他当时受厉鬼影响并不大,只是抓痒,没有碰触到厉鬼禁忌。 反倒是武大敬,慌乱之下也提到武大通长子生于7月31日,最终惨死于厉鬼之手。 厉鬼杀人有一定过程,武大敬死得如此之快、惨,定是他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两相比对之下,武九爹可能会受鬼的法则影响记忆不见得真实。 但武大敬的认知可以受影响,他也有可能会撒谎,可厉鬼不会撒谎,厉鬼的法则就是最简单、最真实的验证。 所以赵福生大胆笃定,武大通长子生于7月31日! 她想了想,又想起武大敬临死前父子争辩,接着在日期之前补了一句:大汉205年。 这几个大字一落,屋内阴影汇聚。 屋中两盏油灯瞬间受到压制,灯焰缩小一半,赵福生眼前一黑。 黑暗之中,厉鬼的气息显现,她身上突然钻心的痒。 厉鬼来了! 赵福生早猜到厉鬼法则,此时并不是十分慌乱。 狗头村的这个鬼与要饭胡同的鬼不同,它不可能一次就将她杀死,只要杀不死她,她就还有机会。 这个念头一落,赵福生当即疯狂的抓挠自己的身体,大量细碎的皮屑飞扬,但她还保持了一丝理智没有胡乱的抓,而是强忍痒意,将抓下来的皮抓握在手,且尽量不要撕碎。 ‘滴答’声响中,有一股湿滑的液体顺着她鼻腔滑落。 她鼻子也痒得钻心,赵福生伸手又去抓自己的鼻尖,结果再度抓下一大块皮。 她眼前一片模糊,此时仅凭本能动作,颤巍巍的伸手去摸桌上的卷宗。 但乱摸之时,有什么东西被推翻,热油淋到了她手上,烫得她一个激灵,她混乱的思绪有片刻的清明。 趁着这一清醒的功夫,赵福生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被推翻的一盏油灯,灯芯落到了桌面,油倒了出来淋湿了卷宗。 豆大似的火光顺着热油蔓延的方向开始旺盛的燃烧,她猛地将卷宗提起,把自己先前抓下的数块人皮胡乱粘了上去。 那皮肤一粘上后,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卷宗上所有的皮肤像是受到了神秘力量的影响,如同厉鬼复苏一般,所有皮痂先是疯狂的舒展拉长,很快蔓延出卷宗页面大小的距离,接着又开始往回缩,缩成了大如龙眼,小如黄豆似的皮肤碎片。 这些皮肤碎片相互组合并列,形成一个残缺不全的纸人剪影! 纸人的身上透着一种不详诡异之气,令人望之心生畏惧。 但这一切赵福生根本无暇顾及。 她身上痒得钻心,普通的抓挠根本无法缓解,那种痒意像是骨头缝中夹了一颗种子。 种子吸饱鲜血破土发芽,挤压着她的骨头,疯狂舒展叶身。 她既痛且痒,备受折磨,恨不能将这苗头连根拔除。 赵福生身体痉挛蜷缩,蹭撞着木桌,发出‘哐哐’声响,卷宗接落到地,她全无察觉。 可好在这种折磨的时间并不长,随着卷宗上残缺不全的纸人一成形,赵福生身上钻心的刺痒顿时停止。 她收住了抓痒的手,趴坐在桌子之上,满身大汗淋漓。 屋内阴森的厉鬼气息褪去,诡异消失后,受到压制的灯焰‘轰’的一声重新大燃,并发出‘嗡嗡’的燃烧声。 一切风平浪静,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赵福生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但下一刻,她看到了燃烧的桌面。 此时要想治火可不容易。 好在这火光不大,赵福生捏住衣袖,往那火上压了过去。 ‘嗤’声之中,火光被压熄,灯油浸入她的袖子,有细碎的火苗也沾到她袖子上,她摆动手臂滚了滚,将火焰全部压熄。 接着又伸手去扶倒塌的油灯,将那根浸在油中的灯芯提起,重新扔回灯内。 做完这一切后,她这才注意到桌面全是滴溅的血迹。 先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会坐在桌前,桌上还有这么多血? “血?” 她声音嘶哑的道,接着闻到了自己口腔之中浓重的血腥味儿。 赵福生心中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她在下巴、唇峰与鼻子相连处摸到了满手湿滑,她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接着将手一举,果然见到指间满是鲜血!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拍门声响: “大人,您还好吗?” 武立有略有些不安的声音传了进来: “可需要我唤人进来服侍。” 赵福生此时还震惊于自己莫名其妙怎么流起了血,她对片刻之前的记忆好像消失了。 只记得她与众人去了武立人家,拿到了一床被褥,并从被褥中拆出了一张人皮,之后武立有进门研好了墨离开。 之后的事她竟全无记忆! ……………………………………………………………………………… 和大家解释一声哈。 非常不幸的,我在9月底时又二阳了,开始我没以为意,但后遗症还挺严重的,这个月复查肺部有阴影、积液,肺炎非常严重,而且高烧不退,所以从11.2号我就已经住院了,每天是上午、下午、晚上向医生请假回家抓紧时间码字的。 但是打工效率不是很高,写得也满吃力的。 所以今天更新后,明天要请假哈,后天还是正常更新。 我主要是想请个假让自己缓一下,至于后面会不会请假,我会再根本实际情况说,如果要请,我会提前一天和大家说。 第七十章 残缺纸人 第七十章 赵福生眼胀头疼,仿佛有人在生抠她的眼珠,令她皱眉发出一声痛哼。 她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从武立有离开后,她的脑海一片空白,稍一细想眉心便钻心的疼。 赵福生索性坐倒在地,背靠矮柜喘息。 半晌后,她举手看了一眼满手掌的血,顺手在腰间擦了擦,歇息片刻后,这才睁开了眼睛。 就在这时,门外‘哐哐’拍门声再度响起。 武立有没听到她的回音,有些急切: “大人,你……” “没事。” 赵福生强忍头疼,应了一句: “刚刚踢到了东西,不要吵我。” 武立有听她回话,这才松了口气,应了声是。 赵福生伸手按揉了两下眉心,这才开始整理起脑海里的线索。 这一趟狗头村之行,处处透着诡异。 从头到尾没有见到鬼,但厉鬼却像是无所不在。 她转头环视屋中,两盏灯火摇曳,屋里静寂只能听到她低低的喘息,并没有其他人。 床上凌乱的摊着拆开的被褥,不像是有人动过的样子。 桌面狼藉,残留着油渍。 角落摆放了一方墨盘,里面还有少许墨汁,大部分墨迹则扫得桌面到处都是。 除此之外,桌上不见毛笔、纸张。 赵福生多看了两眼,头又隐隐作疼,她倒吸了口凉气,闭了闭眼睛,同时伸手进怀中摸索—— 身上衣裳内里缝制了一个口袋,里面装着一个袋子。 她将袋子掏出,从内里掏出一本翡翠玉书。 这是镇魔司的魂命册。 魂命册一翻出来,受鬼伥者掌控的魂命册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鬼咒顿时爬满赵福生的手掌,并顺沿着她手臂往上攀爬,很快爬满她的脖子、脸颊。 诡异的黑红色符文密密麻麻,带着不详的阴冷之气。 赵福生的脑袋、手臂被冻得僵疼,但那原先的胀疼之感却一一褪去。 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经恢复了大半精神。 “果然厉鬼出现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竟然触发了厉鬼杀人。 但显然狗头村的厉鬼并不是一击毙命的杀人法则,因此厉鬼现身,她却并没有死,只是流了大量的血,外加剧烈的头疼。 赵福生想到这里,翻身坐了起来。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自己丧失的记忆。 “以我的性格,涉及鬼案,我必定会仔细、谨慎。”她恢复精神之后不慌不忙的将魂命册重新装回袋子中,塞回衣凳内的暗袋内。 她还摸了摸袖口,袖中枯缩的鬼臂抓了一张泛灰的人皮纸,仍塞在她袖口内。 从武立人床褥之中拆除的人皮被子叠成一团,被她放在衣襟中,除此之外,她身上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确认自己的重要物品没丢,赵福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思忖道: “狗头村的鬼案,除非我没有线索,如果我发现不对劲儿,必定会留下记号的。” 她想到了记号,目光随即落到了桌面上。 桌面摆了砚台,她还记得:这是她找张传世让武立有寻来的。 可此时再看砚台,赵福生又不记得自己拿这砚台有什么用了——这一点就是最大的问题。 事关鬼案,她不会做无用功。 狗头村穷困无比,文房四宝可是个稀罕东西。 她找人要了笔墨,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事,且她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会遗忘,所以才想借助书写,保留记忆。 想到这里,赵福生神情一振。 既然有写字的打算,必然是有笔、纸掉落在地。 武立有家虽说打的过,可乡下房屋整体布局杂乱无章,她大略扫了一眼,并没有找到笔与纸的踪迹。 赵福生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这东西看似乱掉,实则有可能是‘鬼藏’——就类似于她记忆紊乱,并不是真的缺失了记忆,兴许只是认知受到了干扰,因此明明有这一段记忆,却无论死活也想不起来而已。 眼前丢失的东西找不到也是一样的道理,说不定就在她面前,可因为触发了厉鬼法则的缘故,她也能视而不见。 赵福生并没有慌乱,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半晌后徐徐吐出。 她想:假设自己片刻之前被鬼操控了身体,失去了记忆,而在清醒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的是翻倒的油灯、桌面起火,她口鼻流血,洒了满桌子都是。 再结合武立有研墨之后即离开的举止,赵福生顿时笃定自己在丧失记忆的那一段时间没有离开过桌子。 她的目光落到了桌面上。 桌面上有凌乱的墨痕,混迹着翻倒的灯油,并没有干透。 她低头往桌下也看了一眼,桌下也空荡荡的,只是泥地,并没有多余的东西。 赵福生咬了咬嘴唇,撕下一块死皮,接着伸手往桌上摸去。 桌子并不大,上面只摆了一方砚台、一盏灯,桌面本有些粗糙,但上面泼洒了墨、油与血,又有些滑腻。 她一摸之下并没有摸到什么东西。 但赵福生并不气馁,又俯身往桌上去摸,地面凹凸不平,她爬到桌下摸了一圈,却仍无收获。 桌子四周都没摸到有用之物,莫非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赵福生皱了皱眉。 “我‘失忆’之前就在桌子附近,如果我有东西丢失,必定就掉落在这里。” 鬼没有情感、记忆,只是依照法则行动的存在,不可能如此聪明,知道隐藏她的物品。 除非她记录了一个重要的线索,触发了厉鬼法则,因此被迫隐形。 她脑海里突然想起了要饭胡同时与厉鬼相斗的一幕:她抡起木棍重击要饭鬼时,要饭鬼的身体顿时化为虚影消失。 对于人类来说,厉鬼的身体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因此人类无法与鬼相斗,唯有厉鬼才能克制厉鬼。 这个念头一钻入赵福生的心中,她眼睛一亮。 接着她袖口一抖,枯缩的鬼臂从她袖口之中滑出,被她握于手中。 她抓着鬼臂四处抓动。 ‘悉索’声响中,鬼臂横扫过空无一物的地面,指尖却像是突然勾到了什么东西。 赵福生心中一喜,抓着鬼臂再往那一处勾。 那地面明明干净且并没有多余杂物,但借助鬼臂,她却分明感应到那里摆放了一件物品。 像是一张散开的卷轴。 她脑海里想起镇魔司中堆放的卷宗,同时以鬼臂将那物轻轻挑起。 东西一离地,干扰她认知的法则顿时在厉鬼手臂的力量下消失。 隐匿的东西重新显形,一张羊皮卷宗晃晃悠悠的挂在枯干的鬼臂之上。 赵福生心中一喜。 可就在这时,原本受到了功德值力量镇压的鬼臂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竟隐隐有复苏的架势。 那抓握的手指动了动,紧攥的五指缓缓松开,反手抓住了卷宗的一角。 赵福生目光一凝,一手抓拽鬼臂,一手握紧大半卷宗,接着用力一扯! 她驭鬼之后力量不小,而鬼臂抓到了这东西也并不放松。 两股力量相抗,那卷宗一角应声而裂。 鬼臂不甘的动了两下,重新化为枯臂落入她的掌中。 赵福生不慌不忙的将鬼臂重新送入自己的袖口之中,这才将目光落到缺失了一角的卷宗之上,这一看之下,她顿时目光一凝。 卷宗之上以并不大工整的毛笔字写着:遗忘鬼! 字迹色泽略淡,但这正是她的笔迹无疑。 她毫不犹豫,中指与食指相并伸入砚台之中,蘸了墨汁,往纸上一点。 新点的墨汁浓黑,与这‘遗忘鬼’三个字的色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福生提着卷宗,凑近到灯旁看。 灯光下,‘遗忘鬼’三个字写得不大工整,字体色泽略淡,几乎像是要淡去。 在字体之下,另有数行工整小字,记录的则是另一卷案卷。 ——这是镇魔司的卷宗,应该是被她临时带走,在先前用以记录厉鬼相关的事件。 她动了动卷宗,借着灯光,她看到在‘遗忘鬼’三个字的周围,仍残留了若隐似无的淡色痕迹——仿佛这里原本也记录了什么,此时却消失得一干二净。 “擦除痕迹!” 赵福生心中一寒。 这种举动,与擦除记忆相似,都是在擦除厉鬼留下的痕迹。 她原本写了什么,竟然连字迹都能消失。 “遗忘鬼……” 赵福生敢肯定,这三个字是自己所写。 不止是遗忘鬼的称号与她此时的情景相吻合,更重要的还有笔迹、简体字,都是证据。 她正望着这三个字出神之际,突然心头一寒,头皮发麻。 一股瘮人的感觉瞬间笼罩她全身,暗夜之中,好像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她看。 厉鬼! 鬼就在附近。 这个念头涌入赵福生心中,她并没有急着去唤人进来,也没有四下翻找角落,寻找厉鬼影踪。 她突然想起鬼臂先前的异样之处——断臂突然复苏,紧抓着羊皮卷宗不放。 一念及时,赵福生展开卷宗,往灯下一举。 灯焰舔烧着卷宗的背面,火苗却并没有将这卷宗点燃。 火红的灯光将薄薄的皮纸照亮,一双暗红淌血的眼睛浮现在卷宗之上,阴森森的与赵福生对视。 夜晚时分、四下无人! 荒村老宅之中,武立有等人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诡异阴森的房间内只有赵福生一人。 四周的灯光不知何时暗了下去,那双诡异的眼睛麻木阴冷,仿佛不带半分感情,看得人毛骨悚然。 赵福生性情之中疯狂而又大胆的一面突然占据了上风。 恐惧到了极点,她突然变得镇定。 她没有尖叫恐慌的将卷宗扔出,而是极为冷静且又残忍的伸出手,往那一对眼珠狠狠抠去! 手指钻破羊皮纸层,将那一双眼珠抠出—— 但赵福生想像中的血喷如泉的黏腻感并没有发生。 她的手指钻破卷宗纸张的刹那,一切幻像瞬间消失。 带血的眼睛消失了,流淌了满卷宗的血迹也消融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约巴掌大小的、且残缺不全的纸人落到她的手掌心上。 那纸人是由大小不同的皮痂拼组而成,看起来像是要散架,却不知为何又被粘黏在一起。 赵福生呆了一呆,密封的记忆之锁被撬动,杂乱无章的记忆开始在她脑海里翻滚。 她下意识的翻转纸人身体,只见纸人的后背,以小字写着:大汉205年7月31日! ‘轰!’ 记忆的枷锁瞬间碎裂,丢失的记忆重新复苏。 武大敬报案——武大通之子——回狗头村——提起武大通之子生辰时武大敬惨死——去武立人家发现被褥——继而推算出武大通长子生辰——赵福生落笔在抓落的皮蜕瞬间,皮蜕化为纸人——她七窍流血失忆—— 所有记忆瞬间复苏,赵福生如一场大梦初醒: “第二次——” 话音未落,她又警觉: “不对,第三次!” 她已经是第三次失忆。 第一次记忆受到干扰,是在镇魔司内,当时武大敬提到了武大通的长子,继而使她记忆出现了一定的断层,后通过旁敲侧击回忆; 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再度记忆受到影响,是在武大敬死后。 狗头村的人被抹去了关于武大敬的种种,连他的儿子对他认知都出现了错误,以为他进城未归。 而第三次,则就是刚刚。 看似神不知鬼不觉,实则凶险无比。 来时的路上,武大敬无意中说过,狗头村风水不好,村里的人上了年纪之后便有可能会七窍流血,他娘也是如此,最终不久就故去。 而武大敬临死之前赵福生也看他流过两回鼻血,据他说这个毛病前些日子就有了。 乡下人不明就里,不知道这是厉鬼杀人的法则。 也就是说,赵福生此时血流失忆,完全符合武大通这个隐形长子杀人的特点。 可武大敬与武大通一起长大,且对武大通之子知之甚多,却能坚持了数天之久,最终提及这厉鬼生辰才惨死。 而赵福生才接触这桩鬼案不久,却在短时间内七窍出血,并在记下厉鬼生辰之后立即失忆—— 她眼中闪过一道亮光,自言自语: “看来我摸索到了重要的线索,弄出了一个了不起的东西。” 厉鬼特征:隐形。 而提及它、探听它过往的行为,无异于是要将它从隐匿的时光河流之中挖出来,这触发了它的法则,所以才会遭法则反噬。 与其说规则杀人,不如用‘诅咒’形容更加贴切。 第七十章 残缺纸人 第七十章 赵福生眼胀头疼,仿佛有人在生抠她的眼珠,令她皱眉发出一声痛哼。 她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从武立有离开后,她的脑海一片空白,稍一细想眉心便钻心的疼。 赵福生索性坐倒在地,背靠矮柜喘息。 半晌后,她举手看了一眼满手掌的血,顺手在腰间擦了擦,歇息片刻后,这才睁开了眼睛。 就在这时,门外‘哐哐’拍门声再度响起。 武立有没听到她的回音,有些急切: “大人,你……” “没事。” 赵福生强忍头疼,应了一句: “刚刚踢到了东西,不要吵我。” 武立有听她回话,这才松了口气,应了声是。 赵福生伸手按揉了两下眉心,这才开始整理起脑海里的线索。 这一趟狗头村之行,处处透着诡异。 从头到尾没有见到鬼,但厉鬼却像是无所不在。 她转头环视屋中,两盏灯火摇曳,屋里静寂只能听到她低低的喘息,并没有其他人。 床上凌乱的摊着拆开的被褥,不像是有人动过的样子。 桌面狼藉,残留着油渍。 角落摆放了一方墨盘,里面还有少许墨汁,大部分墨迹则扫得桌面到处都是。 除此之外,桌上不见毛笔、纸张。 赵福生多看了两眼,头又隐隐作疼,她倒吸了口凉气,闭了闭眼睛,同时伸手进怀中摸索—— 身上衣裳内里缝制了一个口袋,里面装着一个袋子。 她将袋子掏出,从内里掏出一本翡翠玉书。 这是镇魔司的魂命册。 魂命册一翻出来,受鬼伥者掌控的魂命册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鬼咒顿时爬满赵福生的手掌,并顺沿着她手臂往上攀爬,很快爬满她的脖子、脸颊。 诡异的黑红色符文密密麻麻,带着不详的阴冷之气。 赵福生的脑袋、手臂被冻得僵疼,但那原先的胀疼之感却一一褪去。 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已经恢复了大半精神。 “果然厉鬼出现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竟然触发了厉鬼杀人。 但显然狗头村的厉鬼并不是一击毙命的杀人法则,因此厉鬼现身,她却并没有死,只是流了大量的血,外加剧烈的头疼。 赵福生想到这里,翻身坐了起来。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自己丧失的记忆。 “以我的性格,涉及鬼案,我必定会仔细、谨慎。”她恢复精神之后不慌不忙的将魂命册重新装回袋子中,塞回衣凳内的暗袋内。 她还摸了摸袖口,袖中枯缩的鬼臂抓了一张泛灰的人皮纸,仍塞在她袖口内。 从武立人床褥之中拆除的人皮被子叠成一团,被她放在衣襟中,除此之外,她身上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 确认自己的重要物品没丢,赵福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思忖道: “狗头村的鬼案,除非我没有线索,如果我发现不对劲儿,必定会留下记号的。” 她想到了记号,目光随即落到了桌面上。 桌面摆了砚台,她还记得:这是她找张传世让武立有寻来的。 可此时再看砚台,赵福生又不记得自己拿这砚台有什么用了——这一点就是最大的问题。 事关鬼案,她不会做无用功。 狗头村穷困无比,文房四宝可是个稀罕东西。 她找人要了笔墨,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发现了一些重要的事,且她意识到自己有可能会遗忘,所以才想借助书写,保留记忆。 想到这里,赵福生神情一振。 既然有写字的打算,必然是有笔、纸掉落在地。 武立有家虽说打的过,可乡下房屋整体布局杂乱无章,她大略扫了一眼,并没有找到笔与纸的踪迹。 赵福生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这东西看似乱掉,实则有可能是‘鬼藏’——就类似于她记忆紊乱,并不是真的缺失了记忆,兴许只是认知受到了干扰,因此明明有这一段记忆,却无论死活也想不起来而已。 眼前丢失的东西找不到也是一样的道理,说不定就在她面前,可因为触发了厉鬼法则的缘故,她也能视而不见。 赵福生并没有慌乱,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半晌后徐徐吐出。 她想:假设自己片刻之前被鬼操控了身体,失去了记忆,而在清醒的那一瞬间,她看到的是翻倒的油灯、桌面起火,她口鼻流血,洒了满桌子都是。 再结合武立有研墨之后即离开的举止,赵福生顿时笃定自己在丧失记忆的那一段时间没有离开过桌子。 她的目光落到了桌面上。 桌面上有凌乱的墨痕,混迹着翻倒的灯油,并没有干透。 她低头往桌下也看了一眼,桌下也空荡荡的,只是泥地,并没有多余的东西。 赵福生咬了咬嘴唇,撕下一块死皮,接着伸手往桌上摸去。 桌子并不大,上面只摆了一方砚台、一盏灯,桌面本有些粗糙,但上面泼洒了墨、油与血,又有些滑腻。 她一摸之下并没有摸到什么东西。 但赵福生并不气馁,又俯身往桌上去摸,地面凹凸不平,她爬到桌下摸了一圈,却仍无收获。 桌子四周都没摸到有用之物,莫非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赵福生皱了皱眉。 “我‘失忆’之前就在桌子附近,如果我有东西丢失,必定就掉落在这里。” 鬼没有情感、记忆,只是依照法则行动的存在,不可能如此聪明,知道隐藏她的物品。 除非她记录了一个重要的线索,触发了厉鬼法则,因此被迫隐形。 她脑海里突然想起了要饭胡同时与厉鬼相斗的一幕:她抡起木棍重击要饭鬼时,要饭鬼的身体顿时化为虚影消失。 对于人类来说,厉鬼的身体介于虚幻与真实之间,因此人类无法与鬼相斗,唯有厉鬼才能克制厉鬼。 这个念头一钻入赵福生的心中,她眼睛一亮。 接着她袖口一抖,枯缩的鬼臂从她袖口之中滑出,被她握于手中。 她抓着鬼臂四处抓动。 ‘悉索’声响中,鬼臂横扫过空无一物的地面,指尖却像是突然勾到了什么东西。 赵福生心中一喜,抓着鬼臂再往那一处勾。 那地面明明干净且并没有多余杂物,但借助鬼臂,她却分明感应到那里摆放了一件物品。 像是一张散开的卷轴。 她脑海里想起镇魔司中堆放的卷宗,同时以鬼臂将那物轻轻挑起。 东西一离地,干扰她认知的法则顿时在厉鬼手臂的力量下消失。 隐匿的东西重新显形,一张羊皮卷宗晃晃悠悠的挂在枯干的鬼臂之上。 赵福生心中一喜。 可就在这时,原本受到了功德值力量镇压的鬼臂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竟隐隐有复苏的架势。 那抓握的手指动了动,紧攥的五指缓缓松开,反手抓住了卷宗的一角。 赵福生目光一凝,一手抓拽鬼臂,一手握紧大半卷宗,接着用力一扯! 她驭鬼之后力量不小,而鬼臂抓到了这东西也并不放松。 两股力量相抗,那卷宗一角应声而裂。 鬼臂不甘的动了两下,重新化为枯臂落入她的掌中。 赵福生不慌不忙的将鬼臂重新送入自己的袖口之中,这才将目光落到缺失了一角的卷宗之上,这一看之下,她顿时目光一凝。 卷宗之上以并不大工整的毛笔字写着:遗忘鬼! 字迹色泽略淡,但这正是她的笔迹无疑。 她毫不犹豫,中指与食指相并伸入砚台之中,蘸了墨汁,往纸上一点。 新点的墨汁浓黑,与这‘遗忘鬼’三个字的色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福生提着卷宗,凑近到灯旁看。 灯光下,‘遗忘鬼’三个字写得不大工整,字体色泽略淡,几乎像是要淡去。 在字体之下,另有数行工整小字,记录的则是另一卷案卷。 ——这是镇魔司的卷宗,应该是被她临时带走,在先前用以记录厉鬼相关的事件。 她动了动卷宗,借着灯光,她看到在‘遗忘鬼’三个字的周围,仍残留了若隐似无的淡色痕迹——仿佛这里原本也记录了什么,此时却消失得一干二净。 “擦除痕迹!” 赵福生心中一寒。 这种举动,与擦除记忆相似,都是在擦除厉鬼留下的痕迹。 她原本写了什么,竟然连字迹都能消失。 “遗忘鬼……” 赵福生敢肯定,这三个字是自己所写。 不止是遗忘鬼的称号与她此时的情景相吻合,更重要的还有笔迹、简体字,都是证据。 她正望着这三个字出神之际,突然心头一寒,头皮发麻。 一股瘮人的感觉瞬间笼罩她全身,暗夜之中,好像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盯着她看。 厉鬼! 鬼就在附近。 这个念头涌入赵福生心中,她并没有急着去唤人进来,也没有四下翻找角落,寻找厉鬼影踪。 她突然想起鬼臂先前的异样之处——断臂突然复苏,紧抓着羊皮卷宗不放。 一念及时,赵福生展开卷宗,往灯下一举。 灯焰舔烧着卷宗的背面,火苗却并没有将这卷宗点燃。 火红的灯光将薄薄的皮纸照亮,一双暗红淌血的眼睛浮现在卷宗之上,阴森森的与赵福生对视。 夜晚时分、四下无人! 荒村老宅之中,武立有等人的声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诡异阴森的房间内只有赵福生一人。 四周的灯光不知何时暗了下去,那双诡异的眼睛麻木阴冷,仿佛不带半分感情,看得人毛骨悚然。 赵福生性情之中疯狂而又大胆的一面突然占据了上风。 恐惧到了极点,她突然变得镇定。 她没有尖叫恐慌的将卷宗扔出,而是极为冷静且又残忍的伸出手,往那一对眼珠狠狠抠去! 手指钻破羊皮纸层,将那一双眼珠抠出—— 但赵福生想像中的血喷如泉的黏腻感并没有发生。 她的手指钻破卷宗纸张的刹那,一切幻像瞬间消失。 带血的眼睛消失了,流淌了满卷宗的血迹也消融得干干净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约巴掌大小的、且残缺不全的纸人落到她的手掌心上。 那纸人是由大小不同的皮痂拼组而成,看起来像是要散架,却不知为何又被粘黏在一起。 赵福生呆了一呆,密封的记忆之锁被撬动,杂乱无章的记忆开始在她脑海里翻滚。 她下意识的翻转纸人身体,只见纸人的后背,以小字写着:大汉205年7月31日! ‘轰!’ 记忆的枷锁瞬间碎裂,丢失的记忆重新复苏。 武大敬报案——武大通之子——回狗头村——提起武大通之子生辰时武大敬惨死——去武立人家发现被褥——继而推算出武大通长子生辰——赵福生落笔在抓落的皮蜕瞬间,皮蜕化为纸人——她七窍流血失忆—— 所有记忆瞬间复苏,赵福生如一场大梦初醒: “第二次——” 话音未落,她又警觉: “不对,第三次!” 她已经是第三次失忆。 第一次记忆受到干扰,是在镇魔司内,当时武大敬提到了武大通的长子,继而使她记忆出现了一定的断层,后通过旁敲侧击回忆; 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再度记忆受到影响,是在武大敬死后。 狗头村的人被抹去了关于武大敬的种种,连他的儿子对他认知都出现了错误,以为他进城未归。 而第三次,则就是刚刚。 看似神不知鬼不觉,实则凶险无比。 来时的路上,武大敬无意中说过,狗头村风水不好,村里的人上了年纪之后便有可能会七窍流血,他娘也是如此,最终不久就故去。 而武大敬临死之前赵福生也看他流过两回鼻血,据他说这个毛病前些日子就有了。 乡下人不明就里,不知道这是厉鬼杀人的法则。 也就是说,赵福生此时血流失忆,完全符合武大通这个隐形长子杀人的特点。 可武大敬与武大通一起长大,且对武大通之子知之甚多,却能坚持了数天之久,最终提及这厉鬼生辰才惨死。 而赵福生才接触这桩鬼案不久,却在短时间内七窍出血,并在记下厉鬼生辰之后立即失忆—— 她眼中闪过一道亮光,自言自语: “看来我摸索到了重要的线索,弄出了一个了不起的东西。” 厉鬼特征:隐形。 而提及它、探听它过往的行为,无异于是要将它从隐匿的时光河流之中挖出来,这触发了它的法则,所以才会遭法则反噬。 与其说规则杀人,不如用‘诅咒’形容更加贴切。 第七十一章 又有人死 第七十一章 提到厉鬼的存在,并且说得越详细、越真实、越具体,便越容易触发诅咒。 赵福生现在身缠鬼咒,如果办不了狗头村的案子,她有可能会死在这里。 她将残缺不全的纸人夹在指缝之间,来回转动,思索着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纸人是由皮痂组成,而皮痂则是由她自己身上抓落而拼组成,最终在她记录上武大通长子生辰后自动化成一个纸人的雏形。 出现这样的变化令得赵福生有些不解,但她可以肯定,此时的人皮蜕上必定发生了十分怪异的变化。 之前鬼臂帮她摸到卷宗后,突然复苏抓着卷宗不放,兴许不是抓卷宗,而是要抓这纸人。 她暂时不想通前因后果,但可以肯定这人皮纸与鬼案是息息相关的,且沾染了厉鬼气息后,极有可能形成一件凶物。 她想了想,将这张纸人夹入卷宗之中,又将破开一个洞的卷宗重新叠起,塞入自己另一只袖口里。 记忆复苏之后,受到干扰的认知也重新恢复。 一只旧毛笔掉落在桌脚边,她弯腰捡起。 消失的武家人的声音再度出现,饭菜的香气、夹杂着众人做事时的声音一一涌入赵福生的耳内。 她喊了一声: “武立有,找人进来收拾。” 听到了她的喊声,外间武立有答应了一句,接着大声呼唤一个女人名字。 不多时,两个女人神色忐忑的进来,看到凌乱的桌面时,先是吃了一惊,接着两人目光落到了赵福生身上,见她满脸油污血迹,不由吓了一跳: “大人……” “突然流血,给我打点热水来,我要洗脸。” 说完,她又看了看自己的袖子,皱眉道: “找套换洗的衣裳,我这件衣裳也有换的。” 两个女人连连点头,赵福生再吩咐: “把那床褥子也收起来吧,对我没用了。” 二人听了这话,眼睛一亮,都争先恐后的想去抢收褥子。 一旁武立有深怕二人争斗起来让贵客看了笑话,警告似的盯视了二人一眼,道: “先打水让大人梳洗,再擦桌子,其他的东西后面再分。” 两个女人应了一声,赵福生洗了脸手,又重新换了衣裳,这才觉得舒适了一些。 她对于这桩鬼案已经心中有数,便不再留在屋中,而是出了屋子。 一出来后,见武少春等人还没走,留在武家帮忙杀鸡褪毛,见到赵福生出来,几人很是热情的招呼了一声。 武立有家点了几个大火把,将院子照得灯火通明,而张传世则不见踪影。 这老东西恐怕是听她说此次单独行动反倒能保命,这会儿不知躲到了哪里去。 赵福生暂时用不上他,也没有找他。 她一出来后,武少春等人就很热情的招呼: “大人忙完了?” 她点了点头,往武少春几人走了过去。 “刚听我立有叔说,您流鼻血了?”武少春一手提着鸡头,一手抓着鸡脚,将拨了毛的鸡放在火上来回翻动烧着。 上面没有拨干净的绒毛被烧焦后发出一股股焦糊味,令得赵福生倒真有些饿了。 “是。”她点了点头。 武少春就道: “您可要小心一些。” 他动作麻利,翻滚间还吞咽了一下口水,与赵福生道: “我们村的风水可不太好,很多人都有这流血的毛病,流血之后就命不——” 他一时嘴快,险些说了不吉利的话,反应过来脸色煞白,手里捏着的鸡都险些掉入火堆里。 武少春及时止住,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眼珠一转: “您流了些血,吃十个鸡蛋也补不回,回头让我婶子给您多煮些鸡蛋,您多吃些。” 他话音一落,抱着被褥出来的女人恰好听了这话,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却不敢吱声。 赵福生笑了一下,并没有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里。 反正厉鬼只要一次杀不死她,她就不怕,流点血算什么? 她问: “你们村既然有不少人都有七窍出血的毛病,你跟我说说,这些流血的人一般从出现症状到死有多长时间?” 武少春就道: “大人倒问对人了。”他笑着答了一句。 一旁他娘斜眼瞪了他一下,他有些尴尬的咧了下嘴,轻声道:“我爹也是这毛病去世的。” 这年轻人机灵,很会察言观色。 他看得出来赵福生对于流血之事并不大忌讳,因此壮着胆子说道: “早几十年前,村里人就有好些人流血就死。”说完,见赵福生没有喝斥,便又道: “开始大家以为是得了什么毛病,村中大夫抓了清热解表的药吃,都不见效,后来死的人多了,又找了神婆观花看水,也不得行。” 武立有见机的搬了条长凳出来,放在赵福生的身侧,她略微后退了半步,坐下去了。 这边点了火堆,其他人见武少春与赵福生闲聊,也都略带好奇与畏怯的围过来。 “后面便没有办法了。”武少春将鸡烧完,又提起另一只鸡开始烧: “反正一旦流血,就意味着命不久矣。” 他说完,他娘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缩了下脑袋,再看看赵福生,却见赵福生并没有生气,心中大石这才落回原处。 “从流血开始,到死亡为止,一般多长时间?”赵福生问。 武少春看了他母亲一眼,他娘抓着鸡,有些不知所措。 但赵福生之前减税的举动令她心生胆气,想了想道: “前些年还好,感觉近些年快些了。” 她说完这话,又怕自己没说清楚,连忙补充道: “最早前,我婶子也染病了,那会儿是我刚成婚时,开始是流鼻血,后面是吐血了,前后从病发到病逝,应该是持续了一个多月。” “对。”提着菜刀与菜板过来的武立有也接了句嘴: “我奶去世时,也差不多,我记得是七八月份的时节,她有天夜里热得睡不着,半夜突然流了鼻血,还将我爹吓了好大一跳呢。” 赵福生此时记忆找回,听他提起武大敬的娘,顿时来了兴致: “八月几号出现症状的?” 武少春闻听这话,表情略有些怪异的看了赵福生一眼。 武立有反应并没有那么敏锐,没有意识到赵福生对他祖母‘病发’时间把控精准,甚至像是比他还清楚许多。 闻言顺手将手里的菜板递给了武少春娘,那妇人便将菜板一放,提刀剁肉。 ‘哐哐’的剁宰声里,武立有想了想: “大人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像是八月初一。” 几十年前的记忆原本已经尘封,可随着赵福生稍一点拨,他想起一个关键的节点: “那天月亮很圆,我家立功——就是我三弟,吵着看月亮,说是月亮里有个人,我奶当时骂了他,说月亮不能指,是要割耳朵的。” 他回忆过往,脸上露出怀念之色: “那会儿我爹笑,说立功看走眼了,月亮里哪有人影?” “我奶当时表情不大好看,说是小孩的眼睛纯净,能看到成年人看不到的影子呢。”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当初发生的种种便齐齐涌上武立有心头: “不过她老人家后面又说,相传月亮里是有人的,住了一个嫦娥——”他说着,伸手抓了抓腰侧: “后面话没说完,我就见她两股鼻血流出来了。” 一家人当时不以为意,武大敬当老娘天干物躁上了火,第二天进山采了些夏枯草,熬了些汤水给她喝。 开始两天没有管用,后面却又流鼻血,且越流越多,到了后来咳血不止,耳朵、眼睛都流血。 “还有个症状,身上似是生了疮,开始痒。”武立有道: “到了九月十六,我奶就说她不行了,让家里人准备丧事。” 棺材寿衣都是现成的。 这个时代的女性成婚之初,嫁妆里就有一副棺材,从年少时期摆到年迈之后。 因此稍有些讲究的人家就算家里有丧事,也是不慌不忙的。 赵福生点了点头,再问: “你奶临死之前,有没有说过什么?”她想起武立有提到他三弟武立功曾看到过月亮里有‘人影’,兴许是武立功看到鬼了。 “您这样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了。”武立有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一亮: “我奶临去之前,喊着说是鬼索命了。” 他话音一落,似是头皮痒得钻心,又拼命伸手抓了好几下,一大撮头发应声而裂,拽着一块指甲盖大的头皮屑一并被拉扯下。 “鬼索命?”赵福生已经知道了真相,见此情景也觉得头皮发麻。 不知何时,面前烧得噼里啪啦的柴禾声安静了许多,‘轰隆’咆哮的火苗上方大股黑烟升起。 遮盖了月亮的乌云散开,露出上方饱满的圆月。 月华如水,倾泄而下。 此时已经八月了,天气还有些热,狗头村的夜晚虽说降了些温,但烧着柴禾堆时周围仍炎热。 可顷刻功夫,却有一股莫名的寒意笼罩,使得围坐在火堆边的人下意识的靠近了火堆一些。 云散月出的那一瞬,赵福生鬼使神差的抬起了头。 这会儿还不到八月中,但今夜的月亮却格外的圆润明亮,她脑海里想起了武立有说过的话:大汉205年的八月一日,他奶夜里观月,年幼的武立功看到了月亮里有一道人影。 兴许是受这言论影响,她望着那明月,竟果然见到月亮之中似是有一双血红的眼睛闪过。 一道细微的黑影从月亮之中探出了头来,阴冷麻木的眼睛冷冷的盯着武家众人看。 ‘咕——咕咕——’ 远处有夜枭的鸣叫声传来,山坳地势低,回音经久不歇,赵福生后颈、双臂浮出鸡皮疙瘩,猛地回神,再定睛一看时,却见月亮四周缠了氲氤的雾气,哪有人影? 不过是一场虚惊罢了! 武立有不知她的走神,还在道: “……她老人家说是厉鬼索命,报应来了。” 先前那一瞬间被窥探的感觉太强了,不太像是幻觉。 她想到了自己办要饭胡同鬼案时,站在夫子庙门前窥探,结果却反遭厉鬼窥探的情景—— 赵福生心中一寒,笃定:厉鬼就在附近! 不知是厉鬼隐形的缘故,还是众人认知受了干扰,看不到鬼的存在。 她目光从武少春、武立有,以及武少春娘、其他帮忙干活的村民们脸上一一扫过,每个人的神情生动、鲜活,且都有些面熟,是先前带路的人。 鬼在哪里? 赵福生强忍心中的不安,又问:“这话怎么说?” “赵大人,您减免了镇魔司的赋税,是我们村的恩人,不瞒您说,当年这事儿,武大通是办得不地道的。” 武少春的娘提着刀,一面宰鸡,一面壮着胆子接了句嘴。 “他早年丧父,家里贫穷,一大把年纪却没有人家看得上他,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于是这个人便起了歹毒心肠——” 她说话时,‘呯呯’两刀,麻利的将鸡分剁两半,又切成条状,剁成一块一块的,放进一旁的簸箕内: “他那个媳妇来路不正,早年我婆婆说,他那婆娘,是杀了人抢来的。” 武少春娘说话时,一滴汗水顺着她鼻梁滑下,落到她鼻尖处,她似是有些痒,伸手用力抠了数下。 指甲缝间不知是沾了鸡血还是人血,染得满鼻头都是。 一层脱裂的皮痂飞扬在鼻尖处,她满不在乎的伸手撕去: “我听说,县城有一个什么讨饭胡同——” 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一动,打断了她的话: “要饭胡同?” “不清楚。” 武少春娘摇了摇头: “我一辈子也没去过县城,就听人这样说的。说是那里一条街全是花子、拐子,这些人走南闯北不干正经营生,拐骗别人家的儿女,用来贩卖。” 她说话的同时,赵福生心中生出一股怪异的直觉:武少春的娘看起来不声不响,但可能会说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此次的遗忘鬼十分厉害,掌控了认知法则,她必须要提前做准备。 想到这里,赵福生连忙将袖口中的卷轴摇了出来,示意她接着往下说: “很多被拐的人都会被藏在那里,用以交易,据我婆婆说,武大通早前的婆娘就是从那里出来的。” “不知道她是姓孟还是姓沈,反正开始时哭闹得很凶,村里人都有所耳闻。” “大家想,女人嘛,开始不从,有了娃后始终会认命的,哪知她没熬过那一关。”武少春娘摇摇头,叹了口气: “后面就难产死了。听我荣婶子说,武大通切了她肚皮将孩子抱出来,但兴许是晚了一步,孩子在娘胎多呆了一会儿,出来时就是个死婴。” 她说到这里,气氛顿时不大对劲儿。 风声停了。 夜枭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也消失。 燃烧得十分旺盛的木柴火焰被压制,诡异的阴森感再度来临。 武少春的娘不知大祸临头,赵福生寒毛倒立,感觉到厉鬼气息。 她强忍颤粟,转头四处探望。 只见武少春娘的脚下,阴影蠕动着。 黑暗中,一个漆黑的脑袋缓缓从阴影里探出小半个脑袋,露出一双死鱼似的眼睛,森然与赵福生对视。 “本以为这武大通是大人、小孩双失,哪知听荣婶子说,小孩却并没有死。” 没有温度、没有呼吸与脉搏,不会哭喊、叫闹,却偏偏还会动弹。 武少春的娘机械的摆动着胳膊宰切鸡肉。 两股殷红的鼻血顺着她鼻腔往下流,涌入她嘴中,沿着下巴往下滴,将她衣裳染红。 血流如注,像是两股开闸的泉水,滴落到了她面前的菜板上。 她像是并没有察觉,仍道: “听我当家的说过,那武大通当时还给孩子取名武立人——” “武立人!” 赵福生震惊万分。 而武少春娘将这名字说出口的刹那,令人胆颤心惊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她的眼睛、耳朵里喷涌出大股鲜血,一个不足一米的鬼影攀爬到了她的后背,与她影子合而为一。 紧接着她的身体‘呯’声爆炸。 武少春娘甚至来不及抓痒与惨叫,瞬间惨死于厉鬼之手。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厉鬼现形 第七十二章 黑暗的篝火旁,皮屑乱飞。 赵福生坐离得近,被喷了满头满脸都是。 她听闻了厉鬼过往也同样触犯法则。 熟悉的钻心巨痒感再度传来,她疯狂抓脸与撕扯胳膊,搓下大量的皮,胡乱粘贴到卷宗上残缺不全的纸人身上。 大股大股的鼻血滴落而下,汇聚成溪,成为天然的粘合剂,将赵福生才撕扯下的废皮与原本的人皮纸人相黏合,使其‘修复’身躯。 血液诡异的流涌,‘修剪’着皮痂,残缺的纸人身体被弥补了大半,看起来比先前更加的完整。 赵福生拼尽最后一丝清明,见到厉鬼现形的刹那,展开地狱捕捉。 地狱延展开来,往武少春娘所在的方向笼罩过去。 封神榜提示:捕捉失败,厉鬼已经离开。 3点功德值被扣除,赵福生来不及心痛,认知再度被厉鬼法则扭曲。 ‘轰隆隆。’ 火焰突然旺盛的燃烧,原本被武少春娘举在半空的菜刀失去了抓握者,‘呯’声落回菜板之上。 泼洒到鸡肉块、菜板上的人血诡异的隐匿消失,正疯狂抓痒的武少春、武立有等恢复了冷静与清明。 消失的枭鸟声重新出现,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啼叫。 …… 赵福生抬起困顿万分而显得格外沉重的脑袋,一时之间有些神情呆滞。 一切复苏,除了少了个武少春的娘,武立有家并没有什么变化的样子。 “这好端端的鸡肉,怎么切了一半就跑了?” 武立有醒来之后,并没有察觉异样,而是有些心疼的看着摆在地面菜板上的鸡肉。 虽说为了减税,他心甘情愿杀鸡杀鸭待客,但毕竟是他家养的家禽,眼见无人收拾打理就这么摆一摊,他也心疼: “是谁给胡乱摆在这的?立功、立功,叫你媳妇过来把鸡赶紧切了煮上。” 他说完,看向赵福生,见她神情茫然,表情困倦不堪,连忙又道:“大人一路奔波是苦了,不如早些吃了,洗了脸与手脚,今晚早些歇息,明早再查案也不迟。” 赵福生没有说话。 她已经意识到厉鬼来过了。 在苏醒的瞬间,虽说认知受到了干扰,但依她谨慎、多疑的性格,她率先查探了自己识海。 识海内的封神榜未开启,地狱开启了一层,一切情况与才来狗头村时没有什么异变,而她的功德值则发生了变化,由原本的14点直接减少到了6点。 与厉鬼无关的东西是不会受到干扰的,更何况封神榜的存在又高于厉鬼法则之上,是不受鬼影响的。 她记得,自己从镇魔司前往狗头村时,分明还有14点功德值,而到了狗头村,住进武立有家后,功德值减少到了9她点。 期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记忆出现了断层,而如今她从屋中出来短短一会儿功夫,则又减少了三点。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手中半摊的卷轴之上,上面记录着多年前镇魔司曾办过的一桩鬼案。 她转动卷轴,见上面隐隐残留了些许印记很淡的墨痕,像是有人曾在这张卷宗上题过字。 可惜此时墨痕像是被人清洗过,只留下了数道印记,却看不出来具体是写的什么字。 火光之中,那半展开的卷轴被光照得半透明,似是有一双诡异的眼睛透过卷轴的另一面在盯着她看。 “大人……” 武立有见她没说话,不由喊了她一声。 “嗯?”赵福生应了一句,接着手腕一转,将卷宗翻转过来。 另一面略微泛黄,并没有看到什么诡异的存在。 但那种被窥探的危机感并没有消失,她很肯定这张卷宗必定有秘密。 消失的功德值,再加上她不可能平白无故带张废旧的卷宗在身上,卷宗内应该隐藏了关于鬼案的线索,但她此时没有找到打开秘密的钥匙。 赵福生定了定神,将卷轴重新卷起,抬头问道: “把武立功叫来。” 武立有愣了一愣,接着应了一声,回头大喊: “立功、立功,大人叫你呢。” 一旁武少春抓了抓脑袋,还在自言自语: “今夜立有叔家杀鸡杀鸭,饭菜丰盛,我娘咋不来呢——” 赵福生对这个颇为机敏的年轻人很有印象,闻言就抬头看了他一眼: “你娘很爱凑热闹?” 他‘嘿嘿’笑了两声,伸手用力抓挠后脑勺,大大咧咧道: “这年头,粮食精贵,谁家有个席桌,只要请了,村里哪个不去凑热闹呢?” “我们家好久不见油水了,我娘要是知道立有叔家今晚杀鸡、杀鸭,肯定是要来帮忙吃顿饭再回去的。”他有些疑惑不解,最终道: “算了,稍后我回去看看。” 武立有喊弟弟的同时,听到这两人对话,瞪了他一眼,转头看赵福生时又露出笑意: “少春这娃有孝心,他爹去世得早,是他娘拉扯长大的,他早前跟着黄岗村那拨人做事,赚了些钱,但他娘不允许,说是犯朝廷忌讳,怕他被砍了脑袋,他娘无人送终。” “叔儿——” 武少春深怕武立有将他底子抖露出来,连忙喊了一句。 武立有连忙警惕住嘴。 赵福生正欲再问,正好此时武立功被武立有唤过来了,打断了几人之间的对话。 反正武少春干的活犯不犯法与她也无关,当下破解狗头村的大案才是首要之事。 赵福生看向武立功,此人生于大汉…… 这个念头一浮现出赵福生心中,她自己率先吃了一惊。 她此前从来没有来过狗头村,对武立有一家也并不熟悉,只是暂居此地—— 心中这样一想,赵福生又发现了不对劲儿之处。 她既然与武立有一家不熟,又为何会决定暂宿武立有家?而且好似她对武立功的生辰十分了解,仿佛冥冥之中已经牢记在心中,形成了条件反射。 “你生于——”她想了想,顺从本能反应: “大汉198年?” 她说这话纯粹没过脑子,凭借的就是下意识的反应。 这话一说完,武立有吃了一惊,接着赞道: “大人真是料事如神。” 武立功站在一旁诺诺不敢吭声。 他今年已经48了,但看起来远比实际年纪还要苍老一些。 此人身材瘦弱如麻杆,衣裳破烂,打着赤足,脊背因常年劳作而弯弓,肩膀一高一低,看人时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似是比武立有还要不擅言词。 “立功,大人有话问你,好好回答,大人会减免咱家赋税的。” 武立有叮嘱道。 一听减税,武立功眼睛一亮,努力挺了挺弯折的背脊。 赵福生点了下头,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我听武立有说,大汉朝205年,也就是41年前的8月初1,你曾手指月亮,说是在月亮上看到了一道人影。” 这点记忆对于武立功来说,已经过去了四十一年的时间,日复一日的劳作使得他反应很慢,但有了赵福生减税的承诺,他努力回想—— 好在当年武大敬的娘流了鼻血,这对当时的武家来说也算是一桩大事,他想着想着便似是忆起了什么,连连点头: “是、是、是!” 但说完这话之后,他嘴唇动了动,偷偷觑视了赵福生一眼,又连忙将头低了下去。 赵福生一见此景,瞳孔一缩,厉喝道: “你有话直说,不要隐瞒误了大事,否则到时我查明你撒谎,明年武家税赋不减反增!” 她一下拿住武家人命脉。 武立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大喊: “大人明察,小人当年看到的不是什么人,是看到了鬼!” “什么?”这个回答本该出乎赵福生意料之外,却又让她隐隐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我当时看到月亮之上出现了一个鬼,像是个刚出生的小鬼。” 随着回忆的闸笼被打开,当年发生过的一幕出现在武立功的脑海内,他打着摆子: “那天8月初1,我调皮不肯睡,夜里歇凉时,看到月亮上有个孩子,像是刚出生,拖了根血红的带子,绕着月亮爬,盯着我奶看呢。” 他当时年纪还小,不懂害怕,转头看自己的奶躺在竹椅上,似睡非睡。 年幼的武立功便摇醒长辈,喊她道:“奶,那里有人看你呢。” 武大敬娘当时从睡梦中被孙儿唤醒,接着听到他说的话,便茫然的问: “哪儿呢?” 武立功便伸手往月亮指去: “在那呢。” 当时老妇人见孙儿指月,连忙制止,说是指月不吉利,要割耳朵的。 后来武家人再看月亮,月光清亮,哪儿有人呢? 众人便当童言无忌,兴许是看花了眼。 可后来武立功悄悄附在长辈的耳畔,告诉她: “奶,看你的像是个孩子,拖了一根红带子——” 恰在此前,武大敬娘帮着去了武大通家接生出一个诡异的孩子,闻听到孙子的话,顿时胆散魂飞。 之后武大敬出来打了个岔,他老娘没有继续再说下去,但她鼻腔却莫名开始出血。 武大敬娘的娘那会儿恐怕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知为何,她并没有将其中因由说给儿孙们听,这也使得武大敬一家难得有了四十来年的安宁。 …… 赵福生心中想着事,突然武立功道: “月亮里又有人影啦——” “奶,您看啊。” 这个身形佝偻的男人好像一时间分不清幻境与现实,他的认知好像回到了四十年前,竟将赵福生认成了他的祖母,伸手来扯她袖子。 篝火不知何时再度被压制,四周的空气阴寒。 武少春、武立有等人虽说没有驭使厉鬼,但鬼物到来前的那种可怕的慑压却使得两人不约而同的变了脸色。 武立功对周围的一切全无察觉,他拉扯着赵福生的袖子,一手指着天空: “看,那里有个人。” 赵福生心脏瞬间像是被人攥紧。 她下意识的抬头往天空之中看去,只见此时的月亮已经变了颜色,一层若隐似无的黑雾萦绕在月亮的四周。 黑雾之中,一个黑影缓缓从月亮的一角探出了头来。 月亮朦胧的光晕之下,那黑影像是被照透出一层淡淡的红光。 紧接着,那双血红的眼睛睁开了,与赵福生四目相望。 被那阴影盯住的一瞬间,寒意笼罩赵福生的周身。 随后高挂在天空中的月亮开始下沉,只见那一轮圆月越来越大,拖着血色脐带的鬼影无声从圆月之上爬落。 月光照耀着地面,浓郁的血腥气开始扩散,四周出现了若隐似无的鬼雾。 “不要指——” 赵福生的脑袋重逾千斤,喊了一声。 痴痴指着月亮的武立功压根儿听不到她的声音,他的意识到回到了四十一年前,仍在喊着: “奶,那里有人看你呢。” “……像是个孩子,拖了一根红带子——” 他身影被笼罩在月光之下,一道鬼影顺着月光走入他身后的阴影中。 武立功还维持着举手指月的动作,下一瞬,他脸上的皮肉如同脱落的瓷砖,纷纷滑落而下,整个人瞬间解体,化为一滩血肉,消失于众人眼前。 …… ‘呼!’ 赵福生突然惊醒。 她之前像是陷入了窒息状态,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这会儿大口的呼吸着,吃力的抬起眼皮环顾四周。 赵福生的视野有些模糊,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摊熊熊燃烧的篝火。 地面摆着一个脏兮兮的菜板,上面放了半只未切完的鸡加一堆剁成块的鸡肉。 几个男人围站在旁,一人拿鸡,略微有些面熟。 她一手用力抓拽着一张卷轴,而另一只手则抓了一块巴掌大的薄皮握在手中。 赵福生眨了眨眼睛,她脑袋胀痛,重启思绪时,脑袋内的零件像是生了锈,好半晌,一部分零碎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中。 武少春、武立有—— 几个熟悉的名字浮现,她终于将眼前这些人的身份与脑海里的记忆挂上号了。 她是接到了鬼案,来—— 想到这里,她愣了片刻,接着又恍然大悟:她是来狗头村办鬼案的,这里的村长一家离奇失踪了。 她住进了武立有家里,武立有一家正在为她准备接风宴,她是出来与几人闲聊,不知不觉中便失去了意识,睡了过去。 兴许是白天赶路太急,过于疲劳的缘故? 这个念头一涌入赵福生心中,随即被她否决了。 她遇鬼了! 第七十三章 亡者归来 第七十三章 “大人看起来似是有些疲乏,可是一路奔波的缘故?” 武立有刚刚见她低垂着头,突然又瞬间惊醒,不由关切的问了一句: “可要先进屋歇息一会儿?” 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很确定自己是遇鬼了。 狗头村的案子比她想像的更加复杂、棘手,她的功德值莫名其妙减少,如今仅有6点,中间必是出现了什么变故,所以被她花使了。 而最可怕的是,她脑海里竟然半点儿印象都没有留下。 这一次的厉鬼有掌控人记忆、认知的能力,将她一部分关于鬼的记忆清除。 她皱起了眉头,目光落到了手里抓着的东西上。 这是什么? 那东西极薄,有些透明,上面残留有细白的点状,很像是皮肤受伤后撕脱的薄薄死皮—— 她既然将此物握在手中,这东西对她的重要性自然是不言而喻,极有可能是有关于这一桩鬼案的线索。 赵福生想了想,看了一眼另一只手中握着的卷轴,将这块死皮贴进了卷轴中。 她原本是秉持着与鬼案相关的线索不可丢弃,因此夹入卷轴暂时当成书签,却不料那死皮一粘入卷轴的刹那,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整张卷轴吞进去了。 赵福生浑身一抖。 她急忙将卷轴翻转过来,却见这张卷轴平平无奇,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卷宗上记录了一桩关于镇魔司的陈年旧案,她在镇魔司时已经看过,不知为什么会随身携带,拿到了狗头村中。 怪事连连发生,但武少春、武立有等人却不见半分怪异之处。 “刚刚可有什么人来过?发生了什么事?” 她问了一句。 武立有就与武少春对视了一眼,二人茫然失措,摇头道: “没、没有啊——” 武少春就道: “我们从立人叔家回来后,立有叔就张罗着杀鸡煮饭,您刚刚在屋里呆了一会儿,出来说要和我们闲聊几句,不知不觉您就睡着了——” “大人累了就回房歇息吧,吃饭时我们再叫您。” 说完,武立有又大声的喊: “立功、立功!叫你媳妇赶紧过来把鸡切了赶紧煮上,是谁给胡乱摆在这的——” 武立有一说到此处,见宰切好的肉块乱扔,顿时有些心疼。 他喊完之后,意识到不对劲儿,下意识的怔了一怔: “咦……” 他对自己说的话隐约有些熟悉感,约摸像是在什么时候发生过相同的事,他也喊过相同的话似的。 赵福生对这种场景的熟悉感就更强了,可任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武立有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喊过同样的话。 这一次并没有人应答武立有的喊话,武立有的语气逐渐焦躁: “立功——” 武立功出事了! 赵福生刚生出这样的念头,接着心中一寒。 武立有没想到弟弟出事,只是久喊不到人,顿时有些愤怒: “爹出门在外未归也就算了,我这个弟弟也是不省事,家里来了客人,怎么到处乱闯呢。” 他骂骂咧咧中,一个妇人很快过来,坐到了那菜板面前,很快重新宰起了肉。 离吃饭时间还早,赵福生这会儿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厉鬼可能就在他们四周,且已经显形过,她虽记不得关于鬼物的种种,但她明显感应到自己的身体开始虚弱。 她站起了身来: “我四处走走,晚点回来。” “大人,天都黑了——” 武立有连忙劝道: “明日再转吧。” “不。”赵福生摇了摇头,道: “你们自顾忙,不用管我。” 武少春提着鸡,连忙就说: “这会儿天黑路不好走,不如我拿个火把,陪您走走。” “不用。”赵福生再次摇头,又喊: “老张、老张!” 她先前将张传世打发走,这老东西不知跑到了何处。 赵福生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将张传世打发走?她说了什么话,张传世竟敢不怕此地有鬼,独自躲起来了? 记忆紊乱带来了剧烈了头疼,她稍一细想,不止是脑袋胀疼,就连身上各处都觉得疼痛无比。 好在她一喊话后,张传世的应答声很快便传了过来。 他躲在暗处,不敢离众人太近,却也不敢走得太远。 此地人生地不熟,村中还有厉鬼,他深怕一旦遇鬼,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死在哪儿也没人知道。 听到赵福生喊话,他连忙从屋后柴垛之中钻了出来,问道: “大人什么事?” “你陪我出去走走。” 赵福生见他满身狼藉。 他不知钻到了哪堆柴垛里,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粘了不少草叶,露在外头的脸、手都被锋利的干草叶边割出细微的伤口。 这会儿天热,他闷着不敢动,汗水又多,一流过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一听赵福生要出门走动,张传世顿时露出不痛快的神色。 “这、这天都黑了,村子里还有鬼呢——” “您胆子倒大,有没有考虑过别人不敢出门呢——” “别废话了,拿支火把,跟我出门。”赵福生将他话打断。 张传世敢怒不敢言,只好无声的怒骂,取了一支火把,哭丧着脸跟在赵福生身后。 两人出了武立有家的院门,直走到无人处,赵福生才问: “我们来时的马车停哪儿了?” 张传世没料到她急着出来竟然是询问马车,不由面露异色,但他脚步不停,仍往前走: “当时——” 他提起当时进村时的情景,本该记得十分严实,但张传世的脑海里记忆竟然一瞬间有些紊乱,好一阵后才道: “当时村里人多,乱糟糟的,便提议先将车辆停放在进村口的武立富家,马也暂时由他们侍候,不会出什么问题。” 狗头村并不大,村中人的房舍大多围着囤里修建,真正的大门出入口只有一处,夜里将门闩一拴,外面贼都不易摸进家里。 “马车上也没带什么重要的东西,您是不放心?” 张传世试探着问了一句。 赵福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催着他快走。 两人来到武立富家时,武立富一家人刚洗了脚躺下,听到敲门声时开始有些生气,但一听张传世喊话,一家人又慌忙起身开门。 “车拉到后头的院里停放着,怕夜里露水重,我爹让我搭了床草席子,大人放心。” “你们不要慌,我就是来车上看看,白天坐车时似是丢了些东西,你们先回屋中,我要在这里坐一会。” 赵福生将忐忑不安的武立富一家人打发走。 他们有些担忧,对赵福生的来意感到很是害怕,却又不敢驳了她的话,一家人只好回到堂屋坐着,不时转头往这边看。 “大人——” 张传世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问道: “您有什么东西掉了?要不要我帮您找找?” 赵福生此时神色有些冷。 不知道是不是张传世的错觉,他觉得赵福生的脸色煞白,嘴唇泛青,那眼神幽幽,看得他心中发怵,后面声音逐渐消失。 “你提着火把上来,找找车厢里,有没有——” 她想到了那块消失在卷轴中的皮痂,便试探着道: “找找看有没有碎落的皮屑。” “找那玩意儿干啥?” 张传世不明就里。 但赵福生办过鬼案,又展露过手段,他不敢抗拒,心中虽说不解,但身体倒很诚实的爬上了马车,说话的同时已经在低头查看。 他随口一句吐槽,原本没指望赵福生回应,却没料到她回应道: “我怀疑鬼已经跟在了我们身边。” 她语不惊人死不休,张传世身体一抖,手里的火把‘哐铛’落地。 “别点着火了。”赵福生看了他一眼。 他眼疾手快将掉地的火把重新捡起来,提脚将火把内掉落的碎火星子踩熄了,嘴唇抖个不停: “您别吓我。” “狗头村有人进城报案,说是村中闹了鬼祸,我们才会来到村里。”赵福生冷静说道。 张传世听到此处,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怪异之色。 赵福生也觉得有些怪异。 她与张传世这样的对话总有种似曾相似之感,仿佛两人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也讨论过相同的话题,但二人愣是想不起来。 “我打听过了,报案的人是武立有的爹,他是村中的村老,名叫武大敬,三天前进城,至今不知所踪。” 车上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张传世瞬间明白了赵福生未了之意。 狗头村位处偏僻,无人领路,两人是断然不可能平白无故来到这里。 村老进城报案,他们既然来了此地,这报案就是成功的了,而此时村老人又在哪里? 赵福生强忍失忆后的不安,故作镇定: “我们肯定是同路回来的,但我们两个都想不起与武大敬同行的经历。” ——这分明是厉鬼作祟。 就算是再三失去了记忆,但赵福生仍凭借敏锐的直觉,推理出了重要的真相。 她想到自己在武立有家中突然失去意识,又陡然惊醒。 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不清楚,但武大敬的离奇‘消失’又给她敲了一记警钟。 如果厉鬼拥有操纵人认知的力量,那么在她之前的‘失忆’这段时间,狗头村有没有其他人再度‘失踪’,而众人全无察觉? 她越想越觉得惊悚,又因为失忆的缘故,心中更感忐忑,迫不及待想要再查探关于厉鬼的线索。 赵福生失忆后十分被动,不止是身体虚弱,记忆的紊乱更使她神经紧绷。 她苏醒后手里紧握了一张死皮,而死皮最终的消失也很是诡异。 以她性格,重要的东西她喜欢随身携带,虽说她想不起来了,但她十分笃定:卷轴内有秘密,死皮的出现说不定也与此次厉鬼杀人有关。 因此她当时急着想要重回马车,看能不能找到重要的线索。 有时人的所见、所记会受影响,但留下的线索是不会凭空被抹除的。 武大敬如果曾与他们同行,必会在车上留下印记。 事关鬼案,也涉及自己生死,张传世不敢马虎大意,立即在车内开始四处观看。 “不要急。” 赵福生冷静的将他喊住,并且坐回了自己来时的位置: “我来时坐的是这里,如果有人同行,你赶马车,那么与我说话的人必是坐我左右手的位置。” 她居于马车正中,这是方便透过敞开的门往四周看,武大敬不敢与她平起平坐,会坐下首位置。 “你看左,我看右。” 赵福生这样一说,张传世便匆匆点头,两人沿着马车四周查看,深怕错漏一丝线索。 不多时,赵福生果然在右侧下首发现了数道淡淡的抹擦印迹。 “火把举过来。” 她平静的喊了一声。 张传世心中一个‘咯噔’,连忙颤巍巍转过身来。 熊熊火光之下,赵福生的数根手指正按压在车厢的某一处。 她的指尖细长,指甲修得略短,但这并不是让张传世注意的地方。 在她指尖之下,只见数道暗褐色的印迹拉长了寸许,由下往上,斜着拉出了数道印子。 “这个像是血迹。” 赵福生借着灯光凑近了看,一股若隐似无的血腥气冲入她鼻腔之中。 这绝非车上的印痕所留下的。 车上的血指印就算是武大敬留下的,经历数个时辰的挥发,气味会淡一些,不可能如此浓郁。 这种闻到血腥气的场景,倒像是她看到眼前的血迹,便引发身体本能的记忆。 赵福生想了想,抿唇以鼻腔深呼吸,果然感应到血腥气是从自己呼吸道中传出的。 她似是流过血——也有可能吐过血。 这个念头一起,她寒毛倒立。 她吐过血,可她自己却半点儿没有记忆,如果不是眼前的血印令她身体复苏,她恐怕全无察觉。 她定了定神,将心里的惊悚压下,再往那数道血印看去。 “有四道。” 两道略深,一道稍浅,而最后一点有些细,像是指头无意中搭上去沾了条印迹。 赵福生试着往右侧长凳上一坐,反手放在车厢处,顺手往上一带一擦。 张传世眼睛一亮: “就是这个样子的。” 也就是说,当时有人坐在这里,兴许是某处受伤出血,他/她以手去擦,血迹最终顺手被他擦到了车厢内。 而这个人就是—— “武大敬。” “武大敬!” 两人异口同声。 说出这个名字的刹那,二人表情都有些难看。 “大人,武大敬是不是死了?” 张传世忐忑问了一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哆嗦了两下: “是不是死在车上,死在了我们面前,而我们——” 这样一想,就很可怕了。 厉鬼可能在两人面前杀过了人,但二人对此却全无印象。 有时亲眼目睹倒还好,凭空的想像简直能吓死人。 赵福生还没来得及说话,突然她注意到车厢内的那数道血迹在逐渐淡去,似是有消失的趋势。 “老张——”这一幕实在瘮人,她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张传世还没说话,突然外间的大门传来‘呯呯’的敲击声。 “谁啊!” 堂屋之中被赵福生二人吵醒的武立富披着一件外裳,没好气的冲着外头嚎了一嗓子。 狗头村位势偏僻,这里很少来生人,偶尔有借宿的外乡人,但这种事一年遇不上几回。 若是平常也就算了,今夜家中有镇魔司的大人在,武立富一家本来就不安,再遇到夜里有人敲门,语气便有些不善。 他问完之后,外面敲门声一顿。 不久,一道陌生却又夹杂着一种诡异熟悉感的苍老男声响起: “是我。”他慢吞吞的,说话时口腔像是含了把沙子,有些嘟囔不清,末了他轻咳了两声,再道: “武大敬。” 这话一出,马车上的赵福生与张传世顿时僵立原地。 第七十四章 虚虚实实 第七十四章 说曹操、曹操就来。 两人猜测这一路前往狗头村是有人领路,且猜测领路者是武大敬。 而后二人又在车上寻到了血指印,结合武大敬离奇失踪,且两人记忆中再没有与武大敬相关的回忆,便都猜测这个村老是不是已经死于厉鬼之手。 哪知前一刻还被二人揣测死去的人,后一刻又再度活生生的出现敲门。 孤村暗夜之中,赵福生纵使胆大包天,此时也不由后背汗毛倒立。 “真是可怕。” 她叹了口气: “似假还真,虚虚实实的实在分不清。” “大、大、大人——” 张传世吓得想要尿裤子。 他只是野路子出身,并不是真正的令使——不,就算是令使,真正见识这样大阵仗的情况也不多,一般令使是消耗性的‘产品’,出一次任务死一堆。 能经历两次以上鬼案的,那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 镇魔司人人提鬼色变,他只是个小小棺材铺老板,不该来这里的。 厉鬼就不是他这种贪生怕死的人敢面对的! 他转身想下马车,但想到外面可能有鬼,他又不敢动弹,只得哭丧着脸往赵福生身边挤: “大人,他、他是不是鬼啊……” “我们该怎么办?”张传世抖个不停,恨自己今夜不老实呆在武大敬家,为什么要跟着赵福生来到这里。 “不要慌。” 赵福生惊到极点,反倒镇定。 她转头看着车厢右下角的那一处,那里原本四条印记此时已经全部消失。 “世间上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她眯了眯眼睛,那双眼之中露出凌厉之意: “我们一猜测武大敬一死,武大敬就立马出现。” 这种情况倒像是厉鬼一直跟在她的身边,她的探查触发厉鬼法则,因此自动修正‘错误的bug’似的。 但鬼物没有思维与智慧,这种修正太过巧合僵硬,反倒更令人心生怀疑。 而为了弥补这种疑惑,极有可能人的认知与记忆会再度出现紊乱——赵福生猜测这也许就是自己之前失去了某部分记忆的原因。 “是鬼。肯定是鬼!” 张传世听她这样说,更加笃定门外的武大敬不是人。 “不能让它进来。” “不。” 赵福生摇了摇头,转头看了他一眼: “不止要开门让‘他’进来,我们还要去看一看,这武大敬究竟是谁。” “……” 张传世露出震惊不可置信的表情。 明知武大敬不是人,她还敢往前冲,这位令司行事真是令人摸不透底细。 “大人,它、它可是鬼啊——” “你也知道它是鬼?”赵福生‘呵呵’笑了两声: “触动厉鬼法则,它要杀人,你躲也躲不了;如果没有触及法则,你就是跟它同行也没事。” 她想到要饭胡同中,自己当日壮着胆子跟在要饭鬼身后找到了它的老巢,若非如此,还逼不出刘义真口中的秘密。 “如果不主动出击,躲避之下,我怀疑我们会再次失去关于武大敬的记忆,到时压根儿不记得他‘可能’已死的事。” 赵福生这句话才是真正‘说服’了张传世的原因。 他恐惧厉鬼。 但如果他因为恐惧而逃避,继而失去关于厉鬼的一部分记忆,到时不知不觉中与鬼相处,那才是仅靠想像,都足以令张传世肝胆俱裂的恐怖事。 “我——” 张传世哆嗦个不停。 他后悔自己这一次跟随赵福生前往狗头村,与厉鬼打交道压力太大了。 “大人,救命啊,这次只要能活着回镇魔司,我什么都招——” “我再也不想办鬼案了,大人饶命。” 赵福生闻言一笑,并没有回答,只是道: “走。” 她率先跳下马车。 此时门外的‘武大敬’还在敲门。 ‘哐哐哐。’ 村中老门并不严合,轻轻一拍,那门框都在震个不停。 ‘武大敬’表明身份之后也不说话,只是机械的拍门。 武立富一家在听到武大敬的声音后,下意识的就想去开门。 “且慢。” 赵福生伸手制止了他,武立富怔了一怔:“大人?” “让我来开。” “只是开个门而已,何必劳烦大人——” 武立富还想挣表现,赵福生却知道外间的‘武大敬’身份有诡异,连忙制止了他。 她大步往房门方向行去,张传世胆小怕死,远远的躲在武立富等人身后,手里的火把往前举,一面嘴里还表忠心: “大人小心。” 赵福生没有搭理他,她在门前站定。 虽说已经决定直面厉鬼,但与鬼打交道仍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 她深呼了一口气,接着将门闩一取,用力将门拉开。 ‘吱——嘎。’ 大门打开,夜风‘呼’的吹灌入屋里,张传世手里的火把被风一压,火焰顿时都熄灭了许多。 “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惨叫声,躲到武立富身后抖个不停。 武立富不知道城里来的这个‘大人物’怎么如此胆小,他还不知道‘武大敬’的真实身份,只道村老回归,见‘武大敬’站在门外,顿时露出笑意: “大敬叔,您可终于回来了。” “三天前您就去了镇中报案,今日镇魔司的大人们都来了,还不见您影踪,大家伙都还在担心呢。” 赵福生拉开门后,盯着外头的人看。 此时外头夜色漆黑如墨。 头顶的月光仿佛无法穿透狗头村外的夜色,借着张传世手里点的火把,隐约可以看到空气中漂浮的雾珠,将村外的农田、草地一并笼罩在黑暗之中。 鬼雾! 赵福生的脑海里突然浮出这样一个念头,随即心中一缩。 傍晚入村时,村中一切还算正常,但入夜之后,村中竟然笼罩在了鬼雾之中。 只见大门前站了一个约摸六旬的老汉,穿了一身肥大的深蓝色衣裳,腰系靓蓝色汗巾,脸颊消瘦,皮肤苍白之中透着黑气的感觉,像是气色很差的样子。 “路上耽误了,遇到一点儿事。” 他说完,转头看向赵福生: “便让大人先走一步,到了村里。” 随着他话音一落,诡异的事情发生。 武大敬的到来像是唤醒了赵福生‘尘封’已久的回忆。 脑海里受到干扰的记忆瞬间破冰、复苏,镇魔司中村老在庞知县等人的带领下到来的画面如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闪过。 之后三人同行赶路,她与武大敬一路交谈。 但具体聊了什么,她又半点儿都想不起。 随着武大敬说话,赵福生的脑海中生出武大敬在半路时临时说有事,突然下车与她跟张传世分离,最后两人先到,武大敬此时才归村。 先不说这种记忆出现得过于贸然,就是武大敬半途与两人分道扬镳一事也实在不合理。 事关鬼案,以她性格,必定会询问得十分仔细。 可她与武大敬之间有过对话,但对话内容她竟全然不记得——这是疑点之一。 而武大敬是鬼案相关的重要证人,她是绝对不可能放任这样一个人离开自己的眼皮底下,让他自由行动的——这是疑点之二。 两种疑点一生,赵福生更加笃定面前的武大敬有诡异。 只是赵福生并没有冲动的揭穿这一点。 正如她跟张传世所说,此时厉鬼法则的种种行为就是为了‘隐藏’真相而所做出的弥补措施。 一旦她揭穿真相,法则会再度出现异变,极有可能会为了‘合理化’,再干扰她的认知,抹去她的记忆。 这样一想,赵福生决定将有关武大敬的所有记忆全部标记为‘疑’,继而顺着他的话说: “啊对对对,我们经过你的指点,好不容易才找到了狗头村。” 张传世一脸惊恐的看她与‘厉鬼’对话。 而随着她胡说八道,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张传世的脑海中,竟然真的出现了有关于武大敬指点着他们如何前往狗头村的回忆。 要不是这种‘记忆’是随着赵福生开口而突然出现,张传世早前又对武大敬心生防备,因此及时意识到不对劲儿,这会儿恐怕半点都意识不到这段记忆是强塞进他脑海的。 武大敬听她这样一说,脸上露出笑容。 “平安到了就好,我立即回家,吩咐立有他们生火做饭,招待大人。” 武立富一家人完全意识到不怪异之处,闻言就道: “早就做好饭了,正杀鸡杀鸭呢,可热闹了。” 一个妇人酸溜溜的道: “不知饭煮好了没有,我们能不能也去吃点呢。” 武大敬正要说话,赵福生就率先出声: “今夜不要折腾了,大家早些歇息,有事明早再说。” 那妇人被她一打岔,心中敢怒不敢言,只好卑微的应是。 赵福生转头看了张传世一眼: “老张,我们也走吧。” “……” 张传世一脸拒绝,拼命摇头,但还没说话,赵福生便看了他一眼,他浑身一哆嗦。 赵福生在他心中留下了十分可怕的印象,他此时不敢与她逆着来,只好苦着脸道: “大人,这、这天都黑了,不如让这老头儿自己回家,我们,我们暂时在武立富家歇息不好吗?” 他不想与鬼同行。 赵福生摇了摇头。 与鬼同行有危险,但同时风险又意味着可能会有收获。 数次记忆被抹除令她感到十分不安,她尽力想要搜寻新的线索,否则在确定自己已经身中厉鬼法则的情况下,最终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有话要跟武大敬说,我们一起走,你提着火把照路。” 张传世愁眉苦脸,偷偷看了武大敬一眼,无精打彩的点头。 三人顺着武立富家入村,赵福生如识途老马,走在前头。 “武大敬,你今天和我们分开之后,办什么事去了?” 赵福生虽说明知眼前的武大敬有问题,但她仍装着一无所知,按照镇魔司办案的程序开始问话。 “我去祭拜武大通了。” 与她同行的武大敬听她问话,随即对答如流。 随着他提起‘武大通’这个人的存在,赵福生脑海里自然浮现出相应的讯息:武大通,村长武立人之父,死于7月21日。 在她开口问话前,赵福生十分笃定自己并不记得这些线索,可武大敬开口后,他的话便如一把钥匙,打开了被封锁的记忆盒子。 赵福生随即意识到:在她失忆之前,关于武大通的线索她早就已经查询清楚了,却因为受到了厉鬼的影响,导致她将一切又遗忘了。 想到这里,她眼睛一亮,似是找到了搜寻记忆的方法。 但此次厉鬼可以对记忆、认知进行干扰,就是不知道她‘回忆’起的这些信息准不准确。 若是记忆出现误差,对于办理鬼案的她来说,可能会引起无法估量的后果。 她摸了摸袖口里的鬼臂,再问: “你跟武大通关系很好吗?他死了你也要去祭拜。”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是远房的堂兄弟。”武大敬恭敬的回道。 赵福生目光闪了闪,点了点头: “听起来关系是挺亲近的。这一次狗头村的案子,是——” 她的记忆越发混乱,说到鬼案本身,赵福生甚至停顿了片刻,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件案子的前后经过。 每一次回想,她都有些头疼,识海内仿佛有个意念在提醒她:不要想了。 赵福生揉压了两下眉心,熬过这一阵头疼后,再极力去回忆。 从她目前可以想得起来的回忆入手,武大敬进镇魔司——诉说鬼案经过——提起武大通——武大通的儿子是村长武立人—— 想到这里,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进入狗头村,是因为村长武立人一家离奇失踪了。 “是武大通的儿子一家失踪了。” 她说到这里,武大敬也并不吃惊,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武立人一家都不见了。” 他的话仿佛治疗失忆症的灵丹妙药,说到这里,赵福生顿时如打通任督二脉,武大敬在镇魔司内提及鬼案的情景一一浮现在她脑海之中。 事关武立人一家数十口失踪,赵福生本该从武立人的情况入手。 但她想起武大敬率先提到祭拜武大通,出于敏锐的直觉,失忆后的她哪怕目前所知线索残缺不全,案件信息也并不明朗,却做出了失忆前一样的判断与选择: “你对武大通了解多少呢?” 张传世听她不问武立人反问武大通,不由诧异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武大敬神色不变,答道: “以前了解不是很多。” 他这话一说完,赵福生顿时抓到他话中的怪异之处: “以前了解不多,后面的了解呢?” 武大敬顿时停下了脚步,盯着赵福生看。 第七十五章 记忆操纵 第七十五章 这老头儿的表情有些怪异,他嘴角微勾,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可是张传世做的是棺材买卖,与死人打交道的时候多,他的隔壁就是香烛纸人铺,时常看铺子里的老板带领着伙计扎纸人,那些扎好的纸人就是这样僵硬着脸笑的。 照理来说,张传世见多了这样的诡异笑脸,胆子应该练得大了。 但看纸人与看真人又不同。 尤其是他知道面前站的可能是厉鬼,自己与赵福生说不定是陷入鬼域之中。 这一次的厉鬼操纵的是记忆与认知力,说不准两人只是在这偏远孤村内的夜间田埂上打转,兴许根本没有武大敬,也没有这样一番对话; 甚至可能面前站的是一个死去的尸首,只是二人受厉鬼迷惑,认为在与鬼对话。 他越想越是害怕,身体直抖,伸出一只手捅了捅赵福生的后背,示意她不要与这个人多说,快些走。 赵福生没有理他,而是与武大敬对望,坚持着再问了一句: “你对武大通的早前了解不多,对之后的他了解多少呢?” 武大敬顿了半晌,就道: “他31岁时出村,进了万安县,投靠了一个名叫张雄五的纸人铺老板。” 散碎的记忆被重新串连,马车上武大敬与赵福生交谈的内容以碎片的画面形式,重新出现在她脑海之中。 “这个人很欣赏武大通的才能,请他帮了一个忙。” 武大敬这句话就有些陌生了,赵福生敢笃定在此之前,两人没有这样的谈话内容。 这样的对话太过新奇,引起了她的不安。 兴许是几次莫名其妙的失忆,赵福生鬼使神差的将原本揣在袖口里的卷宗取了出来,握到了手中。 武大敬继续说道: “武大通答应了。” 赵福生想起了要饭胡同鬼案,再结合闪现的回忆,开口道: “他请武大通帮忙去偷棺材钉?” “不是武大通偷的!” 武大敬连忙喝斥。 “是谁偷的?”赵福生隐隐觉得问题有些诡异。 此时天空之中月亮再度开始变了颜色,雾气受到光线折射影响,呈现出血红色泽。 一个黑影从月亮里缓缓探出了头。 血红的带子从月亮之上垂落,‘滴答’声中,像是有水流落下。 “是武立人偷的。” 武大敬答道。 张传世突然觉得后背奇痒无比,用力隔着衣服抓了两下。 粗砺的衣裳磨蹭着后背皮肤,解了痒后随之而来又是火辣辣的疼。 “大人,我有点害怕——” 兴许是此时气氛诡异,冷汗瞬间透体而出,他感觉衣裳都要粘到后背上了,湿答答的异常不舒服。 赵福生也感应到此时气氛的森然,不仅止是如此,识海内的封神榜提示:感应到煞级大鬼出现,是否使用地狱捕捉? 她想起了自己被凭空扣除了不少的功德值,期间发生什么事她已经不记得了。 但她推测应该是自己试图使用地狱捕捉厉鬼,兴许是捕捉失败,而又动用了地狱地力,最终扣除功德值弥补。 如今的她只有6点功德值在手,绝不能随意再滥用。 赵福生相信封神榜的提示,厉鬼绝对在她身侧,可她目光不着痕迹的转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厉鬼影踪。 鬼物隐匿在暗处,蠢蠢欲动。 她心跳瞬间飙升,但就在这时,她的思绪却已经飘到了另一处。 从武大敬敲开山村大门,她发现村中已经被鬼域笼罩,怀疑武大敬本身就是厉鬼化身后,她与武大敬同行的这段时间,却并没有受到封神榜的提醒。 ——也就是说,那会儿的武大敬就算是鬼物化身,但有可能只是没有完全复苏的厉鬼,兴许只是受到了鬼的力量操纵。 亦或是与张传世所想的一样,此时她与武大敬的同行、对话都只是一种幻觉。 她跟张传世兴许是被困在黑暗的孤村之内,在鬼域之中打转行走罢了。 赵福生及时将飞远的思绪打住。 此时的封神榜提示对于赵福生来说无异于黑暗之中的明灯,在她记忆、认知出现问题的情况下,赵福生对封神榜的信任是前所未有的。 封神榜突然提示厉鬼现形,而此前没有现,也就是说之前没有厉鬼显形的契机。 是什么刺激到了鬼物?她与武大敬的对话吗? 武大敬提到了什么? “四十一年前,武大通受张雄五的委托,去刘化成家偷了一枚棺材钉。” 她心中默想道,随即又否认:不、不是武大通偷的,是武立人去偷的! 武大敬这话一说出口时,厉鬼现形了。 也就是说,关键的节点就在武立人的身上。 ‘武立人’是个禁忌的存在,提到他的名字,便会导致厉鬼复苏—— 赵福生想到这里,又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之处: “不!不对。”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赵福生问: “武立人一家是几号失踪的?” 她转换了话题,天空中月亮内的黑影重新隐匿,淌血的红带子被一双黑手无声无息的拉回月中。 厉鬼的气息不甘的隐匿,那种令人心怵的慑压感消失了。 赵福生神情自若的提起‘武立人’,武大敬闻言就道: “八月初四那天。” 这一次并没有出现怪异,封神榜静悄悄的,并没有同样的提示。 也就是说,‘武立人’三个字并不是厉鬼真正的禁忌。 她心念一转,猜测道:莫非武大敬口中所提到的‘武立人’并非村长武立人,而是另有其人? “武立人今年几岁了?”她再问。 武大敬就慢吞吞的回道: “大人,41了。” 赵福生将这个线索记在了心中。 她摸索到一点关于厉鬼的法则,心里大约也有了数。 此时的赵福生不敢轻易的再触发法则,她已经被厉鬼标记,身在鬼雾之中,不知何时会死于厉鬼之手,在没有找回完整的记忆之前,她不能再轻易的冒险,将此时获得的线索再度丢失了。 想到这里,赵福生不再多问,而是道: “行了,有话回家再说,走!” 她冲着武大敬招手,同时自己反客为主,对张传世道: “我走前面,老张点灯,跟在我身后。” “……” 张传世一听这话,险些吓得尿了裤子。 赵福生要走最前头,而他走中间,武大敬走最后,这岂不是证明他要夹在厉鬼与赵福生之间了? “我?”他下巴回缩,一张尖嘴猴腮的脸上写满了畏惧、惶恐: “这、这可使不得啊。” “别废话,回武大敬家的路你熟吗?你走什么前头?”赵福生淡淡应了一句。 张传世连忙就道: “我当然——” 他话没说完,便见到赵福生警告似的目光,剩余的话顿时被他咽回腹中: “——当然不熟。” 赵福生大步往前领路,张传世惊慌交措,提着灯亦步亦趋紧跟在她身后。 而在两人数步之遥,武大敬的身影不慌不忙的随着两人前行。 赵福生走过两条小道,突然方向一转,并没有往灯火通明的武立有家行去,而是转向了另一处漆黑的大宅。 “大人……” 张传世一见她调转方向,顿时吓得双腿一哆嗦。 他来狗头村的时间不长,但村子并不大,从武立有家一进一出,也知道个大概的方向。 此时赵福生并不是领着武大敬回家,她前行的方向分明就是要去武立人家。 赵福生没有回话。 张传世顿时明白:她是故意领错路的。 以赵福生的聪慧,自然不会不识路,她此时为什么带着武大敬往武立人家走? 张传世浑身哆嗦,不敢回头,只能半闭了右眼,同时强挤开左眼一条缝往地上看。 火光下,只见武大敬的身影往前映倒,几乎要与他的影子相接了。 张传世初始不以为意,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身体一震,推挤着赵福生往前跑了数步。 “大人——” 他四肢冰凉,一连吞了数口唾沫,同时伸手捅了捅赵福生的后背心处。 说话时,他低头还在往下看,恐怖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武大敬的影子里,像是另有一道阴影探头而出。 一条血红的带子拖在他阴影之后,那从阴影内探头出来的黑影似是睁开双眼‘看’了他一眼。 仅是这一眼,便将张传世吓得从头凉到了脚。 “大人!” 他提高音量再喊了一声。 赵福生转过头,张传世冲她努了努嘴,示意她低头看脚下。 三人之中,赵福生走最前面,张传世走中间,武大敬走最后。 而这几人里,唯有张传世提了火把。 火光亮在中间,因此走在前头的赵福生影子是斜直往前倒映,而张传世的影子则落在脚下。 按照常理来说,武大敬如果是正常的情况,阴影应该往后倒才对。 可此时他的影子却往前爬,几乎要与张传世的影子碰到了一处。 张传世当时想明白这一点,魂飞胆颤之际,在见到对方影子险些碰到自己的刹那,急忙往前跑,拉开了距离。 赵福生低头往下一看,那影子内的黑影已经缩了回去。 “怎么了?” 武大敬见二人停下脚步,不明就里的问了一声。 在他说话之时,他足下往前倒映的影子像是意识到不对劲儿,竟蠕动着缓慢的往回缩,直至缩回他身后,老实的在他脚下不再动弹了。 “……” 张传世险些被这一幕吓得口吐白沫。 赵福生胆子大,闻言摇了摇头: “没事,只是快到了,不如你走前头。” 她说话时,侧身让开,伸手指了指前方武立人的旧宅。 张传世吓得直往她身后缩,根本不敢去看武大敬的脸。 武大敬也不客套,点了点头。 他缓步上前。 张传世听到他‘嗒嗒’的脚步声,既不敢去看他,又想起先前两人阴影诡异相近的情景,吓得接连倒退,恨不能缩起手脚,离他十万八千里远。 赵福生手掌缩回衣袖中,死死的握住了鬼臂,表面却镇定自若,提醒他道: “老张,好好点灯。” 她镇定自如的态度缓解了张传世的紧张,张传世强忍哭音,一双鱼泡似的眼睛强挤开一条缝隙,眼里泪水涟涟: “是——是的——大人——” 他高举火把,火光将武大敬的身影往前拉长丈许。 三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武立人家大门口。 两人进村之时,最先来的就是武立人家,此时武立人家的房门大敞着。 武大敬如老马识途一般进了屋中,径直入院。 赵福生与张传世默不作声,跟在他的身后。 他连进三道门,入了主院后,推开了武立人居住的主屋厢房大门,当着赵福生与张传世的面走向床铺,接着鞋也不脱,躺到了床铺上。 “……” “……” 赵福生与张传世面面相觑,惊得连话都说不出。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异响。 张传世的精神已经紧绷,稍微有一点响动便令他一蹦三尺高: “谁?谁?谁?” 他一连三问。 外头很快传来有人怯生生的回应: “回、回大人的话,我是,是武少古,少春让我来还、还东西的——” 赵福生一听这话,略一思索,便出门去看。 “等等我。” 张传世见她一走,哪里还敢留。 他不敢去看床上躺平的武大敬,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连忙跟在了赵福生身后。 这一回来武立人家的村民还不少,大多手里都抱抬着东西。 原来傍晚的时候,赵福生见武立人家中器物几乎被村里人搬空了,当时顺口便问了一句。 她来狗头村是为了查案。 但此时鬼案陷入迷雾,她曾许诺:若案子破解,全村都能减免税赋。 武立人家的器物虽说值些钱,但与税赋相较,这些物件便不算什么了。 因此村里人回去一商量,都决定将从武立人家搬走的东西再搬回来——大不了等鬼案破解后,大家再重新瓜分就是了。 恰在此时,赵福生又领着武大敬来到武立人家,正好便撞上了。 问清缘由后,赵福生便不再理这些人,示意他们赶紧将拿走的物品放回原处。 她与张传世再赶回武立人的房间,怪事再一次发生——原本躺在武立人床上的武大敬失踪了! 第七十六章 最后一夜 第七十六章 张传世见到床上空荡荡时,不由长舒了一口气: “这鬼可算走了。” 赵福生望着空无一人的床铺,若有所思: “我们是不是真的见到了武大敬,且与他同行还不好说呢。” “……”张传世不敢去细想她话中之意,闻言便问: “大人,那我们现在——” “先回武立有家,事已至此,我心里大概也有数。” 虽说接连失忆,但赵福生连猜带蒙,也掌握了一定线索,她笑道: “我们饿了一天,像你说的,总要吃顿饱饭再说,吃完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召集村里人,问题应该就能解决了。” 张传世听她这样一说,心中不由大喜: “大人有眉目了?” “有一点。”她点了点头。 张传世松了一口气: “您想到办法赶走那厉鬼了?” “那倒不是。”赵福生笑眯眯的道: “我目前确实有些线索,但能不能赶走厉鬼我可没有把握。” “那您——”张传世不明就里,赵福生就道: “我的意思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明天不能解决鬼案,可能我们就要被鬼解决了。” 狗头村出现了鬼雾,且这桩案子的厉鬼法则极凶。 赵福生不止遗忘了与鬼相关的线索,甚至她可能受过厉鬼伤害也全然不记得了。 这种情况危险至极,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 张传世此时可没办法理解她的冷幽默。 他一脸惊骇,正要说话,赵福生就催促: “好了,快走吧,天都黑了,早些回去吃了洗漱。” 说完,她转身就走。 她一走后,便留张传世一人独立原处。 虽说点着火把,但这屋中曾是失踪的武立人居住之处,且武大敬之前二话不说进了这间屋子,躺上了武立人的床,那一幕无论怎么看都诡异非凡。 张传世呆立了一会儿,便被无形的恐惧感包围。 他打了个寒颤,哪里还敢多呆,大声的喊: “大人等等我。” 两人出来之时,村中其他人还在纷纷拿着东西放回原处。 他们不知道村里闹了鬼,也不知道出事的武大敬此前回了这间屋,因此并不害怕,见到张传世狂奔出来时,还有人热情的上前跟他打招呼。 张传世根本不理睬这些村里人,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了赵福生。 两人从武立人家出来,走了半刻钟,便回到武立有家的院子了。 远远的还没有进门,两人便听到了院子里传来的说笑声,声音很大,可在这有些冷寂的夜晚听来,却多了几分人气,令今晚备受惊吓的张传世感到紧绷的神经都舒缓了许多。 ‘呼——’ 他不着痕迹的长舒了口气,接着闻到了空气中食物的香气。 正如赵福生所言,两人来都来了,他名字在魂命册上,跑是跑不掉的,与其担惊受怕,不如先享受美食,好好歇息一晚,有事明天再说。 屋门大敞着,赵福生走在前面,她在进屋的刹那,不知看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张传世今日可累着了。 白天时他不情愿的上了前往狗头村的马车,一路上担惊受怕; 到了狗头村后,又是随同赵福生去武立人家查案,后又陪她外出,甚至遇到了鬼—— 此时心中又累又慌,整个人疲乏急了,恨不能立即找个地方躺下。 他见赵福生在进门之时便立住了脚步,不由急着道: “大人怎么不进屋呢?饭可煮好了,我可早就饿了——” 张传世话没说完,待他看清院内的详情时,整个人一下僵立原处。 只见院坝之内,武少春与武立有的儿子们正在忙活着做事,几人围着篝火,上面架了一口大锅。 锅内炖煮了鸡汤,此时雪白的汤汁‘咕噜噜’冒着泡,丰沛的油脂香气随着汽泡的翻涌,盈满了整个院落。 火堆前,武立有正添着柴禾,一个穿着肥大蓝色短打上衣的老头正叉腿坐在他身侧。 八月的天气,他却像是有些冷,正举着双手往火堆上烤。 此人面颊消瘦,腰系靓蓝汗巾,不是先前在武立人床上离奇失踪的武大敬又是谁呢? “……” 张传世一口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气顿时又梗在胸间。 他突然觉得呼吸急促,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就知道,不该加入镇魔司的——” 他与纸人张有亲戚关系,店里也豢养尸奴,胆子远较寻常人大,可此时再见武大敬时,依旧吓得肝胆俱裂,甚至悔不当初,觉得不该招惹赵福生这样一个恶魔。 “我、我、我——” 张传世正‘我’个不停,院中说着话的武立有却发现归来的两人了。 他眼睛一亮,连忙站起了身来,喊道: “两位大人回来了!” 他热情的道: “今日真巧了,您二位刚走不久,我爹便正好回来了,原来他说与你们二位中途分道扬镳,是为了去祭拜我大通叔。” 火堆旁的武大敬也跟着站起身来,憨厚的望着赵福生二人笑。 此时的武大敬一扫先前与赵福生、张传世同行时的诡异,他仿佛已经遗忘了片刻钟前的记忆,变成一个面对镇魔司的令司时,略有些束手束脚的乡下老农。 “这——” 这种可怕的场面对张传世来说无异于修罗场,他失去了所有反应的能力,只是脸色铁青转头盯着赵福生看。 赵福生初时见到武大敬时也饱受冲击。 但她好歹曾办过一桩鬼案,又曾在要饭胡同时与要饭鬼近身肉搏,再加上她驭使了厉鬼,本身就是处于死亡边沿的人物,因此对于面前的诡异事件很快就接受了。 她定了定,接着平静的进了院中: “武大通?武立人的父亲吗?” “是的。” 武大敬连连点头。 随着他恭敬的点头哈腰,此时的武大敬与赵福生记忆中的村老形象逐渐融合,远比先前敲门的‘武大敬’显得要真实许多。 但这样并没有令赵福生放松警惕。 她意识到厉鬼的力量在进阶——它的干扰认知能力更强了,兴许是有鬼雾的影响,也有可能是所有人受厉鬼压制,自主意识在降弱,受到了厉鬼的摆弄。 这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说你下午怎么突然说有事要离开,原来是去祭拜故人,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起来祭拜他了?” 她故意开口说道。 随着这话一说出口,一段陌生的记忆再次凭空被植入她的意识之中。 赵福生的脑海里随即浮现出下午时分,武大敬突然面现难色,说临时想起有事要办,想要下车与她分道扬镳的情景。 当时问他何事他不说,事后只给张传世指了路,便下车匆匆离去了。 这一段记忆远比先前在武立富家时更加具体、更加详细,却也更令赵福生毛骨悚然。 她甚至不敢去细想脑海里的记忆。 这段虚假的记忆太过真实、具体,当时武大敬说话的语气神态都历历在目。 如果不是赵福生意志坚定,且这段记忆出现得太过突兀,根本不会让人怀疑它是假的。 武家众人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听她发问,便都热情的接二连三开口:“我那大通叔命苦。” 武立有率先开口: “他去世得早,那会武立人年纪还小,丧事一直办得不太隆重。” 武大敬也点头: “直到上个月初,武立人才请了人做道场,重新替他择了阴府。” 说完,他咳了两声: “我早前身体不大利索,兴许是年纪大了,突然流起了鼻血,武立人替他爹办71阴寿时,我就没去参加。” 他话音一落,鼻腔之中突然流涌出两股黑色的血液,一下将他唇上胡须浸湿了,流入他的嘴唇中。 武大敬咧嘴一笑,唇齿上一片血红。 “……” 张传世呼吸急促,死死咬住舌尖才没有发出惨叫。 武大敬漫不在乎伸手一抹,顺手就擦到自己的裤腿上: “您看,又流血了。” 赵福生没被他这可怕的模样震住。 她的目光落到了武大敬的腿上。 村老穿了一条浅灰色裤子,他顺手擦血的动作使得裤子上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四条往上斜飞的血杠。 三道略深,一道稍浅,是小指尖沾了血后顺手搭到了。 最重要的是,这几道血痕,与马车上先前她找到而后又消失的血印是一模一样的。 此时赵福生基本可以断定自己与武大敬同行的记忆属实,马车上的印记也是这老头儿留下来的。 中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使得双方分离。 结合此时诡异的事件看,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出现在赵福生脑海之中:武大敬恐怕是遭受了厉鬼法则诅咒而死,此时说不定是他在生时某一时刻的记忆重复。 赵福生搓了搓胳膊,鬼使神差的揉了揉鼻子。 她早前在马车上时也闻到自己鼻腔、喉间有血腥气,她会不会某一时刻也像武大敬一样血流不止呢? 她正想着事,武立有就道: “大人里头坐,有话坐着说,您是不是饿了,我让人给你洗个碗,盛碗汤喝。” 赵福生压下心中杂念,点了点头。 武立有连忙招呼着人架桌子,几个女人忙碌着将准备好的食物上桌。 众人一一坐定,张传世站在赵福生的身后,警惕的盯着陪坐的武大敬看。 “你们说的这武大通是几时去世的?” 武大敬就陪笑道: “他命苦,大庆215年的7月就去世了,那会儿他儿子武立人还小,没办法张罗丧事,还是村里人帮着置办下葬的。” 武立有也点头: “后来武立人有了出息,趁着他爹71阴寿生辰,便补办了当年的丧事,还宴请了村中人,请了走阴的神婆,办得热闹极了。” “可惜不久后,立人叔就出事了,我怀疑是动了老坟的缘故。”在一旁陪坐着被赏了一块鸡肉啃的武少春也接了句嘴。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话锋一转: “对了,我看狗头村并不是很大,村中共计有多少人呢?” 武大敬本以为她要谈武大通,哪知她突然又问起狗头村人口。 武立有与武少春相互对望了一眼,武立有试探着问: “大人问这话做什么?” “肯定是与案子相关,你只管回答就是,哪有那么多问题?”张传世化恐惧为愤怒,大声喝斥武立有: “是你当差还是我们当差查案?” 武立有被他骂得连连认错,武大敬就道: “我们村共21户人家,如今一共有165口人,大多都姓武。” 之后赵福生没有再说话,众人便各自说些话暖场,一顿饭下来,赵福生对于狗头村的情况也了解了许多。 饭后,武家的人正收着残羹剩菜,赵福生突然道: “明日一早,将村里人都喊来,我要再去武立人的家中一趟。” 她这话音一落,所有人都转过了头来。 武立有问: “全村人都喊来?” “可有问题吗?” “没有。”说话的是武大敬,他笑着道: “此时农忙时节,所有人都正好在村中,大人若有召,定能全部唤来。” 见他说了话,武立有也忙道: “既然如此,少春回去就辛苦一趟跑个腿,跟乡亲们打声招呼。” “好。”武少春满嘴油光的点头。 众人一一散去,赵福生简单的梳洗后准备歇息,张传世焦躁不安的跟在她身侧,围着她打转: “大人,您怎么还吃得下、睡得着呢?” “怎么吃不下睡不着?”狗头村虽说偏僻,可村民恭顺热情,比她第一场办要饭胡同鬼祸时条件不知好了多少。 张传世一张老脸皱成苦瓜似的,抱怨道: “可是、可是这村中有鬼啊,你看那武大敬——” 他一想到武大敬这样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存在,便心中犯怵。 赵福生还与他同桌吃饭,同住于一个屋檐下。 若不知内情也就算了,知道了怎么还睡得着? 他愁眉苦脸,又问: “您明天有几分把握?”说完,他目光闪了两下,忐忑不安的望向赵福生身后。 他想起了赵福生驭鬼之人的身份,猜测她明日是不是要利用厉鬼力量大展神威,将狗头村的鬼驱赶走。 赵福生见他坐立难安,便安慰他道: “你安心休息,养好精神,若是事情顺利,明天回去还要赶一天的路。” 她没有回答张传世的问题,但她话中的意思,却一下就使张传世忐忑不安的心彻底落回了原处。 他与赵福生相处的时间不长,对她的性格也不算十分了解,可不知为何,偏偏对她说的话却是信任极了。 她既然说了明日若是事情顺利要带自己回家,便应该是不会拿自己当卒子对待,赶他送死了。 张传世眼眶一湿,连忙答道: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他双手交握,不停的拱手,道完谢后,又说道: “我今夜就睡您门口,替您守夜,若是鬼来了,我……我……我能顶住!” 这老头儿贪生怕死,又胆小鸡贼,他说这些话只是表忠心。 但赵福生也并不拆穿他,只是含笑点头。 张传世忙不迭的退了出去,还体贴的拉上了房门,故意在门外做了些大动作发出声音,示意他就在外头。 等人一走,赵福生脸上笑意一收。 武家村的鬼恐怕并不是武大敬,极有可能厉鬼就跟在她的身侧,伺机而动。 第七十七章 全村集合 第七十七章 赵福生所住的房间是武立有家最好的主屋。 据说是早年前武大敬的父母所住。 武大敬爹娘去世后,武大敬夫妇中间修葺过一次,后老俩口居住。 赵福生到来之后,武家人收拾了这间最好的房屋让出来,屋里打扫过,床上的被褥也是新换的。 但她躺下后,一拉被子,却闻到了一股若隐似无的血腥气。 被褥床单看得出来已经买了些年头,但平日应该舍不得拿出来盖,专门用来待客用。 因常年压箱底,床单上带着深深的抓痕印,为了防止被虫蛀,应该塞了一些防虫的木料香草,床单上都带着一股草木的刺鼻味道。 赵福生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血迹的存在,这血腥味儿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她伸手摸了摸胸口,摸到了折叠好的人皮被子。 赵福生将人皮被子取了出来,将铺叠好的床被推开,并将这床从武立人被褥中取出来的人皮被子展开摊盖到了自己身上。 那种血腥气顿时便淡了。 这一夜赵福生睡得很沉,第二天凌晨是被张传世的拍门声唤醒的。 “大人、大人。” 张传世的声音幽幽从门外传来,赵福生睁开眼睛,一时之间竟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之内还是现实之中。 她歇息了一晚,并没有觉得精神有所好转,反倒说不出的疲累。 可能是昨天长途奔波,她身上四处疼痛,且脑袋胀疼。 识海内一片混沌,许多记忆乱糟糟的,竟忘了应答张传世的喊话。 她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表情有些憔悴,往四周看了一眼—— 只见屋内昏暗破旧,屋角上方布满结了灰尘的蛛丝网,她睡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旁边放了一口半人高的柜子。 柜子上面有一盏小油灯。 油灯亮了一夜,里面的灯油少了大半,灯光微弱。 一床古怪的、呈淡粉色,柔软得像是某种硝薄后的皮子经过拼接成被子盖搭在她身上。 “大人——” 张传世的声音再度传来。 赵福生恍惚的思绪一收,她强打精神坐起身来,正要牵开被子时,却看到被子的正中被人刺写了几个蝇头小字:我家有鬼! “我家有鬼!” 这四个字仿佛一把钥匙,瞬间将她封固的记忆之门打开了。 昨夜的种种齐齐涌上赵福生的心头:她接到武大敬报案,与他同往狗头村——中途武大敬祭拜早死的武大通,因此与她和张传世分开——她到了村子查看武立人旧宅,发现床上被褥——经过拆解,看到被褥内有一床人皮被子。 之后武大敬夜半归来,她想到了案件眉目,因此让武少春召集村里人今天在武立人的旧宅内准备解决这桩鬼案。 此时张传世喊她,应该是武少春等人来了! 果不其然。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外头的拍门声更急了,同时响起数道杂乱的脚步声,火把熊熊燃烧的声音也同时响起,武少春压低了嗓音问: “大人还没有醒吗?” “不清楚。”张传世略有些焦急的摇了摇头。 “昨夜可听到有什么事发生吗?” 武立有也问了一句。 “没有,昨夜我没敢合眼,大人屋里的灯一宿没熄过。”张传世答道。 “是不是出事了?” 一个女人胆颤心惊的问。 她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顿时就慌了。 狗头村此前武立人一家离奇失踪,都说这是村子里出现了鬼祸,才请来了镇魔司的大人物驱鬼的。 要是赵福生死在这村子里,怕是整个村子的人都要赔命的。 “不行,要赶紧进去看看。” 张传世一听也慌了。 就在这时,赵福生理顺了脑海里的记忆,她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像是遗失了一部分记忆。 她还记得昨夜让武少春召唤村里人今日集合的情景,可为什么召集村里人,她却全都不记得了。 就在这会,张传世等人已经商议着要拍门进来,赵福生将心里的恐惧压下,喊了一声: “我没事,进来吧。” 她昨夜担忧出事,和衣而眠。 此时起身下床,刚一站稳,便头晕目眩,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赵福生连忙扶住一旁的木柜,好半晌才觉得舒缓许多。 而外头的众人听到屋里的声音,也大松了口气。 众人推门鱼贯而入。 只见赵福生扶柜而站,低头喘着气。 床上被褥被推开,一床薄薄的人皮被子凌散着落在床上,这一幕看得众人毛骨悚然,不敢吱声,觉得这位镇魔司的大人真是怪极了。 赵福生熬过了最初的难受,站稳了脚步后,这才不慌不忙的转头去收折床上的人皮被子,随后将这物品塞入怀中。 “大人,武少春已经将村民们唤起来了,此时都在外头等候。” 张传世上前说了一句。 赵福生点了点头: “我洗把脸,这就走。” 她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召集村民,但既然她有此念头,证明她应该是发现了重要的线索,想要在武立人家解决此案的。 虽说她失去了这一段重要的记忆,但赵福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诡异的虚弱。 自她驭鬼以来,虽说生命受到鬼的威胁,可身体素质却因为受厉鬼影响,远比以前的赵福生要强上许多。 此时她却感受到了明显的不适,有极大可能是她受到了厉鬼伤害的缘故。 “武立有摊了面饼,我替大人带些,稍后边走边吃。” 有了昨夜赵福生的承诺,张传世的态度明显要殷勤许多。 赵福生也没有拒绝。 武家的女人端了洗脸水进来,她粗略的拿帕子擦了一下脸与手,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赵福生擦脸时感觉脸颊、手上沾了水后火辣辣的疼。 软巾落回水盆里,水盆清亮透彻,不见血液与皮屑。 赵福生将脸映入水盆中,盆里倒映出她的面容。 荡漾的水波里,她的脸色苍白,一双眼睛漆黑,与盆中自己的倒影相望。 其他人不敢催促,半晌后,赵福生伸手一拍水面,将水里倒影拍碎,喊了一声: “走!” 她领着张传世等人出来时,武少春也带了一部分狗头村的年轻人等候在武立有家外头。 见到赵福生出来,武少春眼睛一亮,上前一步行礼: “大人。” 赵福生看了看他身后。 跟在他身边的约有十几个人,大多数的年纪与他相差不多,都是村中的年轻人。 武少春解释着: “您昨夜发话后,我回去便敲了村里人的门将您的要求交待了,此时村子里大部分的人去了立有叔家等候,我们是来跟您一同过去的。” “全去了吗?”赵福生问。 武少春就道: “全都通知了。”说完,又补了一句: “事关税赋,没有人会落后。” 他说完这话,盯着赵福生的脸看,见她点头认同之后,心中大石落地,露出笑容。 武立有的女眷在一旁听了这话,便问: “我们也要去吗?” “大人已经见过我们了,我们就不去了吧,家里还有事情要做——” 另一个女人也接话道,但还没说完,赵福生便将她的话打断了: “必须要去,这一桩案子,所有人必须要全到武立人家。” 几个女人相互看了一眼,心中虽说有不解与不满,但最终没有说话,只是默认低下了头。 一行人出了院门,武立有想着减税,深怕走得慢了便少了好处,催着家中的女人快些锁门跟上。 众人浩浩荡荡来到武立人家时,武立人家的大门前已经围满狗头村的村民了。 见到赵福生过来,所有人都激动了,一拥而上: “大人来了。” “少春说今日聚合,大家是要谈减税赋?” “减的是什么税?” …… 众人七嘴八舌的发问,吵得赵福生脑袋疼。 张传世见她气色不好,连忙大喊: “不要吵了,不要说话!” 众人被他喝斥,说话声顿时小了许多。 “大人还没说话,你们倒先聒噪了,要怎么减税,减多少税,大人心中自然有数。” 张传世骂道: “你们这样的小人性情狡诈,时常说话不算数,便以为别人也跟你们不一样了?大人说了减税,就是要减税的!真是人穷见识少,我们大人可是来为你们办案的。” 其他人被他骂得不痛不痒。 对狗头村的村民来说,所谓的厉鬼案存不存在还不好说。 就是真的有鬼,目前看来受害的只是武立人一家,与其他村民又有何瓜葛? 只要死的不是自己人,就是有鬼又如何? 镇魔司的大人物办案还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她要想办案子,请求大家配合,自然减税要比拿所谓的鬼祸来吓唬人更好使得多。 张传世看得出来这些人心中所想,还想开口再骂,赵福生将他制止住: “来了多少人?” 武少春往四周看了一眼,乌压压一大群人,他略一点数,就回道: “差不多都来齐了。” 赵福生一听这话,心中顿生怪异之感。 但此时她并没有说话,而是点了点头,说道: “先进屋中再说。” 武立人家大业大,房子也不小。 院落共三进,中间的院子很大,此时横七竖八堆满了杂物。 这些都是武立人失踪后,村民们搬走的物什,昨晚连夜送回来的。 赵福生示意武少春组织人将东西搬往四周,将院落中间空出来后,她说道: “接下来我怎么说,你们怎么做,这桩鬼案完成后,每家免除镇魔司今年半年的税赋。” 她这样一说,其他人顿时来了劲,纷纷喊道: “大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大汉朝的百姓深受税赋之苦。 朝廷的税倒还好说,可以拖欠,每年只要交上一笔就行了;可镇魔司的税务却涉及当地官员性命,那是半点儿都拖欠不得。 每年这笔税如沉重的大山压在村民们身上,如今挪去一半,许多人脸上露出庆幸的笑容。 赵福生就道: “接下来你们按家庭为组,分别找个位置依次坐下,之后老张点数。” 其他人连忙照她话说,都纷纷各自坐下。 张传世听明白她话中意思,不由怀疑:“大人是怀疑狗头村的人数不对?”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睡了一觉后,起床时是遗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召集狗头村的村民来到武立人家。 可是当时她对自己是十分信任,猜测自己这样做必有缘故。 而到了武立人家后,她一下就明白自己要召集村民的原因了。 一部分记忆虽说缺失,可昨夜与武大敬在饭桌上闲聊的记忆却涌上了她的心头。 当时她问起狗头村的人员数目,武大敬回道: “狗头村共有21户人家,一共126人。” 可此时她一到武立人的家门前,却发现到此的村民加武立有全家,最多不过数十口,远不足一百之数。 她转头问武少春时,武少春却说:几乎所有的村民全到此地了。 这是明显的错漏。 众人一一坐定,现场安定了,张传世咳嗽了两声,开始点数:“1、2、3……” 他先从户数点起,数了三遍,最终在数字‘19’时停住了。 “大人,狗头村共人19户人家。” 张传世报数道。 他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随着他话音一出,赵福生脑海里的认知顿时开始发生变化。 昨夜与武大敬同桌吃饭的记忆扭曲,他话谈中关于狗头村的村民户数也异变,从原本的‘21’户变为‘19’。 可赵福生心中早有警觉,因此她坚定了自己原本的认知,并没有受到这种改变的影响。 张传世的记忆被扭曲,他并没有察觉有哪里不对,数完户数后,见赵福生点头,便准备再数人口。 他与武少春商议: “先每家报数,我再统算,这样方便许多。” 武少春应了一声,接着家家户户开始数报人口数量,张传世在一旁计数。 他是常年做生意的人,心算也是了得,不多时,便报上了数来: “大人,狗头村总共人口是79人。” 与此同时,赵福生脑海里的狗头村的人口数字再次发生了异变。 村民还不明就里,不知她做这一切目的为何之时,赵福生终于开口了: “我看这个数字不对。” 她摇了摇头。 “不对?” 坐在前排的武少春愣了一愣,接着抓了抓头: “大人,村子里的人就这么多啊。” 他转头望向四周,每一张熟悉的面孔都坐在院子之中。 武少春坐的地方孤伶伶一人,他并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们报数狗头村的户数一共19户,村民人口79人。” 第七十八章 记忆复苏 第七十八章 所有人的认知已经被扭曲,就连张传世闻言也点了点头: “对呀,昨夜武大敬说的,就是这个数。” 其他人也跟着应和。 赵福生闻言并不慌乱,她在赌。 “不对。” 她神情肯定的摇了摇头: “武大敬不是这么说的。” “不是这么说的?”武少春等人一下迷惑了。 昨夜饭桌子上,武立有、武少春及张传世等人都在,分明听到武大敬说了,村中就是‘19户人家,共79口人’。 张传世的心眼儿灵活,他见众人犹豫迟疑,立即就大声道: “对!大人说得对!” 他无条件拥护赵福生说的话,哪怕明明赵福生所说与他记忆相悖,他也大声道: “昨夜武大敬说的不是这么多,我们家大人可是镇魔司的大人物,哪会与你们这些乡下人撒谎呢?” 说完,他讨好的看着赵福生: “大人,您说我讲得对不对?” “不错!” 赵福生满意的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昨夜武大敬不是这样说的,他说的是,狗头村共有21户人家,一共有126口人,如今只来了19户人,79个村民,还有哪些人躲藏在家中,没有出现呢?” 她再三失忆,虽说以前的一些记忆已经不记得了,但赵福生已经意识到这应该是厉鬼杀人的法则。 攻击人的认知,混淆人的记忆。 但她想试试,鬼可以混淆人的记忆,那自己能不能反向利用这厉鬼法则,扭转认知呢? 厉鬼影响人的记忆不知是为了什么,但如果自己强行扭转村民的认知,厉鬼的法则又会不会因为村民的认知被扭曲,继而再迫使厉鬼法则让步,为了弥补认知的改变,继而出现其他的变化填补认知漏洞。 她心中这样想着,又看向张传世: “我来时看过户籍资料,狗头村确实如武大敬所说,共有21户人家,一共126口人。”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 “昨日搜寻武立人家时,也找到了村中户籍,记载的人数确实也是这么多。” 她的记忆里,在武立人家除了搜寻到一床夹藏在被褥内的人皮被子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收获。 可随着她言之凿凿的将话一说出口,她的记忆再次发生改变,尤其是随着张传世毫不犹豫的应和之后:“对,大人说得没错。” 紧接着,所有离奇的记忆再次出现在她的识海。 她在镇魔司内翻看关于狗头村的户籍资料、到了武立人家后找到村中人口记录的画面一幕幕如走马灯似的在她脑海里回现。 果然如此! 厉鬼的法则干扰人的认知与记忆,可厉鬼只是死物,没有思维,它的法则同样可以被活人利用。 当人的意志坚定,对厉鬼有了防备后,这种意识的干扰也同样可以改变。 一旦众人受到影响,厉鬼的法则会自动修复这种‘错误’,继而让赵福生抓到更多关于厉鬼的漏洞,并加以利用。 “好像是啊——” 村民们的头脑简单,又受到鬼的法则操纵,赵福生的身份属于权威,他们一旦相信,便再也没有怀疑过。 “确实有人没来。” 武少春也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脚步声。 最为可怕的,是原本安静的武立人的大宅内的厢房中,也传来了响动。 ‘咳、咳咳咳。’ 房屋内侧的一间厢房内传来咳嗽声,这声响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但下一刻,村民的认知被扭曲、更改,所有人的记忆再度发生了改变。 而赵福生在听到咳嗽声的刹那,身体紧绷。 她来狗头村是为了什么? 武立人家失踪一案,武立人一家离奇消失了。 张传世也有片刻的惊恐,他下意识的回头与赵福生对望,紧接着他的眼神开始发生变化。 他的眼中先是出现恐惧,随后变成迷茫,不久之后变成了抱怨与不耐烦: “武立人是怎么回事?我们是来为狗头村的人办案的,这武立人身为村长,明知道您要全村人在此地集合,他们却偏要最迟出现。” 这老头儿甚至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厉鬼法则影响,记忆在瞬间扭曲。 他没有遗忘自己来狗头村是为了办鬼案,但他却遗忘了案子的细节,甚至连武立人一家早就失踪都记不得了。 村民们在刹那间也像是忘了武立人家失踪一事,都不满的抱怨着: “我看武立人一家太大势了,连镇魔司的命令也不放心上。” 赵福生眨了眨眼睛。 记忆扭曲的那一瞬间,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厉鬼的法则再次发挥了作用,她感觉到有什么认知被改变了,可她突然间想不起来。 屋子两侧的厢房门被打开,武家的人鱼贯而出。 正中间的大屋子内,一个白胖的中年男人慌里慌张的扣着衣裳,跑了出来,边跑边喊: “我来晚了,来晚了,大人恕罪。” 说完,又冲屋里喊: “婆娘,快些。” “来了来了。” 一个妇人有些不耐烦的回应。 随后外间厢房接连被打开,无数陌生的面孔从房内走出。 “少光。” 武少春见到一个年轻的男子,突然冲他招手: “来坐我旁边。” 那男人挤出一个笑容,冲他木然摇了摇头,往武立人走了过去。 所有村民极有默契的移开位置。 才从厢房内出来的武立人居于正中,武家其他子嗣接连围绕在他身侧。 屋里咳嗽声更大了,不多时,厢房门被人拉开,一个眉目森然,脸色泛青的老头儿披了一件外衫,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武立人喊了一声: “爹,您老慢些。” 赵福生后背发麻,下意识的转头。 而在她转头的瞬间,厉鬼法则再次发挥作用,她关于‘武大通之死’的记忆被扭曲,所有与‘武大通死讯’相关的记忆一并被抹除。 武立人的子嗣上前搀扶着老头儿坐定。 紧接着,大门之外不知何时开始出现了若隐似无的薄雾。 雾气很快蔓延了整个武家大宅,大门之外,有影子接二连三的到来。 最先到来的是一个佝偻着后背,赤足的男人。 他脸颊苍白,高低肩十分严重,面容憨厚,武立有见了他后,脱口而出: “立功,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会儿才来?” 来者是武立功。 他之前没到,可众人关于他的记忆像是都消失了,竟然半点儿不记得。 而此时他的到来,却又令在场众人十分亲热,这中间的反差众人竟然全不觉得有何怪异之处。 紧接着到来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她身材消瘦,花白的头发绾在脑后,却有两缕没有梳住,垂落在她脸颊两侧。 “娘!” 武少春一见她也惊呼: “您老人家怎么现在才来?” 他似是此时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一个母亲,连忙上前将母亲搀扶住。 “……” 赵福生看着面前荒谬又可怕的一幕,心中觉得怪异极了。 她隐约觉得村民们受到了某种力量的操纵,但同时她的记忆、认知再度被干扰,先前不合理的‘怪异点’被一一抹除。 迟来的‘村民’纷纷坐定,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 武大敬的老娘是最后到的,她咳嗽着,拿张帕子将鼻子掩住,被她的儿孙们扶着坐回了位置上。 “老张,重新点数。” 赵福生喊了一声。 张传世点了点头,又道: “以家庭为单位,先报数给我。” 众人应他要求,一一数数。 约半刻钟后,闹哄哄的场面重新安静了下来,数目报了上来,张传世再三数认,最终确定的跟赵福生道: “大人,狗头村应有21户人,也到了21户人家。户籍记载有126人,也实到了126人。” 说完,他抓了抓后脑勺: “您果然是对的,狗头村确实有这么多人——” 他自己说完,都怔了一怔: “咦,我怎么会说这句话的——” 赵福生没有理他,而是将目光落到了坐得密密麻麻的院子之中: “我来此,是为了查询——” 她话没说完,整个人随即愣住:“我是来狗头村做什么的?我为什么要来狗头村?” 所有的记忆颠三倒四,识海内的认知一片混乱。 晕头转向间,她的大脑内血管‘突突’的跳动。 她极力试图去回忆自己来狗头村的缘由,但有种神秘的力量在阻止着她,两种意识相抗衡,赵福生觉得鼻腔一酸,一股血腥味儿冲出。 两股温热的鼻血顺着她鼻腔流出,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她的身后。 不知何时,村中鬼雾开始弥散,厉鬼的阴影若隐若现。 就在赵福生昏昏沉沉之际,她胸口突然感到一凉。 被她随身携带的魂命册的袋子突然解开,原本安静的鬼咒爆发,密密麻麻的可怕鬼语顺着魂命册蔓延开来,铺向她身体四周。 而在她身影之下,原本使用了两次驭鬼力量后受功德值压制的厉鬼似是感应到了什么,隐隐有复苏的架势。 鬼雾内本来若隐似无的影子逐渐像是晕染开浓雾,阴影出现,赵福生的面容雪白,那往外急流不停的鼻血刹时止住。 她原本混沌的大脑突然变得冷静无比。 所有的情绪被抽离,她眼里的情感褪去,整个人如同一具死尸。 混淆摇摆的记忆瞬间被定住。 赵福生短暂的借助厉鬼的气息,摆脱了厉鬼法则的把控。 但她心里清楚,这种清明只是短暂的。 鬼伥者远在京都,鬼咒只能护她一时,不能护她一世。 而她驭使的厉鬼即将复苏,再使用时,就是她陨命的时候。 趁着此时思维短暂的清醒,赵福生将自己目前仅有的底牌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她手里有一条鬼臂、有一床人皮被子、有一张从镇魔司带出来的卷轴。 想到这里,她将揣在怀里的人皮被子抽出,抖开之后披到了自己的身上。 她已经遗忘了人皮被子是怎么来的,也不清楚自己这样做的缘由,但她记得自己昨夜入睡时是搭着这床人皮被子而睡,这样做必然是令她感到安心的。 披完人皮被子后,她拿出从镇魔司内带来的卷轴。 这是一卷记录了过往案件的卷宗,上面记录了一桩离奇的生人起火案,不知与狗头村的案子有什么瓜葛。 她已经想不起狗头村的案子,但赵福生却相信自己必不会带无用之物。 既然她选择了将这卷轴带在身边,必有自己的缘故。 上面她曾留下的印记已经完全消失,以她的肉眼,看不出这卷宗的怪异之处。 时间已经不多。 她驭使的厉鬼不知感应到了什么,隐隐有要复苏的架势。 赵福生心一横、牙一咬,袖子一抖,将藏在袖内的鬼臂抖出。 鬼臂受此时气氛、环境的影响,隐隐也有些不大安份,她抓住鬼臂,往那卷宗之上摸抓了过去。 卷宗之上空无一物,鬼臂对于一般物件是不感兴趣的。 但在碰到卷宗的那一瞬,萎缩的鬼臂却突然开始伸长,枯萎的五爪伸手,被它抓在掌中的人皮纸无声掉落。 要饭鬼的法则在这一刻发动:只要它伸手,无论是人是鬼,都无法拒绝它的讨要要求。 鬼手抓破虚空。 厉鬼可以对付厉鬼。 它无视鬼的法则,没有记忆与认知,不会因此而受到干扰,穿破阻隔,将一张拼凑而成的血红剪纸抓到了手中。 剪纸一被鬼手抓住,便疯狂抖动。 赵福生识海内,封神榜提示:捕捉到煞级厉鬼气息,是否捕捉? 她没有理睬封神榜的提示。 因为在看到那晃动不停的纸人的刹那,所有紊乱的认知与记忆像是受到了剧烈的冲击,曾经遗失的记忆归位,混淆的认知被一一强行矫正。 庞知县带着武大敬报案——提起狗头村武立人一家失踪一案——诉说案子的过程中她意识到武大通曾经有一位隐形的、且不可被提及的长子——前往狗头村—— 武大敬在车上险些因厉鬼法则而死,侥幸被她以鬼臂暂时镇住。 到了狗头村,众人谈议中,武大敬提及武大通长子出生之日而惨遭厉鬼害死——‘武大敬’归来——她失去记忆—— 种种回忆冲击着赵福生的识海。 宛如一场无限轮回的噩梦终于苏醒了。 赵福生长长的叹了口气: “真是凶险啊。” 天哪不好意思,上传时间设置错了。。。 第七十九章 封印厉鬼 第七十九章 一旁的张传世听到了她的叹息,不明就里的看着她。 “大人,什么凶险?” 他脸色泛青,双眼通红。 受到厉鬼法则影响,他认知被严重的干扰,恐怕已经遗忘了自己来此的缘由,与本地的村民一样,生活在了被厉鬼支配的认知中。 赵福生没有顾得上回答他的话,恢复记忆之后,数次询问得到的线索在她脑海里汇聚——化为真相浮现在赵福生的识海中。 四十一年前,狗头村内的武大通家穷人丑负担重,年过三十还未成婚。 因此他以卑劣手段拐来了一个少女,将其隐藏在自己家中。 之后女子难产而死,生下一个鬼胎,而因为其出生见不得光的缘故,这个特殊的鬼胎则自带‘隐形’效果。 凡得知它的存在的人非死即失忆,提到它的存在便会触及厉鬼法则。 所以四十一年前,惊慌失措之下的武大通离开村庄,进入万安县后,他的‘特殊’之处很快被张雄五察觉。 那会儿的武大通恐怕也意识到了自己厉鬼缠身,与张雄五一拍即合。 他答应为张雄五办事,而代价是张雄五替他化解灾厄,保他一命。 之后,张雄五则利用他身缠的鬼胎特性,将当初刘化成家中镇压着无头鬼的鬼棺上的棺材钉盗走。 …… 当年这两人具体的交易详情,如今武大通已死,纸人张又失踪的情况下,赵福生不得而知。 但她猜测,这种保命之法,应该是与武大通的第二个儿子‘武立人’有关的。 兴许武立人出生后,因差阳错驭使了自己的‘哥哥’,成为了另外的驭鬼之人,此后一人一鬼共处。 早前十年前,武大通在世,不知以什么方法延长了自己的性命,后来武立人之所以能活了多年没死,兴许是因为早期狗头村知道真相的村民相继‘替他’去死的缘故。 到了武立人成年,他生的儿子又先后惨死于厉鬼之手,延长了他的死期。 但在与鬼相处的过程中,武立人应该也察觉到了怪异之处,所以有了那一张夹在被褥中的人皮被子。 人皮被子的存在与赵福生从镇魔司内拿出来的办案卷宗是有异曲同功之妙,都是提醒自己不要遗忘记忆的。 只可惜武立人虽然意识到了怪异,但他只是普通人,只能被动等死,无法主动出击。 武立人的儿子尽数死绝后,最终轮到他。 狗头村的案件里,武大敬报案时说武立人一家数十口失踪,实际上从赵福生掌握的线索看来,武立人的家人在这几十年的时间中早就死了。 武立人是最后死的,所以他房间内尚算‘干净’,还残留着居住的痕迹,人皮屑也是最多。 村民们对当年武大通拐来女子占有之事都心知肚明,也都知道那一年鬼胎的诞生。 因此狗头村的村民早就被厉鬼标记,这些年来接连死人,而这些人受到厉鬼法则干扰,竟然全无察觉。 如果不是赵福生的到来,武立人死后,村子里的人全都会死于厉鬼之手,而鬼抹去世间最后的踪迹,到时一旦成长,世间无人知它来历、法则,将来一旦遇到,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赵福生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心中不寒而栗。 她抬起头,往‘武立人’的方向看过去。 他的儿子、妻妾们依偎在他的身边,神情阴沉的武大通也坐在他的左侧。 这个人临死前独居于大宅中,与鬼、与虚幻的人影相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不知道临死前遭受过什么样的折磨。 而这一切的孽因,又是他父亲当年一手造成,最终由他承担了所有的恶果。 鬼臂掌中的血红色纸人疯狂颤动。 这个隐匿的厉鬼本不该被‘人’捕捉,偏偏赵福生手里又拥有可以索要一切的鬼手。 封神榜的提示仍在:发现煞级厉鬼,是否使用地狱捕捉。 赵福生记得,这样的提示已经出现过两次,她曾使用过一次地狱力量,最终一无所获。 第一层地狱无法捕捉、关押煞级的厉鬼,尤其是针对这样掌握了隐匿法则力量的厉鬼。 但她聪明敏锐,看着那纸人时,心中早有定数。 煞级的厉鬼暂时无法被捕捉,但可以用它的特点将其封印。 为了扭转她的认知,干扰她的意识,她在与张传世意识到武大敬死时,‘武大敬’在法则的作用下再度归来。 而他归来之后,曾提到过四十一年前的过往,无意中说了一句话,被赵福生记在心头。 她问起张雄五当年偷盗棺材钉之事,武大敬说:是武立人偷的。 在她昨夜入村时,武九爹又十分肯定的提到武立人出生日期,是在四十年前。 武大通有两个儿子,长子不可言说,次子是武立人,而厉鬼法则影响下,又曾提到不可言说的长子是武立人。 这是一个十分关键之处。 赵福生的理解是:鬼胎与武立人之间当然不是同一个人,但厉鬼法则不会骗人,它默认厉鬼就是武立人。 那么有没有可能,这个见不得光的隐形鬼,不可单独存在,只能作为某个人物的替身,隐匿在这个人的身后? 她看向了鬼臂掌中紧捏的挣扎不停的血红纸人。 这个纸人是由她身上抓下的皮屑拼接而成的,当初之所以化为纸人,是因为她将厉鬼生辰写在了那些皮肤碎片上的缘故—— 写下生辰的刹那,便形成纸人,且人皮纸人拥有了厉鬼的隐匿法则……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 自那之后,厉鬼一直隐藏在她四周,她明明是狗头村的后来者,但‘死亡名单’却排在了前侧。 纸人拥有鬼的隐匿属性,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以自己的人皮形成替身纸人,将厉鬼的一部分封印在其中? 而封神榜的提示则又昭示着厉鬼还没有被完全封印,也就是说,她没有完成将厉鬼彻底收入替身纸人内的最后一部分。 是哪一部分还没有完成,使得替身纸人不完整,从而无法将厉鬼彻底封印在内呢? 她想到这里,鼻血‘滴滴答答’的直往下流。 赵福生能感应到生命迅速在流逝,魂命册上的鬼伥感应到她身上厉鬼的力量,拼命的施展鬼咒试图挽留她的性命。 她驭使的厉鬼也有要复苏的架势,似是深怕她落入另一个鬼物之手。 赵福生此时不慌不忙,她甚至吃力的将鬼手抓近一些,将滴血的鼻血流到了替身纸人之上。 反正已经流血了,这血可不能白流。 滴出的血液很快被替身纸人吸收,赵福生感应着生命的流逝,一面冷静思索。 生辰日期是纸人成形的原因,如果说还欠缺一个条件,那就是写出厉鬼身份了。 厉鬼的身份她早就清楚:武大通的长子。 她颤巍巍的抬手,用力将残缺不全的替身纸人从鬼臂手中扯下。 鬼臂失去掌控之物,顿时就要复苏。 可此时的赵福生本身处于生死之间,三方厉鬼的力量都在争夺她的小命。 正如她自己之前所说,这会儿的她处于‘奇货可居’的特殊位置。 本该顷刻间陨命的赵福生在三方厉鬼法则作用下,达成微妙的平衡,为她获得了一线宝贵的生机。 她任由鬼臂抓住了她的手掌,自己另一只手沾了滴落的血,飞快的在纸人身上写字。 但写字的刹那,纸人‘替身’属性的特点、武大通长子无法见人的身份等种种回忆浮现在她的脑海。 种细碎的线索凝在一起,化为一个猜测浮现在赵福生心头。 她咧了咧嘴,露出一个笑容,含糊不清的道: “拼了。” 时间紧迫,她性格果决,一旦下了决心,便再不犹豫了。 话音一落,她吃力的虚空写下:赵福生。 ‘赵福生’三字写成的刹那,化为一道红光涌没入纸人身体之中。 被她抓握在手中的血色纸人上爆发出可怕的厉鬼煞气,顿时血光大盛。 与此同时,她脸上身上奇痒无比。 而在厉鬼力量影响下,她又格外的清醒,因此脱皮的瞬间,她又感觉到钻心的剧痛。 可怕的法则力量撕裂她的身体,掉落的皮肤纷纷被纸人吸收。 随着她将名字写下,完整的纸人终于形成,将隐形的厉鬼收入其中。 在赵福生濒临死亡之际,她识海内的封神榜提示着:感应到替身纸人的存在,是否将其收入地狱。 ‘是!’ 她拼尽最后一丝意念,血肉模糊的手紧紧抓住了裹在身上的人皮被子——地狱被启动。 阴影如流水般涌来,将赵福生的手覆盖。 被她抓握于掌中的冒着血光的替身纸人被阴影无声吞没。 厉鬼的杀人法则戛然而止。 一切虚幻被打破;紊乱的认知复苏; 在替身纸人被地狱封印的刹那,赵福生感觉到了浑身尖锐的剧痛。 满身鲜血喷涌而出,将她披裹在身上的人皮被子一下吸紧了,牢牢贴上她的身体。 她幸亏早有心理准备。 厉鬼真正的杀人手法是剥皮抽骨,她认知受到干扰时,以为浑身发痒,抓挠下的死皮,其实是被厉鬼剥下的人皮。 初时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之后她越来越虚弱,且浑身疼痛的时候,她就意识到情况不对了。 受到厉鬼法则摆布的人真实的感受被剥夺,直到死亡来临的那一刹才会觉得意外且措手不及。 张传世等人之前也脱皮发痒,却全然没有感觉到痛苦。 唯有赵福生,因为驭使了厉鬼,又身怀魂命册,所以认知虽说混乱,但感知仍残存,真实的疼痛感与虚弱感提醒着她情况危急,才使她对这样的结果早有心理准备。 而此时武立人家的大宅之中,随着厉鬼一旦被封印、收服。 厉鬼的影响力瞬间消失。 大院之中,武大通的咳嗽声在刹时消失,武立人伸出去试图去搀扶他的手瞬间化为灰雾。 狗头村里,一个个曾经熟悉的面容灰飞湮灭。 武少春大声的惨叫。 没有了鬼的力量加持,他全身一半以上的人皮被剥走,露出内里血淋淋的肌肉。 鲜血与衣物相粘连,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呼。 “娘——” 他下意识的喊母亲,可转过头的刹那,却见到原本盘腿坐在他身边,面容惨白的母亲竟似在刹时之间化为灰色的雾气散开。 被干扰的记忆复苏。 他想起了昨天夜里在武立有的家中,母亲提刀杀鸡,却在瞬间被厉鬼杀死于无形。 “啊啊啊!”凄厉的惨叫又化为丧母后痛苦的大哭。 武立有想起了父亲、弟弟的死,但心灵的痛苦随即被肉体更大的疼痛所覆盖。 …… 惨叫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的噩梦这一刻复苏——不,赵福生甚至说不出来对这些村民来说,受厉鬼摆布的幻境算是恶梦,还是清醒的人间更加痛苦。 幻象散去,鬼雾逐渐消失。 武立人的大宅真实的情况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四周是破败的院子,杂草丛生。 木柱四周因为疏于打理的缘故,长满了不知名的菌菇。 无数纵横交错的尸骨散落在杂草之间,曾经被村里人争先恐后拿走的各式样器物残留着漆黑的干涸血液,武家大宅四处泼洒了褐色的血污,森白的人骨凌乱的散落,无数被撕裂的、夹杂着污秽毛发的人皮垂挂在屋檐、栅栏的各处。 四周全是涂抹的血迹,整个院落宛如人间地狱。 张传世也在惨叫。 他前一刻还在认真的执行赵福生的命令,数着村里人的数目,下一刻陡然清醒。 这老头儿想起了来狗头村的目的,想起了武大敬的死,也想起了昨夜见鬼的种种。 他失忆后与鬼同桌吃饭,与群鬼同处一个屋檐下…… 心灵的恐惧姗姗来迟,他爆发出尖锐的惨叫,与此同时,他的后背、前腹、手臂及脸颊大块皮肉消失,血流如注。 “大人——救、救命。” 张传世大声的惨叫。 而此时赵福生没有功夫理他。 在血色替身纸人被地狱收服的刹那,封神榜的提示接连响起: 成功封印了无形鬼,获得煞级替身纸人一个。(注:该纸人与宿主同名同姓同血同肉。) 成功的解决了狗头村厉鬼杀人事件,阻止了一个大鬼的晋升,将未来灾劫级的鬼祸掐灭于萌芽。 成功拯救了狗头村的生灵,获得功德值1000。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成功的以地狱收服了第一个厉鬼,奖励功德值10点。 感应到宿主有死亡倾向,消耗10点功德值恢复。 宿主驭使的厉鬼有复苏倾向。 分解的鬼臂有复苏倾向。 消耗20点功德值消除。 …… 封神榜的提示接连响起。 随着这一声声提示,赵福生身上披裹的人皮被子诡异的与她血肉相融合,紧接着化为她外层的皮肤,与她紧密相贴合,伤势瞬间完美恢复。 疼痛消失,大脑也在须臾之间清醒了许多。 失去了替身纸人后紧拽着她的鬼臂在功德值的作用下不甘的松手,但在人皮被子与她贴合前,鬼臂仍倔强的撕扯下一块皮,牢牢握在手中。 之后鬼臂被镇压,重新萎缩化为一根枯瘦的骨臂,落于她的掌中。 即将复苏的厉鬼无声的化为阴影,重新融于她的脚下,安静的等待着下一次机会的来临。 第八十章 再收新人 第八十章 赵福生伤势一恢复,整个人瞬间神情气爽。 张传世惨叫着倒在地上,剧烈的疼痛瞬间袭来,疼得他满地打滚。 “大人、大人救命啊。” 他脸颊被撕裂一大块肉,那张以往略有些猥琐的脸血肉模糊,大股大股的血液顺着脸颊破开的大洞往外涌,露出一侧白森森的染血牙齿及带着筋血的眼球。 赵福生盘坐在地,低头盯着他看。 这老头虽说奸诈且另有打算,但此次狗头村一行,他并没有捣乱,将来要想找到纸人张,他还有作用。 她从怀里掏出魂命册,塞到了张传世的手中: “抓住。” 张传世此时痛不欲生,一听她说话,身体的反应大过了思维的转动,他立即便如接圣旨一般,牢牢将她递来的东西抓握住。 他甚至来不及去细看是什么东西,只觉得物件到手的刹那,像是有什么冰凉的液体流转到了自己的手心上。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传来,鬼符咒瞬间爬满他的手背、脸颊,阴凉入骨。 但这种寒气却恰到好处的镇压住了剧烈的痛楚,他停止住了惨叫,喘着粗气浑身直抖。 眼里的血光渐渐褪去,痛楚控制在张传世可忍受的范围内后,他这才低头去看赵福生递给自己的东西。 魂命册上,‘张传世’的名字闪着血红色的光,一双怨毒的眼睛透过翡翠玉书在盯着他看。 张传世一见此景,被吓了一跳,险些将手里的魂命册扔出。 可他随即看到了赵福生警告的眼神,立即又反应过来是这东西将自己的命保住了。 “厉鬼的力量才能对付鬼。” 赵福生提醒他: “你差点儿死于厉鬼之手,只有靠魂命册保命,在回镇魔司之前,你将这东西抱好了。” 张传世一下反应过来自己止痛的原因,疯狂的点头: “您放心,不放手,不放手。” 这老头儿也不傻,他意识到了魂命册的妙用。 自己上了魂命册后,便属于贾宜的备胎伥鬼,厉鬼绝不可能甘心到手的鬼伥死于别处。 虽说因为天高路远,这魂命册内的厉鬼力量未必有多强,但暂时止疼保命应该是够了。 只要他手持魂命册,足以将伤养到不致命的程度。 他想通这一点,连忙就道: “我绝对会用命将它护住,谁都不给,纸人张要也不给的——” 赵福生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接着站起了身来。 张传世抱着魂命册,亦步亦趋跟在她的身后。 狗头村的人还在拼命惨叫。 有人熬不过剧痛,已经昏死倒地,武少春疼得满地打滚,鼻涕眼泪齐流。 她进入狗头村办案后,这年轻人鞍前马后帮了她一些忙,他年轻力壮,心眼也算灵活——可惜生在狗头村,一出生就被厉鬼打上了烙印,此时没有死,却也与死差不多。 武少春的伤势十分严重,若没有人为的干扰,他是活不下来的。 赵福生在他面前站定。 不等她开口,张传世见她脸色,便强忍身上的疼痛,蹲了下来,喊了一声: “喂、喂。” 此时的武少春已经没有人形了。 他身上血肉模糊,仿佛被生生剥去了大半的皮肉,垂死间恍惚听到有人喊话,他转过了头—— 那张脸皮被剥开了一半,露出内里的肌肉,雪白的筋及血管若隐若现,混染了泥沙草屑,吓得张传世接连倒退,发出惨呼。 “大——大人——救命——” 半晌后,他才像是认出了赵福生,向她伸出了手呼救。 张传世一听这话,伸腿想要踹他,赵福生连忙伸手将他止住,问道: “武少春。” “我、是我——” 武少春极力想要撑起身来,但他浑身乏力,最终手只往前虚空抓了一把落下,挣扎着摸到了赵福生的鞋尖。 他的手掌下拖了长长的血印,赵福生目光落到他露出白骨的手指上,说道: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的命,但现在活着,将来仍旧危险重重,可能会死。” 捧着魂命册的张传世听到这里,愣了一愣,似是猜到了赵福生想说什么。 “你愿意加入镇魔司吗?”赵福生问。 武少春的意识已经不大清楚,但他听到了‘救命’二字,使出浑身力量,拼命的点了下头。 赵福生转头看张传世:“魂命册让他点血。” 张传世应了一声,抓起武少春的手,点到了魂命册上。 武少春手指上的血已经干涸,但伤口在碰到魂命册的刹那,魂命册上却像是有一张隐形的嘴,一下将他手指‘咬’住。 血液‘汩汩’涌出,一个充满怨煞之气的迷你黑影在玉书之上闪现,最终化为一个人名,出现在魂命册上。 ‘武少春’! 张传世对镇魔司的魂命册早就有所耳闻,当日他自己甚至亲自点过血,但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时,他仍是十分惊惧的将头别开。 直到见名字烙印在册,知道事成了,他才宝贝似的将书收起,捧在怀中。 “狗头村的案子已经结束了——” 赵福生的事情办完,准备打道回府。 张传世听到狗头村的案件办完,心中又惊又喜。 其实在所有记忆恢复的那一瞬间,他就猜到这桩鬼案应该是完结了。 从两人决定办鬼案,到真正进狗头村,不过才过去一夜的功夫。 这次的案件诡谲恐怖,他甚至没有见到厉鬼,但却身陷危机之中。 记忆数次三番受到干扰,在这样的情况下,赵福生是怎么将这桩鬼案办完的? “鬼案、鬼案完结……了?” 张传世有些不敢置信。 赵福生轻轻点了下头。 他染血的鼻翼剧烈收缩,瞳孔放大,下意识的问: “真完结了?” 赵福生皱了下眉,张传世心脏一缩,声音又压小了些: “那鬼呢?鬼离开了吗?” “鬼被我……” 赵福生话没说完,远处便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似是有许多人冲入了村庄之中。 说话的两人下意识的转头往声音来源处看去。 此时鬼雾已经散开,天边微亮,许多人边走边喊: “大人、大人,赵大人?” “这里。” 赵福生应了一句。 张传世眼睛一亮: “可能是武安镇的人来了。” 按照他对镇魔司以往的了解,令司出行在外规矩极多,排场也大,当地村镇是要大张旗鼓的迎接,以好酒好肉及大量金银珠宝替令司接风洗尘的。 昨日赵福生避开了镇上,令马车直接进村,武安镇的人应该后来得到了消息,深怕赵福生事后降罪下来,所以一大早才敢在此地等候。 “哼,来得太迟了!” 张传世一喜之后随即又是一怒: “大人,您案子都办好了,这些狗东西才姗姗来迟,要他们何用?” 赵福生摇了摇头,出了庭院。 外头赶来的人听到了张传世的话,惊恐交加,还没急着进院请罪,便见赵福生出来,当即‘呼啦’一片跪倒在地上,不敢起身了。 “大人,请大人恕罪。” 为首的人双手趴地,诚惶诚恐的道: “我们是武安镇的人,小的庞标,是镇上捕头。昨日傍晚才接到县中消息,得知大人来了武安镇,当即连夜就召集了人手赶往狗头村——” 他深怕说得晚了,会遭赵福生怪罪。 驭鬼之人脾气阴鸷暴躁,一言不合便会杀人泄怒。 “赶到村子时,天色已晚,我们发现、发现村中已经出现了鬼雾……” 武大敬进县里报案时,只说狗头村疑似出现了鬼案—— 可武安镇的人真的到了狗头村时,发现此地出现了鬼雾,那么就意味着村中确实出现了厉鬼,普通人没点本事,哪敢贸然进入。 “我们也怕进来帮不了大人的忙,反倒要给你们添乱,所以、所以——” “所以你们就龟缩在外,等今日看到鬼雾散开,知道案件了结,才敢进来。” 张传世冷笑着: “一群贪生怕死的狗东西。” 他此时面容恐怖。 一半松垮的皮肤挂在脸上,而另一面则像是被人以钢刀刮下了一大块皮肉,露出内里的牙龈与眼球。 他说话时血液还在‘滋滋’往外冒,那眼球一转一动,看得人毛骨悚然。 不知名的鬼咒密布在他伤口上,将那些涌出来的血牢牢封住。 伤成这个样子,张传世不止没死,还活蹦乱跳,似是精神极了。 这诡厉的一幕直让武安镇的人魂飞魄散,被骂得一愣一愣,根本不敢开口。 赵福生将这些人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她任由张传世骂了小半刻钟,才懒洋洋的出声: “好了。” 她已经办完了两桩鬼案,充分展现了自己非凡的实力。 此时威信建立,话音一落,在武安镇人面前凶神恶煞的张传世立即住嘴,露出恭顺之色。 “大人。”他一半尚算完好的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 “我就看不惯他们怠慢您了。” “这一次就算了。”赵福生看了庞标等人一眼: “我给你们一次机会将功补过。狗头村的鬼案已经解决,厉鬼被我封印了。” 她说到这里,不止是庞标等人惊愕之下抬起头来,就连张传世也张大了嘴巴,露出不敢置信之色。 办鬼案与封印厉鬼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张传世好歹与纸人张曾往来密切,又与镇魔司比邻而居多年,他深知镇魔司的令司办鬼案时,承受的压力有多大。 这些年他是亲眼见到万安县镇魔司的令司一职换得有多勤的,长则一年半载,短则熬不过一个鬼案。 办一个案子已经拿命去拼,更不要说将鬼封印了。 赵福生是怎么办到的? 她连办了两桩鬼案,但看起来目光清明,神态温和,性情冷静,半点儿都没有暴躁癫狂之相,仿佛一点儿都没有受厉鬼的影响。 张传世死死将魂命册抱住,不敢开口。 赵福生看了身后一眼,说道: “这些是村子的幸存者,他们曾被鬼标记,受到了鬼的伤害,你们立即从镇上找人来,将伤者治好,把死去的人下葬。” 庞标等人不敢抬头,安静的听她吩咐: “我不想听到狗头村及附近村落有瘟疫横行,办妥事情后,让镇长亲自来县镇魔司见我,我要知道事情结果。” “是。” 庞标等人恭声答应。 赵福生又道: “我答应他们要减免半年税赋,狗头村今年的税收减半。” “……”庞标初时听她办了鬼案时,虽说震惊,但赵福生之前成功办过要饭胡同的案子,声名早传扬整个万安县及治下,再成功办理一桩鬼案也并不是那么让人不可置信的。 可她减税的话一说出来,好几个差役都下意识的抬头。 如果说大汉朝朝廷是压在民众头上的一座大山,那么各地镇魔司在大汉朝百姓心目中,则比这座大山还要沉重。 朝廷的税赋可以缓交。 但镇魔司的税是一刻也不能拖延的,甚至这种税不分读书人与公门中人,都得统统上贡。 就连庞标等人也有每年上税的数额,此时听到赵福生为狗头村减税,吃惊之下俱都露出毫不掩饰的羡慕之色。 “我们的马车停放在武立富家——” 赵福生说到武立富,回头去看,只见院内哀嚎遍野,村民各个浑身是血,没几人有完好的血肉,往地上一滚,哪里还分得谁是谁? 庞标也是见机,听她话音一顿,连忙就讨好道: “我们得知大人来了狗头村,害怕他们招呼不周,也备了马车前来,大人如不嫌弃,不如先乘这马车回镇,后面我们找到您的车辆,再将其赶回镇中。” 赵福生闻言点头: “去镇上就不用了,稍后你们派个人替我们赶车,我今日就要回县里,余下的你收拾善后。” 她说完这话,又指了指武少春: “这个人已经被我收入镇魔司,他伤重,不适宜赶路,你们将他带回到镇上照顾,令他伤愈之后来县上找我。” 交待完所有的事后,她随即不再停留,往村口的方向行去。 张传世连忙一路小跑跟在她的身后。 庞标果然没有撒谎。 数辆马车停靠在狗头村的门牌之外,其中一辆装扮得格外豪华,她毫不客气上了马车坐定,张传世也跟着爬上了马车,安静的坐在角落。 武安镇上安排来驾车的马夫很快坐定,战战兢兢与赵福生打了招呼后,随着鞭子声响起,马儿扬蹄而走。 狗头村的案子终于告一段落。 直到上了马车之后,赵福生才终于有时间去盘点自己此次的收获了。 识海内封神榜还是未解封神位的状态,开启的一层地狱已经收纳了第一个厉鬼关押其中。 第二个鬼案也完结啦。 不知不觉间新书已经完成两桩鬼案,写了30万字了。 狗头村案件里,鬼的出身设定是‘见不得光’的,因此它没有名字、没有身份、不能被人所知,所以它的法则就是会将所有知道它存在的人标记,并且之后一一抹除。 这个厉鬼的属性特点,注定了是不能作为主体存在,所以当年武大通在世时,它隐藏在武大通身后;武大通死后,它隐藏在武立人身后。 每个被它标记的人都有可能成为它附身的主体,所以福生从某一方面来说,最初也是它的标记者。 但后来福生从线索之中找到了它的出身来历,利用自己的人皮拼凑成纸人,并且写下它真实的出生年月,相当于变相的反客为主把它困在了纸人中。 福生失忆后遗忘了这一点,但她跟老张在马车上怀疑武大敬死了时,武大敬立即出现,她当时就猜到鬼已经附身在她身上了。 所以恢复记忆后,她立即明白自己因为查到了鬼的存在,必定是厉鬼附身目标,因此在纸人半成时,缺少名字标记时,才会利用‘鬼附身谁,谁就是鬼’的特性,写下自己的名字,最终形成封印了鬼的替身纸人哦。 这个故事的线索是在事件发展中慢慢给出来的,毕竟是悬疑灵异类的故事,我也想在考虑故事性的同时,最好是能兼具一点惊悚刺激感,这样大家的阅读感受应该是更好的。 第八十一章 鬼灯秘密 第八十一章 此次狗头村的鬼案凶险非凡,可说是九死一生。 但赵福生来得恰是时候。 庞知县等人急于试探她的态度,因此她赶在替身鬼尚未完全将昔日知情者全部杀死之前来了此地。 从细碎的线索中抽丝剥茧,最终找到厉鬼的过去,摸清它的特点、法则,最终成功将鬼案破解。 虽说案件凶险,可赵福生侥幸保住了性命不说,还额外有巨大的收获。 替身鬼绝对非同一般。 赵福生想起封神榜在清算奖励的时候,特意提到了一句话:阻止了大鬼晋阶,将未来灾劫级的鬼祸掐灭于萌芽。 正因为替身鬼的法则无敌,因此赵福生完成这桩鬼案后,竟直接获得了1000点功德值之多——足足比当初解决要饭胡同的鬼祸时奖励多了五六倍。 看来赵福生当日的猜测果然正确。 办完一桩鬼案后,所获得的功德值除了与厉鬼等阶高低及被解救的百姓数量相关之外,同时厉鬼造成的危害也被封神榜计算在内。 赵福生感应着识海内剩余的986点功德值,既有些欣喜的同时,又有些遗憾。 可惜鬼手及她驭使的厉鬼在她濒死之际险些复苏,使得封神榜消耗了20点功德值将其镇压,否则这一次狗头村之行后,她完全可以解锁第二层地狱。 地狱的好用之处赵福生已经体会到了。 只要她将地狱多升级几回,功德值又足够,将来遇到煞级的厉鬼,她甚至根本不用如此辛苦,直接就能将厉鬼收入地狱之中。 不过就算这一次地狱无法升级,下一次鬼案一办完,必定就能凑够开启第二层地狱的功德值了。 赵福生的注意力又转移到了封神榜的神位上。 目前开启神位所需要的功德值不多,仅需要100点,可惜神位对现在的她来说暂时算是鸡肋。 她驭使的厉鬼品阶不够,达不到封神资格。 如今功德值对她来说更加重要,只要她不再动用驭使厉鬼的力量,那就可以借用功德值压制,神位自然暂时就不用开启了。 随即赵福生这才开始将意识落到地狱之中。 她轻而易举的找到了那个被她收进地狱里的替身纸人。 此时厉鬼被纸人封印,安静的呆在地狱之内,完全看不出它在狗头村兴风作案时的凶残恐怖。 赵福生心念一动,阴影铺泄开来,她的手掌迅速被无形的暗影笼罩,一张约巴掌大的血红纸人被她捏到了手掌中。 只见那纸人是以细碎的皮肤组织拼凑而成,碎片衔接之处流溢着暗红的血丝。 就算有地狱的笼罩,但那血光之中透出一股邪气。 在纸人的背后,似是有一道视线在暗地里窥探着她。 她捏了两下纸人,一股阴寒透过她指尖钻入她的身体之中。 封神榜曾提示过她:该纸人与她同名同姓同血同肉。 “替身纸人——替身——” 赵福生想起封神榜对这纸人的称呼,不由又摩挲了纸人两下,心中生出一个异想天开的疯狂念头: “我解决完狗头村的案子获得了1000功德值,如果我将厉鬼放开,再将它封印,岂不是可以再刷功德值?” 如果她办事顺利,说不定仅靠这样一放一捉,她能顺利将地狱连开数层呢。 但赵福生也知道自己这是痴心妄想。 先不说替身纸人内封印的厉鬼太凶,一旦放手,她未必还能捉得住。 再者替身鬼的杀伤力太强,逃走之后为祸一方,会造成普通人大量伤亡。 “不妥、不妥。” 她沉吟片刻,忍痛放弃了这个刷功德值的念头。 地狱的阴影褪去,连带着将替身纸人也一并收走。 识海内提示功德值被扣除了1点,如今这一点消耗对赵福生来说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盘点完自己此行收获,目光转到了马车内的张传世身上。 他满身血肉模糊,抱了魂命册缩在角落,先前似是见自己在深思,这老头儿识趣的没有出声,深怕将她打扰了。 此时见她终于转头看他,张传世精神一振,连忙蹲着挪步上前,脸上肉一挤,露出谄媚的笑容: “大人。” 赵福生点了点头,问他: “身上伤口痛不痛?” 他脸上肌肉抽了抽,又倒吸了口凉气,下意识的伸手去碰脸颊,结果碰到了伤口,摸了满手的血,吓得他将手回缩。 “大人英明神武,这一次——”他正想拍马屁,赵福生就打断了他的话: “问你伤口痛不痛。” “有一点。” 张传世老实的点头,又道: “不过有了魂命册,尚可忍受。” 赵福生笑道: “这一次我们都算福大命大,能在这个厉鬼手里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她提醒着: “有了魂命册,你死是死不了的,但伤势估计是要养一个月了。” “都是大人保护,我以前有眼不识泰山,真是该死啊!”张传世仅剩一半勉强保持完好的面容上挤出一丝笑容: “将来我养好了伤,一定好好听大人您的话,要当大人您养的一条老狗!” 他赌咒发誓: “我以后替您管镇魔司账务,司里将来有人死了,我家的棺材选最好的!” 赵福生被他的话逗笑了。 这老头儿寻思着:镇魔司如今有好几个人了,除了赵福生之外,那个叫刘义真的暂时不在镇魔司中——真是命好极了。 而府衙之内目前只有范氏兄弟及他,还有一个新收的武少春了。 武少春那小子只是个无知的乡下村民,侥幸得了赵福生救命,但他看那小子愣头愣脑,不大聪明的样子。 这次他随同赵福生出行办了鬼案,下次这种倒霉事总不能又让他轮上了吧? 如果下回鬼案武少春同行,这小子必死无疑。 到时就是他表忠心的时候…… 他依靠着镇魔司开了多年棺材铺,也积攒下了不菲的家底,如果武少春不幸死了,那他就得将自己铺子里最好的棺材抬出来,非让赵福生看看自己也是有可用之处…… 张传世正胡思乱想着,赵福生突然问他: “纸人张此时藏在何处?” “他在——”张传世下意识的开口。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大意之下露了馅时,便见赵福生笑眯眯的看他。 张传世一下如泄了气的皮球,那唯一完好的独眼之中露出哀怨之色: “大人早就猜出来了,又何必再戏耍我呢?” 他叹了一声气: “我只是个普通人,与张家确实沾亲带故,但这个世道,仅凭这点儿关系,可不能被人另眼相看的。” 纸人张极有可能是个驭鬼者,毕竟当时他的状态可明显不是一个普通的活人。 张传世只是个普通的老头儿,就算是与纸人张有亲戚关系,但也不大可能被纸人张过多看重。 但赵福生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容,张传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魂命册,咬了咬牙,血顺着他伤口直往外涌,他连忙伸手去接,嘴里说道: “不过这些年我替他也办了不少事,所以有些秘密我也知道的,大人想问什么,尽管问就是了。” “你替他办了些什么事?”赵福生问。 张传世眼珠转了一下。 失去了眼皮包裹的眼球稍一动,便看得格外清楚。 他似是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再拿鬼话糊弄人,这一次鬼案之行他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眼下根本没有他选择的余地——张传世略微犹豫了片刻,接着毫不犹豫的道: “我替他牵过几桩生意。” “镇魔司内的几任令司都是通过我与他搭上线的。”张传世话一开头,便开弓没有回头箭,他索性道: “这些年来,万安县的令司之中不乏幸运者,完成鬼案后,会有极少数人获得大凶之物。” 他说完,补充了一句: “就是您之前提到过的鬼棺,也是凶物之一,与鬼相关的东西,有了邪性之后,都是大凶之物。” “纸人张需要这种东西,一直都在极力收罗,我就住在镇魔司隔壁,若是打听到了什么消息,就告诉他。” 张传世说到这里,赵福生不由冷笑了两声。 他缩了缩脑袋,眼里露出心虚之色: “当日、当日您——” “当日我父母厉鬼复苏后,留下了一对门板,拓印了鬼印,这也算是大凶之物。” 赵福生说完,张传世眼珠左右的转动,就是不敢与她对视。 她早猜到这老头儿不是好东西,当日关门想必是得到了风声要去通风报信的,如今听张传世承认,倒也并不怎么恼火。 “我、我那天原本是想要去告知纸人张这个事,但不是恰好路上遇到您了吗?事后我俩同行,还没机会与他搭上话呢,大人别恼,这个消息还没有曝露。” 张传世见她没有出声喝斥,顿时便猜到她并没有生气,不由又露出嬉皮笑脸之色: “现在我对您忠心耿耿,您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这种镇魔司的秘密,自然不会告诉他了。” “是吗?”赵福生含笑反问了一声。 “是是是。”张传世拼命点头。 “那下回再有鬼案,你仍跟我一起出行。”赵福生这话一说出口,张传世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大人饶命——” 他这一回鬼案前因后果还没有搞清楚,稀里糊涂被鬼标记,如何逃出生天保住性命的半点儿都不清楚。 如果不是赵福生本事大,封印了厉鬼,恐怕他到死都没醒悟过神来。 与鬼打交道这样的恐怖差事可不是他这种年纪的老头儿该碰的,他正想求饶,却突然想起当日镇魔司内,赵福生决定让他出行后说一不二的态度。 张传世与她相识的时间还不长,但对她的性格多少也有些了解的,当即意识到自己只是嘴上求饶没有用。 他心念一转,急忙道: “大人留着我的命有用。” “什么用?”赵福生知道自己的威慑起了作用。 “纸人张的鬼灯能使人避开厉鬼的感知,大人是知道的吧?”张传世神色变幻,终于下定了决心。 “是。”赵福生点了点头。 张传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可大人知道他的鬼灯是怎么制作的吗?” 赵福生虽然猜到他可能会说出一个重要的秘密来保命,但没料到他竟然会抛出这样一个话题。 鬼灯的重要性确实非同寻常,她果然来了兴趣。 但赵福生并没有如张传世所料一般开口反问,她想了想:“你先说大凶之物,后又提起鬼灯——” “大凶之物与鬼相关,鬼灯的作用是避开厉鬼‘视线’,使人处于安全状态中。” 她猜测应该是鬼灯燃烧后,释放出一种与鬼域相似的‘领域’,灯光照耀的范围将人笼罩在内,使鬼感知不到活人的存在,因此站在灯光内的人才可以避开厉鬼杀戮。 “能达到这种效果,莫非鬼灯是以大凶之物制造的?”赵福生问道。 “……” 张传世的脸上顿时露出苦色。 他原本想要拿捏一下姿态,哪知赵福生一下就猜到了。 不过这件事情,在万安县镇魔司的驭鬼者眼中也不算什么秘密——当初纸人张与镇魔司内的人做过交易,早有猜测他鬼灯的原料就是大凶之物,但关键在于如何将大凶之物转化为可用来保命的鬼灯了。 “是。” 想通这一点后,张传世也不纠结了,他抹了把脸,应道: “纸人张不止是以大凶之物制作灯油,其实厉鬼复苏的尸体制油是最佳的,只是‘鬼’可不好捕捉,才退而求其次罢了。” 他说完,又道: “我那叔——侄以人皮为灯笼,以大凶之物熬制灯油,虽说他行事隐秘,但也不能完全避开我,这些年来,我也无意中窥探到几次他熬油后收拾善后的情景。” “都是姓张的,没道理他能熬油,我就不能制作鬼灯了。大不了往后棺材铺子不开了——”他正要许下豪言壮语,随即又想到棺材铺才是自己根本,连忙又补充: “铺子还是要开的,将来请人打理,我就专心为大人研制鬼灯,大人您说呢?” “往后再说吧。” 赵福生从张传世口中得到了鬼灯的‘秘密’,便如得了个鸡肋。 昨日狗头村中,武九爹提到当年见过张雄五一面,说起张雄五时,他是这样形容的: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穿了一件黑袍,袍子袖口很大,双手交并放在胸口,那黑袍袖子一并,像是一口棺材盖横梗在胸口。 当时这话就给赵福生启发,怀疑纸人张的那身黑袍可能是棺材盖所炼化。 他是怎么改变了棺材盖的形态她不清楚,但如果张氏的人能做到炼化凶物,自然也能将凶物、厉鬼炼化成‘鬼灯’的灯油。 张传世如果只说这些可不行。 她想了想,再问: “纸人张让你盯着镇魔司,想要从这里得到什么?” 鬼灯的秘密都被说出来了,张传世破罐子破摔,答道: “他想要魂命册。” “我也不知道他要这东西有什么用,但他曾嘱咐我要将这东西拿到手——”说完,再补充了一句: “范必死他们也应该与他有过这样的交易,可惜……”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但赵福生也明白他话中意思了。 纸人张应该与范必死两兄弟也有过类似的交易,两兄弟以魂命册为筹码请纸人张帮忙出手,若交易顺利,原主一家引走厉鬼,范必死再找人入主镇魔司,将二人名字从魂命册上剔除,到时纸人张再自己想办法将万安县的魂命册弄到手。 第八十二章 回归府衙 第八十二章 一个受范氏兄弟摆弄的挂名令司压根不被纸人张放在眼中。 万安县如今只是朝廷的遗弃之地,魂命册丢失不会引起朝廷注意的。 本来是十拿九稳的事,哪知事情在原本的赵福生死后出了纰漏。 原主死后,赵福生借体重生,因缘巧合驭鬼成功,反倒掌握了镇魔司。 范氏兄弟二人的打算落空,纸人张最初的盘算自然也不了了之。 赵福生第一次去见纸人张时,他对她的身份早就了解,显然也是因为他一直在暗地里关注着她。 发现赵福生没死后,纸人张立即改变了策略,又想利用她搅乱要饭胡同的局势。 “……”张传世说完这些话后,一直在偷偷看赵福生的脸色,见她久久不语,又吱唔道: “他要用魂命册做什么我也不清楚——” 说完,深怕赵福生发怒,连忙又表忠心: “不过如今我加入了镇魔司,自然唯您马首是瞻,我一定会守好魂命册,坚决不会交给纸人张的!” 赵福生闻言露出笑意。 她与以往的赵福生性格截然不同。 原主性情懦弱,与人交谈时畏畏缩缩,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而她与人交流时笑语吟吟,但做事可不像表现出来这样好亲近。 张传世一见她笑,心中就有些发毛。 “魂命册的来历你应该也清楚了吧?” 赵福生虽说是问话,但语气却很是笃定。 张传世与范氏兄弟有交情,此前纸人张又表露出了对魂命册的渴望,范必死告知自己关于魂命册的那些消息,张传世肯定也是知道的。 这老头儿一听她说完,果然露出有些心虚的神情,目光躲闪的点头: “知道一些……” “这是厉鬼的东西,从某一方面来说也算凶物,纸人张一直收集大凶之物熬制灯油,想要这些东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赵福生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但她的目光从魂命册上扫过时,却飞快的闪过一丝谨慎。 纸人张阴险狡诈,心思缜密,做事必有后手。 魂命册上定有他想要的东西! “嗯嗯嗯。” 张传世不停点头,附和道: “一定是这样的。” “你记录在魂命册上,暂时不会死,但如果失去了魂命册,罪却是少不了要受的。” 赵福生看着张传世那张被剥了一半皮的烂脸: “你可要将这东西守护好了。” 张传世听她这样一说,也想起了自己之前在村中‘苏醒’那一刻的剧痛,不由打了个寒颤,下意识的将怀里的魂命册抱得更紧: “大人放心,我一定守好魂命册——”说完,他自己又觉得不大放心: “我想暂时搬入镇魔司内住一段时间。” “可以。”赵福生点头,“回去之后,你让范必死安排人收拾一间厢房就行。” 镇魔司占地极广,厢房也多。 她才重生时之所以见府衙破破烂烂,是因为小半年镇魔司内闹了鬼,又接连死人,屋子时间一长无人打理,显得破败。 如今有了她坐镇,办完了鬼案之后招揽了杂役,多了人气后,房屋重新打扫,虽说仍不能与全盛时期相比,但也比赵福生才刚在这个世界苏醒时好些。 张传世松了口气。 “对了。” 赵福生这时又再度开口: “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之后,你与范必死一起去一趟宝知县。” “您想——” 张传世的脸皮一抖,没受伤的那一半眼睑开始疯狂的抽搐。 他是知道范氏兄弟当初想要坑害赵福生一家后投奔宝知县的郑副令的,而赵福生在苏醒后则是命令范必死二人将赵氏夫妇已经厉鬼复苏的尸体葬到了宝知县的地界。 如今事情过去了半个月,她又重新提起宝知县—— 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张传世心里猜测:她肯定不会是因为意识到这样太坑害宝知县的人,要将她爹娘的尸体挖回…… 如果不是赵福生良心发现,那么她让自己去宝知县的原因肯定是—— “你跟范必死把当日停放我爹娘的那两张门板带回来。” 张传世感觉自己破开的脸颊处好像有点漏风,他甚至后悔自己当时在狗头村时应该不要接魂命册。 他天真的想:如果自己当时因为剧痛而昏死过去,也许就不会有马车上的对话,赵福生就不会和自己提出这么要命的要求。 “老张,我们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 赵福生笑眯眯的俯下身来,以双手肘撑腿,将脸凑近看着缩成一团的张传世: “那两张门板沾染了厉鬼的气息,变成了凶物。你都说了,纸人张要寻找这些东西,我不能让这两张门板落到纸人张的手里。” “可是、可是——” 可那是宝知县的地盘。 之前范必死两人作死抬了两具关押了鬼的棺材去埋就已经很过分了。 厉鬼只是暂时受到克制,几时复苏尚未可知。 一旦复苏之后,郑副令得到消息,恐怕会气得想杀人。 要不是朝廷规定各州县的令司不得轻易外出,说不定郑副令早就杀到万安县,剥了范必死两兄弟的皮。 这会儿万安县的人躲都来不及,又怎么敢主动凑上前去? 当日去人家地上送鬼,如今还要再去将宝贝挖回,对郑副令来说,这岂不是打了他的左脸,还要让人家将右脸也探出来打个巴掌吗? “大人……” 张传世瑟瑟发抖,提醒她: “那郑副令可是个驭使了煞级鬼物的猛人啊。” 大汉朝的令司也有地位高低之分。 而令司的实力强弱,则取决于驭使的鬼。 普通令司已经是坐镇一方的大人物,但令司之上还有将领。 将领分为上、中、下,而这三将之上,又有金、银大将,以及统领整个镇魔司的王将。 像郑副令这样已经驭使了煞级厉鬼的大人物,已经达到了下将的实力标准,只是朝廷一时还没有来得及册封而已。 张传世目光闪了闪,小声的道: “这样的大人物,您、您说您招惹他干啥呀?” “煞级怎么了?” 赵福生懒洋洋轻哼了一声: “煞级就可以挖我墙角了?当时范必死两人还想着要投奔他呢?” “可——”张传世欲言又止:可那郑副令也不知道范必死两人要投奔他啊? 他面对赵福生的目光,没敢将这句话说出口。 赵福生就道: “不过你说得对,我们与宝知县比邻而居,关系闹太僵也不太好,将来若是我爹娘尸身厉鬼复苏,郑副令如今解决不了,又羞于求助朝廷,可以请我帮忙嘛。” 她笑着道: “我一向认为邻里之间是要互帮互助的,你说对不对,老张?” “……” 张传世没敢吭声,但他敢肯定,郑副令不会喜欢这种‘互帮互助’的邻居。 “大人您说得对。” 他最后恭维了一句,赵福生没再理睬他,而是笑了一声,重新直起腰,靠回马车厢中闭目养神了。 赶车的人不敢多话。 一路无话,到了傍晚时,马车回到了万安县镇魔司中。 “大人,到了。” 车夫率先跳下车,恭声说了一句。 赵福生这一回办鬼案去得仓促,回来得也快,车辆停在万安县的大门前时,早有杂役探到了动静。 有人正想上前喝斥,结果眼角余光看到了赵福生的影子,连忙朝里便大声的喊: “大人回来了!” 府衙之内此时还只围绕着赵福生一个令司而转,人手都在镇魔司内,一听喊话,以范氏兄弟为首的众人立即就从衙门内冲出。 “大人回来了?” 范必死此时心中既是吃惊又有点忐忑。 从赵福生准备去万安县办鬼案到归来,不过才一日功夫。 除开路途上耽搁的时间,满打满算最多在狗头村呆了一夜的时间。 此时回来得如此之快,是狗头村并没有鬼吗? 昨日武大敬提起村子失踪案时,范必死也在旁听,案子虽说诡异,但从始至终并没有出现鬼—— 他正心中胡思乱想着,却在冲出镇魔司后,见马车内一道人影钻出。 那人影满身是血,佝偻着后背,他定睛一看,此人大半脸皮被剥,面容格外恐怖。 正惊骇间,就听那人将手往马车一探,讨好的道: “大人下车。” “……” 这声音谄媚耳熟,不是隔壁棺材铺老张又是谁呢? 范必死心念一转,顿时大骇。 张传世竟然变成了这个鬼样—— 接着他意识到张传世之所以成了这个样子,必然是遇鬼了。 随后范必死的面色再度大变,张传世遇鬼而不死,必然是赵福生再次破坏了鬼的杀人法则! 厉鬼杀人法则一被打破,就意味着鬼会暂时收手,并且会离开原有领域,等待下一轮出手。 这样的情况在镇魔司看来,已经算是鬼案破获。 范必死反应过来:狗头村果然出现了厉鬼,而赵福生的第二轮鬼案已经办完了! 他一意识到这一点,脸颊肌肉顿时不受控制的抽搐。 要饭胡同的鬼案赵福生办完也就算了,她驭使了厉鬼,因缘巧合之下将要饭鬼分解了。 但她驭使的厉鬼范必死十分熟悉,赵启就是死于这个鬼的手中。 鬼的力量并不好借用,用得越多死得越快。 赵福生一个月内连用两次,恐怕受鬼的影响会很大。 他正忐忑不安间,见赵福生弯腰出来了。 与张传世满身狼藉,伤痕累累不同。 赵福生的身上虽有血迹,但她神色平静,表情温和。 不止没有受伤,简直连半分受厉鬼影响后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感都没有! “大人——” 范必死一见此景,不由失声喊了一句。 赵福生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冲他点了点头,问他: “我出门两天,府衙内一切都好吗?” “一切都好。”镇魔司如今重新运转,在赵福生没有出事之前,整个万安县都要围着镇魔司转,不要说两天时间,就是赵福生一去半月也暂时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范必死此时心中的疑问重重,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得知赵福生这一行的线索。 她可能遇到了鬼,解决了鬼案,甚至连张传世这老东西竟然也还活着。 两人同行,两人回归,这在镇魔司以往记录上都是闻所未闻的! “就是这两天庞知县日日都来,叮嘱我们一定要时时留意着大人的行踪——” 按照以往镇魔司办案规则,令司出行,一般少则十天,多则大半个月,甚至一个月的都有。 庞知县及县中士绅虽说也关心赵福生办案结果,但众人都没有料到她会这样短的时间就回来,所以压根儿没有想过此时就要派人站岗放风。 否则她马车一入城的消息,众人早该出行迎接了。 因为太不可思议,范必死甚至猜测:张传世的伤是不是与人打斗,赵福生这一行并没有遇鬼呢? “我们没想到您这么快回来,因此没有提前迎接——” 赵福生摆了摆手: “事情办完,我们就回来了。” 范必死就试探道: “事情办完……” “鬼案破解了!” 一旁的张传世忍了许久,此时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不由抱了魂命册,得意洋洋的道: “大人神机天纵,此次前往狗头村,已经将狗头村的鬼祸解决。” 他此时受了重伤,但看着范必死惊骇不敢置信的眼神,却一下将腰板挺直,连身上的疼痛都觉得一下松缓了许多。 周围人瞪大了眼,不敢吭声。 张传世得意洋洋的咧开了嘴,血顺着伤口往外涌,他却半点儿都不以为意,大声的道: “不仅止如此,大人还将狗头村的鬼封印了,一夜功夫,救下了村中剩余的人,事情办完后,武安镇的那些喽啰还跪着想求我们大人留下来吃饭,大人急于办公,只向他们要了一辆马车,赶路回来的!” 他说的虽是事实,但事情在范氏兄弟听来依旧离奇极了。 一夜之间办完鬼祸也就算了,竟然还将厉鬼封印了? 赵福生是怎么办到的? 范必死转头与弟弟对视了一眼,因为太过荒谬,超出了兄弟二人的认知,两人面面相觑,竟然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张传世的话太过骇人听闻,迟疑了一下,范必死往赵福生看去: “大人……” “差不多。”她点了点头,跳下马车后抬头看了一眼镇魔司: “先准备热水让我洗漱,稍后吃些东西,再将这次的鬼案记录。” 她话音一落,也不管范必死兄弟二人饱受震撼的神情,赵福生的眼角余光落到了镇魔司招牌上,不由目光一动。 第八十三章 记录鬼案 八十三章 镇魔司的上方挂了一张招牌匾额,但因为年生日久,赵福生重生时,发现那招牌似是蒙了层灰,上面的字迹模糊,看不大清楚。 但此时她重新归来时,发现招牌上的蒙尘似是被擦去,上面的烫金大字也比之前清晰了许多。 “大人……”范必死见她仰头,脸色略微一变,赵福生敏锐的意识到这一刻范必死的目光越过了她的身体,看向了她的身后。 她转过头,只见张传世的嘴唇紧抿,目光也在往上方看。 赵福生突然转身的动作将他吓了一跳,他想要撤回视线的动作慢了一步,又下意识的咧嘴露出讨好的笑容。 “大人可是发现有哪里不对劲了?” 范必死上前一步问道。 赵福生眉头皱了皱,接着笑道: “没有。”她状似不经意间的道: “你们干得不错,这镇魔司的匾额好像比之前擦干净了许多。” 范必死松了口气,正欲开口,赵福生已经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大步进了府衙之中。 虽说只出门了两天一夜,但她房内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府内杂役不敢怠慢,趁她与范必死、张传世等人说话的功夫,洗漱的水及一应用品已经为她准备齐全了。 赵福生泡进热水里,遇鬼后的紧绷精神此时在热水的抚慰下逐渐放松。 她目光落到了自己浸泡在水中的手臂上,那手臂皮肤细腻雪白,但她似是透过表像,看到了内里的血肉模糊。 狗头村的厉鬼十分厉害。 从张传世及村中幸存者的惨状,可以看出鬼是剥皮抽骨的杀人方式。 如果不是她侥幸在武立人的房间内找到了一张拼接的人皮被子,且在关键时刻将人皮披到了自己的身上,最后就是有封神榜功德值的加持,她也未必能完全的恢复如初。 武立人的人皮被子常年与鬼相伴,不知会不会产生什么变异。 不过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赵福生别无选择,就算是有后患在,但她有封神榜在手,又积攒了一笔功德值,暂时不需要担忧。 …… 赵福生洗漱完从心中出来时,范必死已经为她准备好了食物。 厅堂内不止是范氏兄弟、张传世在,就连庞知县及县中一干乡绅都来了此处。 如今万安县内明面上的驭鬼之人只有赵福生一人,随着万安县受鬼雾侵蚀,厉鬼案越来越多,整个县的安危都系在她一人身上,因此她的行踪备受县中人瞩目。 她前脚刚进镇魔司不久,后脚消息便传开来了。 庞知县连衣裳都顾不得换,便令人抬着轿子来了镇魔司。 过来时,发现县中乡绅们几乎都到齐了。 趁着她洗漱的功夫,众人围着此次鬼案的幸存者张传世问了此桩案件的前因后果。 虽说亲身经历了这桩鬼案,且险些被鬼杀死,但对这桩鬼案,张传世其实也不大清楚。 他稀里糊涂的跟着赵福生走,期间饱受惊吓,可从始至终连鬼的影子都没见过。 但这不妨碍他吹牛。 他将过程说得惊心动魄,提起武大通时,便说这是一个‘携带’了诅咒的老头儿。 提及他当日带着厉鬼的标记入镇魔司,与赵福生说了一路的话,回村之后不久立即被鬼杀死。 ——接着众人记忆被清除。 这老头儿胆子不大,人又奸诈,但却不愧是做生意的,一张嘴皮子很溜,哪怕是他从头到尾连鬼都没见,却愣是将一桩案子说得跌宕起伏,听得厅堂内众人直发抖。 “……大人英明神武,当时猜到武立有家有鬼,于是大人心疼我,怕我留在武立有家中有危险,便喊我赶紧出了他家中,赶往武立富家。” 张传世添油加醋: “大人怕我被鬼所害,所以一路处处拉上我,对我百般爱护——” 范无救听他吹了半天,这会儿终于忍无可忍: “你别扯了,大人怎么可能对你百般爱护……” “怎么不可能了?”张传世闻言顿时急了。 他抱着魂命册站起身来,那一只失脱了眼皮的眼珠大大的鼓着,血管、筋络相连看得一清二楚,他稍一转动,那皮肉便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眼珠仿佛要脱眶而出。 范无救一见此景,顿时怂了: “老张,别这样看我,怪瘮人的。” 他拨拉了两下自己的眼皮,指了指眼珠: “你不要太激动,我怕你这招子掉下来了。” “哼。”张传世‘哼’了一声,也想伸手去摸眼睛。 他这个动作落在别人眼里都觉得浑身犯怵,张传世手指一沾到无皮的血肉,嘴里发出倒吸凉气的‘嘶’声,接着道: “大人就是对我百般照顾,不然这趟鬼案,我怎么平安回来的?” 这话一说出口,其他人顿时不反驳了。 “众所周知,你们镇魔司……” 他话没说完,便见范必死冷笑着看了他一眼,他及时醒悟: “——我们镇魔司一贯以来令使伤亡很大的,不管多少令使随同令司出门办案,就没有不死人的。” “可如今我回来了,还活着,这不能证明大人对我的照顾?” 众人哑口无言。 虽说范无救不太相信赵福生会对他多加照顾,但张传世办了鬼案却没死是事实。 他嘴硬道: “这是大人实力过人,你侥幸捡命罢了。” “呵,你这是嫉妒!” 张传世不跟他多说,庞知县等人听这两人说了半晌,连忙打岔: “张老,接着说、接着说。” 张传世被庞知县一抬举,下巴一扬,半张嘴角上扬,露出不可一世的笑容: “好,接着说。” “我们当时出了武立有家,大人就跟我商量鬼案,说是怀疑武大敬出事了。马车停在武立富家,我们就一起赶了过去,准备探查鬼案。” 他半点儿不提自己当时的恐惧与不情愿,范无救与他相处两年,对他也有些了解,闻言撇了撇嘴,不相信他会如此英勇。 但提起鬼案,他心中也很是好奇,因此没有出言反驳。 张传世便接着道: “我们到了马车上后,果然就发现了血痕,当时我就猜测这武大敬恐怕是真的出事了,但这会儿怪事发生了!!!” “什么怪事?”众人连忙问。 张传世就一拍大腿: “我们一说武大敬出事,那血痕消失,接着就听到外面有敲门声,失踪的武大敬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 众人听他提起怪事时,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一听这话,仍被吓出一声冷汗。 想想当时的情景:荒野山村、夜晚时分、黑灯瞎火,一个可能死去的亡者突然在夜晚归来,那情景光是想想就让范必死发抖。 “我——” 张传世还要说话,但眼角余光却似是看到了什么,他吓得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大声的喊: “大人!” 他这话一说出口,其他正全神贯注听他吹牛的人也跟着颤了一下。 范必死最先转头,看到赵福生时,也连忙起身,其余人反应过来转身去看,却见赵福生不知何时出来,这会儿正靠着府衙大门的一侧在听他们说话。 “大人。” “大人——” 庞知县等人连忙行礼,众乡绅也起身让座。 赵福生点了下头: “说得挺好的。” 先前还洋洋得意的张传世顿时如霜打的茄子,眼中闪过尴尬之色: “大人怎么突然出来也不打声招呼。” “打了招呼就听不到这精彩的演说。”赵福生道: “大家坐。” 厅堂内已经摆好了席桌,一些菜式是由庞知县及乡绅们赶来时临时带的,勉强凑齐了两桌。 众人簇拥着赵福生坐下,庞知县端起一杯酒: “我们万安县真是福泽深厚,有了赵大人力挽狂澜,下官在这里恭贺大人再办了一桩鬼案。” 他话音一落,其余人都端起酒杯。 这老知县与赵福生无怨无仇,从她掌控镇魔司以来,对她恭敬有加,赵福生也给他面子,拿起酒杯碰了碰。 她去了狗头村一趟,并没有吃饱喝好,此时回到镇魔司才算放松了一些。 说了两句客套话后,她提筷就吃。 庞知县等人只是陪客,略微动了动筷子,等她吃饱放筷,范必死连忙让人将残余的席宴收下去了。 寒暄完闲话,便开始提起了正题。 乡绅们相互对望了一眼,最终将目光落到了庞知县身上。 他踌躇片刻,小心翼翼的问: “听张老所说,大人此行鬼案办得顺利极了?” 赵福生捧着茶杯。 茶香顺着热气冉冉升起,镇魔司的大厅内点满了烛光,远不是武立有家那贫穷的农家小院可比拟的。 大汉朝贫穷、落后且又危险,可她重生之后,手中掌控了一县的权柄,事事有人服侍,说话众人遵守,就连一县之尊及县中乡绅也对她十分恭从。 赵福生的神情恍惚了片刻,直到庞知县的话音将她的杂念打断,她喝了口茶,感受着唇齿留香,点了点头: “还算顺利。” “大人可要保重身体。”庞知县拱手道: “如今我们一县安危全系您身上——” 一旁的蓝色锦袍老者轻轻在手肘撞了他一下,他硬着头皮道: “这鬼案破获虽好,可是与鬼打交道毕竟危险,您也不宜使用力量过多——” 驭鬼之人脾气暴戾古怪。 庞知县在万安县呆了几年,也是与几任镇魔司令司主事打过交道的。 除开赵福生之外,在他印象中最后一任令司的赵启初时脾气算好,后面随着使用厉鬼力量次数增加,整个人便性情大变。 到了后来,与他说话时,便都能感觉到寒气扑面而来,仿佛在与厉鬼对话般,让人不敢与他目光相视。 而赵福生这个令司则是个意外,她坐上令司主事之位时,没人能指望她真会办鬼案。 第一个案子她单枪匹马,却能将要饭胡同的厉鬼分解; 到了第二个案子时,她破获的时间更短,且张传世竟说她已经将厉鬼封印了。 她只是一个万安县治下的普通女孩,在此之前没有与鬼打过交道,她手中既没有大凶之物,驭使的厉鬼照理说已经使用过两次力量,濒临复苏阶段,她是怎么将这一次的厉鬼封印的? 狗头村的案子张传世说得虽然精彩,可具体过程却讲得不清不楚。 事关万安县安危,众人都想知道赵福生在此次狗头村案件中,有没有使用厉鬼的力量—— 最重要的,距离她身上的厉鬼复苏,大概还有多久时间呢? “这一次我没有使用我身上的厉鬼力量。” 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对这些人心中的想法一清二楚。 但面对众人试探,她并没有恼怒,她如今拥有的一切,本来就是靠实力换回的,要想让这些人顺服,且顺利让万安县重新回到昔日的繁荣,有必要时,她得展示自己的力量,让这些人心服,老实呆在万安县中。 “您——” 庞知县听了她这话,先是一喜,正欲再说话,赵福生伸手一举,将他的话打断了。 “既然你们都在这里,狗头村的案宗正好还没有记录,接下来我口述,你正好替我写下来。” 县里还没有师爷,她用不惯毛笔,字写得不大好看,庞知县等人既然想知道案件原委,正好便替她记录。 庞知县一听她吩咐,顿时行礼: “愿为大人效力。” 范必死连忙令人备卷宗、笔、墨,一切准备妥当后,赵福生略微沉吟了片刻。 她在心中想了想,很快便准备好自己要说的话了。 “这一次的厉鬼,就暂时先定名为——”她想了想,道: “不可说。” “不可说?”庞知县提着笔,一下愣住。 赵福生知道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随即耐心解释: “这次的鬼是不可被提及的存在,不是不能说……” 说完,她摇了摇头,换了个说法: “叫替身鬼吧。” 庞知县老脸一下胀得通红,知道自己误解了她的意思,连忙唯唯喏喏应答,接着在羊皮卷宗上写下‘替身鬼’三个字。 他在赵福生面前出了个丑,又怕被赵福生瞧不起,有心想要展示自己作用,落笔时十分专注。 “狗头村的人口稀少,以武姓为主。当时报案的武大敬提到了一个人——武大通。” 她将武大通拐来女子,将其逼奸有孕,且使少女难产而亡,生下鬼胎的事大概说了一遍。 赵福生讲起案件不如张传世绘声绘色,但她逻辑清晰,言语清楚,又亲身经历了鬼案,三两下便将狗头村惹下的祸患来由说得一清二楚。 “这个鬼的特点是不可言说。因为它出生来历,所以提到它、听到它存在的人,都会受到厉鬼的标记。” 她这话一说出口,便将满堂老少吓得重重一哆嗦。 第八十四章 展示实力 第八十四章 “该死的武大敬。” 庞知县手一抖,笔尖便往卷宗上一杵,落下一个浓重的黑点,破坏了卷面的清秀。 “大人——” “大人,当日我们也听他说了,我们——” …… 府衙之内,须发皆白的乡绅及庞知县等人脸色顿时变了,屋里如炸开了锅,庞知县几乎连笔都要握不住,哭丧着脸道: “大人,这、这可如何是好。” 庞知县之前只担忧赵福生不肯办鬼案,得知武安镇有人报鬼案时,便立即将人带来了镇魔司,此时知道真相,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用担忧,厉鬼已经被我封印了。”赵福生淡淡的道。 张传世之前也提过她封印了厉鬼之事,可张传世说时,众人半信半疑,这会儿赵福生再一开口时,原本闹得不可开交的府衙大厅顿时静了片刻。 范必死与自己的弟弟相互对视了一眼,庞知县则转头与一旁的乡绅视线交流。 受伤的张传世得意洋洋。 赵福生没有去关注其他人的反应,她陷入沉思之中。 替身鬼被她封印,此时提起它的存在不再是禁忌,不用担忧被它标记,继而杀害。 可武大敬当时进入镇魔司时,确实是带着鬼的‘诅咒’同行的。 以替身鬼杀人法则,提起它、听到它的人都会受到标记——最大的证据就是当时她听到武大敬提起武大通的长子时,并说起这个人,便觉得耳后发痒,忍不住伸手去抓挠了耳朵。 并且抓挠后在耳朵下方撕下了一块疤痂。 当时撕完耳后便觉得火辣辣的疼,赵福生那会儿对替身鬼不大了解,只当自己是在与要饭鬼的搏斗中受伤。 事后再一回想,才知道应该是当时触发了法则,一块皮肉被鬼撕下。 而自己当时都触发了鬼的法则,没道理其他人半点儿事没有。 就算当时她提及了武大通长子的存在,所以情况最严重,但范必死他们或多或少应该都留下了被鬼伤害后的烙印…… 想到这里,赵福生抬头往众人看了过去。 庞知县这会儿一脸后怕,但却不像是受了伤的样子。 真是奇了怪了,这些本应该被标记的人为什么半点事都没有? 赵福生回想自己与范必死等人的不同之处,思来想去,发现双方唯一的共通点就是:她离开了镇魔司前往狗头村,而范必死兄弟等人并没有离开万安县。 如此想来,万安县的县城莫非还有什么庇佑? 鬼使神差的,赵福生突然想起了镇魔司门口悬挂的那方匾额。 她这一趟回来,镇魔司的招牌好像比之前更亮了,她当时看向那块牌匾时,范必死与张传世的目光都似是有些不对劲。 她生性多疑,顿时便想:莫非这块牌匾有什么典故? 赵福生心中将这一点记了下来,此时并没有点破,而是接着又道: “言归正传,接着记录。” 庞知县心有余悸,听到替身鬼的杀人法则后,总觉得头皮发痒,忍不住想伸手去抓。 但他眼角余光落到张传世身上时,又被他身上的伤口镇住,顿时不敢动。 “狗头村全村被标记,目前据我所知,最先死的受害者是武大敬的母亲,她替武大通长子接生,随后在同年9月17日去世——” 中间陆续有人死亡,但赵福生并没有去细查名单,事后自有武安镇的官员会做统计。 “此后武大通于大汉215年7月去世,但村民的记忆受到干扰,误以为武大通是直到今年7月才死的。” “其子武立人成年后娶妻生子,儿子皆尽数被杀死,但在村民眼里,他却是多子多福。” 这些真相不止是庞知县等人听得头皮发麻,就连张传世也眼神恍惚。 他也去过狗头村。 赵福生此时所说的话,他也在场,听武大敬及村民们提起过,可他当时听时只觉得不耐烦,半点儿都没觉得这些就是办鬼案的线索。 “武立人家中的厢房发现了早未居住人的痕迹,家具发霉生菌,有碎皮屑的存在,所以我当时怀疑厉鬼的法则是记忆操纵。” 后面的事情与张传世讲的差不多,她粗略带过。 从她怀疑武大敬已死,到寻找证据,接着武大敬凭空出现,她当时就猜到厉鬼就在自己身边——也就是说,将这桩陈年旧案追得最紧的她,当时就是厉鬼下一个杀害目标。 “我将身上收集的人皮拼凑成纸人,当成诱饵,以此引鬼现身。” 她说起办案经过语气平静,可众人一想到她与鬼相伴,且收集人皮拼凑纸人的举动,却都不寒而栗。 “事后我利用大凶之物将它逮到,最终将它封印了。” 赵福生并没有将自己真正的办案经过全盘托出。 她隐去了在武立人家搜寻到人皮被子的事,也没有提起鬼臂的存在。 但就算是这样,也足以令众人惊叹。 厅堂内静得落针可闻。 其他人不敢出声,唯有赵福生叙述,庞知县提笔疾书。 这一桩鬼案办得实在漂亮,赵福生的办案手法别具一格,心细胆大,且将厉鬼封印,一劳永逸的把鬼祸彻底解决,而非赶走。 这样的办案手法在万安县历史上都可以说是前所未有,范必死微微走神:若是万安县没有受鬼雾笼罩,光凭赵福生这一个月以来两次成功办鬼案的表现,便会即刻获得朝廷的嘉奖。 到时封将自不用说,怕是她还会立即调任升职,前往州府。 那时他与弟弟还想投奔宝知县的郑副令,如今看来,赵福生有勇有谋,驭鬼的同时还能维持性情的稳定,宝知县的郑副令给她提鞋都是不配的。 可她好归好,但始终驭鬼在身,这是一个隐患。 赵氏夫妇、要饭胡同鬼祸她已经使用过两次厉鬼的力量了,若是再办鬼案,又动用厉鬼之力,就是强如赵福生又能活到什么时候? 范必死的目光闪了闪,最终无声的轻叹了一声,低垂下头。 “好了,案件到这里差不多就告一段落。” 赵福生说完案子,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了桌上。 庞知县将最后一个字写完,将手里的笔往砚台上一搁,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手臂酸胀,满身都被汗湿透。 “大人请过目。” 他此时不敢捏手,而是将卷宗吹干,起身踱步递到赵福生的面前: “中间有污渍,您看完之后,下官再重新抄录。” 赵福生接过卷宗大概看了一眼,确认无误之后点了点头: “可以。” 讲完鬼案,她又提起旁的事: “这次狗头村之行,我也发现了一个问题。” 说完,她的目光落到了庞知县身上。 庞知县被她一看,顿时浑身一抖。 “大人请说。” “狗头村的鬼祸追其根源,是由武大通拐卖良家妇女而起。” 她皱眉道: “武少春的娘提到过,说是这些拐卖的人口是由万安县内的要饭胡同藏匿,继而运往各村镇中,贩卖于村民之手。” 赵福生重生大汉朝后,经手过的两个鬼案因差阳错的有了交汇。 甚至从这两桩鬼案,她隐约意识到一个规则:贫穷滋生罪恶,而罪恶极易滋生鬼祸。 不过这只是她初始的判断,她破解鬼案的时间还不长,论证也不充分,只是有这样一个朦胧的念头。 至于是不是,将来自会有时间验证的。 她摇了摇头: “严查要饭胡同,不要使一干无家可归的人聚集在那处。” 庞知县毫不犹豫点头: “若再发现刁民作奸犯科,立即将其赶走。” 赵福生沉默半晌,又叮嘱: “纸人张这个人不简单,你在要饭胡同一定要多加派人手,注意他的行踪,若有疑似者,即刻让人报我。” “是。”庞知县再度点头。 赵福生说完了这桩事,又提起另一件事: “狗头村的鬼案受害者不少,我答应村民,减免半年税赋,这件事情,范大哥去办理。” 这一次狗头村之行,赵福生意识到了大汉朝百姓税收极重。 镇魔司的税便如压在万安县百姓头上的一座大山,她有心想要将大山搬开,但此时却不是时候。 府衙的工作是与鬼打交道,如今衙门内令使人手不多。 此次狗头村鬼案侥幸没有人死,但据过往办案经历来看,令使死亡率奇高,一旦身亡,府衙支出的抚恤金也不少。 在暂时得不到朝廷支持的情况下,这笔钱暂时还需要税收来支撑着。 范必死听到她点名,连忙起身答应了一句。 “这一桩案子我收了个令使,名叫武少春,只是他此时伤势过重不宜移动,稍后好一些应该会进入县中,到时你们看着安排就行了。” 其他人俱都点头。 说完了正事,其他乡绅这才找到开口的契机: “大人这一次办案辛苦了,您在万安县劳苦功高,我们无以为报,便各自商量着,为大人凑了些礼物。” 听到礼物二字,赵福生的眉眼顿时舒展开来,一个手持乌木拐杖的老头道: “不过是些金银俗物,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不嫌弃。” 赵福生露出笑意: “像你们这样的县中绅老,我们万安县是最欢迎的,如今县中有我坐镇,各位家中要是还有什么亲朋好友,便都可以拉来万安县居住嘛。” 她看着外间抬箱子的人鱼贯而入,笑眯眯的道: “只要我在万安县一天,自会保各位不受鬼祸之苦。” 众人见她欢喜,也都跟着露出笑意。 一时之间大家纷纷拍赵福生马屁,张传世数次想要说话,却都插不了口。 “大人自然是天上神人下凡,办起鬼案英明果断,我们全靠大人庇照,如今才有安稳日子过。” “是啊是啊。” “说起来,我也确实有个老友,家资颇丰,他早年亲眼见过鬼祸,侥幸不死,把他吓破胆了,如今暂居在宝知县中,每年交大量的税费,就是期望受到镇魔司的庇护。” 那拄乌木拐杖的老头儿恭维得最是来劲,张传世一直想说话,数次刚一张嘴,还没开头,老头儿眼角余光见他动作,便猛地提高音量,将他话音盖过。 “……” 张传世恶狠狠瞪他,觉得这老家伙是故意想要别自己话头。 正要想办法将他打断,哪知他话锋一转,突然提起一个老友。 而且这朋友恰巧就居住在‘宝知县’中。 一提到宝知县,回来时马车上的对话便浮现在张传世脑海中,他一下就萎缩了,不敢再开口。 “您听说了吗?那宝知县的镇魔司有个郑副令,是个非凡的人物,据说驭使了一个煞级的厉鬼,办了几桩鬼案,特别的威风。” “……” “……” 这下不止是张传世想要骂人,就连范必死也开始坐立不安了。 范无救瞪了这老头两眼,说道: “于维德,你当着大人面胡说八道些什么——” 他心虚的站起身,指着老头道: “宝知县的郑副令拿什么和我们家大人比。” “坐下。” 赵福生饶有兴致的看了一脸尴尬的范氏兄弟,张传世的眼珠也转个不停。 她话音一落,范无救满头大汗的听话坐下。 被他喝斥的于维德就咧嘴一笑,露出左侧缺失的大牙豁口: “范令使这话说得不错,我也是这样跟我那老友说的。” 这老头仗着年迈,装着糊涂没看范氏兄弟及张传世几人难看的脸色,又道: “哪知我那老友却不敢赌。” 他摇了摇头: “唉,我们早年一见如故,也曾许过儿女亲家,若能搬到一处住,那是再好不过,可惜、可惜我那老友却有顾虑——” 说完,他抬了一下眼皮,看了赵福生一眼。 赵福生知道这些人心中打的主意,无非就是装傻充愣,想要摸清她的实力底细。 她也有心想要展露一些自己的实力震慑县中众人,闻言便顺着于维德的话问: “你的老友对于搬入万安县有什么顾虑?” “大人您也知道,我们县中如今鬼雾出现,朝廷都不管了。”老头提着拐杖拄了下地面,发出‘咚’声轻响。 赵福生不气不恼,平静的道: “说重点吧。” 于维德偷偷看了庞知县一眼,其他乡绅冲他不着痕迹的点头。 他咬了咬牙,声音放轻了些: “我那老友说,万安县的实力,至少不要与宝知县差太多——” 一县镇魔司的实力不在于令使、杂役的人数,而在于主持镇魔司的令司实力。 “也就是我不能比郑副令弱?”赵福生问。 她太过直接,众人一时有些尴尬,不敢开口。 半晌后,挑起话题的于维德怕她恼怒,便硬着头皮道: “应是差不多吧……” “你们说郑副令驭使了煞级鬼物?他办案几桩了?”赵福生再度发问。 堂内一时间陷入静寂。 随着赵福生问话一说出口,众人莫名感受到了压力,一时之间无人敢吭声。 “说话!” 赵福生沉声道。 庞知县左右转头,其他人在他目光下接连退后。 他心中怒骂,只好拱手道: “听说宝知县的郑副令确实驭使的是一个煞级的鬼物,至于办案,已经办了三桩……”他怕自己说话触了赵福生眉头,连忙又补充: “但他只是将鬼赶走,可不是像大人一样厉害,是真正的解决了鬼祸。” 这话一小半是恭维,但大半却出自庞知县的真心: “而且大人年轻力壮,远比郑副令厉害得多。” “你这话说得不错。”赵福生被他吹捧之后并没有谦虚,而是神色坦然的接受了他的夸奖,淡淡的道: “我确实比郑副令厉害得多。” 说完,又漫不经心的接了一句: “至于煞级的厉鬼嘛,我也有。” 这话一出,如石破天惊,整个厅堂内听到这话的人全都呆住。 感谢大家最近的投票和打赏哦~~~ 我也很想要加更,但是大家也知道,这个月初我住院了十天,打乱了我的节奏,生病期间几乎把存稿用光啦,每天都是现码。 而且有时家里有事还会耽误,实在加更不动。 但是还是求下月票吧,这个月的月票要是挤进前十,等我缓过来了,哪天来个双倍的大更快乐,好不好? 第八十五章 命该如此 第八十五章 赵福生说完这话,便端着茶杯,打量着众人反应。 庞知县、于维德等乡绅一直都想试探她的实力。 正如于维德所言,县中出现了鬼雾,传闻之中,鬼雾一生,红月将起,大祸随后会至。 在这样的前提下,朝廷都不敢再管万安县,赵福生却让众人不要搬迁,且还想拉人来县,自然是需要展示出她非凡的过人之处,有实力便要展示出来,不能藏藏揶揶的。 要饭胡同、狗头村两桩鬼案她办得都很体面,这使她积累了一定的声望。 可论个人实力,邻近的宝知县的郑副令声名远振,还是要比她有优势得多。 这种情况下,赵福生想要抢人,就要表现出她的实力。 庞知县等人猜到赵福生有后手,但谁都没有想到,她竟然不声不响的驭使了一个煞级的鬼物! “您、您说、说什么?” 于维德一时激动,口吃都犯了。 “我是不是听错了——” 赵福生微微一笑,说道: “我驭使的厉鬼也是煞级,说起办的案子,我虽然只办了两桩,但只要有鬼案,我仍旧会办。” “……”范氏兄弟陷入震惊之中,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赵福生目光从堂内众人惊骇交加的脸上扫过,她察觉到自己展示出的实力已经给了这些人震慑后,这才笑了两声,再次开口: “至于你们说的郑副令嘛,他虽说多办了一桩案子,但他如今精神状态如何?” 驭使厉鬼的人会受鬼反噬,她是因为有封神榜的缘故才没有受到鬼的影响。 郑副令只是普通驭鬼者,他的精神状态肯定不像自己这样稳定。 赵福生要想从邻县抢人,对于拉踩郑副令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镇魔司以往办案卷宗我也看过,人员更换的名单我更是心中有数。”她扯了扯嘴角: “各地司府衙门一年要死多少令司令使,不用我来多说。郑副令虽好,可他这样的状态下,还能再办几桩鬼案呢?” “……” 屋内鸦雀无声,众人还沉浸在她的话中,不敢出声。 “说个不好听的,宝知县要是再出现鬼祸,郑副令搞不好还得向朝廷求救。” 朝廷若是来人,就是郑副令死期将至;朝廷要是不来人,郑副令恐怕就是想管鬼祸也是有心无力。 “闹个不好,他管鬼祸不成,自己说不定还要搭进去。” 就是没有鬼祸,郑副令自己处于厉鬼复苏边沿,“他一旦失控,宝知县恐怕就要被鬼祸笼罩,先前我们万安县镇魔司的惨状就是宝知县的前车之鉴。” 赵福生漫不经心睨了老乡绅一眼: “这样的情况下,你那老友若仍坚持要住宝知县,怕不是嫌命太长的上吊老寿星了。” 赵福生展示了自己一部分实力,也不惯着这帮乡绅。 她一直以来表现得脾气温和,但如果这些人认为自己好说话,那就是他们打错如意算盘了。 “于维德,你回头立即给你的老友写信,若他愿意来万安县,我特许他可以在县中自己圈出一方地修建房舍,若是请也请不来,将来想来我也不准。” 她语气强硬: “机会只有一次,我会让范无救盯着这个事的!” “是——” 于维德颤巍巍的应声。 范无救还在震惊中,直到范必死伸肘撞了弟弟一下,他才反应过来,慌忙起身答应。 范必死心中惊骇交加,他极力抿紧嘴唇才能勉强使自己维持平静的面容。 见弟弟出声表态后,他也连忙起身道: “其实大人不止是办了两桩鬼案。” 他还算是聪明,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应该表态、站队,开口的时机也选得恰到好处: “大人您不记得了吗?当日您爹娘尸体也厉鬼复苏,也是您出手镇压的。” “对对对。” 忍了多时的张传世终于找到了机会,连忙道: “那可是两个即将复苏的厉鬼,大人将它们同时镇压,这也算是消弥了一桩鬼祸,这可不比一般的鬼案差,说起来,大人也是办了三桩鬼案的人了。” 镇魔司这桩鬼案并没有对外大张旗鼓的宣布,毕竟当日赵氏夫妇掩埋地点在宝知县中,范氏兄弟自然不好说。 此时赵福生想要重振万安县,她又展露出实力,有她撑腰,范必死胆子壮了,此时才将赵氏夫妇尸体复苏的事说出来了。 众乡绅及庞知县听闻这话,俱都惊愕。 一样的一府令司主事,一样的驭使了煞级厉鬼,同时还都办了三桩鬼案。 不同之处在于,郑副令如今处于死亡边沿,与鬼没什么分别,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而赵福生虽说也办了三桩鬼案,却一桩比一桩办得巧妙,且她性情内敛稳重,情绪受控,半点儿没有受厉鬼影响的架势。 若是这样再能保持两三个月,被朝廷放弃的万安县说不定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呢。 众人初时确实只是想试探她以解心中疑惑,却没料到得到的答案远超大家的预期。 庞知县此时心花怒放,赵福生还在说话,他强忍着没有露出失态之状,但脸上的笑容却是根本掩饰不住。 他以为自己晚年被困万安县,是必死无疑,哪知柳暗花明,死了一个赵启明后,万安县竟迎来另一个足以镇住局面的赵福生。 将众人的神情一一看进眼里,赵福生笑了笑: “总而言之,现在进入万安县的人,只要愿意交钱纳税,进来我可以允许他们免费圈一块地修建宅府安置家人。” 她顿了片刻,又提醒着: “机会只有一次,如果错过,将来再想进来,未必有他们的位置了。” “是是是。” 其他人连忙应声。 众人此行得知了狗头村办案详情,又听赵福生主动曝露了拥有煞级厉鬼之事,此时都急着想离开镇魔司,私下再商议。 因此又客套了几句,庞知县便率先以‘天色已晚,不愿耽误赵福生歇息’为由起身告辞了。 这些人离开之后,镇魔司内一下便空出来,厅堂内顿时安静了许多。 赵福生坐在原地没动。 许久后,范必死试探着道: “大人驭使的鬼真的煞级了?” “确实已经煞级了。” 赵福生端起茶杯,一旁张传世连忙上前,想要替她将热茶倒上。 但他太激动,脸上的伤口淌血,血‘滴答’落下来,范无救嫌弃的将他推开,自己上前替赵福生将茶斟满了。 范必死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又问: “是、是之前那个厉鬼吗——” “不错。”赵福生点头。 范必死失神: “已经煞级了,难怪、难怪启明哥这么快失控……”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片刻功夫又将情绪收拾好。 他心中疑问重重。 既想问赵福生驭使的厉鬼何时进阶,也想问她为什么驭使了厉鬼,且使用了厉鬼的力量,为什么还没有受鬼物反噬,且如今她的脾气性格半点儿没有受厉鬼影响。 但这些话到嘴边,他又清楚的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答案。 最终,范必死的嘴唇动了动,便又将疑惑咽回腹中。 赵福生没有将他的欲言又止放在心上,事实上到了此时,随着她办的鬼案增多,力量逐渐加强,范氏兄弟对她已经生不成威胁。 范必死的小心思不再被她放在心中,她的注意力放到了加强自身实力之上。 大汉朝这样的环境下,提升实力才是办鬼案、保性命最重要的事。 “今夜庞知县等人送来的银钱一概归入库中。”她吩咐着: “把府衙修一修,门前的路也整理了,这一条街无主的商铺一概归入镇魔司,之后对外放租,价高者得。” 她毫不客气的将这一条街的地盘纳入自己的名下,范必死点了点头,将她的话记在了心中。 商议完正事之后,赵福生提起了之前与张传世说过的话: “你找个时间,跟老张一起前往宝知县,将当日与我爹娘分开下葬的棺材板取回来。” “……” 范必死闻言一下怔住。 范无救听到这里,按捺不住: “福生,这样不好吧?” 他一时情急,连‘大人’也忘称呼了,范必死很快反应过来,无奈的瞪了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一眼,连忙出声: “大人。”他加重了‘大人’二字的称呼,范无救意识到自己犯了错,露出尴尬之色。 好在赵福生对于这种小事并不看重,没揪着范无救的小失误不放。 范必死松了口气,心中对于赵福生的性格又有了新的了解。 他定了定神,说道: “大人,您今夜让于维德写信拉人,我们之前又埋了鬼尸在宝知县,如今要再去挖回大凶之物——” 这种种行为无异于是在挑衅宝知县的郑副令,处处在欺负老实人…… 就算是郑副令脾气再好,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恐怕也很难忍住。 更何况驭鬼的人就没有脾气好的。 就像赵福生自己之前所说的一样,郑副令驭使的是煞级厉鬼,他已经办了三桩鬼案,此时恐怕处于鬼物复苏边沿,本来就是苟延残喘,死亡的恐惧加厉鬼的影响,使得这个人肯定是很难打交道的。 “您、您又何苦去招惹他呢——” 范必死冷静分析: “像您说的,他驭使了煞级厉鬼。” 一般来说,令司驭使的厉鬼等阶越高、越厉害,受厉鬼影响也会更深,相对来说死得也快。 赵福生当时对庞知县等人提到的郑副令可能处于厉鬼复苏边沿的话并不是骇人听闻,而确实是事实,所以当时没人反驳。 范必死提议道: “不如等他死了,我们再去偷偷将门板挖回。” 一旁张传世也点头: “这样听起来最稳妥。” 这老头儿贪生怕死,又胆小如鼠。 他如今是上了赵福生的当,被捆在万安县的镇魔司中,同时又畏惧驭鬼在身的郑副令。 最好是两边都不要得罪,日子且过得过是最好的。 “不行!” 面对两人提议,赵福生断然拒绝: “不要耽误,时间拖得越久,越是夜长梦多。” 她盯了张传世一眼: “纸人张如今下落不明,此人收集了不少大凶之物,我不能让这对门板落入他的手中。” 她一提到‘纸人张’,几人就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可能再更改心意了,便都沉默不再出声了。 张传世如霜打的茄子,哭丧着脸。 “至于得罪郑副令——” 赵福生露出笑容,看向范必死。 范必死眼皮一跳,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接着听她说道: “如今世道就是这样,我所做的种种选择也不是为了打谁的脸,纯粹只是世道就这样,我也只是为了活下去罢了。” “……” 范必死越听这话越觉得熟悉,他不敢吱声,本能的转头去看自己的弟弟。 却见范无救侧垂着脑袋,拼命冲他打眼色。 “人命如草芥,大家都不想死,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赵福生笑着说道: “更何况他郑副令身经百战,对付厉鬼经验又多,一生遇过的麻烦不知道多少,怎么会与我这样的新人一般计较?”她满不在乎的放下手里的茶杯: “他这样的老令司应该清楚,他就是不遇上我这桩麻烦,也会有其他麻烦,我多给他添点麻烦又怎么了?说不定只是他命中有此劫数,如今正是应劫了!” “……” 范必死哑口无言。 范无救冲他打眼色后,他终于想起来,这是当日赵福生死而复生后,兄弟两人与她谈话时说的话。 原话大概如此,是劝她认命,不要思图复仇。 如今没想到她反手就将这些话用在自己的身上,且想劝其他人吃亏就要忍住。 她不是不记仇,也不是能吃亏的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范必死哪里还有立场多劝,只好牙关一咬,点头应了。 几人之中,范必死心眼灵活,诡计最多,他一败下阵来,其他两人自然不敢再多话,便都应了。 接下来就是几人商议何时出发前往宝知县,又要找哪些人行动。 赵福生也不理睬他们,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歇息。 才办完了鬼案,如今又有了986功德值在手,赵福生这一夜睡得格外的踏实,一觉醒来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府衙之内的杂役早为她备了洗漱热水及早餐,她没见范必死兄弟二人,找人一问,才知道这两兄弟一早便出了门,说是今日有要事要做。 赵福生猜测这两人应该是在为了挖回门板做准备,她既然将事情交到几人手上,便要看范必死表现出来的能力。 正怔神间,那杂役问: “大人,您可是要外出?” 镇魔司重启后,赵福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府衙之内察看卷宗。 此时她突然问起范必死,杂役还以为她是有事外出,需要范必死帮助准备出外事宜。 赵福生摇了摇头: “没有——” 她话音一落,心中却是一动。 狗头村的案子从某一方面来说涉及到了要饭胡同。 这个地方可邪门极了。 既是当年的刘氏宗祠,如今内里沉睡了三个厉鬼,纸人张可能守在要饭胡同左右,伺机而动。 镇魔司内的挂名令使刘义真如今也在那里,她如今得了空闲,出门走走也是可以的。 想到这里,赵福生点了点头: “去要饭胡同,你们准备马车,将我送过去。” 第八十六章 再见孟婆 第八十六章 赵福生临时起意,准备前往要饭胡同一趟。 要饭胡同十分重要,里面还有两个相互镇压的厉鬼并没有复苏,而失去了一只胳膊的要饭鬼也迟早需要她解决。 最好是等她再办完一桩鬼案,积攒下1000功德值,开启第二层地狱后。 一旦将要饭鬼收服,夫子庙就剩下两个大鬼相互制约,如此一来,就是隐藏在暗处的纸人张也暂时不敢出手将平衡打破。 万安县的危机也能缓解片刻,让她专心将注意力放在解决鬼案,增涨实力上头。 她心中想着事,面上却不露端倪。 那杂役听她吩咐,连忙应了一声,急着出去准备套马备车。 府衙内其他仆从替她搬来椅子让她等候,不出一刻钟功夫,外头便有人进来传话,说是马车已经备好了。 赵福生起身出门。 今日的万安县出了太阳,但不知是不是赵福生错觉,这八月的阳光并不明媚热辣,照到县中各处时,反倒有种灰蒙蒙的感觉。 镇魔司外的长街上落叶已经被清扫过,但两旁许多荒败的店铺还没有重新维修,显得有些破旧。 她看了一眼这些大门紧闭的铺子,赶车的车夫注意到她的眼神,似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讨好的开口: “大人别看此时冷清,昨夜范大爷就吩咐过了,今日就要找人来将这些铺子修理了。” 他等赵福生坐好,连忙一抖缰绳,道: “等铺子修好,您声名远扬,到时这里的铺面千金难求,将来怕是会人挤着人呢!” 赵福生探头往外看: “你见过以往热闹的情景?” “见过。” 那车夫点了点头: “我小时也随我爹来过此处,那会这里可热闹了,大家都想往这里走,就是游街蹿巷来这卖货的货郎,也要交钱才能进呢。” 他似是回忆当时的盛况。 赵福生就笑着问: “你是万安县内的人?” “是的,我们家世代居住在城东张家口巷子,我爷曾在县府任过杂役。” 从他的话里,赵福生发现范必死挑人还颇有讲究,并不是为了应付自己胡乱找人,背后应该是请庞知县出手调查过,请的都是身家清白好控制的人。 她点了点头,有一搭没有一搭的与车夫闲话。 此人祖父在县府当过差,算是有些见识,胆子也不很小,说话有分寸也不算无趣,且世代居住在万安县,对万安县的事情知道也多。 他有意讨好,这一路倒也不无聊。 很快马车到了城南,在进要饭胡同口之前,赵福生鬼使神差的探头往远处的路口看了过去。 孟婆的摊子还摆着。 要饭胡同鬼案解决后,这里也零星有了人气,摊子上坐了两个喝汤的人。 似是听到了马车的声响,那边的人不约而同的转头往这边看来。 赵福生心中一动。 “大人可要去打个招呼?” 车夫敏锐的察觉到赵福生这一刻视线的停留,问了一声。 她之前办完要饭胡同的鬼案在孟婆的摊位上喝了两碗汤,消息早在万安县传扬开来了。 如今县里的人都知道这老婆子与新任的镇魔司令司主事有交情,随着县内情况逐渐安定,许多人闲暇时节,也愿意跑来这里坐一坐。 “先暂时不用。” 她摇了摇头: “直接进要饭胡同,在夫子庙门前把我放下就行了。” “好嘞。” 赶车的车夫应了一声,马车没有停留,直接进了要饭胡同。 这是她第二次来要饭胡同。 没有了鬼雾笼罩,这里看起来明朗了许多。 庞知县知道她重视此地,派人将这里洗刷收拾过。 但许多坍塌的房舍还没有修复,残留着厉鬼肆虐过的痕迹。 街道上有衙门的人巡逻,见到马车的到来,兴许是认出了镇魔司的标识,连忙都上前打招呼。 马车停在了夫子庙前,赵福生才刚一下车,就见刘义真站在了庙门口。 她愣了一愣,接着转头对车夫道: “你先回去,傍晚之后再来接我。” 车夫应了一声,接着驾车离去。 赵福生目送车子离开,接着才转身看着刘义真,上下打量了他半晌,接着才笑道: “看来你早知道我要过来了。” 她话中有话。 刘义真听出来了,摇了摇头: “向我通风报信的不是人。” 赵福生闻言,心中一动:“是鬼?” 刘义真微微颔首。 他这个动作让赵福生心里一惊: “要饭鬼有复苏的迹象了?” “暂时还没有。”刘义真摇了摇头。 兴许是长年与鬼相伴,他看起来显得有些冷漠:“只是因为你分解了它,取走了它的胳膊。” 他比划了一下自己的右臂: “所以你靠近之后,它的反应是最大的。” 他留在夫子庙的任务就是看守三个暂时陷入安睡的厉鬼,因此每一个厉鬼的异变他都一清二楚。 开始感应到庙内鬼息出现变异时,刘义真也吓了一跳,随后猜测应该是赵福生的到来引起了厉鬼的变化。 “出来一看,果然是你来了。” 他说完,又道: “不过毕竟不是完全的驱赶,也没有彻底的封印,只是因为分解的缘故暂时安分,更何况还有人虎视眈眈——”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 两人视线交流,都明白纸人张的存在是个巨大的隐患。 此人觊觎鬼棺材,迟早会再度出手,不将这个毒瘤拨去,万安县迟早会再次出现大祸。 赵福生点了点头: “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在要饭胡同的鬼祸中展现出的非凡手段使得她的话极具说服力,刘义真紧绷的面容一松,露出笑容。 他正欲开口,赵福生接着就道: “过段时间,我就将要饭鬼先请走。” 刘义真这下真的松了口气。 别看他此时镇定,但毕竟是与三鬼同住一屋,尤其是其中一个鬼并不稳定,外面又有纸人张的威胁,其威险性不言而喻。 如果赵福生能将一只鬼请走,那是再好不过。 “你准备将鬼送到哪里?” 他心中松快的同时,顺口问了一句,甚至提出建议: “不如送到宝知县算了——” 刘义真的脸上露出真诚之色: “宝知县的镇魔司实力不错,驭使煞级厉鬼的郑副令估计命不久矣,他要一死,煞级厉鬼失控可不是闹着好玩的。”他说道: “你要是在这个时候送个煞级厉鬼过去,就算郑副令厉鬼复苏而死,两鬼相克,恰好达成平衡,朝廷说不定要给你嘉奖,百姓也会对你感恩戴德。” “……” 他一番话说得赵福生哑口无言。 “我以后会考虑的。”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 “不过要饭鬼就算了。” 被她拒绝了提议,令得刘义真略微愣了一愣: “不送宝知县,那你想将这鬼请到何处?” 万安县的情况危急,周围的县大多实力低微,若是厉鬼流往其他县,杀的人不知又有多少了。 当日解决要饭胡同鬼祸时,赵福生所展示出来的心性脾气与刘义真以往印象中的驭鬼者截然不同,他还以为赵福生不喜无辜者死亡,会尽量避免鬼祸呢。 “我准备将鬼请到镇魔司中。” “……”这一下轮到刘义真目瞪口呆。 许久之后,他失声道: “你准备将鬼带走?” “是。” 她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加纠缠: “近来庙里可有什么异动?” 刘义真心中疑惑重重。 要饭鬼尸身残缺不全,一只胳膊在赵福生手里,一旦复苏,厉鬼本身就会先缠她取回胳膊。 人家都是急着想将鬼送走,她倒好,反而要将祸事往家里揽。 她到底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竟想要主动将鬼带走。 厉鬼分解的尸身近在咫尺,厉鬼复苏的时间是迟早的。 刘义真猜得出来她另有打算,可两人交情尚浅,她就是有秘密,也不可能和他说。 赵福生不欲再详谈这个问题,刘义真也只好将疑惑忍住,转而说道: “暂时还好。” 话虽这样说,他眉头却紧皱,显然还有难言之隐。 赵福生心中一动,问道: “暂时?莫非还有什么麻烦没有解决?” 刘义真犹豫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确实有点麻烦,不过问题不大。” 他与三个鬼共处一室,其心性之沉稳自然可见一斑。 能被刘义真称为‘麻烦’的,自然不可能是小事。 不过他此时选择不说,赵福生暂时也没有强求。 她如今自己还有一大堆麻烦,有些事情只能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以后再说。 不过她担忧夜长梦多,仍决定早些再办鬼案,先将要饭鬼的尸体弄走。 “对了,听说你前日又接了一桩鬼案——” 刘义真也主动转移了话题,赵福生也顺着他的话点头: “是接了一桩鬼案,说起来,这案子与你们刘家也有点渊源。” 两人不约而同的避开了涉及自身秘密的话题,转而提起鬼案,倒也算是相谈甚欢。 赵福生说起狗头村的案子,在要饭胡同呆了大半日,到了傍晚时,才向刘义真告辞外出。 刘义真准备送她,赵福生就笑道: “如今万安县里,恐怕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宵小敢来惹我。” 就算是有作奸犯科的人,她驭使厉鬼后力量大增,一般面黄肌瘦的人未必是她对手。 哪怕遇到壮汉,她有鬼臂在,也足以将人收拾了。 “我叫了镇魔司的人傍晚来接,这会儿功夫我准备在外头坐坐。” “外头?”刘义真好奇的问了一声。 “要饭胡同外有一个汤水铺,摆摊的是个老妇,姓孟。”她解释着。 刘义真听她这样一说,便明白了: “孟婆。” “对。”她点了下头,又好奇的问: “你也知道她?” “听我爷说过。”刘义真答道: “她十年前来的这里,最初说是寻亲,后面没了下文,兴许是家里回不去了,便在那里摆摊卖汤为生。” 赵福生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刘义真低头看她: “你觉得她有古怪吗?” 他与赵福生相处的时间不长,可聪明的人在某一方面都具备同样的默契。 赵福生机敏、多疑,她不会无缘无故就要与一个素未谋面的婆子交好,她这样做定有自己缘由。 “没有。”赵福生笑着回他: “只是觉得孟婆运气很好。” 当日要饭胡同鬼案发生时,鬼域笼罩了整个要饭胡同,恰好止于孟婆摆摊的路口。 而鬼案发生后,她仍在那里日日摆摊,却从没出事,这实在奇怪极了。 “你怀疑她有问题?”刘义真听出她弦外之音,皱眉说了一句。 “她不是鬼。” “我知道她不是鬼。” 鬼没有理智、记忆,全凭本能法则害人。 而她与孟婆曾有对话往来,自然知道孟婆并不是鬼。 “我只是过去坐坐。” 刘义真便点了点头: “随你,不过你办了两桩鬼案,虽说狗头村案子没有动用厉鬼力量,可也要小心鬼复苏。” 他指了指赵福生的脚下影子,提醒着。 赵福生笑着应了一声: “知道,走了。” 她出了要饭胡同,便往孟婆的摊位行去。 这会儿功夫,摊位上还有几个人在,她独身一人过来时,几个原本正端着汤的男人看了她一眼,还没说话,孟婆便站起身,往她迎过来了。 “大——” 赵福生摆了摆手,说道: “好久没过来了,今日有空,正好来坐坐。” 孟婆听她这样一说,便知道她不想要过度张扬曝露身份,便忐忑的抓了围裙擦手,略有些局促的点头。 “我请您喝汤。”孟婆站了半晌,又急着要回身盛汤,赵福生就道: “不用请,我带钱了!”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串铜钱,晃了两下。 铜钱撞击中发出清脆响声,几个正在喝汤的男人不约而同的抬头,看到她手里的铜钱,眼里露出垂涎之色。 但近来要饭胡同管制森严。 庞知县不知发了什么疯,每日在这附近增派了不少衙役,此时几人就算见钱心痒,也不敢有什么小动作,却都极有默契的端着汤小口抿,一个个坐在原地不动。 赵福生见此情景,心中不由冷笑。 这些人目光不正,见钱之后神情凶恶。 要饭胡同之内有大量衙役这些人还敢生出歹心,这种人就算今日不犯案,难保他日不会作奸犯科。 与其将来有其他人受害,不如落到她手上,她一举将人收拾了。 她心中生出戾气。 就在这时,孟婆端着一碗汤,放到了她的面前。 汤一送来,热气冲上她的脸庞,令她心里杀机一滞。 赵福生闻着那香气,顿时意识到自己险些情绪失控。 她不是真正的大汉朝的人,道德的钢印早就烙于她的心中。 可刚刚那一刻,她想起杀人时,却一点犹豫也没有。 看来厉鬼附身对她仍有影响,封神榜仅能消弥一些厉鬼对她情绪的干扰,而一部分观念则是潜移默化的改变,使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 她深吸了口气: “好香。” 说完之后,她将钱往桌上一拍,端碗之时说了一声: “近来生意如何?可有宵小敢在你这里闹事耍疯?” 孟婆本来见她拿钱出来时,心中不安,深怕自己的摊位上要出现祸事。 接着听她这样一说,又觉得这位镇魔司的大人是不是有意要表明身份,将这些不相干的人驱走。 她定了定神,试探着答道: “托您的福,从上回您办完要饭胡同鬼案后,来我这里坐了一会儿,这半个多月以来我这里太平多了……” 孟婆说话时小心翼翼的在看赵福生脸色,见她并没有反对,心里一松。 而她这话一说出口,其他喝汤的人顿时面色大变。 就是再蠢的人也意识到赵福生是谁了。 第八十七章 深夜马车 第八十七章 几个原本心怀歹意的人吓出一身冷汗,各自纷纷丢了钱就走,连剩余的汤也不敢喝了。 他们一走后,孟婆大松了口气,接着转身向赵福生正色道: “多谢大人高抬贵手。” 她在这里摆摊可不容易,一旦有事发生,其他人不敢找赵福生麻烦,可怕自此后却无人敢来她这里喝汤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看着面前摆的汤碗: “是你的汤好,提醒了我。” 她自以为自己清醒没受鬼的控制,却自大而不自知,幸亏心生戾气的那一刻受汤的热气、香气一冲,顿时反应过来了。 孟婆怔了一怔,赵福生却转而问道: “你平日就靠这摊位营生吗?” 那婆子点了点头。 先前那几个男人走得仓促,急行间将凳子带倒了,她一一扶起,又将桌面的钱收了。 看到碗里没喝完的汤水,她面露可惜之色,将碗内汤水倒成一碗,其他东西收起来放进水盆中泡着。 此时反正没有客人来,赵福生在这里,一时之间怕也没有其他人敢光顾,她索性也搬了根凳子坐在赵福生的面前,与她闲话家常: “就靠这摊位营生,每天卖些吃食,够我自己吃住。” “有没有考虑过换个地方摆摊呢?” 赵福生端起汤,热气顿时笼罩了她的面庞,她的目光晦暗莫名: “镇魔司那一条街的店铺如今归属于我的名下,我让人重新修葺一番,到时铺子就空出来了。” “……” 孟婆怔了一怔,露出不知所措的颜色。 赵福生喝了口汤,和颜悦色道: “我们有缘,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你曾答应请我喝汤,我也愿意报答你,若是你愿意,那条街上的店铺你可以先选,如何?” “不用、不用。”孟婆一听闻这话,连忙摆手。 她开始还怕自己的拒绝是不识好歹,但话音一落,却见赵福生笑意吟吟看她,顿时就叹了口气: “大人不要奚落我啦。” 她有些不安的擦了擦手,说道: “您有什么想问的话,就直接问吧。”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她的手上,她手掌颇粗,指关节处可以看到明显开裂的老茧,裂开的茧缝内有洗刷不干净的污垢——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她穿的是洗得泛白的粗布衣裳,一条围裙打满了补丁,却洗得很是干净,不见半分脏。 每日摆摊卖食可不是个轻松活。 听刘义真说,十年前她来这里寻亲,之后估计没有下文,便留在这里不走,一留十年。 想到这里,赵福生说道: “前两天我接了一桩狗头村的案子。” “……” 孟婆本来以为她有话想问自己,她甚至都做好被赵福生盘根问底的思想准备了,却没料到赵福生话锋一转,竟突然提起镇魔司的案子。 镇魔司非一般地方,寻常案子也轮不到令司去办,能被她提起的自然是一桩鬼案。 可孟婆只是个普通妇人,与赵福生的交情也没好到能谈论鬼案的地步。 老婆子心中忐忑不安,却并没有出声打断赵福生的话,而是双手紧攥着围裙,认真听她接着往下说。 “这桩案子的厉鬼有些特殊,”赵福生顿了顿,又喝了口汤,才道: “不过最特殊的,就是这厉鬼的来路。” 孟婆越发紧张,两只手将围裙死死抓住,不明白赵福生为何要与她说这些话。 赵福生不慌不忙:“这鬼的出生见不得光,它的父亲是村中闲汉,到了岁数没有娶妻,因此穷生歹意,便拐了个小娘子带回家中。” 她说到这里,孟婆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赵福生说话的同时一直在看她,见她神色有异,便知道自己说的话切中她心中痛处。 这老婆子几乎是有些坐立难安,她急着想要起身,却又强行忍耐着才没有转身就走。 她泛着血丝的昏黄眼睛内浮现一层水气,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哭。 “经过打听,我才知道这村中闲汉拐来的姑娘是从要饭胡同带走的。” 赵福生放了碗,直直盯着孟婆: “我听夫子庙内的刘义真说,你十年前来到这里,原本最初是为了寻亲的。” 孟婆几欲落泪,赵福生又道: “上回你说你原本是常州人,嫁到通州五里县,家中还有一个孩子。” 她记忆力惊人,与孟婆闲聊之时随口说的话也被她牢记于心中。 “事后我回去查了一下,通州离这里可不算近,我们万安县所属徐州,从五里县到这里,就是舟车换乘,怕也要走七八日了吧?” 孟婆轻轻啜泣了一声,低头牵起围裙的一角轻轻擦了下眼角,接着才低声道: “走了两个多月。” 赵福生听她说完这话,愣了一下,接着脸色稍柔,又道: “要饭胡同以前鱼龙混杂,汇聚了三教九流,听狗头村的人说,万安县内拐卖的妇女、小孩,几乎都藏匿在要饭胡同,等待转手。” 孟婆一听这话,低头再低声哭泣。 赵福生叹了口气,见她这样,许多事情不用再问,她心里都有数了。 “你当年走了两个多月来到万安县,最终留在这里,是不是打听到你女儿曾在此出现过?” 她一句话戳中了孟婆内心隐藏多年的伤心事,她几乎再难维持平静,恸哭出声: “是。” 赵福生轻轻的将汤碗放在桌上。 热气带着米粟的清香袅袅升起,孟婆极力隐忍,却仍发出啜泣。 好半晌后,她勉强控制住了情绪,挤出一丝笑意: “让大人见笑了,提起我的女儿,我总是——” 赵福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父母爱子女,是天性,孩子失踪父母痛哭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好笑的?” 她语气平静,这话说得孟婆又是泪眼婆娑,怔愣了片刻: “是啊。” 两人这一番简短的对话后,似是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孟婆擦了擦眼睛,平复了下心情: “我本是常州苏县人,我爹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年轻时候与书院的一个同窗关系好,早早替我定了娃娃亲。” 孟婆不知道赵福生为什么会对她的来历感兴趣,但她与赵福生打了两次交道,对这位镇魔司的令司大人不知为何颇有好感。 她来万安县已经十年时间,孤身一人。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这里摆摊,见过来来往往不少客人,也向人打听过自己失踪的女儿,可别人对她的事并不感兴趣。 期间也遇到过一些试图利用她女儿骗钱的人,也见过不少地痞无赖及市井混子,拿她女儿打趣,久而久之她便不再多说,心里倒闷了满肚子话语。 “我早年丧母,母亲死后留了一双弟妹,几乎是我带大。” 她说起过往,语气平静: “十九岁时嫁到沈家——” “沈家?” 赵福生听到这里,打断了孟婆的话。 她想起狗头村中,有人提起武大通拐来的女子时,有说姓张、也有说姓沈的—— “我父亲的这位同窗姓沈,在当地也算书香门第。” 孟婆解释了一句,末了问道: “大人可有什么线索?” 她说到这里,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急切之色。 “不确定。” 赵福生摇了摇头,没有瞒她: “我在狗头村时,曾听村里人提过武大通拐来的女子,有说姓张,也有说姓沈。” 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四十一二年,当年的知情者几乎都被厉鬼抹杀,她叹了口气: “无法确定。” “狗头村?”她有些坐立不安,一双手不停的抓握着围裙,五指松了又紧,不停的咬着嘴唇: “我怎么不早些知道——张、张——沈——” “大人,那狗头村的这个小姑娘……” 她急切的想问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有些畏怯,说着说着,泪珠滚滚: “大人……” 赵福生虽说不确定当日要饭鬼的鬼域止步于此是巧合还是另有内情,但孟婆是人却毋庸置疑。 她生活在万安县内,是赵福生辖区内的百姓,留守此处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女儿,若有线索,又不涉及隐秘,赵福生也愿意说给她听。 “详细内情我不清楚,但我招了个村里的人进镇魔司当令使,只是如今受了伤,暂时留在武安镇,等他进县里报到,到时我让他来你摊子坐一坐,你再问问。” 她这话一说出口,孟婆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我……” 她神情激动的撩了下花白的头发,末了似是想起什么,连忙要去掏兜里的钱: “我请大人喝汤。” “不用。”赵福生摇了摇头,又说起另一条线索: “据狗头村的人说,在那女子被拐的第二年,曾有她的家人到村中寻人。” “……” 赵福生话音一落,孟婆的表情一滞,掏钱的动作僵住,半晌之后才苦笑了一声: “那、那可能不是——” 见赵福生面露不解之色,她勉强道: “您有所不知,我的夫家在五里县也算有头有脸。” 她叹了口气,低声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内里详情她没有明说,但从她黯然的眼神,赵福生也猜出孟婆女儿失踪之后,她与家中人应该是生了很大矛盾,否则不可能独身一人在此,一留就是十年。 “总而言之,多谢大人了。” 她有些失望,但兴许寻女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失望,因此面对线索的又一次中断,她反倒能平心静气的道谢。 “如今我还没帮上什么忙,你用不着这会儿就道谢。”赵福生道: “不过后续我也会请庞知县多加留意,你将关于你女儿的情况跟我说——” 孟婆听到此处,脸上露出喜色: “多谢大人!” 她说完这话,才接着道: “我的女儿名叫沈艺殊,四十三年前,她——” 从孟婆的年纪看,她就是有女儿,年岁也该不小了,只是她十年前才来万安县,赵福生初时还以为她的女儿是十多年前才失踪,却没料到她会从四十三年前说起! 四十多年前可是个特殊的年份,因为四十二年前,狗头村的武大通拐来了一个女子,一年后女子死后生下鬼胎—— 而四十一年前,武大通利用这鬼胎偷走了棺材盖。 无形之中,许多事情先后串连,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手,在背后操纵。 事关女儿下落,孟婆便将自己所知及这些年的线索合盘托出: “那一年,我丈夫被调到五里县任职,同年九月初,他一位当年读书时的好友前往五里县拜访他。” 此人携家眷而来,孟婆夫妇自然也要应酬待客。 “他们家也有个女儿,年岁与我们家艺殊相当,两个孩子一见如故。” “那一天我们在同知楼宴客,吃到一半,我就发现我女儿不见了。” 同时不见的还有对方的女儿,双方开始不以为意,以为两个孩子关系好,躲哪儿说悄悄话。 直到将酒楼翻找了个遍都没有看到孩子,两家人顿时都急了。 双方连忙奔出大街,问了附近的人,店铺掌柜、跑堂的堂倌都没留意,倒是后来孟婆急了,四处追问酒楼附近的人,在一个摆摊卖帕子的老妇口中得知,似是看到一个身穿黑袍的矮瘦老头儿与两个女孩说过话。 之后双方都试图找过符合那卖帕子老妇所说的矮瘦黑袍老头儿,可偌大一个五里县,这样的老头儿何其多? 事后沈家并没有找到人,两个孩子也不见影踪。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孩子,四处漂泊,如今四十多年过去,我也渐渐要找不动了——” 孟婆叹息了一声: “不知道孩子如今在哪里,有没有——”她说到这里,语气哽咽,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双眉往上挑,眼皮下垂,挡住了眼里的泪水: “有没有怪我。” …… 赵福生在孟婆摊位上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与她闲聊完起身时,天色都已经擦黑了。 她转头看了看四周,远处要饭胡同内夫子庙的灯光若隐若现,隔着长街远远传来。 身后孟婆正忙着收拾碗筷——如今的万安县人少又冷清,太晚在街上走动可不大安全,她急着想赶紧收拾了东西回到临时栖息处。 赵福生有些纳闷,她与镇魔司的车夫约好了,早晨送她来夫子庙,傍晚赶车来接她,如今这都天色将黑,仍没有见到镇魔司的马车,莫非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她来了要饭胡同两回,对镇魔司的方向心中也记了个大概,便索性往回程的方向走,兴许路上便能遇到来接她的马车。 打定主意之后,赵福生便往前走。 身后正在收拾摊子的孟婆见她孤身一人,不知为何,眉心一跳,喊了一声: “大人,不如您再坐会,等镇魔司的人来接您了再走。” “不用。” 赵福生没有转身,只是扬了扬手: “你赶紧收拾了摊子早些回家吧,如今的万安县还不算太安全。” 入夜之后,街道罩起了若隐似无的薄雾,远处夫子庙传来朦胧的灯光,赵福生的身影在光影的引照下,融入那雾气之中。 孟婆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不安,她又喊了一声: “大人——” 这一次赵福生没有再回答她。 她仿佛并没有听到这婆子的声音。 事实上在赵福生说完话后,周围一切便都寂静下去了。 要饭胡同自从闹过鬼后,附近的人气并不足,入夜之后更是静得有些瘮人,可此时这种静实在太奇怪了。 赵福生连办了两桩鬼案,警觉性出奇的高,她在喊完话之后,顿时意识到了不妙。 ‘呯呯、呯呯。’ 她胸腔之中心脏急促的跳动了两下,正感到不安之际,突然耳畔听到了若隐似无的‘叮铃’声。 好像是铃铛撞击的声响,紧接着,‘嘚嘚’的马蹄声连带着车轮转动轧地时的声音响起。 赵福生神情一凛,正是瞌睡来了送枕头。 她苦于无代步工具回家的时候——似是有一辆马车正在往她的方向行来。 第八十八章 有缘同乘 第八十八章 “镇魔司的马车来了?” 赵福生心里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不过她并没有因为马车的到来而欢喜,今夜天色黑得极快,且她留意到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雾气。 路上没有其他的行人,她回头往身后一看,孟婆的摊位也看不大清了,倒是远处夫子庙的灯光仍能看到,这令得她心中紧绷的心神暂时一松。 万安县虽说出现了鬼雾,导致鬼案频发,但厉鬼不可能凭空出现。 她此前又没听到有人报案,自己不可能如此走运,撞鬼了吧? 赵福生心中安慰着自己,不多时,只听马蹄声越来越近,她眺目远望,只见远处青蒙蒙的雾气下,一辆马车缓缓行来。 因为是逆着光,她看不大清楚马车的模样,但她却认得出来这并不是镇魔司的马车。 镇魔司才刚恢复,一切排场还没有恢复到以往的规格。 赵福生出行坐的车辆略有些简陋,最多可供两三人同乘。 且她早上才坐过车,十分肯定车辆前头没有挂吊铃铛。 远处缓缓驰来的马车虽说因为距离的缘故,看不大清楚具体的情况,但可以肯定车头前挂了铃铛,因为赵福生这会儿耳中已经听到了清脆的‘叮铃铃’声响。 ‘嘚嘚嘚、嘚嘚嘚’。 马蹄声不绝于耳,车轮‘哐哐’的滚动,车子徐徐前行,不多时离赵福生越来越近。 除了车轮轧地声及马蹄声外,赵福生隐约听到了车厢里传来的热闹说话声。 “……呼。” 她顿时松了口气。 有人说话就好,只要是人不是鬼,这万安县中赵福生就无所畏惧。 马车近了,赵福生看清了那拉车的马。 这匹马颇为神骏,比一般的马匹要健壮许多。 马匹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毛。 它脖子后鬃毛飞扬,夜雾迷蒙之下,似是周身萦绕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性之感。 但最令赵福生感到吃惊的并不是这匹非凡的黑色骏马,而是这辆马车是无人驭驶的。 车前没有坐人,像是马匹随意拉着车前行。 车厢很大,不知是用何种木材制成,刷了黑漆,近距离观看时,似是马匹拉了一座移动的小房屋。 一个约拳头大小的金铃挂在车体之上,随着马匹靠近赵福生的身侧,那马缓缓停下脚步,铃铛响了两声后归于平静。 赵福生的脸上露出玩味之色。 “无人驾驶的马车?” 先前她还听到车里有人在说话,此时随着马车停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一切静得诡异。 赵福生靠近马车侧,那车板木料传来一种诡异的香气,她嗅了两下,这种味道她以前并没有闻到过。 她的目光落到了那金铃之上,伸手想要去摸: “这是真黄金还是假黄金?” 深夜前行的马车,没有驾驶人,却大张旗鼓的将一个疑似拳头大小的黄金铃铛挂在车头前,无论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怪异。 正当她的手要碰到那黄金铃铛时,突然车厢的门一下就被打开,有人探出了小半个头来: “嘿,夜半三更的,你不回家,怎么在街上乱走啊?” 一见有人出来,赵福生顿时寒毛直竖。 照理来说,厉鬼不能说话、无法交流沟通,一切凭本能行事,只要有人与她对话,便证明这辆马车没有诡异。 可赵福生被这人一看,心中越发不安。 她可不是才重生的新手。 正如范必死所说,加上镇压赵氏夫妇,她已经经历过三桩鬼案,对于与厉鬼打交道已经算是颇有经验了。 此时她面对这辆马车却心中犯怵,甚至比在狗头村时还要紧绷。 “我出来访友,约好了让家人傍晚来接,兴许是遇到了其他的事耽搁,这会儿还迟迟没来。” 赵福生应了一句。 探头出来的人仅露出一双眼睛,听到她这话似是笑了一下。 她看不到这人的脸,但他眼尾却似是拉挤出鱼尾的弧度: “上车吧,马车送你回去。” 赵福生听闻这话,心中揣测:车里的人还没问过自己的身份便说要送她回去,莫非是认出了她,知道她是镇魔司新任的令司主事? 她心中想着事,又觉得这夜里突然行驶来的马车略有些诡异。 做着与厉鬼打交道的工作,此时的赵福生是异常信邪的。 她顿时听从了内心的指引,决定离麻烦远一些。 因此她摇了摇头,拒绝道: “好的。” 话一说出口,她顿时惊住。 她原本觉得这马车出现了蹊跷,无人驾驶,垂挂金铃,处处透出诡异,本着尽量不与麻烦打交道的心态是要拒绝这人邀请的。 哪知一张嘴不止没有拒绝,反倒身体本能像是违背了她的理智,答应了这人的邀请。 那人的眼睛又眯了一下,似是笑了笑,说道: “快上车吧,等你许久了。” 赵福生已经感到了抗拒,但她仍是点头: “那就劳烦你们了。” “不劳烦,这辆车都是这样走的。” 说完,也不见有人推门,那车后两扇门突然‘哐铛’大开。 夫子庙的灯光此时暗淡了下来,车内黑漆漆的,看不大清楚。 赵福生的心脏‘呯呯’乱跳,身体像是感知到了一股吸引力的拉扯,缓缓踏上了马车。 一入车厢,便似是摸到了一侧有人。 她还未坐定,便听先前说话的人道: “坐好了,车子要启动了。” 话音刚落,金铃‘叮铛’响了起来,马儿扬蹄声重新响起,车厢体重重一晃——赵福生在这样的颠簸下没有站住脚,一屁股坐到了位置上。 这一落座,耳畔传来‘哐铛’的重重关门声响。 车厢门带着阴风吹入车内。 随着门一关上,被门挡在身后的人影顿时探出了头。 ‘呼呼’的吹气声中,有火光亮了起来。 有了灯光,赵福生一下就将车内的情况看清楚了。 她最先看向持火的人。 那人先前站在门后,因车门打开,宽大的门板将他身体挡住,使得赵福生一开始看不清他的面容。 这会儿灯光亮起来后,赵福生一下就看到他了。 此人长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浓眉大眼,穿了一身青色的袍服,腰间系了一条金带,带子上还有一块碧绿玉扣。 他手里拿着一支火折子,看着赵福生,露出笑容: “吓到你了?” “……”赵福生迟疑了一下,接着也跟着笑: “没有。” 说完,她转头往车内看去。 只见车内对着车门的左右两侧摆了两条丈许长的凳子,此时凳子上几乎都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至少挤了十几人之多。 “这么多人?” 赵福生先前远远就听到车内传来欢声笑语,猜到车里有人,却没料到会有这样多人。 “是啊。” 她这一句话像是一下将车里原本冷凝的气氛激活。 坐她斜对面的一个女人眨了下眼睛,表情一下变得鲜活: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原本正说着话呢。” “你们在说什么?” 赵福生好奇的问。 她已经猜到这辆马车有问题。 可是这种感觉朦胧,她并没有感应到鬼息,最重要的是,如果她有危险,她身上驭使的厉鬼应该会出现复苏的架势才对。 毕竟自己与驭使的厉鬼已经做了两场交易,再驭使它的力量一次,便会被它收割性命。 这厉鬼没道理会放任到嘴边的鸭子飞了,任由自己死在其他的厉鬼手里。 赵福生想到这里,心下稍安。 “我们在讨论刘员外生辰呢。” 那坐在女人旁边的另一个人接话道。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此人年约四旬,穿了一身蓝色短打上衣,下身配灰色打补丁的麻布裤子,裤腿挽到脚踝之上,露出一双沾泥的赤脚。 她看到这里,又觉得怪异。 赵福生的目光从车内的十几人身上一一掠过,她注意到这些人穿着不一。 开门邀她上车的大汉身穿青色衫袍,车内灯光不是很明亮,看不出布料的好坏,可他衣衫没有打补丁,且腰间系的那根缠了金丝的腰带一看便非凡物。 尤其是中间那块翠绿的玉牌,更是价值不菲。 除了有这样一看出身非富即贵的人外,车内也有赤脚破衣的男人,有衣料看起来寒酸的农妇,也有打扮秀气的少女。 她的视线落到了一个女孩身上,那少女年纪不大,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滚毛边大氅。 一只纤细的玉手从大氅的边沿伸出,半牵着大氅的毛边儿将脸挡住。 似是察觉到了赵福生的注视,她羞答答的将一双缀满了珍珠的鞋子藏进了宽大的斗蓬中。 “真是怪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 “什么怪了?” 持着火折子的大汉笑着问了一句。 他一面说话,一面对着椅子旁边的人道: “坐过去些。” 那人被他一说,露出畏惧之色,连忙就要往另一边挤。 这车里两排位置,众人坐得满满当当的,哪里还有空余? 他这一挤坐下来,其他人便要给他挪个位置,每人一一挤让,便必有一个人要站立起身。 赵福生冷眼旁观,只见每个人都没有抱怨,人人往前挪让了一步,不多时,车门‘哐’的一声打开。 外头的夜风吹了进来。 青袍大汉手里的火折子被风一吹,顿时火光被压制。 车里光线暗了下去,但少时后,车厢门重新关上,吹入车厢内的风立时消失。 火光重新燃起,赵福生再看向对面长椅,发现这些人果然给大汉腾挪出了一个位置,让他顺当的坐了下去。 让赵福生感到意外的,是这样一番挪让之后,车内并没有人站立。 先前人人挤挨着坐,位置刚刚好。 此时多了一个人坐下之后,仍是每个人挤挨着坐,位置不多不少,仍是恰到好处。 “……” 她更加确定自己怕真是撞了邪,遇到了了不起的东西。 只是车内还有活人在,应该不是单纯的厉鬼案,说不定是万安县出现了除纸人张及她之外,另一个驭鬼之人。 赵福生首先想到的是宝知县镇魔司的郑副令,她心中阴暗的揣摩着:莫非自己接连在宝知县埋鬼、挖大凶之物的行迹传扬开,真的欺人太甚,导致那位郑副令忍无可忍,想法要给自己一个教训? 可惜她之前没有找范必死等人打听一下,这位郑副令驭使的是什么鬼,法则是什么,也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她心中正遗憾着,那大汉坐定之后,手持着火折子笑着问她: “对了,你刚还没说,什么怪了?” 既来之,则安之。 车子不想上已经上了,赵福生将心底的疑惑压下,好奇心随之升起。 “我看你们身份不同,穿着打扮也不一样。” 她索性直言不讳: “看起来大家不像是同路人,怎么坐到了一辆马车上?” 这些人中看起来似是有贩夫走卒,也有商贾闺秀,同时还有青袍大汉这样一个看似气势非凡的领头人物,这不由得让赵福生怀疑这辆马车究竟是个什么来路,竟能将这些三教九流的人物网罗在内。 没有车夫的驭使,车前悬挂金铃,那马匹看起来既是神骏又有些邪性—— 一辆夜半出行汇聚了不同的人的马车,赵福生深吸了口气,觉得万安县的水还是很深。 “同乘一辆马车,就是一场缘份。” 青袍男人笑着答道。 “缘份?” 赵福生抬了下眉梢,也跟着笑道: “那这样看来,你们这辆车是专门冲着我来的。” 男人点了下头: “确实是来接你的。” 他竟半点儿都没有掩饰自己的意图,赵福生心中一沉: “郑副令派你们来的?” “郑副令?”青袍男人的脸上首次露出迷茫的神情,转头问身边的老头: “那是谁?” 被他问话的老头约七十岁的样子,头发半秃,黝黑的光亮脑门上系缠了一条汗巾。 他被青袍大汉一问,脸上也露出不解的神情,伸手抓了抓脑袋: “我也不知——” “不是郑副令派来的?那你们是谁?”赵福生看他们神情不似作伪,心中不免再生狐疑。 “我是、我是周口村的人,姓余——”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他旁边的老妇人身上,她也笑呵呵的答道: “我是杏花镇的人,夫家姓林。” 她与老汉并肩而坐,但两人却不是同村人,彼此也像是不熟的样子,真是怪异。 月底了,求求月票哈。 《我在异世封神》这样的类型还是有点冷门,对我多少还是有些影响的。 现在起点推荐机制改变了,推广都是依照追订、追读及阅读时长、月票这些数据影响的,希望大家能追读的尽量追读,呵护幼苗,陪我见证新书新征程哦。 第八十九章 上鬼马车 第八十九章 那身披滚毛大氅半遮面的少女羞答答的抬起眼皮。 她留了刘海,遮住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此时目光透过刘海缝隙偷看赵福生,却没料到赵福生正好也在看她,两人目光相碰,少女一个激灵,连忙将脸别开。 坐在赵福生斜对面的女人见此情景,抿唇笑了一下: “你不用猜了,我们彼此之间并不认识,就像——” 说到这里,她转头想去看青袍大汉,但她转头时身体却坐着没动,因此这一转只能看到自己身侧的人,并没有看到青袍大汉的脸。 可赵福生与她斜对坐,看得清楚她这个动作应该是要看大汉的。 伴随着她转头的动作,她脸上露出畏惧的神情: “像那位大人所说,我们是有缘才坐上了这辆马车。” 青袍大汉笑道: “既然此前大家都不熟识,不如相互介绍一下,如何?” “好啊。” 其他人听到他的话,都整齐划一的点头。 “……” 眼前的情景实在怪异。 赵福生初时见这些人有说有笑,虽说认为马车及这青袍大汉古怪,但并没有往厉鬼方向联想,只猜测是万安县中隐藏了其他的驭鬼者。 她近来办了两桩鬼案,声名鹊起,可能引起了隐伏在暗地里的人注意,有意想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可这会儿她见到这些人齐齐点头的时候,惊悚感油然而生,顿时将她原本的猜测冲碎。 她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遇到的是一个大麻烦,她见到的马车内的人未必是真的‘人’,她极有可能陷入了类似于在狗头村时,受替身鬼干扰记忆时的处境。 “就从新人开始吧。” 青袍大汉语气随性,却带着隐隐使人无法反驳的威严。 随着他话音一落,车上其他人都含笑转过了头来。 十来双眼睛齐刷刷的落到赵福生身上,使她瞬间压力倍增。 她对马车已经心生警惕,哪里还敢真正的曝光自己的身份。 就算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赵福生仍欲出言拒绝。 但是可怕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她的身体似是违背了她的意志,赵福生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扬起。 面对青袍大汉的点名以及众人的注视,她心中生出自豪得意之感,开口前甚至清了清嗓子: “咳咳。” “……”见鬼了! 赵福生的心中开始拼命的回想自己今日的经历。 从青袍大汉口中的话可以听出,这辆马车是冲着她而来的,可她压根不清楚自己如何招惹来这样一辆邪性的马车。 自己重生的时间并不长,原主身份简单,在与范氏兄弟打交道前,与厉鬼事件没有牵扯。 她重生之后,办了要饭胡同的鬼祸便呆在镇魔司中并没有外出,直到狗头村的案子落到自己手上,她才再次出了镇魔司的大门。 而解决了狗头村案子后,她今日去了夫子庙,与刘义真说过话后便来到孟婆摊子,期间从未与其他人打过交道。 可以说赵福生的生活简单,行踪一目了然,照理说不应该与这样的诡异事情搭上关系。 她深吸了口气,心中还在拼命的思索与青袍大汉、无人驾驶的马车相关的线索,就听到自己在说: “我原本出生九门村,家中——” “——如今在万安县任令司主事,驭使了一个厉鬼,正要处于复苏边沿——” 她毫无隐瞒。 该说的、不该说的,统统如竹筒倒豆子般的说了出来。 那青袍大汉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册子,此时正提笔记录,看得赵福生胆颤心惊,心中思忖: 我的名字如今一个记在魂命册上,一个记在夫子庙内的一名册上,如今看这架势,还要再记一笔在这诡异的马车之上。 如果这马车也与厉鬼有关,这样一算,她已经被三方厉鬼势力登记在册。 “人果然不能太受欢迎了啊——” 她叹息了一声。 这一声叹息也出自她的口中,说完之后,赵福生自己都愣了一愣。 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彻底的失控,应该只是她无法抗拒青袍大汉的吩咐,一旦对他的话心生抵触,身体便会背叛自己的思维,做出与她想法截然不同的决定。 想清楚这一点后,赵福生顿时反应过来:如果自己之后不再与青袍大汉对抗,而是顺从他的吩咐,身体便不会失控,说不定还能从与众人的对话之中找出线索,继而寻求契机脱身。 她打定主意,顿时失控的感觉完全消失。 上扬的嘴角垂落下来,她的表情不再僵硬,而是变得自然了许多。 正在书写的青袍大汉似是感应到她这一瞬间心理的变化,本能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赵福生冲他露出笑意,提醒着: “你写、你写,写好没有?我叫赵福生,九门村人。” “……” 其他人抿着嘴唇怪异的笑,没有出声。 青袍大汉没有理她,低垂下头又开始奋笔疾书。 就在这时,先前与赵福生搭话,提到过‘刘员外生辰’的男人突然表情有些古怪。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 赵福生看向他,他松了口气,这才道: “万安县的镇魔司?” “对。”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察觉到这个人对‘万安县镇魔司’好像很是在意,想到这里,赵福生又发现了奇怪之处。 照理来说马车在万安县内出没,车上坐的应该是万安县人…… 不对! 赵福生想起先前两人的介绍,只说是哪个村、哪个镇的人,却并没有提到‘万安县’三个字。 她心中浮现猜测:莫非车上的人并不是万安县人?这辆马车也并不是本县的车辆? 正思索间,那男人笑着道: “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遇到大人。” 青袍大汉似是对于二人之间的叙旧并不感兴趣,他也没有出声阻止二人的交流。 赵福生定了定神,问他: “你也是万安县人?” “对。”男人局促不安的点头,答道: “小人名叫刘跛,家中行三,人称刘三,” 赵福生听到这里,隐隐觉得有些熟悉。 久远的记忆似是呼之欲出,却始终像是有一层薄纸隔着,令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刘三’这个名字。 她正心神紧绷之际,那刘三又道: “正是万安县黄泉村人。” 黄泉村、刘三! 两个关键信息一听入赵福生的耳朵,顿时像是钥匙打开迷宫大门。 杂乱无章的记忆冲破雾障,范必死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 “……有人曾在黄泉村附近发现了一辆诡异的马车。” “提及马车的人,第二天离奇消失……且与别人提起后,听到过的人中也有一部分跟着失踪……” “这马车不知道什么模样……” “……报案的刘三在之前听过有邻居提起这马车之事,结果第二日……” “刘三必死无疑!” 范必死当时说这话时的神情浮现在赵福生的心头,最后的这句话在她脑海中来回响荡:刘三必死无疑!刘三必死无疑!刘三必死无疑! 慢慢的,这句话逐渐变了味,赵福生自动将其转化成: 赵福生必死无疑! 赵福生必死无疑! 赵福生必死无疑! “该死!该死!该死!” 赵福生突然破防大骂,“该死的范必死!该死的范氏兄弟!这两个乌鸦嘴!” 她终于明白自己身处何地,也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危险处境。 当日她重生开启了封神榜,在弄清自己的处境后就急着想要接任务赚取功德。 而范必死当日提起了三桩鬼案,而首个鬼案就是鬼马车! 鬼马车的线索并不多,可恰好范必死提起了报案人名叫‘刘三’,且马车曾在黄泉村附近出现。 如今车上这男人自称刘三,又是黄泉村人。 两个重要的线索与当日案情相吻合,赵福生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登上了鬼马车! “造孽啊!造孽啊!冤孽!” 赵福生长叹了三声。 范必死说过,无论是提及鬼马车,还是听到鬼马车事件的人,都有可能会失踪。 那会儿的她不懂,此时才明白,鬼马车的存在就是禁忌,与替身鬼的存在相似,一旦提及或是听人提及鬼马车,便如触发禁忌,踩入禁区。 她听范必死提起此案,触动厉鬼法则。 所以她后来就算足不出户,也没有犯什么事儿,仍招来了这样一桩麻烦,原因就在于当日她听到鬼马车案件时,就已经被鬼马车标记。 想通了这一点后,赵福生迅速的平静了下来。 事情已经发生,她再是怒骂范氏兄弟也无用,不如想想办法,要怎么从这诡异的马车脱身。 “你怎么了?” 青袍大汉宛如没有听到她的怒骂,仍低头书写。 而那先前搭话的女人性情似是开朗一些,听她先是咬牙切齿的骂,后又长长叹息,不由感到好奇,问了她一句。 “唉,我终于明白我为什么会被邀请上这辆车了。” 赵福生有些忧伤的道: “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大家都听了,就拉我一人,明明说的也不是我啊?怎么不拉范必死、范无救两人?” “范**?范**?” 一直写着字的青袍大汉听到此处,终于抬起了头。 但不知为什么,他提到范氏氏兄弟二人时,好像两人的名字被他含在嘴中,无法发声。 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说话时又去翻动名册: “没有他们的名字,他们不是受邀请人。” “……” 赵福生又想骂人: “他们说的人不是受邀者,我听一听就受邀请了???” “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 大汉没有理她的话,而是微笑着再翻册子: “不过你刚提到的郑副令倒是很有意思,已经被我登记在册。” “……” 赵福生突然语塞,一时之间感觉有些对不起这位素未谋面的宝知县镇魔司令司主事。 “唉。” 她叹了口气。 如今确认了这马车是鬼物,难怪她先前没有见到驾驶者,原来驾车的是鬼非人。 她目光落到青袍大汉手中的册子之上,突发奇想:自己现在真是出息了,被三方厉鬼势力登记在册。 如果厉鬼有记忆、有思维、有意识,恐怕要指着她鼻子大骂她三姓家奴。 赵福生眼珠一转,她脚踩了三条鬼船,只是不知道这三方厉鬼哪个更凶一些。 鬼伥不用说了。 它远在帝京,就是有些力量,也弱得惊人——更何况此时魂命册不在赵福生身上。 狗头村案件后,为了让张传世利用厉鬼力量止疼,她将魂命册借给了他。 如今能依靠的,只有一命册。 这里恰好离夫子庙近。 刘化成可不是好惹的,此人死后厉鬼复苏,能克制住无头鬼,可见他不是什么软桃子。 一名册是他衍生的大凶之物,自己此时在一名册上,只希望刘化成感应到自己的处境,迅速复苏赶来抢人。 …… 不过一切只是她的美好幻想。 刘化成与无头鬼相互镇压,根本不可能在此时复苏。 反倒赵福生开始担忧,夫子庙内可是镇压着三个厉鬼,鬼马车突然在今夜闯入,会不会将平衡打破,令得暂时没有危险的三鬼复苏? 想到这里,赵福生的表情有些难看。 但瞬间之后,她又面对现实,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如今她自身尚且是泥菩萨过河,万安县纵使有危难,她也有心无力。 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离开鬼马车。 范必死说鬼马车只能上不能下,至今没有听说过有人能从鬼马车上逃脱,因此这桩鬼案诡谲离奇,线索不多。 她想了想,压下心中对郑副令的愧疚,对青袍大汉道: “打个商量,反正你迟早要邀请宝知县的郑副令上车,不如你现在去请他,把我找个地方放下,怎么样?” 大汉笑意吟吟: “此时不是邀请他的时候。” “为何?” 赵福生愣了一愣,反问道。 青袍大汉耐心的道: “车上坐不下。” “坐不下?” 赵福生环顾四周,说道: “先前车里也是人满为患,可你分明挤出了一个位置来。” 在知道这辆马车是厉鬼驾驭后,她已经猜到车上这些人都不一定是活人。 与自己对话的青袍大汉兴许是鬼,兴许只是厉鬼法则营造出来的幻觉。 可鬼马车太过神秘,自己名字被记录在册,就算此次成功逃离,将来这辆车仍是隐患,不如趁此机会尽量交谈,看能不能套出一些有用的线索来。 第九十章 纸人替身 第九十章 “时候到了,位置便能挪开,时候不到,便挤不出位置来。” 大汉的嘴角上扬的角度恰到好处,仿佛经过测量,说话时也并没有垂落。 面对赵福生的再三诘问,他耐心极佳,解释着: “车上的位置固定,都是依照名字对号入座,未经邀请的人上不了车,上了车的人也没办法离开。” 随着青袍大汉话音一落,被他握在手中的火折子的火光突然由明黄转绿,车内顿时鬼气森然。 绿光之中,所有人的面色被蒙上一层可怕的青光,这些先前还笑意吟吟的人一下变得阴森诡戾,看人时的目光令人毛骨悚然。 最诡异的不是环境的异变。 每个人的头上似是垂下一条泛着血光的红线,线的末端系了一方黑色木牌。 木牌约巴掌长短,上面以血涂写着名字。 刘跛、林洪福、方玉容…… 赵福生心生不妙预感,她仰头往自己上方一看—— 只见这一望之下,她头顶上方已经看不到马车的顶棚。 目光所及处,上方似是无尽的黑暗。 黑暗中一条血线垂落滴下,尽端挂着一块木牌,牌上书写着她的名字:赵福生。 她一望这木牌便心生怵意,本能的便想起身逃离。 可她刚一动,便觉得五脏六腑钻心剧痛。 木牌上的字体似是化为液体流淌,血线在木牌之中乱钻。 剧痛下,无数血丝垂落,从她头顶、肩膀四处钻缠了过来。 与此同时,身下的板凳上也开始钻出血丝,捆缚着她的身体,仿佛这些血丝开始织茧,要活活将她缠固在马车凳子上面。 赵福生心中一沉,立即便想抖衣袖抽出鬼手。 只是她刚一动,血丝便缠住了她的手腕,这些丝线仿佛如活着一般,想要钻破她的皮肤,冲刺进她的血管。 可怪异的是赵福生的皮肤滑溜极了,那些泛着血光的红线戳刺了数下,却无法钻入她的身体,只好牢牢将她捆缚着。 此时危在旦夕,赵福生心中一沉,便想唤醒驭使的厉鬼。 但她意念刚起,封神榜却提示:煞级厉鬼受到制约! “……” 赵福生心中暗叫晦气。 她没料到自己驭使的厉鬼竟然受到了鬼马车的压制,难怪自己上车之后它全无异动。 这鬼之前耀武扬威,杀得万安县镇魔司几乎绝了命脉,关键时刻竟然如此不中用。 不过让她更加吃惊的,是她驭使的厉鬼已经是煞级鬼物,在鬼马车面前竟直接被完全的压制住。 看来今夜这一行凶险非凡了。 赵福生定了定神,强作镇定: “看到了。” 青袍大汉见她识趣,脸上笑容不变,但他手里的火光却再次由绿转黄。 阴冷的怨煞之气褪去,车内被明亮的光芒照耀,先前死气森然的人各个喜笑颜开,气氛再次热闹起来,仿佛赵福生之前看到名字木牌,且被血线缠绕的一幕只是幻觉。 虽说看不到那煞气翻涌的血线,可赵福生却越发感觉死亡的阴影逼近了。 她精神紧绷,脸上却露出笑容: “那这位置什么时候才能腾出来?” 青袍大汉微笑着道: “时候到了就腾出来了。” 赵福生意识到眼前与她对话的未必是人,而双方实力悬殊极大,她再是追问,恐怕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她略一沉吟,又看向自己斜对面的妇人,再次问道: “对了,我上车之前就听到你们在说话,说得热闹极了,都在聊些什么?” 说话时,她眼角余光看向青袍大汉。 此人双手放置在大腿上,身体坐得笔直,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并没有喝止众人闲聊的意思。 “我好像听到你们提到了刘员外。” “不错。” 那妇人笑道: “我们今夜都是去向刘员外庆贺的。” “向刘员外庆贺?”赵福生音量略提高了一些。 那刘三就道: “不错。这刘员外可是万安县中有名的大户。” 他说话时也拉着嘴角笑。 这些车上的人不知何时,全都嘴唇上勾,仿佛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神情,令人一望便心生惊恐。 “万安县中哪里来了这么一个姓刘的大户?” 赵福生将自己自身鬼马车的恐惧抛开,开始思索起这些特殊的‘客人’嘴里提到的‘刘员外’是谁了。 如今的万安县并不安全,县里知名的大户早就逃的逃、走的走,哪有什么大户? 留下来的乡绅之中范必死整理过他们的名册,没有什么姓刘的。 倒是她想起了一个事。 这里是要饭胡同之外,而要饭胡同原本是刘氏宗祠前身。 四十年前,刘化成在时,那会儿的刘家倒称得上一声大户。 她正想着事,却听刘跛笑道: “怎么没有?” 他双手搁置在腿前,道: “刘化成刘老爷,今日正是六十大寿,据说他的子孙们为他开了几天流水席,任凭客人去吃喝,不止不要钱,还倒给赏钱呢。” 赵福生在意识到自己上了鬼马车后,便已经做好了不能将鬼马车内发生的一切以常理去推断的心理准备。 可当她真的听到刘三提起‘刘化成’的时候,她依旧瞳孔紧缩。 “听说万安县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要去给刘老爷祝寿,热闹极了。” 一提起刘老爷生辰,车内其他人顿时都来了兴致,又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 “听说这位老爷早年曾在帝京当官——” “他儿子找人订了几十头猪呢。” …… 这些话听起来正常,可越是正常,赵福生越觉得惊悚。 原本她的耳中只能听到车内的说话声、铃响声、马蹄行走时拉着车轮滚动的声响,可随着众人提起‘刘老爷’的次数增多,外间环境的声音顿时起了变化。 不知何时,本该极静的要饭胡同之外突然响起了喧嚣之声。 无数人急促行走的脚步、此起彼伏的吆喝,间或夹杂着戏子们清亮长吟的震天锣鼓声响穿透本该密不透风的车厢,传入了她的耳朵。 “让让,猪头肉端来喽!” “你这遭瘟的,动作快些,稍后老爷出来看到桌子没收拾好,将你皮都扒了——” 催促、叫骂及听戏的人大声喊好的声响一一传进车厢内来,一切过于真实,并不像是幻像。 赵福生死死咬紧了牙关,不可思议的道: “我们真要去向刘化成祝寿?” “自然。” 青袍大汉点头: “来都来了。” 他说话之时,赵福生感觉身上越发憋闷了。 车厢内火光通明,她看不到血线、名字牌的出现,可先前诡异的一幕早映入她脑海中,此时她知道应该是有无数的血光之线正在捆绑着自己,将自己与鬼马车束缚到一处。 不知何时,车外的金铃声响得越发急促。 车内逐渐弥漫起薄雾。 在这雾气影响下,青袍大汉手上的蜡烛火光被压制,变得暗淡了许多。 火光再度由黄转绿,阴森诡厉的场景再度出现。 赵福生看到了若隐似无的血线垂吊着黑色的木牌落到每个人的头顶,先前正热闹探讨着刘化成生寿的声音戛然而止。 笑着的‘人们’露出古怪的笑意端坐在原处。 车顶之上垂下来的血线系缠到了每个人的脖子之上,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尖叫声: “啊——” 这声音惊恐非凡,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一幕: “鬼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赵福生心中一沉,她想起四十年前刘化成的生辰宴上,无头鬼复苏。 鬼马车竟然能穿越时空回到过去。 一旦进入刘家宗祠,就意味着一车人被带入了鬼域—— 不,不是一车人! 赵福生很快反应过来,车上的人看这架势应该是全都死了。 刘三就是最好的佐证,范必死提起这桩鬼案时,是半年前的事了,刘三被鬼马车带走,此后音讯全无。 也就是说,车上的活人只有她一个。 如果她不想办法下车,那么她也会死在车上,而宝知县的郑副令会是下一个受害者。 赵福生心急如焚。 她不能留在车上,也不能闯入四十年前无头鬼的鬼域。 想到这里,她问青袍大汉: “你说车上的位置是固定的,在没有腾出空位时,无人能上车。” 先前还笑容满面,看起来十分和气的青袍大汉此时看上去吓人极了。 他的脸色泛青,一双眼眸带着死气,虽说仍是在笑,可这种笑意却有种生拉硬扯的僵硬之感: “不错。” 他自己像是半点儿都没有察觉,点了下头。 “那我下车,腾出个位置呢?”赵福生问。 她这话音一落,车里本来僵笑着的所有人都齐刷刷的转过了头,古怪的笑看着她,眼里露出不怀好意之色。 面对众鬼注视,赵福生不以为意,仍是盯着青袍大汉看,等待他的回答。 “下不了车。” 青袍大汉阴冷的道: “一人一坐,上了车的人就没有离开的道理。” 赵福生叹道: “也就是说,我上了这车就走不了,一定要留在车中。” “今夜是要参加刘老爷寿宴的,大家相聚是缘,一起进刘家喝杯寿酒。”青袍大汉诡笑着道。 “我不饿。”赵福生倔强的摇头: “我也不喝酒,戒了。” “……”众鬼冷冷看她。 青袍大汉微笑不语。 铃铛响得急促,车内雾气越发浓郁,厉鬼的气息更重。 恶寒夹杂着戾气扑面而来,有人高声的喊: “有一车贵客来了。” 话音一落,马车重重的颠簸了一下。 ‘滴答’声响里,一滴腥臭的血液落到赵福生头顶。 阴冷感瞬间从头弥盖而下,寒气顺着她脑袋走,一下将她脖子拴住! 死亡阴影涌来,她目光落到对面所有被血线吊挂的死人身上,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不能再在鬼马车上继续呆下去了! 鬼臂无法使用,驭使的煞级厉鬼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全面压制。 但生死关头,赵福生并没有恐惧,她还有另一个后手。 “开启地狱!” 她心念一转,神识瞬间沉入识海,封神榜启动,地狱无声的打开,黑影蔓延开来。 封神榜提示着:在特殊鬼域开启地狱需要功德值维持。 “开启!” 赵福生此时性命攸关,哪里顾得了许多。 随后封神榜提醒:开启地狱。 功德值-10! 功德值-10! 功德值-10! …… 接连串的功德值消耗提醒不断响起,但此时不是赵福生肉痛的时候。 趁着黑影将她覆盖,那些约束着她身体的红线刹时被切断。 绿色的烛光瞬间被地狱的力量扑熄,马车内真实的场景映入她的眼帘中! 她身处一个漆黑的密封环境内,坐在门边的青袍大汉离奇消失,左右两排本来正与她说话的那些人此时僵直的站立着,身体仿佛被一股力量吸贴到了车厢壁上,变成了风干的死尸,早就失去生命特征了。 所有人身上的血肉像是被抽干,仅剩了一层枯干的皮包裹着骨头。 尸体仰着头,失去水份的唇肉包不住外露的牙齿,像是在无声的呐喊着。 这一幕情景对赵福生虽说有冲击,但她早就有预感,因此并没有慌乱。 让她觉得棘手的,是车内没有门。 四周密不透风,仿佛一个焊死的密闭空间,若无意外,她就是窥探破了鬼马车营造出来的幻像,她也无法离开此处。 青袍大汉先前说的话浮现在她心头: “一人一座,没有多余的位置——” “时候不到,外头的人上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功德值-10! 功德值-10! …… 这一会儿功夫,赵福生的功德值再次被大量消耗。 她觉得自己储蓄功德值的识海像是开闸的洪流,此时她顾不得心疼自己的功德值,而是将意念一转,转入了地狱。 地狱内此时除了一个被她封印收入的替身纸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厉鬼。 狗头村封神了此厉鬼时,封神榜曾提示过她:替身纸人,与她同名同姓同血同肉。 这是一个完美复制了她的替身纸人,内有厉鬼,不知道此时在鬼马车上适不适用。 青袍大汉的话如果是真的,她一上鬼马车,便再也不可能离开,那么车上一定是要有她一席之地的。 此时车上位置刚好,如果凭空多个人(或者是多个鬼),车内名额超标,相当于车子超载,便逆了厉鬼杀人法则,应该会有车门打开,挤出一个名额的时候。 ——不过这一切只是她的猜测,一旦猜错,她会立即死于厉鬼之手。 只是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赵福生多想了。 第九十一章 贼不走空 第九十一章 危险迫在眉睫。 “赌了!” 赵福生二话不说,以意念将替身纸人从地狱之中抓出。 她将厉鬼释放,替身鬼的戾气顿时扩散开来。 但它的鬼域还没有形成,又立即被鬼马车的力量压制住。 就在这时,赵福生将自己的地狱一收。 功德值被扣除的提示顿时停止。 随着地狱的阴影一收,替身鬼还没有动,马车上方便垂落下红线,将它牢牢束缚。 那股紧紧吸纳着赵福生身体的力量刹时一泄,她从车厢壁上弹落下地,踉跄往前跑了数步站住。 血线将替身鬼的脖子拴住,制约了厉鬼的行动。 它的上方垂落下名字牌,上书:赵福生。 与此同时,马车内已经有了一个‘赵福生’的存在,真正的赵福生则开始被已经坐满的鬼马车排斥了。 人员满额后,鬼马车上没有了她的位置。 赵福生赌赢了。 ‘哐铛’声响之中,马车头顶的盖子一下掀开,阴风灌入车内。 排挤的力量将赵福生挤出车外。 她顺着这股力量跳出车顶,她站在车顶之上,这才发现自己哪里是在马车之中—— 先前宽绰的车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棺材,穿着青袍的厉鬼坐在车前,驾驭着鬼马,正面无表情的往前行驶着。 厉鬼一只手握着一本诡异书册,另一只手则抓握着一个金色的铃铛。 它手摇了一下铃铛,清脆的铃响声传来,那鬼马便似是找到了前进的方向,顺着厉鬼的目标行走。 赵福生脚下的棺材盖重重关上,她的身体被棺材盖合闭的力量往驾车厉鬼的方位颠落。 鬼马车会收拾被‘排挤’出车的多余者,这也是鬼车行驶多年,却始终让镇魔司的人抓不到任何线索的缘由。 这个陡然发生的意外令她有片刻的惊恐,可又在她预料之中。 她试图蹬腿踢向棺材借力,想远离厉鬼的抹杀,可在脚尖碰到棺材身的刹那,她又似是想到了什么,顿时更改了主意。 俗话说贼不走空。 富贵险中求! “我损失了一个替身纸人,总要捞点好处回来吧?” 她心中贪念一起,胆子随即变大。 赵福生跃跃欲试,当即任由厉鬼的力量将自己‘抓’走。 在靠近驾车厉鬼的刹那——阴沉泛青的鬼脸僵冷的转过了头,张开了嘴,露出漆黑而深不见底的口腔。 与厉鬼面面相觑,那种恐惧感自是不用多说。 赵福生身上泛起战栗。 她尽量迫使自己忽视恐惧感,将全副心神都落到了厉鬼手中抓握的金铃上。 一只苍白的鬼手一下将她脖子攥住,寒意瞬间游走赵福生周身。 厉鬼的力量奇大无比,抓着她往鬼的嘴中塞去。 只见此时鬼物的嘴在她眼里迅速被放大,顷刻间张大至百倍之多。 她在即将被鬼塞进口中那一刻,伸手抓住了鬼手里的金铃。 鬼的力量反噬。 ‘铛铛铛——’ 急促声响起,厉鬼的气息笼罩她全身,她的血肉迅速被吸干,皮肤塌陷下去,而外表的皮则完好无损,松松垮垮的覆盖在她手臂。 厉鬼与金铃似是合二为一,她根本无法将铃强行抢走。 危急时刻,赵福生手臂下垂,藏在她手里的鬼臂迅速滑出,被她握在掌中。 鬼掌里被撕下的人皮脱落,她举起鬼手敲击了两下驾车厉鬼的手臂。 要饭鬼的断臂刹时激活,手掌张开,一下掠夺金铃! 这是一只能索要物品的手掌,被它伸手索取物品,无论是人、是鬼都不能拒绝! 鬼臂的法则发挥作用。 驾车鬼在被它拽住金铃的片刻之间,本能的松开了握铃的手。 金铃被要饭鬼抓在手中。 铃铛一脱离驾车鬼的手掌,那厉鬼法则顿时被打破。 丢失金铃的重要性大过于‘收拾车里排挤物’的级别,驾车鬼张开的大口合闭,它紧抓着赵福生脖子的手掌一松,那空闲的手往金铃抓取而来。 赵福生死里逃生,身体迅速堕落的瞬间,她眼角余光从摆放在厉鬼腿上的鬼册之上闪过,看到上面标记着的名字:郑河。 而此时鬼臂夺得金铃的刹那,疯狂颤动。 金铃的等级压制住了鬼臂,要饭鬼能讨要此物,却无法掌控此物。 鬼臂迅速萎缩,无法抓握金铃。 ‘叮铛铛’! 铃响声中,金铃迅速掉落,驾车的厉鬼面无表情驭使马车调头。 铃铛要是重新落回驾车鬼的手上,她今夜就白损失了替身纸人不说,连鬼臂都受到了折损,没有再重来的机会了。 “要死了!要死了!” 眼见要被鬼车撞上,赵福生心中尖叫,趁着铃铛未落入驾车鬼的手中时,她强忍鬼的慑压,伸出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将金铃抓入掌中。 铃铛一入她手,极致的阴寒气息瞬间将她身体包裹。 厉鬼的大凶之物反噬力量惊人,不是此时的她能徒手抓握的。 她立即启动地狱,将震天响的金铃摄入其中。 铃声搅得地狱翻涌,封神榜提醒她:是否消耗100功德值镇压时空鬼铃? 赵福生毫不犹豫:是! 功德值一被扣除,原本疯狂震动的金铃刹时安静了。 一切归于平静。 金铃的气息在人间消失,转头的厉鬼失去了目标,机械的将头摆正。 它仿佛没有意识到金铃已经消失,还在本能的举手做着摇铃的动作。 失去了金铃指路,鬼马第一次发出嘶鸣,它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赵福生摔落下地。 在鬼车的前方,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 马墙围立,一座高达三丈的大门出现在赵福生的面前。 屋檐之下挂满了灯笼,虽是夜晚,却被照得如同白昼。 那大门上方以小篆书写着四个大字:刘氏宗祠。 此时朱红的对门大开,露出里面热闹的情景。 只见当初还没有改造过的刘氏宗祠内部宽敞非凡,不是后来街道林立的模样,中间空地上摆了不知多少的桌椅。 无数的仆奴在席间穿梭。 前去贺寿的宾客极多,人人坐在桌前吃喝。 远处可见搭的戏台,灯火璀璨,唱得热闹极了。 而在赵福生下鬼马车前的一刻,内里像是出了事,有人大声的惨叫,喊着有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门前穿得喜气洋洋,正准备迎接宾客入内喝寿酒的管事转过了头往里面看。 一个身穿黑袍的古怪男人站起了身来,将一个人的脑袋取下,端到了自己的颈上。 似是察觉到了外间的窥探,刚接好脑袋的厉鬼下意识想转头。 可怕的鬼压扑面而来。 被厉鬼一注视,心悸感油然而生。 …… 就在这时,昔日的豪华大宅开始变得虚透。 灯光逐渐暗淡,刺耳的尖叫、惨嚎逐渐被拉远,逐渐变得细小。 脸色大变的管事影子淡去,朱门、红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暗的小巷及夹道两侧低破的矮房。 两个不同时代的场景在此夜、此时离奇相重叠,诡异的时空拉扯着赵福生的意识,像是都在争取着她留下。 “客人是来向刘老爷贺寿的吧?” 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里,一个头戴青色小帽,身穿小厮袍服的人向她笑着道: “快请进吧。” “呼——呼--呼--” 赵福生大口的喘着粗气,想要拒绝,却在受到此人邀请后,身不由己的想往宗祠大门内迈入。 她心中惊恐,残余的理智逼着她退后。 两个时空同时在争取着她,厉鬼的注视令她心神被烙印下惊悚恐惧之感,极大的干扰了她的判断,让她陷入短暂的恍惚。 正当她如行尸走肉,身体浑浑噩噩不受控制的走向刘氏宗祠的大门之时—— 突然有人在她身后低喝了一声: “是谁!” 这一声厉喝顿时将先前两个时空重叠带来的诡异感抹消,赵福生的意识如在混沌之中听到空山钟鸣,刹时之间似是受到当头棒喝,一下回归现实之中。 鬼马车停留在了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大门口前,那些悬挂的灯笼如同被云雾遮挡住的星光,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朱红的大门及围墙的色泽被迅速流逝的时光抹褪,取而代之的是低矮林立,破旧的巷道。 赵福生‘蹬蹬’后退了数步,心有余悸的大口喘息着。 她转过头,心脏疯狂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几乎令她忽视了周围所有的响动。 此时天色蒙蒙亮,在离她约两丈开外,一个手持长棒的高大身影站在那里,戒备不安的盯着她看。 赵福生死里逃生,半晌之后眼睛恢复了焦距,将他认出: “义真,是我!” 她开口时声音还在轻颤,举着长棍的刘义真听到她说话的那一刻,大松了口气。 青年犹豫了片刻,仍是大步上前: “你怎么会还在这里?” “我——” 之前发生的种种一言难尽,赵福生嘴唇刚一动,便立即将到嘴边的话止住,接着看向刘义真: “你怎么会在这里?” 刘义真见她不答反问,沉默了半晌才道: “夫子庙内出现了异动。” “什么异动?”赵福生想到鬼马车的到来。 她上车之后,车辆载着她前往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替刘化成贺寿。 虽说因处于不同时空之中,四十年后的要饭胡同看不到鬼马车的存在,但鬼车在此地出现,四十年前的时光中,无头鬼、刘化成应该都看到了这个不速之客。 而四十年后的现在,面对曾经的时空客—— “刘化成与无头鬼出现了异动?”她心念一转,将话问出口。 刘义真原本面无表情的脸顿时破功,他几乎是惊骇失态的问: “你怎么知道?” 果然是如此! 赵福生心中沉了沉: “我暂时不能告诉你原因。”她见刘义真的眉头皱了起来,解释道: “这个事情你不能听,一旦告诉你,你会被厉鬼标记,到时事情更加棘手。” 刘义真初时还以为她心怀戒备,有些话不愿意告知自己。 此时一听她这样说,顿时明白她的意图。 他活到这把年纪,又与鬼打交道,深知鬼的可怖之处,明白有些话能听,有些话不能听。 “那你别说了。”他立即道。 赵福生点了点头。 刘义真说道: “昨天傍晚你离开之后,不久镇魔司的马车来接你,说是在孟婆的摊位上扑了个空,没有见到你人。” 当时刘义真还以为她另有事情要办,因此独自离开了。 她是驭鬼人。 至少在明面上,万安县内她是横着走。 众人并没有猜到她会出事,这样一桩小插曲也没有被刘义真放在心中。 直到天明之时,他发现庙内三个鬼都不对劲儿了! “要饭鬼的鬼息靡弱了,而我祖父的尸身与鬼棺内的无头鬼的气息都有波动。” 当时夫子庙内弥漫起鬼雾。 这一异变将刘义真吓出了一身白毛冷汗,以为三鬼要同时复苏。 好在片刻之后鬼雾散去,本来处于复苏边沿的两个大鬼重新陷入安静。 事情发生后,他当时第一个怀疑的目标是纸人张! 此人家传贼性基因,诡计多端,对鬼棺早就心怀叵测。 刘义真一想到这里,立即提棍在要饭胡同巡逻。 刚走不远,便见到远处有人影,他说道: “我喊了一声,你就回我话了。” 赵福生对于三鬼的异动原因心中十分清楚,她余悸未消,按压着仍疯狂疾跳的心脏,道: “与纸人张无关,因为要饭胡同的平衡险些被打破。” 鬼马车不知道是何来路,竟然能强行打破刘化成、无头鬼两大凶鬼形成的绝对平衡。 而要饭鬼气息萎靡,应该是与她使用鬼臂盗取了金铃受到反噬的缘故。 “……” 刘义真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她对夫子庙的情况能给出解释,证明她应该知道某些内情,再联想到她提起这件事情无法告知自己,会引来厉鬼标记,刘义真顿时就明白她昨夜遭遇了鬼祸。 狗头村的鬼案过去还没有多久,她便再遇鬼祸。 他的目光落到赵福生身上,见她双臂无力垂落,神情有些疲惫,除此之外,她神情坚毅,目光锐利。 若非他隐约可以感受到她此时气息紊乱,脸上还残留着若隐似无遇鬼后的心悸之感,刘义真竟然完全看不出来她与鬼打过交道的。 驭鬼的人很难不受到鬼的力量反噬。 能撼动刘化成、无头鬼两个大凶级别的鬼物,可见赵福生遇到的鬼祸非同一般,她是怎么能完好无损从这样一个鬼祸之中逃脱? 此时刘义真的心中掀起了惊天波澜,种种骇然恐怖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 他甚至迷惑于赵福生的存在。 如今万安县里许多人都在关注她,稍有关系的人都知道她的来历:曾被范氏兄弟掌握在手中的棋子,本该是顶祸的替死鬼,但因差阳错之下侥幸驭鬼有成,最终逆袭掌控镇魔司。 这样一个在绝境之中出现的小人物,却在短时间内让本该失控的万安县迅速安定。 她表现出了非凡的办鬼案才能。 从时间线来说,她明明还只是一个新人,却能频频从鬼案之中脱身。 刘义真的心里涌出一个古怪的念头:莫非这世上真有与鬼打交道的天才,赵福生就是此时万安县的救世主? 他识趣的没有再去询问昨夜发生的事,只是旁敲侧击的打探道: “那如今情况稳定没有?” 赵福生面色一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纠结片刻,她摇了摇头,神情略有些谨慎: “这可不好说。” 第九十二章 灾级鬼祸 第九十二章 这是什么答案?刘义真顿时哑然。 赵福生苦笑道: “具体情况我不能和你说,但我认为问题很严重。” 这个事情涉及到了鬼马车上的时空金铃。 金铃被她利用鬼臂盗走,而驭使鬼马车的厉鬼则又靠金铃指路。 失去了这个铃铛,这个在万安县肆无忌惮横着走的鬼车算是暂时的熄火了——它有极大的可能被困在了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之中,停在了刘化成六十大寿生辰的那一天。 乐观一点想,赵福生也算是彻底解决了一桩鬼案:鬼车案此后应该暂时不会再发生,无辜的万安县百姓暂时安全。 但不幸的是:夫子庙危了。 无头鬼与刘化成本来形成相对的平衡,但鬼车停在这里,稍有异变,两鬼受到刺激说不定会立即复苏。 这两个鬼可不是什么软桃子,一旦形成鬼祸,也是格外棘手。 想到这里,赵福生戴上痛苦面具。 同时她还想到一个问题——在被驾车鬼甩掉的那一瞬间,她看到驾车鬼摆在腿上的鬼册,上面写了一个名字:郑河。 虽说这个名字她此前从未曾听闻,可目前她听到过最熟悉的姓郑的人则有一个…… 想到这里,她突然开口问道: “宝知县的郑副令叫什么名字?” 她的思维简直天马行空。 刘义真一时之间搞不清楚她的思路,但听她发问,仍是道: “叫郑河。” 果然是他! 赵福生呲了呲牙,倒吸了一口凉气,叹道: “我可真对不起他啊。” 鬼车铃铛丢失,但驾车鬼可有两件大凶之物。 失去定位的金铃,它还有一本鬼册。 若是再按照鬼册名单抓人,这位郑副令兴许会是移动鬼车下一个倒霉的猎物。 但不幸中的大幸是:金铃被她薅走后,鬼车失去方位,郑副令如果运气足够好,就算鬼车仍会到处乱钻,但在没有引路金铃的情况下,短时间内要想准确的抓到郑副令并非容易的事—— 好在郑副令即将厉鬼复苏,兴许他熬不到鬼车出现的时刻便一命呜呼。 赵福生由衷的期盼: “希望他运气够好。” “……” 刘义真听她没头没脑的叹息了两声,只隐约猜测她昨夜经历的鬼案恐怕跟郑副令扯上了关系。 虽说不知道两者间怎么会产生联系,但他好奇心并不是很重,也知道鬼案与性命相关,因此并没有发问。 “算了,他自求多福吧。” 赵福生摇了摇头,问刘义真: “有没有饭?我饿了。” “……” 刘义真一时之间有些跟不上她跳跃的思路,但闻听此言,仍是摇了摇头: “还没煮。” “没煮?”赵福生突然向他点头示意: “既然是这样,那不如去孟婆的摊位上喝汤,我正好有话问你,边走边说。” 刘义真有些犹豫。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因此心生戒备,站在了原地没动。 “走吧。” 赵福生见他不走,劝了一声:“我请客!” 与她相识以来,她并非不择手段的阴险狡诈之辈,两人彼此受制于对方,都在小心翼翼的探索和平相处之道。 如今她释放出善意,又只是请自己喝汤,且喝汤地点又不远,孟婆也是熟人,想必没什么问题。 他的不安可能是一种错觉。 想到这里,刘义真点了点头。 两人对话耽误了一会儿功夫,出了要饭胡同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孟婆的摊位已经摆上了,摊子上有几个人正在喝汤。 见到赵福生的到来,那几人狼吞虎咽的将碗里的汤全倒进嘴里,丢下两个大钱在桌上之后,连嘴都来不及抹,连忙起身向赵福生打招呼: “赵大人,早!” 这是衙门的差役。 庞知县对赵福生的安排执行得一丝不苟,从她发话要在夫子庙附近严防死守,布置巡逻人员后,庞知县便立即执行,将其当成万安县首要大事了。 赵福生向几人点头示意。 几个差役得到她的回应面露激动之色,但接着又对她驭鬼者的身份感到恐惧,迅速溜走。 先前还坐了人的摊位迅速冷清,正在灶前忙活的孟婆转头看到赵福生时,脸上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赵大人来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说道: “两碗汤,我饿了。” 孟婆应了一声,舀了两碗汤端上来,将汤放在桌上之后,她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拿起围裙擦了擦手,看着她道: “昨夜我看赵大人上了一辆马车,当时叫了你几声都不答应,还担忧你出事——” 正端着汤碗刚饮了一口的刘义真耳朵里猝不及防的听到这句话,一口汤顿时呛了出来: “噗!!!” 汤汁混着口水喷了满桌都是,孟婆一下呆住。 “咦——” 赵福生的脸上露出嫌弃之色,吐槽道: “你真是恶心。” 刘义真冲她怒目而视。 他果然不该轻易离开夫子庙,与赵福生打交道的。 这个人就是个麻烦,他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 昨夜她遇到了棘手的鬼案,此时孟婆又提起‘马车’,刘义真哪里还猜不出来,这桩鬼案就是与马车相关的! 与马车相关的鬼案可不多,他面色难看: “你骗我!” 刘义真心生恼怒,失去了以往的平静从容。 他脸色青白交错,半晌后重重将碗搁在桌上,表情有些凝重。 “义真——”赵福生语重心长的喊: “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呢,这怎么能叫骗?”她露出无辜的神色: “我只是请你喝汤,我什么都没说。” “……” 孟婆见自己一说话后,原本相处平和的两人突然之间起了争执,她一时之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引起了两人的矛盾,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 “对、对不住了,是不是我——” “与你无关。” 刘义真再是恼怒也分得清黑白,他叹了口气,看了赵福生一眼: “她阴我。” “我可没有。”赵福生不背这口黑锅。 她反驳完,以眼神示意刘义真稍安勿躁,接着转头看向孟婆: “你昨晚看到我上车了?” 问话之时,她的思绪迅速转开。 孟婆点了点头,不安的再度擦了几下手: “是辆无人驾驶的黑车,我看着觉得不大对头,也不像是镇魔司早上送你来时的那一辆,便喊了你几声——” 她说话时,深怕刘义真再度发作,偷偷看了他一眼。 只见刘义真脸色异常凝重,双手攥拳,却并没有出声,一副强忍怒火的认命神色。 “但你像是没有听到一般,摇摇晃晃就爬上车了。”孟婆也不知道自己说得哪里不对,只好将话匆忙说完: “后面我追了两步,马车离开,一眨眼功夫就不见影了,我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之后不久,我看镇魔司的马车就来接你了,还有些担忧。” 她收了摊子回家,一晚都没怎么睡得着。 “幸亏早上见你回来,可见昨夜是我想得太多了。”孟婆道。 赵福生微笑着点头。 昨夜的凶险无法用三言两语形容,但她并没有与孟婆多说,只是道: “没事,昨夜遇到了熟人,便上车说了两句话。” 刘义真无奈的瞪她,赵福生与孟婆闲话两句后,这老妇人才转身去收拾其他桌上的脏碗了。 等她离开,刘义真面上显出恚怒之色: “你害我!” “我没有。”赵福生摇头。 刘义真就道: “你昨夜遇到了鬼马车。”他淡淡的道: “而这个事不能对外提及,否则会被厉鬼法则标记。” 两人在要饭胡同内再遇时,赵福生故意说无法将事情告知他,这个举动迷惑了他,让他误以为赵福生并没有将自己拉入这桩鬼祸里的打算,所以放松了对她的警惕,继而被她暗算了。 “是。” 赵福生笑眯眯的点头: “但提起这桩鬼案的又不是我,一切只是巧合。” “巧合个——” 刘义真想要骂脏话,但他素质还不错,话到嘴边,硬生生的又将最后一个字咽下去了,转而道: “你当时拉我出来,说是有话问我,你当时就打算跟我讨论这桩案子了。” 他阴沉的盯着赵福生看。 孟婆有些担忧的转头偷偷盯着两人,桌面被刘义真喷出的汤水还没有收,两碗才熬好的米粟菜汤摆在桌上,热气夹杂着食物的香味冉冉升起。 刘义真与赵福生之间的气氛有些紧绷。 半晌后,赵福生突然笑出了声音: “噗。” “……” 刘义真神情木然的盯着她看。 半晌后,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讽刺,忍不住也跟着扯了扯嘴角,摇了摇头。 “想通了?” 赵福生挑眉问了一句。 刘义真恢复了镇定,点了点头: “你这样做自然有你的理由,我只需要接受,面对现实就行了。” 当日要饭胡同的时候,他知道要饭鬼杀人法则,最终仍选择盛出一碗粥递到了她的手上; 如今只不过是风水轮流转,轮到她需要自己帮忙时,将他拉下水中。 那会儿赵福生被坑后不声不响,如今憋着劲此时报复。 世道不太平。 两人生于这样厉鬼当道的世界,本身就没有绝对安全之处。 刘义真如今本身居住于夫子庙内,与三鬼同居,本身就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事情了。 虱子多了不怕咬,债多不愁! 他想到这里,索性直接发问: “你想要我做什么?”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赵福生摇了摇头: “说起来这个事情还跟你有关,我就是不提醒你也跑不掉。” 她的话令刘义真怔了一怔。 “什么意思?”他虽说发问,但实则脑海里已经开始回忆起与鬼、马车相关的事了。 赵福生给出的线索明确,两人曾经有过的对话在他脑海里闪过,一桩陈年旧案在他脑海里浮现: “几十年前,我祖父经手过的——” 他瞳孔收缩,惊声道: “无头鬼案引发的帝京鬼祸,死去的驭鬼金将——” “不错。” 赵福生点了点头。 “你当时提到帝京鬼案的时候,说无头鬼的复苏导致了帝都一位金将之死。” 当时刘义真提起这金将时,顺嘴说了一句:这金将驭使的鬼拥有一件大凶之物,似是驭使了一艘船亦或是一辆马车。 那会儿赵福生并没有将刘义真提到的金将与鬼马车案件相并,但昨夜逃离鬼车后,她亲眼目睹厉鬼驾车,便怀疑这辆车就是当年帝都镇魔司金将曾驭使过的厉鬼与鬼车。 “可是——”这个消息冲击着刘义真的认知,他一时语塞: “你有证据吗?” “没有。” 赵福生摇了摇头: “但这是一辆由鬼驭使的鬼车!”她说道。 大汉朝如今厉鬼横行,大凶之物绝对不少,但落入厉鬼掌控之中,且是交通工具类的大凶之物并不多。 刘义真也无法反驳。 赵福生又道: “厉鬼的特征明显,穿青袍缠玉扣金带。” 不过当年的金将已经死了好几十年,刘义真并不知道当初金将的容貌特征,赵福生更是才重生大汉朝不久,虽说如今身为镇魔司中的人,但她只是临时上任,对镇魔司的规则并不熟,一切还要依靠范必死的指点。 “这些将来有机会进京一问便知,最重要的,是我的厉鬼已经达到煞级。” 她这话一说出口,刘义真的表情顿时变了。 如果说他之前得知自己被赵福生拉入离奇鬼案时表现出来的怒火有佯装成分,那么此时他的惊愕显得要真实得多。 他虽极力控制,但脸部肌肉的走向却依旧有片刻的抽搐。 “不过一上马车之后,就被鬼车完全的压制了。” 刘义真听到这里,表情显得严肃了许多: “能全面压制煞级的厉鬼,这鬼马车的力量至少达到了祸级以上——”他的眼皮跳了跳,又面无表情补了一句: “甚至有可能——” 剩余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赵福生点了点头,替他将话说完: “灾级。” 鬼马车加上驭使鬼车的厉鬼,两者相结合,恐怖程度甚至有可能达到灾级以上了。 这样一来,便十分符合当年金将的地位。 大汉朝廷笼络了世间最强大的驭鬼者,能在帝京之中达到被封金将的地步,当年金将至少驭使了一个祸级,甚至有可能达到灾级的鬼物。 当然,赵福生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与驭使鬼车的厉鬼打过交道。 这厉鬼家资颇丰,既有金铃又有鬼名册,同时还驭使了一匹马、一辆车。 唯有集齐了这四件套,才会组成世间独一无二的大凶之物。 因此赵福生笃定这辆鬼车的存在绝对不止是祸级而已,连同厉鬼本身,绝对可以被评为灾级的鬼祸。 “……” 刘义真目瞪口呆,半晌后才长长的吐了口气: “难怪你猜两者是同一个鬼案。” “不仅如此,鬼车进入刘氏宗祠了。” 她淡淡的道。 第九十三章 府衙来人 九十三章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 两个聪明人对话无需废话太多。 赵福生一说出关键信息,刘义真一下就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了。 几十年前,刘化成经手的案子化鬼,鬼祸牵连了帝都镇魔司一位驭使大鬼的金将丧生。 “鬼案之间是有因果的牵扯。” 刘义真道。 “不错。”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重生的时间不长,可好歹也正经的办过两桩鬼案。 闲暇的时候也曾翻阅镇魔司以往卷宗,从过往规律来看:“厉鬼没有记忆、没有思维,凭本能行事,但其法则的形成,与在生时的环境,甚至是死亡原因都是有关的。” 例如要饭鬼生前曾是乞丐,习惯向人讨要食物,并因此而丧命,死后形成的杀人法则是敲门行乞,人、鬼皆无法拒绝它的请求; 狗头村的厉鬼也同样如此。 它的出生无法见光,使它死后规则便是抹除人们记忆中关于它的消息。 而鬼马车也同样如此,也会连接因果。 说起了正事,两人便都变得心平气和且神色严肃。 “驭鬼的金将因被未分解前的无头鬼而死,而无头鬼因你祖父而死,这三鬼之间彼此是有瓜葛的,因此鬼车前往刘氏宗祠,可不是巧合。” 赵福生这话一说出口,刘义真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了。 如果照赵福生猜测,鬼车的品阶最少达到祸级,甚至灾级之上,它一旦真的冲入要饭胡同,两个本来达成平衡的厉鬼必定会复苏。 也难怪昨夜刘化成与无头鬼会出现气息波动。 刘义真心理素质不错,他虽知道情况危急,却并没有失态,而是道: “这样一说,确实不能怪你,事情原因在我。” “不错。” 赵福生见刘义真勇于承担责任,露出赞许之色,大言不惭的道: “因为你当日向我提起过鬼车的存在,我才会被鬼车标记,所以今日就是我没有跟你提起鬼车,你将来仍会遇到的,这怎么能怪我呢,你说是不是。” “……” 刘义真沉默了半晌,默认了这口黑锅。 “那你既然上了鬼车,又是怎么逃脱的?” 他问话时,再次仔细的上下打量了赵福生一眼: “祸级以上的鬼祸,你竟然能完好无损的逃脱——”尤其是在她驭使的鬼物力量被鬼车全面压制的情况下,无法使用厉鬼的力量,却能平安脱身,刘义真惊叹道: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赵福生想到昨夜惊魂,也觉得有些后怕。 一切纯粹巧合。 幸亏她此前办了狗头村的案子,获得了替身纸人,以替身鬼的法则天赋顶替自己坐在了车上; 随后在驾驭鬼车的厉鬼手中利用鬼臂天赋盗取了金铃,打断了它杀人法则。 若非如此,她这会儿尸体恐怕都硬了。 “运气而已。” 赵福生应了一句,又道: “也不是完好无损——” 她付了代价。 刘义真半信半疑。 赵福生虽话中透露出她受了伤,可两人今早相遇,她头脑清晰,精神不错,四肢完好无损,身上也没见血迹,不像是受过重伤的样子。 她自言好运,可遇鬼之后生存的机率自然是靠实力说话,运气虽说也很重要,但绝非占主要因素。 不过每个人都有秘密,赵福生不肯说,他也不再多问。 “鬼车如今停在了哪里?” 刘义真神情一整,最关心的还是鬼马车的存在。 “它停在了——”赵福生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刘义真耐心的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说话,还当她不知道,皱了皱眉,正准备再问下一个问题时,赵福生道: “你猜?” “……”刘义真嘴角抽搐,随即皱眉看她。 赵福生不受影响,道: “当初我办要饭胡同鬼案时,你就是这样不痛快的,现在可算轮到我报仇了。” “幼稚!” 刘义真忍无可忍,翻了一个白眼。 她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 这样简短的插曲,二人之间气氛一下又缓和了许多。 赵福生开过玩笑之后,才认真的道: “鬼车停在了四十年前。” “什么?” 虽说刘义真此前并没有看到马车的存在,也曾猜测过马车是不是有什么隐蔽的法则,当一般人触及不了法则便无法看到马车的存在。 他万万没想到,赵福生竟会说鬼马车停在了四十年前。 “鬼车好似有无视时间法则的力量。”赵福生道。 她的回答令得刘义真眉头紧皱。 “我跳下鬼车时,正好看到你爷六十大寿当晚的情景。” 无头鬼复苏杀人,鬼车停在大门口。 “若非你当时及时出现,说不定我要被卷入时间洪流之中。”赵福生叹了口气。 鬼车的力量太过逆天。 刘义真无法接她的话,还在努力消耗她给出的信息。 这样可怕的鬼车竟然流落在万安县,莫非是鬼雾影响的缘故? “这桩案子,你准备怎么做?”刘义真越想越觉得鬼车案棘手。 不过好在他不是万安县镇魔司的令司,最多看在夫子庙两鬼的份上,暂时给赵福生搭把手。 他想了想: “我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忙。” 毕竟赵福生卷入这桩案子与他多少也有一些关系,无论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袖手旁观。 “不过我力量有限,更何况我主要的任务是要看守夫子庙内的两个鬼,在彻底解决这两个鬼的隐患前,我不能长久的离开夫子庙。” 他率先表露出自己的底限。 赵福生道: “有你这句话就行了。”她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粥汤,垂下的眼皮挡住了眼里的思绪: “你放心,我虽说此时没有办法彻底解决鬼车这个隐患,可短时间内,鬼车应该不会再作妖。” 厉鬼杀人虽说以法则为主,但驾车鬼失去了金铃,应该会优先寻找金铃,其次再是寻找郑河,冲击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应该是前两者的条件满足之后。 刘义真听出她话中言外之意似是已经暂时令鬼车失去了作祟能力,顿时惊得瞳孔急速收缩。 赵福生不经意间展示出自己的非凡实力,接着才道: “不过这桩鬼案将来迟早会解决。”说完,她又状似漫不经心的问: “既然我们迟早会合作,义真,对付厉鬼,你有什么手段呢?你也是驭鬼的人吗?” 这个疑问她早就埋藏在心里许久。 只是之前两人之间彼此戒备,刘义真未必会和她说。 此时两人定下了未来合作之约,有些东西刘义真也该透露了。 刘义真犹豫半晌。 这是属于他的秘密,可他‘连累’赵福生卷入这样可怖的鬼案中,已经失去了继续隐藏秘密的资格。 片刻后,他似是下定了决心,摇了摇头: “我不是驭鬼者。” 他抬头看向赵福生: “但我爷在生时,曾说过我是天生的厉鬼看守者。” “厉鬼看守者?” 赵福生听到这个称号,不由怔了片刻。 刘义真点了点头: “我的存在能——”他想了想,说道: “镇压厉鬼?” “那岂不是与无头鬼的力量相同?” 赵福生听到这里,是真的有些吃惊了。 “不一样。” 刘义真摇头: “无头鬼对鬼是有震慑作用,而我的存在,准确的说是能安抚鬼物,使鬼暂时陷入短暂的沉睡状态。” “这个技能岂不是更加逆天?”赵福生失声喊道。 不过她随即想到了一点: “鬼才有技能法则,你没有驭使厉鬼,如何——” “因为我本身应该就算是一个活着的鬼了。” 他话音一落,赵福生的面色一下就变了。 “不用担忧。” 刘义真挤出一丝笑容: “我的存在,与你之前办过的狗头村鬼案略有些相同。”说完,他又补充道: “但也有不同之处。” 赵福生强忍惊讶,听他接着往下说: “狗头村鬼案里的厉鬼生来是鬼,后因张雄五的缘故,全面转化成鬼。” 听到此处,赵福生点了点头。 刘义真又道: “我的家族情况你也清楚。” 刘化成后半生与鬼相伴,使他儿子短命,厉鬼环绕的情况下,孙子险些胎死腹中。 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刘义真,生出竟有一部分安抚厉鬼的力量。 无头鬼之所以能在缺失了棺材钉、盖的情况下仍能沉睡,除了要饭鬼的供奉、彼此镇压之外,刘义真的存在也起了一定的作用。 “不过我毕竟是人,人性的一面占据上风,所以我的镇压作用也并不大。” 赵福生听到这里,总算对刘义真的真实情况有了了解。 她想了想: “这样看来,你死之后,也有极大概率厉鬼复苏。” “可能。”刘义真点头。 “你刘家祖坟可冒青烟了,接连出鬼。”赵福生吐槽: “将来如果你要死,可不能死在万安县中。” 刘义真轻笑了一声,没有接她的话茬。 “鬼车案暂时不提,将来我用得着时会再找你,你就守在夫子庙。” 得知刘义真底细后,赵福生虽说眼馋他的能力,但更不敢轻易的用他。 要是将人用死,麻烦就来了。 “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赵福生摆了摆手。 两人一番交底,彼此之间倒是比以前更多了几分信任,她看了桌面上的汤碗: “我倒是有些好奇——” 她说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正忙碌着洗碗的孟婆。 “你怀疑她有问题?” 刘义真也极有默契的不再提鬼车案的事,转而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能见到鬼车,却没被鬼车带走。” 要饭鬼的案件发生时,鬼域刚好就出现在她摆摊的路口不远处。 赵福生问他: “你不觉得过于巧合?” “是有些巧。”刘义真点了点头: “不过断案查探是你的职责,可与我无关。” 说完,他喊了一声: “孟婆,劳烦将桌子擦一擦。” 孟婆应了一声,连忙拿着抹桌布过来,一面擦拭着桌上的脏污,一面小心翼翼的问二人: “你们可合好了?” “本来也没吵架。” 赵福生笑眯眯的应了一声,随即端起桌上已经放凉些的菜汤‘咕噜、咕噜’几口喝完,末了一抹嘴: “就他小心眼,误解了一些事情罢了。” “……” 刘义真没有反驳,想起鬼车案始末,默认了她的指控。 赵福生喝完了汤,伸手摸了摸身上,暗叫一声: “糟了。” 重生之后,她出门的时间不多,身上没什么带钱的习惯。 昨天出门带的钱也不多,喝了汤将钱付完已经没有了,本以为能直接回镇魔司,哪知因为鬼马车的出现又将她送回了夫子庙。 这会儿身上空空如也。 刘义真见她在身上摸了两下,顿时警惕: “你不会没带钱吧?” 孟婆笑道: “没钱就算了,我请二位喝碗汤又怎么了,大人昨日说要帮我寻女,我感激还来不及……” “那怎么行。” 赵福生摇了摇头: “你做的只是小本营生,且淘米洗菜熬汤十分艰苦。” 孟婆赚钱不易。 虽说赵福生此时怀疑她为什么能如此走运避开鬼祸,但孟婆毕竟是人,又是万安县百姓,赵福生心中自有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 “这样吧,义真付钱。” “什么?” 刘义真端着汤碗,连忙反驳: “我也没带钱。” 赵福生没有理他,指着他对孟婆道: “记他账上,回头找他要钱。” 刘义真忍无可忍: “都是记账,怎么不记你的?”他道: “你说了你请客我才来的。” “我下次请,下次一定!”赵福生保证。 “……” 刘义真再次翻了个白眼,赵福生大笑出声。 之后的时间两人不再聊鬼祸,而是专心喝完汤羹,刘义真急着回夫子庙,临走前跟孟婆说好让她忙完去要饭胡同取钱。 他走后不久,赵福生听到了马车到来的声音。 有了昨晚死里逃生的经历,赵福生一扫先前放松的神态,在听到马蹄声及车轮声时,头皮发麻,下意识的转身。 只见远处的路口有辆车子疾驰而来,在看清马车的外形及驾车人时,她顿时大松了口气。 是镇魔司的马车,而驾车的人正是范必死。 他的神情有些焦急,驾车之时也不大专心,正左顾右看。 当马车转出大道,驶向要饭胡同的方向时,他下意识的转头往孟婆的摊位看来,接着目光恰好与赵福生对视。 见到赵福生的那一刻,范必死的眼睛一亮,他的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欣喜,接着他一拉缰绳,大喝了一声: “吁——” 喝声之中,马儿后蹄立即刹止,车辆停了下来,他跳下马车,喊了一声: “大人!”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专门为了寻找赵福生而来的,镇魔司内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紧要的大事。 短暂的悠闲时光消失。 赵福生站起了身来,与孟婆挥手道别,往范必死的方向走了过去。 “大人,你没事可太好了。” 范必死见到赵福生出现在孟婆摊位上的那一刻,心中大石落地: “镇魔司内可急疯了,从昨夜起,府衙内的人都在寻你,庞知县等人也一宿没睡,这会儿还在镇魔司内等你的消息。” 赵福生爬上马车: “府衙之内可一切太平?” 她看范必死神情不安,便先问了一句。 “这——”范必死有些犹豫: “说来话长。” “那你长话短说。”赵福生淡淡的道。 “宝知县的人找上了门。”范必死果然直接将重磅消失抛了出来。 说话时,他偷偷的转身打量赵福生的神情。 第九十四章 达成平衡 第九十四章 此前赵福生做事不大厚道,为宝知县送去了两个即将复苏的厉鬼,如今苦主找上了门,双方矛盾极有可能一触即发,对于如今背后没有朝廷撑腰的万安县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但赵福生听到范必死的话后,却并没有忐忑。 她反倒似是十分镇定,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嗯。” “大人!宝知县的人找上门来了!” 范必死见她如此镇定,初时还以为她没听清楚自己所说的话,不由又重复了一句。 赵福生神情平静,点头应了一声: “我听清了,你好好赶车,有话回府衙再说。” 宝知县的人上门自然不会是来作客的,定是赵福生送鬼一事东窗案发,人家来寻晦气的。 范必死还想说话,但见赵福生坐上了马车之后说完话便开始闭目养神,显然此时并不准备再继续谈论此事。 她办了几桩鬼案,如今声望积累,早与当日的赵福生不可同日而语,范必死虽说焦急,见此情景,也只好压下心中的忐忑,专心调转马头,往镇魔司行去。 车子回到镇魔司时,听到了车辆动静,里面的人连忙疾冲出来。 瘦弱的庞知县跑得最快,数名上了年纪的乡绅跟在他后面,见到马车停在镇魔司大门前时,庞知县迭声问范必死: “可有赵大人消息?” 话音刚一落,便见赵福生从车内现身,所有焦急等待情况的人顿时心中大石落地。 “大人——” 庞知县此时语气哽咽,险些老泪纵横。 昨夜镇魔司的车夫应约前去要饭胡同接赵福生却扑了个空,得知赵福生傍晚时已经离开夫子庙,去了孟婆摊位。 而孟婆则说赵福生片刻钟前已经离开,似是上了一辆奇怪的马车。 车夫回镇魔司报之这一消息后,众人初时并没有以为意,直到后来宝知县的人赶来万安县兴师问罪,范必死等人需要赵福生出面主持大局时,才发现她仍下落不明。 这个时候,万安县镇魔司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 乡绅们最先得到消息,连夜将本来已经躺下的庞知县唤了出来,众人赶到镇魔司,发现赵福生果然不在府衙后,大家顿时急了。 县府派出衙役出去找人,县中乡绅也派出了家丁,一群人找了一宿,甚至猜测赵福生是不是出了事。 她在万安县已经没有亲属,无论是赵福生驭鬼前还是驭鬼后,她生活的范围就在镇魔司附近,除了要饭胡同内的刘义真外,她没有朋友,一夜之间她去了哪里? 有人猜测她厉鬼复苏,也有人猜测她是不是临时有事。 众说纷纭,急得庞知县满地乱转。 直到这会儿,见赵福生平安归来,乱成一锅粥的府衙内许多人这才平静。 一夜功夫,庞知县的嘴唇、下巴处长了数个火疖子,可见他的焦虑。 “您、您去了哪里哟,大人,可叫我们好找。” 赵福生摆了摆手,大步上了台阶,迈入正院。 庞知县领着一干乡绅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深怕她又凭空消失。 如今的赵福生就是整个万安县的核心,她的安危关系着万安县内大部分人的身家性命,她昨夜一失踪,整个县府都不得安宁。 赵福生回了府衙的大堂正厅,所有惶恐不安的杂役一见她出现,俱都松了口气,接着踏实的各自干各自的事。 范必死如找到了主心骨般,示意府中杂役去准备饭菜饮食: “大人饿了一宿,快去——” “不用。” 赵福生坐到主位之上,示意众人一一落座,接着才摆手道: “我在孟婆的摊位上吃过了,这会儿还不饿,先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跟我说。” 她这会儿表现得越是强势,反倒越能安定人心。 庞知县定了定神,感受着心跳逐渐趋于缓和,在心中思索了片刻,正要开口,突然听到外头的哭嚎: “大人——大人回来了吗?” 伤痕累累的张传世抱着魂命册冲入府堂中,见到赵福生的那一瞬,他怔了一怔,接着两股泪水夺眶而出: “大人,我的好大人,幸亏你还没死。” 泪水冲刷着他脸上的伤痕,变成令人望之生怵的血泪。 “我还没备好您的棺材——” “……” 赵福生眼角抽搐,范必死连忙喝斥: “老张,你胡说些什么,大人吉人天象,怎么会、会死!” 嚎哭不止的张传世闻言抬起一双肿得似金鱼般的眼皮,反驳: “怎么不会,昨夜大人的名字都不见了!” 他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心中俱是一紧。 入了镇魔司,名字上了魂命册,便相当于已经向鬼签下契约,成为鬼的伥魂。 而魂命册上的名字失踪,只有两种情景:一种是朝廷有调令,暂时的被调离原职;而另一种就是人已经死去,魂命册自然就失去对此人的制掣。 “好了别嚎了。” 赵福生示意张传世闭嘴,接着才道: “继续说昨夜发生的大事。” 张传世立即收声,警惕的站到了赵福生身后,见她没有反对,又得意的抿起嘴角露出笑容,示威般的冲范必死抬了下下巴。 庞知县抹了把脸,道: “是。” “大人昨日与张西来约好了——”庞知县说到这里,又怕赵福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谁,连忙道: “张西来就是昨天为您驾车的车夫。” “我知道。”赵福生点了下头,“你接着说。” 她情绪一如既往的稳定,脾气也不错,庞知县再次松了口气,说道: “他昨日说您吩咐他将您送到要饭胡同,不要打扰您与朋友小聚,让他傍晚时来接您。” 后来张西来按约前去,却并没有接到人。 这些事情赵福生从刘义真及孟婆口中已经知道,她说道: “直接讲县里发生的事。” “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关于您的行踪,一件则是——” 说到这里,庞知县转头往范必死看去,脸上露出头疼的神情。 赵福生一听,就猜到庞知县指的是宝知县来人一事。 “您昨晚吩咐我们——” 因赵福生送鬼以及后来想将大凶之物的门板挖回这事儿不算很光彩,虽说庞知县等人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但最终赵氏夫妇尸身埋在哪里他们只是知道个圄囵,并不知详情。 范必死并没有将话说明,只含糊不清道: “我们今早就想召集人手,原本计划今晚前去宝知县,想尽早将事情办妥,哪知昨天夜里,宝知县就来人了。” 赵福生第一反应: “郑河来了?” “那哪能啊——” 范必死毫不犹豫的摇头,接着他一下反应过来: “大人怎么知道郑副令的名字?” 原本的赵福生只是九门村中无知的乡下女子,一生没有出过万安县。 后来她之所以知道宝知县内郑副令的存在,是因为范氏兄弟想过要投奔此人。 范必死性情谨慎,他思来想去,并没有提过郑副令的名字,她怎么知道郑副令的名字叫‘郑河’? 莫非是—— 想到这里,他看向张传世。 张传世连忙摇头: “我不知道,我没说过。” 赵福生闻言冷笑了两声。 张传世意识到不妙,连忙补救: “是我的错,大人,下次有什么消息,我第一个告知您。” 范必死总觉得她知道郑副令的名字一事异常古怪,她昨夜离奇失踪,甚至名字都消失在魂命册上,如今一回来叫出郑副令的名字—— 他心中想不出答案,又不敢追问。 赵福生懒得与张传世斗嘴,直接就道: “宝知县来人有什么事?” “……”范必死嘴角抽搐,提醒她: “大人,您爹娘的尸身——” “厉鬼复苏了?”赵福生一下就明白过来。 “是。” 范必死点了下头。 赵福生沉默了片刻,说道: “之后再商议这个事。” 这桩鬼案虽说不是发生在万安县的地盘上,可赵氏夫妇的尸身却始终是她送过去的,如今厉鬼复苏给郑河造成麻烦也就算了,要是胡乱杀人,死的始终是平民,赵福生心中是有打算要收拾这桩烂摊子的。 “昨夜我失踪之后,万安县的情况可还稳定?” 她将宝知县的案子压在心中,接着又问了一句。 庞知县及众乡绅一听这话,相互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开口。 赵福生目光在厅堂内扫了一眼。 从她掌控万安县以来,县内留存的乡绅她几乎都打过照面,以她的记忆自然是将这些不时送钱的财神牢记于心。 这会儿镇魔司大堂内的乡绅少了好几位,可见她的失踪引起了这些人心中的忐忑。 “有多少人打包行李准备离开万安县?”她问了一句。 说完之后,她自己笑了一声: “或者说,已经有哪些人离开了?” 庞知县见她猜到真相,却没有如众人预料之中一般发怒,不由松了口气,小声的道: “只有徐竖一人而已。” 目前走的只是一位姓徐的乡绅。 因赵福生之前连办了两桩鬼案,且在办案之中展现出来的卓绝天赋,使得万安县留下来的乡绅、富户们对她仍有很大信心。 哪怕她昨夜离奇失踪,且魂命册上的名字一度消失,仍有大部分的人观望,有一小部分的人则不相信她出事,很积极的派家丁在找寻。 “算了,人各有命。”赵福生挥了挥手: “走就走吧,庞县令稍后让人将县内关卡守住,走过的人记入名册,将来不准再入万安县内!” 她平时算是好说话,但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异常强硬。 庞知县等人心中一凛,接着都齐齐应了一声。 正事暂时告一段落。 赵福生的归来使得本来陷入混乱的镇魔司重归秩序,范必死紧绷的心神一松,接着就见庞知县在不停的给他打眼色。 他对庞知县等人的念头心知肚明,事实上他对昨夜赵福生的行踪也感到好奇,此时犹豫了数息,便大着胆子发问: “大人昨夜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我们找了许久,心中很是担心。” 范必死的话一开口,其他人连忙附和: “是啊!是啊!我们都很担忧大人您的安危。” “昨夜我遇到了鬼案——” 赵福生想起昨晚的情景,心有余悸: “差点儿回不来了。” 众人其实也猜测过她昨夜是不是遇了鬼。 可这毕竟是在万安县城之中,以往兴许是镇魔司余威仍在,县内发生鬼祸的机率极低,就是有了鬼案,也很快会被镇魔司的人解决。 要饭胡同的鬼祸因为镇魔司出事的缘故,已经算是耽搁得久的。 赵福生自从解决了这桩鬼案后,众人压根儿没料到县城之中还会出现鬼案,顿时吓得面无人色。 “县里竟然又出现了鬼案?” 张传世打了个激灵,又问道: “什么鬼案,竟然将大人困住,还使得魂命册上也险些将大人的名字抹除。” 说到这里,他掏出了被他紧攥在手心里的魂命册,却发现上面赵福生的名字虽在,但字迹与血红色的小人阴影若隐似无,并不像其他人一样魂息鲜明。 “这——” 他又看了看,轻轻伸手擦拭了两下,赵福生的名字却仍未清晰。 反倒他的手指像是被命册所刺,张传世惨呼了一声,只见指尖上破开一个米粒大的血洞,血‘哗哗’外涌,迅速被魂命册吞噬。 “哎哟!” 他吓了一跳,险些将手里的玉书丢开,大惊失色: “这是怎么回事?” 赵福生看在眼里,倒隐约明白了什么。 魂命册对于记录在玉书上的人有制约之力,册子一般掌握在令司手中,若是令司有意惩处不听话的令使,可以利用魂命册给他们苦头吃。 她就曾以这个方法收拾过张传世。 可此时张传世搓她名字,她却半点儿感觉也没有…… “我的命魂——替身——” 赵福生瞬间就想通了一切。 替身纸人被她放出来的那一刻,就顶替了她的身份,除了替她被绑缚在马车上之外,同时也替顶了她在魂命册上的约束。 此时被记录在魂命册上的人虽说实际是她,但因为替身纸人的缘故,实则一切因果已经被换成了替身鬼。 两鬼相斗,照理来说鬼伥者品阶虽高,可远在帝京,反倒应该受煞级替身鬼压制。 可偏偏替身鬼又受到鬼马车全面的束缚,因此变相的又被布满鬼咒的魂命册所制。 一物克一物,达成巧妙的平衡,本该受缚于魂命册的赵福生巧妙脱身! 求月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最近打工量超标了,我真的是想要发癫。 你们不给我月票,我想满地乱爬打滚尖叫,阴暗扭曲追着你们的屁股咬,然后披头散发吐口水嘶吼咆哮! 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 超大声!超严肃!超重要! 第九十五章 记录鬼案 第九十五章 她不再受制于魂命册了! 赵福生心中生出这个念头,顿时狂喜。 没料到昨夜鬼车之行,竟然会出现这样一个天大的好处。 虽说因为封神榜的存在,她没有想过脱离镇魔司,但不脱离镇魔司是一回事,性命受制于鬼伥又是另一回事。 想到这里,赵福生又突生奇想:不知道刘义真手上的一命册上自己的名字有没有变化。 若是一命册上的因果也被替身鬼了结,那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喜事。 她打定主意哪天得空之后要再去一趟要饭胡同,看看刘义真手中的一命册。 正当赵福生心中想着这事时,张传世不信邪的又去搓范必死的名字。 黑红的人影眼中闪出怨毒的红光,范必死一时不察,被他阴了一把,顿时头疼欲裂,惨叫了一声: “你管好手,不要乱动!” 张传世被他喝斥之后有些尴尬,连忙就道: “大人的命魂会咬人。” 赵福生看着他冷笑。 此时命魂册上掣制的可不是她的命魂,而是约束着一个真正的厉鬼,张传世手贱,不知好歹的乱动,有他苦头吃。 张传世被她笑得心中发虚,不敢再动,连忙老实将魂命册抱进怀里。 他又怕自己刚刚的举动惹赵福生发怒,眼珠一转,试图转移话题: “大人昨夜遇到了什么鬼祸?可是万安县里再度出现了鬼案?不如说来听听,庞知县也在这里,正好给您记录下来。” 他毫不客气拿庞知县当人情,庞知县也对万安县的鬼祸十分上心,闻言并不反感,当下点头如小鸡啄米: “是是是,张令使说得对,不如像昨晚一样,大人口述,我来替您记录。” “这个案子不能说给你们听。” 赵福生摇头。 张传世还不死心: “大人说嘛,正好趁大家都在这里,听了之后开开眼界,正好让人知道大人您的神威。” “是啊、是啊。” 其他人见有领头说话的人,都跟着劝说出声。 赵福生对这瞎起哄的老头儿简直无语。 她骂道: “你可真是个乐子人,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命都不要的那种,滚一边去!” 她不大好说话,性情也强硬,可张传世与她相处以来,却觉得她脾气并没有他原本猜想的那样古怪难相处。 两人办过狗头村的案子,也算是曾经同生共死,此时被她一骂,张传世脸上笑容一僵,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他脸皮奇厚。 片刻的怔忡后,他挤出笑容正欲再说话,赵福生才道: “这桩鬼案非同一般,谁只要听过、讨论,便会被厉鬼标记。” 她这样一说,张传世才明白她用心。 他眼睛之中突然迸发出亮光,哽咽道: “大人——” 赵福生没有理他。 其他人得知听过、讨论鬼案都会被厉鬼标记,顿时大感惶恐。 庞知县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后悔之前自己曾提出过的帮她记录鬼案的提议。 “……” 众人面面相觑,正相对无言之际,却听到外面传来疾跑声,之前一直不见踪影的范无救冲入外间的大门,抓了个杂役问: “大人回来了?” 听到他说话,赵福生喊了一句: “范二哥,你进来,我有事和你说。” 说完,她又对张传世道: “我还有事,老张替我将庞大人及其他几位员外送出府衙。” 范必死微微一怔。 庞知县等人发心中大石落地,俱都连忙起身告辞。 张传世反应也快,眼珠一转,也明白了赵福生话中之意。 他几乎难以掩饰自己的狂喜,应答道: “大人放心,我定好好的恭送大人及乡绅。” 赵福生点了点头。 范必死的脸色苍白,嘴唇瞬间失去血色。 张传世名义上虽说是镇魔司的人,但他是被赵福生强迫入府衙,进来得心不甘情不愿,一心只想逃离,平时从不管府衙杂事。 而镇魔司衙门之中迎来送往的一应琐事都是由范必死管理,以往招呼庞知县等人的活都由他来办。 此时赵福生让张传世离开,又招呼两兄弟留下来,摆明是要与他们提起鬼案。 可她自己都提过,鬼案一听即会被标记——也就是说这桩案子,她想要将兄弟俩都卷进去。 范必死为人聪慧机敏,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甘,继而又有些怨恨,半晌之后,所有的情绪都被他隐藏,绝望之中他反倒变得平静。 “不要让无救进来。” 范必死下定决心: “大人,我陪你谈这桩案子。” 说话的功夫间,范无救已经冲进大厅之中,正好听到范必死的话,他面带喜色的看了赵福生一眼: “大人果然平安回来了,那我们可放心了。” 说完,又好奇的问: “什么案子?” “无救出去。” 范必死厉声喝斥。 范无救脸上露出懵然之色,赵福生一拍桌子: “两人都不许走,去卷宗室谈论此事。” 范必死不想去,但赵福生态度坚定,她驭鬼在身,实力深不可测,没有两兄弟置喙余地。 二人一个脸色难看,一个怔懵不解跟在她身后,她吩咐杂役守门,暂时不准人闯入室内,等将大门掩上,赵福生指了指椅子,说了一声: “坐。” 说完,她自己先拉了张椅子坐下去。 范必死没有坐,他忍了忍,才脸色难看的道: “福生,其实从头到尾,是我对不起你,我弟弟生性愚笨,你让他离开,这桩鬼案由我陪你同行。” “什么鬼案——”范无救迷惑不解,刚一提到鬼案,范必死就喝斥: “你闭嘴!” 他有些恨范无救回来得不是时候,这会儿深恐弟弟被牵连进鬼案之中无法脱身。 “大哥——”范无救看出情况不妙,他喊了一声,范必死却没理他,而是看着赵福生道: “福生,我承认我兄弟二人之前多有得罪之处,但当日——” 他为人老成,行事也算阴狠,可毕竟年纪还不算大,此时生死关头,语气之中也透露出一丝哽咽: “当初你答应过我,我只要办完你爹娘的事,我们的恩怨暂时搁置,你答应过前事不咎,后事不提的。” 赵福生冷眼看他。 见他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还情不自禁的伸手抹眼睛了,不由嗤笑了一声: “你觉得我要害你?” “难道不是?” 范必死抬眼看她,有些愤愤不平,又有些不解: “你早前说了,这桩鬼案与以往的鬼不同,无论是提过、听到都会被厉鬼标记,是你亲口所说,庞县令、老张他们都听得一清二楚的。” 他说着,又觉得委屈: “你叫我留下也就算了,可张传世算什么东西?他是纸人张的亲戚,贼眉鼠眼,满肚子坏水。”他越说越气,到了最后恨恨的道: “如果这桩案子你要我们兄弟参与,那张传世也应该过来旁听,我们都是镇魔司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要死,大家都应该死到一起!” 这个人倒也提得起放得下,一旦发现无法反抗,立即心狠手辣要拉旁人下水。 “我可没那闲功夫专门使个计来害你们。” 赵福生摇了摇头,心中叹息:这万安县的镇魔司可见以前是一群乌合之众汇聚,养出的人没什么道德与同袍之仪。 “你会不会写字?”她没功夫听范必死的不甘,冷静的问了一句。 范必死没料到自己说了半天她是这样的反应,沉默了片刻,神情怏怏的道: “学了一些,”说完,又有些阴阳怪气的道: “但肯定没有庞知县写得好。” “别废话了,拿张空白卷宗出来,我口述你记录。” 范无救虽说一开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会儿从大哥与赵福生的对话中也猜出了端倪,他听到赵福生的话,有些恐慌的拉住了哥哥的手臂,冲他摇头。 但形势比人强。 当日他们强时,可以肆意欺凌赵氏一家; 如今赵福生更强,两兄弟就是明知死路一条,也得伏首听命。 范必死看了弟弟一眼,腮帮肌肉抽搐了片刻,将弟弟的手甩开,取出一张空白卷宗,又倒水研墨,还想替范无救求情时,却听赵福生说道: “这桩案子,事关鬼马车。” 他提壶的水一抖,壶里的水洒了出来,倒得满桌都是。 两兄弟怔愕异常的抬头,赵福生笑了一声,看着范必死: “你以为我出尔反尔,公报私仇?” “不——当然不是——” 范必死失去镇定,有些慌乱的摇头。 他这会儿终于明白赵福生为什么会让他们兄弟留下来了,她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竟然似是昨晚遇到了鬼车。 范必死的脑海中想起镇魔司车夫张西来的回话,他说孟婆提及昨夜赵福生上了一辆马车,随后不知所踪。 最初时,张传世手中的魂命册上赵福生名字消失那会,范必死也曾怀疑过赵福生是不是遇到了黄泉鬼车。 可今日一大早又在孟婆摊位上看到了她,范必死便压根儿没将两者联系到一起。 毕竟黄泉鬼车案早就出现过,且见过、提过的人无一生还,关于鬼车的线索少得惊人。 赵福生如果真的登上的是这辆马车,那么十死无生,根本不应该回来的。 可她此时回到镇魔司,还提起了鬼车案,证明她昨夜确实上过鬼车,且平安而回。 “……”范必死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反应,提着水壶呆立原地,张了张嘴,却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无法保证你们未来性命,我确实承认办完我爹娘案子后不会再公报私仇。” 她顿了顿,又道: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要庇护你们。” 身在镇魔司,办鬼案就是众人逃脱不了的宿命。 范氏兄弟就是不留在万安县,去了其他地方也难免会被当地令司主事使唤。 赵福生说道: “我不管私交旧怨,只看案情,谁合适谁就上。” 她看了范必死一眼: “世道如此,生死由不了人,只能看命!” 说完,又道: “说起来鬼车一案当日本来就是你们先提起,才使我被厉鬼标记。” 那时的她才刚重生,对于厉鬼法则一无所知,此时回想才意识到范必死当时提起此案未必存了好心。 她看着范必死,笑着道: “当日你提起这桩鬼案,有没有另怀心思,大家心中都有数,此时何必装委屈?” “……” 范必死有些不安。 他听到鬼车案时,已经明白自己误解了赵福生。 二范生于乱世,一生命途多舛,防备心极重,往来的都是如纸人张一般的心狠手辣之辈,要么就是脾气阴鸷的驭鬼之人。 这样的生活环境,养成了范必死多疑且阴毒的性格,轻易不肯信人。 一旦有事,他便以己度人,默认对方也与自己是同类的小人。 这会儿听到赵福生的话,他怔懵片刻,接着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她的指挥。 赵福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穷追猛打。 “这桩案子我们三个本来就讨论过,不找你们找谁?” 张传世奸滑,难辨忠奸,赵福生也不信任他,只是这桩案子其他人明显帮不上忙的情况下,她根本没想过要多害人性命。 “这会儿倒好了,还来和我哭哭啼啼,表演什么兄弟情深,还想拉人下水——” 她越骂范必死就越尴尬,他脸色本来就较黑,这会儿黑里红,眼睛还挂着泪水,想要伸手去擦,又不敢,直被骂得唯唯喏喏,低头不敢吱声。 “我可不管你们这些小心思,办鬼案我只要缺人就得拉适合的人,以后少和我诉苦抱怨,我不想听,不爱听,记清楚了没有?” “记、记清楚了。”范必死尴尬的看了一眼弟弟,应了一句。 “记吧。” 赵福生看了他面前的砚台一眼,点了下下巴,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范必死开始还担忧今日这个事情难以善了,但她骂完之后便不再提此事,转而说起鬼车案本身: “大庆246年8月,要饭胡同附近遇鬼车,疑似五十多年前帝都因无头鬼复苏事件中丧生的金将曾驾驭过的厉鬼。” “……” 范必死还在想今日的事,仍呆立原地。 范无救见赵福生已经不再纠结过往,反倒大哥似是反应不过来一般,顿时有些急了,伸肘撞了他一下: “记呀大哥。” “哦、哦哦。” 范必死一向精明,少有这样出神的时候,此时被弟弟一提醒,顿时有些慌乱的放下茶壶,连忙招呼范无救替他研墨,同时有些心虚的看了赵福生一眼,正欲说话,突然又后知后觉的想起赵福生先前提到的鬼车案,惊呼出声: “什么?!” 第九十六章 收拾善后 第九十六章 赵福生看着他,问了一句: “我哪里说的不清楚?” 范必死心中一跳,连忙答道: “没有——” “没有就先记录,有问题记好之后再问。”她神情淡淡的道。 范必死不敢再多说,提笔沾墨之后强忍心中的疑惑,将她先前说的话一一记录下来。 赵福生的目光落在他笔尖上,见他写完,才又道: “鬼车共由四件大凶之物组成。一本记录乘客名单的鬼册,一个金铃,车体似一口黑色大棺材,由一匹黑马拉着前行。” 对于鬼车的外观,赵福生没有隐瞒。 如果驾车的厉鬼真是当年的金将,那么鬼车细节朝廷早就记录在册,将来一对比便知,隐瞒没有意义。 她回忆当时细节: “驾车的厉鬼穿青袍、系玉扣金带,我怀疑是当年死于厉鬼复苏的金将。” ‘刷刷’声响中,毛笔尖在皮纸上游走,范无救大气也不敢喘,厢房内只能听到赵福生的说话声及范必死的书写声。 赵福生从自己见到鬼车出现开始讲起: “鬼车疑似有干扰人的意识、认知的能力,看到鬼车的人最初会误以为上的是寻常马车。” 她提到自己与厉鬼对话,听得二范胆颤心惊,为她昨夜的经历感到后怕。 “受到厉鬼‘邀请’后,被邀请者无法拒绝,车上每人一个位置,一旦有多余人,随即被挤出车厢,被厉鬼杀死。” “鬼车可以穿梭时间,最后停靠位置是在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 说到这里,赵福生又补了一句: “这也是我怀疑鬼车应该是五十多年前因无头鬼案而死的金将的原因。” 她没有提起自己为什么能逃离鬼车,且又顺走金铃一事,说完之后,她问了一声: “记好了吗?” “记好了。” 范必死满头大汗,将她所说的每个字都记录下后,再三看了一遍,才起身将卷宗捧起,递到赵福生的面前: “大人,您看看。”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将卷宗接过来大概看了一遍,随后往桌上一放,将卷宗往范必死的方向重新推了回去: “再补一句。” 她说道: “据我判断,鬼车的案子至少能达到祸级以上的标准,甚至不排除已经达到了灾级。” 这个评断让范必死提笔的手一抖,倏地抬头看她,眼中净是不敢置信之色。 兄弟二人并没有怀疑赵福生的判断,毕竟她拥有了煞级鬼物,本身实力就不输上一任令司赵启明,她说的话在万安县就是绝对的真理! “灾级——” 可是灾级鬼祸的出现还是让范必死失声,赵福生点了点头: “鬼马、鬼棺、鬼册、金铃,这都是大凶之物,还是组套出现的,相互搭配对于鬼车杀伤力来说,更是成倍的增加。” 她想起昨夜凶险,仍心有余悸: “同时驾车的是厉鬼,更是让鬼车的力量如虎添翼,我驭使的煞级厉鬼上车之后被全面压制,甚至根本施展不出力量。” 想到这里,她不免叹了一声: “没想到鬼也是欺善怕恶的。” 她驭使的厉鬼平时耀武扬威,使用它两次力量就取走自己2/3的命,如今遇上鬼车案,竟然躲着不肯出来。 “……” 二范听闻这话面面相觑,一脸凌乱之色。 半晌后,范必死惊问: “既然是这样,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侥幸而已。” 她不欲多说,范必死也识趣的不再追问。 “大人,如今万安县出现了这样一桩鬼案,我们该如何是好?” 赵福生虽说平安归来,可她自己都说了鬼车案的危险程度太高。 祸级以上的鬼案以往县府当地是无法解决的,得上报朝廷,要请州级府衙的大将过来处理。 甚至祸级之上,疑似灾级的,州府的将领也未必能搞得定此事,极大概率是需要请朝廷出面的。 可如今万安县早被朝廷放弃,驭鬼的人根本不会踏足这里,万安县遇到了这样一桩大案,该怎么办? 虽说赵福生提到过鬼车停在了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可她也说过,鬼车有无视时间封阻的穿行能力。 它接走了大汉246年的赵福生,拉到了大汉206年,便极有可能顷刻间就从四十年前回到现在。 这桩案子赵福生如果仅是逃离,而不是将鬼车驱赶出万安县,便不算成功办理。 祸患仍在,可朝廷不能支援,万安县甚至比之前的情况还要惨些! 范必死敢保证,县里如今那些还没有逃离的富户乡绅,若是知道鬼车出现在县中,怕是上午打包家产行李,下午就能出现在邻县。 他忧心忡忡,正欲再问时,赵福生淡淡的道: “放心,这个案子我做了处理。” “什么?” 这样的回答又出乎了范必死意料之外,他失言惊喊:“你做了处理?” 赵福生点了点头: “如今的鬼车暂时失去了——” 她想了想,说道: “——方向。就是有受害者,也很难像以前精准标记,并及时将人带走杀死。” “……” 这样的信息已经超出了范必死这会儿可以理解的范围。 他前一刻还在惊恐于赵福生遇到了祸级以上鬼案,忐忑于她是如何逃离,并且害怕鬼车在万安县中穿行,后一刻就从赵福生口中知道了鬼车几乎被她搞得停摆的事。 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到底对鬼车做了什么? …… 种种疑问涌上范必死的心头。 但从先前赵福生没有回答他关于脱身的问题,他识趣的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厉鬼行事自有其法则可遵循。” 提起鬼案,赵福生便一改先前的漫不经心,详细解释: “驾车的鬼就是从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离开,它会遵循首要法则,”说到这里,她顿了片刻。 范无救此时终于机敏了一回,连忙为她倒了杯凉茶,向她递了过去。 赵福生将茶一饮而尽,说道: “它首先会寻找被鬼册记录的下一个名单。” 以往有金铃的辅助,鬼车会很快找到名单受害者,如今失去金铃后,鬼车只会乱钻,要想在偌大的大汉朝盲目的找到一个人,那可无异于大海捞针。 “而它只要没将下一个名册上的人找到,那就意味着其他人是安全的。” 赵福生看着二范: “从这一点上,我认为鬼车案暂时可以说告一段落,对我们造不成威胁。” “……” “……” 范必死与范无救听得头皮发麻,在惊悚刺激之余,心中对于赵福生的实力又有了新的认知! 他们还是低估了她! 以为她镇压了赵氏夫妇,办了要饭胡同、狗头村鬼案后,她应该也是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哪知她继狗头村鬼案后再度遇到鬼马车,从中顺利逃脱不说,甚至还将这桩案子‘解决’。 虽说赵福生自认案子并不是彻底的解决,而只是暂告一段落,但在镇魔司呆了多年的二范心中则是清楚得很:厉鬼无法被彻底毁灭或者杀死。 人与鬼相比,力量永远处于下风。 基于这两个准则,以往的镇魔司令司办案,只要能将厉鬼赶出领地,解开鬼域,阻止厉鬼在当下杀死鬼域中的所有人,这就已经算是案件成功。 至于厉鬼后续流落到其他地方,就是其他地方的镇魔司头疼。 遇到祸级以上鬼案,州县镇魔司的人如果能将祸级厉鬼赶走,这已经是值得朝廷重视,天子嘉奖的大事! 而在鬼车案中,赵福生并不止是将鬼车赶走这样简单,她还使厉鬼失去了猎杀人类的能力。 这在范氏兄弟看来,她无疑是已经彻底解决了这桩案子——就是万安县仍在朝廷的庇护之中,朝廷派来大将级的驭鬼者,也未必有她此时解决得完美。 三人一时间沉默片刻,相对无语。 室内静谧异常,就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喧闹声打破了沉寂。 “都和你说了,大人此时有事——” 外间似是有人发生了争执,彼此话赶话的情况下,争执声逐渐大了些。 “什么有事?依我看你们是心虚,故意躲着我们不见的!” 对方嗓门变大,对劝阻的杂役并不给面子: “滚开,我要见你们的令司——” ‘呯!’ 原本沉浸在鬼车案中的范必死被这吵闹声惊扰。 他对如今的赵福生毕恭毕敬,但这可不代表他就是个好脾性的人。 镇魔司的令司主事一般因为驭鬼的缘故性情恶劣,令使在世人眼中也是如恶鬼难缠。 他一拍桌子,眼中露出狠戾: “大人,是宝知县的人。” 如今的赵福生连办数桩鬼案,驭使了煞级厉鬼不说,且才刚办完一桩祸级以上的鬼案,这在大汉朝镇魔司中都是异常了不得的大事件。 也就是万安县如今被鬼雾笼罩,朝廷不知她的能力。 若是一年之前,就凭赵福生这一个月以来的表现,她早就该名扬天下了,哪里轮得到宝知县的人来万安县中撒泼使浑! 他此时完全转变了观念。 要是昨晚的时候,他听到宝知县来人,第一反应还是慑于郑河之名因而心虚,此时的想法就变成了:区区郑副令也配与赵福生比? “竟然敢不知死活在我们府衙闹事,大人,我去替你教训他!” 说完,见赵福生并没有反对,便向自己的弟弟一点下巴: “无救,去打他一顿,折断他四肢,留他一命就行。” “好!” 范无救拳头一握就要出去。 赵福生叫住了他: “将人带进来就是。” 她虽没有反驳范必死的话,但话中意思却与范必死截然相反。 范无救这一次没有听哥哥的话,而是向赵福生回话: “好。” “……” 范必死神色尴尬,道: “只是宝知县的小鱼,不知天高地厚想借着郑副令的名头来这里耍威风,大人何必给他脸面。” “见他干什么?直接打回去就是了,我不信郑副令敢亲自上门——” 受魂命册所限,各州县令司难以离开本地,赵福生之前就是仗着郑副令不敢未经调离就离开坐镇之地,才肆无忌惮的挑衅他。 就算郑副令不怕死敢前来,他这样驭鬼多年的老人经验丰富,就是脾气再暴躁,最多也就是嘴上功夫逞能,真让他动手打架,他可能第一个就认怂下跪——否则厉鬼复苏会立即教他做人! “他们是为了我父母厉鬼复苏一案。” 赵福生说道。 “那又如何?”范必死有些疑惑不解: “强者为尊。” 如果赵福生实力不济时,郑副令如果找上门来,自然万安县该伏低作小; 可如今她实力强悍,那就是宝知县命中注定该有此一劫了。 “以往镇魔司都是这样做的。”厉鬼又杀不死,一般令司可没有分解、镇压厉鬼的本事,将鬼祸送到别人地盘上是常规操作。 “我看郑副令是看我们失去朝廷庇护才敢派人上门。” 他说了几句,见赵福生笑了笑,没有出声,一个诡异的念头顿时出现在范必死心中: “大人你要见他——” “该不会,该不会——” 他想到这个猜测,就有些结结巴巴。 赵福生点了点头,将他心中的想法说出: “我准备收拾这个烂摊子。” “那、那怎么可能?” 他顿时急了,瞪大了眼站起身: “宝知县离我们虽近,但没有受鬼雾影响,双鬼复苏的事件虽说棘手——” 范必死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 事实上他的概念之中,大汉朝此前可没有出现双鬼同行的例子,两个鬼同时出现作案,这可不是普通的棘手,恐怕就是上报到了朝廷,朝廷的人也要头疼。 “但是像你说的,郑副令解决不了,可以找朝廷收拾烂摊子,关我们什么事?” 他想起自己之前因鬼马车案误解了赵福生,有意想讨好她,说道: “你已经办了三桩鬼案,加上之前镇压赵氏夫妇——” 范必死想起了赵启明之死,心有余悸: “如果再办鬼案,可能会引发厉鬼复苏,不如也像郑副令这样,从此收手不做,我让人对外打响你的名声。” 到时名气一响,多的是替死鬼前来投奔,范必死不以为然: “若有了鬼案,让这些人去办,你坐镇镇魔司,又安全又舒适。” 赵福生似笑非笑的看他: “我要去宝知县。” 这是决定,不是商议。 范必死一下就明白她话中意思。 “可——”他一时噎住,语无伦次道: “可你受限于魂命册,不、不能离开万安县啊。” “魂命册暂时束缚不了我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她说得轻飘飘的,但话中的意思却让范必死呆立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第九十七章 震慑令使 第九十七章 “魂、魂命册束缚不了你、你了?” 范必死呆呆的问。 他甚至有些不敢置信,又再问: “你竟然摆脱了魂命册的掌控?” “嗯。”赵福生微微颔首。 范必死怔愣看她,脑海里乱糟糟的,一时竟然组织不了适合的语言,无数疑问浮现在他心中。 他想问赵福生怎么脱离了鬼伥的掌控,可这个问题就如她如何逃脱鬼马车的剿杀是一样的,兴许这是属于赵福生的秘密,他就是问了也得不到回应。 “竟然、竟然连魂命册也束缚不了你……这是怎么做到的……” 范必死失魂落魄道。 他不免扪心自问,当日自己从九门村中究竟找了个什么样的怪物,竟然能在死而复生后短短月余的时间脱胎换骨,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 “那、那恭喜大人,从此脱离束缚,未来不用再受控于镇魔司。” 范必死心性倒强,他在初始的短暂失态后,很快意识到了赵福生的非凡之处,立即出言恭喜她脱离桎梏。 “也不算完全摆脱束缚。” 赵福生摇了摇头。 “我昨夜上鬼马车后,魂命册上名字消失,应该是鬼伥感应到我的失踪。” 鬼伥本体应该是十分强大,但魂命册毕竟只是借用了一部分鬼的力量,无法与鬼车品阶相比。 她上了鬼车后,便相当于进入了鬼车的鬼域之中,切断了她与魂命册之间的联系,因此那时张传世发现她名字失踪——应该是魂命册默认她‘死了’。 而后她借替身鬼脱困,替身鬼替代了她的身份被鬼车束缚,同时将魂命册与一名册的因果承接。 可赵福生就是完全借助了厉鬼的力量,却没有办法彻底的欺骗过鬼物。 所以如今魂命册上她的名字仍在,没有被勾销,但因果被替身鬼承接后,魂命册对她就暂时失去了束缚。 不过这一部分涉及到替身鬼,赵福生并没有明说,范必死便理解为: “原来经历了生死劫,能‘骗到’厉鬼吗?” 他眼中露出意动。 但片刻后,他随即又清醒过来。 赵福生的举动不值得复刻,鬼车太危险,若是想利用鬼车摆脱魂命册,极有可能有去无回。 “就算如此,你又何必冒险呢?” 范必死表情复杂的劝说: “与鬼打交道太危险了,你如今既不受朝廷管束,实力在手,大可离开万安县,天下之大,有什么地方去不得的?”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她冷静谨慎又有实力傍身,无论去哪都可以过得好极了。 “我说过,我们身为万安县镇魔司的人,就该维护本县百姓,驱鬼、办鬼案,保一方太平。” “……” 范必死眉梢抖动。 当日赵福生死而复生后确实说过这样的话,但范必死还以为她经历死劫,当时胡言乱语。 这会儿见她脱困之后仍坚持之前的话,范必死不由有些怀疑人生: “你是说真的?” 他说这话时,有些迷惑。 范必死的一生也不是没遇到过好人,当年收养了他们的赵端,以及后来的赵启明,在意识被厉鬼彻底污染之前,都可以算是寻常意义上的好人。 但赵福生这样的人他却没有遇到过。 乱世易生混乱,混乱则造就贫穷,而贫穷养不出高尚。 一个九门村里的乡下丫头,怎么就突然要保百姓太平了? “当然是真的!”赵福生不欲与他多说,示意他将写好的卷宗收起。 范必死照她吩咐,将墨迹干透的卷宗收起,但他最终仍没忍住,再问: “大人,如果你要去宝知县,要是郑副令为难你怎么办?他——他毕竟经验丰富——” “他不足为虑。” 赵福生摇了摇头,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瞒他: “事实上我偷看了鬼车名册,鬼车下一个目标就是他,”她咧开嘴角: “我如果是郑河,与其找人麻烦,不如先想办法躲避鬼车。” “……” 范必死一时无语。 他没有再问赵福生如何偷看到鬼车名册,也没有问鬼车为什么下一个目标会是郑副令,但他心中对于这个曾经想要投奔的宝知县令司生出几分怜悯——这人遇到赵福生,真是注定命中有此一劫了。 范必死将卷宗一收,外间范无救很快带着一个身材精壮的大汉进来了。 此人看上去四十来岁,长得粗眉大眼,一脸胡须似钢针一般,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他跟在范无救身后一进入卷宗室,大眼一转,便见屋内成排的柜阁,中间摆一长桌,赵福生坐在主位,一手端着茶杯,望着正对长桌的窗户。 放置了卷宗后的范必死站在她身边,两人一看便分出主次了。 但宝知县的令使却装糊涂,吵吵嚷嚷: “哪位是万安县的令司,快来见我——” 站在赵福生身后的范必死一听这话,顿时恼怒。 宝知县的令使一看就知道仗着郑副令的名头作威作福惯了,此时来到万安县竟然也敢摆出这样的作派。 他正要发怒,但又想到赵福生脾气一向不错,怕她认为自己出言喝斥对方行为莽撞,因此说话前下意识的先往赵福生的方向看了一眼。 便见赵福生冲范无救点头示意: “把他抓过来。” 论心眼,范无救比不上大哥,但他一身蛮力,又早被赵福生实力慑服,一听她说话,立即推搡了大汉一把: “走!” 大汉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往前迈了数步在赵福生身边站定,转头正欲发怒还手,赵福生却站起身来,一把揪住了大汉领口,狠狠将他掼压到长桌之上! 她驭使鬼物,身体的温度比常人低些,力大无穷。 此时大汉被她一抓、一摁,心中慌乱之下,本能想要反抗挣扎。 可那只掼压着他胸口的手掌纹丝不动,仿佛压在他身上的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座大山,无法搬走。 赵福生缓缓俯身看他: “宝知县的人?” 她慢条斯理的问,说话的同时,手臂抖了抖,被她藏在袖中的鬼臂抖落出,她将其握在手中。 要饭鬼的胳膊自从抓过鬼车的铃铛后受到了反噬,此时鬼息大不如前,但用来收拾一个嚣张的令使已经足够。 “你放开我——” 大汉强作镇定,开口嚎了一声。 话音未落,便见赵福生似是握了一截枯褐色的东西。 他还没看清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赵福生就举起要饭鬼的手往他脑袋上用力敲击了两下。 ‘咚咚’两声闷响。 这两下敲得大汉晕头转向。 疼倒不是很疼,可是伴随着敲击声,一股阴寒感传来。 身在镇魔司里,他还没有办过鬼案,但与鬼相关的事情却听得不少了。 “你拿什么打我——”大汉正感不安之际,那两下敲击却将要饭鬼的法则激活。 鬼臂缓缓复苏,枯皱的皮肤被拉升、延展,紧攥成灰褐色石头一样的手掌舒展开来,五指无声张开,一把将大汉脸颊抓握住。 “鬼——鬼手——” 大汉开始还没将这敲击物放在心上,直到鬼手复苏,厉鬼的寒气贴着他脸颊,他才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了。 他一反应过来便吓得魂飞天外,还未来得及惨叫,耳旁便听到脆响。 厉鬼的力量太强大了,普通人在鬼手之下半点反抗力也没有。 ‘喀喀喀——’ 那鬼手如锋利的刀刃搅入豆腐。 大汉脸皮瞬间被抓裂,整个面庞如同爆开的西瓜一般,鲜血喷溅而出,裂开的皮肤下露出森白的骨头、粉嫩的肌肉,他嘴里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范必死与范无救亲眼目睹鬼臂复苏,顷刻将他脸皮抓烂,兄弟二人不约而同瑟瑟发抖。 “大人饶命,我再不敢了!” 大汉不愧是镇魔司令使出身,纵使被吓得魂飞胆散,却仍能当机立断的出声求饶。 赵福生本来也没想杀他,闻言便伸手将鬼臂提起。 鬼掌缓缓抓握,五指如抓烂泥,撕烂他脸皮,最终不甘的被赵福生提了起来,灰褐的五指间鲜血长流,夹杂着被厉鬼力量捏碎的肉渣‘淅淅沥沥’的往下掉落。 赵福生识海内传来封神榜的提示:鬼臂复苏,是否以1点功德值镇压。 是! 赵福生毫不犹豫确认。 随着封神榜启动,那张握不断的复苏鬼手重新被镇压,鬼臂萎缩,手掌重新攥紧成一个拳头,恢复成巴掌长短,被她握在手中。 “……” 范氏兄弟大气也不敢喘。 受伤的大汉此时终于知道畏惧,他这会儿死里逃生,顾不得喊痛,连忙挣扎着从长桌上起身,下跪叩头: “多谢大人开恩,饶我一命。” 他此时说话牵动脸上伤口,但能从鬼臂之下逃生保命已经是万幸,根本不敢喊疼。 镇魔司的令司大多脾气暴戾古怪,可像赵福生一样一言不合便立即驭鬼伤人的却极少有。 鬼是一把双刃剑。 运用它能借助力量从鬼案之中保命,可同样的,借用厉鬼的力量越多,驭鬼的人就死得越快。 驭鬼的令司一般就是脾气暴戾杀人、伤人,可大多是借助权势及暴力,哪里敢像赵福生这样直接动用鬼手。 二范也瑟瑟发抖。 赵福生平时太好脾气了,直到这会儿她将宝知县的令使收拾后,才让范必死终于意识到她是一个真正掌控了人生死的驭鬼者。 她手里握的是鬼臂,而鬼臂哪里来的? 他脑海里想起了赵福生办要饭胡同鬼案时,曾说要饭鬼被她分解。 当时众人只听她这样一说,但具体详情并没有问过。 他们不知道赵福生是如何将鬼分解,而厉鬼分解的身躯又去了何处,直到此时她掏出了一条鬼臂…… 这下范必死终于知道真相了! 赵福生竟将要饭鬼的手臂斩断,还将这只鬼臂随身带在了身边。 也就是说,她身上除了驭使了一个厉鬼,同时还有一个煞级大鬼的胳膊。 且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能在鬼臂复苏之后立即将它镇压——这在范必死看来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能如此快镇压鬼臂,必须要借助厉鬼力量。 赵福生如此频繁使用鬼的力量—— 范必死眼神闪了数下,随后他便见赵福生抬起了头盯着他看。 她手里还握了已经沉静的鬼臂,可她刚刚才险些驭鬼杀人,此时看人的眼神让范必死不寒而栗,下意识的张开双臂护着弟弟想要退后。 他担忧赵福生失控,正忐忑不安之际,却见赵福生缓缓将鬼臂重新放回袖子里,看了他一眼: “让人找个大夫,来替他疗伤止血。” 她语气温和,半点听不出数息前险些杀了这位宝知县的令使。 那大汉听她这样一说,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 泄气之后他浑身卸下千斤重担,一屁股坐倒在地,嘴里迭声的道: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赵福生拉开椅子,重新坐回原处,叹了口气: “你看,好好跟你说话不听,非得挨一顿打就舒服了,你说你是不是贱得慌?” “……”胆颤心惊的范必死听到这里,总觉得她在指桑骂槐,仿佛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的骇怕与别扭在听到赵福生这话后,一下烟消云散。 就是这个感觉!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连威逼带利诱,奸狡之中透出几分痞气,这就是赵福生的‘正常’表现,她并没有受厉鬼的力量影响。 “是是是,我真是贱,不该对大人不敬。” 那大汉吓破了胆,此时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趁大夫来前,跟我说说宝知县的问题。” “是。” 大汉强忍疼痛,应了一声: “郑大人说——” “我不管他怎么说,从案子说起!” 赵福生将他的话打断。 她一出声,大汉便浑身一抖,深怕再惹她发怒。 “半个月前,宝知县治下长桂坊有人报案,说是——” 大汉不敢啰嗦,将案子娓娓道来。 范必死趁着他谈鬼案的功夫,缓缓退出卷宗室中。 他此时的脚步轻快,脸上带着轻松之色。 就算赵福生办了几桩鬼案,甚至从鬼马车上逃脱,还能摆脱魂命册束缚——可那些案子他并没有亲自参与,只是听她叙述其他人再作记录。 而听她述说与亲眼目睹她驭使厉鬼的力量用以制人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尤其是赵福生干得十分漂亮! 鬼手在她手里复苏之后,又被她以极快的速度镇压,除了宝知县的令使受伤,镇魔司内的情况并没有失控。 范氏兄弟二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切危险又烟消云散,这给范必死带来了极大的震慑。 他回想起以前赵启明驭鬼时的恐惧与焦虑,及驭鬼后的失控,相比之下赵福生表现得太过轻松,仿佛鬼臂只是她掌中玩物一般。 这让他对于万安县镇魔司的未来多添了几分希望。 “也许万安县命不该绝。”他出门之时心中想着: “张传世那老东西奸滑非凡,嘴里没半句真话,但他也许有一句话说对了,赵福生真的有可能是未来万安县的庇护、救世主。” “有这样一个强大的令司在,兴许长时间内,我们兄弟也不用再颠沛流离,跟着赵福生,未来说不定还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想到这里,他回头看了卷宗室一眼,接着头也不回的出去寻人召大夫。 第九十八章 宝知鬼祸 第九十八章 卷宗室内,赵福生听大汉说起了宝知县的鬼案,在大夫来前,终于将来龙去脉问清楚了。 半个月前的时候,宝知县治下的一处名叫长桂坊的地方有人报案,说是县外一间寺庙遭遇了鬼祸,庙内连同和尚及挂单的香客,一共死了二十七个人! 现场惨烈非凡,但因寺庙孤偏,离宝知县约有十里远,事发之时没有人留意到庙宇有没有被鬼域笼罩。 直到几日之后,有虔诚的香客上山拜佛,才发现寺庙已经被屠,当场就吓得有些疯癫了。 这桩案子闹得很大。 宝知县向来详和。 坐镇府衙镇魔司的是一位很有经验的驭鬼,郑河驭鬼已经将近两年,办过三桩鬼案,曾受过朝廷嘉奖,在州县之中是鼎鼎有名的。 在他的治理下,宝知县一向太平,两年时间中,县城中心几乎没闹过鬼案,人人都道:郑副令煞气重,如活阎王,厉鬼见了他也要避着走。 宝知县内,郑副令地位非凡,富贾、乡绅连连入贡,养得郑副令富得流油。 这样的情况下,寺庙闹鬼的传闻一散扬开,整个县城平静的表象被打破。 毕竟这间寺庙离宝知县主城中心并不远,十里左右的距离,对厉鬼来说就像串个门儿似的。 本以为安枕无忧的富豪乡绅当场惊得肝胆俱裂,恨不能拖家带口,住进镇魔司内,祈求郑副令的庇佑。 但郑副令如今的情况他自己清楚。 他干了两年,在这一行已经算是老行尊,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若是再办鬼案,便必死无疑了。 因此案件传入镇魔司的那一瞬,郑副令当即拍板,并没有将此案定性为鬼案,而是断言此案是有人寻仇,所以一怒之下将寺庙灭门了。 事发时既无人发现鬼域,也没有人目睹厉鬼杀人,他当众将案子定为人祸,并甩给了当地县府。 当地县府自然知道寺庙被屠之事极有可能与鬼有关,可郑副令是驭鬼者,在宝知县就是土皇帝,他说的话在当地就是天,谁敢反驳? 府衙的人接下这口黑锅,胆颤心惊的开始调查起寺庙灭门之案。 毕竟是厉鬼留存过的地方,府衙差役哪敢前往,只装模作样的在县内四处走访。 反正死的只是一些和尚,挂靠的香客也非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县府的人以往也曾与郑河合作过,双方彼此都清楚这些套路。 只要民不举、官不究,到时随便抓个人顶罪,就说江洋大盗犯案,将寺庙抢掳,由此结案便行了。 双方都想将这桩鬼案摁下去,哪知寺庙灭门只是个开始,而非结束。 数天之后,宝知县中有一户姓曹的人家一夜之间全家七口尽数死绝! 案子上报到县府镇魔司,郑河仍想将此案定性为私人寻仇。 可寺庙、曹家之死只是一个前兆,之后厉鬼开始频繁作案,县中府衙众人慌忙想将案件捂住。 初时还能哄骗民众,直到后来县里有一个姓孙的大户,一家七八十口人一夜之间全都惨死于厉鬼之手! 孙府之中血流成河,所有人死状奇惨无比,尸体残留着厉鬼的煞气,而此人家资颇丰,以往也是郑河坚定的供奉者。 孙家被灭门后,震惊了宝知县,所有乡绅、富户坐立难安。 经过调查,孙家满屋黄金,财宝珠翠没有失踪。 这下‘江洋大盗’犯案的事便堵不住商贾土豪们的嘴了,众人齐聚镇魔司,逼郑副令出手。 郑河终于坐不住了,他心中恐慌,只好装模作样先让人调查厉鬼来头。 只是鬼物杀人来无影去无踪,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厉鬼杀了这么多人命,竟然没有人得知鬼物半点来路。 倒是郑河事后经过清点,发现这些天时间里,上报上来的案件竟然有十几桩之多。 遭遇祸害的人几乎都是全家被杀人,加上孙府满门,半个月来鬼杀死的人竟有三百余口! 这个数目将如今半疯状态的郑河都吓住了。 要知道厉鬼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杀的人造的孽过多,鬼是会晋升品阶的,纵使这鬼物原本只是不成气候的祟级厉鬼,经过人血的洗礼,半个月的时间至少成长到煞级以上的地步! 这还只是郑河的初步估计罢了。 且从目前情况看来,甚至煞级以上也有可能的。 别说他如今已经有心无力,就是他实力强盛时期,他也不敢动手。 他驭使的厉鬼只是煞级,若宝知县闹的鬼已经达到了煞级之上,他就是再出手也只会为这厉鬼战迹增加一点添头。 郑河甚至都想像得到,自己死后别人会怎么说——宝知县大名鼎鼎郑副令治县无能,败死于厉鬼之手! 这样一想,他自然是准备龟缩于镇魔司中。 可因为案子涉及到了乡绅,民怨沸腾之下又不能完全不管,否则极有可能会被人向朝廷告发。 郑河不敢向朝廷求助! 他已经将近厉鬼复苏之期,若是向朝廷祈求帮忙,朝廷来的人会在收拾善后之前先将他小命收走。 为了表面上过得去,郑河一面安抚众人,一面开始认真的调查。 他在宝知县经营多年,仔细一查之后,厉鬼行踪他没有查出来,但是其他的事情倒让他查出一些端倪了。 那大汉说到此处,频频偷看赵福生,剩余的话却不敢再说出口了。 “郑河查到了什么?” 赵福生笑眯眯的问。 此时的她看起来好相处极了,为人温和,性情内敛,半点儿都看不出来先前一言不合便要人命的架势。 “郑副令查到了——” 那大汉脸颊的伤看起来很是可怖,此时血流湿了衣襟,他刚一开口,便见赵福生微笑看他,身体一个激灵,顿时又连忙改口: “不不不,郑河他查到,说是万安县、万安县曾有人去过。” 郑河盘据宝知县多年,将县中布满了他的眼线,他深知厉鬼的复苏虽说至今找不到缘由,但事前必会显现祸事端倪。 因此他令人彻查宝知县这两个月中发生了什么事,且必须事无巨细的向他回报。 这一查之下,倒真让他查出了不少事,其中一件引起了他的关注。 有人报案,说是隔壁万安县曾连夜抬过来两口棺材,偷偷摸摸的埋在了两县交界处,领头的是两个孪生兄弟,看上去约摸二十的岁数。 如果只是有人办丧事也就算了,可偏偏是连夜掩埋,且领头的是两兄弟。 这个世道孪生兄弟可不多见,隔得这样近,又是这样的岁数,还是万安县来的——郑河当即就想到万安县镇魔司的范氏兄弟了。 他心生警惕,令人按照报案者所指的方向去挖棺材埋葬处。 将坟挖开,棺材里空空如也,到了此时,郑河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隔壁万安县送来了鬼祸! 最可恶的是这祸不单行,从棺材的数量看来,鬼是成双成对,两个鬼! 二鬼没有同时相互克制陷入沉睡,且同时复苏。 猜到真相的那一刻,郑河整个人都不好了。 经验算是丰富的他心中明白,这下真是大事不妙了。 在他记忆之中,这百年以来,大汉朝内还没有出现过两鬼同时复苏且共同作案的先例,如今倒霉的被万安县遇上了。 ——不,不是万安县,万安县将鬼祸送到了他手中! 郑河一想到这里,顿时吃不下睡不着,他连夜的诅咒范氏兄弟。 不要说他此时处于危机边沿,就算是他实力强盛时期,面对一个鬼都很怂,两个鬼得即刻逃走,唯一的方法就是向朝廷祈求。 可向朝廷伸手的后果他也很清楚。 驭鬼者自私自利,根本不可能为了县内民众安危而牺牲自己。 思来想去,郑河就觉得解铃还系须铃人。 既然是万安县送来的鬼祸,当然应该由万安县自己解决。 但他也明白,万安县近两年鬼祸爆发得很频繁,连朝廷都束手无策,早已经放弃了此地。 数月前就有人陆续从万安县逃出,据出逃者说,万安县镇魔司的赵启明厉鬼复苏,鬼物祸害镇魔司,整个镇魔司的人都死了大半。 他不知道范氏兄弟是如何活下来的,但这样的情况下,万安县自顾不暇,当然不可能前往宝知县收拾善后。 不过郑河要的也不是真的将事情处理好,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应付县里的乡绅们罢了。 反正拖延一段时间,如果厉鬼杀够了人离开,到时自有其他州府头疼。 这样一想,他立即找来一个心腹,吩咐他大张旗鼓跑去万安县闹事,反正阵仗搞得越大越好,只要证明他对此事异常关注就可以了。 赵福生听到这里,总算是知道宝知县的人一开始到来时为何气焰如此嚣张的缘故。 她看了讲完前因后果后忐忑不安的令使一眼,接着又看了看范无救:“你们事情办得很隐秘?” 范无救的脸一下就红了。 “我——” 这桩差事办完后,范必死曾向她邀功,说是案件办得格外隐秘,无人觉察他们的行踪。 如今东窗事才知道,他们一行人的动静还是被人看在眼中。 “算了。” 赵福生挥了挥手,说道: “这么一行人去宝知县,要一点动静闹不出来也不可能,被人发现就发现了。” 反正当时事情是办成了,而且二范确实为她争取了一些时间。 “……”宝知县的令使在一旁听得头皮都麻了。 虽说如今两县的人都知道这两个鬼就是万安县送来的,可是万安县的令司是不是承认得太嚣张了? 而且两个鬼肆虐! 宝知县的郑副令都被吓疯了,万安县的这位令司提起鬼时却镇定自若,仿佛不慌不忙的。 大汉心中腹议:莫非是因为鬼祸不在自己的地盘上,所以如此平静? 他想到这里,又被脸上的疼痛拉回了思绪。 此前万安县的令司明明厉鬼复苏了,朝廷放弃了此处,不可能再指派新的人来,这万安县的令司是从何处出现的? 且此人还拥有一只可怖的鬼手—— 一想到鬼手,大汉顿时又陷入被厉鬼支配性命的阴影中,开始担忧起自己的生命安危。 本以为这一趟出行是来耀武扬威,借此机会向范氏氏兄弟压榨些好处;却没料到如今好处没要到,反倒落进了驭鬼者之手。 只希望这位令司讲点武德,自古以来两边阵营交手不斩来使,留自己一条命回去向郑副令回话…… 他正胡思乱想着要如何开口求情,赵福生则率先出声: “范二哥,等范大哥回来,你们都收拾行李,跟我一起去宝知县。” “什么?”范无救一听这话惊呼。 “什么!” 那捧着脸无声吸气忍疼的大汉也跟着一抖。 两人不敢置信的盯着赵福生看,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休息半天,下午就走。” 赵福生说到这里,转头问令使: “你说宝知县这些天发生的鬼案都是在半夜时分,是不是?” “……是、是,可是……” 大汉被她问得晕头转向,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 “是就行了。” 赵福生道: “我们下午出发,晚上应该能到宝知县,希望能制止今夜发生的鬼祸。” “……” “……” 屋里两人呆若木鸡,俱都相互对望,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这时,范必死办完事回来了,见弟弟一脸求助的看他,他不明就里,先向赵福生说道: “大夫来了。” “把他带出去疗伤,你们下午跟我一起出门。”赵福生淡淡吩咐。 这桩案子因三人而起,范氏兄弟作孽,她送的鬼祸。 虽说此时这样的情况并不特殊,但如今赵福生有了封神榜作为底气,仍要将自己惹下的烂摊子收拾的。 “……” 范必死没料到会听闻这样的话,他怔了一怔,看了赵福生一眼。 此前他领命出门,没听到宝知县鬼祸的前因后果,但从范无救惶恐不安的表情看来,宝知县的鬼祸可非同一般。 赵福生听完仍坚持要去,她是真不怕死还是有必办此案的把握? 镇压过一桩鬼祸,办过两桩鬼案,从祸级以上的鬼马车上逃脱,这样一算,赵福生前后已经经历过四次鬼祸,如今她还要如此频繁的再办鬼案,凭借的到底是什么? 随不随她一同前往宝知县?若是去了,赵福生会不会公报私仇,让自己兄弟二人死于这次鬼祸之中? 若是不去—— 这个念头刚一生起,便被范必死掐断了。 张传世的前车之鉴还在眼前,赵福生性情强势,决定的事根本没有缓和余地。 不过也正有张传世的借鉴,证明与她出行并非只有死路一条的。 范必死心中天人交战,实则只是瞬息的功夫。 他看了赵福生一眼,点头应了一声: “好的。” 第九十九章 出差办案 第九十九章 “哥——” 范无救本来指望哥哥回来是帮忙求情,哪知范必死竟一口答应了。 范必死没有看他,见赵福生已经转开了头,便以眼神压制弟弟,示意他将那宝知县的令使拖走。 几人出得门来,忍了多时的范无救终于忍不住了: “大哥,你是疯了吗,你怎么能答应福生要去宝知县啊?” 那可是两个鬼! 以往在两兄弟眼里无所不能的郑副令都不敢出手,赵福生怎么敢去接这烂摊子的? “福生可真是疯——唔!” 他话没说完,立即就被范必死勒住了脖子。 “大、大哥,放、放、放手!” “我看你才是要疯了。” 范必死摇头,缓缓放开了弟弟,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 “如今没有我们选择的余地,除了信任福生。” 说完,他看了弟弟一眼,提醒着: “祸水东引。” 说来说去,这桩事情最初造孽的是他们,听信了纸人张的‘祸水东引’之计,引出如今的局面。 虽说追根究底二人也是为了保命,可赵福生一家被他们所害,如今两人还能活着,已经是很幸运的结局了。 “我看大人虽然说话直接,但为人行事很有当年——” 范必死说到这里,眼中露出几分怀念之色: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愿意收拾宝知县的鬼祸,可能是——”他迟疑了片刻:“良知?责任?” 这两个词一说出来,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不管怎么样,她没有袖手旁观,而且老张这种奸滑小人与她同行也把命保住了,可见她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范必死说到这里,劝弟弟道: “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没有我们选择的余地。” 当初两人强势时,赵氏一家三口无法选择,如今两兄弟也没有。 “……”范无救捂着脖子哭丧着脸没有答声。 半晌后,在一旁听得分明的宝知县大汉怯怯出声: “二位大哥,大夫在哪呢?” 他看二范出了厢房便开始说话,被赵福生吓破了胆的他哪敢出声,因此在一旁收敛声息站了许久。 可见这兄弟两人越说越来劲,他的伤口又剧痛难忍,血流个不停,见二人俱都安静,大汉这才壮着胆子打破了沉默。 范必死这才想起身旁还有一个人。 他叹了口气,不耐烦的看了此人一眼,对他便没有对弟弟的好脸色了,恶声恶气道: “走吧!” …… 等范氏兄弟领着宝知县的令使一离开,厢房内只剩下赵福生一人的时候,她这才将身体放松,倒向椅子后背处。 她望着房门的方向沉吟了片刻。 范氏兄弟身上定然有隐藏的秘密,她在记录鬼车案时,隐瞒了一个线索:鬼车上的名册无法记录二范的名字。 这是为什么? 十几年前,万安县镇魔司的令司主事赵端为什么会收养这样一对孪生兄弟呢? 此次宝知县鬼案一行,她之所以决定带上范氏兄弟,除了是因为这桩鬼祸与三人都有渊源之外,也是想要弄清楚这两人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竟能以凡人之身,将大凶之物反克制住。 打定主意后,赵福生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自己的封神榜上。 从离开鬼车到现在,她一直没有空闲的时间查看自己此次鬼祸得失。 办完狗头村鬼案后,她原本剩余986点功德值,但在经历鬼车案后,功德值被大量扣除,如今还剩余460点功德值。 除了其中100点功德值是为了安抚时空鬼铃而扣去之外,大部分的功德值是在与鬼车相抗衡的那一刻消耗掉的。 而其余6点则分别是恢复双手因抓铃而受到的损伤及安抚复苏的鬼手。 虽说鬼车案一下扣去了赵福生大半的功德值,但总体而言,赵福生仍是满意的。 她损失了一个刚得到的替身纸人,可却令鬼车停摆,又暂时的消弥了自身魂命册、一命册危机,且拿到了一个时空铃——虽然这铃铛对她来说暂时派不上用场,不过她并没有吃亏。 盘点完收获之后,赵福生随即起身回屋。 她已经决定要前往宝知县,虽说如今的她拥有封神榜,已经有了一定的办案底气,但每一次与鬼打交道的瞬间都是以命相搏,半点疏忽不得。 在去办鬼案之前,还是要养精蓄锐,以最好的状态面对厉鬼的。 赵福生这一觉睡得格外惬意,直到被范必死敲门唤醒时,她整个人一扫一夜未眠的疲惫。 “古建生脸上的血已经止住,大夫说将养半个月能恢复,只是会留下印子。” 范必死跟赵福生汇报着: “我和无救没什么可收拾的,有缺失的到了宝知县再要就行。” 赵福生是去帮忙善后的,且以她办鬼案的成功率,宝知县的郑副令就是跪着接待也不过分。 “就是准备了一辆车,走官道的话最多三个时辰,天黑前就能到镇魔司的官衙。” “走。”赵福生点头应了一声。 范必死就犹豫: “大人要带什么东西吗?” 她摇了摇头: “你也说过,一切宝知县准备就行,没什么可带的。” 范必死便没有再多说。 两人出来正厅时,见庞知县等人都来了,此时候在厅中,见到赵福生时,众人欲言又止,一副不知所措的可怜巴巴神情。 “你们怎么在这?”赵福生好奇的问了一声。 乡绅于维德等人年纪不小了,昨夜因赵福生失踪的缘故,这些老头儿一宿未睡,这会儿竟然又眼巴巴的赶了过来。 她对这些人来意心中明镜似的,却故意装出不懂的样子问了一声。 “大人,您真要去宝知县?”庞知县是这些人是最恐慌的。 他本来就因为昨夜焦虑恐惧的缘故唇上起了几个大泡,这会儿歇息了半天,大泡不止没有消散,反倒睡了一半又听师爷慌张将他叫醒,说是镇魔司的杂役传来消息,赵福生欲去宝知县办鬼案,下午就出行。 这个消息对庞知县来说如同晴天霹雳。 朝廷对于各地镇魔司有制约手段,对各地官员也同样有法令。 在职官员未经朝廷调动,是不得擅离职守的,违者抄家入狱,会遭受极其可怕的酷刑。 这个法令的存在就是为了震慑官员,使他们不敢因当地鬼祸而逃离——也是庞知县明知万安县被朝廷放弃后依旧不敢私下逃离此地的原因。 自赵启明死后,庞知县提心吊胆了好几个月,以为必死无疑之际,赵福生的意外出现让县中的众人看到了一线希望。 也正因为如此,庞知县对她格外尊敬看重,深怕侍候得不满意。 如今赵福生要前往宝知县,在杂役们看来这只是赵福生去办桩案子,但深知镇魔司魂命册体系的庞知县却看到了另一层隐忧:那就是赵福生打破了朝廷关于令司不得轻易外出的法令。 法令一破,会受鬼伥反噬。 有这规则在,当地令司只要没有发疯,便不会轻易犯戒,且严格遵守法令。 可如今赵福生要离开万安县! 她自然是没有发疯的,庞知县才与她打过照面,她敢踏出万安县的地界,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摆脱了魂命册的挟制。 这个后果自然是庞知县更无法承受的。 一旦赵福生不再受约束,她随时可以离开这里,万安县在拥有短暂的太平与安全感后,极有可能会再度失去。 当时想到这样的后果,庞知县就险些睁着眼睛昏死过去。 “大人——大人啊——下官的大人呦——” 一个老头哭得涕泪横流,如丧考妣。 “你至于吗……” 张传世抱着魂命册,有些不解的问。 “你闭嘴!” 庞知县第一次失去读书人的斯文,瞪大眼睛喝斥了这老头儿一句: “你不懂,你要是懂了,你哭得比我还伤心。” “我——”张传世一听这话就不服气,正欲还嘴,赵福生出声将两人的话打断: “好了。” 她一出声之后,其他人不敢再多话,庞知县伤心欲绝,赵福生想起自己从重生起,与这老知县相处还算和谐,彼此没有明面上的矛盾。 且将来还要与他相处,有他帮忙办事也算顺心,因此并没有让他恐慌,而是说道: “我就是去宝知县出趟差,少则两三天,多则三五天就回,有什么好哭的。” 她话中的意思令得庞知县怔了一怔,醒悟过来之后他眼睛一亮,顾不得擦泪便问: “大人意思是还要回来?” 一旁张传世听到这里,也跟着一愣,接着面色大变,连忙从椅子上站起。 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赵福生可以离开万安县,也就意味着她摆脱了魂命册的限制。 而她如果离开万安县,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去。 万安县的镇魔司可不能失去赵福生的庇护。 他可是被拐入了万安县镇魔司,赵福生一走,这里没有令司的保护,鬼祸一出现后,其余令使几乎只能等死。 这可不行! 这下轮到张传世焦急了,他嘴唇一张,没了眼皮的眼珠一瞪,正要哭嚎—— 赵福生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 “当然要回来。” 她这话令得庞知县等人俱都大松了口气。 就连一直没有出声的二范两人紧攥的拳头也是一松,脸上露出笑意。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会离开的。” 而且她拥有封神榜,需要以功德解锁更多神位及开启地狱。 万安县有了鬼雾,这东西的存在会使鬼祸出现的机率暴增,对于赵福生来说就是一个天然的安乐窝,她怎么舍得离开? 更何况这里是她重生之地。 虽说一开始她被迫无奈接收了这一切烂摊子,可眼见着周围的一切在她的努力下逐渐上了正轨。 破败的镇魔司又重新开始繁荣,县里的人口将来也会增多,这使得赵福生对于万安县自然有了一定的庇护心,暂时想不出要离开这里的理由。 再加上万安县里一切资源供她使用,又不用再受朝廷约束,她就相当于坐镇一方的土皇帝,大权在握,她自然不肯轻易放弃。 “放心吧,我不会离开这里。” 她承诺。 庞知县等人这下是真的安心了。 于维德紧绷的心弦一松,咧嘴笑了笑,接着又担忧的道: “可大人这一趟危不危险啊?” 这老乡绅一句话又将众人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提起。 “办鬼案哪有不危险的。”赵福生淡淡的应了一句。 她不敢保证办鬼案百分之百的安全,“但我自有我保命的法子,实在不行到时我们在保命的情况下回来就是。” “我们?”范必死听了这话转头看了弟弟一眼,却见以往缺心眼儿的弟弟闻听这话时也似是品出了味儿。 两兄弟心中窃喜,惴惴不安的心也跟着松懈了些。 “好了,不多耽搁了,准备些食物路上吃,我们这就出发。”赵福生止住了众人还欲再说的话,她下了决心之后,其他人也无法劝止,只好担忧的送她出行。 临行之时,张传世以一种异常复杂的眼神看着二范。 他既担忧赵福生三人一去不复返,独留他在万安县中,又庆幸于自己这一次不用冒险去面对两个可怕的厉鬼。 这种纠结的心境之下,他看着众人马车远去。 马车上,二范的表情也很是复杂。 按规则来说,范氏兄弟本来也不能离开万安县的地界,但临出发前,赵福生将二人魂命册上的名字暂时取出,交到了二人手上,使其可以短暂的离开。 想起大半个月前,两人也曾想方设法试图令赵福生将他们的魂命册取出却始终没有达成目的;如今倒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将名字取出了,可惜两兄弟却一点儿都不能开心。 “这一去宝知县很快,官道也远比乡村小道好走,大人昨夜没睡,不如歇息一会。” 范必死忍住复杂的心理,看着赵福生说了一句。 她点了点头,看了缩在角落的宝知县令使一眼。 他脸上裹满了包扎伤口的麻布,整个脑袋仅露出眼睛、鼻子与嘴唇,看上去异常的滑稽。 此人名叫古建生,在宝知县中是个不入流的令使,跟早前的二范一样,是久闻郑副令的大名前去投奔的。 这会儿见赵福生看他,他又慌又惧,一双眼睛转个不停,不时求救般的看向范必死二人。 直到赵福生闭目养神后,他长长的松了一大口气。 ‘呼——’气刚顺出一半,便又见先前还闭了眼睛的赵福生又不知何时睁开眼皮盯着他看。 那口气顿时呛住,他吓得拼命憋紧,鼻腔喷出大量鼻涕。 赵福生忍俊不禁。 她这一笑,范氏兄弟也看出她的恶作剧。 即将面临二鬼形成的鬼祸,可赵福生竟还拥有捉弄人的心境,可见她此行就是没有十成把握,至少也有保命的底气。 两人心情一松,车厢内沉闷的气氛顿时也比先前松快了些。 第一百章 见到郑河 第一百章 去宝知县的路途不愧是官道,路面平整宽绰,远比赵福生之前去狗头村的道路要好走许多。 且因万安县如今被鬼雾封闭的原因,路上通行无阻,不见半个行人。 一行人比预计的时间更早到达宝知县的地界。 与万安县半荒废的情况不一样,宝知县的县城门口竟然有守城的兵士,城门底下还有十来个等着排队进城的百姓。 “宝知县可真繁荣。” 赵福生一路闭目养神,到了宝知县后也不见赶路的疲惫之色,她扒着车帘往外看,看着排队入城的百姓就叹息了一声。 “……” 缩坐在角落的令使古建生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搭话,但又有些怯生生的,喉间发出‘咕’的一声。 本来也在探头往外看的范无救听到这声响转头,捏着鼻子双眉倒竖,一脸凶狠的问: “你竟然敢在大人面前放屁?!” “没、没有!” 古建生一听他话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之后拼命的摆手: “我只是想说话,清清嗓子。” “……”范必死眼皮抽搐,赵福生也回头看他: “你想说什么?” 她眼神明亮,嘴唇微勾,眉眼间带着一抹飒爽之气,看起来并非阴森诡厉之人,身上一点儿没有驭鬼者给人的慑迫感,但他却想起赵福生手持鬼手险些要了自己命的样子,目光与她一对后,如同被针刺一般,不安的动了动发麻的双腿。 听到赵福生问话,古建生深吸了一口气,忍着恐惧道: “这会儿比先前人少些。” 与邻县相比,宝知县的运气实在是很好,这两年几乎没有鬼祸发生。 在这样的世道下,能维持一个县两年的太平,对于饱经厉鬼祸害的人们来说,无异于一个真正的太平之地。 尤其是许多有钱有势的富户想方设法也要赶来宝知县居住。 商贾一多,县里经济就繁荣。 “若非遭遇鬼祸,这里每日排队进城的人能排成长龙。” 古建生有些自豪的道。 宝知县鬼祸发生后,郑河很快做出了应对措施,但因为大户孙家被灭门的缘故,消息不能完全被捂住,城中不少富户乡绅已经在观望准备逃离。 以往繁荣的县城此时也显出几丝落没。 橘红色的夕阳照落在城墙脚下,进城的人无精打彩,不发一语。 在赵福生重生之前,宝知县可是二范兄弟梦想中的保命之地。 如果不是后来‘祸水东引’之计出现了变数,说不定两兄弟早就已经来到了宝知县,成为了郑副令手下令使。 虽说最终没有如愿以偿,但兄弟二人最终却仍来了此处——只是这一次过来是为了办鬼案的。 兴许是宝知县也遇了鬼祸的缘故,县城没有二人想像中的热闹。 城门前也有人在,但进城的百姓骨瘦如柴,衣衫褴褛,各个神情麻木,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而守城的士兵凶神恶煞,对进城的人骂骂咧咧,旁边摆了个竹筐,里面装了一些铜钱与杂物等。 这样一看,宝知县虽说比万安县看上去人气要重点,但依旧并非二范想像中的安乐之地,两人大失所望,顿时失去打量的兴致。 “大人,我们的车直接赶过去。” 镇魔司的人地位非凡,自然用不着与普通一样老实排队。 更何况赵福生此行前来是为了替宝知县办案,范必死觉得就是郑河亲自前来迎接都是理所应当的,哪里愿意在这个时候多耽误时间。 对他提议,赵福生微微颔首: “我们直接过去。” 古建生说宝知县的厉鬼夜里出现,往往此前半点儿征兆也没有,令官府防不胜防。 往往到了第二日,才有左邻右舍发现鬼案发生。 这会儿天色还不算晚,赵福生想要赶到城中,看看事发之地,找找鬼案线索与厉鬼杀人法则,看能不能摸出头绪。 范必死见她应了之后,便冲赶车的车夫吩咐了一句。 车夫一抖缰绳,喝了一声: “驾!” “哎!哎哎哎!” 这边马车才刚一动,守在城门口的两个士兵顿时就发现了动静,嘴里发出吆喝声。 他们两人早前就注意到了马车的到来,已经交换了好几个不怀好意的神情。 万安县虽说积贫,但赵福生是镇魔司之主,庞知县及众乡绅供养着她,对她衣食住行的所有是尽力供配。 这辆马车算不得多豪华,可在一众贫民之中,又显得格外出众,对守城士兵来说无疑是出现了一只肥羊,哪里容她轻易通行。 两人喝止住了车辆,连忙搬来木刺桩将城门口封住,又态度凶蛮的将百姓驱赶开,接着才对马车方向喊: “下车、下车!” 一人提着裤腰带,大摇大摆的上前: “要想进城,要交过路费,男人三钱,女人两钱,小孩一钱,没有钱首饰、布匹也行——” 他话没说完,范无救可不惯他,从车上跳了下来,兜头‘啪啪’两个大耳光就甩了过去: “瞎了你的狗眼,竟然敢拦我们家大人的马车。” 范无救在赵福生面前忍气吞声许久,此时终于找到了发泄机会。 两个耳光打下去,那前来要钱的差役被打得齿落血流,当场眼花倒地,扶着脸半晌不敢吭声。 “看看我们马车的标志,镇魔司的人,不长眼的狗东西!” 范无救骂骂咧咧,提脚踹他,踢得这先前还凶神恶煞的差役身体蜷缩成团,不住呻_吟。 “……” 这一变故将另一名差役吓住。 宝知县中郑副令的名声很大,近几年投奔的人不少。 郑副令曾当众说过,要想进他的县受他的庇护,就得守他的规矩,按他的法则办事。 因此入城的人无论商贾权贵,俱都要给他几分脸面,遇到城门口收买路钱的人,大多忍气吞声,给钱了事。 这些收来的买路钱中,大部分层层上交,小部分底下的人分食。 守城本来应该是个肥差,家中没有关系的还挤不进,这些人平日耀武扬威惯了,却没料到今日竟然撞上了铁板。 一见同僚被打,另一人又惧又怒,正欲喝斥间,车里古建生连忙探出头,从怀中掏出信物,骂道: “不识主人的黄眼狗,你看看我是谁,这是郑副令请来的客人,你们敢拦路误事?” 郑副令经营宝知县数年,早发展出自己的嫡系人马,经营得似模似样的。 县中镇魔司自有一块令牌代表身份。 一见此物,那先前还想装腔作势的差役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被打的人也不敢吭声了,连忙跪地哀求。 范无救还想再踢他两脚,赵福生将他制止: “算了,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范必死看她神情平和,并没有因为这两人的行为生气,便示意弟弟: “无救,让他们将东西搬开就是了。” 范无救‘哼’了一声: “算你们命大,我们大人脾气好,不和你们一般计较。还不赶紧将拦路的刺桩搬开!” 他喝斥声中,二人连滚带爬的将刺桩挪开,范无救重新上车。 这一下无人敢再阻止,马车一路顺利进城。 有了这样一桩小插曲后,赵福生对于宝知县的繁荣顿时不大感兴趣。 这种繁盛浮于表面,从底下的人可以窥探出宝知县的郑副令并非一个心怀百姓的驭鬼者,更像是一个擅弄权术、钱财的贪婪者。 她一路不再看沿街的商贩,而是坐在车里不发一语。 古建生惴惴不安,深怕惹怒了这位令司。 好在马车入城之后,一路疾驰无人敢拦,约半个时辰后,便在宝知县的镇魔司大门前停了下来。 “大人——” 马车一停下来,古建生一路紧绷的心弦便下意识的一松。 他小心翼翼的看向赵福生: “我们到了。” 二范先跳下车,赵福生最后下来,她舒展了一下手臂,眼角余光已经见到镇魔司内有数人疾步出来,但她并没有去看,而是本能的仰头去看宝知县镇魔司的招牌。 与万安县的牌匾相较,这两块府衙大门前挂的匾额无论大小、外观几乎都一致,底漆黑色,上面以金漆题字。 但万安县的招牌表面模糊,似是蒙了一层阴影,字体上的金漆不知是斑驳还是受到遮盖,字体模糊不清。 相较之下,宝知县的招牌字迹清晰,上面虽说也像是灰蒙蒙的,但金漆完整,看上去比万安县的字牌更新、更亮一些。 她正观看间,府衙内有七八人快步出来。 出来的人正要说话,古建生深恐这些人说出冒犯之语,从范必死身旁钻出,喊了一声: “是我回来了,快去通知郑大人,说是万安县的令司主事赵大人亲自过来了。” 众人一听这话吓了一跳。 但古建生的声音众人却听了出来,几人脸上煞气一敛,面面相觑片刻,都催促着赶紧去请郑河。 虽说郑河名义上还是宝知县镇魔司之主,可他在镇魔司之外早就另开府邸,众人去请了他过来时,已经是一刻钟之后了。 赵福生坐在宝知县的镇魔司府衙内,古建生陪同在侧。 她此行前来没有带魂命册验证身份,可随同的范必死二人就是最好的佐证,再加上古建生之言,宝知县的令使、杂役不敢怠慢,早就为她上了香茶,静候在她身侧。 外头脚步声传来的时候,静谧的厅内众人呼吸声一滞,脸上明显露出紧张的神情。 郑河驭鬼的时间不短,受厉鬼影响极深,脾气阴戾刻薄,手下人与他见面都战战兢兢,深恐触怒了他。 此时他一来之后便抓了个杂役,问: “万安县的人在哪里?” “这里。” 赵福生听到问话,便应答了一声。 她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站起身往外行去。 所有人跟在她身后,反倒显得才从外间赶回来的郑河似是一个‘外人’。 赵福生重生的时间不长,但却坑了这位宝知县的令司不止一次。 从某一方面来说,两人比邻而居,已经暗中‘打过交道’,算是颇有缘份,但真正见面却是首次。 郑河年约四十,外表看上去并不老迈。 他穿了一件湖绿锦袍,腰系金带,从打扮看来,与昨夜赵福生在鬼车之中看到的青袍大汉隐隐有相似之处。 但这并不是让赵福生吃惊的地方。 郑河外表是人,可他脸上却不见半分人气。 此人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黄相间的颜色,脸上皮肤紧绷得油光发亮,冷不妨一看像是涂过一层的铜器。 他眼神阴冷,嘴唇泛青,看人时表情僵硬,简直像是一个行走的活死人。 赵福生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赵福生,那目光不带半分情感,厉鬼的煞气扑面而来,让人被他一看就像是置身于鬼域。 这人受厉鬼侵蚀很严重,自身已经变成了半个鬼物! 郑副令的名声对以前的范氏兄弟来说如雷贯耳,此时终于亲眼见到这位宝知县的令司,一见之下顿时心生怵意,本能的站到了赵福生的身后。 与鬼打交道后,人会逐渐鬼化。 见到郑河,二范想起了曾与后期赵启明相处的情景:情绪喜怒无常,已经不再有正常人的需求,被他一看,就像是被厉鬼标记,让人头皮发麻,胆颤心惊。 之后万安县的令司换成了赵福生后,她虽说驭使了鬼物,但情绪一直很稳定。 范氏兄弟对她有防备,可与她相处时却少了那种与厉鬼日夜作伴的胆颤心惊之感,时间一长习以为常,此时一见郑河,才想起不是所有令司都与赵福生是一样的。 “你就是万安县的令司?” 郑河平静的看了赵福生一眼,冷冷的问了一声。 他看似情绪全无,实则行事全无章法。 上一刻可能还在与人说话,下一刻极有可能就会出手杀人。 周围宝知县的令使瞬间秉住了呼吸,赵福生感应得到郑河一出现后,所有人都似是提心吊胆。 能让郑河身边的人出现这样的反应,证明这位宝知县的郑副令可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 想到这里,赵福生抖了抖胳膊。 鬼臂从袖口之中无声的抖落出来,被她握在手里。 她点了点头,“我就是万安县的令司,你就是郑河?” “很好。” 郑河上前一步,伸手就想要来揪赵福生衣领。 他手掌阴寒,指甲呈青灰之色,泛着寒光,不似人的手掌,反倒像是数根钢钉。 赵福生可不惯他,将手里举着的鬼掌往他手掌敲击了过去: “我问你问题,你只回答就行。” ‘咚’响声中,古建生与宝知县的众人头皮发麻。 宝知县的令使恐惧是因为在这里郑河就代表了至高无上的一切,掌握众人生死; 而古建生惊恐的缘故,则是他曾吃过鬼手的亏。 “大家冷静——” 他正欲开口,但却晚了一步。 赵福生根本没想过靠言语说服驭鬼者。 鬼臂一敲击,法则被激活,拳头舒展开来,顿时与郑河的手掌十指交扣。 这个意外的变故出乎了郑河意料之外。 可受厉鬼侵蚀的他似是已经显示不出惊恐的神情,他一被鬼臂抓住,已经意识到了不妙。 鬼物的气息扑面而来,麻烦的事情发生,他驭使的厉鬼本来就处于复苏边沿,此时受鬼的气息一激,顿时蠢蠢欲动。 ‘悉索、悉索。’ 古怪的声音传来,郑河平坦的胸前开始剧烈的翻涌,仿佛有什么活物被他隐藏在胸膛之中。 但悉知内情的人可都知道这不是什么活物,分明是一个厉鬼。 “放手!放手。” 他冷冷喊了两句。 第一百零一章 打服郑河 第一百零一章 郑河的神情阴冷,眼神平静无波,可他湖绿衣袍遮掩下的胸腔之中却开始拼命的攒动。 一股阴戾鬼息开始散逸,连带着赵福生身上隐藏的厉鬼都开始不安份的攒头。 他表情看似镇定,可从他连喊两声‘放手’,就已经知道他开始急了。 郑河大力甩手。 驭鬼者借助了鬼的力量,力大无穷。 可赵福生也非一般人,并没有被他力量撼动。 二人初次较量,谁也不肯服输。 赵福生握着鬼臂,看着他笑: “你是不是郑河?” 她在问废话! 宝知县里,敢在镇魔司内横行无阻的驭鬼者除了郑河还有谁? 满脸包扎着纱布的古建生见这两个驭鬼者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顿时吓得直抖。 郑河脾气阴鸷,赵福生看似温和,可也不是好惹的。 这会儿两人要分出个高下,显然谁都不肯服谁。 只是这两人自己交手也就算了,若是打得厉害,二人身上厉鬼同时复苏,那问题就严重了。 古建生看到郑河胸口拱动得越来越厉害,激动之下脸上本来已经止血的伤口都吓崩了,血冲破药粉的封阻,一下将纱布浸湿,他连忙大步上前,冲着两人拱手: “二位大人住手,住手啊。” 赵福生可不理他。 她此时心中打定主意要将郑河打服。 驭鬼者不知天高地厚,她想要在宝知县办案,且将来还想将宝知县当成万安县分县,那未来势必少不了要和这位郑副令合作。 他如果不能顺从,将来麻烦的事情还在后头! “关你什么事!”郑河神情麻木的回复。 此时是在宝知界的镇魔司地界内,周围都是对他敬若神明的令使,如果在此时被万安县的令司镇住,那么他积攒多年的名望便一下扫地了。 想到这里,郑河心中就是犯怵,也打定主意绝不退缩。 “放手!” 说话的同时,他又用力抽了抽自己的胳膊。 但断裂的鬼掌将他握得很紧,要饭鬼的手一张开后没有获得东西无法回缩。 郑河此时被鬼手紧紧握住,受厉鬼气息影响,他驭使的鬼物也隐隐有失控的架势。 他初时听闻万安县来人,来的还是镇魔司令司时,有些不敢相信,第一反应就是骗子敢骗到他头上了。 当时郑河便决定要将骗子杀死,以震慑令使。 近来因为宝知县鬼案,对他的威望影响极大,县里人心浮动,正好利用此事杀鸡儆猴。 而当两人一交手后,郑河发现赵福生拿出鬼臂时,就知道眼前这人就算不是万安县令司,也是一名特殊的驭鬼者了。 他驭鬼时间不短,也曾见过许多驭鬼人一旦借助了厉鬼力量,便不知天高地厚。 初时狂妄自大,以为无所不能,时间一长受厉鬼影响逐渐失控,到了后来发现自己面临厉鬼复苏,离死不远,又求救无门时,便开始发疯。 赵福生一来便冲他出手,郑河开始吓了一跳,但见她驭使的只是一只鬼臂后,逐渐便松了口气。 “一只鬼的断臂,可无法将我镇住——” 郑河这会儿与鬼臂较量,阴森森望着赵福生看: “如果你还不放手,那我——” “你觉得一只鬼的断臂奈何不了你?” 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哼了一声: “那这样呢?” 她话音一落,身上鬼息涌动。 赵福生放开对驭使厉鬼的挟制,先予后取厉鬼的气息复苏。 阴影无声的从她脚下蔓延开,脑海内封神榜的警告声响起:煞级厉鬼复苏,可否使用10点功德值镇压? 赵福生没有理睬。 “……” 先前还面色青黄的郑河感应到赵福生身上另一股更强大、更完整的鬼息复苏后,顿时脸色一下就变了。 “你、你还驭使了一个厉鬼——” 阴影爬附上赵福生的肩头,她的气息与先前截然不同。 上扬的嘴角垂了下去,眼里的明亮被阴鸷取代了。 她的肤色变得惨白而失去了光泽,被她驭使的鬼手似是受到鬼类的镇压,陷入短暂的迟缓中。 与此同时,郑河胸前的动静一止。 赵福生再问: “你是不是郑河?” 她的声音阴冷干涩。 一旁的古建生吓得要发疯。 驭鬼者都是疯子,平日宝知县里郑河一个人疯也就算了,如今来了个万安县的令司竟然比郑河还要疯! 他原本以为赵福生仅有一只鬼臂,却没料到这位万安县的令司除了鬼臂之外还驭使了一个鬼物。 她驭使了一个半鬼,为什么还表现得如此正常呢? 只是此时并非古建生细思的时候。 这两人要是斗起来,两个鬼一旦失控,到时他们一死一了百了,其他令使恐怕也要无辜卷入。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他几乎要跪了下去,连忙替郑河应答: “赵大人,他就是郑副令,就是我们宝知县的郑副令。” 赵福生并不理他,而是冷冷盯着郑河看: “你是不是郑河?” “……” 郑河此时已经心生怵意。 赵福生的可怕远超他的想像,继续斗下去只是两败俱伤。 可当着一干手下的面,他若出言回答,便相当于是认怂。 想到这里,郑河勉强道: “我是谁,你心知肚明——”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赵福生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郑河,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多余的废话不要说,我不爱听。” 她语气强势,态度异常强横,半点儿没有商量的余地。 古建生一听不妙,连忙转头看向范必死二人: “范兄弟,你快劝劝大人——” 郑河一听赵福生这话也觉得下不来台,恼羞成怒: “我就是不说你又把我如何,你不要以为你驭拿了厉鬼,我也有鬼——” 他话没说完,赵福生便神情一冷: “不说算了。” 她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将抓握的鬼手一松。 鬼手失去挟制,顿时将郑河紧紧攥住。 与此同时,赵福生伸手去抓郑河的衣领。 先予后取的鬼慢慢复苏,半个身体成形,站在她的身后。 “大人……” 范必死见到这一幕,心慌手抖,惊呼出声。 其他人想要夺门而出,却被恐惧钉死在原处。 赵福生的手抓拽住郑河衣领,那绿袍被她指尖一碰到,随即化为粉尘落地,露出郑河干瘪的胸膛。 只见他的胸膛完全不似人的胸口。 郑河的胸口血肉已经枯朽,如同半腐的木头。 一张诡异的鬼脸印在郑河胸口之上,看着赵福生诡笑,张开了漆黑的口。 先前衣裳掩饰下,就是这鬼物在异动。 这位宝知县的令司驭鬼方式竟然是将鬼蕴养在自己的身体之中! 此时这厉鬼疯狂转动着脑袋,鬼的身体与郑河的骨头相摩擦,发出令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的‘嘎吱’声响,厉鬼像是想从胸腔的束缚之中挣脱。 它每动一次,郑河内腹与它脑袋相接处便有淡淡的粉色血迹渗出,最终落入它大张的嘴中。 这一幕情景实在可怖,任谁都看得出来郑河此时的情况糟透了。 他的身体就是压制厉鬼的容器,一旦鬼物从他体内完全钻出时,就是他的死期。 “你就不怕我们交手,两人同时厉鬼复苏,同归于尽吗?” 郑河色厉内荏,大喝一声。 “同归于尽?你也配吗?” 赵福生往前迈踏一步。 郑河胸前的厉鬼感应到她的靠近,挣扎的动作更加激烈了。 赵福生一把将他脖颈抓住,用力一拖! ‘喀喀。’ 郑河被她粗暴摆弄,骨骼断裂声不时响起。 赵福生双手按压住他身体: “我有个方法,可以将你杀死,而你的厉鬼也会受到压制。” “什么?” 郑河听闻这话,愣了一下。 接着赵福生的第一层地狱无声开启。 虽说第一层地狱对于郑河驭使的煞级厉鬼并没有关押、压制作用,但地狱内此时收藏了一个赵福生从鬼车之上抢下来的时空金铃。 这会儿地狱气息一展开,时空金铃的力量顿时辐照住被地狱影响的郑河。 鬼马车的品阶可远超煞级,纵使是单一的时空金铃,也足以压制煞级的厉鬼了。 铃铛气息乍泄的瞬间,郑河驭使的厉鬼顿时停止了颤动。 鬼物森冷诡异的脸一僵,接着鬼脸之上浮现出大块大块的如铜钱大小的古怪褐斑。 随后厉鬼的头逐渐变扁,嘴唇拉长变厚,眼睛鼓了出来,竟顷刻间变成了一个类似蟾蜍般的死人头。 只见那鬼头将嘴一张,舌头里吐出一个东西。 那是一枚沾缠了黑水的古怪钱币,外圆内方孔,上面没有字样,但一见此钱,不止是赵福生身后复苏的厉鬼遗忘了想要先取她的命的打算,就连那紧攥着郑河不放的鬼手都下意识的一松,伸手往这鬼的嘴巴掏来。 赵福生还来不及去细看那钱币,一见鬼臂异动,连忙腾出一只手去将鬼臂抓住。 此时郑河心态大崩,连忙喊道: “我就是郑河、我就是郑河!” 他喊声一落,就是变相的认输。 此时已经认了输,他顿时便不再拘泥于脸面架子: “不打了,饶了我。” 赵福生捏住鬼臂,冷冷看他。 郑河强忍惊恐,说道: “不要杀我。” 在一旁看得胆颤心惊的范必死此时见这斗法的两人终于分出胜负,郑河一认输后,众人长松了一口气,范必死逮到机会,上前一步,劝说道: “大人,饶他一命吧。” 他说这话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没想到在他心中曾经十分厉害的郑副令,竟然会真的有在赵福生面前哀求饶命的时候。 “这里是宝知县,刚刚闹过鬼祸,需要有人主持大局——” 赵福生缓缓转头看他。 她身上的厉鬼还没有镇压,整个人看起来面色惨白,神情阴冷,与以往笑意吟吟的模样截然不同。 两人目光一对,范必死以为自己面前站的是个厉鬼,吓得接连倒退了数步。 “他已经认输了,若是继续斗下去,也只是……” 范必死硬着头皮开口。 只是他越说声音越小,深怕赵福生失去控制之下将自己也杀了。 他正后悔间,赵福生识海内的封神榜再次提醒:煞级厉鬼即将完全复苏,是否消耗20点功德值镇压。 鬼臂复苏,是否消耗2点功德值镇压? 两声提醒响起,赵福生的理智回笼。 是! 她心念一起,功德值随即被扣除,复苏的厉鬼不甘的被封神榜镇压。 阴冷感褪去,先前被她握在掌中疯狂挣扎的鬼臂缓缓蜷缩。 赵福生冷冷收回看范必死的目光,转头去看郑河,接着将视线落到了郑河胸前的厉鬼头上,随后伸手过去,想从厉鬼的嘴中将那枚钱币拿走。 “小心!” 郑河见她这动作,吓了一跳,犹豫片刻后惊声提醒。 赵福生并不畏缩。 为了防止郑河偷袭,她的地狱一直开启,随时可以调动金铃,唤来要命的鬼马车。 她没有在意郑河的话,而是将手摸到了鬼嘴之中。 凶悍的厉鬼受到了鬼铃的镇压,显得异样的温顺,任由她将那枚古怪的钱币拿走。 获得买命钱! 封神榜提示着:买命钱,招财鬼送出的特殊钱币,没有厉鬼能逃脱它的诱惑! 俗话有云,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是一枚能收买厉鬼的钱币,要小心使用。 注:鬼用钱买命,你拿走钱的同时,小心被厉鬼吃掉心肝哦! 郑河说完话后本来有些后悔。 他养的鬼十分特殊,并没有实则的战斗力量,只是可以吐出一种特殊的钱币,用以收买厉鬼。 而取钱的刹那,鬼会从他体内爬出,钻入取钱人的身体中,将取钱者的内脏吃空。 吃完之后,它会重新爬回他的身体里。 但每爬出一次,郑河的生机就越短,此时它展露出脑袋,只要再使用一次它的力量,它便会整个鬼身从郑河体内爬出,而郑河则会立即死亡成为一具空荡荡的人壳。 赵福生当众打服了他,让他在众令使面前出了大丑,他本该任由她被买命鬼杀死才对,哪知他又担忧赵福生一死厉鬼复苏,到时他仍有可能会死于买命鬼之手。 这样一想,他才急切出声,但喊完又觉得后悔。 正矛盾间,却见赵福生将那鬼嘴里的买命钱取走,那本来凶悍非凡的厉鬼却并没有像以往借他力量后的暴躁,反倒温顺的闭上了嘴,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之中。 赵福生拿到这枚买命钱,又以10点功德值将地狱重新回收。 失去了厉鬼影响,她神情间的阴冷逐渐褪去,笑容重新回到她的脸上。 她握着枚买命钱,看了一眼衣衫敞开的郑河,吩咐道:“把衣裳拉拢,起来吧。” 第一百零二章 买命鬼钱 第一百零二章 一场本该席卷宝知县的可怕风暴随着赵福生、郑河两位驭鬼者的收手而逐渐消弥。 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的宝知县令使及范氏兄弟见二人暂时性的停手,俱都长松了口气。 “太阳又出来喽。” 外间毫不知情的一个杂役大声嚎了一嗓子。 近来宝知县出现了鬼祸,时常会有阴霾遮挡阳光。 这会儿是傍晚时分,太阳本来就即将落土,赵福生与郑河打斗,两鬼现身,镇魔司厅衙之内出现了大量的鬼雾,使得厅内光线阴暗。 此时那杂役的喊声一起,屋里众人俱都下意识的探头往外看,果然就见到外头夕阳似火,驱散阴霾,显得整个镇魔司院里一下都亮堂了许多。 赵福生捏着钱币,毫不客气的走到主位处坐定。 范氏兄弟此时可得意了,抬头挺胸的站在了她的身后。 郑河面色青红交错。 这一场交手可打得他颜面全无,但与脸面相比,自然又是性命更重要了许多。 赵福生的强悍超出了他预料之外,本该被朝廷放弃的万安县什么时候来了一个这样的强者? 他想起先前交手的场景,虽说只是短短片刻功夫,可发生的事情却很多。 赵福生拥有一个完整的厉鬼,厉鬼气息令他感到了压力,至少已经达到煞级以上了。 而且她还有一只可供她驱使的鬼臂……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郑河怀疑她除了这一个半鬼之外,恐怕还另外驭服了一个强大的鬼物! 这才是郑河在被赵福生抓住之后,迅速认输的原因。 那一刻不知明的恐怖降临,将他笼罩其中,他感觉大祸将至,隐约间似是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金铃声响。 就是这金铃一响,本来在他胸口间剧烈挣扎着想要脱体而出的鬼头迅速的平静下去了。 想到这里,郑河本能的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 他胸口四周的骨头塌陷了下去,皮肤呈枯干的灰褐色,一张闭着双眼陷入沉睡的鬼头安静的镶嵌在他身体中。 那鬼头脸上布满铜钱大小的褐斑,看起来诡异极了。 郑河与这厉鬼相伴数年,深知这厉鬼残忍可怖之处,但它在听到金铃声响后,却表现出绝对的顺从。 厉鬼没有理智与想法,唯一的可能就是它那一刻被完全的镇压了。 赵福生当时眼中充满杀机,曾在他发狠说要与她同归于尽时,表示有办法将他彻底杀死,且永久镇压他的厉鬼。 一开始时,郑河认为她在吹牛。 可后来他驭使的买命鬼的表现却变相的验证了赵福生所说的是真的! 她有办法完全的杀死他。 这个念头瞬间击溃了郑河的心防,也是让他不顾脸面即刻认输的原因。 此时的郑河身体扭曲,赵福生先前一抓一扭折断了他的脊椎骨。 但这样致命的伤势在驭鬼者看来不值一提,他深呼了口气,用力顶拱后背。 身体的骨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归位声响,郑河整理了衣衫,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忙快行数步,站到了赵福生的面前: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谢赵大人饶我一命。” 他受厉鬼影响很深,这会儿就算是已经吓破了胆,可他的脸色青黄,看上去一脸麻木,并不见多少恐惧之色。 赵福生将被镇压的鬼臂重新放回袖口之中。 她的这个动作令得宝知县内众人不敢吱声,郑河也心中一寒。 赵福生驭使了强大的鬼物一事虽说让他吃惊,但却不是最可怕的。 更让他觉得惊恐的,是赵福生的驭鬼之术。 一样都动用了厉鬼的力量,可她看起来像是并没有受鬼的影响,收发自如,神情平和。 而郑河与鬼相处的时间不短,他的脸已经逐渐与身上的厉鬼长相重合。 她是怎么办到的? 郑河既感恐惧,又有些好奇。 赵福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鬼臂一放,又拿起这枚被封神榜叫为‘买命钱’的鬼币看了半晌。 买命钱上沾了厉鬼唾沫,她有些嫌弃的拿起钱币在自己的衣袖上擦了擦。 “好好问你话不说,非得挨了打就舒服了是吧?” 赵福生说话时,范必死的目光落到了古建生的脸上。 “……”古建生的脸上裹着纱布,看不出尴尬的神色。 郑河的内心怎么想众人不清楚,但他驭鬼之后似是失去了人类的喜怒哀乐,闻言既不羞也不怒,只是神情木然的听赵福生的奚落。 宝知县的众人没有出声。 在这两位令司大打出手,且其中一方认输后,宝知县的众令使便默认赵福生是最强大的,对眼前这一幕早就见怪不怪了——毕竟郑河当权时期,令使在他面前日子更不好过,言语的奚落又算什么? “我以为是骗人的。” 郑河解释着: “令司不得擅自出县,所以一开始没想到万安县的大人亲自来了。” 范必死见赵福生还在埋头擦钱,便替她开口: “我家大人自有办法暂时脱离魂命册的束缚,”说这话时,他眼角余光还在转头看赵福生的表情。 见她没有出言喝斥,这才心中一松: “听闻宝知县出现了鬼祸,这才过来想帮你们看看的,哪知宝知县就是这样对待客人的?” 他阴阳怪气问了一声。 但郑河的心思却并没有在一个小小的令使敢也冒犯自己之上。 在听到范必死说赵福生脱离魂命册束缚的那一刻,他简直比自己的厉鬼被赵福生镇压住还要惊恐。 身为镇魔司的老人,他对魂命册的了解远比范必死更多。 一入魂命册,终身都再难摆脱束缚。 贾宜控制的鬼伥是朝廷传了数代的厉鬼,经历大汉豢养了数百年,传言之中,鬼伥早就已经达到了灾级的品阶了! 虽说魂命册只是鬼伥分身之一,力量被分弱,可这几百年来,无数镇魔司中的驭鬼者都证明了一个事:除了死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办法能活着脱离鬼伥的掌控。 赵福生又是怎么办到的? 郑河青黄的脸皮抖了抖,问话脱口而出: “真的?” “还能有假的?” 范必死皱眉反问。 一旁范无救偷偷看了大哥一眼,脸上也露出压抑不住的骄傲之色: “当然是真的,福生的名字可是我们亲自看着……” “……”范必死恶狠狠瞪着这个不成器的弟弟。 范无救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将嘴闭上了。 “少说废话。” 赵福生将铜钱擦了数下,却见那钱币上黑色的鬼唾沫无论如何都擦不掉。 细看之下,这钱币上的光泽像是镀了一层膜,萦绕着恶鬼的戾气,光是捏在手中,便已经能感应到厉鬼的阴森了。 “买命钱——” 赵福生捏着这小小的钱币看了数眼,问郑河: “这钱真能买命?” 她一发问,郑河不敢迟疑,毫不犹豫的道: “可以收买厉鬼。” 赵福生饶有兴致的道: “你说来听听。” 郑河点了点头。 周围令使见机的替他搬来凳子,让他坐在赵福生下首。 又见他衣裳碎裂,露出胸口,半个鬼脸在他破损的衣裳下若隐若现。 虽说鬼头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可却令周围看到这一幕的令使心生惊悚。 有人见机的替郑河取来一个披风,搭到了他的肩头。 若是以往,他定不肯顺从,但此时毕竟宝知县已经换了人当家作主,赵福生刚刚就让他收拾一下,他怕失礼于赵福生面前,将她激怒,便抓起披风,将敞露的胸口挡住,这才说道: “下官驭使的鬼杀人的法则是以鬼钱买命。” 他叹了口气: “这钱不是给人用的,是给鬼用的。” “这鬼来历说来话长——”郑河原本以为赵福生对他身上的厉鬼感兴趣,正准备从头开始说起,哪知刚一起头,赵福生就将他话打断: “既然话长就不要说,我只对鬼钱感兴趣。” “……是。” 他在心中憋了半晌,趁着先前整理仪容的时候想的话一句都没说上,便被赵福生堵了回来。 “我办鬼案的时候与一般人不同,我得先从鬼的手里借钱,有了这枚钱币,一遇到鬼后,我就将钱给鬼,鬼一般收了钱转身就会走。” 从两人见面到现在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但郑河对赵福生的性格也摸出了个大概,他没有废话,而是直接将自己的办案手段说出: “不过每取一次钱,我会受厉鬼反噬,鬼如果从我肚皮里面爬出来,我也就死了。” 他深怕赵福生听到鬼钱有用,还要找他再要,索性将取钱后果也一并都交待了。 若是再取一次钱,他就离死不远,而他一死,宝知县则会厉鬼复苏。 如果赵福生清醒,就知道自己厉鬼复苏对她不利,自然不会强行要他再取一枚钱币了。 他心里打着算盘,说话时看了赵福生一眼,只见她握着鬼币沉吟半晌,实在看不出心中想法。 众人听郑河这样一说,又想起先前看到郑河胸前的鬼头,都不由心中一颤,下意识的别开了头。 “这钱鬼必定会收?”赵福生捏着钱币问了一声。 “我试过三次,每次都收了。” 郑河谨慎的道: “不过也不排除有来不及递钱就死于厉鬼法则的情况,但我没遇到过——” 赵福生点了点头。 郑河又说道: “大人此行来宝知县是——” 范必死此前已经说过赵福生一行人来意,但郑河却有些不信,他试探着发问,说话时转头看向了古建生。 古建生正欲开口,赵福生却是笑眯眯的看了郑河一眼,似是看出他装模作样了。 “我来宝知县,是为了鬼祸。” 赵福生如今拥有的底牌成为了她的实力。 在可以完全辗压郑河的情况下,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了当的道: “你让古建生来万安县通知我,说是宝知县发生了鬼祸。” 郑河一听这话,心中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想否认: “不是我,是他自作主张——” “……” 古建生敢怒不敢言,只好可怜巴巴的盯着赵福生看。 “我不管你们谁作主张,但我是为了鬼祸而来的。” 郑河眼神跳了跳,一时之间揣测不出赵福生这话的意图。 照理来说,驭鬼者早期是十分自得于借有了厉鬼的力量,但到了后期死期将至时,也最后悔借助了厉鬼的力量。 这个时候等死的人是不愿意治办鬼案的,可赵福生话中的意思,却像是她愿意接管这烂摊子似的。 “大人的意思是……” 他想不清楚,便硬着头皮开口发问。 本来郑河已经做好了要被喝斥一顿,甚至未必能得到答复的思想准备,他盘算着事后贿赂赵福生身边的孪生兄弟,从他们口中打听清楚。 正思忖间,却听赵福生道: “我是来办这桩鬼案的。” 这话一出,郑河那本来已经逐渐鬼化的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这……” 竟然真的是来办鬼案的! 办理鬼案危险性极高,这位万安县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令司该不会是不知道鬼案的危险性吧? 他正欲说话,范必死瞧出他眼里的惊色,便说道: “我们家大人已经办了四桩鬼案,经验丰富,她听到宝知县有难,特意过来支援的。” ‘嘶!’ “四桩?” 郑河也惊呼出声。 范无救有些得意,点头: “不错。”他数着手指: “镇压了大人爹娘复苏的尸身,肢解了要饭胡同的厉鬼,刚刚你见过的鬼手,就是从要饭鬼身上解下来的。” 他此时自豪得仿佛成功办理了这桩鬼案的是自己,享受着周围人的吃惊与不敢置信。 尤其是这种神情也曾在自己等人身上出现过,他见到别人脸上的表情时,越发懂那种震惊感,心里就更加觉得舒服。 “还有前天的狗头村鬼案,我家大人一夜就办成了,将厉鬼封印了。” 说到这里,他还想开口: “昨夜——” “好了。” 赵福生出声将他的话打断,范无救开始还有些纳闷,直到后来范必死撞了他一肘子。 兄弟二人同胞所生,心有默契,眼神交换间,范无救一下想起鬼车案的特性,顿时就明白过来赵福生的意图: “还有一个案子不能和你说,谁听到谁会被厉鬼标记的。” “……” 其余人一听这话瑟瑟发抖,俱都出声哀求范无救不要说。 “闲话少说。” 成功在宝知县立了威,将郑河这个刺头一拿下后,赵福生在宝知县迅速找到了万安县时当家作主、一呼百应的感觉。 她环顾四周,说道: “我准备要办这桩鬼案,趁着天色没黑,你们速度备上马车,带我去受害者家里走走。”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手里的鬼钱,将钱握入掌心,随即展开地狱,将这枚买命钱收入地狱之中。 这样一枚能诱使厉鬼复苏,且令鬼都眼馋的鬼钱自然不能随意存放,存在第一层地狱里是最保险的了。 她再次张开手时,钱币已经不见影踪。 郑河注意到这一幕,眼皮跳了一跳,但也不敢追问。 虽说不明白赵福生为何执意要办鬼案,可此时她强自己弱,没有郑河反对的余地,当即便令周围人立即收拾出行的马车。 说完之后,他问赵福生: “大人准备去哪里?” “先去孙家吧。” 赵福生想了想,直接将此行目的地决定了。 第一百零三章 前往孙家 第一百零三章 此次宝知县鬼案首次作案地点是在县城之外的一间寺庙中,照理来说,这个时期复苏的厉鬼实力是最弱的,也最容易被窥探出厉鬼杀人法则的初始端倪——这也是赵福生观看以往镇魔司办案卷宗后得出的经验。 可寺庙远在县城十里开外,此时天色已晚,就是再备马车出行,到了已经天黑了,许多细节看不清楚。 而城中也有不少人受害,这会儿赶过去还来得及看一些情况。 厉鬼还会再继续杀人,赵福生已经做好了要在此地多停留一段时间的思想准备,因此并没有急着此时先看寺庙。 她决定了路线,郑河便点头应了一声: “我陪大人同去。” 厉鬼并不是人,将满门祸害之后便会随即离去,在没有摸清厉鬼法则之前,孙家理论上来说还是算安全的——不过也不能算绝对安全。 毕竟如今鬼物杀了不少人,可法则是什么众人还没摸清楚,只能去小心验证。 可孙家毕竟是大户,以前又是郑河的供应者。 案发之后,其余商贾、乡绅每日上门哀求,吵得郑河烦不胜烦,也去过孙家一次,暂时没有发现什么诡异之处。 “好。” 赵福生点头。 “大人稍候片刻,我换件衣裳——”郑河话没说完,突然间外头传来吵闹之声。 有人在争执着什么,不多时,便听到有苍老的声音在喊: “郑大人、郑大人——” 郑河一听呼声,那张冷漠的面容上露出戾气: “谁再大呼小叫,将他舌头割了。” 赵福生皱了下眉,说道: “是谁来了?” 她虽说是问话,但对于来人心中却有数。 每个县的情况虽说不同,但人类对于死亡的畏惧却都是与生俱来的。 万安县一有个风吹草动,最先得到消息赶来探听的就是庞知县及留下来的乡绅富贾。 宝知县的鬼案闹得这样大,甚至连富户孙家都被鬼屠杀光了,其余富户恐怕是坐不住的,应该是来探听消息了。 果不其然,郑河说道: “是县里的乡绅富户,仗着有几个臭钱,整天吆三喝四,拿这镇魔司当他们家似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近来应该是承受了压力,对这些人十分不满,只是看在钱的份上再三忍耐。 今日败在赵福生手下,以及驭使的厉鬼即将复苏的恐惧令他失控,他眼里红光一闪,拳头一握: “大人,我去去就来。” 赵福生伸手将他一拦: “把他们带进来,你去换衣裳,在马车上等我。” 她这句话已经是越俎代庖了。 郑河怔愕片刻,随即想起自己已经认输,他这个宝知县的令司实际上到了这会儿已经是名存实亡—— 不,也许叫名符其实才对。 他以前人称‘郑副令’,实则是因为朝廷曾允诺要将他调往州府,任州府副将令一职,‘副令’之称才因此而来。 如今赵福生打败了他,成为宝知县名义上的主人,他如果不想方设法调走,可真要成为‘副令’,给赵福生当助手了。 形势比人强。 反正现在他不是赵福生对手,她要作主就由她去。 郑河苦中作乐的想:反正此时宝知县就是一摊烂摊子,她接手了鬼祸,也同时会承受众乡绅压力,他懒得管这么多。 这样一想,他立即点头: “听大人的。” 他转身就走。 其余令使在赵福生示意下出了府衙大厅,不多会儿功夫,外面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就进来了。 宝知县此前是出了名的大县,县里有郑副令这个声名在外的人,吸引了不少的大户。 与万安县每次出事就零星几个乡绅前来相比,宝知县的乡绅富户简直多不胜数。 赵福生听到响动,转头一看,院子里站得乌泱泱的,人头攒动,恍惚一看,至少上百人之多,将外间大院挤得密密麻麻,几乎没有人落脚之地了。 而院门大开,可以透过开着的院门,看到外面还有不少人没有挤进来,不停的喊着‘郑大人’的。 “这宝知县有钱人真多!” 赵福生一见这些人,顿时耳旁似是听到钱镚撞击的声响了。 万安县穷人多。 一个个骨瘦如柴,神情麻木,眼光猥琐。 相较之下,宝知县的这些人大腹便便,穿着绫罗,十分讲究。 只是受鬼祸之苦,这些乡绅富户近来应该是吃不下、睡不好,各个眼袋比鱼泡还大,眼圈漆黑,嘴唇干裂,人人鼻尖、唇角都长了豆大的火疖,削弱了他们身上的养尊处优之感。 “我们万安县两年前也不弱。” 范必死听到这话,就答了一句。 说完之后又意识到自己讲错了话,连忙补充: “不过有大人在,将来会更好的。” 赵福生笑了笑,说道: “这样多人,我可没法打交道,让他们选几个代表出来,跟我说话就行了。” 这些人来的目的无非也就是为了鬼祸,赵福生没功夫依次安抚,交待下去,便自有令使替她将事情办妥。 宝知县的令使出去传达了赵福生的话,外间顿时就激动了。 “郑大人啊!” “郑青天!” 喊话声不绝于耳。 范无救愤愤不平: “明明要办鬼案的是大人,怎么叫的是郑青天——” “随便,就是一个称呼。” 赵福生笑眯眯的摇头,范无救嘀咕了一句: “大人你的脾气也太好了——” 外面传话的令使道: “你们人太多了,大人见不了这么多,选几个代表,随我进衙门就行了。”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怔住。 但驭鬼者脾气古怪,大家也怕令司久候不耐烦,到时甩手便走。 因此一干人决定也快,很快选出三人作为宝知县的商贾、乡绅代表,连带着宝知县的县令一起进入大堂之中。 “郑大人啊——” 这几人一进大堂,刚嚎了一声,却见堂内并不见郑河的身影。 只见厅堂华丽而安静,宝知县的一干令使站在堂内两侧。 而大堂正中的位置,则是坐了一个女子,两个身材高壮的孪生兄弟站在她的左右。 “这——” 进来的乡绅一见此景,顿时愣住。 “郑大人呢?” 众人进来就是为了见驭鬼的令司,可哪知好不容易选成代表进屋之后,并没有见到郑河的身影。 莫非被骗了? 几人心中一抖,正忐忑不安之际,宝知县的一个令使就道: “这是我们大人请来的贵客——” “我是万安县的令司,来宝知县就是处理这桩案子的。” 赵福生笑着说了一声。 “万安县?” 一听赵福生自报家门,那几名代表中的其中一人便率先出声: “可是、可是赵大人?” 赵福生有些意外,转头看他: “你知道我?” 此人年约七旬,穿了一身青色绫罗,与其余三人略微胖硕的身材相较,他显得清瘦。 他留了山羊须,眉眼间带着斯文之态,只可惜唇上长了数个血痂,一说话时便有血珠渗出。 赵福生一见他模样,顿时便猜到他的身份了: “于维德的老友?” “正是!” 那老头儿一听她喊出‘于维德’之名,顿时便松了一大口气: “看来果然是万安县的赵大人了!” 他说完之后,连忙整理衣衫领口与袖子,长作了一揖: “老朽徐雅臣,早就听闻赵大人办鬼案神异之名了,听于兄提过,你重掌万安县后,便迅速连办三桩鬼案,以雷霆手段镇压住乱局——” “什么三桩。” 范必死将这老头儿的话打断: “大人出发之前,又办了一桩鬼案,已经四桩了。” “四桩?” 徐雅臣瞪大了一双眼,吃惊之下唾沫都飞出来了。 其余几人窃窃私语,皆是一脸不敢置信之色。 驭鬼之人不以年纪论实力高低,而是以身上的阴气判断厉鬼凶悍程度。 与一脸鬼气且阴森恐怖的郑河相较,赵福生年纪很轻,眉目含笑,半点儿不与阴气沾边儿,仿佛根本没受厉鬼影响。 若非这是在宝知县的镇魔司大厅之内,且现场有众多宝知县的令司在,不可能大家陪她一块儿胡闹,几人怕是都要怀疑她的身份了。 众人明显有些不信,赵福生也不多加解释。 四人彼此看了数眼,都以眼神示意徐雅臣率先开口。 虽说驭鬼者脾气喜怒无常,不好打交道,可有于维德这一层关系在,徐雅臣是最好说话的。 “我听我那位老友说,大人你——” “你们多余的闲话少说,我稍后还有要事要办,直接说你们的诉求。”赵福生摆了摆手,不与他客套。 徐雅臣愣了一愣,又求助似的看了周围一眼,几人目光催促之下,他咬了咬腮帮,壮着胆子道: “不知道大人怎么会离开万安县来到宝知县呢?” 他问完这话,见赵福生没有出声,又犹豫着道: “大人可知道,宝知县如今出了一桩案子——” 这下赵福生没有再沉默了,她点了点头,直言道: “知道,我就是为了这一桩鬼案来的。” “什么?” 她的话出乎了众人意料之外。 令司对鬼案能推则推的态度,从郑河的行事作风上就能看出端倪了。 原本宝知县的令司都对这桩鬼案不理不睬,徐雅臣几人本来也没指望赵福生这位万安县的令司能关注这桩案子,却没料到她自己竟主动提出要办这桩鬼案了。 “大人就是为了这桩案子而来?”徐雅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深怕自己出现了幻听,说话时左右转头,看了看四周。 赵福生点了下头: “我是为了这桩案子而来。” “大人此话当真?” 不是徐雅臣要再三问废话,实在是因为他们已经被郑河推诿了半个月之久。 宝知县的鬼案迟迟不结,所有人都面临厉鬼的威胁,这个时候邻县的令司主动说要来帮忙办理此案,简直听来像是郑河随意寻了一个人,来哄他们开心的法子罢了。 “这样吧。” 赵福生也不多解释,与这四人道: “我说了你们也不信,稍后我要去孙家查看现场,你们既然是选出来的乡绅代表,这一桩鬼案你们就随我同路。” 她的话令得四人吓得浑身一激灵,正要拒绝,赵福生直言道: “这一次我办鬼案,你们四个不准走,就留在我左右,看看我办案的手段。” “我万安县如今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你们也看看我的能力,稍后这桩案子一了结,你们干脆跟我一起回万安县中。” “……” 范氏兄弟见她强迫乡绅搬家,俱都眼角抽搐。 几个乡绅代表一听这话脸色发青,连忙拒绝: “那怎么好给大人添乱。” 要知道办理鬼案危险重重。 他们时常与镇魔司的人打交道,知道令司在办案时一般会习惯要带数名令使同行。 这个可是死亡率高达九成的危险工作。 赵福生说是让他们同行办案,观看她的能力,搞不好就是想拿他们当炮灰使的。 “这使不得、使不得。” “我年纪老迈,帮不上大人什么忙的——” 另一个身穿官袍的老者也被吓得不轻,连忙告饶: “大人饶命,下官掌理宝知县的事务,实在分身乏术。” “那你们想怎么样!” 先前还笑眯眯的赵福生‘刷’的一下便将脸阴沉下去了: “我说了要办鬼案,你们不相信。邀请你们同办此案,一个个推三阻四的,莫非是想耍我?” “不敢、不敢。” 几人连连摆手。 徐雅臣灵机一动,连忙主动道: “我年纪老迈,办案是不行,怕拖大人后腿,但大人不辞辛苦从万安县赶来,这鬼案无论办不办,可这情却令我等感激万分,我愿献出黄金一千——” 他说完,眼角余光见赵福生皱眉看他,顿时心中一跳,连忙伸手,五指大张: “五千两,为大人接风洗尘!” 有了他领头,其他人顿时眼睛一亮,也接二连三开口: “我也五千两——” 四人进来还没来得及说其他的话,便已经先捐出两万两黄金了。 先前还阴沉着脸的赵福生一听众人捐钱,双掌一拍,露出笑容: “这话说得也不错,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她转头看向范必死: “范大哥,将他们名字记下,稍后让他们写张字据,案子一了,便去搬钱。” 范必死点了点头。 赵福生没想到这一趟宝知县之行倒颇有收获,除了拿到一枚特殊的买命钱,还意外获得了两万两黄金,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她摆了摆手: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便各自散了吧,趁着天色没黑,我要出门了。” 说完,起身出了大厅,在宝知县令使开路下,从另一侧后门而出。 等她一走,几名被留下的乡绅代表及县令面面相觑,俱都苦笑了一声。 有人问: “徐兄,这真是万安县的令司大人吗?” “我那老兄写信来时,确说万安县新上任的令司是个女子,可是令司自古以来就受魂命册束缚,要想离开本地,哪是那么轻松的?” 徐雅臣苦笑了一声。 另一人就叹道: “看来这钱是白花了。” “……” 几人沉默了片刻,俱都陷入焦虑之中。 他们是乡绅、富户的代表,无论财力、声望,在宝知县都是数一流的。 五千两黄金虽说不是小数目,但还不至于付不起。 令他们恐惧的是鬼案一日不办,厉鬼一天不离开,他们便都有可能会陷入危险之中。 若是满门上下尽数死绝,纵使留下万贯家财又有什么用? 乡绅代表们愁容满面,赵福生却不管这些人心中什么想法,她从镇魔司旁门一出,便见到外面停靠的马车,换了一身衣裳的郑河此时正坐在车中,同行的还有包着脸的古建生。 古建生是此次宝知县派去万安县的使者,他也与赵福生相处过,郑河此时带上他,除了是想要讨好赵福生外,应该也是趁此时机与古建生说过话,问起他万安县经历了。 赵福生只当不知,爬上马车。 宝知县财大气粗,郑河备的马车也远比万安县的马车更大,车内空间足以容纳十人以上,且坐垫松软舒服。 她一坐下便问: “听古建生说,最早发生鬼祸的地方是城外的寺庙,听说第一个报案的人是住在县里长桂坊的?” 郑河此前已经从古建生嘴里问过他此行大概经过,知道古建生是伤于赵福生之手,她来宝知县确实是办鬼案的。 虽说郑河百思不得其解,但听到赵福生问话,他仍答道: “不错。” 反正逃避不了这桩鬼案,且赵福生办这鬼案无论有什么目的,始终对他有好处。 近来县里乡绅们逼得他很紧,有些人早前也曾在朝为官,已经试着想将消息递往京都,郑河正对此异常头疼,赵福生愿意帮忙,他也是松了口气的。 这桩鬼案他原本畏惧,但该调查到的线索他也没有马虎,闻言便道: “这寺庙名叫空云寺,原本是间野庙,庙里也只有几个老和尚罢了,五六年前,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剃度之后进了庙中,逐渐有了些香火。” “空云寺离县中不远,附近乡里一些等待参加明年考试的书生家境贫穷的,便挂单住在庙中。” 郑河提起近来鬼案之中的第一件案子,说得远比古建生要详细得多: “长桂坊前去拜香礼佛的是一家姓胡的,那胡生的老娘年初病重,他与婆娘听说空云寺菩萨很灵,便去拜佛求香,此后他老娘果然慢慢病愈,因此这一趟去,是一家人买了香烛纸钱准备去还愿的。” 哪知到了寺庙,便见满寺上下尽数被杀得一干二净的,当场就将才病了没多久的胡母吓得翻着白眼便晕死过去。 事后吓得几乎失了智的胡生慌忙赶来镇魔司报案,口中喊着有鬼,当场就被镇魔司的人抓住,打了一顿板子。 “也不知是死是活。” 郑河说到这里,赵福生皱了下眉头。 他与古建生倒也不傻,见赵福生面色不快,急忙补充了一句: “胡家虽说胡生说不了话,他老娘病重,但他婆娘还在,大人如果想问话,可以让人将她押来镇魔司中。” 赵福生点了点头。 “空云寺的现场你去过吗?”她问了一声。 郑河一听这话,表情僵了片刻。 但他本来受厉鬼影响很深,面容僵硬,也看不出来尴尬,只道: “我去过孙家。” 赵福生冷笑了一声,问道: “孙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孙家的人——”郑河说到这里,顿了顿,似是在思索着要怎么说。 “孙府上下死得很惨,被开膛破腹,每个人的肠脏器官都被抓了出来……” “每个人——” 范必死虽说在这样的世道活到十八九岁,但听闻孙府的人死状,依旧是汗毛倒竖。 “上到七十老人,下到婴童,全都是一样的死法。” 一夜之间犯下这种大案,除了厉鬼,绝没有人能办到了。 郑河赶到孙家时,那孙家的血腥气险些激得他的厉鬼躁动,诱使他心中生出戾气,费了好大代价才将鬼物重新稳住。 “不过孙家除了死人之外,物件没有丢失,很多损坏的器皿,都是这些人在逃命过程中撞倒的。” 也就是说,郑河查了一番鬼案,线索并不多。 “夜半出现,杀人手法是开膛破腹。”赵福生总结: “每夜屠杀全家,也就是说,鬼物每次屠杀是以‘家’为计量。” 她说到这里,转头再问: “孙府人口众多,一夜之间死了这样多人,就算是厉鬼杀人,也该有先后顺序,前头的人死了,后面的人发现了,定会惨叫求救,隔壁邻居可有听到喊声?” “一共86口人!”郑河对孙家的了解显然就比空云寺多得多,他张口就答: “隔壁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一觉睡到了天亮,早晨是家中下人闻到血腥味,顺着源头望去,发现孙家的血液顺着门口都溢出来,才发现孙家出事的。” “一般的鬼域能做到这一点?”赵福生问了一声。 她如今虽说拥有了一定的实力,也连办了数桩鬼案,可毕竟接触厉鬼的时间较短,许多办案的经验都是从镇魔司内以往卷宗的记载上看到的。 论对于厉鬼的了解,她是远不如郑河。 此时她张口发问,郑河犹豫了一下,就摇头: “办不到。” 他解释着: “孙府地方不小。”孙家在宝知县有头有脸,是知名大户。 这位已故的孙老爷早前曾在朝为官,其祖上数代积荫,富得流油。 家里住的宅院,据说是几百年前一位王爷的旧邸改造而来,占地面积极广。 “鬼域能将孙家完全覆盖,且将声音、气味完全阻隔,至少、至少这厉鬼,已经是煞级以上了。” 这是郑河的保守估计。 “短时间内杀了这么多人,煞气如此之重,再升阶也是有可能的。”郑河又补充道。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 从郑河的补充说明看来,这人虽说贪生怕死又心狠手辣,但性情谨慎、油滑,且还算识时务,认怂之后说话做事力图周到,对厉鬼的特点也较了解,算是能力还不错,难怪宝知县出了这样大的鬼祸,目前县里的情况还算稳定。 “若依你判断,你觉得这厉鬼的等阶达到多少了?”赵福生问。 郑河那张青黄色的脸上罕见的露出踌躇之色,他不明白赵福生问这话的意图。 但赵福生的话他也不敢不答,因此想了半天,才说道: “如果是我的判断,我觉得已经到祸阶了。”说完,又连忙再次补充: “不过这也只是我个人的判断,准不准,还得大人之后拿捏。” 此人真是油滑。 郑河说话滴水不漏,像是既不争功,也不求过。 赵福生沉吟片刻,说道: “你要这样说,那我认为你确实猜错了。” 厉鬼靠杀人晋阶,法则使用过多确实有升阶的可能,但如果这世间的鬼物升阶都这样厉害迅速,那么这个世间早没有人类立足之地了。 她摇了摇头: “厉鬼确实曾晋阶,但我认为只是晋阶到煞级。” 这一章算是半过度,所以今天是超级猛料大杯加更,6.5k字,三更合一的章节~~~ 求月票。 第一百零四章 双鬼杀人 第一百零四章 赵福生这话说得十分笃定。 她才到宝知县,既没有去过受害者家中勘察现场,目前也还没有与鬼物打过交道,她怎么就如此肯定厉鬼只有煞级? 郑河心中不信。 但拳头大的就是老大。 这个事情的真相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赵福生实力要比他强得多,她说厉鬼是煞级就是煞级,她就是说太阳是方的,那郑河也会一口咬定太阳是方的。 谁若不服,他捶爆对方的头! “大人说得对。”他连连点头。 “你也不用昧着良心拍我的马屁。”赵福生道。 郑河木然着一张脸: “不昧良心,我没有良心,我的良心早被鬼吃了。”说完,他挤了挤脸,似是试图挤出一丝笑容。 但他一张脸早僵硬,此时不笑还好,一笑起来竟比哭还难看。 再配合他话中所说之意,众人想起他先前衣裳被拉开时,胸口腐黑之中镶嵌的人头,俱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 范氏兄弟强作镇定,古建生瑟瑟发抖。 赵福生没有被郑河的话逗笑,他自己咧了下嘴,发现没有人接自己的话,一时有些尴尬,随后冷冷瞪了古建生一眼。 古建生被他看得心乱如麻,忙不迭的‘嘿嘿’笑了两声: “大人真是幽默。” 郑河吃了这个瘪,便也意识到赵福生并不是喜欢被人无脑吹捧之辈,他想了想,收起僵硬的笑脸,问道: “大人怎么知道的?” “猜的。”赵福生笑着应了他一句。 “大人果然非同一般,凭借几句线索,便能推断出厉鬼品阶,我看这桩鬼案落到大人手中,定会很快破结。” 郑河神情严肃,拱了拱手,冷声道: “我先替宝知县的百姓谢过大人。” “……” 范必死听得一愣一愣。 “很快破结不敢说,但我对这桩鬼案确实有几分把握。” 赵福生这话一说出口,马车上众人顿时愣住。 她执意要来宝知县办鬼案时,范氏兄弟之所以同行,完全是因为她此前几桩鬼案积累下来的威信。 可说到底,兄弟二人对宝知县的这桩案子心中是半点儿都没有底的。 而郑河先前种种拍马行为,纯粹是因为打不过她,便放低了身段哄她开心。 他压根不信赵福生真是来宝知县办案的,只认为这一切不过是走个过场,甚至暗中揣测,她是不是想借宝知县的这桩案子为跳板,想取得朝廷的重视。 但这会儿赵福生却说她对于宝知县的鬼案已经有了几分把握,郑河这下怔住了。 不过随即他就想到了赵福生从自己身上驭使的厉鬼口中获得的那枚买命钱,当即就以为猜到了真相,连忙点头: “大人可是准备借买命钱将鬼驱离?”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 “当然不是。” 买命钱可以收买厉鬼,她留着将来说不定有大用的,怎么可能轻易在此时就花用出去。 “不是?” 郑河这下真的怔住了: “大人不准备使用买命钱驱鬼吗?” “不准备。”赵福生摇了摇头,解释着: “这一次的鬼与以往的鬼案都不同。”说完,她看了郑河一眼: “你查到了范家两位哥哥曾来过宝知县葬人,继而推测出宝知县此次鬼案与我万安县有关,这证明你不是个蠢人,应该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郑河一听这话,心中一动,面色微变: “两个鬼同时复苏?” 他想起了自己令人挖开坟地后找到的两口空棺材,心中不安的猜测此时从赵福生的话中得到了确认。 只是他随即又否认: “不、不可能,不可能啊!” “有什么不可能的?”赵福生淡淡的问了一句。 郑河有些失态的道: “自后汉立朝以来,从来没有听闻过两鬼同时复苏的,一山不容二鬼,鬼也有自己的领域——” 几百来年,大汉朝早就已经默认了祖辈传下来的经验法则就是对的,也正因为厉鬼绝不可能同行、合作的特性,所以除了帝京之外,大汉朝各州县镇魔司都是以一令司及大量令使的配备为主。 要是祖宗的经验出了错,厉鬼打破了不可同时复苏及存在的特性,这种祸事对于当地的镇魔司来说,无疑是灭绝性的打击。 “不可能的!!!”郑河摇了摇头。 他情绪激动,吓得古建生缩成一团,躲在角度,深怕他发疯失控,半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 赵福生笑了笑: “一开始的时候,我司中范大哥也是这样说的。” 说完,她面色一整,严肃道: “但确实两个厉鬼同时复苏了。” “大人可敢确定?”郑河焦躁不安,手撑着大腿想要起身,但在起身的刹那,又意识到自己是坐在马车上,接着颓然坐了回去。 “当然确定。”赵福生点了点头,说道: “这一对厉鬼,是我的父母。” 她抛出这样一个重磅消息,郑河一时被炸得不知所措,只能下意识的去看范氏兄弟。 而提到这桩鬼案范氏兄弟哪敢吭声。 事关鬼案,赵福生倒并没有避讳,直接从自己的来历说起: “当初万安县赵启明驭使的厉鬼失控你们心里也应该清楚。” 她进入万安县镇魔司的前因后果县中不少人都明白,瞒是瞒不住人的,赵福生也没打算过瞒人。 她从当日范氏兄弟引她入司祸水东引说起,提到她一家三口遭厉鬼杀死,而后她侥幸驭鬼成功,得以死里逃生。 “而我爹娘则是死于厉鬼之手,并且在第二天出现厉鬼复苏之兆,当时镇魔司内就出现了鬼域。” 赵福生的话说得平静,但郑河想到她大难不死,醒来发现爹娘去世,而后父母尸身厉鬼复苏,在当时的情况下,赵福生在没有人指点的情况下驭使厉鬼的力量将复苏的鬼物镇压,简直就是一种奇迹。 后面的话不用她再多说,郑河也猜得到。 她才刚醒来,暂时镇压住了复苏的厉鬼,但以她当时的能力、见识,都不足以完全的压制这两具尸身,所以才有了后来二范连夜将尸体埋入宝知县地界的事。 郑河声名远扬,宝知县上头还有州府、朝廷,一旦闹出鬼祸,总有人收拾烂摊子。 赵福生本来考虑得不错,但她高估了郑河的本事,所以赵氏夫妇尸身复苏后,最终仍决定自己出马收拾自己搞出的祸事。 “我驭使的厉鬼也是煞级。”她说到这里,郑河一下就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当日你能借助厉鬼的力量镇压复苏的尸体,那么你父母的等阶一定低于煞级。” “是。” 赵福生点头: “他们复苏之后,品阶一定不会高于煞级,但杀了人之后,晋煞的可能性不小,所以我推测他们已经达到煞级。” 说完,她见郑河欲言又止。 “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她说道。 郑河顿了顿: “大人,我认同你的推测,但你不要忘了,这是两个鬼。” 两个鬼同时复苏,且同时作案,这在大汉朝历史上并没有记录,至少郑河印象之中是前所未闻。 “两个鬼的品阶可能都在煞级,可二鬼同行杀人,造成的鬼域、杀伤力,可能已经远大于煞级了。” 赵福生听到此处,点了点头,补充道: “甚至有可能已经达到了祸级的破坏力。” 郑河深呼了一口气。 如果鬼祸到了祸级,那对他来说就是最坏的消息。 祸级的鬼物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如果赵福生不能处理这桩鬼案,那么他就没有其他路走,只有两个选择: 1、在双鬼杀他之前,他先厉鬼复苏而死。 2、报告朝廷,请朝廷来人收拾烂摊子。 (但因为郑河厉鬼特殊性,朝廷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杀人法则特殊的买命鬼,极有可能先把他解决了,再解决双鬼。) 郑河思来想去,发现无论如何自己都难逃一死。 唯今之计,好像除了跟着赵福生破获此案,压根儿就没有其他生路的样子。 “……” 郑河一时之间想要骂人,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惹出祸事的赵福生他打不过、惹不起,最离谱的是,如今自己还需要靠她帮忙,才能保住性命。 这叫什么事儿! “不过它们要想晋阶,应该还欠缺了一样东西。” 神情有些沮丧的郑河一听这话,愣了一下: “欠缺了东西?” “不说这些了。”赵福生自然不会将当日赵氏夫妇厉鬼复苏的同时,躺过的门板也化为大凶之物的事在此时告知郑河。 她摆了摆手: “现在还没有去孙家看过,也不敢确定这两个鬼就是我的父母死后作祟,无论如何,先去看过现场,确认是这两个鬼,最终一切才好定论。” 她这话一说出口,郑河心中纵使有万般疑惑,也唯有应了一声。 马车一路前行,约半个时辰后,车辆驶离一段闹市,进入另一条街巷时,明显道路两旁的行人要稀少一些了。 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静谧感笼罩了车内的几人。 就在这时,郑河打破了沉寂,说道: “孙府就在前面。” 孙家府邸坐落于闹市之中,经历了数代经营,这附近的数条街、店铺本来全是孙家的产业。 没有闹鬼的时候,这里人来人往,算是热闹。 但孙家出事之后,所有店铺全部关门,平时喜欢来这边走街蹿巷的货郎们也不见了踪影。 此时还没有天黑,这些外表保养得尚算不错的店铺、宅院竟显出几分破落荒败之感。 车辆在孙府正大门前停下时,赵福生还没有进门,便闻到了一股还没有彻底散去的血腥气。 经历过十来天的时间发酵,这种血腥味儿又转化为一种腐烂的恶臭感,令人闻之欲吐。 郑河常年与鬼相伴,对于这种死亡的味道并不敏感。 而赵福生在解决要饭胡同鬼祸时,对这样的气味也闻惯了,甚至当时要饭胡同的味道比这里还要恶臭一些。 她与郑河没什么反应,倒是古建生与二范同时屏住了呼吸,不约而同喊了一声: “好臭。” 除了臭气之外,还夹杂着一种若隐似无的阴冷感——这是厉鬼肆虐后留下的痕迹。 两个驭鬼者身上驭使的厉鬼感应到这种鬼息,都蠢蠢欲动。 赵福生仗着有封神榜在,对厉鬼的变化并不在意,但本来就处于复苏边沿的郑河却吓得个半死,好半晌才平息了暴戾的心绪,脸色难看的深呼了好几口气。 众人下了马车,在孙府门前站定。 趁着郑河吩咐车夫停靠此处的功夫,赵福生则仰头看向孙府的大门。 孙家占地极广,早在片刻钟前,马车便从孙家的石牌坊下经过,进入了孙府的地界。 这里是孙府本邸,四面是红砖围墙,中间是两扇朱红色的对门。 门上带铜扣,上书‘孙宅’二字! 大门倒修得气魄非凡,可惜此地的主人一夜之间已经死绝。 赵福生看着大门陷入沉思,就在这时,郑河吩咐完车夫走了过来。 他一靠近,赵福生的眼神迅速变得清明,她扭头问了一句: “说完了?” 郑河点头: “说完了。” 赵福生微微颔首:“走。” 从马车停靠的位置到距离孙宅入口之间还隔着一纵约十来步的阶梯,阶梯似是白玉雕成,可惜此时玉阶蒙污,上面还残留了已经化为黄褐色的血迹。 兴许是惦记当日孙家人供奉之情,孙府事发后,郑河见孙家四处是血,曾令人大概清扫了一番。 可惜下头的人见到孙府惨状早被吓破了胆,再加上人走茶凉,孙家人死绝后那点人情很快也会被消耗光,自然郑河的吩咐大家做得也不太认真。 许多地方只是以水冲了两下,血迹混着水流冲到下方砖缝之中,将泥土染腥,一群苍蝇围在上方‘嗡嗡’乱飞。 若无意外,这里郑河本不该再来,可此时他随赵福生重回孙府,见到底下的人对自己命令敷衍了事,心中煞气顿起,被厉鬼诱发的恶念化为杀机,恨不能立即抓个人来杀死。 他拳头握了握,脸色变得阴冷。 就在这时,赵福生突然问他: “郑河,当天孙府出事的时候,他们家的房门有没有异样之处?” 第一百零五章 别摸大门(求月票) 第一百零五章 赵福生的话来得十分及时,一下将郑河从濒临失控之中唤醒。 对于她的恐惧令得郑河很快将自己的怒火收敛,眼里的煞气被压下后,他看到赵福生不知何时已经上了几步台阶,离大门口仅有两步之遥的距离。 就连范必死两兄弟及古建生也跟在了她身后,反倒是他落在最后,在台阶下站了半晌。 他慌忙往前走了两步,接着才意识到赵福生问了话。 “门?” 郑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想了想,下意识的摇头,但摇了两下,又表情一变: “你这样一说,门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他说道: “当时我们过来的时候,有几块门板被拆卸,上面留满了血手印。” 不过那会儿郑副令没有多想。 孙家出事后,所有人都十分慌乱,冲撞之间将几扇门撞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毕竟孙府这么大,里外住了八十多口人,厢房不少,房门更是多不胜数,几扇倒塌的门根本没有被人记在心里。 至于门上留的血手印也很正常,死了这么多人,且死状奇惨,上面没有血才怪。 “甚至有几具残破的尸体都是摆在门上的,兴许是先来的谁先拼凑好的。”郑河当时来得较晚,此时赵福生问起细节,他有些心虚,连忙表态: “稍后我叫来几个令使问问。” “嗯。”赵福生应了一声。 其实说到这里,她已经预感到此地的鬼案十有八九与赵氏夫妇有关。 尤其是郑河最后提到的一句话:有几具尸体摆在门上。 这一现象与当日的赵氏夫妇死后厉鬼复苏的形态相似。 赵氏夫妇死后,停放他们尸身的门板也成为了厉鬼伴生的大凶之物,赵福生便推测它们杀人的法则很有可能与门相关。 她在马车上与郑河提起这二鬼品阶时,之所以认为这两鬼极有可能仍处于煞阶的原因,是因为这两鬼并不完整。 想到这里,她转头看了范必死一眼。 当日范必死精明,在将二鬼下葬之时,留了个心眼,将门板分开下葬。 厉鬼失去伴生之物,实力大打折扣——也就是说,此时赵氏夫妇复苏的厉鬼本身并不完整。 大汉朝此前没有双鬼同生作案的前例,因此赵福生只能自己推测。 从她目前掌握的经验看,厉鬼在丢失自身躯体、伴生大凶之物的一部分后,首要法则并非随意杀人。 杀人只是它们行为的附加后果,它们的主要目的应该是在寻找自己的所属物,而在寻找过程中,有无辜者因此而死。 也就是说,这两个鬼在宝知县搅出的腥风血雨只是它们的开胃小菜,等到品阶成长、大凶之物寻回,两个厉鬼被拼凑完整的时候,才是它们大开杀戮之时! “不能再让它们杀下去!” 想到此处,赵福生心中一紧,打定主意要尽快将这桩案子了结。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范必死喊道: “大人、大人……” “啊?什么事?” 赵福生转头看他,范必死指了指一旁的郑河: “郑大人有事问你。” 她定了定神,转头去看郑河。 郑河被她一望,心中一紧,连忙问道: “大人为什么突然问起门的事?莫非大人找出了这厉鬼杀人法则?” 事关宝知县的鬼案,也与他的生死息息相关。 这会儿可不是畏惧闭嘴的时候,郑河壮着胆子发问。 他这样一说,范必死顿时也醒悟过来,他与弟弟目光对视,想起赵福生之前向二人看来的神情,几人不约而同的都想到了那两块拓印了鬼影后的门板。 不过此时的郑河不是自己人,两兄弟识趣的没有出声。 赵福生这会儿也不可能将大凶之物的事情告诉他。 虽说郑河此时已经意识到鬼祸的可怕之处,但厉鬼衍生的大凶之物太重要了,驭鬼者可没什么人品可言。 现在的郑河表现得恭顺,那是因为她实力能辗压他,若是因此而掉以轻心,告知他大凶之物的存在,难保他心生贪念,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 “是有些了解了,想起了一个事。” 赵福生半真半假的点头,随即不再多说,走到了大门前。 她并没有急着推门,而是在门口站定。 郑河提到过孙府内的好几块门板上布满了血手印,不知是不是受了他话的影响,赵福生总觉得这两扇朱红色的大门也残留着浓重的血腥,夹杂着油漆的味道,异常的刺鼻。 但她细细观察过后,又发现这大门被人粗略的擦洗过,上面可见斑驳的血块,却并没有见到完整的掌印。 她站在门口久久不动,突然目光一闪,扭身喊了一句: “郑河。” 包裹着脸的古建生还当她等着旁人来服侍着替她推门,当即自告奋勇: “我来替大人开道!” 他倒不是胆大包天。 而是这里聚集了两个县中的驭鬼令司,可以说此时的孙家就是万安县、宝知县中目前最安全之地。 真有厉鬼出现,就是半死的郑河感应不到,厉害无比的赵福生总能感应到吧? 他得罪过赵福生,急于想在她面前表现,话音一落,便伸手一推—— ‘吱嘎’铰链声中,两扇并没有上锁的大门一下就被推开了。 “不要摸——” 赵福生正欲阻止,却又晚了一步,话说了一半,古建生已经莽撞的将门推开了。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赵福生阻止了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转过头来,期期艾艾道: “大人——这——” 古建生的马屁拍在了马腿上,他看赵福生脸色铁青,一下就慌了,下意识的看向了郑河: “大人……” “没用的狗东西——” 郑河勃然大怒,狠狠瞪了古建生一眼,如果不是赵福生还在,他根本不会压制怒火,立即就要将古建生杀了。 “好了。” 赵福生摆了摆手,盯着那门看: “这些东西,你不要乱碰。” 古建生心脏乱跳,吓得浑身直哆嗦,听到她这话,便知道她没有继续追究自己贸然举动的意图,心中松了口气,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多谢大人不怪我,多谢大人——” “我怪伱干什么?” 赵福生头也没回,说道: “我只是怕你惹上大祸。” “大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原本冷脸的郑河一听这话,便知误会了赵福生意图,他皱眉也往前站了一步。 赵福生不动声色侧身让开,说道: “你来看看。” 这厮看着脸部表情僵硬,但也不傻,听她这样一说,又想起先前古建生随意上手推门时被她喝斥,便知道这大门绝不能碰。 但赵福生让他看,他也不好不看,只好装模作样的凑近看了又看。 初时郑河只是想装个样子,但他毕竟是驭鬼者,凑近之后就感觉不对劲儿了。 “这门上——” 一股厉鬼残留后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面色微变: “有厉鬼的煞气。” “不止。” 赵福生摇了摇头: “还有血腥味。” 说完,她看了郑河一眼: “你失去嗅觉了?” 郑河没料到自己的秘密一下被她看破,索性大方承认: “我驭使的鬼吃空了我的内脏,如今之所以还能活着,纯粹是因为厉鬼还没有离开我的身体罢了。” “……”赵福生听闻他这话,怔了一怔,看向他胸口处,随即了然的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的驭鬼者实在奇特极了,与她认知之中的寄生相类似。 驭鬼者依赖鬼的力量生存在这个危险的世界中,而与鬼相伴越长,身体便逐渐成为容纳厉鬼的躯壳,最终像郑河这样,成为厉鬼的寄生者之一,反倒要依靠厉鬼留存在他体内还能活着。 一旦厉鬼离开,他被吸空,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我怀疑——” 赵福生没有在郑河失去嗅觉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她的主要目的还是想确定鬼案为主。 她见郑河警觉,不肯伸手去推大门,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心软,喝斥了古建生。 郑河是驭鬼者,命比普通令使大得多,如果以他来当抓鬼的诱饵,那是再适合不过。 可惜错过了先机,便不好再骗他上当了。 “让开。” 赵福生忍下心中的遗憾,示意郑河让开。 她话语直接,但郑河可不在意。 他还绷着一根心弦,担忧赵福生强逼他去触碰大门呢,此时一听赵福生让他走开,他心中一喜,以极快的速度闪到一旁。 经过这大半个时辰的相处,他发现赵福生并没有他想像中的可怕。 她与郑河印象中的驭鬼者不同。 虽说两人初始见面并不愉快,但从他认怂之后,赵福生并没有刁钻刻薄,也没有刻意打压他立威。 与喜怒无常的驭鬼者相比,她情绪平和,仿佛并没有受厉鬼的干扰影响,真是古怪极了。 且她脾气性格竟然诡异的算是极好相处,虽说讲话直接,但并不令郑河难受,甚至让他觉得相处起来有些放松。 此时见赵福生上前重新站到大门前,他犹豫了片刻,问道: “大人是怀疑这门有古怪吗?” “是的。” 宝知县的鬼祸之所以一开始人人都猜测与赵氏夫妇有关,是因为范必死当初亲自指挥人埋下的尸体从棺材之中离奇消失了。 赵福生在来孙府的路上,对这件案子中的厉鬼是否赵氏夫妇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她到了孙府之后,发现孙府大门上残留着深厚的鬼息,且从郑河口中得知孙府曾有数扇房门被人卸下,并摆了尸体在门板上后,已经几乎可以肯定这桩鬼案就是赵氏夫妇死后厉鬼复苏所为了。 郑河的疑问在她口中得到了回答,不免对这大门的态度更加慎重。 他小心的凑近再仔细看了数眼。 门上残留着干涸的血迹,他嗅不到味道,但是厉鬼留下的气息却无处不在。 “没发现什么端倪——” 郑河摇了摇头: “是我眼力不佳。” “不是你的缘故。”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心中一动: “我来试试。” 说到这里,她伸手往大门方向摸去。 还没有碰到大门,范必死便有些着急,一把将她袖口拽住: “大人——” 她自己都说过这大门有古怪,若是触摸,极有可能会触发厉鬼法则。 赵氏夫妇厉鬼复苏后在宝知县杀了半个月,已经成气候。 两鬼同时最少达到煞级,又是一路同行,就算是缺少大凶之物,厉鬼并不完整,但至少已经是祸级的鬼案了。 赵福生被他拽住,转头去看他,范必死焦急的摇了摇头。 “放心吧。” 赵福生手臂一振,将范必死的手甩脱: “我心里有数。” 这些日子以来范必死与她相处,对她的性格也颇有了解,知道她下定决心的事旁人难以劝说,心中虽说忐忑担忧,他仍只好作罢。 “……” 郑河目光闪了两下,见赵福生的手掌伸出去后,在距离碰到朱红色门板约寸许左右的距离时一下顿住。 看样子赵福生心中隐藏了关于这桩鬼案的线索没说,但明显这大门是无法碰触的,一旦碰到,极有可能会遭厉鬼标记,成为下一个受害的目标。 想到此处,他心中恶念顿起: 宝知县的鬼祸是被赵福生送过来的,如今自己的麻烦也因她而起,她到了宝知县还让他当众出丑—— 此时她伸手快碰到大门,如果自己推她一把,她肯定会将大门撞开的…… 郑河胸口的衣裳下,厉鬼原本半闭的眼皮睁开了些许,露出一双死鱼似的灰白色眼睛,恶意逸出—— 就在这时,赵福生启动地狱! ‘叮铃铃!’ 郑河的耳边似是听到了若隐似无的清脆铃响声。 ‘呼——’ 一股阴风不知从何处刮来,莫名的恐惧瞬间笼罩了郑河的全身。 无形的震慑将他镇住。 他胸前睁开了眼皮的厉鬼仿佛受到了克制,含恨怨毒的重新闭上了眼睛。 刚刚陡然生起的恶念瞬间被这铃响、阴风驱除。 郑河一个激灵,他清醒过来之后迅速就生出后怕之念,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出手。 不知为什么,他对赵福生有一种本能的畏惧感,仿佛她有什么东西克制着自己似的。 他受厉鬼影响,想要将对自己不利的因素铲除,可若先前贸然出手,等待自己的可能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郑河正胡思乱想间,突然耳旁听到了范无救的惊呼: “天哪!” 月中求下月票。 从我上个月出院到现在我整整打工了一个月,生产队的驴子都不敢这么勤劳。 是时候求下月票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红门鬼影 第一百零六章 郑河紊乱的思绪迅速被范无救的话拉回现实。 古建生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众人惊诧的目光里,郑河定睛往大门处一看——这一看之下,他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嘶!’ 只见赵福生的手与孙府朱红色的房门相对,以她手掌为中心,阴霾无形布盖开来,形成威压。 不知她做了什么,只见那门板上似是有一层无形的薄膜被撕开。 无数漆黑的手印出现在府门的每一处。 敲门的铜环、推门的印记,顺手关门时的动作,仿佛这扇门曾经是个活物,将每一个曾碰触过它的人的指印都记录到了上头。 “这是——” 郑河有些不敢置信: “这是指印吗?” “孙府曾敲过门的,开过此门的,进出过这扇门的人曾留下的指印?” 这奇异的一幕将郑河吓住,让他迅速将先前出现的金铃声抛到了脑后。 他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望着赵福生: “你、你是怎么办到的——” 万安县上一任令司是赵启明,赵启明驭使的厉鬼,是当年他父亲曾驭使过的鬼物。 作为镇魔司的老人,两县又是邻居,郑河此前对赵启明也是有关注的,知道他的鬼的法则是:先予后取。 赵福生自己也承认过,她险些被这鬼杀死,因差阳错驭鬼成功——也就是说她继承的是赵启明的鬼。 可赵启明的鬼也没有这种手段啊? 她是怎么办到的,能令大门将曾经过往的印记一一浮出,仿佛她有能力追溯大门曾经的经历,这简直如同民间传说之中‘亡者拾足’的力量,已经属于神的范畴。 郑河此时心乱如麻,盯着赵福生想要获得答案。 但赵福生可没功夫理他。 她见到这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的刹那,脑海里便浮现出了想要使用地狱的力量验证自己猜测的念头。 赵氏夫妇死后躺过的木板上拓印了鬼影,使得那镇魔司的两扇门板成为了绝世的凶物; 厉鬼杀人法则是有迹可寻的。 如果孙府的人是死于赵氏夫妇之手,那么门板上必定会留下厉鬼的印迹。 她的地狱如今困住了时空鬼铃,鬼铃拥有穿越时空洪流的力量,且可以追溯目标,是鬼马车的方向之所在。 赵福生心念一动之下,施展地狱覆盖门板,时空金铃的作用显然被借用了,门板上的印记在地狱阴影之下一一显形。 “……” 郑河惊诧非凡,二范、古建生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手印,震惊得话都说不出。 赵福生没有回答郑河的话,她仍在继续。 地狱的阴影覆盖了整扇朱红色的大门,二范、古建生等人以肉眼无法看到地狱的存在,但郑河已经感应到地狱的威胁了。 而最惊悚的并非这些指印。 随着整个大门被第一层地狱笼罩,正当众人以为赵福生会就此收手之时,诡异的情景再一次发生了。 只见所有浮出的指印一一淡去,一股若隐似无的阴煞之气从大门之上浮出。 黑气从门板中间散逸,郑河瞬间被恐惧笼罩,激出满身寒毛倒竖。 这些散出的黑气逐渐成画,形成一尊约七尺高的诡异‘人影’——不,准确的说这已经不是‘人影’,而更像一尊鬼影了! “这是什么!!!” 郑河再也忍耐不住,惊声问道。 那‘人影’看不清面容,只见黑气之中裹着血光,煞气冲天,令人一望之下便遍体生寒。 二范与古建生一见鬼影浮现,骇得头皮发麻,刺激得毛发根部直竖,扎束的发髻扯得头皮痒痛。 “鬼——鬼啊!” 古建生一见鬼影,腿都软了。 他此时终于明白赵福生之前为什么喝斥他,让他不要随意乱碰了。 赵福生没有说话,地狱将大门完整覆盖后,鬼影显现出来。 黑气萦绕之下,厉鬼的倒影拓印在门上。 孙府内外静谧非凡,鬼影黑气翻腾,震得三个令使想要抱头逃走。 郑河初时也被突然浮现的鬼影镇住。 但他好歹也是一名驭鬼者,很快便辨认出这并非厉鬼本身,而是一种厉鬼残留的影像,不知赵福生施展了什么力量,将鬼拓印的影像逼现出来了。 古建生最不堪,在鬼影浮现的刹那便随即被吓得瘫软在地。 相比之下,万安县的这一对双胞胎令使虽说也吓得嘴唇发白,但好歹都站住了,没有试图逃走。 郑河心中戾气生出,觉得这古建生丢人现眼,恨不能一脚踹死他。 “别鬼嚎了。” 他提腿踢了他一下。 郑河力量奇大,若不是赵福生就在身侧,他收敛了几分,这一脚下去就能将古建生踢得骨头断裂。 但就算是他克制了,仍疼得古建生‘嗷’的惨叫了一下。 “只是鬼留下的影像,不是真的鬼。” 剧疼之下,古建生终于从恐惧之中清醒,听到郑河的话,心里略微一松。 可眼前的大门上就算不是真的鬼,但门上的影像太过恐怖,令他根本不敢抬头。 此时古建生懊悔万分,恨不能将自己先前推门的手剁了。 他蹬着腿想要起身,但双腿却软得像面条似的。 赵福生缓缓将手收回,她看向另一边掩住的大门: “看样子,另一边的门不用催逼,应该是我娘的鬼影留在了上头。” 此案进展到现在,至少厉鬼的身份再无疑惑。 范必死看到鬼影的刹那,想起了当日镇魔司中的门板,听赵福生这样一说,无声的点了点头。 郑河不敢开口。 两鬼并行作案,这已经超出了他能力范围。 他办不了这桩鬼案,无法与两个鬼打交道,只有仰仗赵福生,处处以她为主。 “大人对这个案子可有眉目?”郑河调整了心态,问了一声。 “双鬼,根据以往案情法则,暂定它们夜间出没。”赵福生看了一眼大门,缓缓再度以5点功德值的代价将地狱平息了。 随着地狱的回收,大门上的鬼影逐渐消失,斑驳的指印也一点点消失了。 朱红色的大门依旧与先前一样,残留着干涸的不规则血迹,但众人想起先前的诡异一幕,却根本不敢再直视这两扇大门了。 “双鬼犯案之后,鬼影会拓印在门板之上,我推测鬼的杀人法则是以门板为主。” 郑河听到此处,知道她是在总结案件规则,当即心中一凛,连忙将她的话记住。 “厉鬼杀人以一家为主,杀人之后鬼影会留印在门板上。”赵福生想起大门上那些指印,又说道: “有人碰触过被厉鬼影留的大门后,会遭厉鬼标记,之后厉鬼顺着指印挨个索命。” 从赵福生来到宝知县,提起鬼案,到达孙府,最多不过才过去一个多时辰的功夫,她却已经将这一桩令郑河本来束手无策的鬼案总结出这样多的规则。 郑河怔愣之间,赵福生问他: “空云寺的人是不是也是相同的死法?” “是……是、是。” 郑河听她发问,连忙应答: “差人回答,都是一样的死法,被……被鬼开腹挖肚……” “可也有同样的尸体躺在门板上?”赵福生再问。 “……”郑河面色僵硬,看了地上的古建生一眼,答不出赵福生的问题。 空云寺死去的27人不是和尚就是挂单的穷书生,因疑似死于鬼祸,郑河避之唯恐不及,哪敢去现场。 而当时被迫去现场的是宝知县的官差。 涉及鬼案,这些普通人又惧又怕,哪里会观察详细,只能报告个大概,涉及细节一概都不清楚。 郑河被问了个哑口无言,低声道: “我回头就让人查个清楚。” “嗯。” 赵福生点头,说道: “办鬼案性命攸关,一点细节都马虎不得,若判断错了厉鬼的法则、特征,恐怕没有机会补错。” “……”郑河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 他如今已经是半条命都埋在黄土里,命不久矣,既不办鬼案也不想办鬼案,只想舒舒服服熬过两年,死也值了。 他自认为自己办过三桩案子,现有的经验已经足以坐镇一方当这个令司了,赵福生的经验虽好,但他不想学。 不过这些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声来。 可赵福生人精似的,哪怕郑河神情木然,从他没回话的态度就已经揣摩出一二了。 她并不生气,人各有命,郑河如果能听她的话便罢,如果不听,过些时日,她腾出手来最好想办法将宝知县一并吞入万安县的领域,将郑河踢走。 “你回头让人查查,空云寺的大门是否对开,近半个月来,死于厉鬼之手的人家之中,有没有在鬼案爆发前曾去过空云寺,因而被厉鬼标记的。” 因证据并不确凿,赵福生不敢下太多判断,得等到郑河将消息打听清楚后才好确认。 不过她话中的意思却听得郑河心中一动: “大人的意思是,空云寺的僧人可能因缘巧合被厉鬼标记。”随后空云寺被厉鬼屠戮,“而空云寺的大门曾被厉鬼暂时附身,因此曾碰触过大门的人都可能会被厉鬼标记。” 也就是说,去过空云寺的人都在厉鬼猎杀名单之上。 “不错。” 赵福生点头。 实际上依照她的判断,空云寺的僧人极有可能是无辜被厉鬼标记的。 厉鬼在寻找大凶之物的门板,因此无意中寻到了空云寺的大门,继而寺中僧人惨死。 而空云寺的大门并非厉鬼身前附体的大凶之物,厉鬼杀人之后离开,却从附身的门板上标记了曾碰触过门的生人,因而展开猎杀。 赵福生补充道: “事到如今,不一定是空云寺的门了。所有曾经历过鬼祸,被厉鬼猎杀过的人家,门板都有可能被厉鬼标记。” 她看向郑河,表情异常严肃: “而与这些死者曾有过往来的人,都极有可能是厉鬼下一个目标。” 郑河也非傻子。 赵福生将话说得这样明白,他一下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原本复杂的案件,经过赵福生分析整理,一下就变得清晰明了。 本来面对未知的鬼案,只感束手无策的郑河,此时竟然明白了厉鬼杀人的路线。 按照赵福生的说法,如果郑河能提前将此前死者的名单做个整理,再将曾与他们往来的人一一列出,他们甚至能提前预判出厉鬼下一步的行动,更有可能预估出厉鬼下一户要杀的人了! “……” 郑河想到这里,心中情不自禁的涌出一丝兴奋与激动。 “赵福生好厉害啊!”他心中暗叹,不由看向二范: “万安县的这两个令使到底是从哪里找出了这样一个怪物,简直像是天生为办鬼案而生的。” 她驭鬼在身,却没有受鬼影响。 明明驭使的是先予后取的厉鬼,却又好像另外还有一个隐藏的厉鬼,竟能追寻鬼的行踪。 这些力量都不足以令郑河震惊,但她借助鬼的力量,却像是不需要付出代价似的,甚至施展得随心所欲,仿佛厉鬼的力量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宝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不用担忧后果。 人人畏惧的鬼案落到她手里,仿佛一个微不足道的事件。 她像是也不怕厉鬼,提起鬼时神情镇定自若——这使得她办起鬼案时,仿佛半点都不会受情绪干扰。 “我们如果整理出这样一个名单,也许就能判断出厉鬼下一步行动。”郑河说道。 “对。”赵福生点头。 “整理出名单之后,我们可以派人赶往名单内的人家中——” 郑河说到这里,坐倒在地的古建生浑身一抖。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郑河一眼,小声的道: “大人,”他喊了一声引起郑河的注意,接着才提醒着: “这是鬼案。” 鬼案与常规的案件可不同! 厉鬼可不会怕官差,就算掌握了厉鬼行踪,预判了厉鬼行动又如何? 本来被赵福生的推断折服的郑河一听古建生的话,就像兜头被人泼了一桶凉水,顿时清醒了: “对啊,不能派人前往这些人家中——” 不要说普通人,就是驭鬼者与鬼打交道也是拿命在拼搏。 到时去了名单之内的人家里,若是没遇到鬼便罢,要是遇到,搞不好就要被连锅端了。 郑河一想到这里,顿时又冷静了许多。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红泉戏班 第一百零七章 赵福生点头道: “确实不方便将人手分散。” 半个月过去,宝知县死的人不少,如果厉鬼杀人是靠大门作为媒介,那么受厉鬼标记的人就更多。 宝知县的人手虽不少,但大部分令使是因郑河威名在外慕名而来投奔的,本身鱼龙混杂。 赵福生初来乍到,并没有摸到过他们的底,不知道他们在鬼案之中表现如何。 就算这些人大部分优秀,可被分散之后不管是实力还是勇气都被削弱。 最重要的,这一次的双鬼至少都达到了煞级以上,双鬼合一更是有可能达到祸级的恐怖程度。 郑河听她话中意思不像是要就此罢休,他感到有些不安: “大人的意思是……” “将名单全部整理出来,把所有曾与受害者有过往来、碰触过大门的人找到,带往镇魔司中报到。” 无法分散,就干脆集中。 赵福生说到这里,想起镇魔司内曾闹着要见郑河的乡绅、富贾。 “徐雅臣等人找你找得急,想必是因为孙员外之死让他们恐惧了吧?”她笑了笑。 郑河还在为她所说的话而头疼,听到她转移话题,便勉强应道: “他们这些平日同气连枝,一个鼻孔出气,孙……” 他说到这里,瞬间就明白赵福生话中的意思了: “——这些人也有可能是厉鬼的下一个目标!” 说完,郑河闭眼咧嘴呲牙,僵硬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人性化的痛苦之色。 “我邀请徐雅臣他们看我办案,这些老头儿一个个贪生怕死不敢动,看来天意如此,我万安县之后又要多几个交税的大户。” “大人——”郑河也算胆大包天,脾气古怪了,这会儿听到赵福生的话,感觉眼前一黑: “这不好吧……” 他怀疑赵福生是想搞大事了。 将如此多人聚到一起,两个厉鬼一来,若是赵福生吹了牛,无法将鬼驱赶,所有人都要被连锅端! 宝知县也算州内大县了。 徐雅臣等人老迈,但这些人却有不少是官宦世家,朝中颇有人脉,要是一旦全部死在宝知县,到时绝对会在朝野之中引起震动。 赵福生全家已经死绝了,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角色,可他在驭鬼之前还有家,家人全都留在帝都,行事绝不敢像赵福生这样凶猛。 “有什么不好的?”赵福生不快的问他。 郑河驭鬼数年,自认自己已经是见过大风浪的人了,与鬼打交道,什么样可怕的场面没有见过? 但此时赵福生的话却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内心拒绝,绞尽了脑汁想出一个借口: “今日天色已晚,哪里还来得及整理名单——” 郑河这会儿是觉得赵福生真的疯了。 他开始还以为她没有受厉鬼影响,行事进退有度。 可此时看来,她恐怕被影响很深,只是表面平和,否则正常人怎么敢做出这么莽的事? 把所有可能被鬼标记的人带到一块儿,这岂非是以饵钓鱼——明晃晃的摆出目标,邀请厉鬼入瓮? “……”她真是疯了! 郑河心中拼命摇头,又暗恨古建生办事不利,把这样一个煞神请来宝知县中。 她查鬼法则确实有一套,可这种行事法方太过冲动。 早知如此,还不如任由宝知县闹鬼,大不了他后面再想其他办法就行了。 郑河心中后悔不迭。 正懊恼间,赵福生点了点头: “今日天色确实晚了,但整理名单之事不能再拖,连夜让人整理好,明日一早交给我。” 赵福生说到这里,见郑河还想出声,她抬了下胳膊,止住郑河的话,又吩咐道: “今夜可能会再出案子——” 她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顷刻。 这一停顿的时间不短,郑河本来无奈在听她吩咐,但隔了半晌见她没有再说,有些意外的抬头看她时,却见赵福生若无其事的接着道: “让人以最快的时间将今夜受鬼祸的人往来亲朋、友邻等尽快查清,明日告知我。” 说完,看向郑河: “听清楚了吗?” 她的语气虽说温和,但并不是在与郑河商议,而是直接的告诉他要怎么做。 “大人真要这么做?”郑河脸色难看的问。 话都说到这份上,赵福生显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她转头定定盯着郑河看,直看得郑河毛骨悚然,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摆出防备姿态了,赵福生才笑道: “你只要照着我的吩咐做就行了,其他不要多问,知道了吗?” 她语气不带威胁。 可郑河想起两人一打照面便交手,她当时生出的杀意,令他身上驭使的厉鬼都退缩了。 打也打不过,拿她没有办法。 郑河想通这一点,如泄了气的皮球: 他无奈应了一声。 “走吧。” 赵福生说到这里,提腿迈入门槛之内。 “大人还要再进孙府查探?” 她这举动令得其余几人吃了一惊,郑河顿了半晌,犹豫着跟了上去。 “再进去看一看。” “不是看过了吗?”范无救也觉得空无一人的孙府有些阴森森的,他抓了抓脑袋,说道: “你已经判断出厉鬼来路,鬼物杀人关联也找到了,又何必再进去空走一趟呢?” 郑河脚步一顿,等着看好戏。 他与赵福生相识的时间不长,通过相处,心中简单粗暴的给赵福生打下了印象的烙印:固执、强势,有些聪明,行事莽撞并不顾全大局,且不喜欢人家质疑她的决定。 此时范无救当着众人的面提出疑问,无疑是在冒犯她的权威,极有可能她会当场收拾这双胞胎兄弟立威。 但郑河想像中的冲突并没有发生。 赵福生听到范无救的问话,应了一声: “不能这么说。” 她摇了摇头: “先前所说的一切,只是基于看到了一对大门后的推测,虽说我有七八成的把握,但仍需要更多的线索确定。” 说到这里,她转头看了范无救一眼。 这两兄弟与她有嫌隙,可范必死很聪明,意识到她驭鬼成功后,几次表诚心。 这一次宝知县之行,明知有危险,这两人也随同前来,也算是很果决的人。 万安县如今需要人手,将来办鬼案不能每次都是她独行,她有意培养这两兄弟,便说道: “办鬼案危险程度很高,一不小心可能就会送命。” “这桩案子我虽然有些把握,但不是十成把握。” 厉鬼无法被彻底杀死,可她要是出了纰漏,则是十死无生。 “如果粗心大意,就算一次不死,也不能保证次次都能逃生。” 她说到这里,顿了片刻,又继续道: “将来我办案的时间还很多,需要你们同行的时候也不少,只靠运气是活不长久的。” 范无救抓了抓脑袋,但范必死听出她话中言外之意,眼睛一亮,却没有吭声。 “……” 郑河古怪的看了赵福生一眼,觉得她真是个怪人。 几人进了孙府之中,便将古建生留在孙府之外。 他不想进孙府。 可赵福生一走后,这偌大的府门前静寂得有些诡异。 兴许是先前红门鬼影给他打下了恐惧烙印,他想起自己不知天高地厚去推门,兴许指印就留在了门上—— 当日孙府出事后,他也是前往孙家查看过现场的令使。 仿佛昔日重现,满地都是血腥。 浓重的味道辣得他眼睛生疼,他也不知从何处生出力量,蹬地而起,大喊了一声: “大人们,等等我——” 他害怕孙府,可他更害怕此时被丢下落单。 恐惧催生力气。 先前还吓得腿软的古建生此时跑得飞快,冲进府中,甚至挤开郑河,亦步亦趋的跟在了赵福生的身侧。 “……” 郑河拳头捏了又捏,如果不是赵福生在,他真想‘梆梆’给古建生两拳。 众人进了府中。 府里一片狼藉,残留着当日鬼案发生后的惨迹。 大部分相对较完整的尸体已经被收敛,孙家的财富也被搜刮一空,徒留满地沾血的仓促足印及一些被刮花的绫罗缎布散落在地。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一个豪门旺族便死伤殆尽。 但好在赵福生看到了郑河提到的摆尸的门板。 与她预想的一样,这些摆尸的门板都是成对的出现,上面原本摆的尸体已经被人挪走,但残留的褐黑色血痕却显示出当日鬼案的惨烈。 “被卸下的门板几乎都是成对出现,单侧的门则完好无损。” ——这也符合赵氏夫妇双双现身的特征。 将孙府的情况大概看完,已经没有再继续留下的意义。 天色已经不早了,赵福生转身往外行去: “走,回镇魔司。” 此地的血腥味儿过了半个月都没散。 当初的孙府越大、越豪华,此时人死之后就显得越发空旷瘮人。 几人跟在她身后闲逛了半晌,早就已经浑身不对劲儿,听到她说返回,几人都不由长松了口气。 “大人不再看了吗?” 郑河假惺惺的问了一句。 “本来我心里也有数,只是以防万一,多方确定,不用再多看了。”赵福生说道。 她利用时空金铃的特性,已经在大门上找到了厉鬼的留影,确定了鬼物身份,且从门上指印找到厉鬼在寻找人类时的法则。 剩下的就要交给郑河,让他去查探孙府及一干受害者们与空云寺之间有没有关联。 一旦证实,这桩鬼案几乎就破解三成了。 “今夜我要好好休息,明日准备,争取明天晚上就将这桩鬼案了结!” 她好大口气! 郑河被她的话钉在原地。 范必死二人虽说也对赵福生的话感到不可思议,但她前几次办鬼案都异常漂亮,且范氏兄弟还知道他逃脱过鬼马车的抓捕,对她的实力有一定的信心。 因此赵福生的话虽说夸张,但二范倒也没有出声,而是默默跟在她身后。 一行人出了孙府上了马车,古建生这才大大的松了口气,随即不停的嗅自己的衣裳,总觉得自己满身血腥气。 几人坐定之后,郑河笑着道: “赵大人远道而来,晚上我让人在县内望春楼摆上几桌酒席——” 他挤出笑意: “前些日子正好县中来了一队戏班,带来了几出新鲜的好戏,都是帝京如今流行的。这戏班中有一个花旦,年纪不大,但嗓子很好,我特意留在宝知县中,正巧大人来此,不如今夜一起去听听。” “小百灵?”正抖着衣裳的古建生听到这里,眼睛一亮,问了一声。 郑河可不理他,倒是范无救听到‘小百灵’的字样,倒是十分意外: “是红泉社的班子?” 范无救虽说也只是一个令使,可他毕竟是万安县的人,郑河给了他两分面子,淡淡的应了一句: “嗯。” “竟真是红泉社的班子。” 范无救有些兴奋的转头: “哥,五年前,红泉社也去过一趟帝京呢,当时启明哥带我们去过,你记得不?” “记得。” 提起过往,少年老成的范必死也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 只是两兄弟很快想起赵启明已死去。 物是人非,当年的那些美好回忆如今再度想起时,只是徒增伤悲。 范必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那眼里的光芒迅速褪去,又变成平日深沉不苟言笑的样子。 “福生,红泉社很有名的,他们的班主早年也是武生出身,很是有本事,五年前,社里养了个花旦叫百灵,嗓子很好,这小百灵——” 他说到这里,转头去看郑河。 郑河听到他喊‘福生’,这会儿才知道赵福生的本名。 但他意外的是一个令使这样冒犯,赵福生竟然没有大发雷霆要他的命,真是怪事。 不过人家万安县的事,他也说不准,见范无救转头看自己,他虽没有兴致理睬一个令使,但看在赵福生的面子上,仍勉强应道: “是百灵的徒弟。” 范无救一听这话,有些兴奋,又跟赵福生道: “福生,一起去吧。” 赵福生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两兄弟。 一个少年老成,一个性格跳脱。 这两人心狠手辣,她一直对他们防备有加,可这会儿赵福生见范无救想去玩耍,突然才意识到这两人年纪还小,不过才十八岁而已。 她笑了笑,说道: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鬼案没有办好之前,她对这些不感兴趣。 “去耍两个时辰,回来找我,我有事吩咐你们。” 说完,她又对郑河道: “今晚的接风洗尘宴,他们替我去。” 明天准备请假,整理大纲和接下来的思路,大家到时不用刷新。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借定安楼 第一百零八章 郑河一听这话,顿时好大没趣。 他殷切治办酒席要为赵福生接风洗尘,为的是想讨好她,也想在酒席中拉近两人之间的关系,打听一下她的底细。 哪知她直接不去,还让自己招呼两个小小的令使。 范氏兄弟哪里配让他出面作陪。 可赵福生已经发话,他不好拒绝,便打定主意到时露个面再闪人。 范必死心思细腻,看得出来郑河这一瞬间神色的敷衍,但他并不以为意。 郑河这样的人物不可能陪他们兄弟。 再者说,有这样一个驭鬼者在,他们反倒束手束脚不好玩耍,没了郑河更自在一些。 之后众人不再多言,马车回到镇魔司时,天色已经黑了。 郑河下了马车,便有心腹上前,说是已经为赵福生安排了临时栖息之所。 大汉朝在各地设置的镇魔司官衙不小,司内设有馆驿,原本是供往来上任、调度的令司、令使歇息。 朝廷的初衷倒不错,本意是为了方便令司、令使住宿、出行。 但可惜镇魔司成立后,各地令司的权限迅速被放大。 对于厉鬼的恐惧使得各地富贾乡绅急于拉拢驭鬼者,养大了这些人的胃口,使他们出行之时,铺张、浪费已经不足以形容。 民间百姓饥寒交迫,而驭鬼者们则因为寿命短暂,便将短时间内急速获得的财富用以挥霍,生活穷奢极欲。 这样的情况下,镇魔司的馆驿自然再难满足驭鬼者需求。 哪怕朝廷在修建之初,已经考虑过这些问题,将馆驿修建得颇为宽敞,但最后仍沦为摆设。 尤其是近几十年,鬼案频发,各地驭鬼令司换得频繁,令司之间挥霍比拼已经成为众人心照不宣的规则。 那郑河的心腹说道: “将赵大人、二位兄弟的暂居之所安排在了定安楼,明王爷得知赵大人要来,已经提前将楼里的客人赶了出去,如今整个楼中只接待赵大人,清静得很。” 郑河听到这里,也觉得满意。 他看着赵福生,挤出笑容: “这定安楼是我们宝知县一绝,位于上嘉江畔,往常时候,江面有画坊、歌伎,夜里许多花船从江面过,许多人在定安楼上便能看到江面夜景。” 赵福生本来打算就居住在镇魔司中,但郑河既然已经安排好了,一番好意她也没有推辞。 府衙内的富贾、乡绅此时已经被司内令使们打发走,显得空荡了许多,倒是县令还没有走,硬着头皮在等郑河等人回来。 见令使上前与他们说完了话,那知县得到示意,这才踱步上前,连忙双手作揖,行了数礼,喊道: “郑大人、赵大人,此去探案,不知——” “你在这里正好。” 郑河一见到他,眼皮也不抬,随即将赵福生先前的吩咐说了出来: “你今夜让官府差役将近些日子以来受鬼案祸害而死的人名单整理出来,与他们有过往来的——” 县令听到有任务,不止没有慌乱,反倒因郑河亲口说出‘鬼案’二字时,长长的松了口气。 郑河此前一直对这桩案子避而不谈,只称是‘江洋大盗’流窜作案,试图将锅推甩给官府。 而宝知县的县令就算明知此案是厉鬼所为,但却对郑河此举无计可施。 …… 正当这位县令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头疼万分吃不下睡不着之际,赵福生一行恰好在此时来到了宝知县,且当着徐雅臣等乡绅名流的面说出要代郑河办这桩鬼案。 初时众人还当这位万安县的令司只是吹牛敛财而已。 万安县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众人都心中有数。 被朝廷放弃之地,早前赵启明是朝廷派去收拾烂摊子的最后一任令司。 但因为鬼雾的出现,使得万安县厉鬼案频发,赵启明也受鬼雾影响,最终厉鬼复苏而死。 他死之后,厉鬼失控,几乎将万安县的镇魔司屠杀得灭绝了根。 这样的情况下,赵福生凭空出现,她甚至不是朝廷指派的人,而是野路子出身。 据徐雅臣的老友于维德信中所说,她是范氏兄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人,因差阳错驭鬼成功,办了两桩鬼案,将万安县暂时顶起。 不过宝知县的县令对这个说法存疑。 他是朝廷中人,对朝廷制约令司的法则也是知道的。 若是在册令司,是不可能无调令出领地,违反法则会受贾宜的鬼伥反噬而死。 但赵福生身为万安县令司,却能轻易出县,可见这个令司是真是假也不好说——说不准是那于维德故意胡说八道,想诱骗徐雅臣前往万安县而已。 宝知县的县令初时没将赵福生的话放在心上,却没料到对众乡绅避之不见的郑河却唯独见了她,且与她同行——据县中令使所说,郑河是陪同赵福生去了孙家,察看鬼祸现场。 而郑河归来之后,一改先前说法,竟承认这是一桩鬼案。 这县令心中激动,终于意识到自己先前的无知,暗忖:莫非自己真是有眼无珠,来人确实是万安县的令司,是来帮助宝知县办鬼案的? 一想到此处,他脸上露出恭顺之色。 郑河不知他心中所想,把赵福生说的话一一复述完后,问他: “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县令强忍欢喜,点头应答了一声。 郑河‘嗯’了一声,又道: “今夜还会再发生鬼案,让人密切关注,一旦确认鬼案,便即刻按照我刚才所说,也同样找出受害者曾往来过的人,登记在册,令府衙差役拿册抓人——” “这样多人,怕是县府大牢关不过来——” 县令虽说听到郑河要办鬼案感到欢喜,但细听他话中意思,又有些忐忑。 郑河听闻这话,眉头一竖,正要发火,赵福生就道: “不碍事。” 她一插话,先前还满脸杀气的郑河顿时后退了半步,不再出声。 县令将郑河的这个举动看在眼里,心中如掀起滔天巨浪。 郑河为人张狂傲气,自恃驭鬼在身,宝知县中的人他从来不放在眼里,什么时候会对人这样忍气吞声? 难道这位万安县的令司不仅真的能办鬼案,本身实力也能压制郑河,所以才让他处处退让? 郑河驭使的已经是个煞级的厉鬼,能压制他的鬼物,这位万安县的令司到底驭使的是个什么样的鬼? 他心中越想越是骇然,又忆起自己先前说的那句话,深怕让赵福生误解为自己办事不力——惶恐不安之下,正欲咬牙补充两句,赵福生却笑着道: “我在回来的路上想了想,这桩鬼案可以钻个空子,不需要那么大张旗鼓的。” 知县见她一笑,吓得心脏‘呯呯’乱跳,声音大得甚至让他有些没听清赵福生说了些什么话。 他拿手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又吞了两口唾沫,就听赵福生道: “这桩案子的厉鬼特殊,凶案两鬼并行——” “两鬼并行?!” 那县令听闻这话,吓得脸色更白,双腿抖个不停。 郑河冷冷看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出丑。 他强作镇定。 其他令使表情也不大好看,纷纷交换眼色,却碍于郑河之凶名不敢出声。 “两鬼并行虽说凶,不好镇压,但也有缺点。”赵福生说道。 “大人真是明察秋毫。”一旁的古建生见机的捧了一句,接着收到郑河的眼神示意,连忙发问: “不知是什么缺点?” “两鬼同行就是缺点。”赵福生说道: “鬼以门为媒介,作为杀人法则的标记物,两鬼附身的门板也同时得是两扇才行。” “我明白了。” 范必死眼睛一亮: “鬼门案里的受害者几乎都是双门之家。” 赵福生点头,补充道: “这一点还有待查证,但我有八成把握应该如此。” “如果想要避开厉鬼屠杀,不知道取下一扇门行不行?”范必死的脑子也颇灵活,提出一个建议。 赵福生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我就是这个意思。”她说道: “不用将每个曾受厉鬼标记的人全部召来,每家只召来一两人即可,且与这些受害者有往来的人家,家中如果是双门的,必须要卸下一道门,送到镇魔司内。” 只有一扇门存在,双鬼便无法完全附门,这样法则被破坏,便能打破厉鬼杀人法则。 郑河听到这里,表情有些难看。 恐怖的鬼案经过赵福生抽丝剥茧的分析,感觉要破解这桩鬼案也不是难事。 如果早前他能查到这一点,说不定这桩案子早就了解,哪需要消耗到如今。 “今天时间晚了,来不及救人,但动作一定要快,明日之前,一定要将我交待的事情办好。”赵福生看了知县一眼,吩咐着: “绝不能拖延,越是往后,厉鬼标记的范围越大,到时更棘手。” “是是是!” 知县一听这话,连忙应答: “绝不敢误大人的事。” 说完了正事,郑河道: “我替大人安排在定安楼暂居,时间不早了——” 那宝知县的县令一听这话,连忙就道: “我让人备车,亲自送二位大人过去。” “不用这么麻烦了,你将当日空云寺的报案人送到定安楼就行。” 说完之后,几人重新上了马车。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马车的四周挂了灯笼。 宝知县里街道上行人逐渐稀少,城中一下安静了许多。 车轮滚滚转动间发出声响,车里气氛静默而压抑。 就在万物俱黑之时,有灯光远远照来。 赵福生从车里探头出去,只见远处十里开外,一栋大楼平地而起,灯光璀璨,醒目极了。 她的动作打破了沉默,郑河不自觉的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大人看到了?这就是定安楼!” 提起这宝知县的一绝,郑河的脸上露出笑容。 “这楼是一百多年前的公孙氏后人所主持建造的,当时动用了两百多人工匠,是当年的权臣王郁的别所。” 王郁后因谋反被杀,此楼便被当时的皇帝赐给了楚王刘渊,“68年前,还是太子的定安帝曾来过宝知县,住进这楼中,曾说这可当天下第一楼。” 郑河暗示此楼来历非凡: “后面此楼便改名为定安楼,二十多年前,刘渊后人将这所行宫再度修缮,有时也用来接待前来宝知县的文人墨客。” 说话的功夫间,一行人也离定安楼越来越近。 离得近后,赵福生可以清楚的看到定安楼是一栋五层木楼,倚江而建。 夜色下,只见木楼挂满了灯笼,将整栋大楼照得如同白昼。 只见横梁木柱之间以绝妙的刀功雕刻出繁复精美的图案,灯光从镂空画阁之中透出,使得整栋大楼显得磅礴大气,精美非凡。 定安楼的大门距离楼之间有一段距离,一群人显然早就收到了消息,守候在大门之外。 郑河见此情景,吩咐: “马车不用停,直接驶进楼道前就行了。” 说完,他转头向赵福生道: “寻常时候是到门前便下车,但赵大人身份尊贵,可以与其他人不一样。” 赵福生笑了笑,没有答话。 到了此时,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这栋楼本身的繁复精美上了。 她目光落到了门庭入口。 “这是两扇对开的大门。” 她说道。 原本得意洋洋的郑河一听这话,心中一个‘咯噔’,余下的话一下被他噎在喉中。 定安楼是私所,大门足有丈来高,是对开的朱色大门,与才刚遭了鬼祸的孙家相似,便又比孙府的门气派许多。 大门连接围墙,将内里美景关在其中。 马车驶入门内,可以看到里面精美的园林大道。 不止是定安楼本身华贵,显然郑河口中提到的楚王后人对这园林也经过改善,赵福生进入此地后,竟然闻到了沁人心脾的花香,耳旁听到了涓涓水流的声响。 “大人你——” 郑河头皮发麻,赵福生却打断了他的话: “这地方不小哦,看起来最少能容纳几百人以上。” “这、这样不好吧——” 如果说赵福生第一句话还只是暗示,她后面再次开口,就已经是明晃晃的在展示她的意图了。 郑河心中万马奔腾,急忙说道: “大人,这毕竟是楚王后人的私宅,是皇亲国戚,虽然——” “鬼案你还办不办了?”赵福生问他。 “要办,可是——” “有什么好可是的?”赵福生说道: “这里地方宽敞,可容纳的人多,比镇魔司更适合诱捕厉鬼——” “诱捕厉鬼?!” 郑河惊恐失态,瞪大了眼睛看了赵福生一眼,这样的话她也敢说? “嗯。”赵福生点头。 “大人还没打消念头吗?”郑河眉心抽搐,这话一说出口,赵福生的脸色一下就阴沉下去了。 她嘴角的笑容一收,说翻脸就翻脸: “我看起来像跟你开玩笑的样子吗?” “……” 她看起来确实不像开玩笑。 郑河头疼道: “可是大人,涉及鬼案的人有不少是士绅之流。商贾也就算了,死了就死了,朝廷也不会追究,可是士绅如果出事,可能会触怒朝廷——” “你也可以不答应。”赵福生笑了一声,看着郑河: “反正这是宝知县的事。”她转头看向定安楼,嘴角噙着笑意: “看在你招呼周到,我们又比邻而居,我给你一个面子,这桩鬼案我不管了,明日一早我就启程回万安县,你自己留下收拾这案子也行。” “……” 郑河听她这样一说,倒犹豫了半晌。 他想办鬼案,但任由赵福生乱来,引发的后果不可想像。 他咬牙问道: “大人这话……是真的?” 赵福生皮笑肉不笑: “当然是假的!” 她已经来都来了,为了此行,功德值都消耗了27点,岂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更何况确认了这桩鬼案是赵氏夫妇所为,她更不能轻易撒手。 一则是因为赵氏夫妇是双双厉鬼复苏,制造的杀孽很大,晋阶也快,如今已经很棘手了,将来再度进阶,造成的杀孽更大。 再则是赵福生心中担忧。 她如今办了几桩鬼案,对于厉鬼不敢说十分了解,可也能摸清一些大概的规则。 厉鬼复苏之后,杀人法则也与其在生时的出身、环境有影响。 当初赵氏夫妇连带着女儿一并死亡,如果不是她意外重生,也不好说这一家子会不会齐齐整整的厉鬼复苏。 如今赵氏夫妇的鬼身首要目的是寻找门板这样的大凶之物,若赵福生就此撒手不管,不好说它们一旦晋阶,会不会改变法则,变成寻找女儿了—— 虽说这样的可能性不大,但就是有一线可能,赵福生也不会为自己留下祸根。 她坚定的道: “办不完这桩鬼案,我是不会走的。” 郑河听闻这话,一下泄气。 他也与驭鬼者打过交道,虽说也遇到过脾气古怪难缠的人,但是人总有缺陷,他也有办法应对。 可赵福生看似脾气温和,性情却格外强势,且软硬不吃。 正当两人僵持之时,突然有一道笑声从车外传了进来: “郑大人、赵大人!” 郑河听到这声音,索性喊了一声: “刘林过来。” 他一喊话后,一个高胖的中年男人便快步跟在车边,笑容满面的向他行礼。 “赵大人这两日在宝知县办案,暂时住在定安楼里——” “这是定安楼的荣幸,我们一定好好招呼赵大人——”那男人迭声应答。 郑河无声的冷笑。 这男人此时欢喜,不知听了自己接下来说的话还维不维持得住笑意。 他阴沉着一张脸,道: “但大人看中了这个地方,想要借一借王爷的地盘——” “郑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那中年男人愣了一下,郑河便将赵福生今日前往孙府查案,找出厉鬼杀人法则的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遍。 “厉鬼附身门板,将曾经从大门经过的人都曾标记信息,大人想将这些被厉鬼标记的人集中起来,暂时收留在这里。” 郑河将这话一说完,先前还笑意吟吟的中年男人顿时急了: “那怎么使得?” 这些人曾被厉鬼标记,一旦全留在定安楼中,岂不是摆明了要将鬼招来? “郑大人,你可不能这样做。”他小跑在马车边,喘息声都粗了些: “我们王爷对你一直照顾有加,每年你的妻儿生辰,都有厚礼相赠——” 郑河烦闷的抓了抓脑袋,看了坐在一旁没有说话的赵福生一眼,自暴自弃式的道: “这是赵大人的决定。” “赵大人——” 那中年男人听到他的话,连忙转头又喊赵福生: “此举要不得啊——” 赵福生听到郑河甩锅,也不恼怒,只是笑眯眯的问: “为什么要不得?” 她看起来脾气温和,不像郑河古板冷硬难以亲近,那中年男人便以为她要好说话一些,心中略略一松,接着道: “这栋楼是古楼,当年曾接待过定安帝,往来的都是大汉朝知名的文人——” “那又如何?”赵福生问了一句。 “……”那高胖的中年男人听她这样一说,滞了一滞,道: “若是往后此地闹过鬼,又死了人,这宅子岂不是变成凶宅了?” 他说着说着,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赵福生仔细看了他一眼,发现今日在宝知县的镇魔司中,乡绅、富贾曾派出民意代表,此人也是三人之中的一人,曾许诺过捐她五千两黄金。 “大汉传承至今多少年了?” 赵福生问道。 那中年人不知她这样问的意义何在,但闻听这话,仍勉强道: “先汉曾传承331年,后汉传承至今已经246年……” 他话没说完,赵福生就道: “这么多年的时间,哪个地方又没死过人?” 大汉朝厉鬼当道,如今平和了几年的宝知县多年前说不定也曾受过鬼物的血洗。 “何必讲究这些?” 她态度温和,却没有改变意图的架势。 男人顿时慌了神,转头看向郑河,郑河摆出事不关己的模样,坐在一旁如同一根木头桩子,一声不吭。 “郑大人,如果王爷知道了,可能会不高兴。” 他慌乱之下语出威胁。 赵福生装着没有听懂,道: “你也说了,王爷知道了不高兴,那不让王爷知道不就成了?” “……”男人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弱弱的道: “话不是这么说的。” 赵福生也没闲情逸致与他东拉西扯,说了两句之后,见他仍纠缠不休,不由脸色一沉: “今日士绅代表也有你,是不是?” “是,我当时还代表王爷,向万安县捐了五千两黄金。”他提醒了一声。 赵福生可不吃他这一套: “你既然是士绅代表,平常与县内士绅之间有往来吧?” “有的。”他见赵福生不搭‘五千两黄金’的话,忍下心中焦躁,说道: “我是王爷派驻在此地管理日常事务的人,与县里士绅、官员也有往来——” “孙家你去过吗?”赵福生再问。 “孙家我自然——” 男人也非傻子。 话说到这份上,他顿时明白了赵福生话中意思。 他的脸色‘刷’的褪去了血色,整个人抖个不停: “大人救命。” 赵福生冷笑: “你也是被厉鬼标记的人,这桩鬼案不解决,你命都没了,还谈什么古楼名迹?” 那管事脸色惨白,没有再出声。 马车停在定安楼门前,赵福生好整以暇的下车,留下惶恐不安的管事及表情僵硬的郑河。 范氏兄弟留在原地,古建生左右望了两眼,想要跟在赵福生身后,又怕遭到郑河的喝斥。 “这楼确实不错,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赵福生打完巴掌,又给个甜枣:“这样吧——”她的话令焦头烂额的中年男人与郑河心中生出一丝希望,赵福生将二人神情看在眼里,笑着说道:“郑河也知道鬼案的相关情况,你们如果能再找到其他适合的地方,我也不是非定安楼不可。”说完,她再道:“你们商议一下,后面告知我结果也可以。” 赵福生没有再与这几人废话,而是看了四周静候的奴仆一眼: “我累了。” “带赵大人回房歇息。” 那管事强打精神吩咐了一句: “不可怠慢。” 他说完之后,其他人应一声,连忙簇拥着赵福生进入楼中,留下郑河几人留在原地,目送他们进入楼中。 昨天请假,今天更个大的,6.7k字 第一百零九章 夜幕降临 第一百零九章 赵福生一入定安楼,脸上的恚怒之色迅速消失了。 楚王府的管事为她安排了定安楼最好的房间,屋子宽敞,后面有一排大窗,可将定安楼后的上嘉江景尽收眼中。 屋里早就备好了洗漱用品,赵福生洗去了一身赶路的疲乏,站到了窗口。 兴许是近来宝知县闹了鬼祸,再加上大户孙家之死,许多人被吓破了胆子,不敢再出行了。 今夜江面漆黑一片,并没有郑河先前提到过的画坊灯火。 赵福生望着江面出神,思索着赵氏夫妇的鬼案自己还有没有遗漏之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咄咄’敲击声响。 敲门声一响,赵福生后背紧绷,下意识的将袖子里的鬼臂握紧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喊了一声: “进来吧。” 房门被人推开,之前留在外头的范氏兄弟领了一个束手束脚的男人进来。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这人身上,问道: “这是当日空云寺出事时,报案的人?” 范必死点头。 赵福生问起空云寺的情况,这人一听‘空云寺’吓得直抖,但慑于镇魔司的威名,他勉强应答了赵福生几个问题。 可他吓得厉害,许多话说得颠三倒四,再问下去也没有意义,赵福生很快将他打发走。 接着看向范必死: “商量得如何了?” 她问得没头没脑的,但范必死知道她指的是什么,答道: “可能最终仍会按照你的吩咐做。” 这个答案在赵福生的预料中,她勾了勾嘴角,没有出声。 范必死心中觉得有些怪异。 照理来说,镇魔司的令司行事自有主张,驭鬼者一向不喜欢被人质疑。 赵福生决定的事,范必死不应该多问,只要照着她的吩咐去做就行了。 可今日在孙府中时,在涉及鬼案的事情上范无救开口询问过,赵福生并没有恼怒,反倒耐心为他解释了,这让范必死意识到赵福生并非脾气古怪不近人情的人。 她行事自有自己的判断与选择。 在鬼案相关的事情上,她好像也并不吝啬于分享她的经验与看法,仿佛在有意识的教导着二人似的。 一想到这里,范必死就试探着问道: “大人,你为什么会指定要在定安楼诱捕厉鬼?” 宝知县地方这么大,像定安楼这样的所在虽说不多,但也不可能没有——可赵福生却偏偏选中了定安楼。 赵福生看了范必死一眼。 她这一举动令得范必死心中一跳,正有些懊恼自己多言时,赵福生却并没有恼怒,而是问他: “郑河为何会拒绝我的提议?” “这……” 这个问题一下将范必死问住了。 郑河拒绝她的提议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他自己也说过了,定安楼是宝知县的名迹,先皇帝都曾在此处下榻,往常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及文人骚客。 若是用这样的地方来办鬼案,到时稍有不慎,血流成河,岂非毁了这名胜古迹吗? 赵福生又非愚人,这样的答案她能想不到吗? “郑河希望我替他办鬼案,却又不希望我在定安楼办鬼案,无非就是不看好我的实力。” 赵福生笑了一声,深深看了范必死一眼: “他认为我会死在这桩鬼案中。” 她这话一说出口,范必死顿时明白她话中意思了! 无论是郑河还是王府管事,甚至是范氏兄弟,在听到赵福生要在定安楼办鬼案时,第一反应都是:她疯了! 之后范氏兄弟则是替这定安楼感到可惜。 而之所以二人会生出这种惋惜之念,无非是认为这桩鬼案必会有大量人死,这本来因先帝曾莅临而频添光辉的古楼会因此蒙上一层阴影。 众人不信任她! 赵福生敏锐的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要与郑河争个高下。 “我来办这桩鬼案,就应该一切由我说了算。” 赵福生淡淡的道: “不管是万安县还是宝知县,都必须要听从我的话。” 她不是非要定安楼办案,但从这一点小争执,可以看出郑河并没有他表面的那样恭顺。 这桩案子只是一个话语权的争夺,赵福生是不可能放手的。 范必死一下就明白她话中之意,点头道: “我明白了。” “你明白啥了?”范无救听得云里雾里,还没听明白其中关联。 范必死瞪了一眼弟弟: “你听不懂就不要说话。” 喝斥了弟弟后,他跟赵福生说道: “刚刚你见到的人也姓刘,人称刘容,是楚王亲信,暂管定安楼。” “他跟郑河商议后,担忧厉鬼标记,也怕你甩手不管,所以最终仍决定借出定安楼,供你使用。” 赵福生满意的点头。 她之前先行离开,留下范氏兄弟,就是要给郑河及管事一个缓冲。 既让他们明白自己的态度坚定不可更改,也正好考验一下二范的办事能力。 范必死道: “明日一早,郑河会将今夜整理好的名单呈上,把选出来的人勾中,在晌午之前带到定安楼中。” “很好。” “不过郑河托我替他向你讨个人情。”范必死看了赵福生一眼,斟酌着开口。 “他给你好处了?”赵福生笑着问了一句。 范必死的表情一下僵住,正欲解释,赵福生就道: “你不用紧张,我不管这些事的。” 水至清则无鱼。 镇魔司办的是鬼案,与鬼打交道是危险工作。 只要不是什么涉及原则、自身安危的大问题,赵福生对其他的事则较为宽容。 她的态度出乎了范必死意料之外,他怔了一怔,脸上的紧张之色逐渐消弥,低声道: “郑河的意思是,此案涉及重大,一些被厉鬼标记的人家能不能被勾出名单,只派家中其他人前来。” “可以。” 赵福生点头。 她的目的只在诱捕厉鬼,只要有人为饵就行,至于谁来做饵,由郑河安排就行了。 “……” 范必死松了一大口气。 他露出笑容,整个人瞬间轻松了许多。 半晌后,他又突然道: “大人,郑河说邀请我和无救去红泉戏班——” “你们去耍就行了。” 赵福生听出他话中意思,说道: “我暂时不想凑这个热闹,你们去吃喝耍完,回来歇息,我明日有事要你们去办。” “是挖那两扇门板么?”范必死问。 “是的。” 赵福生见范必死心中好奇,索性解释给他听: “只以被鬼标记的人为饵,未必能将我爹娘钓出来。”她淡淡的道: “但如果再加上两块已经成为大凶之物的门板,这鬼就必会现身无疑了。” 范必死心中一紧。 “大人,明晚行动,你可有十分把握?” 赵福生听到这话不由就轻笑出声: “十分?” “与鬼打交道哪有十分把握的?不要说十分,有六分我就敢干了。” “……” “去玩吧,我要好好休息了。”赵福生摆了摆手,不欲再多谈。 二范乖乖应是,在临去之前,范必死踌躇片刻,问道: “大人傍晚在镇魔司时,是真的想杀郑副令吗?” “我不跟人开玩笑的。” 赵福生回应道。 她当时是真的想杀郑河。 而在前往定安楼的马车上,郑河当时极力反对她在定安楼鬼案时,她也想过要不要将郑河除了。 一般驭鬼者她未必能打过,但是郑河她是有把握杀死的。 她取走的时空鬼铃就是专克郑河的邪物。 金铃一响,鬼马车会闻铃音而来,而郑河上了鬼马车的名单,马车出现的刹那,便会将他带走。 …… 范必死离去之前,提到郑河想讨她欢心,会令人强行驱赶河边停靠的画舫、花船即刻点灯起程,让她可以在定安楼看到上嘉江的夜景。 果不其然,约片刻钟后,有数道吆喝声传来。 赵福生站在楼上,看着漆黑的江面逐渐有一盏盏灯光亮起,不多时,丝竹管弦之声便响了起来。 这是宝知县为赵福生一人而制造出来的热闹,繁华之中夹杂着诡异的安静,丝乐之中隐约能听到压抑的哭腔。 热闹里又透出几分荒唐。 “唉!” 赵福生长长的叹了口气,靠在窗边看着这一出闹剧,直到夜半时分才上床。 一般来说,人在遇到大事之前很难睡得着。 但赵福生偏反其道而行之。 郑河等人一夜无眠,赵福生却睡得很好,直到日上三竿时才起。 定安楼的人为她准备了洗漱用品及丰盛的早膳,她才刚吃完,接过下人递来的帕子擦嘴,外头的郑河就到了。 他一晚没睡,眼睛下方不见青影,反倒脸颊两侧浮出几个铜钱大小的褐斑,与他昨日胸口前挤出的那张鬼脸越发相似了。 郑河抱了一叠名单,进来时身上带着血腥味,赵福生问他: “你去过事发现场了?” “嗯。” 他点了点头,说道: “昨夜城西顾大有一家出事了。” 赵福生抬了下下巴,示意他坐下说话。 郑河拉了椅子坐下: “顾大有一家共十五口人,我们昨夜查过空云寺香客名单,确认了他的寡母曾前寺庙添香油,是许愿孙儿早些有后。” 他吐槽了一句:“这下好了,不止上香无效,还绝后了,可见这求神拜佛没有用。” “……” 赵福生擦嘴的动作一顿,意外的看了郑河一眼,没料到这位宝知县的驭鬼者还有些缺德的幽默。 “他家出事后,我赶过去看了,他家也算小富,有一两进的院落,加上正门在内,共有两处对开的门,外间大门的门没被破坏,内里门板被卸下,上面摆有尸首。” 也就是说,当日孙府门板上摆的尸体并非是差役所为,而是厉鬼杀人后的现场。 “顾家出事前曾有打更者经过,看到那边煞气很重,有雾气出现。” 近来宝知县鬼祸的事早就传扬开了,压根儿捂不住,打更人一见雾气,便知遇到鬼了,吓得丢了吃饭的家伙立即便溜走。 “那时应该是丑时初(凌晨1点左右)。”郑河道。 事发后,打更人惊恐交加赶到镇魔司报案,使得郑河及时得到消息,与人一起赶到城西。 “我到时,应该不到寅时,确认是顾家遇害花费了半个时辰左右的功夫,到了顾家时,鬼域已经散开,那会是寅时三刻(凌晨3点45分)。” 赵福生神情一振: “中间最多一个时辰,但因为没有人见到鬼,估摸从鬼域成形到鬼物杀人,前后应该不到半个时辰功夫。” “是。” 郑河神色肃穆: “厉鬼可能又晋阶了。” “赵大人——”他正欲说话,外间却突然传来吆喝声及铲挖声。 郑河面上露出烦躁之色,但看了赵福生一眼,又将这丝不耐烦压下去了。 他解释着: “刘容令人将园内的花草移除,将位置腾出。” 赵福生点了点头,他左右看了看,试探着问: “赵大人,你那两个令使呢?” “我吩咐他们去办一件事,可能晌午后应该能回来了。” 郑河搓了搓手,正欲再问,赵福生却没再给他机会,而是问他: “被厉鬼标记的名单全在这里了?” 他应了一声: “不敢说十成,但是至少九成都在这里了。” “我已让人连夜抄录了一份,并让汪知县派出府衙的全部差役帮忙照名录拉人,最少每家要出一人,晌午之前能到定安楼。” 郑河办鬼案不行,但是当助手却异常合格。 到了晌午时分,在差役押解下,一大波被厉鬼标记,又被郑河记录在名单内的人一一赶到定安楼。 原本清静的定安楼逐渐人多了起来,但因为恐惧的缘故,所有人都各自找了角落静坐。 他们认为自己此行必死无疑,人人脸上带着绝望之色。 赵福生除了办案没有其他事做,白天时间都呆在房中,直到快傍晚时分,才从楼上下来。 今日天黑得较快,楼里静悄悄的。 赵福生下楼的声响显得格外刺耳,先前还各自静坐的众人一听到声音,顿时‘刷’的抬起了头。 郑河也在人群之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夜晚逐渐降临,他就越发感到恐惧。 仿佛有一柄无形的铡刀架在他的头顶,他甚至因为紧张而生出心脏仍在疯狂跳动的幻觉。 他晌午时就来了定安楼,但听楼里下人说赵福生正在休养,便不敢轻易打扰,期间心绪起伏,生出各种阴暗猜测。 直到这会儿看到赵福生出现,郑河一颗提起的心才落回原处。 “赵大人。” “赵大人——” “赵大人出现了——” “赵大人救命!” “我不想死——” …… 赵福生一出现,接二连三的哭嚎声就响起来了。 原本安静的楼内大厅顿时嘈杂异常。 赵福生皱了下眉头。 郑河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见此情景,心中一跳,顿时厉声大喝: “吵什么!” 此人倒也果断。 厉喝声中,一把将自己的衣裳拉开,露出了胸前闭着眼的鬼头: “谁敢大吼大叫,吵闹到了赵大人,不等厉鬼来,我先把吵闹的人杀了!” 他这一番举动很是有用。 吵闹不休的人群一下被他震住。 闭着眼睛的厉鬼还没有复苏,可普通人见到鬼物受到的震慑极强,对于死亡的恐惧令得先前还嚎啕大哭的人瞬间便住嘴了。 楼内外陷入死寂之中。 本来围绕在郑河身侧的人顿时逃离数步,郑河周围很快清出一圈空地。 他并没有将衣襟拢起,而是转了一圈,让人清楚的看到他身上驭使的鬼物。 做完这一切后,他阴沉着脸向刚下楼的赵福生走去: “赵大人……” “范必死他们回来了没有?” 赵福生不等他说话,先问了一句。 郑河顿了顿,摇了摇头: “还没有。” 他话音一落,赵福生面色一下就变得严肃,郑河心中一跳,连忙问道: “大人要他们办的事很重要吗?” “重要——” 赵福生点了下头,还没说完,就听外面有人喊: “两位范令使回来了!” 这喊声一起,赵福生紧绷的神情一松。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诱捕厉鬼(5K大更) 第一百一十章 众人的目光全落在赵福生身上,此时一见她眉梢舒展,众人不自觉的也跟着松了口气,露出紧张之色。 “我去看看。” 赵福生快步下了阶梯,她的目光落到人群中时,看到了一个柱着拐杖的老者。 “徐雅臣?” 她开始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喊了一声。 哪知那老人一听她喊话,便连忙上前: “我在这。” “你怎么会在这里?”赵福生有些怪异道。 说话时,她目光落到了郑河身上。 昨夜郑河托二范求情,想保这些乡绅、富贾的命,明明说好了今夜诱鬼,以家里其他人作代表就行了。 徐雅臣身家不凡,怎么会亲自出现在此处? 她虽没有明说,但徐雅臣人老成精,见她神情,便猜到她心中所想,快步上前,笑着说道: “我曾接到于兄的书信,信上说赵大人神勇,是万安县十年一遇的令司,办鬼案很是有一手。” 他吹捧了赵福生一句: “我一直很遗憾没有机会亲眼所见,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能亲自看到赵大人办鬼案,这时机千载难逢,我又怎么能错过这样的盛事呢?” “……”郑河神情怪异的看了这老头儿一眼,没有出声。 事实上他年纪老迈,可能就是侥幸熬过这一桩鬼祸,也未必能活得了多长时间。 赵福生之前曾有言在先,请万安县的乡绅给他写过一封书信,让他搬到万安县居住,若是不去,将来不准他去万安县。 当时徐雅臣可能对这封信上的言语并没有以为意,直到赵福生能摆脱束缚前往宝知县办案,这老头儿精明,意识到赵福生的非凡,今夜才冒险出现。 一来是看破了这桩鬼案诡异,他已经是被厉鬼标记的人,赵氏夫妇的厉鬼如果不能被分解或者封印并被人驭使,徐家迟早会死在双鬼手里。 二来他也想借机看看赵福生的本事。 如果她能将厉鬼赶走,证明她确有能耐。 到时徐家可以暂时搬入万安县中,她能赶走厉鬼一次,便应该能赶鬼第二次。 至少在赵福生厉鬼复苏之前,徐家可以暂时受她庇护,等待朝廷派遣大将前来。 徐雅臣人老了,但心却不糊涂。 他心里的打算赵福生未必不清楚,但他本人前来的举动必定能博得这位万安县令司好感。 果然,赵福生一听徐雅臣说完,便露出笑意,吩咐郑河: “稍后在楼上找一间视野良好的屋子,让徐老先生在楼上看,尽量楼层高些,不要让他受到厉鬼惊扰。” “……” 其他人一听这话,顿时露出懊悔之色。 “大人,我也……” 徐雅臣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连忙表达谢意: “此间案件一了,我徐家愿向赵大人捐金一万。” “好!”赵福生应了一声。 “大人,我也捐钱,能不能进房间?”有人喊着。 “我也捐。” “我捐一千——” “我捐两千——” “五千两黄金——” 当着赵福生、郑河的面,众人竟开始喊起价来。 且在厉鬼阴影之下,这价格越喊越离谱。 现场的人最少有两三百众,里外一起喊,竟将这即将现鬼的古宅喊得热闹非凡,一扫先前的丧气模样。 “……” 郑河嘴角抽搐,眼疾手快将其中一人揪出: “你哪有钱捐?竟然敢胡乱张嘴喊,好个刁民,今夜你站在头排——” “郑大人饶命啊。” 赵福生不理这些闹剧,喝斥众人退开些。 宝知县镇魔司府衙的令使见机的上前将众人推开,强行清出一条通道。 赵福生在众人簇拥之下离开定安楼,刚一出来,便见古楼之外已经被人清理干净了。 事关自己的小命,定安楼的管事刘容办事倒算牢靠,一天之间,造景的院墙被推倒,精心种植的竹林、花草尽数被砍除。 整个园林从古楼直通大门处再无遮挡物,除了地面还有一些杂草碎屑没有清理干净之外,站在赵福生的位置,放眼望去能直接看到数百丈开外的大门处。 只见此时大门外范氏兄弟扛了一口古怪的黑棺回来。 郑河本来好奇赵福生派遣范氏兄弟去办什么差,此时一见黑棺,顿时浑身一抖,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大人——” “放心,里面不是厉鬼。” 赵福生不用回头,只听郑河声音就知道他的想法。 她随口应付了一句,吩咐道: “快点上前帮忙将棺材抬过来。” 郑河一见棺材被吓得不轻,但听赵福生这样一说,心下稍安。 二范并非驭鬼者,他们能碰到的东西,应该确实与鬼无关——就算里面是具尸体,有复苏的趋势,至少此时还在沉睡中。 不过事情进展到现在,郑河越发觉得赵福生骑虎难下,他心中打起退堂鼓,向身旁的令使使了个眼色,打算稍后找个借口开溜,离开这是非之处。 几个令使听到吩咐,犹豫半晌。 谁都不愿意在此时去碰那口诡异的黑棺,可郑河就在一旁冷眼盯着众人,他衣裳还没有拉拢,胸前那可怕的死人头露出半张长满了古怪褐斑的面孔。 郑河的目光阴冷,所到之处众人尽皆畏惧,忙不迭的快步上前,帮着二范抬起棺材往园子内走。 刘容站在赵福生身侧,频频的搓手。 “一部分人躲入定安楼,一部分人站到了我的身后。” 赵福生再道。 郑河想溜,但又怕赵福生不肯,便有意讨好她: “赵大人替我们宝知县办案,怎么能让你站在这些刁民前头,不如让他们站在前排——” 他话未说完,所有被留下来的人脸上露出惊恐之色,连连后退。 “不需要。” 赵福生摇了摇头。 赵氏夫妇厉鬼复苏之后已经杀了不少人,如今早成气候。 不要说普通人了,就是驭使了煞级厉鬼的郑河在两鬼面前也未必能撑住,一般人站在前面,只是徒增伤亡。 “将大门关上。” 赵福生一说完,郑河便大喊: “关门!” 他喊音一落,守在大门处的差役便合力将大门关上,并飞快将门闩插上了。 “所以人退开,远离门口处。”赵福生说话的功夫,众令使抬着黑棺已经来到她的面前。 棺材很轻,里面不像是放了尸首,反倒像是空棺。 令使、园里杂役一一退回楼中。 定安楼内挤满了人,楼上所有门窗俱被锁紧,却有无数双眼睛透过门窗的缝隙盯着下方园中看。 天色还没黑,厉鬼没有到来,但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什么事,开始无声的颤抖。 “古建生,过来!” 郑河喊了一声,脸上包扎着绷带的古建生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郑河身侧。 “赵大人,古建生你也熟悉,使唤着顺手,我将他留在这里,你之后有什么要办的事,只管吩咐他就行了。” 眼见一切准备就绪,郑河打定主意要走。 他拉来古建生当挡箭牌,说道: “我身上的厉鬼即将复苏,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想走?” 赵福生转头问他。 郑河点了点头。 “你走吧。” 这一桩鬼案,赵福生从头到尾也没想过要靠别人帮手。 郑河的作用在前期的准备工作,如今一切妥当,就等厉鬼上勾。 她痛快的点头应允郑河离开,反倒令郑河愣了一下,站在原处,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赵福生也不理他,转头吩咐二范及古建生: “将棺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她话音一落,古建生在原地僵立了片刻,但范必死听到了她的话却没有犹豫,取出插在腰间的铁锤,‘哐哐’敲击了棺材几下。 “古建生过来帮忙!”范无救一见大哥行动,连忙喊了一声。 古建生一见逃不脱,硬着头皮上前,三人合力,很快将棺材盖撬开了。 棺盖打开的一刹那,浓重的阴煞之气从棺内逸出。 前一刻夕阳还未落山,下一秒,阴气泄出的刹那,便见乌云叠涌,一下将天空的夕阳余辉挡住。 天瞬间黑了! “糟了!” 郑河没料到自己只是迟疑了片刻的功夫,意外就在这会儿产生了。 他办过三桩鬼案,经验算是丰富,一见那乌云层叠,便知道大事不妙。 棺材里持续逸出黑气,惊得后方的人齐齐抽着冷气倒退数步。 “棺材里有鬼吗?” 有人惊恐交加喊了一声。 这‘鬼’字一喊出口,其他人吓得接连退后。 “鬼啊!” 人人心弦处于紧绷之时,一听‘鬼’字,便推搡着要往后方挤。 众人推挤踩踏,有年迈体衰的被挤倒在地,眼见动乱将起—— 赵福生的目光本来落到棺材之上,听到后方响动,顿时大怒: “郑河!” 她深知有时人为导致的祸患可能会产生不亚于厉鬼杀戮的可怕后果,这会儿郑河还没有走,但他眼看已经走不掉了,她厉声道: “将混乱的人群止住,避免因恐慌而产生踩踏出现伤亡。” 郑河后悔不迭。 他没有动,而是看向四周。 不知何时,远处的上嘉江面及园林四周出现了滚滚灰雾。 雾气逐渐变浓,死亡的阴影袭来,让不少衙门当值的差役及镇魔司的令使都吓得不知所措。 “这是,是,是鬼域?” 郑河双拳紧握,脸色有些难看的问。 “嗯。” 赵福生点头。 他一下如泄了气的皮球,肩膀瞬间垮下去了。 郑河的脸颊抽搐,脸上的褐斑肉眼可见的颜色变深了。 这位宝知县的驭鬼令司脸上露出绝望之色: “我走不了了?” 赵福生冷笑: “这鬼域这么快结成,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祟级以上的鬼物可以凝结鬼域。 鬼域形成的快慢、大小以及困住的人数多寡,都与厉鬼的品阶有关,定安楼可不是个小地方,但范必死三人一将棺材盖打开,里面的大凶之物气息一泄,几乎可以说在瞬间黑气便铺天盖地的涌现,将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挡住。 厉鬼还没有出现,但从鬼物出现前的慑压感看,赵氏夫妇复苏之后已经很凶了。 两鬼分别达到煞级只是赵福生初步的判断,二鬼合一达成的杀伤力,至少达到了祸级。 “鬼域形成之后,你如果不怕死,自然可以乱窜。” “……” 郑河阴沉着脸。 赵福生喝斥: “还不快将人群稳住,还在愣什么!” “是——” 郑河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接着他将这股无名火发泄到了陷入恐慌状态的令使与差役上头。 他拳头一握,大步上前‘梆梆’两拳打在一个受民众恐惧感染,跟着乱跑的令使后背。 驭鬼者怪力惊人。 两拳一打,那高壮的令使身体如断线的风筝,腾空飞出数米远,‘呯’声摔落到地,大口吐出鲜血。 “……”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顿时将混乱的人群镇住。 “你们跑什么?” 郑河敞开衣裳,大步往人群冲。 他在赵福生面前忍气吞声,但在这些普通民众及令使们面前却如冲入羊群的猛虎。 如沸腾的油锅被瞬间冷却。 郑河所到之处,人群纷纷避让,跌坐在地被踩踏后大声哀嚎的人也止住了惨呼。 “司府差役将人提起来,排成队,站到赵大人的身后。” 他以雷霆手段镇压住了场面。 众人一见郑河发威,以及见到他胸前可怖的死人头,这才意识到赵福生虽说极有可能召来厉鬼,但此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郑河本身就是一个鬼物。 此时能快速镇压恐惧的就是更大的恐惧。 先前还慌乱失措的人此时勉强忍住骇怕,一一按照郑河的吩咐做。 没有人理睬吐血倒地的令使,众人在差役安排下,排成队列,站到了赵福生身后。 情况重新被控制住。 赵福生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对郑河的本领又另眼相看了。 处理完了这些杂事,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她将心思全部放在了那不停逸出黑气的棺材之中。 此时范必死也面露恐惧之色。 棺材盖被撬开后,如同被揭开的蒸锅,里面的黑气翻涌而出,一时之间无人敢上前靠近棺材一步。 赵福生盘算了一下,自己还有433功德值在,足以应付接下来的乱局。 她大步上前,揪着古建生的衣裳将其推开: “走开!” 范氏兄弟不用她喝斥,已经脚步一侧,让出位置,让她站到了棺材前头。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一伸,将手探入滚滚黑雾之中。 ‘嘶——’ 远处的令使、差役及前来做人质的众人一见此景,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郑河听到声响,回头一看,正好看到赵福生弯腰将手伸入棺材中的这一幕,也不由抽了一下嘴角。 实际上驭鬼者看似凶猛,但正因为与鬼打交道,知道厉鬼可怖,胆子实际比普通人还要小许多。 赵福生简直可以说是他见过的人里面最胆大的了。 虽说她认为棺材里没有鬼,但里面煞气翻腾,可见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在,她怎么敢直接伸手去碰的? 如今众人都被困在这鬼域里面,想走走不掉,除了彼此合作,再没有其他路走。 郑河这会儿也不敢再偷奸耍滑,见此情景连忙转身折回,问赵福生: “这是什么?” 赵福生没有理他。 她的手掌穿入鬼雾的刹那,便似是被寒冰包裹。 棺材之中明明并不深,可手掌摸下去,底下似是无底深渊,摸不到尽头。 随着她俯身下去,黑气翻腾而上沾到她的脸颊,引发她身影中的厉鬼蠢蠢欲动。 但厉鬼的气息乍现的刹那,黑气更凶,直接以辗压的形式使得那鬼物瞬间再次陷入沉睡之中。 赵福生心中一沉,已经意识到情况的不妙了。 赵氏夫妇的成长超出了她的预估。 在一个月以前,她驭使的先予后取的厉鬼还能将复苏的两鬼镇压,而短短一个月时间,仅凭与两鬼共生的大凶之物,便能将半沉睡状态的厉鬼镇住。 希望今夜她预估顺利,否则晋阶之后的双鬼一旦取回大凶之物,将厉鬼拼凑完整,此时定安楼的所有人都会死于厉鬼之手。 她定了定神,强压制住心中想钻出头的恐惧。 一旦畏惧之情受到控制,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先前对棺材‘似是无底深渊’的感觉只是一种错误的认知,她垂下去的手很快摸到两扇并叠的门板。 此时那门板阴冷非常,如同两块寒冰一般。 她双掌抱起门板,用力将其从棺材之中捞出。 “这是……” 靠过来的郑河一见她从棺材中捞出东西,不由凑上了前来看。 不过门板此时黑气滚滚,他一时受到煞气干扰,看不大清楚,但凭借感觉,他已经‘认’出此物: “……大凶之物?” 郑河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 “你想用这大凶之物制约厉鬼?” 这大凶之物气息很凶,兴许是哪个大鬼遗留。 没想到赵福生新官上任不久,手里竟会有这样的凶物,难怪她对于置办这一次的鬼案如此自信。 郑河想到此处,心中一喜。 但随着赵福生将两块门板立了起来,再加上门板上的煞气不再受棺材封阻后,逐渐散逸开来,露出门板本来的形体,郑河慢慢的也能看清门板雏形,他的笑容一下便僵住,手也开始颤抖。 5k字大更求下月票哈。 最近月票好少呀,呜呜呜。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双鬼来了(5k大更)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这——这——这——” 郑河结结巴巴的,满脸惊恐,指着赵福生手里的门板,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这是门板。” 赵福生好心的解释着。 她手里扶着的门板在经历了一个月的埋藏后发生了异变,与当日赵氏夫妇厉鬼复苏时截然不同。 只见此时的门板通体漆黑,每面门板上则各有一道诡异的殷红烙印。 那烙印格外的邪门,上面萦绕着血光,似是有两个厉鬼透过这血红的光影,与人目光相对似的。 与那怪影看得久了,便会目胀头疼,眼前似是阴风惨惨,耳畔能听到鬼哭狼嚎,仿佛能透过这红影看到有恶鬼迎面扑来。 若是意志稍弱的人,乍见这鬼影,便会被生生吓死。 “……” 郑河一见那门板,目光落到鬼影之上,整个人的视线像是一下被那鬼影‘吸住’。 他眼里的光彩暗淡了下去。 整个人的面庞再度枯干,灰褐色的斑纹增多,他的面部像是被拧干了水份的老姜。 郑河耷拉着面容,拖着沉重的步伐,往那门板走去。 他整个人像是失了魂魄,胸前裸露出来的鬼头眼皮开始急剧的跳动。 那鬼浑浊的眼白拼命的翻滚,像是极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受到了大凶之物的克制,无法苏醒,看上去恐怖极了。 郑河的肚腹鼓撑出拳头大的点,一双无形的手在他内膜下撕扯。 厉鬼想要脱困。 如果是清醒时期的郑河见到这样的情景,定会吓疯。 可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意识,几乎是如行尸走肉般走到了赵福生握着的门板边,他转过了身去,以背去靠那门板。 诡异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门板上的殷红鬼烙印此时感应到他的接近,瞬间复活。 血红的影子似是从门板上往前‘迈’了一步,鬼影的手‘抬’了起来,欲将郑河的后背扣住。 关键时刻,赵福生将门板往自己肩头一靠,在门板碰到她肩膀的刹那,一股可怕的吸力自门板上出现。 似是有一双无形的鬼手抓扯着她的肩膀,将她往门内的世界拖。 刹时之间,定安楼外的黑气尽数从赵福生眼前消失。 她目光所及处,俱都蒙上了一层血淋淋的红光。 人类临死前的惨叫化为尖厉的刺音扎入她的耳朵,阴风惨惨,恐怖的鬼压瞬间将赵福生的意识淹没。 就在这时,她识海内传来封神榜提示:大凶之物鬼门板被激活,正在寻找临时可附身的一对宿主。 注:一旦被鬼门板附身,你会成为鬼门板的傀儡,驮伏着它们寻找它们真正的宿主。 是否使用50点功德值压制鬼门板对你的附身? 赵福生心念一转:是! 50点功德值被扣除。 鬼门板上血红色的鬼影在探出手臂抱沾到赵福生肩头的刹那,随即受到封神榜的镇压,血红色的鬼影被一股力量强行撕扯开,不甘的缩回进门板之中。 而此时另一边,郑河毫无知觉间,已经背对门板,佝偻下腰,即将被鬼影环抱,鬼门板倾向他后背,快要与他合二为一了。 赵福生一手抓着门板,接着提腿用力踢向郑河后背心处! ‘呯’声之中,郑河被踢得踉跄往前跑了数步,在大力之下摔倒在地。 这一踢、一摔,郑河受鬼影迷惑所产生的联系暂时断开,他懵懂起身,又下意识的往前走了数步。 待他一靠近,赵福生心中怒火中烧。 鬼门板与赵氏夫妇一体,激活条件应该是寻找一男一女的宿主。 所以自己先前碰门板时没有反应,而郑河不知死活靠过来看,恰好变相使门板被激活。 她为了阻断门板的附身,花费了50功德值。 此时见郑河还敢上前,她抬手一耳光朝他打了过去。 ‘啪’声脆响中,郑河被打得脸重重偏往一侧。 这一掌彻底将郑河打醒了。 巴掌带来的疼痛倒在其次,可被人打脸带来的羞辱感令郑河暴怒。 但他面露凶狠转头时,看到的是赵福生比他还要锐利的神情: “你清醒了没有?!” 郑河满腔怒火顿时像被人泼了盆凉水,一下湮熄了。 “我……” 他回悟过神,竟半点儿没有记忆自己是如何走到近前的。 但他却记得自己失神前正盯着鬼门板看,以他经验,他当即知道自己应该是被迷心窍了。 如此一来,赵福生打他应该是救了他一命。 他怒火顿消,取而代之的是后怕。 “赵大人——” 赵福生懒得与他多废话,她抓住门板,转头喊了一声: “范大哥、二哥。” “……” “……” 被她点到名的范氏兄弟皆齐齐一抖。 古建生被她推开的刹那,已经察觉到不妙,早早的见机躲进了后方的人群中,深怕被赵福生点名。 “福生——” 范无救脸色煞白,正欲说话,赵福生将他打断: “你跟你大哥过来,将这门板左右扶住。” “我……” “快点!” 不等范无救推辞,赵福生大声厉喝: “鬼域已经成形,厉鬼快要来了,不要磨磨蹭蹭。” “大哥——” 范无救之前不知鬼门板厉害之处。 可能是当日赵福生出手及时,将厉鬼镇压后,连带着鬼门板的力量也被削弱,因此今日挖这门板时,两兄弟没什么心理负担。 虽然当时觉得这棺材重得有些离谱,可也没有多想。 直到刚刚亲眼目睹郑河看到鬼门板时险些出事,如果不是赵福生及时出手,郑河恐怕等不了厉鬼复苏,立即会死于鬼门板之下。 连驭鬼者都会受到鬼门板影响,两兄弟哪敢靠近呢? “我不敢——福生不要逼我,我们不想死——” 范必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哀求之色。 赵福生道: “这门板被我压制了,你们不会出事的。” 范无救不大相信她的话。 赵福生催促: “快些!” 说话的功夫间,天色又更暗了。 鬼域已经彻底笼罩了定安楼,将所有的人全部围住。 四周漆黑一片,所有人噤若寒蝉。 夜色下,赵福生扛着两块门板,目光幽冷盯着两人看。 范必死压力倍增,心中天人交战。 信不信她? 扛不扛那两块门板? 他有没有把握带着弟弟逃出定安楼?就是逃出定安楼,将来如何逃过赵福生的手? 她办此次鬼案,有几分把握? 明知赵氏夫妇晋阶,她为什么会特地让自己二人挖出门板,此时又诱使鬼来,如果厉鬼与大凶之物合二为一,要是再度晋阶,到时她要如何收场? 种种疑惑在这片刻之间在范必死的脑海里闪过。 他想起赵福生死而复生驭鬼成功后的种种表现,想起她曾说过的承诺,想起她办鬼案、逃出鬼马车的种种手段。 想起昨夜自己问她有没有把握办这桩案子时她的回答—— 他咬了咬牙: “福生,你会不会骗我?” “不会。” 赵福生平静的答道。 “大哥!” 范无救听出大哥话中的意思,不敢置信的高呼了一声: “刚刚郑副令都差点儿背上门板了——” “不要废话,无救,把门板扶住!” 范必死为人谨慎阴狠,可他也比范无救的性格要果敢刚毅许多。 一旦下定决心,他纵使心中忐忑,却不再犹豫,大步上前,站到了赵福生身侧。 “大哥——” 范无救惊呼了一声,但范必死却已经不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咬牙狠心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一块门板,问赵福生: “福生,要怎么做?” 他碰到门板的瞬间,鬼门板上的阴煞气瞬间游走他周身。 门板上鬼影闪烁,但他并没有被门板内的鬼影迷惑。 赵福生的目光闪了闪,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范氏兄弟果然怪异! 但此时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 她定了定神,说道: “你抱着门板,站到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身侧的一个方位: “正对定安楼入口的大门。” “好!” 范必死一抱住门板,除了入手阴寒之外,并没有受到蛊惑。 他心下一松,觉得赵福生果然没有欺骗自己,对她信心大增。 而另一边,范无救本来怕死,可他一见大哥抱住了门板,顿时也下意识的往赵福生走去。 还没说话,赵福生将另一块门板也推入他的怀中。 “范二哥站这边,与你大哥并列而站。” 此时鬼门板已经抱住,两人再无选择。 范无救索性忍住恐惧,按照她的话说。 “……” 郑河这会儿简直想要破口大骂。 他用力将自己被赵福生踢断的骨头复位,低头一看,自己胸前的厉鬼似是又挣脱出一截,隐约可以看到撕裂的胸膛处钻出的一个鬼手指头。 如果是以往,这样的情景早令他恐慌,可此时更令他害怕的还是面前正发生的事。 “赵大人!” 他咬牙切齿的喊了一声: “这是、这是、这是大凶之物啊!” “我知道。” 赵福生点头,说道: “你之前就已经说过了。” “这大凶之物,是、是你爹娘当日伴生的大凶之物啊!!!” 郑河不相信她没听出自己言外之意。 见到了这个时候,她还在装傻,郑河顿时急了: “你也说过,双鬼本身分别已经达到了煞级——” “有可能不止煞级了。”赵福生冷静回了一句。 “……” 郑河脸色更加难看,气得浑身直抖: “两个煞级以上的鬼,本身合二为一,就不亚于祸级了,你自己也说过,它们缺失了伴生的大凶之物,所以并不完整。” 他越想越气: “你今日特地让这两崽子将大凶之物挖出,是要将鬼拼凑完整吗?” 祸级的鬼一旦拼凑完整,瞬间品阶飙升。 不要说宝知县里没有人能处理这桩烂摊子,就连整个大汉王朝都没有几个人能处理这桩鬼祸。 郑河此时深深的怀疑,自己是不是曾得罪过赵福生,她这名义上过来替自己处理鬼祸,实际是要将自己害死的。 不!不是害死他。 双鬼一晋阶,这一桩鬼案至少达到祸级,甚至灾级之上,不止是定安楼的人要死,整个宝知县都是无法避免的。 “早知如此,不如上报朝廷了——” 他没想到赵福生这么疯,这么恐怖。 “你到底想做什么?” 郑河木然着一张脸,平静之中透露出绝望之色: “收手吧!赵大人!” “宝知县足有数万人啊——” “别发癫了。” 赵福生的目光紧盯着定安楼园林大门方向,见郑河拦在自己面前哀求,她皱眉一把抓着郑河推往一侧: “我做事自然有我的缘由,你帮不上忙只要帮我将民众看好就行了,少来干扰我。” “赵大人——” 郑河不死心还想上前,甚至心念一狠间想要驭使厉鬼之力向她动手: “你立即收手,不然我——” 赵福生神情凶狠转头看他: “不然你要如何?” 两人目光厮杀,郑河正欲说话,但突然之间,风声停了、翻涌的黑气滞住。 一股诡异的威压凭空出现。 原本正被差役们安排着站成数列的民众也感应到了危险,本能的住了口。 定安楼上,被安排进房内的人透过缝隙往外观看的眼睛下意识的闭上。 年迈的徐雅臣在这一刻感知到死亡将至,吓得他死死将拐柱横贯于自己的胸口。 “……” 郑河胸前的鬼头竟也开始动了。 那本来撕裂开胸腔的一只鬼手无声的缩了回去,甚至探出来的鬼头都拼命想重新往郑河的腹腔里缩。 郑河的肚腹高高耸起,胸口前出现不再流血的黑洞。 他心中直往下沉。 赵氏夫妇所化的厉鬼竟能让鬼都畏缩,可见这一双鬼是有多么恐怖。 “完了!完了!全完了!” “少废话了!” 与垂头丧气的郑河相较,赵福生此时的心弦紧绷到极致,她虽说不打一点没把握的仗,但真正事到临头,生死一线之间,她的心脏仍开始疯狂的跳动。 “你将百姓守好就行了。” 说完,她回头冲众人吩咐: “厉鬼即将出现,不要乱喊、不要乱走,引起厉鬼失控,你们死后,被标记的家里人一个都逃不脱!” “乖乖给我守在原处。” 她话音一落,四周黑气越浓。 事已至此,郑河劝她不住,只好认命。 鬼域已经成形,困在鬼域内的人一个都逃不脱。 但他看赵福生虽说眉眼间也带着紧张之色,可她还没有慌乱失措,仿佛对接下来的驱鬼有所把握。 郑河摇了摇头,心中暗道: “真是疯了!” 祸级,甚至灾级以上的鬼祸,一个才驭使了煞级厉鬼不久的令司,拿什么去斗? 他这一次贪生怕死,因此行事畏首畏尾,以至于给了她可趁之机,郑河此时后悔却已经晚了。 不过唯今之计郑河别无选择,只好被迫听从她的吩咐,跟她一条路走到黑了。 “天都黑了,把火把点上!” 郑河大声吆喝。 所有令使、差役听到了他的话,可众人此时早被吓破了胆,根本来不及反应。 有大胆、机灵的要掏火折子,偏偏手抖得不像话。 郑河走到一个令使身边,夺过他手里的火把,拿出火折子将其点上,塞入此人手中: “抓好!” “郑大人……” 那人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郑河没有理他,如法炮制,又往下一个令使处走。 不多时,火光一点点亮起,受鬼域影响失去光明的众人此时也勉强能见到定安楼园中的情景了。 只见远处园林大门紧闭,离正大门约三百丈的地方,范氏兄弟各自抱了一块鬼门板,左右而站。 心中提了一口气的赵福生见郑河此时终于冷静下来开始干活,不由大石落地。 她此时最怕的不是厉鬼出现,而是恐惧之下普通人不听使唤。 如今有郑河坐镇后方,她便再心无旁骛专心对付接下来出现的双鬼了! 火光一一点燃,排挤成列的人们在恐惧之下紧紧挤闭成团。 众人屏息凝神,束手束脚,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 抱着鬼门板的范氏兄弟感应到压力的存在,连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的。 这样的情况下,时间过得格外缓慢。 不知过了多久,范无救觉得手臂僵冷发疼,脖子酸胀难忍,他转了一下眼珠,正想喊: “大——” “嘘!” 赵福生一下将他的声音打断,接着小声的道: “鬼来了。” 这一句话便如一个信号。 范必死的双腿一抖,手里的鬼门板险些没有抱住,使门板脱手而出。 他及时醒悟,连忙用僵冷酸疼的手指紧紧将门板抠住。 不知是不是他极度紧张恐惧之下出现了错觉,他觉得手里的门板似是一件冷冰冰的活物,开始疯狂的抖动。 范必死吞了口唾沫,僵硬的转头往弟弟方向看去,却见范无救手里的门板是真的在抖! 既像是范无救因为害怕而抖,也像是门板本身的颤抖引发了范无救的抖动。 与此同时,赵福生话音一落的刹那,所有定安楼园内的人都听到了两道沉重的脚步声: 咚咚、咚咚! 仿佛有两个人拖着沉重而死板的步伐,正往众人所在的方向移动。 这脚步声中传递出异常的阴森压力,让人不寒而栗。 所有人心里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个念头: 双鬼来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开启封神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所有人的压力瞬间飙升。 范必死虽说之前表现果敢,但他毕竟年少,此时直面厉鬼,心中的恐惧自不用多说。 他双手因用力多时而有些痉挛,正有些支撑不住之际,赵福生一步上前,站到了他身侧,伸出一只手,将他的手臂抓住。 赵福生是驭鬼者,她受厉鬼影响,本身体温会比一般人要低许多。 可此时范必死惊恐交加,大股大股冷汗沁出,将他体温带走。 两人碰触的瞬间,他竟显得比赵福生还要阴凉许多。 范必死感应到温暖,后知后觉的转头: “福生——” 他下意识的喊了一句。 “嗯。” 赵福生应了一声,她没有回头去看范必死,而是死死的盯住了远处的大门看。 她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挺拔,唇角紧抿显出她此时心中的紧张可能并不亚于范必死。 “将门板扶好。” 她招呼了一声。 不知为何,她并没有宽慰范必死,可仅仅是这举手一扶,若无其事的招呼,瞬间将范必死心中的恐惧感驱散了三成。 厉鬼虽未现身,但煞气已经先笼罩了定安楼,令人打从心中生出最深的恐惧。 可赵福生的强势及此时的镇定,宛如为范氏兄弟打了一剂强心针。 “好。” 他应答了一声,吃力而笨拙的调整自己的动作,将那一对门板牢牢的抱在怀中。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 脚步声先前听着似是还有些距离,但转瞬之间,就像是越来越近了。 无形的压力化为大山,骤然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之上。 本来看似平静的郑河是最先发疯的,他突然转过身来,将胸膛一挺: “来吧!我和它们拼了!” “别发疯。” 赵福生头也没回的喝斥。 两人说话的瞬间,外间的厉鬼脚步声似是一下消失了。 ‘咚咚’声不见,先前还作出要拼命之态的郑河一个激灵,又清醒了过来。 骇怕占据了上风,他悄无声息的将衣裳拉上,退回后方的人群中。 “我替大人守在后头!” 他说道。 赵福生没空理他。 她的目光牢牢盯在定安楼大园入口处的两扇对开门上。 脚步声虽说消失,但是厉鬼并没有离开。 周围的鬼雾越来越浓,所有差役手里举着的火把受到了鬼域的压迫,火光一再缩小,光线瞬间暗了许多。 半晌后。 ‘吱嘎——吱嘎——’ 入园的大门突然凭空剧烈的晃了两下。 这响声在静谧的园子里显得怪异而又惊悚,所有人齐齐抖了一下。 随即抖动的大门又停止了晃响,本来惊恐交加的众人见一切恢复平静,心里不由一松。 就连范无救都长长的吐了口气。 范必死也正庆幸之时,眼角余光却见到了赵福生表情凝肃,他一口气憋在喉间,似是明白了什么一般,目光倏地往大门方向看去—— 只听‘吱嘎’两声脆响,大门与门框铰链相钉的地方仿佛被两股怪力强行撕断了。 门板脱离了门框的束缚。 但奇怪的事发生了,失去了门框的支撑,大门并没有轰然倒下,而是呈古怪的斜度,凭空立在了半空中。 “……” 范必死吞了口唾沫,范无救直接被吓哭: “哥哥,我怕——” “别怕。” 范必死也不知自己怎么发出声的,他几乎是机械般的回应了弟弟一句。 紧接着,众人便见那两扇门板开始僵硬的转动。 似是有人驮伏着它们,原地转了一圈。 因这个动作,内门上拴的门闩应声断裂,门板从内转向外,破开的缺口处,外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鬼雾。 只见大门之处,一对身穿青色寿衣的男女站在那里。 两鬼身材消瘦,脸色泛青,看不大清面容,透过灰黑的浓雾,可以看到两鬼穿了一身宽大的青色寿衣,双手诡异的对揣在袖口之中,平放在小腹处。 在它们的身后,两块朱红色的门板背负在它们的后背上。 这两扇大门既沉且重,可这两鬼背负着这两块重物,顿了片刻,接着提步开始往前走。 空云寺、孙府及这半个月以来所有曾发生过的鬼祸现场浮现在曾经办过此案的令使、差役们的心中,这些人最先心态崩塌。 可是在害怕之余,赵福生先前的警告却浮现在众人心头:不许尖叫哭闹、不许走动! 在场的人都被厉鬼标记过,鬼一出现,所有人都会死在定安楼中。 无数人脑海里浮现出这些日子以来的鬼案现场,恐惧在园中无声的传递着。 ‘踢踏、踢踏。’ 两鬼开始缓慢背着门板往前走。 这里的人都是曾被它们杀人法则标记过的,但此时厉鬼并没有急着大开杀戒——两块与它们伴生而现的大凶之物鬼门板近在咫尺。 寻回大凶之物将鬼拼凑完整占据了上风,两鬼踏着僵硬的脚步往范氏兄弟走来。 范无救胆子小些,一见厉鬼走来,下意识的就想退后。 赵福生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伸出双手,抵在了两兄弟的背后。 “别动。” 她自以为自己心态平和,可其实她仍旧十分紧张,说话时喉间似是被无形的恐惧感粘黏住,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她的心跳声压盖过。 两兄弟怔了一怔。 就在这时,两鬼背着门板,缓步往前走。 它们的步子迈得并不大,过来的速度也不快,可给众人带来的心理压力却是巨大的。 所有人内心都只有一个念头:跑! 可恐惧却如利箭,将每一个试图逃跑的人钉死在原处。 ‘踢踏!踢踏!’ 脚步声越来越近,赵福生、二范几乎可以看到两鬼的面容。 在极度的紧张状态下,赵福生的心绪竟有片刻的怔神。 她脑海里浮现出了昔日原主的回忆,赵氏夫妇的面容出现在她脑海中。 而此时的赵氏夫妇脸上干瘪,在地底埋了半个月后,它们呈现出一种可怕的干尸之感,皮肤上似是蒙了一层惨白的膜,下方青色的血管像是纵横交错的网格。 两人脸上、脖子上出现大量的尸斑,透出一种阴森诡厉的感觉。 它们不再是赵福生回忆之中的模样,而是阴冷、僵硬与麻木的。 “……” 她心生出一丝若隐似无的叹息,但就是这情绪片刻的转换,两鬼背着门板已经走到近前。 一股泥土的腥腐味夹杂着死人身上的寒意传来,还有浓重的血腥味道。 赵福生眼里的感叹疾速褪去,眼神变得锐利。 范氏兄弟极度惊怕已经失去反应能力。 身后的人群眼露绝望,郑河面若死灰。 定安楼阁上,所有人不敢再看。 …… 两鬼越走越近,赵福生识海内的封神榜提醒:祸级厉鬼接近,即将取回鬼门板。 注:一旦厉鬼取回鬼门板,厉鬼即将拼凑完整,立即晋阶。 赵福生的心神紧绷到极致。 她将全副注意力放到了厉鬼身上,以极强的意志力阻止着自己后退。 好在她并不是第一次与鬼物近身相对,虽说这一对厉鬼身份特殊,对她有一定的冲击,但她仍站在原地。 鬼走到近前,原本牢牢被它们吸附在身后的门板‘哐铛’落地。 大门落地的刹那,重响传扬开来,四周传来阵阵的回音。 两鬼木然的站立着,那两双灰蒙蒙的眼睛没有去看近在咫尺的三人。 它们抛弃了原本定安楼的大门后,并没有动手杀人,而是背转过身。 二鬼同时转头,后背弯弓。 被范氏兄弟牢牢抱在怀中的鬼门板感应到二鬼动作,开始剧烈的抖动。 两者之间仿佛如同天性相吸的磁铁,范必死感知到吸力的刹那,立即松手。 一扇鬼门板从他手中飞脱,‘呯’的一声粘到赵父所化的厉鬼后背之上。 鬼门板与鬼一相结合,平地立起阴风。 赵父所化的鬼煞气瞬间飙升,赵福生识海内封神榜提醒着:厉鬼获得鬼门板,拼凑完整。 而另一边,范无救不知是不是被吓傻了,竟死死抱着鬼门板不肯松手。 鬼与门板之间强大的吸力拉动着他往前冲,这一幕将还没有卸下心头大石的范必死吓得发疯。 “无救!” 爱弟心切的他压过心中恐惧,正要往前之时,赵福生眼疾手快,抓着他衣领往后贯。 她上前一步,在鬼门板与厉鬼相结合之前,飞快的将范无救逮住,厉喝了一声: “撒手!” 她在范氏氏兄弟心中已经初步立下威信,赵福生一个口令,范无救一个动作。 他松开双臂,鬼门板‘呯’声粘合到赵氏所化的厉鬼身上。 封神榜提示:两个祸级厉鬼已经拼凑完整,厉鬼晋阶,化为灾级鬼物! 两鬼一旦拼凑完成,正是大开杀戒之时。 厉鬼死后失去意识与记忆,一切仅凭本能行动。 赵福生就在它们的面前,可两鬼已经与当初在生时截然不同。 两鬼双手揣袖,鬼门板上鬼影重重,率先往赵福生扑来。 “完了!” 远处藏在人群中的郑河见到这一幕时,暗叹了一声。 赵福生死定了。 厉鬼拼凑完整后,气息与先前大不相同,不要说驭鬼者能感受到那冲天阴煞之气,就是普通人也应该感觉到死期将至了。 赵福生还近在咫尺,这样大的煞气,哪怕她再有大凶之物,也不可能与灾级以上的厉鬼相抗衡的,更别提这鬼还有两个。 “死了死了!” “今日是死定了!” 所有人脑海里不约而同的闪过这样的念头。 赵福生感应到阴风阵阵,鬼门板上的鬼影即将要碰触到她的身体,可她驭使的厉鬼此时直接被镇压,没有半点儿响动。 此时二鬼先动。 赵氏所化的厉鬼伸出双手,宛如抱婴儿一般的动作,拦腰将赵福生一抱。 “!!!” 人群中的郑河目睹这一幕,险些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他虽说是驭鬼者,可胆子并不大,此时只是想叫,但事到临头时,却发现自己骗怕得连声音都无法发出。 郑河的脑海中闪过了孙府那些死在门板上的尸体,厉鬼屠戮后的惨案画面走马灯似的在他心中穿过。 “反击!反击!逃离!逃离!” 这样的两个念头在郑河心里不停的来回闪动,此时的他比谁都希望赵福生还有后手在身,逃出生天。 只是郑河预想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女鬼掐抱起赵福生的腰,力量大得似是想将她一撕为二。 死去的母亲不再是活着时的模样。 赵福生不是第一次与鬼打交道,可这一次格外的瘮人。 记忆中原主熟悉的面容此时青灰交错,失去水份后的皮肤松垮,显得它的脸更窄,透出一种阴森之感。 鬼的眼珠蒙了一层灰蒙的膜,脸上可见大量尸斑。 它的怀抱冰冷带着泥土与浓重的血腥。 对于曾经的女儿,丧失了情感与记忆,仅受杀戮本能驱使的厉鬼不见半分手软,抓着赵福生的身体,将她甩往后背。 驭鬼者拥有强大的生命力。 赵福生被这一拽、一摔,全身骨头大量断裂,刺破她的心肺。 她还没死。 血液从伤口之中流出,沁入门板之内,被鬼门板疾速吸收。 鬼门板上的鲜红鬼影吸饱血液,如同活了过来一般,牢牢将她抱紧。 重伤带来剧烈的疼痛,而疼痛恰好使赵福生保持了一丝意识的清明。 生死一线之际,她的意识沉入封神榜中。 从启动封神榜以来,她利用过封神榜的功德值,开启过地狱,但至今封神榜本身的神位还没有开启过。 赵福生的意识落到了第一格神位之上—— 封神榜的提示随即响起:是否消耗100功德值开启神位? 赵福生原本是想要留着第一次封神的机会,将来把自己身上这即将复苏的厉鬼送走。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在听到宝知县双鬼复苏造成的恐怖鬼案后,她就打算将这一封神机会用在办理这桩鬼案上头。 封神榜的第一格神位是她的秘密,也是她要办此案的底气。 不过一切只是她的计划,具体情况她还没有实际操作过。 成败在此一举。 封神榜再度提醒:册封大鬼为神,送百鬼入轮回。 是否消耗100功德值开启神位?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感应到鬼母门板上的鬼影将自己越抱越紧。 第一百一十三章 赦封门神 第一百一十三章 ‘喀喀’的断骨声不绝于耳,赵福生的内脏受到猛裂挤压,血液夹杂肉泥从断骨刺穿处涌出,整个人像是要被鬼影辗为一张‘薄纸’。 她的身体在厉鬼强悍的力量下沦为玩具,半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 灾级厉鬼的杀伤力非同一般,直接将她身上的煞级厉鬼辗压,鬼臂更是死寂,宛如一截死物。 生死瞬间,赵福生强忍剧痛,听到封神榜提醒的刹那,随即作出选择:是! 消耗100功德值开启神位! 识海内,那血迹斑驳的封神榜瞬间黑雾翻滚,阴风滚动。 鬼哭尖锐响起,此起彼伏。 赵氏夫妇的鬼影似是感应到封神榜的异动,动作僵持了片刻。 而在此时,随着功德值的被扣除,第一格神位上的血迹被无上念力强行抹除,空出一格神位。 封神榜再次提醒:感应到灾级厉鬼的出现,已达封神资格,是否将大鬼封神? 是! 此时的赵福生耳畔听到清脆的‘喀嚓’声响,她腰椎折断,上半身垂直下滑。 她的眼珠几乎要被挤出眼眶。 脑袋擦着鬼门板的边往一侧垂落时,她看到了鬼父与范氏兄弟正面相对,二人脸上惊恐交加的神情。 灰蒙蒙的世界里,一群普通人血气旺盛。 驭鬼的郑河身上蜷缩着一个形状如婴儿般的厉鬼,夹杂在血红一片中,呈灰黑之色。 这就是即将成为厉鬼时的视野! 赵福生的下半身被吸入冰凉的鬼门板中,身体里涌出的血液与鬼影相融合。 血液如同上好的粘合剂,使她的身体跟鬼门板融为一体,和鬼母的后背相贴合。 无边的杀戮化为死亡的阴影将她笼罩,她在意识清明的最后一刻确认封神。 瞬间,鬼影杀戮的动作一僵。 鬼父青白交错的手掌停在二范面前。 封神榜的力量刹时绞断她与鬼门板之间的联系。 枯干的双腿从门板之中缓缓脱出。 迟钝的意识重新复苏,她一回过神来,便即刻如坐滑梯,从鬼母后背的门板上滑落而下。 鬼门板上血迹斑驳,赵福生一脱离死境,随即双手撑地,拼命往前爬了两步。 识海内封神榜提示她:请将鬼神请入神位! 赵福生死里逃生,正是惊险之时,赵氏夫妇所化厉鬼第一击杀不中,顿了片刻,接着再迈开脚步。 而另一边—— 郑河等人亲眼目睹赵福生被抓上鬼门板,众人以为她必死无疑之时,她却不知使了什么方法,竟能从鬼门板上逃出。 但她一滑落后,两鬼竟然放弃了去抓二范的动作,齐齐往她转身再次走来。 “这下是真的死定了!” 郑河叹息了一声。 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赵福生第一次逃脱厉鬼缚杀已经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就算是驭鬼者生命力远比普通人强大,可毕竟也是人,此时两鬼再次出手,赵福生哪里还有生机? 郑河已经认命。 但就在这时,身体断折为两截,以诡异姿态瘫软在地的赵福生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勉强从地上半翻起身。 鬼母伸手来抱她脑袋,鬼父也放弃二范,转身往她双腿截抱而来。 就在这时,郑河竟似是因为紧张、恐惧过度,仿佛看到赵福生双手掌心合拢,虚空向上一捧—— 她似是捧了个东西在掌心之中。 黑暗之中,郑河看得分明,她两手空空,并没有物品。 莫非是生死关头,赵福生吓得神智不清,做出的本能反应? 郑河正心中暗忖时—— 赵福生开启了第一格神位,随着封神榜让她请鬼入神位的提示一响起,一个冰冷之物便落到了她的掌心。 那是一块约三寸长,并三指宽的诡异黑色令牌。 既非金也非玉制成,通体冰凉,带着不详之气。 但此时不是赵福生细究之时。 她手握黑色神牌,按照封神榜的提示,对着此时一前一后站在她身体两端,几乎要将她提起撕为两截的厉鬼喊道: “封神榜开启,赦封两鬼为神!” 赵福生这赦封之语一成,两鬼身体上黑气重重一振。 提扯的动作顿住,这片刻的停顿给赵福生带来喘息之机。 黑色令牌上幽光闪烁,接着透出一丝血气,在上面游走,仿佛在烙印着什么影子。 赵福生喘了口气,再喊: “封神一成,请二神即刻归位!” 她命悬一线,深怕封神出了岔子,一语即成,再次急喊: “请二神即刻归位!不得停歇!” 神位一开,请封仪成。 二鬼僵立原地。 ‘呜呼——’ 阴风阵阵。 随着赵福生话音一落,黑色令牌上突然涌出大量阴煞之气。 煞气须臾之间将二鬼包围。 两鬼的杀人法则被瞬间镇压,鬼母放开了抱折她脑袋的手,鬼父双手一松,赵福生软如面条般的身体‘扑通’落地。 二鬼被包裹入阴煞气中,背负着鬼门板的影子逐渐与这浓郁阴影融为一体。 赵福生手掌心中抓握着的黑色令牌越发冰冷诡异。 随着二鬼的身影被浓雾隐藏,那原本光滑平整的令牌表面突然受到了诡异力量的雕刻。 血光浮动之中,上面有鬼影挣扎着想要脱离束缚,却最终被令牌所压制。 须臾功夫。 鬼牌上面被血光描绘出一对扛着门板的厉鬼雏形,血光内包裹的迷你鬼影停止挣扎。 二鬼影像逐渐清晰,少许之间化为浮雕似的影像,被烙印到了黑色的神牌之上。 鬼物被封印后,封神榜再度提示:请为鬼神命名。 赵福生紧紧将那黑色鬼牌抓在掌中,警惕惊恐的仰望着身后、脚前的两团被黑影包裹的厉鬼。 鬼物无声的站着,等待她彻底完成最后的赐名。 她费劲的喘息,强忍剧痛,动了动嘴唇: “门神!” 封神榜的提示音响起:封神完成! 灾级大鬼被成功册封,封为‘门神’! 宿主首次成功封鬼为神,奖励功德值3000! 获得封神令一枚。 注:封神令可召唤神明(但如果功德值不足以镇压,召唤出来的神明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注:封神令可以使宿主获得使用门神的一部分能力(需消耗功德值)! 注:请谨慎小心使用此令。如果供养的功德值不足,神明也有可能反噬! 获得门神的鬼门板复制力量。 注:宿主可以在门板上绘制鬼影,短暂借用厉鬼的力量阻挡厉鬼。 成功解决了宝知县厉鬼寻门板一案,阻止了大鬼屠城,拯救了满城的生灵,获得功德值2000! 以百姓为诱饵,宝知县的民心下降,扣除功德值1000。 强征定安楼,使民心下降,扣除功德值200。 ……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感应到宿主有死亡倾向,消耗500功德值恢复。 地狱受到封神榜的影响,消耗200功德值定安。 提醒宿主,请尽早打开地狱,与封神榜神位相平衡。 …… 一连串的提醒在赵福生脑海里炸开了锅,她来不及去细心算计,只好将封神榜所有的提示强行记往脑海里。 随着功德值的收入、扣除,她恐怖的伤势一一复苏。 断裂的骨头复位、再续接,破损的皮肤蠕动着重新复原。 被鬼门板辗压得粉碎的内脏一一恢复,胸腔、肚腹重新如吹气般撑起,她失去知觉的双腿再度获得感知…… 赵福生从地上翻身坐起。 那被她握在掌中的黑色鬼牌则是隐入她的手掌中,隐藏于她识海之内。 随着封神成功,令牌消失之后,那被笼罩在两团阴影中的二鬼也一并被封入鬼牌之内。 “……” 赵福生从地上爬起身来时,还心有余悸的转动了一下脖子。 ‘喀喀’的响声之中,她断裂的骨头已经重续,血肉再度丰满,看不出先前险些被鬼母折断拧动的可怕样子。 死里逃生的范氏兄弟惊恐交加的看着被二鬼拧摔了半天的赵福生原地满血复活,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两兄弟以为这一次十死无生。 毕竟众人之中最强者的赵福生都落到了二鬼之手,如同鬼手里的一个玩具,两人不是驭鬼者,面对厉鬼是一点胜算也没有的。 哪知赵福生不知使了什么方法,二鬼在即将杀死她之际,身体之中竟凭空涌出大量鬼雾,将二鬼包围,眨眼功夫,两鬼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福生竟然在生死关头,再度封印了厉鬼? 她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她明明驭使的只是一个煞级的鬼物啊! 就算是有个鬼臂在,可要饭鬼的品阶也不过煞级,两个煞级厉鬼,怎么可能干得过已经晋阶到不可名状地步的赵氏夫妇? 无数疑问在范必死脑海里闪过。 他知道赵福生办过几桩鬼案。 要饭胡同是她独自前去办理的,狗头村鬼案她带了张传世,二人也活着回来。 她能从灾级鬼祸的鬼车上逃生—— 而这种种,都比不过亲眼目睹她将二鬼驱散时的震撼深。 范氏兄弟是近距离与鬼接触过,感应得到赵氏夫妇的凶悍程度,绝非一般厉鬼可比,气息远比当日镇魔司的厉鬼更加的凶戾。 可是赵福生在这样的必死局面下,竟也能逆境求生。 虽说这一次宝知县之行,赵福生说过她有一定的手段能保命,二范也是凭借着她之前成功办鬼案的底气,一直苦撑至今。 但双鬼现身后,没有人认为自己能活得下来。 可赵福生却奇迹似的再次赢了。 她没有死! “这——” 范必死张了张嘴,看赵福生扭头转腰踢腿,如同没事儿人一般活动着筋骨,好半晌后,他似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福、福、福生——?” “嗯?” 正重新适应着复苏后身体的赵福生听到范必死的话转过了头。 范必死抓着范无救的衣领,范无救全靠哥哥的力量才勉强站直,瞪大了眼,兄弟二人惊惶不安的看着她,对此时的情况一头雾水。 赵福生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见两人说不出话来的样子,这才道: “鬼案已经结束,两个厉鬼已经被我收服。” “……” 虽说厉鬼消失的那一瞬间,两兄弟已经猜到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当他们真的从赵福生口中听到这句话时,这话中的份量如同泰山压顶,重重撞入他们耳中,令他们头重脚轻,思绪短暂的断线。 脑海里来来回回的只闪现那两句话: 鬼案已经结束, 两个厉鬼已经被我收服。 鬼案结束—— 厉鬼收服—— “鬼案结束了——” 半晌后,范必死的神魂晃晃悠悠的归位,他感知到自己脚踏实地的踩在地上,晕晕乎乎的道: “鬼案结束了?!” 他喊完这话,彻底清醒。 “结束了。” 赵福生看了两兄弟一眼,笑了一声: “我们休息一天,便可以启程回万安县了!” “鬼案结束啦!” 范必死心中涌现出狂喜。 劫后余生的欣喜涌上他的心头,他的喜悦远胜于赵福生。 毕竟在办这两桩鬼案前,双方的期待并不对等。 赵福生的底气来源于封神榜,对于这桩鬼案本来就有一定的把握; 而他的底气则来自于赵福生——可这底气并不多,毕竟双方此前有仇,赵氏夫妇身份特殊,是赵福生的父母,也间接因两人而死。 因为这些缘由,范必死两兄弟一直忐忑不安,抱了九死一生的念头随赵福生来到宝知县的。 虽说她承诺过会带着两人回去,可二人不敢完全相信。 直到此时尘埃落定,两人亲眼目睹厉鬼现形、与鬼门板合一,再到二鬼彻底消失,两人这才真的相信鬼案彻底了结,二人也从这桩鬼祸下顺利生存。 “鬼案结束啦,无救。” 他转头去看弟弟,却见弟弟脸色青白,浑身直抖,似是仍沉浸在厉鬼的威慑中。 范必死抓紧他衣领,用力摇晃: “无救,鬼案结束啦!” “鬼案结束啦!” 远处的差役、令使,及被迫当成了诱饵的百姓,定安楼的刘容,及楼中的徐雅臣等都同时听到了范必死的喊话。 “鬼案结束了?” 郑河蹲在人群之中,赵福生被双鬼一前一后拉扯的同时,他本以为这位万安县前来的令司会被撕扯成两截。 但突然之间厉鬼的动作戛然而止。 接着黑雾滚滚,阻住了他的视线,他只看到片刻后雾气消失,被包裹在雾中的两鬼离奇消失。 而本以为死定了的赵福生不知何时爬站起身,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之后范氏兄弟两人与她对话,范必死大喊‘鬼案结束’。 这一切发展令郑河如坠云雾之中,半点儿没有踏实之感。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晋阶到灾级以上的厉鬼怎么会凭空消失? 是离开了吗? 赵福生到底施展了什么手段,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宝知县的鬼案告一段落了? 自己活下来了? “……” 郑河还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厉鬼的阴煞气随着鬼物的离开,在逐渐消失。 受到了鬼物压制的火把在二鬼消失后,火焰慢慢茁壮变大,四周恢复光明。 笼罩在定安楼大园四周的鬼雾在散开,凝结的鬼域解除。 远处的上嘉江及江面停靠的画坊、船只在雾气之中一一显形。 这一切都意味着范必死没有撒谎,困扰了宝知县的双鬼案到了赵福生手中,正式了结。 第一百一十四章 盘点得失 第一百一十四章 “鬼域散开了——” 躲入人群之中的古建生喃喃喊了一句。 他初时说话时还有些不敢置信,接着看到四周火势大振,周围人的面庞在火光之中清晰可见。 人人脸上带着灾厄后的惊怵之色,一副劫后余生还没有彻底清醒的茫然样子。 厉鬼消失后,使人心中生出的颤栗感也跟着消失,古建生摸了摸手臂,上面的鸡皮疙瘩还未消平。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鬼域散开了! 这意味着厉鬼已经离开——也就是说,这一桩双鬼案已经破解! 范必死先前的喊话声此时终于传入他脑海中,他因恐惧而糊成一团的大脑逐渐清晰,他的嘴角上扬,表情开始振奋,控制不住的抓住身边的人问: “鬼域散开了?鬼案破解了?” “鬼域散开了!” “鬼案破解了!” “我们活下来了!” 迟来的欢呼声在定安楼内响起。 相比较楼下园中人的后知后觉,被安排了躲入定安楼内的徐雅臣等人最先反应过来。 虽说古楼不能阻挡厉鬼,可与被强迫留在园中的人相比,他们无疑幸运了许多,心态也要好很多。 但所有人听到鬼案办完的那一刻,都发出如雷般的庆幸喊声。 “赵大人功德无量!” “赵大人——” 伴随着喊声响起的,是‘蹬蹬’的下楼疾跑声。 …… 园外的人也很快反应过来,众人抱头而泣,大声喊叫发泄心中的恐惧。 范无救才被兄长摇醒,接着就听到四周爆发出的哭喊,人们的庆幸此时传为言语,响彻定安楼内外。 “福生——” 范必死扶着弟弟,才刚开口,便见赵福生摆了摆手。 她眼角余光看到郑河疾步走来。 这位宝知县的令司心中充满了疑问,她不等郑河开口,吩咐他: “将宝知县的令使与衙门差役集合起来,今夜定安楼人多,为免生出乱子,先分批次将人遣送回家里。” 郑河此时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再也不敢有逆她的意,心甘情愿为她奔走处理善后: “大人放心,我马上就办。” “将先前曾说过要捐钱的那些人留下,签字画押后才让他们离去。”赵福生又叮嘱。 郑河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点头: “我都记得。” 说完,又道: “有几个刁民当时想趁机混水摸鱼,要不要给他们一些处罚?” 赵福生想起封神完成后,封神榜提示的民心。 她勉强道: “警告几句就行。” 说话的功夫间,定安楼内有大量人涌现,为首的正是刘容及拄着拐杖的徐雅臣。 这老头儿已经年迈体衰,可此时却展现出了非凡的矫健,健步如飞,竟走在众人前列。 赵福生知道这些人心中有许多疑问,但她急于想察看封神榜以及自己才刚赦封的鬼神,为免被这些人缠住脱不了身,她吩咐郑河: “这些杂事先交给你处理,让人准备热水,我要先洗漱一番。” 郑河确实有话想问她。 通过短暂的相处,他发现赵福生与他所认知的驭鬼者并不相同。 她脾气并没有受厉鬼影响,没有出现失控趋势,这也决定了赵福生并不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 甚至抛开她驭鬼者身份对人的慑压之感,郑河发现她还挺好相处的,事关鬼案,她甚至愿意分享经验与所见所闻。 这一次赵氏夫妇双鬼案,郑河觉得她应该能解除自己大部分的疑问。 但这些不急于一时。 郑河冲远处跑来的刘容招手。 这胖管事一扫先前的愁眉苦脸,整个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他并没有理睬郑河的招手,而是双手合十,拼命冲赵福生拱手作揖: “大人神威——” “……” 郑河表情不善的看着这个胖子,冷声道: “有话晚点再说,你让人准备热水,供大人洗漱——” “我马上去办!” 刘容笑容一整,即刻高声喊人。 鬼案一了结后,赵福生紧绷了两天的弦终于放松。 躲了许久的古建生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将众人排挤开,站到了赵福生的身侧。 …… 有这群人帮忙挡路,想要围过来感谢赵福生的人被排挤在外头,以免扰了她上楼的脚步。 众人目送她上楼,郑河将脸上硬挤出来的笑容一收,喝道: “大家不要喧哗,以免打扰大人清静。” “古建生、宋坦——” 他一连点了数个名字,让人疏散园里的百姓。 将赵福生安排的事交待好后,郑河转头往园中看去—— 此时鬼雾散开,天空中的阴云化解,露出藏在夜空中的明月。 雅致的园林一片狼藉,可园林下方的上嘉江波光粼粼,隐约可见河面上的船只。 “这会儿好像时间还不晚——” 郑河刚一出声,一旁就有人接话: “才刚酉时末(19点左右)。” 郑河以往说话可没人敢接嘴,他表情不善的转头,随即看到二范正站在他身后。 这两人是赵福生的人。 郑河很快收敛了脸上的怒容,甚至挤出了一丝僵硬的笑意。 “我们回来时看过时辰发,过了酉时中。”范无救的脸色有些苍白,说了一句。 他们兄弟原本对郑副令的大名是如雷贯耳,早前曾想过要投奔他,对他是十分敬畏的。 却没料到因为宝知县这一趟行程,使得二人心态转变。 再看这位曾经敬若神明的郑副令时,也觉得不过如此。 除了驭使鬼物之外,他在面对厉鬼时与众人也差不多,都会心生畏惧。 相反之下,赵福生有勇有谋,连赵氏夫妇拼凑完整的厉鬼都敢直面迎敌,彻底收服了兄弟二人的心。 郑河不知这两兄弟心中的看法转变,他听到范无救的话,抓住了重点: “也就是说,从大人诱使厉鬼前来,再到厉鬼拼凑完整,及驱办鬼案,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 范必死难掩骄傲,点头道: “是。” “她是怎么办到的——” 郑河有片刻的失神: “拼凑完整的厉鬼本来应该更加凶悍,她是怎么将鬼驱走的?” 这不止是郑河的疑问,同时也是二范心中的疑问。 除了赵福生以外,没有人能回答他们这个问题。 而此时正处于众人议论中心的赵福生则回到了房中,一人独处的时候,她终于有机会盘点自己此次的得失。 功德值她原本有433点,但因为镇压鬼门板寻找自己为替身时扣除了50点,之后开启封神榜的神位又花去100点。 这样一来,她原本的功德值就只剩了283点。 在驭鬼过程中,因为她强行征用定安楼,引发刘容不满,又以人为饵,诱捕厉鬼,使得冒险的人心生不快,继而民心下降,又被扣除了1200点。 疗伤保命、平息地狱波动,一共又再度花费700点功德值。 不算昨日到了宝知县后与郑河打斗,光是这办鬼案的片刻时辰,赵福生竟然一共花费了2050功德值! 之前生死攸关,她没功夫去算账。 此时一算细账,意识到自己的功德值大量消耗后,赵福生心痛得无法呼吸! 好在她还有首次封神的奖励,以及成功完成灾级鬼案后获得了2000功德值,一共收入5000功德值。 除去被扣除的功德值之外,她最终还剩下了3383功德值。 同时赵福生也意识到随着她成功第一次使用封神榜,封神榜的规则似是发生了改变,竟然出现了功德值倒扣的行为。 随着她重生的时间越长,她积累的资本逐渐增多,使她获得功德值的机率增加的同时,也会面临损失。 这一次鬼案中,如果不是首次封神的奖励,她没有入账,可能还会倒贴。 这也使得赵福生在感受着封神成功带来喜悦的同时,心生警惕,怀疑这是封神榜对她的制约,限制她不要过于肆意妄为,忽略民意。 她略微沉吟了片刻,接着又将意识沉入识海之中。 此时识海内的封神榜仍是阴风阵阵。 神位大量被封印,上面血迹斑驳,鬼影重重。 但首格神位已经开启,上面出现两个并列的暗红鬼影。 她意念一碰触,一块漆黑鬼牌浮现,随即出现在她掌心。 “门神。” 她喃喃念了一声,接着透过鬼牌,可以‘看’到里面血光笼罩,一对背着棺材的男女静静的矗立在血光之中,一动不动。 封神榜提示着:门神。 (宿主血亲,可召唤,需要功德值的蕴养。) 注:神明也可以晋阶,只要它们收获的功德值足够多,实力会更加强大。 注:请小心使用神牌。须知请神容易送神难,没有功德值的供奉,神明可能会离你而去。 注:它们是宿主的父母,愿意守在你的身边。 注:因为它们对你的特殊照顾,愿意跟随在你的身边。 封神榜提醒:但这种跟随无法借用它们的能力,且极有可能跟随之后无法驱离。 门神心愿:将女儿背起。 注:小心不要被门神背起(以免主次颠倒)。 …… 赵福生感应着一连串的提醒,看着神牌,眼中露出兴味。 从封神榜的提示看,她最初的猜测是真的。 赵氏夫妇的杀人法则依照死前状态而来:先找回门板拼接厉鬼,其次寻找女儿,最后再是大开杀戒。 如今赵氏夫妇封神之后,依照生前遗愿,它们纵使失去了记忆、神智,只有本能举动,但它们仍愿意跟在自己身边。 但封神榜既然特意提醒自己小心,意味着这种跟随福祸相伴。 好处是因为二鬼与自己之间的血亲联系,兴许会提升自己驭使鬼神的能力。 但坏处是,一旦驭使之后,可能会使赵氏夫妇失控,继而更想杀死自己,将自己背上门板,一家齐齐整整。 不过自己拥有封神榜在,只要功德值充足的情况下,应该暂时不会发生这样的危机。 她又将意念集中到鬼神法则上。 封神榜曾提过,封神成功后,她除了可以用功德值驭使鬼神外,还获得了一部分鬼神的能力。 复制鬼门板! 赵福生一想到此处,目光随即落到了自己的房间门上。 封神榜的提醒随即响起:是否消耗500功德值,烙印鬼影? 注:一旦鬼影烙印完成,可以阻挡厉鬼。 注:但请对鬼门板保持敬意,若对它不敬,可能会遭到鬼门板反噬。 是否消耗500功德值,烙印鬼影? 否! 赵福生打消了这个念头。 先不说这里是宝知县的地盘,并非她的居住之地,烙印鬼影后只会平白无故便宜楚王及管理定安楼的管事刘容。 这个胖子表面笑嘻嘻,背地里对自己怨念极深,使得自己凭白无故被扣除200功德值。 烙印鬼门板后,这间屋子便相当于多了一层防护厉鬼之力。 如果鬼要推门而入,在门神力量加持下,就变成不可能的事——赵福生瞬间想到了敲门鬼。 她打定主意,回到万安县后,要想办法烙印一间鬼门板,让敲门鬼试试。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她不愿意在此时施展这个能力,除了以上缘由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施展这个力量所耗不菲。 足足500功德值! 她如今仅有3383功德值,看似身家颇丰,实则随着她力量的提升,对功德值的消耗也在大量增加。 还有不定时的扣除,一旦功德值清空,她就陷入危险境地。 …… 将门神的各项提示看完,对之后如何驭使鬼神有所了解后,赵福生这才将心思转移到封神榜第二格神位上。 她第一次封神成功,食髓知味,甚至生出了想要再遇大鬼案,再度封神的念头。 但她的意识一转,碰触到封神榜第二格神位时,封神榜提示: 是否消耗10000功德值开启神位? 这个提示吓了一赵福生一跳。 她没料到第二格神位的开启竟然会需要这样多的功德值。 看样子首次封神成功应该是封神榜额外给自己的奖励,这种投机取巧的机会只有一次,之后仍只能老实按照原本的办鬼案计划,积累功德值。 她叹了口气,遗憾的将心念又转移到地狱上。 在请神成功后,封神榜曾提示过她,地狱与封神榜之间的平衡被打破。 赵福生在脑海中梳理了一番这一次鬼案的前后经过。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鬼车再现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赵福生曾试过想将自己驭使的厉鬼封神,但煞级厉鬼不够成封神资格,因此在得知宝知县闹了鬼祸,且鬼祸极有可能是赵氏夫妇后,她心中便萌生出想将二鬼封神的念头。 从古建生的口中,她得知厉鬼在宝知县肆虐了半个月之久,无数人葬身于厉鬼手中,仅只是宝知县的大户孙家一门就有八十多口人。 得知死了这么多人后,赵福生当即心中生出的念头是:厉鬼会杀人晋阶。 这种情况对所有驭鬼者来说都是会让人万分头疼,但偏偏对赵福生来说恰是好事。 鬼物品阶太低反倒无法成功封神。 因此她后来吩咐二范挖回门板,令赵氏夫妇拼凑成完整的厉鬼,就是为了封神做准备。 之后也正如她所料,封神进展顺利,使得这桩鬼案了结,但同时二鬼成长过快,封神成功时,已经晋阶至灾级厉鬼。 封神榜与地狱同时都是开启了第一层。 地狱如今力量很弱,仅勉强控制一个时空鬼铃,还需要功德值辅助镇压。 而封神榜则首次封神就迎来灾级厉鬼,还是两个鬼,一下就打破了平衡,最终扣除了200功德值。 她有预感,这只是第一次需要付出的代价。 之后随着她使用鬼神的力量,平衡还会被打破,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提升地狱。 对封神榜使用越多,赵福生也对它了解越深。 明白这一点后,她立即就准备将第二层地狱开启。 封神榜提示:是否消耗1000功德值开启第二层地狱? 这是赵福生早就打算好的事,她没有片刻犹豫,立即就同意:是! 她心念一动,1000功德值立即被扣除。 第二层地狱无声开启! 这一次开启地狱依旧悄无声息。 定安楼内的其他人并没有受到影响,经历了双鬼案的幸存者们亲眼目睹了这样一桩鬼案以近乎传奇性的转折完结,除了一部分被差役强行押送离开之外,以徐雅臣为首的乡绅等都不愿意离去。 他们围在郑河身边,小声的讨论着双鬼的出现对这一段时间宝知县的影响,讨论着赵福生的手段,将来自万安县的二范包围在内。 …… 一切风平浪静,众人脸上洋溢着激动与兴奋的神情,空气中传递着欢喜。 但就在这时,唯独驭鬼者的郑河最先发现了异样。 他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威慑! 这种威胁与厉鬼的品阶压制不同,仿佛老鼠见到猫、羊群见了虎,好似有厉鬼的天敌降临,如同神威天降,令他心生颤忌。 最为明显的是郑河胸前本来已经蜷缩的鬼头,此时又再度往他腹腔内钻。 他的腹腔已经没有了心肺,残余的内脏被厉鬼推挤着,发出挤压声。 郑河打了个寒颤,仰头往楼顶上方看去—— 与此同时,正被众人如众星拱月般包围在中间的二范也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他们与郑河一样,不约而同的抬头。 两兄弟没有驭鬼,无法像郑河一样感应得真切。 但他们也有种莫名的震颤之感,这种慑压来自于上方。 而定安楼除了一层大厅之外,整层大楼已经被清空,楼上仅留了一位贵客:赵福生! 三人意识到彼此的动作,目光在半空之中交汇。 郑河深深看了二人一眼,又看了看腹腔内的厉鬼,心中惊恐忐忑的想:赵福生做了什么?竟然让鬼都感到了畏惧。 他如今驭鬼的时间很长,几乎被鬼同异,除了外表是人,还有记忆、思绪,几乎与鬼无异。 他感觉到了害怕,就意味着鬼感到了恐惧。 赵福生的存在竟然会令鬼都害怕,足见此人的诡异。 不过他驭鬼在身,察觉到不对劲儿也就罢了,二范怎么也同时抬起了头? 这个念头在郑河心中一闪而过,但他打了个哆嗦,并没有去深思。 如今看来,万安县简直邪门。 此间事了之后,他有必要向朝廷修书一封,让朝廷自己去头疼。 …… 这种怪异的恐惧感仅只是持续了片刻功夫。 定安楼的一层大厅中,除了二范与郑河之外,其余人压根儿没有察觉到这三人有片刻的沉默,仍在小声的谈论着今日发生的事。 而楼上赵福生的房间内,在她开启第二层地狱的刹那—— 黑暗无声降临了! ‘嗤!’ 房内点燃的烛火被地狱的阴影扑灭,黑影流涌到屋子的每一个角落。 要不是赵福生反应及时,将地狱控制住,黑影瞬间便能破开屋门,将这一层定安楼纳入地狱的阴影中。 ‘叮铃铃——’ 被压制在地狱内的金铃发出响动,但铃声却被封印在地狱之中。 赵福生置身于房间中,耳畔听到金铃响声,就在这时,她感应到了一股阴冷的窥探。 她倏地转头,耳畔除了有鬼铃声响外,还夹杂着‘嗒嗒’的马蹄声响。 赵福生瞳孔紧缩。 下一瞬,只见屋内的大窗突然凭空出现大量鬼雾。 马蹄声响里,一辆黑色的马车穿破鬼雾,辗压碎窗户,冲入房间之中。 赵福生一见此景,顾不得多想,脚步一闪,整个人瞬间被地狱的阴影吞没。 正如封神榜提示,地狱内空荡荡的,仅有一个鬼铃的存在。 这里不是活人能呆的地方,她一进入,顿时便感觉有种窒息之感。 可今夜她经验不足。 地狱提升的那一刻,金铃的气息乍露,将停留在四十年前刘家大宅门口的鬼车吸引而来。 鬼车出现在屋里,屋中气息陡降。 捧着名册的厉鬼木然抬头。 它的脸颊凹瘦,一双眼睛呈青蓝色,早失去眼白与眼球的分别。 厉鬼不知道它在进来的那一瞬间与赵福生擦身而过,地狱将它与赵福生彻底隔绝。 赵福生心跳如鼓捶。 她今夜办完了二鬼案,没料到临放松时,会出现这样一个纰漏。 幸亏她反应及时,躲入了地狱之中,否则会被鬼马车撞个正着。 此时的地狱才刚开启二层,无法将此时还不完整的鬼马车收入其中。 赵福生小心翼翼的将地狱收拢,尽量避免被厉鬼感知到自己以及地狱的存在。 她没料到鬼车竟然如此敏锐,金铃气息泄露的刹那便能闻音赶来。 好在她及时将气息收敛,鬼车失去了目标,再度陷入停摆。 厉鬼坐在车上,手握着名册,陷入死寂之中。 见鬼物不动,赵福生心里的胆颤心惊暂时被压下,跃跃欲试的作死念头又重新浮现了出来。 办鬼案无法求稳,始终都会冒险。 鬼马车上有她的名单,这个祸患迟早她都要解决的 此时正好她身处地狱,厉鬼无法感知到她的存在。 但她却可以借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好好的观察这个鬼马车。。 想到这里,赵福生胆气一壮,大步向前。 她凑近到鬼马身侧。 那马匹异常高大,通体漆黑,带着一股邪性之感。 近距离观看之后,可以看到这鬼马的身体早就枯干,但它身体之中源源不绝涌出黑气。 这些黑气随着阴风轻扬,如同鬃毛飞舞,使得这马显得神骏不凡。 它的眼珠呈黑色,但细看之下,就能发现这并不是黑色,而是极致的鲜红。 仿佛一大汪凝固的血液,经过再三浓缩、提炼,最终形成一种红得发黑的极致邪异色。 光是往这鬼马身边一站,便能感应到死亡的压迫。 而驾驭鬼马的厉鬼则同样身材高大。 它的脸颊呈一种青铜似的色泽,不知是它身上的衣裳映照,还是它死后形成。 赵福生站到它身边,它手里捧了本翻开的册子。 那鬼册约一指宽,赵福生伸出手想去拿书册。 册子入手冰凉,她碰到的瞬间,鬼册上的寒气便顺着地狱钻入她的身体,与她手指相粘连。 她连忙想提起自己的手掌,但书册却开始乱抖。 鬼册的一端粘黏着厉鬼的掌心,而另一边则与她的手牢牢相接。 封神榜提示:被鬼书粘住,是否消耗10点功德值摆脱? 是! 赵福生心念一转,功德值随即被扣除。 她与鬼书之间的联系被斩断。 赵福生一脸肉疼的感应到自己的功德值只剩下2373功德值,她甩了甩被粘住的手,只见她乱摸的手指干瘪失去了血肉,仅剩一层惨白的死皮松垮垮的包裹着骨头。 这是触碰了大凶之物的后果。 就在这时,封神榜提示: 消耗30功德值恢复伤势。 “……” 随即赵福生看到自己的手指尖处血肉重新丰盈,先前触摸了大凶之物的后遗症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切发生在片刻间。 但片刻的靠近已经足以使厉鬼感知到地狱内的金铃了。 鬼物本能的一抖缰绳,使得马匹调转了方向。 鬼马转过了头‘盯’着她。 赵福生被鬼马一看,先是一惊,随后又心中大定。 她如今是逃脱了鬼车法则的人,有了替身鬼的存在,再加上她身处地狱,她触发不了鬼车法则。 只要她不作死的再让驾车鬼有发现金铃的机会,她就安然无恙。 想到这里,赵福生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动了动胳膊。 她不敢拿自己的手去先行冒险,而是将藏在袖口里的鬼臂抖了出来。 赵福生手持鬼臂,敲了两下鬼车的棺材板。 ‘哐哐!’ 两声脆响,鬼车并没有异动。 鬼臂下意识的舒展开,但感应到更大的厉鬼气息,那才刚张开的鬼手甚至不需要功德值的镇压,又重新蜷缩了起来。 “没出息的东西!” 赵福生暗骂了一句。 鬼臂无法试探出什么,她又犹豫着将脚探出。 “希望封神榜能修复我的脚——” 她喃喃自语。 说话的同时,她伸出左脚的足尖。 如果厉鬼动手,她决定断足保命,再用封神榜修复伤势。 实在不行,她还有一张保命的神牌——关键时刻可以叫出赵氏夫妇。 双方厉鬼都是带装备的,同样升阶到了灾级,她不信自己会落入下风。 这样一想,赵福生心念一动,大胆将脚迈出。 屋里风平浪静。 厉鬼并没有如她想像一般暴动。 有了替身鬼的存在,鬼车早将她排除在鬼车之外。 驾车的厉鬼如同死物一般坐在车上。 赵福生停顿了片刻,接着再度将腿迈出一大步,之后半个身体——‘呯呯呯’的剧烈心跳中,赵福生大摇大摆从地狱之中走了出来。 鬼车一动不动。 此时的赵福生对于鬼车来说,成为了一个特殊的例外。 她既是鬼车名单上的人,因此她可以碰触到鬼车、看到鬼车的存在,但同时她又利用替身纸人的存在逃脱了鬼车的制裁。 因此她就算站在鬼车的面前,鬼车的杀人法则对她也失去了制约。 她一想明白这一点,心中顿时大喜,忙不迭的将地狱一收,站到了厉鬼身边。 她与厉鬼并肩而站,目光也往他名册上看去: “既然不能把册子给我,我看看总行了吧?” 说完,她目光落到了鬼册之上。 这鬼册的厉害之处她可尝试过了。 轻轻一碰,便被扣除了40功德值,看来只有另想他法了。 想到这里,赵福生低下头去吹那鬼册。 鬼书纹丝不动。 上面‘郑河’二字格外醒目。 “看样子这鬼书只有鬼才能翻动,无法吹开翻页。” 赵福生暗道: “不知是不是鬼册翻到哪一页,显现谁的名字,鬼车就会找谁。” “如果所有死于鬼车的人都记录于鬼册之上,那么我要是翻到前页,出现的是其他人的名字,不知鬼车会不会出现‘背着小孩找小孩’的宕机状态呢?” 鬼车一旦失控,搞不好郑河会暂时摆脱鬼车的标记。 她念头一起,便再也控制不住,伸手摸到了自己的鬼臂。 只是鬼臂上次拿过金铃后受伤十分严重,鬼掌几乎被铃铛烫烂,赵福生预估鬼臂是降阶了。 不过此时情况特殊—— 她爱怜的摸了摸鬼手,哄它道: “再坚持一下,干完这一单,回头我把你拼凑回本体上,伤势就会恢复的。” 说完,她拿着鬼臂去敲那鬼册。 ‘咚咚’声响中,鬼臂的法则被启动。 但这截残臂太废物,在刚复苏的刹那随即又被压制,陷入沉睡状态。 反倒那敲击处像是被烫伤一般,手指关节处出现铜钱大的一个创口。 赵福生一见鬼臂不复苏,便索性握着鬼臂去翻那鬼册。 果然如她所料,鬼册唯有鬼臂才能拨动。 第一百一十六章 震慑众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书册被鬼臂一杵,往前翻了一页,果然出现一个名字:赵福生! 赵福生眼睛一亮,但片刻之间,‘赵福生’三个字迅速淡去,重新化为‘郑河’二字。 她并不死心,再拿鬼臂又拨——‘咔!’ 鬼臂指节传来断裂声响。 书册往前翻了一叠,再次随机出现一个名字:柳红红。 但不多时,‘柳红红’三字再次消失,郑河的大名重新出现在鬼册之上。 “算了。” 赵福生有些肉疼的将鬼臂提起,见鬼臂原本紧握的拳头都有些捏不住了,整个手臂呈死灰色,连上面的煞气都淡了许多,隐隐透出一股腐臭之感。 “看来郑河命中有此一劫了!” 她救不了郑河。 鬼册的名单原则无法更改——准确的说,是她如今的实力无法强行更改鬼车的规则,只有留着将来再想办法了。 但是赵福生也验证了鬼车如今对她失去了伤害,一人、一鬼同处一室,驾驭了鬼车的厉鬼半点儿反应也没有。 赵福生围着鬼车转,将厉鬼的特征牢记于心中,她看了半晌,不免突发奇想:如果不考虑自由受到限固,也不考虑周围其他人的感受,这天下间,可能此时的定安楼对她来说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绝对安全之所。 一辆对她已经失去了制约力,且达到了灾级威慑的鬼车,就算她此时肆无忌惮的强行驭使身上的厉鬼,那先予后取的煞级厉鬼也不敢在鬼车面前复苏。 “真是可惜。” 赵福生叹了一声,此时她没办法将鬼车带走。 如今她的地狱还只有两层,困不住灾级的厉鬼。 一旦鬼车被收入地狱,时空鬼铃与鬼车相结合,定会冲破地狱的封阻——到时楼下的郑河就先死定了。 不过鬼车的到来也是一件好事,刘氏宗祠暂时安枕无忧,想必刘义真如果听到这样一个好消息,知道自己为他解决了这个麻烦,他还不得给自己磕个头? 赵福生遗憾的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咄咄’敲门声响。 “谁!” 赵福生收起心里的杂念,神情恢复警惕低喝了一声。 外间的人似是被她的气势镇住,半晌后才有人怯怯的应了一声: “刚刚楼上有响动,郑大人及刘管事担忧大人出事——” 他话没说完,郑河的声音响起: “赵大人——” 他一说话,那先前本来陷入死寂状态的驾车鬼动了动手指头。 它握在手中的鬼册上,‘郑河’二字开始渗出鲜血,这意味着厉鬼感知到目标在附近。 可失去金铃指路,它只能感应到郑河的存在,却不能完全的确认他的方位。 鬼马不安的踢了下腿,足蹄落在木地板上,发出‘哐哐’的声响。 “郑河滚远点!” 赵福生一见不妙,大声的厉喝: “立即滚下楼!” “是是是!马上走——” 郑河听她发怒,一时没有多想,接着数串慌乱的‘咚咚’脚步声远去,先前有复苏架势的厉鬼顿时重新陷入安静之中。 而剩余的定安楼杂役听赵福生发火,吓得直抖: “大、大人,郑大人让送来的热水——” “放门口,你先离开。” 郑河一走,危机一除,赵福生的语气恢复了平静。 她吩咐完后,外间的人应答了一声,蹑手蹑脚的退下楼。 很快,楼层上恢复了安静。 过了半晌,赵福生掏出火折子重新将屋里的灯光点燃。 兴许是房内藏了一辆鬼马车,屋里的光线受到了影响的缘故,灯光有些昏暗,她将门打开,果然见到外面放的数桶热水。 除了热水外,还有全新的洗漱用品及一套换洗的衣服。 赵福生将东西提进屋内,洗漱完时,却透过屋后被鬼车闯开的洞口,看到远处上嘉江面的画坊已经点起了灯火。 但与昨夜不同的是,今日鬼案一破解后,笼罩在宝知县上方的阴霾被扫除,画坊重新再开时,丝竹乐器之声中再听不到若隐似无的啼哭。 今日的盛况不再夹杂着恐惧与悲伤了。 赵福生微微一笑。 她出了房门,小心的将门锁好下楼。 下楼来时,郑河等人都还在。 郑河那张枯黄的脸上露出忐忑之色。 他先前感应到了一种心悸之感,仿佛天敌出现,令他倍感不安; 但那种感觉很快消失,正当郑河以为这种感觉是自己的错觉时,接着又有一股令他更感恐惧的气息突然出现。 这种恐惧感直达他的灵魂,好似能在瞬间要他性命,竟让他比先前看到赵氏夫妇双鬼现身时还要害怕。 正当他忐忑不安之际,楼上突然传来重响,接着木头碎裂之声响起。 整栋定安楼都晃了两下,大厅内本来正说话的众人都住了嘴,随后只见大量木材碎屑‘哐哐’掉落。 如此一来,郑河就知道这并非自己错觉,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而定安楼上这会儿已经清空,只有赵福生一人在。 他既好奇楼上出了什么事,又对楼上的响动感到不安,他预感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且这件事关系到自己的性命,因此便借着关心赵福生的名义想上楼查探,哪知还没进屋,便被人赶了出来。 当时赵福生的语气凝重,郑河还担忧她秋后算账,这会儿见她下楼神态平静,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范必死一见赵福生出现,并没有急着先问楼上的动静,而是笑着道: “大人,宝知县的鬼案了结了,刚刚郑大人他们经过商议,想为你办一场庆功宴。” 范无救也接话道: “刘管事已经通知下去了,上嘉江的画坊已经动了起来。” 今夜的画坊可不是被催逼的。 赵福生解决了宝知县的鬼案的消息一传开,恐怕整个宝知县的乡绅、富贾全都会闻风而来。 这些人急于想讨好她,今夜的庆功宴定然热闹。 郑河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 “时间仓促,来不及多作准备,不然山珍海味,只要大人叫得出名字的,我们便能想办法为你备好,不如大人在宝知县多留几天——” “不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没有拒绝这些人为她办庆功宴的好意,但是却拒绝了郑河留她在此地的意图: “今夜歇息一晚,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启程回万安县。” 她这样一说,郑河也不知心中是该松口气还是有些遗憾。 赵福生实力太强了! 她的存在对郑河来说既是助力,也同样是威胁。 亲眼目睹她将赵氏夫妇驱赶后,郑河一点儿都不敢小觑她,在此之前,他想过赵福生若是看上了宝知县,他可能要另向朝廷请求调任。 只是他在宝知县已经呆习惯,早将此地当成自己的养老地盘,这会儿多少有些舍不得。 却不料一切只是他多想,赵福生压根没有要留在宝知县的意思。 一听她要走,郑河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一松,接着又开始担忧起下一次如果再出现鬼案该怎么办。 “大人何必这么急呢?” 他连忙道: “这鬼案刚完,怎么不在此地多休养两三个月?” 万安县如今鬼雾笼罩,祸患频生,赵福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摆脱束缚(此时郑河猜测她没有上贾宜的魂命册),怎么可能还会回去那块流放之地呢? “万安县可不太平啊。” 郑河叹道。 赵福生摇了摇头: “万安县是我的地盘。” 正是因为万安县不太平,鬼雾的出现导致厉鬼案增多,赵福生才更担忧自己若是长时间离开,会导致万安县出事。 “我得回去办案。” “还要办案?!” 郑河一听这话,吓了一跳。 他昨夜套过二范的话,知道赵福生在来宝知县时,办了数桩案子的事并非作假。 一个驭鬼的令司,怎么能连办如此多大案? 且听范必死的意思,她办的案子厉鬼大多都成了气候,非一般的鬼祟,她难道不怕厉鬼复苏而死?还是险些死过一次的人,胆子格外的大,不知道畏惧死亡呢? “我们身为朝廷令司,当然有案要办。” 赵福生怪异的看了他一眼。 郑河见她执意要走,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不由搓了搓手: “可是大人,今晚这桩鬼案——” 他一提到鬼案,原本坐在远处的徐雅臣、刘容等人俱都瞳孔一缩,耳朵抖动了两下,不约而同的屏住了呼吸,下意识的用眼角余光盯着这边看。 涉及宝知县的安危,众人自然关切。 “今晚这桩鬼案怎么了?” 赵福生看出他的意图,却故意装傻。 她走到椅子边,有人替她将茶斟满,端到她手边。 “大人也知道,厉鬼杀人法则,我们宝知县有不少人被鬼标记——” 郑河站到她身旁,陪着笑脸: “鬼物今夜是离开了,可杀人法则没变,一旦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他话没说完,赵福生便端着茶杯小小的喝了一口,接着长长的吐了一口热气: “这个问题不用担忧。” 她神情镇定道: “鬼不会再回来了。” “什、什么意思?” 郑河不明就里。 范必死聪明机敬,他一见赵福生神态平静,再联想到她之前分解、封印厉鬼,一个大胆而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 他失声喊道: “莫非大人已经将双鬼封印了?” “什么?!” 不等赵福生回应,郑河就抢先开口: “封印?不可能吧——” 他下意识的喊: “祸级的厉鬼,怎么可能轻易封印得了。” “实际上已经达到了灾级。” 赵福生提醒他。 所有有资格进入定安楼大堂的人听到‘灾级’二字,不由重重一颤。 拄着拐杖的徐雅臣那双老眼中爆发出璀璨的光芒,他脸颊肌肉重重一咬,似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将拐杖往地面点了一下。 ‘咚’的声响中,徐雅臣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但好在无论是郑河还是宝知县众令使,以及刘容等,注意力都在赵福生身上,没有意识到他这一刻的失态。 事实上人人听到‘灾级鬼祸’的时候,心中都浮现出后怕之感。 “灾级——” 郑河满脸惊骇,一时失语。 赵福生点头: “厉鬼经过这段时间的屠杀,已经分别进阶到祸级的地步。取回门板后,将力量拼凑完整,确实已经达到了灾级的水准。” 封神榜的认定规则严格。 郑河虽说也算是世人眼中办鬼案经验丰富的老令司,但他驭使的只是煞级厉鬼,再加上他又鄅居宝知县,这限制了他的见识、视野,让他面对高于煞级的厉鬼时,只能感觉危险,却无法准确分辨出两者的品阶。 若是换个朝廷将级的人物前来,恐怕早已经看出赵氏夫妇的鬼祸属于灾级以上的大案。 “那怎么办?” 郑河虽说猜到这次双鬼并行的案子非凡,但真听到‘灾级鬼祸’,仍觉得心惊肉跳。 鬼案暂时办完的欢喜一蜕去,新的忧愁涌上了心头来: “我得上报朝廷,请人再派人来接手宝知县。” 他不能再在这里留下去了,一旦厉鬼去而复返,整个县城都会出事。 “那倒不用。” 赵福生笑了一声,端着茶杯说了一句。 “为何?!” 郑河虽是问话,但他心中却已经浮现出答案。 他转头往范必死看去,却见范必死强忍喜色,看向赵福生。 “范大哥已经说过了,这次的厉鬼,已经被我封印了,只要我不死,鬼就不会再出现。” 赵福生淡淡的道。 她话音一落,整个定安楼大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 众人此时忘了说话,甚至尽都屏住了呼吸,一时之间人人都像是喉间被哽住一般,呆立当场。 “封印……” 古建生一反应过来,眼睛开始发亮。 “其实也不是封印。”赵福生这话令郑河心中微微一松:他就是说嘛! 两个厉鬼组成的灾级鬼祸,若轻易被一个才新官上任不到一个月,且无老令司指点的新人轻易封印,朝廷的大将听了都得震惊得满地乱窜,天子也不可能将这样的人材留在万安县,必定会召回帝京,陪护在天子身边。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五年一轮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准确的说,这两个鬼暂时被我收服驭使。” 赵福生这话一说完,郑河还未彻底松懈的那口气顿时堵在喉间,他瞠目结舌,一副见了鬼般的神情盯着赵福生看。 “怎么,你不信?”赵福生问他。 他心中是不信的,眼里透出怀疑,但是身体却很诚实,点了点头: “我信。” “要不要我放出来你看看?” 赵福生笑问。 “不要!” 不等郑河开口,徐雅臣、刘容等人便大声的拒绝。 几人想起先前厉鬼出现时的压迫感,便心生惊悚,此时余悸未消,哪里敢再看厉鬼。 郑河目光闪了闪,也摇头: “不敢看,我自然相信大人。” 赵福生见众人面现惧色,只好遗憾的叹息了一声: “好吧,那下次有机会再看。” “……”郑河可不想有这样的机会。 随后徐雅臣迈着碎步上前: “大人真是天神不凡,是我宝知县的救星,救我徐家一百三十余口啊——” 他这话一说完,赵福生心念一动。 要知道当年万安县曾经的大户刘化成一家连带奴仆在内也不过一百多余口人,刘化成可是富可敌国。 而徐雅臣家中竟也有一百多口人,可见这姓徐的老头富庶。 他出手还大方,从昨日赵福生来到宝知县后,他前后已经捐了一万五千两金子,这笔钱对贫困的万安县可是及时雨。 如果徐家能搬迁,将来对万安县可有不少好处。 她心生贪婪,放了茶杯就道: “我确实对你徐家有大恩,现在有个报恩的机会就摆在你的面前。” 赵福生说道: “我万安县如今地广人稀,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你徐家子孙不少,产业也多,有没有考虑过将徐家搬迁到万安县?” 这不是赵福生第一次提及此事,但徐雅臣却能听出她这一次再旧事重提时,语气与先前截然不同,多了几分认真与威胁。 “……” 郑河在一旁沉默的站立着,面对赵福生挖他墙角,他半点儿反常都没有。 宝知县大户不少,走了一个徐雅臣,仍有无数的士绅、富贾供养得起他。 更何况到了他这个情况,厉鬼随时可能会复苏,相较于金钱,他更在意自己的性命。 在宝知县的这些时间里,他早攒够了金山,对钱财已经不那么看重了。 徐雅臣要走就走,他根本不会挽留。 “我可丑话先说在前头。” 赵福生端着茶杯,一手捏着茶盖,杯盖与杯身相碰触时,发出清脆的响声来: “如今万安县缺人,我才亲自邀请,一旦过了这个村,到时可没有这个店。” 她淡淡道: “今晚办鬼案的情况你们可亲眼目睹了,万安县有我坐镇,只要我一天不死,我不敢说保证你们长寿,但是至少不会受鬼祸之苦。” “搬!” 出乎意料之外的,徐雅臣并没有纠结很久,他似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点头: “只是我家产业不少,若要搬迁,非一日之功,需要处理,还望大人宽容。” 赵福生深深看了这老头儿一眼。 他人老成精,既不愿得罪自己,对于万安县如今的情况应该是还在评估。 徐家确实人口不少,他不愿将所有风险全赌在自己这里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她也并没有逼得太紧,徐雅臣一旦表态,其他好几个士绅族人上前与赵福生说话。 屋里的人都承诺捐钱。 经过这一桩鬼案后,郑河的人气、威望受到赵福生全面辗压。 赵福生在催逼徐雅臣表态时,其中好几个人倒是真的开始思考要搬入万安县。 虽说万安县如今是朝廷流放之地。 但眼前的赵福生可是刚解决了一桩灾级鬼祸的强者!朝廷之中能办灾级鬼祸的可没几人,且能办这样大案的,无一不是优先保护天子。 如果赵福生真能长久呆在万安县,有她坐镇的地方,说不定真的能暂时安全。 …… 一想到这些,好几人顿时坐不住了,连忙问道: “大人可是没有记入魂命册中?” “如果大人不在魂命册,将来能在万安县呆多长时间?” “我等家大业大,一旦搬迁,也是伤筋动骨,如果大人要是不久离开,我们到时——” “万安县如今鬼案频发,县里府衙能办案的令司又只有大人一人。大人虽说强悍,可毕竟不是三头六臂——” 这些说话的人虽说提出了不少问题,但赵福生却看得出来,相比起徐雅臣,这些人才对自己的提议真正心动。 换句话说,这些人都有可能将来是她的子民。 她看了范必死一眼,范必死随即笑着上前,将几人无声引开,与他们攀谈,让赵福生得以耳根清静。 “大人……” 见赵福生一安静,一旁的刘容忙不迭的上前。 他初时极力反对赵福生征用定安楼办案,原本担忧众人死在楼中,使得这栋古楼染血,却没料到最后竟没有一人在这桩大案之中死亡。 赵福生不止封印了鬼物,还保证了众人安全,定安楼也没被损毁。 这一次鬼案,除了郑河松了口气外,最高兴的就是他了。 他刚一出声,赵福生就放了茶杯,脸上露出严肃之色: “你来得正好,我恰好有事要吩咐你。” 一听赵福生这话,刘容脸色一凛: “大人请说。” “楼上我住过的房间——” 赵福生本来想让刘容将一间房屋封锁,随后想想又不妥,改口道: “我住过的那一层,整层全封了,不要让人进入。” 事关厉鬼杀人,她脸色格外严肃: “一个都不准,尤其郑河!” 郑河初时听她吩咐刘容,还当她有什么要事,结果赵福生只是不准人进她房屋罢了。 驭鬼者大多都有怪癖,她住过的地方不允许别人再染指,这也是能说得通的。 只是一桩小事,郑河没有放在心上: “大人放心,你用过的东西,住过的屋子我绝对不碰——” “不是这个原因。” 赵福生摇了摇头,深深看了郑河一眼: “你要是想保命,就将那一层楼封好了。” “什、什么?” 郑河一听涉及性命,脸上的笑意一收,顿时急了,正欲再问,赵福生已经伸了个懒腰: “你们今晚给我办的庆功宴设在哪里?” 定安楼外间因为诱捕厉鬼的缘故,已经被拆了大半,看起来乱糟糟的。 临时拉过来充当诱饵的徐雅臣等人又没走,显然定安楼不再适合开宴。 刘容精神一振,上前回话: “在游园坊上。” “游园坊?”赵福生转头看他,刘容单手将圆滚滚的肚子抱住,笑得如同一个弥勒佛: “是的,大人。” “游园坊是我们宝知县上嘉江上最大的画坊,船上可容纳数十人呢。” 他讨好的说着: “上面物什一应俱全,在大人办完鬼案洗漱的时候,郑大人就已经吩咐让人去请红泉戏班的人过去准备了。” “船上现捕江鱼,到时大火烩煮,鲜嫩咸香,是当年先帝吃过都夸好的。” 他说到今夜安排,整个人一扫先前遇鬼时的畏缩。 赵福生点了点头。 “大人这边请,园林后方有小径,可以直达江面,大人可以先上船,听听小曲,很快就能吃鱼了。” 赵福生应了一声,回头去看郑河。 只见此时这位宝知县的令使心不在焉,不时的抬头往楼上看,一副若有所思之色。 他从赵福生的警告中察觉到了不详的预感。 先前心中生出的警惕,令他意识到楼上可能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极有可能会对自己不利。 随即他想到自己听到响动的刹那,上楼敲门时,赵福生当时厉声喝斥——那会儿他以为赵福生发怒,此时想来,这位万安县的令司说不定是想救自己命的。 “救……救我?” 郑河喃喃自语了一声,眼里露出茫然之色。 赵福生没有再多关注他。 从郑河的表情看来,事关性命,他已经将自己的警告听进了耳中。 她随刘容一路往江边走,果然远远就见到江面停的一艘画坊了。 这画坊应该就在附近走走,主要讲究闲情雅致,因此从外观来说,华美应该大于实用。 船身雕刻精美,上面已经挂满了红灯笼,隐约可以听到坊内传来调试丝竹管弦的声音,还夹杂着众人来回的跑动。 上船的艄板已经被放了下来,赵福生上了船,入目视野与先前又不相同。 河面轻风拂来。 没有了厉鬼的压迫,在船上吹着夜风,看着仿佛与黑夜融为一体的河面,赵福生整个人都放松了。 她暂时放下了对于生存的紧绷,对厉鬼的警惕,船上的仆人远远的绕开她,非不得己要途经甲板时,都小声的收敛了手脚。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有一道细长柔美的调子声响起。 那声音轻灵悦耳,如同空山翠鸟长鸣,钻入她耳中,令她下意识的回头。 “是柳黄玉。” 郑河的声音响了起来。 赵福生满身的惬意悠闲逐渐收起,她的眼瞳里浮现出熟悉的笑意,整个人看起来仍是放松的模样,但转头看向郑河时,依旧让郑河觉得她好像随时满身防备似的。 “柳黄玉?”赵福生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声: “就是之前提到过的红泉戏班里的赛百灵?” “不是赛百灵。”郑河摇了摇头: “是百灵。” 他一说完,意识到自己反驳了赵福生,深怕她心生不快,因此连忙找补: “不过大人果然见多识广,红泉戏班的这三代当家花旦,都是人称‘百灵’。” 赵福生偏头看他,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郑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这些情况感兴趣,但见她没有因为自己的冒犯而生气,还似是很有兴致的样子,只好说道: “红泉戏班早前不叫这名字,他们最初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戏班子罢了,叫柳春社。” “他们的班主就叫柳春泉,这柳春泉有个女儿,长得不错,身段也好,嗓子更是一绝,登台唱戏后,一下就将名声打响了。” 郑河这两年人生已经走到末端,沉溺享乐,对于戏班子的来历说得头头是道: “这柳春泉的女儿自登台便取了个艺名‘赛百灵’,当时在帝京引起了好些人的追捧。” “后来怎么柳春社就改名叫红泉社了?”赵福生问。 郑河就道: “赛百灵一出道,很快名扬帝京,时间一长,人家只记得赛百灵,谁记得一个戏班的糟老头?” 他说完,见赵福生皱了下眉,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没说到正题,忙不迭的补充: “之所以后来改名叫红泉戏班,是因为赛百灵本名带红字的缘故——” 他说到这里,赵福生不知为何,眼皮一跳,心念一转,失声脱口而出: “柳红红?” 郑河僵硬的面皮一抽: “大人也知道?” 说完,连忙拍马屁: “大人果然见多识广。” “竟然真是柳红红。” 赵福生强忍内心的惊诧,喃喃自语了一声: “真是巧合。” 她想起了自己房间内的鬼马车,今日她以鬼臂翻那厉鬼手中的册子时,随意翻到一页,显示出了‘柳红红’的名字。 没料到竟然在不久之后,又从郑河口里听到了关于这位鬼车受害者的消息。 “只可惜她只出名了半年,不久之后很快便消声匿迹。” 郑河提起这位‘赛百灵’,很是遗憾的摇了摇头: “这是十年前的事了,她失踪后,红泉社沉寂了很长时间,柳春泉后来又买了一个有天份的丫头,亲自教导,好不容易登台演出,也是一炮而红,人称‘百灵’,可惜——” 说到这里,他又开始甩脑袋: “好景不长。” 赵福生心里一动,接话道: “又失踪了?” “大人猜出来了?”郑河倒也不卖关子,应了一声。 “这红泉戏班太倒霉了,连着折了两个台柱子,要我说这柳春泉也是个人物,当时赛百灵失踪后,他经受了戏班旦角断层的打击,便学乖了,买来百灵时,还多买了一个女娃,跟在百灵身边唱艺。” 他说道: “后来五年前百灵失踪后,这小百灵正好顺势复出,红泉社的名声并没有像之前赛百灵失踪一样没落。这位小百灵可不输百灵,接下了她师父的担子,如今在帝京很是受人追捧,红泉社才有如今的名望呢——” 郑河说起戏班来历滔滔不绝,赵福生可不管这红泉戏班的名气,她经由郑河的话,心思却转到了另一件事上头。 “十年前赛百灵失踪,五年前百灵失踪——”她若有所思: “五年一轮的失踪案,算起来,如今这可又是新的五年了啊——” 双倍月票啦,求月票!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有些面熟(求月票) 第一百一十八章 郑河听到了赵福生嘀咕,不由笑着问: “大人在说什么十年五年的……” 他似是没听清楚,可赵福生目光落到他身上,却见四周大红灯笼的光照之下,他脸上的鬼斑浮现得更多,横放在胸前的手都抽筋似的抖。 赵福生咧开嘴,露出笑容: “你装什么。” “……” 郑河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脸色变得严肃。 “大人的意思,红泉戏班的当家台柱子,不是被人挖了墙角?” “是谁说被挖了墙角?”赵福生好奇的问。 郑河就道: “是柳春泉说的。” 他牙齿咬得有点紧: “柳春泉说,十年前,他亲眼看到有人赶了一辆马车,将他女儿接走。” 好家伙! 赵福生吓了一跳,侧目望了郑河一眼,心里想:我开始还以为是我提起郑河的名字,使得他被鬼车记录。 如今看来,我就是不提,郑河听说了鬼马车的存在,已经被马车标记,迟早会被鬼马车带走。 “大人这样看我干什么?” 郑河有些不大自在的抹了把脸: “有什么不对劲吗?” 赵福生问他: “你怕死不?” “那谁还不怕死了?”郑河皱了下眉头,赵福生叹了口气: “那没事了。”她怕说出来吓死郑河。 “……”郑河见她话说了一半又不说,心中抓心挠肺似的难受,但又不敢冲她发火。 赵福生不管他心里怎么想,她将注意力又重新集中到了红泉戏班上。 这戏班子到底有什么问题,接连两次出现问题。 她从鬼册上看过‘柳红红’的名字,郑河口中说的话也验证了当年的赛百灵就是被鬼车带走。 十年前鬼车带走了柳红红,五年前的百灵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这戏班子五年失踪一个台柱子的事,究竟是如她所猜测的一般会定时发生鬼祸,还是一种诡异的巧合? “红泉戏班——” “柳红红——” 赵福生将这两个名字念了一遍,突然问郑河:“当年的柳春社之所以改名,是因为赛百灵本名柳红红,再结合柳春泉的‘泉’字是吧?” 不知为什么,她先前问自己‘怕死不’后,郑河再提起红泉社相关的事,总觉得后背发毛。 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威胁着自己,令他忐忑。 “……对。” 他不想回答,但赵福生目光如电,逼得他身体违背个人意志,直点头。 “后来柳春泉找来顶替柳红红的百灵叫什么?”赵福生再问。 “原名不记得了,但进了戏班,一般都跟班主姓,改姓柳,百灵叫柳红茹。” 郑河果然不愧是爱看戏,连五年前的旧事也知道。 ‘嗯。’赵福生应了一句,想了想: “既然初代百灵叫柳红红,二代百灵叫柳红茹,第三代小百灵怎么叫柳黄玉呢?” 郑河说道: “柳春泉接连没了两个台柱,嫌‘红’字不吉利,就改成黄了。” “照这个说法,那岂非戏班子也要跟着改名?”赵福生笑着说道: “红泉戏班?黄泉戏班?” 她话音一落,整个人一下愣住。 郑河初时也跟着陪笑,但一听‘黄泉戏班’,不知为什么,浑身一寒,一下僵立原地,不敢接话了。 “……” “……” 两人俱都沉默半晌,郑河主动打破沉默: “我猜戏班子的戏台已经在搭建了,大人要不要过去看看?” 经过今夜的谈话,他心里已经隐约觉得这个戏班子晦气,本来是想留这个当红戏班在宝知县,陪自己渡过人生最后一趟旅途。 但被赵福生一说之后,郑河觉得自己搞不好还没厉鬼复苏便有可能会被这戏班子卷进麻烦事中,得找个时机将他们尽早送走。 “去看看也好。” 赵福生应了一句。 两人进了船舱,戏班子果然在紧锣密鼓的准备中。 见到郑河进来时,有人急忙张慌的喊班主。 不多时,一个年约五旬的男人快步走来。 他穿着一身青色袍服,足底踩了一双黑色布鞋,白色的袜子将裤腿裹住,显得颇为利落。 “郑大人来了。” 他一出现,见到郑河便双手合十喊了一声。 郑河将头向赵福生的方向偏了一下,小声道: “这是红泉戏班的班主,柳春泉。”说完,又接了一句: “当初赛百灵被人带走的事,就是他和我说的。” 他再提起‘赛百灵’失踪,隐约觉得不大自在。 赵福生点头,目光落到柳春泉身上,郑河接着吩咐: “这位是万安县的赵大人,她想见见小百灵,你去将人叫来。” “是是是。” 柳春泉见郑河似是事事以赵福生为主,隐隐看她脸色,再联想到昨夜自己招呼过来自万安县的一对贵客,得知万安县来了位大人物,连大名鼎鼎的郑副令都要让她三分。 当即就猜到赵福生应该就是众人口中的大人物了。 一念及此,他哪敢怠慢,连忙随手一招手: “嗳,那个谁——” 今夜众人为赵福生庆功,都在忙里慌张的准备衣裳、首饰,戏班子临时赶来,船舱内部的后台摆满了红泉戏班的家当,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班里成员穿着戏服匆忙的走。 可以看得出来,这个戏班子虽说有名,但分工并不明确。 赵福生对戏班的角并不了解,可看得出来这些人除了唱戏之外还兼杂着一些打杂的事。 柳春泉一招手,一个过路的人被他逮住。 此人年约十七八岁,长得白净,戴了一顶青色小帽。 兴许是临时被柳春泉拉了回来,他转身时帽子歪了一下,他伸手去扶稳。 船舱里挂的灯笼照出昏黄的光晕,不知为什么,赵福生隐约觉得这一幕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 她重生的时间不长,期间除了办鬼案之外,很少离开万安县镇魔司。 照理来说,红泉戏班的名字也是来了宝知县后才第一次听郑河提及,更不要说见戏班子的人。 赵福生心中很是确定自己没有见过眼前的少年,但她谨慎仔细,既然已经有了熟悉感,她便索性开口问: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这话一说完,郑河倏地转过头,有些震惊的盯着赵福生,半晌后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 那被拉住的少年一见‘大人物’,愣了一愣。 他被赵福生的话问得有些发懵,一时间不知所措的转头去看柳春泉,柳春泉笑得见牙不见眼,见这小子呆愣愣的,不由狠狠伸手扯了他一把: “大人问你话呢,傻站着干什么?” “大人……” 那少年下意识的喊了一声,赵福生盯着他看,又在脑海里再三思索自己外出遇人时的情景,不愿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要饭鬼、狗头村、鬼马车,甚至来了宝知县后的所见、所闻—— “我觉得你有些眼熟——” 赵福生说道: “青色小帽,这衣裳……” 说完,她又上下打量这少年身材。 柳春泉看人眼光不错。 这少年身材修长,虽说因为年纪还小,肩、腰略显纤细,但他身形舒展,不像很多营养不良的男子。 他穿了一身青色的短打,下身配深蓝长裤,裤腿扎进白色的袜中,穿的是黑色的布鞋。 这身打扮,像是一个小厮。 “你这衣裳——” “是稍后戏里上场要穿的衣裳,这小子——”柳春泉见赵福生在意这少年,连忙改口: “他要演一个报信的家丁。” “家丁——” 赵福生点了点头,也明白熟悉感的来由。 这少年作家丁装扮,定是在某一瞬间让她想起了一个特定的场景。 “回大人的话,我想是、想是没见过大人。” 他有些忐忑不安。 赵福生想明白自己见他熟悉的感觉可能与装扮有关后,就点了点头,没有再为难他,而是问: “你叫什么名字?” 郑河身体一震,眼中闪过了然之色。 “我叫柳长生。”少年恭顺的答道。 郑河连忙说: “大人,我看这小——柳长生跟你有缘啊。” “名字也起得好,大人福生,而他长生。” “好了,别说这些。” 赵福生摆了摆手,柳春泉目光偷偷在她与郑河身上扫过,接着回头吩咐柳长生: “长生,你将黄玉叫来,说是大人想见她。” “是。” 他拱了拱手,又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 却见这位大人皱着沉思,仿佛在想什么事,并没有在看他。 他定了定神,连忙退出船舱,打起一角的帘子进了后屋,不多时一个已经贴上了假发,妆化了一半的少女便小步出来了。 红泉社还是有些实力。 少女头上缀满珠翠,赵福生就是不懂戏服,也看得出来她身上的行头价值不菲。 她落落大方,向众人福了一礼,喊道: “郑大人、赵大人,爹。” 少女声音清脆悦耳,喊人时带着婉转之音,生了一副好嗓子。 柳春泉的脸上露出得色,但他在郑河面前可不敢大意,很快收敛了神情,又向赵福生恭敬道: “大人,这就是我的女儿柳黄玉。” “嗯。”赵福生深深看了柳黄玉一眼。 她就是个普通人,身上没有阴煞之气。 少女的脸上上了厚厚的脂粉,也看不出来气色如何,但她眼睛黑白分明,不像是因被厉鬼标记后神情恍惚忐忑的样子。 红泉戏班五年一轮的花旦离奇失踪,莫非只是巧合而已? 赵福生的目光看得柳黄玉有些不安,她频频往柳春泉看去,却在这样的场合下不敢轻易的插嘴。 赵福生看得出来她此时颇为害怕,便道: “确实不错,你先去忙,我有话问问你爹。” “是。” 少女莫名其妙被叫来,露了个脸又被人唤回去。 不过她这些年随戏班走南闯北的唱戏,也见识过一些稀奇古怪的客人,各种怪癖都见过,因此点了下头,又退回内室。 “问我?” 柳春泉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但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心情,露出笑意: “大人请问。” 赵福生看了一眼船舱内,闲杂人不少,人人拿着东西匆匆往来,但路过时都难免用眼角余光偷偷在看这里。 她想问柳春泉关于鬼马车的事,而听到或谈论此案的人可能会被卷入鬼车案中,被厉鬼标记。 想到这里,她招了招手: “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说,你随我出来。” 柳春泉听到这话,有些不安,下意识的抬头去看郑河。 郑河这会儿内心警铃大作。 其实他不止是办鬼案的经验丰富,实际因为怕死的属性,对危险的感知更加惊人。 听到赵福生要与柳春泉谈话,他脑子迅速转开。 他想到了赵福生的来历。 从范氏兄弟口中套出的话,赵福生此前确实只是万安县治下一个穷乡僻壤土生土长的小丫头,因缘际会进入万安县镇魔司,最后驭鬼成功成为了令司。 她这样的野路子出身的令司,甚至都不是经过朝廷委派,本不该在鬼案中活得下来,哪知她最后却出人意料之外的办了鬼案,迅速掌控了镇魔司。 甚至范氏兄弟言外之意,如今的万安县除了仍有鬼雾笼罩之外,县里平安程度不输宝知县——郑河当时以为两个小令使不知天高地厚吹牛,但今晚亲眼目睹赵福生办了鬼案,对两兄弟的话却又信了八成。 而赵福生这样的出生,注定了她眼界不宽,见识有限。 可郑河这两天通过与她相处,却觉得这位赵大人与一般人很不一样。 她谈吐温和,进退有度,说话做事很有章法。 今晚办鬼案的过程惊险万分,与鬼打交道,一个不注意便会死于非命。 但郑河怀疑她早有应对。 范氏兄弟挖门板,到两鬼前来,厉鬼夺回门板拼凑完整,仿佛步步都在她算计之中。 虽说郑河没弄明白她是怎么将鬼案办完,但最终结果却如她猜测,可见这位赵大人深不可测。 最重要的,以她出身来历,她本来不应该知道红泉戏班——甚至昨晚郑河提起红泉戏班时她明明表现陌生,可今夜在两人讨论起红泉戏班,提起过往时,她却叫出了十年前红泉戏班突然失踪的台柱子! 已经双倍月票了哦。 2023年的最后两天啦,大家手里的月票不投要过期啦~~~~ 啊,今天的更新提前啦,求求月票~~~~! 第一百一十九章 查问过往 第一百一十九章 郑河打了个寒颤,意识到这桩事情里有鬼。 虽说他自己驭鬼在身,深知厉鬼没有理智,没有回忆,只靠本能,但此时他想到赵福生过往,再看看如今的赵福生,心中生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莫非眼前的赵福生其实是哪里的厉鬼转世投胎? 但这个念头一生起,郑河就摇了摇头。 厉鬼的力量与人类本身就已经不平等,鬼物没有理智、智慧,本身就是天地对它们的制约,也是人类唯一生机的仰仗。 如果鬼物真有思想、记忆,再加上嗜血杀戮的本能,这世间哪有人类生存的余地? 不可能!不可能! 虽说他不知道赵福生的异变原因是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出身乡下的女孩会叫出红泉戏班十年前的台柱子名字,但他相信其中必定有鬼! 再联想当时在甲板上自己提起赛百灵失踪的情况时,赵福生诡异的神情,郑河越发笃定,她之所以知道柳红红的存在,说不定是因为这柳春泉涉及了一桩鬼案。 “……” 如今的郑河只想平安养老,安渡晚年,可不想再卷进麻烦事里。 因此他一见赵福生唤柳春泉出去,而柳春泉又转头看自己—— 郑河心中诅咒连连,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 “你们先去谈着,我去看看厨房,看河鲜准备好了没有。” 说完,他调头想走。 只是就在这时,赵福生的声音响起: “慢着。” 郑河意识到不妙,但仍晚溜了一步。 赵福生的话语此时像是魔音,传入他的耳朵里: “这个事情郑河也是知情人,你也一起来。” “什、什么知情人?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大人冤枉啊——” 郑河连忙大声喊冤,赵福生看了他一眼,他的惨叫声顿时停止。 他夯垂着脑袋灰溜溜的跟在赵福生身后,柳春泉张大了嘴,露出一副骇然的神情。 红泉戏班在宝知县已经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郑河已经点了他们唱了几回大戏,他自然知道郑河在宝知县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位宝知县镇魔司的令司在当地是一手遮天的人物,可不是什么好脾性的。 但赵福生能拿捏他,可见这位赵大人更是非同一般。 柳春泉惯会察言观色,当即打定主意对赵福生要更加小心讨好。 两人跟在赵福生身后,三人出了船舱,到了甲板处,寻了无人的船弦边,确认四周无人敢过来之后,赵福生才问: “你说说你女儿十年前失踪的事。” “十年前?” 柳春泉跟着两人出来时,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还在揣测赵福生召唤他的缘由。 但冷不妨听到赵福生提起十年前的旧事,他倏地抬起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接着开始咬牙切齿: “红红?” 提起这个失踪的女儿,柳春泉的表情略有些扭曲,他似是有些怨恨,又夹杂着一丝伤心。 只是时间久远,这丝伤心被压下,化为愤怒的神情: “大人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孽障。”他连忙讨好的笑: “她早就跟人跑了,我只当没有这个女儿——” “大人问你话,你只管说就是,东拉西扯干什么?” 郑河拳头一握,想要打人。 他有预感,赵福生谈论的肯定是一桩鬼案。 这会儿他已经万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留这个戏班子,留了也就算了,怎么偏偏让戏班子来侍候赵福生。 “是是是。” 柳春泉被他一骂,连忙老实。 他收敛了心里的念头,想了想,说道: “这个女儿是我的独女——” 虽说面前两个都是柳春泉惹不起的大人物,但回忆过往,他的情绪仍然很难完全平静: “我,我原本是贫苦人家出生,那一年家里遭了灾荒,爹娘将我八个铜板卖给了过路的戏班子。” 这点钱对一家人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主要是父母想要给他找个去处,让他往后有饭吃、有衣穿,能活得下去。 柳春泉提心吊胆的说了两句,又怕赵福生嫌自己啰嗦,连忙解释: “我是想说红红——” “没事,你慢慢说。”赵福生安抚他: “你就从你小时说起,反正河鲜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烹煮完成。” 她怀疑鬼马车与柳春泉早前就有交集,否则为什么这个戏班会被标记? 柳春泉愿意从头开始说起,那再好不过。 面对鬼案,赵福生耐心十足,并没有喝斥他的意思。 她的态度好得离谱。 柳春泉愣了好一下,没有被骂还有些不太习惯的样子。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一眼郑河,却见这位宝知县的令司恶狠狠的瞪他,那表情仿佛要吃人。 ——这下舒服了。 柳春泉长长的松了口气。 “我在戏班长大,学唱、打,当时的班主任柳,有个独生女,跟我年纪相仿——” 时间一长,两人眉来眼去便看对了眼。 那时的柳班主年纪大了,因为没有儿子,确实也考虑给女儿找个赘婿。 柳春泉自小被卖入戏班,一入戏班子就改了名,人知根知底,长得不错,且戏班子就是他的家,若是女儿和他成婚,将来戏班子交到他的手上,也能延续。 “我俩成婚后,也生了红红一个独女。” 对这个女儿,柳春泉可看护得很紧。 “把她当大家闺秀似的养,平日戏班的脏污半点儿不沾她身上。” 他提起女儿,眼眶逐渐湿了: “我们担忧戏班子护不住她,平日唱戏从不进大户人家,就走乡窜户,赚些细碎的钱。” “可她越长大,就表现出非凡的天份。” 无论嗓音、身段,俱都无可挑剔,“渐渐的便成了名,许多大户人家点名要我们戏班子过去唱戏。” 随着女儿的出名,整个戏班子的名气、收入都水涨船高。 柳春泉心中既慌且喜。 喜的是银子赚得多,戏班子富庶了,人人都能吃得上饱饭,练习时也更加积极,对他更忠心。 而慌的则是女儿名声一响,越是出入大富人家,极有可能会遇上豪强,到时说不定会被占了去。 “哪知没有等到我女儿被抢,却不知是被哪个天杀的泼皮浪荡子勾搭了,有一天夜里,连夜赶了辆马车来将她接走了。” 柳春泉说到这里,跺了两下脚,抹了把泪: “我的女儿啊!” “定是跟人私奔了。”他恨恨的道: “从那以后,我家那口子以泪洗面,我们这些年一直走南闯北,还在打听她的下落,每到一处都要问,可惜都没有消息。” “早几年前,我媳妇熬不住了,撒手而去。” 他说到伤心处,有些哽咽: “死了也好,她生前哭瞎了眼睛,看东西都看不清了,她以前一双眼睛长得好,可水灵了,我们戏班,她以前就是台柱子——” 柳春泉想起亡妻,声音小了下去。 赵福生感受到他身上真实的伤心之情,不由意外的看了这个班主一眼。 她与这班主第一次见面,留下的印象是此人油滑。 能在郑河这样一驭鬼者手下混日子,可见这个人是有些能耐的。 但没想到这样一个油滑的人,竟会有这样细腻的感情。 “大人——” 柳春泉前一刻还在忧伤,后一刻一抹脸,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 “不瞒大人,我前些年还找过,实在找不到,最近几年才逐渐死心。” “希望她过得好吧——”他淡淡的道。 恐怕她很难过得好。 赵福生想起马车上的名册,心中暗道。 “大人怎么会突然提起我这逆女的名字?” 柳春泉沉默半晌,最终仍忍耐不住内心的情绪,问了一声。 他说这话时,心中夹杂着一丝若隐似无的期待。 赵福生这样一个大人物突然提起他的女儿,说不定是得知了柳红红的下落。 女儿跟人‘私奔’,他初时暴怒、恐慌,后来是难过,继而伤心。 妻子死后这种情绪则化为埋怨,他恨这个不懂事的女儿。 但无爱则无恨。 在怨恨之下,他又隐藏不了对女儿的担忧。 哪怕如今红泉戏班逐渐打响了名气,他也过上了远比当年更好的生活,但越是收入丰厚,他则越感觉孤独无比。 尤其是随着他年纪增涨,他越发感到压抑不住的思念。 为了避免被人看出他的情绪,他对这些事避口不提,戏班子有人说起柳红红的名字时,他也愤怒喝斥,时间一长,‘柳红红’在红泉戏班便是个禁忌。 赵福生没有回答柳春泉的话,而是再问他: “五年前,柳红菇失踪呢?” 柳春泉有些失望,但仍是恭敬答道: “红菇也是个养不熟的,她恐怕也逃啦。” 他摇了摇头,但眼角余光见赵福生皱起了眉,似是对他的答案不大满意,连忙强打精神道: “那一天我们在五里州的城中为一个员外郎唱戏,当天唱得好,员外郎也很满意,事后送来了一百两银子,让红菇去他院中坐坐——” 他咬牙切齿: “这死丫头真的收了钱,跟人去了。” “去也就算了,后面再也没回来,除了那一百钱,便再也没多给!”说起这桩事,柳春泉也觉得憋屈。 戏班子要养个台柱子出来可不容易,期间花费的心血不少,要请大家教导,花在百灵身上的钱都不止一百两了,结果人就这么没了。 但对方在五里州家大业大,可惹不起,柳春泉吃了这个闷亏: “自那以后,戏班唱戏都要避开五里州,可不敢过去。” 赵福生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两个人都是被接走的。” 她这会儿有些遗憾自己没有拿着鬼臂多翻几页鬼册,不知从鬼册上能不能找出柳红菇的名字。 可惜鬼臂太不中用,一碰鬼册竟然骨头碎裂…… 鬼臂对她作用不小,看样子这一趟回了万安县后,要尽早将鬼臂拼凑回要饭鬼的身体上。 她定了定神,又看向柳春泉: “我看你年纪不小了。” “今年四十有七——”柳春泉连忙回道。 “四十七?”赵福生又皱了下眉头: “年纪对不上。” 这话什么意思? 郑河与柳春泉两人疑惑不解,相互对望了一眼。 “你听过五六十年前,帝京的鬼案吗?”赵福生问。 啊!郑河的眼里露出一种‘果然如此’的绝望神情。 他就知道赵福生不会平白无故问起‘柳红红’的存在,定是涉及到了鬼案。 郑河实在不明白:好好活着不好吗? 这位万安县的令司怎么一天天的净搞事? “五六十年前?帝京的鬼案?” 柳春泉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他又下意识的转头往郑河看。 赵福生看起来温和好说话,但她讲的话柳春泉听不懂,反倒是这位喜怒无常的郑副令更好相处——毕竟相处时间久了后,柳春泉摸透他脾气,顺着他讨好总不会出差错的。 “不瞒大人说,那会儿我还没出生呢,我、我是常州人,是哪个村的倒不记得,五岁才被卖进戏班——” 他深怕自己的回答让赵福生不满意,胆颤心惊的道: “我、我没有听过帝京的鬼案。” “郑河呢?” 出乎意料之外的,赵福生并没有发怒,而是转头看向郑河。 郑河被她一看,头皮发麻。 他先是想本能摇头,但脑袋还没有摆动,便见到了赵福生警告的眼神。 她对自己可不像对柳春泉那么客气,如果他在鬼案一事上胡说八道,赵福生可能会收拾他。 郑河心中一凛。 “帝京可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了——” 相对于权贵来说,帝京是天下对鬼祸防护最好的地方,毕竟是天下脚下,一般是不会出鬼案的。 但是五六十年前…… 郑河慢慢的想起了一桩至今悬而未决的鬼案,脸色逐渐变白。 “大人是指,当年的砍头鬼案?” 赵福生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 “郑副令果然不愧是经验丰富的令司,果然好记性。” “……” 郑河其实不想想起这些过往,完全是被逼迫的。 他被赵福生一夸,不止没有半点开心,反倒还有些恼火。 他连忙将这丝怒火压了下去。 “这、这跟柳红红失踪案有什么关系?” “有一点关系的。”赵福生问了半天,此时的话终于点入正题。 第一百二十章 离开宝知(7.4K大更) 第一百二十章 一听自己的女儿牵涉进了一桩五六十年前的鬼案中,柳春泉顿时反应都慢了半拍。 他的表情僵硬,似是意识有瞬间的断片。 自从女儿失踪后,他怨了、恨了、念了十年,一直以为女儿是跟哪家小子私奔了,狠心抛下老父与母亲,却没料到赵福生的意思,竟像是女儿牵扯进了厉鬼案里。 柳春泉的身体开始不停的抖,整个人站都站不稳。 赵福生向郑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将人扶住。 郑河又烦又悔又怕,老鹰抓小鸡似的提起柳春泉,动作粗暴的将他扔到船弦边,让他抓着船弦站稳,根本不肯扶柳春泉。 “什、什么关系呢?我的红红,和鬼案有什么关系?” 柳春泉蹬着双腿想要站起身,但不知是不是船在水上随波晃荡,他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晕,双腿软得搭不上一点力气,试了好几次也没能站起,最好只好靠着船弦坐了下去。 赵福生提了一下衣摆,也跟着蹲下身: “你有没有进镇魔司哪位大将家中唱过戏?例如金将?”她几乎就差明说了,想了想时间、年纪对不上,又改口: “你的老岳丈在生时,有没有进帝都镇魔司的金将家中唱过戏?” “金将?” 天老爷啊! 柳春泉连忙摇头: “没有、没有。” 赵福生不信: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啊大人!” 柳春泉一听她不信,顿时恐慌了,他又去揪郑河裤子: “郑大人替我作主,我、我真的没有啊——” “如果没有,你们戏班怎么可能会被厉鬼标记?” 赵福生面色一冷: “你莫非看我年纪不大,想欺骗我不成!” “真的没有啊!” 柳春泉大声喊冤,同时用力拉扯郑河裤子: “郑大人替我作证——” “撒手!撒手!” 郑河冷不妨被他一拽,裤子都险些被脱下去。 他可不愿意出丑于赵福生面前,一时间想两拳打死这个不知所谓的老东西,但当务之急还是拼命拉扯住裤腰带,不要被人拽了下去。 “你撒手!” “郑大人替我作证,我真的没去过金将家中唱戏。”柳春泉此时根本顾不上郑河脸色难看,深怕赵福生误以为自己有所欺瞒,连忙抓着郑河裤子摇了两下。 ‘嘶啦——’ 衣物脱线声响起。 郑河脸上浮现出块块铜钱大小的褐斑,他身上鬼气更浓,一时激动间,那受地狱、鬼车压制后缩入他腹中的鬼头都有复苏的架势,拨弄着他的肚皮,想往外钻。 “你给老子撒手,裤子要掉了!” 他忍无可忍,踹踢了柳春泉一脚。 柳春泉吃疼,发出惨呼声,身体蜷缩成团,终于将手撒开。 郑河保住脸面,却见赵福生扭头冲他怒目而视: “你打他干什么?” “他——他拉我裤子——” 郑河有些愤怒,又觉得憋屈: “我——” 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说道: “柳春泉说得没错,他丈人不可能去镇魔司将领家中唱戏。” 红泉戏班这两年名气不小,但镇魔司的金将那是什么样的人物? 驭鬼者越是驭使的厉鬼凶悍,越是会失去人类的情感。 镇魔司内那些金将级的大人物,无一不是驭使了至少祸级以上的凶鬼,这些人早就已经没有了喜怒哀乐,一切凭朝廷力量压制。 他们之中许多人丧失了对吃喝享乐的欲望,行事随心所欲,残忍至极。 换句话说,这些人就是活着的行尸走肉,红泉戏班再有名,这些人也漠不关心。 “我是以前对戏曲痴迷,后来——” 郑河说到这里,摇了摇头。 他也不见得是多喜欢听戏。 兴许是驭鬼后在失去作为人的情感,便越是抱持着对昔日的追求,形成一种证明自己仍残存人性的执念而已。 赵福生听到这里,若有所思。 郑河又道: “能进镇魔司唱戏,是个无上荣耀,若他真的去过,满天下的人都知道了。” 柳春泉点头如捣蒜: “是是是,郑大人说得是。” “那不应该啊——” 赵福生听这两人一说,心中也有数了,却又觉得万分狐疑: “莫非有其他的原因?” 柳春泉听她这样一说,怔了一下。 事关自己女儿下落,他咬紧牙关,想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 “我们没有进过镇魔司,为金将大人们唱过戏,但是我老泰山在生时,曾经说为帝京一个京官唱过一曲。” 他说道: “我老丈人有生时嗓子很好,因声音高亢而名闻乡里,曾为一位京官唱过戏,还得了赏钱的。” “那京官姓什么?”赵福生不大抱希望的问了一声。 柳春泉有些尴尬的摇头: “这个我也记不得了,当时我们戏班在帝京摆台,我老丈人说那位老爷就是坐轿路过,打赏了一两银子。” “一两银可不是个小数目。”赵福生说道。 柳春泉下意识就接话: “谁说不是?”他顺口说完,又道: “我老丈人当时得了赏,也想打听这位大人姓名。” 柳春泉道: “我们这行有个规矩,不能白拿人家的赏银,得为人正经唱台戏,这样赚的钱才踏实。”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但后来不了了之,之后帝京好像出了些祸事,京中多了不少守卫,对来往行人盘查严格,我老丈人怕出事,便连忙带着戏班离开了帝京。” “后来这事儿便成为了我老丈人心结,死前还念叨着我们戏班差了这位大人一台戏呢。” 他的这些话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线索。 不过事情过了几十年,此时各种条件落后,许多事情便再难说清。 三人沉默了半晌。 柳春泉忐忑不安,看看郑河——这位郑大人脸色难看,黑暗之中,他神情阴冷,面容不带半点儿温暖,仿佛如同一个站在黑暗中的幽幽厉鬼。 他与郑河也相处了一段时间,可仍不习惯他这模样。 柳春泉心中打了个寒颤,又转头去看赵福生。 相较郑河,赵福生身上的‘人气’更足,但对他来说也更陌生。 红泉戏班虽说小有名气,可这种‘名’在这样的大人物看来不值一提,轻易间便能令他的戏班分崩离析。 他惴惴不安。 可女儿的失踪总归是他心里的一件疑案,原本以为有生之年不会再与爱女相见,此时却意外从赵福生口中得知爱女下落,他忍了半晌,终究忍不住问: “大人,你说的鬼案——” “哦,这桩案子有些特殊。” 赵福生被他从沉思中唤醒。 她看了柳春泉一眼,故意道: “这个案子无论是听到或是提起,都有可能会被厉鬼标记——” “……” 郑河嘴角抽搐,深怕晚出声片刻便听到了鬼案: “大人,我想起来有点事……” “你不要急。”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郑河心中暴怒,又想翻脸,但又忌惮赵福生实力,只好忍气吞声道: “我有点急。” 说完,怕赵福生装傻听不明白自己的话,直接道: “我不想听这桩鬼案,也不想被厉鬼标记。” 赵福生听他这样一说,讶然的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就你这觉悟,朝廷怎么让你掌控一个县的?” 她不满的道: “我在为朝廷卖命,还没拿过朝廷的银子。像你这种人却偏偏受朝廷优待,我看你宝知县比我万安县富多了——”她越想越不满意: “这一趟我替你解决了一桩鬼案,你的俸银该给我才是。” “……” 郑河嘴角抽搐。 但钱财如今对他来说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他豪爽的道: “大人拿去就是,但是这桩鬼案——” “你听不听都不影响,因为这桩鬼案,你早被标记。”赵福生听到他愿意出钱,脸色稍缓,接着说出口的话震得郑河目瞪口呆,半晌回不了神。 “我长话短说。” 两人都是鬼马车的知情者,郑河更是被记录在鬼册之中,赵福生也不拖泥带水,直接道: “几十年前,帝京出过一桩鬼案,应该就是郑河先前提到过的砍头案。” 她说到这里,心中对于无头鬼的来历生出好奇,打定主意之后要让郑河将这桩案子整理成册,自己要好好了解一番。 无头鬼如今在刘氏宗祠之中,迟早是个祸患,她要将其解决,便要先了解清楚鬼的过往,再找到应对的法子。 封神榜只是最后的手段。 封神榜的神位解锁会在瞬间将厉鬼请封成神,但刘氏宗祠两鬼形成了平衡,除非赵福生同时能开启两个神位,才能将二鬼一并封神。 可封神榜神位的开启所需要的功德值是天价。 除了首次开启占到了便宜之外,第二次开启的价格是一万功德值,之后第三格神位赵福生怀疑还会超级加倍。 毕竟第二层地狱开启后,第三层地狱的开启也需要一万功德值。 如此一来,功德值严重不够用,大部分时候还得靠自己。 “唉——” 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到面前神情紧绷的二人身上,又将心里的杂念排开,专心说鬼车案: “我要说的案子不在这桩鬼案上,而是这桩鬼案当时引发了一位金将的离世——” 赵福生一说到这里,郑河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鬼、鬼马车——” 他这样一说,赵福生本来还不确定出现在万安县、定安楼的鬼车是不是几十年前厉鬼复苏的金将,此时终于确认。 “果然是。” 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位金将驭使的厉鬼自带大凶之物,大凶之物应该是一辆鬼车。” 她说到这里,看向郑河: “看来你也早知道这个事——” “不关我的事啊。” 郑河喊冤: “镇魔司内,好多人都知道这个事啊,可是、可是镇魔司内没有人被标记过啊?” “没有标记?” 赵福生心生狐疑。 “是。”郑河咬了咬牙,心中一狠,道: “镇魔司内除了令使会被登记在册之外,令司的身份信息更是朝廷的重要核心,每个人的出生、来历及驭使鬼物、手段,按理来说都是要登记在册,上呈天子。” 说到这里,他神色怪异的看了赵福生一眼,心中暗道:除了赵福生这样野路子出生的人之外。 “虽说有些人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不肯多说,或是胡说八道,但至少明面上还是走走过场的。” 郑河道: “令司之间若是有背景、有关系的,稍加打听,也能知晓对方实力底细。” 而令司都是驭鬼者,鬼物复苏的概率随着办鬼案的次数而增加,一旦处于失控边沿,朝廷会提前派遣专人前往当地,接替失控令司的职位——顺便清理麻烦。 “这种情况下,大人应该清楚,如果仅只是知晓就会被标记的话,那不知会出多大乱子。” 郑河解释着: “所以不知朝廷做了什么,反正凡镇魔司的人厉鬼复苏,是不可能因为听到、提起便被标记,除非是像万安县之前一样,县衙出事,才会使得厉鬼横行。” 他这样一说完,赵福生也心生觉得怪异。 如果说提起、听说鬼案便有被标记的可能,将这种可能视为一种可传染的诅咒的话,那么镇魔司的人是怎么摆脱这样的诅咒的? 赵福生敢肯定,这与魂命册无关。 毕竟她遇到鬼马车时,也在魂命册上,但这并没有使她幸免于难,最终仍是上了鬼马车。 如果名字登入魂命册无法避免摆脱这样的诅咒,那么朝廷必定有另外扼制鬼咒的手段,将来若有机会,她兴许可以去帝京一趟,打听打听。 柳春泉听到‘金将’、‘鬼车’胆颤心惊,他目光在两人身上左右游移,想要问话,却又不敢打断这两人的对话,只好焦虑不安的坐在一旁,等待二人说完之后想起自己的存在。 赵福生想不通缘由,索性暂时不想了,又接着说道: “这鬼车当时失控后,开始四处游走,但这驾车的厉鬼手中有一个册子,谁的名字记在上面,厉鬼就会驾着鬼车去邀请谁。” “……” 柳春泉的脸色逐渐煞白: “大人的意思……” 他也不傻。 想起十年前女儿深夜上了一辆黑色的马车,那时不明就里,以为女儿是鬼迷心窍跟人私奔,心中既羞且怒又不敢对外人言。 如今听赵福生话中意思,竟似是女儿真被厉鬼带走。 如此一来,岂非当年是自己亲眼目睹女儿临死前的一幕了?! “我在鬼车名册上,看到了柳红红的名字。” 赵福生道。 她的声音不大,但这短短两句听进柳春泉耳中,却如雷霆万钧,整个人如失魂木偶,呆愣当场,久久说不出话来。 郑河心中一寒。 柳春泉早前确实曾跟他说过这事,照赵福生所说规则,他应该被厉鬼标记。 但镇魔司有不成文的庇护法则:凡镇魔司内人员厉鬼复苏而死,也不会因为听到、看到、说起便受厉鬼标记。 这些年来,这个法则从未出过纰漏。 他原本对于赵福生所说的鬼案抗拒万分,此时想起这条法则,倒觉得心中坦然。 “呜——我的女儿——” 柳春泉这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一声突兀的哀嚎在船舫上响起。 这声音悲痛欲绝,如丧崽的孤鸟,远处船舱内有人探了头出来,往这边看。 赵福生虽说同情他,但也警告他道: “小声点。这件事情不可外传,鬼车的事不要随意告诉别人,以免引来祸端。” 她看向郑河。 这位宝知县的令司在得知此案是鬼车后,已经放松了警惕,她露出一个笑容,警告郑河: “你也小心一点。” 郑河扯了扯嘴角: “多谢大人关心,但是——” “没有但是。” 赵福生打断他的话,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她的目光令郑河有些不安,正欲说话时,就听赵福生再道: “鬼车的名册上,下一个就是你。” “鬼车——”郑河笑着说了两个字,接着终于听清楚赵福生话中意思,他本来就僵硬的笑容一下更僵,脸上鬼气森然: “大人是什么意思?” “鬼车的名册上,如今登记着你的名字,下一个鬼车要带的就是你。” 赵福生这会儿心情不错,又重复了一次。 郑河的面色大变: “不可能吧!大人是不是跟我开玩笑的?!” “事关鬼案,我从不开玩笑。” 赵福生摆了摆手,笑着看郑河变脸: “不过暂时你不用担忧,如果你运气够好,说不定在你厉鬼复苏之前,鬼车也未必能找到你。” 她若有所指的看了郑河胸前一眼。 “开什么玩笑……” 郑河眼前一黑。 “好了,正事说完了,你去催催河鲜。” 赵福生目光转向远处,看到一大群人此时浩浩荡荡从定楼的方向往河边行来,为首的正是范氏兄弟。 范必死与周围人有说有笑,哄得一群士绅、富贾团团转。 赵福生看到这些人,再想到宝知县一行的收获,也觉得心中畅快。 她解决了赵氏夫妇厉鬼复苏的问题,且第一次封神成功,获得了门神的部分能力,且如今还有两千多功德值。 除此之外,徐雅臣等人已经捐了不少黄金,这些钱足够重新修葺镇魔司,以及镇魔司周围的铺面。 这些铺子如今已经归纳入她的名下,将来镇魔司有她坐镇,附近地段价格迟早会涨起来。 到时她一有钱,才好大展拳脚,将万安县改头换面! “……” 郑河此时哪有心思催什么河鲜,他甚至不想再关注庆功宴。 他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上鬼册名单。 初时他也怀疑过赵福生是不是故意恐吓自己,毕竟鬼马车的事件镇魔司的人应该清楚,尤其是鬼车事件涉及了宝知县的无头鬼。 她查过往旧案,得知鬼车存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可她知道柳红红的名字,这就令郑河感到不安。 他还想多问,但赵福生已经转过了头,不愿再谈鬼案。 郑河看了失魂落魄的柳春泉一眼,心中懊悔万分,猜测是不是因为这戏班子,自己才招惹上这样的麻烦。 他心中太多疑惑:赵福生在哪里看到的鬼车名册?赵福生怎么知道鬼车未必能找到自己? 最重要的,赵福生是不是在骗自己? 他神情阴晴不定,最终狠狠一咬牙,转头走开: “我去催河鲜。” 宝知县是不能留了,此间事了后,就算是上报朝廷会招来杀身之祸,可也比胆颤心惊等鬼车来接好。 至少自己对朝廷有功,在自己身上厉鬼没有彻底复苏之前,朝廷不会取他性命。 他打定主意,才不再多言。 红泉戏班的人听到班主嚎啕大哭,又不明就里,频频探头出来望。 赵福生示意他们将柳春泉扶回去安抚一番。 几个武生忐忑异常的出来,将失了魂似的柳春泉抱扶回去。 赵福生独自一个人在船边站了半晌,享受着此时难得的宁静与孤单。 不知过了多久,船中传来烹煮好的河鲜香气,范必死亲自来请她,说是宴席已经备好,就等她入席。 游园坊上此时开了数桌席,赵福生大概看了一眼,见宝知县有头有脸的士绅几乎都来了,曾应允要搬入万安县的徐雅臣也在位列。 而正上方,一张大桌被让在上首,只摆了数张椅子。 先前得知自己被鬼车名册记录的郑河已经一扫恐惧之态,他挤出一丝笑容,一个打扮得油头粉面的少年既惶恐又兴奋的站在他身边。 赵福生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漆黑。 “这、这是怎么回事?” 范必死就道: “郑副令说大人刚刚在戏班中多看了这柳山几眼,因此送来给大人斟酒的……” 他话没说完,就见赵福生脸色不对,及时住嘴。 郑河还不明就里,大步过来: “大人这边请,这是你刚刚——” “你不要发疯,将人从哪里请的,送回哪去!”赵福生脸色隐隐发青。 郑河不以为然: “大人不用担忧,戏班子这些人早习惯了,走哪陪哪,你看得上他,是他的荣幸——” 赵福生想给他两拳,她总觉得自己今夜抓鬼积攒起来的名声瞬间毁于一旦。 少年一副不知所措的神情,他看得到赵福生神情不善,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感到恐惧不安。 赵福生冷冷瞪了郑河一眼。 她没有立即将人打发,而是坐到了主位上,席间众人敬酒,皆被少年挡下,气氛逐渐热闹。 宝知县的人危机解除,对赵福生异常追捧,敬酒时好话不断。 赵福生很快将这个意外的小插曲引起的不快抛诸脑后,专心享用今夜的美餐。 庆功宴进行到一半,戏台搭好,戏班子粉墨登场。 红泉戏班的小百灵确实身段美、唱腔佳,那嗓子一开,声音婉转且极具穿透力,她一登台,先前还喧闹的船舱内顿时静了半晌,赵福生也露出欣赏之色。 …… 庆功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直到赵福生表示要回定安楼,众人才纷纷起身告辞。 她将红泉戏班的少年打发走,让郑河另外替二范安排居住场所,自己独自回了定安楼。 鬼车还在楼内。 失去了金铃指路的鬼车陷入了一种类似抛锚的状态,不再启动。 厉鬼仍坐在车前,鬼马安静得如雕像一般。 车后的一体黑色棺材盖得严丝合缝,将里面的厉鬼牢牢镇压。 一般人看到厉鬼恐怕早就吓得魂不附体。 但赵福生不是一般人,她在确定了鬼车对她暂时无法造成伤害后,便将其当成一个特殊的‘室友’对待。 她简单的洗了把脸,熄了灯倒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 虽说知道鬼车状态特殊,但赵福生仍不敢轻忽大意。 这一夜她没有真正入睡,直到天亮之后才松了口气。 今日一早一行人赶回万安县,定安楼下二范、郑河及宝知县内包括古建生在内的几名令使一并赶来。 赵福生下楼来的时候,回程的马车已经准备好。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辆马车,那是郑河备下的。 范必死一见赵福生,就招呼了一声: “大人早。” 他觉得赵福生状态有些不对。 昨夜鬼案已经了结,但赵福生像是一宿未眠。 她眼睛泛红,眼底乌青一片,自己跟她打招呼时,她还打了一声呵欠。 “准备好了?”她问了一声。 范必死点头: “准备好了。一辆车我们乘坐,另一辆马车是郑副令准备的,里面装了九千两黄金,以及一些珠翠珍宝等。”他解释道: “而徐雅臣等人承诺的黄金则会在之后陆续送入万安县镇魔司。” 赵福生听到这话,满意的点了下头。 “大人怎么不多留两日,让我再尽地主之仪。” 郑河看到赵福生露面,连忙迎了上来。 他昨夜也没睡好,脸上的钱斑都显得更明显了些,身上的鬼气蠢蠢欲动,可见他处于一个不太妙的景地。 两人目光相对,赵福生心中一动,摇了摇头: “不留了,我这一趟走后,有几句话要交待你。” 郑河怔了一怔,接着笑道: “大人请说。” “首先第一件事,我走后你不能再进定安楼,不止你不能来,最好是将定安楼封住,不要让人随意乱闯进去。” 她的话令得郑河有些摸不着头脑,但驭鬼者脾气怪异,本事越大的人排场也就越大。 反正这里是楚王的私产,不让人进就不进,有了赵福生这话,想必暂时没人敢多嘴。 他点了点头,道: “还有呢?” “你替我将红泉戏班看好,我觉得他们戏班子不对劲儿——” 赵福生这话一说完,郑河倒没有再痛快的点头,他反倒露出几分抗拒: “这——” 赵福生看了他一眼,突然问他: “你离厉鬼复苏不远了吧?” 这件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 郑河驭鬼已经三年多时间,这在整个大汉朝都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资深驭鬼者。 他在宝知县呆了两年多,经朝廷命令,一年前亲自‘送走’了上一任令司,担任宝知县副令至今。 去年办了三桩鬼案完成任务,今年一直迟迟没有再出手过,没有完成案子的前例,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应该是处于强弩之末,命不久矣。 “不错。” 想到这里,郑河坦然的应了一声: “我最多只能熬到今年尾。” 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新气象~! 也希望我新的一年新状态,身体健康(逐渐变成许愿章)哈哈哈哈哈~! 宝知县的小剧情告一段落,接下来福生要踏上新征程噜~~~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万安鬼雾 第一百二十一章 郑河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中。 他说这话时既是恐惧死亡,却又有一种早已经做好了准备的感觉,整个人表情显得格外的矛盾。 “今年年尾?” 赵福生问了一声。 郑河点头: “是。” “厉鬼撑不到那个时候就会复苏了?”赵福生问了一句。 “不止是厉鬼复苏。”郑河说道: “你也是令司,应该知道朝廷办案规则吧?” 说完,他转头看了范氏兄弟一眼。 一旁范必死听到这话,眼神闪了两下,郑河莫名觉得他有些心虚。 “知道。” 赵福生点头。 郑河就说道: “每年需要办三件案子。” 赵福生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 她才来宝知县两天,第一次与郑河打交道时,他阴森诡厉,像是行走的厉鬼,见面那一刻一言不合便冲自己动手。 之后发现打不赢了,便极识时务,能屈能伸。 在办鬼案上的能力看不出来,可他却很聪明,完美的尽到了辅佐的义务。 包括昨夜镇压被当成诱饵的普通人,以及后来收拾善后,都干得不错。 此人既阴险凶残,怕死不说,也称不上多有道义,但这会儿提起死亡,他又显得格外的平静。 “我今年的案子是办不下去了——” 他摇了摇头: “完不成任务,便相当于违反了鬼伥的契约,也会死的。” 也就是说,哪怕他没有死于驭使的厉鬼复苏,也会死于鬼伥索命。 赵福生点了点头。 范氏兄弟在一旁安静的等待着没有出声,郑河顿了片刻,正欲再说些什么时,赵福生问道: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郑河到嘴边的话一下咽了下去,他神情僵冷,但思绪可反应不慢,闻言就道: “我当然是会守好宝知县的秘密——” 赵福生名字上了魂命册,却有办法摆脱鬼伥者的控制,这对朝廷来说是个大忌,她应该不想被人知道。 “大人来过宝知县一事,我会想办法将其压住——” “撒谎。” 赵福生轻笑了一声,将他的话打断: “你不想压制这件事,你也压制不住。” “我们前脚一走,你后脚就会上报朝廷,等待人来接替你的烂摊子。” “……” 郑河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面上一块块的斑痕色泽又更深了些。 赵福生也不以为意,轻声道: “好好替我看住红泉戏班,你的困境,我有办法帮你解决。” “什么?” 郑河听到这里,一下抬起头。 那双隐隐泛灰的眼瞳剧烈收缩,本来僵硬如鬼的面庞竟然露出一丝人性化的急切。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宝知县的鬼案我可以帮你解决,你厉鬼复苏的问题我也能压制。” 赵福生笑眯眯的看他: “至于你将不将双鬼案上报朝廷,那是你的选择,想通之后派人来万安县找我就行。” “……” 郑河的心肺早被厉鬼吃空,可此时他听到了赵福生的话,胸膛却仍如当初五脏俱全时一样剧烈的起伏。 “大人——” 他还想再问,赵福生不再与他多说,转身上了马车: “时间不早了,准备启程。” “对了,定安楼的破损不要修补,就维持现在的样子。” 赵福生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 “除非之后我还有其他的命令。” “……是。” 郑河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赶车的马夫一扬长鞭,马儿扬蹄而走,车轮转动,两辆马车已经走出很远,郑河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往前追了两步: “大人说的可是真的吗?” 他本以为自己今年必死无疑,但赵福生的话却无疑给了他一线生机。 办鬼案倒是方便。 赵福生这一次解决双鬼案已经证明了她办案的能力,不过要抑制他厉鬼复苏的问题可不是轻松的事。 朝廷的将领都无法解决这样的麻烦,赵福生怎么敢说她能解决? 莫非是诓骗自己? 郑河正神情阴晴不定间,脸上扎着绷带的古建生望着赵福生离去的马车,忍了半晌,壮着胆子跟郑河道: “副令,你如果想要投奔赵大人,不如派我去万安县当个质子——” “滚!” 郑河冲他厉喝了一声。 …… 而另一边,踏上了归程的赵福生与范氏兄弟则都露出开心的神情。 范无救笑得见牙不见眼: “没想到这一次办鬼案,我们还能平安而归。” 不止没有死,同时还没有缺胳膊断腿。 “我昨晚看到赵大有两口子出现时,吓得魂都没了……” 范必死也很兴奋。 但他听到弟弟言语无忌,提到赵福生父母的时候,仍是警告似的看了范无救一眼,接着才说道: “这是大人的本事。” 说起这桩案子,范必死对赵福生是心服口服。 他看过镇魔司许多案例,也曾亲眼见过赵启明办鬼案,中间过程惊险异常也就算了,且案子一办完,赵启明会有明显失控的时期。 同行的大量令使死亡都非新鲜事。 昨夜赵氏夫妇出现后气场极凶,那种戾气甚至影响到了不少心智软弱的普通人失态,两兄弟也被吓得不轻,可这样一桩鬼案却在须臾间被赵福生化于无形。 最重要的,是现场这样多人,却一个都没死。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她不知使用了什么样的本事将鬼案解决,这种手段令得二范既畏且敬。 而且她没有失控,仍然与以往一样,仿佛压根没有动用过厉鬼的力量似的。 两人来时抱持着悲观的看法,却没料到还能平安而回。 算起来,赵福生这已经是两次带着令使办案,却两次都保同行人平安——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范必死那张略显阴沉的面庞逐渐浮出一丝轻松之色,他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眼神似是比之前要亮了些。 而赵福生则也同样的开心。 这一趟宝知县之行她收获颇丰,除了功德值增加,成功封神之外,还从郑河驭使的厉鬼口中得到了一枚钱币。 不仅是如此,她更是将鬼马车引诱到了宝知县,减少了万安县鬼祸爆发的危机,而将这个雷暂时递交到了郑河手上,而郑河还浑然不觉。 她想到了自己那装满一车的黄金,心中更加高兴。 范必死看她神情轻松,似是也猜得出来她心中想法,连忙道: “恭喜大人。这一趟宝知县之行,徐雅臣等人连同郑大人在内,一共认捐了三万四千两黄金。” 赵福生一听这数目,顿时脸上笑意更深。 范必死也跟着笑: “但是因为这些人手中储存的黄金不足,所以一共先凑了九千两……” 他说到这里,赵福生笑容一滞: “这些人是诈捐?” “诈捐?”范必死怔了一怔,赵福生说道: “就是想喊个口号,却实际掏不出钱来?” “那不敢骗大人吧!” 范必死摇头了一半,又想到人心,连忙道: “也不排除有那混水摸鱼的,但大部分不敢。” “主要是宝知县只有这么大,这九千两黄金估计已经是一县大部分的库存,事后会陆陆续续送来万安县的。” 赵福生松了口气。 “除了钱外,昨夜有六户人家询问搬入万安县的事,镇魔司门前的店铺他们也在问,租金愿出两千两银子一年的价格。” 赵福生在心里大概盘算了一下数目,点了点头: “既然如今有钱了,得先将镇魔司府衙需要的人手配齐,把铺面重新修葺、整理。” 这些钱原本是士绅、富贾捐给她的钱财,按照以往不成文的规则,本该归入她的私产内。 但赵福生驾驭镇魔司以来,不喜奢华排场,也不好男色、装扮,以范必死对她的观察,她唯一的爱好好像只有办鬼案。 他想起当日赵福生驭鬼复苏后说的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身为令司、令使,便该维护一方百姓……办鬼案、保百姓平安,匡扶正义…… 当时以为她在发癫,如今看来,莫非她说的是真的?! “……是。” 范必死迟疑着应答了一声,末了又道: “但这些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往年规则,修葺镇魔司应该是朝廷拨银子——” “朝廷每年分拨的银子从哪里来?” 赵福生好奇的问。 “府衙库房。”范必死解释: “一般当地的府衙会有税收,如果镇魔司有需要,朝廷明令是可以优先取用的。” 也就是说,某种情况下,当地的县府衙门也可以算是镇魔司的私库。 “不过每年上缴朝廷的税也不能少,所以如果镇魔司需要用钱动用到了库银,那么当地府衙便加征税收就行。” 范必死说到这里,赵福生就道: “那岂不是还要从百姓身上剥削回来?” “……是。” 范必死点头。 “算了吧。”赵福生初时听到库银还有些兴趣,后面一听银子来由,又摇了摇头: “我万安县如今本来也没多少民众,再加收钱,人都跑光了,到时我一个光杆令司,有什么意义?” 赵福生道: “朝廷如今放弃了万安县,从某种情况下来说,万安县就是我的地盘,先拿这些黄金整改府衙,但把账目做好,将来如果有机会去帝京,我是要找人报账的。” 范必死点了点头:“我回去就办。” “我休息一会,不要吵我。” 她昨夜与鬼马车相对,虽说看似平静的渡过了一夜,实则精神紧绷,整个人也颇疲累。 二范应了一声,赵福生闭目养神。 时间一点点过去,马车离开宝知县的地盘,踏上万安县的领域。 在进入万安县的刹那,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层薄云,将太阳遮挡。 先前还艳阳高照,一会儿功夫,那阳光都透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 一行人回到万安县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 县城上方笼罩着一层若隐似无的阴霾,明明此时才八月,天色还早,但整个县城却有一种风雨欲来黑云压城的紧绷感。 范必死轻松的神情一回到万安县的领地后,便微微一凛,整个人下意识的心弦紧绷。 他正欲回头跟弟弟说话,却见先前还靠着车厢壁打盹的赵福生不知何时已经坐直了身体,神情严肃的望着车外。 “大人——” 范必死愣了一下,随即唤了一声。 赵福生轻叹了一声: “看来万安县在我们离开之后,出了点事啊。” 她感受到了一丝若隐似无的厉鬼煞气。 雾霾笼罩之处,散扬着一种鬼物特有的阴森之气,令人心情烦闷且忧郁。 仿佛内心的恐惧、不安被千百倍的放大,总有一种无名火想要发泄。 范必死也觉得不对劲儿。 马车驶进破败不堪的城门时,赶车的车夫下意识的拉了下自己的衣领,冻得打了个哆嗦。 四周安静极了,车轮滚在地面上时发出‘哐哐’的声响,那声音乍然响起竟然显得有些刺耳。 半晌后,守城的士兵从不知哪个角落钻了出来,喝斥了一声: “你们……” 他喊话时缩头抱肩,冻得脸青面黑,那神态萎靡全无兵士半分精神,喊完之后似是才看清车辆,见到上方挂的镇魔司标识,接着才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 马车没有停留,一路驶入城中。 等车辆离开后,那士兵似是想起了什么,连忙爬入旁边的草亭之中,里面挂了一口大钟,他用力撞响钟。 ‘铛——’ 钟鸣很快打破县里的沉寂,瞬间传遍整个安静得近乎诡异的县城。 这是万安县特有的传讯方式,意味着有大事发生。 而在县衙之中,一脸焦头烂额的庞知县坐立难安。 赵福生才离开短短两天功夫,他整个人像是又老了十岁,后背一下佝偻了下去。 钟声传入府衙的时候,他浑身一震,唤来师爷: “我是不是耳鸣了,刚刚好像听到了——” “钟声。”师爷也强忍激动,确定的说了一句: “是钟声!” “大人当日在城门口安置了一口古钟,说是以声传讯,一声证明有大事发生,三声则证明有险情。” 师爷道: “如今钟响了一声,证明有事发生。” 而万安县如今哪有什么重要的事?对整个县城的人来说,最重要的事无异于就是镇魔司的赵大人。 所有人的安危都系于赵福生身上。 现在钟声传来,师爷既觉得有些不可能,又有些怀抱希望: “莫非,莫非是赵大人办完了宝知县的案子,回来了?” “赵大人回来了!” 庞知县倏地站起,脸上的愁苦之色都一扫而空。 听到钟声的不止是庞知县,还有乡绅于维德等,众人听到传讯声响,都猜到了赵福生的回归。 “快快快,我要去镇魔司——” 相同的对话,在许多乡绅、富贾家中出现,原本安静的死城,因为赵福生归来的消息,瞬间像是被激发了活力。 …… 第一百二十二章 鬼陵出事 第一百二十二章 而另一边,范必死忍着不安,说道: “估计事情也不是很大。”他定了定神,想起先前看到守城的士兵: “城门口还有活口在,就是有鬼,鬼祸应该也才刚起势。” “我们万安县如今有鬼雾笼罩,鬼案本来就比其他县爆发的频率要高一些——” 说到这里,他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竟隐隐觉得赵福生听了这话之后,表情似是显得有些兴奋。 兴奋? 范必死揉了揉眼睛,这是看错了吧? “大人——” “速度回府,问问庞知县,就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赵福生精神一振,吩咐了一声。 “是!” 不等范必死传话,外间赶车的马夫听到赵福生的话应了一声。 他一鞭子抽到马儿身上,马匹放足奔走,街道反正空无一人,也不怕横冲乱撞,约半个时辰后,车辆停在了镇魔司的大门前。 与以往每一次赵福生办案归来时一样,以庞知县等人为首的官绅们都已经站到了镇魔司的大门前,迎接着赵福生的回归。 这一次万安县的官员来得特别的齐整。 除了庞知县之外,县里只要上了品阶的大小官史全都来了此地。 众人浩浩荡荡站了一溜,将镇魔司的大门完全堵死。 庞知县心中惴惴不安。 实际上这不是他第一次迎接赵福生的归来,但他却同样的感到万分忐忑。 “不知赵大人这一趟宝知县之行案子办得如何?” 他心中思忖着:“希望她没有遇到厉鬼,保存了实力。” 人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打算,不多时,果然就听到马车的声响往镇魔司的方向而来、 片刻后,一辆疾驶的马车转入巷角,因转弯太快,车辆一侧的两个轮子甚至都离地,险些侧翻。 车子在半空中颠簸了一下,接着两个腾空的轮子‘哐铛’落地,往镇魔司大门疾驶。 众人一见马车上镇魔司的招牌,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不由一紧。 马夫在十来丈远的地方勒紧缰绳,马儿逐渐收蹄,最后车子停在大门前。 庞知县心中又慌又怕,众人一窝蜂似的涌上前。 范氏兄弟满脸菜色下车。 众人见他们出现,先是松了口气,接着没见赵福生出面,又心里一沉: “大人她——” 庞知县因慌乱的缘故,整个人有些站立不稳,全靠一旁手下的官员将他扶住。 “呕——” 赵福生干呕了一声,接着从马车里挪了出来,一脸痛苦: “……除了修葺司府衙门之外,得先修路——” 范必死本来黑沉的脸有些泛白,听了她这话,一路入城后的担忧都被削弱了几分,他既是无语,又有些轻松的应答了一声: “……是。” 赵福生本来一路赶回就吃了点干粮,这会儿一路颠簸可翻江倒海的,再加上她昨夜没睡好,那脸色有些难看。 庞知县等人见她平安归来,心中悬起的大石落地。 “我的大人啊——” 这老头儿失了体面,嚎啕大哭:“幸亏你回来了——” 不知躲到哪里的张传世也钻了出来,喊着: “大人,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我们万安县可要变天了。” “你这老张,让大人喘口气。” 范无救斥他。 张传世的眼珠一瞪: “救命如救火——” “也急不了这一时。”范无救道。 “已经十万火急了。”张传世也不甘示弱,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好了。”赵福生被他们两人吵得头疼,她大概看了一眼,万安县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她摆了摆手: “有事进府衙再说。” 她一发话,先前还如斗鸡似的两人顿时相互闭嘴。 说话时,赵福生下意识的仰头看了一眼镇魔司的上方,见到那挂在大门外的招牌此时像是蒙了一层若隐似无的灰。 之前本来已经显形的‘镇魔司’三个大字都像是被一层灰霾挡住,看不大真切。 她皱了皱眉,装着没看到似的重新将视线转开。 众人簇拥着她进屋,二范留在外头招呼杂役帮着卸下另一车黄金。 …… 众人进了镇魔司的府衙大厅。 万安县镇魔司的府衙不小,至少足以容纳百人以上,由此可见万安县全盛时期的辉煌。 只可惜赵启明之后便一步步衰败,不到半年时间,整个府衙便迅速的荒废,许多地方甚至瓦片都掉落,梁柱腐朽,烂得不成样子。 此时众人一进入大厅中,顿时将这衰败、破旧的厅堂挤了个严严实实。 许多人地位低微,没有位置,便都找个地方站好,尽量靠近赵福生——仿佛唯有如此,才能给他们一定的安全感似的。 庞知县注意到了这一点,心中一怔。 他初时还担忧赵福生此次前往宝知县办鬼案,动用了厉鬼的力量,就是能办鬼案,整个人也会处于失控的边沿。 但她这一次回来,神态如常,身上并没有令人胆颤心惊的阴戾。 从周围人下意识想挤靠着她就看得出来,她身上有一种令人感到踏实的安全感。 “大人此次宝知县之行——” 众人一一坐定后,庞知县虽说想先说万安县的事,但范无救先前有一句话提醒了他:无论十万火急,也要先让赵福生喘口气。 想到这里,他强忍心中的忐忑,先关心赵福生此行。 “大人是不是扑了个空?” 张传世仗着自己身上的伤势吓人,挤到了赵福生的身边。 他手里还抱着那魂命册,在狗头村受的严重的伤此时伤口已经有结痂的架势。 魂命册虽说制约了他,但同时也分享给了他一定的厉鬼之力,让他恢复力远胜于普通人。 他说完这话,讨好的冲着赵福生笑。 赵福生没有理他,而是道: “宝知县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她这话一说出口,庞知县下意识的就道: “没遇到鬼也——”说了一半,他意识到了什么,面露惊骇: “大人是说宝知县的鬼祸已经解决了?” “嗯。” 赵福生点头。 大厅内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震惊得无法言语。 张传世死死抓住魂命册,那失去了眼皮的眼珠几乎要瞪落出来,十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福生又解决了一桩鬼案! 而范必死两兄弟随她同行,却能完好无损的归来,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这——”庞知县不知该说什么,赵福生却道: “于维德。” 她喊了一声乡绅于维德的名字,那老头儿像是还在魂游天外,对她的喊话置若罔闻。 直到她又喊了一声,有人这才反应过来,重重撞了这老乡绅一下,撞得他一个趔趄,他这才回悟过神,连忙应答: “我在,我在这里,赵大人。” “你之前办得很好,我见到了徐雅臣,他说收到了你的信,并在这次鬼祸之后,答应将徐家在未来一段时间慢慢搬入万安县。” 说完,赵福生冲他露出鼓励的神情。 这话听得众人又是一愣。 宝知县可与万安县不一样,那里是有大名鼎鼎的郑副令坐镇啊! 如今赵福生竟然说徐雅臣愿意抛弃郑河的庇护,举家搬入危机四伏的万安县。 赵福生三人前往宝知县到底办成了什么样的鬼案,这位才掌控万安县镇魔司一个月时间的令司到底展现了什么样的实力,竟然令徐雅臣愿意搬迁呢? 如果说赵福生之前办了鬼案的事令众人吃惊,此时听到她说徐雅臣要搬家的消息则更加的震撼。 张传世僵了半晌,抱着魂命册的手指颤了两下,最终才牢牢按住了玉册。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富户也要搬进来,这就给我们万安县带来了一个很好的榜样,我决定将镇魔司外间的店铺重新修葺,之后于维德可以先选一间适合的铺子,”赵福生说到这里,顿了片刻,接着才狠心道: “——我打个折租给你。” “多谢大人!” 于维德老脸之上浮现出兴奋的神情。 赵福生没有夸张的展现自己的实力强大,也没有绘声绘色的提起此次鬼案的半分端倪。 但她提到有士绅、富贾愿意搬来万安县,这无疑就是最好的展示——证明了她此次宝知县之行必定是风头大盛,折服了一干人。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话更能令众人安心。 众人本来慌乱的神情一定。 赵福生目光从庞知县及于维德,还有张传世等人脸上一一扫过。 厅外天色灰暗。 从众人入厅之后,外面的空气中似是飘浮着大量密集的、如尘霾一样的颗粒。 既像是雨,又像是厚厚的雾珠,使得天色骤然转暗。 明明此时才下午,却有种即将入夜的压抑,让人感到不安。 赵福生探头往外看时,先前还陪着笑脸的庞知县等人也跟着转头往外看。 见到外头的雾气一出现,众人的脸上瞬间露出惊恐交加的神情。 “看来我才走两天,万安县又出了乱子。” 赵福生笑了一声,打破沉默。 有她一出声,屋里阴冷的感觉瞬间一散,众人不由自主长吁了一口气,都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一种踏实之感。 赵福生太淡定了! 作为万安县的主心骨,她还没有乱,就证明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怎么回事?” 她问了一声。 张传世迫不及待的开口: “大人——” “大人,是——”张传世说话的时候,庞知县也在开口,就连乡绅于维德也喊了一声。 众人都急着想要向赵福生报告万安县发生的事,反倒显得吵吵嚷嚷,让赵福生不知该听谁的。 “好了。”赵福生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先前争抢着要说话的人顿时闭嘴。 “庞县令说。”赵福生指了开口说话的人。 张传世有些不开心,嘟囔着: “我也能说。” 赵福生不理他的小声嘀咕,示意庞知县开口。 庞知县定了定神,说道: “大人,是西城鬼陵出了事。” 他不愧是当官的读书人,言简意赅,知道先将重要的结果说出来,后面再补其他的内容。 庞知县开始还担忧赵福生不知‘西城鬼陵’,说完之后看了她一眼,却见赵福生点头: “我知道,一百多年前,朝廷曾在万安县城西建了一个陵园,专门用来埋葬因鬼祸而死的镇魔司中人。” 在赵福生重生后,范必死兄弟曾对她心生忌惮,考虑过将赵氏夫妇的尸身埋入陵园之中。 只是后来计划不如变化快。 赵氏夫妇厉鬼复苏,而鬼陵对于当时的万安县来说,本身就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照规则,朝廷每年都要派人前来打下烙印。”赵福生道。 但因为万安县被朝廷变相流放的缘故,从去年八月中朝廷派人来打过烙印后,一直至今将近一年的时间,再没有人打过烙印。 西城陵园之所以有‘鬼陵’之称,本来就缘于陵中安葬的人死于鬼祸——换句话说,就是埋入陵园内的人厉鬼复苏的可能性比一般的死人更大一些。 以前倒好,有朝廷将领负责打下烙印。 以将级的驭鬼者打下气息,镇压还未复苏的厉鬼,变相将危险镇压。 可一旦烙印停止,鬼陵就有可能出现异动。 正是考虑到这一点,二范当时放弃了将赵氏夫妇葬入鬼陵的打算,深怕赵氏夫妇一葬进去,鬼陵现有烙印的力量支撑不住,到时鬼案爆发,整个万安县都得跟着死。 “呼——” 庞知县听她说起这话,不由长长的吁了口气: “大人既然知道这个事情就好办了。” 他肩上的重担像是因为赵福生的话而瞬间被卸下大半。 紧绷的面皮因为突如其来的轻松,而微微颤抖了两下,一时之间手抖嘴抖,连话都说不清。 张传世眼里露出鄙夷之色,连忙上前邀功: “大人,我来说。” “那你说嘛。” 赵福生见庞知县确实一口气松泄得太快,劲一时半刻有些提不上来,只好让张传世说。 实际上事情到了这里,她已经心中有数了。 一个多月前,范必死就提到过鬼陵烙印是去年八月中打下的。 如今已经八月初,从时间上来说,烙印失效就是这两天的事。 万安县有鬼雾笼罩,本身厉鬼复苏的机率就要比其他州县更大。 如果是在去宝知县之前,赵福生恐怕还有些无计可施,但宝知县一行让她收获了一枚买命钱,且成功封神了赵氏夫妇,获得了门神的一部分能力,她再提起鬼陵失控时,就多了信心与底气。 事实上在听到‘鬼陵出事’后,她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个解决的方案。 张传世一听赵福生允许他说话,不由挑了下眉,得意的回头看了一眼瘫坐在椅子上的庞知县。 他脸上的伤才刚结疤,半边眉毛都没了,此时做出表情显得他的那张脸既骇人又怪异,却不影响众人看出他此时的小人得志。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传递敲击(5K大更) 第一百二十三章 “……” 赵福生眉头一皱。 “糟了。” 张传世见她神情不善,意识到自己太过得意,连忙收敛心神,说道: “从前天晌午大人与大小范一起乘车离开万安县后,县里的天色早早就黑了。” 这会儿是八月初,白天的时间长,夜里时间短,不到戌时是不会天黑的。 可前天才刚酉时中,天色逐渐就黑下来了。 众人当时觉得有些不安。 但想想近来万安县没有厉鬼出没,之前要饭胡同的鬼祸才刚过去不久,哪有可能这么倒霉,镇魔司的令司前脚一走,后脚立即就闹鬼案了? 鬼又没有智商,不可能知道赵福生离城才对。 这样一想,大家便没将天黑放在心上。 不过张传世觉得有些不安,当天连夜收拾了东西从对面的棺材铺子搬入了镇魔司中。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像是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他听到了‘哐哐铛铛’的敲击声。 “有人来镇魔司敲门?” 赵福生问。 这会儿庞知县缓过气来了,摇头: “不止是镇魔司,我也听到了敲击声。” 张传世话说到一半,又被他抢了先,心中有些不快,怏怏的瞪了这瘦知县一眼,没好气的道: “我正说着呢——” “谁说不是一样的?”赵福生曲指敲了两下桌子。 “那怎么一样?功劳都给他抢去了……”张传世开始还声音大,后面见赵福生冷冷看他,顿时识趣住嘴。 赵福生不和他贫嘴,而是看向其他人。 只见城中大小官员、乡绅及富人俱都面现惊惶之色,显然这敲击声有鬼。 她问: “你们也听到了?” “听到了。” 众人异口同声,都齐齐点头。 这数十来人同时开口,震得屋里房梁都‘嗡嗡’作响,外间的杂役也忐忑不安的探头来看,显然所有人都很关心这件事。 “于维德你来说。” 赵福生再度点名于维德。 老乡绅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出列,说道: “回大人的话,我人老了,瞌睡不多,前天夜里好不容易打了个盹,突然半夜半醒间,似是听到了‘哐哐’的凿击声。” 他提起前夜的事,仍觉得恐惧,脖子上肉眼可见的浮出鸡皮疙瘩,声音也变了调子。 “我当时以为哪个下人不懂事,夜半三更还敲得‘哐哐’响,吵得人不得安宁。” 于维德本来就不易入睡,这会儿一被吵醒更是火冒三丈,连忙起身唤了人来,要将这夜半乱敲的仆人找出让他吃个教训。 哪知查了半晌,却根本没有找到敲击的人。 而在这期间,敲击声一刻都没有停过。 “不瞒大人说,我真是被那声音吵得眼胀头疼,眼珠子都要爆掉似的,脾气也越发火爆难忍。” 赵福生点了点头: “受到厉鬼的鬼域影响后,极有可能出现心烦意乱的不安症状。” 这一点是她从前人记录的卷宗之中得知的。 而人的恐惧有时隐藏得很深,又因自尊的缘故无法顺利宣泄,便有可能化为怒火,脾气变得古怪至极。 于维德听她这样一说,忙不迭的点头: “大人说得极是。” “之后呢?” 赵福生连忙问起鬼祸相关线索。 “之后我越想越气,觉得这些下人阳奉阴违,我猜是这些刁奴见我老迈,莫非是想欺我不成?” 他这样一想,便不肯善罢甘休,连夜让人将所有家人、奴仆一并叫来于家正堂。 当时让家里管事整理名册,挨个点名。 “我要看看,是谁敢半夜敲击,在将我吵醒的情况下还敢敲凿东西。”于维德提起当时的情景,不知是不是受鬼祸影响,他说话时胡须颤动,还有些生气的样子。 “那你最后可找到了端倪?” 赵福生顺口问了一句。 她话是这样问,实际心中已经有数了。 庞知县已经将最后的答案早就说出来了,此时问话只是了解案子详情。 她话音一落,于维德的脸色大变,摇头: “大人想必也料到了,我全家老小一并都被招来正堂前了,挨个点名后,发现所有人全都在正堂前,哪怕就是家中襁褓中的曾孙都被抱来了,没有人敲击!” 而当时凿击声并没有停止。 “我当时没往鬼案上想,又猜是不是外间有人敲东西,兴许是夜里安静,声音便传得又响又远,传入了我于家的宅子。” 可于维德是万安县有名的乡绅。 他的宅子很大,左邻右舍隔了很远,照理来说就是有响动也不应该传这样远。 除了夜里声音传得又远又响之外,唯一的可能就是厉鬼作祟。 当时众人还没有想到这里。 于家人便打了灯笼出去寻,方圆数里走了一圈,都没有见到有敲击者,但那敲击声却没有停。 于维德说到此处,不知想起了什么,恐惧得双股颤颤,求助似的看向庞知县。 庞知县接到他求助似的神情,连忙上前一步: “接下来的事,不如让我来说。” “你说。”赵福生点点头首肯。 “于老爷家的情况,也和我府衙差不多。” “那会儿我还在整理卷宗,没有入睡。”庞知县说到这里,吞了口唾沫。 他近来因为赵福生坐镇万安县,感到心安的缘故,又多了管理县中庶务的动力,每天很乐意加班加点的干活,不到夜深人静不肯歇息。 当时敲击声响起时,他的夫人正好端了宵夜过来劝他,说是夜凉雾水重,怕他熬夜伤了身,让他早些歇息。 庞知县与夫人是青梅竹马,两人夫妻多年,很是恩爱。 他前往万安县上任时,父母、子女及孙辈俱留帝京,只有妻子陪他前来,深怕他一人孤寂。 当时接了汤水后,他就笑道: “我想将县里庶务打理好,为赵大人做好后勤,减免她烦心事,只要专心办鬼案,保我万安县平安就行。” 他来万安县上任的时间还不到两年,曾与上一任令司赵启明打过交道。 每当迫不得已与赵启明见面时,他都感到害怕,像是在与活死人对话似的。 庞知县是亲眼见到赵启明脾气从一开始的温润变得阴晴不定,最终身上再不见半分活人气,只剩狠戾与阴毒。 凡是镇魔司府衙内的杂役若让他不顺心的,就会被他杀死。 人人与他打交道都提心吊胆,庞知县也如履薄冰。 可就是这样的生活也好景不长,随着赵启明一死,万安县的镇魔司陷入鬼案之中,而随着万安县镇魔司一并沦陷的,是各地鬼案频发。 庞知县那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当地镇魔司一倒,朝廷又不再支援这里,这个县迟早会变成鬼城。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赵福生异军突起,对庞知县来说无疑是绝望之中的救命浮萍。 他甚至爆发出了少年时期才有的精力与动力,每天辛勤处理公务,半点儿不敢松懈。 这种情况下,妻子了解他心意,也不敢多劝。 两夫妻说了会儿话,那‘哐哐’的敲击声却不绝于耳。 庞知县开始以为哪里临时打敲两下。 虽说夜里突兀,但兴许敲击的人知趣,打几下就知道停止。 哪知他们夫妻讲了一刻来钟,声音却一刻都没停过。 他一听这敲击声心烦意乱,担忧那公务堆积。 当着妻子的面他就抱怨: “我原本想趁大人出县办事,将一些庶务整理一下,这样敲着,怎么办得了公呢?” 以往温柔贤淑的庞夫人此时显出异样的焦躁,她一听庞知县这话,勃然大怒: “你说得对。夜半三更,不知哪个胆大的敢这样做,反了天了!” 庞夫人脸色含霜: “你放心,这个事情我去解决,定要找出刁奴。” 说完,她怒气冲冲离去。 当然,最终的结果与于维德一样。 庞夫人大费周章,却并没有查出端倪,那‘哐哐’声响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亮时才消失。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白天天亮的时间也比平时晚些。 随着天色一亮,那折磨了万安县人一宿的敲击声这才停止。 庞知县心中恼火极了,但看到天色微亮时,却隐隐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唤来师爷,又让人找出府衙中的差役,要让他们务必查出昨夜是谁在捣鬼。 却见前来上工的差役们也是一脸疲惫,询问之下,才发现差役们昨夜都听到了敲击声。 “有些差役住得远,有些住得近,彼此之间相隔距离不短,可都同时听到了声响——” 庞知县心有惊惧: “我当时就知道事情不对劲儿。” 可那会儿恰好就这么巧,可以解决这桩鬼案的赵福生离了城。 白天差役四处走访,得知的结果与庞知县所猜测的一样,整个万安县都听到了那诡异的敲击声。 仿佛有人在拿尖嘴锤在砸敲什么东西。 他察觉有古怪,当机立断,便让师爷立即派遣一班差役,要去宝知县送信。 “差役上午出发,转了一圈,晌午时分迷迷登登的回来。” 庞知县说到这里,想起当时的情景,浑身一个激灵,不自觉的露出恐惧的神情: “他一进衙门就大喊救命,说要求见宝知县的县令——” 庞知县吞了口唾沫,接着说道: “他手举着一封书信,自称是万安县派去的差役,要见赵大人——” 从庞县令口中的话不难听出,差役当时恐怕是入了鬼域,被鬼迷惑了认知,继而扭曲了他的眼睛——所以他绕了一圈回到万安县,恐怕在差役的认知中,他已经离开万安县,赶到了宝知县。 当时见他的也不是‘庞知县’,在他的视角里,他见到的应该是宝知县的县令。 ——这种情况与狗头村被鬼蒙蔽了感官有些相似。 “他仿佛完全不认得我了,将我当成了另一个人,也不记得手里举的信就是我亲手写的。” 庞知县这会儿已经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为免再生事端,他当即让人将这个被厉鬼干扰了心智的差役收拿关押。 送信不成功,显然整个万安县城陷入了某种诡异的鬼域。 众人只能被动等待。 “而到了昨天下午,情况就更加可怕了——” 庞知县说到当时的情景,表情更是大变。 他吞了口唾沫: “昨天不到申时中,天色就渐渐的开始黑了——” 从赵福生离开万安县后的两天一晚的时间,天黑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早。 庞知县隐隐已经预感到天黑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果然,当夜幕降临时,那万安县众人熟悉的‘哐哐’凿击声再一次响起。 而这一次的敲击声不再只是一道。 庞知县说到这里,眼圈一下红了,流出两行老泪: “我当时一听,除了昨夜的‘哐哐’声响外,好似还有另一道凿击声混淆其中,恰在此时,师爷急匆匆来找我——” 他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转过身去拿袖子擦眼睛。 站在庞知县身后的师爷听到这里,赶紧将庞知县没说完的话补充完: “当时夫人出了事。” 他想起当时的情景,恐惧令他脸颊不自觉的抽搐: “我听到府衙下人回报,说是夫人像是中了邪,让快通知老爷。” “夫人做了什么事?” 赵福生心中一动,问了一句。 师爷的眼中露出惊恐交加的神情: “夫人拿了一根发钗,用力在凿击镜子。” “……” ‘咕咚。’ 张传世显然对这诡异的事件早有耳闻,但他再一次听到师爷提起时,可能是受了对方害怕的情绪感染,他也跟着吞了口唾沫,本能的往赵福生的方向靠得更近了一些。 赵福生嫌弃似的看了他一眼,警告他不要往自己的椅子方向挤。 “嘿嘿。”他干笑了两声,在赵福生视线下小心的挪开了一点,但她刚将目光转开,张传世又悄无声息的靠了回去。 赵福生懒得在这个时候揭穿他的小心机,又问于维德: “于家有没有出事?” “有!” 于维德连忙点头答应: “我的次子也拿了一柄雕刀,敲一块山料——” 他说着说着,表情逐渐变了: “哐、哐、哐——每敲一下就发出这样的声音。” 说完,他似是怕在场的众人不理解,提起手里的拐杖,开始敲击地面。 ‘哐哐、哐哐——’ 众人本来安静的或站、或坐于厅堂中,等待着赵福生将事情经过询问清楚后,再商议如何解决这桩困境。 哪知于维德说着话好好的,突然就开始拿拐杖敲地。 原本提起夫人之后吓得瘫软在椅子上的庞知县一听‘哐哐’的敲击声,吓得从椅子上弹跳而起: “于老爷,你说归说,又何必敲来吓人?” 在场的众人这两夜可被吓得够呛。 如果说一开始听到敲击声是烦躁,后面再听这敲击声时,就是打从心底对未知而阴森厉鬼的恐惧。 于维德没有理睬庞知县的话。 他仍举着拐杖,有节奏的敲击:‘哐哐、哐哐——’ “于维德!”庞知县每听一次‘哐哐’,觉得心脏就加速跳动,不止脑海里血管暴跳,连手都跟着抖动不止。 心慌气短之间,他大喊了一声: “不要再敲了——” 众人也随着这几声有节奏的‘哐哐’声响,仿佛陷入了这两夜受不知名敲击声支配的恐惧中。 镇魔司大厅内‘嗡’的一声炸开了锅,大家头皮发麻,化恐惧为愤怒,竟甚至忘了赵福生还没表态,都高喊着将于维德按回位置上去。 ‘哐哐、哐哐——’ 于维德已经不再说话。 厅内乱成一团时,赵福生坐在主位上。 不知何时,外间的天色更暗,灰暗的雾珠飘入了厅内,四周点着的烛光被阴影笼罩,光影骤然间暗了许多。 每个人脸上的恐惧、慌乱与无措借着这些灰雾在这大厅之中传递,众人受到无形的鬼域影响,早失去了镇定与勇气。 因此他们没有注意到,于维德脸上的害怕、不安等情绪已经消失了。 他的老眼变得浑浊,脸上的皱纹沟壑更深,嘴角耷拉下去,呈现出一种僵硬、死板的麻木而阴冷的神情。 赵福生注意到他的手格外用力,牢牢抓紧了他手里的拐杖,用力的杵击着地面,像是要将他身下的石砖杵碎,撞出一个大坑。 ‘哐!哐哐!哐哐哐!’ 他面无表情,一下又一下的提着拐杖凿击着地底。 “不要敲了!”庞知县惊恐的喊。 “不要敲了——” 其他人也跟着喊。 张传世之前躲入了镇魔司中,且他孤身一人,无儿无女,可能是幸运的缘故,昨夜的异变没有在镇魔司出现,因此他并没有遇上庞知县及于维德等人家中亲属相继出事的诡异情景。 但这会儿于维德突然发癫可是他亲眼目睹的。 他站在赵福生身侧,看到于维德前一刻还在说话,好端端的突然就开始提杖杵地。 而且众人怒骂时,唯独他一声不吭,这种情况还真有些瘮人。 张传世想到这里,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赵福生。 却见赵福生若有所思,皱眉看着于维德,他仔细端详,似是不见赵福生脸上露出惧意。 只要赵福生不害怕,那他就不害怕! 张传世瞬间胆气一生。 他想到自己与赵福生不愉快的相识,之后因为纸人张得罪了她,见识了她的手段,对她十分惧怕,深恐她秋后算账,哪天对自己下毒手。 狗头村一行后他一直都很想要讨得赵福生的欢心,处处寻找表现机会。 此时机会就来了,他不出手表现英勇,更待何时?! 一想到此处,张传世顿时壮着胆子大步上前。 他仗着自己有鬼册护体,抬手就往于维德脑门上打了下去! ‘啪!’脆响声中,张传世的大嗓门喝着: “喊你不要敲了,你这个老东西是不是耳背眼瞎,看不出来吵到——” 他话没说完,先前直挺挺站着的于维德如同被瞬间击垮的沙堆,‘呯’声倒地不起。 月票还是双倍期间,大家手里有保底的趁月初投给我呀~~~ 第一百二十四章 乡绅出事 第一百二十四章 “——大人。” 张传世没料到自己一掌之威如此厉害,剩余的话一说完,见于维德一倒地后,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顿时眼珠震颤,提高音量喊了一声: “大人!” 这一声喊话夹杂着颤音,是知道厉害了。 他忙不迭的退回了赵福生身后。 而师爷一见于维德倒地,顿时喊了一声: “死人啦!” 先前就被于维德的敲击声吵得心烦意乱的人群一听这话,也明白大事不妙,众人转过头来,见倒地的于维德,便都下意识的跟着喊: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张传世不想自己一掌‘打死’了人,又慌又怕,悔得想伸手打自己嘴巴子: “让你出风头!让你出风头!” 他真的怕于维德死了。 但又很阴暗的希望这老头儿只是在碰瓷,想博取众人关注而已。 于家在万安县有头有脸,老头儿孙满堂,若是死在自己掌下,恐怕于家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唯今之计,只要赵福生肯保他,于家便不在话下。 张传世想通这一点,连忙双腿一软,‘咚’声跪下: “大人冤枉啊——” “他、他是碰瓷我啊,于维德早就年迈老朽,走路都在抖,我、我今日看他印堂发黑,便算出他早不对头,没想到会故意来碰瓷我。” 张传世大声的哀嚎: “我只是看他中邪,想帮他清醒啊!” “我受了这么重伤,就是打人又有多大力气呢?何至于就将人打死了啊?不至于啊!不至于啊!” 他深恐自己说得慢了便要背上一口黑锅,趁着赵福生还没说话,便大声的喊冤: “我看这于维德不像死了,可能是装的,大人让我掐他人中,我不信将他掐不醒!” 这会儿张传世学乖了。 他可不敢自己贸然动手,更希望借个赵福生由头。 否则到时将于维德嘴唇子挣破,于家人还不得找他闹事吗? 有与于维德关系交好的乡绅听了张传世这话冲他怒目而视。 但众人在慌乱之余,眼里却又露出一丝庆幸之色。 虽说有些不大厚道——但于维德在被张传世打倒在地的刹那,那令人心烦意乱且又肝胆俱颤的敲击声瞬间就停止了。 众人正暗自庆幸之际,突然人人的耳畔似是又传来了若隐似无的敲击声。 ‘铛、铛、铛——’ 这声音一出,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哗!’ 不止是庞知县等人倒吸凉气,就是赵福生在听到敲击声响起的刹那,都觉得后背寒毛倒竖。 “谁?谁还在敲?” 庞知县惊恐交加的发问。 此时人人心悸且惊悚,最高兴的就属张传世了。 他倏地抬起头,欢喜的问: “是不是于维德醒了?” 很遗憾,于维德没有醒。 他瘫软在地,拐杖落在离他身体尺来远的地方,敲击声不是他的拐杖杵地传来的。 可不是于维德,这敲击声又是从哪里传来的? 众人正惊魂未定之际,突然有人喃喃喊了一声:“天黑了——” 这声音如同一个讯号,惊得好些人身体直发抖。 “天黑了……” “天黑了。” 近来天黑之后的万安县全城都听到了凿击声,两夜之后,随着大部分人家中陆续有人跟着莫名如失了神魂一般敲击东西,众人对这样的‘铛铛’声已经感到极度的害怕了。 从赵福生的马车停在万安县镇魔司大门前,再到众人簇拥着她进入镇魔司,坐下来说话不到两刻钟功夫,先前还天色尚早,顷刻间已经像是入了夜了。 外头伸手不见五指。 今晚的黑暗来得又快又突然,外间范必死吆喝着让人将灯笼点上,范无救大声的喝斥: “不要试图偷大人的黄金,会剁了你们的手。” “……” 明明是在如此紧张又诡异的氛围中,范无救却突然担忧起赵福生的银子。 这两兄弟的对话与此时的气氛十分不搭,却奇异的解开了张传世心中的隐忧。 这老头儿大眼珠子里的怪异之色飞快的一闪而过,他畏畏缩缩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耳畔已经听到外头‘哐哐’的凿击声。 那声音初时若隐似无,久久才响一下,但顷刻之间已经被敲击得很有节奏,且声音越来越响了。 “大人!” 庞知县深吸了一口气,那种熟悉的、头皮发麻的感觉伴随着凿击声又快又急再次出现了。 “就是、就是这声音——” “不要慌。” 赵福生摆了摆手: “事情是要一件一件解决的。” 在大家六神无主,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黑夜、敲击声吓得魂飞魄散之际,赵福生的镇定与冷静对于焦虑不安的众人来说宛如汹涌海潮之中的一根定海神针。 先前还跪倒在地嚎啕大哭的张传世不需要赵福生喝斥,顿时收了哭声。 “如今首要的,是先确认于维德有没有死。” 赵福生沉声道。 此次万安县的鬼案来得又快又离奇。 厉鬼没有现身,悄无声息间就令于维德中招倒地,实在是诡厉凶狠。 有了她发话,张传世心中大定,连忙跪在地上挪行了数步,跪到于维德身边了,把魂命册往怀里一揣,才伸手去探他脖子。 他做的是棺材生意,对鉴定人死多长时间有一定的经验。 此时脖子温热,最重要的是脖颈上有一根动脉在‘突突’跳动。 张传世一见此景,不由大喜:“大人,他没有死!” 一旦确认人没死,他顿时不怕了,将于维德上半身托起,以一只手臂托住他后脑勺。 话音一落,张传世伸出手指,用力往于维德的嘴唇上方掐了下去。 这老头儿心黑手辣,出手不轻,那指甲又长,一掐便将老乡绅的嘴唇掐出一个深深的壑痕,将他长指甲都淹没了一截。 “啊——” 先前倒地恍若死去的于维德在昏昏沉沉间感觉到剧痛钻心,接着惨叫一声,眼睫颤了颤。 ‘呼。’张传世大松了口气,接着兴奋的道: “大人,我就知道他是装的。” ‘铛——铛——’ 敲击声不绝于耳,仍响在众人耳中。 大家初时听到于维德没死,且被张传世一指甲掐醒时,俱都松了口气。 但随着这‘铛铛’的凿击声再度响起,大家心中的弦瞬间再被收紧。 张传世初时没以为意,但再听‘铛、铛’的两声凿击时,他突然身体一抖,发出一声怪叫,像送瘟神般将老乡绅用力推掼往地。 ‘咚’声重响中,于维德被推了出去。 不仅如此,张传世更是伸腿‘呯呯’连踹了两脚,末了鬼哭狼嚎一般连滚带爬的躲到赵福生身侧,大喊: “大人救命!” 赵福生瞳孔一缩,知道张传世必定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他近距离接触过于维德,初时他还没有吱声,直到凿击声响起后,才一副见鬼的样子。 赵福生还来不及问话,突然外间有一点火光似是飘移着往大厅方向而来。 ‘铛——’ ‘铛铛——’ 夜色越来越浓,那敲击声还越发密集,大厅内还有一个先前像是中了邪,此时昏迷不醒的老乡绅。 而这一点火光一闪一闪的飘在半空,无疑是瞬间就击溃了众人心智,有人终于按捺不住,惨叫了一声: “有鬼啊!” “鬼啊!” 这一声声的喊‘鬼’声一出,便如最强大的瘟疫,恐惧在厅内传递、蔓延,众人受恐惧影响,正要拔腿往外冲时,赵福生厉喝了一声: “都不要动,坐在原地!” 她在万安县办的几桩鬼案打下了强劲的基础,令她威望一时无两。 尤其是她先前与于维德的对话,言语之中替宝知县的郑副令办完了鬼案,而引得宝知县的众人接连愿意搬来万安县的举动更是让众人对她既敬且畏。 此时赵福生一声怒喝,众人的慌乱一下被扼止。 先前慌得如无头苍蝇一般准备跟着师爷乱冲的庞知县逐渐冷静下来。 他一冷静后,想起刚刚莫名的恐惧,既觉得怪异又觉得后怕不已。 作为被朝廷放弃的万安县知县,又经历过镇魔司失控的几个月时间,同时还忍受了当时城南要饭胡同的鬼案许久,庞知县的心理素质应该算是大汉朝基层官员中一流的。 可不知为什么,先前一见于维德倒地,再听凿击声响起时,他迅速被击溃心防,一心只想逃离。 “不要慌、不要乱,大人已经回来了,就在镇魔司。” 一冷静下来,庞知县就知道怎么做了。 如果说赵福生对于万安县的意义就是办好鬼案,维护一方安定,那么庞知县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侍候好她,坚定的扫去她后顾之忧,让她尽量少为鬼案之外的事而感到忧心。 “如今的万安县出又出不去,大家逃也是逃不了的,还有什么地方比赵大人在的镇魔司更安全的?” 这句话说得相当在理,被恐惧声响冲昏了头脑的众人纷纷理智回归。 先前混乱的局面得到控制,赵福生赞扬似的看了庞知县一眼。 她正欲说话,外间范必死的声音响起:“屋里怎么这么暗?” 火光一闪间,众人便见范必死提着灯笼从黑暗之中走了进来。 张传世开始还真担忧镇魔司闹鬼,一见范必死出现,他紧绷的心弦一松,控制不住的骂道: “你这个狗崽子,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了?” 范必死冷冷看他一眼,见赵福生在,没跟张传世计较。 随即他看到厅内众人满头大汗,脸色惨白,而大厅正中,一个老头儿倒地。 那老头儿背对着他,身体蜷缩得似虾米一般,一根拐杖摔在离他身体半丈远的地方。 范必死眼尖,虽没看到老头儿的脸,却认出了那根拐杖,吃惊的喊: “于维德?” 他先前在外头与范无救一道点黄金,顺利召了杂役问这两天万安县发生的事。 正说话间,天色突然大黑。 这种天黑的速度不正常,他连忙让弟弟看紧卸货的人,自己则进了厅内,却没想到不多时功夫,竟会出了事。 于维德竟像是死在了镇魔司。 “他没有死。” 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已经感应到了四周阴冷的厉鬼气息。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她突然转头看了张传世一眼: “老张,你刚发现了什么事,怎么慌成这个样子?” 天色骤黑,敲击声不绝于耳,于维德又古怪倒地,桩桩件件都在将人内心深处的恐惧不安放大到极致。 赵福生此时的镇定自若便大大的安抚了众人的心灵。 先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张传世听到她说话,连忙抬起了头: “大、大人——” 这老头儿平时嘴皮子利索,有事抢着说,喜欢与人争相献好,这会儿倒是连说话都有些口吃了。 但涉及鬼案,他知道赵福生脾气性格,因此吞了两口唾沫,定了定神,忍住心慌道: “我听到敲击声了。” “……” 庞知县一听这话,不由翻了个白眼。 “废话!” 如果此时不是赵福生还在大厅内,他起身就要指着张传世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大家都听到了敲击声,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张传世先前大惊小怪,几乎将人吓得尿裤子了。 庞知县忍了又忍,提醒自己:张传世是镇魔司的令使,是赵福生亲自招揽的人,要给他两分薄面。 这样再三安抚自己后,他那口气才顺了下来,但仍是以张传世先前说的话怼了他一句: “你知不知道,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不是不是——” 张传世一听他这样说,便知道庞知县是误解了,连忙摆手: “我听到于维德身上传来的敲击声了!” 他急得想抓脸,但脸上伤口刚结疤,他又不敢去碰,怕痂一旦裂开,血又喷出来了。 “大人,我刚刚听得一清二楚,敲击声是从于维德的胸口传出来的!” 他话一说完,众人俱都倒吸凉气,接连往大厅四周后退了数步。 ‘嘶!’ ‘哗!’ 先前还松了口气的庞知县心脏都似是停跳了两拍,他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反应过来后,他骇然的起身,跌跌撞撞往后仰,幸亏一旁师爷机警,扶着他接连退后。 众人想要夺门而出,目光惊恐的望着躺倒在地的于维德。 范必死也想要跑,但他看了坐在主位没动的赵福生一眼,死死定住了自己的脚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声音标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敲击声是从于维德身上传出来的?” 赵福生越发觉得这桩案子有些离奇了。 这一次厉鬼的杀人方法好似与之前不同,鬼物的真身并没有出现,但似是可以通过声音的传播而将听到凿击声的人标记住。 庞知县、于维德等人都听到了声音,甚至他们的家人都出现了异样,可这些人好像没有仔细的去严查过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一来是时间短,这一桩鬼案扩散得十分迅速,这些人受到恐惧的影响,判断力大幅下降。 二来则有可能是众人一时之间不愿意怀疑亲近人的缘故。 无论是庞县令的夫人,还是于维德的儿子,都是他们的至亲,所以事件发生后,众人惊慌失措加担忧,就是没有想过从这些人身上下手查探线索。 万安县的众人将赵福生视为救命的稻草,在办鬼案这件事情上,众人都下意识的抗拒——厉鬼的威慑力使得这些人很难成为她主动办鬼案的助力。 不过每个人职责不同。 乡绅们虽说不能办鬼案,但却可以贡献大量钱财;庞知县等官员也能帮着维持万安县运作。 赵福生对于这一点十分清醒,她看向于维德,吩咐着: “将他衣裳拉开。” 这话音一落,却没有人上前动作。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踌躇着不敢动。 此时傻子都知道于维德恐怕是厉鬼缠身了,哪有不知死活的人敢上前动他身体呢? 反正赵福生没有点名道姓。 其他人缩着脚无声的往后退,就连这两天表现积极的张传世也缩头夹肩,不停跪着往后挪。 “范大哥,你将于维德的衣裳拉开。” 赵福生目光落在范必死身上。 他开始被点名时有些紧张,但随即想到这一次宝知县之行,自己与弟弟连大凶之物的鬼门板都抱过。 那时抱着鬼门板正面与赵氏夫妇的厉鬼相望——这种极致的恐惧都经历过,且赵福生还能从双鬼手上保住他们兄弟性命,此时脱于维德的衣裳又算什么? “好!” 范必死调整好心态,将手里的灯笼往旁边人手上一放: “拿着。” 说来也怪,先前提在他手里还算火光正常的灯笼,一落入别人手中,那火焰‘嗤’的响了一声,瞬间就暗淡了许多。 范必死虽说胆子也不大,但他胜在听从吩咐。 只要赵福生交待他的事,他几乎都能做。 他大步走到于维德的身边,老乡绅此时身体蜷缩得很紧,他蹲下身将于维德翻转过来时,觉得这老头儿身体似是被无形的丝线捆缚住。 于维德的四肢内蜷,如婴儿睡姿,被他一翻,便四脚朝天,将胸口牢牢护住。 范必死深吸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倒在地,伸出一条腿强行将他双腿蹬开并压住,而双手则将这老头儿上半身抱入怀中,死死握住他两条干瘪细瘦的胳膊,用力一提—— 这一下,于维德蜷缩的四肢被强迫打开了。 范必死将于维德身体一拉展开,顿时没有多余的手脚再去脱他衣裳。 他眼角余光看到缩在一旁的影子,咧开嘴角,露出不怀好意之色: “老张,过来帮个忙。” 张传世想打人了。 “你这人——” 他气得血直往头上涌,咕囔着: “大人还没使唤我呢,你倒是使唤上了——” “老张去帮他。” 赵福生下命令。 “……” 张传世丧眉耷眼,恶狠狠的瞪着范必死,磨蹭着没有动。 “要不——” 庞知县见此情景,有心想为赵福生分忧,他惊恐的看了被范必死强行锁住的老乡绅一眼,犹豫出声: “要不,让我——”他刚一出声,师爷就怕他乱来,劝阻着: “大人使不得呀!” 庞知县随后又道:“让我的师爷来——” “大人——” 师爷一听急得直瞪眼,赵福生却道: “不用了。” 她摇了摇头,警告似的看向张传世: “抓鬼办鬼案,本身就是镇魔司的职责,我们府衙如今有令使在。” “呜——赵大人——” 赵福生的话令师爷感动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众人眼中也纷纷流露出动容之色。 张传世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躲逃不过。 他骂骂咧咧上前,小心的靠近于维德身边,试探着伸手去碰他衣裳。 老乡绅的衣裳上没有钉子,张传世心中一松,接着去拉他衣襟——‘铛!’ 就在这时,包括张传世、范必死在内的所有人都清晰的听到了那一声凿击声。 众人的目光落在于维德身上,不知是光线昏暗,还是因为极度的恐惧众人出现了幻觉,大家似是发现于维德的胸口似是突起一个寸许高的小堆——宛如平地起的一座小坟。 “啊啊啊啊啊!!!” 张传世吓得手一抖,将刚刚抓住的于维德的衣裳一松,整个人吓得满地乱爬,不敢再碰于维德的身体了。 范必死也被吓得不轻。 他将身体已经开始僵硬的于维德抱在怀里。 那‘铛’声敲击声响起时,他能明显感觉到于维德的身体随着那一声凿击用力的抖了一下,仿佛有人真的拿了根钉子在钉他,使他身体在那瞬间因大力而震动。 随之而来的是于维德痛苦的颤抖,这些感受通过二人身体的接触传递进他心中。 但范必死心理素质不错,远胜张传世许多。 就算是吓得头皮发麻,他仍记得赵福生说过的话,维持了将于维德紧紧抱住的动作。 “大人——” 他求救似的看向赵福生,心中直打鼓:宝知县之行从双鬼手中保住命了,莫非今日要在此地栽跟斗不成? 赵福生没有理他,而是恨恨的瞪了张传世一眼: “真是废物。” “我是废物!我是废物!” 张传世被骂了也不在意,他反倒跪爬着飞快的往椅子后缩,这会儿也不显眼了,深怕再被赵福生逮住: “我立即滚开,不碍大人眼了。” 他像是一只大灰老鼠,一溜烟儿逃躲在椅子后,半晌仅露出半个头。 看到赵福生在瞪他,他尴尬的‘嘿嘿’笑了一声,迅速将脸缩回去了。 “……” 若非事态紧急,赵福生真想打他。 这会儿不是跟这贪生怕死的老头儿计较的时候。 她定了定神,起身往于维德走去。 先前还将脑袋缩到椅子后的张传世听到赵福生离开,连忙又将脑袋钻了出来。 他一见赵福生行动,便知道脱离了险境,不再害怕后,他看了范必死一眼,小声的啐了一句: “哼!狗腿子。”说完,又急呼: “大人要小心啊。” 在场众人没有人理他。 众人围观之下,赵福生一把抓住于维德的衣裳,用力将其撕开了。 夏天衣裳薄。 那衣裳一撕开后,露出老乡绅苍白而又瘦弱的胸。 人上了年纪后皮肤松驰,于维德的皮包裹着骨头,肋骨的形状清晰可见。 但这不是让人惊骇之处。 只见他胸口的正中间,有一团鹅蛋大小的黑影,仿佛食物之上长出的霉斑,在他苍白的胸膛上显得格外的醒目。 就在众人见到这斑时各自骇然间,突然那敲击声又响起来了: ‘铛!’ 这一下众人听得格外清楚,确实是从于维德的身体中传出来的。 随着敲击声一响起,于维德的身体如同砧板上的鱼,重重的蹦达着抽搐了一下。 “啊——” 他嘴里传出气若游丝的痛苦呻吟,但被那凿击的余音掩饰住。 众人肉眼之下,见他胸口皮肉高高突起,似是胸腔内藏了一颗钉子,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钉子的另一端用力往外敲击了一下。 钉子带着皮肉往外突起,随之而来的,则是那团黑色的斑状迅速扩散。 黑影蔓延开,数条黑气似是舒展开枝芽,往他胸口四周蔓延。 “这、这是何缘故?” 庞知县离得不远,看得分明,直吓得身上鸡皮疙瘩乱蹿。 “像是有人拿东西在他内脏处钉了一下。” 赵福生平静的道。 “嘶!” 众人一听这话,齐齐一抖,接着下意识的捂住胸口,仿佛也能感受到老乡绅此时的痛苦。 “不过不要担忧。” 赵福生笑道: “自然不可能真有人拿着钉子钉他的,应该是鬼——” “……” 她这样一说,众人更加害怕了。 大家直哆嗦。 范必死也害怕,喊了一声: “大人——” “看来这次的鬼与之前的厉鬼杀人手法不同。” 她沉思了一下,转头看向四周。 每个人被她一看到,都吓得浑身直抖,仿佛她目光所到之处会有一个厉鬼现形似的。 “大人不要吓我——” 庞知县频频擦汗,最终忍耐不住出声哀求: “莫非、莫非鬼——” “不是。” 赵福生摇头。 她这话一说,所有人都不自觉的长舒了口气。 庞知县擦汗的动作一顿,紧绷的肩颈一下放松了许多。 “我怀疑这一次的鬼案,是以声音传播为主。” 她一句话,又将众人才刚刚放下的心中大石倏地又提起来了。 张传世本能的双手捂住了耳朵。 但随即一想,自己一捂住耳朵,恐怕没有办法听到赵福生说话,万一错过了什么重要讯息,那就不妙了。 他哭丧着脸将手放下。 赵福生道: “我怀疑,听到声音的人都会被厉鬼标记,一旦被标记,便会有机率在某一个时刻,被厉鬼选中。” 但因为时间紧迫,鬼案发生得突然,赵福生信息不足,因此不知道厉鬼选人有没有什么规则。 不过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厉鬼仿佛拥有隔声杀人的手段。 “……” 众人寂静无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逐渐流露出绝望之色。 “就如同庞夫人、于维德的儿子,包括于维德。” 赵福生说到这里,将老乡绅被拉开的衣裳重新合拢。 庞知县听到自己的妻子被厉鬼标记,一下急了: “求大人救我夫人性命。” 厉鬼的可怕之处,身为朝廷命官的庞知县再清楚不过。 一旦被鬼标记,十有八九会死于厉鬼之手。 庞知县想到这里,急火攻心,整个人脸色瞬间失去血色,一下倒在椅子上,如同被人抽去了浑身骨头。 其他人也有些恐慌。 万安县的人都听到了这声音,岂不是证明每个人都会死? 有人懊悔万分: “我当日该离开的——” “我不想死啊。” …… 镇魔司府衙大厅内顿时哭嚎声一片。 就在这时,赵福生冷冷道: “嚎什么?现在还吃不了于维德的席呢。” ‘噗嗤!’ 在众人惶恐不安的啼哭声里,随着赵福生话音一落,一道笑声不合时宜的想起。 众人一滞,转头看去,就见张传世一脸尴尬。 先前他又怕又慌,冷不妨一笑,鼻涕泡都笑出来了。 “……大人真是幽默。” 被众人一看,他连忙挤出一个笑意,将头缩了回去。 万安县的这群体面人心中对他又气又恨,连忙看向赵福生: “大人要救我们的命啊。” “我看解铃还须系铃鬼。” 鬼物杀人于无形,手段格外诡厉、恐怖。 她没有办法强行制止厉鬼杀于维德,但却可以强行将厉鬼镇服,万安县这场鬼祸自然便能消弥了。 想到这里,赵福生看向庞知县: “庞县令,你清醒了一点没有?” 庞县令还沉浸在有可能失去妻子的恐惧中。 两人少年夫妻,相伴至今,妻子陪同他外出上任,在万安县失去庇护的这段时间,他之所以心态能稳住,熬到赵福生的出现,纯粹是因为身后有妻子温声细语的安抚。 如今听到庞夫人被厉鬼标记,且有可能死,他整个人方寸大乱,一时不知所措。 赵福生喝问: “要想救你夫人,除了找到厉鬼杀人法则之外,至少要找到厉鬼的藏身之处。” 事实上这桩鬼案虽说诡厉,但在赵福生看来不难解决。 要想平息鬼祸,除了要了解厉鬼杀人法则之外,同时得使鬼物显形。 虽说鬼物杀人的具体法则她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但摸清大概,已经令赵福生心中有数了。 至于厉鬼藏身之处,庞知县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了:城西鬼陵。 去年八月中朝廷最后一次打下烙印,如今已经八月初,从时间来算,差不多了。 但办鬼案不能完全依靠推测。 赵福生问: “确定是城西鬼陵吗?” “确定!”庞知县一听要救自己夫人性命,连忙强打精神按着胸口坐直起身,望着赵福生用力点头: “赵大人一定要救救我的夫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启程鬼陵 第一百二十六章 赵福生看了庞知县一眼,他熬得肿眼皮泡,眼中裹着泪水,一双眼袋似是金鱼泡,满脸期待之色。 她摇了摇头: “我只能处理鬼祸,不敢保证一定来得及救你的夫人。” 这一次鬼物杀人十分凶残,此时躺在地上的于维德都是出的气少,进的气多。 ‘铛铛——’ 凿击声还在响起,每响一下,他的胸膛便重重往上一突。 鬼陵的封印应该还没有被完全的破坏,厉鬼的力量受到了更高品阶的鬼物压制,因此杀人的实力没有完全的发挥出来,所以于维德才能坚持到如今。 但鬼与人之间的力量并不对等,再拖延下去,厉鬼肯定会从于维德的体内将他胸口钻破。 到时于维德的身体之中不知会发生什么异变——不过赵福生可以肯定,到时老乡绅必定是命保不住了。 “走!立即去鬼陵。” 救人如救火,时间紧迫,赵福生不敢停留,立即起身,示意范必死跟自己走。 范必死心中畏惧,但他与赵福生曾结下嫌隙,此时不敢拒绝,犹豫了片刻便随即站起身来。 他转头喊: “老张也来。” “……” 张传世又想打人了。 这小子今日与他有仇,平时好事没叫他,今日与鬼打交道的事情,已经连来了两轮了。 “我……” 张传世绞尽脑汁想要拒绝,范必死看着赵福生: “我们刚回万安县,就是要去鬼陵,许多事情也要弄清楚。” 而这一趟宝知县之行张传世躲掉了,他留在万安县,鬼陵爆发的鬼祸他最清楚了。 “老张一路。” 赵福生点了点头。 事实上范必死不说话,她也要找张传世同行的——镇魔司如今可用的人手太少了,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 “我——” 张传世正想嚎,却对上了赵福生冷冰冰的目光。 她平时与人说话态度温和,但意志坚定,一旦决定的事是没有更改余地的。 自己之前在她手上就吃过亏,只是仗着狗头村之行两人共同办过鬼案,一起死里逃生,才放肆了一些试探她的容忍度。 这会儿一见赵福生的眼神,张传世就知道自己再闹也没有用,而且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一旦闹下去耽误了时间,极有可能将她惹怒。 好汉不吃眼前亏。 张传世意识到这一点,立即一个打滚翻身坐起,双腿一蹬站了起来: “我跟大人同行。” “我也去——” 庞知县见此情景,也连忙喊:“我可以替大人解说这两夜发生的详情。” 赵福生点了点头: “走。” 她才从宝知县回来,马车都还没解套,此时正好停在镇魔司大门外头。 此时天色已经净黑。 赵福生看着神情忐忑不安的众官史、乡绅,温声吩咐: “你们就留在镇魔司内等我的消息,不用与我同行。” 大家还担忧她逼众人随行,一听她这样说,不由皆松了口气,连忙道: “多谢大人。” 师爷有些担忧庞知县的安危,也想同行,庞知县摆手:“你立即回府衙,替我看好夫人——” 虽说厉鬼要想杀人一般人压根儿看顾不住,但事到如今,师爷能做的事便只有这些了。 “是。” 师爷应了一声。 赵福生吩咐杂役送茶水点心,又令范无救将镇魔司守住。 她领了范必死、张传世及庞知县出了大门,范无救看着哥哥欲言又止,范必死只道:“听大人的吩咐,好好看住镇魔司,不要让大人的黄金丢失了。” 范无救强忍恐慌,点了点头,看着哥哥: “你一定要回来啊。” “会的。” 范必死点了点头。 “搞得这么生离死别干什么。” 赵福生叹道: “这桩案子,我还是有几分把握解决的。” 范必死就等她这句话。 她一说完,不止是范必死,就连张传世的眼睛一下也亮了,一扫先前沉重的步伐,灵活如猴般蹿上马车,还向她招手: “大人快上来。” “……” 赵福生无语的看了他一眼,在临上马车前,她鬼使神差的转头看了一眼身后镇魔司的方向。 天色漆黑,镇魔司的大门左右已经挂上了两盏灯笼。 只是灯笼内萦绕了一层密密集集的水珠,里面的火光受到压制,使得那火小得可怜,几乎勉强将大门前照出一点亮光罢了。 大门上方的匾额此时隐入黑暗中,那原本勉强可辨认的‘镇魔司’三个大字已经被黑气遮挡,几乎看不清楚。 她目光闪了闪,接着上了马车。 赵福生一上车,范必死与庞知县才跟着先后上车。 赶车的车夫有些害怕,赵福生就道: “不要怕,将我们送到城南陵园半里处将我们放下就可以了。” 范必死欲言又止。 他似是已经了解赵福生脾气,并没有多说,张传世则道: “大人为何不直接让他将车驶进鬼陵?”他双手抱胸,有些不解: “我们人又不多,总要找鬼的,到时需要有人探路。” 庞知县点了点头。 车夫则是吓得直抖,但在庞知县及镇魔司三人组面前又不敢出声。 赵福生没有生气,她只是深深的看了张传世一眼,提醒他: “我们才是镇魔司的人。” “什么意思?” 张传世有些不解: “他也是镇魔司的人啊。” 赵福生索性直言道: “我们才是令司、令使,是办鬼案的人,他们只是杂役,负责赶车、做杂活的。” “可以前赵启明他们都是这样做的,不分这些,镇魔司谁用得上谁去。”张传世轻轻挠了一下自己结痂的脸皮: “毕竟总要有人死。” “……” 车内静默了片刻。 赵福生看了庞知县及范必死一眼,两人没有出声,无论是镇魔司这三人,还是被张传世提到的赶车的车夫自己,都似是默认了张传世的说法,没有反驳的架势。 “可这规则是不对的。” 赵福生摇了摇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无论是朝廷还是县衙,都应该各司其职。” 张传世还有些不明白,赵福生就道: “非必要时刻,我不想打破规则。”说完,她深深看了张传世一眼: “就像办鬼案时,我不会只用你们去送死。” 她一句话瞬间说服了张传世。 范必死与张传世相互对望了一眼,二人眼中都有惊惧之色。 在大汉朝鬼祸横行,礼仪、规则崩坏的至今,赵福生好像有意在用一种她自己为自己制定的规则在约束自身。 如果没有这种规则,按照张传世的说法,办鬼案危险时,她应该以令使为消耗品。 可一个多月以来,每次鬼案她都亲自上阵,没有假手于人。 且县府衙之中登记在案的令使,除了一个刘义真外,其余三人都随她办过案,却一个都没有死! 这在镇魔司可说是前所未有的奇迹。 如今她坚守底线,张传世却在劝她打破法则。 法则一乱之后,除了最先倒霉的镇魔司杂役之外,这几人未来一个都好不到哪儿去。 想到这里,张传世顿时生出一身冷汗,连忙赞道: “大人英明,是我愚蠢。” 赵福生笑着看他,他有些不大自在,失去了以往圆滑的模样,目光不敢与她对视。 她笑了笑,没有再多说这个话题,而是吩咐车夫: “走吧。” 有了她先前的态度支持,极大的安抚了车夫不安且紧张的情绪,且对赵福生心生感激,心中发誓定要好好报答大人。 因此她话音一落,车夫一点头,马车启动,往城南疾驰而去。 车辆一动,赵福生随即问张传世: “老张,你这两天住在哪的?” 张传世还在怔忡之中,突然听她喊自己的名字,连忙收拾了自己复杂的心情,答道: “大人,你跟大小范走后,我当天下午见到天色黑得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儿,连夜就搬入了镇魔司中。” 赵福生才从宝知县归来,万安县的事许多她都不清楚。 张传世平日浑归浑,也知道事情轻重,连忙又道: “当天夜里,我倒确实是听到了若隐似无的敲击声,但听得不大清楚,虽然觉得烦,但睡也睡得着。” 也就是说,他跟饱受折磨了一夜的于维德、庞知县等人不一样。 赵福生听到这里,便敢笃定镇魔司有什么隐秘在了。 镇魔司的存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隔绝厉鬼的标记,这不是她胡乱猜测,事实上在宝知县与郑河在画舫上的对话时,她就已经有此猜测。 郑河早就知道鬼马车的存在,但他之前一直没有被鬼车标记过。 且他提到一点:镇魔司内曾在役期间厉鬼复苏而死的人,不会对司府衙门的人造成影响。 郑河对此十分笃定。 他言之凿凿,甚至当时隐隐有与赵福生争辩的架势。 直到赵福生说出他已经被鬼马车标记,他一下才如泄了气的皮球。 郑河敢这样肯定,必有他的依仗——至少就他所知,朝廷几十年来,应该没有出过类似的问题。 而这种情况是与厉鬼法则相悖的。 鬼马车的杀人法则:听说、提起,便会被标记,继而名字被记入鬼册,厉鬼驾车将人带走。 偏偏镇魔司又可以逆转这种法则:哪怕司内的人知道鬼车的存在,且与人提起、谈及,却不会被鬼车带走。 事有反常即为妖。 赵福生想到了一个可能。 照范必死的说法,鬼的杀人法则是不可被强行扭转的,但有更高等阶的厉鬼力量,则可以压制住低品阶的厉鬼。 “……” 唯有双方品阶不对等时,可以达到压制、屏蔽厉鬼法则的标记。 可鬼马车的等阶已经达到了灾级以上,还有什么高于鬼车的存在,能压制住鬼车,护住镇魔司所属人员不受厉鬼法则所标记呢? 赵福生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当地镇魔司府衙门前悬挂的匾额。 张传世与纸人张有亲属关系。 当日万安县镇魔司出事,其他人都搬走了,就张传世不走。 后来范必死提过,他之所以留下来的原因,是要做棺材生意,且镇魔司欠了他很大一笔银子,所以他才不肯走。 背靠纸人张,张传世要想赚钱可不是一件难事,他之所以留下来,必有图谋。 张传世畏惧纸人张,不肯与她多说。 但他不说,赵福生连猜带蒙也想到了答案。 她想到了镇魔司大门上悬挂的匾额。 朝廷各地州府的镇魔司应该都悬挂了这样一块招牌,而万安县的这块招牌,时而干净,时而似是蒙尘。 这自然不是真的蒙尘,想必是与一县鬼祸的情况相关。 如果当地鬼案消失,百姓没有受鬼祸影响,这块招牌应该格外的干净,反之则会被厉鬼煞气所迷。 赵福生怀疑这招牌也是一种大凶之物,与鬼棺材、鬼门板这样的存在类似。 朝廷应该是得到了一件绝世的大凶之物,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其分解,然后运送至全国各地,悬挂在当地镇魔司的府衙上方。 这种大凶之物应该有一定抵御厉鬼的力量,能护住镇魔司内的人在一定程度上不受厉鬼的影响——而这也是郑河早年听说、提到鬼车,却没有受到标记的原因。 而赵福生之所以因为听到鬼车便被鬼车标记,极有可能与镇魔司的这块招牌蒙污,力量反受到压制,所以失去了一定的作用是有影响的。 张传世这一次在万安县鬼祸发生后,立即搬入镇魔司府衙,所以与庞知县等人相较,他在前两夜时受到了这块匾额力量的庇护,对于敲击声听得不大清醒。 这也是赵福生归来时,发现这块匾额变得有些灰蒙蒙的,字迹几乎被阴霾挡住,看不清楚的缘故。 不过这都是赵福生推测,至于是真是假,解决了这一桩鬼案,再回镇魔司一看便清楚了。 赵福生想到这里,又看了看庞知县: “你先前提到了鬼陵,怎么确定鬼的位置的?” 庞知县表情憔悴,听到赵福生问话,强打精神: “昨天都不知道,直到今早,才有人无意中提起,城西的大雾到了巳时中(十点左右)还没有散去。” 万安县不是四面环山,就是这个时节早上有雾,天一亮便消失了。 近来天色亮得慢,可巳时初就已经在逐渐亮了,就是有雾也该消失。 当时说话的人是府中差役,庞知县一听到便觉得不对劲儿了。 事关鬼案,他比别人更关注。 立即就想到了城西鬼陵,每年必须得经由镇魔司的将领级人物来打烙印。 去年八月中旬朝廷最后一次派人来打烙印,按照往年规则,朝廷今年七月底便该派人来,可万安县如今情况特殊,便失去了这一庇护。 如今已经八月,鬼陵去年打下的烙印应该在逐渐失去作用。 想到这一点,庞知县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杀人无形 第一百二十七章 庞知县第一反应就是万安县再次出现了新的鬼案! 城西鬼陵的烙印松动,里面埋的尸首中,有一具厉鬼复苏。 这两天莫名的天色提早黑暗,就是与鬼案有关。 恰巧在这个时候,赵福生去了宝知县未归,而县里受鬼域影响,他派出去报信的差役似是中了鬼打墙,根本离不开万安县了。 庞知县急得如锅边上的蚂蚁,正焦虑万分之际,恰巧这个时候赵福生一行平安归来了。 因她去得快,回来得也快,开始又看到大小范先下车,庞知县还以为赵福生这一次办案并不顺利,但后来又听她说鬼案已经解决了。 如果不是万安县此时也危在旦夕,庞知县早问起宝知县案件详情了。 几人说话之际,马车飞驰穿过安静且空旷无一人的街道,越来越逼近城西了。 越往城西,天色便越黑,几乎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 城西的房舍全部笼罩在黑暗之中,宛如一尊尊在黑夜中蛰伏的怪兽。 而马车一路西行,‘叮叮铛铛’的凿击声便越发清脆,越发密集了。 ‘铛——铛——铛——’ 敲击声好似从四面八方传来,吵得人心烦意乱,几乎将‘嗒嗒’的马蹄声都压过了。 马车里静得落针可闻,几人靠近城西,都下意识的闭嘴,不再多说。 张传世听到自己及庞知县、范必死‘咚咚’的心跳,不多时功夫便觉得口干舌躁,胸口闷痛。 他僵硬的坐了半晌,大腿发麻,想要动动脚尖,但刚一提腿,衣物摩挲间发出‘悉索’声响,将所有人都吓得冷汗流出来了。 “你动什么?” 庞知县没好气的出声抱怨: “将我吓得不轻。” 赵福生意外的看了庞知县一眼。 与这老知县相识以来,赵福生觉得他性格不错,虽说有时多虑,但对镇魔司的人一向包容。 之前在镇魔司内,提起这桩鬼案时,张传世几次打断他的话,抢他的风头,他都很是大度,这会儿却显得有些暴躁,仿佛脾气一下急了许多。 张传世倒是一反平日不肯吃亏的样儿,被庞知县一指责,顿时讪讪的笑: “腿麻了。” 范必死一脸嫌弃看着张传世,不过并没有掺合进二人的斗嘴中,而是向赵福生说道: “大人,车子速度越来越慢了。” 赵福生也意识到了。 从半刻钟前起,车夫赶车的动作就越来越慢。 镇魔司的马车上左右两侧各挂了一盏铜灯,灯里灌满了油。 出发前灯光还算是能视物,但越是一路往西走,那光便越发微弱,这会儿火苗只有豆点大,仅能照亮车头前直径半丈左右。 范必死的话音一落,那车夫愣了好一会儿才出声: “大、大人,看不清楚路了。” 他好像受了鬼域影响,这会儿说话都有些不清不楚。 赵福生心中一沉,问道: “我们这是到哪了?” 她问完之后,场面一时之间静了半晌。 ‘铛——铛——铛——’ 敲击声中,夹杂着马匹拖着沉重的车辆向前走时的脚步:嗒嗒嗒、嗒嗒嗒。 车轮转动的‘哐哐’声也夹杂其中,车内三人的气息逐渐变得急促。 张传世死死将魂命册抱入怀中,大喊: “喂,大人问你话呢!” 不知何时,雾气越来越浓。 黑夜之中,有一种阴森感在空气里传递,沉默化为压抑,让人的恐惧在此时被放大到极致。 还没到鬼陵,庞知县就觉得自己的腿开始软了。 在这些混杂的噪音中,伴随着‘铛’的一声凿击声响,突然响起了‘汩汩’的流水声。 仿佛附近有了一汪细小的泉眼,悄无声息的往外涌。 这些诡异的噪音混杂在一起,反倒形成了极度静谧的效果,张传世喊完之后没人回答。 死亡的阴影一下笼罩在马车内几人的心头! 拉车的马缓缓往前走了两步,接着似是失去了人为的催促,逐渐停下了脚步。 赵福生当机立断: “我们在此地下车,你将车立即调头,赶回镇魔司——” 说完,她作势欲起身。 但刚一起来,张传世便伸手将她拉住: “大人三思,此地不对头。” “别胡说了!” 赵福生回头喝斥他: “我们来此就是办鬼案的,如果这里一切都对,我就不来了!” 事关鬼案,她没有像平时一样好说话。 张传世怔了一怔,下意识的放手。 车内其他几人没有动,赵福生起身下了马车,车夫僵坐在车头没有动。 “下来吧。” 她喊了一声,范必死等人松了口气,接二连三的也跟着下车。 庞知县走在最后。 他年纪老迈,胆子也不算大,如果不是担忧家里被厉鬼标记的夫人,恐怕早撑不住,瘫软在车上了。 四人一下马车,放眼往四周看去,入眼是一片茫茫无际的黑暗。 黑色宛如这个世间最纯粹的颜色,将所有的存在尽数污染了。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无尽的黑雾中,有细小的尘珠在空气中浮动,远处的房屋化为更浓的黑影,蛰伏于远处。 整座万安县城像是成为了一座空城,听不到鸟、虫的鸣叫,感应不到活物的存在。 “嘎——”张传世试着张了张嘴,想喊一声‘大人’,可因为恐惧的影响,他一张嘴只发出了机械似的叫声。 幸亏此时没有人嘲笑他。 范必死、庞知县都心中害怕极了。 庞知县靠着马车而站,紧紧拉住了范必死的衣角。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赶车的马夫身上,借着微弱的一点灯光,四人可以看到他坐在那里,手牵着绳索,脑袋垂落了下来,车辆不知何时早就停下来了。 他像是睡着了。 “不对劲。” 赵福生摇摇头,看了范必死一眼。 他肤色本来略深,此时已经吓得泛白了,接收到赵福生的眼神,他干咽了一口唾沫,壮着胆子往车夫走去: “喂——” 范必死伸手一推,先前还端坐在车头前的车夫身体软绵绵的就倒下去了。 他‘噗通’落地,所坐的位置早被染红。 “血!血!” 张传世一见满座血迹,吓得瞳孔乱抖。 浓郁的血腥味儿传开,化为死亡的阴影,笼罩在众人心头。 “死了?” 赵福生心中一紧,没料到事前半点儿征兆也没有,厉鬼还没有见到,镇魔司内已经有人在她面前被杀死了。 范必死这会儿没有说话,拼命的将手在衣裳上蹭着。 碰触到被厉鬼杀死的人的尸身是十分奇怪的。 这个时候人之将死,照理来说应该尸身柔软才对,可这赶车的人死于厉鬼之手,那尸体冰冷阴凉,硬得有些硌手。 再加上此时周围环境的影响,范必死之所以没有逃跑,纯粹是因为赵福生的威信所在罢了。 而张传世一见车夫被范必死一推就倒的刹那,表现得比庞知县还要怂。 他双腿直打颤,两条裤子极有节奏的抖动,靠着马车厢的壁,站都站不稳脚。 这个废物! 赵福生心里无语,随即吩咐庞知县: “庞大人取一盏灯下来。” 庞知县也害怕,可想要救回夫人的心愿形成一股无与伦比的勇气,他听到赵福生吩咐,忙不迭的应了一声: “嗳。” 说完,鼓足勇气颤巍巍的走到车头边,抬手去摘那铜灯。 ‘铛——’ ‘铛——’ 敲击声不绝于耳。 他后背空荡荡的,沁出的冷汗早将衣裳湿透,这会儿夜风一吹,衣裳贴在他背心上,让身处鬼域的庞知县总觉得像是有一个鬼贴着自己的后背站,对着他在吹冷风。 若非此时惨叫不雅,他早就大声哭嚎了。 越是慌乱,他的动作越是迟缓,摘了好几下灯还没摘下来。 几人分散开数步,都让庞知县失去了安全感。 幸好这会儿范必死缓过了气。 相较于半点儿不中用的张传世,他的表现无疑要好了许多,听到赵福生喊庞知县取灯,他就知道赵福生应该是有意想要取灯照亮。 要么是查看车夫尸首,要么就是途步前行。 想到这里,他大步绕到马车的另一边,壮着胆子去取那灯。 铜灯的挂勾接口处像是生了锈,已经被半焊死在车厢上了。 镇魔司才刚重新启动,一切物具都是新制,此时这种锈显然不太正常,应该与此地鬼域有关系。 他用力取了几下,将灯撞得‘哐哐’作响,却没有将灯取掉。 “大范,你轻一点——” 张传世每听到一声敲击声,就心中惶恐,伸手捂着胸口。 范必死没有理睬他,而是兀自暴力取灯。 他年轻力壮,力量不是庞知县这样的文人可以比的,不多时便将铜灯取了下来。 只是经此一拿,那灯内的油泼洒了大半,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赵福生见他取了灯,便在倒地的车夫面前蹲了下来。 她的动作验证了范必死心中的猜测。 车夫倒地的情景与先前镇魔司内于维德的情况相似,都是四肢蜷缩,像是手脚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牵制,往肚腹的方向紧缩。 他死不瞑目。 赵福生忽视他那张苍白的脸,用力将他护住胸口的双臂撕开—— 车夫的衣裳早被鲜血浸透,牢牢的贴在他冰冷而僵硬的尸体上。 赵福生小心的将吸饱了血的数层布料剥开,果然便见衣裳下方出现了一个茶杯大小的血洞。 这洞是被鬼以不知名的杀人手法从内凿出,翻卷的皮肉下可见断裂的骨头。 一会儿功夫,死者的血液已经开始凝固,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详的紫黑色。 就在这时,庞知县久久将灯取不下来,他又急又怕,连喊: “张师傅,来帮帮我。” “……” 张传世不想干活。 但今日就像中邪了,范必死喊了他两次,连庞知县都在叫他。 如果他仍然站在原地不动,可以想像赵福生等下定要骂他了。 他心中骂骂咧咧,起身往庞知县走去,一面走一面抱怨: “我说你这个老父母怎么回事,读书写字多了,这手连取个灯都取不下来了。” 两人合力去拉拽那灯,弄得‘哐哐’作响。 而就在这时,赵福生听到两人斗嘴声中,有一声‘铛’的重击声响传来。 她手一抖,捏提在她手指尖上的车夫血衣便一下‘啪’的一声重新落回死者胸口。 “我说你们——” 她没好气的出声,话没说完,范必死发出一声惊呼: “福、福福——” 他似是极度惊恐,一时之间因为骇怕,竟连话都说不大清楚了。 赵福生后脑勺冰凉,意识到不妙,顾不得去看张传世,下意识的将意识沉入封神榜,险些将门神召出。 一股可怕的惊悚感笼罩了她。 但她想到门神心愿,以及需要付出的代价,硬生生的止住了自己的念头。 她强迫自己冷静。 赵福生的性格不喜去想猜测、想像,就算身后站了厉鬼,她也要亲眼目睹。 想到这里,她倏地转头。 张传世、庞知县二人在范必死的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中,终于齐心协力,格外神勇的将灯取了下来。 与此同时,转头的赵福生以及其他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死去的车夫身上。 只见先前死去的车夫这会儿动了。 “……” “……” “……” 四人诡异的沉默中,死去的车夫僵硬的梗起脖子,将头抬了起来。 他干瘦的脸上失去了血色,一双眼睛泛着一种怪异的幽蓝之光。 死者的瞳孔放大,已经映不出四人身影了,他的脑袋上像是有一根无形的丝线,提着他起身。 那两条僵硬的手臂不知何时被卸去了劲道,无力的垂落下地,像是两条拖拽的布巾。 他脑袋起身,接着是脖子、胸腔。 这个起身的动作撕扯到了他致命的伤口,里面又有大股已经凝结的黑红色血块滚涌而出。 之后这死人浑身骨头扭得‘啪啪’作响,腰部、双腿——接着离奇的以一种僵硬而又可怕的姿势站起身来了。 张传世此时觉得自己没有尿一裤裆真是勇敢极了! ‘咕咚。’ 范必死再咽了一口唾沫。 在几人目光下,死人颤巍巍的站立,宛如初生学走步的孩童。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到达鬼陵 第一百二十八章 在四人眼皮子底下,厉鬼复苏了! 赵福生除了初时的惊骇之外,数次与鬼较量的经验令她迅速的镇定下来。 车夫虽说厉鬼复苏,但本身品阶不高,应该是借此地特殊的鬼域才能行动。 从厉鬼气息看,此时车夫的气息应该不到煞阶,甚至有可能仅只是祟级的鬼物。 她的地狱已经升至二阶,且有足够的功德值,危险时刻可以试着将车夫所化的厉鬼收入地狱。 实在不行,赵福生身上还有一枚买命钱。 一旦厉鬼发生暴动,她可以拿出这枚鬼钱,使车夫离开。 不过这是下下策。 这里是万安县的地盘,车夫离开之后,可能会前往其他地区,到时会形成祸患,因此不到万不得已,赵福生不准备请他离开。 厉鬼站起。 其余三人脑海一片空白,眼睛都不敢眨,盯着这新复苏的厉鬼看。 ‘咳咳。’ 正当众人神经紧绷之际,张传世突然清了清嗓子,吓得庞知县几乎心脏骤停。 张传世看着赵福生: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老头儿看似胆小如鼠,可厉鬼复苏后,其他人一动不动,他竟然还说得出一句连贯的话来。 赵福生倒是对他有些另眼相看,接着毫不犹豫的道: “那就不要说。” 张传世半张尚能看出原本模样的脸神色木然,道: “可是大人,我,我不说不成啊——我走不动了,感觉会立即晕倒在这里。” 他神情镇定,可身体却老实的抖不停。 赵福生一听这话,立即就道: “如果你晕倒,我们三个马上就走,没有人会扛你的。” 范必死那张吓得铁青的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神色。 “……嘶。” 张传世倒吸一口凉气,顿时打消立即倒地的念头。 死人晃了数下之后,已经站稳了脚步。 这会儿他手里还紧握着赶车的马鞭,只见他此时手臂对折,手肘呈90度角,似是在原地站立了片刻。 ‘铛——’ ‘铛——’ 远处有凿击声传来。 死人听到声响,便如得到了讯号,机械似的挪动一条腿,缓缓往前迈走。 ‘嗒!’ 他一走动,其他人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张传世先前一直憋着气,见死人转身离开,没有要杀在场四人的意思,他这才夸张的喘了口气,建议着: “不如我们回去吧——” “大人回去吧?”他央求了一声。 范必死提着灯,没有出声。 庞知县也是又怕又慌,早就六神无主。 他先前见死人动了,吓得大气也不敢喘,那肺部的空气吐尽,胸腔像是紧贴着后背,因长久缺氧,继而显得整个前胸后背都疼痛。 因为肩膀夹得太过用力,此时浑身都酸软无力。 他只知道镇魔司办案危险,却没想到危险到这样的地步,一时之间恐惧感占据上风,也有些倾向赶紧离开此处。 “说什么鬼话!” 赵福生喝斥。 她不提‘鬼’字还好,一说‘鬼’字,急得张传世直跺脚。 “大人,我的大人哟,怎么能说这个字——” “鬼吗?”赵福生问。 “……” 张传世不敢吭声了。 “现在怎么办?”范必死看向赵福生,问了一句。 虽说车夫死而复生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但在镇魔司内,诡异可怕的事情见多了,甚至昨天晚上在宝知县中时,他还亲眼目睹了赵氏夫妇厉鬼复苏归来。 因此这会儿虽说饱受震慑,但还稳得住,没有像张传世一样发疯。 不过范必死与赵福生相处了一段时间,隐隐摸清了一些她行事的准则。 他话音一落,就见赵福生转头看向了车夫离去的方向。 一个异想天开而又可怕的念头浮现在了他心中:赵福生不会想让一行人跟着鬼走吧? 这个念头一出现,他不知是不是害怕到了极致,竟然没有觉得荒唐,反倒有些想笑。 “我们跟上去看看。” 赵福生的声音在众人耳中响起,如同一颗炸雷一下在张传世脑海里爆炸了。 “什、什么?” 张传世可怜兮兮的掏了下耳朵: “我刚没听清楚。” “嘿嘿嘿。”范必死干笑了两声,好心转述: “大人说,我们跟着死人走。” “……” 张传世想要昏倒,但赵福生之前警告过他:他如果昏倒,三人立即会离开,不会有人背他的。 一想到这里,张传世硬生生止住了倒地的冲动。 赵福生看了三人一眼: “我们迷路了。” 这里是鬼域。 城西鬼案闹得不小,鬼域远比当日要饭胡同要大得多。 且城西的地形与要饭胡同不一样,赵福生当日趁安全时间将夫子庙逛过,对要饭胡同的布局牢记于心中。 而城西她没有来过,且地形要比当初的夫子庙复杂。 她错过了摸路的机会,此时正是厉鬼出没的活动时间。 车夫因厉鬼而死,这会儿听到凿击声后便似是也呈现出‘复活’的状态,像是被声音吸引着在往迷雾深处走。 赵福生分析: “他虽然厉鬼复苏了,但身上煞气很是微弱,我估摸着应该是祟级,或者是不成气候的行尸走肉。” “……” 不管是什么品阶的厉鬼,但终究是鬼,张传世浑身直抖,不敢出声。 赵福生又道: “我办了几桩鬼案,觉得厉鬼法则与其在生时应该有一定的关系。” 如要饭胡同的鬼在生时是乞丐,死后维持了讨饭的举动。 而狗头村的厉鬼隐匿属性、杀人法则,都与鬼本身出身来历有关; 赵氏夫妇则是因为停尸门板,标记杀人时,也与门有关。 “车夫死前是在赶车,且我们原本要去城西鬼陵,极大可能他此时厉鬼复苏后,也会赶往鬼陵——” 她说话的同时,大步往车夫身后跟了过去。 范必死其实也很害怕,但他见识过赵福生办案的手段,更怕被她丢弃。 四人之中,除了赵福生有办鬼的手段,他胜在年轻,而张传世是个废物,庞知县更是老迈,最多剩点提灯的作用。 一旦被赵福生落下,三人流失于鬼域之中,他带两个拖油瓶,对厉鬼来说无异于等死了。 因此范必死毫不犹豫,提着灯跟在赵福生身后。 张传世不想去。 可他同样也害怕被丢下,尤其是赵福生走后,范必死也跟上去了,他身边只剩一个老弱无力的庞知县,他就更慌了。 “大人等等我。” 这会儿恐惧之下他心不慌气不喘了,腿也不抖了,大步向前。 庞知县一个人被丢在后头,也十分不安,连忙提着灯开始跑,竟然后来居上,将张传世抛在后头。 “……” 几人你追我赶,很快跟上了赵福生的脚步。 范必死与庞知县提着油灯,两人一左一右将两侧照亮,张传世缩着肩膀与脑袋夹在正中,不安的转头往前后左右的看。 “也不对头。” 范必死谨慎的看向四周。 他手里提着的铜灯照亮了四人周围约直径小半丈的距离,而除了这一点亮光之外,整个城西已经陷入一片无尽的黑暗中。 四人的存在如同茫茫黑海之中的一点移动的孤舟,周围隐藏着未知的危险与恐怖。 范必死不敢让自己的脑子空下来,深怕一停止思考,他的大脑就会被恐惧占领: “大人,鬼与鬼之间有压制。” 他说话死死将目光落到赵福生身上,尽量不敢去看前方边走边举着马鞭空凿的车夫。 ‘铛、铛’的凿击声不时传来,他身上血腥味儿浓重。 灯光下,厉鬼的身影显出阴森可怖之感,可以看到他短褂下摆处已经半干涸的血珠。 他步履沉重,吸饱了鲜血的鞋子在地面留下血足印,像是死后也在尽职的为四人引路。 “照道理来说,鬼陵厉鬼复苏后,在同一片鬼域内,是不可能存在第二个厉鬼的。” 鬼物之间也有压制,同品阶的厉鬼一旦在同一领域出现,大概率是会相互制衡,最终双方陷入完美的沉睡状态。 而赵福生的父母是个例外。 当日双鬼同时复苏,形成一种特殊的双鬼案,这在大汉朝历史上都是前所未有。 赵福生赞许的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说得不错。” “照理来说鬼与鬼之间不可能同时存在,城西已经形成了鬼域,可见鬼陵的厉鬼已经成了气候。” 从鬼域分布的情况看,鬼陵的厉鬼不弱于煞阶。 她这话一说出口,庞知县及范必死心中都是一沉。 张传世也愣了一下,眼中露出凝重之色。 大汉朝虽说厉鬼横行,可也不是处处鬼祸都是煞阶。 如果厉鬼都这么厉害,镇魔司恐怕早不是对手。 事实上大部分的鬼案都是煞阶之下,煞级的鬼案在此之前也是凤毛麟角。 一旦煞级以上,那都是要上报州府的大案,到了祸级,是要向将领求助的。 但万安县受了鬼雾影响,短短一个多月内,竟然出了数桩煞级以上的大鬼案,这实在是万安县之灾。 “在这片鬼域下,如果有人死后厉鬼复苏,应该会被鬼陵的鬼制约,直接陷入沉睡状态。要么就是新复苏的鬼大凶,且天生品阶就高,反将鬼陵的鬼克制住。” 可能是赵福生镇定自如的态度影响了庞知县与张传世二人,两人虽说仍恐惧,但也尽量克制本能惊恐,试图跟上她与范必死的思路。 “大人,每个鬼的鬼域是相同的吗?” 庞知县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赵福生笑道: “不一定,但可以肯定的是,鬼陵的鬼并没有被制住。” 鬼陵的鬼没有受制于厉鬼复苏的车夫,那照法则,车夫应该被鬼陵的鬼制住,可此时的车夫仍行动自如。 “莫非这俩鬼是一伙的?” 张传世突然冒出一句话。 他与庞知县两人此时摈弃了对彼此的嫌弃,如难兄难弟一般相互搭肩靠背的走。 赵福生道: “老张这话说得不错。”说完,她顿了顿: “你们看车夫举动。” 其余三人可不敢去看车夫。 遇到鬼了还不跑,还要打着灯跟在鬼身后走已经够瘮人了,哪里还敢看一个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人,下一刻就立即死在众人面前,接着又复苏的厉鬼在前面领路? 但赵福生笑意吟吟的样子仿佛极有感染力。 她的神态自信,仿佛对这桩鬼案极有把握。 范必死愣了一下,硬着头皮抬头。 便见车夫尸体僵硬的往前行,他手里的马鞭举着,手臂一下又一下的往前摆动,冷不妨看上去便如他一面行走,一面举着马鞭在凿击什么。 “……” 庞知县一见此景,吓得胡子直抖: “我、我夫人也是这样——” 只是庞夫人当时发作时,是握了发钗凿镜子,不像此时的车夫空凿。 “他的举动像是在凿击东西,再加上他死于胸口洞穿,死后厉鬼复苏却做出这样的动作,我怀疑他厉鬼复苏的原因,可能是受到了鬼陵厉鬼的影响。”换句话说: “他有可能成为了鬼陵厉鬼的伥鬼分身。” 赵福生这话一说出口,其余几人瞪大了眼,不敢吭声了。 能召唤伥鬼的厉鬼,可非一般的鬼物。 正如大汉朝廷中控制了魂命册的贾宜所驭使的厉鬼。 范必死有些恐慌,深吸了一口气: “大人——” “不要慌。” 赵福生摆了摆手,“我们跟着他走,如果我推测没错,他会与厉鬼汇合。” 说完,她总结道: “我怀疑这个鬼是在破坏什么。” “封印?” “鬼印!” 庞知县与范必死同时开口。 两人一下急了。 鬼陵有往年朝廷大将打下的厉鬼烙印,而这烙印的存在,会对鬼陵的厉鬼有一定的约束。 可此时鬼陵的厉鬼复苏后破坏烙印,一定是为了离开鬼陵。 烙印一旦被破除,鬼一离开,灾祸迅速就会扩散。 “是啊。” 赵福生叹道: “不能让鬼祸扩大,到时整个万安县都危险了。” 所以四人只有跟在车夫身后,找到被隐藏在鬼域之中的鬼陵,想办法将厉鬼重新封印了。 几人之后不再说话。 寂静的黑夜中,一个刚复苏的伥鬼仍在举着马鞭虚空凿砸着什么。 而在厉鬼的身后,四个人靠在一起,举着灯光,安静的跟着鬼走。 只是范必死与庞知县所提的灯之前因为取走时,灯内的油被泼洒大半,再加上此时特殊的环境,使得那灯油消耗极快。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灯光越来越小,从一开始的勉强能照亮周围,到后面灯焰仅剩黄豆大小,眼见快要熄灭时——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在鬼域之中。 火光一熄,所有人强行压抑的恐惧会即刻冒涌出来,将理智驱散。 范必死手臂肌肉都已经僵硬得颤抖,他焦虑不安的举起手掌,本能的想去护住那小火苗。 正惊恐交加之际,张传世突然喊: “大人,到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与鬼牵手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张传世突如其来的出声将众人吓得不轻,庞知县提在手里的灯笼瞬间落地。 ‘哐铛’声响中,那豆大的火焰一下被压砸下来的灯具扑熄。 本来就不够明亮的光焰瞬间灭了一大半。 范必死的心态一崩,也险些没能将手里的灯笼提住。 庞知县的脑海一片空白,他几乎是本能的想弯腰去捡灯。 但他双腿僵硬,根本蹲不下去。 就在这时,赵福生伸手拉了他一把: “不用捡了,鬼陵到了。” 她的话既给人带来了极致的恐惧,但这无尽的恐惧中,又似是诡异的让人有种隐隐松了口气的感觉。 “……” 这种感觉十分复杂,庞知县自诩饱读诗书,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 “大人——”他实在是害怕。 接近鬼陵,四周‘铛铛’声就更加响亮了。 且声音不止一道,仿佛四面八方有数位工匠拿着钉锤在敲。 这些凿击声混聚为一起,形成一种颇富节奏的声响,震得人胸口隐隐作痛。 不止是张传世、庞知县这两个年纪老迈的人有心口剧痛之感,就连范必死这样强壮的少年,也觉得随着凿击声一响,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憋闷之感。 仿佛腹腔内有一只无形的鬼手,此时抓扯着他的肠子,用力搅动他的五脏六腑。 ‘铛铛——’敲击声响起。 ‘呯呯。’ 这是人胸腔内的震鸣。 且两者同时响,每震响一下,整个人身体便有种麻木之感,仿佛在逐渐失控。 张传世下意识的将魂命册贴在胸口。 鬼书上的符咒瞬间顺着他手掌爬满他的胸膛,鬼咒暂时镇压住了厉鬼力量的影响,使他短暂的摆脱了生死之危。 几人之中,驭鬼的赵福生算是情况最好的。 但凿击声也令她感到不大舒服,她看了面色惨白的庞知县一眼,当机立断: “我们先进鬼陵,找到厉鬼。” 庞知县只是普通人。 他运气不错,没有像车夫一样悄无声息的死于厉鬼之手,但越是靠近鬼陵,庞知县的状态就越糟。 这会儿他满头大汗,手捂着胸口,走路跌跌撞撞,赵福生看了张传世一眼,张传世立即反应过来,将这位老知县扶住。 黑暗之中,车夫跌跌撞撞往前走。 在他的前方,一块约半人高的断碑屹立。 碑尖部的断口处在黑暗中似是怪兽的齿牙,碑身通体漆黑,上刻两个血红的大字:陵园! “血——流血了!” 张传世突然急喊。 他的喊话声令得赵福生心中一紧,下意识的往他和庞知县看去。 却见庞知县气喘吁吁,嘴唇惨白,连头发都乱了,他穿的朱红衣袍,看不出来有没有染血。 但他手捂着胸口,手指惨白,指缝间却没有见血。 赵福生正疑惑间,张传世小声的道: “石碑流血了。” 众人忙不迭的往石碑看去,连喘不过气的庞知县也抬起了头。 赵福生往范必死使了个眼色,范必死定了定神,提着快熄火的灯上前。 只见石碑上的字体是往内雕刻,刻成时刷了红漆,在黑碑上显得格外醒目。 但鬼域之中阴煞之气极盛,此地蓄积了大量露水,水珠汇聚到一起,顺着红漆往下涌,看起来就像石碑在往外淌血。 范必死壮着胆子伸手去碑上一抹,手掌顿时湿漉漉的,他摇了摇头: “不是血,是水珠。” 众人虚惊一场。 张传世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又怕赵福生骂他大惊小怪,忐忑之际,便心虚的将要死不活的庞知县架在肩头,以此将功赎过。 “别耽误了,往里走。” 赵福生并没有在外间多浪费时间,她回头看了范必死一眼: “鬼陵布局是怎么样的?” 范必死甩了甩湿漉漉的手: “鬼陵的入口简单,再往前走十来丈,就可以看到陵园入口。” 赵福生点了点头: “走!” 进鬼陵的路是青石铺成,但地底之下好像不是每块石砖都很平整。 有些一踩上去便有晃荡之感,下方似是压了草根,踩上去时发出一种草被压断的声音,配合四周‘叮叮铛铛’不断的凿击声,显得格外的怪异。 赵福生走在前头,张传世扶着气若游丝的庞知县跟在后头,范必死走在最后,警惕的左右张望。 而此时四人仅有一盏灯照亮,且灯光越来越微弱,纵使范必死再小心呵护,那灯焰却逐渐缩小,到最后仅能照亮灯体四周。 “大人——” 他看那灯焰内的棉线迅速燃完,仅剩最后一点火星,随着范必死的喊声,那火焰‘噗嗤’一声灭了。 仅剩一点红光闪了两下,最终四人陷入黑暗之中。 “……” ‘呯呯、呯呯、呯呯。’ 几人心跳开始疯狂的撞击胸腔。 黑暗的来临使得本来要死不活的庞知县一下都被吓精神了。 他直立起腰,竟不需要张传世扛着走了: “是我眼睛看不到了吗?” 张传世骂骂咧咧: “好你个姓庞的,竟然敢诓我驮你走——” “我不是——” “好了,不要吵了。” 赵福生厉喝了一声。 ‘叮叮叮——’ ‘铛铛铛——’ ‘叮、铛——’ 杂乱无章的凿击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汇为一股声浪,冲击着众人耳膜。 一时之间,失去了火光引路后,众人受这诡异凿击声影响,竟似是有片刻的恍惚,仿佛瞬间失去了方向。 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而来,也不知道鬼陵的入口在何处。 半晌后,赵福生强迫自己冷静,动了动脚尖。 鞋尖处已经有些湿漉漉的。 鬼域之中阴煞之气重,此时布鞋早被浸湿了,她的脚因为用力踩在地上,时间久了之后有些冰冷发麻,动一下便隐隐刺痛。 虽说看不清四周的方向,但赵福生以自己的脚尖指引为方向,说道: “先前范大哥提到过,过碑后走十来丈就是鬼陵的入口。”黑暗中,她的声音响起。 与几人紧绷得略显有些短促的呼吸声不同,她的声音平静,呼吸声也几乎听不出喘息,显得有些冷漠。 可这种冷漠恰巧安抚了众人的慌张,令得大家在失去光明后恐慌失措的心态逐渐又平稳了。 “我算过,我们大概走了二、三十步左右,以我身高,大概六、七步一丈,也就是说,如今已经往前走了一半了。” 这会儿赵福生还如此冷静,众人宛如找到了主心骨,都点了点头。 “接下来再往前走,只是此地黑暗,我们没有灯,为了防止出错,大家彼此将手拉住。”赵福生吩咐。 “好。” 张传世率先响应。 他将魂命册揣入自己怀里,往旁边伸出一只手: “庞大人将我拉住。” 说完,又将另一只空余的手往另一侧伸: “大范也拉住我。” 三人相互拉住了,又觉得不对头,范必死与庞知县连忙松手,都想去拉赵福生的手。 “不要拉我的手,拉我衣裳。” 赵福生避开: “我的手要拿东西。” 她得空一只手拿鬼臂,而另一只手则随时准备从地狱将买命钱掏出。 范必死与庞知县只好将她衣摆牵住。 几人缓步往前。 虽说仅剩下一半路,但失去光照之后,这里伸手不见五指,短短的数丈距离便显得格外的漫长了。 ‘嗒、嗒、嗒——’ 不知从何时起,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沉,越来越多,仿佛黑暗之中似是有其他的‘过客’,也跟在四人身侧左右。 张传世越来越觉得不安,沉默的氛围化为一座大山,牢牢压在他心头。 “庞大人?”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我、我——” 庞知县的回应很快传来,张传世心中松了口气,还没有再问,范必死也道: “我也还在。” 张传世还是觉得害怕,又问: “大人呢?” 说话时,他松开了握住范必死的手,想去摸赵福生的衣角。 范必死顿时破口大骂: “老张,你是不是要发癫。” 张传世手刚一松开,就立即后悔了,连忙又伸了回来,赔笑: “我错了。” 他的手重新去挽范必死的手: “大范不要生气,我就是害怕,想摸摸大人衣角,壮壮胆气。”说完,又觉得不对头: “咦,大范,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他打了个寒颤: “我是不是拉错了?” 范必死在他说话时,伸出去乱抓的手也拉到了一只手,闻言没好气的道: “没有!我也拉住你了。” 说完,也觉得不对劲儿: “还说我的手凉,我看你的手更冰凉。” 两人的手一直出冷汗,先前相握时便觉得潮闷难忍,此时刚一放开再碰到,便觉得那手似是半点儿温度也没有,且略有些僵硬的感觉。 “别说了。” 赵福生逐渐停下了脚步: “我们可能快接近鬼陵入口了。” 她的话令得几人心中一凛。 而就在这时,范必死、张传世却不约而同的开口: “庞大人,你在干什么?!” “老张,你在干什么?!” 庞知县、范必死拉着赵福生的衣摆,此时两人第一时间就感知到赵福生已经停下来了。 她一停下来,庞知县与范必死就同时停下了脚步。 而此时四周各种杂声混淆了人的认知,张传世无法从声音得知讯息,只能从庞、范二人的动作感知到赵福生的举动。 “我、我怎么了?” 庞知县有些惶恐又有些委屈的开口。 “你突然停下干什么?” 张传世骂骂咧咧:“知不知道这个地方人吓人吓死人了。” 周围全是‘叮叮铛铛’的敲击声、‘嗒嗒’的脚步声,这些声音干扰性极大,本该形成嘈音,却因为太过频杂与吵闹,反倒形成了一种类似白噪音一般的效果,衬显出此地诡异的静寂感觉。 这个时候张传世再开口说话,就是为了替自己壮胆气的。 “大人停下来了呀。”庞知县道。 “大人都停了,老张,你往前走什么?” 范必死也不满的道。 他牵着的手拉着他往前走,说话的同时,他极力拉着‘张传世’想要停住,但张传世却一下力量大得惊人。 “我没有走啊,我是在被你拉着走……” 张传世惊恐的道。 他一说完,范必死瞬间沉默。 二人想到了什么,极有默契的同时放手。 他们将手一放开,接着身侧响起脚步声:‘嗒嗒、嗒嗒。’ 似是有两个‘人’缓缓从众人身边走过。 张传世、范必死拼命的将手心在身上搓着,恨不能将手心搓掉一层皮。 …… 赵福生没有理会这几人。 他们此时活蹦乱跳的在说话,证明精神头不错。 越是靠近鬼陵,那种厉鬼带来的威压感便越强了。 她小心的往前再往前走了一步,范必死与庞知县经历过刚刚的惊魂变故,感应到她的动作,吓得发出尖叫。 “别闹。” 赵福生此时心弦紧绷。 每一次办鬼案,虽说她有封神榜在手,可其实也是拿命在赌,一丝一毫都不能放松。 “我在往前走。” 她解释完后,两人喘息声顿时小了些,也跟着往前挪动了一步。 范必死、张传世这会儿可不敢再乱伸手拉人了,宁愿空余着一只手,也比拉到了黑暗中不知名的鬼强。 但张传世太害怕了。 他根据赵福生说话的位置,鼓足最后的勇气将手伸出去,摸到了她后背心处,一把将她衣裳紧紧揪住,不敢松手了。 那衣裳带着活人身体的温热,这温度驱散了他先前与鬼手掌相扣的阴霾,令他心中一松。 赵福生在此时没有喝斥他。 她带着众人往前再迈了两步,瞬间视野豁然开朗了。 前一刻周围还是一望无际的黑暗,仿佛四人置身于深渊,后一刻几人同时踏入鬼陵的范围,黑暗的力量竟似是受到了此地厉鬼封印残余力量的影响,那干扰四人视野的黑雾竟一下消褪了许多。 四人从先前眼睛完全不能视物,到如今勉强能看清周围的环境了。 只见庞、范、张三人以狼狈不堪的姿势分别抓拽着赵福生的衣裳,四人站在了鬼陵的入口。 而入口处,此时显得热闹极了。 无数神情木然的‘人’,此时都站在鬼陵的大门前,将一侧的石柱牢牢围住。 这些‘人’脸色惨白,眼睛里的黑气扩散,将眼白尽数挡住。 每个‘人’的胸口处破开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淌流出的鲜血将他们的衣裳全浸透了。 先前死于厉鬼之手的车夫也混迹在这群‘人’中,每个‘人’都手里握着东西,在凿挖着鬼陵石柱的某一处。 第一百三十章 把鬼抱走 第一百三十章 眼前的这一幕将张传世三人吓得不敢吱声。 这里的鬼太多了! 粗略一数,至少有好几十个。 看来城西离鬼陵近,最先遭难,死去的人成为了厉鬼的伥鬼,被召唤来此处。 赵福生虽说处理过数桩鬼案,可也是第一次见到成群结队的复苏伥鬼,此时不由也感到后背发毛。 张传世身体僵硬,拼命冲赵福生打眼色,示意四人即刻离开此处。 她没理睬张传世的示意,清了清嗓子: “范、范——” 范必死僵立在原处,一动不动。 他原本以为先前处于黑暗中摸黑前行,且与厉鬼拉手就已经是人间恐怖至极的事情。 可此时见到厉鬼扎堆,累积的寒意这才一点一点顺着他双腿往上爬,再从脊椎蔓延至四肢百骇。 范必死整个人的神魂好像和身体被分割开来,他没有第一时间听到赵福生的呼唤,直到赵福生喊了他好几声,他才抖着嗓子问: “大、大、大人……什么事?” “鬼陵的封印在什么地方?” 赵福生在经历过初时的惊骇后,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她发现此地的鬼虽然多,但这里的厉鬼真正只有一个,其余不过是厉鬼杀人后召唤复苏的伥鬼罢了。 鬼物的首要目标是要破坏封印,四人的贸然闯入,并没有诱发厉鬼攻击,所有鬼物围绕着石柱凿击。 确定了这一点,赵福生胆子一下就大起来了。 她仔细观察这些鬼物。 有些鬼拿马鞭,有些鬼拿破碗,有些则手持农具。 鬼此时手里拿的物品,应该与他们死前的状态有关的。 虽说厉鬼拿的物品参差不齐,但因为鬼多势众,看起来声势也很吓人。 那石柱虽说粗壮,可也经不起如此多鬼围着敲凿。 更何况鬼封印本来就是去年八月中旬加持,距今已经一年时间,本身鬼封印的威力就在减弱,所以才会有了鬼陵的厉鬼复苏鬼祸。 若任由这个情况恶化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些被召来的伥鬼便会彻底将封印破坏,一旦封印破损,事情就严重了。 “……” 赵福生的话让几个被吓得懵怔住的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半晌后,范必死才吃力的转动了一下眼珠子: “大人的意思是——” “我问你封印在什么地方?”赵福生再问了一遍。 ‘铛铛铛——’ ‘叮叮叮——’ 凿击不绝于耳。 范必死没有出声,赵福生不耐烦了,提高了音量: “封印是不是在那被鬼围住的石柱上?” 她这样一喊,所有敲击声似是一下停了片刻。 “……” “……” “……” 张传世几人吓得心脏都险些停止了跳动。 不过片刻后,熟悉的‘叮铛’凿击声重新响起。 在这样的时刻,先前听起来还令庞知县、张传世等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此时再度响起后,竟让几人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松了口气的安全感觉。 “大人……” 张传世扯了扯赵福生的衣服,小声的道: “咱们走吧。” 这里的事解决不了。 鬼陵的鬼案爆发,明显不是万安县镇魔司能收拾的。 “去哪儿?” 赵福生脸色有些冷漠的问。 “先回镇魔司,再想办法——” 张传世小声的道。 他说话时,眼角的余光还在盯着厉鬼的方向看,虽说他知道厉鬼已经失去了在生时的感知,但他仍担忧自己说话声音一大便触发厉鬼杀人法则。 “我觉得张师傅说得对。” 庞知县也点头。 他只是个文弱的老知县,此时没有被活活吓死,已经可以称得上勇气十足了: “这里的问题我们解决不了,显然是鬼陵封印失去了作用,唯今之计,得想办法通知朝廷这一消息,请朝廷派人前来将鬼陵重新加封。” 厉鬼之间也有品阶压制。 一旦将级的人物以驭使的厉鬼打下烙印,便能重新将鬼陵镇住,这里的鬼祸自然就能解除。 范必死也点了点头。 相比起张传世一味怕死,庞知县的话有理有据,使范、张二人都十分信服。 “我们不能走。” 赵福生摇了摇头。 张传世有些焦急,正要说话,却听她又接着说道: “此地的情况你们也看清楚了,鬼陵复苏的厉鬼召来了伥鬼,如此多厉鬼围着一个封印凿击,你觉得这封印撑得了多久?” 灰蒙蒙的天色下,赵福生静静的看着庞知县。 在她身后不远处,无数死去的亡者正拿着东西敲击石柱。 这诡异而又可怕的一幕与赵福生的冷静的诘问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我们此时退出城西,就算向朝廷传信,等朝廷派人过来时,万安县还会不会存在还不好说。” 此次鬼陵暴发的鬼案至此脉络基本清楚。 厉鬼以凿击封印为主。 而凿击的声音则成为厉鬼标记的媒介,听到声音的人都有概率被厉鬼的凿击声凿穿胸腔而亡。 人死之后则立即厉鬼复苏,成为厉鬼的伥鬼,再受凿击声吸引,前往鬼陵破坏封印。 随着时间的流逝,厉鬼杀人会越来越多。 一旦杀够人数,会出现两种情况。 其一:厉鬼进阶。 鬼陵的封印是将级的大人物留下的,目前暂时能扼止厉鬼,但这种压制力显然已经不大,只是鬼物被变相圈禁在此地,无法踏出。 一旦厉鬼进阶,到时这逐渐失去效力的封印可不好说还能不能压制住鬼陵的鬼物。 其二:死人越多,便证明厉鬼召来的伥鬼越多。 伥鬼多了之后,众鬼齐齐破坏石柱,封印被损毁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封印一破,朝廷就是再有人来有什么用?” 赵福生问了一声,说完,又颇具幽默感的道: “兴许来的人如果良知未泯,会为死者们一鞠躬。” “……” 其他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可笑不出来,脸色难看极了。 “而且朝廷会不会来人可不一定,我们万安县是什么情况,你们最清楚。”赵福生看着庞知县: “到时朝廷人没来,鬼可不会等时间的,不要忘了,你的夫人如今已经被厉鬼标记了。” 庞知县不敢吭声了。 他想起了自己中邪的夫人,压根儿没有退路。 “那怎么办?” 范必死看着赵福生。 她此时还没有慌乱,且又才在宝知县解决过赵氏夫妇厉鬼复苏的鬼案,兴许能有什么办法。 “福生,你能解决这桩鬼案吗?” “我可以将封印加固。” 赵福生淡淡的道。 “什么?!”张传世惊呼。 垂头丧气的庞知县则是听到这句话的刹那,如同在绝境之中知悉还有一线生机,有些惊喜的抬起头: “大人,真的吗?” “真的,这封印我就能加固。”赵福生点头。 她的话令众人又惊又喜。 范必死其实对她本来就有一定信心,听闻她这话,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道: “你要我们怎么做?” 赵福生三言两语将三人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 “封印是不是在石柱上?” 赵福生又问了一遍。 她要确定封印的位置,才能由此判断自己关于厉鬼破坏封印的猜测是不是真的。 范必死连忙点头: “是。我去年跟启明哥一起陪同朝中朱明辉大将一起,在那边打下鬼印的。” 他伸手指了一下众鬼围住的石柱方向。 庞知县也点头: “封印应该就是在那个位置。” 确认了这一点后,赵福生心中一松: “那就好,接下来只需要将鬼引开,让我挤到里面,将封印补上就行了。” 她说得容易,但众人光是一听到‘将鬼引开’几个字,就已经不由自主的腿肚子抽筋。 “……” 一时间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怎、怎么引开?” 好一会儿,范必死吞了口唾沫,问了一声。 赵福生虽说提起了方案,但这个方法要想真正实施,那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但她似是早就胸有成竹,范必死话音一落,她抬起头来,目光在范必死以及一副生无可恋的张传世身上扫过。 被她一看,张传世顿生警觉。 “大——” 他正欲说话,赵福生却将他打断: “老张,你和范大哥刚刚一路过来时,拉到谁的手了?” 一句话问得两人齐齐鸡皮疙瘩乱蹿,不约而同的又开始以手心在身上用力磨蹭着。 “是不是与死人拉手了?” “……” “……” 两人脸色难看,冷汗直流。 “大人别说了——” 张传世露出‘要死了’的神态,十分虚弱的道: “别问了。” “如果你们两人曾与死人拉手,证明只是简单的身体碰触,这些鬼是不会攻击你们的。” 赵福生说到这里,嘴角弯了弯,尽量使自己的面容看起来显得更和善一些。 但张传世却瞪大了眼,那表情像是看到了魔鬼似的。 “你不会是想——” 赵福生不等他说完,又道: “我想,干脆我们几人合力,将这里的鬼扛走。” “!!!” 实际上她在提到张、范二人曾与鬼拉手时,张传世就已经意识到了不妙。 但他没有想到,赵福生竟然真的敢提出这么非份的要求。 “我、我不行的——” 张传世拼命的摇头。 他此时深深的后悔,当日赵启明厉鬼复苏之后,他就应该立即搬走,不应该留在镇魔司的对街。 更不应该在赵福生驭使厉鬼后,一时鬼迷心窍,来到镇魔司要债。 如果当日他没有这样做,他不会认识赵福生,也不会被迫加入镇魔司,如今走是走不了了,留下来则更是生不如死。 “大人你杀了我吧。” 上次狗头村一案,他莫名其妙被剥了大半的皮,身上的伤还没好,如今全靠魂命册续命,赵福生又让他去扛已经厉鬼复苏的死尸…… 张传世心一横: “反正我不敢去。” 说完,他顺势往地上一坐,摆出一副谁来拉他都没用的滚刀肉架势。 “看看你这觉悟。” 赵福生冷笑一声,还不信收拾不了他: “范大哥、庞大人,我们走——” 说完,她转身欲走。 先前还坐在地上的张传世一听这话就急了,连忙爬起身来: “大人等等我——” 话没说完,便见赵福生转头看他,他就知道自己中了计。 但张传世此时铁了心不肯去搬运鬼,因此又定住脚步: “反正此时除了逃命,我什么都不干,大人要么杀死我,要么我不动。” 他双手抱胸。 “……”范必死有些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接着硬着头皮道: “我去算了,我力气大。” 赵福生这会儿也没功夫与张传世多说。 几人商议的功夫,厉鬼正在飞快的破坏封印,远处还有陆陆续续的伥鬼赶来,时间不宜耽搁。 “好。”她心中已经有了打算,点了下头: “我跟你一起搬鬼。” 范必死其实已经做好独自行动的打算了。 四个人中,张传世已经打定主意要摆烂,而庞知县年迈体弱,胆子又小,帮不上什么忙的。 赵福生毕竟是领导,有些事她只动口不需要动手,且稍后打封印她才是主力,此时不扛鬼尸也没人敢说什么。 却没料到赵福生这会儿主动提出要一起帮忙,范必死竟然觉得有些感动: “大人……” “别说了,时间紧迫。” 赵福生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试探着上前,缓缓靠近鬼群。 虽说赵福生经过分析判断,认为厉鬼此时首要目标是破坏封印,而杀人只是破坏封印过程中附加的坏结果,但与鬼打交道,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而稍有差池,付出的代价可能是一条性命。 因此两人走得小心翼翼,一旁张传世也不由悄悄转头,盯着二人看。 赵福生虽说提高了警惕,但却并没有放慢脚步。 她打定了主意便不再拖延,数步之后,离鬼群就越来越近了。 五步—— 三步—— 两步—— 随着她的靠近,那原本杂乱无章的敲击声,不知何时停下来了。 众鬼冷冷的望着中间的石柱。 这些人衣着不一,手里拿的东西也不一样,可面容却同样的苍白泛青,眼睛宛如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胸口处一个令人骇然的血洞,将有封印的石柱包围在其中。 这众人停止动作的举动令范、张、庞三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范必死不自觉的停下脚步。 但赵福生自恃有封神榜在身,并没有完全停步,只是放慢了步伐,试探着往鬼物靠拢。 一步! 她靠近一个鬼的身后时,所有鬼同时动了,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手。 那先前凿击的手臂高高举起,吓得张传世死死将眼睛闭住,不敢发出惊呼。 但下一瞬,厉鬼们同时将手用力砸在石柱上:‘铛!’ 这一声砸击众力汇聚,发出的凿击声震耳欲聋。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逃命潜力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赵福生离鬼群仅一步之遥,清楚的看到那根承载着鬼陵安危的石柱随着众鬼捶击力量而重重颤抖。 鬼域影响了她的视力,再加上此地里三层、外三层的挤满了厉鬼,使她压根儿没有办法分清楚哪个是此地真正主导的厉鬼。 放眼望去,全是伥鬼。 鬼群因她的到来改变了杂乱无章的凿击封印的动作,但却并没有出现攻击她的架势。 初时的举手只是虚惊一场。 惊骇之后,赵福生胆气再生。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自己心中想要退缩的念头,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拦腰将其中一个厉鬼抱住。 张、范二人先前与鬼牵手的举动证明了这些伥鬼暂时还不会杀人,且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些人死后变的是伥鬼缘故,这些厉鬼竟然都是真实的肉身化鬼,能被人抓住。 她一将鬼抱住,便即刻双腿微微一弯,将这鬼扛上了肩头。 这伥鬼虽说新死不久,但尸身阴凉,如同一块在寒冰之中冻过许久的硬石头。 赵福生刚一将其抱住,便觉得浑身血液都像是要被冻结了。 原本她驭使的厉鬼陷入暂时的沉寂状态,此时受到鬼气的影响,也隐隐有复苏的架势。 “……” 张传世吓得胆汁都分泌出来了,感觉嘴中有点发苦。 他没料到赵福生竟然如此胆大、勇猛,一个复苏的厉鬼,她说抱就真的抱了,半点儿都不含糊。 赵福生抱着鬼飞快的后退,庞知县、张传世见她一跑过来,两人都想跟着拔腿就跑。 这一幕实在是吓死人,又有种诡异的荒诞、滑稽之感。 若非气氛、环境不对劲儿,张传世都想要笑了。 可这会儿他非但笑不出来,甚至还有些想哭。 “……”范必死也恐惧。 但赵福生成功的抱出一个鬼给了他极大的鼓舞,他趁着自己的勇气还没有衰竭,也跟着上前飞快的抱起一个厉鬼后退。 两人退回先前迈入鬼陵封印范围的地方,赵福生将鬼放下。 死者一落地,又开始迈着僵硬的腿想往前走。 那鬼伥的手举在半空,还在做着挖凿的动作,血腥气扑面而来,几乎令张传世的腿瞬间就软了。 张传世脸色铁青,拼命退后。 “老张——” 赵福生刚喊了他一声,疏忽之际,那落地的鬼伥往前已经迈了两步。 幸亏赵福生眼疾手快,将其衣领紧紧抓住,那鬼才没有离开,否则便是白费功夫。 “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张传世低垂着头,不停的小声的念: “看不到我、看不到我——” 赵福生不理他,径直吩咐: “你将鬼拉住。” “我……” 张传世哭丧着脸还要拒绝,赵福生的表情一下阴沉了下去,大声喝斥: “将他拉住!” 她一凶狠,张传世立即蔫了,身体的反应比意识更快,等他回过神来时,双手已经死死的将鬼的衣裳拽住了。 就在这时,范必死也扛着鬼回来了,将鬼一放下,也喊: “老张,将鬼拉住。” 先前赵福生放了鬼后,伥鬼即刻便要回到石柱旁的举动让他也跟着警惕,这会儿有样学样,喊张传世将鬼拽住。 “……” 张传世想要骂人,但在鬼案一事上,赵福生向来说一不二。 且自己之前已经拒绝过扛鬼了,如果再拒绝,可能会在这个时刻引发赵福生怒火。 范必死今夜已经连坑了他三次,他将这笔仇记在心中,含泪伸出另一只手也将鬼拉住。 赵福生与范必死二人转身再次去扛鬼。 有了这一次成功‘偷鬼’的经验,范必死的恐惧感顿时被打消大半。 但恐惧不会消失,只会转移到张传世以及庞知县二人的身上。 张传世力量并不大,再加上他面临两个伥鬼,心中的压力可想而知。 这些人从肉身上看,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他们偏偏还在动。 隔着一层染血的衣裳,张传世能感应到这两团死肉在剧烈挣扎着,力量大得惊人,甚至出现了反向的鬼拉人现象,将瘦弱的他拖着往鬼群走。 张传世极力将后背弯弓,双足弓起,十根脚趾牢牢抓地,试图与鬼的力量相抗衡。 可他只是一个瘦弱干瘪的半百老头儿,此时就像一个大灰老鼠,哪里是两鬼对手。 “啊——” 他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被两鬼反拽着往前拖行。 庞知县本来就吓得胆颤心惊,一见张传世惨状,顿时意识到不妙。 此地厉鬼众多,赵福生、范必死两人急着将鬼抱离石柱,最初两人行动时,放弃了招呼庞、张二人的打算,张传世还以为自己赖掉了这一危险的差事,如今看来,仍然是避免不了要与鬼打交道的。 张传世一人不是三头六臂,之后范必死与赵福生再扛鬼回来时,谁再去将鬼抓住? 一想到这里,庞知县连忙喊: “赵大人,我也来帮忙。” 他宁愿帮忙扛死人,也不愿意像张传世一样被强迫拉住两具死尸。 若是一个不妙,反倒会被死人拉入鬼群之中。 “大人救命——” 张传世还在惨叫。 赵福生重新扛起一具鬼伥的死尸,折转回身时,看到张传世的危机,连忙想要上前帮他。 但她手里扛着厉鬼,分身乏术。 这些鬼伥麻烦在会自动回归原处,无法被打倒、打伤失去行动力。 如此一来,她与范必死将鬼扛开,鬼又自动跑回去,数回合下来只是徒劳无功。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赵福生皱眉道: “我们还是人太少了。” 范必死松了口气,他早就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了。 “如果拿了武器,可以将这些鬼伥的腿打断。” 他双手用力搓了两下,试图将抱过鬼的触感搓掉: “鬼伥的身体如果能矮一截,兴许就碰不到封印了。” “范大哥的想法不错。” 赵福生笑了笑,夸赞了一句。 事实上范必死的想法行不通。 这些被厉鬼杀死的人身体僵硬,且厉鬼复苏之后,身体僵冷、坚硬,赵福生上手一抱,就感觉得出来这些鬼伥远比一般的血肉之躯要沉重、坚硬许多,普通的刀剑恐怕难以使其彻底失去行动力。 就算是年轻力壮的人持刀,也很难以短时间内将这么多鬼伥全部砍倒。 但众人面临的是厉鬼,范必死能在恐惧之下提出建议,已经是十分不错的表现了。 赵福生假意表扬了他一句,就在这时,张传世则险些被两个拽着的鬼伥拖回鬼群。 他及时放手,此时失去了力气坐在地上抖。 张传世死里逃生,听到赵福生与范必死闲聊,脸色铁青,喘得连话都说不出。 “搬鬼太慢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看向那被众鬼伥凿得‘叮叮铛铛’作响的鬼封印: “我倒是有个方法——” 说到这里,她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扭头往张传世看去: “老张,你怎么样了?” “我、我不行了——” 张传世此时怕了她了,不停的摆手。 “大人,真的不行了,我年迈体衰,血气衰竭,真的拉不动——” 他深怕赵福生还要喊他拉鬼。 这些人死后不知恐惧与退缩,力量大得惊人,他不是对手。 “如果让你逃命,你还站得起来吗?”赵福生再度温和的问。 “……” 范必死总觉得有些怪怪的。 都到了这个时候,厉鬼在破坏封印,赵福生却似是还有闲暇心关注张传世的安危,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偷偷看了张传世一眼,却见张传世在听到‘逃命’二字时,立即便一咕噜爬起身,蹬了蹬腿: “大人,我们要离开鬼陵了吗?” “稍后就离开鬼陵。” 赵福生笑眯眯的点头: “但在离开之前,我有个事情让你去做。” “什、什么事?” 张传世一听这话,顿生警觉。 他也不傻,察觉得出来赵福生此时表现的反常。 正想要哭丧着脸拒绝,赵福生就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有个好宝贝,想请你帮我拿着。” “???” 张传世的脸上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 范必死的神情一动,心中即嫉且好奇。 原本的赵福生自然是没有什么宝贝的,但她驭鬼之后,说不定在几次办鬼案的过程中,确实收藏了什么宝物也说不定。 可一样都是镇魔司的令使,大家都是拿命在拼,一样办鬼案的,怎么大人偏要将宝贝给张传世,而不给自己? “大人说的是真的?” 张传世也觉得事情有鬼。 通过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相处,赵福生的性格是什么样的他也摸到一些规律。 她办鬼案时可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出发之前,她就说过这桩鬼案她有把握,且她能加固封印,没道理此时面对鬼伥就退缩。 “当然真的。”赵福生点头,喊他: “你过来,我把东西给你。” “大人不会骗我吧?”张传世还有些不信。 “少啰嗦!”赵福生喝斥: “快些过来。这东西是个宝贝,连鬼都能贿赂——” 她说到这里,范必死脑海里突然惊雷乍响,他一下明白赵福生要给张传世的是什么了。 鬼币! 准确的说是从郑河驭使的厉鬼口中吐出来的那枚连鬼都想要的买命钱。 张传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赵福生既然说到这样的地步,显然是不会骗他的、 他一听宝贝,便下意识的眼馋,连忙快步上前,将手摊出,腆着脸笑: “大人果然疼我——” 赵福生没功夫与他多费唇舌了。 封印在逐渐减弱,说话的功夫,此地的黑雾越来越浓。 几人越是耽搁得久,厉鬼便会杀死越多的人。 这些都是万安县的无辜子民,不能再磨蹭下去了。 她意念一动,将那枚买命钱从地狱之中掏出。 钱币刚一出现,那众人耳畔响起的‘叮叮铛铛’的敲击声顿时戛然而止。 张传世听到声音一顿,身体已经意识到了不妙。 可不等他回头去看,手心一沉,赵福生捏了个东西放在他掌中。 那物件冰冷阴寒,似是有些湿漉漉的,带着一种令张传世感到莫名惊悚的气息。 他下意识的掂了掂。 凭借生意人多年收钱开店的经验,那物品像是一枚钱币,圆形方孔。 张传世低头去看,只见一枚沾了诡异黑水的钱币被赵福生放在他掌中。 “大人给我一文钱干什么——” 他正发问,却听赵福生冲他一声大喝: “跑!” 她一个口令他一个动作。 张传世撒脚丫子就跑。 “鬼来啦,老张。” 范必死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跟他说道。 张传世不明白怎么会有鬼来了,他本能的转头去看—— 只见鬼陵入口的石柱封印旁,一个脸色灰青,面庞枯瘪干瘦的厉鬼从鬼伥群中走出。 它手里握了一把尖锐淌血的尖锥,此时缓缓的将锥子插入自己胸口间的大洞。 似是感应到了鬼币的气息,它的身影由实化虚,从鬼伥的尸身之中化为黑影穿过,迳直往张传世走了过来。 厉鬼的目标很明确,就是想要张传世手里的那一枚连鬼见了都眼馋的买命钱。 鬼物的气息瞬间将张传世笼罩,它认准张传世了! “啊啊啊啊啊啊!!!” 张传世的嘴里爆发出足以能穿破云霄的惨烈尖叫。 “赵福生!!!你害我!!!” 他先前还不明白赵福生突然问他有没有力气逃命,这会儿将买命钱一收,那原本破坏封印的厉鬼甚至连封印都顾不得了,就想要拿钱,他哪里还不清楚赵福生的打算呢? 她驱赶鬼伥太累了,又嫌费事效率低,便生出一个计,想直接将厉鬼的源头引走。 “啊啊啊啊啊啊!!!” 张传世想通这一点,欲哭无泪。 真正的厉鬼比鬼伥恐怖一万倍,且身躯在虚实之间转换。 黑影掠过之处,厉鬼的身影随即凝为实体,一只黑色的鬼爪往张传世抓来。 张传世只恨自己的爹娘只给他生了两条腿,他脚底要磨出火星子了,绝境之下,他爆发出非凡的潜能,一双腿几乎跑出了残影。 厉鬼穷追不舍。 鬼伥们缓缓挪动脚步,跟在厉鬼的身后。 “……” 范必死看到张传世的身影一溜烟冲入黑雾之中,顷刻间就不见踪影,不由哑然: “老张果然跑得够快的。” 人在逃命的时候,真是潜力无穷尽。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门神烙印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要理他了。” 赵福生摇头: “如果真的危险,他将买命钱给鬼就是了。” 郑河办鬼案就是依靠鬼钱,张传世有鬼钱在手,除非他倒霉透顶,否则保命的机率是很大的。 当务之急,是要即刻将封印修补。 厉鬼已经离开,可鬼伥群的动作却异常缓慢,且鬼伥人数不少,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石柱,三人不好挤进去。 张传世的腿脚确实不慢,可他毕竟是人不是鬼,能在厉鬼的追逐下撑得了多久谁都不好说。 鬼币的存在能吸引厉鬼,此地又是鬼陵。 张传世这样横冲直撞,搞不好要出大事的。 “先将封印修补了。” 唯今首要的重任就是把封印补齐。 一旦封印恢复,厉鬼会重新受到镇压,一切归于安宁。 提到‘封印’,范必死收敛了心神: “大人要我怎么做?” 他没有问赵福生能不能真的加强鬼印,而是直接了当的提出欲帮忙的话。 赵福生道: “你跟庞大人一起,将这些伥鬼撞开!” “是。”范必死点头。 “……是!”庞知县虽说畏惧,但他来都来了,也作好了直面厉鬼的心理准备。 家里夫人还在等他回去。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似是彼此鼓劲,接着大吼一声,冲入伥鬼群! 这些鬼伥暂时受厉鬼控制,除了死而‘复生’令人感到恐惧之外,目前没有表现出来有杀人的欲望,最多就是手里拿着东西敲凿封印。 庞、范二人冲入鬼伥群,很快将伥鬼群冲散,强挤出一条可容赵福生通过的缝隙。 赵福生钻入鬼伥之中,靠近封印。 她一贴近石柱,便见到了石柱中间的一块诡异黑色烙印。 那印痕如被火烧过,呈古怪的闪电形,上面本来泛着黑气,但此时被凌乱的凿痕破坏,闪电的印记几乎断成了两截。 赵福生试探着取出鬼臂,以鬼臂的手指去碰那鬼印,可以感应到那断裂的鬼印还残留着若隐若无的鬼息。 鬼臂一被取出,还想伸手。 但之前强取鬼册后遗症十分严重,断裂的骨节令鬼臂抓握的动作有心无力,指头垂落下来。 赵福生确认了鬼印的存在,接着将鬼臂一收。 她深吸了口气,沉下心,不再理睬远处张传世若隐似无的鬼叫,也没有再理睬范必死、庞知县二人惊慌失措的喘息。 “请门神!” 赵福生心念一动,识海内封神榜瞬间被激活。 神榜之上血光与煞气同时开始复苏,榜位上的两尊门神黑影缓缓睁开眼睛。 她掌心之中,突然出现一块黑色的令牌虚影。 “……” 而此时范必死与庞知县在推挤驱赶伥鬼群时,突然之间感应到一种说不出的阴寒、恐怖——仿佛有什么大凶之神瞬间降临。 原本拦路的鬼伥在顷刻间如同被人割断的麦茬,一一栽倒在地,失去行动力,瞬间变成真正的死尸。 这种情况反常至极。 范必死心生忐忑,他在恐惧之余,下意识的转头往赵福生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之下,令他吓得肝胆俱裂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赵福生背对着他与庞知县二人,正面向石柱封印。 而昨晚在定安楼前被赵福生驱赶离开的赵氏夫妇的厉鬼之影,赫然出现在了赵福生的身后! 二鬼各自背着门板,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后,宛如两尊诡厉的门神。 鬼门板上,残留着血红的异光,这些异光照得本该漆黑的鬼陵入口呈现出一种阴森恐怖的血红雾气。 “啊啊啊啊啊!!!” 范必死发出了一声比先前被厉鬼追逐的张传世还要惨烈的大叫: “鬼啊!!!” 赵氏夫妇的出现令范必死即刻破防。 庞知县本来就是强提勇气,这会儿远处张传世在惨叫,身旁范必死也惨叫,他慌得如无头苍蝇,也跟着痛哭流涕。 但是双鬼安静的站在赵福生身后。 两人的惨叫声没有令二鬼暴动杀人。 范必死脑海里灵光一闪,他突然想起了昨夜定安楼中,赵福生曾说过的一句话:她已将赵氏夫妇二鬼收服。 当时众人以为她在说大话,她还问过郑河:想不想看看赵氏夫妇的厉鬼化身。 所有人,包括范氏兄弟在内,都觉得赵福生是在开玩笑。 此时看到赵氏夫妇背着鬼门板站在她的身后,范必死这才意识到她说的话是真的。 赵福生竟然真的收服了赵氏夫妇所化的厉鬼!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一个人驭使一个鬼物,本身就是搏命之举,驭鬼之后命都不属于自己,就如现在的郑河。 而赵福生驭使了赵启明当初留下的厉鬼后,竟然还能再次收服两个灾级以上的大鬼。 “这到底是为什么?” 范必死脑海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她是怎么办到的。 莫非是因为赵氏夫妇是她父母的缘故? 可人死之后厉鬼复苏,在生时一切都被抚平,仅剩本能反应,这样也说不通啊。 范必死心中乱糟糟的,但他唯独可以确定一件事:赵福生并没有吹牛。 她真的将赵氏夫妇收服了! 驭使了两个灾级以上的大鬼,难怪她在出发前往鬼陵前,如此笃定的说她能解决这桩案子,且叠加封印。 如今看来,何止叠加。 去年前来此地烙印的鬼将朱明辉已经达到了银级的将领水准,他驭使的厉鬼受雷击而死,后厉鬼复苏,达到了祸级。 而赵氏夫妇的厉鬼品阶已经达到了灾级,远胜朱明辉所驭使厉鬼品阶。 赵福生一将鬼印打下,鬼陵会立即恢复平静。 种种念头从范必死的心中闪过,他的惨叫声小了下去,接着义正言辞的大喊: “大人,小心,你身后有鬼!” 他喊声一落之后,庞知县终于回过了神。 庞知县往赵福生的背后看去,果然见到了两个背着鬼门板的鬼影。 “啊啊啊啊——大人,你背后真的有鬼,有两个鬼,大人小心——” 庞知县焦急又害怕,迭声大喊,却又不敢上前。 赵福生没有理睬二人的喊话。 范必死的关心话语里带着权衡之后的理智,庞知县的关切提醒中带着无能为力的畏惧。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 封神榜提示她:门神的烙印被激活。 门神已经出现。 他们想要将你背起,是否消耗500功德值,安抚门神? 是否消耗1000功德值,使用门神的力量? 赵福生毫不犹豫:是! 1500功德值被扣除。 随着她心念一起,她掌心里封印了门神的黑色鬼牌浮现,她上前一步,将掌心轻轻的印到了那带着残留闪电鬼印的石柱上。 那闪电形鬼印感应到她的靠近,里面残余的厉鬼力量似是想要抗拒。 但封神的厉鬼品阶大过于残印。 门神的力量无声的透入石柱。 被厉鬼半消毁的闪电鬼印瞬间被抹去。 随着赵福生的手挪开,只见一对背着鬼门板的暗红鬼影被烙印到了石柱之上。 那鬼影活灵活现,似是闪着血红煞光,鬼影的四目中透出冲天怨毒之念,不怀好意的盯视四周,宛如厉鬼的复制体,镇压着鬼陵。 封印一成,远处张传世的惨叫顿时更加的大声,声音里透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赵福生将手一握,掌心内的黑色鬼牌无声隐匿。 背着鬼门板的赵氏夫妇身影不甘的化为灰雾,被封神榜强行收回,重新入驻进神牌里。 与此同时,封神榜的提示音响起: 封印加盖完成! 以门神之印加持,能镇压一切灾级及灾级以下厉鬼。 ‘门神的烙印’! 注:这是鬼神的印记,所到之处,展示他们的气息,百鬼避退。 首次使用门神的力量,奖励功德值500。 成功为鬼陵加盖封印,阻止了鬼陵的崩溃,成功避免了厉鬼夜行的危机,奖励功德值2000。 成功解决西城鬼陵案众件,使复苏的厉鬼重新陷入沉睡,奖厉功德值500。 …… 随着鬼印的烙下,鬼陵复苏的凿印鬼瞬间被镇压,那‘叮叮铛铛’的凿击声消失。 笼罩了万安县的鬼域开始解除。 随着黑气的散去,赵福生转过身来时,吓得魂飞天外的庞知县以及范必死已经可以看到她冷淡的面容。 范必死的目光穿过赵福生的身体,落到她身后的石柱上,看到了那一对泛着血光的黑红色鬼印。 虽说之前已经猜到了真相,但亲眼目睹鬼印的时候,范必死心中仍感到震撼极了。 “大人——” 他喃喃的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声惊醒了庞知县。 他再看向赵福生时,惊异的发现原本站在她身后的那一双厉鬼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人——”庞知县左右观望,刚一说话,就听赵福生道: “鬼案已经解决了。” “什么?解决了?” 庞知县听到这里,吃了一惊。 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鬼雾已经散去了。 此地静得惊人。 失去了凿击声后,鬼陵陷入平静,庞知县胸口处那种令人窒息不安的闷痛也随之消失。 ‘呼——’他松了一大口气,接着又蓦地抬头: “刚刚我看到了一对鬼,站在大人身后——” “哦,那是我新驭使的一对鬼,也是此行宝知县收服的鬼物,正好用来打下鬼印,镇压鬼陵。” 赵福生解释着。 说完后,她看了看面色青白的庞知县,又看了看目光闪烁的范必死,笑着问: “没有吓到你们吧?” “没、没有。”两人懵了一下,接着下意识的摇头。 她这话中蕴含了大量信息,庞知县想要再问,可见范必死没有吭声,便忍下心中的好奇,决定往后再说。 但赵福生此次去宝知县竟然能再次驭使厉鬼,且这新驭使的鬼竟能凭借鬼印便镇服了鬼陵复苏的厉鬼,可见品阶不低了。 而她驭使了这么多鬼,竟没有受到厉鬼影响,也不见失控的迹象…… 庞知县越想心中越是兴奋,甚至隐约觉得万安县说不定迎来了这位令司后,会逐渐发生改变,恢复以前强盛时期的盛况。 “大人——” 他正欲说话,突然听到远处有‘嗒嗒’的跑步声响起。 经历过之前黑暗中行走的那一段可怕经历,庞知县听到脚步声时,身体便微微一抖。 好在伴随着脚步声响起的,是大口的喘息声。 张传世要死不活的声音夹杂在这喘息声中: “大、大、大人——” 先前握着鬼币而走的张传世此时折转回来了。 灰蒙蒙的雾气里,张传世扶着腰跌跌撞撞的往三人走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见三人,便似是再也没有力气了,‘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整个人躺了下去,四肢大张,张口拼命的喘息。 好半晌后,缓过一口气的张传世颤巍巍的坐起身: “大人,你可差点儿害死我了。” 他满脸幽怨。 “不是还活着吗。”赵福生看了他一眼,敏锐的嗅到了张传世身上传来若隐似无的臭气。 这味道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闻到过。 “如果不是我点了鬼灯,差点儿就死了!” 张传世埋怨道: “那鬼跑得太快了,我要不是反应快,早被他逮住了——” “你把钱给它不就行了?”赵福生应了一声。 “把钱给它?”张传世怪叫道: “我的手里还能有把钱倒出去的?” 他折转回来后,没有询问赵福生有没有成功打下烙印,仿佛对她的实力很有信心。 此时提起‘钱’,这老头儿仿佛摆脱了厉鬼追杀带来的阴影,那半张未受损的老脸上眉头飞挑,露出自得之色: “从我开店做生意起,那钱便只有入袋的,再也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掏出过半文——” 他话没说完,便见赵福生冲他伸手: “拿来。” 糟糕! 张传世暗叫不妙,接着装傻: “什、什么拿来?” “买命鬼钱拿来。”赵福生摊开的四指并拢勾了勾,示意他将钱交出。 “我——” 张传世大是懊悔,显然后悔自己吹牛太快,此时眼珠转了转,绞尽脑汁想要找个借口将鬼钱留下。 赵福生警告他: “这鬼钱你如果放在身上,可是能引来厉鬼复苏,刚刚厉鬼追你的情况你可看到了——” 她话音还没落,原本吝啬的张传世想到再被鬼追的情景,打了个激灵,忙不迭的从身上掏出一枚铜钱,放到了赵福生的手中。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门神烙印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要理他了。” 赵福生摇头: “如果真的危险,他将买命钱给鬼就是了。” 郑河办鬼案就是依靠鬼钱,张传世有鬼钱在手,除非他倒霉透顶,否则保命的机率是很大的。 当务之急,是要即刻将封印修补。 厉鬼已经离开,可鬼伥群的动作却异常缓慢,且鬼伥人数不少,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石柱,三人不好挤进去。 张传世的腿脚确实不慢,可他毕竟是人不是鬼,能在厉鬼的追逐下撑得了多久谁都不好说。 鬼币的存在能吸引厉鬼,此地又是鬼陵。 张传世这样横冲直撞,搞不好要出大事的。 “先将封印修补了。” 唯今首要的重任就是把封印补齐。 一旦封印恢复,厉鬼会重新受到镇压,一切归于安宁。 提到‘封印’,范必死收敛了心神: “大人要我怎么做?” 他没有问赵福生能不能真的加强鬼印,而是直接了当的提出欲帮忙的话。 赵福生道: “你跟庞大人一起,将这些伥鬼撞开!” “是。”范必死点头。 “……是!”庞知县虽说畏惧,但他来都来了,也作好了直面厉鬼的心理准备。 家里夫人还在等他回去。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似是彼此鼓劲,接着大吼一声,冲入伥鬼群! 这些鬼伥暂时受厉鬼控制,除了死而‘复生’令人感到恐惧之外,目前没有表现出来有杀人的欲望,最多就是手里拿着东西敲凿封印。 庞、范二人冲入鬼伥群,很快将伥鬼群冲散,强挤出一条可容赵福生通过的缝隙。 赵福生钻入鬼伥之中,靠近封印。 她一贴近石柱,便见到了石柱中间的一块诡异黑色烙印。 那印痕如被火烧过,呈古怪的闪电形,上面本来泛着黑气,但此时被凌乱的凿痕破坏,闪电的印记几乎断成了两截。 赵福生试探着取出鬼臂,以鬼臂的手指去碰那鬼印,可以感应到那断裂的鬼印还残留着若隐若无的鬼息。 鬼臂一被取出,还想伸手。 但之前强取鬼册后遗症十分严重,断裂的骨节令鬼臂抓握的动作有心无力,指头垂落下来。 赵福生确认了鬼印的存在,接着将鬼臂一收。 她深吸了口气,沉下心,不再理睬远处张传世若隐似无的鬼叫,也没有再理睬范必死、庞知县二人惊慌失措的喘息。 “请门神!” 赵福生心念一动,识海内封神榜瞬间被激活。 神榜之上血光与煞气同时开始复苏,榜位上的两尊门神黑影缓缓睁开眼睛。 她掌心之中,突然出现一块黑色的令牌虚影。 “……” 而此时范必死与庞知县在推挤驱赶伥鬼群时,突然之间感应到一种说不出的阴寒、恐怖——仿佛有什么大凶之神瞬间降临。 原本拦路的鬼伥在顷刻间如同被人割断的麦茬,一一栽倒在地,失去行动力,瞬间变成真正的死尸。 这种情况反常至极。 范必死心生忐忑,他在恐惧之余,下意识的转头往赵福生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之下,令他吓得肝胆俱裂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赵福生背对着他与庞知县二人,正面向石柱封印。 而昨晚在定安楼前被赵福生驱赶离开的赵氏夫妇的厉鬼之影,赫然出现在了赵福生的身后! 二鬼各自背着门板,一左一右的站在她身后,宛如两尊诡厉的门神。 鬼门板上,残留着血红的异光,这些异光照得本该漆黑的鬼陵入口呈现出一种阴森恐怖的血红雾气。 “啊啊啊啊啊!!!” 范必死发出了一声比先前被厉鬼追逐的张传世还要惨烈的大叫: “鬼啊!!!” 赵氏夫妇的出现令范必死即刻破防。 庞知县本来就是强提勇气,这会儿远处张传世在惨叫,身旁范必死也惨叫,他慌得如无头苍蝇,也跟着痛哭流涕。 但是双鬼安静的站在赵福生身后。 两人的惨叫声没有令二鬼暴动杀人。 范必死脑海里灵光一闪,他突然想起了昨夜定安楼中,赵福生曾说过的一句话:她已将赵氏夫妇二鬼收服。 当时众人以为她在说大话,她还问过郑河:想不想看看赵氏夫妇的厉鬼化身。 所有人,包括范氏兄弟在内,都觉得赵福生是在开玩笑。 此时看到赵氏夫妇背着鬼门板站在她的身后,范必死这才意识到她说的话是真的。 赵福生竟然真的收服了赵氏夫妇所化的厉鬼!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了。 一个人驭使一个鬼物,本身就是搏命之举,驭鬼之后命都不属于自己,就如现在的郑河。 而赵福生驭使了赵启明当初留下的厉鬼后,竟然还能再次收服两个灾级以上的大鬼。 “这到底是为什么?” 范必死脑海一片空白,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她是怎么办到的。 莫非是因为赵氏夫妇是她父母的缘故? 可人死之后厉鬼复苏,在生时一切都被抚平,仅剩本能反应,这样也说不通啊。 范必死心中乱糟糟的,但他唯独可以确定一件事:赵福生并没有吹牛。 她真的将赵氏夫妇收服了! 驭使了两个灾级以上的大鬼,难怪她在出发前往鬼陵前,如此笃定的说她能解决这桩案子,且叠加封印。 如今看来,何止叠加。 去年前来此地烙印的鬼将朱明辉已经达到了银级的将领水准,他驭使的厉鬼受雷击而死,后厉鬼复苏,达到了祸级。 而赵氏夫妇的厉鬼品阶已经达到了灾级,远胜朱明辉所驭使厉鬼品阶。 赵福生一将鬼印打下,鬼陵会立即恢复平静。 种种念头从范必死的心中闪过,他的惨叫声小了下去,接着义正言辞的大喊: “大人,小心,你身后有鬼!” 他喊声一落之后,庞知县终于回过了神。 庞知县往赵福生的背后看去,果然见到了两个背着鬼门板的鬼影。 “啊啊啊啊——大人,你背后真的有鬼,有两个鬼,大人小心——” 庞知县焦急又害怕,迭声大喊,却又不敢上前。 赵福生没有理睬二人的喊话。 范必死的关心话语里带着权衡之后的理智,庞知县的关切提醒中带着无能为力的畏惧。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 封神榜提示她:门神的烙印被激活。 门神已经出现。 他们想要将你背起,是否消耗500功德值,安抚门神? 是否消耗1000功德值,使用门神的力量? 赵福生毫不犹豫:是! 1500功德值被扣除。 随着她心念一起,她掌心里封印了门神的黑色鬼牌浮现,她上前一步,将掌心轻轻的印到了那带着残留闪电鬼印的石柱上。 那闪电形鬼印感应到她的靠近,里面残余的厉鬼力量似是想要抗拒。 但封神的厉鬼品阶大过于残印。 门神的力量无声的透入石柱。 被厉鬼半消毁的闪电鬼印瞬间被抹去。 随着赵福生的手挪开,只见一对背着鬼门板的暗红鬼影被烙印到了石柱之上。 那鬼影活灵活现,似是闪着血红煞光,鬼影的四目中透出冲天怨毒之念,不怀好意的盯视四周,宛如厉鬼的复制体,镇压着鬼陵。 封印一成,远处张传世的惨叫顿时更加的大声,声音里透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赵福生将手一握,掌心内的黑色鬼牌无声隐匿。 背着鬼门板的赵氏夫妇身影不甘的化为灰雾,被封神榜强行收回,重新入驻进神牌里。 与此同时,封神榜的提示音响起: 封印加盖完成! 以门神之印加持,能镇压一切灾级及灾级以下厉鬼。 ‘门神的烙印’! 注:这是鬼神的印记,所到之处,展示他们的气息,百鬼避退。 首次使用门神的力量,奖励功德值500。 成功为鬼陵加盖封印,阻止了鬼陵的崩溃,成功避免了厉鬼夜行的危机,奖励功德值2000。 成功解决西城鬼陵案众件,使复苏的厉鬼重新陷入沉睡,奖厉功德值500。 …… 随着鬼印的烙下,鬼陵复苏的凿印鬼瞬间被镇压,那‘叮叮铛铛’的凿击声消失。 笼罩了万安县的鬼域开始解除。 随着黑气的散去,赵福生转过身来时,吓得魂飞天外的庞知县以及范必死已经可以看到她冷淡的面容。 范必死的目光穿过赵福生的身体,落到她身后的石柱上,看到了那一对泛着血光的黑红色鬼印。 虽说之前已经猜到了真相,但亲眼目睹鬼印的时候,范必死心中仍感到震撼极了。 “大人——” 他喃喃的喊了一声。 这一声喊声惊醒了庞知县。 他再看向赵福生时,惊异的发现原本站在她身后的那一双厉鬼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人——”庞知县左右观望,刚一说话,就听赵福生道: “鬼案已经解决了。” “什么?解决了?” 庞知县听到这里,吃了一惊。 他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鬼雾已经散去了。 此地静得惊人。 失去了凿击声后,鬼陵陷入平静,庞知县胸口处那种令人窒息不安的闷痛也随之消失。 ‘呼——’他松了一大口气,接着又蓦地抬头: “刚刚我看到了一对鬼,站在大人身后——” “哦,那是我新驭使的一对鬼,也是此行宝知县收服的鬼物,正好用来打下鬼印,镇压鬼陵。” 赵福生解释着。 说完后,她看了看面色青白的庞知县,又看了看目光闪烁的范必死,笑着问: “没有吓到你们吧?” “没、没有。”两人懵了一下,接着下意识的摇头。 她这话中蕴含了大量信息,庞知县想要再问,可见范必死没有吭声,便忍下心中的好奇,决定往后再说。 但赵福生此次去宝知县竟然能再次驭使厉鬼,且这新驭使的鬼竟能凭借鬼印便镇服了鬼陵复苏的厉鬼,可见品阶不低了。 而她驭使了这么多鬼,竟没有受到厉鬼影响,也不见失控的迹象…… 庞知县越想心中越是兴奋,甚至隐约觉得万安县说不定迎来了这位令司后,会逐渐发生改变,恢复以前强盛时期的盛况。 “大人——” 他正欲说话,突然听到远处有‘嗒嗒’的跑步声响起。 经历过之前黑暗中行走的那一段可怕经历,庞知县听到脚步声时,身体便微微一抖。 好在伴随着脚步声响起的,是大口的喘息声。 张传世要死不活的声音夹杂在这喘息声中: “大、大、大人——” 先前握着鬼币而走的张传世此时折转回来了。 灰蒙蒙的雾气里,张传世扶着腰跌跌撞撞的往三人走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见三人,便似是再也没有力气了,‘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整个人躺了下去,四肢大张,张口拼命的喘息。 好半晌后,缓过一口气的张传世颤巍巍的坐起身: “大人,你可差点儿害死我了。” 他满脸幽怨。 “不是还活着吗。”赵福生看了他一眼,敏锐的嗅到了张传世身上传来若隐似无的臭气。 这味道有些熟悉,似是在哪里闻到过。 “如果不是我点了鬼灯,差点儿就死了!” 张传世埋怨道: “那鬼跑得太快了,我要不是反应快,早被他逮住了——” “你把钱给它不就行了?”赵福生应了一声。 “把钱给它?”张传世怪叫道: “我的手里还能有把钱倒出去的?” 他折转回来后,没有询问赵福生有没有成功打下烙印,仿佛对她的实力很有信心。 此时提起‘钱’,这老头儿仿佛摆脱了厉鬼追杀带来的阴影,那半张未受损的老脸上眉头飞挑,露出自得之色: “从我开店做生意起,那钱便只有入袋的,再也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掏出过半文——” 他话没说完,便见赵福生冲他伸手: “拿来。” 糟糕! 张传世暗叫不妙,接着装傻: “什、什么拿来?” “买命鬼钱拿来。”赵福生摊开的四指并拢勾了勾,示意他将钱交出。 “我——” 张传世大是懊悔,显然后悔自己吹牛太快,此时眼珠转了转,绞尽脑汁想要找个借口将鬼钱留下。 赵福生警告他: “这鬼钱你如果放在身上,可是能引来厉鬼复苏,刚刚厉鬼追你的情况你可看到了——” 她话音还没落,原本吝啬的张传世想到再被鬼追的情景,打了个激灵,忙不迭的从身上掏出一枚铜钱,放到了赵福生的手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启程回府 第一百三十三章 鬼钱上缠了永远擦不干净的漆黑鬼唾沫,带着浓重煞气。 但张传世拿过去没多久的功夫,竟使这枚阴气极重的凶物染上了些微温度。 赵福生确认鬼钱无误,便将手掌一合,地狱的阴影无声的将她手掌淹没,将这枚鬼钱吞了进去。 张传世一脸肉疼: “唉,这钱——” “一文钱而已,老张。” 范必死劝他,张传世还盯着赵福生手看: “这不是一文钱的问题——”那可是鬼都想要的钱。 且赵福生话中意思是这枚鬼钱可以从厉鬼手中买一条人命,光是这一点就使得这枚鬼钱价值百倍。 张传世一想到这里,有些遗憾,又觉得肉疼,但他可不敢跟赵福生争长短。 范必死不劝他还好,一劝他,新仇旧恨就涌上心头: “大范,我得罪你了?你小子今天坑我好几回了——” 范必死正欲说话,赵福生就直接出声打断了两人争执: “好了,有话回去再说。” 此时鬼域在消散,遮天蔽日的黑气散开,天色逐渐在亮起。 眼睛此时已经可以视物,能看到周围的情景。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封印石柱旁的大量尸体上,眼中露出心疼之色: “这些都是我万安县的百姓。” 这一次案件导致了一部分百姓死亡,使她功德值被扣除了五百。 除此之外,万安县经历了赵启明之死,镇魔司空悬了一段时间,使得鬼案暴发后,县里人本来就搬迁了大半,剩余的人都是无处可去被留下来的百姓。 许多房舍已经空置,如今又死了一些人,赵福生难免有些心疼。 “回去之后庞知县整理名册,将死者销户,由县府衙出钱将尸体安葬。” 她一说完,庞知县就愣了一愣。 说起后续善后事宜,三人迅速从惊恐之中恢复,庞知县捂着胸口,脸上露出为难之事: “县府出钱……” “有问题吗?”赵福生偏头看他,庞知县有些尴尬: “大人,主要是万安县府衙已经没有钱了。” “没钱?” 赵福生有些意外,转头去看张传世: “怎么一个个都说没钱?” 她的话令范必死、张传世想起一个月前,赵氏夫妇去世时面临下葬无钱的问题。 那会两人心怀鬼胎,此时听她旧事重提,两人既尴尬又心虚。 庞知县也不敢吭声,只看向范必死。 范必死硬着头皮解释: “大人,一般州县当地有规则,当地府衙进项,除了用于朝廷税收不得动用之外,其余库银是以当地镇魔司花销用度为主。” “是。” 赵福生点头。 她去了一趟宝知县,对于一些事情也有了解: “可我掌控镇魔司后,并没有掏空府衙的银子。” “大人你是没有——”庞知县说到这里,又去看范必死: “可是上一任令司——” 他说到这里,赵福生就明白了他话中意思。 范必死叹了口气: “镇魔司历来就有在生时就将钱花光,绝不留给下一任片纸的规则。” 赵启明来到万安县时,接手的就是一个空壳子。 上一任令司在临死之前,几乎将万安县镇魔司掏空,府衙除了上交的朝廷税银之外,根本掏不出多的钱。 “启明哥上任的时候,也曾想过不动府衙的钱。” 可随着赵启明驭鬼的时间增加,他预感到死期将至,性情便开始大变。 他原本为人正派,性情豪爽,但越是人之将死,便变得偏执、多疑,且开始心中极度不平衡,认为都一样为朝廷卖命,为何别人能拿钱,而他不能。 因此在赵启明临死前,他也与上任令司一样,将万安县府衙搬了个空。 “这些银子送往帝京,他在帝京还有亲人……” 庞知县对此也并不埋怨。 令司与鬼打交道,权力来得快,可死得也快,朝廷对于各地令司在金钱上的支使十分大度,从来没有因金钱而责备令司的前例。 这种事就是告到天子面前,也只会不了了之。 “之后万安县鬼祸频发,我们也不敢去收税。”庞知县解释: “大人掌控镇魔司后,情况好了许多,我们也在收税,但交上来的多是麻布、粮食,暂时还没有换成银子。” 加上万安县受鬼雾影响,商贸往来也受限,所以官府也拿不出钱来。 赵福生了解了经过,不由叹了口气: “既然是这样,就先由镇魔司出钱,棺材由老张算,后续的棺材钱计入账簿里。” 说完,她警告张传世: “不要乱收银子。” “那当然不会——” 张传世怔了一怔,连忙摇头。 但他随即愣了一下,又看向地面纵横交错的死尸,迟疑了片刻: “可是大人,这些只是贱民,用得着以棺材下葬吗?要我说,找些草席一裹,挖坑入地就是……” “什么是贱民,什么是良民?” 赵福生微微一笑,问了他一句。 她看起来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张传世心中一松,壮着胆子又看了那些死尸一眼。 这些人大部分衣衫褴褛,有些甚至赤足,看起来不是什么良好家世出生。 “他们——” “他们都是一样向大汉朝纳税进贡的人。” 赵福生温声回了一句。 她的这话令得庞知县一下抬起了头来,范必死咬了咬唇上的死皮,偷偷看了她一眼。 不知为什么,张传世总觉得赵福生的心情好像一下有些恶劣。 他突然想起赵福生在驭鬼之前也是贫困人家出生,从某种情况来说,赵氏一家在许多人眼中也属于张传世提到的‘贱民’之列。 张传世意识到自己的话冒犯了赵福生,他心中懊恼于自己嘴快,正绞尽脑汁想要找补之时,赵福生却摇了摇头: “走吧。” “……是。” 张传世应了一声。 天色已经亮起,笼罩了万安县两天两夜的阴影散去。 没有了鬼域的影响,范必死、庞知县都识得回去的路,众人沿着来时的路,可以看到一路凌乱的血脚印。 路边还有走了一半倒地的死尸,使得这条陵园之路显得格外的阴森、血腥。 四人走了约大半刻钟,张传世突然眼睛一亮: “大人,我们的马车。” 鬼祸出现时,车夫突然猝死,几人只得弃车而行。 因时间紧迫,来不及将马匹拴紧,本来以为这马会乱跑,张传世都做好了要走路离开城西的心理准备,这会儿一看到马车出现,顿时欢喜: “这下不用走路回去了。” 庞知县也很开心,他这一趟行程又惊又怕,消耗了不少体力,再加上他年纪不小了,又是读书人,真让他从城西走回城中,恐怕还真有些吃力。 范必死连忙上前将马拉住,赵福生看了脸色苍白的庞知县一眼,示意他先上车。 庞知县推辞不过,只得爬上车了。 赵福生上车之时,范必死想要扶她,张传世却将他挤到了一边,托着赵福生的手臂,小声的道: “大人,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轻,除了正欲上车的赵福生外,车里的庞知县、一旁的范必死都没听清,只隐约听到他在嘀咕着什么事。 赵福生上车的动作一顿。 她的腿还提在半空中,转头去看张传世。 这老头儿那半张没有受伤的脸上可以瞧出一丝紧张的神情,有些不大自在,被她一看,目光有些闪烁的样子。 他的道歉未必是真的认同了她的话。 兴许只是因为怕她多心,也有可能是怕得罪了她,将来被她穿小鞋。 被赵福生一看,他有些紧张,也不大自在的样子,正欲再说两句,赵福生却笑道: “没关系。” 她说完这话,弯腰进了马车。 张传世怔留在原地,还维持着扶持她的动作。 一旁范必死撞了他一下: “老张,你干嘛呢?上不上车,不上车我可要上了。” 张传世这才回过神,他忍住心中的怪异之感,故意以大声掩饰自己的别扭心情: “你上就上呗,车夫死了,总得有人赶车——” 说完,让到一旁。 范必死皱眉: “说一句,你吼这么大声干什么。” 他爬上车里,张传世看了那车把位上留下的干涸血迹,不由一脸嫌弃,骂骂咧咧: “这位置真不吉利,这么多血,你们找个东西,我擦一擦,不然怎么坐得下去——” 几人的吵闹声仿佛将万安县的这桩鬼陵突然暴发鬼案带来的阴霾尽数扫去。 张传世擦了座椅,驱赶着马匹调头,一行人向着镇魔司的方向行驶。 …… 而此时的镇魔司中,被留在府衙之内的乡绅、官吏们本是胆颤心惊,看着外头的天色逐渐漆黑。 夜里那熟悉的凿击声再次响起。 随着声音响起,乡绅于维德的胸口震响得更加激烈。 他的脸色由白变青,呈现出一种死人般的可怕模样,但不知为何,他隐隐吊着一口气。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众人正在这种凿击声下感到惶恐万分之时,突然凿击声戛然而止。 随后不久,本来已经提早入夜的天色竟然重新开始亮起。 黑雾散去,那种笼罩在众人心中的阴霾也随着鬼域的解开而逐渐消弥。 “鬼案破了?” 有人试探着喊了一声。 屋里受到鬼域影响的蜡烛火焰重新变大——实际上此时的镇魔司中已经用不着灯光照亮,众人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外面天色已经青蒙蒙的。 “天亮了——” 一个富商喃喃喊了一声。 其余众人立时惊醒过来: “天亮了?” “不是天亮了!此时本来就是下午,天色没黑。”有人立即回应: “应该是鬼案破解了,鬼域散开,所以天色重新大亮。” 此人的回答令得本来心弦紧绷的众人顿时大松了口气。 屋内所有的人脸上露出笑容,纷纷道: “确实应该是这样。” “赵大人出去才多长时间?”欢喜之余,突然有人提出疑问。 “最多不过两个时辰——” 虽说赵福生还没有归来,鬼案破解的消息还没传回镇魔司,但鬼域的解除对于众人来说便无疑是最好的提示。 一桩几乎笼罩了整个万安县的鬼域,却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迅速被破解,这是万安县历任镇魔司令司都难办到的事! “大人真如天神下凡!” “赵大人是厉鬼克星——” “万安县有赵大人在,真是万安县之福。” 众人纷纷赞扬,皆喜极而泣。 正欢喜间,有人高喊: “于老爷苏醒了!” 这一声喊话令得众人更加欢喜。 大家连忙招呼镇魔司的杂役送温水进来,将原本躺平在地的于维德扶起。 …… 等到张传世赶着马车回来时,天色几乎已经全亮。 所有人聚在大门前,谈论着这一场笼罩了整个县城的鬼雾,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连拄着拐杖的于维德也在众人扶持下,坚持要在大门前等待赵福生。 马车停在大门前时,众人一拥而上。 范无救挤在前头,见到哥哥平安归来时,不由长长的松了口气。 庞知县、范必死及张传世都在,四人同去,也同时而归。 “大人——” 张传世坐的位置上还残留着大滩血迹,虽说被人为的擦拭过,但依旧看得出来当时的凶险。 “这一趟鬼陵的封印松动,有厉鬼复苏,差点儿出了大事。” 赵福生看到围过来的人群,淡淡说了一声。 众人一听鬼陵封印松动,脸上的喜色一黯,正要说话,又听赵福生道: “不过我已经将封印重新补上,厉鬼已经被镇压,至少一两年内不会再出问题。” 她的话如为众人补了一针强心剂,令众人又惊又喜,唯独对她的话半分都没有怀疑。 数桩鬼案的接连破解已经证明了赵福生实力,万安县众人皆对她异常信服。 只有范无救听到她补了封印时,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哥哥。 范必死解释道: “大人此次前往宝知县,收服了她的爹娘——” 范无救瞳孔急缩,一下就明白了他话中意思。 “赵氏夫妇的厉鬼已达灾级,大人打的烙印远胜去年银级大将朱大人的烙印。” 范必死大声的道: “灾级的鬼印,一般厉鬼会被彻底压制,大家未来很长时间都不用再担忧鬼陵的事——” 更何况赵福生只要还在万安县,这封印随时能补,鬼陵这样的事件不会再一次发生,威胁众人性命。 “多谢大人!” “大人救了我的性命——” 呜呜呜,感觉这一章过渡章写得不是很顺,修修改改的也不很满意。 最近好像又陷入了抗拒打工的状态里,我得慢慢调整。 第一百三十四章 暂时安稳 第一百三十四章 众人热情恭维之时,赵福生并没有说话。 她抬头往镇魔司上方看去,只见那先前似蒙了一层灰蒙蒙的脏污的匾额不知何时又被擦亮了一些,上面‘镇魔司’三字已经隐约可见。 这块招牌验证了她的猜测。 赵福生露出了笑容。 众人簇拥着赵福生进了镇魔司,好消息一桩桩的传来。 除了于维德侥幸未死,庞知县也收到了师爷让人传来的回复,说是夫人神智复苏,只是经历了这一桩鬼祸之后,说是胸口仍闷痛,精神不足。 她完全不记得前一夜的经历,记忆还停留在第一夜听到凿击声响之后。 庞知县得知夫人苏醒,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这一桩鬼案他亲自参与,对于赵福生实力更是有了直观的了解。 对庞知县来说,他原本以为万安县恐怕是他未来的葬身之地,此时这位老知县却改变了想法,觉得万安县说不定是自己飞黄腾达的起点而已。 有了赵福生在,他在万安县任职期间,说不定会更安稳一些,只要专心搞好内政,不用担忧鬼祸频发之事。 他想到这里,激情顿生,顾不得久坐,趁着众人都在,向赵福生提出了告辞: “大人,既然这桩鬼案已经了结,我想要先带众人回衙门。” 鬼案结案,可还有许多闲琐事需要处理。 赵福生欲在万安县大展拳脚,他就要做好辅助的工作。 此次鬼祸死了不少人,他需要重新统计县里百姓名单,整理出死者名册,且想办法让人将这些死者安葬入地。 “好。” 赵福生点头: “需要的银子,你后续报出数字,交给范大哥就是。” 庞知县点了点头。 于维德听到这里,精神一振: “银子?” 庞知县点头,有些惭愧的道: “县府银子不足,大人宅心仁厚,愿意从镇魔司府库中拨出一部分银子用以安葬此次鬼祸中丧生的百姓。” 于维德连忙表态: “何须大人出钱。此次鬼案大人劳心劳力,救了我性命,我愿意捐出两千两银子,用以安葬死者。” 有了他先开口,其余乡绅富户俱都一一出声。 …… 范必死将众人送出镇魔司时,天色已经擦黑。 此次的天黑与前两夜不同。 不知是不是今晚的万安县有了赵福生坐镇,所有人都觉得颇为安心。 折腾了一天之后,赵福生洗漱收拾完躺回床上,才有功夫盘点自己的得失。 宝知县回来后,她总共还有2343功德值,请出门神以及烙盖神印,一共花费了1500功德值。 而之后因为鬼陵鬼案,使得百姓死了一部分,这影响了民心,使她再被扣除500功德值。 好在鬼案成功被解决,她最终获得了3000奖励。 也就是说,如今赵福生手里一共拥有3343功德值。 如今地狱已经开启了两层,而第三层及第二格神位则都分别需要10000功德值。 “唉。” 赵福生长叹了口气: “看来办鬼案还需要更加卖力才行。” 她接连办了两桩鬼案,虽说最终有惊无险,顺利完成,但精神的疲倦却是实打实的。 再加上昨夜与鬼车同住一宿,赵福生一晚都没歇息好,此时一回到自己的地盘,疲倦涌上心头,她很快沉沉睡去。 等到再次醒来,已经是天色大亮之时。 外面传来‘叮叮铛铛’的敲击声,赵福生一听这声音,头皮发麻,倏地坐起。 接着又有喊号子的声音响起,将‘叮叮铛铛’的敲击带来的余悸感冲散。 赵福生这才回忆起鬼陵的案子已经了结,这些敲击声并非鬼陵厉鬼弄出来的声响。 她打开房门,今日万安县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阳光直照下来,她眯了下眼睛。 府院中的杂役听到响动,报知了范必死。 得知她苏醒,范必死连忙赶了过来,和她说道: “大人,庞知县已经来了。” 说话的同时,范必死招了招手,示意杂役们送来热水及早膳。 她漱了口后擦了把脸,范必死才道: “我跟无救今天将宝鼎路转了一圈,这一条街除了老张、朱老板的棺材、香烛铺外,几乎都关了。” 也就是说,这些铺子从某种意义上是无主的。 赵福生来到大汉朝一个月时间,还是第一次听到镇魔司门前这条路的名字。 她点了点头,喝了口茶水,范必死又道:“点过之后,宝鼎路共有铺面四十六间,大人是看选修葺铺子,还是全部拆除,重新修呢?” 他看赵福生喝茶的动作一顿,解释着: “外头的铺面虽然时间长久,外表破旧,但如果简单修葺也能使用。” 再说了,有赵福生坐镇镇魔司,以她展现出来的强悍实力,不要说铺面修葺过,就是一间烂窑,一年租2000两银子也多的是人抢着做——为的就是买赵福生的庇护。 这一次于德维遭遇鬼祸,就是最好的例子。 此前几次捐钱,这位老乡绅最是积极,对赵福生也很恭敬,甚至依照她的吩咐,提前写信邀请老友来万安县定居。 而昨夜他一被厉鬼标记,赵福生当即就起身出门,半点都没有浪费时间停留,最终赶在于维德出事之前将鬼祸平息,保住了这位老乡绅一命。 这件事情坚定了万安县留下来的富户、乡绅们的心。 他们活了这么多年,恐怕是没有享受过令司这样的照护。 只要赵福生还没有彻底失控,这些人恐怕是不会弃她而去的。 “所以大人就是不花大钱,这铺子也能租。” 范必死说到这里,赵福生就明白他话中意思了: “不,还是推倒重修。” 范必死的脸色顿了顿。 事实上赵福生的回答是在他意料之内的。 她这个人有些古怪,既非完全的高风亮节之辈,必要时刻,也会对人威逼利诱,性情强势,出手时毫不心软。 可偏偏做事又似是有她自己的一套准则,有些花使银子的地方半点儿也不抠。 “只是重建会耗费大量的时间,会影响大人到时铺面出租的时间。”范必死回答。 “不用担忧。” 赵福生摇了摇头: “先修一半,另一半先租出,同时把进出的路出修了——” 她想到自己昨日赶路回来时一路疾驰的惨状,脸都被颠绿了:“将来万安县人口一多,总要与其他县往来的,路修好了,往来的人才会方便一些。” “是。” 范必死点头: “只是这样一来,可能银子不太够。” “放心,后面宝知县还会再送钱来的。” 赵福生想到了昨夜打下的门神烙印。 有了第一次牛刀小试,她对于打鬼印便心中有数了。 “郑河即将厉鬼复苏,如果他是个聪明人,想要保命,还得找我——”赵福生想到郑河,情不自禁的露出一个看到了‘财神’的笑容: “他干了几年,宝知县又富庶,郑河的身家应该不薄吧?” “……” 范必死嘴角抽了抽,也想起昨夜她打下的鬼印,心中一动: “大人的意思是,你想要在郑副令身上打下鬼印,将他体内的厉鬼封住?” “如果郑河付得出代价的话。”赵福生笑眯眯的答道。 范必死本来只是试探,闻听这话,一下惊了:“大人真能将他体内的鬼封住?” 大汉朝中,驭使了厉鬼,能打下鬼烙印的人不少——例如各地镇魔司的陵园,就是由朝廷统一派遣人打鬼印镇压。 但是驭鬼者驭使的厉鬼品阶越高,则越易失控。 打鬼烙印也是驭使厉鬼的行为之一,使用的次数一多,驭鬼者仍会陷入险境之中。 所以朝廷事实上也知道可以用打鬼印的方式缓解驭鬼者厉鬼复苏的危机,但相较于大汉朝镇魔司许多的驭鬼者来说,能达到打鬼印级别的无一不是将级的人才。 从实力、作用及稀有度来说,这些人的存在远比普通的令司要珍贵得多。 再者说,厉鬼又不是驯化的动物,哪怕就是驭使厉鬼的人也未必能将厉鬼完全掌控。 有时打印在鬼陵也会有失败甚至失控的危机,更何况是在活人身上打鬼印。 而赵福生话中的意思,是郑河只要能付出代价,她愿意驭使厉鬼的力量为郑河封印鬼物。 “当然。” 赵福生点了点头。 范必死仍不敢置信: “可如此一来,大人你不怕厉鬼失控吗?” “我有把握,暂时不会失控,当然也不会要他性命。” 赵福生自信的道。 只要封神榜还在,她的功德值足够,为郑河的胸口打个鬼印封住厉鬼,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 “如果真是这样——” 范必死喃喃的道: “那郑河恐怕把棺材本掏出来,也心甘情愿呢。” 说完,他又摇头: “不、不止郑河,如果消息一传扬开来,不知有多少驭鬼者愿意前往万安县——” 许多处于厉鬼复苏边沿的人会想方设法的求赵福生帮忙打印,到时的万安县恐怕会比如今的宝知县还要富饶、强盛得多。 “等鬼雾散一些,也看郑河什么时候出得起筹码了。” 赵福生淡淡一笑。 范必死怔愣了片刻,许久之后,他神色一凛,表情变得更加恭敬: “对了大人,除了庞知县来了之外,要饭胡同那边,夫子庙内的刘义真也请衙门的人送了口信前来,说是想请你有时间就过去一趟。” 赵福生一听‘夫子庙’三个字,心中一惊: “传口信的人说他急不?” “这倒没有,传信的人只说大人有时间抽空过去一趟就行了。”范必死道。 他这样一说,赵福生心里倒有数了。 鬼车原本停在四十年前的刘氏宗祠,鬼车的存在打破了要饭胡同的平衡,使得夫子庙陷入危机之中。 而宝知县一行后,鬼车又被召离万安县,夫子庙的两个鬼应该重新陷入相互制约状态,刘义真应该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想找自己商议的。 “我正好有事要找他,之后抽个时间过去看看。” 范必死点了点头。 两人说完正事,来到大厅时,庞知县已经等候了好一会儿了。 他知道赵福生这些日子以来连日奔波,定是疲累,因此来了之后便一直坐在厅中等候,此时一见赵福生,庞知县便露出笑容: “大人,昨夜死去的人名单已经整理出来了,共计死亡76人——” 他说到死亡人数,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如今万安县的城区之中大部分的房舍已经空置,许多人早就逃出了县城,留下的人口本来就不是很多,如今再死76人,连庞知县都有些心痛了。 “这些人每人置办棺材、择地下葬,每人花费至少1800文钱。” 折合银子,就是每人的身后事约需要1.8两银子左右,而所有人一共下葬,则需要一百多两银子。 这些钱看似不多,但这只是一桩鬼案带来的影响。 万安县鬼雾不绝,将来鬼案只会更多不少,且赵福生一旦开了这个头,未来再出现类似的案子,仍需要府衙收拾善后。 除了这些下葬的开销之外,县衙请差人办事,也得出钱,这些加起来都不是个小数目。 “请人抬棺的、看尸的,这些都是晦气事,每人每日至少得给二十文钱——”庞知县身边跟着的师爷也开口道: “我们早上过来时问过张师傅了,近来万安县封闭,他手里的木材存货不多,还得向外订货,恐怕等这么多棺材运送到万安县,也需要一个多月功夫——” 此时正值八月,尸体要想存放这么久可不行,只能先安葬一批,而不够的棺材则向县中一些百姓家里借。 家中稍有盈余的人家,只要有老人的,都会有提前备棺材的习俗。 “先借了之后再还,把尸体陆续下葬,这样也能减少人手开支。” 师爷道: “如此一来,我们能将这些事赶在半个月之内办完,但我昨夜与账房先生算过,光是人工开支,便达五百两了——” 赵福生听到这里,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这么多?” 师爷点了点头。 “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个方式雇人呢?”赵福生问道。 庞知县与师爷相互对望了一眼,迟疑道: “换、换个方式雇人?” “没错。” 赵福生点头: “假设一人一天雇佣需要二十文钱,最少要雇佣半个月,那么一个人的支出就是三百文左右。” “对——” 师爷点了点头。 赵福生笑了笑:“这样的成本太高了,且受这样雇佣的人平日便是无事四处乱晃,打零工,家里生计不稳定,这样的钱来得太快,吃了上顿没有下顿,朝不保夕的。” 她想起先前在孟婆摊位上喝粥时遇到过的几个闲得无事的地痞流氓,当时见她孤身一人,不知天高地厚想对她动手,后面则被孟婆吓走。 赵福生道: “我们改而与这些人签个契约,将他们招入衙门当临时工,设以岗位,以每月80文的薪俸雇佣——” 只要有稳定的工作在,“他们会为了这个机会努力奋斗的。” “啊、这——” 庞知县与师爷一下呆愣住。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村中私刑 第一百三十五章 庞知县若有所思,大受启悟: “虽说长时间来看,我们付出的薪俸更多,但目前支出则是减少了。” 一旦将人招到,那么原本需要预支的每人三百文,则有可能在前期缩减为每人八十文。 后续就算仍会持续支出,但万安县本来就有鬼案,这些人手也可以派得上用场,也省去了每次遇事临时招揽人手的仓促。 庞知县忧心忡忡的来,兴匆匆的与师爷走了。 送走了他们二人,赵福生这才示意范必死准备空白卷宗,准备将这几天的两桩鬼案记录。 “两桩——” 范必死后知后觉意识到在短短的几天时间之内,他竟亲眼见证了赵福生连办了两桩鬼案。 “宝知县的鬼案你从头到尾都很清楚,将其记录好,事后给我过目就行了。” 赵福生提起万安县的鬼陵案件时,沉吟了片刻: “至于万安县的这桩鬼案,先定义为祸级以下,煞级之上的鬼案吧。” 鬼陵的厉鬼品阶虽说没有达到祸级之上,但这一次鬼案的厉鬼杀人法则特殊。 以声音的传递方式标记受害者,轻而易举的在短短两天的时间内杀死了76人。 幸亏赵福生回来得及时,若是在宝知县再耽搁一日,这桩鬼案恐怕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到时死的人数就远不止这76人了! “……是。” 范必死听到‘祸级之下,煞级之上’之时,心中一颤。 但他半点儿犹豫也没有。 亲眼目睹了这桩鬼案的诡异离奇之处,让他对于鬼陵的这桩鬼祸心有余悸,甚至还认为赵福生的评估过于保守。 一上午的时间,范必死与赵福生都在记录近日来的这两桩鬼案。 而镇魔司内,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范无救找了工人,准备将沿街的破旧无主店铺拆除,整天的时间,宝鼎路传来‘哐哐铛铛’的砸响。 这些的响动甚至引发了附近一些胆大的人好奇的关注。 万安县的危机一除,县内的人感应到了短暂的安全。 之后的几天里,兴许是天色恢复了以往的白日长、黑夜短的节奏,许多人没有再感应到危险的存在,再加上宝鼎路的热闹,县里逐渐也开始有人出来行走。 县中恢复了几分人气,甚至有些荒废了许久的店铺也在试着重新开业了。 到了九月初,天气逐渐转凉,而万安县已经太平了将近一个月之久。 这是万安县久违的太平,许多人紧绷的心弦暂时放松。 …… 已经入秋的夜晚,已经有些凉意了。 夜晚降临,村坳之中漆黑静谧,突然之间,山坳的深处传来一道男人的沙哑怒吼: 万安县治下的蒯良村内。 “杀淫_妇!清门户!执家规!正门风!” 这喊声一响起,瞬间传入云宵。 三面环山的特殊地形将这喊声放大,阵阵回音传入山林,惊起大量藏匿在林中的鸟雀。 拍翅声纷纷响起,原本静寂的山林瞬间似是复苏了。 紧接着,山坳之内突然有火光亮起,在黑夜之中格外的醒目。 随后火光之中,有人跟着在喊: “杀淫_妇!” “执家规!正家风!” 顷刻之间,无数火点似黑夜里的星火,迅速的被点亮了。 山坳村落内,一个穿了无袖灰褂子的男人赤着双足,在村中快步行走。 他满脸横肉,脸上有油光,额头以汗巾裹住,左手持火把,右手持刀,停在一间砖瓦房前时,还没敲门,门便从内里被打开了。 一个年约七十,身披着青色长衫,面容严肃的老头儿露出面容,见到这男人凶神恶煞的样子,喝了一声: “蒯老三,你要干什么?” “六叔,要我说,直接一刀杀了那贱人就是了,何必搞这些麻烦事,凭白折磨人呢。” 那一手持刀,一手拿着火把的蒯老三听这青衣老头儿一说,不由抱怨道: “如今还要她多活一些时候。” “你急什么?!” 被称为‘六叔’的老头儿一听这话,瞪了一下眼。 “如果不是你治家不严,我蒯良村出了这样的丑事,我们又何必要重振家风。” “谁知那贱人敢偷人——” 满脸横肉的大汉嘀咕了一声。 但他的目光落到了老人铁青的脸色上,顿时将剩余的话咽回肚中。 “准备好了没有?”六叔问了一声。 “将她捆好了。”蒯老三点头。 “蒯常留呢?”六叔又高声喊了一句。 他年纪虽长,但中气十足。 这蒯良村并不大,夜里又极安静,他一喊‘蒯常留’,声音传了很远,不多时,有人高声应了一句: “六叔,在呢。” 往常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早就已经入睡。 而此时夜深人静时分,似是大家都在静静的等待着什么。 听到蒯常留应答,六叔的脸上露出满意之色,再问: “猪笼准备好了没有?” “放心,已经备妥,喊了德子他们几个一起抬到三哥家门口。”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六叔面上一喜,将搭在肩头的衣裳一拉,喊了一声: “走。” 他拉开大门,正要迈出脚步,屋里突然有人招呼了一声: “当家的——” 蒯老三将手里的火把一扬,火光将六叔屋内照亮。 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从屋里小步迈出来。 她略有些驼背,脸庞上沟壑纵横,带着愁苦之色。 喊话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蒯老三,蒯老三便恭敬的道: “六叔娘。” 那六叔娘冲他勉强露出个笑容,点了下头,接着又看向六叔: “当家的——” 她喊了一声,欲言又止。 那六叔见她只喊人却不出声,顿时不耐烦了,将衣裳牵住: “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 六叔娘就又抬眼看了看蒯老三,暗示之意十分明显。 蒯老三顿时皱起眉头,脸上露出不快之色。 六叔就喝斥: “不说算了,女人就是没事找事,蒯老三,我们走——” “是。”蒯老三应了一声。 那六叔娘就叹道: “当家的,真要、真要将满周娘浸猪笼吗?” 那蒯老三一听这话,顿时拳头都捏紧了。 六叔娘知道他听不得自己这话,但她想起那女人,眼中露出怜悯之色,又深怕面前的老头儿看出来了,只好强行忍住: “杀人不过头点地,她犯了错,将她、将她杀了也就是了,又何必行这一出?” “六叔娘!”蒯老三大眼圆睁,怒喝了一声: “今天这话就当我没听到过,不然我……” “老三,你弟弟的德性你也清楚,她千错万错,总生了满周,看在满周的份上,也该给她这个体面——”那六叔娘虽说见蒯老三脸色难看,但仍坚持说了几句。 但她这几句话不止没有将蒯老三劝住,反倒令他更加火大。 他神情凶恶,那脸膛肤色略深,穿着褂子,露出胳膊,此时激动之下举着刀挥,手臂上青筋都鼓起来了,瞧着十分吓人。 “体面?偷人的贱妇也配有体面?” 他大喝: “嫁进了我蒯良村,还敢不安于室,丢我蒯家人的脸!满周如果懂事,也该知道她娘就是这种该千刀万剐的贱人!” 说完,仍余怒未消: “再说了,这贱人敢偷人,这满周是不是我家老五的种还不知道呢!” “说得不错!” 六叔一声大喝: “这种丑事不要遮,还要叫村里人都好好看清楚,敢犯淫贱的女人就是这样的下场!该浸猪笼!” 说完,又不耐烦的骂: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一个老太婆,不懂就住嘴好了,我蒯良村几百年习俗,女人犯淫戒,就该行宗法制度。” 说完,他双眉倒竖: “将家里人都叫出来,大家一起围观贱人浸猪笼!” “可是——” 六叔娘还想再说什么,六叔一声厉喝: “快去!你再啰嗦,信不信我打你?!还是你与那贱人往来,也沾了不好习性了?” 老妇人被他一骂,哪里还敢多言。 虽说心中仍感到十分愧疚不安,却只好顺从的听老头的话,进了屋中。 不多时,屋里一大家子人俱都被叫了出来。 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家里六叔权威最重,人人对他十分尊重。 家里老小全都出来了,六叔才满意的点头,喊了一声: “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来到一间破矮的房舍门口。 此时这破房的门已经被卸下,一个年轻的少妇被五花大绑着,被迫跪在了破门前的小坝上。 她头发凌乱,满头是血,衣裳被撕开,露出白花花的胸脯。 以往空静的小坝这会儿站满了人,有男有女,年轻的、老的及少的俱都挤着,热闹得像过年似的,看着这一幕。 女人极力佝偻着后背,想要掩饰自己被扯开的衣裳。 但她越是蠕动,那撕裂的衣裳便裂得越大。 “这会儿知道丑了。” 一个妇人呲笑: “你快活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丑?” 说话的女人年约四十,一双眼睛嫌恶的盯着这女人看。 她能感觉得到,周围不少年轻的男人正偷偷的以眼角余光盯着这女人看。 虽说人人表面上都唾弃这犯了‘淫戒’的女人,但男人们背地申里的眼神却带着如狼似虎的神色。 女人嘴被塞了木头,防止咬舌自尽,此时听到有人怒骂,只弓着后背‘呜呜’的喘息。 那女人拳头一捏,脸上露出狠色,上前拽了她头发,强迫她将脸抬起,抬手正欲将巴掌打下,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六叔来了!” 一听‘六叔来了’,那女人眼中露出遗憾的神色,讪讪将女人乱蓬蓬的长发一松,任她如烂泥般软倒在地,接着众人往那六叔一行迎了上去。 “蒯三也来了,正好一起。” “常留、常留——” 有人喊道,人群外突然传来应答: “来了、来了,让开,猪笼在这里。” 众人一听猪笼来了,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顿时让开一条通道。 一个满头乱发,留了一脸乱糟糟胡须的男人与几个年轻人一道,抬了一个类似茧形的加长竹笼,出现在破矮房前。 村民一见笼子,顿时兴奋。 六叔抬头往四周扫了一圈,见到四周熟悉的面庞,显然蒯良村人人都来了,脸上不由露出满意之色: “既然大家都来了,正好看看这不忠于男人的女人是什么样的下场!” 他在村中威望很高,说话之时人人不敢出声。 六叔话音一落,目光冷酷的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如死狗一样的女人。 这位蒯五娘子乱发遮面,像是气息全无的样子。 他冷笑了一声,道: “剥了她的衣裳,将她装进猪笼里。” 这话音一落,先前还安静无声息的女人顿时激烈的挣扎,嘴里发出‘呜呜’之声。 人群顿时兴奋。 大家一涌而上,顷刻之间将女人剥得赤条条的,如塞猪仔一般,将她送入竹笼。 “将她抬起,往江边去!” 六叔发话。 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将装了女人的猪笼抬起,众人喊着口号,晃晃悠悠的起身。 屋外十分热闹,先前准备打年轻女人耳光的妇人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屋中。 屋里破旧异常,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 外间一个烂土灶,一个水缸,旁角堆了几根柴禾。 屋里一张破旧的床板,几根竹竿撑起了脏污破旧的蚊账,一个男人赤足横躺在床上,朝外伸着的脚还沾了泥泞。 女人见此情景,劝他道: “蒯老五,你也不要太伤心,那女人不安于室,在外勾搭汉子,能是个什么好人?这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宽慰着,不多时,又有数人进来哄劝男人。 说话间,外头六叔的声音响起: “蒯老五,你还不快点出来,我们要去江边了。” 几个安慰男人的女人一听这话,又怕又兴奋,连忙起身。 那原本躺在床上的男人也跟着一咕噜爬起: “我要去看看这贱人下场。” 几人一起出去,外头的人见他们一出来,便抬着猪笼前行。 “杀贱人!清门户!执家规!” “浸猪笼!” “正门风!” 喊话声、脚步声逐渐远去。 那破旧的屋门前先前还人满为患,片刻之间却人去屋空,只徒留满地凌乱的脚印。 女人的‘呜呜’声消失,劝慰声、喊话声及怒吼、打骂声都消失了。 不多时,静得落针可闻的房间中,那破旧的床板下,突然传来‘悉索’的声响,一个小小的影子从床下爬出,手里攥着一枝枯萎的枝芽。 小孩披散着头皮,在黑暗之中左右爬了数下,鼻腔之中传来‘呼呼’的吸气声响。 好半晌后,似是没有闻到熟悉的味道,她小小声的喊了句: “娘——” 屋里没有回音。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夜现怪事 第一百三十六章 此时的蒯良村的江河边,村民已经来到此地。 猪笼里的女人面若死灰,已经不再试图挣扎。 六叔指挥着众人: “将猪笼装上石头,沉入河里。” 众人喊着号子,照他吩咐,将石头放入笼中。 装了女人的竹笼被推入河中。 笼里的石头带着女人缓缓没入水里,濒临死亡之际,笼内的女人开始本能的挣扎。 河面泛起涟漪,周围的水因竹笼的沉入而泛起浑浊。 ‘咕噜、咕噜’的水泡涌出,周围人俱都感到异常的兴奋,众人不约而同的大喊: “清门户!执家规!” “正门风!浸猪笼!” 男人们越喊越兴奋,女人们则是在喊话之时,又隐隐感到恐惧。 这一场仪式表面看是处死蒯五娘子,实际上却又震慑了整个村的女性。 约半刻钟后,众目睽睽之下,水里的气泡逐渐消失,笼子下沉,里面的女人应该已经被淹死。 六叔满意的点了点头,享受着众人恭敬而又畏惧的神情。 “这条河是上嘉江的分支,想必会洗净庄氏身上的不洁——” 他正欲再多说两句,突然异变陡然生起。 “六叔——” 有人似是看到了什么,惊恐的喊了一声。 ‘咕噜噜——’ 河面传来水流冒泡的声响,六叔脸色怪异的转头往河中央看去。 只见先前已经平静的河面不知何时又重新开始冒泡,且气泡越来越多,像是水底下有人在剧烈的挣扎着,水波‘哗哗’作响,发出激烈的浪涛声。 不知何时,蒯良村的河边小林中突然涌出了淡淡的雾气。 先前围观了一场刑罚的众人本来兴奋得满身大汗,此时雾气一出,一股山风沿着河边树林‘呼呼’吹来。 众人手中举着的火把被这风一扫,火光尽数一压,大家后背一寒,俱都觉得一股透彻心底的寒意生起。 “六叔,那、那河中是什么东西——” “下方莫不是有大鱼吧?”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 “这庄氏就是个臭鱼烂虾,一入水就引来了大鱼啃食——” 众人这会儿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开着玩笑。 这人话音一落,其他人跟着大笑。 “不大对劲。” 有人眼尖,已经意识到了不对。 “有什么不对的,莫非庄氏死不瞑目,还敢闹鬼不成?” 一个女人不以为然的道: “她犯了大错,哪里有脸呢?是我做了这种不要脸的事,死后都无脸面见人——” “哈哈哈哈——” 众人正笑间,突然有人道: “真的不大对劲儿。” 接连有两人说情况不妙了,其他说笑的人也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喉间发紧。 六叔的表情也逐渐严肃。 只见水面‘咕噜、咕噜’的声音越来越大,河中的气泡翻滚,整个河面如同一锅烧得沸腾的开水。 水面之下,隐隐似是有黑影在逐渐放大、浮出。 ‘咕咚。’ 先前还喊着口号、说笑的村民不知何时收了声,极度的安静中,只听到河面沸腾的声响。 有人在这个时候吞了口唾沫,显得异常的刺耳。 ‘咚咚咚——’ 众人的心跳开始加快,有胆小的人已经开始下意识的后退。 “那是什么——” 突然间,有人终于忍受不了这种诡异的沉默,指着河中发问。 “是、是鱼?” “是鱼吗,六叔?” 村里六叔最是德高望重,人人都以他的意见为主,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本能的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六叔身上,等着他出声。 老头儿也看到了河里逐渐晕散开的阴影。 他活得久,已经到了半截身体埋入黄土的年纪,对于危险的感知远胜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今夜的行动恐怕出了问题。 但六叔虽有一定见识,却不过是个山村老者,见识有限。 且他认为自己做得没有错,因此并不畏惧,见周围女人、孩子都有些害怕,便喝道: “无知妇孺,不要乱嚎,不管是什么,下水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这话音一落,以往少不得有人便自告奋勇上前了。 可今夜村子是在处刑,河中刚刚才推了一个女人下去,淹没了一条人命。 水里才刚死过人,大家都嫌晦气,不愿意下水。 六叔见自己发话之后无人应答,心中有些恼火,不由大怒: “都是一群没用的懦夫。” 他骂完之后,喊道: “蒯五、蒯鹏举、蒯鹏程——” 他一连喊了几个人名,被点名的蒯五突然哭着后退: “六叔,我不敢——” “蒯老五,你这没用的狗东西!” 六叔突然暴怒: “你在家里管不住你的女人,如今出事了,大家帮你收拾了善后,让你下水去看看,你也没胆子,你这种狗东西还能干什么?” 他这一骂,人群之中满脸横肉的蒯老三顿时站不住了,他越众而出,恨恨的瞪了一眼不争气的弟弟: “六叔,我来。” 他将手里的火把塞到蒯老五手中,挽了袖子,率先大步下水。 ‘哗哗。’ 水波发出踩踏声响。 今夜的水阴寒入骨,蒯老三正值壮年,血气旺盛,但被水一淹,依旧打了个寒颤,足底开始抽筋。 ‘嘶!’ 他倒吸了口凉气,用力扳了几下脚,那种钻心的剧痛才逐渐消弥。 而这片刻功夫,众人见他下水无事,被六叔点名的两人这才跟着下水。 此时河面的黑影已经越浮越上来,几人手拉着手,往河中间的黑影行去。 河边上的人提心吊胆,有个妇人满脸担忧,冲着蒯老三喊: “当家的,你要小心啊。” “放心,没有事。” 蒯老三应了一声。 几人靠近那黑影边,出于生物对于危险的本能预知,三人不约而同的站立了片刻。 只见那河中的黑影在三人靠近之后,并不再往上浮,就这样荡漾在河水之中,宛如河底漂浮的藻类,随着水波的余韵而微微晃摆。 而那如沸水般不停冒着的气泡也不知何时消失。 水面只剩一圈一圈的涟漪,在周围火光照耀下缓缓往河边推延开去。 约等了片刻,无事发生。 没有事就是最好的事。 六叔紧绷的嘴角一松,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蒯老三也松了口气。 今夜的事始终是他的家事,如今出了这样的意外,无论如何总归有些晦气。 好好的一桩事情,进展到现在,村里人吃了一惊,再拖延下去,恐怕其他人不满意。 他想到这里,壮着胆子伸手去摸那黑影。 下水的其他两人都算胆大了,可不知为什么,两人都有些怵那黑影。 两人没料到蒯老三这样胆大,竟敢伸手进水中去摸,正吃惊间,只听蒯老三长舒了口气,‘啐’了一声: “呸,原来是猪笼浮上来了。” 他这话音一落,原本屏息凝神的众人不由自主的跟着长喘了口大气: “嗐,吓我一跳!” “原来是猪笼浮上来了。” “我还以为是河中成了精的怪鱼或是河妖呢——”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 ‘呼——’山风吹来,树冠被拂动,无数树叶纷纷被风摘落树枝,落地时发出‘沙沙’响声。 六叔此时却开始觉得有些邪门。 他不像村民们一样庆幸,而是听到‘猪笼浮起来’的那一刻,心中一紧,连忙问道: “老三,猪笼怎么会浮上来的?莫非是笼子打开了,庄氏趁机逃跑了不成?” 笼里装了一个大活人,村民们还怕她不死,又给塞了两块大石头进去。 这石头是村中几个壮汉抬起,至少有好几百斤重,带个女人绝对能沉到河底中间,怎么会片刻功夫又浮出水面的? 想到这里,六叔不由脸色一沉,喝问: “是谁系的竹笼门?” 他话中意思,是谁心慈手软,偷偷放走了庄氏。 “是蒯白川!”有人高喊了一声。 “这小子平日就老盯着庄氏看,莫不是动了贼心思,想饶了这贱妇一命——”说话的人刚一讲完,六叔恶狠狠的转头盯着一个男人看。 那男人身材矮小,其貌不扬,听人点名后退了数步,行走间脚步都有些一瘸一拐,似是有残疾,听了这话,连连摆手: “六叔,冤枉啊,我知道这庄氏偷人,嫌弃都来不及,怎么会帮她的忙呢?” 他激动得喷出了唾沫星子: “蒯良村出了这种丑事,我恨不得她死,那笼结打得很紧,不可能解开的!” “谁知道——”一个女人讪讪说了一句。 “我看你们平时眼珠都盯在她身上,仿佛猫儿见了腥——” 蒯白川被她这样一说,顿时气不过: “你自己管不住你自己男人,嫉妒你家蒯鹏举老偷看她吧?” “老娘撕了你的嘴——” 两人吵吵闹闹之中,夜风再度刮来——‘呼——’ 这风一吹,许多人手上提着的火把瞬间火光被压灭,四周陷入黑暗。 “啊!!!”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将蒯良村的人吓得不轻,众人放声尖叫。 好在这种火把是特制的,风一吹过之后,被压制的火焰重新亮起。 光亮再度出现,所有人脸色铁青。 “六叔——” “好了,不要吵了。” 六叔的手也开始发抖。 今夜实在邪门,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喊道: “老三,把那猪笼拖上来,我倒要看看是不是那庄氏想法逃出了笼子。” “是。” 蒯老三应了一声。 他伸手去拖,那竹笼本来就沉,入水之后更是沉重,他一个人抓住竹笼编织间的缝隙,将其用力拖拽了两下。 水流被绞动,形成漩涡,将那竹笼牢牢吸住。 仿佛幽暗的水底深处,有另一股力量在与他较量,想要阻止他拖走猪笼。 蒯老三不信邪,喊道: “鹏举、鹏程,帮我搭把手。” 面露惧色的两个男人听了他招呼,连忙应了一声。 三人合力抓住笼子,同时喊着号子用力往岸边拖运。 有了三个壮汉合力,再加水的力量托送,三人拖着竹笼缓缓靠近众人。 在离岩约两丈的地方时,竹笼已经浮出了水面。 隔着被搅浑的河水,岸上的众人可以清晰的看到笼内的情景。 猪笼的门并没有如众人预料一般的散开。 竹笼之内,蜷缩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蜷缩女人身影。 女人此时浑身赤裸,长长的头发如同海藻一般纠缠了她白皙得仿佛没有一丝血色,令人感到有些恐惧的身体。 两块重达数百斤的巨石也压砸在笼中,这也是先前蒯老三一人拉不动猪笼的原因。 照理来说,这样的猪笼应该沉入水底才是,怎么会突然浮起来呢? “真是怪事。” 六叔喃喃的道。 说完,他脸色一沉,问蒯鹏举: “鹏举,她死了没有?” 被他点名的蒯鹏举站在猪笼的左侧端,恰好与女人的脑袋方向相近。 六叔喊到他名字时,这个男人浑身一抖。 他平日农闲之时喜欢与村里的女人说些荤话打趣,庄氏在生时,他时常偷看,也想过要将她弄上手。 在庄氏丑事曝光后,众人提议要扒了她衣裳,让她无颜苟活于世时,他也很是积极,还趁机出手占过便宜。 这会儿庄氏脱得清洁溜溜,不知为什么,他反倒丧失了直视她身体的勇气。 “六叔,我不知道——” 他应了一声。 六叔没好气的骂:“好个没出息的狗东西,你不知道,你就伸手去探探鼻息。” 庄氏的脑袋离他不远,他伸手就能碰到她的脸。 可蒯鹏举转头看了一眼竹笼内的女人,那漆黑的长发在水底下妖娆的铺散开,宛如水底肆意蔓延的水草,仿佛要缠住他的身体,将他拖入无底深渊。 他突然从心底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连连摇头: “六叔,我不敢。” “好你个蒯鹏举,平时村里这里蹿蹿,那里蹲蹲,见了女人就想占便宜,庄氏你也没少惦记,这会说不敢了?” 虽说今夜事情有些邪门。 但仪式进展到现在,又再没大事发生。 村里人无知则无畏,这会儿甚至笑着调笑蒯鹏举: “如今她脱得光溜溜的,你以前怕是求都求不来的,怕什么?” “什么?鹏举,你竟然敢——” 一旁蒯老三听闻这话大怒,而人群之中,蒯老五则是双手互兜在衣袖中,缩着脑袋与脖子,对众人的调笑不敢吭声。 “别胡说,我什么时候——” 蒯鹏举有些不大自在的反驳: “我没有——” 他目光闪烁,一见就有些心虚,岸上一个中年妇人一见他这模样顿时大怒: “你竟然对这样的贱人也生这样的心思,不嫌脏——” “好了,不要吵了!” 六叔被众人吵得心烦意乱。 他总觉得今晚的事情过于诡异,而这会儿又显得太过平静,有些不大对劲儿。 可他毕竟只是山村老者,见识也不多,就是意识到了危险,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眼见大家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还在吵吵闹闹,他不耐烦的喊: “都给我闭嘴!鹏举,你将庄氏的头发刨开,看看她的脸,探探她鼻息、脉博,看她死了没有。” 他有些焦虑不安: “赶紧做完,收拾了好回家去。” “夜深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死不瞑目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六叔话音一落,众人正踌躇间,突然一个头发花白,被家里人搀扶着的老妇人也跟着出声:“鹏举看看吧,这黑灯瞎火的,大家出来很久了,我家留财也困了,该回去歇息了。” “奶,我不困,我还想看——” 被她牵在手中的小孩听闻这话,连忙反驳,但话没说完,便被六叔娘捂住了嘴。 她在村里威望不如六叔高,可这老妇人平日与人为善,村里人有难时,她一般乐意帮忙,在村中众人对她好感极深。 此时她一发话,其他人都跟着迭声催促。 村里人都在盯着水里的三人,那蒯鹏举顶不住压力,犹豫了一下,便不甘不愿的答了一句: “好吧。” 众目睽睽之下,他弯腰将手伸入水里。 说来也怪,蒯鹏举的脚就踩在水中,之前右手也探入水里抓着笼子。 可泡久之后也不觉得如何,而这一直未沾水的左手一入水时,却感到一种寒彻心扉的凉意透过指尖传入他的心底,令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 “嘶——” 他大大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嘀咕着: “这水怎么这么刺人?倒像寒冬腊月似的。” “我看是你怜香惜玉,舍不得吧?” 河岸上,他的媳妇在听人打趣他曾垂涎过庄氏之后,心中恼羞成怒,阴阳怪气的刺了他一句。 “你这婆娘——” 蒯鹏举讪讪的瞪了她一眼,接着心一横,将左手摸入笼中,去碰庄氏的脑袋。 一大蓬头发绕着水流而来,缠住他的手指。 头发下似是隐藏着某种森然的恶意,令他不寒而栗,仿佛有人拖着他的手想将他身体往下拽。 蒯鹏举胆颤心惊,正要惨叫,眼角余光却看到身旁不远处站的蒯鹏程、蒯老三等,先前那种阴森感只是他的错觉。 他心里一定,将牙关一咬,蓄积了勇气胡乱扒拉庄氏的头发。 男人也不敢去看笼中女人的脸,手掌摸到了庄氏的五官。 这个动作庄氏在生时他就想做,可这会儿再摸上去时,并非他数次午夜梦回中想像的一样温软。 入手是一张冰凉的死人脸。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庄氏的脸已经失去了生人的弹性,带着一种死人特有的僵硬冰冷感。 那秀气的鼻子仿佛是柄刀,会割伤他的手指。 她的嘴唇里的牙齿说不定会咬断他的,她的眼睛会不会睁开——无数诡谲离奇的恐怖念头浮现在蒯鹏举心头。 但好在这些恐惧的想像并没有发生。 他顺利拨开了庄氏的头发,摸到了她的脸。 她一动不动,如同一具已经被刺喉而死的猪,安静的蜷缩着睡在水里。 少妇的鼻端已经没有了呼吸。 蒯鹏举顺着她的下巴滑往她的脖子,她的皮肤阴冷细腻,可他此时却没心思去感应旁的。 他的心跳声又急又大,血液在体内飞速流涌,几乎压过他手指的感知。 好半晌后,他确认了庄氏已经没有了脉博,接着才抬头看向岸边的六叔等人,颤声道: “六叔,她死了。” 真是奇了怪哉。 猪笼里被沉塘的女人为什么会突然带着大石头又从河里浮起?六叔心中发怵,他又道: “将她再推回河里。” 三人用力再次想将猪笼连带着女人尸身推入河中,可怪异的是那猪笼无论几人怎么推,就是浮在水底之下,隐约露出庄氏死的尸身。 “……” 这下蒯良村的人都开始感到害怕了。 许多人打起了退堂鼓,不再像先前行刑前一样兴奋了,只想赶紧处理完这些杂事后各自回家锁紧大门。 “再拖远一点。” 六叔又吩咐。 蒯鹏举、蒯鹏程已经不敢再去碰那猪笼,两人站在水中,如果不是碍于六叔威仪,二人想要即刻上岸,离这女尸远一些。 黑暗中,岸边点着火光。 今夜蒯良村的人都来了这里观刑,人们浩浩荡荡站在岸边一大排,点起的火光形成一条长龙,将半侧河岸都照亮了。 夜晚河岸的树影倒映下,那水呈现出一种阴森诡厉的黑色。 而这黑水之下,死去的女人皮肤白得竟然似是会反光一般,在这黑水衬托下,呈现出一种不详的惨淡气息。 长长的头发如同灵活的水蛇,蜿蜒着将女人的尸身包裹。 ‘哗啦——哗啦——’ 水波荡漾着,那长发也在水下来回摇曳。 女人赤裸的尸身清晰可见。 蒯鹏举终于承受不住内心的压力: “我要回岸上了——” 他转身欲走,蒯老三突然道:“你们放手,我会浮水,我去将她带往更深的地方,我不相信她敢作祟!” “好!” 六叔一听这话,大声喊了句‘好’,“老三说得对,她庄氏做错了事,哪有脸变成鬼,就是变成鬼了,我们也要问问她,怎么敢给蒯良村抹黑。” 他这话一说完,原本惊惧交加的村民顿时又来了自信: “对,她庄氏偷人,就是死了也是应该的,怎么有脸变成鬼。” 蒯老三胆气大盛,他向蒯鹏程、蒯鹏举二人喝道: “撒手!” 待两人撒手后,他双手抓着猪笼用力往前一推,身体借着这一推之势,整个人如鱼一般蹿了出去,两腿用力一蹬,带着笼子里的尸体瞬间滑出去一丈多的距离。 待到了河中心后,他将手一松——带着尸身与大石的笼子并没有如众人想像中的沉入水底,而是怪异的浮在了水面。 ‘咕咚、咕咚!’ 竹笼在水面一浮一沉,如同撒入水中的鱼线上挂的浮标,庄氏的尸身一会儿被黑水吞没,忽而又浮出水面,看得人胆颤心惊。 “六叔——” 先前好不容易才鼓足了勇气的村民见此情景,又开始心生畏惧。 有人喊了六叔一声,小声的道: “这样可不是个办法。” 庄氏毕竟是偷人而被村子处以极刑。 这事儿虽说村民自认理直气壮,可庄氏偷汉子却不是什么美事,一旦传扬开来,整个蒯良村都要成为周围村镇的笑柄。 “这条河是上嘉江的分支,如果任由庄氏的尸身这样浮着,要是顺水而下,到时被人发现,我们的脸都要丢尽了,村里的小伙到时怎么娶妻?” 村中大部分人是近亲,总要与外界通婚。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要是村子的情况被人知道了,到时许多年轻人都要打光棍。 六叔也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看样子这江水也治不了这贱妇!” 老头儿咬了咬牙,说道: “这贱人在生时不安份,死了也要折磨人,将她拉回来。” 他抱怨了两句后,突然喊道: “老三,把她拉回来,既然沉不了她的塘,就将她拉回来,另行想办法处理。” 这会儿天色已晚。 若是平常时候,村民们早就已经进入梦乡,今夜却因为这档事耽搁,至今未睡。 河边湿冷,且庄氏的尸身死活沉不入塘底,众村民逐渐便有些心浮气躁,都急着想离开此地。 闻听六叔这话,有人便知道今夜无法轻易事了,不由担忧的道: “六叔,这怎么处理?” “莫非还要寻块墓地,给她下葬不成?”有人问道。 “这样不洁的贱人哪有资格入葬——” “那怎么处理?” 大家七嘴八舌。 那先前出声之后一直没有再说话的六叔娘突然叹了口气。 她有些怜悯的看了一眼河中的尸体,又再次道: “人死为大,死都死了,再提过往恩怨有什么用呢——” “她千不好万不好,也为老五生下了满周呢。” 说到这里,这老妇人心中吃了一惊,转头四处看: “咦,满周呢?” 她这一喊,先前还忧心忡忡的人群顿时一滞。 不少人相互退后,左右互看: “没看到满周——” 六叔娘心中一沉,大喊:“老五!老五!你家满周呢?” “老五在哪?” 她问完之后,众人举着火把找了半天,突然有人喊:“老五在这呢。” 沉着脸,一副畏缩之态的蒯老五被人推了出来,六叔娘看他双手交叠在袖口中,媳妇死了,他跟看戏似的,心中有些不快。 但此时可不是责备他的时候。 “老五,你家满周呢?” “谁知道。” 蒯老五满不在乎的应了一声。 他蓬头垢面,脸上不知从哪里抹了些脏污,衣裳也破旧,看上去寒碜极了。 六叔娘险些被他的回答呛到,他又说: “那丫头片子一直是她娘带着的,兴许是躲哪去了吧。” “你……” 六叔娘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六叔不耐烦的道: “都别吵吵了,这是讲这些的时候吗?” 他有些烦闷的道: “满周这么大人,丢不了的,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稍后村里人再一起找满周!” 他一锤定音,其他人便都不再多说。 六叔娘心里虽说担忧,但她与这老头相伴了大半辈子,对他的脾性了解得很,如果自己再执意问下去,只会将他激怒。 “唉。” 她叹了一声,“只是可怜了满周,成为没娘的孩子了。” …… 这边的小插曲告一段落,另一边蒯老三将猪笼里的女人推入河中央后,又听到六叔发话,要将庄氏的尸体拖上岸。 他这会儿又累、又冷还有些害怕,他总觉得那一蓬又长又乱的头发下,似是有一双阴森森的眼睛在盯着他。 可六叔说得对,他不能将庄氏的尸体就这么赤身裸体的扔在水中,若被人看到像什么话? 到时不止蒯良村,就是他们一家的脸也要丢尽了! 想到这里,他又咬紧牙关,游到猪笼旁边,伸手将笼子抓住。 这一抓之下,蒯老三不知是不是因为浸泡在水中久了,身体失温,竟觉得这笼子更冰、更沉了,他一人有些推不动,便喊来了蒯鹏举、蒯鹏程搭把手。 两人本来不想答应,但岸上六叔的眼神正盯着,再加上这桩事情拖得越久越邪门,大家也不愿意在此地久留。 六叔已经说过了,将尸体拖运上岸后他会想办法处理,总比这样泡在水中,不上不下的好得多。 三人齐心合力,将尸体拖拽上岸。 笼子里的水‘哗啦啦’沿着岸边往下流,庄氏蜷缩的尸体像是个虾米似的,安静躺在笼中。 “六、六叔,怎么做?” 蒯老三也跟着拖着沉重的身体上岸。 他平时身强力壮,精力充沛,很少有病痛,这会儿在水里浸泡了一阵,却有种力不从心之感。 大量水流‘哗啦’从他身上灌入裤腿,带得他迭步退后,险些摔入水中。 蒯老三身体定了定,勉强以赤脚踩住河边的烂泥,低头弯腰以手拧住裤腿用力一拧——‘哗啦’水流被挤出去,他整个人顿觉轻松了许多。 其余两个下水的村邻与他情况差不多,那两人相互扶持才勉强站稳,不至于跌入水中。 岸上的人围着一具被装在猪笼里的尸体,众人商议着要怎么做。 “要我说,剁碎了喂狗。” “点天灯吧——” 大家纷纷出主意。 六叔娘的面容上露出不忍之色,她目光落到了猪笼内的女人身上。 ‘咕哧——咕哧——’ 有两声奇怪的声响传来。 不知是不是六叔娘年纪大了看走了眼,她总觉得女人那浸透了水的黑发动了动。 “啊,满周娘是不是还活着?” 她惊喊了一声。 这话一说出口,可将周围的村民吓了个够呛。 “什么?没死?” 先前还商议着要如何处理尸体的人连忙退后,庄氏尸体周围很快被腾出一个巨大的空地,地面只剩凌乱的脚印。 六叔慌乱之间也跟着退,但河边地底湿滑,他年纪又大,险些摔倒了。 若非关键时刻村民将他扶住,他非得被挤倒在地遭人踩踏不可。 惊魂未定间,他连忙喊:“大家不要慌,人被浸进水中这么久,哪有可能不死的,怕看走眼了吧?” 六叔威望比较高,他一发话,场面顿时被镇住。 本来欲惊慌逃蹿的人慢慢停下脚步。 “六叔说得对,庄氏又不是什么三头六臂的怪物,怎么可能水淹了这么久还不死——” 大家停了下来,慢慢转过了头。 众人再次围靠上来,盯着笼内的尸体看。 …… 一片静谧声中,只有庄氏头发上的水顺着尸身往下流,发出‘悉索’的细细声响。 第一百三十八章 厉鬼复苏 第一百三十八章 约数息功夫,并没有什么怪事发生。 大家心中一松。 一个妇人长长的喘了口气,正欲说话,但就在这时,只听‘噗嗤’一声响。 这声音本来不大,但入夜之后的上嘉河畔,整个蒯良村的人都在此处,众人却屏息凝神,安静异常的时候,这一声细响就被成倍的放大了。 众目睽睽之下,许多人亲眼看到庄氏的头发似是蛹动了一下。 “啊啊啊!!!” 这一下瞬间炸开了锅。 “鬼啊!” 有人发出凌厉的惨叫,不少人慌忙举着火把转身就逃。 慌乱中,众人挤推踩踏,如无头苍蝇似的逃。 后面不少没有看到庄氏头发动了一下的人不明就里,正探长了脖子往前看时,就听到有人喊‘鬼’。 夜深人静时分,众人行的是私刑,庄氏之死并不光采,且死后似是死不瞑目。 从蒯老三几人数次将她尸身推入河中再捞起的举动,可见今夜的行刑并不是很顺。 再听到‘鬼’字出现,对于村民来说,那是相当恐惧的一个事。 许多人推着身后的人就想逃。 这个时候可不管看热闹了,也顾不上身边的亲眷、朋友。 顷刻之间,有些反应稍慢的人被推倒在地,还来不及惨叫,后面奔逃的人便一脚踩上来了。 大家乱成一团。 许多人甚至丢了火把跑。 而就在这时,离尸体最近的蒯老三也亲眼目睹了庄氏头发里咕蛹的那一下。 见到死人身上的动静时,吓得他险些失禁。 庄氏是他的弟媳,这个弟媳之死也有他的原因,事情发生时,他也有些恐惧。 可最大的恐惧不是遇鬼。 首先涌入他脑海的,是这件事情之后,村里人恐怕要排挤他们家了。 今夜出了这样大的事,若村民们真出了事,大家难免要怨怪他家。 看热闹时人人出力不稀奇,不过这热闹要是变成了灾祸,情况就不一样了。 一想到那样的后果,蒯老三才是打从心里的感到害怕。 这种害怕甚至压过了对厉鬼的恐惧,令他死死的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的盯着尸体看。 正因为他盯着尸体看,因此他最先发现了不对劲儿。 借着周围的火光,他发现庄氏的发丝间似是有什么在钻动。 蒯老三一见这黑影,心里一动,恐惧被他暂时压下,他一个箭步上前,刨开庄氏头发,一条灰黑背白肚子的巴掌长小鱼被网在头发之中。 庄氏在生时那把头发就很好,死后她的长发乱飘,恐怕鱼类以为是水草,钻进发丝里,却被死人的长发困住。 “不要跑了,不是鬼,是鱼、是鱼!” 蒯老三有些兴奋的喊:“不是什么鬼,是有鱼钻进了庄氏的头发里,刚刚是这鬼东西作祟,别跑了。” 六叔慌不择路被人挤倒在地,晕头转向间,听到有人又喊:“不是鬼、不是鬼。” 这话倒是听进他耳中了。 蒯老三喊了数句后,慌乱的人群总算平定下来。 “真不是鬼?” 有人疑惑问了一声,蒯老三十分肯定: “真不是鬼。” 他说完,上前一步再扒拉庄氏的头发,露出庄氏白里泛青的死人面容。 她在生时颇为秀气,但人死之后可不好看,尤其是她是遭人强行溺水而死,死前含怨,那面容里透出青气,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不是鬼就算了,早些将尸体处理了,我想回家了——” “我也想回家了——” “六叔呢?六叔出来主持公道吧。” 大家吵吵闹闹,逐渐失去了镇定。 河边开始起雾了。 雾气深重,许多人经历了两次惊吓,心情大起大落,身上、手心全是汗珠。 夜风一吹,迅速就将人体的温度带走。 蒯良村的人不想再在河边继续逗留了。 众人开始寻找六叔,先前慌乱之下不少人顾不得六叔的存在,此时许多人被踩倒在地,受伤的、惊吓的都在哭嚎,场面一度失控。 半晌后,才有人喊: “六叔在这里。” 摔倒在地的六叔呻吟着被人扶起来,立即便有村民请他主持善后。 经历了今夜这数遭变故,六叔也没心情搞多余的花样了,正要说话,六叔娘便带着孩子来到他身边,小声的劝: “当家的,不如让人入土为安算了。” “我这心口有些发慌,眼皮直跳,觉得要有大事发生,早些埋了算了。” “埋不得!” 蒯老五突然大声喊。 他先前躲得不见人影,遇事时也不敢出头,这会儿一商量庄氏身后事,他立即就现身了。 “不准埋,这贱人敢偷人,给我蒯家抹黑,不能埋了她,哪有这么好的事?” 六叔娘被他气得牙痒痒的,没好气的就道: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看这样搞要出祸事的——” 先前不敢下水拉尸的蒯老五,此时面对六叔娘的话却显得异常固执,他将胸膛一挺,不以为然的反驳: “能出什么大事?一个妇道人家,还真变鬼了?她要真变了鬼,我倒要问问她,有没有脸呢——” “你——” 六叔娘想要骂他,六叔却心神俱疲,喊了一声: “好了,不要吵了。” 他抹了把脸,坐在地上思索了一下: “庄氏偷人,这样埋了她确实便宜了她——” 他话音未落,见老妻正要说话,不由警告似的瞪了她一眼: “但是今夜大家折腾半天,确实也累了,不如每人回家搬些柴禾,将她尸体烧了。” 这样一来,不管庄氏死后是不是个祸害,也一了百了。 大家一听这话,俱都连连赞同。 不过也有女人心疼自家的柴: “这明明是蒯老五家的事,怎么又要我家出柴了?” “就是——” “算了,娘们见识,别说这么多了,快些行事。” “咦?起大雾了。” “大雾有什么稀奇的,少见多怪——”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各自归家,完全没有大祸临头之感。 唯独六叔娘,女人非凡的第六感让她预感到庄氏含怨而死,恐怕会给蒯良村带来不好的事,她的眼皮一直疾跳,看了一眼抱在怀里的孙子,心中默念着:上天保佑。 村民们很快陆陆续续抱了柴禾回来。 人多力量大,不多时,便搭建了一个柴禾塔。 万事俱备,只欠将尸体扔入柴禾塔中了。 今夜庄氏之死发生了几件怪事,大家不太敢去碰庄氏的尸体。 可是任由尸身这样摆着也不是个办法。 恐惧之下反倒催发出了众人非凡的勇气,蒯老三、蒯鹏举、蒯白川及蒯常留等人齐心协力,将竹笼砍破,把庄氏的尸体从中拖出。 说来十分奇怪。 她才被溺死不久,可尸体却异常僵硬,四肢蜷缩,几个大男人合力想要将她尸身拉得舒展开来,却硬是拉扯不动。 众人使尽了浑身解数,可拉拽的却不像是一个女人的肉身,反倒像是一块人形的石头。 她死前缩得很紧,双手交叉抱胸,一双长腿弯屈,仿佛想将自己裸露的身体挡住。 “六叔——” 蒯老三累得气喘吁吁,喊了一声。 “拉不动就算了,将她扔入火中,直接烧了。” 他的话令蒯老三几人如释重负,便都合力抬起庄氏的尸体—— “一、二、三——” 众人喊着号子,“走!” 话音一落,尸体用力被抛出,‘砰’的扔进柴堆之中。 “点火!” 随着六叔一声令下,好些人手里举着的火把扔进柴堆里面,随着火把的丢入,火焰‘轰’的遇到柴禾便燃。 顷刻之间越燃越大,很快将庄氏的尸身包没。 大家见此情景,心里一松。 仿佛随着火光一起,仿佛所有的罪恶、怨毒、恐惧都会随着这把火付诸一炬。 冲天而起的熊熊火光仿佛驱散了这无边的黑夜带来的压抑,将四周不知何时生起的浓雾也逼退了。 热浪随着火焰扑面而来,将今夜的阴寒也一并驱走。 “这下好了。” 所有人心里生出这样的念头:“今夜事情告一段落。” 但就在这时,所有人的耳中同时都清晰的听到了一声细响。 ‘滴答。’ 这是一声水珠落地的脆响。 仿佛是极静的空山之中,一汪隐藏的泉眼有水珠滴落,声音清脆极了。 不过这是河边,有水声再正常不过了。 蒯良村的人初始没以为意,众人甚至围着火堆在观看。 可渐渐的,那滴水声越来越密集: ‘滴答、滴答——’ 且逐渐的急促。 而先前还熊熊燃烧的烈焰则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庄氏本来被火焰包围的尸体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见火光一小,不由吃了一惊,问了一声。 六叔倏地打了个寒颤,接着回过神来: “兴许是谁家的柴潮了?” “不应该啊——” “谁家抱来的潮柴啊,故意的吧?”有人不满的嘀咕。 但就在这时,六叔娘手中牵着的小孩突然道: “奶,我怎么觉得五婶子的身体好像有些红?” “小孩子家家的,你可别胡说——” 六叔娘本来就已经很是不安,又听到小孩这样一讲,连忙就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两下: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大人们虽说看似百无禁忌,可毕竟杀死了人,今夜出现了诡异,大家表面看起来无所畏惧,实则人人心中有鬼,不敢去看庄氏的尸体。 反倒是小孩无知无畏,今夜的事对他们来说只是好玩又热闹,反倒盯着庄氏看,率先发现了不对头。 六叔家的孙子话音一落之后,有人壮着胆子往庄氏看去,这一看之下,果然发现了诡异: “不对,真的不对,庄氏的尸身真的变红了!” 有了大人一喊,其他人顿时也强忍惊惧往庄氏的尸体看去—— 只见柴堆之上,庄氏的尸身蜷缩着,烧了这样大半天,先前火光这样大,她却连头发丝儿都好似没有烧掉半根。 那吸饱了水的长发缠绞着包裹住她的身躯,‘滴滴答答’的往下滴着水。 先前众人听到滴水声,想必就是她头发滴落水时传出来的。 而最恐怖的是她的尸体。 在她临死之前,蒯良村的人为了惩罚她,特意将她衣裳剥光,让她死前出丑于人前,所以这会儿她死后,众人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苍白的皮肤。 火焰煅烧后,她身体呈现出一种通红如血的颜色,整个人已经不再像是尸身,反倒像是一块长时间置身于火中,被烧得通红的人形烙铁。 这样大的火,没有把她尸体烧坏,却烧得通红,且她的头发还在滴水—— 就是再蠢笨如猪的人,到了这会儿也意识到闹鬼了。 惊恐交加的气氛瞬间笼罩了蒯良村的河畔。 人人都大眼圆睁,不敢出声。 ‘嘶啦——’ 而就在这时,一种怪异的粘黏声开始响起,仿佛有人赤足在泥泞中艰难的行走。 众人因为极度的恐惧,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仿佛丧失了所有的思考、行动能力。 火焰仍在燃烧,可已经逐渐在压小。 黑雾不知何时笼罩了整个河面上方,甚至将山坳内的村庄一并笼罩入其中。 ‘呯呯呯——’六叔的心跳如鼓捶,正忐忑间,突然只听‘砰’的一声脆响。 仿佛有什么东西爆炸了。 火焰堆上,庄氏的尸体在火焰下,如融化的铁水,化为浓稠至极的血液,一点一点流涌入柴堆之中,在众人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柴堆的火瞬间熄灭,许多人手里举着的火把顷刻之间也被浓重的厉鬼煞气扑熄。 众人眼前一黑,置身于黑暗之中。 这种足以将人吓得魂飞胆散的恐惧之下,反倒褫夺了发声、逃走的能力。 人人如木偶人一般僵立原地。 良久之后,一道尖细悠长的颤音在黑夜之中尖锐的响起,如同一道特殊的警报鸣:“鬼啊!” “鬼啊——” “鬼——” “啊啊啊啊——” 惨叫声化为长长的回音,在河面之上来回的响荡。 仿佛有人在河面幽怨的长叹,声音经久不息。 独属于蒯良村的漫长黑夜此时终于来临。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杂役闹事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万安县里,赵福生已经歇息了一个月之久。 此时已经九月初七,天气不再炎热,反倒带着一种秋高气爽的舒适感觉。 这是赵福生自重生大汉朝以来,过得最悠闲舒适的时候。 在这一个月时间里,隔壁的宝知县当初众士绅们答应捐献的那些金子已经陆陆续续的运过来了。 有了钱之后,万安县修路、重建铺面的工作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当日答应了她要举家搬入万安县的徐雅臣及另外四位乡绅、富商已经将一部分产业送来,近来正在相看房舍。 经历了太平岁月的普通百姓也短暂的克服了恐惧,逐渐走出家门。 因镇魔司近来修葺房舍,雇佣了大量人手的缘故,甚至有一些货郎壮着胆子挑担进入宝鼎路,试图叫卖一些货路。 府衙门口前逐渐多了几分生气。 赵福生坐在府衙之中,庞知县、师爷及范必死兄弟、张传世等人都围坐在她的身边。 除了这几人外,还有当日狗头村中幸存的武少春也在。 他当日在替身鬼案中受了重伤,后得赵福生将他收录入镇魔司而侥幸未死,养了半个月的伤,待伤势稳定后,被武安镇派人送入县中,正式归入镇魔司属役之内。 经历了替身鬼案后,他亲眼目睹母亲之死,自己又九死一生,武少春变得沉默了许多,进入万安县镇魔司小半个月,极少说话,大多数时候就是安静的跟在赵福生身边。 大厅内,庞知县喜滋滋的道: “上次大人说的方法妙极,这一次万安县的鬼陵大案后,县衙共设杂役岗三十,每人每月七十文钱,如今这些人一叫便到,还省去了以前临时有事再匆忙找人的不便。” 赵福生点了点头。 她眼角余光落到安静站在她身后的武少春身上。 从他进入万安县镇魔司起,武少春就一直是这模样,他娘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虽说在狗头村鬼案中死里逃生,但替身鬼仍在他身上留下了可怕的印痕。 武少春身上大半皮肤被剥落,此时恢复后形成疤痕,令他模样不复以往的清秀,他又沉默寡言,府衙中许多杂役都有些怕他,这使他显得更加孤僻了。 “少春,你说一个人一年收入840文钱,如果是你,你干不干?” 她有意引武少春说话,武少春一听她发问,毫不犹豫: “大人让我干,我就干!” 好小子!张传世不着痕迹的以眼神瞪了武少春一眼,一只手拖着凳子往前挪了一步,忙不迭的道: “大人让我干,我也去干。” 无论是狗头村鬼案还是鬼陵失控,都将这老头儿的贪生怕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又懒又怕死,赵福生不相信他要干,但她并没有揭穿张传世,而是笑道:“我说的不是我吩咐,而是一年给你840文的薪俸,你们干不干?” “那不干。” 张传世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般,屈起指头算: “一年累死累活才840文钱,不干、不干,我以前开着棺材铺子,一年能挣几百两银子——” “几百两?” 赵福生有些意外的坐直起身,看了这老头儿一眼。 随后她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重新靠回椅子上: “赚的是黑心钱。” “那哪能呢……” 张传世有些心虚的道。 他显然也想起了自己第一次与赵福生打交道。 如果不是那一次他大意,继而被赵福生抓到把柄拉入镇魔司,此时还不知道多逍遥自在。 “呵呵呵。” 赵福生笑了一声,没有理睬他,回头又看向武少春: “少春干不干?” 武少春想了想,“如果狗头村没有闹鬼,我要干——” “我娘前两年就在说,我爹死得早,没怎么给我留下钱。” 他提起母亲时,脸色微变,那麻木的眼神逐渐变了,露出几分痛苦之色: “她在生时,时常打听附近村落的姑娘,又在询问彩礼钱。” 那会儿武少春娘十分节约,是村中出了名的抠门,村里谁家扔点烂菜叶子她都要捡。 别人有时看不上她,火起来了还要发生口角。 “我知道她辛苦,早年不懂事跟人去跑过货,被我娘知道了拿大棒打我,说这不是正经营生,被朝廷抓到是要砍头的——” 二范一脸冷淡。 张传世也对武少春的悲苦不以为然。 在这样的世道中,每个人都过得不容易,除了要面临鬼祸,还有可能面临生活中各种各样的麻烦。 武少春本来话不太多,提到死于厉鬼之手的母亲才多说了几句,这会儿见众人不感兴趣,他识趣的住嘴。 正想背过身去眨下眼睛,忍住伤感时,却听赵福生道: “黄岗村?” 她的话令武少春怔了一怔,连想要眨出眼睛中的泪水的动作都顿住了,有些意外的问: “大人怎么知道?” “你提过两遍。” 赵福生看着他有些惊讶的脸,说道: “我当时就想问你去黄岗村做的什么营生,但后来时机不对。” 再加上替身鬼作祟,她的记忆认知一再被重置,便遗忘了再问。 而后面想起来时,鬼案破解,武少春重伤,赵福生又一直忙碌,便没有机会再提。 武少春来到县镇魔司后,赵福生看得出来他心中郁郁不乐,也没有主动说过狗头村的事,如今他自己提起,她顺势就问: “你去黄岗村做的是什么买卖?” 她这样一问,顿时将武少春的伤心都打散。 他露出几分尴尬与慌乱之色,下意识的看了一旁坐着的庞知县一眼。 “大人不是在问收入吗……”他嘀嘀咕咕的道。 ‘噗嗤。’ 张传世忍不住笑。 赵福生笑眯眯的看他:“反正都是闲聊,我想到哪里就问到哪里,工作的事稍后再聊,你跟我说说黄岗村走货。” “好吧。” 武少春无奈的点头。 经历这一打岔,他心中的悲恸被打消大半。 黄岗村的事对他来说不大光彩,是杀头的买卖,但他如今加入了镇魔司,县里的庞知县也是镇魔司的座上客,这桩过往就是说了出来,庞知县最多喝斥他一顿,不可能将他捉去砍头。 这样一想,武少春顿生胆气,说道: “大人,黄岗村背后有一座荒山,据说几十年前有一场大暴雨,山里出现了泥石流,村里不少房舍被淹,在救人挖家产的时候,有人挖到了金银珠宝,说是从山上被冲下来的。” 一说到钱财,众人都来了兴致。 武少春又道: “村里人后来便顾不得抢险救人,都一窝蜂的钻入丛林中,发现山中有很多老坟,不知道是哪一年埋的,这些坟中有不少陪葬品,因此黄岗村的人时常钻入山野中去挖坟。” 而大汉朝明令禁止掘人祖坟,一旦被抓到,从重处罚。 黄岗村的人干的是犯禁的事,挖了坟中的陪葬物后,还得想办法脱手,将这些不能见光的死物变卖成金钱。 因此便有了走货的说法。 村中的人挖到值钱的宝贝,得想办法运到其他地方去,卖给有钱人,换成钱财。 但这世道艰难,到处都是土匪。 这些土匪几乎都是走投无路的穷凶极恶之徒组成,盘据在山林之中,平日劫道山下百姓与过路行人,成为大汉朝各州县除了鬼祸之外一大祸害。 黄岗村当年山后出现大量老坟的事虽说村中人极力隐瞒,可村子里的人有钱,难免会露财,如此一来便会引来有心人的窥探。 所以黄岗村的人出外行走时,都会成群结队。 尤其是出货的时候,更是要雇佣大量的村民好手,这样行走才安全。 “我看我娘以前总担忧我娶妻一事,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走过几回货,后被我娘打了回来。” 黄岗村的人犯的是大罪。 除了盗墓之外,同时还有私下走货,这些银子来路不明,又避了各地衙门的税,被抓到必死无疑。 “其实我娘多虑了,她就是不打我,我干完那两次也不准备再跟。” 武少春回想过往,表情有些怏怏的。 庞知县听到这种营生,表情有些尴尬。 他是读书人,性情之中自有清高一面,虽说知道镇魔司的人大多属于污合之众,但听到武少春当面提起这种勾当,仍有些不屑。 却又碍于赵福生的身份,一直在强行忍耐。 “为什么?”赵福生倒是没有因为武少春的举动而轻视,她好奇的问: “是钱不够吗?” 这种过往不登大雅之堂。 武少春之所以当众说出,纯粹是因为赵福生追问,而她又是自己救命恩人。 本以为说出来后难免要遭受鄙夷,而庞知县等人也果然如他所料一般有些不自在,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赵福生并没有看不起他,而是像与他闲话家常一般。 武少春心中觉得有些怪异,反而有些不知所措的抓了抓脑袋。 这个动作一出,张传世顿时觉得头皮钻心发痒。 当日替身鬼案破解后,那种被剥皮的剧痛回忆又浮现在他心头,他脸色一变,连忙喝斥: “武少春你别抓脑袋。” “……” 武少春连忙住手,也有些色变,末了回答道:“其实钱是给够的,走一趟给八百钱。” 一般这种买卖越远越好,让人查不清来路,大约去一趟来回共计两三个月,能赚八百钱。 “这样一算,收入还可以,那你为什么干了两趟就不干了?” 赵福生照他所说,略微一算,便算出武少春这样走一趟,一路跟吃跟住,这些钱都是纯赚,若能守得住口袋,一年走个两三趟,便能赚二两多银子。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当日武大敬曾提过他家一共二十多个劳动力,一年辛苦的耕种,闲暇时出外务工,一年能赚三十两银子。 但是光是武大敬一家交税便要交二十多两巨款,算下来一家人辛苦一年,剩下来的钱便寥寥可数。 而这些钱还得供一家老小嚼用,就这样,武大敬一家还算是狗头村活得相对算体面的老人——从他当日身上穿的那件青色未打补丁的衣裳便能看得出来。 武少春这样的走货一年一人便能赚二两多银子,且这些银子是不用上税的,这个数目便相当可观。 “这些人不是什么好人——”武少春憋了半晌,说了一句。 “不是好人?” 这个答案出乎赵福生意料之外。 范必死这会儿说道: “出外行走的,哪有什么好人,这些敢挖坟,敢走私,敢与朝廷法令对抗,还敢雇人与土匪对阵,恐怕杀人放火也未必不敢干。” 他似是对人性十分了解。 说完这话之后,其他人没有出声,就连武少春也一副默认神色。 他这样的表现倒令赵福生愣了一下: “原来如此。” 黄岗村的过往不是什么光彩体面的事,武少春不欲再多说,就道: “若当时知道县里有这样一个月70文的工作,打破了头我也要来,我娘肯定会觉得我武家祖坟冒了青烟——” 提起过世的娘亲,他又是想笑,说着说着,却眼泪流了下来。 屋里人正说着话,突然外间传来‘哐铛’一声重物砸响,接着有人大喊: “庄老七,你是不是想打架!” “打你又怎么了,谁让你站背后吓人的——” 人群吵闹声传了进屋,似是外间有人打了起来。 赵福生转头往屋外看,范必死见她这样,不由率先起身,皱眉道: “恐怕是请来的杂役起了纷争,我去看看。” 镇魔司府衙如今才复立不久,一切百废待兴,许多职位尚未找到适合的人手,府衙内的杂事大多便归范必死管。 这会儿众人正在谈话,外头却有杂役打架,他觉得面上无光,总担忧赵福生喝斥他御下不严。 正恼火着要出去教训这些人的时候,赵福生却道: “反正没事,我也去看看。” 她这样一说,庞知县等人便都跟着站起身来。 众人出了大厅,透过宽敞、干净的大院,便见到外头有一群人围着对门的铺面。 这些本该干活的杂役围了起来,似是中间有两人在吵嘴,周围的人劝慰着,但那吵闹的二人却不依不饶的。 赵福生走在前头,出了镇魔司大门,外头越吵越烈,似是要打了起来。 张传世就喊:“好大的狗胆,大人出来了,还敢偷懒! 第一百四十章 庄村诡闻 第一百四十章 张传世一句话顿时令得所有看热闹的人作鸟兽散。 中间的两人也想逃走,范必死今日被庞知县等人看到自己雇佣的这群杂役吵架偷懒,心中已经很是恼怒,深怕赵福生认为自己办事无能,便有心要拿这闹事的人立威。 见这二人想跑,他立即大喝:“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这两人年纪都不算老,约二十五六,一被范必死喝住,顿时露出怯懦之色,全然没有先前吵架时的狠状。 二人衣裳被扯开,好像是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沾了满身的尘土,见范必死脸色难看,硬着头皮喊: “大人。” “过来。” 范必死喝了一声。 两人相互对望一眼,此时都没有了先前的凶悍,反倒有些懊悔,深怕遭受处罚。 他们胆颤心惊上前,赵福生便问道: “你们叫什么名字,怎么在这里吵了起来?” 与范必死凶神恶煞相较,她神态温和,令得骇得浑身发抖的二人心中稍安,其中一个穿灰色短褂的人上前一步道: “回大人的话,我姓苟,家里行四,是受府衙的大老爷找来修葺大门的,跟庄老七算是表亲。” 他说到这里,回头看了另一个男人一眼。 “大人说这镇魔司的府门要重修,我们今天忙的就是这个事,中间干了一会儿,我跟庄老七开了个玩笑,没想到他大怒,拿了铲子回头拍了我一铲——” 说到这里,他有些委屈: “请大人作主,允许我打他一板回去。” 庞知县在万安县赴任之前,也曾在其他县城中任过职,与许多县里乡民打过交道,这种鸡毛蒜皮的矛盾不知听了多少。 打交道多了,他深知这些人既穷且无见识,有时愚昧不堪,一言不合便会动手,且失去理智后容易打得头皮血流,小事也会变成大事。 若只是单个矛盾还好,而正像武少春所说,此时匪患很严,许多村庄组成宗族,彼此抱团。 一人被欺负,全村出动,有可能小矛盾会引起大祸患。 到时极有可能会变成两个村庄之间的斗殴,这种矛盾官府都轻易不敢管。 此时听到这苟四提起与庄老七的矛盾,只是开个玩笑便打起来,而且还是在镇魔司门口就开始闹事,这位老知县的眼里浮出对这两人赤裸裸的观点:刁民! 若非这会儿是在镇魔司地盘上,庞知县恐怕就要让人将他们拖下去,各打十个大板。 范必死听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有些恼怒: “这点小事就吵吵闹闹,其他人也不干活,还围过来看,你还吵到了大人——” 他眼里露出狠色,正要再说,那庄老七就喊: “冤枉啊,冤枉啊大人。” 赵福生听得有趣,不等范必死发怒,她就先问: “你怎么冤枉了?难道苟老四说的话不是真的,你没有拿铲子拍他?” “我拍了——” 庄老七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敢撒谎,连忙应答。 “既然你确实拍了,那你打人在先,怎么算冤枉了你?莫非他不是和你开玩笑,而是有意惹恼了你,激你动手的?” “他是和我开了玩笑——”庄老七就道。 他这样一说,庞知县就冷脸道: “他和你是表亲,又跟你一块干活儿,和你开个玩笑你就要打人,像你这样的刁民,岂不是别人走在路上如果和你打声招呼,把你吓到了,你还敢拿刀捅人了?” “那是不敢,不敢的。” 庄老七连忙摆手。 “那他确实和你开玩笑,你也打了人,我看不算冤枉,你惹事生非,聚众闹事,干脆——” 赵福生笑着正要说出这庄老七的惩罚,他一听不对劲儿,连忙就道: “大人明鉴,这个冤枉就出在玩笑上。” “什么?”赵福生奇道: “他开了什么玩笑,值得挨你一板子。” “我这老表,拿了个竹枝戳我后背呢,将我吓得不轻。”庄老七连忙道。 他这个人看得出来思维僵硬,就连说个与苟老四之间的矛盾都讲得不清不楚的。 庞知县不耐烦听这些刁民狡辩,闻言就道: “大人,依我看,这些刁民最是狡诈奸滑,打他十板子,遣他归家算了,不要与他胡搅瞒缠,浪费大人的时间。” 他的话将庄老七吓得不轻,连先前告状的苟老四也一下被吓住了。 两人毕竟是远亲,彼此打闹生了嫌隙,但如果真被官府打十板子,庄老七必定要躺床数月了。 若是命大留个残疾,若是不走运,怕是命都要没了。 “大人……” 苟老四连忙想要求情: “我刚刚只是和庄老七开玩笑,我们错了——” “我也错了,大人饶命——” 庄老七也忙不迭的求饶。 范必死不想听两人多言,看向赵福生: “大人,我觉得庞知县说得对。” 而赵福生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她倒不是觉得庞知县处罚重了,而是庄老七在提起苟老四和他玩笑,将他‘吓得不轻’时,在场人都觉得他是狡辩乱说,只是为了逃避处罚。 可赵福生却看得出来,庄老七当时提起‘玩笑’时,面色都变了。 这样的惊恐可非伪装得出来的。 赵福生顿时改变了不欲多管闲事的心态,问他: “他开个玩笑,怎么将你吓成了这个样子?” “这……他……” 庄老七顿时语塞,看了自己的表兄一眼,吱吱唔唔的说不出个所以然,目光乱瞟,不敢看赵福生。 “我看他就是胡言乱语,妄图欺瞒大人。” 张传世跳了出来,指着庄老七骂道。 “不是、不是。” 庄老七一听这话,大惊失色,连忙摆手。 这边的动静引来周围许多正忙着工作的杂役偷看,不少人停下了手里的活,明里暗里竖着耳朵盯着这边。 庄老七也有些焦虑不安,左右四处观望,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苟老四也后悔不迭。 显然两人都没有想到,只是简单一个玩笑,最终惊动镇魔司的大人后,会有这样严重的后果。 庞知县不耐烦与这些刁民多说,建议将这些人缉拿回府衙,一人打十大板子,以免后面的杂役有样学样,跟着闹事。 “其他人继续做工,你们两人随我进府衙。” 赵福生想了想,将二人召入镇魔司中。 范必死喝斥着其他杂役继续干活,一场小矛盾引起的围观很快在几人插手之下消弥于无形。 众人重新回了镇魔司大堂,庄老七、苟老四二人跪倒在地,惴惴不安,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结局。 “你们将玩笑从头到尾跟我说说。” 赵福生坐回主位之上,吩咐了一声。 庄老七这会儿心神不宁,不敢吱声,苟老四虽说也害怕,但事到如今,他也看出赵福生是这群大人之中的主心骨,今日这场飞来大祸兴许只有靠这位大人松口,才可缓解。 想到这里,他强忍恐惧,答道: “回大人的话,我跟庄老七是表亲,他的爷是我的舅老爷,所以这次得知县里招杂役,我俩就一起来了万安县做活。” 他先说了两人关系,说完又怕赵福生嫌他啰嗦,正欲再解释两句,却见赵福生点了下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这位大人耐心十足,看起来脾气不错,苟老四心中一定,本来十分的恐惧顿时都消弥了两分。 “今日外头的大人——” 他指的是范必死招来的杂役头目,“让我们将官府外头的墙皮推倒重砌,我们干活的时候,我捡了根棍子,看起来很直,就想让庄老七看看——” 苟老四在说话时,赵福生的目光一直落在庄老七身上。 凭借数次办鬼案、与鬼打交道的经历,此时的赵福生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令司。 她从庄老七的身上嗅到了非同寻常的味道,直觉告诉她庄老七的身后可能隐藏着一件案子。 事关鬼案,她将性情里的谨慎一面发挥到极致,听到苟老四这样一说,便问: “什么样的棍子?” “就、就是一根竹杆儿,不知哪儿来的,很细,但很直,有这么长——” 苟老四听到这问话,一脸懵怔,但赵福生问话,他仍老实的比划了一下: “刚刚庄老七拿铲子拍我时,断成了两截。” 赵福生听到这里,向范无救使了个眼色。 范无救立即出去,不多时折转回来,手里果然拿了一根断成两截的竹棍。 “就是这根。” 苟老四一见范无救手上的竹棍,连忙撑起身来,范无救喝斥: “跪老实一点!” 他连忙跪回原处,却眼巴巴的望着赵福生。 范无救将竹棍交到赵福生手上,赵福生摸了摸,这东西约小指粗细,断了两截,每截尺多长,未断时看得出来有一米多的长度。 竹棍入手冰凉,沾了些泥灰,并没有煞气,看上去不像是伴鬼而生的凶物,只是寻常物件。 问题不是出在苟老四身上,就是在庄老七身上了。 一根寻常的竹棍,怎么将他就吓成这个样子,敢在镇魔司门口就与表兄起了口角,甚至不惜翻脸打人? “这竹棍有什么不对,庄老七你怎么被一捅就打人?” 赵福生试着以竹棍捅了捅旁边的张传世,他扭了扭腰背,似是有些痒,却又不敢躲闪,只能嘴里喊着: “大人饶命。” “这有什么好饶命的?” 赵福生拿棍子抽了他两下,这老头儿平日躲懒时装出老迈的神态,这会儿一被打却灵活得似猴一般,飞快蹿到一侧。 “看起来这东西戳人也不太疼,怎么就生气成这样子?” 她眼角余光看向庄老七,他越发不安,甚至不停的挪动膝盖,额头出现汗迹,听到赵福生问话,吱唔道: “我就是不想后背有人拿竹枝捅我——” “好你个刁民庄老七,再不说实话,就治你欺瞒我的罪名,抓你入狱!”赵福生恐吓他。 “大人饶命!”庄老七一听要入狱,顿时吓了一大跳,连忙就道: “我是、我是,我们村一直以来就有个说法,说是熊瞎子成精后会伪装成人,站在你背后,拿东西拍你肩背,你一转头就将人脑袋咬下——” 情急之下,他倒是想了个借口,但话刚一说完,苟老四就道: “传说倒是有,但这种故事哄小孩差不多,哪有可能将你吓成这个样子。” “你闭嘴!” 庄老七一听表兄这样一说,顿时急了,大腿用力,身体坐了起来冲着表兄怒目而视。 今日的事情就因为这表兄开玩笑引起的,这会儿他还拆自己台子,庄老七有些恼怒:“你怎么就知道这个故事吓不住我呢?” 两表兄眼见又要起争执,庞知县一脸无语。 赵福生看到这里,隐约倒是瞧了出来,问题可能出在庄老七的家乡之上。 她喝了一声: “肃静!” 先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两表兄一听她喊话,顿时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立即又跪回原处,伏低作小,不敢吱声。 “庄老七,你是哪个村镇人?” 这样一句寻常的问话,却令庄老七魂不守舍,满头大汗,不敢吱声。 “老表,大人问你话嘞——” 苟老四一见他这模样,不由有些怪异,伸手肘了他一下,他回悟过神,连忙道: “斗胆请大人再问一次——” 赵福生目光闪了闪: “你是哪个村镇人?” 庄老七吞了口唾沫,道: “回大人的话,我是五里店庄家村人。” “五里店?”赵福生转头看向庞知县,庞知县忙道:“五里店离我们万安县并不远,约有二十多里路,当地的屯长姓周,治属之下共有七个村子。” 自鬼陵案件之后,庞知县对于重振万安县充满了信心,近来勤于政务,对万安县治下的村镇及各属官员资料如数家珍,赵福生一问他就答上来了。 庞知县一说完,便见到赵福生略微有些吃惊又带着赞许的眼神,顿时觉得飘飘然,心中越发生出干劲,甚至对于今日找事儿的庄老七、苟四都觉得看顺眼了几分。 庄老七连忙点头。 事实上像他这样的村民,叫得出来名字认得脸熟的最大官员就是村中的村长,哪知五里屯的屯长是谁? 但他也不傻,见庞知县衣着讲究,周围人对他毕恭毕敬,便猜他肯定是位老爷。 反正老爷说的话只要点头就不会有错,他点完头还说道: “是是是,就是听说姓周的。” “……” 赵福生一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是在敷衍。 但她的目的不在五里屯的屯长身上,而是在庄家村及眼前的庄老七身上。 想到这里,赵福生开门见山: “庄老七,你们村子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有人失踪 第一百四十一章 赵福生这话一问出口,先前还一脸木然的庄老七浑身重重一抖,骇得颓然坐倒在地。 这下镇魔司众人都看得出来,这五里屯的庄家村怕是真的出了事。 “……” 庞知县的得色僵在了脸上。 “不会是又有案子发生了吧?”他惊问。 赵福生微笑着看向跪倒在地的庄老七: “看样子是有案子,但不知这个案子是人祸还是鬼祸——” 她提起‘人祸’时,庄老七只是略有些惊恐,勉强还算镇定,但一说到‘鬼祸’二字,庄老七身体抖个不停,脸色煞白。 如此一来,不用赵福生再继续多问,一切众人自然就心中有数了。 张传世一见此景,忙不迭的后退,再也不敢往前挤。 二范也不敢出声,武少春也有些不安,但算是平静。 唯独最镇定的,竟然是以往一听‘鬼祸’就胆颤心惊的庞知县了。 这是赵福生给他的底气。 万安县几次发生鬼祸,赵福生主动前往,这是大汉朝前所未有能扛事的令司。 她不推人送死,也没有借机要挟众人捐钱哀求,仿佛有她坐在这里,庞知县便觉得自己是能安枕无忧的。 “看来我不用再多问,庄家村是出了一桩鬼祸了。” 赵福生说道。 “鬼祸?” 苟老四听闻这话,却颇感意外,“庄家村真闹鬼了?” 他倏地转头去看自己的表亲,本来以为庄老七听了这话之后会反驳,却见这位自己的老表脸色青白,吓得几乎要抽筋,顿时也一个激灵,下意识的跪挪着离他远些。 “大人果真英明。” 庞知县一旦听到鬼祸发生,顿时面色严肃。 万安县自鬼陵之劫后,难得安生了一个月,这是自鬼雾出现以来,万安县最太平的日子。 县城好不容易多了几分生机,又有赵福生在镇魔司内,大家便放松了警惕。 难得的好日子,使得庞知县遗忘了此时县中还有鬼雾,鬼雾的存在会使得厉鬼复苏的机率大大增加。 好在赵福生敏锐,从一桩两个杂役之间的打闹窥探到了厉鬼端倪。 要知道五里店离万安县城可不算远,若那边出现了鬼祸,稍微放松大意,厉鬼一旦晋阶,到时可能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庞知县有些后怕,起身行礼之后,便安静的坐在一侧。 确定了鬼案后,赵福生的面色严肃,喊了一声: “庄老七,庄村到底出了什么事。” 庄老七的目光游移,显然内心并不想说。 赵福生懒得与他多费口舌,往范无救看了一眼,范无救心领神会,凶神恶煞的上前,将他衣领提起,‘梆梆’两拳打向他的肚子。 “……” 范无救身强体壮,力量也大,这两拳一打,庄老七疼得满身大汗,蜷缩在地,如受伤的虾米。 “你应该庆幸我掌管镇魔司后刑室还没清理出来,给你一个机会,现在说说过程,不说就用大刑后再说。” 赵福生看着匍匐在地的男人,冷冷的说了一声。 “我、我说,我说——” 庄老七呕出一滩黄水,听到还要用刑,哪里还有胆气抵抗。 这位镇魔司的大人看似温和好说话,可翻脸堪比翻书,且提到鬼案之后,展现出无情冷酷的一面,令庄老七胆颤心惊。 “大人饶命,其实、其实我也说不准,就是近来,近来我们村很多人外出之后都失踪了——” 他哭嚎着道。 这些话本来是他内心隐藏的恐惧,之前似是碍于什么隐情不敢往外说,此时在赵福生逼迫之下,他一开了头,脸上就露出一种恐惧夹杂着轻松的神情。 苟四不敢置信的看他。 庄老七一开头之后,倒不再需要别人催促,直言道: “大约七八天前,我们村不知为什么,早早就天黑了,早晨起了大雾,又久久不亮,村里老人都说邪门。” 这些乡俚村民不知怪异,他只觉得村中出现了大雾有些奇怪,可这样的话听进镇魔司人耳中,却都暗自叫糟,知道这怕是出现了鬼域。 “……” 范必死、范无救相互对望了一眼,二人一脸无语。 庞知县亲身经历过鬼域,知道鬼域的可怕之处,这下听到庄老七的话,也打消了此案并非鬼案的侥幸心理。 庄老七还不知道镇魔司众人心理,兀自道: “之后村里人接连有人离村,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闹得人心惶惶的。” 他说得没头没尾,范无救那暴脾气可忍不了,拳头一捏: “你说详细一点!”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庄老七被他打怕了,这会儿一见范无救抬手,连忙双手抱头,大声求饶。 “……” 赵福生抬了抬手,示意范无救安静。 她见庄老七老实木讷,看其神情呆懵,思维僵硬,反应也不很灵敏,且目光躲闪,看样子这桩鬼案还有内情。 遇到这样的人,一味的恐吓打压难以问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他被吓到之后语无伦次,说话颠三倒四,到时为了防止被打,说不定还会故意顺着假话说,用以哄人逃刑,就跟刚刚应付庞知县类似。 一念及此,赵福生问他: “村里人是怎么离村的?离村前可有什么怪异的事发生?” “他们就这样,收拾了包袱就走了——怪事、怪事——” 庄老七想了想: “我也不清楚。” “你这刁民。”庞知县也忍不住了: “既然你不清楚,又怎么知道是出了祸事?你如今出外务工,难道不兴其他村民出外务工吗?” “不是务工、不是务工,他们是都去了蒯良村。” 说到这里,他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伸手将嘴捂住,却悔之晚矣。 “蒯良村?” 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一沉。 从庄老七话中可以听得出来,在她以为万事平安大吉的时候,万安县治下已经悄然滋生了鬼祸。 但时至今日,下属五里店的屯长并没有出现将案子报往万安县。 庄老七说过,鬼域在七八天前出现,也就证明厉鬼已经开始在县中肆虐,这样长时间竟然没有半点儿动静,可见万安县底下人心是散的。 她强忍怒火: “你再跟我说说这蒯良村。” 她语气平静,表情不见一丝怒火,但不知为什么,张传世却觉得她此时表情严厉,目光令人不敢直视,身上散发着一种可怕的慑迫感,令人畏惧。 “这、这——”庄老七喃喃不知所云,庞知县便低声解释: “大人,这蒯良村也是五里店治下的村庄之一,村里没有外姓人,几乎是蒯氏本族人,祖上几百年前曾供出过一个读书人,入朝为官,在五里店是很知名的。” “蒯良村的人口还不少,据记载,村中有近三百余口,彼此沾亲带故,关系很是紧密。” 庞知县提起蒯良村时,也皱了下眉头: “他们人多势众,很多时候不太好惹,当地屯长周治海也很是头疼过。” “但好在他们算是老实,每年税务也是能交的,所以一些小事,官府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庞知县道。 赵福生对蒯良村心中有了个大概的印象后,这才点了点头。 她再度看向庄老七: “你怎么知道这些人是去了蒯良村?七八天前,庄家村出事的时候,村子里有没有发生大事?” 赵福生看得出来庄老七心中有事隐瞒,这个隐瞒必定关系了一桩重要的大事,轻易不能碰触。 若是没有打开他的心防,一来便贸然问话,定会引起他警觉。 她旁敲侧击的从其他话题提起,庄老七紧绷的神经随即一松,吞了口唾沫,就答道: “因为他们离开前,都说了,说是要去蒯良村接人的——” “七、七八天前,”提到数天前,他言语又开始吱唔,赵福生就知道事情的源头定是出在了这一天。 事关鬼案,她没有退缩,而是直勾勾的盯着庄老七看。 他有些不想说,苟老四顿时急了,撞了他一下: “老表,七天前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呀。” “如果真的闹鬼,你倒是跑了,你娘老子还在家里呢。” 他的话令得庄老七浑身一震,也有些慌了,六神无主之下就道: “七八天前,蒯良村的满财来报信,说是来请村长帮忙救命,说是村中出了大事——” “什么大事?” 赵福生问。 庄老七又咬住了嘴唇,眼神闪了闪: “他、他没说。” 好了,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赵福生顿时笃定蒯良村的人来求救时,应该是说了些什么事。 但这个事情不知为何成为了庄老七要守的秘密,使他对这桩鬼案遮遮掩掩,不肯多说。 她将这一点记在心中,暂时没有去问,而是再转问道: “好,蒯良村的人七八天前曾来庄家村求助,说是村子发生了灾祸,后面庄家村就开始出现怪事,白天迟迟不亮,晚上早早黑了,还有大雾,是不是?” “是是是。” 庄老七见她没有问蒯良村求助的缘由,心中一松,连连点头。 “那么问题就出在蒯良村了。” 赵福生道: “应该是蒯良村的人到来,引来了厉鬼标记法则。” 在鬼案的判断、分析上,她是后来居上,连二范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而之后庄家村的村民们离开前,你说是带了包袱,去了蒯良村。”赵福生再问。 她问的问题显然没碰触到庄老七防备的那个点,他想了想,再点头: “是。”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赵福生问他。 庄老七左右看了看,有些不大自在的样子,接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道: “因为,因为这些失踪的人,都是两三天内接连离开的。” 从八天前,蒯良村的人上门求助后,村子便出现了古怪的大雾。 之后求助的蒯满财一走,庄家村的人也接连回家收拾包袱。 开始时谁都没以为意,还以为这是村长吩咐,让村子的人帮忙搭把手。 “你们两个村关系很好?” 赵福生听到这里,再问了一声。 庄老七就点了点头: “原本还可以。”他又开始吱唔了,后面的话没说。 但苟老四一听涉及了鬼案,心中害怕,听他说到这里,便没了下文,连忙接话: “他们和蒯良村有姻亲关系,二十几年前,我这老表的一个堂姑,嫁进了蒯良村,后面经由她介绍,八年前,又将他的一个堂姐嫁过去了——” 他话音未落,庄老七突然重重提肘撞了一下苟老四。 “哎哟!”苟老四惨叫了一声。 庄老七这一下下手挺重,撞到了苟老四的肋内,打得他惨叫倒地,所有人都亲眼目睹。 苟四倒地直呻_吟,恨恨的瞪着庄老七,像是被他打出了怒火。 赵福生脸色一沉: “将庄老七拖出去,先打他五板子,只要不断气就行!” 她心中生出怒火。 范必死应了一声,高喊了一声: “来人。” 外头有镇魔司杂役应声而至,凶神恶煞的进屋。 庄老七脸都白了。 他的原意只是想制止表兄说话,却没料到会引来这样的恶果。 “大人饶命——” “拖出去!”赵福生摆手: “不给他一个教训,还自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的。” “早该这样了。”庞知县点头赞同: “大人也该设个刑室,到时有些刁民不肯多说,总得想办法将嘴给他撬开了。” “鬼案涉及万安县无数百姓安危,若因一个庄老七而使鬼案失控,杀了他也不足惜。” 赵福生话音一落,杂役抓了庄老七便拖出去。 不多时,惨叫声响起,接着一声声的板子落到皮肉上的扎实响声传来。 一会儿功夫,被打得大小便失禁的庄老七被拖了回来。 打板子的人是招来的杂役,并非真正行刑的老手,再加上范必死也知道赵福生只是想给这庄老七一个教训,让他不要藏藏揶揶,不是要将人打死了,因此下手算轻。 这五板子只是让他吃苦头,不是要他性命,所以全打在他大腿上。 但就算是这样,也足以将庄老七吓了个半死。 “接下来我再问话你就老实说,如果仍然推三阻四,我就将你交到庞知县手中,大刑侍候。” 赵福生警告他。 庄老七被吓破了胆,听闻这话,哭哭啼啼的连连点头: “招了、招了,我全招了,大人问什么我说什么。” 第一百四十二章 庄四娘子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这庄老七先还有些嘴硬,如今吃了苦头之后才知道畏惧。 但赵福生有心晾他一下,并没有接着问他话,而是转头看向苟四: “你是说庄老七有两个亲戚,嫁到了蒯良村?” 苟四这会儿已经被吓破胆了。 本来是他与自己的表亲打闹,动静搞得大了些,没料到竟然牵涉出一桩鬼案不说,还惊动了镇魔司的大人物。 此时他心中懊恼自己不该惹事,又见一旁庄老七被打得起不了身的模样,胆颤心惊,回答问题时不敢拖延,一听赵福生问话,便连接点头。 “是。” 他紧张的吞了口唾沫,说道: “庄老七——我是说我这老表,在家中行第七,我的姨丈——” 苟四说起这些亲戚关系,又怕赵福生不耐烦,提到这里,紧张的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 “没事,你慢慢说,把关系说清楚。”赵福生面无表情的道。 说话的同时,她脑海里思索迅速转动:庄老七隐瞒了一个事,这个事情是与蒯良村来人求助有关。 而他的表亲苟四在提起庄家村与蒯良村之间的关系时,他又遮遮掩掩,不希望表兄多说,显然问题出在这两村之间结亲之事上了。 既然要从结的亲事说起,便自然要将这两者间的关系理清楚。 她的话令忐忑不安的苟四心下一松,道: “我娘跟庄老七的老娘是表姐妹,我爷与庄老七的奶是亲兄妹。”因双方老人还在,又没出五服,所以平日两家彼此也有走动,对大家的情况相对来说也较清楚。 赵福生点了点头。 苟老四心中稍安,接着说道: “庄家村离蒯良村不远,仅隔了一条对河。” “对河?”随着他的话,赵福生在脑海里大概勾勒出两村之间的线索图。 “是上嘉江的分支,江流从宝知县分叉,流入我们万安县,是七十年前,工部的刘大人主持挖掘的河道,是为了防止水患的。” 庞知县在一旁安静的听着,见赵福生有疑问,便连忙解释。 苟老四点了点头: “这条河不小,两村隔河相对,离得近,便时常有往来,除了交易货物之外,还有相互通亲。” 庄老七的堂姑当年就嫁到了蒯良村。 “这位堂姑是我这老表祖叔的女儿,嫁给了蒯良村的村老,那村老行六,人称六叔。” 苟老四说到这里,疑惑不解的看向了庄老七。 “蒯六叔为人正派公正,在村中很有威望派头,人人信服。” 事实上从庄老七的这个堂姑嫁到蒯良村后,两村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走动也频繁。 庄老七这一支族人在庄家村并不是什么大门大户,但有了这层姻亲关系,庄家村的村长都对他们这一支脉重视了许多。 两人身为表兄弟,苟老四自然看得出来庄老七并不欲他提起这门亲事,他心中觉得疑惑极了。 其实以往亲戚走动,庄家的人都很以蒯良村的六叔为豪。 晚辈们行走在外时,时常都跟人说:我家的姑奶奶嫁的是蒯良村的六叔。 从这一点看,这门亲事又非见不得光,怎么此时提也不能提了? 他的疑问也正是赵福生的疑问。 她敏锐的意识到,应该是两村之间的结亲出了问题。 能让村里人避讳甚深,甚至耻于提起的地步,应该是庄家的女儿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使庄家人视为耻辱——如果是对方有错,庄家人应该为此感到愤怒,而非庄老七表现出来的吱唔。 而这种错误,应该是事关女子贞洁名声的问题了。 庄老七的这个堂姑是二十多年前嫁到蒯良村的,如今年纪应该不小了。 如果真是不安于室,有丑闻发生,不至于拖到现在问题才爆发。 苟老四提到庄、蒯两家的联姻时,还提到了一门亲事—— 赵福生想到这里,问苟老四: “你说说他的堂姐。” 问话时,她的目光落到了庄老七的身上。 一听她问起‘堂姐’,庄老七的表情明显变了。 他开始听苟老四提起堂姑时,还强作镇定,但这会儿一说‘堂姐’,他下意识就想起身。 可他才挨过板子,大腿后被打得皮开肉绽,此时一动弹之下,冷汗‘刷’的就流了出来,疼得面色发白,浑身直抖。 “……是。” 苟老四也察觉到了老表的气息在提到‘堂姐’时明显发生了变化。 他虽出身乡俚,可也不是个傻子,哪里看不出来事情就跟庄老七这堂姐有关。 不过到了此时,苟四已经骑虎难下。 凭借敏锐的直觉,他察觉到赵福生已经意识到堂姐有问题了,因为提起‘堂姐’时,她的目光锐利,令他根本无法回避。 这位大人真是可怕啊! 苟老四心中叹了一声。 庄老七被打之后还瘫软在他身边,他甚至能闻到这位老表身上的血腥气。 赵福生也说过,事关鬼案,她宁杀错不放过,如果自己也要嘴硬,那么下场恐怕和庄老七一样,不,甚至有可能比他还要惨得多。 他打了个摆子,连忙道: “庄老七的这个堂姐在家中时是行四,当年人称庄四娘子。”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一眼庄老七,庄老七无奈的点头。 “庄四娘子未出嫁的时候,在庄家村挺有名的。”她长相秀丽,性情温婉,且还在家中时,勤劳之名便远远传开了,才刚及笄,就很多人盯上了她。 每日上庄家村探听消息的媒婆都要将庄老七大伯的门都踩坏了,最终庄四娘子却经由早就嫁去蒯良村的庄蒯氏引荐,嫁进了蒯良村中。 “她嫁的蒯良村的哪个人?” 庄老七的难言之隐可能在这个外嫁的堂姐身上,赵福生自然对这条线索不能错过,她看着苟老四、庄老七问了一声。 苟老四就道: “叫什么名字就不清楚了,只知道在家中行五。” “蒯五?”赵福生问。 苟四点了点头,提起这蒯五时,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也可以这么叫。” 赵福生目睹苟四的神情变化,心中暗自思索:庄家两代不同年纪的女儿嫁进了蒯良村,但是苟老四提起这两个女儿分别嫁的夫婿时,态度截然不同。 提到蒯六叔时,他语气神态明显要恭敬许多,显然对这蒯六叔很是敬佩; 而提到庄四娘子所嫁的蒯五时,他却掩饰不住的露出轻蔑之色。 “这蒯五是个什么样的人?”赵福生顺着苟四的话问。 “这蒯五啊——” 他撇了撇嘴,似是想要轻蔑的笑一声,但刚一出声,便意识到自己不是在乡下与人闲话家常,而是在县府大衙门内被盘问话。 在场的都是诸位大人物。 苟四顿时心中一凛,连忙双膝一并,跪直起身,不敢再有大意轻忽。 “这蒯五可是我们五里店屯那边知名的懒汉喽。” 他叹道: “蒯良村背靠大山,那边的村民都是同宗同族人,挺亲近的,彼此很是抱团互助,有时出外做工,都是一呼百应。” 大家平日靠种田为生,偶尔赶集卖些农货补贴家用。 到了农闲时,无事可做了,许多男人们便都上山采宝、砍柴烧碳,总不能闲下来,否则一家老小怎么嚼用?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们村都成群结队的干,唯独这蒯老五懒,啥都不做,名声早传扬开了。” “那他家靠什么生活?”赵福生有些奇怪的问。 “靠什么生活?靠庄四娘子呗——”苟四顺口说完,顿时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他面现难色,偷偷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庄老七。 庄老七一脸认命,苦笑了一声,说道: “我的这个堂姐很能干呢,嘶——干活不比男人差哦,下地挑担,都能做,蒯老五干不了的,嘶哈——嘶——她可以干,家里勉强还能糊口,嘶——就是日子过得很穷,我听我老娘说,她时常回娘家借米呢——” 庄老七被打之后,身上的伤口应该是很疼,一边说话一边倒吸凉气。 但这并不影响他叙述,赵福生听完,也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庄家村先后有两个不同年纪的女性嫁进了蒯良村,但早前庄老七的堂姑嫁得是蒯良村德高望重的六叔。 这位堂姑站稳脚跟后,经她介绍保媒,又将庄老七的堂妹——庄四娘子介绍着同样嫁进了蒯良村中。 而庄四娘子婚前就有贤名,勤劳美丽又温顺,相比之下,她的丈夫蒯五就是个苟老四都看不上的懒汉,一家人的生活几乎靠庄四娘子支撑,她还时常回家借米粮,受到娘家的奚落。 结合这种种情况,赵福生问: “照你们这么一说,庄四娘子与蒯五之间夫妻感情应该很差喽?” “那哪能呢?” 苟四一听这话,却摇了摇头。 赵福生怔住: “丈夫这样子,还能感情和睦?” 庄老七垂头丧气,没有出声。 苟四的脸上露出惊疑不安的神情,他仿佛对赵福生这话感到迷惑,却又碍于她的身份不敢大声反驳,只得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蒯五是懒了点,但是哪对夫妻过日子不是这样的,总有人勤快有人懒——” “……” 赵福生对他的观点不敢苟同,又去看庄老七: “你老表意思,是蒯五跟你堂姐感情和睦了?” “原、原本是和睦的——” 庄老七目光闪烁。 “什么叫原本和睦?”赵福生见他又开始迟疑,顿时冷笑: “你给我把话说清楚,再不老实,把你屁股打烂!” 庄老七顿时吓住。 “大人饶命。”他喊了一声,接着才道: “我堂姐跟蒯五之间成婚八年多,虽说有吵嘴斗气的时候,但像我老表所说,哪对夫妻不是这样过日子呢?” “成婚多年,有孩子没有?” 事情的根源应该出在庄四娘子身上,庄老七明显有隐瞒,还需要有个契机让他开口。 赵福生索性围绕庄四娘子的生活问话。 她这话一问完,庄老七就点头: “有,生了一个女儿,叫满周。”说完,又补了一句:“蒯满周?” “蒯满周?”赵福生一听这话,就皱起了眉头。 仅从庄老七这一句话,她就感觉出这对夫妻不对头。 此时人娱乐生活枯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夫妻之间成婚几年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候,大多数夫妻几乎在成婚前几年最易怀孕。 庄四娘子夫妇成婚八年却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在这个时候可不太常见。 要么是夫妻感情生疏,所以生完一个女儿后便少有亲热,要么怀孕后养不起,生下来送人了。 “几岁了?”她再问。 “七岁了。”庄老七老实答道。 “庄四娘子仅生一个女儿,在蒯良村有没有遭受排挤?”赵福生又问。 “没有。” 庄老七连忙摇头,见赵福生面色有些怀疑,他又道: “真的没有,蒯五可能心中不满,但他家中有兄长在,不敢做什么。” 他话里透露出大量讯息。 也就是说,庄四娘子只生了一个女儿,蒯五是有些不满的,但蒯良村是宗族制,村里其他人压制着他,他不敢做什么。 “蒯良村的人很维护庄四娘子?” “很维护。”庄老七点头: “我堂姑爷,也就是蒯六叔,怜惜我堂姐干活辛苦,担忧他们夫妻交不起税,时常拿钱出来帮补,他们家的税务大多数时候是村里人凑的。” “有时收成不好,吃不上饭,便由蒯三哥帮忙接济,他除了种地,还帮人杀猪,有时出钱买些边角肉,也要分些给我堂姐家打牙祭。” 从庄老七话中,赵福生听得出来,蒯良村确实宗族观念紧密,彼此互帮互助。 她点了点头,接着话锋一转,问道: “那你从八天前说起,蒯良村的人来庄家村求助什么,蒯良村发生了什么事?” 问完,又怕庄老七不老实,警告他道: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老老实实的说,想清楚了再说,如果胆敢有隐瞒——”她说话的同时,袖子一抖,一根褐色枯臂从她袖口里滑出。 赵福生抓着鬼臂敲了几下,鬼臂瞬间复苏。 只是它受损严重,动了几下,便无力抓紧任何东西。 但就算如此,也足以震慑厅堂内其他人了。 庄老七一见这枯腐的断臂竟然还会动,吓得头皮发麻,如果不是腿被打伤无法动弹,这会儿早就鬼哭狼嚎四处逃蹿了。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蒯满财来找村长,说是我堂姐死了。” 实际上这样的回答早在赵福生预料之内。 庄家村、蒯良村不可能凭空出现鬼雾,定是事前有因,导致了厉鬼复苏。 而这鬼域的出现,与蒯良村报信的人是有关的——这种法则便类似于有凶案发生时,报案人极有可能是第一嫌疑人,两者有异曲同功之妙。 第一百四十三章 鬼案起源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不过赵福生此前问了几句话,对于庄四娘子心中已经有了个先入为主的印象,此时听到她的死讯虽说不意外,但仍生出几分怜悯之感。 可事关鬼案,她很快将自己的私人情绪压制住,问庄老七: “你堂姐成婚才七八年,如今年纪应该还很轻吧,怎么突然死了?” 庄老七视线游移,赵福生警告似的抓着鬼臂抖了抖。 鬼手一张一缩,吓得庄老七一个激灵,连忙竹筒倒豆子似的道: “她、她溺死的。” “好端端的,怎么会溺死?”赵福生奇怪的问道。 一旁苟老四听到庄四娘子死了,也面露惊色。 他对庄四娘子印象应该不差,两者之间又有沾亲带故的关系,他却表现得像是此前全然没有听过庄四娘子的死讯,可见庄四娘子的死是不光彩的了。 “你从一开始对这件事就遮遮掩掩的,有话就直接说吧,你这堂姐是不是遭人杀害,继而厉鬼复苏?” “不是的。” 庄老七明显有些不安,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鬼臂对他的威慑力太大了,再加上后腿上的疼痛又提醒着他今日这桩事情无法善了。 他泄了股气,往四周看了一眼: “大人可否让其他人退下?” 事关庄四娘子名节,赵福生想了想,示意不办案的杂役退出大堂之外,而庞知县及镇魔司的张传世等人却都留下来了。 张传世倒想溜,他不想办鬼案,这些案子线索听得越详细,被赵福生抓着办案的可能性就越大。 可惜赵福生没发话,他不敢走,只好哭丧着脸留了下来。 “无关紧要的人已经出去了,剩余的都是可能会办鬼案的人,不能走。” 赵福生淡淡的道。 她做事自有自己的准则,也不会一味的让庄老七牵着鼻子走。 庄老七其实也没指望自己说的话有用,但赵福生的举动给了他一个台阶,使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一下便松了,当即再没有抵抗心理,老实回答道: “大人,我这堂姐,她、她偷人了。” “这怎么可能呢?” 赵福生还没说话,一旁听得分明的苟老四便失态惊呼了一声。 此时满堂坐的都是对两个村民来说无法招惹的大人物,苟老四情急之下失声惊喊,可见他对此事是十分不信任的。 “是真的!” 庄老七低声强调。 这样的答案出乎了张传世等人意料之外,庞知县开始听两人说庄四娘子贤惠美貌,听她死了也觉得唏嘘。 这会儿又听庄老七说这样的女子却在外有个奸夫,顿时便怔住。 最难堪的事都已经说出来了,庄老七便索性道: “开始我们也不信,以为蒯满财胡说,村长开始不信,叫来了我大伯,我大伯一听,暴跳如雷。” “唉。” 庄老七说到这里,长叹了口气: “不要说老表你不信,我时至今日,都不敢相信呢。” 说完,他痛苦的抱住了脑袋: “我大伯当时觉得是蒯良村的人胡说八道,要说蒯五和村里人通奸被逮到打死还差不多,怎么也不可能是我堂姐有奸夫啊?” 庄四娘子未出嫁时就美名远扬,除了样貌出众,她的品行远比长相更要知名得多。 当年庄家村中,就是再挑剔的老娘们儿在提起庄四娘子时,都得竖根大手指头。 “可她真的有了奸夫,那男的是个外乡人,是去蒯良村收草药的。” 庞知县听到这里,就似是想起了什么,补充了一句: “蒯良村三面环山,一面绕水,山后有一种草药,名叫白苏(我胡乱起名的,不要当真),可治失眠多梦、心悸及鬼压床,服食之后有奇用。” “这种药很知名,许多外乡人都去收,万安县没出现鬼雾的时候,蒯良村的人可以交这样的草药抵税。” 庞知县对县里庶务确实精通,由他这样一补充,赵福生对蒯良村了解便更多了。 “是是是。”庄老七点头: “这位大老爷说得没有错,白苏很有名,但伴瘴气而生,且蒯良村后头的山很险峻,只有当地人最熟。” 再加上这也算是蒯良村的生存根本,村子防人采摘很严,是有组织的看守,只允许自家村人进山采摘,因此产量不多,价格很高。 每年到了五六月紫苏采摘的季节,很多外乡人闻讯而来。 这些人便暂时借宿蒯良村人家中,等蒯良村的人将白苏采摘、晾晒后,便以高价收走。 住宿期间,这些外乡人付钱或帮工抵食宿,村里人也很热情,愿意接待这些财神爷。 这种事情已经持续好些年了,但坏就坏在今年的时候。 “今年六月时,便来了一波外乡人,与我堂姐勾搭成奸了。” 庄老七说起这话,愤愤不平: “事情开始没有揭露,后面是蒯良村的蒯怀德举报的,满财说六叔开始听到蒯怀德说时,还不相信,让人将蒯怀德打了一顿,把他捆上说要去给我堂姐赔罪。” 但最后的结果并没有如蒯六叔所料。 六叔怕白天人多眼杂,坏了庄四娘子的名声,准备晚上捆了蒯怀德上门请罪。 哪知好巧不巧,那奸夫白天似是听到了风声,离奇从村子消失了。 这样一来,本来无人怀疑两者有嫌隙,可男人一跑,任谁都觉得不对劲儿了。 后面蒯三娘子闯进蒯五家一搜,竟从庄四娘子的箱柜中搜到了一些奸夫送的东西,甚至还有男人的汗巾。 这下奸情坐实了。 奸夫溜之大吉,留了庄四娘子一人顶祸。 兴许是蒯良村这些年太和睦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太过紧密,大家无法容忍这种背叛。 六叔将原本的怜悯化为愤怒。 看在庄、蒯两村比邻而居,近年来两次联姻,关系紧密的份上,蒯六叔没有将这件事情声张,担忧事态升级扩大,化成两个村子之间的血斗。 因此私下准备将庄四娘子处理了。 村中众人商议后,决定将庄四娘子浸猪笼。 本来事情进展到这里也就算了,哪知事情出现了意外,庄四娘子被溺死后,似是死不瞑目。 尸体浮在水中,绑了石头也不沉,最终村民将其捞出,欲将她尸身焚毁时,她的尸体却化为血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在她尸体消失后,蒯良村怪事就发生了。 “满财来求救的时候,说是蒯良村全是大雾,天都不亮了,之后的几天时间一直在黑暗中。” 这无疑是大大的影响了村民们正常的生活。 他们无法出外做活,更严重的是,他们发现自己无法走出蒯良村了。 开始有人害怕,便想出村求救。 “明明打着火把出门,绕了一大圈子,要么失踪,要么走了一天,又回到村庄之中。” 如此一来,村中自然人心惶惶。 最可怕的不仅止是如此,而是村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那种黑暗是连点灯都无法驱散黑暗。 黑灯瞎火之中,蒯良村又大,不知何时,村里人闻到了若隐似无的血腥味儿,仿佛有哪家杀了猪,血泼洒得满地都是。 六叔担忧出事,便开始让村里人点名,且将村民齐聚。 “危急时刻,他这样做也算有些见识。”赵福生点头。 乡俚村民,没有与鬼打交道的本事,村中骤然陷入黑暗,在看不清周围环境的情况下,又突然出现了浓郁的血腥味儿,就是傻子也知道应该是有大事发生了。 作为村中有名望的村老,六叔在这样的情况下让众人点名,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无奈之中拿想出的唯一一个方法了。 “大人说得对。”庄老七点头。 但他说这话时,完全言不由衷,纯粹是本能的拍马屁股反应罢了。 他的眼里露出恐惧: “听满财说,这一点名,发现好些村民失踪了,也不知道是发现天黑之后,逃出了蒯良村没有回来,还是出大事了——” 而点名也带来了一个可怕的恶果。 “这些被点了名的人遇到了离奇的怪事,像是时常听到有人在背后喊自己的名字,似是有人站在他们背后拿东西戳他们后背心。” 他说到这里,声音都有些颤抖。 庄老七被打过板子后,说话一直都有些颤音,可此时的颤音与先前因疼痛而起的颤音不同。 仿佛有一种恐惧从他心底滋生,蔓延至他四肢百骸。 “被戳过后背心的人,不多时便说要回家中,似是要接待一个客人,而不久这些人就会失踪。” 他说到这里,赵福生等人终于明白为什么苟老四在与他开玩笑,拿竹棍捅他,且喊他名字时他会翻脸了,原来是因为鬼祸。 事情说到现在,许多东西都明朗了。 但这些事情憋在庄老七心中许久,他隐瞒越久,心中便越恐惧,此时好不容易说出来,没有人再问他话,他竟然停不下来: “满财来到庄家村求救时,说完了这些话。当着村长的面,他突然回头。” 说起这件事,庄老七一脸惊恐: “他说有人像是戳了戳他后背,他先前还有些害怕,突然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 ‘咕咚。’ 庄老七重重的吞了口唾沫: “他似是笑得很满足,说是家里有人在等他,他要急着赶回蒯良村,便不多说了。” 蒯满财一说完,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他的行为既诡异又失礼,甚至像是忘了给村长打招呼。 但转身的刹那,有大滴大滴的鲜血顺着他手臂往下涌。 “当时他双臂下垂,血顺着袖子流出来,从他手腕流向他手掌,滴得满地都是,他踩了好几个血足印,却像是半点儿感觉都没有。” 因蒯满财是带了庄四娘子死讯前来,又事关庄氏女名节,心中很是担忧,因此大张旗鼓叫来了庄老七的伯父一家。 哪知人都喊来了,蒯满财突然没头没脑说要走,村长当时很是恼怒。 他初时听蒯满财说起庄氏名节有污时,还被吓了一跳,这会儿又怀疑是不是蒯满财发了疯,故意跑来庄家村胡说八道。 一见蒯满财要走,众人便要拦他,想要与他讨个公道。 谁成想人没拦住,便见蒯满财双手滴血。 紧接着众目睽睽之下,蒯满财七窍流血,后背心处突然破开一个大洞。 “血从背心上喷出,当时村长坐在主位,喷得一身都是,被吓得当场昏厥了。” 庄老七边说边抖。 他提起当时的情景,没有用华丽的形容词,但配合他脸上的惊恐,以及话音中的颤抖,已经足以让在场众人对当时惊悚的情景有个大概的感知了。 “我们村长当天就病了,他儿子连忙进屯里请了大夫,全家找镇上的二麻子借了半钱银子,买了两片参,要给他爹续命呢。” 屋里庞知县等人听到这里,都觉得心生寒颤。 赵福生倒是面色如常,问庄老七: “蒯满财死时,你也在场吗?” 她平静的模样仿佛不是在讨论鬼案,而只是在闲话家常。 庄老七本来提起这桩诡异事件时浑身发毛,此时被她态度影响,倒多少镇定了一些: “我当时也在。” 他解释着: “我堂姐出嫁前品性如何,大家都清楚。” 这几年庄四娘子生活过得不是很好,回娘家也没脸面,可毕竟事关名节,若任由蒯家村的人这样污她名声,将来搞不好是要影响整个庄家村人的名声的。 “因此我大伯听到这事儿就很火大,怀疑是蒯良村欺我们无人,便拉了我们几个晚辈一起过去。” 哪知亲眼目睹了如此可怕的一幕。 ‘唔。’赵福生发出一声鼻音,接着又问: “你们当时见到鬼了?” “没有。” 庄老七面色仍残留余惧,闻言打了个哆嗦,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肯定这是闹鬼了呢?”赵福生这话一问完,张传世也点头: “这件案子你又没见到鬼,怎么就知道是闹鬼了?” 仅凭目前庄老七所说的话,这桩案子说是人祸也讲得通。 “说不定是蒯良村杀死了你堂姐,你们庄家村的人不服,便将前来通风报信的蒯满财杀了,两个村子打架,对外就说闹鬼了。” “那不敢的、不敢的——” 庄老七连忙摆手。 他一听‘杀人’,急得想撑起身来,动作有些急,带累伤处,疼得他直咧嘴。 此人这会儿的急切也看得出来不是作伪,赵福生心中也更有数,再问: “那你怎么肯定这是闹鬼了?” “因为蒯满财死后,我们村长受了惊吓躺床不起,当时都要咽气了,人中都被掐烂了才苏醒的。” 庄老七急道: “他几个儿子背了债务买了老参吊气,才把命保住。”他吞了口唾沫: “前一天还要死不活,哪知第二天就从床上爬起来了,说是有人在喊他,要去蒯良村一趟。” 第一百四十四章 前往蒯村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们村长年纪多大了?”赵福生问。 “六十六啦。”庄老七答道。 “这也算是高寿了。” 在这样的时代,百姓面临的不止是苛捐杂税,还有厉鬼横行,生活艰难,能活到六十六岁的山村老者,已经算是高寿了。 “是——” 庄老七点头:“能不药而愈是好事,所以村长开始起床的时候,大家都没多想,还欢喜极了。” 他说要去蒯良村,大家也只当他担忧庄四娘子的事影响两村关系,想要出面处理这个事罢了。 “长根还说——”庄老七说到这里,连忙补充了一句: “长根是村长儿子,说他刚起床,不急于一时,而且蒯良村出了这件事,满财又不明不白的死在庄家村,怕蒯良村的人以为是我们把他害了,到时满身长嘴说不清楚。” 庞知县点了点头: “这样说是对的,最好找个有名望的中间人作保,更稳妥。” “谁说不是呢?”庄老七就道: “可是劝不住,谁都劝不住。” 村长就这样连包袱都没收,直接当天起身去了蒯良村。 那会儿庄家村的人还没有开始害怕,直到他走了半天之后,傍晚时分,他儿子本来正在屋门口往外望。 眼见到了吃饭的点,村长还没有回来,庄长根有些急了,就在这时,他突然怔了一怔,左右看了一下,接着头也不回的进屋。 他媳妇当时在做饭,出来抱柴时,见庄长根提了一个包袱,似是要出门的架势。 她连忙将人拦住,问他马上要吃饭了,这会儿是要去哪儿? 庄长根道: “有人喊我,我要去蒯良村一趟。” 这个答案一出,当时就将庄长根媳妇吓住。 其实昨日蒯满财死在村长家中,至今血都打扫不干净,庄家村的人听到了风声,人人都只敢远远的躲着往这边瞅一眼。 村长早晨离开后,一整天时间没有人来。 先前她一直在外头做饭,也没见门口有人喊,此时庄长根突然说有人喊他,谁喊了? 更重要的,是昨天蒯满财死前本来好端端的,突然就说有人喊他,接着走了两步就死了。 他死相惨烈,后面村长苏醒也说有人喊他,非要去蒯良村,如今一整天时间过去,半个人影都没见着。 现在庄长根也说要去蒯良村,他媳妇虽说讲不出个所以然,但却觉得这个事情不大对劲儿。 她喊来村长其他儿子,将庄长根押着不准走。 但最后根本拦不住。 庄长根铁了心要去蒯良村,与见个兄弟撕破了脸的打斗,最后满身挂彩,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这个时候走了虽说有些诡异,但也情有可原——毕竟担忧父亲。 但之后可怕的事情一再发生了。 “六天前,村中庄举明也收拾了包袱,说有人喊他去蒯良村——” 庄老七说到这里时,脸上肌肉控制不住的抖动,显然已经恐惧极了: “不到晌午,我大伯惊慌失措跑来我家,说是我堂哥正收拾着东西,也说有人从背后喊他,他要去一趟蒯良村。” 明明前两天其他人提起村长父子要去蒯良村时,庄老七的堂哥也在现场,听到说这些人去了蒯良村时,还直呼这事儿‘邪门儿’。 没料到才过一晚功夫,他却像是全然忘了自己之前说的话,也头铁的非要去蒯良村。 庄老七伯父、伯母哭天抢地,老两口拦了又拦,但结果与庄长根一样,根本拦不住。 “……” 苟老四本来只是与庄老七开个玩笑,却没料到背后扯出这样一个骇人听闻的离奇案件,此时吓得面色发白。 “不止是如此,傍晚的时候,我大伯也收东西,说是有人喊他,他要去蒯良村——” 短短两三天的时间,庄家村包括庄老七大伯父子在内,一共十几个人突然都说有人在背后拿东西戳了他们一下,然后就说有人喊他们去蒯良村。 “这些人一走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事情发展到现在,就是再蠢的人也意识到不对头了。 “蒯满财、村长、村长儿子(庄长根)、庄举明、你堂哥、大伯——” 赵福生做了个总结: “除了蒯满财,这些人都是庄家村人吧?” 庄老七心神不安的点头。 “那这些人是不是当天都亲眼目睹了蒯满财之死呢?”赵福生再问。 庄老七身体重重一震,他惊恐万分的抬头看着赵福生: “大人怎么知道?” “这还用问?”张传世冷笑: “大人料事如神。” 庄老七便慌乱道: “这些人都是当天亲眼目睹了蒯满财之死的。” 说到这里,他眼泪‘刷’的一下就流出来了,拼命的开始朝地上叩头: “大人救命。我老子、娘见大伯父子去了蒯良村没回来,便知道出了事,他们怕我也出事,便喊我快些离村。” “他们怀疑我堂姐死不瞑目,如今要拉人垫背,我当天也看到了蒯满财的死,担忧我堂姐迟早会找上我。” 所以当天庄老爷的爹娘就催他快些离村。 但恐怖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从三四天前起,庄家村的外围便不知何时笼罩起了大雾。 蒯满财死在村长家后,村里人就发现这几天天色黑得较早,白天来得又太慢,可惜村里人对于厉鬼的存在并不敏感,且因为近来的事闹得人心惶惶。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无知的村里人便想大门紧锁留守家中,因此没有意识到村子已经被雾围住。 待庄老七想要走时,压根儿走不掉了。 “村里外出的通道消失了——” 他喃喃的道。 说这话时,他声音很轻,眼里的恐惧却透过他哆嗦的颤音,及不自觉的吞咽唾沫时发出的声响展现得淋漓尽致。 “什么?” 苟老四惊呼了一声。 “我爹娘当时送我,但无论往哪条路走,最后都只通往河边那一条过河去对面蒯良村的道路。” 以往熟悉的村庄变得诡异而又可怕。 不知何时起,那些雾气变成了绯红色,四周传来一种若隐似无的古怪味道,让人心中憋闷。 庄老七爹娘当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家人如无头苍蝇似的在田间小径乱穿,试图寻找出路。 可是无论以往哪条通往外界的道路,最终被雾气扭曲,三人转了几圈,还是穿回到河边。 一条过河的船停靠在那里,对岸就是蒯良村。 庄老七一家被吓坏了。 这个时候哪里还敢上船,他们退回了家中。 在退回家中的期间,他们遇到了好几个人有说有笑的出门。 这些村里人像是全然没有意识到村中发生的怪事,遇到庄老七一家还打了招呼。 庄老七爹娘问他们去哪,便都答道: “去蒯良村。” 这些人像是约好了,都说有人喊了他们一道。 甚至这些人还笑意吟吟的邀请庄老七一家同走,说是人多热闹。 这样的时候,就是再蠢也知道蒯良村出大事了,谁还敢去? 庄老七说到这里,苟老四就又怕又奇怪,道: “可、可我去找你时,没有异样啊——” 苟老四话音一落,庄老七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我当我必死无疑了,哪知老表你这个时候来寻我了。” 庄老七一家陷入绝境,正好此时苟老四听闻县府在招工,说是要为什么大人物修路,他便来寻庄老七,想邀他一路。 而困住了庄家村人的怪雾,却好似对于苟老四半点儿作用也没有。 他就这样闯入了庄家村,庄老七一家将他当成救命的稻草,连忙便与他同路。 一家人连包袱细软都来不及收拾,便一起跟他走了。 “可走着走着,一家人却失散了——” 庄老七伤心道: “也不知何时,我爹娘便不见踪影,我回头去看,便见庄家村被大雾环绕,根本看不清楚。” 出了这样的事,他也不敢回头,虽说担忧爹娘及亲人,但他也没有回头路走,便随苟老四一道进入万安县,想要避两天风头,等事情缓和些,再找人打听一下庄家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避了几天之后,他倒是没有怪事发生,但心中一直提心吊胆的。 蒯良村发生的事就是压在他心中的一块大石。 庄四娘子偷人而被夫家沉河一事是庄家村的耻辱,这件事他谁都不敢说,深怕污了村庄名声。 这样的情况下,他又惊又惧熬了几天。 苟老四却对这个表亲的心理一无所知,今日捡了一根又细又长的竹棍与他开玩笑,刚戳了一下他后背,顿时将庄老七心中积藏了数天的恐惧、担忧一举引爆。 所以他当时情绪失控,拿了铲泥灰的板子用力拍到了苟老四的后背上头,这才引起了骚动,最终被赵福生等人拉入了镇魔司府衙中,将这桩积压在他心里的事说出来了。 虽说庄四娘子这件事情不大体面,但人的情绪积压久了,说出来后庄老七却有种说不出的放松。 “我担忧我家里人……” “什么?” 苟老四听到这里,抓了抓脑袋: “老表,你是不是记错了?当天我去你家寻你时,没见到表姨及表姨夫他们啊——” “啊?!” 庄老七发出一声惊呼,“怎么会呢,你来时,我和爹娘一道的啊——” 两表兄面面相觑,俱都打了个寒颤。 “如果老表你没看到我爹娘,那我娘老子去哪了?”庄老七喃喃自语道。 赵福生与范必死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知道庄老七当时可能是受到厉鬼的鬼域影响,记忆认知出现偏差了。 “怎么会呢?莫非真是人死变鬼了?” 庄老七哭丧着脸道: “可冤有头、债有主,我堂姐在生时是何等贤惠温顺的一个人,再说杀她的又不是我们庄家村的人,她害我们庄家村的人干什么?” “厉鬼与你们想像中的不一样。” 赵福生严肃道。 人死之后便有厉鬼复苏的可能,一旦复苏,便失去记忆与情感,变成一种只知杀戮本能的存在。 触及厉鬼法则之后,它才不管你是不是它生前的亲人、朋友,当初赵氏夫妇厉鬼复苏,取回门板后,第一个就想杀女儿——这应该是人临死前的情感反射。 越是放心不下,越有可能在人死之后形成法则,亲近的人触发法则的概率大,反倒有可能是最先死的。 “怎么会是这样呢?”庄老七疑惑不解,听到赵福生的说法后,又慌又怕: “怎么会这样呢?我们也没有什么对不起她呀,怎么害我们呢——” 厉鬼哪有人情可讲?赵福生摇了摇头,吩咐道: “这桩鬼案已成了气候,不能再拖了。” 虽说赵福生目前没有证据,但经过她一番盘问,几乎可以肯定鬼案围绕庄四娘子而起,已经涉及了至少蒯良村、庄家村两个村子。 而因庄四娘子死得不大光彩,两村有意隐瞒,事情过去了七八天时间,鬼域形成,说不定案子早就扩大。 自己还在以为万安县太平无事的时候,周边村庄已经发生了大事。 “我要即刻收拾东西启程。”她倏地站起身,目光往四周转去。 任何被她视线扫到的人都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 众人之中,唯有庞知县算是比较镇定的。 他虽然知道鬼案可怕,但因他不是镇魔司人,这桩鬼案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他卷进去。 张传世就恐慌了。 镇魔司如今没几个人可用,范必死已经随同赵福生办过两桩鬼案,大概率赵福生这一次不会带他。 而几个令使之中,武少春一次鬼案都没有办过,这一次他来得不巧,极有可能会被选中。 张传世心中正想着这事儿,便见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武少春身上。 他心里默念: “选他、选他、选他、选他——” 不知是不是这种念咒法起了作用,赵福生道: “武少春。” 张传世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笑意。 接着他见到赵福生转过了头,视线又落到了张传世的身上。 巨大的恐惧瞬间将张传世淹没,他瞬间被卸去大半力气,又不停的默念: “不要选我、不要选我、不要选我——” 但不知是不是这种言咒好运已经被消耗一空,这一次张传世并没有像先前那样好运。 赵福生的声音如同恶魔的咒语一般在张传世耳中响起: “老张——”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张传世充耳不闻。 赵福生也不理他,又去看范无救: “范二哥,这次你们三人随我出行,范大哥留在镇魔司内。” “……” 张传世面若死灰。 范无救也有些心慌,但他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却见范必死还算镇定,冲他点头示意。 他心里一松,连忙应道: “是。” “是。”武少春也大声答应了一声。 明天请假一天,准备攒攒稿子,也顺便理一下大纲哈,大家别刷新~! 第一百四十五章 异变突起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这一次鬼案非同小可,从庄老七话中可以听得出来,蒯满财死得离奇,死前没有见到厉鬼的影子,可见这种死法极有可能不是厉鬼亲自出手,而是触发了法则。” 这一点十分重要。 要想破解鬼案,抓捕甚至分解厉鬼,至少要看到鬼物才行。 蒯满财死前离奇血流不止,后背心破开碗口大的洞,但鬼没有现身,这便不算鬼亲自杀的。 没有看到鬼,不知道它的杀人法则,与它打交道时,便不知如何避免危机——如此一来,有很大概率会触碰法则,被厉鬼标记,最后死得不明不白的。 “到了庄家村后,大家一定要小心,不要随意走动。” 赵福生道。 “是!” “是!”范无救、武少春心中一凛,将她的话牢记心里,应了一声。 范必死不知自己是该松口气还是将心弦绷紧。 这一次的鬼案听起来似是女鬼复苏,但赵福生的表情严肃,可见这桩案子棘手无比,危险性也非比寻常。 而这桩鬼案他无须跟随,不用担忧出事。 可偏偏他的弟弟却在办案人员之中,难免令他焦心。 他定了定神,道: “我去让人替大人收拾行李,顺便准备马车。” 赵福生点了点头,张传世一听逃不脱这桩鬼案,一脸绝望: “这么危险,大人怎么叫这么多人去?” 反正都要送死,“依我看,一个武少春就行。我跟范二好歹都办过一次鬼案了。” 说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连忙道: “如今万安县令使少了点,但我记得还有一个刘义真,这小子一直躲在夫子庙不出来见人,真是鸡贼,应该拉他同去办案,不能每次都指着我们几个人使——” 办鬼案的机率越高,死亡的概率就越大,张传世胆颤心惊的道: “不然我这把老骨头迟早要搭这些案子里。” “放心。” 赵福生转头冲他一笑。 他一听放心,还以为赵福生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眼睛一亮,正欲说话,赵福生又道: “镇魔司修葺了门面、商铺之后还有余钱,若是有人在鬼案之中丧生,有丰厚的抚恤金——” 她话没说完,张传世嫌晦气,连忙将她打断: “大人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 “你还想听什么好的?” 赵福生挑眉看他,他想起这话题就是自己挑起来的,被她看得有些心虚,怏怏道: “我就是那么一说而已,再说我要死了,无儿无女,有个亲人不知所踪,拿那抚恤金有什么用……” “那就厚葬吧。”赵福生戏谑道:“丧事给你办得风风光光的。” 张传世哭丧着脸: “我不想死。” 武少春倒是想得开: “厚葬也行,反正我这条命是捡的,我娘已经没了,抚恤金无人领,全花我身上,值得。” 三人嘴贫了几句,就在这时,被几人忽略的苟老四突然怯生生的出声: “大人,我、我们会不会有事——” 他一句话顿时将镇魔司内轻松的氛围打碎。 赵福生脸上笑意一收,表情变得认真了些许,说道: “我不敢肯定。” 如今厉鬼的杀人法则还没有摸清楚,只知道蒯满财的传讯会传递某种独属于厉鬼的‘讯息’。 亲眼目睹了他死亡的庄家村人接连收到了厉鬼的‘通知’,主动赶往蒯良村。 往严重一点说,庄老七本该上了厉鬼‘杀人名单’,他本是厉鬼的猎物,但因为苟老四无意中闯入庄家村。 一个未被标记,不在厉鬼名单之内的人进入了庄家村,无意中带走了庄老七,使得庄老七逃出生天。 “但按照蒯满财的结果来看,你大概率也会被牵连。” 也就是说,此时庄老七的存在意义,就如同当初从蒯良村赶到庄家村求助的蒯满财,成为了厉鬼传达标记的载体。 “所以此行你也必须与我们同行。” 这是为了避免厉鬼法则蔓延最好的方式。 如果赵福生猜测属实,那么带上苟老四同行,鬼案如果顺利解决,他要是能活着,那皆大欢喜; 如果鬼案陷入困境,或是苟老四不幸死于鬼案之中,那么厉鬼传递载体便止于此处,不会使案情往外蔓延,祸及更多的人。 这种处理方法有些残忍,但为了万安县其他无辜百姓,赵福生也没有其他选择。 “我、我不想去——” 苟老四也听出了赵福生话中意思,他脸色煞白,拼命摆手: “我不想去。” “这由不得你。” 赵福生冷淡道: “在没有确认厉鬼真正杀人法则之前,无法确定你的存在会不会对其他人有害,这一趟庄村、蒯村之行,你必须与我们同路,否则我就在出发前先杀了你。” “可、可这不公平,我什么都没有做——” 苟老四一听赵福生这话,脸上露出绝望之色: “我只是,我不知道啊——” “哪有那么多公平?” 赵福生平静的看他: “鬼案的发生对其他人都不公平,你看看我镇魔司内其他人愿意去吗?” 她指着武少春、张传世: “厉鬼的出现对死去的人也不公平,我们没有选择。” “大人饶命,我不想去——” 苟老四听不进她的话,只来来回回的说这句话。 赵福生却不再与他多费口舌,而是看向范必死: “今日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庄老七、苟四近些日子以来接触过的人暂时圈禁,不要让他们离开镇魔司的地盘,最好吃住都在这附近,不要波及万安县其他街区。” 范必死一听这话,也知晓好歹,心中一紧,应了一声: “是。” 她吩咐完,转头看庞知县。 这老知县已经明白她话中意思,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却道: “大人放心,此后我回府衙,大人没平安回来前,我不轻易出门见客,尽量减少与人的接触。” 赵福生点了点头: “总而言之,在没有确定厉鬼标记法则之前,小心一点总是没有错的。” 她说完这话,苟老四还在喊冤不止。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先前还一脸惊恐不安的庄老七此时说不出的平静。 众人正议论纷纷,他却好像是一个置身事外的闲人。 赵福生并没有忽略他。 这个人是蒯良村鬼案关键性的人物之一,他是亲眼目睹过蒯良村的人死,他的一举一动都值得人注意。 说话之时,赵福生的眼光余光一直在看他。 就在她吩咐完后,一直瘫坐在地的庄老七猛地撑起了身体。 他像是有些茫然的转头四处看了看。 庄老七的这个动作仿佛他身后突然站了个人,与他打了招呼的样子。 这样的举动令得赵福生心中一沉。 可他身旁除了一个苟老四外,再也没有其他人。 镇魔司的杂役已经退出,庞知县、二范坐在两侧椅子上,她坐于主位,武少春、张传世分别站在她身后。 而庄老七与苟老四两人跪在大堂正中,苟老四听闻要与自己等人同行心态崩了,正痛哭流涕,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他第一次转头没有看到什么诡异之处,心不在焉的又重新趴回地面。 但下一刻,仿佛又有人捅了捅他后背,他又双臂撑地,直起上半身,吃力的再度扭头四看,问了一句: “谁呀?” 庄老七突如其来的话一下将大厅内的众人镇住。 此时万安县镇魔司内的人,除了庄老七、苟四之外,都是亲身经历过鬼案,与厉鬼打过交道的人。 他们对于危险的感知要比一般人敏锐许多。 庄老七话音一落,张传世顿时意识到不对头。 除了苟老四外,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往赵福生转头看去,庞知县不着痕迹的起身,往赵福生身边走了过去。 范无救探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 不知何时,太阳已经被大片的云层遮住。 府衙外探出的屋檐形成阴影,屋里的光线一下似是暗了许多。 空气中似是有细微的雾珠夹杂着诡异的气氛在府衙内外浮沉,传递着一种让人打从心里感到不安的惊悚。 苟老四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还沉浸在赵福生通知他要一起前往蒯良村的不幸消息中。 听到庄老七的话,他心中又烦又怕,也转头四处看: “没有人啊。” “庄老七,发生什么事了?” 赵福生不动声色的问了一声。 庄老七仰起了头,脸上露出一种懵懂、茫然的神色。 他抓了抓脑袋,将沾了灰的头发抓得有些凌乱了,听到赵福生问话,就有些迟疑道: “我总感觉,刚刚有人捅了一下我的后背。”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苟老四气不打一处来: “谁又捅你后背了?我看你一天天的净找事儿——” 在他看来,今日如果不是庄老七小题大作,两表兄弟间的打闹便不会被万安县的这些大人们逮到,更不会有后来的什么蒯良村闹鬼,甚至赵福生要他同行的要求。 赵福生则是一扫先前问案的强势,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问他: “庄老七,你觉得谁捅你后背了?” “我不知道——” 庄老七摇了摇头。 说话时,他在众目睽睽之下,身体冷不丁的往前倒了一下。 他屁股被打了板子,身体匍匐在地上,但因为之前似是‘有东西’捅了他后背心一下,他双掌撑地,将上半身支撑了起来。 此时往前倒时,众人便看得一清二楚。 张传世心中发慌,缩到赵福生背后。 赵福生不动声色,问他: “是你老表捅你吗?” 庄老七与苟老四都跪在大堂中,四周无人,就他两人在。 赵福生这样一问,苟老四正要喊冤,却被她以凌厉的眼神止住。 “老表?” 庄老七的语调变得迟缓。 苟老四急得满头大汗,正心生暗恨之际,庄老七似是终于确定了什么,摇了摇头:“不、不是我老表。” 他说完这话,苟老四心中一松,露出笑容。 正欲说话,却见先前还瘫在地上的庄老七一咕噜竟然翻身坐了起来。 这个动作一下将苟老四惊住: “老七,你屁股不疼吗?” 庄老七此时何止是屁股不疼,他的脸色甚至比先前好看了许多。 自庄家村发生鬼案以来,他侥幸逃脱鬼域,便一直日夜不得安宁,脸色惨白,夜里数次惊醒,眼周漆黑,那眼袋大得惊人,任谁一看就知道他近来睡不安寝。 可这会儿的庄老七双颊透出红晕,整个人皮肤一扫暗沉,甚至亮得有些发光,仿佛好事将近。 这种情况看起来异常诡异,令张传世心中不安。 庄老七没有理睬表兄的喊话,而是从地上爬了起来。 赵福生当机立断:“少春立即关门,范二哥将他拦住。” “我就知道要出祸事——” 张传世哭丧着脸,喃喃的道。 苟老四不明就里,但从周围人如临大敌的表情看得出来情况不对劲儿。 他身侧的庄老七爬起身就要往外走,他想起赵福生先前所说的话,下意识的伸手去拦: “老表,你要去哪里?” “我去蒯良村。” 庄老七喜气洋洋的答道: “他们那边有好事发生,派了人来通知我们一起去。” 他一说这话,先前还懵懂不解的苟老四顿时吓得浑身一激灵,抓着他手臂的手一下就松开了。 “他、他——” 赵福生先前审问庄老七时,苟老四也听得分明。 他提起庄家村出鬼案,说起蒯良村的蒯满财前往庄家村报信,最终突然离奇起身,接着死于村长家中。 后来村长父子及庄家村其他人都接连出现要去蒯良村的动作,与此时的庄老七一致。 事到如今,苟老四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而就在这个时候,武少春已经冲到府门旁边,‘哐哐’将大门紧闭。 张传世及庞知县二人也不用赵福生再吩咐,也将府衙大厅两侧的偏门也一并拦住。 范无救一个箭步上前,将庄老七拦住。 他身强体壮,力量远胜于寻常男子,本以为这一拦之下定能将庄老七拦住。 可此时的庄老七分明是已经被厉鬼标记。 他的行为已经不由自主,仿佛失去了对身体的自主性。 面对范无救阻拦,他竟像是没有看到范无救的存在一般,直愣愣的撞了上去。 ‘呯。’ 两人撞击之间,范无救竟觉得像是遭受了重物撞击,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庄老七拖着沉重的脚步前行。 “少春,一起将他拦住!” 赵福生大声的吩咐。 “是!” 武少春喝了一声,忙不迭的转身上前。 范无救站稳脚跟后,意识到自己被庄老七撞得后退,两人力量比拼,他输了一截,心中有些不服输,胸膛一挺,喊道: “再来!” 喊话时,他伸手去揪庄老七的手臂。 第一百四十六章 厉鬼较量 第一百四十六章 范无救这一摸之下,竟觉得庄老七的身体透心凉。 他的手臂僵硬,手肘、肩膀关节的连接处像是年久生锈而结抱成团的铁饼,范无救想要压折他胳膊,竟有些吃力。 最重要的,他的身体似是有些潮,不知是不是先前遭受审问发了汗浸湿了衣裳的缘故。 范无救伸手一抓,竟掌心都有些湿。 这样的身体并不像是一个先前还活生生的人。 他也经历过宝知县双鬼案,这会儿觉得手里抓的是鬼非人,惊怵之下,范无救将手一松,庄老七一得自由,连忙又往前迈。 好在从门口处折转回来的武少春将他拦住。 只是武少春拦得吃力,范无救反应过来也忙上前,两人反手将庄老七拧按住了。 庄老七挣扎不停。 他挣扎的动作十分诡异。 寻常人被人双臂反折压制时,受限于肩膀关节的连接,不敢大动作挣扎。 但庄老七却好像浑然不怕疼,他用力的扭动身躯,力量大得惊人。 手臂与肩膀连接处发出‘喀喀’的声响,好似为了挣脱范、武二人的制梏,不惜拧断自己的手臂似的。 庄老七上半身用力往下折,两只胳膊则左右拧,骨肉不堪重力,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断裂脆响。 范无救心生寒意,求救似的看向赵福生。 “把他按倒在地。” 赵福生道。 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一听这话,便往庄老七后背上扑。 两个成年男人挂在他身上,他背脊被压弯,却仍往前走。 武少春一见这招行不通,便伸腿去勾他脚踝。 哪知庄老七此时骨头僵硬,勾了数下才‘扑通’倒地。 倒地之后他也并没有停止自己前行的举动,而是身体蹭起,如同虫子蠕动着前行。 赵福生大步上前,掏出鬼臂,用力往他头上敲了下去。 ‘咚!’ 脆响声中,鬼与鬼的力量相碰撞。 鬼臂受损数次,力量大不如前,第一记敲击之下,鬼臂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因叩击的动作而被激活,直到赵福生连敲数次,鬼臂才堪堪张手,试图抓住庄老七的头发。 鬼的力量一被激发,顿时激活连锁反应。 范必死、武少春二人离庄老七最近,他们亲眼目睹庄老七的头顶发丝之中突然涌出大股大股腥臭的泉水。 那黑水仿佛死塘中沉寂多年的老泥,遭搅动后发出恶臭。 水流顺着头发涌出,很快将庄老七的脑顶门儿浸湿。 这些水并没有顺着发丝往下滴,反而逆流而上,顺着鬼臂蔓延,很快将整个鬼臂浸湿。 随着鬼臂遭受水流浸蚀,鬼臂逐渐受到了另一股厉鬼力量克制。 顷刻之间,鬼臂被腥臭的怪水泡湿,失去了动静。 但那股阴寒之气顺着鬼臂往上涌,欲侵蚀赵福生身体。 就在这时,赵福生驭使的厉鬼似是感应到了另一道厉鬼气息的入侵,逐渐复苏。 鬼影从她身后站起,封神榜的提示随即传来:你驭使的厉鬼即将复苏,是否花费100功德值压制? 赵福生并没有理睬封神榜的提示。 阴戾的鬼息顺着鬼臂往上蔓延,腥臭的污水沾湿她的手心、蔓延至她手背。 寒气瞬间冻住了她抓握鬼臂的手掌,手掌失去温度。 就在这时,仿佛有一股力量靠近了她的后背。 但在厉鬼的力量靠近她后背的瞬间,她驭使的厉鬼感应到了有鬼物的入侵,可怕的鬼影如同流涌的沥青一般,缓缓从赵福生身后的脚下立起,顷刻之间蠕动着组成一个厉鬼的影子。 “……” 范无救、庞知县及张传世等人都亲眼目睹了这样的情景,俱都吓得魂飞魄散,失去了惊呼的能力。 几人之中,范无救是最恐惧的。 这个先予后取的厉鬼十分可怕,曾在万安县镇魔司掀起过腥风血雨,险些造成二范死于非命。 此时厉鬼现形,赵福生处于生死攸关的时刻。 她已经使用过这厉鬼两次力量,被取走了2/3的性命,如果厉鬼再一次复苏,就是她死亡之时。 煞级厉鬼还没有完全现形,但鬼域已经展开。 封神榜的提示再一次在赵福生识海内响起:你驭使的厉鬼马上复苏,是否花费200功德值压制? 赵福生神色不动,但额头出现汗迹。 她屏住了呼吸,这一刻心跳飙升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 ‘呼哧——呼哧——’ 这一刻她大脑内的血液飞速涌动的声响压盖过了周围的动静,极度危险的时刻,厉鬼成形。 但它出现之后,并没有急于先取赵福生的性命。 庄老七头顶上突然涌出的诡异黑水率先吸住了鬼物的注意力。 这些来历不明的鬼水急于标记赵福生的身体,想和煞级厉鬼抢夺她性命的归属权柄。 厉鬼附身,赵福生的身体迅速失温,皮肤变得苍白,眼神变得冰冷。 她神情阴鸷的甩了甩手。 鬼与鬼的交手,两股力量相碰撞,那诡异的污水迅速受到煞级鬼物的压制。 这里并非蒯良村,不是那厉鬼的主场。 庄老七的身体受厉鬼标记后,只是鬼传播标记的载体而已。 在先予后取的煞级厉鬼面前,这诡异的鬼水很快受到了压制,鬼水滴落下地,那种阴森之感瞬间丧失。 庄老七的眼神有片刻的清明,而就在这时,赵福生附身的厉鬼解决了鬼水的麻烦,接着突然控制着赵福生抬手,往她胸口抓来。 鬼域成形,血腥、狂暴及嗜杀的阴鸷感瞬间笼罩了镇魔司大厅。 厉鬼要取她性命。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福生识海中的封神榜发出最后的警示: 厉鬼已经完全复苏,是否使用1000功德值将其压制? 是! 赵福生已经感应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的开始刺碰自己的胸腔,生死一刻,她及时回应。 功德值被扣除1000。 识海内,她的功德值剩余2343。 封神榜的力量及时将厉鬼镇压。 附身的鬼物依依不舍的脱离,她的手臂由冷转温。 鬼物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抓扯剥离开她的身体,化为厉鬼身躯,怨毒而又不甘的看她,却在功德值的力量下,眨眼之间无声碎裂,化为阴影雨雾,纷纷洒地,须臾消失于无形。 这一刻两个厉鬼短暂的交手,虽说只是片刻间,但那一刻却是命悬一线的危机。 带给赵福生的惊魂恐惧,甚至不亚于此前她经历的任何一桩鬼案。 她完全没有想到,远离万安县数十里开外的蒯良村中爆发的鬼案,会经由一个被厉鬼标记的人进入镇魔司,且在镇魔司内当场爆发,险些酿成一桩惨祸。 不止是鬼臂完全受到了厉鬼标记载体的压制,甚至连她驭使的厉鬼都完全复苏。 但凡她稍有慌乱,把握的时间稍有差池,今日的镇魔司便会遭到厉鬼血洗,所有人死于非命。 一想到那种可怕的后果,赵福生纵使已经将厉鬼完全剥离了自己的身体,却仍是脸色惨白,感觉身体久久无法彻底回温。 寒意笼罩了她周身,好半晌后,她才缓缓起身,将已经被污水彻底泡胀的鬼臂收回。 “大、大人——” 先前久久不敢发出声音的范无救此时见赵福生动了,才敢出声。 他亲眼目睹厉鬼现身,感受到了那滔天杀意,以为今日必死无疑。 却没料到赵福生不知使用了什么方法,竟将现形的厉鬼再次镇压,使其又消失于无形。 这会儿赵福生既然动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危机已经远离? 范无救的心中如同揣了只兔子,疯狂的跳动,等待着赵福生的回应。 这一刻,他脑海里闪过的是赵启明临死之前的疯狂与失去了理智的嗜血神情。 当初一起长大的启明哥神态变得狂躁,眼睛充血红肿,看人时的目光像是要将人吃了似的,后面他受厉鬼影响,掏空了自己的胸腔,扯出了五脏而惨死。 他临死之前,厉鬼也曾像这样显形。 范无救开始担忧赵福生下一瞬间抬头时,也是一双通红而带着疯狂的神色的眼睛。 他声音干涩的喊完,没有得到赵福生的回应,又忍不住唤了一声: “福生——” 这一次喊完之后,赵福生动了。 她抬眸看了范无救一眼。 她的脸色雪白,脸上残留着受厉鬼附体后的阴冷之感,但她的眼珠并不是混沌的,而是黑白分明,带着冷清之意。 “我没事。” 她应了一声。 “呼——” 范无救憋在胸口间的那口气长长的喘了出去。 他无力的瘫软在地,甚至失去了制约庄老七的力气,哆嗦着道: “刚刚、刚刚——” 武少春等人也被吓得不轻。 张传世虽说在鬼陵一案中见过鬼,也因鬼币的存在而被厉鬼追杀过,但他看到赵福生身后厉鬼现形的时候,也担忧她因厉鬼复苏而死,吓得差点猝死。 在鬼陵的时候虽说危险,但赵福生的存在便如定海神针。 只要她不出事,那么鬼案便能破解。 可今日镇魔司中,她驭使的厉鬼出现,大家都被吓得不轻。 她如果一死,今日所有人都得交待在这里。 “刚刚我差点儿厉鬼复苏了。” 赵福生轻描淡写的应了一句。 她说得轻松,庞知县却被吓得心口儿疼。 他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要找椅子坐,张传世好不容易松懈下来的那根弦再度绷紧,众人因她一句话而惊恐不安间,她又接着道: “但现在已经没有事了,厉鬼重新被我压制。” “……” “……” 众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俱都不敢出声。 而就在这时,先前被范必死、武少春压制在地上的庄老七却似是突然之间苏醒。 “啊——唔——” 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先前激烈的挣扎使他双臂筋骨撕裂,只是那会儿他成为了厉鬼的载体,而失去了知觉,感受不到疼痛。 而赵福生利用鬼臂、煞级的先予后取的厉鬼将他身上的厉鬼标记暂时压退后,他短暂的恢复了意识。 一清醒过来,手臂的痛苦瞬间席卷了他,令他痛得流出眼泪。 “大、大人饶命——”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自己又遭受了什么大刑,深恐今天小命要交待在这里,一旦清醒,便立即求饶。 赵福生此时却没功夫与他多费唇舌。 她用力搓揉自己的双手与手臂。 先前抓扯鬼臂的右手曾受鬼水侵蚀,此时手掌、指缝散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 滴落在地的水流呈黑色状,如同积臭多年的淤泥。 她与范无救等人道: “蒯良村的情况恐怕失控了,这一次的厉鬼比我想像的要厉害得多,庄老七被厉鬼标记后,鬼物竟然能借用他的身体传播标记。” 这种污水便是传播厉鬼气息的方式之一。 “我刚刚用鬼臂没有制住它——” 她有些遗憾道。 鬼臂本来是她如今趁手的大凶之物之一,可惜数次在鬼车手中吃亏,如今已经半毁。 之前刘义真约她去夫子庙时,她也考虑过将鬼臂、要饭鬼重新拼合,但当时她考虑自己功德值只剩了3343,担忧在拼合厉鬼的过程中出什么纰漏,怕影响下一次鬼案的办理。 在力求稳妥的情况下,她准备暂时缓一缓,决定再办一桩鬼案,再储积一部分功德值后再拼凑要饭鬼更加稳妥。 却没料到这一次蒯良村的案子大凶,最后竟然激活了自己身上的厉鬼复苏,花费了1000功德值才渡过了这一场危机。 还没有正式前往蒯良村,对于村中这桩鬼案也只是一知半解,就已经消费了一部分功德值。 这种情况简直是出师不利,令得赵福生心中笼罩了一层阴影。 “幸亏关键时刻我的厉鬼复苏,将这厉鬼逼退,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镇魔司内有匾额压制,蒯良村的厉鬼竟然能通过载体复苏,远在数十里开外杀人,可见这案子大凶。 她说完,又吩咐范无救: “你将庄老七的后背衣裳撕开。” 这桩鬼案目前仅知道的线索就是庄四娘子因偷人而被溺杀,死后极有可能厉鬼复苏。 每个被标记的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似是被人捅戳后背心,接着不约而同要前往蒯良村。 庄老七在出事之前,也曾出现左右观望的迹象,曾说有人找他,接着便要出发去蒯良村。 结合他说过关于蒯满财之死状的话,赵福生推断他后背应该会出现一个厉鬼‘捅戳’后的标记显示。 第一百四十七章 厉鬼标记 第一百四十七章 赵福生的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庄老七的身上,看得他不寒而栗。 “我、我——我怎么了?” 他对先前的情况半点儿都没有记忆,只知前一刻还在说着蒯良村关于庄四娘子之死,后一刻便被范必死、武少春二人锁制在地,双臂骨折,疼得他撕心裂肺。 而他的脑袋湿漉漉的,身上也有水,仿佛刚被人从河中打捞起…… 这位镇魔司的赵大人又突然说要将他后背衣裳撕开,庄老七心中的恐惧可想而知。 赵福生险些厉鬼复苏,却又转危为安。 这种本事给了范无救极大的鼓励,甚至比起在宝知县亲眼目睹她收服了赵氏夫妇厉鬼的刺激还要深。 他曾见过赵启明厉鬼复苏的恐怖景像,而赵福生压制住了厉鬼,她远比赵启明更有本事! 这个念头刺激着范无救的神经,令他对赵福生信心备增。 一听她这话,他甚至压过了对于厉鬼的恐惧,闻言二话不说伸出手来,一把抓住庄老七的衣裳,用力一撕—— ‘嘶啦’间,衣裳应声而破。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庄老七的身上。 随着衣裳一被撕开,张传世以及先前捂着胸口而坐的庞知县都撑起身来,探头好奇的盯着庄老七的后背看。 只见他骨瘦如柴,后背因常年劳作,脊柱微微弯折,骨头的节缝高高顶起那层薄薄的皮,仿佛一根荆棘。 他应该时常赤上身,因为皮肤略深,呈古铜色。 但最令人心惊胆颤的并非庄老七的瘦弱与皮肤表面微微的潮湿之感,在众人视线之中,看到了匪夷所思的惊魂一幕,令得所有人瞪大了眼,久久不敢发出声音。 …… 而先前赵福生身后厉鬼复苏时,苟老四一见鬼物现形,当场被活活吓晕。 先予后取的厉鬼消失后,苟老四幽幽转醒。 “鬼啊——鬼啊——” 他一醒之后便惊声大呼。 但没有人理睬他,镇魔司众人全围绕在庄老七四周。 庄老七忐忑不安,一听老表叫‘鬼’,吓得一个激灵,连忙大喊: “鬼在哪里?” 他被武少春压制着,此时无法动弹,只探着脑袋左右四望。 庄老七一喊话后,苟老四终于清醒。 镇魔司府衙大厅内,随着厉鬼被重新镇压,还未彻底成形的鬼域逐渐消失。 先前遮天蔽日的阴云慢慢散去,阳光重新照落下,将阴霾驱散。 虽说因为张传世、武少春等人先前为了阻拦庄老七而关上门的缘故使得大厅中光线昏暗,可也足够苟老四看清大厅内的情景。 厉鬼已经不见踪影,府衙内所有人围在庄老七的身侧。 昏迷之前的记忆开始复苏,苟老四惊恐异常的看着庄老七:“鬼——” 他喊完之后,见庄老七一脸惊恐,不复先前诡异的模样,仿佛恢复了神智,又连忙爬坐起身,往前挪了两步: “老表——” 喊完之后,他的目光落到了庄老七的后背上。 庄老七的衣裳已经被范无救撕开,他的左侧肩胛骨下方,此时破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 伤口的四周皮肤呈现出一种被烧得通红的薄片状,闪着诡异的血光。 破开的洞口仿佛被一形无形的薄膜所阻拦,内里可以窥探到胸腔下方的情景。 最可怕的,是庄老七的胸腔内部装的并非是跳动的心脏,而是荡漾的黑水。 随着他的说话,水流在他胸膛处‘汩汩’的流涌,却在冲击到伤口四周的皮肤时,又仿佛被那烧得通红的皮肤碎片所阻,又荡回他的体内。 一个人失去了心脏怎么还能正常说话活着? 苟老四呆若木鸡。 他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瞬间像是被人抽空了灵魂,呆愣愣的望着庄老七。 而他的这个老表全然没有察觉他这一刻的恐惧。 庄老七仿佛并不知道自己身体的异样,他只是看到苟四苏醒时惊恐喊着‘有鬼’,他本身已经胆颤心惊,一听‘鬼’字便骇得魂不附体,此时见苟四只是呆愣愣的盯着自己看,连忙惊恐的喊: “老表,鬼在哪里?” 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惨白,大量水珠从他额头、鼻翼及下巴、双颊处渗出,分不清是他体内蓄积的可怕黑水,还是他吓出的冷汗。 这些水珠逐渐汇聚,形成细小的溪流蜿蜒而下,顺着他脸颊往下,在他下巴处汇聚,‘滴滴答答’往下落,宛如一汪小泉眼。 他身上怪事一现,仿佛遗忘了先前断臂的痛楚,一双手臂以诡异的扭折姿势垂落下地,左右转头,紧张的窥探四周。 “鬼——” 苟老四的恐惧再一波袭来,翻着白眼倒地。 他一昏迷之后,武少春也醒悟过神——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松开了对庄老七的压制,手反撑着地,双腿踩地,四肢用力,面容朝天倒爬着退后,顷刻之间拉开了与庄老七的距离。 武少春曾经历过狗头村鬼案,对于厉鬼的凶残与可怕也是领教过的。 但一个人被剥了皮可以不死,没了心肺内脏如何还能活呢? 从庄老七后背破开的伤口处可以看到,他的内脏全部被掏空,换成了一腔腥臭的水,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对于旁观者来说,这才是最令人害怕的事。 “他——”武少春屁股落地,抬头盯着赵福生看,想要问她:庄老七是人是鬼? 但庄老七被他放开之后,有些不知所措,缓缓翻坐起身,一脸的忐忑,武少春想问的话又强行被他咽回肚里。 他担忧庄老七是鬼,自己问的话会激怒他,令他顷刻间厉鬼复苏,继而发生更可怕的事。 “没事。” 赵福生冲他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落回到庄老七身上。 在他身上的厉鬼标记被压制后,他仿佛失去了身体的感知力,屁股曾被打过板子的地方仿佛已经不知道疼痛。 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一无所知。 随着他坐起身来,他后背的洞口处可以看到水流‘汩咚’荡漾,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力量封止,并没有流出体外。 庄老七并不知道自己后背的情景,他从武少春、苟老四的表情,已经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儿。 他的脸色更加的难看,脸上的水流越来越急。 那些从他毛孔之中渗出的水珠已经呈现出一种挟带着污泥的黑色,他的面容也泛着一种死气。 与此同时,他后背破开的大洞中被某种诡异力量封止住的水流开始变得湍急,冲击着那种神秘的禁制。 ‘哗啦——哗啦——’ 水波声不停响起。 庄老七的表情开始僵硬,脸上青色的血管高高顶起,如同一条条盘根错节的蚯蚓。 “什么声音?” 他已经听到了水声,开始感到不安。 “……” 回应他的是武少春等人忐忑异常的神情。 张传世悄无声息的后退。 不远处,苟老四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死了似的。 大厅之中,沉默在空气之中传递。 就在这时,赵福生突然叹了口气: “哪有什么声音?”她淡淡的道: “你听错了。” “我听到了水声。” 所有人都惊恐交加,赵福生此时的答话无疑给了庄老七极大的鼓励。 他反手想去摸自己的后背: “大人,我背上有什么?我是不是也像蒯满财一样——” “你后背什么也没有。”赵福生摇了摇头。 “我听到了水声。”庄老七不安的道。 说话时,他额头、鼻翼两侧的水珠汇聚为小溪,顺着他下巴往下淌,‘滴答’流涌下地。 “我好多水啊——” 他叹了一声。 赵福生若无其事: “你吓到了,多出些冷汗也是正常的。” 她看了武少春一眼,示意他不要再退缩: “因为你之前听到了蒯良村溺死了你的堂姐,所以你感到不安,心神恍惚,才出现幻觉,听到了水声吧?” “是——是这样的吗?” 庄老七疑惑不安的问。 说话时,他伸手抓了把脸,脸上的水珠被他一抹,将他手掌完全浸湿,如同水手掌泡进了水里。 “当然。”赵福生说完,见他仍有些不信,且他流出的汗液中更是渗透出一种污泥一样的黑垢,便话锋一转: “但蒯良村确实出了事,鬼案已经爆发,极有可能是因为你堂姐之死而导致的厉鬼复苏,且波及了庄家村。” 赵福生半真半假的话顿时将庄老七镇住。 范无救盯着他后背,见他背后伤口扩大的趋势因赵福生的话一止。 他微不可察的吞了口唾沫,向赵福生传递了一个眼神。 “蒯满财是被厉鬼标记的人,他前往庄家村传递消息之后,使得庄家村也被厉鬼标记,你们当时村子被大雾笼罩,这种情况我们称为鬼域。” “鬼域?” 庄老七听赵福生慢条斯理的解释,怔了一怔,不再像先前一样激动。 虽说他仍显得有些害怕,但却已经勉强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对。鬼域就是厉鬼复苏后,会影响的地方,大雾、天色早黑、晚亮,都是特征。”赵福生耐心的点头。 她此时一扫之前与庄老七对话时的不耐烦,变得对他格外容忍: “而你也被厉鬼标记,所以你老表得知真相后会害怕。” “是——是——是吗?”庄老七喃喃的问。 “是。”赵福生点了下头,又道: “事实上你老表虽然救了你出来,但他本身也已经被厉鬼影响标记。”她说话时,看庄老七还在不住的伸手试图去摸后背。 他苏醒起身后,与赵福生面面相对,赵福生看不到他后背的情景。 但范必死恰好坐在他身后。 从范必死脸上几次惊骇交加的表情可以看出,庄老七的手应该差点儿碰到了他后背的空洞处。 赵福生索性道: “这样吧,你不相信,我们将苟老四的衣裳扒开,你看看他后背,应该知道自己的后背是什么样子。” 她话音一落,庄老七松了口气。 那张可怖的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放松的笑意: “好啊。” “不行!” “不好吧——” 反对声来源于张传世及范无救。 两人喊完话后,庄老七欢喜的表情一滞,眼见他好不容易停止渗水的脸又开始重新出汗,赵福生冷冷望了这两人一眼: “有什么不行的?将苟老四衣裳撕开。” 她吩咐着,态度强硬,不容人置喙。 张传世缩起了头来,范无救有些害怕,庄老七身上开始散逸出淡淡的臭气。 “撕!” 赵福生厉喝。 她毕竟积蓄了一定的威信,这一喝之下,范无救克制住内心的恐慌,下意识的半蹲起身,往苟老四方向跪挪了过去。 他伸出的手在苟老四后背上方停了片刻: “大人——” 但他对上的是赵福生坚定的眼神,范无救回头看了一眼庄老七——此人其实已经是个死人,但不知为何还能说话、行走,与常人无异。 可此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已经处于厉鬼复苏边沿,仿佛只要有人告知他,关于他自己的死讯,他立即就会厉鬼复苏,化为鬼物暴起伤人。 庄老七的后背十分可怕,已非活人身躯。 而苟老四与他同吃同住了几天,也受到了厉鬼载体影响,难保不会后背和他一样。 如果他看到自己的老表后背情况,一定会大受刺激。 可此时赵福生态度强硬,且如果真的出了事,现场有她这个实力强大的令司顶着,众人怕什么? 范无救一想到赵福生过往本事,胆气横生,伸手抓住苟老四的后背衣裳,用力一撕——‘嘶啦。’ 那灰色短衫应声而破,露出苟老四后背。 只见他后背与庄老七相似,也是瘦骨如柴,脊柱的骨节形状鲜明,将皮肤高高顶起。 但他皮肤较庄老七白一些,只见他左侧肩胛骨下方,出现了一个拳头大的紫红瘀痕,仿佛遭人捶打了一拳,留下的印记。 ‘呼——’ 众人一见这印记,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赵福生虽说在逼迫范无救撕开苟老四衣裳时,也猜测过苟老四与厉鬼接触的时间比庄老七短,他就算是被标记,情况应该也比庄老七轻许多。 可当她真正看到苟老四后背的印记时,一颗悬起的心才放回肚里。 第一百四十八章 暂时安抚 第一百四十八章 “你这下看到了吧?”赵福生不着痕迹的换了口气,看着庄老七道: “你的后背也是这样子。” “原来如此。” 庄老七拍了两下胸口。 他拍这两下,水波荡漾声又再度响起。 但不知是赵福生的话安抚住了他,还是亲眼目睹老表的后背情况后让他选择了自欺欺人,他没有再纠结关于水流声响的问题,而是道: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会死。” 众人没有回话,赵福生也没接他这句话茬。 “大人,我老表后背这个——” 他松了口气后,脸色肉眼可见的好看了许多。 他的脸上不再渗出可怕的水珠与黑泥,虽说面容上的青筋仍是高高鼓起,但总算情况没有进一步恶化,所有人的表情都好看了许多。 “是厉鬼的标记。” 赵福生道: “被厉鬼标记之后,会遭到厉鬼的杀戮,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将这桩鬼案了结,从根源上解决鬼患。” 以为自己暂时平安无事之后,庄老七恢复了先前懦弱无能的本性。 一听鬼案,他下意识的目光一闪,下巴内缩,露出一副有些恐惧不安,想要逃避的神情: “我、我可不敢回去——” “不行!” 赵福生一听这话,断然拒绝:“你必须与我们同行。” 说完,又补充道: “不止是你要去,你的老表也要与我们同路。” 这一次蒯良村的鬼杀人法则邪门,传播标记的方式也很诡异,她一定要将这两个祸源体带在身边,并送回蒯良村。 “被鬼标记之后,厉鬼迟早会找上你们,根本无法躲避。” “在这万安县中,我才是对付厉鬼的人,你们跟在我的身边,才有一线生机。” “可是——” 庄老七还有些不安,想要拒绝。 赵福生低喝道: “没有可是!庄老七,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你要是再推三阻四,你信不信我再让人拖你下去,打你板子?” 她的威胁很快将庄老七震慑住。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腿。 明明他的伤口早就已经感知不到疼痛,但在生时留下的恐惧感仍在,使他心生畏惧,自此不敢再发声。 他默认了赵福生的安排,赵福生松了口气。 “范二哥,替他将衣裳拢好,将他带出去,送上马车。” 她镇定自若: “老张、少春,你们稍后也将苟四弄醒,把他也一并架上车去。” 庄老七的目光落在苟四身上,本来想问赵福生为什么不将老表与自己同时带上车,此时一听赵福生这话,又打消了心中疑虑。 他顺从起身,见范无救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了他。 范无救是镇魔司中人。 镇魔司内如今不缺吃穿,范无救的这身外裳虽说不是什么绫罗绸缎,但却有七八成新,料子是上好的布匹,又很结实,且没有打补丁。 庄老七接过之后,甚至忍不住露出惊喜交加的神情。 “这是给我的吗?多好的衣裳——” 他泡得泛白的手去摸那带着余温的衣裳,他指缝间的泥沙及湿漉漉的手掌很快在那件衣裳上留下了肉眼可见的印子。 “哎呀!” 庄老七发出一声痛不欲生的惨叫。 他后背破开的洞口处,水流剧烈的荡漾,范无救胆颤心惊的看到他伤口处烧红的边沿随着庄老七心情激荡又往外扩散了些许。 “多可惜啊,大人,我不穿了吧,我怕弄脏了——”他没有觉察到自身的异样,还满心懊恼着衣裳被自己粗手粗脚的弄出了脏污。 “穿上!” 赵福生语气强硬的吩咐了一句。 说完之后,她目光定定看了庄老七半晌,突然神情慢慢变得柔软: “你后背有厉鬼标记,被人看到,总归不雅观的。” “只是一件衣裳,你要是喜欢,之后他们两兄弟有旧衣裳,可以挑选几件给你。” 庄老七眼睛一亮: “真的吗?大人?” “真的、真的。” 范无救连连点头: “我和我哥都有好几件不穿的衣裳,只要合适,你选去。” 说完,又道:“快穿上吧。” “是是是。” 这样一说之后,庄老七再无疑惑,忙不迭的穿上了衣裳。 衣裳一贴到他后背,迅速被水痕沾湿。 他左侧后背处,迅速出现一个碗口大的血红印记,他全然未觉,还在喜滋滋的摸着袖口: “多好的衣裳,我爹一辈子没穿过呢——” 范无救强作镇定,将他引出大厅。 等他一走,张传世连忙冲到左右侧厅,将紧闭的房门拉开,新鲜的空气涌了进来,将屋里淡淡的尸臭冲去。 “呼——” 憋气多时的众人长长的喘了口气。 “大人——”张传世喊了一声,赵福生道: “时间不多了,行李都不要收了,立即将苟老四拍醒,我有话交待他,让他不要露了底。” 她吩咐完,武少春点了点头,跪爬到苟四身边,用力掐他人中,很快使他苏醒。 “鬼——” 苟老四一醒之后正要放声尖叫,却被武少春见机的捂住了嘴。 “不要多嘴,也不要问话,先听我说。”赵福生冷酷的道: “如果你听不懂,我马上要你的命。” 苟老四被她吓住,又见识过她先前身后出现鬼物的情景,含着眼泪拼命的点头,却苦于口鼻被武少春捂住,只能鼻腔发出‘呜呜’声。 “庄老七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如今就是一个活死人,之所以说他还没有完全死,是因为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还剩一口气儿撑着。” 赵福生也不管苟老四能不能接受,亦或是能接受多少,一股脑的将话说了出来: “但他不能被点破,一旦点破,他立即会死。他是厉鬼标记的载体,一旦死后,可能会出现两种结果,一是庄家村时,蒯满财报信的情景。” 庄老七的尸体会成为污染源之一,目睹了他死亡情景的人会立即被标记。 “二就是他会厉鬼复苏,成为蒯良村厉鬼的鬼伥之一,会祸害县城百姓。” 这种情况赵福生不确定,她如今办的鬼案不少,在大汉朝镇魔司中都可以称得上是经验丰富的办案者,可实际她打交道的鬼案有限,许多情况只能连猜带蒙而已。 蒯良村的鬼案来得措手不及,对她也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你最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要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 她说完,看向苟老四: “听清楚了吗?” “呜呜——” 苟老四拼命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 武少春将手掌挪开,他一获得说话的自由,便含泪道: “大人饶命,我实在不敢去蒯良村,求大人饶我一命,我不和我那老表说话,便不会走漏风声——” “没有用的。” 赵福生平静的看着他。 “我已经说过,你被厉鬼标记,就是我放你离开,你最后的结果也只会和庄老七一样,成为祸源,带给你接触的人不幸。” “庄老七的后背你看到过了吧?”她直视苟老四的眼睛。 苟老四的眼神逐渐绝望了下去。 他脑海里浮现出先前看到的情景:枯瘦如柴的后背处破开碗口大的洞,伤口的边沿像是被烧红的纸片,包裹着满腹的腹臭黑水。 庄老七活死人般可怖的面容在他脑海里回荡,最终逐渐变幻成他自己的样子。 “大人的意思,是我没有救了吗?”他绝望的道。 “也不能说只有一死,但如果鬼案扩散,厉鬼迟早会找上你,到时就是你的死期。”赵福生说道。 “随我们去蒯良村,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如果鬼案解决,你还没有被厉鬼所杀的情况下,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她说到这里,苟老四的眼睛微微一亮。 赵福生随即又道: “但如果你仍有其他图谋,我只能在出发前将你杀死。” 她语气平静,目光温和,但坚定的态度却从眼神中透出,苟老四打了个寒颤,眼里的希望之色淡了下去。 横竖都要死,前往蒯良村反倒有一线生机。 该如何选择,苟老四心中已经有底。 …… 赵福生让人将他带了出去,押着他一同上车,接着叮嘱庞知县管好万安县城政务。 话刚说完,便见到匆匆进来的范必死。 “大人——” 他行李还没收拾完,便听到说赵福生即刻要走,匆忙赶来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赵福生转头看他: “我走之后,镇魔司暂时交给你打理。” “大人,这一次蒯良村之行——”范必死想问她有几分把握,但话到嘴边,又转换成: “大人几时能归?” “归期不定。” 赵福生答道。 这话令范必死、庞知县身体一颤,二人相互对望一眼,眼中露出焦虑神情。 “蒯良村的事件比我预料得还要棘手。” 厉鬼能远程杀人。 庄老七只是被厉鬼标记,已经远离了庄家村,逃入万安县后,却在万安县拥有镇魔司匾额的情况下遭厉鬼悄无声息抹杀。 且死后身体成为了厉鬼载体,竟逼得赵福生险些厉鬼复苏。 虽说先予后取的煞级厉鬼出现,将附身在庄老七身上的鬼息镇压,但赵福生想起这件事,心中却并不乐观。 这里并非蒯良村厉鬼的主场。 仅凭一丝厉鬼的气息,能无视镇魔司牌匾镇压而远程杀人,且能反制受创后的鬼手,令赵福生驭使的厉鬼复苏,已经可见‘庄四娘子’死后凶狠。 “这是一场硬仗。”赵福生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裳: “归期我不敢确定,如果事情办得顺利,我们会尽早归来的。” 她说完这话,范必死的手抖了数下,接着将收拾好的一个简单包袱提起: “大人放心,我们会在镇魔司等你回来,府衙之内还没有专门的记录卷宗的先生,我回头还要找个账房——” 他絮絮叨叨: “还有很多事做——” 话没说完,突然泪目: “大人,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了。” “若是顺手,求大人不要忘了将他带回来——” 赵福生抬头看他,他也定定盯着她看。 两人目光对视半晌,范必死的眼神逐渐变得绝望,赵福生才淡淡的道: “我会的。” 她没有多余的承诺,但这话一说完,却令得范必死暗淡的眼神瞬间发亮。 他好似卸下了千斤重石。 几人簇拥着赵福生,将她送出大厅。 外间马车已经备好,赶车的是个正当壮年的大汉。 赵福生皱眉: “让他下来,老张赶车。” “大人?”提着包袱的范必死闻言连忙上前: “这一次鬼案凶险,多个人多个机会——” 那赶车的大汉闻言面露惊恐,却坐着没动,赵福生就道: “该怎么办事就怎么办事,规矩不能乱。” “这一次蒯良村的鬼案确实凶险——” 她说到这里,庞知县也接话: “大人,蒯良村是宗族制,出了庄氏这样的事,极有可能引发他们的排外心理,你多带个几个人在身边,也能保全自身。” 他常年与人打交道,这话说得很有道理。 二范与张传世都点头,赵福生就道: “我确实也这样想过。” 蒯良村民风彪悍,受厉鬼祸害的人既可怜又可恨。 涉及到村中隐秘,极有可能会遭到当地人抵触。 这也是赵福生此行一共带了张传世、范无救及武少春三人同行的原意——人多好办事。 但她驭使了厉鬼,又赦封了门神,面对这些普通村民,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多带人手确实有用,可镇魔司的案子仍由令司、令使负责,这种规矩是不能打破的。” 她说道: “至于人手不足,后面到了五里店屯,再找当地屯长招揽人手。” 这件事情是五里店屯的周屯长失职。 他治理分封属地无方,致使蒯良村滥用私刑,才人为的酿造出了这桩鬼祸,因此引发惨案。 “这桩案子,他们难辞其咎,不该用我们万安县镇魔司的人手。” 赵福生说到这里,范必死便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点了点头。 那赶车的大汉如死里逃生,大大松了口气,忙不迭的从赶车位上跳了下来,大汗淋漓说了一句: “多谢大人。” 赵福生没有理他,而是看向张传世。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情到浓时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张传世此时夹着双腿坐在车内,大气也不敢喘,与坐在对面的庄老七面面相觑。 这老头儿平日贪生怕死不说,还好财恶劳,平时一听要他干活,就想方设法的躲避。 此时听到赵福生要他驾车,他竟露出欢喜的神情,仿佛天降好事,大喜之下站起身来: “我就知道大人照顾我。” 他猫着腰一咕噜钻出车厢,牢牢在赶车位上坐稳。 赵福生也跟着钻进车厢。 此时车里所有人都转头来看她,车厢里带着一股淡淡的尸臭夹杂着死水的腥臭气。 车厢有些潮闷,仿佛盛夏的夜塘边,带着一种让人惊悚不安的气氛。 自镇魔司上了正轨后,司府内的马车便一再改造,如今车内可容纳至少十人。 座椅分属两边,但所有此次前去蒯良村的人,包括苟老四在内,几人极有默契的坐在了车厢右侧,而庄老七孤伶伶的一人坐在左侧,似是有些恐惧不安的样子。 众人虽然没说话,可对他的排挤很明显,且目光之中带着恐惧。 在这样的气氛下,庄老七的脸色有些糟糕,他的眼睑下方、嘴唇逐渐变得乌青,眼白也开始变得混沌,整个人更加吓人。 武少春、范无救及苟老四不自觉的挤成一排,瑟瑟发抖,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 赵福生一上车后,所有人不约而同的转过了脸来盯着她看。 武少春冲她挤了挤眼睛,示意她坐到众人一侧。 范无救没有说话,苟老四低眉睑目,眼观鼻、鼻观心,也在装死。 庄老七的情况更糟糕了。 他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尸斑,任谁一看,就知道他已经与死人无异。 他的眼珠上蒙了一层滑腻的灰白色膜,使他的眼珠呈现出一种仿佛变质的感觉,被他盯住时,心生惊悚。 此时的庄老七又慌又怕。 肉体死亡之后,他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仿佛也嗅不到自己身上的尸臭,但苟老四、范无救等人表现出来对他的排斥与恐惧他却都感受到了。 这令得他十分不安。 见赵福生上车后,他也吃力的转动眼珠,将目光落到了赵福生身上,脸上露出一丝期盼夹杂着忐忑又隐隐有些凶狠的阴冷神色。 双方静峙了半晌。 赵福生弯腿折腰,左右望了几眼,最终选择在庄老七身边一屁股坐下。 “咕——” 庄老七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大口气,脸上的凶狠瞬间转化为庆幸感激之色。 赵福生若无其事,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 “坐过去一点,不要挤我。” “咕——是是是。” 他被喝斥了,却感到十分开心——尤其是在众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情况下,赵福生越是神色如常,对于庄老七来说心中就觉得越发踏实。 “大人,咕,坐这里——” 庄老七挪到一边,他坐过的地方留下一滩十分明显的污水印记,散发着恶臭气息。 赵福生恍若没看到,坐了下去,对面武少春眼中露出明显的同情神色。 “大人,不如我们换个位置——”他硬着头皮道。 赵福生救过他的命,他惦记着恩情,十分有义气的决定牺牲自己。 庄老七一听这话,目露凶光。 “老实坐你的,我心里有数。” 赵福生答道。 武少春还想说话,庄老七脸上的笑容已经垮了下去,冷冷盯着他看。 车内尸臭气更浓。 就在这时,外头张传世驱赶马匹,使马车缓缓前行,车辆驶出镇魔司所属的宝鼎巷,他突然一拍脑门: “坏了!” 赵福生小心的屏住呼吸,臭气却如影随形,仿佛顺着周身毛孔钻入她的身体中。 她没有死于先前的厉鬼复苏,却险些被这股味道憋死。 车内其他几人也一脸惨白,却不敢吱声。 “大人。” 张传世喊了一声,没有听到赵福生回应,不由加重音量又喊了一声: “大人?” 他转了一下脑袋,露出半张侧脸,眼珠还盯着前方。 赵福生吃力的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 “什么事?” 她一说完,感觉就要窒息了。 尸臭顺着她张开的嘴吸进去,让她忍不住想要干呕。 张传世坐在外间,对此全无察觉,只觉得她的语气有些不大对劲儿。 想了想自己今日没犯什么错,他遂大着胆子开口: “大人,刚刚应该将大范安排的人带上车,这去蒯良村怎么走啊?” 他只识得出城的路,但出城之后蒯良村在哪个方向,他一无所知。 “这有什么难的?”赵福生微不可察的小口吐气,尽量不引起庄老七的疑惑,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让庄老七坐你旁边,给你指路就行。” “……” 这一下顿时将张传世震得险些跌下马车,他大惊失色,正要拒绝,赵福生却不给他机会,转头对庄老七道: “蒯良村的路你熟,你快去给老张指方向。” “啊?” 庄老七怔愣的张大了嘴,面色阴晴不定。 赵福生故作不耐烦: “这就是带上你跟苟四的原因,除了你俩被厉鬼标记之外,还是因为你们对庄家村、蒯良村的路熟,不要耽误时间了,快去。” “是……是……” 庄老七一听她催促,嘴里连忙应答,却是动作慢吞吞的起身。 “大人你——” 张传世一听就急了。 任谁都知道庄老七情况诡异,他就是不想和庄老七共处一室才逃了出来。 本以为这一趟蒯良村之行赶车是个美差,但赵福生如果将鬼赶出来,岂不是自己要与鬼相伴全程? 他哭丧着脸嚎: “大人饶命——” “可别胡说了,赶个车要什么命。” 赵福生警告他: “好好办差,不要将事情搞砸了,我饶不了你。” 张传世听出她言外之意,顿时敢怒不敢言。 而庄老七起身之后钻出车外,靠着张传世坐到了赶车的把式位上。 他的身体阴寒,不带半分活人气,且靠近张传世的瞬间,身上传来大量水气,将两人并贴的手臂沾湿。 张传世下意识的转头,接着就看到一张惨白到泛黄的面容,那眼睛下方出现大量青影,看上去十分吓人。 “……”他身躯一震。 用尽了浑身力量,将尖叫声咽回肚里。 庄老七冲他友好的咧嘴一笑,他的牙齿缝间沾满了漆黑的淤泥沙子,无名的黑水顺着他嘴角往下淌,将他那身才从范无救身上扒下来的衣裳浸湿。 “兄弟,你听老哥哥的,别笑。” 张传世骇得魂飞天外,却仍腾出一只手来,去端庄老七的下巴,用力将他的下巴推回去,迫使他嘴唇闭紧。 “你笑得不好看,我不喜欢。” “是是,咕。” 庄老七似是还保持着在生时的一定思维,对于张传世这样的镇魔司‘大人物’也有一定的敬畏。 听他这样一说,果然就极力将嘴抿住:“我爹也是这样说的。” 说完,他讨好的冲张传世笑,接着黑水淌出,他又意识到自己‘笑了’,忙不迭的将自己嘴唇捂住,冲张传世露出讨好的神情。 “赶车是个精细活儿,不能出差错,你只要指路,一路不要和我说话,成不成?” 张传世强作镇定的问。 “成——咕。” 庄老七松手应答,但刚一说话,就看到张传世皱眉瞪他,他连忙再度捂嘴,拼命的点头,表示自己的诚意。 张传世松了一大口气,化恐惧为力量,驱赶着马车。 而庄老七离开车厢后,那股令人窒息的恶臭顿时散了大半,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长舒了口气。 一路之上,庄老七表现还不错,安静的坐在张传世身边。 众人沉默了约大半个时辰,马车驶出万安县后,苟老四最先绷不住,打破了沉默: “大人,蒯良村真的发生了鬼案吗?庄四表姐她,她真的变鬼了吗?” 提到‘鬼’字,苟老四有些不安。 此时的庄老七就无异于是一个‘鬼’,而这个鬼还安静的坐在车头上,给其他人极大的心理压力。 不知何时,他后背本来严丝合缝的伤口开始漏水。 仿佛那层无形的薄膜已经挡不住他体内荡漾的水波,水流顺着他背心往下滴,将他衣裳洇湿出一条明显的水痕。 ‘滴滴答答’的随着马车的走过滴得满路都是。 赵福生看着庄老七的后背,脸色有些严肃,皱了皱眉。 苟老四说话时,一直如死人般沉默着坐着一动不动的庄老七突然抬起了头来。 他似是想要转头,但这个动作令他身体的水流得更快更急。 “我堂姐她真的变鬼了吗?大人?她真要杀我吗?” 他似是有些疑惑不解: “我堂姐大我几岁,小时她也抱过我的,怎么会呢?” “这个世道,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赵福生淡淡应了一句。 “可是,这不公平啊,大人——” 庄老七有些委屈。 他说这话时,甚至夹杂着一丝怨恨,赵福生怪异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庄老七说这话时,仿佛对自己的真正情况有些了解,颇感不甘的样子。 她没有说话。 庄老七又道: “她未出嫁时,我曾替她说过话,怎么会害我呢?” 他心中似是藏了满腹委屈,仿佛怕此时不说,将来再也没有机会说。 赵福生没有发问,他就一股脑的说个不停: “我大伯家共有四女两子,我堂姐在家行四,上头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下头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俗话说父亲爱长子,母亲爱幺儿。 庄四娘子夹在兄弟姐妹之间,是被家里人忽视的孩子。 这个年代的人穷困交加,家中孩子多,意味着税收重,庄老七的伯父母每年拼命的干,却仍过得苦极了。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还未息,但就算是这样,家里养了六个孩子,庄老七的伯父母仍是债台高筑,因此夫妻脾气十分暴躁。 “你伯父母感情好吗?”赵福生问。 “打打闹闹也有,但也过得下去。” 庄老七一听赵福生答话,十分高兴,说道: “我伯父有时烦躁了要打人,打我伯娘的时候多,我伯娘被打了有时心情不好,就打孩子。” 武少春等人习以为常,就连苟老四也觉得正常,反倒是范无救听了这话,露出一丝吃惊之色。 “你堂姐被打吗?”赵福生再问。 “我这堂姐被打得最多。” 庄四娘子不是长女,也不是幺女,夹在中间的她年幼时期是家中最尴尬的处境。 农家的孩子不是掌中宝,她很小就要帮着家里起早贪黑的干活,稍慢了一点,亦或是父母不顺心便要被打。 每日提心吊胆,性情温顺内向,这才换来了贤惠之名。 “我记得有一年——” 庄老七谈兴很浓,不等赵福生多发问,便主动提及了一桩旧事。 但他肉身死后,脑子不是很灵光,有些事情回忆起来很是吃力,他顿了一会儿,才迟疑道: “我记得是小时,是哪一年呢?怎么会偏偏记不得了?” 说完,他用力拍打自己的脑袋。 脑袋里传来‘哗哗’的响声,每拍一下,便如拍熟透的瓜,赵福生胆颤心惊的听着‘呯呯’声响,深怕他一掌下去,脑袋碎裂,到时血红白浆爆洒得到处都是。 她瞪了苟老四一眼,冲他使了个眼色。 最初提起话茬的就是苟老四,此时自然要让他打圆场。 苟老四坐立不安,见庄老七用力拍打脑袋,每拍一下,他眼皮就剧烈跳动,接收到赵福生眼神后,他硬着头皮搭腔: “老、老表,哪件事啊?” 他一说话,庄老七顿时就很高兴了: “老表——对,老表你当时也在。” “就是那一年,那一年,表姨婆嫁女儿,你记得吗——” “哦——”苟老四的脑子灵光许多,被他一提醒,顿时就想起来了: “我们八岁那一年的事。” 他俩表兄弟年岁相差不大,虽说不是近亲,但因为岁数相仿,脾性相投,因此从小就玩得好。 这么多年,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相约进县城打工—— 本以为这只是一趟赚钱的短暂离开,哪知一个不经意的玩笑后,庄老七却突然意外身死。 “老表——” 苟老四想着过往,突然眼眶一红,泪水夺眶而出,失控大喊了一声。 第一百五十章 厉鬼生平(求月票) 第一百五十章 苟老四回想过往,真情流露。 冷不妨一嚎之下,将原本心弦紧绷的张传世吓得险些滚倒下马车。 他顿时骂骂咧咧。 赵福生的心也随着苟老四的这一声悲怆大喊高高提起,她再三叮嘱苟老四不要露出端倪,但人的情绪难以自制,尤其是与庄老七提起年幼时,触景生情,苟老四初时得知庄老七已死的恐惧,随着回忆顿时悲恸之情席卷他的内心。 人有悲欢喜怒,情绪到达极致时,哪里是人能控制得住的。 “唉。”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已经握紧了半废的鬼臂,做好了庄老七一旦厉鬼复苏,便立即抢先将他踹下马车,并有可能面临一场恶仗的心理准备。 马车上人人自危,几人大气不敢喘。 就连苟老四自己嚎完都有些后悔,泪珠挂在眼角。 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庄老七并没有厉鬼复苏。 不知是他死亡后,对于人类的情感觉知下降,还是因为其他原因,他静静的坐了半晌,一动没有动。 庄老七这片刻的沉默显得格外的漫长。 但随着他的沉默,他背后破开的大洞反倒像是得到了某种神秘力量的修补。 后背处如开闸的水流瞬间被人堵上,那像小股溪泉般顺着他脊椎往下流淌的黑水顿时细小了一半,换成细慢的‘滴——答’声。 “还是老表记忆好。” 许久之后,庄老七打破了沉默,说了一句话。 他的语气之中竟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之感,虽说众人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感觉得到他此时心情不像刚刚一样的恶劣,那种萦绕着他的阴冷、怨毒之情瞬间散弥了大半。 “是啊,那一年我们八岁,我堂姐——我堂姐几岁啊?十岁吗?十一岁?我记不得了——” 他摇了摇脑袋,又像是重新陷入了苦恼里。 “庄老七,你八岁那一年,表姨婆嫁女儿时,发生了什么事?”赵福生一看庄老七又有即将失控的趋势,不由提高音量,喊了他一声。 “哦哦哦,表姨婆嫁女儿,表姨婆嫁女儿——” 庄老七被赵福生一喝,很快又回过神,他这一次想了一会儿,没有再被打断思维,而是说起了十几年前的往事: “我表姨婆的女儿嫁的是封门村的富户,他家祖辈是行脚的,曾帮黄岗村的人走过好多次货,家底很是丰厚,据说除了每年缴了税后,还能攒下一些银子。” “黄岗村?” 武少春听到这里,惊呼出声。 赵福生与范、武二人相互对望了一眼,眼中露出一丝怪异之色。 今日庄、苟两表兄闹事之前,镇魔司几人在府衙之中闲聊,正好谈到武少春过往,他提起自己曾替黄岗村跑过货。 没料到双方倒也有缘,竟能都与这个村子先后有过瓜葛。 不过武少春说过,黄岗村中的走货可不是什么正规路子,而是捞偏门,可能涉及一些不光彩的过程。 她定了定神,又听庄老七说道: “当时光是聘礼,就给了二两银子。” 要知道这个时候大多数人家庭贫困,聘礼拿得出来一些像样的礼物,加几百钱,就已经很是拿得出手的。 赵福生也怔愣了一下。 “真的很大一笔钱啊大人。”庄老七道。 “我知道!”赵福生严肃的点头: “我爹娘当日卖我,也才五枚铜板而已。” “……” 范无救当头中了一棒。 他本来对于这一趟蒯良村之行又怕又慌,与庄老七共处一辆马车也感觉十分不安。 听他们闲聊也是提心吊胆,却没料到说着说着,话题一下落到自己身上。 提起关于当日买卖赵福生的事,他根本不敢开腔,缩了两下肩膀,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目光闪烁着,一脸尴尬的神色。 苟老四的眼珠憋在眼眶中,不知是该后怕还是尴尬,总觉得赵福生这话一说完后,他身边坐着的范无救表情有些不大对劲儿。 庄老七没有想那么多,他仿佛已经不再关注人类之间的弯弯绕绕,而是沉浸进回忆中: “我表姨婆收了这么一大笔钱,很是欢喜,她的几个儿子成婚聘礼有了着落,面上也感觉很是有光,便邀请附近乡亲去吃喜酒。” 她拿了几百钱出来买猪置菜,办得很是热闹,搞了几十桌流水席。 “这跟庄四娘子家有什么关系?” 赵福生装作没看到范无救的表情,听到此处,便问了庄老七一声。 “我大伯也要去。” 他说道: “那一天热闹极了,我大伯娘一大早就在给我小堂弟梳头,又催其他堂兄、堂姐收拾东西,要他们打扮体面,不要给家里丢人。” 他们两家比邻而居,隔壁的动静庄老七听得一清二楚。 大伯母喝斥四女儿赶紧给弟弟拿裤子、取鞋,小堂妹似是摔了一跤在哭,大伯母愤怒的喝斥女儿赶紧将妹妹抱起。 众人都收拾妥当,时间已经不算很早了,迎亲的队伍传来的唢呐声都远远传来。 庄家村的人慌里慌张要出门,大伯母抱着儿子,招呼女儿,大伯父双手背在身后,两家人在门口相遇。 就在这时,一直忙着给家里人做事,照顾弟弟、妹妹的庄四娘子这才急匆匆的从屋里跑了出来: “来了来了。” 她一面扎辫子,一面还踩着一只鞋跳。 全家人谁都收拾好了,就她还没有收整利落。 肉身已死,庄老七的记忆早就混沌不堪,可不知为什么,再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一桩过往时,他的脑海里却清晰的浮现出关于庄四娘子当时的形象。 她穿的是上头两个姐姐穿过的衣服,而那衣服最初是大伯母的,一再改小之后传给女儿们。 到了庄四娘子手上,已经是好几手的旧衣,破烂不堪了。 相比起两个姐姐接到衣服时,她年纪更小,身材更瘦,衣裳套在她身上大得惊人,空荡荡的,打满了补丁,配合上她满头还没梳理好的头发,看起来像是个讨饭的小孩似的。 当时庄老七的大伯就皱起了眉,一脸意外的问: “你也要去?” 他无意中一句话,顿时令年幼的庄四娘子僵立原地。 她穿着灰旧打补丁的衣裳,手还在挽着辫子。 相较于其他兄弟姐妹,她显得十分不起眼,甚至肩膀内扣,还有些畏畏缩缩,父亲的眼神仿佛剔骨的刀,将她的自尊片片割去。 大伯娘不耐烦的看着女儿,有些嫌她丢人现眼: “四娘不去吧。” 她转头往四周看了看,看到不远处的庄老七一家人。 妯娌牵着年幼的庄老七的手,他是家中父母疼爱的幺子,今日这样出门打牙祭的事自然是不会落下他的。 而庄老七上头还有几个姐姐,除了出嫁的两个姐姐外,另有两个女儿留在家中,只带了一女两儿。 相比之下,大伯一家几乎全家出动,人数多了些。 大伯母心中默算了一下人数,感到有些尴尬,又瞪了一眼女儿,嫌她有些不懂事: “留下来,家里喂的两只鸡,总要有人照看的。” 庄四娘子眼里的光彩迅速暗淡了下去,她几乎是瞬间嘴唇失去了血色。 在庄老七的回忆中,仿佛所有的色彩随着时光的流逝消失。 留在他记忆中的画面,仅剩了黑、白、灰三色,堂姐当时可怜兮兮的模样仿佛在这样的色调下显出几分阴森可怖之感。 可是年幼庄四娘子眼中那晶莹欲滴的泪珠却在这样的阴暗背景下显得格外的醒目,最终化为血泪,继而颜色逐渐变黑,将整幅回忆画面吞噬。 “我、我想去——” 面对老娘的话,庄四娘子怯生生的回应。 “你这孩子——” 大伯母不耐烦的举起手,想给她一个大嘴巴子。 庄四娘子歪头耸肩想躲又不敢躲的样子,大伯父不耐烦的看了这对母女一眼,道: “算了吧,我给你一个煮鸡蛋,你不去。” 煮鸡蛋可是好东西,不止是女儿们不配吃,就是连大伯也不舍得吃,是要攒了送到镇上趁赶集卖的。 “我不要。” 庄四娘子将捏好的辫子松开,哭哭啼啼: “爹,我也想去。” “你——” 大伯父想打人,庄四娘子求救似的将目光转头往庄老七一家看来。 庄老七不知为什么,觉得堂姐可怜,便摇了摇父亲的手,他爹见此情景,连忙帮忙说话: “大哥、大嫂,算了算了,打什么孩子,四娘这娃平时乖巧听话,她去就去了,一个孩子,能吃多少东西?” “真是不懂事。”大伯娘嫌弃的道: “别人要去她也要去。” “去吧去吧,真是丧门星,吃死你!” 伯父也骂。 一家人骂骂咧咧的出行,庄四娘子想要一家出门的兴奋变成了委屈,一路上情绪都很低沉。 “说要去的是你,带了你去又做出这副丧气的鬼样子。”大伯娘骂骂咧咧。 庄四娘子背着弟弟,不敢还嘴,但泪盈于睫。 两家人到了庄老七姨婆家,众人见他们来了这么多人,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席桌颇为丰盛,桌上有村里人很少见到的荤腥。 大家平日肚子里没什么油水,此时吃得满嘴流油,唯独大伯一家气鼓鼓的。 大伯母在席桌上逢人便吐槽女儿,庄四娘子目光呆滞,开始想出门的兴奋,到了后来变成沉默。 她端着碗喂弟弟,满桌的饭菜她食不下咽,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一家人离开前,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嘲笑大伯一家:穷疯了,来打秋风的。 大伯面上挂不住,回去骂大伯娘不会教孩子,两夫妻打了一架。 大伯母气不过,又怨恨女儿丢人现眼,都是她吵着要同行,才使人嘲笑他们家人多贪嘴。 那一次,庄四娘子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吃了这一次教训后,她更加温顺内敛,此后美名远扬,成为了附近十里八乡贤惠的女子,人人都想要求娶她,最后被蒯良村的蒯五娶了回去。 …… 赵福生若有所思。 这是庄四娘子短暂一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童年时期的缩影,但透过庄老七的只言片语,她仿佛可以想像得到这个闹得蒯良村不得安宁的复苏厉鬼在生时的样子。 她突然想要叹气。 “唉——”不止是想叹气,赵福生是真正的叹气出声了。 “大人怎么了?” 武少春听到她叹气,连忙问了一声。 “我只是替她可惜。”赵福生淡淡的道。 她的话中充满了怜悯。 范无救怔了一怔。赵福生的这种怜悯之意十分纯粹,不带功利,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同情,她仿佛真心叹息这样一个女子的死亡,为庄四娘子感到可惜。 “大人,她可是鬼。”他不着痕迹的提醒。 “我心里很清楚。”赵福生说道: “我对她感到很可惜,可这并不影响我要将她收服,亦或是分解。” 她这一刻的话语内容其实是很割裂的,带着悲悯与残忍相并。 范无救一时之间语塞,他有些难以理解赵福生的情感,但不妨碍他内心受到某种力量的冲击。 “其实我原本是一点都不相信因果报应,天道轮回的。”赵福生摇了摇头: “我觉得那只是一种安抚自己的话语。可是狗头村、蒯良村的事却又让我有了不同的感悟。” “什么感悟,大人?”她提到了狗头村,武少春便难掩好奇。 至今狗头村的事件仍是他心中的伤,他险些在这桩案件中死亡,也在这桩鬼案里失去了他的母亲。 曾经熟悉的村民也大量死去,活下来的仅有少许。 “少春,你恨狗头村的替身鬼吗?”赵福生问。 “当然!” 武少春毫不犹豫的答道。 赶车的张传世本来还在骂骂咧咧,听到这话,也想起狗头村经历的种种,也跟着咬牙切齿的骂: “我也恨。” “案件完成后,你来了镇魔司,范大哥他们应该告诉过你狗头村案件的始末,厉鬼来历。”赵福生看着武少春。 他毫不犹豫的点头: “是。” 武少春虽说经历过狗头村鬼案,但他是个纯粹的新人,且这次鬼案对他来说开始得没头没脑,结尾却如恶梦初醒,他对鬼案始末只了解了个大概,是到了镇魔司后,二范告诉他时,他才了解清楚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前方鬼路 第一百五十一章 赵福生微笑着道: “少春,你既然知道鬼案始末,仍恨厉鬼吗?” “是!”武少春斩钉截铁的道。 但说完之后,他又有些迟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前的鬼案我不清楚,没有经历就没有发言权。”卷宗上的鬼案只是寥寥数笔,对于大部分令司来说,驭鬼既是幸运又是不幸。 与鬼打交道虽说带来名利,却也意味着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惨死。 他们每一次办鬼案,都带着对生的贪恋与对死的恐惧,对于厉鬼,他们又怨又恨又厌恶却又更多恐惧,不愿意去了解它们的生平。 如果不是为了探听厉鬼法则,他们甚至都不想了解这些复苏的厉鬼在生时的经历。 这样的情况下,卷宗上很难记载厉鬼的一生。 它们厉鬼复苏的那一刻,给世人带来了血腥,留下的印象只有恐惧。 赵福生可以从卷宗上得到一些经验,却无法得到更多体悟,但狗头村是她亲自办理,感受是异常的深刻。 此时听到武少春的话,她平静的道: “我认为,狗头村的案子,说明了一个事实:厉鬼非天灾,而是源于人祸。” “人祸?”武少春听了这话,怔了一怔,喃喃的重复了一句。 “祸福无门,惟人自招。”赵福生微微一笑。 这个时候的她与以往强势霸道的她不一样,范无救抓了抓脸,开始想说话,但细想之下,又觉得她说这话很合理。 “如果不是武大通强拐女子,便不会酿出祸患。”赵福生淡淡的道。 “可、可这是武大通的错,与我们其他村民有何干呢?”武少春听了有些不大服气: “我爹娘善良,可从不加害于人,如果真有因果报应,厉鬼找武大通报仇就是,怎么胡乱杀人?” “女子被拐时,她的娘家曾来过人寻找。” 赵福生的表情略微有些严厉: “可村民宗族观念严重,抱团取暖,这种行为我不评论对错。” 在这样的世道中,如果村民如散沙一团,极有可能会挨欺负。 混乱的世道养成了宗族,唯有一个村齐心协力,才能在这样的可怕世道活得下去。 “那女孩家人来寻时,村民们明知武大通行为不好,却仍加以隐瞒,这造成了女子最终难产而死,也是替身鬼不可言说杀人法则形成的原因。” 大家知道他的存在,却不可言说、不愿提及,一旦说起,便被标记剥皮。 “知道鬼存在的人便会被厉鬼标记,这也是狗头村被集体标记的主因,而剥皮的杀人手法,则是被抹去自身的存在,抹去长相、面容、身份而死,这都符合厉鬼在生时的处境。” 赵福生的话令得马车上听到这些话的众人耳目一新,就连赶车的张传世也仿佛被点悟一般,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原来可以以这样的方法去破鬼案——”张传世下意识的说完,接着又不停的‘呸呸呸’: “我可不想懂更多,这种案子越少越好,最好下次不要叫我,我什么都不会。” 赵福生懒得理他,又道: “所以狗头村注定会出事,这是早就埋下的祸根。” 厉鬼懂什么? 人死之后一旦厉鬼复苏便再也没有思维,没有记忆,没有仇恨与喜恶,一切只剩本能的行动而已。 “所以狗头村鬼案,就是狗头村自招的,说它源于人祸,并没有说错,村民酿出了苦果,最终自食恶果而已。” “……” 武少春大受打击。 赵福生的话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他有些想要反驳,但又不知道该如何驳斥。 从理智上,他明白赵福生的话有道理,但从情感上,他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自己善良的父母也曾是‘恶’的纵容帮凶,这令他难以承认。 “我娘不是这样的人。” 他只能别扭的道: “我觉得她不应该得到这样的结果。” 说话时,武少春不敢去看赵福生的眼睛,深怕看到她目光里的鄙夷。 但半晌之后,他没有听到嘲讽的话响起,抬头看向对面,却见赵福生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对他的反驳并不在意。 “……”武少春低垂下头,突然眼眶酸涩。 原本因为母亲之死难以释怀的他,此时不知为什么,又觉得比之前更想得通一些。 “我们没有办法左右厉鬼行事。”她无法为死去的人讨回公道,这些鬼案之中的人有无辜者,也有像狗头村一样沉默的帮凶: “毕竟我们没有办法跪求鬼的怜悯开恩,只能在鬼祸形成后极力弥补遗憾,减少像你母亲之死这样的惨剧发生。” 武少春鼻尖一酸,泪水在眼中转了两下,许久之后轻轻的应了一声: “嗯。” “……” 范无救与张传世俱都身躯一震。 他们可不是武少春,感觉被赵福生三言两语忽悠得找不着北。 范无救坐在武少春身边,甚至觉得这一刻这个年轻人好似因为赵福生的话语而对令使这个职业生出了无穷的敬仰与热情…… 这个感觉并非他的幻觉,因为武少春接下来的话验证了他的猜测:“大人放心,以后的鬼案我都要和大人同行,以减少这种遗憾的发生!” “……” “……” “……” 这下不止是范无救、张传世浑身一震,赵福生也跟着震了一下。 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像是将武少春激励了。 武少春的目光清亮,表情虔诚,她难得生出几分尴尬与心虚,在他目光之下不自觉的伸手蹭了两下鼻尖: “好、好的——” “这娃真是疯了。” 张传世小声的道。 “……你闭嘴!”赵福生转头冲他喝斥。 “不说就不说——”他嘀咕完,又茫然的看向前方: “咦,这、这路好像有些怪异。” 众人闲话之间,马车早就已经跑出了万安县城,踏上了前往蒯良村的方向。 走了许久后,不知何时,前方突然出现了淡淡的大雾。 雾气之中夹杂着若隐似无的血腥与淤泥的臭气。 张传世也非第一次经历鬼案,且他与纸人张还曾有过亲戚关系,对于鬼煞之类的气息格外的敏感。 一见雾气涌现,他便心中暗自叫糟,下意识的拉住缰绳,喊了一声: “吁——” 喊完之后,他随即想要转头,但转身之时,便看到了坐在他身边一动不动的庄老七,吓得又一个激灵,忙不迭的又将身体强行往另一个方向扭,看向车内: “大人,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不对劲儿?” 赵福生也敏锐的嗅到了那股若隐似无的血腥,只是之前庄老七的尸臭掩盖了这股味道的存在,再加上众人闲聊,便忽略了这股气味。 此时她探头往车门前看,透过张、庄二人的身影,她看到马车前方不知何时出现大雾。 “大人——” 范无救正想说话,赵福生以左手食指压唇: “嘘。” 范无救立即噤声。 车厢内陷入沉默之中,在这诡异的沉默里,众人耳畔似是听到了若隐似无的声响——‘哗啦啦。’ 像是流水的声音。 “是上嘉江的分支。” 从提起庄四娘子过往吃喜酒的旧事后,一直没有说话,如同陷入诡异沉默中的庄老七突然开口打破了满车的沉寂。 “上嘉江?” 苟老四愣了一下,也跟着说话,庄老七却仿佛没有听到似的,语气突然上扬了些: “快到庄家村了。” 他说话已经有些吃力,带着‘汩汩’的水声,仿佛水泡已经涌到了喉间,影响到了他说话,使他开口时颇为吃力。 这会儿他似是颇为开心,语调透出一种僵硬夹杂着轻快之感: “大人,我快回家了。” “这么快?” 赵福生有些吃惊,看了赶车的张传世一眼: “我们经过五里店屯了吗?” “没、没有吧——” 张传世有些惊恐的道。 他说话时浑身抖个不停: “我琢磨着,两三刻钟之前我们才出万安县城啊,庞大人说五里店屯离县城二十多里路。” 山路难走,按照当下脚程,应该最少要两个多时辰才能到五里店屯。 而到了五里店后,还得再想办法去蒯良村,这应该又要走一个多时辰才能到。 可张传世记得很清楚,自己出城才不久,照理来说五里店屯都还离得远,怎么顷刻功夫,庄老七就说要到庄家村了? 张传世只会质疑他人,对自己的判断从不怀疑,因此他强忍恐惧,转头去看庄老七,怒瞪着他: “你是不是胡说八道,想要吓死我?” “没有、咕——没有、咕——” 庄老七连连摆手,那张死人一样的面容上竟然露出一丝委屈之色: “真的要到庄家村了,老大人请看——” 随着他话音一落,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四周的山林、原野在短短数息的功夫间,已经被灰蒙蒙的大雾包围。 马车前方雾茫茫一片,本来看不清前路,后路也被大雾所封锁。 但庄老七话音刚落,便见前方大雾突然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撕裂。 一条黑色的大道穿透雾气,从远处延伸而来,直达马车之下。 黑暗的尽头一望无际,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传达着一种令人感到心悸的恐惧。 但在极尽的黑暗之中,好似又有一点诡异的亮光极力顶住了这种黑,使得这条漆黑的大道不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透出一种夹带着红影的感觉。 “那、那是什么——”张传世骇然道。 “一条黑红的大道。” 赵福生看了一眼,点评着。 “……” 她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说废话,张传世身体感受到那种诡异的压迫,已经诚实的开始抖了起来。 “大、大、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赵福生问他。 “这是去还是不去啊?” 张传世被她问得怔懵,也问了一句。 如果去的话,前面的路一看就是条死路,怕是有去无回哦。 可要是不去,这退又往哪里退? 张传世的屁股死死粘在赶车的位置上,调头去看后方,试图找出一条退路。 但马车的后方一片大雾茫茫,雾中蕴藏着一股充满恶意的窥探,仿佛马车敢后退半步,便会坠入深渊之中…… “大人,怎么办?” 张传世明显有些焦虑了,他一脸后悔不迭,上了贼船的神色。 这一次蒯良村的鬼案,其实在庄老七头上滴水,成为厉鬼载体,逼得赵福生险些厉鬼复苏时,他就知道这一次鬼案绝对大凶。 可是赵福生成功办过数桩鬼案,都解决得干净俐落,这让他心生侥幸。 此时一陷入鬼域内,他顿时慌神。 四周静极了,但‘汩汩’的水流声却从四面八方源源不绝的传来,恍惚之间马车好似都在荡漾,给张传世一种自己仿佛处于水流漩涡之中的幻觉。 他有片刻的恍惚,就在这时,赵福生冷静自若的声音传入他耳内: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直接往前走了。” 她的话音带着一种冷冽锋利之意,瞬间将那种诡异的水流形成的音域幻觉击碎了。 “往前走?” 张传世看着前方那条血红色的大路,有些畏缩。 前面的路明显是更深鬼域的入口,里面可能有可怕的厉鬼存在,而他身边则坐了一个活死人——不,这已经不能叫活死人了。 张传世眼角余光从庄老七脸上一扫而过。 进入鬼域笼罩范围后,庄老七的气色更差了,几乎与死人无异。 前方有鬼,身边也有鬼,他此时已经后悔自己接下了赶车这个活,绞尽脑汁想要推脱。 “是。” 赵福生点头: “我们本来就是要来蒯良村办鬼案的,如今阴差阳错进入鬼域,比预估的时间更早的来到目的地,这是好事一件。” “我可不觉得这是好事……”张传世小声的哔哔,“还没路过五里店屯呢,如今人手也不是很够——” “已经够了。” 赵福生耐心的道: “办鬼案本来就是镇魔司的职责,原本想找五里店屯借人,只是想用来震慑蒯良村的村民,但如今看来,恐怕不用震慑了。” 通往鬼域的路一片死寂,感应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 一个最坏的结果从赵福生心中生起:蒯良村的鬼案爆发,在短短这七八天内,莫非庄家村、蒯良村已经早被厉鬼所杀,已经全军覆没,而鬼域扩散至四周,兴许整个五里店屯也被笼罩在内,已经开始大量死人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沉,表情瞬间都难看了许多。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人骨开花 第一百五十二章 “庄老七同行本来就是要给我们指路的,老张,你照着他的指引走。”赵福生平静的吩咐。 “啊、这——” 张传世苦着脸,又怕又惧,磨磨蹭蹭没有动,踌躇之际,他缩着脑袋,腆着脸喊: “大人,我害怕,你能不能坐在我后头,这样我老张才敢往前走。” 他说这话时,其实已经做好了被赵福生拒绝的心理准备,一面认命的拿起缰绳,正要喝斥马匹前行时,却听到赵福生爽快道: “好。” “耶?” 张传世怔愣之间,感应到马车轻微的颠簸,赵福生从车厢内站了起来,数步迈出,接着俯身坐到了张传世身后。 不知为什么,她一坐下来,张传世瞬间就感觉心中的恐惧感被无形的踏实感镇压住了。 “大家坐稳喽,庄老七,往哪个方向走?” 他一扫先前与庄老七说话时的心虚,问路时的音量都一下大了。 庄老七吃力而僵硬的抬起胳膊,每动一下,身上的水流声便越响。 他往前指: “那——” 庄老七手指的方向恰好是鬼路打开的地方。 张传世不再退缩,喊了一声: “我们走!” 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扬鞭挥出。 马匹吃疼,长鸣声中往前走了一步。 这一步拉着马车前行,车影被红光笼罩,原本一望无际的极尽深渊,却在马车踏入鬼路之途的那一刻豁然开朗。 遮天蔽日的大雾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黑红的鬼路也不见踪影。 ‘哗啦啦’流水声响起。 张传世本来准备纵马疾驰的动作一僵,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色: “大人——” “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马车内,范无救、苟老七等人也意识到不对劲儿,众人不约而同的发问。 赵福生抬头往四周看了一眼。 马车此时行走在一条约丈宽的黄土路上,左侧是一条极深的斜坡,初步估计至少有十丈的高度。 斜坡上长满了杂草树木,上挂不知名浆果。 而在斜坡之下,是一条奔腾的大河。 河面很宽,水流裹挟着河沙,呈现出一种浑黄的颜色。 在路径的另一侧,则是纵横交错的田地。 九月秋收的季节,田里稻谷丰硕,蔬果挂满枝头。 远处是无数破旧房舍组成的村庄,远远看去,家家屋子上方的烟囱内有炊烟冉冉升起。 赵福生愣住。 就在这时,庄老七叹了一声: “庄家村到了。” 他这话一说完,车里的苟老四便有些恐慌。 不知道真相之前,庄家村对他来说是十分熟悉的,但了解此地闹鬼,且将自己也卷入这桩祸事里后,他对于庄家村便充满了抗拒之情。 “既然到了,我们就下车步行,先进村看看。” 初时的怔愣之后,赵福生快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率先跳下马车,活动了一下手脚,冲着车里喊了一声: “下来吧。” 范无救、武少春等人知道此行就是为了办鬼案,虽说二人对于未知的厉鬼感到十分恐惧,但有赵福生的威慑在前,他们并没有迟疑,而是都接连起身下车。 苟老四却十分害怕。 到了此地之后,他总觉得暗处有一道无所不在的视线在后背打量着自己,哪怕他背心紧抵着车厢,也无法阻绝那道带着一些恶意的窥探。 这会儿他终于明白庄老七前些日子心神不宁的感受了。 如此这时有人拿根竹竿再捅他后背,在知晓前因后果的情况下,他是一定会翻脸的。 “我不想下车——我不想下车——” 他不停的念叨着,已经吓得语无伦次,坐在车上一动不动。 本来是打定了主意不走,但随着武少春、范无救二人下车,且张传世也跟着跳下车后,苟老四的心态顿时崩了。 他连滚带爬从车上跳了下来,紧紧的跟在赵福生身后。 一站稳后,他放眼往四周看去,随即见到了金灿灿的稻田,挂满蔬果的田园,他一下怔了: “这、这——” 仿佛发生了什么离奇的事,令他恐惧感都不翼而飞了。 他瞪大了眼,不停的往四周看。 马车的左方是上嘉江,庄家村确实是位于河流的一端,每年五六月份时,河水上涨,甚至会淹没这两岸。 但除了这个时间,上嘉江的这条分支河流是很平静的,水也清澈,不像如此湍急,看起来十分危险。 苟老四被这河水轰鸣声吓到。 虽说他离河边还远,却仍是下意识的往右侧走了两步,接着又看到了田舍。 “大人——” 他小声的喊了赵福生一句,想要扯扯她的衣袖,说话时目光落到了一旁悄默不语的庄老七身上,心中颤想:表弟看起来情况更糟、更吓人了—— 不过不知是不是一路与庄老七相处,他并没有表现出异样,苟四此时对他的恐惧稍减,反倒是此时庄家村的怪异令他害怕极了。 “我上次来时,不是这样的——” 他含糊不清的道,“就是,就是我来找老表的时候——”说话时,他有些焦虑的偷看庄老七,深怕话说得太过火露了端倪,令这活死人似的表弟突然翻脸。 “没事,我心里有数。” 赵福生淡淡的应了一声。 她的话令苟老四心中的大石一下就落地。 赵福生心里有数就好。 庄家村太可怕了! 这村子十分贫瘠,土地也不肥沃,一年的收成并不多,到了丰收之季,田地之中并不是这样硕果累累的样子。 更何况此时已经到了九月,早过了稻谷收成的时月。 事有反常即为妖,肯定庄家村出了大事。 苟老四本来想提醒赵福生,却又不敢明说,得到赵福生回应之后,知道这位大人胸有成竹,他顿时便不再吭声。 “庄老七,你家在哪里?” 赵福生总觉得面前的诡异情况与庄老七相关。 这个人是厉鬼载体,马车出城之后离奇来到庄家村,说不定是与他有关的。 她心中戒备,脸色却异常平静: “我们先去你家歇一会,打听一下村子里的情景,然后再想办法去蒯良村。” 众人下车时,庄老七还坐在车头之上,保持着先前与张传世并肩而坐的姿势。 从进入庄家村的领域之后,他就仿佛一具已经死亡多时的僵硬死尸,一动不动的坐在车上:双足相勾缠,手掌相并插入大腿缝间夹紧,耸肩缩头仰下巴望着庄家村的方向。 听到赵福生喊话之后,他吃力的动了一下眼珠。 眼珠上一层淡淡的灰白色膜因他的动作而被挤开,形成分泌物似的堆在他眼角。 他瞳孔早就扩散,呈现出一种灰色。 “大人,我已经到家了——” 他平静的道。 说完后,他再次转动眼珠,视线从赵福生、范无救及张传世等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到了苟老四的身上,化为遗憾与歉疚之情: “老表——” 他这一声呼喊令得苟老四身上鸡皮疙瘩层层叠起,目光左右游移,正想要求助似的看向赵福生时,却见庄老七已经将目光移开,那僵硬泛青的脸上已经看不出来表情了。 “大人,顺着村子前面走,有一条小路,直通河边。” 庄老七兀自道: “那里每天早晚会有船来,能送你过河去——” 赵福生听他交待,心中一动: “你——” 庄老七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她正想问出这话,庄老七突然咧嘴一笑: “大人,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他语出惊人,震得在场众人肝胆俱裂。 苟老四胆子最小,简直要被吓哭。 赵福生眉心一抽,范无救面露警惕,与武少春一左一右站在她身侧。 “我真不想死啊,大人。” 庄老七的眼中突然流涌出了黑色的泪珠,“我和老表约好了,要一起打工攒钱,还有大人送给我的新衣还没穿——” “我不想死——” 他的哭喊声中,只听他后背突然传来‘噗嗤’破裂声响。 仿佛蛋壳应声而碎,水流‘哗啦’爆涌而出。 “老表——咕——” 庄老七最后只来得及匆忙喊了一声,突然颈椎‘喀嚓’断裂,脑袋咕噜滚地。 他的身体一头从马车上栽落,大量污水顺着他后背心喷涌而出。 黑水极具腐蚀性,顷刻间将他身上那件才穿没有多久的衣裳朽化。 那衣裳如浸水的薄纸,软绵绵的粘贴在他尸身之上,最后与尸水相融合,露出下方的尸体。 尸体的血肉化为腐水,一点点从森白的骨架之上脱落,最后仅剩一具失去了脑袋的干净人骨匍匐在大路的一侧。 说来也怪。 庄老七死后,内脏化黑水,肉体也消失,但唯独这副人骨架却似是被擦得晶亮。 那骨头晶莹剔透,宛如上好美玉,半点儿瑕疵也不留。 而从镇魔司内一直萦绕在众人鼻端的那股浓烈尸臭,此时随着庄老七的尸身腐烂,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庄老七意识到自己已死,到他尸体化骨,前后不超过小半刻钟。 “……” “……” 所有人缄默无言,被眼前这一幕深深震慑住。 漆黑的头骨滚落在一边,脱水后的面皮软沓沓的包裹住骨头,失去了眼珠的眼眶望着自己骨头的方向,显出一种诡异的扭曲。 半晌后,本来吓得直抖的苟老四率先打破了沉默: “老表——” 他突然说不出的后悔与心慌。 庄老七没有如他预料一般的伤害他,他其实早就死了,但苟四心中却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 后知后觉的悲伤突然涌来,他放声大哭: “老表!” 他不该躲老七的,庄老七临死之前看他、喊他,是不是也舍不得他,和他有许多话说? 悔恨化为冲动,苟老四一个箭步冲出赵福生身后,蹲在庄老七尸骨一侧,泪水直往下流。 ‘叭嗒!叭嗒!’ 两滴热泪落在白骨之上,苟老四正要抱起骨头,一直关注着他一举一动的赵福生一把伸手将他拽住: “等下!” 她一喊完,怪事再一次发生了。 只见苟老四滴落在庄老七遗骨上的泪水并没有如同庄七先前尸体内的腐水一样不沾骨的滑落下地,这泪水在落在骨头的瞬间,竟似是缓缓浸入那雪白如玉的骨头里,被人骨缓缓吸收。 骨头上晕开大团大团色泽略深的圆印,只见这些圆印内突然凸出一个尖细的点。 眨眼功夫,这些点便越来越大,宛如发酵的气泡,鼓成一个花生大小的疙瘩了。 “这——” 这样的变化一下将本来盯着白骨看的众人吓得接连后退,就连先前悲痛万分的苟四也被骇住,身体往后一仰,一屁股坐倒在地,双掌倒撑地面,蹬腿往后走。 ‘吱、吱嘎。’ 骨头内传来细微的动静,如果不是屏息凝神,压根听不清楚。 “是不是鬼?” 范无救吞了口唾沫,艰难的发问。 “不像是。” 赵福生摇了摇头,说话时目光紧紧的盯着白骨架看。 她话音一落的瞬间,骨头上经由泪珠滴落而鼓起的骨包突然应声碎裂。 一枝细弱的褐色枝条从裂开的骨缝中钻出,迅速成长,结出一个细弱的小苞。 小苞飞快长大,最终外皮剥开,露出里面漆黑的苞芽。 接着苞芽迅速盛开,花瓣层层盛放,瓣叶略尖,颜色由内而外、从黑化红,眨眼之间,开成一朵艳红如血的花朵! 雪白的骨架与那从骨架之中一朵艳美至极的诡异无名花盛放,两种颜色相得益彰,说不出的诡异,又说不出的和谐。 仿佛极致的邪与极致的美相结合。 所有人瞪大了眼,一时之间震惊得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轰隆隆。’ 下方河流奔腾,镇魔司几人与苟老四却像是被眼前人骨上开出的花朵震慑。 许久之后,赵福生缓缓直起了腰来。 她的动作如同打碎了静谧的魔咒,苟老四这才回过神,目光找不到焦距,问: “这、这是什么?” “花?” 赵福生皱起了眉头: “骨头上开出的花,是苟老四泪水滴在庄老七的骨头上时,引发出来的诡异现象。” “也就是说,泪水催发了骨头开花,是只有泪水才行,还是随便什么水都行?”赵福生自言自语: “如果是泪水原因,那么与苟老四跟庄老七的表亲关系有没有相干呢?” “而骨头开花又隐喻着什么?” 赵福生叹了口气: “庄老七死后的异样,与蒯良村的庄四娘子又有没有关系呢?” 蒯良村出现的鬼案还不确定是不是庄四娘子死后厉鬼复苏导致的,如今庄老七死后的诡异又形成新的迷案,且不知道这些花有没有毒。 谜团一个接一个。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 第一百五十三章 棘手摘花 第一百五十三章 赵福生的接连几句疑问将怔懵的张传世等人打醒,众人围着那花‘啧啧’称奇。 而就在这瞬息之间,庄老七的遗骸又开始发生变化。 本来雪白如玉的枯骨在数朵碗口大的艳红花骨朵盛放后,骨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命精华,竟然开始枯萎。 一刹那,只见骨头由白转灰,再由灰转褐,形成枯败树根似的色泽。 那胸腔与脊柱连接之处,腐化的骨头似是再也支撑不起整具遗骸,胸骨纷纷断裂、散落下地。 可那数朵美丽的花却并没有散碎开来,只是随着那些断骨摔落在地,迎展于天地之中。 “这——” 张传世见到那花,手贱的想要去摘: “大人,这是什么?” 赵福生不动声色,鼓励他道: “你摘来我看看。” 张传世点了点头,但在手碰到那黑红花朵的刹那,又冷不妨的收回,扭头‘嘿嘿’冲赵福生笑: “大人当我老张傻的吧?” 他上唇两撇细长的胡须,因得意的笑而一颤一颤的: “我可不干这种憨事——” 张传世话没说完,范无救突然伸手如闪电,一把连带着张传世的手掌包握在内,摸到了那艳红如血的怪花的花茎。 前一刻张传世还在得意洋洋的冲赵福生笑着,后一刻手已经被迫将花茎抓握在掌心,范无救稍一用力,便粗暴的将那花朵拽摘下来。 “……” 这一变故突如其来,张传世措手不及,没有半分防备。 所有人目瞪口呆,武少春后背生寒,看了范无救一眼,连忙警惕后退。 “大人,老张摘下来了。” 范无救一见花摘下来了,将手一松,掌心伸到自己屁股后,在裤子上用力蹭了两下,露出笑意。 “嘿嘿——啊!!!” 张传世前一刻还在贱兮兮的笑,后一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小范,我要打死你!” “大人,这花看起来不像有毒啊,老张中气挺足的。”范无救后退了几步,避开张传世惨叫中喷溅出来的唾沫星子。 “你这个遭瘟砍脑袋的范无救——” “好了不要闹了。” 赵福生见张传世还有精力骂人,不由道: “花应该不至于让人触之即死,但是——” 她心中一动,正要说话,张传世怒火中烧,如扔火碳般,将手里刚被迫摘下的鲜花往不远处临河的斜坡扔去,自己双手拼命的在身上擦拭着: “该死的范无救,老子要报官抓你——” “我们就是万安县的官,你报谁?” 范无救‘嘿嘿’笑,张传世火冒三丈,索性伸手想来抓他。 他上半身往前一折,身体如泥鳅般的滑了出去。 “你这个遭瘟该杀头的范无救——” 张传世见他还要躲,忍不住又要来抓,范无救也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地道,怕将这老头儿逼急后他真要和自己拼命,便躲在赵福生身后,不肯现身。 如果是平时,赵福生在张传世心中积威甚重,他也就咽下这口气了。 但今日他平白无故摘了一朵死人身上的花,且这死人因厉鬼而死,死后身上开出的鬼花不知有什么怪异,就是没有异样,也嫌晦气。 他不肯善罢甘休,还想隔着赵福生来抓范无救,两人一前一后绕着赵福生兜圈子。 “……”赵福生脸色铁青。 她二话不说伸出腿来,范无救围着她跑时,一时不察,被她绊了个正着,‘扑通’倒地。 “哈哈——”张传世见此情景正想要笑,下一刻赵福生取出鬼臂,‘梆梆’两下敲击到他身上。 复苏的鬼臂张开湿漉漉的手掌抓握张传世的胳膊,幸亏他见机得快,及时抽身。 可就是这样轻松的一滑而过,依旧将张传世手臂捏得生疼。 幸亏鬼臂受损后力量大打折扣,否则他这只手轻则断折,重则也要被撕脱一块皮。 “大人——” 张传世握着被揪痛的手臂,惊魂未定的喊了一声。 “大人。” 范无救也从地上爬起,尴尬的喊了一句。 “都什么时候了?闹也要有个限度。” 赵福生冷冷的瞪视了两人一眼,张传世与范无救接触到她眼神,俱都转开脸,有些尴尬又各自有些不服气的样子。 “我就是想和老张开个玩笑,怎么这么小气——” 范无救嘀咕着。 “玩笑?”张传世怪叫了一声,一听这话,血直冲头顶: “有你这么开玩笑的吗?不然你也摘一朵花——” “那也是你自己先要和大人开玩笑,不是你靠花太近,我能摘得下来?”范无救不服输的道。 “……” 赵福生拳头一握,又想给这两人两拳。 糟糕! 吵得正欢的两人一见她脸色难看,顿时心生不妙之感,不约而同的闭嘴。 “大人,依我看这花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张师傅摘了也没出事,范二哥说得对,他这会儿活蹦乱跳,兴许就是晦气而已。” 武少春在一旁小声的打圆场。 范无救听了他这话,连忙点头: “对对对。” 张传世还在拼命擦手,赵福生就道: “这有什么好晦气的?老张开的是棺材铺,时常与死人打交道,早习惯了这种事。” “那怎么一样?” 张传世弱弱的辩解:“大人也说了,那些都是死人,而庄老七可是、可是个活死人,是鬼啊——” “你店里也有尸奴,没见你介意。”赵福生吐槽。 “那也不一样,尸奴又不会害我。”张传世道。 “庄老七也没想害你。” 赵福生这话一说完,张传世顿时大大松了口气,惨白的脸上露出笑意: “大人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得太早了些。” 赵福生淡淡的道。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一句话又令张传世刚放下的心瞬间又提起,他略带紧张的问了一句。 就在这时,悲痛万分的苟老四突然道: “大人,庄、庄家村——” 他望向庄家村的方向,脸上露出惊骇之色,同时抬手指着远处,那手指颤个不停。 众人转过头,只见远处的村庄发生了异变。 一层灰色的雾浪从众人眼前的田地往远处的村落房舍卷去,雾浪所到之处,金色的麦田、挂满果实的树枝一一被推平。 田地变得贫瘠,土壤枯干,表面泛灰,上面留有未割完的稻茬,已经开始泛黑。 许多未收割的蔬菜已经腐烂,一一枯烂在地里。 果树已经枯坏,上面的枝叶几乎掉落,仅剩光秃秃的树枝。 而远处的房舍也不再冒着炊烟,这座原本如世外桃源般的村庄,随着庄老七的死去,仿佛瞬间被打回了原形。 “这是怎么回事——” 武少春看了一眼,有些惊骇的问。 “我们先前看到的,只是幻像。”赵福生想了想,解释着: “大概类似于,我们刚刚看到的情景,应该是庄老七心中渴望的‘家乡’的样子。随着他的意识一死,自然便会露出村子本来的模样。” 她一句话又引出苟老四心中的伤感,他小声的哭泣。 “大人——” 这样伤感的时刻,张传世却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心中还担忧着自己摘过了死人身上开出的花,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可惜赵福生刚准备要说,便被苟老四打断了。 这会儿他才不管庄家村有什么怪异,叫了赵福生后: “大人,你刚说我放心得太早是什么意思?” 赵福生叹了口气,将取出的鬼臂收回: “庄老七是被厉鬼标记的人,也是死于厉鬼之手。”他之所以没有死,也没有成为鬼伥,应该是在镇魔司中的时候,赵福生险些厉鬼复苏,逼退了借他肉身的厉鬼气息。 而厉鬼当时褪去后,他阳错阴差的意识未泯,保持在了一个生死之间的微妙状态。 最初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因此状态尚算完整,但到了后来,从苟四、武少春等人对他的恐惧排斥,他应该已经猜到了什么,所以身上的尸臭越发浓烈,且一路淌水。 在马车上时,他与苟四谈起过往,苟老四一时失控,喊他一声‘老表’,拉回了他一部分人性,令庄老七淌水的情况好转了许多。 但那会儿他应该就特别想要急切的回到家乡。 古语有云,落叶归根。 在他的力量影响下,马车出了万安县不久,便进入鬼域,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回到了庄家村,最后庄老七见到家乡的那一刻,下车立死。 “他死前虽说没有害人,但毕竟与厉鬼有关,死后尸骸开花,目前老张看来虽说没有问题,但这样的情况谁也说不准。” 赵福生说到此处,张传世打了两个哆嗦,哭丧着脸: “大人,你不要吓我——” “你把衣裳脱了,我看看你的后背。” 赵福生道。 她一句话将张传世吓得不轻。 不过张传世也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他心中虽说恐惧,却仍是强作镇定,将衣裳撕开脱了下来,并转身背对众人。 出乎大家意料的,是张传世的后背瘦弱白净。 赵福生重点观察了他左胸后背方,并没有见到苟老四背后一样的青紫印痕。 “没事。” 赵福生说道。 这一句话对张传世来说无异于是绝望之中的福音,他大大的松了口气: “真的?” “真的。” 赵福生点头道: “竟然半点儿没有痕印。” “哈哈哈——” 张传世先是放声大笑,接着不知为什么,目光突然转向庄老七遗骸的方向。 他的尸骨如今仅剩一个头颅保存尚算完整,看着有些瘮人。 可他出事之后,赵福生为了稳固大局,当时他明明是个活死人,也骗他说没事。 张传世疑心极重,想到这里,又狐疑道: “大人,你可不要哄我,我不是庄老七那样的傻子。” “真的没事,你后背竟然没有厉鬼标记。莫非是我想多了,庄老七死后尸骨上开出的花并没有其他意义?” 赵福生皱眉道,她又看了张传世的后背一眼,那后背并没有厉鬼标记的印记,目前看不出什么诡异的端倪。 但凭借数次办鬼案的经验,她总觉得这件事情没完。 “算了,老张先把衣裳穿好。” 反正如果没有坏事发生,那是皆大欢喜;如果张传世中招,那该来的躲不掉,焦虑也没有用。 张传世本来听说自己后背没有印记还有些高兴,但见赵福生脸色严肃,又心中有些忐忑。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范无救小声的问了一句。 张传世的后背没有出现厉鬼标记,他也松了口气,否则这老头儿恐怕要跟他拼命。 “我们先进庄家村走一圈,看看有没有活人——” 赵福生沉吟片刻,说道。 苟老四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 庄家村此时远远望去就像一处鬼村,看起来不像是有活口的样子。 一行人在这里站了半天,却并没有遭到有活人窥探的样子,众人就是进村可能也会扑个空。 苟老四道: “大人,我上次来时,就觉得村子安静得诡异,少了很多人——” 从上一次他来庄家村至今已经过去了七八天时间,厉鬼现在闹得这么厉害,庄家村的人肯定是凶多吉少,说不定庄老七就是最后一个幸存者。 一想到庄老七,苟四的神情又有些黯然。 赵福生冷静道: “不怕,我们快速的进村溜一圈,主要是我想看看村长的家里。” “村长?”张传世听到这里,眼珠一转: “大人是想去看看蒯满财的尸身?” 这老头儿平日偷奸耍滑,遇到事情能躲就躲,能赖就赖,此时却突然脑瓜灵活又肯参与鬼案,估计是因为他摘了那朵花的原因。 “是。”赵福生点头。 张传世顿时站不住了: “走走走。” “苟老四,你知道庄家村的村长住哪儿吗?”赵福生转头看向苟四,苟四忐忑的点头: “知道。” “那就好,我们兵分两路,这样快些。”赵福生看向范无救: “范二哥与少春一路,老张独自一人,你们三个去看村中有没有活口,苟四跟我一路去村长家,最后在村长家里集合。” 她的话令其他人有些忐忑,但范无救与她办过两桩鬼案,深知她在办鬼案上说一不二,一旦分布好任务,便没有拒绝的余地。 且临出门前,哥哥范必死叮嘱过他,让他要听从赵福生吩咐,不要想东想西。 他强忍不安,点头应承: “好。” 武少春对赵福生忠心,也点头: “是。” 唯有张传世有些害怕: “大人,为什么你们都是两人一组,就我独自一人?我老张不敢——” “看你这怂样!”赵福生斥了一句: “鬼祸爆发的源头在蒯良村,我怀疑庄家村的人应该是被蒯满财传播标记后,一并引到蒯良村去了,这里暂时只是被鬼域笼罩,不会出什么大危机。” 说完,又补充道: “你现在虽然身上没有厉鬼标记,但我觉得那朵花有诡异,兴许也是标记的一种,只是现在说不清这种标记是什么,如果是特殊标记,一般的伥鬼见了你都要躲,你是最安全的!” 赵福生一句话说得张传世无语凝咽,只好含泪应承。 时间不等人,众人一旦分配妥当,便兵分三路,迳直入村。 范、武二人往村子左侧方向狂奔而去,张传世一人奔走右侧,而赵福生则与苟四从正中入村,直扑村长老宅。 第一百五十四章 搜查村庄 第一百五十四章 庄家村的村长老宅位于村子正中心的最里处,外面建有大院,虽说也上了年头,但相比起其他简陋的屋舍,却显得明显大气一些。 此时两扇大门一半虚掩,一半大开。 数天时间,院里已经长出了杂草,透出一股若隐似无的血腥气。 苟老四带着赵福生来到这里,根本不敢探头往里看,只胡乱道: “大人,庄家村的村长就住这里。” 赵福生点了点头,越过苟老四的身体,往前迈了数步,站在了院门前。 她拿出鬼臂,借鬼臂之力将半掩的大门往内一推——‘吱嘎’声响中,门晃悠悠的开了,一股若隐似无的尸臭夹杂着血腥气从院内传出。 苟老四干呕了一声,紧张不安的看了看赵福生手里的鬼臂。 这鬼臂明显是一具尸体的断臂,色泽呈不正常的灰褐色,隐隐透出一股臭气。 之前他亲眼看到赵福生用这东西敲过被厉鬼影响后的庄老七身体,这断臂曾复活,十分吓人。 此时鬼臂将门推开,并没有异样的反应,只是手指颤个不停,赵福生紧绷的神经略微一松: “看样子这屋里暂时没有厉鬼气息。” 鬼臂没有被镇压,显然这里没有鬼物的存在。 想到这里,赵福生迈步进屋。 苟老四不敢跟进去,可他回头往身后一看,此地四处都是大雾,庄家村出事后,这里几乎是个死村,仿佛除了两人之外,再也没有其他活人。 镇魔司几人分头行动之后,只有他与赵福生两人一组,赵福生一进屋,便留他一人在门外。 如果有鬼出现,到时他必死无疑。 各种离奇的死法化为想像涌现在苟老四的脑海,他几乎是屁滚尿流的跟着爬进屋,牢牢紧跟在赵福生的身侧。 赵福生没有理睬苟老四的举动,只要他不傻,他就不会随意四处走。 她进了院落后,只是警惕的举着鬼臂四处晃悠。 院里看样子已经荒凉了一段时间。 进门的左手边,种了一棵不知名的大树,树杆约一人合抱粗细,但此时已经离奇枯死。 而与树正对的右侧方向,则是搭的一间草棚,内设灶台、锅碗等,后面堆放了一些柴禾。 赵福生往厨房行去,上面架了大锅,她将盖好的锅盖揭开,一股糊臭夹杂着馊味从锅中蹿出。 锅底漆黑糊了一层浆糊状的食物,仿佛这家人是在事发离开前,还在煮吃的。 她将锅盖盖上,思忖道:大汉朝治下的村民大多贫苦,庄家村的村长家中虽说比一般村民情况好些,但也好不到哪儿去。 一家人如果知道外出,不可能平白无故煮了食物不吃。 极有可能是事发突然,村长一家在做饭时,出现了变故,导致一家人匆匆离开,来不及顾及家里。 “苟四,你将所有的房门推开。” 赵福生吩咐着,说话时一面推开旁侧的屋门。 屋里似是关押家禽的地方,但此时家禽死绝,一股腐尸臭夹杂着动物粪便的味道混合着霉菌味儿扑鼻而来,赵福生探头往里看了一眼,见到没有人类的身影亦或尸体后,迅速重新将门关上。 门一关好后,那味道被隔绝,她缓缓喘了口气,又往其他地方前行。 苟四虽说害怕,但事关生死,也不敢有违赵福生的话,他飞快的将好几间厢房的门推开,两人一一在外简单的看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到了正对院门的大堂。 庄家村被浓雾笼罩,此时按照时辰来算,明明应该是白天,但院里却一片阴暗。 正堂仅靠大门进光,内置卧室,从外往里看时,大堂幽深,有些阴暗。 “大人,好像也没有人。” 苟四飞快的探头往里看,接着胆怯的说了一句。 “我们进屋看看。” 赵福生应道。 说完,她提步进屋,苟老四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两人的到来打破了屋子的沉静,屋内静寂多时的灰尘被惊醒,瞬间漫天飞起,与空气中的雾珠相结合。 村长家的堂屋正中摆了一张长条桌,正对大门的方向摆了两张上了年头的椅子,椅背四周已经脱漆。 赵福生迈入正堂后,目光落到了地面上。 地面是泥土夯实而成,在距离两把椅子约半丈左右的距离处,堆叠着一堆不知名的灰烬。 仿佛那里曾堆过一大捧柴禾,烧完后留下了长短不一的碳条。 “这是——” 苟老四一见此景,心中吃了一惊。 亲眼目睹过庄老七之死的他瞬间想到了这堆恐怕是遗留下来的骨灰,只是暂时他还没有证据。 赵福生与他想到了一处,说道: “蒯满财?” 据庄老七所说,蒯良村出事后,蒯满财前往庄家村求救,并说出了庄四娘子因与人勾搭成奸继而遭溺死的事。 他说完蒯良村始末,突然遭厉鬼索命,横死村长家中。 “可惜这个已经看不出来是不是人骨——”苟老四叹道。 赵福生目光闪了闪: “按照常理来说,蒯满财的死法如果与庄老七一样,那么死后必定血肉化水,头身分家,且骨架雪白,直到遭遇某种情况,才会骨头开花。” 花开之后骨骸灰败,继而化为骨灰。 事情过去了七八天的时间,那骨头上的花朵想必已经腐败,但根据庄老七的情况,脑袋应该还在这附近。 村长家中的大堂四周并不算很空旷,四周摆满了坛坛罐罐,角落堆了一些农家的杂物等。 但大堂正中却收拾得很是齐整干净,杂物也不多。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那两把椅子处,椅子后头是细长的桌子,上面摆了一个香炉,墙上挖了个龛笼,上面摆了个简单的泥胚神像。 一块脏兮兮的红布搭到桌子上,直垂落下地,将桌子后方挡得严严实实。 “大人。” 苟老四见她望着神龛出神,不由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就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响,苟老四习惯了这村子的静谧,冷不妨听到响声时,吓得一个激灵蹿到赵福生身边,正欲说话,外间传来张传世的喊声: “大人。” 赵福生没有答话,苟老四连忙应道: “大人在这里。” 他说话的时候,赵福生从那堆枯骨灰边走过,她数了数,这里距离木椅、长桌约三、四步的距离,如果蒯满财当日将话一说完就死,脑袋有可能滚落到此地。 赵福生走到椅子边,将两把椅子推开,一把将遮挡桌子的红布撩起。 只见细长的桌腿之下,一颗漆黑干枯的头颅果然摆在那里,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尸骨的方向,痛苦的咧开嘴。 蒯满财已经死去多时,脸上的皮风干枯黑,如同一层年生日久的牛皮纸贴在头盖骨上。 失去水份的嘴唇包不住牙齿,看上去颇为瘮人。 苟老四见赵福生弯腰捡了个什么,起身时便看到她怀里端着的人头,不由吓得发出尖叫: “啊!!!” 他的尖叫声传扬开来,外间先前还听到的脚步声、说话声顿时一止,仿佛先前张传世的到来只是幻觉。 “别叫了。” 赵福生喝斥了一句,苟老四惊恐交加的双手交叠,捂住了嘴。 “大人,这是、这是——” 赵福生没有理他,而是喝斥: “老张,进来。”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张传世的声音传来: “老张不在这。” “……”赵福生眉心抽搐,不多时,院门外张传世鬼鬼祟祟的探出半个脑袋,往院里左右看了一眼,没见到鬼祟之后,这才大胆现身。 “你刚刚在鬼叫什么?吓得你张爷差点儿尿了裤子。” 张传世进屋之后愤怒的瞪了苟老四一眼,苟老四的目光落到了赵福生手上,张传世一个激灵,这才看清了赵福生手里抱的人头。 “这是——”张传世面色一变,目光在地上转了一圈,随即看到了落在地上的那一摊骨灰: “是蒯满财?” 几人说话功夫间,另一边分头行动的范无救、武少春也相继寻声而来。 镇魔司众人一汇合,都看到了地上的骨灰及赵福生手里抱着的头骨,猜到了这死者身份。 “看样子庄老七虽说受到了厉鬼的支配,有些记忆不大准确,但他有一句话是对的——蒯满财当日确实前来庄家村求救,且死在了庄家村。” 这种死法与庄老七先前的死法一模一样,赵福生道: “我怀疑他应该也是头身分离,血肉化水,骨头开花——” “花?” 张传世这会儿是谈花色变了,他甚至感觉手心有些发痒,用力又在裤腿上蹭了蹭: “没见到花呀——” “是不是又被哪个手贱的摘了?”武少春一问完话,就见张传世神情不善的看他,他顿时心虚的转开了头。 “不清楚。” 赵福生皱眉摇头: “但从村长家的情况看,厨房里的锅中有食物,蒯满财死后尸骨无人收拾,可见村长家当时就出了事,这一点与庄老七的话是有出入的。” 她说完,又问其余三人: “村中还有其他活口吗?” 武、范、张三人闻言俱都摇头: “没有一个活口,也没有见到尸首,一部分人家中有死去的牲畜,除此之外,这就像是一个没有人烟的废弃荒村。” “可能是去了蒯良村。” 赵福生想到这里,将手里的头骨往椅子上一放:“走,我们去河边,也去蒯良村看看。” 她率先出门,其余几人面面相觑,接着跟在了她的身后。 “大人,这一次鬼案,你有把握吗?” 范无救硬着头皮问。 “鬼的杀人法则都没弄清楚,谈什么把握?” 赵福生摇了摇头,她的话令得几人胆颤心惊: “如果杀人法则没弄清楚,我们这贸然去蒯良村——” “任何事情都需要冒险。”赵福生说道: “目前复苏的厉鬼疑似庄四娘子,蒯良村是事发之地,根据庄老七话中的线索,所有人被厉鬼标记后,都会前往蒯良村,如果我们一直躲着不去,永远无法弄清楚厉鬼法则。” 而鬼祸蔓延的速度很快,“不加以遏止,这里离万安县并不是很远,极有可能会快速蔓延至县城。” 到时赵福生倒是能逃脱万安县,她看了其余几人: “你们身在魂命册,应该怎么办?” 逃避是逃不了的,只有面对。 几人沉默了半晌,俱都点了点头。 “大人说得对。”武少春说了一声。 张传世一想到自己被制约在万安县中无法离开,整个人如霜打过的茄子,他垂头丧气半晌,突然道:“既然是跟庄四娘子有关,我们怎么不先去庄老七大伯家看看呢?” 不知为什么,他一想到要去蒯良村便心生恐惧与抗拒。 “没什么作用。”赵福生回道: “庄四娘子虽说是庄老七大伯的女儿,但出嫁多年,这里早没了她生活气息,她死于蒯良村,那里才是她厉鬼复苏之地。” 苟老四便咬了咬唇,问: “大人,那四堂姐真的死了之后会这么可怕吗?” “不要用人的思维来揣摩厉鬼!”赵福生表情有些严厉道: “无论她生平多么可怜,她死了之后就失去了人的情感与记忆,只剩杀人的本能行为。” 厉鬼复苏之后,它杀人的行为不是为了复仇,不会因为仇人之死而怨气消散,只会将更多的无辜者卷入进去。 “庄家村、蒯良村对她在生时有影响,临死前的一些执念可能会形成她死后杀人的法则,这些详情得找到活人去询问了解。” 而庄家村已经成为了一座空村,没有活人的存在,留下来查看过往没有意义。 从庄老七口中的话,可以听得出来庄老七的大伯、大伯母并不在意这个行四的女儿,她当年未出嫁时在娘家留下的印记,恐怕早随着她出嫁被抹除干净。 赵福生说道: “我此时只希望蒯良村还有活口,否则才是真的棘手的事。” 几人商议完后,便立即离开村长家中。 照庄老七的说法,从村子出来之后,会有一条小径直通那条被泥沙染黄的上嘉江分支,而在河边,会在早晚时分有一艘船到来,接送众人前往河对岸。 一行人绕过枯草丛生的田间小径,重回大道之上,顺着那条泥道往下行走,约走了半刻钟左右,果然便见到了一条掩藏在茂密草丛中的人为凿出来的小道。 “大人,那里。” 武少春指了一下。 众人果然就看到了那条沿着斜坡而下的阶梯。 第一百五十五章 黄泉鬼船 第一百五十五章 阶梯似是人为的以锄头挖凿出来的,约尺来宽,仅能容纳一人,两边皆是茂密的荆棘草丛。 武少春道: “我走前头。” 他率先打头阵,赵福生走第二,在临下阶梯前,她鬼使神差的转头往后方庄老七死亡的方向看了一眼。 站在赵福生的角度,远处庄老七的尸骨已经看不清楚,但他尸骨上开出来的花却艳红似血,在这阴森暗沉的村庄中显得格外的醒目招摇。 这花来历诡异,用处不详。 但从蒯满财死亡的情况看,庄老七的死状并非特殊个例,也就是说这诡异的黑红花朵与厉鬼脱不了干系,只是如今众人还没有找到花与鬼之间的联系而已。 赵福生定了定神,她转头跟在武少春的身后,之后依次是苟老四、张传世,范无救走在最后压阵。 一行人下了斜草坡,就见十来丈开外,黄沙河水滚滚,向下流奔腾。 水流声音很大,汹涌的河流卷起大浪,无数细碎的水雾化为霏霏细雨泼洒向河岸四周。 众人往前走了数步,便感觉头上、脸上瞬间被喷洒了大量水气,阴寒入骨。 武少春抹了把脸,一下怔住了: “大人,这怎么办?” 赵福生也面露难色。 这河水湍急,不要说小舟,就是再大上一些的船只在这河面上恐怕也不能平稳的前进,弄个不好怕是要船翻人沉。 若是鬼来了,她有门神助阵,有功德值可以驭使厉鬼、化解灾劫,但唯独对这样的天灾无计可施。 “先看看情况,我总觉得这水有些邪门。” 赵福生说到这里,转过身来去看苟老四: “苟四,你来庄家村的次数多,这上嘉江的分支以往是不是这——” 她本来想问起这条河以前是不是水流如此之急,但在赵福生转身的刹那,她瞳孔瞬间放大,脸上露出一丝惊骇,看向了走在苟老四身后的张传世。 张传世正踮着脚越过苟老四的脑袋往河流看。 他见河水的浪头打得很凶,将赵福生都吓住,心中暗喜,觉得今日一行人恐怕无法前往蒯良村。 这正合张传世的意! 蒯良村的这桩鬼案十分凶厉,赵福生都没有把握,所有人前去便是凶多吉少的结局。 如果能在此处打道回府便再好不过,至于将来鬼案扩散,那是将来的事。 他感受到赵福生转过了头来与苟老四说话,目光似是落到了自己身上,不由越过苟老四的身体,往旁侧走了一步,道: “大人,不如我们退回去,坐上马车——” 他话没说完,便见到赵福生眼中露出的难以抑制的惊色。 她仿佛看到了什么极怪异的事。 张传世心中一个‘咯噔’。 他与赵福生打交道也不是一两天了,深知她的性格,绝不是大惊小怪的人。 就是今日在镇魔司中,庄老七突遭厉鬼借体,她也沉着冷静,此时看自己目光有异,想必是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怪事。 张传世心中恐慌,正不知自己身上出现了什么异样时,他身后的范无救突然上前了一步,惊讶的指着他道: “老张,你怎么捧着这晦气玩意儿?” “捧着?捧着什么?” 张伟世不安的应道。 说话的功夫,他低头一看——只见自己双手侧叠在胸前,一枝红艳如血的鲜花连带着修长的枝芽被他夹在拇指与掌心之间,平举在胸口前。 那花的花瓣外沿红得近乎泛黑,层层盛放,散发着一种奇怪的气味儿,似甜非甜,似腥非腥。 这分明就是他从庄老七尸骸上摘下来的鬼花! 可张传世当时摘下之后随即便扔脱出去,此后赵福生看过他后背,没有出现厉鬼标记,一路查看庄家村时也没有端倪,什么时候这鬼花又重新出现在他手掌中,他本人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张传世越想越害怕,当即双手用力将花往地上一扔。 扔完之后又觉得不对劲儿,连忙上前扯了袖子将花茎包着拾起,快步前往河边,把花扔进河水里。 汹涌澎湃的河水将花卷入暗流之中,顷刻间那一点艳红被黄水淹没,迅速的往下奔腾而去,逐渐远离了张传世的视野。 “呼——” 他松了很大口气。 张传世甩了甩手臂,因为先前扔花太过用力,此时小臂酸痛。 他亲眼目睹花被水流卷走,仍不是很放心,又快步回来,背向赵福生: “大人再帮我看看后背。” 说完,又将衣裳撕开。 只见他后背处干干净净,仍不见一丝青紫厉鬼标记,赵福生道: “没有厉鬼标记。” 这下张传世明显又放松了些,将衣裳穿好: “那就好。” 他有些不大自然的转过身来: “这花真是怪异,我这会儿扔进水中,不信它还如此邪门,还会回到我的手里。”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他显然仍不完全放心,转头看向河的方向,不停的搓着双手,内心不能完全的平静。 “放心吧老张,应该没事的。” 范无救见他神色忐忑,斜支出去的右腿抖个不停,脚掌踩踏着地面的沙石,便出言安慰了他一句。 可范无救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张传世顿时满腔怒火涌上了心头: “你还敢说!如果不是你这遭瘟的小犊子害我,让我去抓摘那花,我能惹上这邪门玩意儿吗?” 张传世越说越是生气,指着范无救骂: “老子要是死了会立即厉鬼复苏,首先来杀你。” “鬼案是大人的职责,你厉鬼复苏,大人先杀你!”范无救不服输,当即顶了回去。 “嘿!你个狗崽子——” “……” 赵福生一脸无语,武少春不知所措,尴尬的在一旁喊: “你们别吵了。” “都给我闭嘴!” 赵福生忍无可忍,拳头攥紧: “都什么时候了,还吵个没完没了的。” “大人——”张传世有些委屈,正要说话,赵福生喝斥: “不准说话!” 范无救露出得意的神情,下一刻,赵福生转头冷冷看他,他缩头耸肩,不敢再得意忘形。 将这桩内部矛盾暂时解决之后,赵福生看向苟老四: “苟老四,这庄家村外的河水以前是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大人。” 苟老四闻言连忙摇头: “若是河水这么急,那还了得?” 他说道: “我家离庄家村也不太远,隔着一座山而已,也离这条河近,不是五六月份涨水季,河水不会这么急。” “蒯良村就在庄家村的对面。”说到这里,苟老四伸手往远处一指。 可是河面水波滔滔,河对面笼罩在黑雾中,放眼望去,只能看到浑浊发黄的河流,以及河面的尽头逐渐被黑所吞并,哪里看得出来什么村庄的雏形? “因为蒯良村出产白苏,前去的外乡人、商客、货郎多,所以这里有一条渡江船,每天早晚都会从这里接人过河。” 苟老四指着远处的一个方向: “我老表堂姐庄四娘子成婚时,我们也去送亲过,渡口就在那边。”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并没有见到什么渡口,只见一片黄水滚滚而已。 苟老四有些尴尬的道: “就是一块平滩,大家平时就在那儿上岸,这会儿可能是被水淹没了,看不出来。” “一般船是什么时辰过来?”赵福生问。 苟老四就道: “一般是是卯时末,酉时初(约早上七点,下午五点)。” 赵福生就道: “那此时肯定过了卯时末,且不到酉时初。” 早晨她与庞知县等人正说话时,听到了庄老七与苟四两人闹矛盾,那会儿至少是辰时中了(约早上八点)。 中间审案及备车出发差不多用去了一个多时辰,如今应该在午时中左右(约十二点)。 “是,可能要等一会儿——”苟老四点头。 但武少春有疑惑: “大人,苟四说的是正常情况,可我看如今蒯良村恐怕不属于正常情况啊,这船还会来吗?” “会。” 赵福生肯定点头。 众人闻言,心中一惊,都莫名觉得后背发寒,心中隐隐不安。 “为什么?”武少春抓了抓脑袋,有些疑惑不解。 “我们是受庄老七邀请的‘客人’。”赵福生解释道,“庄老七是个厉鬼载体,也是个传播厉鬼邀请的‘诅咒源’,他所到之处,会令周围的人易被厉鬼标记,一旦被标记,便如上了厉鬼名单。” 换句话说,上了名单后,就是厉鬼的客人。 “鬼还不得赶紧想个办法,将我们邀请去蒯良村?”赵福生颇为自信的道: “不然哪家待客之道这么无礼,还要别人自己想方设法的赶去?” “……”范无救一脸无语,末了喃喃道: “我可不想去作客。” “还有个问题,就是我一直在想老张摘下的那朵花。” 她的话令得张传世头皮一紧,连忙告饶: “大人别提那朵花成不成?” “这朵花如今看来有诡异,你亲自扔出去了,怎么又会莫名其妙回到你手里?我看这花你扔不掉,还会再回来的。” 赵福生说完,又想起村长家中蒯满财的尸体: “如果蒯满财与庄老七死相一致,他尸体上如果也开了花,那些花去了哪里?” 她一番话将张传世吓得满地转圈,哪里还管蒯满财死后开的花,只不停的道: “那花不会如此邪门吧?不能再回来了吧?我扔河里了,这河水如此湍急,我看一刻钟怕是要行去数十里,我们说话这会儿功夫,应该早被冲远了——” 他正有些烦闷间,心神不宁的苟老四突然似是心有所感,转头往河面方向看去,接着身体重重一震,喊道: “大人,你快看。” 几人随着他伸手一指,只见远处浩瀚的河面上,一艘漆黑的小舟颠簸在风头浪尖,一路被水流冲着往庄家村的方向徐徐行来。 “船!”范无救低呼出声。 “船果然来了。” 赵福生笑眯眯的说道。 她表面轻松,内心实则异常谨慎。 与她的满脸笑容相较,张传世则是焦虑不安的样子。 那河面上的船上并没有掌舵的人,仅有一条空船,但这不是让他感到不安的原因,他总觉得这船对他来说宛如洪水猛兽,仿佛船只的到来会拿走他的命。 “大人——” 张传世不安的喊了一声。 “不要慌。” 赵福生沉着应了一句,她想了想,说道: “老张,你转过去,把上衣脱了。” 张传世这人平时偷奸耍滑,疑心且重,赵福生吩咐他做事时,他总谨防要坑害他,总会油滑多辩几句嘴。 可此时赵福生让他脱衣转身,他只犹豫片刻,随即脱衣转身,背对着赵福生。 虽说张传世选择了相信赵福生,但是他仍有些不安,问: “大人,你想做什么?” 赵福生没有回他,而是反问: “老张,你怕不怕痛?介不介意受伤?” 原本张传世是很介意受伤的,但此时他有可能遭到了厉鬼标记,这一趟蒯良村之行他生死难卜,哪里还顾得上疼痛与受伤? “只要能保命就行!” 张传世想清楚这一点,爽快的道: “再疼能有狗头村剥皮时的疼痛吗?”他回忆起狗头村被厉鬼剥皮后苏醒的那一刻剧痛,打了个激灵。 随即又苦着脸道: “大人,你想做什么?我有些害怕。” 赵福生没有回他,而是问: “你们谁去替我折根树枝或者尖利的石头来。” 武少春、范必死及苟老四的目光频频往江面的小舟看去,那诡异的黑船带着不详的气息,越过河浪往几人的方向靠近。 听闻赵福生的话,武少春连忙道: “大人,我带了匕首。” “那正好,”赵福生闻言一喜:“把刀给我。” 张传世一听赵福生要刀,心中不安,不放心的回头看了赵福生一眼,又感到后背凉嗖嗖的,随即瞪了武少春一眼: “你小子竟然敢携带刀具。” 朝廷明令禁止普通人出行佩刀,这种被报官后,是要被流放斩手的,若是赶上严时,极有可能丢掉小命。 武少春‘嘿嘿’一笑: “以前黄岗村走货时留下的规矩。” 他没多加解释,弯腰将裤腿撩开,一把匕首绑在他小腿上,他解下之后递到了赵福生手里。 赵福生接过匕首,将脏兮兮的不知名皮具刀鞘取开,对张传世说道: “忍住疼痛,转过身去,把背挺好。” 船越靠越近,时间紧迫,她也要动作快些才行。 事情到了这样的地步,已经由不得张传世去后悔、害怕,赵福生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杀他——事实上以她实力,就是她要动手杀他,张传世也无计可施。 张传世神色阴晴不定,最终一咬牙,瓮声瓮气的道:“大人只管动手就是。” 这两天有点忙,明天应该要请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刻烙鬼印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人拿刀要干什么?” 武少春见张传世如临大敌,赵福生拿刀靠近他后背,不由问了一句废话。 他也不是有意要说闲话,实在是因为河面的黑船越来越近,一种莫名的压抑感笼罩了他心中,使他万分不安,总想说些什么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范无救也在盯着黑船看,听闻武少春的话,便接了句嘴: “看样子大人要在老张后背雕刻个什么东西。” “刻什么?”武少春好奇道。 “可能要刻个字。”范无救想了想。 “什、什么字?”苟老四也胆颤心惊的加入了讨论。 “也许要刻个‘忠’字。”范无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老张这个人一看就是奸臣贼子的长相,长得鼠眉贼眼的,不像是个好人,而且他先依从纸人张,后又依附镇魔司,两面三刀,如今被厉鬼缠上了,大人可能怕他死后变鬼来害我们,便在他临死之前,先在他背后刻个‘忠’,让他厉鬼复苏之后也要记得是哪一边的人。” “……” 武少春半信半疑,苟老四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张传世本来就紧张,他既怕鬼,又怕赵福生暗害自己,此时听到范无救胡说,顿时火冒三丈,伸腿踹他: “滚!一边儿去。” 范必死腾空一跳,躲开张传世的踹踢。 张传世踢了个空,还想再追,遭到赵福生喝斥: “你老实一些。” 他抖了抖,连忙表忠心: “大人,我对大人忠心不二,全心全意,绝不敢有二心,大人饶命。” “别胡思乱想。” 赵福生淡淡说了句: “站稳忍住疼就是。” “嗳。”张传世应了一声,深吸了口气,认命似的拱起后背。 有了范无救、武少春这样一打岔,他心中的惶恐不安反倒稍减了些,刀尖靠近他后背,冰冷的刀锋激得他寒毛倒竖。 接着刀锋刺入肉中,带来疼痛。 张传世的肌肉瞬间紧缩,但不知是不是他在狗头村时受过更严重的伤,对疼痛的耐受力大幅增加,他在初时的剧痛之后,竟然将这疼痛忍了下来。 血液从伤口缓慢涌出,他的鼻端似是闻到了一种似甜非甜,似腥非腥的古怪味道,好似血液的气味,但不知为何,此时这种气味的诱惑成倍的增加。 恍惚之间,他感应到赵福生的刀尖在他后背游走,确实像在刻字,但又比刻字的笔划简单,且少了许多的样子。 就在张传世意识有片刻的涣散之际,突然听到范无救低呼: “大人在老张背后刻一个门板干什么?” “门板?” 张传世的神情呆滞,下意识的跟着范无救也低呼了一声。 “好了。” 赵福生略带冷淡的声音响起,她似是将手中的匕首交还给了身旁的人,接着张传世只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阴寒。 危险的感觉瞬间笼罩了他的全身,他一个激灵,立时清醒。 “大人?” 张传世一清醒后,下意识的就想转头看,却听赵福生喊: “别动。” 说话之时,赵福生识海内的封神榜已经被启动。 血红的榜单阴风大作,门神的力量被调动,封神榜提示她:你可以使用门神的力量。 是否消耗1000功德值,借用门神的力量? 赵福生定了定神,心念一动:是! 这一次她不需要召唤出门神本体护身,因此仅只是行使封神榜的力量,借用门神令。 她一做选择,功德值随即再被扣除一千。 一枚漆黑的,带着赵氏夫妇鬼影的黑红令牌被她握到了掌心。 赵福生捏着这枚阴寒冰冷的小印,看了一眼张传世血肉模糊的后背,接着拿起小印,在她以刀刻出来的门框内轻轻一戳。 鬼神印上的痕迹瞬间无声的透体而入。 张传世感觉后背寒气透骨而入,一种莫名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心灵,令他身体下意识的打了个摆子。 而在范无救等人眼中,只见张传世的后背被赵福生以匕首刻出两扇血门的印记。 正当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时,只见赵福生伸手往张传世后背处淌血的‘门板’内一点——怪事发生了。 两道黑红的光影在她掌心下一闪,待她手离开时,张传世后背处便留下两个闪着血光的漆黑鬼影。 厉鬼的影子一留拓在皮肤上,宛如刺青。 随后伤口四周的血液如同受到了鬼影的诱引,竟然缓缓从淌流的后背部往上蠕动爬行。 血线逆流回来,缓缓流入鬼影之中,厉鬼贪婪的将人血当成献祭品一般吸入。 最终四周的伤口结痂,接着飞快的脱落,化为两扇对开的门雏形,两尊各背着一扇小门板的鬼影各占据一边,安静得宛如刺络上去的图案似的。 只是那刺青图案看上去颇有些邪性,十分瘮人。 “好了。” 赵福生大功告成,满意的收手,看着张传世已经不再流血的后背。 “这、这是,这是厉鬼?” 范无救目睹这玄幻的一幕,只觉得后背发麻。 他既是敬畏,又有些佩服的盯着张传世: “这、这,老张他还好吧?” “我、我还好啊。” 张传世应了一声。 他也觉得有些稀奇,想要去伸手摸后背: “大人做了什么?” 武少春凑上前去,看了一眼那十分邪性的画面,张传世后背上的门神鬼影仿佛透过皮肉上的眼珠在盯着他看,看得他后背寒毛倒竖。 听到张传世问话,他就答道: “是,是副刺青。” “少春是个老实人,我相信你。”张传世闻言松了口气: “小范满嘴胡咧,不是好东西。她” “我骗你干嘛?”范无救一听这话就有些急了: “这真的看上去像鬼画,大人给你印上去的,而且这鬼、这鬼我觉得有些像、像——”他嘀咕了半晌,有些不安的又看了那烙印一眼: “有些像赵大有夫妇,福生,我看着有点像你爹娘的影子。” 他说完之后,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与谨言慎行的范必死相较,范无救的性格更大大咧咧一些,藏不住事,他说完之后才有些懊恼,好在赵福生并没有生气。 “不是像,就是我爹娘。” 赵福生道: “这也不是鬼影,是门神。” 她含笑着看着自己的杰作。 赵福生虽说不是第一次使用门神烙印,但却是第一次不召唤赵氏夫妇的厉鬼,而单凭封神令在人体上烙印。 虽说消耗了一千功德值,但是这一次烙印的成功,让她对将来人为烙印大有信心——这证明将来她可以替郑河,甚至其他厉鬼者镇压即将复苏的厉鬼,对她未来大有助益。 “什么?” 张传世一听赵福生真的在自己后背上烙印了鬼印,心中吃了一惊,反手去摸后背,又有些畏惧: “难怪我觉得透心凉——” 他不明白赵福生为什么要这么做,神色正阴晴不定间,就听赵福生道: “我打下这门神烙印,看看能不能救你一命。” “救我一命?”张传世眼珠一转,似是瞬间明悟了她话中意思。 武少春此时喊道: “张师傅,你看你手里——” 张传世闻言一惊。 众人将目光落到他身上,便见张传世不知何时手中突然又握了一枝细长的花枝。 那花如碗口大,此时怒放到极致,花瓣嫣红如血,散着诡异的气息。 “鬼花!” 张传世发出一声怪叫,脸上露出惊恐不定的神情。 其他人下意识的都退后了两步,离他远一些,深怕遭他连累。 赵福生神情淡淡,似是对眼前这一幕并不稀奇。 “这鬼花怪异,老张,你可能甩不掉了。” 她早就猜到这鬼花有问题。 庄老七是被厉鬼标记后,成为了与蒯满财一样传播厉鬼印记的载体。 但厉鬼杀人可能还有另一种方式,而像庄老七、蒯满财一样的厉鬼载体死后,尸体开出艳红如血的花,这花可能也与厉鬼有关,只是目前他们还没到蒯良村,找不出两者间的端倪。 事实鬼花开时,赵福生就已经想要拿一朵这样的花,可她知道这花危险,不敢去碰。 恰好张传世、范无救这两个活宝,一个爱现,一个敢整人,竟手贱的相互合作将花摘了下来,将这桩鬼祸揽上了身。 “……” 张传世一脸‘老子无语’的表情,生无可恋的看着手里的花,咬牙切齿的想打石头将它敲得粉碎。 “不过我想了个方法,我之前驭使了我爹娘,我爹娘的品阶很高。” 灾级的厉鬼,封神之后又更高出一般的厉鬼许多。 “能抵抗厉鬼力量的只有鬼,老张,我在你背后刻画了个门。” 这种‘门’是用来约束门神,使厉鬼力量不至于祸及生人全身。 就算赵福生出事,厉鬼力量失控,这画在张传世后背上的门也能将门神烙印‘框住’。 “纵使有意外,最多你也就损失后背这一块皮——” 当然,也有可能后果更严重,但赵福生话锋一转,继而说起鬼印的好处: “但是我将门神烙在你后背上,一旦你遭遇厉鬼袭击,门神的力量会替你挡住厉鬼,极有可能保你一命。” 她将这样的结果一说出,张传世的表情肉眼可见的由丧变喜。 他干瘪的双颊甚至开始发光,眼神亮晶晶的: “大人真是疼我。” “什么?能挡鬼保命?”范无救先前还有些同情张传世,但一听这烙印能挡鬼保命,顿时稳不住了,连忙要脱衣服: “大人给我也来一个,我也不怕疼。” 武少春没有说话,但脸上露出又羡又嫉的神情,显然也想要的。 “暂时不行了。” 赵福生摇头。 范无救有些急了: “大人怎么这么偏心?” 先前哭丧着一张脸的张传世马上露出小人得志的神情,张狂的道: “大人疼我,当然是要保我平安的。” 他原本对这一趟鬼村之行一点儿把握也没有,总担忧自己不知不觉间丢了小命,此时得了这样一个鬼印,且据赵福生说是灾级以上厉鬼打下的烙印,心中安全感大生。 再看手中握着的那朵艳红的鬼花时,竟半点儿没有先前的恐惧与厌恶,甚至觉得这花还怪好看的。 “别胡说。”赵福生道: “老张摘了鬼花,他最危险,有这鬼印在身,他之后与厉鬼打交道才能保住性命,让我们摸清厉鬼杀人法则。” “……” 张传世一听这话,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有些不安:“大人——” 赵福生神情严肃道: “鬼印的作用你们也清楚,毕竟只是厉鬼的一道气息,并非鬼物本体,随着厉鬼气息逐渐消耗,最终是会失去作用的,但此次蒯良村之行,我希望是够用了,不然短时间内,我没有办法打下第二次烙印。” 她本来只剩了2343功德值,替张传世打下烙印后,只剩下1343功德值。 蒯良村的厉鬼非同一般,她需要留一部分功德值用以保自身性命。 “你们自己警醒点,之后的时间跟紧我和老张,不要随意行事。” “是。” 武少春与范无救一听她无法再打下鬼印,心中俱都惴惴不安。 但事已至此,在赵福生已经将话说明白的情况下,两人闹也没用。 范无救有些嫉妒的盯着张传世看,酸溜溜的道: “早知道是这样,那花还不如我自己摘了,这会儿受厉鬼庇护的就是我了——” 张传世得意得眉毛都在乱飞: “小范,这就是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你该感谢我,不是我,有你这命?我看你短命还差不多——” “你这小瘪犊子——” 两人眼见又要吵起来,赵福生额头青筋直跳: “都给我闭嘴!” “大人——” “大人偏心。” “这驭使鬼印又有什么好的?都是消耗自身,谁又知道对寿命有没有损?”赵福生说道。 范无救却不以为然: “管它寿命损不损,至少当下有保证,这年头,谁又确定能活到七老八十?说不准这一趟鬼村之行我们就得死。” “好了好了,我们这一桩鬼案办完之后,下次再办案时,有机会我给你也打个烙印。”赵福生道。 “多谢大人。” 范无救喜出望外,欢喜的应答了一声。 张传世恨恨瞪他,恨不能拿手中的鬼花打他的嘴。 “……” 武少春盯盯张传世,又看看范无救,末了再望望赵福生,小声的道: “我也想要——” “……行。”赵福生面无表情,应答了一声。 明天请假! 第一百五十七章 水底鬼现(求月票) 第一百五十七章 其实一旁的苟老四先开始看张传世后背烙印时有些害怕,后又听说这鬼印能挡鬼时,也有些想要,但他不是镇魔司的人,只是因缘巧合之下与众人同行前往鬼村办案,因此不敢出声祈求。 见众人都得到了应允,他垂头丧气的低下了脑袋。 “好了,别说闲话了,船来了。” 赵福生将镇魔司内部的矛盾安抚住,重新提起正事。 她一提到‘船’,所有人神情一凛,转头往河面看去。 大家先前被鬼印吸引住了心神,竟然忘了这条诡异的渡船正在被风浪送往庄家村的方向。 只见那条黑色的小船被风浪推送过来,此时停靠在河边。 波涛翻滚的河面水流依旧湍急,但是那船却似是底下沉了重锚,平稳的停靠在河岸边。 任凭风浪拍打,仍纹丝不移,安静的靠在岸边等待着即将上船的客人。 从外表看来,这鬼船已经上了年头,船体斑驳,露出内里漆黑的腐木,看上去似是不堪风浪,随时都会散体的样子。 隔着十来丈的距离,船身散发出一种阴寒不详的气息,仿佛会将上船的客人带入死亡之地。 说来奇怪。 张传世开始对于这黑船的到来感到不安,有种打从心底而生的恐惧,仿佛此物会要了他的命。 可此时就算是他花在手,鬼船也到了,但不知是不是赵福生先前所说的话,以及后背才刚背上的鬼物烙印给了他无穷的勇气,他竟然不再像之前一样害怕了。 “大人,我们上船吗?” 张传世问道。 赵福生看着那船,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这船果然是冲着我们来的。”说完,她看了一旁的张传世一眼,目光落到了他手里握着的那朵诡异红花上,心中暗忖:主要可能是冲着张传世来的。 张传世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赵福生道: “我们先不忙上船,后退一段距离,看看会不会发生什么怪事,如果能将那厉鬼引出来就再好不过了。” 说完,她双手环胸,往后疾退了数步,与先前站立的位置拉出了两丈多的距离,几乎要退回到斜坡之下。 范无救及张传世等人见她这样做,也跟着往后退去。 众人退上斜坡的第一层阶梯。 刚一站定,便见河水翻滚,只见远处的河面正中似是烧得沸腾的水锅,无数气泡化为劲浪从水底处喷涌而出。 随着这些水底气泡涌出,一道道殷红如血一般的水流夹杂其中,宛如地底藏了一个巨大的血池。 血水随着浪花被卷入河水之中,随即被稀释,使得河水色泽变成一种暗黄并隐隐泛红的色泽,透出一种使人感到毛骨悚然的诡异压力。 “大人,河水变红——不,变得更黄了——” 范无救看了河面一眼,说道。 “不止。” 赵福生平静的应答,伸手指着河边: “你们注意看,河面的水位也在上涨,已经快要淹没我们先前站立的位置。” 她这样一说之后,众人心中倏地一惊,低头看去,果然就见水位此时飞速上涨。 庄家村斜坡下,河面也并非完全平整。 靠近斜坡方向略高,河岸稍低,水平面离斜坡阶梯约有十丈的距离——这个距离是经由赵福生亲自目测过的。 可随着船只到来,众人跟着赵福生一路后退至斜坡后,河浪开始发生变化,水流更急,且河面似是在往外拓宽,水位上涨,顷刻功夫,已经淹没至众人先前站立的位置。 随着水位一涨,那原本停靠在河岸边一动不动的黑色小船也跟着水波晃晃悠悠的往众人的方向靠。 十丈距离—— 九丈距离—— …… 五丈距离—— 水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顷刻功夫,有一层水浪再往上卷时,已经可以扑打到斜坡人为挖出来的小阶梯。 赵福生低头去看,只见脚下水已经快涨了上来,阶梯下方的草丛被水流淹没。 草丛一被水淹,便随即被这河水卷去生命,顷刻间变成枯黑如海带般的水底藻类,在水下游曳。 “水底不对劲儿。”赵福生看了一眼河水,脸色严肃的道。 众人闻言便都俯身去看,范无救甚至蹲了下来,定睛一望——细看之下,这条上嘉江途经庄家村的分支水流其实颇为干净清澈,但水底下却似是密布了大量绞绕成团的细长黑色丝缕。 这些丝缕在水中犹如活物,随水流蠕动钻肾,形同铁线虫一般,经过水流的映照,使得河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红色。 “这是——” 范无救看了一眼,伸手想进水中去捞。 但他才刚一伸手,赵福生就揪住了他后颈衣裳。 她驭鬼后力大无穷,将范无救提起来时,他还维持着蹲地想往水中捞东西的姿势: “福生——”范无救双腿弯折悬空,衣领勒住他脖颈,身体晃了半圈。 赵福生面无表情将他放落下地: “你不要命了?” “……” 张传世露出一言难尽的幽怨神情,看了赵福生一眼,似是想说话,但他反手摸了摸后背,又觉得有些踏实,没有出声。 “我就看看。” 范无救怏怏的道,说话时偷偷也去看张传世的后背,脸上露出不服气的神情。 “我这次可没有多余的力量再打鬼神印,你要被拉进江底,回头只能给你立个衣冠冢。”赵福生看出他心中的小九九,冷漠的警告了他两句。 “我知道了。”范无救闻言吓得直咧嘴,拼命点头,不敢再打其他主意。 “老张,你用花挑一根这线看看。”赵福生警告完范无救,又转头冲张传世吩咐。 张传世点了点头。 他拿这诡异的花也没了脾气,扔又扔不掉,仿佛与他绑定,此时这河水里有古怪,正好有毒攻毒,看是河水可怕,还是这死人身上开出的花更可怕。 张传世半点儿没有怜花之心,举着花猛的扎入水里。 花瓣一入水后,无数水中的黑色丝缕宛如受到了感召,纷纷往花朵涌来。 眨眼间,万千根细如牛毛的丝缕钻入花瓣之中,张传世将这扎满了黑长丝线的花朵重新举起时——‘哗’,大量水流顺着花瓣流落而下。 那些细长的丝缕在离开了水面之后,则一一化为黑气,散于天地。 吸饱了水光的花瓣闪着银点似的水光,花朵周围被大量黑气萦绕,呈现出一种诡异无比的感觉。 “没了?” 张传世还没将花倒过来,就见缠在花上的黑色细丝消失得一干二净。 “重新回到水里了。” 赵福生应了一句。 众人低头再看,便见河底果然又重新汇聚了不少密集的黑色线团,此时随着河流摆动而摇晃。 “先上传再说吧。”赵福生道。 这一会儿功夫,河水再往上涨,已经淹没至斜坡的第一层阶梯,站在最下方的赵福生已经感到脚尖鞋面濡湿。 而随着河水的上涨,那可怕的黑船也在不停的靠近,离众人仅有半丈左右的距离而已。 大家一见黑船,心中有些犯怵,赵福生道: “如果不上船,水会不停的上涨,我们已经进入鬼域之中,跑恐怕是跑不了的。” 她一句话说得众人心中发沉。 张传世是其余几人中最镇定的,闻言就道: “该来的始终会来,躲也躲不掉,上就上。” “你老小子得了便宜敢说大话了。”范无救吐槽他。 张传世想打他,但眼角余光看到赵福生神情严肃,知道此时不是打闹之时,便冷哼一声,将范无救嘴贱的账记在心里。 河水涨得越来越快,几人说话的功夫,船已经被水浪推到众人身侧,再一次停靠。 离得近了之后,众人再看这船,便越发觉得胆颤心惊。 船身十分破旧,表面被水流腐蚀,兴许是常年浸泡在河流之中,船体散发出一种潮湿森寒之感,仿佛光是离得近些,便让人感到一种打从心里生出的寒意。 “上船、上船。” 赵福生招呼着,自己却老实往后退了两步: “老张,上船。” “……” 张传世也有些怵,但他想到自己后背上被烙下的鬼印,又生出几分底气: “大人,你爹娘灵不灵啊?” “你放心就是,至少救你一次不成问题。”赵福生道。 “才、才一次?”张传世的重点放在‘一次’上,他性情中贪婪吝啬的一面占据了上风,深怕自己贸然将保命的机会消耗掉了,立即就把即将迈出去的脚又缓缓收回。 “老张,你再不走,我挤你掉水里。” 范无救一见他小动作,不由骂骂咧咧的威胁他。 “狗东西,你敢!”张传世忍不住骂了他一声。 但范无救是个莽子! 没有了范必死这样精打细算的兄长约束,范无救想一出是一出,没什么他不敢的。 赵福生在一旁袖手旁观,对范无救的话没有出声。 她似笑非笑盯着张传世看,显然她并不反对范无救的提议。 张传世摸清了她的态度,将心一横,伸手抓住了黑船的船沿,咒骂着爬上了船去。 他爬船的时候还有些恐慌,但这期间并没有怪事发生,也没有厉鬼现形。 张传世一顺利上船,顿时由惊转喜,坐稳之后喊道: “大人,没事。” 见他无事发生,范无救也露出喜色,向船只方向探出手来: “老张,拉我一把。” “滚!” 张传世喝斥他,伸手拍开他手背,接着向赵福生伸手,露出谄媚的笑意: “大人,来我扶你。” 赵福生没有拒绝,搭着他手上船。 船身剧烈晃荡。 但这条并不大的船装了两人之后,并没有翻倒颠簸,而是晃了数下之后仍稳稳的浮在河面上。 之后依次是武少春、苟老四分别上船,到范无救上船时,河水已经涨到了斜坡阶梯第三层。 张传世还记恨这小子害自己背负了与这桩鬼案的因果,不肯扶他。 范无救跳上船,引得船身疯狂晃动,两侧河水的推挤压力从四周传来,激烈的水波泼洒入船中,小船似是随时都要侧翻的架势,船内众人分别抓住船弦,发出惊恐加交的惨叫声,咒骂连连。 见引发了众怒,范无救缩着脑袋不吭声,往船中一坐。 张传世露出得意的神情。 赵福生没有理睬其他人的怒骂,而是看向四周。 随着众人一上船,只见上涨的河水飞速褪去,水流裹挟着船身往河中间退。 她趴在船弦边往外看——只见河底无数细碎密集的黑色丝缕缠绕住船身,推着船前行。 等到她抬起头来时,船已行驶离河岸数丈,远处的庄家村斜坡迅速被拉远,上方的村庄被雾气笼罩,只隐约可以看到雾气中灰蒙蒙的雏形。 “大家小心谨慎。” 赵福生提醒了一句。 咒骂的众人回悟过神,看向四周,只见周围是波涛汹涌的河水,先前还怒气腾腾的众人顿时面露怯色。 张传世也将脸上的得意神情收了个一干二净,略微有些慌张的道: “大人,我们可没有划船啊,这船是怎么走的?” “这河水有鬼。” 蒯良村的鬼案比赵福生预估的要麻烦许多。 沿江两岸的村子出了事。 “厉鬼的标记是后背心腐烂,内脏化水。”赵福生分析着这一次的鬼案: “其中以鬼域内村庄的一人活着逃出,作为传染源离开村子,再祸及其他人。” 而厉鬼有可能会在被标记的人身上复苏,复苏后的人可能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掉,直到意识到自己死后,会即刻头身分离。 “分离后的人血肉化水,骨头遇水开花,摘花的人则有机率成为另一种与厉鬼相关的杀人法则。” “河水泛黄,鬼船——” 这一次蒯良村相关的鬼案要素过多,赵福生的心中越发警惕。 从她重生大汉朝之后,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复杂的鬼案,至今为止厉鬼的杀人法则还没有办法彻底摸清。 “现在怎么办?”张传世忐忑不安的捧着花问。 大家的心情都十分沉重。 如今众人的危机不止在于遇鬼,而且还有身处茫茫江河中心的恐惧。 入水之后便身不由己。 如果船只行至江中翻倒,众人便会落身河里。 要是河水没有变异倒也罢了,可此时这条上嘉江的分支明显出了问题,落河之后,哪怕是人会泅水,极有可能会被水底那些诡异的黑线缠住。 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假设这一次的鬼案是庄四娘子死后厉鬼复苏,她是被推到河中淹死,此时河水出现诡异,应该是她怨煞之气作祟。” 厉鬼是没有记忆感情,只有本能行事。 根据庄四娘死相,赵福生笃定: “我们的船行至河中时,必定会出现诡异。” 她话音一落,张传世顿时哭丧着脸道: “大人,我们、我们可能已经到河中了。” 他一说完,众人身下陡然失重。 仿佛河底顷刻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漏洞,河水带着船身飞速降落。 耳旁传来瀑布坠落时的轰鸣声响,压盖过了船内几人在失重的片刻发出的尖锐刺耳的惨叫。 ‘轰隆隆——’ 水流声中,众人骇得魂飞天外,拼命抱抓住彼此,将对方当成救命的浮萍。 赵福生一开始也被这种突如其来的下坠吓得不轻,但她最先意识到不对劲儿。 厉鬼复苏后,鬼便拥有制造鬼域的能力。 鬼域之中,便相当于厉鬼的领地,人的许多感知力被屏蔽,一旦被困,除非借用外力(厉鬼力量)强行将鬼域打破,否则无法离去。 赵福生认为鬼域的某种力量相当于精神认知受到了厉鬼煞气的影响,此时众人感知到的河中央底部突然出现一个大洞未必是真的,极有可能是厉鬼影响下,众人吓得魂飞魄散后出现的一种幻觉。 想到这里,她突然将紧抓着船弦的手一松,突然提手一耳光往吓得往大声尖叫的张传世打了过去: “老张!” 她大喊一声。 事实上她用尽全身力量喝喊出的声音并没有发出来,铺天盖地的河水灌涌入她嘴中,大量细长如黑发一样的丝缕顺着水流钻入她的鼻孔、嘴巴、眼睛及耳朵之中。 下一瞬,赵福生的身上浮现出大量鬼咒纹。 与此同时,武少春、范无救的身上也出现鬼纹。 镇魔司的魂命册开始发生作用,但鬼伥远在千里之外,这里是蒯良村厉鬼的主场。 在蒯良村厉鬼面前,鬼伥的力量顷刻便被撕得粉碎。 无数鬼咒纹纷纷碎裂,化为黑气散逸。 但赵福生却留意到了张传世身上干干净净,他仿佛是个例外——不知是他因为特殊原因受到了厉鬼的优待,还是因为他受到了鬼伥的唾弃,失去了鬼伥庇护,他并没有浮现鬼咒。 赵福生猜测他应该是没有受到厉鬼攻击。 这绝对有问题! 她目光落到了张传世手中紧握着的那朵妖冶的暗红花朵上,猜测张传世没有受到厉鬼攻击,兴许是因为这花的原因。 好在她反应惊人,意识到不对劲儿的刹那便打了张传世一耳光。 她的喊叫声没有发出,但这一耳光落到张传世脸上时,他瞬间惊醒。 紧闭着眼睛的张传世倏地睁大了眼睛。 随着他一睁眼,众人眼中的世界陡然发生变化。 四周急速下坠的瀑布似的水流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静恐怖的河底。 河底昏暗异常,密密麻麻的无尽细长黑发弥漫了整个水底。 腐烂的腥臭味夹杂着河底淤泥的臭气,死人碎裂的尸骨、破烂的衣裳在河底浮沉,围着众人打转。 大家一清醒过来,都瞪大了眼,争先恐后想要浮出水面。 可水底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众人吸住。 赵福生低头一看,只见大家先前乘坐的那条黑船沉在河心深处。 船底与大家的双脚相连,使得船中的五人被迫被粘黏在一起,形成河底独特的一座巨大奇观,似是一丛巨大的人形珊瑚树似的,被封印在河底深处。 如果不能挣脱出束缚,不出片刻,五人便会被困死在河中,与周围的尸骨作伴。 张传世一苏醒后,看到几人处境,顿时吓得肝胆俱裂。 但他惊恐之际,看到了赵福生的眼神。 浑浊的河底之下,她并没有因为绝境而丧失理智。 她的目光落到了张传世手中握着的那诡异花朵之上,向他示意。 张传世病急乱投医。 一见赵福生目光示意,便下意识的挥舞花朵。 他此时面临生死危机,理智全无,行事全靠本能。 不过这一挥之下,奇迹顿生。 只见无数本来钻涌进赵福生等人七窍之中的黑色发丝仿佛再次受到了花朵的引诱,如同蜂蝶群一般,纷纷从众人五官之中涌出,并在水流之中汇聚。 眨眼之间,这些黑线在水流的某一处汇聚。 幽暗可怖的水底之下,这些黑线集合在一起,形成一朵形状诡异的河底长藻。 那黑线顺水游移,如同无穷尽,将四周水底包围。 一颗可怖的死人头在黑发之中若隐若现,散发出令人胆颤心惊的阴寒感。 张传世看得怵目惊心,就在这时,黑发之中突然探出一只苍白且无血色的鬼手。 那鬼手细长,一看便知生前是个女子的手。 只是此时那手已经失去人类的美感,带着足以将人冻僵的阴寒,往张传世伸手抓来。 厉鬼现身! 这一异变猝不及防。 所有人吓得胆汁逆流,拼命吐出胸腔中最后的氧气。 鬼手往张传世伸过来,目标仿佛是他手中握着的那朵暗红如残血的诡异鬼花。 阴暗的河底之下,人人都受到了水流的摧残,唯独这人命开出的花并没有受到影响,反倒开得越发璀璨。 花朵在这脏污恐怖的河底下,受到了滋养,散发出甜腻的腥香气息。 张传世见到鬼手的那一刻惊恐交加,但见鬼手想抢他的花,他性格中吝啬贪财的一面竟然占据了恐惧,在鬼手伸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的侧身一侧,让开了鬼手的抓取。 “……” 赵福生在一旁目睹了这一幕,简直想要骂人。 “……”其他人也瞪大了眼,范无救也想要骂,但河水堵住了他的嘴,使他只能拼命的以眼神杀人。 张传世避让过鬼手之后也后悔了。 天性如此,非他所能控制。 他正欲重新再将花递出去,却见那厉鬼第一次取花没有取到,那在水中肆意蔓延的黑发化为烟雾,消失于河道之下。 大家新年快乐。 大过年的,今天加更一章哈,6k大更求月票。 第一百五十八章 鬼神大战 第一百五十八章 鬼消失了? 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那被黑发包裹的厉鬼在索花不成之后消失,仿佛很有素质,并没有纠缠不休。 但是那股摄人心魄的可怕阴寒感却并没有散去,那种让人心生颤栗的阴森感仍在。 厉鬼并没有离开,而是隐形于河底! 赵福生瞪大眼,冲张传世使眼色。 张传世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他想要逃离,可惜他足底被船身牢牢粘住,无法脱身,只能在赵福生的注视下左右转头望,试图找出厉鬼的影子。 可四周水流浑浊,除了残尸骸骨,便是衣裳碎片,河沙与水流相混,使他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 正挣扎之间,黑气再现。 无数细长的黑发宛如骤降的暴雨,从上方坠落而下。 五人后知后觉的仰头,足以令人吓疯的一幕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一张惨白青紫的女鬼的脸仰头向下,冷漠的直视众人。 她满头的长发在水中宛如盛开的花朵,往四面八方散扬开,将她的人头包裹在其中,形成一朵奇大无比的水中‘向日葵’。 赤裸的身躯以诡异的姿势扭折着,好像被绑缚住的样子。 厉鬼身体如鱼般僵硬摆动,眨眼消失于众人眼前,长发化为黑烟,残影从大家眼前一晃而过。 紧接着张传世心中警铃大作。 凭借怕死的天赋,他预感到自己手中的鬼花可能是吸引厉鬼的主因。 他想将花扔出去,可那死人骨头上开出的花却似是与他绑定,无论他怎么甩手,花依旧扔不掉。 阴寒气息飞速靠近,这一次贴向的是他后背。 张传世想要转身。 但他足底被吸,根本无法动弹。 黑气之中,大量发丝将他包裹,先前消失的女鬼陡然出现在他背后。 鬼头化为一个巨大的章鱼脑袋一般,想钻往他的后背心处。 厉鬼靠近张传世背心的刹那,他的衣裳被阴煞之气腐蚀,无声脱落,一双恐怖的鬼手合并,刺向他后背。 “啊咕咕咕咕——” 张传世的惨叫化为气泡喷涌而出,鬼手碰到他皮肉的瞬间,张传世的后背突然红光大作。 另一道阴寒鬼息从他身体之中散逸。 门神! 赵福生紧绷的心弦刹时一松。 她知道赵氏夫妇封神之后力量惊人,也曾在鬼陵案时施展过厉鬼烙印,深知鬼印威力。 可这鬼印用于人的身上才是第一次,她并没有亲自验证过鬼印与鬼相对时的威力。 只见红光之中,张传世后背上的刺青‘复苏’。 背着门板的鬼影从张传世后背上走出,且越变越大,顷刻间变成赵氏夫妇背着门板的鬼影。 两鬼一现身,随即分别抱抓女鬼。 水底之下的长发厉鬼一被抱住,随即拼命挣扎。 赵氏夫妇面色阴冷,毫无怜悯之意,如同争夺战利品般,撕扯厉鬼身躯。 鬼物本来并无实体,但鬼与鬼相斗后,彼此克制。 河底女鬼尸身被赵氏夫妇抓住之后,无法再像先前一样消失。 两鬼分别抱扯女鬼的头脚—— 下一瞬,女鬼被赵氏夫妇一撕为二,一旦分解厉鬼,二鬼分别神情木然的将半截女鬼残尸背在身上。 漆黑的鬼门板瞬间血光大盛,化为煞网,将女鬼残缺的一半尸身各自封印在鬼门板内。 一场本该恐怖的战斗顷刻间结束。 水底之下本来就浑浊的环境因三鬼激斗而显得越发浑臭不堪,许多腐尸上的骨肉被厉鬼撕扯时的力量撕碎,脱离骨骸。 结束了吗? 赵福生拼命摆头躲避四周飞扬的腐尸碎肉,心中却满是疑问。 范无救、武少春则一脸欣喜,张传世先前感应到厉鬼的出现,鬼发缠身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恰好见到了双鬼分解女鬼的一幕。 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与此同时,赵福生的识海内响起封神榜提示:门神获得信徒的虔诚信仰,香火值+1。 功德值+1。 自从启动封神榜以来,赵福生第一次见到大鬼封神后竟然有香火值的存在,可惜此时不是她细究的时候。 众人见门神的烙印威力惊人,瞬间将厉鬼秒杀,正欢喜之时,随后异变陡生。 只见赵氏夫妇后背上的门板突然开始淌血,女鬼的鬼身仿佛被融解,化为大块大块的淤血淅淅沥沥从门板上滑落而下。 随着两截厉鬼尸身分解,门神的烙印失去鬼煞之气的刺激,有失控的倾象。 红得近乎泛黑的的鬼神烙印化为血流在张传世后背上纵横流淌,顷刻间将他后背染红,把整个烙印覆盖进去。 可那血光在继续往外冲时,却被赵福生以刀锋雕刻出来的门框所阻。 无论那带着煞戾之气的血光如何冲击,却无法冲破门框的束缚,最终仅能被控制在疤痕之内,逐渐恢复为两个怨毒的背着门板的鬼影,重新归于平静。 而另一边—— 女鬼残尸所化的血块涌入水底之中,晕染开来,彼此抱团相凝结,顷刻间再度重组。 一根根黑发重新在这重组的血肉之上再生。 随着血块聚合,庄四娘子的尸身重新拼凑,黑发再度在河底肆意张扬,一张青紫交错的可怕鬼脸再度在大团大团的乌发中重现。 庄四娘子所化的女鬼再度往张传世涌来。 她急于获取张传世手里的鲜花,甚至还有半截尸身没有完全拼凑完整。 河底之下,无数血团蠕动着寻找厉鬼本体。 她这模样比先前还要吓人。 张传世骇得魂飞天外。 但赵福生打下的鬼神烙印非同凡响,哪怕赵氏夫妇的双鬼之影并非本体。 可烙印的力量没有被彻底消耗时,仍会发挥意想不到的妙用。 在半截残尸的女鬼再一次靠张传世的刹那,鬼神印再一次被触发。 赵氏夫妇背着鬼门板的影子再度在红光之中出现,鬼夫妇走出,又一次抱住了厉鬼尸身。 …… 这就宛如新一轮的循环。 赵福生意识到之后女鬼极有可能会被鬼烙印再度分解,并暂时压制在鬼门板上。 但鬼神印并非赵氏夫妇本体,只是一道赵氏夫妇残留的气息而已。 蒯良村的鬼案早成气候,庄四娘子的厉鬼难缠至极,显然想要仅凭封印对付庄四娘子的想法不现实。 且这女鬼好似拥有诡法,尸身竟然在厉鬼气息下也能由实化虚、由虚化实,十分难缠。 她脑海里闪过召唤赵氏夫妇鬼身抓捕女鬼的念头,但念头刚一生起,随即被她压下。 赵氏夫妇十分强横,但女鬼如果没有被彻底压制,那么河底的五人就危险了。 赵福生此时虽说驭鬼,生命力远比其他人更加顽强,但她毕竟还是个人。 武少春、范无救及张传世等人在河下被压制了许久,更是已经达到极致,稍犹豫一时片刻,便会窒息而死。 反正如今已经知道鬼物会受那尸骸开出的花所吸引,之后脱困后离开河底,再想办法诱捕厉鬼也不迟。 她打定主意,向张传世施展眼色。 趁着庄四娘子所化厉鬼被门神幻影所困,其余几人疯狂扑腾双臂,想要逃离河底。 赵福生弯腰想打碎那鬼船。 但鬼船受到厉鬼力量影响,在河底纹丝不动。 赵福生取出鬼臂,用力敲击。 鬼臂受损严重,此时在河底之下反受厉鬼、鬼船的克制,不止没有敲碎鬼船,反倒自身破损,淌出漆黑的血污。 赵福生见此情景,心中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在此之前因为心疼功德值,没有来得及将要饭鬼的鬼身拼凑完整,使得要饭鬼的鬼臂力量越来越弱,在鬼案中难以发挥力量。 镇魔司几人正挣扎着试图脱困。 河底几人之中,苟老四本来就是个普通人。 在此前,他没有亲自见识过厉鬼的存在,恍然之间意外得知自己与鬼案发生了纠葛,还亲眼目睹庄老七离奇死亡,本身心态就处于崩塌的地步。 这会儿被困河中,目睹女鬼现形,又见四周满是残尸碎骸,瞬间吓破了胆,失去理智。 他拼命的挣扎,力量大得惊人,甚至不惜自毁。 河底泥沙被他搅动,他用力踢摆双腿,挥动双臂试图脱离船身。 失去理智下,他将河底所有能借力的东西都当成救命的稻草,抱住了船外一具飘动的死人骨骸。 那河底尸骸一被他抱住,仿佛介于尸骸与诡异黑船间的平衡立刻被打破。 黑船仿佛自成领域。 只见苟老四的腰间突然破开一个黑洞。 丝丝缕缕的鲜血从中逸出,他听到‘卟’的声响,愣了一愣,下意识的想低头去看。 创口处的血流了出来,却并没有散逸于河中,而是在刹时化为一朵鲜艳欲滴的红花,在他腰间盛开。 这只是一个开始。 随后大朵大朵的妖冶鬼花接踵而开,顺沿着他的腰侧,迅速往他身体其他地方蔓延。 花开的速度很快。 苟老四的脸上从最初的迷惘变成惊骇,瞬间功夫,他的表情定格。 艳红的光华将他身体笼罩,他的肉身如同一个巨大的花朵培养皿。 数之不尽的花朵争先恐后从苟老四的体内钻涌出来,并往四周迅速蔓延,刹时拼接成一座独有的河底笼罩,将所有人连同黑船一并被困锁在内。 苟老四的头脸以光速被花瓣覆盖,他的衣裳化为碎片在河底荡漾开。 从苟老四失控想要逃离,到他死去,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众人压根儿反应不过来。 本来被女鬼出现吓得想要凭借蛮力脱困的武少春、范无救见此情景,吓得肝胆俱裂,不敢再乱来。 厉鬼的力量非凡,以人力难以抗衡,仅能依靠诡异的力量去对抗。 此时鬼与鬼烙印正缠斗。 镇魔司四人尽皆被困,眼见生死一线,赵福生穷途末路,正准备拼死召唤门神现身时——河底女鬼被撕裂后再一次脱困。 厉鬼脱困的速度变快,这证明了门神烙印的力量落于了下风。 无数诡异的黑发在鬼花盛放的间隙穿插,拧化为千丝万缕的触手,再次往张传世绞缠而来。 “麻痹的。” 张传世一见情景,终于暴怒了: “欺负老实人是吧。” 他心中暗骂,见鬼始终缠着自己不放,猜测与那诡异红花有关。 从摘下这鬼花后,他一直提心吊胆。 鬼花阴魂不散,厉鬼也恐怖难缠。 如今众人被困在鬼船上,鬼花形成独特的牢笼,将所有人困在里面,使人无法逃离。 既然跑不了了,那就一拍两散! 没有人能从他手里拿走任何东西,这是张传世从商数十年的信念! 他以为必死无疑,反倒生出疯狂的念头。 见那铺天盖地的黑发往他缠来,张传世突然将花一举,张嘴一口咬住花瓣,三五口间混嚼着河底浊水,将那死人尸骸上摘下的红花一并吞嚼入肚里,连带着枝杆一起吃得干干净净。 “……”赵福生。 “……”武少春。 “……咕咕咕……”范无救瞪大了眼,想要说话,但张嘴的瞬间,仅吐出一串气泡。 张传世吃下鬼花,整个人脸色大变。 他脸上的小人得志之色定格,肤色变得惨白。 鬼气蔓延了他全身四肢百骸。 厉鬼的力量想要从他身体中穿透而出,他脸颊、手臂、身上瞬间出现无数铜钱大小的紫红斑点。 这些斑点之中,仿佛有诡异藏匿。 正当众人以为苟老四的死状会在他身上重现之时,门神力量再一次发挥了关键的作用。 紫红尸斑内力量蠢蠢欲动,冲击着斑点,往外凸出一个指头大的小包,但在破包而出之时,张传世身上红光大作。 前后两块黑红的鬼门板虚影显现,将他包挟中间。 鬼门板的力量压制了鬼花,使他达成一个怪异的平衡。 顷刻间,两股力量受控,张传世身上的紫红光消失得一干二净,连脸上铜钱大小的红斑也消失。 他以为必死无疑,却发现自己仍活蹦乱跳。 这一发现令他惊喜非凡。 吞吃了鬼物而不死,张传世顿时失去拼命的念头,接着贪生之念又油然而生。 水底鬼气森然,黑红浑浊一片,四周全是黑红相间的花,无数密密麻麻的头发缠过了每个缝隙,使人难以辨物。 张传世失去鬼花后,河底厉鬼好像短暂的失去了目标。 他趁着这个时机,伸手往腰间一抹,掏出一张椭圆形的人皮口袋。 将那口袋一抖,袋内立即如吹气一般化为一个约海碗大的灯笼。 这老头儿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小盒子,盒盖被他打开,一股恶臭的尸气散逸。 下一瞬,盒内‘嗤’的一声,火光亮了起来。 鬼烛! 这熟悉的臭味勾起了赵福生对于这东西的回忆,她召唤门神的念头一止。 鬼烛亮起的那一刻,无数漆黑的鬼发如同碰到了克星一般,倏地回缩。 第一百五十八章 鬼神大战 第一百五十八章 鬼消失了? 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那被黑发包裹的厉鬼在索花不成之后消失,仿佛很有素质,并没有纠缠不休。 但是那股摄人心魄的可怕阴寒感却并没有散去,那种让人心生颤栗的阴森感仍在。 厉鬼并没有离开,而是隐形于河底! 赵福生瞪大眼,冲张传世使眼色。 张传世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他想要逃离,可惜他足底被船身牢牢粘住,无法脱身,只能在赵福生的注视下左右转头望,试图找出厉鬼的影子。 可四周水流浑浊,除了残尸骸骨,便是衣裳碎片,河沙与水流相混,使他无法看清周围的环境。 正挣扎之间,黑气再现。 无数细长的黑发宛如骤降的暴雨,从上方坠落而下。 五人后知后觉的仰头,足以令人吓疯的一幕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一张惨白青紫的女鬼的脸仰头向下,冷漠的直视众人。 她满头的长发在水中宛如盛开的花朵,往四面八方散扬开,将她的人头包裹在其中,形成一朵奇大无比的水中‘向日葵’。 赤裸的身躯以诡异的姿势扭折着,好像被绑缚住的样子。 厉鬼身体如鱼般僵硬摆动,眨眼消失于众人眼前,长发化为黑烟,残影从大家眼前一晃而过。 紧接着张传世心中警铃大作。 凭借怕死的天赋,他预感到自己手中的鬼花可能是吸引厉鬼的主因。 他想将花扔出去,可那死人骨头上开出的花却似是与他绑定,无论他怎么甩手,花依旧扔不掉。 阴寒气息飞速靠近,这一次贴向的是他后背。 张传世想要转身。 但他足底被吸,根本无法动弹。 黑气之中,大量发丝将他包裹,先前消失的女鬼陡然出现在他背后。 鬼头化为一个巨大的章鱼脑袋一般,想钻往他的后背心处。 厉鬼靠近张传世背心的刹那,他的衣裳被阴煞之气腐蚀,无声脱落,一双恐怖的鬼手合并,刺向他后背。 “啊咕咕咕咕——” 张传世的惨叫化为气泡喷涌而出,鬼手碰到他皮肉的瞬间,张传世的后背突然红光大作。 另一道阴寒鬼息从他身体之中散逸。 门神! 赵福生紧绷的心弦刹时一松。 她知道赵氏夫妇封神之后力量惊人,也曾在鬼陵案时施展过厉鬼烙印,深知鬼印威力。 可这鬼印用于人的身上才是第一次,她并没有亲自验证过鬼印与鬼相对时的威力。 只见红光之中,张传世后背上的刺青‘复苏’。 背着门板的鬼影从张传世后背上走出,且越变越大,顷刻间变成赵氏夫妇背着门板的鬼影。 两鬼一现身,随即分别抱抓女鬼。 水底之下的长发厉鬼一被抱住,随即拼命挣扎。 赵氏夫妇面色阴冷,毫无怜悯之意,如同争夺战利品般,撕扯厉鬼身躯。 鬼物本来并无实体,但鬼与鬼相斗后,彼此克制。 河底女鬼尸身被赵氏夫妇抓住之后,无法再像先前一样消失。 两鬼分别抱扯女鬼的头脚—— 下一瞬,女鬼被赵氏夫妇一撕为二,一旦分解厉鬼,二鬼分别神情木然的将半截女鬼残尸背在身上。 漆黑的鬼门板瞬间血光大盛,化为煞网,将女鬼残缺的一半尸身各自封印在鬼门板内。 一场本该恐怖的战斗顷刻间结束。 水底之下本来就浑浊的环境因三鬼激斗而显得越发浑臭不堪,许多腐尸上的骨肉被厉鬼撕扯时的力量撕碎,脱离骨骸。 结束了吗? 赵福生拼命摆头躲避四周飞扬的腐尸碎肉,心中却满是疑问。 范无救、武少春则一脸欣喜,张传世先前感应到厉鬼的出现,鬼发缠身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恰好见到了双鬼分解女鬼的一幕。 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与此同时,赵福生的识海内响起封神榜提示:门神获得信徒的虔诚信仰,香火值+1。 功德值+1。 自从启动封神榜以来,赵福生第一次见到大鬼封神后竟然有香火值的存在,可惜此时不是她细究的时候。 众人见门神的烙印威力惊人,瞬间将厉鬼秒杀,正欢喜之时,随后异变陡生。 只见赵氏夫妇后背上的门板突然开始淌血,女鬼的鬼身仿佛被融解,化为大块大块的淤血淅淅沥沥从门板上滑落而下。 随着两截厉鬼尸身分解,门神的烙印失去鬼煞之气的刺激,有失控的倾象。 红得近乎泛黑的的鬼神烙印化为血流在张传世后背上纵横流淌,顷刻间将他后背染红,把整个烙印覆盖进去。 可那血光在继续往外冲时,却被赵福生以刀锋雕刻出来的门框所阻。 无论那带着煞戾之气的血光如何冲击,却无法冲破门框的束缚,最终仅能被控制在疤痕之内,逐渐恢复为两个怨毒的背着门板的鬼影,重新归于平静。 而另一边—— 女鬼残尸所化的血块涌入水底之中,晕染开来,彼此抱团相凝结,顷刻间再度重组。 一根根黑发重新在这重组的血肉之上再生。 随着血块聚合,庄四娘子的尸身重新拼凑,黑发再度在河底肆意张扬,一张青紫交错的可怕鬼脸再度在大团大团的乌发中重现。 庄四娘子所化的女鬼再度往张传世涌来。 她急于获取张传世手里的鲜花,甚至还有半截尸身没有完全拼凑完整。 河底之下,无数血团蠕动着寻找厉鬼本体。 她这模样比先前还要吓人。 张传世骇得魂飞天外。 但赵福生打下的鬼神烙印非同凡响,哪怕赵氏夫妇的双鬼之影并非本体。 可烙印的力量没有被彻底消耗时,仍会发挥意想不到的妙用。 在半截残尸的女鬼再一次靠张传世的刹那,鬼神印再一次被触发。 赵氏夫妇背着鬼门板的影子再度在红光之中出现,鬼夫妇走出,又一次抱住了厉鬼尸身。 …… 这就宛如新一轮的循环。 赵福生意识到之后女鬼极有可能会被鬼烙印再度分解,并暂时压制在鬼门板上。 但鬼神印并非赵氏夫妇本体,只是一道赵氏夫妇残留的气息而已。 蒯良村的鬼案早成气候,庄四娘子的厉鬼难缠至极,显然想要仅凭封印对付庄四娘子的想法不现实。 且这女鬼好似拥有诡法,尸身竟然在厉鬼气息下也能由实化虚、由虚化实,十分难缠。 她脑海里闪过召唤赵氏夫妇鬼身抓捕女鬼的念头,但念头刚一生起,随即被她压下。 赵氏夫妇十分强横,但女鬼如果没有被彻底压制,那么河底的五人就危险了。 赵福生此时虽说驭鬼,生命力远比其他人更加顽强,但她毕竟还是个人。 武少春、范无救及张传世等人在河下被压制了许久,更是已经达到极致,稍犹豫一时片刻,便会窒息而死。 反正如今已经知道鬼物会受那尸骸开出的花所吸引,之后脱困后离开河底,再想办法诱捕厉鬼也不迟。 她打定主意,向张传世施展眼色。 趁着庄四娘子所化厉鬼被门神幻影所困,其余几人疯狂扑腾双臂,想要逃离河底。 赵福生弯腰想打碎那鬼船。 但鬼船受到厉鬼力量影响,在河底纹丝不动。 赵福生取出鬼臂,用力敲击。 鬼臂受损严重,此时在河底之下反受厉鬼、鬼船的克制,不止没有敲碎鬼船,反倒自身破损,淌出漆黑的血污。 赵福生见此情景,心中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在此之前因为心疼功德值,没有来得及将要饭鬼的鬼身拼凑完整,使得要饭鬼的鬼臂力量越来越弱,在鬼案中难以发挥力量。 镇魔司几人正挣扎着试图脱困。 河底几人之中,苟老四本来就是个普通人。 在此前,他没有亲自见识过厉鬼的存在,恍然之间意外得知自己与鬼案发生了纠葛,还亲眼目睹庄老七离奇死亡,本身心态就处于崩塌的地步。 这会儿被困河中,目睹女鬼现形,又见四周满是残尸碎骸,瞬间吓破了胆,失去理智。 他拼命的挣扎,力量大得惊人,甚至不惜自毁。 河底泥沙被他搅动,他用力踢摆双腿,挥动双臂试图脱离船身。 失去理智下,他将河底所有能借力的东西都当成救命的稻草,抱住了船外一具飘动的死人骨骸。 那河底尸骸一被他抱住,仿佛介于尸骸与诡异黑船间的平衡立刻被打破。 黑船仿佛自成领域。 只见苟老四的腰间突然破开一个黑洞。 丝丝缕缕的鲜血从中逸出,他听到‘卟’的声响,愣了一愣,下意识的想低头去看。 创口处的血流了出来,却并没有散逸于河中,而是在刹时化为一朵鲜艳欲滴的红花,在他腰间盛开。 这只是一个开始。 随后大朵大朵的妖冶鬼花接踵而开,顺沿着他的腰侧,迅速往他身体其他地方蔓延。 花开的速度很快。 苟老四的脸上从最初的迷惘变成惊骇,瞬间功夫,他的表情定格。 艳红的光华将他身体笼罩,他的肉身如同一个巨大的花朵培养皿。 数之不尽的花朵争先恐后从苟老四的体内钻涌出来,并往四周迅速蔓延,刹时拼接成一座独有的河底笼罩,将所有人连同黑船一并被困锁在内。 苟老四的头脸以光速被花瓣覆盖,他的衣裳化为碎片在河底荡漾开。 从苟老四失控想要逃离,到他死去,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众人压根儿反应不过来。 本来被女鬼出现吓得想要凭借蛮力脱困的武少春、范无救见此情景,吓得肝胆俱裂,不敢再乱来。 厉鬼的力量非凡,以人力难以抗衡,仅能依靠诡异的力量去对抗。 此时鬼与鬼烙印正缠斗。 镇魔司四人尽皆被困,眼见生死一线,赵福生穷途末路,正准备拼死召唤门神现身时——河底女鬼被撕裂后再一次脱困。 厉鬼脱困的速度变快,这证明了门神烙印的力量落于了下风。 无数诡异的黑发在鬼花盛放的间隙穿插,拧化为千丝万缕的触手,再次往张传世绞缠而来。 “麻痹的。” 张传世一见情景,终于暴怒了: “欺负老实人是吧。” 他心中暗骂,见鬼始终缠着自己不放,猜测与那诡异红花有关。 从摘下这鬼花后,他一直提心吊胆。 鬼花阴魂不散,厉鬼也恐怖难缠。 如今众人被困在鬼船上,鬼花形成独特的牢笼,将所有人困在里面,使人无法逃离。 既然跑不了了,那就一拍两散! 没有人能从他手里拿走任何东西,这是张传世从商数十年的信念! 他以为必死无疑,反倒生出疯狂的念头。 见那铺天盖地的黑发往他缠来,张传世突然将花一举,张嘴一口咬住花瓣,三五口间混嚼着河底浊水,将那死人尸骸上摘下的红花一并吞嚼入肚里,连带着枝杆一起吃得干干净净。 “……”赵福生。 “……”武少春。 “……咕咕咕……”范无救瞪大了眼,想要说话,但张嘴的瞬间,仅吐出一串气泡。 张传世吃下鬼花,整个人脸色大变。 他脸上的小人得志之色定格,肤色变得惨白。 鬼气蔓延了他全身四肢百骸。 厉鬼的力量想要从他身体中穿透而出,他脸颊、手臂、身上瞬间出现无数铜钱大小的紫红斑点。 这些斑点之中,仿佛有诡异藏匿。 正当众人以为苟老四的死状会在他身上重现之时,门神力量再一次发挥了关键的作用。 紫红尸斑内力量蠢蠢欲动,冲击着斑点,往外凸出一个指头大的小包,但在破包而出之时,张传世身上红光大作。 前后两块黑红的鬼门板虚影显现,将他包挟中间。 鬼门板的力量压制了鬼花,使他达成一个怪异的平衡。 顷刻间,两股力量受控,张传世身上的紫红光消失得一干二净,连脸上铜钱大小的红斑也消失。 他以为必死无疑,却发现自己仍活蹦乱跳。 这一发现令他惊喜非凡。 吞吃了鬼物而不死,张传世顿时失去拼命的念头,接着贪生之念又油然而生。 水底鬼气森然,黑红浑浊一片,四周全是黑红相间的花,无数密密麻麻的头发缠过了每个缝隙,使人难以辨物。 张传世失去鬼花后,河底厉鬼好像短暂的失去了目标。 他趁着这个时机,伸手往腰间一抹,掏出一张椭圆形的人皮口袋。 将那口袋一抖,袋内立即如吹气一般化为一个约海碗大的灯笼。 这老头儿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小盒子,盒盖被他打开,一股恶臭的尸气散逸。 下一瞬,盒内‘嗤’的一声,火光亮了起来。 鬼烛! 这熟悉的臭味勾起了赵福生对于这东西的回忆,她召唤门神的念头一止。 鬼烛亮起的那一刻,无数漆黑的鬼发如同碰到了克星一般,倏地回缩。 第一百五十九章 到蒯良村 第一百五十九章 张传世点起鬼烛,暂时将厉鬼逼退。 他将鬼烛往嘴里一叼,伸手去抓扯那鬼花。 说来也怪。 苟老四先前慌不择路,逃蹿之时一脱离鬼船界限,随即身体被鬼花撕裂而死。 而张传世去撕扯鬼花时,却半点儿没受厉鬼力量所害。 他伸手碰到鬼花的瞬间,鬼花立即凋零,很快被他撕出一个巨大的缝隙。 苟老四的头颅夹杂在鬼花之中,还兀自睁大了死不瞑目的眼。 随着张传世撕扯鬼花,鬼花所形成的牢笼平衡被打破,苟老四的头颅应力而断,飘飘扬扬被水流所裹挟走。 鲜花形成的牢笼立破。 惨白的人骨被水流绞散,长短不一的骨头被水的力量托浮着四处飘散。 鬼灯点起,惨白的灯光将昏暗的河底点亮。 一具身体蜷缩的女尸面朝上方,以下坠的姿势沉在河底深处。 无数死尸骸骨陪伴在它的四周,肆意张扬的黑发吸裹了河底泥沙,形成颗粒物,围绕着厉鬼。 鬼全身赤裸,不着寸缕,但那可怕的黑发将它尸身包围,仅露出一线青紫交错的惨白面容。 它睁开着一双森冷的鬼眼,阴鸷的盯着四周看。 从它可怖的面容,依稀可看出它在生时的秀气模样,但这越发显露出它死后的诡异森然。 鬼灯照亮后,先前凶悍可怖的厉鬼好像瞬间失去了目标,它茫然的在河底游走,好像在巡视领地一般。 长长的黑发如同河底肆意张扬的海藻,所到之处如探索目标。 可鬼发穿扬过鬼灯照耀的方向,却像是受到了某种诡异力量的干扰,自动避开了灯光的照探。 所有心弦紧绷,以为今日必死无疑的人在这腐臭的冷白灯光下,暂时感受到了一丝受到庇护的安全感。 厉鬼仍在河底,长发如同活物钻扬,却不再对船内的镇魔司四人展开攻击。 趁此时机,张传世伸手乱抓,随意逮了两根人骨,如同划船一般用力的在水底一搅——‘哗’! 水浪被撼动。 那原本牢牢粘在河底纹丝不动的黑船被张传世这样一划,竟轻轻的从河底浮了起来。 ‘哗。’ 水流波荡,许多尸骸被冲散,转着女鬼的尸身打转。 张传世举着两根人骨当桨,黑船被他驾驭,从水底升起,越过女鬼身侧。 惨白的鬼灯笼被他咬在嘴中,灯光照耀下,披散在女鬼身侧的长发自动散开。 黑船从无止境的黑发丝中穿行而过,赵福生、范无救及武少春三人屏息凝神,与女鬼擦肩。 在越过女鬼身边时,张传世本能的提起人骨。 ‘嗤、嗤。’ 灯油加速燃烧,爆发出恶臭味,将四人笼罩。 河中的女鬼一动不动,如同沉睡的死尸,看不出先前的凶悍。 鬼船如离弦的箭,倏地冲离河底。 越过女鬼身侧后,张传世拼命划动手中的骨桨,船体以快得离奇的速度上潜。 约数息功夫,众人仰头往上看时,已经可以看到河面上朦胧的火光,船身破开水面,浮潜出来。 ‘呼呼——’ ‘呼!’ …… 四人一脱险境,随即大口喘息。 张传世如离水的鱼,张大了嘴,嘴里叼着的鬼灯落下来,被他颤抖着抬手将其接住,再心疼的将鬼灯按熄。 ‘嗤’声响中,火光一暗,那股恶臭的气息消散。 张传世强打精神,低头往内一看:只见人皮灯笼内装了一个古怪黑色小碗,碗内还盛有拇甲片儿似的一层薄薄灯油。 他心疼得呲牙咧嘴,但又想到自己好歹将命保住,才松了一口气,无声的跟赵福生等人一样,往黑船上一躺,如死鱼一般,大口喘息,连说句话的力气都提不上来。 在庄家村时汹涌澎湃的河水此时平静异常。 黑船不再颠簸,安静的浮在水面上,几人九死一生才刚脱困,静静的躺在黑船中,享受着这难得的短暂平静时光。 赵福生感应着自己疯狂跳动的心率逐渐缓和,危险刚过,她迅速将意识沉入识海。 先前在水底之中,张传世后背的门神烙印启动时,封神榜曾提示过她:门神获得信仰,并增加了香火值。 只是当时时机不适合,她还没来得及细看。 这会儿地狱封神榜仍是阴风阵阵,门神的神牌虽说依旧血迹斑驳,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森戾,却也似是比之前更亮了些。 她意识一沉入榜上的门神神位之上,果然就见到了改变。 门神:虔诚的信徒1人,香火值+1。 注:神明已经感应到香火值的存在,供奉一定的香火值,会使得门神晋阶。 注:门神晋阶后,会对厉鬼形成震慑。 赵福生的眼睛一亮。 她暂时不清楚门神需要多少香火值晋阶,但有了香火愿力的出现,使她多了晋阶升级封神后的厉鬼实力法门。 一旦被她掌控封神的厉鬼升级,便意味着她力量也会随之而升级,将来在处理鬼案时,自然就更多一重保障。 原本她答应替范无救等人绘鬼印只是暂时的安抚,可有了香火值的存在后,赵福生已经开始考虑等此间鬼案一了,她积攒的功德值足够后,可以慢慢替人打印,并为门神晋阶。 …… 她缓了口气,坐起身来。 船身轻轻的摇晃,水波荡漾间发出轻轻的响声,这声响惊醒了其余三人,众人接二连三将眼睛睁开。 几人都没有受伤。 水底的鬼神大战是厉鬼之间的交锋,没有涉及到人类——除了苟老四慌不择路之下意外死亡,镇魔司四人仅只是因为惊骇交加而心神疲倦。 但赵福生仍例行公事般问了一句: “你们没事吧?” 几人摇了摇头。 张传世哭丧着脸,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扭头往后背看去: “我背上的印子还在不在?” 他自己看不到,就转身去让范无救等人看。 范无救及武少春抹了把脸,凑了过去,便见张传世后背上赵福生雕刻出来的门框内似是多了几许血纹。 那血纹如同被人以尖利之物抓挠过,在疤痕的边沿处便止住,仿佛被强行打断。 而赵福生烙下的鬼影经历先前与河底女鬼交手后,血光淡了些许,不过两人一望过去,那鬼影的两双眼睛中泛起红光,仍令人头皮发麻。 武少春、范无救不约而同的将头别开,说道: “还在——” “在是在,不过颜色好像淡了点。” 一听颜色淡了些,张传世不由自主有些紧张。 他想到了先前河底的危险。 因为鬼花的存在,厉鬼一被引出便率先攻击了他。 如果不是赵福生有先见之明在他身上打下了鬼印,使得赵氏夫妇的鬼影现身缠住了女鬼,恐怕他当时就要死在河中——哪怕他有鬼灯在手,可压根儿没有时间去将鬼灯点燃。 鬼神印的妙用无穷,能在关键时刻救他一命。 张传世毫不犹豫转身哭道: “大人,你再给我补补色儿——” “暂时补不了。” 赵福生摇头。 张传世一听这话,正要哭嚎,但见赵福生眼里露出的警告之色,又怏怏的将到嘴边的哭声咽了回去: “我就是担忧女鬼再来——” “这个暂时补不了。” 赵福生缓和了一下语气,又重申了一次: “而且这是鬼印,始终对你有影响。” 她目光落到张传世身上。 先前这老头儿转身时,她也看到了张传世后背的抓挠痕迹。 如她最初预料,鬼印应该是在与河底庄四娘子大战后短暂失控,但最终被她画出的门框所阻,才没有酿出大祸患。 一旦鬼印反复叠加,如果没有压制鬼印的能力,可能会导致鬼印失控,反倒危及画印之人的性命。 赵福生说完,看了迫不及待想说话的张传世一眼: “再加上你吃了鬼花,恐怕你未必会再需要鬼印。”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传世听到这里,愣了一愣。 范无救与武少春也想起了张传世先前在河底下疯癫的一幕,范无救道:“老张,真看不出来你这么横,连那庄老七身上摘下来的鬼花你都敢吃。” “……” 张传世瞪了他一眼,没有理他,而是摸了摸胸口,又腆着脸问赵福生: “大人说我吃了鬼花不需要鬼印是什么意思?” “你吃了鬼花后有没有哪里感觉不舒服?”赵福生问。 张传世偏头仔细想了想,又拍了拍身上,肯定的摇头: “没有。” “我们先前被厉鬼的力量拉入了河底,一开始是挣扎不动的。” 赵福生说完,范、武二人俱都想起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的点头。 张传世也点了点头: “当时脚被船粘住了。” 看样子大家当时的感受都一样。 赵福生低下头,抬了一下双脚。 除了因为身体在水中浸泡多时,身体大量体温流失后导致双腿有些泛沉之外,此时的她全然没有在河底时双脚无法脱离黑船的感觉。 ——也就是说,厉鬼利用黑船困锁众人的力量已经消失了。 只是不知这种力量是来自于河底(鬼物本身鬼域)影响,还是因为黑船本身古怪的原因。 “但我看你当时吃了花后,鬼船一下就被你控制住了。” 赵福生这话几乎已经算是明示。 张传世吃了一惊,没有再说话。 范无救性格虽莽,但他好歹在镇魔司内呆了许久,也算有些见识,赵福生的话一说完,他也想到了某种可能,不由怪异的盯着张传世看。 唯独武少春不明就里。 他虽说经历过一桩鬼案,但狗头村案子对他来说只知前因后果,中间过程稀里糊涂。 虽说事后恶补了一些经验,可始终对厉鬼了解不深,此时压根儿听不明白赵福生话中之意。 见他面露疑惑,赵福生就解释: “人死之后如果厉鬼复苏,便会化为鬼物,但鬼复苏后,与鬼生前、死后相关的东西,都有可能衍生为大凶之物。” “如我爹娘死后尸身停放在门板上,最终门板化为鬼物。” 武少春也非傻子,她这样一说完,他顿时领悟: “大人意思是,这黑船,鬼花,都是伴厉鬼而生的大凶之物?” “应该是。”赵福生此时也只是凭空揣测,并没有将话说死: “老张吃下鬼花后,应该因缘际会掌握了鬼船,所以我们当时才能死里逃生。” “但他是人非鬼,掌控鬼船后险些遭遇不测,可我提前给他打下的鬼印应该替他压制了一部分鬼船的反噬。” 赵福生说到这里,范无救点头: “老张当时脸上出现了大块紫斑,当时他身上出现了鬼门板,将鬼斑压制了下去。” 张传世也想起了河底出现鬼门板的情景,但他看不到自己当时的脸,不知道自己那会儿情况有多凶险。 现在听范无救一说,心中才一阵后怕。 “那我——”张传世急急开口,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 “你不用担忧,有鬼印在。” 鬼印暂时无法完全压制河底厉鬼,可暂时压制一件河底厉鬼衍生的大凶之物应该不成问题。 “不过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至少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得试一试。” “怎么试?”张传世一脸懵,下意识的问。 “先试着划船,将船往河岸靠去。”赵福生答了一句。 “河岸?”三人听到这里,大吃一惊。 赵福生抬头看向远处,微笑着应了一句: “是啊,河岸,我们快到蒯良村了。” 三人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黑船停靠在河面上,仅依靠着三人先前起身后的动作而微微颠簸,一圈又一圈的水波以船体为中心,往远处蔓延开去。 如果说庄家村看到的上嘉江分支是水流湍急的大河,那么此时众人船下的河便如一面平静的镜子。 船只停靠在河中心。 十来丈开外,可以看到河岸。 远远看去,岸边一片鲜红如血,远处是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村舍。 此时天色漆黑,头顶上方不见月亮,但村落之中却亮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宛如黑夜里天空的星斗,将这一片鬼域点亮。 众人一见灯光,不由面露喜色,但欢喜之后,张传世最先意识到赵福生先前好像提到了重要的三个字: “蒯良村?!”他怪叫了一声: “大人,这是蒯良村?我们到蒯良村了吗?” 赵福生的目光还看向远处的村落,听到张传世的问话,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应该是。” 第一百六十章 下船进村 第一百六十章 镇魔司一行人离开万安县本来就是奔着蒯良村而来的。 只是一路行来后,领路的两个本地人都死了,镇魔司四人历经险境,本以为要到达蒯良村并不容易,却没料到死里逃生之后,竟然直接就来到了蒯良村。 一时之间,范无救三人不知是该惊慌还是该庆幸。 “……” 三人面面相觑,俱都沉默了半晌。 “既来之则安之。”赵福生拧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看向远处的村寨,不由笑道: “这会儿村子还有光,证明还有活人,这可远超我的想像。” 她可不怕村子还有活人,就怕村子人死光了,像庄家村一样,想要找个线索都万分困难。 张传世听闻这话,没有出声。 范无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毫不思索就反问: “大人,这些真是活人吗?” 他一句话问得武少春打了个寒颤,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赵福生的心中也不由一沉。 蒯良村的案子复杂性、凶残性远超她预期,鬼案爆发这样长时间,庄家村已经成为了死地,蒯良村作为鬼案发源地,虽说村中亮着灯火,似是还有活口余存——可正如范无救所说,这些真是活人吗? 赵福生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是不是活人,到时去了村中一问便知。”她想不通这个问题索性暂时不想。 反正无法闪避,便唯有正面相对。 “走,先将船靠岸,我们上岸再说。” 赵福生将湿发一甩,沉声吩咐了一句。 张传世几人不敢进村,可又别无他法,张传世坐在船中,转头往村子的另一端看了一眼——映入他眼帘的是茫茫大河。 这条平静的河流的另一端被无尽的大雾笼罩,仿佛与漆黑的夜色相连成一片整体。 厉鬼的鬼域笼罩了此地,在鬼案结束前,几人压根儿没法逃离此地。 “是。” 张传世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 他捡起先前被他扔在黑船内的两根干净的人骨,想起赵福生之前说的话,心中又慌又忐忑,眼珠一转,递了一根给武少春: “少春,人多力量大,来,我们一起划船。” 武少春是新人,单纯又听话,比范无救更好使唤。 且他受赵福生所救,对镇魔司忠心耿耿,此时一定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果不其然,张传世话音一落,武少春毫不犹豫将人骨接过,应了一声: “好的,张师傅。” 他人年轻,也没有张传世心眼儿多,接过人骨之后便往水中一杵,‘哗啦’水声中,他双臂发力,黑船顿时如离弦箭矢,往前滑行一截。 张传世一见此景,不由大松了口气。 赵福生意味深长的看了张传世一眼,仿佛将他内心打的主意看得一清二楚。 张传世‘嘿嘿’笑了一声: “划船、划船。” 说完,自己也跟着挥动人骨,用力划打水波,小船在二人发力之下,很快靠近岸边。 离岸一近后,船上四人都看清了岸边的情景。 先前在河中时,见岸上鲜红一片,张传世曾阴暗揣测是不是岸边死过许多人,所以离水越近的地方便被鲜血染红的缘故。 此时近距离一看,才发现岸边开满了大朵大朵的诡异红花。 “大人,是鬼花。” 范无救提醒着。 蒯良村的岸边竟然开满了鬼花! 花朵层层叠叠,将沿河一岸铺满,不见半分空隙,远远看去,江岸艳红似火,在这闹鬼的村庄之中,在远处灯火的映照下,竟有种诡异凌厉的美感。 花丛顺着江岸蔓延,仿佛无穷尽,花蕊红得滴血,花瓣的外沿却红得近乎泛黑,远处与黑夜相连,形成一片离奇的花海,散发着一种腥甜的气味。 这种味道有些像血,闻久了习惯后竟让人心中生出一种甘美之感,仿佛内心生出某种渴望,又好似有一桩遗憾之事没有完成,让人迫不及待想要抓住某样东西,可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什么。 待细细一想,总觉得那渴望之物近在眼前,却偏偏怎么也想不起来,恨不能再多吸两口花的香气,将那遗憾的事想起,继而弥补内心的空虚。 这种感觉自然是十分反常的。 赵福生心生警惕,淡淡的提醒: “小心一点,这花的气味可能有毒,会让人心绪不宁。” “何止心绪不宁。” 张传世嘀咕道:“我简直是胆颤心惊。” 他本来就与鬼花结下了牵绊,还因此花差点儿在水底死于厉鬼之手,对这花已经心生怵意,此时一见满岸鬼花,心中的警惕比其余三人更深。 鬼船这样的大凶之物本来应该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但这会儿一见满岸鬼花,张传世甚至都不敢下船了,恨不能就坐在船里。 可惜在他满心忐忑中,黑船仍是缓缓靠岸。 船底传来震荡之感,船身似是碰到了河边的沙石,最终停止。 赵福生屏住呼吸,仗着驭鬼在身,又有册封的门神兜底,率先从鬼船之中跳落进花丛里。 ‘嗤啦。’ 不少鬼花被她踩折,断口处竟然流涌出大量殷红如血的汁液。 赵福生的鞋底、裤腿迅速被染红,如同沾染了大量鲜血,她低头皱眉,接着抖了抖裤腿,接着将目光落到了远处的河面上。 这一刻,船上其余三人都屏住了呼吸,静默了片刻。 半晌后,河面、河岸都安安静静,无事发生。 本来应该蛰伏在河底的女鬼并没有出现,好似这些长在岸边的鬼花对厉鬼失去了吸引力。 赵福生无声的长吐出一口气,对船上三人低声道: “无事发生,下船。” 武少春最听她的话,闻言立即便扔了手中的人骨棒子,起身跟着跳下了船。 他一下船后,范无救也紧随其后跟着纵身一跃,跳入花丛中。 范无救身强体壮,动作又大,这一扑之下踩断不少鬼花,爆开的殷红汁液溅了他一脸一身,被他毫不犹豫抹去。 船上最后便剩了个张传世,磨磨蹭蹭不愿意下来,嘴里叨念着: “还没确定村子有没有活口呢,不如大人你们去村中探探,要是只剩了一座空村,你们还得回来。” “这船有诡异,如果人走光了,万一船漂了呢,到时河底有鬼,我们怎么回去?”他腆着脸朝赵福生笑: “不如大人你们先上岸,我留在这里等——” 他说完这话,目光闪了闪,看向赵福生。 赵福生笑了笑,将他心中的念头一眼看清。 这老头儿胆小如鼠。 光是一个诡异的黑船极有可能与他绑定就吓得他心神不宁,如果三人离去,留他一人在船上,在河底有厉鬼潜伏的情况下,不出一时半会儿绝对能吓破他胆子。 此时他故意这样说,兴许是打着什么鬼主意。 赵福生心念一转,很是痛快的点头: “行,你就留在这里看船。” 张传世咧嘴一笑,脸上露出笑意。 范无救见此情景,有些不服气道: “大人,依我看老张就想偷懒而已。” 赵福生没有说话,只是转身往岸上走,范无救见她不表态,也只好跟了上去。 倒是武少春,一脸好心的提醒老张: “张师傅,河底有鬼,没有大人在身边,你独自一人要小心啊。” “……”武少春的提醒听得范无救呲牙大笑,张传世的小人得志之色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肉眼可见的慌张,屁股底下像是垫了块烧得通红的烙铁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船上跳了下来: “大人,我想了想,我还要跟大人同行。” “老张,你不守船了?” 范无救笑得见牙不见眼: “跟我们一路干什么?回船上吧,村里兴许没人,说不定我们转一圈就回来了呢?” 武少春接话: “也有可能村中还有活人,我们就要找个地方借宿,吃点儿东西。” 张传世一想到这种可能,更加坚定了要与三人同行的念头。 如果村中还有活人,赵福生要是暂时借住在村中,岂不是船上只留他一人了? 河底还有女鬼…… “我跟大人同行,村中如果有危险,哪能让大人冒险呢?我老张如今有鬼神烙印在后背上,可以为大人鞍前马后……” 范无救毫不客气的吐槽: “你是怕死吧?!” “去!去去!”张传世啐了他一口。 赵福生微微一笑,语气淡淡的道: “同行也行,但如果稍后遇到危险就要说回来,我可对你不客气。” 张传世怏怏道: “那哪能呢——” 说完,一脸怀疑的盯着武少春,怀疑这小子是故意拿话恐吓自己。 四人闲扯了数句,见到鬼花丛、蒯良村的恐惧顿时被打消了大半。 几人踩着花朵前行,期间无数花朵断折,染了满身血红的花汁,待出了花丛,远处就见到了村子。 与空无一人,且破败不堪的庄家村相较,蒯良村明显要更气派、更整齐。 首先映入四人眼帘的,是一个大大的门牌坊,上书‘蒯良村’三个大字。 牌坊的两侧门坊各有一个石凹槽,内里点了油灯。 灯火燃得很旺,将附近照亮,先前赵福生看到的亮光就是从此处传来的。 门牌不远处,才是鳞次栉比的房舍。 屋子紧邻,巷道纵横,背靠山坳而建,看上去蒯良村竟然规模不小,赵福生远远望去,竟见到这些房舍之中,竟然外挂有招牌。 “这不像是个村子,倒像是乡镇。” 赵福生看着一户人家房屋顶上支出的一杆小旗,旗上写了个‘酒’字,不由叹了一声。 此时夜深人静,整个蒯良村虽大,但村子却静得落针可闻。 她的话声仿佛打破了沉寂,在三面环山的情况下,声音传扬开来,竟有阵阵回音。 范无救的目光落到了门坊下,那门坊后有一间小茅屋,赵福生一说完话后,那茅屋的小门被人推开,一个提着粪叉的精壮男人从茅屋之中钻了出来,警惕的左右探望。 “大人,有人。” 范无救一见村子中有人出现,不由眼睛一亮,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迅速化为回音传开: “有人——” “有、有、有人——” 这一下死寂的村子瞬间复苏。 从远处看去,虽说许多房舍并没有打开门,但暗夜之中,却似是有一种焦虑的情绪在村子内传递。 守在门牌坊下的提叉汉子大喝了一声: “谁?谁又来了村子?” 他挥着手里的粪叉,试探性的问: “是五里店屯的朋友吗?” 此人站在火光之下,赵福生几人则是从暗河之中而来,一明一暗,蒯良村的村民根本难以看清哪里站了人。 但他说话时脸庞却并没有左右转动,仿佛是早就知道‘客人’会从哪个方向来,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看向赵福生等人所在的方向,提着叉子往前走了两步,警惕性十足的道: “快出来,否则等下杀死你们。” “嘿!” 范无救一挽袖子: “这刁民!” 赵福生拦住了他,摇了摇头: “先不要起冲突。” 临行之前,庞知县就叮嘱过她,蒯良村是宗族治,村民抱团,十分亲密。 这样的村子民风彪悍,一旦动手,到时不易和解。 她此行是为了解决鬼案,可不是为了跟人打架斗狠,没必要在刚进村时就结下矛盾。 “我们先进村。”她说了一声,接着高声回应: “我们是五里店屯周屯长请来的人。” 她搬出五里店屯的周屯长,“听说蒯良村出了事,特意赶来打探个究竟。” 赵福生的话令得提叉的男人愣了一愣。 两侧石槽内的火光照耀下,男人有些不安的扭身回头,往身后村落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似是有些犹豫。 赵福生将他动静看在眼里,不由喊了一声: “叫你们村的村老出来!” 她语气沉静,带着令人不容置疑的魄力。 男人后退了半步,赵福生再道: “蒯举生呢?让他出来和我说话。” ‘蒯举生’是蒯六叔的名字,来蒯良村的路上,赵福生从庄老七口问出来的。 她一提‘蒯举生’,那男人顿时沉不住气了,慌忙道: “你等着,我去叫六叔——” 说完,提着叉子往村中跑,顷刻间跑得不见踪影。 等这人走后,赵福生笑眯眯的道: “看样子蒯举生还没死,这回来得倒是及时。” 说完,又跟范无救几人说道: “我们也进村。”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六叔此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其实到了蒯良村后,赵福生心中简直疑惑重重。 据庄老七所说,庄家村接到蒯满财前来求助是七八日前的事,而在蒯满财求助之前,庄家村就已经出现了怪雾,且河面对岸的蒯良村早在几日之前就已经出事。 由此可以推论,蒯良村的鬼案爆发时间绝对不短了。 河底女鬼凶悍异常。 在灾级封神的赵氏夫妇烙印之下,竟然也能抵抗,且隐隐有反制门神烙印的趋势,由此可见这女鬼的力量绝对超过了煞级,至少在祸级甚至祸级之上的水准。 赵福生重生的时间不长,办鬼案的经验还不是十分丰富,但重生以来,一直在翻看镇魔司卷宗,从没翻到过厉鬼复苏便达到煞级的记录。 大多都是厉鬼复苏后,再经由杀人一再晋阶。 蒯良村这样的鬼物照理说应该也是这样的过程,赵福生其实看到庄家村后,首先怀疑是蒯良村已经被灭门。 可此时她来到蒯良村,却发现这座村子仿佛除了受黑暗笼罩,且河边开满鬼花外,竟像是并没有受女鬼祸害,甚至村中人大部分还都活着的架势。 这不得不让她感到了有些棘手的诡异。 “大人,有问题啊。” 张传世凑到她身边,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他不是范无救这样的莽汉,也不是武少春这样的二愣子。 赵福生行事说话极有分寸,她到了蒯良村后,就收敛了平日的随性与肆意。 与那提叉汉子对话间,先提五里屯的周屯长,表明来意,后提及蒯六叔名字,三言两语打消那汉子顾虑,将矛盾消弥于无形。 她驭鬼在身,自然不惧村民,之所以这样息事宁人,应该是以鬼案为先,不欲起冲突的。 “……” 张传世想到这里,若有所思看了赵福生一眼,对她性格又似是有了更多了解。 赵福生并不知他心中念头,听他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怪异,不过稍后见了蒯举生再看看。” 说话的功夫间,只听村庄中突然传来不少杂音,仿佛有人开门,‘吱嘎’的大门打开声不绝于耳。 “走,我们也过去,在牌坊下等。”赵福生招呼道。 范无救、武少春二人一左一右跟在她身后,唯独张传世在提步前,鬼使神差的转头往河的方向看了一眼。 夜色下,四人一路行来时硬生生踩出来的一条花丛路已经消失殆尽。 无数的妖冶花海将四人足迹抹去,碎裂的地方重新长出新的鬼花,迎风招展。 而在河边上,四人来时乘坐的鬼船已经消失,河面空荡荡的,水波平静,压根看不出来片刻前几人曾划船而来的痕迹。 张传世打了个哆嗦,心中既觉得害怕,又隐隐有些庆幸。 作为纸人张的远房长辈,他也曾与诡异打交道,对大凶之物也颇为了解,知道大凶之物的意义。 普通人若得到了大凶之物,便相当于拥有了与鬼交手的资格,若遇到危险时,这东西能保命。 可跟大凶之物沾上瓜葛后,也会吸引厉鬼,引来危机。 要想平安活到老,最好是少与这些邪祟东西打交道。 他莫名其妙沾染了鬼船,这对怕死且惜命的张传世来说可不是好消息。 鬼船与蒯良村厉鬼有关,是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的衍生生之一,他如果收服了鬼船,也就意味着要与女鬼沾上了牵扯,这是要命的事。 所以先前在河中赵福生让他划船时,他交了一只人骨棒子给武少春,见武少春也能划船后,心中才松了口气。 这会儿鬼船离奇消失也是件好事,张传世心中想:不管鬼船去了哪里,不管它是不是还要再去害人,只要不跟着自己就行。 他这样一想,心中稍安,回头一看,赵福生等人已经走出花丛很远。 张传世身处鬼花丛中,见自己满身红汁,不由一阵恶寒,连忙喊道: “大人等等我。” 说完,大步追了上去。 等四人来到牌坊之下,村中已经有了动静。 远处火光接连亮起,许多人开始还是窃窃私语,后面声音逐渐增大。 一股肃杀的压抑感在空气中传递开来,不多时,凌乱的脚步声汇聚。 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这里。 武少春年纪稍轻,被暗地里的窥探搞得有些不安,凑近赵福生身边,小声的道: “大人……” “不要慌。”赵福生摇了摇头,并没有出声。 蒯良村民风彪悍,且人多势众,此前又以私刑处死庄四娘子才导致鬼祸发生,这里的人给赵福生的印象并不佳。 相较之下,镇魔司只有四人,双方力量并不均等,但赵福生驭鬼在身,并不是很怕这些普通村民。 镇魔司几人说话功夫间,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问道: “满财,你说的外乡客人在哪里?” “满财?” 赵福生一听这名字,不由心生疑惑,她飞快的与张传世、武少春交换了一个眼神,范无救皱眉道: “满财?蒯满财?”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一个男人边走边回答那老人: “六叔公,在这边呢。” 说完,四人闻到一股呛人的烟火气,接着灯光从远处竹林间亮起,一行人出现在远处小路的尽头。 为首一人提着叉子,看向村口门牌坊的方向,接着看到赵福生四人,眼睛一亮,伸手一指,喊道: “六叔公,就在那边,有四人!” 赵福生目光落到来人身上,只见这村中本来出来了一大群人,她粗略一数,至少有十七八人之多。 这些人中提了七八根火把,见到赵福生四人后,大步走近,在距离四人两三丈外逐渐停下了脚步。 一名白发老者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目光警惕的望着镇魔司的人。 见此情景,武少春、范无救也摆出一副防备的架势,各自站在赵福生左右两侧。 张传世最不中用,见村民提了锄头、粪叉、镰刀等物,想起庞知县提到蒯良村民风彪悍,害怕混乱中被打,见机的躲到了赵福生的身后,仅露出一双眼睛,望向对面。 双方相互对峙,各自都有些警惕。 赵福生盯着那被众人包围在中间的老人看。 他年约七十左右,面庞消瘦,肤色略黑,一头白发尽数梳起,露出爬满皱纹的额头。 这老人眉骨颇高,眼窝也深,虽说上了年纪,但精神抖擞,看起来颇有威仪。 兴许是深夜临时被人叫起来,他匆忙间套了深色长裤,穿了一双草鞋,腰系汗巾,上半身披了一件青色短衣,一脸怪异的盯着赵福生。 “你是说,周屯长派了人前来——” 老人目光落到赵福生身上,脑袋往后仰,却与那站在他身边的提叉大汉说话: “就是他们?” 那大汉道: “六叔公,我刚和他们对话,也没见到人,不过说话的人确实是个女人。” 一般情况来说,无论为官为长,话事者都是上了年纪的人。 镇魔司四人之中,张传世年纪最大,看起来也最像领头人。 但他太不争气,一来就躲到了背后,再加上那被称为‘六叔公’的老者见赵福生被范、武二人庇护,且她气定神闲,被村民盯住之后亦不卑不亢,心中便有了数。 他将衣裳一提,伸手穿进袖子中,正欲说话,赵福生却问: “蒯举生?你就是蒯良村的蒯六叔?” 她喊出蒯六叔名字,其他村民一听她直呼‘蒯举生’三个字,俱都面露恚色。 不等蒯六叔出声,便自觉散了开来,将镇魔司四人包围在内。 “你们——”提叉的汉子眼中现出敌意,正要怒斥,却见那老者穿好衣裳,皱眉招呼道: “干什么?干什么!远来是客,你们这样成什么道理?” “六叔,她一个小娃子,敢喊你的名字——”提叉大汉回道。 “名字起来就是让人喊的,喊蒯举生也好,六叔也好,都是一种称呼,不要让客人看了笑话,回来!” 老者摆了摆手,招呼村民们不要失礼。 赵福生笑了笑。 范无救则是压根不知见好就收。 他与范必死从小被赵端收养,生于驭鬼者世家,脾气秉性就是得了理也不饶人。 听到老者说话,他并没有因此而感恩。 镇魔司办案所到之处本来就该受到这样的理遇,因此老者话音一落,他就说道: “算你这老头儿识趣,不然迟早得好好收拾你们这一帮刁民。” “你——” 范无救的话顿时将本来就不服气的村民激怒,众人群情愤起,高喊着要将这帮外来者抓起。 “……” 张传世躲在赵福生身后,瞪了范无救一眼: “你这个棒槌,就是要惹事,也要看我们人手够不够啊,要是被打了,回去老子可要找你哥赔医药费。” “闭嘴!” 赵福生大喝。 “好了!”蒯六叔也喊道。 赵福生望着村民,脸上笑意一收,神色瞬间冷了下去: “我可不是来打嘴仗的,接下来我问话,你们答,不要多说闲话。” 她不怒自威。 蒯六叔感受到压力,心中一惊,招呼其他村民不要多事。 赵福生警告完众人,也不管这些村民心中想法,直接就问: “蒯举生?蒯六叔?” 那老者顿了顿,点头道: “我是。” 此人年纪虽大,但没有昏庸老迈,且颇识时务的样子,这让赵福生对他的印象顿时又扭转几分。 “我刚听到你喊‘满财’,是蒯满财吗?” 蒯六叔不知她问这话的用意,但他此时察觉得出来赵福生来历非同一般,心中谨慎,想了想答道: “大人,我们蒯良村皆是同族本宗,男子、幼儿都姓蒯,满财的全名确实叫蒯满财。” 范无救奇怪道: “蒯满财不是死了吗?!” 他一句话顿时激起众怒。 “胡说!” “六叔,我看这小子是来故意找茬的!” “将他们绑起来!” …… 众人激愤,赵福生冷冷看着一片混乱,全然不见惊色。 “先不要乱。” 蒯六叔也有些恼火,但他极有眼色,看赵福生在这样的情况下气定神闲,仿佛并不惊慌的样子,便猜测她定有什么凭仗。 蒯满财来报信时,说对方自称是周屯长听说蒯良村出了事,请人过来看看。 周屯长是朝廷的人,蒯良村虽说自成一方势力,可民不与官斗,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蒯六叔忍下心中恼怒,双手一叠,躬身行了一礼: “满财说你们自称是周屯长请来的客人,便是朝廷来使,我们蒯良村历来奉公守法,每年税银从不拖欠,徭役也是积极响应,怎么惹得几位大人的到来如此动怒呢?” 据庄老七所说,蒯良村的鬼案是因为这村子私自处刑了庄四娘子,导致的厉鬼复苏,而这蒯六叔便是鬼案领头者。 赵福生一开始对他印象很差,脑海里先入为主的认定这是一个食古不化,且野蛮固执的恶毒老头儿。 此时见他说话极有条理,且一再忍气吞声,不像是蛮横不讲理的人,心中不免有些意外。 “不如请诸位贵客进村,我让家人烧些热水,先洗把脸和手,再煮些吃食,招待几位,如果有误会,到时一一说清,大人觉得怎么样?” 赵福生目光在范无救、武少春两人身上扫过,随即目光闪了闪,点头应允: “也行。” 双方领头者依次表态后,一场矛盾冲突顿时消弥于无形。 蒯六叔心下松了口气。 他看了一眼范、武、张三人,张传世一听洗漱及有吃有喝,顿时喜笑颜开。 范无救、武少春似是以赵福生马首是瞻,对她的话半点儿没有异议。 他心中有了数,随即对身边的人吩咐道: “贵客来了,你们腿脚快的先回屋,吩咐我家的婆子赶紧生火杀鸡。” 蒯六叔话音一落,便有人道: “六叔,你家也不富裕,那两只鸡还是留着生蛋,不如去我家,我让家里婆娘杀鸡。” “去我家吧,我去年运气不错,挖了不少白苏,卖了一笔钱,买了几条鱼,做成咸鱼挂在家中,至今还在,香得很咧,用来待客再好不过。” 众人先前还因镇魔司等人的到来而心生防备,此时蒯六叔发话之后,便都一改先前的敌意,变得热情了许多,争先恐后的邀请赵福生四人去家中做客。 “都不要争了。” 蒯六叔露出笑意: “客人来了,先去我家,后面客人愿意去哪里做客,便由他们自己决定。” 他在村中威望很高,这话一说完,众人便不再争执。 “这边请!” 蒯六叔比了个手势,赵福生就点了点头,提步前行。 范无救三人跟在赵福生身后,村民们也收了手中农具,围绕在几人身侧。 第一百六十二章 乱世百姓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一行人穿过村庄,赵福生在行走间,还在左右观望。 如她先前所看到的一般,蒯良村与其说是村庄,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镇子。 村中街道远比她曾去过的狗头村齐整许多,有些村民做起生意,有卖酒的,也有卖山货、药材的,甚至还有布庄子。 “六叔,你们这村庄好像比我去过的村子要富裕不少啊。” 赵福生转头看了一眼跟在她身边的蒯六叔,说了一声。 这老头儿知趣,虽说要领路迫不得已与她同行,但却落后了半步,始终跟在她身后,表现出一副以她为主的架势。 此时她一开口说话,蒯六叔就笑道: “我们村确实条件不差。”他提起村子,颇为自豪: “想必大人也有所耳闻,我们村子后头的这座山盛产白苏,这种药材治头疼、头晕、失眠多梦及安魂,许多上了年纪的人睡不好、心神不宁,吃了这白苏便管用,百试百灵。” “所以每年白苏成长的时节,许多外乡人会赶来收货,他们要在这里等待采摘白苏、晒干,所以吃住都在这里,村中有头脑灵活的,便开饭庄、酒肆。” 蒯六叔也机灵,看得出来赵福生一进村后目光就落在附近的商铺上,便解释给她听: “有时有头疼脑热的,也抓药吃,靠着这些营生,我们村的日子确实比其他村要好过许多。” 在来时,赵福生也听庞知县大概提过蒯良村的事,只是这会儿蒯六叔解释得要比庞知县更详细。 她点了点头,像是闲话家常一般的问道: “你家也挖白苏卖吗?” 蒯六叔应道: “也挖。我跟我家婆子生了六个儿子,儿子们都娶妻了,又给我生了十一个孙子女,大的孙子都成家喽,一家人都上山挖白苏,一年能挣不少钱呢。” “这么多人?你家一年挣多少银子?”赵福生来了兴致,问了他一声。 “我家儿孙及儿媳、孙媳都很能干机灵,挖白苏也快,光是五六月份两个月,便能赚十七八两银子。” “这么多!” 武少春惊呼了一声。 蒯六叔眼中露出笑意: “加每年种地,一年到头也能有个五六十两收成呢。” 赵福生此前办狗头村鬼案时,也曾与当时村中村老武大敬闲聊过,对于此时村中民生也有个大概的了解。 蒯六叔家中一年到头能赚五六十两银子,确实已经算是富裕。 “每年交税多少?”赵福生再问。 “我家人口众多,足有二十六人,光是镇魔司的税收一年要交三十两,除此之外,还有各项人头税约共十三两银子。” 光是这些税收便已经高达四十三两,蒯六叔又道: “田地税收每亩五升七勺,我们村同宗族,这个不大分彼此,都是谁家收成好,谁家多出一些,每年合计下来大约是十一二两。” “那岂不是到最后也就只剩得了五六两银子?” 范无救有些怪异道: “这算什么富裕?” 万安县强盛时期,县中普通民众三口之家,一年到头也要花销一两多银子。 而蒯六叔家一共二十六口人,却只能结余五六两,可想而知一家人过得也是穷巴巴的。 “已经可以了,至少有剩余。” 蒯六叔听闻范无救这话也不恼,而是有些满足的笑道: “外村多少人年年欠债,一到过年,要债的能将人活活逼死。我们村至少能交清税收,饿不死,又不欠人钱,也是好事。” “……” 赵福生听闻这话,不由沉默不语。 张传世偷偷以眼角余光看她,觉得这位大人实在古怪得很。 他与赵福生同行办案过两次,听她都与村民拉家常,都提起过税收、民生之事,这些事又与鬼案无关,问了有什么意义? 张传世搞不清楚赵福生心中想法,但也不多嘴多问。 他对村民们的生活不感兴趣,便转头四处张望。 众人闲话之间,蒯六叔的家到了。 与其他村舍相比,蒯六叔家中人口不少,屋子占地也颇广。 在蒯六叔家旁边,则有一座木雕的精致门坊,上面写着:蒯氏宗祠。 门坊后则是蒯良村的宗祠入口大门。 黑夜笼罩下的宗祠没有关闭,内里幽深,借着外间的火光隐约可以看到入口处的情景,越往里看,却越如浓墨泼涂,根本看不清。 一股夹杂着腥气的阴风从那似无底洞般的宗祠内吹出,吹得人直打寒颤。 “这是我们蒯良村的宗祠,我家数代都是守门人,所以与族祠比邻而居。”蒯六叔见赵福生在宗祠门口停下了脚步,不由笑着解释了一句。 赵福生目光落到了宗祠深处,点了点头,问道: “可以进去吗?” 她这话一问完,村民们的表情顿时一僵,脸上露出抗拒的神情。 蒯六叔的表情也有些难堪。 从双方见面以来,他处处忍让、避退,表现大气,双方好不容易和睦共处,此时赵福生一句话又将两边维持的平衡打破。 他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后仍是摇了摇头: “大人,各村有各村规矩。” “什么规矩?”赵福生问。 “我们村的规矩是非蒯姓、女人不入宗祠。”蒯六叔提到‘规矩’,表情逐渐变得强硬。 仿佛赵福生提到要入宗祠就是触碰到了这个老人逆鳞: “我敬各位贵客远道而来,也希望各位贵客不要为难我们。” 本来和谐的气氛因双方这一段简短的对话又有些紧绷,张传世偷偷去打量赵福生的神色。 对于这位镇魔司现任令司,他也多少有些了解:她的性情有格外强势的一面,不喜欢听人拒绝,偶尔有耐心,偶尔行事冲动,总之令人难以捉摸。 蒯六叔的拒绝说不定会引发她的怒火…… 就在张传世胡思乱想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当家的。” 只见前方蒯六叔的屋门前,已经等了很大一堆人。 先前跑得快的村民提前来通过信儿,此时蒯六叔的家里人尽数都已经起来了,正在等着贵客临门。 他的儿孙都长大,长孙甚至成婚了,但一家人却并没有分家,似是都住在一起。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抱了个小孩站在大门口张望,在她身后,儿子、儿媳们都各自站着,见到蒯六叔一行人浩浩荡荡前来后,众人面露喜色。 见蒯六叔一行在宗祠门口站了一阵,那抱孩子的老妇人便出声打破了沉寂。 她这一出声,赵福生原本锐利的目光逐渐软和,她转头往来人身上看去,蒯六叔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不愉快的话题终结,双方默契的没有再提进蒯氏宗祠的事。 老妇人招呼了蒯六叔一句,接着目光落到赵福生等人身上,问道: “这几位贵客是——” “是周屯长请来的客人,你们全站在这里干什么?可杀鸡备酒了?” 蒯六叔应了一句,接着又皱眉。 他在家中很有地位,儿孙们一听他这话,连忙就答道: “爹,鸡杀了,火也烧了,就是怕失了礼,所以先迎了客人,立即便去收拾席桌。” 蒯六叔满意的点头,又看着赵福生道: “大人,请不要嫌弃我们房舍简陋。” “哪里。” 赵福生摇了摇头,在蒯六叔的恭迎中,一行人进了屋里。 进了大门后,映入赵福生眼帘的是一个大大的院子。 院子四周砌了房,应该是蒯六叔几个儿孙的屋舍。 屋门前贴了已经褪色的对帘,墙上挂了一些干草及晒干的植物种子。 屋檐下堆了几个大罐,角落残留了水迹,摆了几个木盆,一只才刚杀死的鸡放在盆中,传来浓浓的血腥气。 正对院门的是蒯六叔家的堂屋,屋门敞开,里面摆了一张大木桌,长条凳子摆放整齐。 众人进了屋中,六叔娘将抱在怀中的孩子放下,热情的招呼众人入座。 一个年约四旬的妇人端来一大盘炒好的瓜子,有些腼腆的请众人吃。 这样的一户人家完全颠覆了赵福生最初听闻蒯良村惨案后的印象,她皱起眉,开始怀疑已经死去的庄老七是不是胡言乱语,说了假话蒙蔽自己。 “我就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了,我们并不是周屯长派来的人,而是来自万安县镇魔司。” 赵福生话音一落,蒯良村中的人俱都大吃一惊。 蒯六叔一开始其实也怀疑过赵福生等人身份,猜测她兴许并非朝廷中人,只是感觉赵福生非同一般,且范无救看起来不大好惹,兴许不是一般人。 后面又听她问起税收,蒯六叔又觉得自己看走了眼,赵福生一行应该就是朝廷派来的使者。 可没料到这会儿她自己承认并非周屯长派来,却又确实是朝廷中人,而且是县中镇魔司的来使--这比蒯六叔原本预想的还要来头大一些。 蒯良村的人一下愣住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敢吱声。 就连六叔娘也下意识的将放在地上的孙儿搂入怀中,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深怕小孩鲁莽不知事,惹恼了大人。 “大人——” 许久之后,蒯六叔犹豫着开口,看着赵福生几人: “大人真是镇魔司的人?” “我们确实是万安县镇魔司的人,我是令司,这几人是我随行的令使。”赵福生点头。 “这……” 赵福生一行的身份瞬间令得屋内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收敛了动静,就连最见多识广的蒯六叔也拘束了几分,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 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有怀疑,可‘镇魔司’三个字便如一座大山,牢牢镇压在他心中,令他不敢出言置疑。 赵福生索性道: “我们县里最近招人,招了个杂役,来自庄家村。” 听到‘庄家村’三个字,蒯六叔紧张的神情一松,下意识的回头去看六叔娘,六叔娘似是手脚都不知道怎么安放,想要说话,却又不知在这样的场合下怎么插口。 “这个人自称庄老七。” 她提到庄老七后,六叔娘突然长叹了口气: “哦,是他,是我三叔家的小子。” 蒯六叔很快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守强,庄守强,年纪轻轻,很会喝酒那小子。” “对对对。”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似也想起了庄老七,七嘴八舌议论开来: “很老实一个人,前年过年前,走亲戚时,大家喝了一杯。” 村里其他人也接话。 大家提起熟人,气氛顿时又热烈了些。 赵福生不动声色的观察,蒯六叔说完之后,似是有些紧张: “这、这小子难道在县里惹了事?” 他起身搓手: “大人莫非来这里,是要我们花钱赎他的?” 他这样一说,其他人顿时笑容一滞。 “今年手里钱不多了——”六叔娘身后一个女人小声的嘀咕了一句,接着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回头喝斥她: “住嘴!” “大家都是亲戚,如果庄守强真的犯了事需要钱赎身,凑一凑还是能行的。”村民之中,一个男人说道。 提着叉子的蒯满财没有进屋,而是靠在屋门口,听到这话有些不大高兴: “可他是姓庄的,和我们姓蒯的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们蒯、庄两家可是姻关。”蒯六叔的一个儿子答了句。 蒯满财就道: “以前说是姻亲也就算了,如今庄家村的人怎么还有脸说这话呢?” “你给我闭嘴!”蒯六叔闻言大怒,站起身脸红脖子粗的喝了一声。 他在村里威信很高,一说话后,村中其他人顿时不再出声。 “大人,庄守强确实与我们有亲戚关系,这小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是个老实人,如果他惹了什么大事,需要钱赎人,大人说个数,我们村子凑一凑,看看能不能挤一挤。” 蒯六叔发话道。 赵福生仰头盯着他看了半晌。 这老头儿神色坦然,目光清正,看起来着实不像是个满腹坏水的老人。 她心念一动,摇了摇头: “不用了,他应该用不上钱赎身。” “犯这么大事?”蒯六叔闻言一惊: “他到底干了什么?” “他死了。”赵福生回应。 她这话一说出口,所有人俱皆愣住。 抱着孩子的六叔娘也有些不知所措,那先前提起‘庄家村’时满脸不快的蒯满财也不敢出声。 蒯六叔开始有些不敢置信,随后眼中露出惊慌惋惜之色: “他、他怎么死的——” “他是被厉鬼杀死的。”赵福生说完这话,蒯六叔家中陷入死一般的静谧。 第一百六十三章 追寻过往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人人脸上露出恐慌、难堪又夹杂着害怕的神情,似是想要逃避,又隐隐夹杂着一种仿佛隐私遭人窥探后,意欲掩盖丑闻的凶狠。 蒯六叔的表情也由白转青,由青转红,最终强作镇定: “大人莫非是为了蒯庄氏而来的?” 赵福生自称来自镇魔司。 大汉朝镇魔司地位崇高,可非区区一个五里店屯的屯长可能使唤得动的。 镇魔司专办鬼案,赵福生来此目的明确,她又特意提到了‘庄老七’的存在,证明她来之前,是对蒯良村发生的丑事是已经心中有数了。 “蒯庄氏?”赵福生笑着应道,接着目光一转,视线落到了六叔娘身上,明知故问: “六叔指的是哪个蒯庄氏?” 她一句反问顿时将蒯六叔的几个儿子惹恼,几人控制不住脾气,倏地起身,指着赵福生大喝: “你嘴巴放干净些!” 范无救这暴脾气可无法容忍有人指着镇魔司的人,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说了又咋地?大人问话,你们敢不答?想打架不成?” 武少春也将手里的热帕子展开,拧成一股绳,摆出防备的架势。 蒯六叔突然长叹了一声: “都少说两句。” 他先招呼了自己的儿子,又以眼神示意愤怒的村民,接着看向赵福生道: “大人既然前来,心中对于我们村里发生的事应该清楚了。有话大家好好说,又何必这样出口伤人?” 赵福生冷笑: “你们搞出鬼祸,致使无辜者死亡,人命关天的事你们不内疚,竟然怪我说话难听?真是稀奇。” “……”她的话令蒯六叔脸上露出内疚之色,六叔娘抱着孙子,许久之后啜泣出声: “冤孽啊、冤孽。” 蒯良村其他人表情各异,赵福生一一扫过,众人避开她视线,并不出声。 半晌后,蒯六叔眉头紧锁,打破了沉默: “大人,这个事情照理来说不应该流传到外村去,庄老七他——我是说庄守强,他怎么会知道的?” 他搬了根矮凳坐着,双膝微分,眼里有烦恼也有不解。 但他既然主动开口,想必愿意提起这桩鬼案,赵福生与庄老七打过交道,知道涉及村中女子名节,这些人嘴会很紧。 如今蒯六叔自己想通,也是一件好事。 赵福生心中揣测着蒯六叔的意图,说道: “庄老七与他表兄开玩笑时,两人翻了脸——” 她将庄老七与苟四打闹引起骚动一事简略带过,接着直言相问: “他提到蒯良村发生了鬼案,是因村中私刑而起的,有这回事吗?” 赵福生这话一问,村民们面面相觑,久久无语。 蒯六叔愁眉紧锁,也不出声。 村里他是领头人,所有人都在偷看他的脸色。 要想得到鬼案线索,得先撬开蒯六叔的嘴。 赵福生不怕与活人打交道,但蒯良村有诡异,她担忧村中的人恐怕早就已经死了,眼前看到的这些村民也未必是真,极有可能是鬼域影响下产生的幻觉。 她心中想着事,目光也跟着落到蒯六叔身上: “不瞒你说,鬼案已经越来越严重,到时会死很多人!” 赵福生语气严厉。 提到‘死很多人’时,蒯六叔的嘴唇动了动,神色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赵福生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又补充了一句: “如今与蒯良村隔河相对的庄家村已经出了事。” 她一提到庄家村,六叔娘顿时坐不住了。 “庄、庄家村出事了?”她紧紧抱着孩子,将年幼的孙儿当成了精神支柱,无措的问: “我娘家的兄弟姊妹呢?” “没有了。” 赵福生意识到六叔娘可能是一个突破口,索性转头看着她: “我们来时就先去了庄家村,那里已经只剩一个荒废的空村子,村中没有一个活人了。” 跟着来到蒯六叔家的其他村民顿时炸开了锅,六叔娘脸上露出恐慌之色。 众人议论纷纷,六叔大腿紧绷,下意识的屁股抬离凳子,半起身问: “庄家村人呢?” “人在何处我不清楚,但以我经验看来,沾染上鬼案,十有八九已经遭遇了不测。”赵福生直言道。 “这怎么可能?”其他人有些不信,纷纷交耳接舌,蒯满财也从屋外探了个头进来: “庄家村一百多口人呢,怎么可能全就死光了?” “不瞒大人说,我们村确实出现了怪事,但是、但是这不对头啊。”蒯六叔一听庄家村出事,且死了一百多人,立即坐不住了: “从出事后,我们村子便被封闭了,消息怎么就传出去的?大人莫非是在诓骗我们吗?” 赵福生摇了摇头: “骗你们没有好处。” 她看得出来自己带来的消息令蒯良村的村民大受刺激,索性直言道: “庄老七交待了蒯良村发生的鬼案经过。他说你们私自用刑,处死了他的堂姐,导致他的堂姐死不瞑目,继而厉鬼复苏,对不对?” 这是一桩丑闻。 提到庄四娘子之死,其他人顿时再次陷入沉默。 六叔娘细声细气的哭。 她的娘家出了事,这显然令她难以保持沉静。 老妻的哭声刺激着蒯六叔的神经,他咬紧了牙关,突然承认: “是的。” 他这一说话,其他人顿时有些急了: “六叔——” “都别说了!” 蒯六叔大喝道: “庄家村出事了,咱们这点儿丑事,能有这么多条人命重要么?如今庄家村只是出事,未必是死了。” 他关键时刻镇得住场子,话音一落,本来欲说话的人顿时蔫了下去,不敢吱声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庄家村的人尸体没找到,便有可能还活着,这个时候瞒什么?只要人活着,丢人现眼有什么关系?面子将来还能再挣,如果庄家村的人死了,我就是死了,将来也无脸见列祖列宗!” 蒯六叔说话铿锵有力。 他喝斥完村民,又转头看向赵福生: “大人,可是这个事情他是怎么知道的?消息没有外传过呀。” “这就不得不说一个怪事了。” 赵福生转头看向屋外,目光落到了探了一个脑袋进来的蒯满财身上。 “满财?” 蒯六叔将她目光看在眼里,接着招呼: “满财,你进来。” 他想起双方见面时,赵福生几人对蒯满财的名字十分在意,范无救甚至曾说出蒯满财已死的话,当时还险些引起双方冲突。 那会儿蒯六叔还当这一行人有意挑事儿,此时涉及鬼案,蒯六叔意识到问题恐怕不是自己想像那么简单的。 屋里挤满了人。 照蒯满财的辈份,他本来没资格进屋,但这会儿情况特殊,蒯六叔一喊他,他便立即进来了。 “满银,你去将你二伯、三叔娘、五叔一起叫来。”蒯六叔喊完蒯满财进屋后,又向另一个站在门外的少年吩咐着。 那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话并不多,听到蒯六叔吩咐,便一点头,撒脚丫便往外跑了。 等他一走,蒯六叔才道: “这是蒯大家的小子——” 说完,又怕赵福生不知蒯大是谁,解释着: “蒯大就是你提到的四娘夫家大伯。” 他沉吟了一下,解释着: “蒯大是蒯举明的儿子,蒯举明是我还没出五服的堂兄。” 蒯良村的亲戚关系错综复杂,此时蒯六叔心烦意乱,没有详细解释双方亲戚关系的闲情逸致,便只说了个大概。 赵福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他接着说道: “我这堂兄命苦,生了五儿三女,女儿们倒是早早嫁出去了,儿子成年却要花钱的。他早年为了给五个儿子张罗娶媳妇,没少受挫磨。” 蒯六叔提起这位堂兄,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之色: “大人已经知道了,我们村盛产白苏,但除了白苏之外,每年我们村还要下河捞鱼的。”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沿蒯良村的这条江河孕育了两侧河岸的百姓,每年秋冬时节,村民们也下河捞网捕鱼,若是运气好,捞的鱼多,卖一大部分出去,各家再分一分,到了年节家家户户日子便好过了。 “我这堂兄干活卖力,他们夫妻每年白苏采得最多,两夫妻勤劳苦干,前头四个儿子都先后找了媳妇。” 此时赵福生已经确定了厉鬼身份,自然便要了解庄四娘子生平,继而摸出鬼的杀人法则。 可蒯六叔不知为何竟然从蒯举明开始说起,她并没有打断,而是想了想,顺着蒯六叔的话问: “这找来的四个儿媳妇品性如何?” 以赵福生聪慧,自然猜得出来这蒯举明应该就是庄四娘子的公公。 这也算是庄四娘子曾经生活的环境,兴许妯娌间的相处也是她死后厉鬼复苏的缘由。 蒯六叔听她一问,毫不犹豫的就道: “这四个儿媳都很好,勤劳吃得苦,彼此和睦,孝顺公婆,彼此间从没吵嘴脸红,很是体贴的。” 这样的回答出乎了赵福生意料之外。 她有些怀疑似的盯了蒯六叔一眼,显然对他的话是不大信任的。 张传世也不相信,他双手揣着袖口,一脸不信的道: “哪有这么好的事?” “真的!”蒯六叔加重了音量。 “是真的。” 一旁抱着孙子的六叔娘也附和了一句,哭着说道: “我们虽说没出五服,但又不是嫡亲的堂兄弟,我们说这些假话有什么好处?” 她吸了一下鼻子,抹了把眼睛: “我那堂兄嫂真的很好,可惜就是命不好。” 蒯六叔沉默了片刻,又道: “前头四个儿子娶了媳妇,剩余的蒯五还单着,夫妇俩便开始为这儿子婚事泛愁了。” 蒯五比几个哥哥要小很多,是两口子的老来子。 到了他成年时,蒯举明夫妻已经年纪不小了。 “十年前,我有一天傍晚务农归家时,遇到我堂兄在地里挖土,闲聊了几句,他跟我说,等他家老五娶妻,他们两夫妻便能放下心中大石,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这两口子勤劳能干,一年过得十分节约。 “我那堂兄当时还不到六十呢,却满头白发,比人家七八十岁的人还要老得多,牙齿都掉光了。”蒯六叔叹了口气: “他说儿女都是来收债的。” 好在五个儿子中,仅剩一个儿子,两夫妻再努把力,苦日子就快到头了。 “我家这婆子是庄家村中人,大人应该知道了。” 蒯六叔话锋一转,突然转到了六叔娘身上。 赵福生微微颔首: “听庄老七说过,他说他堂姑嫁来蒯良村后,后介绍了自己娘家的侄女嫁给了蒯五。” 她这样一说,顿时将蒯六叔心中最后一丝怀疑也打消了。 “是的。” 蒯六叔应道。 这会儿话题终于转到庄四娘子身上,六叔娘便忍了伤心,说道: “我这侄女也是命苦。她爷与我爹是一个娘生的,她爹脾气不好,两口子时常打她,从小到大,她一件新衣裳没穿过。” 庄四娘子在苦难中成长,秉性温柔纯良,声名远播。 “那一年,我带着长顺回娘家,遇到这孩子了。”六叔娘擦了把眼泪: “长顺是我的长孙。”她指了一下站在门口的一个男青年,那青年有些腼腆的点头。 “当时她牵了个娃,是她大哥的儿子,我们遇到后一路走回去,途经她家的时候,她大嫂一脸凶狠出来了,一来就给了她一耳光。” 其实从来蒯良村的路上,赵福生听庄老七提起庄四娘生平时,就已经知道庄四娘子未出嫁前在娘家不受宠,日子不好过了。 但此时听六叔娘提起这段过往,得知连庄四娘子的嫂子都能当着外人的面随意打她之后,眉梢动了动,问道: “那时她多大啦?” “已经十六七的大姑娘啦,这个时候成年了,有了脸面自尊,怎么还好打人脸呢?大人你说是不是?” 六叔娘提起当年的往事,又十分沉重的叹了口气: “我当时见她打人,便很是吃惊,将四娘子护在身后,问她嫂子怎么打人,她嫂子说,这丫头偷嘴,吃了她一个鸡蛋呢。” “就是一个鸡蛋,也不好随意打人呀?”武少春接话道。 “家里穷啊,不要说鸡蛋,就是家中摘回来的野菜都是有定数的。”六叔娘又叹了口气: “当时庄四娘子捂着脸,细声细气的哭,说是没有偷吃,她刚带着侄儿从外回来,还没进屋,怎么偷得了呢?” 庄四娘子的大嫂只当她狡辩,追着她打,还扯她头发。 当着儿子的面,将自己的小姑子打得直哭。 六叔娘当时连忙将人护住。 她那会儿嫁了人,嫁的又是较为富裕的蒯良村中颇有声望的六叔,在娘家也很有脸面,有她出面,庄四娘子的大嫂顿时住手。 双方因为一个鸡蛋吵吵闹闹,最终闹到了村长处。 “我替四娘子出面作证,我们在河边遇到,一路走回来,她应该没有时间偷鸡蛋。” 可庄四娘子的嫂子坚称家里一只麻花母鸡两刻钟前生了蛋,蛋却不见了,不是四娘子偷的,又是谁偷的? 众人吵闹不休。 后面经过村长调解,又询问了庄四娘子的家里人,确定她半个时辰前带了侄儿出门采桑叶,母鸡生蛋时不在家中。 她时间上对不上,鸡蛋又确实不见了,大嫂满地打滚,说是要庄家人给她一个说法。 那会儿不算农闲时节,上午时间大家都有事做。 每个人的行踪轨迹都说得出来,最后查来查去,查到那个时间段只有庄四娘子的弟弟在家中。 他那个时候是十一二岁的年纪,跟村里几个年岁差不多的混小子一起鬼混,不务正业,像青皮流氓似的,逗猫惹狗,在村中讨厌极了。 最后庄四娘子的父母将他唤来,他承认自己偷拿了个鸡蛋,扔进灶里烤来吃了。 失踪的鸡蛋终于查出了下落,大嫂哭天抢地要公婆赔她。 公婆嫌这一件小事丢人现眼,他们惹不起凶悍泼辣的大儿媳,又怕小儿子偷蛋一事坏了名声,最后便怪庄四娘子不安份,觉得她不肯认下这个罪名,导致弟弟被牵扯进来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造化弄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麻烦发生之后,两夫妻恨透了这个‘挑事’的女儿,父亲指责她道: “你这个搅家精,你弟弟名声坏了,将来说不上媳妇,你就是死了也不足惜!” 庄四娘子的娘也骂道: “一个鸡蛋,你认就认了,非要闹得人尽皆知才好,我早看出你从小就不是安份的,生你真是生了个冤孽。” 那一天,庄四娘子什么错都没有,却被嫂子拉着又打又骂。 事情水落石出之后,父母也指责她,没有安慰过她半句。 “我怜悯这个孩子生活艰难,又得知她如今没有住处。” 庄四娘子家不富裕,随着哥嫂成婚,房子一一分出去,她的住处被安排到曾经家中的猪圈改造。 她那会儿处于女孩最美的年化,贤名远播,父母却并不喜欢她,认为她在家中是吃白食的,哪怕她一天到晚不停的干,却没得到好脸色。 “我心疼她的处境,想起我夫家堂兄的小儿子还没有成婚,堂兄、嫂子四处打听品行不错的未婚女子,便生出了牵媒保线的念头。” 六叔娘吸了下鼻子,撩起衣角擦泪: “当时便留了哭得要断气的四娘子,哄了她半天后,问她愿不愿意嫁进蒯良村中。” “你这不是害人吗?” 张传世插话道: “庄老七说那蒯五懒惰出了名的——” “不是的、不是的。” 六叔娘一听这话,连忙摆手: “老五以前不是这样的。” 先前六叔娘讲话后,一直没开口的蒯六叔在此时接话: “老五这孩子以前是不错的。他长得清秀,年纪与四娘子相当,在家时也很勤快的,田里、地里是把好手。他还擅长编竹条,闲暇时要编些竹筐背篓去五里店屯卖的。” 他提到的蒯五与赵福生从庄老七口中提到的蒯五仿佛两个人。 赵福生奇道: “庄老七撒谎了?” “不是,他没有撒谎。”蒯六叔又摇了摇头。 “那就奇怪了,庄老七既然没有撒谎,证明蒯五是个懒汉,你又偏说蒯五勤快,这不是自相矛盾吗?”张传世吐槽。 “大人听我说,这个事儿,要怪就怪老天不长眼睛。” 蒯六叔道: “我家婆子提起这门婚事,我也很为蒯五开心的,当天她与四娘子通过气了,我就连忙去了我堂兄家,提起这桩亲事,我堂兄顿时便喜出望外。” 蒯举明的妻子上心之后,也曾出门打听过庄四娘子的为人,听到的都是夸她的。 也知道她在娘家日子过得不好,知道这孩子性情温顺,并不是尖酸刻薄的挑事之人,对她很是心疼,心中已经认定了这个儿媳妇。 夫妻商议后,备了礼物,请六叔娘上门去探娘家堂兄嫂的口风。 庄四娘子的父母对这个女儿虽说不大喜欢,但对这个女儿的婚事却很上心的。 随着她年纪渐长,提亲的人增多,两夫妻将她的婚事卡得很紧,许多达不到条件的人是不答应的。 六叔娘带着礼物前来,说夫家有个堂侄,年纪与庄四娘子相当,家境可以,堂兄夫妇性格不刻薄儿媳,一家人过得很是和美,得知庄四娘子美名,想替小儿子来说亲。 庄四娘子的父母对于六叔娘提到的这门亲事顿时上心了。 蒯良村团结、富裕在附近十里八乡是有名的,如果女儿能嫁到蒯良村,聘礼先不说了,将来说不定还能补贴娘家兄弟——他们看到六叔娘婚后时常回娘家,一来就大包小包,早就眼馋了。 这桩婚事两夫妻没有异议,但因为家里贫困,再加上庄四娘子美名远扬,夫妻俩提出了一个要求:聘礼需要多一些。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六叔娘道: “我那堂兄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孩子多了,总要张嘴要吃要喝,再加上当时我那堂嫂有个十几岁的老来子。” 那小子名声不好,十二三了不好好跟家里人干活,也没有学个手艺,就跟同龄人吃喝混街,将来要想娶妻可不是个容易事。 庄四娘子的父母为此愁得都要秃了头,他们想起几年前庄老七表姨婆有个女儿嫁进了黄岗村,收了一大笔聘礼,便心动了。 两夫妻想借嫁女儿攒笔钱,为儿子将来娶妻所用。 “他们提出想要一两银子作聘礼,除此之外还要一些猪肉、布匹。” 这笔钱不是个小数目了。 可蒯五在得知双方有意这门婚事时,也偷偷看过庄四娘子一眼,一下就将这个姑娘瞧上了。 本以为这桩婚事十拿九稳,哪知临门却遭遇这样一个挫磨,他一下懵了,便和爹娘说暂不考虑成婚,将来有合适的再说。 “为人父母,哪里瞧不出来他心中的念头。”蒯六叔道: “我那堂兄、堂嫂舍不得儿子,便咬牙应了。” 一两银子哪里那么容易攒,更何况此前两夫妻为了前四个儿子成婚,早将裤腰带勒断了。 此时又要攒一两银子,夫妻便比以往更加勤劳。 四个儿子儿媳也很懂事,得知父母为难,也想成全弟弟,便都帮着攒钱。 “一家人齐心协力,老五便也开心,总往庄家村跑,时常去帮他们挑水干活,庄家人也很喜欢他。” 本来事情一切都往好的发展,眼见一年到头,银子快攒齐了,却偏偏出事了。 “那年九月,我堂兄说那年卖了白苏后还差一笔钱,想等到下旬摸鱼时多摸一些,到时大部分卖掉,剩一些制成咸鱼,加进老五的聘礼单子中。” 蒯六叔提起当年过往,语气也有些哽咽: “后面在摸鱼时,别人有些下水久了身体吃不消,早早上岸,他想着儿子的聘礼,一直不肯上来,最后被河中水草网住,等人捞上来时,早断气了。” 麻绳总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 赵福生重生之后,继承了原主记忆,总觉得原本的赵福生也算是十分命苦,可此时再一听到蒯五与庄四娘子过往,竟也不由心生叹息。 这两人婚前本来一个性情温柔,一个勤劳积极,如今经历这样一桩打击,就是勉强成婚,恐怕也成一对怨偶。 就连最是嘴贱的张传世也说不出话来。 “事情发生之后,家中人顿时饱受打击,老五最自责。” 他爹可以说是因为他的婚事而死,这对他造成了很大打击。 “他当时说不成婚了,执意要拿这钱给他爹办丧事,他娘当时重重打了他一耳光,说他不懂事。” 他爹临终前,最希望的就是这个小儿子结婚成家,过上美满幸福的日子。 蒯六叔摇了摇头。 村里人张罗着凑钱、凑物,将蒯举明的丧礼办了,事后蒯五娘拿着丈夫的血汗钱,向庄四娘的爹娘提了亲。 这桩婚事虽说如约举行,可内里却变了味。 庄四娘的父母既尴尬又憋屈,他们也不希望亲家出事,如今嫁了女儿,却没得到女婿一家好脸色。 “婚后老五不成体统,对四娘子横挑鼻子竖挑眉。” 六叔娘道: “我们也劝过他,可他不听。” 他爹因他婚事而死,兄弟姐妹们虽说没有怪过他,可他娘在他成婚之后不久便一病不起,最后熬了一年半就死了,他心中的怨恨到达极致。 自此之后,这本该恩爱的两夫妻成为了怨侣。 “我堂兄在世时,老五是个多好的孩子?谁见了都得夸他一句,那时他三天两头的跑去庄家村,庄四娘大嫂家的小子见他就坐他肩膀上,一路跟在他身后。” 蒯六叔叹道: “过年那会儿,四娘子也来我们村,见人就笑,谁料得到以后呢?” 这场姻缘从蒯举明之死开始发生剧变,蒙上了阴影。 蒯五老娘一去世,两夫妻关系彻底破裂。 蒯五从此以后懒散异常,酗酒成性,在家啥事不做,每年白苏不采了,家里牲畜一样不喂。 庄四娘子怀孕生子那天,他还在外吃酒玩耍,是蒯大娘子带了三个妯娌帮忙叫接生婆,跟着操持家里。 “一开始的时候日子勉强还能过,后面越过越差,家里欠了一屁股的债,老五还在外面借钱买酒呢。” 欠的钱多了,村里人就是再团结,也难免心生不快。 “这个时候税收又重,他家给不起,便几个哥哥凑钱给,时间一长,四个嫂子也不开心,便对他俩夫妻也看不顺眼。”蒯六叔说道: “中间闹过要分家,但几个兄弟不允许。” 蒯良村向来团结,儿女未成年前,父母全心辅助儿女过日子;待到父母年迈,儿女们又反哺父母长辈。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过分家的先例。 蒯五破罐子破摔,时常喝得醉熏熏的,面对兄嫂的埋怨责骂,便化为对庄四娘子的怨恨,回家打妻子。 他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是老子花钱买来的,打死你也天经地义。 当年没成婚的时候,二人也曾有过甜蜜,哪想到后来会将日子过成这个样子。 …… 蒯六叔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将蒯五与庄四娘子的婚事由来说完,突然问道: “人年纪大了,一说到过往便啰嗦个没完。对了,大人,你先前提到满财时,这位大人曾说他——” 他目光转向了范无救,话说了一半便止住。 “他死了。” 赵福生答道。 “胡说!” 本来因蒯六叔提起蒯五过往经历而有些伤感的蒯满财听到此处,急得跳脚,大喊了一声: “我分明活生生站在这里。” “是真的。”武少春本来因庄老七的话先入主为对蒯良村众人印象极差,可这会儿听了蒯六叔等人讲述的当年恩怨后,又觉得唏嘘不已。 他出声解释道: “庄老七说,事发之前,庄家村隔着一条河看到对面的村子受大雾笼罩,看不真切,我们家大人说这是鬼域——”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 赵福生点头道: “厉鬼复苏后,会形成鬼域,鬼域笼罩的地方,活人难以逃离,会被困在鬼域内。” 蒯六叔的眉头紧皱,赵福生又道: “七八天前,据庄老七所说,蒯良村突然有人乘了一条黑船过河,跑进庄家村求救,说是蒯良村出了大事。” 而这桩大事就是庄四娘子之死,“当时传信的就是蒯满财。” 她说话时,目光转向了蒯满财。 蒯六叔等人也转头盯着蒯满财看,蒯六叔表情严厉: “满财——” “没有啊,六叔公。”蒯满财一脸冤枉之色,大声的辩解: “我没有见过黑船,也没有过河求救。村子里出了这样的丑事,我怎么会将这样的消息往外传呢?” 他说道: “更何况当天出事后,我们村子就被‘封’住了,河边长满了那怪花,谁都进不去,我又怎么往外走呢?”他有些委屈的道。 蒯六叔听到这里,点了点头: “大人,确实这件事情有诡异。”他神情严肃: “当天我们确实用了私刑,将四娘子处死,她死后村子发生了怪事。” “什么怪事?”赵福生心中一动,好奇的问。 “当时她死后尸身不沉,真的怪得很。我们把她尸体拉上岸,又找了柴禾想将她火化,结果火烧到一半突然熄灭,先前一直烧不烂的尸身突然化为血水,流进地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是死后厉鬼复苏了。”赵福生道。 她说到这里,心中感到十分怪异。 厉鬼复苏之后凶悍异常,动辄杀人。 照理来说,庄四娘子如今晋阶到至少祸级以上的水准,应该是杀了不少的人。 那条被染黄的泉水底下除了厉鬼之外,全是死尸。 只是当时情况凶险,她也不清楚这些死尸究竟是哪里来的,也不知是渡河的庄家村人,还是—— 想到这里,赵福生又抬头看了蒯六叔一眼。 他愁眉紧锁,恐惧与压抑几乎要从他眼中溢了出来。 面前的这些人太过真实,压根儿不像是假的。 她忍下心中的猜测,再问: “厉鬼复苏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蒯六叔无奈道: “大人可能不信,我们当时也觉得是不是闹鬼了,可血水消失后,什么怪事也没有发生,我们便回村了。” 大半夜的,经历了这桩诡事后,村里的人又慌又怕,回来之后也不敢归家歇息。 “我们担忧出事,便围绕着祠堂周围准备先将就一晚,等天亮之后再看情况——” 第一百六十五章 生死之谜 第一百六十五章 蒯六叔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赵福生一眼: “大家也商讨过要不要前往镇魔司报案——”他拍了一下大腿: “哪知从此之后,这天色就再也没有亮起过了。” 蒯良村陷入了漫长的黑夜中,仿佛光明抛弃了这里。 “我们熬了许久,意识到不对劲儿,也猜测是不是遇到了鬼打墙,就是,就是大人提到的、提到的鬼、鬼——” 赵福生接话: “鬼域。” “对对对,鬼域。”蒯六叔点头: “于是村里几个大胆的孩子便准备去河边看看,哪知才刚出村,就看到河边一夜之间长满了那种奇怪的红花,几乎将河岸全部铺满了。” “那花——” 张传世听到鬼花,便觉得头皮发麻,语气都有些迟疑。 蒯六叔不知他的经历,自然难以理解他此时复杂的语气,闻言叹道: “那花有问题。我们村的人踩进花丛中,便会被那花的味道熏得晕晕忽忽的,不知不觉间便失去意识,等到再次醒来时,又回到了村里。” 说完,他郑重道: “所以大人,我们被困在了村子中,根本出不去。” 赵福生听到这里也觉得惊异: “每个人都试过了吗?村里所有人都出不去?” “试过了。” 蒯六叔点头: “最初几个胆大的孩子进了花丛又诡异回村后,我们都被吓得不轻,于是又组织了一批人想离村报信,但每一个进入花丛的人都不例外,全被困进花丛中,醒来时又回到了村里。” 他晃了晃脑袋: “出不去的,所以满财也不可能离开村子坐船去庄家村报信。” “这——” 武少春听到这里不由面露异色,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赵福生。 “不瞒大人说,我们本来以为会被困死在村中,无人得知这里发生的事,哪知今夜大人一行便闯了进来,说实话,我们也很诧异。” 蒯六叔说完,犹豫了片刻,才试探着道: “大人,你说庄老七是不是猜到我们村出事,所以故意胡说八道,却因差阳错说对了呢?” “你是说他讲假话,却恰巧说中了事实?”赵福生反问。 “是。”蒯六叔应了一声。 “不大可能。”赵福生摇头: “这机率太低了。” 她的话令蒯良村的人面面相觑。 这桩事情透着一股邪性,赵福生说道: “庄老七说,蒯满财报信是这样说的,说今年六月时,村子里来了一波收白苏的外乡人——” 她说到这里,蒯良村的人面色大变,蒯六叔开始还当她说话半真半假来诈自己,此时则再无侥幸心理。 这些事情是蒯良村的秘密,从庄四娘子被秘密处死后,满村的人都被困在村庄中,没有人外传过,这些内情赵福生是如何得知的? 蒯六叔忍下心中不安,听赵福生又道: “这些人中有一个外乡客,与庄四娘子日久生情。” “之后呢?” 蒯六叔坐不住了,追问了一声。 “之后说是一个名叫蒯怀德的人向你举报,将庄四娘子与人有染的事揭发出来的。” 赵福生意味深长的看了蒯六叔一眼,将庄老七提到的话说出。 “……” 蒯六叔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难看,他似是有些茫然,又有些忐忑,许久之后下意识的点头: “是……确实是这样的……大人说得一点都不错。” “然后你当时不信。” “我确实不信。”蒯六叔吞了口唾沫,说道: “四娘子的为人我也清楚,她是我家老婆子的同族晚辈,嫁进我们村子后,也是性情温顺,品貌出众的。” “她日子过得不好,又因为婚前的恩怨、老五的不着调,背后很遭人非议。”沉默了许久没说话的六叔娘插嘴: “但她人品性格大家都清楚,我们都相信她绝非这样的人,所以一开始我们认为是怀德那小子胡说八道的。” 赵福生听到这里,倒听出一些趣味。 蒯良村初始给她的印象是村中十分团结,且全村如同一个大宗族集体,利益均分。 从入村前蒯六叔提到过的交田地税便能证明这一点。 但事情涉及庄四娘子与人私会一事后,便出了一些意外,证明这个宗族也并非赵福生想像的那样团结。 她笑着道: “蒯怀德?也是你们同宗本族的人吗?” 赵福生这话简直像是明知故问,武少春不解的看了她一眼。 张传世心中一动,好似发现了什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大人忘了吗?我们蒯良村都是同一宗族本源的族人。” 蒯六叔脾气极好的道。 “你们宗族好像挺团结的。”赵福生淡淡的道。 “我们就是一家人。”蒯六叔强调。 “既然是这样,怎么你们会相信庄四娘子的清白,而不信任自己的亲人?”赵福生盯着蒯六叔: “莫非在此之前,蒯五跟蒯怀德有过矛盾?” 她直指问题根源,将蒯六叔极力营造出来的村中众人‘团结友爱’的假象瞬间戳破一个口子。 “不——” 蒯六叔听闻这话,明显有些慌乱,他先是试图反驳,但目光在对上赵福生的视线后,却是心中一惊,暗道:这位大人看起来年纪不大,但目光好吓人。 她的眼神仿佛有穿透力,能看穿他的内心。 蒯良村中发生的种种不该隐藏在阳光下的龌龊事,好像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蒯六叔略有些狼狈的避开了赵福生的眼神: “大家总体来说是很好的,可是就算亲如一家人,也难免会有嫌隙,牙齿和舌头那么亲密,也要打架呢——” 说完,他抿紧了嘴唇,脸上的慌乱之色很快被他隐藏了下去,变成倔强的神情。 赵福生一看就知道这老头儿秉性固执。 他在蒯良村中声望极高,说一不二,为人处事也圆滑且行事有一套自己的固有原则。 庄四娘子的事涉及村中丑闻,只是因为关系到多条人命,才撬开了他的嘴。 但村民之间的矛盾、阴私是家丑,涉及到了他的统治,与他威信息息相关,未必好打听。 蒯六叔这样的人不像庄老七,稍一恐吓便能说实话,他人老成精,不想说的话威逼利诱恐怕也难以令他招实情。 想到这里,赵福生微微一笑,并没有再穷追猛打的追问,而是若无其事的将话锋一转: “庄老七说蒯满财也提到了这一点,说你让人将蒯怀德打了一顿,并捆了他去向庄四娘子赔罪。” 她识趣的转移话题,令蒯六叔大松了口气。 他几乎是有些感激一般的看了赵福生一眼,态度一下变得温和了许多,提起这桩鬼案时,也更配合了一些,答道: “是,我当时想这小子胆敢胡说,要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不敢欺负他五叔婆。” 说完,似是为了报答赵福生没有再追问村中矛盾的事,解释道: “老五辈份比怀德高两辈,他们两家是比邻而居的,只隔了一面墙而已。” 蒯六叔的话中透露出不少讯息。 村中的房舍大多都是土篱笆墙,若是两家仅一墙之隔,根本防不住动静。 “这岂不是蒯五家中有什么事,隔壁就听得一清二楚的?”张传世说道。 蒯六叔的脸色瞬间漆黑。 也就是说,庄四娘子与奸夫偷情一事,恐怕早被隔壁的人得知。 双方有亲戚关系,蒯怀德又是晚辈,如果双方关系亲密,照理来说他不应该举报,而是应该不动声色分离庄四娘子与奸夫,掩下这桩丑闻才对。 赵福生当即心中笃定:蒯怀德与蒯五关系不好,说不定彼此有仇隙,趁此时机想报仇呢。 “蒯五得罪过蒯怀德?”她想到这里,便直言相问。 “老五欠了怀德的钱。”蒯六叔犹豫半晌,才十分谨慎的答道。 他说完后,偷偷抬眼看了看赵福生,连忙补充了一句: “不过老五这些年不着调,又酗酒,时常邀了不三不四的人回家喝酒,一喝就烂醉,家里万事不管,四处借钱,村中很多人都被他借了个遍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赵福生就忍不住想笑: “六叔的意思是,蒯五将村里人都得罪完了?” 她这样一说,蒯六叔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这件事几乎撕掉了蒯良村‘团结友爱’的外皮,令蒯六叔十分不自在: “也不能这么说——” “大人还是再说说庄家村的事吧。” 一旁的六叔娘见丈夫一把年纪却被赵福生逼得坐立难安,心中不忍,再加上她确实也担忧娘家,便打断了赵福生与蒯六叔的对话: “我娘家人,他们、他们——” 她还担忧赵福生不肯转变话题,哪知赵福生十分痛快的点头: “我还是接着说蒯满财报信一事吧。” “呼——”蒯六叔大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迭声道: “是是是。” “蒯满财提到蒯怀德举报庄四娘子,最终确定庄四娘子真跟外乡人有染,因此村中商议,决定将她沉河,当天夜里厉鬼复苏。” 这期间的事蒯六叔比她更清楚,她没有多加赘述,只讲了关键的事: “他逃了出来,前往庄家村求救的。” 一旁蒯满财既慌且怕。 事情明明就与他相关,可偏偏他又没有半点儿前去‘报信’的记忆,仿佛赵福生提到的‘蒯满财’与他毫不相干,仅是两个同名同姓的人而已。 “之后呢?”他吞了口唾沫,忍不住小声的追问。 “之后蒯满财说村中发生了怪事。”赵福生虽说看向‘蒯满财’说话,却并没有用‘你’字替代,而是叫了‘蒯满财’全名,这无疑是让蒯满财松了很大口气。 “什么怪事?”蒯六叔奇怪的追问。 “他说村中人似是听到背后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接着像是后头有人拿东西戳了村民后背心,被点名的人之后就说要回家招呼客人,之后此人便离奇失踪。” 赵福生的话令屋内外的村民大惊失色,久久无法言语。 “没有呀,没有发生过怪事啊。” 蒯六叔不安的摇头: “厉鬼复苏后,我们村就是陷入黑夜而已,没有、没有发生过有人叫名字的事啊。” “你先别急,接着听我说。”赵福生笑眯眯的看着他: “蒯满财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眼珠转向蒯满财,直将蒯满财看得毛骨悚然了,才接着道: “他突然像是中邪了一样,左右望了望,然后跟庄家村的村长说,有人叫他,他要回蒯良村。” 这话一出,满堂皆静。 “……” 所有人感到了一种打从心中生出的寒意。 惊悚、骇然弥漫了每一个蒯良村的村民内心,蒯满财几乎要被吓哭,竟然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庄家村的村长还来不及留他,他转身就走——接着,他双手滴血,整个人往前走了两步,便‘扑通’倒地。” 赵福生仅只是听庄老七描述了当时的情景,但她故意将这一幕说得十分详细,且说话时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蒯满财看,想从他身上看出端倪: “之后他在庄家村的人面前背心腐烂出一个大洞,血肉化泥,整个人片刻间便化为一具骨架,头骨滚落。” ‘嘶。’ 蒯六叔的儿孙们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纷纷狼狈不堪的急起身,警惕的搬了凳子,远离蒯满财一些。 顷刻间,蒯满财周围便空出一大片空地。 蒯六叔年纪大了,反应慢,几个儿子拖着他,接连后退了数步,远远的看着蒯满财,眼中带着恐惧。 屋中火把闪了数下,光线瞬间暗了些。 庄老七的死状是与他自己叙述中的蒯满财一模一样的,赵福生仿佛陷入自己的回忆中,并没有留意到四周的变化,兀自说道: “这样的异变令得庄家村中的人吓得要死,就在这时,蒯满财的骨架之上突然长出大条大条的枝芽,枝上结出花苞,开出一朵一朵碗口大的血红的鬼花——” “不可能!不可能!” 蒯满财脑海里紧绷的弦听到此处终于断裂,他精神似是崩溃一般的高喊: “没有,我没有去庄家村,我没有死——”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两个版本 第一百六十六章 受鬼域笼罩,已经没有白天降临的阴森诡村之中,昏暗的老宅里,蒯满财听赵福生绘声绘色的提起‘自己惨死’的经过,心态顿时大崩。 他边喊边用力搓揉自己的双臂,同时恐慌的抬头看向四周,像是跟一脸惊恐的蒯六叔等人求助: “六叔公,我没有出过村,我没有死——你摸摸我身上,我是好端端的,有血有肉,怎么就骨头开花呢——” 蒯满财疾步向蒯六叔迈去,但蒯六叔的儿子们却反应很快,如见鬼一般,架着蒯六叔飞快后退。 “我真的没有死,六叔公——” 蒯满财一见此景,委屈得直哭。 蒯六叔惊魂未定。 蒯满财的哭喊声在屋里回绕,四周此时极静,他的喊声在这昏暗的老屋之中形成回音,来回响荡,透出一种凄厉可怕之感。 赵福生说完话后,不动声色的坐壁上观,目光锐利的盯着蒯满财看。 她揭破了蒯满财的‘死亡’,如果蒯满财是因受厉鬼影响,形成与庄老七一样特殊的行尸走肉状态,那么他当下便会现出‘原形’。 但赵福生并没有看到自己预料的情景。 她微不可察的皱了下眉。 蒯满财破防大喊后,蒯六叔突然长叹了一声,挣脱了几个儿子的束缚,突然向前走了数步,拉住了蒯满财的双手。 老者将这忐忑恐慌的年轻大汉伸手揽进了怀里: “我相信满财,满财是个好孩子,不会撒谎的。” 他伸出一双满是皱褶且布满黑茧的双掌,轻轻的拍打蒯满财后背心: “可能是四娘子死不瞑目,厉鬼作祟。” 说完,看向赵福生: “希望大人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满财。” 赵福生看得有趣,露出笑容,耸了耸肩,有些遗憾的样子。 事情到了这里,出现了两个版本。 一个版本是据庄老七所说,蒯满财报信,继而提到厉鬼背后叫人,被叫的人则被厉鬼标记,成为厉鬼可能会附身的载体,所到之处将厉鬼的气息传播出去——变相的在扩大鬼祸的杀伤力。 而另一个版本则是蒯良村中的人说的:当日庄四娘子被浸猪笼而死,死后尸身不沉,村里人害怕,将其尸体火化。 庄四娘子在火中厉鬼复苏,尸体化为血水。 之后村子陷入鬼域,此后数日再也没有黎明的到来,村民笼罩在黑暗中,河岸边长满了鬼花,将村民们困死在村子里。 村民没有外出,蒯满财也没有死。 两个结局截然相反的版本中,蒯六叔显然相信蒯满财的话——也就是说,“你不相信庄老七的话?” “不,我相信守强这孩子不会撒谎。”蒯六叔闻言毫不犹豫道。 他的话令得蒯满财浑身一震,他连忙又拍了两下,安抚意味很浓。 “但是大人也知道,涉及了厉鬼,可能鬼会迷人心智,庄守强看到的事未必是真的。”蒯六叔有些固执的道。 “大人,之后呢?” 六叔娘有些忐忑的打断了二人的对话,迫不及待的发问。 她此时顾不上庄老七说的话是真是假,她只担忧庄家村。 六叔家中的人对于赵福生口中所说的故事感到既害怕又好奇,人类对于这样的危险、诡异的事件总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害怕、防备又夹杂着奇怪的探知欲。 尤其是事件与自身相关的时候,大家都想知道后续,以此判断蒯满财到底是人是鬼,再决定对他的态度。 “之后庄家村中目睹蒯满财死亡场景的人,都接连出现了怪异。” 赵福生将心里的种种疑惑压了下来,接着若无其事的回答了六叔娘的问题。 “什么怪异?”六叔娘心中一紧,追问了一声。 “庄家村中的村长一家,以及当日见证了蒯满财之死的庄四娘子家人、包括庄老七,都先后出现了蒯满财一样的症状。”赵福生顿了顿,说道: “他们都收拾东西,说是要前往蒯良村。” “这怎么可能?” 先前架着蒯六叔后退的一个中年大汉惊呼了一声: “我们村从那天之后,根本没有人来过——” “他们可能渡不过黄泉。”张传世听到这里,若有所思。 那一条被血光染红的黄河横亘在蒯良村与庄家村之间,河底‘长满’了如水藻一样的尸体,兴许就是被鬼引诱过河而死在半道的村民。 “什么黄泉——这、这怎么可能——” 蒯六叔听到这些话,浑身直抖,下意识的摇头反驳。 “就是那一条红花之路外的河流,上嘉江的分支,也是溺死了庄四娘子的河道,如今已经被血染红,成为了一条普通人一走必死的鬼路。” 赵福生淡淡应了一句。 蒯六叔大受打击。 “之后庄家村呢?”六叔娘强忍伤心,又再次追问。 “村子已经空无一人了。我们根据庄老七的指引,去了村中,找到了村长的宅子——” 赵福生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片刻。 心急如焚的六叔娘沉不住气,带着哭腔: “大人——” “我在庄家村的村长家中,找到了庄老七所说的,一具尸首分离的人骨架子。” 屋中所有蒯良村的人瞬间陷入死寂。 每个人的脸色都难看极了。 根据赵福生所说的话,蒯满财已经确定死亡无疑。 就连蒯六叔也神色恍惚的盯着怀中的晚辈看,他嘴唇哆嗦,目光惊疑不定。 一头是自己的族人,一面是意外闯入的朝廷来使…… 他面色交换,末了沉声道: “大人讲这些话有什么证据?我凭什么相信你们的身份?” ‘嗤。’ 范无救冷笑了一声: “我们大人能闯进鬼村,就是最好的证据!这万安县中,除了大人之外,谁有这么大能力?” 他一句话将蒯六叔瞬间积攒的勇气又刺破。 蒯六叔道: “这件事透着古怪,要从长计议。” 喊完之后,他烦闷不堪的问: “满银?满银回来了没有?” 喊了两声蒯满银的名字后,他松开抱着蒯满财的手,原地转来转去: “我不相信——” “呜呜。” 六叔娘小声的抽泣。 知道庄家村出事后,她就一直在哭,发出细碎的呜咽声,还十分自责的道: “都怪我、怪我,当时如果不保媒就好了——” 古怪的事件,蒯满财的生死难辨,再加上结发妻子的哭声,庄家村人失踪之迷,形成重重的阴云压在蒯六叔心头。 他突然一改之前接待赵福生时的冷静自持,大喊道:“我头疼死了,身上也疼。” 说完,他伸手按住了腰,上半身扭了两下。 先前还在哭的六叔娘一听这话,连忙站起了身,为他揉腰椎,一面向赵福生解释: “我家老头子身体不好,年轻时又担又背,熬坏了骨头,上了年纪就开始这里疼那里疼。” 蒯六叔痛苦的大声呻_吟,几个儿子上前连忙要将父亲扶入屋里休息。 他临进屋前还有些不放心,回头叮嘱家人: “杀鸡待客。”说完,又喊: “长顺呢?” 一个年约二十的青年站了出来: “爷,我在这里。” “你看看满银怎么还没来,你去催催他们——”蒯六叔忍住到嘴边的痛苦呼声,吩咐着孙子。 “——好。”那青年听到他的吩咐,迟疑半晌,应了一声,但脸上分明露出不太高兴的神情。 如果是先前的蒯六叔一定能注意到这一点,可惜此时他被疼痛折磨,忽视了孙子的不快。 而蒯长顺脸上的不痛快,则被赵福生看在眼里,她起身道: “如果蒯五一家没来,不如蒯长顺带我过去看看也行。” 她正好要办鬼案,在村中走走。 且蒯长顺年纪轻,与蒯六叔这样人老成精的老者不同,他似是对于祖父的一些行为早就心生怨言,趁着蒯六叔无法盯睄,赵福生想看自己能不能从他口中掏出一丝消息。 若是蒯六叔清醒的时候,他可能会不答应这样的提议,可此时他饱受疼痛折磨,仿佛无暇细思,正要说话时,儿子们劝道: “爹,你躺一会儿。” 他胡乱点头,挥手道: “那也成,长顺,好好照顾客人。” 随后,几个儿子将他扶进屋中,屋里其他人陷入沉默中,脸色有些拘谨、僵硬。 “长顺,大人有吩咐,你就领大人去蒯五家看看也好,其他人留下一些帮我的忙,准备膳食,若不想帮忙的,不如侍候大人——” “不用了,其他人就在这里,长顺领路就行。” 赵福生拒绝了六叔娘提议。 她本人性情较为软弱,赵福生的强势令她很快就顺从。 张传世想偷懒,不愿与赵福生同行,见她起身后,范无救、武少春都站起来了,他磨磨蹭蹭坐在凳子上不肯起身。 “大人,我——” “行了,你留在这里也行。” 赵福生此时心思放在去蒯五家的路上,反正此行目前看来危险性不是很大,她已经有了范、武二人追随,留张传世在这也问题不大。 几人起身跟着蒯长顺出了六叔家的大门,范无救有些不高兴的道: “我看老张越来越不成体统了,这懒鬼——” 赵福生没有理他的嘀咕,四人一踏出房门,少了其他举火把的村民,四周光线一暗,顿时多了几分阴森诡厉之感。 鬼域笼罩下,蒯良村听不到夜风吹拂过树林的声响,也没有鸟叫虫鸣,静得十分怪异。 半空中笼罩着不散的鬼雾,遮挡了月亮、星辰。 “大人等等。” 蒯长顺一出门后见路有些黑,又折转回身,不多时提了个油灯出来。 赵福生闻到了若隐似无的臭气,隐约有些熟悉。 她目光闪了闪,伸手揉了下鼻尖,状若漫不经心的道: “你这油灯看起来挺精致的。” 赵福生话音一落,范无救、武少春二人都将目光落到了蒯长顺手里提着的油灯上。 只见那灯呈圆柱形,约碗口粗,半尺来长的样子。 灯体像是用黄铜打造,呈镂空形状,因年生日久的缘故,黄铜外表颜色略沉,但灯的主人对它显然十分爱惜,时常擦拭,因此灯体外表油光发亮,古朴之中透出一丝华丽、庄重之感。 “确实不错。” 武少春看了一眼,说道: “我当年在黄岗村中,也见到过从‘箱中’开出的古货——” 他说完,似是意识到漏了嘴,连忙抿了抿唇。 但事关鬼案,他想了想,小步走到赵福生身边,低声道: “大人,我听说这种灯要么是以前大户人家的坟墓中的埋葬品,要么是宗祠内挂着照祖宗灵牌的。” 他小声说完,赵福生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不是二人对话被蒯长顺听到了,他偏头看了武少春一眼,说道: “这灯原本是挂在宗祠内的,我五叔娘死后,村中很多灯都点不亮了,只有族中宗祠内的灯还没有受到影响,能点亮。” 他这样一说,赵福生顿时顾不上追究他似是能听到武少春小声私语的事了,低声道: “真是怪事。” “谁说不是?真是怪事?” 蒯长顺满脸阴郁的摇了摇头,接着提灯照路,殷勤的道: “大人,你小心,走这边。” 几人走了数步,赵福生目光落到了与蒯六叔相邻的那栋古怪大宅上。 此时这栋蒯氏宗祠的门牌坊格外醒目,且除了门牌之外,是没有大门的。 院内很宽敞,内里打扫得很整洁,地面铺设了石砖,不见一片落叶。 祠堂内没有点灯,借着蒯长顺手中的灯光,隐约可看到隐藏在黑暗中的数重屋顶,一层比一层更高,好似在黑暗中蛰伏着俯瞰人类的怪异。 赵福生莫名生出一种被某种意识窥探后的不安感。 她想起自己先前在宗祠面前驻足,便令蒯六叔警惕的场景,问道: “长顺,这是你们蒯氏宗祠?” 蒯长顺年纪还轻,不如蒯六叔沉得住气。 赵福生镇魔司令司的身份对他来说天生就有无上的震慑力,再加上她先前气势压得蒯六叔都感到有些不自在,蒯长顺目睹了当时的情景,对赵福生有些畏惧,听她一问,便答道: “是的,大人。” “我可以进去吗?”她淡淡问了一句。 蒯长顺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蒯六叔说过,照规矩,蒯良村的宗祠是非蒯姓男子不入的,可蒯长顺面对赵福生时底气不足,听到赵福生这样一说,便慌张道: “我爷说,说这不合规矩……” “规矩?你蒯良村的规矩还能大过朝廷法令?我镇魔司中的人,哪里不能去?”赵福生故作不快,一连数声反问。 说话的同时,她似是不顾蒯长顺的反对,执意要往宗祠内闯去。 明天有事,请假一天~! 第一百六十七章 火上浇油 第一百六十七章 赵福生这一突如其来的强势作派可将蒯长顺吓坏了。 宗族私下的个人矛盾在受到外来力量的冲击时,迅速被蒯长顺压制下来了,他脑海里本能的考虑到了赵福生强闯宗祠后的村庄得失。 “咦,大人--” 蒯长顺忙不迭的张开双手,想来阻拦赵福生,却又不敢真的碰到她的身体。 范无救、武少春如两尊凶神一样站在她左右,将蒯长顺盯住,大有他敢动手,便要给他教训的架势。 “大人--” 蒯长顺没料到才刚一出屋,便出了这样的纰漏,他有些急切,目光阴晴不定,似是犹豫着要喊人。 但下一瞬,不等他出声,赵福生翻脸如翻书,突然咧嘴一笑: “和你开玩笑而已。”她笑着看蒯长顺: “我知道你畏惧你爷,又怎么会让你为难呢?” 蒯长顺本来以为她执意要进祠堂,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做好了要大声呼喊人过来的心理准备,哪知下一刻赵福生随即放弃了原本的打算,竟然言语之中愿意给他一个面子。 “大人——” 她这一收一放,很快俘获了蒯长顺的感激。 年轻人哪见识过这样的手段,心中对赵福生好感倍生的同时,想起自己先前对她的过度防备,不免有些愧疚不安。 “我看你爷在村中威望很高,说一不二,放心吧,就是我要进去,回头自会找你爷说,不让你头疼。” 赵福生将年轻人神情的变化看在眼里,心中满意,又故意补了一句。 她这样一说,蒯长顺更是忐忑,脸上露出踌躇之色,然后说道: “不瞒大人说,其实祠堂原本是有一些规矩,非本村蒯姓男子不能进入,但我们村大多都是自己人,规矩也不一定那么严谨,偶尔我奶也要过来添些灯油,我娘和几个叔伯娘都要过来打扫一下卫生,擦擦灵牌什么的。” 他感激赵福生体贴,心防打开,嘴巴便不像蒯六叔那样严谨,愿意与她说一些话。 赵福生嘴角露出狡黠笑意,武少春目瞪口呆,回头看了范无救一眼,见范无救仿佛不以为意,不由闭嘴,安静倾听。 “那这规矩——” 赵福生探听出来了蒯良村祠堂不能随意进出的规则在此之前并不严苛之后,不由猜测是不是祠堂内隐藏了什么秘密,因此蒯六叔故意针对自己设下了这条‘外姓人及女子不能踏入’的特殊规则。 “其实主要是这祠堂可能闹鬼。” 蒯长顺迟疑了一下,随即小声的道出秘密。 “闹鬼?” 这样的答案出乎了武少春意料之外,令他不由低呼了一声。 赵福生眼中闪过暗光,蒯长顺听到武少春的话,有些急切,低低道: “小声些,不要被我爹他们听到,我爷会打死我的。” 赵福生点头,冲武少春使了个眼色,吩咐他: “少春,你小声些。” 蒯长顺听她帮自己说话,眼中露出感激之色。 如此一来,他再说心中话时,便更少纠结: “不瞒大人说,这祠堂以前除了过年、祭祀时讲究,不准外姓及女人进入,其他时间是没这样严格的,之所以后面有了这些规则,其实是因为这祠堂我们进不去了。” “什么?”这下赵福生也吃了一惊: “进不去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们再也进不了蒯氏宗祠。” 蒯长顺有些烦恼的伸手抓了下脑袋: “怪事还是要从我五叔娘出事那天说起,就跟我爷说的一样,我五叔娘——死、死后,我们村不再天亮,村里人心惶惶,出又出不去,我爷睡不好,又有些担忧,便生出了想要祭祀祖宗,求先祖保佑的念头。” 一个奇怪的念头飞快从赵福生脑海里掠过。 蒯长顺又道: “我们备好了祭祀用品,大家聚在祠堂门口时,却发现我们进不去了。” “这里没有门,但我们却被挡在祠堂外面,宗祠之中有股力量不准我们进去,我爷猜测应该是以前我们不尊祖宗家法,所以祖宗发怒,不准我们进入,因此重新制定规则,且要村里人坚决执行。” 他解释完,有些歉疚的看向赵福生: “所以大人,我真的不能带你进入祠堂——” 蒯长顺说的事情太奇怪了。 赵福生重生了一段时间,对此时的厉鬼也有了一些了解。 此时人死之后,要么入土为安,要么厉鬼复苏,为祸一方。 厉鬼复苏后,鬼是没有记忆情感的,蒯良村设立的宗祠祠堂在赵福生看来,更像是一村之老为了凝聚人心,且自我求安慰的一种说法罢了。 祖宗的庇护不存在,祖宗的怒火自然也是子虚乌有。 如果说蒯良村中的人进不了祠堂,应该是在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祠堂发生了某种变化——亦或是村民们有了什么变化,从而诱使祠堂内某种本来便有/亦或是庄四娘子死后才出现的某种物质也同样发生变化,接着产生了村民们无法再进入本宗祠的怪异情况。 赵福生看着一脸忐忑的蒯长顺,决定此时顺着他的话做,降低他的戒备心。 可蒯氏宗祠既然有了古怪,那她迟早要进入其中,一探究竟的。 她点了点头: “没事,我理解,之后我问了你爷后再说。” 蒯长顺见过她之前与蒯六叔打交道时的场景,这会儿见赵福生一反常态,格外好说话,心中既是感激,又是愧疚,恨不能说点儿什么,以报答她的体察之情。 “对了,你可真够怕你爷的。” 赵福生将心中的念头压下,故意以开玩笑的语气打趣了蒯长顺一句: “我看你爷性格确实很严厉,行事也颇公正,难怪大家都很敬重他。” 一个有意套话,一个又想答谢,再加上在蒯六叔强硬的家长作派下,蒯长顺这样的年轻人确实心中压抑着积压了许久的不满之情。 赵福生的话如同撬开一个装满了陈年老酒的酒瓮的裂缝,蒯长顺嘀咕了一句: “谁又不怕他呢?” 此时他虽说只是随口一应,但赵福生却从他这句话中听出了他的忿恚之情。 “怎么这么说?我看六叔为人温和,不是很凶啊。”赵福生嘴角微微勾起,露出笑意,故意以轻松的语气火上浇油。 蒯长顺顿时忍不住了,满腔不快道: “那是他对外人的时候。” 他对赵福生这个镇魔司的大人物实在是印象好,有威严、又温和,还很体贴,两人年纪相差不大,她说话又好听,让他不由心生好感,此时听她三言两语,便不由向她诉苦: “大人有所不知,我爷脾气固执,我爹及几个叔伯孝顺不敢说他,我娘及几个叔伯娘心中早有不满了。” “怎么会呢?” 赵福生挑了下眉,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我看六叔几个儿子都十分孝顺,儿媳们也很温顺。” 蒯长顺的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深深的看了赵福生一言,欲言又止,最终满腹情绪化为重重的一声冷笑: “嗤。” 赵福生有趣的发现这个年轻人思想十分有趣。 他生长于蒯良村中,其祖父是村中村老,威信很深,他对于蒯六叔的情感应该是十分复杂的。 一方面怕是不满于蒯六叔的强横、专制,一方面却又深受这种专制、威信所压制。 家族形成了特殊的信念感与荣耀感,成为了烙在他思想上的钢印,令他既想反抗,却又顺从于这一种宗族统治,实在是矛盾得很。 若是其他时候前来,赵福生很难撬开他的嘴,可这个时候不同——庄四娘子之死成为了这个村庄之中的一个变数,将许多隐藏在暗处的矛盾一一激发了出来。 她眼珠一转,又笑着说道: “我看你们这村庄真是不错,大家齐聚一心,不分家、不生矛盾,亲如一大家子。” 蒯长顺脸上露出勉强的神情。 但他嘴唇动了动,眼中又浮现出警惕,不欲再多说村中隐秘,挤出笑意对赵福生道: “大人,你小心,天黑路不平。” 他人毕竟还年轻,转移话题的方式也很生硬。 赵福生针对这样的年轻人,并没有像对付蒯六叔一样的蛮横直接,她笑着应了一声,顺势换了个话题: “对了,我们要去的是蒯五家,刚听你爷说,蒯五就是庄四娘子的丈夫,你跟我说说他呢。” 话题不再总围着蒯六叔转后,蒯长顺心中压力骤减,他点了点头,嘴角一撇,露出鄙夷的神情: “蒯老五嘛——” “等等。” 赵福生打断了他,笑眯眯的道: “蒯五是你爷堂侄,从辈份来说,你比他小一辈呢,该叫他一声五叔。” ‘呸。’蒯长顺轻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又伸脚去碾平: “他也配?” 这年轻人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将赵福生当成朋友一般倒起了苦水: “大人有所不知,这蒯五真是恶心透顶。” 他提起‘蒯五’时,捏紧了拳头,整个人深吸了好大一口气,忍了又忍。 赵福生险些被他愤怒的神情逗笑,她问道: “他干了什么事?” “他在村中,可说人神共愤。”蒯长顺回答。 “这个人真是要疯了。我们村大多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唯独这蒯五是个异类。” 赵福生不动声色火上浇油,劝他大度: “唉,毕竟是长辈,你忍忍。” 她这样一说,本来一直极力在忍耐的蒯长顺顿时忍不了了,气得想跳脚,提高了音量: “真的忍不了。” “咋了?”赵福生顺势问了一句。 “这个人每天醉酒,午时便呼朋唤友的去他家里喝酒,喝完了就倒地睡,末了夜时子时就醒,醒了就四处溜达,夜半三更时期他站别人门前唱歌,吵得别人不得安宁。” 蒯长顺愤愤的道。 “是不是疯了哦?”武少春听到这里,接了句嘴。 “就是疯了!”蒯长顺用力的点头,恨恨的应了一句。 “仅是这样,也不能说他疯了,他毕竟是长辈,你们村又一向团结,大家表面各退让一步,忍一下就过去了。”赵福生笑着说道。 她这话顿时如火上浇油,蒯长顺一下就忍不了了,甚至忘了赵福生身份,不满的道: “大人你说这话怎么跟我爷一个语气?” “我忍他很久了,能忍我不忍吗?”他越说越烦恼,脸上挂出愠色: “大人你是外乡人,有所不知,你听我说一个事,你就知道这蒯五有多讨厉了。” 赵福生默不作声激了他半天,就是为了听他说出隐秘,此时顺势点头: “你说。” “前年的时候,我三叔两口子吵起来了,三婶子说是被打了一顿,闹着要带孩子找我爷评理。” 问过原因后,发现是蒯五哄着蒯老三的儿子回家偷了三婶子织的几尺布匹。 “这是三婶子织来准备交税的,被他拿去当了换了两杯酒喝。” 蒯三夫妻打得头破血流,蒯老五被找到时,却醉得‘呼呼’大睡。 “我爷让人将他喊醒,他躺地不起,见到哥嫂打架,半点儿都没有心虚,甚至还‘嘿嘿’笑着看热闹,你说这样的人恶不恶心?” “是真的恶心。”范无救道: “要是我,我就给他两拳头,把他鼻梁打断。” “我也想打他。”蒯长顺眼睛一亮,似是看到了知音。 但他随即露出晦气的神情: “当时闹得很凶,蒯三叔夫妇打得很凶,三婶子又哭又闹,还打孩子,我爷说了两句公道话,好不容易将这两夫妻劝好,见到蒯老五,就劝了他两句,让他安份守己,不要闹事,好好跟四叔娘过日子。” 蒯长顺这几句随意的吐槽抱怨中,赵福生听出了不少讯息:他厌恶蒯五,但他对于因与人私通而被沉河的庄四娘子好像并不反感,从对二人不同的称呼,便可看出端倪。 “之后呢?”赵福生再问。 “我爷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可算捅马蜂窝了。”蒯长顺没好气的道: “这狗东西蒯五跳起来指着我爷鼻子骂,说就是他个害人精,当初介绍了我四叔娘给他,没安好心,害死了他爹娘——” 这一番话对于蒯六叔来说格外的诛心。 蒯举明之死除了是蒯五心中的伤痛之外,同时也是蒯六叔夫妻心中的结。 从先前赵福生与蒯六叔交谈便可以看得出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八九年时间,这两夫妻一直没有释怀这件事。 尤其是随着庄四娘子与人私通,村中因将她处死出现了鬼案后,两夫妻更是懊悔不已。 赵福生可以想像得到当时蒯六叔被蒯五指着鼻子骂时的场景,这村老必定又羞、又气还很自责。 受到挑衅的权威,以及当年好心办坏事的决定,成为了压在蒯六叔心中的一个枷锁。 第一百六十八章 遗忘满周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当时听到这话就想打他,我爷却反将我骂了一顿,说祖宗家法,长幼有序,哪有侄子打叔伯的道理。” 蒯长顺一脸憋屈: “我爷总是这样,拿祖宗家法压人,明明这事儿就是蒯五不对。再者说了,如果祖宗家法有用,蒯老五是他晚辈,怎么敢指着他鼻子骂呢?” 他愤怒的低喊: “这根本就不公平。” “我爷说的规则就是用来管老实人的,蒯五这种混球便不受束缚,事后我爷还好声好气哄他,三叔家被偷的麻布,也是我爷拿家里几个叔伯娘织好的麻布去抵。” 蒯长顺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中说出的话中的份量,他回忆过往,只为蒯老五的存在感到恶心。 赵福生若有所思,再问: “你爷也不容易。” “是啊。”蒯长顺点头,接着面露讽刺之色: “可这又怪谁?大人以为这个事情只是个例吗?” 愤怒之下,蒯长顺自问自答,大声的道: “不是!这件事情只是这些年大小事中的其中一件而已,还有很多事情发生。” 蒯五一生的转折从他爹死而生。 自此之后,他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在家打媳妇、打孩子,在外醉酒。 “他一天没个正形,啥事不做,方圆十里,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他听到风声儿就要去,厚着脸皮找人家要酒喝,喝完就发酒疯,最可恶的是对外打的是我爷的名声。” 因蒯六叔的存在,其他村民虽说厌恶蒯五,但多少要给蒯良村几分面子,可对于这个人则是厌恶至极,提起就摇头。 “这整个五里店屯,就没有不认识他的。” 蒯长顺说起蒯五停不下嘴: “他喝醉了就哭,跟封门村一个酒疯子凑一起,骂老天爷、骂我们一家,诅咒我家断子绝孙——” “……” 武少春眼里露出同情之色。 “你们遇上这样的无赖,可算倒了霉。”他摇了摇头,叹道。 “谁又说不是?最可恶的,是我爷不准人打他。我家二十多口人,每年采白苏、下河摸鱼,人人都很勤奋,一年到头攒了些钱,本来家中应该过得富裕,可我爷还要帮他家贴钱交税,每到年关,便所剩无已。” 蒯长顺不停的摇头: “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赵福生本意只是想借他的口探悉蒯良村平静外表下的真相,却没料到以蒯五为突破口后,竟然真的从蒯长顺口中得知了蒯六叔的难言之隐。 当年的一念之差,造成的不止是蒯五一家一生的悲剧,同时也是蒯六叔的悲剧。 偏偏他手握宗族大权,以至于这种悲剧蔓延至子孙。 兴许村民、子女对待蒯六叔的情感与蒯长顺相似,都是表面的尊重下夹杂着浓浓的怨恨。 这种怨恨与不满迟早会化为一柄巨刃,将蒯良村捅得分崩离析。 蒯六叔意识到了这种巨大的危机吗? 赵福生心中暗自想着。 她抿了抿唇,问道: “有没有考虑过分家呢?” 其实这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 纵观蒯六叔一生悲剧,源于他的责任心。 身为一个宗族制村庄中的领头者,他对于村中的村民十分爱护,彼此关切。 他的存在就如一个家庭中的长者,仁爱、包容、照顾却又专制,将所有责任揽上身,却又没有足以能解决这些麻烦的本事,只好将责任外转,导致所有人共同承担祸事。 在大汉朝这样的时代下,苛捐杂税如同一座大山,压在村民身上,本来宗族的存在是为了庇护所有人,使每个人抱团取暖,共渡难关。 原意是好的。 可偏偏容错率极低。 六叔娘一时心软保媒,中间出了差错,使得老两口背负了一座大山。 蒯举明死后,蒯五若能化悲愤为动力,兴许也不会让事情遭到这样的地步。 可偏偏蒯五心理承受力极低,父亲之死成为了他逃避现实的借口,以怒火掩饰自己的胆怯心虚,将所有的责任抛到了别人的头上,以此减轻自己内心的自责。 在这样的情况下,蒯六叔如果当断则断,将蒯五赶出族群,这个宗族兴许还能保持凝聚力,且发展能更进一步。 但人之所以称为人,是因为人有七情六欲。 蒯六叔也是人,他会受责任、良知的谴责,身为村中长老的权威身份此时成为了他的束缚,让他无法抛弃蒯五,做出违背村老身份的事。 “分家?” 蒯长顺听到这里,怪叫了一声。 他喊完之后,一扫先前的怒火,沉默了片刻,最终长叹了口气: “我爹他们不同意。” “为什么?”说话不多的范无救听到这里也有些奇怪了,问道: “因为孝顺?” 蒯长顺似是不知道如何回答,赵福生则是替他应道: “因为权力。” “权力?” 范无救听到这里,有些吃惊。 一个穷乡僻壤,又非世家豪门,哪来的权力? 他的心眼儿不如他哥哥范必死灵活,也不像张传世那样心中算盘极多,此时确实搞不清其中关节。 反倒是蒯长顺听到赵福生这样一说之后有些不大自在,似是解释一般,说道: “我爷年纪大了,总有一天,他身上的担子要交给我爹的——” 村老的权力更迭——哪怕这种权力是范无救看不上的东西,但在蒯良村,蒯六叔却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是村民眼中的尊长者,地位不输于城中的大人物们。 “越是地位低微,越在意尊卑次序。”赵福生叹了一声。 蒯六叔已经出现病状,他一去世,村老的权力会递交到他儿子手里,因此几个儿子会是他权力坚定的拥护者,坚决不允许其他人破坏的,哪怕这个想要分家的人是他们的妻子、儿子。 蒯长顺目光闪躲,不敢直视赵福生的眼睛: “我爹将来如果管村子,肯定不会是这样子——” 赵福生笑了笑,没有与他争辩,而是道: “既然分家也不行,那不如将蒯五驱赶出去。” “这个问题不好说啊,毕竟都是亲人……”提到关键性的解决方法,蒯长顺将先前的愤怒收敛得一干二净,变得有些懦弱的样子,摇了摇头。 赵福生笑了笑,没有再说这个问题。 这些村民目光短浅,行事瞻前顾后,没有魄力,可悲可叹又可恨,困苦一部分来自于他们受环境所养成的天性。 大汉朝的制度养出了这些优柔寡断却又无法无天敢动私刑以致闹出鬼祸的愚民。 “也许蒯五死了,问题便迎刃而解。”她淡淡笑着,说了一句。 蒯长顺莫名松了口气。 不知为什么,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觉得赵福生的眼神让他感到压力很大,本能就想逃避,此时她主动转移话题,蒯长顺才觉得心中松快了些。 “是是是。”他也挤出笑容,附和了一声,随即又叹: “可是哪有那么容易?俗话说,祸害遗千里,好人不长命……” “谁是祸害?谁是好人?” 赵福生偏头问他,他顿时语塞,不敢答应。 这一次,赵福生却没有容他逃避,而是问他: “蒯五是坏人吗?庄四娘子是好人吗?” “蒯老五自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四叔娘,不,庄四娘她、她不应该偷人——如果她不偷人,她、她是好人——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给我们蒯良村脸上蒙羞了呀,我爷对她多好啊,她生孩子那会儿,我奶侍候了她好几天,成天端茶送水,还炖了咸鱼汤,为她补身体——” 赵福生听他絮絮叨叨,突然意识到一个从自己进村之后,便被忽略的问题: “孩子呢?” 她这话一问出口,正在说话的蒯长顺突然一怔,他那张年轻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之色,问: “谁?” “孩子啊!”赵福生再次喊出庄四娘子所生的孩子存在: “你也提到的,庄四娘子所生的孩子。” 她说完之后,便见蒯长顺神情怪异,仿佛在听到‘孩子’这两个字的这一刻,许多种不同的情感被割碎后,生拼硬凑的组合在了他的脸上,显得有些瘮人。 他的眼中流露出慌乱、害怕,嘴角下垂,有些忧伤,好似想起了什么伤心的往事。 可偏偏他的眉梢紧皱,又像是有些疑惑不解的事困扰着他的思绪…… 怪!实在是太怪了! “孩子?哪个孩子?”他反问。 赵福生听到这里,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表情严肃,转头去看范无救:“二哥,早些时候庄老七在镇司交待鬼案时,提起庄四娘子生过一个孩子,这孩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说完后,她看到范无救一脸茫然,不由鼓励他: “你记忆力好,你再想想,叫蒯什么来着?” “我、我记忆力好吗?”范无救有些吃惊。 他平时不大动脑子。 反正一切有他哥在,他凡事只过个耳朵,不往心里去,有事听从范必死、赵福生的吩咐就行。 这会儿听到赵福生的话,他心中压力陡生,求助似的看向武少春,结结巴巴的问: “少春,你说呢?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是吧?” 武少春也十分苦恼: “是有个孩子。”他目光躲闪,有些愧疚的看向赵福生: “但是大人,我记忆力不好,我记不得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 “这不怪你。” 她敢肯定,蒯良村应该还隐藏了什么情况,导致所有人竟然不约而同的遗忘了庄四娘子的女儿。 这个发现令赵福生有些兴奋。 “长顺,你记得你五叔娘的孩子吗?”她问蒯长顺。 蒯长顺的神情怪异,闻言就道: “记得的,是、是个女儿——”他说这话时,像是有些不确定,随后又痛苦的揪住了自己的头发: “可我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 “想不起来就算了。” 赵福生看他状态不对,连忙道: “回头到了蒯五家后,我问问他。” 蒯良村被鬼域笼罩,这里的人记得庄四娘子有一个女儿,却不记得她的名字。 这个小女孩儿仿佛被某种力量从这片鬼域里抹去。 她是死是活?如今是还留在蒯良村中,还是已经离开了村子? 如果她不在村庄中,蒯良村出了鬼案后村子便已经戒严,村口甚至派了专人把守,这样的情况下,庄四娘子的女儿年纪不大,在村民们都被困死在村中的情况下,她怎么有能耐离开这座鬼村? 而她要是仍在村子里,那么村民们怎么会发现不了她的存在呢? 赵福生总觉得庄四娘子的女儿兴许是这桩鬼案中的一个重大线索,甚至有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她鬼使神差的转头往身后看去——她目光所落之处,是与蒯六叔的房舍相邻的蒯氏宗祠。 据蒯长顺所说,鬼案爆发后,蒯氏族人无法进入宗祠。 有没有可能,庄四娘子的女儿在宗祠里? 她先去蒯五家看看,随后得摆脱蒯氏人,进入宗祠一探究竟。 赵福生打定主意,又回头笑眯眯的看蒯长顺: “对了长顺,你说这庄四娘子真的与外乡人有染吗?” 蒯长顺整个人失魂落魄,嘴里还在念叨着庄四娘子女儿的名字,表情有些疯魇,听到赵福生问话时,他愣了一愣,好半晌后脑子才接收了她所说的话,有些迟钝的点头: “是——是真的。” “蒯满财说,是蒯怀德举报的?” “唉。”蒯长顺叹了口气,有些复杂的道: “怀德——是,是他举报的。” 赵福生就问: “能不能跟我说说?” 蒯长顺一脸为难,不知该从何说起。 “大人想我说什么?”他兴致有些不高,赵福生提到庄四娘子的女儿后,他有些心神不宁。 “你爷说蒯怀德比蒯五低了两辈。” 这件事情涉及了村中丑闻,如果一来就说庄四娘子与人有私,可能会引起蒯长顺的排斥,她准备从细微处入手,不着痕迹的套话。 提起村中亲戚关系,蒯长顺不由松了口气。 他点头: “怀德的爷爷与蒯老五是堂兄弟,但我四爷(蒯举明)是老来得子,两兄弟年纪相差很大,所以他们的后代子孙岁数差距也不小。” “蒯五是不是找晚辈借钱,引起了蒯怀德的怨恨?”赵福生试探着问。 “那哪能呢?”蒯长顺毫不犹豫的摇头:“村里人都很讨厌他,但要说到怨恨报复,那也不至于——” 他说到后面,似是想起了什么事,目光躲闪,有些不欲多提。 赵福生敏锐的将他的神色看在眼中,突然冷不妨问他: “长顺,蒯怀德多大岁数了?” “他二十七了——” 蒯长顺随口答完,赵福生就道: “听起来比庄四娘子年纪还大些。” 她这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却瞬间戳中了蒯长顺的逆鳞,他几乎是跳了起来,慌乱之下险些打翻了提在手中的油灯:“大人,蒯老五家快到了,你看看,那边就是。” 第一百六十九章 闲话家常 第一百六十九章 蒯长顺欲转移话题的态度太明显了。 这下不止赵福生看出不对劲儿,就连后知后觉的范无救及武少春都觉得有问题。 庄四娘子一生坎坷,可其实她年纪还不大。 一个住在隔壁的侄孙,年纪相仿——赵福生目光闪了闪,再问: “长顺,蒯怀德娶妻了吗?” “大人——” 蒯长顺脸上露出哀求之色,赵福生这会儿可没先前那么好说话了,态度强硬道: “你就回答我这一个问题,我就不再逼问你。” “我爷会打死我的——”蒯长顺摇头,年轻的脸上露出怯懦之色。 事实上他的这番表现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赵福生此前没有想到,举报了庄四娘子偷人之事的蒯怀德竟然有可能跟庄四娘子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隐秘。 “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呢?”赵福生语气温和,低声诱哄他:“如今蒯良村发生了鬼案,村子终年不见阳光,一直被黑暗包围,你不想要早些解决鬼案,将来村子回归平静后,交度到你爹手中,继而传到你手里?” 说完,赵福生又状似无意的道: “只是问问蒯怀德的情况而已,毕竟他是举报了庄四娘子的相关人。” 蒯长顺一听这话,眼睛一亮:对!大人只是询问蒯怀德的情况,又非言及其他,说说蒯怀德有没有娶妻这样的问题有什么打紧? 想到这里,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赵福生点头道: “大人说得对,怀德他没有娶妻——” 他的回答与赵福生猜想的差不多。 蒯长顺只差一个开头,一旦防备被打开,他索性就道: “怀德的父亲早死,只剩一个寡母,早年我四爷(蒯举民)在生的时候,怜惜这孤儿寡母生活不易,对他们很是照拂,所以我四爷死后,怀德也很感念他四祖爷恩德。” 他说道: “怀德知道四爷临终前最记挂的就是蒯五爷的婚事,所以蒯五成亲后,他也时常帮衬着他们。” 几人边说边走,蒯长顺道: “蒯五是个不着调的,家里就五叔娘一人支撑,她可真能干,挑担肩扛,半点儿不输男人,家里、田里一手抓。不过毕竟是女人,有时一些活儿也干不了,怀德与她离得近,时常帮她挑水砍柴,干些杂活——” 他说完之后,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有些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全都一时嘴快便倒出来了。 这位镇魔司的大人身上有一种异样的魔力,令他感到很是亲近,被她一问,蒯长顺便管不住嘴。 他心中生寒,深怕赵福生还要再问蒯怀德与庄四娘子的关系,正胆颤心惊间,赵福生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再问,而是看着蒯长顺微笑道: “多谢你了,这些线索对我很有用。” 她竟然十分讲信用,说是只问一个问题便真的不再多问。 蒯长顺本来都作好了她如果再问,便将村里一些风言风语说出来的心理准备,但赵福生这一见好就收,反倒令他不知所措。 半晌后,他低低的说道: “多谢大人。” 范无救、武少春也有些意外,不过范无救没有多言,武少春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大人,蒯五家快到了,你看,那里就是。” 他举起了手里的铜灯,伸手往远处一指—— 几人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微弱的光影照耀下,一条蜿蜒的田间小道直通了不远处的数间房舍。 这些房舍呈‘品’字形的结构,围绕着一块不小的坝子而建,坝子前方有一小块水塘,里面布满了残败的荷叶。 屋子已经上了年头,十分残破。 有些地方竹架上的篱笆脱落,仅用混了泥的稻草填补。 “我四爷留了五个儿子,但蒯四叔早年害病去世了,如今蒯大伯、二伯、三叔及蒯老五都住这里。”蒯长顺指着那些破旧的房舍,跟赵福生介绍: “那边几家连在一起的房舍是大伯、二伯所住,侧面南边是三叔家的居所,三叔是杀猪匠,家中景况最好,那里,背后的西面有一些房舍,是蒯五家,与他家背靠着的,就是怀德的家。” 他感念赵福生先前讲信用,介绍起这几户人家的房子时,都说得很仔细。 “我三叔生病啦,也不知道好些没有。”他突然叹了一句。 “生病?”赵福生怔了一怔,不用她细问,蒯长顺就左右看了一眼: “是从我五叔娘死的那天的事。” 他欲言又止,显然其中还有隐秘。 赵福生心中一动,看向蒯长顺。 但她言而信,说了之前问关于蒯怀德娶妻之事是最后一个问题,此时就算她意识到蒯老三的病有古怪,却并没有作声。 眼前的年轻人对她印象很好,且她深谙人的内心。 她见好就收,蒯长顺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必定对她有种怪异的亏欠感——这是人类的天性作祟。 蒯长顺有心想要报答她,到时不需要她多问,便会主动提及蒯老三生病的问题。 由他心甘情愿的说,他才不会撒谎骗人。 想清楚这一点,赵福生十分镇定的道: “长顺,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我答应过你,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已经回答过了,我不想要你为难。” 她这样一说,打消了蒯长顺心中最后的顾虑,他正色道: “大人如此体恤,我不能让大人冒险前行。” 他站在原地,提着灯道: “我五叔娘去世那天,出现了怪异的事,当时在我家时,大人听我爷也说过了,我就不多说了。” “但我爷说得不仔细。我五叔娘死后,尸体不沉,当时大家害怕,是三叔和鹏举、鹏程二人去将尸体拖拽上来的。” 后来庄四娘子的尸体在火化之后变成血水离奇消失,众村民吓得返回村中。 “之后大家发现不再天亮后,日子总要过下去,因此我爷便让大家各自归家,不久后,三叔娘便来和我爷说,三叔病了。” 蒯长顺的话如此明显,赵福生就说道: “也就是说,蒯老三的‘病’与庄四娘子有关。” “是。” 蒯长顺点头,但却面色肃穆道: “不过这可能不是病,而是闹鬼!” “闹鬼?” 一听闹鬼,一旁正听着二人对话的范无救打了个哆嗦。 他对人重拳出击,凶悍无比;对鬼却唯唯喏喏,胆子小得惊人。 “我们办的本来就是鬼案,有鬼也不稀奇。”武少春安慰他。 “……” 范无救面色微白,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背,想起张传世背上的门神烙印,又暗含希望的看了赵福生一眼,希望她也能给自己来个烙印。 “是的,闹鬼了!” 蒯长顺点头: “大人,三叔娘说,他家门前的池塘中,似是看到了五叔娘的影子。” 这一番话说得范、武二人身体都微微一抖,赵福生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那他们一家可被厉鬼祸害了?” “那倒没有。” 蒯长顺摇头: “就是我三叔被厉鬼缠上了,病重在床而已。” 这明显不对劲儿。 厉鬼现形之后,只要身处鬼域内,触发了厉鬼杀人法则后,不可能有活口留下。 蒯三与鬼打过交道却只是病了而不是死了,这分明不对劲儿。 赵福生却没有再多说。 蒯长顺说完这话之后,又提着灯重新往前走了几步,灯光照向远处的小坝,看到外头的灯光,有两扇正对着院坝的房门被打开,几个脑袋从屋门后探了出来,蒯长顺眼睛很尖利,当即喊道: “三叔娘,大伯娘,是我,长顺,我爷让我带大人过来,找蒯五的。” 他一自报家门,那几个探出头来的人顿时露出笑意。 屋门‘吱嘎’门拉开,先前还一片死寂的农家院子顿时热闹了几分。 “是六叔家的长顺来了。” “先前满银回来说是村中来了镇魔司的大人,想必就是这几人。” “大人快请。” 说话的功夫间,屋里突然火光一亮,将黑寂的屋子照明。 几人从屋中接连走出,赵福生四人过了田坎走进坝中时,一下就被蒯家的人团团围住。 “大人可饿了?不如我们烧火做饭,先吃饱了再办事。”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话,热情而又恭敬。 赵福生看着几人,发现围住她的都是女人,带着子女,有几个已经成年,但看得出来年纪颇轻,不像是蒯五的兄弟、 她笑了笑: “做饭就不必了,先坐一坐,顺口气。”说完,她向范无救及武少春二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留下来陪蒯长顺,自己则被女人们簇拥着往屋里去。 “大人——” 武少春一见她要跟着这些人进屋,心中有些惊慌,毕竟蒯长顺之前说这里闹了鬼,他怕赵福生贸然跟这些女人进屋会出事。 “放心吧。”赵福生摇了摇头,示意他安心。 武少春关心则乱,忘了几人之中只有她有最强的与鬼抗衡的力量。 这里如果真的闹鬼,她进去才是最保险的。 几人女人围着她进屋,赵福生看着围绕在周围的孩子,有两个年纪小些,约五六岁,打着赤足,身上脏兮兮的。 蒯良村出事后,这里再也没有白天黑夜之分,这些孩子作息乱了,此时没睡。 “我们说会儿话,让孩子们出去玩耍。”赵福生可不耐烦与小孩打交道,她想要从几个女人口中套话,便先打发孩子。 三个农妇将目光转到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妇人身上,她点了点头,喊道: “满银,你进来将弟弟、妹妹们带出去。” 不多时,赵福生在蒯六叔家中见到过的半大少年进来,将一群小孩领了出去,走时还害羞的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眼中既有好奇又有畏惧。 几个妇人都有些拘谨,赵福生进屋之后,反倒如进了自己家,拉了根长条凳子坐下,示意几人: “你们也各自坐就是,我们就当说说闲话。” “是是是。” 几个女人应了一声,见她和气,逐渐不像先前一样畏惧。 等众人坐下后,赵福生环顾四周,看到屋里一共四个女人。 结合蒯五家兄弟五人,除了沉河而死的庄四娘子之外,这应该就是蒯家其余四个儿媳了。 蒯家的这四个媳妇年纪不一,最年长的人两鬓角斑白,看上去最少六十之数,而最小的人则四十来岁,但每个人都是脸膛微黑,满面愁苦。 两道法令纹如同两弯沟壑,分布在这四个女人的脸上。 她们头发蓬乱,发丝干燥且没有光泽,仅胡乱的在脑后挽了发髻,看上去疲惫之中透出几分沧桑、劳苦之感。 几个女人穿的都是灰、青两种颜色的布衣,打满了补丁,衣裳领口处磨得起毛,与领口相接的皮肤粗糙泛黑,显然是常年被破衣磨损的缘故。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最年长者身上,她似是被看得不安,一双粗糙的手十指交握,左手食指的地方还有一条几乎横切了半根指头的黑红色伤疤。 因她用力拧紧手指的缘故,那伤疤处渗出黄色的液体,显然不久前这女人受了伤,却没有机会好好养护伤口。 赵福生注意到除了这一条新伤之外,她手掌上还有几条留下了深痕的旧伤,显示出她常年劳作。 她略有些凌厉的目光逐渐柔和。 “你是蒯大媳妇?” 赵福生打量了她半晌,直将她看得坐立不安了,才问了她一声。 那女人一听她说话,紧张得连忙就要站起身来,赵福生伸手往下一压,示意她坐着,又问了一声: “你是蒯大媳妇吗?” “回、回大人的话,我姓林——” 坐在一旁的另一个女人扯了扯她衣角,轻喊了一声: “大嫂,大人是问你,你是不是蒯大媳妇。” “哦哦哦。” 那老妇人一回过神,连忙点头: “我是,我是蒯大媳妇,人家叫我蒯大家的。” “你姓林?原本是哪个村的?” 赵福生看得出来她很紧张,有些答非所问,便索性以闲聊的形式放低她戒备心。 林氏本来听到镇魔司到来,还以为赵福生是为了庄四娘子而来,心中还很怕回答起关于庄四娘子的问题,这会儿却反而听赵福生问起自己的来历,心中虽说觉得有些怪异,但那根紧绷的弦却缓缓一松,乖顺答道: “回大人的话,我是附近封门村中的人。” “封门村?”赵福生记忆力很好,听到这里,笑了笑: “我来这里前,听庄家村的庄老七说,他有一个表姨婆,多年前有个女儿也嫁到了封门村中。” 第一百七十章 引出矛盾 第一百七十章 赵福生问话时,目光转向了四周。 这是一家破旧的农家屋子,比她去过的狗头村武大敬家、蒯六叔家更破旧数倍。 厨房与厅堂的正厅是连在一起的,角落是堆满了柴禾的灶台,一旁是上了年头吃饭的桌子,及摆在桌边的数根长凳。 家具虽说老旧,且凳子也修补过,可擦拭得很干净,可见这户人家的人勤劳,在生活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并不是马虎了事的性情。 但值得赵福生注意的,则是挂在墙壁上的火把。 蒯家人没有点灯。 这个念头一涌入赵福生的脑海,她突然意识到,蒯六叔家里也没有灯。 但赵福生先前并没有意识到光照不足,那是因为当时打着火把的村民举着火把进了屋子。 从蒯六叔家出来后,因天黑路不好走,蒯长顺倒了回去,提过一盏精致的铜灯出来。 据他所说: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村子中的灯便都无法点亮了,只有从宗祠中取出来的灯才能点亮。 这是一个重要的线索! 赵福生一心二用,心中分析着: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蒯良村陷入永夜,村中灯具无法点亮;以往能自由进入的蒯氏宗祠无法进入;偏偏只有从蒯氏宗祠内取出的灯能正常使用;庄四娘子的女儿消失无踪,村民遗失了关于她的记忆,包括她自己,甚至想不起来这个庄四娘子女儿的名字。 对了,还有那长满了黄泉河畔的诡异红花。(在黄泉底下时,庄四娘子所化的厉鬼对这花有特殊执着,张传世当时手举鬼花在河底挥动时,诱使厉鬼现形。) 赵福生心中正想着事,蒯家四个媳妇则是听到她提起封门村后,纷纷露出笑意: “我知道——” 拥有共同的话题能很快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蒯大媳妇听她说起封门村的旧事,顿时咧开嘴角笑了。 她嘴唇十分干燥,唇间细密的裂缝夹带着黑色的血痂,这会儿一笑将血痂崩裂,血丝顺着嘴唇渗入牙齿之间,将齿缝染红: “嫁的还是我的远房表兄,当年我也吃了酒的。” “当时听说庄四娘子一家也去了,你看到没有?”赵福生收敛内心的念头,专心套蒯大媳妇的话。 林氏一听‘庄四娘子’几个字,顿时笑意一收,眼神又变得有些防备,她嘴唇动了动,犹豫半晌后,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 她这话很有意思。 不是说‘没有看到’或是‘看到了’,而是说‘不记得了’,这是变相抵抗赵福生的问话,但实则她的态度又证明她确实当年是看到庄四娘子一家了。 但赵福生并没有纠结于这个问题不放,她笑了笑: “庄老七说,当年那杯喜酒,庄家村好多人去了,他大伯一家也去了,中间两夫妻还打骂女儿了。” “……”林氏咬住了嘴唇,撕扯唇上死皮,想要说话,但最终仍是沉默。 “你嫁进蒯良村多久了?”赵福生似是随意提到庄四娘子,并没有执着于在关于她的话题上打转。 林氏松了口气,答道: “二十一年了。” “二十一年?” 赵福生听到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你今年多大了?” “回大人的话,今年刚好四十。” 四十?!赵福生盯着她苍老的面容看,她外表看起来最少六十以上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看着她笑道: “四十岁准备办酒宴不?” 她一句话顿时将几个女人逗笑了,蒯大媳妇也跟着笑: “大人说笑了,女人办什么生辰?” 一旁蒯二媳妇道: “大嫂也不能这么说,如果是活到一百岁,那是人瑞,是老寿星了,到时满银替你张罗。” “如果有那么一天就太好了——”蒯大媳妇道。 赵福生见她们笑,也跟着笑: “你既然嫁进蒯良村二十一年,跟你公婆相处的时间是最长的,你觉得你公婆好相处吗?” 她是镇魔司的大人。 虽说蒯家几个媳妇不明白令司、令使的区别,但知道赵福生身份特殊,就连村中地位最高的蒯六叔也要小心侍候着。 她是为了庄四娘子之死而来,几人既怕她问起庄四娘子的事,又怕她问起村中私刑,担忧自己说错了话。 可这会儿她既不说庄四娘子,反倒问起林氏生平,这令林氏有些摸不着头脑,却隐隐松了口气,觉得今日这场谈话兴许没她想像的那么难熬过。 “我公婆是附近十里八乡最好的公婆了。” 蒯大媳妇点头: “几个媳妇中,我是最先嫁进来的,大人也知道我嫁进来二十一年了,可我入门之后,一连好几年都没有怀孕,娘家里父母私下都催问过好多回了,我公婆一句话没说。” 她回忆过往,那张愁苦的脸上僵硬的神情逐渐融化,木然的眼珠提起公婆时,渐渐有了神韵: “有一年走亲戚,我公婆、娘家一些亲戚、左邻右舍都在,当时跟我娘家不合的一个死对头也在,那婆娘嘴臭脾气刻薄,最是喜欢挑事,故意当着众人的面问起我生育之事。” 这件事情对林氏来说印象深极了。 她那会儿成婚数年不孕,娘家给了她极大压力,私下父母给她求过好多符,让她烧了混香灰喝。 一些土方偏方,只要有人说,她便去做,但肚子一直都没有动静,深怕丈夫公婆嫌弃。 但公婆从来不说,也不准丈夫说。 丈夫但凡表现出一点不满,不用她辩解,公婆就先喝斥了。 因为公婆的存在,两夫妻没有嫌隙,日子过得好极了。 那一年走亲戚,有个人故意当众提起她无孕之事,林氏当时尴尬极了,被众人问到,又羞又愧又慌,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 关键时刻,是婆婆出面替她挡住了。 当时婆婆泼辣的对那妇人泼口大骂,直骂得那女人面色涨红,掩面而走。 “自那以后,再没人敢当面打趣我,而在我成婚四五年后,我这肚子才终于有了动静,生下了我家满银,大人应该也见过了,就是刚刚进来那小子。” 提起自己的儿子,蒯大媳妇脸上满是骄傲之色,一扫先前的麻木。 “看起来挺机灵的。”赵福生赞道。 蒯大媳妇一听自己的儿子被人表扬,顿时露出一种压抑的得色。 她既想笑,但女人内敛的天性却又让她在儿子被表扬时有种不知所措的神情,下意识的竟想否认,摇了摇头: “他还小呢。” 赵福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打转,而是叹道: “听起来你婆婆人真挺好的。” 其他几个儿媳也点头: “我婆婆真好。” “听说庄四娘子嫁进来一年多后,你们婆婆就去世了,是这样的吗?”赵福生问。 兴许是中间说了几句家常,几个女人紧绷的心弦放松了许多。 此时再提起庄四娘子时,蒯大媳妇也不像先前一样防备了,而是点了点头: “是的,大人。” “我听六叔提起过庄、蒯两家结亲的过往,庄四娘子嫁进你家之后,你婆婆恨她吗?”赵福生不动声色的增加了提起‘庄四娘子’存在的次数,几个女人逐渐失去了防备。 蒯大媳妇犹豫半晌,最后摇了摇头: “不恨,我婆婆对她很满意的。” “她跟你婆婆之间有矛盾吗?”赵福生说完,又多说了两句: “我听六叔说,双方因婚前彩礼的问题闹得不大愉快,你公公因此而身死,蒯五自此性情大变,她会不会恨你婆婆?” “没有的。”蒯大媳妇摇了两下脑袋,说道: “其实她满孝顺的。” ‘唉。’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 “我婆婆劳累过度,身体本来就不太好,公公去世后,她更是伤心,到了后来的一年多,几乎躺床不起,那会儿四娘子是拿她亲娘看待的,天天汤水侍候她。” 她的话引起其他几个妯娌的沉默,隔了一会儿,坐在她身旁的二儿媳也道: “我娘那会腿脚无力,大小便都瘫在床上,四娘每日早晚侍候她梳洗,给她擦身,翻动身体,不嫌脏和累。” “我们那会儿家里有活儿,又有孩子,照顾婆婆的责任主要在四娘子身上。”坐在中间的一个面色愁苦的妇人也补了一句。 最年轻的那个妇人接话道: “有时我们不好意思,四娘子便反而安慰我们,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计较那么多。” “她说婆婆人好,她很敬重喜爱婆婆,愿意像侍候母亲一样照顾她呢。”蒯大媳妇也感慨道。 赵福生将所有关于此次鬼案所得知的线索在脑海里交叉比对。 庄老七提到过蒯良村的一切,以及蒯六叔说过蒯五一家儿媳关系和睦,此时从蒯大媳妇等人所说的话中得到交相验证。 也就是说,就算是有蒯举明之死在前,蒯家的亲密关系并没有受到影响,唯独蒯五性情大变。 之后变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庄四娘子与人私通吗? “后来呢?” 赵福生随口问了一句。 “我婆婆临终前,担忧老五不成器,又怕四娘子吃苦,让我们多照顾她呢。” 蒯大媳妇有些伤感的道。 “谁又想到,后面事情会变成那个样子?”蒯二媳妇也叹了一声。 她话一说完,坐在她身旁的蒯三媳妇十分警惕的伸肘撞了她一下,蒯二媳妇立即警醒,露出后悔的神情,掩饰似的伸手撩了几下头发,十分不安的样子。 几人自以为行动隐秘,但赵福生却将四人动静看在眼里。 她微微笑了笑,装作没听到蒯二媳妇的叹息,再问她们: “我听长顺说,蒯老五行事作派令人不耻,是不是这样子的?” 经历先前蒯二媳妇失言一事,四人再度齐心合力,听了这话,蒯大媳妇摇头道: “大人说的哪里话?蒯五年纪小,不懂事,有时只是孩子气了而已。” 赵福生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蒯大媳妇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但莫名又觉得在赵福生目光注视下有些心虚。 这四个女人感情坚固。 庄四娘子与人私通破坏了她们家媳妇的名誉,因此受到几人排挤。 四人齐心合力,她这样问下去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得想办法使这几人形成的整体联盟破解。 赵福生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她目光落到坐在中间的一个女人身上。 从座位来看,这个女人应该是蒯三娘子。 她问道:“你是蒯三媳妇吗?” 那女人被她看得十分不安,频频去撩头发,听她问话下意识就想起身,因为起得太急,裙摆甚至带倒了小凳子,幸亏一旁蒯四媳妇替她将凳子扶稳。 “是、是的,大人。” “几年前,蒯五是不是支使你儿子,偷过你织的布匹啊?”赵福生笑眯眯的问。 这句话一下将蒯三媳妇的回忆引回到数年前,她的脸上露出明显不快的神情。 “有、有吗?我不记得这个事了——” 但是蒯氏共同的利益驱使下,她强行忍下了自己的不满,装傻似的摇了摇头。 赵福生不以为然,再接再厉: “听说是为了用布换酒喝,唉,这年头税收重,织匹布不容易吧?” “……”蒯三媳妇拳头捏了捏,像是想要点头,又畏惧一旁的三个妯娌,没有吱声。 其他三人也有些尴尬,各自坐立不安的样子。 赵福生饶有兴致的看着这四个女人神情各异,又道: “且蒯五如果馋酒,自己偷东西就算,怎么能支使小孩子?简直教坏孩子。” “谁说不是——” 蒯三媳妇下意识的点头。 突破口一打开,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到底咋回事,说给我听听呢?”赵福生诱哄道。 蒯三媳妇本来就是强撑,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了,吐槽道: “大人有所不知,老五确实不成样子。照朝廷规则,每年税收之中,我家每年要交绢两丈、棉三丈、麻五斤。” 跟蒯长顺的情况一样,在幸福、美满的表象下,蒯氏这个大家庭中也隐藏着不少隐形的问题。 蒯三媳妇心中积怨已久,无人问起时,她便隐忍它、忽视它,等到有人提起时,她便再顾不上整体的平和,发泄内心的积郁: “我家每年挺困难的,我跟我男人一年从头干到尾,早上天不亮起身,晚上夜深人静了才睡,攒点家底不容易,有时家里人睡了,我还得织布匹以交税,否则便得出银子。” 她的话引起了其他几人共鸣,蒯大媳妇也道: “哪有那么多银子?我们心疼男人,便得自己干呗。” “熬到现在,熬坏了眼睛。”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道。 蒯三媳妇见此情景,心中一松。 “我每天干到晚上,家里人洗脸泡脚休息时,我就坐在旁边搓麻,大家各自睡了,我收拾倒了水后还得织布,熬了几个月,织了两匹布,结果——”她说到愤怒处,声音猛地提高: “老五趁我们外出干活,哄着我家满根将这布偷了,说是去换酒喝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生苦命 第一百七十一章 “真是不着调。” 赵福生不动声色的说了一句。 这一句话顿时引发了蒯三媳妇的共鸣,她一拍大腿: “谁说不是?可我男人维护他弟弟,当时打了我一顿。” “他可能是心疼弟弟失去了父亲。” 赵福生说道。 “也不想想爹是因谁而死的!”蒯三媳妇轻蔑的说了一句,随后她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问题,立即住嘴,又愤愤不平的道: “心疼弟弟,就是不心疼媳妇。” “我怜惜他在外杀猪不易,时常节衣缩食,回家半点儿事不让他沾手,田里地里也是我一个人干,哪知他为了老五打我,这事儿又不是我的问题,闹到六叔那里也要让六叔评理。” “最后六叔咋说?”赵福生已经知道了结果,却又明知故问。 蒯三媳妇道: “还能咋说?大家都维护老五,六叔劝说家和万事兴啊!” 提起这个问题,她就有些烦闷。 “但是六叔真是不错,为人又很公正,提出赔我家一匹布,让我不要跟我家男人打架,喊我们回去安心过日子。” 赵福生看得出来,她对于这个解决方法是很满意的。 不过赵福生的目的可不是让她舒服的,而是要让她更愤怒,愤怒之下才会失去理智,透露出一些相关的话题。 蒯三媳妇愤怒于当年的这桩事,却又满意六叔的处理方式,那赵福生便以此为突破口: “这样的解决方法,蒯老五认可吗?” “他认可个屁!” 不知为什么,蒯三媳妇心中本来已经平息的怒火因为赵福生这无意中的一句话又开始引爆。 她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火气,暴躁的道: “这狗东西,一天没个清醒的时候,荒唐得很。” 一旁蒯大媳妇拼命给她使眼色,但蒯三媳妇被冲昏了头脑,对大嫂的眼色以及二嫂拉她衣袖的举止统统不理,她一甩手,将二嫂的手甩开: “大人以为这偷布匹只是他干的荒唐事中的一件吗?他时常走到哪里就偷到哪里,在别人门口随意大小便,被人抓住一顿好打,有时偷了东西,六叔带钱去赔礼赎人。” “我们几家亲近,以前从来不锁门的,就有了他这么一个人,从此都不敢松了眼睛,深怕他一过,家里少了什么东西。” 真恶心! 蒯三媳妇没有明说,但她的神情里却毫不掩饰的透露出这样一个讯息。 人在愤怒时没有理智,她说的话是出自于本心。 当然,她有可能以愤怒掩饰自己的真实心境,但蒯三媳妇没有这样的城府,也没有这样的智慧。 “不止我家,大嫂家也被偷过,给满银攒的将来娶妻的聘礼,他也偷。还有我四弟妹家,成婚当天,她娘家陪嫁的一对镀铜的耳坠子,就被这狗东西趁乱时偷走了,找到时早兑了酒喝。” 其他几个女人阻止不了她,家中丑事被一一揭露,只好尴尬的点头。 但随着蒯三媳妇诉苦,几个女人也有些忍不住了,纷纷说起蒯老五的荒唐事。 “在外喝酒,走到哪睡到哪,有时被人用箩筐挑回来。” “附近十里八村没有不认识他的,满身臭味。” “不爱干净。我刚成亲那个月,他在外喝醉了走错了门,脚都不洗往我床上睡,醒了吐了我一床都是。”蒯四媳妇也吐槽。 “……” 赵福生极有耐心的听着几个女人喋喋不休,逐渐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那庄四娘子挺惨的。” “是啊——” 说到这里,几个女人长长的叹了口气: “可惜四娘子,摊上这么一个人。” “都说女人嫁人如二次投胎。”赵福生再度抛出话题,迅速得到了蒯三媳妇回应: “谁说不是?四娘子第一次抬胎就不顺,她那爹娘——” 她不屑的撇了下嘴,看向蒯大娘子: “大人先前提到的封门村的那场酒席,谁又不知道呢?” “庄大夫妇自己带着儿女去打秋风,结果怪女儿吃太多,还当着众人的面打孩子。”说完,她问道: “大嫂,你说是不是?” 都说到这个地步了,蒯大媳妇索性也不隐瞒了,点头道: “当时大家都看不起这两夫妻,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四娘子根本没动筷子,就喂弟妹了,结果她娘到处说她馋嘴。” “她真不是这样的人。” 几个女人都认同庄四娘子人品。 “她家里不好,嫁人也没嫁对——” 蒯三媳妇又说了一句。 她说完这话,一旁说话最少的蒯二媳妇伸肘再度撞了她一下,这下撞得有些疼,一下将蒯三媳妇的理智撞回。 她意识到自己在愤怒之下失了言,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回头蒯老三如果得知,恐怕两夫妻又要吵嘴。 心中自暗自后悔之际,便想说点儿什么转移话题。 赵福生看出她内心想法,又问道: “听说蒯五家后面那户人家住的是蒯怀德?” “是是是。”蒯三媳妇极于想要撇开自己说蒯老五坏话的不安,因此很热情的回答赵福生的问题: “说起这蒯怀德,大人有所不知,他——”她故意顿了顿。 赵福生便道: “听说他至今没有娶妻?” “是呢,他爹死得早,家里穷,我公公在世时帮衬他家挺多的,他老娘去世前吩咐他要记得这个恩情。” 赵福生来之前,蒯家几个媳妇打定了主意面对问题要三缄其口,绝不多说,可此时几人却不大控制得住自己,说个不停。 “他也确实听话,时常帮我们家都做些杂事,有时运气好上山摘了些山菌野菜,也要给我们分一分,但时间一长,就偏心老五家多了。” 蒯四媳妇听到这里,冷不妨插了句嘴: “谁让人家老五家的勾人?” 赵福生装着没听出她言外之意,好奇的道: “听说两人年纪相当?” “怀德大些。”蒯三媳妇点头: “他家没钱,娶不上妻,这是个好孩子,开始记得老娘的吩咐,一直帮长辈的忙,因老五家最穷困,所以他帮老五家最多。” 赵福生单刀直入: “他年纪与庄四娘子差不多,蒯五又不着调,俗话说男女也要避嫌,他俩走这么近,不怕别人闲言碎语?” “怎么没有闲言碎语?旁人都嘲笑老五是个乌龟,头上戴了绿帽子。”蒯三媳妇道。 她的话验证了赵福生之前的猜测,果然蒯怀德举报庄四娘子偷人的背后另有原因。 “他俩真有瓜葛?”赵福生直接了当的问。 “那哪能呢?”蒯大娘子这会儿出声了,摇头: “毕竟是隔了两辈的人——” “也就是说二人清白的?”赵福生又道。 她故意将事情说得非黑即白,这果然引起了蒯家几个儿媳的反应,蒯四媳妇忍不住道: “那也没那么清白。” “怎么说?”赵福生露出感兴趣的样子。 “他们这样风言风语的,村里人都看笑话,但是怀德一点儿不知道避嫌,时常去他家给庄四挑水,上山砍了柴也往她家中送,谁不知他的心意?”蒯三媳妇有些不满的道。 “所以蒯怀德因怜生爱,看上了庄四娘子,甚至不怕村里风言风语也要讨好她?”赵福生说道。 蒯三媳妇顿时反驳: “那我觉得不对,如果没有女人勾引,男人怎么敢呢?” 赵福生失笑: “庄四娘子可是蒯家的儿媳,与你们是妯娌,如果她风评不好,人家只会说是你们蒯家儿媳不体面。” 蒯三媳妇一听这话,顿时警醒,想了想,又解释道: “我们蒯家的媳妇便没有不检点的。” “其实四娘子也拒绝过,怀德有时送柴来,她不开门的。”蒯四媳妇也意识到了赵福生话中的重点,连忙解释: “有时两人远远迎面碰上了,她总要择另一条路走的。” “对对对,有次我跟她在家中说话,她听到隔壁有开门声,忙不迭起身锁门,深怕怀德来敲门。”蒯三媳妇也佐证。 蒯二媳妇沉默着点了点头: “四娘子不会看上怀德,毕竟是晚辈。” “但怀德可能单身久了,缠着她不放,导致村里风言风语的,我回娘家的时候,隔壁邻居都听说了,来向我打听。”蒯大媳妇提起这桩旧事,也感到十分不满。 “谁说不是?”蒯四媳妇道: “搅坏我家名声,我从那以后,看到怀德都要避着走的。” 这个事情真是越问越有意思。 赵福生眼中满是趣味之色。 蒯良村的宗族制执行得很好,养出了这些村民异常坚定的家族感,向外时一致对外,但每人内心又有自己的私欲。 对蒯良村来说,赵福生一行是外人,因此村民们便维护整村人;而对于蒯姓人来说,蒯怀德是自己人,他与庄四娘子的风言风语自然是庄四娘子的错。 但如果以蒯家儿媳来说,蒯怀德又变成了外人,庄四娘子则是蒯家五兄弟中的自己人…… 人性的无私与自私,包容与排外,以及善变在此时这一场短短的对话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那就是蒯怀德有心勾引庄四娘子,庄四娘子担忧连累蒯家名声,不欲与他纠缠。”赵福生故意将庄四娘子划入蒯家儿媳的阵营,这下几个人听到这话时再无异议,都齐齐点头: “是这样的。” 赵福生突然感慨万千。 她只是想从村民口中得知庄四娘子过往,但竟然需要迂回提问,才能得到勉强算是公正的评语。 “既然蒯怀德喜欢她,又总往她跟前凑,想要博得庄四娘子欢心,怎么最后却偏偏要举报她,害她身败名裂而死呢?”她终于切入正题。 蒯三媳妇道: “还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四娘不喜欢他,却偏偏喜欢那个外乡人呗?” “竟然因爱生恨?”赵福生故作惊讶。 “他有什么资格因爱生恨?”蒯四媳妇不屑的道: “简直就是个小人。” “这话怎么说?”赵福生问她。 蒯四媳妇被她一看,顿时神情一振: “大人,你说这但凡讨女人欢心,你总要顾及她的心情,大人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些闲话本来不该说给外人听,庄四娘子偷人又不是什么光彩事。 可说来也怪,她们几个与赵福生说着说着,便觉得什么事都能讲给她听,且一开了头后,便再也止不住嘴。 “村里都闹得风言风语,别人不好多说蒯怀德什么,背地里却对四娘子指指点点的,这难道很好听?” 蒯大媳妇也说道。 “如果真对她好,那不是该避嫌,让她耳根子清静?就他显摆,深怕人家不知道这桩丑事,一点不知道丢人!” 其他三妯娌听了大嫂的话都点了点头: “更何况老五在外听人家嘲笑自己绿帽乌龟,回家就逞能,动手打四娘子,打得她头破血流,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拿着东西就开砸,我们都去劝了好多回。” 每当这个时候,蒯怀德就躲在屋中不吭声,事后又找借口和蒯老五吵嘴。 蒯三媳妇道: “有一回他借口找老五还钱,老五还不出来,他便打了老五一顿。老五这个人喝了酒发酒疯,不知道收敛,大声嚷嚷,说他借的钱是睡四娘子的宿资,不还的。” 几妯娌听到这里,都不停的摇头叹息,对于这种荒唐又丢脸的事十分无语。 “村里人都看着,真是丢人现眼的。” 蒯大媳妇也不满的说道: “哪有晚辈打长辈的道理,真是反了天了。” “时间长了,村里人看老五媳妇的眼神也不正经,拿她当轻佻的女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老二媳妇也补了一句。 赵福生突然有些怜惜在这样的环境下艰难生存的庄四娘子。 “蒯怀德这样做,庄四娘子不得更躲着他了?”她故意恶意猜测: “他是不是想搞坏庄四娘子的名声,好让她走投无路,索性破罐子破摔,跟他私通呢?” “四娘子不是这样的人。” 老二媳妇幽幽的说了一句。 赵福生看向她,她年纪与老大媳妇差不多,也是满脸愁苦。 几个儿媳妇中,老大最沉稳,也有主意,几个妯娌都听她的话,老三泼辣外向,受不了别人激,老四媳妇既顺从胆怯,又隐藏着嘴碎子的性格。 唯独老二媳妇最是沉默,十分谨言慎行。 但赵福生认为,她说的话最接近事实。 这样的人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必定是真的,因为她可能担忧传小话沾染是非。 “她避蒯怀德更勤了?”赵福生问她,她默默点头: “那是肯定的,可是两家比邻而居,又怎么避得开呢?” “这个事情关系到蒯良村的体面,六叔就不解决?”赵福生问。 “解决的。”老二媳妇有些拘束的点头: “六叔便私下拉了大哥、我家男人及老三还有怀德几人商议,说是想大家凑钱,给怀德重新修个房子,让他搬过去。” 蒯六叔知道事态严重。 他明白庄四娘子处境,也知道问题根源在哪里,“提出怀德年纪大了,家里没个女人操持不像样,因此想要给他找个媳妇,又让六叔娘帮忙物色。” “……” 这话听得赵福生一愣一愣的,这两夫妻是真的学不会教训。 “最后保媒成了吗?” 她嘴角抽搐,问了一声。 “好事不出门,丑事传千里,他蒯怀德跟有夫之妇纠缠不清,谁家好女儿愿意嫁这样的人?”蒯三媳妇反问。 “既然是这样,后面庄四娘子怎么又得罪了蒯怀德,让他将庄四娘子举报了呢?” 赵福生并没有急着问庄四娘子与人私通的详情。 她从细微处入手,一点一点的降低蒯家四个妯娌的心防,由浅问深。 四人答话答到现在,心防、底限被一再攻破,此时听她这样一问,四人转头面面相觑,蒯三媳妇突然喊: “二嫂,不如你来说。” 这个女人很是有趣。 她对家庭忠贞,对丈夫、子女爱护不已,对庄四娘子的评价也很复杂,同时这一句话也展现出她的小心思。 她之前在赵福生的追问下说得最多,估计担忧事后被丈夫、叔伯们责怪,便也想将其他妯娌拉下水。 几人之中,蒯二媳妇说话最少,如果在关于蒯怀德与庄四娘子恩怨的事情上由她来说,大家便都是同路人,谁也怪不着谁多嘴。 赵福生忍不住想笑,蒯三媳妇的盘算正合她意,她看向蒯二媳妇: “你说也行。” 蒯二媳妇紧张的想要站起身,赵福生示意她坐着回话就行。 她局促不安的扭了两下腿,十分别扭不自在的样子,身体僵硬。 “大人是想从哪听起?” “庄四娘子与人私通一事,是蒯怀德将她举报到蒯六叔那里去的,是因为两家比邻而居,所以他最先得到消息吗?” 赵福生深知这些村民思维僵硬,与他们沟通,最好将问题问得越细越好,她才不会顾左右而言及其他——这是她从与庄老七打交道时得到的经验教训。 “不止是这样。”蒯二媳妇双手用力扣压在大腿上,紧张得双颊的肌肉都在抖: “其实,其实是那个外乡人,就借住在怀德家里。” 这个内情之前倒是无人提起,赵福生神情一振,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也不知大人知不知道,我们村、我们村盛产白苏——” 蒯二媳妇似是不太擅长与人交流,再加上紧张,说话结结巴巴的,说到这里,她扭身往某个方向一指: “就是后头的大山中,白苏,那种花——” “有这么大,”她双手拇指与四指分开,合并在一起,比出一个碗口大小的样子: “开的花,然后晒干之后卖给别人,能卖不少钱,我们每年到了时间都上山去采。” 她见赵福生没有打断自己的话,胆气逐渐盛了,说话也比先前流利: “很多外乡人都知道我们这里有白苏,时常从很远的地方赶来收购这样东西,有时借住在村中。” 村里有酒栈及改出的客宿,但因为有些客人离万安县远,来回路途所花费的时间不少,他们嫌客宿酒栈住的时间长了太贵,便时常商议着给村里的村民们一笔食宿费,借住在村民家中。 “怀德娘死后,他一个光棍汉,家中又没什么钱,今年三四月份的时候,来了个姓陈的外乡人,借住在他家中。” 蒯二媳妇神情复杂: “这个人岁数都四十往上了,是个走山卖货的人,怀德开始看他说话客气,又独身一人,没有亲朋作伴,给的食宿费也不少,便容他住在家中。” 赵福生问: “这就是与庄四娘子私通的外乡人?” 这一桩鬼案,她几乎已经打听清楚了前后细节,对于蒯良村、庄四娘子过往、生平也有一定的了解,但庄四娘子与人私通一事却是这个村中的禁忌。 与这件事有间接或是直接关系的人大多对此缄默不语,直到这会儿才终于从蒯二媳妇口中提起。 蒯二媳妇有些不知所措,蒯三媳妇听到这样一桩大事是从二嫂口中说出来的,她长舒了一口气,点头道: “是的。” 这一承认之后倒好办了。 四个妯娌心中坚守的原则一被打破,后面所说的话便再无顾虑。 “庄四娘子真与他有染?” 赵福生开始有些不信: “蒯二嫂不是说他都四十往上了?这得大四娘子将近二十岁了,年纪足以做她爹了吧?” “人老成奸说的就是他。”蒯大媳妇道。 “会哄女人,有的是手段。”蒯四媳妇也接了一句。 “他住进来后,便看到过怀德骚扰四娘子,有次拉着他劝,说他不能这样子,会污了长辈名声,与怀德吵了嘴。” 如果不是当时蒯怀德收了钱,且这笔钱还有一部分拿去抵旧债了,他早将这外乡人赶了出去。 但当时就算没将人赶走,这一对租客与东家也算是翻了脸。 “怀德不给他好脸色,外乡人自己买米煮饭,不跟他一起吃,二人进出都避开对方,不打交道的。” 几家人住得近,这些动静瞒得过外人,瞒不过蒯家四妯娌。 “后面有一次老五打四娘,他出来说公道话,还险些跟老五打起来。”蒯三媳妇也说道。 蒯二媳妇点头,补充了一句: “当时老五混账,被他说得没脸,骂了一句:‘莫非你也想搞我媳妇?’” “姓陈的打了他一耳光,打得他掉了颗牙,他倒地就嚎,后面由六叔出面调停,那姓陈的赔了老五几个大钱,才将这事儿了结。” “……” 赵福生虽说已经听多了蒯五的荒唐事,但听到这里的时候,仍不由为蒯五的行为举止感到无语。 “听起来他跟庄四娘子之间也没什么交集,怎么最后——”赵福生故意问话问了一半,蒯四媳妇就道: “大人听我说,这件事情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外乡人多嘴,但老五肯定是有意讹人,五个大钱啊——”她撇了撇嘴,又摇头: “四娘可能知道了这个事,觉得不好意思,她清楚老五德性,便想拿钱去还这人。” 蒯三媳妇冷笑: “一来二去,不就打交道了?” “有一回,老五家中没米了,四娘子揭不开锅,她家满——”蒯大媳妇说到这里,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老五家那闺女叫啥来着?满——满——” 赵福生瞳孔一缩:看来蒯家几妯娌也记不得庄四娘子的女儿名字。 “总之他家丫头也没吃的,四娘子不好找我们借米粮,便说要收拾东西回娘家。” 她这一趟回娘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去借东西的。 赵福生想起众人对庄老七大伯夫妇的评价,摇了摇头: “她这一趟得空手而回吧?” “是。”蒯大媳妇点头: “怎么去的,就怎么回的,可怜了她家小丫头,哭得满脸泪痕,回来时被她抱着,还没醒。” “她脸上还有伤,嘴角乌青,我在村口撞到她,看她笑得像要哭了似的。”蒯四媳妇道。 “回娘家被打了?”赵福生问。 蒯三媳妇点头: “她那哥嫂厉害着呢。当年她爹娘将她嫁到蒯良村,不就是为了将来打秋风的吗?结果秋风没打到,后面女儿一回娘家可能就是要借东西,她爹娘那种铁公鸡,借点谷子怕是鸡脚趾上刮油,那能行?” “四处都借遍了呢。”蒯大媳妇叹道: “一个女人家,又有什么办法呢?大人不吃饿上一两天能顶得住,小孩怎么能行?” 几个妯娌说话时,赵福生注意到蒯二媳妇没参与讨论,但她一直在听,听到这里,嘴唇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 赵福生见到这里,便看着她: “那后面怎么解决的这个问题?六叔接济了吗?” “六叔也不是摇钱树啊。”蒯三娘子道。 “后面不清楚了,反正没找我们家借。”蒯四媳妇也摇头。 “是姓陈的外乡人——” 蒯二媳妇小声的说。 “什么?” 蒯大媳妇听到这里,吃了一惊: “老二家的,你看到了?” 这个老二媳妇默默的点头: “外乡人给了满——那丫头一块饼子,还抱着她出去走了一圈,将她哄好了。” 蒯家五妯娌中,这个话不多的女人将许多事情看在了眼里: “四娘子当时见女儿被哄好,整个人都像垮了,坐倒在地,看着外乡人将九丫头抱走,捂脸哭了好一阵。”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 “从那以后,她也给外乡人做些简单的手工,报答他的恩情。” 这一来一往的,两人便多了交集,时间一长,便终于出了事。 感谢:团崽_9576,童鞋打赏的萌主,今天为萌主加更哈~~~ 一共是7k字大章。 预告一下:这个剧情在庄四娘子生平走完之后,应该就会进入收尾阶段啦~~~ 第一百七十二章 参与其中 第一百七十二章 “二嫂,你早知道?” 蒯三媳妇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置信。 得知庄四娘子与人私通的时候,其实整个蒯良村的人最初都不信。 蒯怀德此人无赖,像癞蛤蟆恶心人,村里虽说传他们风言风语,坏了庄四娘子名声,大家背地里说闲话,其实这种恶意并非针对庄四娘子,而是对蒯五不满。 他这个人好吃懒做,醉酒闹事,在村中人人厌弃。 蒯良村是宗族制,族中资源一切由蒯六叔分配,每年官府的田地税收,蒯五从来不交,都由蒯六叔作主,让全村人各凑一些,替他挡了过去。 开始还好,大家看在已故蒯举民的份上,对此不声不响,可架不住年年如此。 凭什么众人辛苦劳作,蒯五四处喝酒闹事,要全村人替他分担税赋? 时间一久,众人对蒯五怨言极深,对蒯六叔也逐渐心生不满。 在蒯良村平静、团结一致的表象下,暗流渐生。 而蒯怀德与庄四娘子之间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发泄口,使得许多对蒯五早有不满的人,借嘲笑蒯五而发泄心中积怨的不喜。 “但凭心而论,没有人认为四娘子真会与人私通,她品性温顺,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丑事。” 蒯大媳妇叹息道: “所有后来与外乡人的事情被捅出来后,村里人开始都觉得是怀德乱说的。” 蒯六叔也不信,他想起过往的闹剧,先让人将蒯怀德绑了,狠狠打了一顿——哪知最后这件事情是真的。 可是这件事到底是真的吗? 赵福生心中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庄四娘子就算是真的与人私通,也非怪事。 她生来命苦,自小没得到过爱与呵护,嫁人不淑,中间经历无赖蒯怀德纠缠,使她名声扫地,处境更加艰难。 这个时候外乡人的出现是她生命中少有的温暖,她会动摇也非难以想像的事。 赵福生看着蒯二媳妇的脸,总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二嫂知道不少内情。 “她真的与人私通了吗?” 她明知故问,看向蒯二媳妇,蒯二媳妇就默默点头: “真的与那外乡人好了。开始没这心思,那外乡人早年有个妻子,但妻子却不幸早死,后来独自拉拨了两儿一女成人,如今靠走山卖货攒钱,想为儿子娶妻,过得很节约。” “四娘见他衣裳有时破了,便为他缝补,见他大男人不好洗衣服,便为他顺手清洗,那外乡人对外说是给了她钱,雇佣她的。” 如此一来,村里人说不着闲话。 外乡人年纪虽大,但想得周到,与蒯怀德莽撞冲动比较,更赢得庄四娘子的心。 一面是冷漠且酗酒打人的邋遢丈夫,一面是在关键时刻帮助她的外乡人,她经受不住诱惑,最终行差踏错,引来了杀身之祸。 “二嫂——” 蒯三媳妇仍一脸震惊,不相信这个老实人的二嫂竟然知道这样一桩隐秘: “你、你早知道吗?” 事到如今,隐瞒也没什么用,蒯二媳妇索性点头: “两人在山中幽会,我撞到过一回。” 这个蒯二媳妇语不惊人死不休。 她话音一落,不止是赵福生静默了片刻,就连蒯家其他三个媳妇一下目瞪口呆,痴痴盯着这个二嫂,话都说不出。 “他俩一起在采白苏,四娘干活时,那外乡人就在旁边帮她拾弄。” 蒯二媳妇平静的道。 赵福生对她突然有些另眼相看了。 开始她以为这个蒯二媳妇人很谨慎,老实内向,且话不太多,信奉祸从口出。 却没料到自己看走眼了,这蒯二媳妇虽说内向,但许多事情被她看在眼里头,且还是能藏秘的。 “你——”蒯大媳妇怔怔盯着这个弟妹看。 她笑了笑,“两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偶尔对笑,一看情况就不对头。” “二嫂你没有喝斥他们吗?”蒯四媳妇也有些不敢置信,低声的问道。 “斥什么?”蒯二媳妇突然大着胆子反问她: “老五是啥样的人,你不清楚?四娘子就是欠他再多,这几年早还清了。更何况四娘欠他吗?”她的反问无人回答。 老二媳妇扯了扯嘴角,叹息道: “四娘过的什么日子啊,从早到晚,一年到头,只要睁着眼睛,一刻都没有闲过。” “她受的苦够多了,我们女人这一生,总得有个盼头。” 她低垂下头,阴影迅速将她眉眼以下挡住,使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只能看到她满头花白的头发,苍老的、布满了皱纹且肤色不均,有些地方略微有些泛黑的额头。 “她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跟着外乡人走,至少有口吃的,能活得下去。”说完,自嘲似的笑一声: “再不济,也比跟着老五强吧?” “……” 蒯二媳妇的话太出乎人意料了。 赵福生也不由自主露出吃惊之色,更别提蒯大媳妇几人了。 “你、你不怕二哥打死你吗……” 蒯三媳妇结结巴巴的道,看着二嫂的目光像是她发疯了。 “老三,你不也一样早知道吗?”蒯二媳妇抬起头来,笑眯眯的盯着蒯三媳妇看。 “什么?!” 这下蒯大媳妇与蒯四媳妇都惊了,屁股底下似是坐了块硌铁,弹跳着站起身,盯着老三媳妇看: “老三,你——” “我、我没有啊——” 快人快语的老三媳妇肉眼可见的慌了。 她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脸变得惨白,整个人都不停的发抖: “没、没有这回事——” “我都看到了。”蒯二媳妇原本看起来胆小懦弱,此时变成四妯娌中最镇定的人了: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鬼,他俩这样碰头,迟早会东窗事发的。怀德盯四娘紧,那外乡人与他又同住一个屋檐下,两人的往来虽隐秘,但引起他怀疑了。” “……” 蒯三媳妇听到这里,手不停的开始颤抖。 她害怕极了。 “出事前的一天夜里,这两人在圈后的屋檐下碰头,小声的说话。”蒯怀德早就盯上了他们,听到隔壁屋外乡人起身的动静,跟在了他后头。 一个虽说小心谨慎,但没料到隔墙有耳;一个心中怨恨,有意要捉奸的,收敛了脚步。 有心算无心,外乡人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被蒯怀德盯上了。 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蒯怀德起身的时候,蒯三媳妇也在关注着庄四娘子这边。 她听到隔壁屋蒯老五震天的鼾声,庄四娘子‘悉索’打开房门,犹豫再三,也跟在了她后头。 “那天夜里,我也起身了。” 蒯二媳妇看了妯娌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声。 蒯三媳妇浑身一抖。 她的思绪回到了事发前的一夜,她走在庄四娘子身后,那时的她心中复杂极了。 既怜悯庄四娘子的遭遇,又恨她为什么要不争气与人私通,担忧她的事被其他人发现,怕这桩丑事曝光,她下场凄惨。 就在心神不安之际,她看到了蒯怀德。 那一刻蒯三媳妇血都冻住了。 鬼使神差的,她突然大声喊了一句: “怀德,夜半三更的,你在那干啥呢?跟做贼似的。” 她骂骂咧咧的,声音在夜里响亮极了。 俗话说打草惊蛇。 蒯三媳妇夜里这一声怒骂,不止是将想要抓奸的蒯怀德吓得不轻,就连那一对准备碰头的庄、陈二人也被惊住,两人纷纷迅速撤头,溜回各自家中。 一场危机消弥于无形,而这一切,正好被一旁暗地窥探的蒯二媳妇看在眼中。 “你大声叫住了怀德,吓退了四娘子与外乡人,使得这桩事暂时被瞒住。” 蒯二媳妇盯着蒯三家的看: “是不是?” 她之前看起来温顺又沉默,却没料到此时竟然也有咄咄逼人的一面。 本来唇舌利索,看起来不大好惹的蒯三媳妇此时被她问住,脸色煞白,一句话都不敢说。 “三嫂,你——你——” 蒯四媳妇眼睛瞪得很大,盯着三嫂看: “二嫂说的是真的吗?” 她心里清楚老三家的为人,泼辣凶悍,在村中是有名的,如果有谁冤枉了她,或是惹了她,她敢提着刀冲人家门口闹的。 可此时她被蒯二媳妇逼问着,却神情虚弱,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样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蒯四媳妇整个人都懵了: “这、这不可能啊……”她不停的摇头,又看向大嫂: “当日四娘出事,三嫂还凶狠的打了她几耳光,打得她嘴破血流,问她为什么要偷人呢——” 她说到这里,蒯三媳妇眼中突然流出泪水: “我怕啊。” 说完,她嚎啕大哭: “那是四娘子,是四娘子啊!”边哭,她边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 她脸向上仰,脖子血筋高高鼓起,哭得撕心裂肺的: “四娘子啊,我不想她死,我家满根当年在五里屯险些被拐子带走,是她拼了命不要,将我的儿子带回来的。” “事后她手背被人咬掉了一块肉,沾水烂得几乎见了骨头,她还安慰我。” 先前看着还算冷静的蒯三媳妇终于绷不住了: “她痛了好多天,没法干活,老五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打她,嫌她做事慢了,做饭不好吃——” “满根是我的命根子,如果儿子被拐跑,我也不活了。四娘救了他的命,也是救了我的命,我怎么能看她出事呢?” “!!!” “……” 这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 赵福生在初时与这几个女人聊天时,因为庄四娘子的生平,其实心中对这几个女人的印象是有些先入为主的。 哪怕在蒯六叔家时,他说蒯家四个妯娌都孝顺质朴,四人品德很好,她也没有相信。 可这会儿蒯三媳妇喊出的话让她一下震惊了。 人性的复杂之处就在这里了。 “真有意思。” 她喃喃自语的道,接着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神色。 “三嫂——”老四媳妇也被她的表现吓住,不知所措的喊了她一声,老三媳妇只知道哭。 这会儿夜深人静,蒯良村出了事后陷入永夜,大家情绪都不高,出外活动的也不多。 日夜乱了之后,许多人这会儿未必睡着,她这样大声嚎哭,喊出口的话还是极有冲击力的,她不怕被人听到吗? 赵福生皱了下眉头。 “三嫂,既然是这样,当天,当天你怎么要打四娘?”老四媳妇困惑不解的问: “当时你打她那么狠,骂也骂得凶,我以为,我以为你是怨她污了我们家的名声,脏了我们家先人。” “我害怕——” 蒯三媳妇哭完之后,勇气衰竭,现实的规则、身份及可怕的宗族制度,化为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她的心头。 她的眼睛因为痛哭还十分红肿,可她脸上已经褪去先前不顾一切发疯的冲动,而是有些怯懦的道: “我怕被人知道她偷人了,我还替她打掩护,我男人会杀死我的。” “我不敢,我不敢跟她一头,只好打她,让其他人看看——” 她有些心虚的道。 “既然都说到现在了,大嫂,干脆你也摊开来说吧。” 蒯二媳妇见此情景,像是十分欢喜,又转头去看老大媳妇,一句话将她打了个措手不及: “我、我……?” “是。” 蒯二媳妇笑道: “他俩约好了,那陈姓外乡人提前一天先走,后一天四娘子走。” 蒯五家穷得叮铛响,庄四娘子身无分文,连过河的渡资都没有。 外乡人来蒯良村本为收购白苏而来,却没想到在这里吃住了一段时间,又帮助庄四娘子买粮花了一些钱。 如今两人要私奔,他手里钱不多,剩的钱要留着与庄四娘子之后回家作盘缠用。 因此二人商议,让庄四娘子找渡夫撒谎,就说有事过河,先欠他钱,后面回来再还——实际二人是还不上了。 “大嫂你得知了消息,提前找了撑船的渡夫,私下给了他两个钱,请他送四娘子过河,让他允许四娘子赊欠钱,将来再给。” 蒯家三个妯娌都在暗中的帮忙。 老大媳妇听到这里,没有反驳。 事情进展到现在,已经十分出乎赵福生意料,但当老大媳妇转头看向蒯四媳妇的时候,她仍是挑了下右侧眉梢。 蒯大媳妇道: “老四家的,你也帮忙了。” “是的。” 与先前蒯三媳妇拼命反驳的情况不同,蒯四媳妇听到这里,竟然痛快的承认了。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无形默契 第一百七十三章 蒯四媳妇她在这件事情是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帮助了庄四娘子什么? 赵福生心念一转,想到了一个关键人物: “蒯满——庄四娘子的女儿?” “是的,大人。”蒯四媳妇痛快的承认: “那丫头是四娘的心肝肉,是她唯一割舍不下的存在。” “有她在,四娘一直犹豫着舍不得走。”她说着说着,眼中逐渐盛满了泪珠。 “女人就是傻,孩子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以前的庄四娘子面临生活的困苦,是她对蒯举民之死产生的愧疚支撑着她活下去、熬下去。 说来讽刺,她人性中的善良,却恰好成为了困住她的死局。 而孩子出生之后,孩子又成为了她无形的牢笼。 “外乡人催她好几回了,让她抛下孩子跟他走。”她轻轻的抽泣,低声的说。 “她都舍不得。”老二媳妇道: “可她也不想想,她还年轻,将来要几个孩子生不着?犯不着一辈子搭在这烂泥里了。” 蒯三娘子也哭: “我们村子民风彪悍,小丫头是蒯家的骨肉,她带不走。”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已经很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许多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大家都全说了,且四妯娌将心里话摊开来说,才发现四人都涉及其中。 老三媳妇顾虑一下被打消,说道: “说难听点,她自己与人私奔,最多背后挨骂,六叔等人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不会追究的。” “说不定还庆幸她能逃脱生天呢。”老二媳妇也接了句嘴。 她这话一说,其余人俱都沉默了片刻。 墙壁上插着的火把将屋里照得昏黄明亮,有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在这间屋子里流淌。 原本阴森诡异的夜晚,却因为这特殊的、且又带有一些禁忌的话题,而多了几分温暖的感觉。 好半晌—— “可如果她带着蒯家的骨血跟人私奔,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村里人丢不起这个脸,会想办法将她抓回来的!” 几个女人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紧张而又恐惧的神色: “到时如果被抓回来,就是死路一条了。” “所以庄四娘子最后是因为舍不得女儿,又东窗事发,才被村人抓捕后沉河而死,导致厉鬼复苏?” 还是—— “她舍不得女儿,带着女儿离开时被人抓住了?” 虽说蒯家四个妯娌的举动有些出乎赵福生的意料之外,为这桩鬼案背后血淋淋的真相增添了几丝人性的火花,但最终结果仍是不变,庄四娘子的幸运没有支撑到最后。 “不!” 蒯大媳妇摇头,她咬紧了牙关: “外乡人劝说了四娘很久,她最后——总之她最后也同意走了。” 说完,她看向了蒯四媳妇: “老四家的,你说。” 蒯四媳妇点头: “我知道她舍不得满——那小丫头,所以就想在她离开当天,把小丫头带好,藏起来,不要让她看到,以免她心软,又改变主意了。” 她眼中泪光闪闪,嘴角却上扬着: “我打定主意,这小丫头没了娘,将来就是我们四人的女儿,我们会替四娘将她好好养大的。” “她是我们蒯家的骨肉,将来养大她,为她找个好的婆家,绝不让她像她娘一样,遇到老五这种浑球。” 几人也接话。 也就是说,这是四妯娌间达成的无形共识。 “可最后发生了什么意外?”赵福生叹息了一声,问道。 “满——满——”蒯四媳妇张嘴了几次,却都想不起来庄四娘子女儿的名字,最终无奈放弃,说道: “那小丫头不见了,我找不到她——” 四妯娌当时都吓疯了,当天早上活儿都无心干了,四处寻找庄四娘子的女儿。 “她年纪还小,村子就这么大,这又能去哪儿呢?”蒯四媳妇捏着袖子擦了下眼泪: “村里有池塘有水有井,我怕她无人看管,一时落水里了,便顾不得其他。” 蒯大媳妇这会儿道: “四娘找不到女儿,也顾不得外乡人,急得要发疯,到处找女儿。” “怀德这狗东西不是人。” 蒯三媳妇突然破口大骂: “这狗东西,该砍脑袋的遭瘟的种,他见四娘找孩子,便缠着她不放,威胁她说知道了她的丑事,让她从了他,这事儿他便替她瞒住,从此神不知鬼不觉,将来大家都好过!” “呸!呸!呸!” 蒯二媳妇也大口的吐唾沫: “他借机想侮辱四娘,四娘大声呼救,将他脸都抓烂了,我冲进老五家中,他还想反咬四娘一口。” 蒯怀德没能得逞。 但他想起自己这几年照顾庄四娘子,将她视为囊中之物,为了她,还借了不少钱给蒯五喝酒,如今债台高筑。 眼见自己都快三十了,还没有娶妻,村里名声坏了,蒯六叔想替他保媒,却没有哪个正经人家愿意嫁到他家中。 如今弄成这个地步,庄四娘子没有得手,偏偏倒便宜那个住进家中的外乡人了。 凭什么?! 别人能与她有瓜葛,自己怎么就不能呢? 他一恨自己引狼入室,二恨庄四娘子水性扬花,越想越是愤怒,便不管不顾的想要大闹一场,鱼死网破。 “怀德借酒壮胆,遭我喝骂走后,便去了蒯六叔家,举报四娘子与人私通。” 蒯二媳妇说到这里,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 “六叔不信,让人将怀德绑了,同时私下支使长顺媳妇来我们这里,通知了四娘子这件事。” “等等。” 赵福生听到此处,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出声止住了蒯二媳妇的诉说,看着她,目光逐渐幽深: “庄四娘子与外乡人私通一来,你们知道了,村里有人知道吗?” 她这一句话问完,四个儿媳妇俱都低垂下头。 良久,蒯二娘子突然‘嗤’的笑了一声。 她壮着胆子抬头,目光直勾勾的与赵福生对视: “大人觉得呢?” 蒯良村的这桩鬼案越发有趣了。 开始赵福生还以为是蒯良村的村民信奉宗族,行事愚蠢彪悍又凶猛,不近人情,阴冷刻薄。 可深挖下来,却并非人人绝对的恶,而是人性中的善与恶相掺合,最终酿出大祸。 赵福生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村里人早就有风言风语了。” 正如蒯二媳妇所言:纸包不住火。 既然庄四娘子与外乡人之间的事引起了闲言碎语,那么蒯良村的实际掌权人蒯六叔必定是已经心中有数。 这位多年前因一时怜悯而制造了这桩不幸婚姻的村老面对这种传闻时,他又该如何选择? 蒯怀德举报庄四娘子与人通奸,蒯六叔的做法是让人将他捆了,且让人将他打了一顿,还让自己的长孙蒯长顺的媳妇去找庄四娘子提前说了一声—— 这个举动就很耐人寻味了。 “蒯六叔绑住了闹事的蒯怀德,同时让自己的长孙媳妇前来通风报信——”赵福生总结,看着蒯二媳妇: “他是在暗示让庄四娘子快走。” “……” 蒯二媳妇的眼圈逐渐红了。 其他三妯娌默默流泪,无声的抽泣,但面对赵福生的说法,却无人反驳。 面对这桩丑闻,村庄最初的选择是装聋作哑——这是村子良善的一面。 可以说蒯六叔的作为,将家族长辈无言关爱的仁慈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但是为什么事情到了这一步,最终仍酿造出了无法挽回的恶果? 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赵福生的神情锐利,蒯二媳妇无声的哭了许久,最后长长的吸了一口气,双眉挑高,眼皮下垂,挡住了眼中的绝望: “长顺媳妇来时,提到六叔说傍晚要审这个事。” 事发这一天的经过是:早晨蒯四媳妇欲将庄四娘子的女儿藏起来,好让她安心离开蒯良村——后来小丫头失踪,众人全力搜查小孩——临近晌午蒯怀德失去理智,想要借机侮辱庄四娘子,后被蒯二媳妇制止——心怀不甘的蒯怀德越想越恼怒,一气之下向蒯六叔揭发了此事——蒯六叔将坏事的蒯怀德绑了,使他无法分身,同时派了自己的长孙媳妇来通风报信—— 以及最后提到傍晚要审理这桩案子。 也就是说,傍晚是庄四娘子私奔的最后时限。 但她没有将机会抓住。 “船夫不肯渡她?”赵福生问。 “不。” 蒯大媳妇摇了摇头: “船夫收了我的钱,我答应今后再补他三文,他今日只送四娘子渡河。” 她语气笃定,神态十分坚定的道。 赵福生从她的话中,听到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露出深思之色。 蒯大媳妇没有注意到她表情的异样,也没意识到自己话中透露的讯息,又道: “我娘家离庄家村不远,借口说听到四娘子今日要回娘家,请她回去时帮我带个东西,以此催她快走。” 蒯良村中,蒯六叔一家、蒯家四妯娌,在此时纵使没有彼此商议,却因为人性中的良善一面,结成了无形的默契,无言的催促庄四娘子离开这个烂泥中。 四妯娌赵福生就不提了。 蒯六叔夫妇兴许是在赎罪。 可能在蒯举民死的那一天,他的灵魂便被关押在一种名为‘自责’的牢笼中,由他自己的良知、道德审判,这一生一世无法挣脱。 庄四娘子的苦难,加深了他对自己的‘罪孽’的审判。 “我三嫂也黑着脸骂,说四娘子有事还不早些走,是不是想拖到夜深了,今晚不回来做事了?” 蒯四媳妇也含着眼泪说道。 说话时,她笑着转头看向一旁的蒯三娘子。 蒯三娘子正在低头抹泪,冷不妨听到蒯四媳妇的话,不由‘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谁让她磨磨蹭蹭的在那里哭,这舍不得,那舍不得,有什么舍不得的?这个家有什么好留念的?破家?烂灶?狗老五?” “是我们啊——是六叔、六叔娘。”老二媳妇扬了扬唇角,脸上露出温柔的神色: “是她的女儿啊。” 所有人瞬间沉默,接着此起彼伏的隐忍着哭。 “那她最后为什么没有走成?”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赵福生好奇,这一桩许多人谋合着要送庄四娘子逃出火坑的举动,为什么没有成功。 “她去了河边,但最后没有上船,我们看到她时,见她是抱着小满——满——小丫头回来的。” 蒯二媳妇眼里的希望的火光暗淡了下去,整个人的面色看起来显得有些阴沉愁苦。 “她说不走了。”蒯大媳妇也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仿佛身上的活力一下被人抽走。 “为什么?” 赵福生没有料到,庄四娘子竟然是自己选择不走的: “她不知道留下来的后果吗?” “她说,她已经追寻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蒯二媳妇道。 她话音一落,蒯三媳妇突然暴怒: “这个贱人,她为什么不走!” 先前还伤心欲绝的女人,哭喊着‘四娘子’的女人,突然之间翻脸。 她好似遗忘了此时身在何地,也不再记得赵福生的身份,而是起身在屋里愤怒的来回走: “她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留下来!这个该死的女人!是不是生了孩子,当了娘,她就忘了自己也是一个人了?一生就只有围着孩儿转,连命都不要了?” “该死的!该死的!” 其他三妯娌仿佛都忘了劝说她息怒,人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她得到了什么东西?” 没有人能回答赵福生这个问题,事实上时至今日,这些蒯良村的人也搞不清楚。 赵福生仔细思索这件事情里唯一的变数——庄四娘子的女儿。 这小丫头在这桩事件中到底做了什么? 她劝她娘留下来了? “不。” 这个念头刚一生起来,便被赵福生否决了。 她想到蒯二媳妇说起庄四娘子回来时讲过的话,庄四娘子说:她已经得到了自己追求的东西。 庄四娘子这一生在追求什么? 幸福美满的生活?女儿的依恋与需求?正常的丈夫、稳定的家庭?前后两个猜测可以被叉掉,也就是说,庄四娘子的女儿做了某件事,改变了她想要与外乡人私奔的主意。 “她抱着女儿回来时,除了说这些话之外,还做了什么?”赵福生问。 第一百七十四章 染血的花 第一百七十四章 赵福生的问话令屋里静默了片刻。 许久后,蒯二媳妇低声的道: “她回来之后,替满——满——梳洗,叮嘱她将来好好听几个伯叔娘的话,要孝顺长辈,敬重六叔。” 这些话此时听来像是遗言,也就是说,庄四娘子在选择回来之后,已经预料到自己可能会遭受的结果。 明知是死路一条,她还要踏回来——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唉——” 赵福生无言的叹息。 “傍晚到了,六叔及村中众人过来,看到四娘子在家,脸色难看得很,恨恨的瞪着我们。” 蒯三媳妇害怕了。 “事情没有办好,我们担忧东窗事发后,将我们牵扯出来,大家都害怕,这个结果是没有人承受得起的。” 帮助一个失贞的女人私奔,背叛蒯老五,背叛蒯良村,不止是蒯家四妯娌害怕,蒯六叔更怕。 “这些年因为老五的存在,村里人对他早就不满了。” 他的威信频频受到挑衅,许多人敢怒不敢言,就等着一个发泄口。 表面平和的村庄下,暗潮汹涌。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庄四娘子开口。 与光明相对立的一面是黑暗,良善的一面是罪恶。 众人极有默契的对之前的种种闭口不提,只装作事前全无所知,在庄四娘子家中搜出了一些证据,确认了她与外乡人私通,大家不约而同的立场一致,将她捆绑起来,堵了她的嘴,撕了她的衣物。 没有人再敢与她站在一起,蒯家四个妯娌不敢再与她说话,担忧会被村子审判。 甚至调转头后的其他人显得更加冷酷无情,要在其他村民们面前‘表忠心’、‘表立场’。 庄四娘子被人打,被人羞辱。 一些猥琐的目光肆无忌惮在她身上流转,看她的眼神再没有以往的和善与同情,而是带着恶毒。 人性中的黑暗在此时被肆无忌惮的放大,众人一致决定,面对这种不忠贞的、胆敢背叛丈夫的女人,应该施以酷刑,将她浸猪笼。 众人积怨太久了。 朝廷苛捐杂税重,使得这个大环境下的每个人压力重重。 除此之外,这个世道厉鬼横行,许多人可能因鬼祸而死,这是一个无法保障生存的时代。 蒯良村里,蒯老五是个害群之马;蒯六叔一言堂决定许多事。 村民们日子过得苦巴巴的,对此早就敢怒不敢言。 他们改变不了朝廷税收制度,不敢挑衅蒯六叔权威,无法将蒯五这样一个恶心人赶出族群,天长日久,这种怨念隐藏在心中,此时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众人群情愤激。 这些怒火如同洪流,闸门一破,便酿大祸。 庄四娘子成为了最好的出气口。 这一桩私刑皆大欢喜:村民们隐忍多时的怒火得到发泄,事情过后,他们理智回归,或许会愧疚、或许会因庄四娘子之死而害怕,之后失去了锐利的进攻性,他们仍会过上以往那种老实而擅长隐忍的窝囊生活。 对蒯六叔来说,庄四娘子之死会震慑村民,经由他主持的这件事如同杀鸡儆猴,会更进一步巩固他摇摇欲坠的威势,村民们会对他更加畏敬、顺服。 将来事关宗族的一切事宜,大家会更加齐心。 纵使有再像补贴蒯五这样的事发生,许多人仍会心中不满,但因庄四娘子之死,大家会形成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不再多说。 一举数得。 而对蒯家四妯娌来说,庄四娘子代表着她们的某种希望。 她逃脱泥潭,与外乡人远走高飞,过上美好生活,兴许是这些蒯良村中四妯娌——甚至许多女人对未来的美好期盼。 可她并没有这样选择。 她选择了女儿。 许多女人总是这样的,生了孩子后,总是围绕着子女转,为此付出性命也值得。 这点燃了四个女人的怒火。 她们仿佛从庄四娘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将来,舍不得,被牵绊着,陷进这里,永远的都逃不出。 蒯三媳妇不明白自己愤怒的原因,赵福生却看清楚了。 四妯娌因为庄四娘子善良的人品道德而爱她,却也因为她心软而恼怒。 庄四娘子的出逃寄托了四个女人对于未来的美好期盼与希望,但庄四娘子的选择意味着希望落空,女人们意识到这一点,会将失落、痛苦化为千百倍的折磨加诸于承载了希望的庄四娘子身上。 有些事情、有些隐秘心思,是注定不能见光的。 赵福生问沉默的蒯大媳妇: “今日下午,庄四娘子将女儿抱回来时,是个什么样的情景,你跟我说说。” 蒯大媳妇茫然的抬起了头。 “大人——” “你跟我描述一下她们母女的模样,任何细节不要错过。”赵福生平静的吩咐。 她的话令蒯大媳妇有些无法理解,但她温顺惯了,也许帮助庄四娘子出逃,已经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勇气,干过最离经叛道的事了。 此时她习惯了听从别人吩咐,虽说不明白,可仍是顺从照做: “四娘子穿的是一件蓝色的衣裳,那是九年前,刚成婚那会儿,她娘家给她做的。” 蒯大媳妇说得很仔细,连庄四娘子这件衣裳因为岁月流逝而有些褪色都说了。 庄四娘子以一块碎花巾包了头发,那一头黑发梳得齐齐整整的,用水抹过。 她离开之前,是想要过新生活的,所以以全新的形象出发。 回来时就有些狼狈了,因为抱着孩子,衣裳皱了,身上沾了些泥,“是小丫头身上的。” 蒯二媳妇接话: “小丫头脚上有泥,肯定是进山了,小脸被刮花了,手掌也摔破了,衣裳上有血。” 一直愤怒的原地走来走去的蒯三媳妇听到这里,突然怒火一滞,安静了片刻,她偏头想了想,那张干瘦的、腊黄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她摔了,手里握了一枝花——” “花?” 赵福生听到这里,精神一振。 从她踏进这间屋子,向四妯娌套话开始,终于在四人口中打探到了一丝与蒯良村这桩鬼案杀人法则有关联的地方了。 “什么花?”她问。 蒯三媳妇道: “是白苏。” “大人见过我们蒯良村的白苏吗?”蒯二媳妇说道: “它在春天发芽,叶片呈锯齿状,约有这么长。” 她伸出一只粗砺的大掌,比划了一下: “到了五六月份便开花,花开之后有碗口大,花瓣尖细,层层叠叠,通体雪白,很好看的。”她这样一形容,赵福生心中生出一丝古怪的念头:怎么感觉蒯二媳妇提到的这个花这么眼熟? 庄老七死后尸骸上长出的诡异红花就是这样,约碗口大小,花瓣尖细,层层叠叠,唯一不同的,则是颜色了。 赵福生耐心的听蒯二媳妇说: “这花必须要在四月至五月中旬前采,有用的是花苞,再晚一些,开到盛放,药性就散了。” 一旁蒯四媳妇也接着补充:“这白苏价格贵哦,晒干后一两值三文,大家看到都不会放过。” 到了四月,家家户户无论是男女老幼,拿着小刀出门,所到之处便会挨个采摘进背篓中,“所以开到繁盛时期的花不说没有,但很少遇到。” 而在那一天,庄四娘子的女儿采到了。 “这小丫头其实很懂事的,知道她娘日子不好过,时常帮她娘干活。”蒯二媳妇忍着啜泣,低声的道: “冬天的时候,她娘天不亮起来,她也跟着起来,她娘做事,她就帮着生火。” “四娘子进山采白苏时,她也时常背着个背篓,跟她娘一路,我们都笑她小大人似的。”原本愤怒的蒯三媳妇听到这里,也又一次像是被几妯娌的话打动了,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仿佛心情好了许多。 “她早晨失踪,估计就是进山去找白苏了,不知道为什么摘了一朵这样开繁盛的白苏,为此她应该吃了不少苦头,摔得脸上是伤,手也破了,血将花都染红了。” 蒯大媳妇叹道: “这白苏开过之后,药性流失,不值钱了呀。” 她的话宛如一道惊雷,轰炸在赵福生识海之中。 染血的白苏! 庄老七死后尸身上开出的人骨花! 两者相结合,赵福生瞬间明白了许多。 死后厉鬼复苏的庄四娘子在鬼域内流连往返,寻找那些死人骨头身上开出的诡异红花——这是厉鬼在重复生前的动作,寓意着在生时的庄四娘子被女儿的一朵花留在了这里。 “这丫头可能是摘错了。”蒯四媳妇叹息。 “不!” 赵福生摇了摇头: “没有摘错。” 庄四娘子的女儿是真的想摘一朵花送给母亲,而她母亲确实也明白了她的心意,死后纵使灵魂不在,记忆不存,但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尸身,仍重复着在生时的动作,仍本能追逐染血的花朵。 “没、没有摘错?” 蒯三媳妇抬起了头,她的眼里闪过挣扎,仿佛内心明悟了什么,可偏偏脸上却露出懵懂不解的神色,身体打着摆子,却摇了摇头: “这是为什么呀?这真是搞不懂。一朵没用的花,还值得她留下来?命都不要了?图什么?” “因为她追寻的东西,得到了。” 赵福生的眼里露出明悟。 她终于明白庄四娘子追寻的东西是什么了。 这一桩鬼案审问到现在,蒯良村鬼案的前因后果、鬼花、鬼船、黄泉与厉鬼之间的瓜葛,都已经了解了,她甚至隐约理解庄四娘子的女儿为什么会失踪。 “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懂。” “我们不懂。” “我们不懂。” “我们不懂。” 四妯娌异口同声的转头盯着赵福生,说出了这样的话。 屋里的火把瞬间光芒压缩,光线暗了许多。 四个愁苦的、显出比真实年纪更多老相的,同时也是温顺的女人们,此时一反先前给赵福生留下的懦弱胆小印象,竟给人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赵福生镇定自若: “庄四娘子一生命苦,她没有得到过爱。” 大汉朝过重的税赋化为一座大山,牢牢压在百姓的身上,这样窒息的环境,养成了麻木而冷漠的人群。 这些人不懂爱是何物。 当能否生存成为穷苦村民们每日的担忧,一日两餐都无法裹腹时,爱恨喜怒就成为了奢侈至极的情绪,压迫自上而下。 村民们的生活中,阶级是相当分明的。 庄四娘子的父亲是家中绝对权威的存在,其次是她的母亲,而有了儿女之后,儿子大于女儿—— 位于家庭最底层的庄四娘子成为了这个发泄口。 她幼时得不到爱,成年之后即将在可以得到爱时,悲剧发生,蒯举民之死既在意料之外,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结局又在意料之中。 而她之所以与外乡人通奸,并非她本性很坏,却是源于人类对于被爱的追求。 外乡人的关怀治愈了她,村里人的帮助、爱护鼓励着她行动。 在出发的这一天,女儿送了她一枝花,让她改变了主意。 赵福生问蒯二娘子: “蒯二嫂,那陈姓外乡人与庄四娘子往来了多久?” 蒯二媳妇不声不响,但她对村里的事好像知道不少,赵福生问话时,就笃定她知道这个事情。 “他四月底来的我们村,约七天后与四娘子打过照面,但没多说什么,直到五月下旬二人才有了那一次送满、满——饼子的交集。”蒯二媳妇回应道: “后面二人就好上了,一直到昨天他先逃走。” “也就是说,两人在一起了三个多月。”赵福生说完这话,蒯二媳妇点了点头。 “在一起的时间里,外乡人有送过她花吗?”赵福生再问。 “花?”这样的问题显然令蒯二媳妇有些意外,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其他几个妯娌,有些茫然不解: “什么花?” “随便什么花都可以。”赵福生耐心的道:“绢花、珠花、扎的花、绣成花的手帕——亦或是路边开来的野花。” 她这话一说完,其他几人不是拼命的摆手,就是不由失笑。 赵福生表情怪异的转头看忍笑的蒯四媳妇: “你笑什么?” 蒯四媳妇被她看得、问得有些不安,立即便收敛了笑容: “大人,你说的绢花、珠花这些有什么用?我们乡下人不用这个,除了成亲当天,谁敢戴啊?” 尤其是庄四娘子的情况,本身就很艰难,很惹眼了,若是再收拾打扮,岂不是成心给自己找麻烦吗? 第一百七十五章 寻找蒯五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再者说了,大家都是穷苦人,你说的这些东西,兴许只有城里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们才配用吧?什么绢花、丝花的,好几个大钱呢,不如买粟米、野菜,能填饱肚子,吃好几顿了。” “至于路边的野花,那玩意儿不能吃、不能喝,拿来干什么?”蒯四媳妇说完,见赵福生神情怔忡。 她敏锐的感觉到赵福生的眼里这一刻流露出的一种复杂的神情,似是有些同情,又有些遗憾,不由感到不安,不知所措的搓了下手,怯生生的问: “大人,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 赵福生温和的摇头: “所以庄四娘子一生没有收到过花。”包括外乡人对她的‘好’,都是务实的。 “当她女儿费尽千辛万苦,踏进深山,不惜受伤,为她采来了那一朵染血的花,意义对她自然格外不同。” 她从女儿送花的举动,感应到了女儿对她的爱,不求回报,源自于血缘的牵绊,也有可能来自于子女对母亲最好的祝福,这也是她一直以来都在追寻的东西。 “她从女儿身上得到这种爱了,又何必舍近求远,去求什么外乡人呢?” 赵福生在打探这桩鬼案的过程中,其实已经数次长叹,此时说到这里,她又想叹息了。 “大人的意思,四娘子不肯走,是因为那一朵花?” 蒯三媳妇有些不信,提高了音量。 她的脸上流露出怀疑之色,应该是感到此事荒谬极了。 “是女儿爱她之心。”赵福生神情严肃的道。 四个女人一下沉默。 她们也不是生来就这样的。 她们也曾为人女,后为人妻、为人媳,再为人母,母亲与子女之间天然的爱,是割舍不掉的。 “……” 先前愤怒异常的蒯三娘子怔在原地,两行眼泪从她通红泛肿的眼中涌出。 屋内火把一下烧得更旺盛,灯光下,清澈的泪水映照着通红的眼睛,也将她的泪水映成血红色。 “可是、可是这、这没有用啊——” 蒯三媳妇流着泪,喃喃自语: “没有用啊,有什么用?什么爱啊、花啊,能当饭吃吗?能和好好活着相比吗?她怎么这么傻,不知道回来是死路一条吗?” “是啊。” 赵福生点头: “没有什么用,可人之所以是人,而非行尸走肉,不就是因为有七情六欲吗?” 她平静的望着无声流泪的蒯三媳妇,问她: “你昨天夜里,喝斥蒯怀德,掩盖了庄四娘子与陈姓外乡人私会的秘密,对你有什么好处?” “……” 蒯三媳妇哑口无言,痴痴望着她,话都说不出。 赵福生也不是为了要得到答案,她又问蒯大娘子: “你不计回报,替庄四娘子付钱给渡夫,又能得到什么?” 再问蒯四媳妇: “你男人去世了,留你们孤儿寡母,自己都是吃了上顿无下顿,要人接济,你为什么要不顾一切替庄四娘子养女儿?图什么?” 她再看向蒯二娘子: “你替庄四娘子隐瞒秘密,打退想要侮辱她的蒯怀德,事情如果败露,你可能会承担严重的后果,值得么?” 回应赵福生的,是四个女人此起彼伏的抽泣。 蒯二娘子以袖子压眼角,轻声的道: “值得,她是四娘子。” 其他几人默默点头。 赵福生笑了笑: “那她一定也觉得值得,那是她的女儿。” 赵福生没有与在生时的庄四娘子见过面,可却从庄老七、苟老四,以及蒯六叔、蒯长顺及蒯家四妯娌口中得知了她许多事,拼凑出了她在生时的形象:温顺而勤劳,坚韧却又柔弱。 她能以一己之力撑了这个家八九年,足以见得她并非软弱的人。 她比遇到挫折就从此逃避现世的蒯五要勇敢得多。 表面看来,女儿送她的那束花使她停下了迈向新希望的脚步,可实际赵福生却猜测,她割舍不下的太多了。 她舍不得蒯良村,舍不得这里的人。 虽说这里有给她带来痛苦的人和事,但同时给予她关怀与帮助的人也多。 兴许她担忧自己走后,会给女儿、蒯六叔及其他人增添无穷的麻烦,因此在关键时刻,她又退了回来,承担自己选择所造成的结果。 这一回,带来了注定的结局。 …… 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有些情感,兴许在某些人看来一文不值,但在庄四娘子看来,却又比一条性命更重。 衡量这中间价值的尺子,在庄四娘子心中。 “唉——” 赵福生又叹息了一声,正要说话,突然听到隔壁传来‘砰’的一声撞击声响。 墙壁被人用力擂击了一下,无数泥沙‘淅沥沥’的掉落。 上面插着的火把晃荡,灯光瞬间暗了许多。 一道暴躁的男声响起: “狗娘养的,夜半三更的还吵什么?又哭又喊的,让不让人睡了?家里娘老子死绝了吧?” “麻痹的——” ‘悉索’声响里,似是隔壁有人坐了起来,嘴里不干不净的骂了半晌,接着‘哐铛’一声重物砸地,陶瓷碎裂的声音随之响起: “庄四呢?庄四这贱人去哪了?不给我打酒来,老子把她杀了!” 这喊话声一响起,屋里的温情瞬间被打破。 四人的泪水汲在眼眶里,同时抬起头来,眼中残留的伤感还没褪去,厌恶、恐惧等神色已经浮现在她们的眼里了。 “大人——” 蒯大娘子终于醒悟过神,她似是此时才意识到在这一场对话中,自己说得太多了。 后怕浮上心头。 她担忧这一场对话泄露,会给众人带来灭顶之灾。 “是蒯五吧?” 赵福生神情如常,笑眯眯的问了一句。 蒯三媳妇一脸恐慌,下意识的点头。 蒯四娘子双手十指紧扣,指头用力扣住手背,虽然没说话,但她牙齿撕咬着唇上的死皮,撕得嘴唇都流血了,她自己却像是半点儿都没察觉出来似的。 赵福生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饶有兴致的看向最为镇定的蒯二媳妇。 这个女人最有趣了。 她问: “你不怕吗?” “不怕。” 蒯二媳妇被她一问,竟然摇了摇头,那张苍老的、并不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若隐似无的笑容: “大人知道吗?我们村闹鬼了。” “听说了一点风声。”赵福生颇为含蓄的回道。 蒯二媳妇也不问她是从哪里打听到过风声,她领教过这位镇魔司的大人问话的手段,对她套话的技巧半点儿都不怀疑。 闻言就道: “四娘子快回来了。” 她笑着说道: “到时我们一个都逃不了,这些秘密说不说,又有什么打紧呢?” 说完,隔壁蒯五再次捶墙。 ‘砰砰砰!’ 这醉熏熏的酒鬼大声咆哮: “庄四呢?这个贱人——不守妇道的烂货——” 四妯娌既害怕,又厌恶,却因为忍耐成了习惯,此时都沉默着,默默的逆来顺受。 赵福生可不惯这蒯五的臭脾气。 她看着墙壁剧烈抖动,又听到泥沙滑落的声响,灯光忽明忽暗,她突然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裳: “好了,该知道的我也知道了,我去隔壁看看蒯五,给他醒醒酒。” “……” 四妯娌站起身来,有些不安的看着她。 赵福生往虚掩的大门走去,将未上门的柴门拉开,外头冷风‘呼’的刮来。 院坝里,范无救、武少春二人孤伶伶的站在那里,吹着寒风,蒯长顺则不见影踪。 范无救提了一盏灯,耸着肩膀缩着脖子,冻得直发抖。 二人听到身后的柴门拉开声响,不约而同的转过身来,见到赵福生出来,眼睛一亮: “大人,你终于出来了。” 赵福生目光落到了范无救手上的油灯上——这是蒯长顺先前提的那盏灯,此时不知为什么,灯内的火焰灭了。 这盏本来在蒯良村中,少数能点燃的灯落到范无救手上后,不亮了。 “灯灭了。” 赵福生微微一笑,提醒了一句。 她站在门口侧耳倾听,先前在屋里听到的蒯老五的咆哮与怒骂已经听不到了。 外头静得诡异,四周黑漆漆的。 范无救、武少春二人对着院坝前的小荷塘而站,今夜没有什么灯光,借着打开的柴门透出的昏黄灯光,可以看到水塘泛着反光。 “真有意思啊。”她叹道。 范无救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想到她提及灯灭了,不由有些无奈,抖了抖手: “这灯落到我手上就不亮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赵福生眼中闪过明悟,她没有问蒯长顺的去向,武少春却主动解释: “大人进去房间盘问话不久,长顺就说有急事要先走,他把灯留给了我们,但不知道为什么,灯交到范二哥手上时还好好的,长顺刚走不久,一下就不亮了。” “可能是没有油了。” 范无救皱眉道。 说完,他向赵福生走来,好奇的问: “大人刚在屋子里说了些什么?” 赵福生听到这话,眉梢微微一抬: “你们没听到?” 刚刚蒯三娘子又哭又喊的,动静这么大,两人就在外面,没有听到吗? “没有。” 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面面相觑,摇了摇头。 “村子估计马上就有大事要发生了,我们可能会看一场好戏。” 赵福生道。 “什么好戏?”范无救本能一抖。 他偷偷抬眸去看赵福生的脸,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不知为什么,这笑容有种令范无救胆颤心惊的感觉。 “大人,你别这样笑,我害怕。”这种感觉范无救也说不准,可却像是他几次遇鬼的时候。 “马上就能看到了,我们先去蒯五的屋子,边走边说,等下你们见到他,兴许就知道有什么好戏发生了。” 她说完,顺着屋檐往另一侧的屋子走去。 范无救与武少春怔了片刻。 但二人很快反应过来,忙不迭的跟在了赵福生身后,武少春好奇的问: “大人怎么知道蒯五在家中?我听着这里没半点儿响动。” “他至少此时在,之后还在不在,我也不好说。”赵福生大有深意的道,说完加快了脚步,催促二人: “快走。” “……”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没有得到确切的回答,心中半点儿底都没有,心里不约而同的想:我最讨厌谜语人了。 但两人虽说腹议,嘴上却不敢说什么。 赵福生从先前屋里听到的响动已经锁定了蒯五的位置,她转到屋侧一间破烂的柴房门前,抬腿用力一踹:‘砰!’ 重响声里,那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房门轰然倒塌,溅起灰尘。 在这屋门被她强行破开的刹那,远处蒯家四妯娌所在房间的火光却倏地熄灭了。 赵福生踏入这间庄四娘子曾经生活过的故居,一股阴寒感瞬间就将她包围了。 随后范无救、武少春也跟着进来,二人进来的刹那,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盏蒯长顺留下的特殊油灯,在交到范无救手上后便随之熄灭的铜灯,此时竟然离奇的自燃了。 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儿传扬开来。 灯光亮起的时候,范无救自己都怔了。 他意识到诡异事情发生,硬着头皮看手里的铜灯,惊惶的喊了一声: “大人——” “慌什么?!” 赵福生走在前面,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声。 她仿佛对这件事半点儿都不吃惊,镇定的情绪迅速感染了范无救,令他一下就平静了许多。 “大人,灯亮了。” 武少春也觉得头皮发麻。 他经历过鬼案,可中间过程并没有什么感觉,且当时他身处鬼域却不自知,与这会儿清醒的知道自己身入险境,且极大概率遇鬼的情况截然不同。 “我们没有点灯。”他强作镇定的提醒赵福生。 “正常的。” 赵福生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环顾四周。 屋里破得不成样子,泥土地面凹凸不平,灶台破破旧旧,上面架了几口漆黑的大锅。 灶前没什么柴禾,几个破了角的罐子堆放着,屋顶上方还有些破漏,内里是住卧的房间,隐约可看到漆黑的帐子搭在破床上。 “少春,你说过见过这样的灯。” 赵福生借着灯光,将四周打量完,突然回头看了武少春一眼,武少春点了点头,老实道: “我曾在黄岗村挖出的老坟中看到过这样丧葬的铜灯。” “丧葬用?” 范无救还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儿,说话的同时,赵福生漫不经心的低头往他手里自动亮起的灯看了一眼。 武少春没留意到赵福生表情的怪异,他点了点头,见蒯五的家中外间空荡荡,一览无余,便又大着胆子探头往内室看去。 室内漆黑,隐约看到一张半人高的木柜,还有一张破床,支了帐子,他‘咦’了一声: “大人,没人呢?” “有人。”赵福生十分笃定的道,说完,又喊范无救: “范二哥,你给他照个明。” 她话音一落,范无救应了一声,提着灯走到屋门口。 灯光照亮室内,只见那漆黑破旧的蚊帐中,不知何时果然坐着一个人影。 . 第一百七十六章 鬼案重现 第一百七十六章 昏黄的铜灯里的光仅能照出半丈左右的距离。 灯光自破旧的土墙入口照进,看到那破床帐子半撩开,一半垂落床榻,正中间坐了一个男人。 男人头发蓬乱,随意在头顶束了个髻,脸上油光满面,眼皮松弛,眼睑下挤出两个鱼泡似的眼袋,扁着嘴,唇角下垂。 阴冷的目光从他达拉的眼皮间迸射出来,冷冷望着这几个面生的闯入者。 这人影出现得十分突然,武少春之前全无察觉,冷不妨看到,便被吓得不轻。 “你——”武少春心脏‘砰砰’乱跳,张嘴就想骂人。 但他污言秽语还没说出口,便想起赵福生还在此地。 他硬生生的将到嘴边的脏话忍下,正要问这人是不是蒯五时,却见赵福生将他挤到一旁,大步进屋,提起那坐在床上的人,左右开弓,‘啪啪’两耳光,打得那人瞬间倒在床上形同一滩烂泥。 “哎哟哟——” 蒯五还没开骂,便被打倒在床上。 “……”武少春看得一愣一愣的。 “刚刚嚷嚷的是不是你?” 赵福生打完人后,感觉掌心一阵黏腻。 这蒯五满身恶臭,屋里散逸着一股恶心至极的味道。 仿佛排泄物夹杂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令她皱起了眉。 他醉成这样,怕是已经许久没有梳洗过了。 头发凝结成块,身上的衣裳里长外短,套了一层又一层,每层都像结了厚厚的油痂,摸上去有些粘手的感觉。 她抓了蒯五的衣裳,掌心都像是糊了一层厚厚的黑垢。 赵福生嫌恶的在衣摆处蹭了蹭。 “什么、什么嚷嚷?” 蒯五被打了两巴掌,瘫在床上,似是还不大清醒: “你是谁?你们是谁?庄四呢?这贱人,是不是又出去勾三搭四?” “庄四——庄四——呕、呕——” 他喊了两声,突然打了个大大的饱嗝,一股恶臭随之涌来,范无救、武少春顿时都要反胃了。 两人面色大变。 “你们敢闯进、呕、村子打人,打死人啦——打死人了——” 他声音尖利,喊话的同时一双手反将赵福生拽他衣领的手掌抓握住。 赵福生一开始没将他放在眼里。 这村子有古怪,但面前的蒯五只是一个欺善怕恶的醉鬼罢了。 她驭使了厉鬼,力量远胜一般人,再加上自恃自身有册封的门神在,对这蒯五半点儿不怵。 但蒯五抓到她手腕的瞬间,她就意识到不对劲儿了。 一股阴寒的鬼息顺着蒯五掌心钻入她皮肤中,受到刺激之下,她手腕处刺疼。 赵福生目光一缩,低头与蒯五对视,他咧嘴‘嘿嘿’一笑: “没有十文钱,可走不出蒯良村的——” 他冷冷的道,话音像是诅咒。 被他抓握的地方,赵福生的皮肤上迅速留下块块黑斑霉点——好似食物受潮迅速腐烂的症状。 黑斑宛如活物,一旦烙印到她手腕上,便迅速想要顺着手腕往她手臂蔓延开来。 赵福生目光落到手腕上,就在这时,蒯五的身体发生了诡变。 他的身体飞快融化,顷刻之间化为一滩散发着漆黑浓臭的烂泥。 那烂泥之上蒯五变形的五官冷冷看着她,接着这滩烂泥逆流而上,顺着那双还拽拉着赵福生的手,飞快的覆盖在了她的手臂之上。 赵福生的手臂瞬间变黑。 先前蒯五身上的恶臭一下转移到她身上,窒息的臭气铺天盖地涌来。 阴冷湿濡的黑影瞬间将赵福生身体全部包裹,仿佛为她‘穿’上了一件污秽外衣。 蒯五阴冷的声音在赵福生耳畔响起:“有钱没有?没钱你可不能活着走出蒯良村——”“钱——” “有钱没有?”阴冷的诡异物质入侵赵福生的四肢百骸,想要钻进她的皮肤,与她骨血相融合。 与此同时,她识海内的封神榜提示:你受恶心鬼附体。 注:恶心鬼会渗入你的皮肤,与你骨血相连,吃干你的血肉,直至将你掏成一具空壳。 赵福生嘴唇紧抿,眼中露出冷光。 她受恶心鬼附体却并没有慌乱,正欲以功德值召唤门神驱散恶心鬼—— 但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那烂泥所化的污秽大衣在覆盖住她身体的那一瞬,恶臭刚沾染她的皮肤,并没有顺利的与她的身体相拼接。 赵福生的皮肤像是阻隔了血肉。 诡异之物在入侵皮肤的刹那,没有获得养份,仅能浮滑在皮肤上头。 狗头村、村长武立人临死前所盖过的人皮被子! 她顷刻间想到了这一点,接着神情如常,伸手顺着脸颊一抹—— 一大块恶臭烂泥被她抹在掌中,如同活物般游动。 赵福生心中一喜,接着两手顺着脖子、肩头与手臂用力往下薅,只那恶臭烂泥形成的鬼皮被她顺势捋下,最终化为一滩污泥瘫积在她手腕处。 她嫌恶的一甩手—— ‘啪’的一声脆响,那一团漆黑粘黏的黑色污渍瞬间被她甩落下地。 床上烂醉如泥的蒯五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 范无救、武少春二人被蒯五打出的臭嗝熏得晕头转向,恶心干呕间根本没意识到这屋里出鬼了。 赵福生在恶鬼附体的情况下惊醒逃生,待到将那恶泥甩脱,她担忧这恶鬼还要害人,正想蹲下身找寻时,突然外头火光接连亮起。 ‘嗒嗒’的急促脚步声不绝于耳,一股肃杀气氛瞬间笼罩全村。 三人耳边听到有人大声的在喊: “杀淫_妇!” “清门户!执家规!正家风!” “……” 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得范无救吃了一惊,他蓦地转头与武少春对望,眼中带着惊慌: “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从几人进村之后,整个蒯良村给人的感觉就是死气沉沉。 可能是受了厉鬼影响,这里的每个人都仿佛十分戒备,话并不多,行动间也异常安静。 先前几人一路跟着蒯长顺从蒯六叔家往蒯五家中这个方向走来时,整个村庄竟然静得落针可闻。 从三人来到这边,到赵福生找蒯家四妯娌谈完话后至现在,最多不过小半个时辰,本来极度安静的村庄却突然人声鼎沸,这显然是十分不正常的事。 但二人问完话后,还没来得及从赵福生口中得到回音,接着两人瞳孔急剧收缩: “大人,蒯五不见了——” 只见先前被赵福生打倒在床上烂醉如泥的蒯五此时在三人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诡异的一幕令得二人心脏急剧收缩,‘有鬼’两个字还没喊出,范无救手里的灯再次无声熄灭了。 “我们快走!” 赵福生此时还在庆幸自己没有使用功德值便摆脱了一次厉鬼纠缠。 许多细碎的线索此时化为真相在她脑海里穿连。 “外面——” 范无救就是再傻,此时听到外间的喊话,也知道发生了大事。 一股蕴含着杀机的寒意布满整个村庄,三人从屋中飞跑出来,便见远处灯火闪动。 仿佛整个村子瞬间复苏,无数人举着火把在田间、林道穿行,飞快的往此处而来。 “我们先离开这里,边走边说,马上要出大事。” 赵福生来不及解释,叮嘱二人即刻跟上自己。 “去哪里?” 武少春心跳如鼓捶,紧张的问了一声。 “去蒯氏宗祠。”赵福生应。 三人飞快出屋,此时远处蒯良村的村民们已经出动。 远处小道上有许多人持着火把而来。 先前空无一人的蒯家兄弟的坝前这会儿已经站满了人,几人先前就在屋里,竟然没有听到半点儿响动,不知这些人是何时来的。 范无救胆大包天,但突然见到这么多村民,也是吃了一惊。 但奇怪的是,这些人举着火把,却形同睁眼瞎,压根儿看不到刚刚从屋里出来,且与他们迎面相对的三人。 这些人或打赤博,或敞开外衣,满脸凶狠,带着一种怪异的残忍,隐隐夹杂着兴奋,嘴里还喊着: “清门户!执家规!” 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已经意识到不对劲儿。 二人一脸怔懵,范无救咧嘴道: “发生甚么事了?” “我们被困在鬼梦里了。” 赵福生沉声道。 “什么鬼梦?”一听‘鬼’字,范无救顿时笑不出来了,身体本能开始颤抖,并且躲到了武少春身后。 “村子里的黑暗不正常,我怀疑蒯良村此时陷入了时间循环中。” 范无救、武少春压根儿不懂什么‘时间循环’,两人一头雾水,赵福生解释: “就是庄四娘子被浸猪笼的那一夜!我们正处于庄四娘子要被浸猪笼的时候,马上她会被推入河里而死,继而厉鬼复苏!” 这一点,是她在先前与蒯家四妯娌谈话中,几妯娌频频提到的时间线确认的。 她当时听到蒯二媳妇提到‘昨夜’、‘今日’,意识到时间不对头,与庄老七提及的蒯良村爆发鬼案已经七八天是悖逆的。 之后为了确认,她在与蒯家四妯娌谈话时,也故意将此时的时间线拉到庄四娘子被沉河那日,同样使用了‘昨夜’、‘今晚’这样的说法,四人没有反驳。 赵福生也因此确认村子的时间并非是在鬼案发生的几天后,而是鬼案发生当晚。 结合之前的种种,赵福生原本推断:她与蒯六叔、四妯娌谈话,应该是在庄四娘子被处私刑当晚,且死后厉鬼复苏,使黑暗笼罩蒯良村。 村民们吓住,返回蒯良村中,村子因此而严加防护。 (这一点从蒯六叔话中是得到证实的。) 赵福生心生怀疑,是在蒯长顺被她套话后,透露出蒯氏宗祠无法进入。 他无意中说起事发后,蒯良村的灯不能点亮,他当时手里提起的灯是从蒯氏宗祠中取出的。 而武少春也说过,这样的灯他曾见过,且是老坟中的陪葬物。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无论是陪葬物还是宗祠内的灯,都属于死人所用之物。 之后灯落到范无救手上时离奇熄灭,而后几人进入蒯五家,灯再次亮起,屋里的蒯五已经不再是人,随着蒯五死后所化的恶心鬼消失,再一次验证了赵福生猜测。 不过她心中仍有疑惑。 如果真的是时间逆流,回到庄四娘子被处私刑的那一夜,那么那时的庄四娘子虽说很快厉鬼复苏,但品阶最多不过煞级,赵福生有门神、同品阶不可控的煞级厉鬼在,且有功德值,完全可以一搏。 但赵福生担忧事情完全不是这么简单的。 能操纵时间的法则非一般的鬼物能拥有的手段,至少是需要灾级以上的鬼车金铃才能办到的事。 除此之外,她怀疑真的有厉鬼操控时间吗?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三人在从黄泉底爬上来进入蒯良村的那一刻,便已经误入某个特殊空间中? 二人被她的话吓得肝胆俱裂。 生死时刻,两人爆发出无穷潜力,跟在赵福生身后,挤出蒯五家门。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高喊: “将她捆住!” 一个尖利的女人喊: “把她衣裳也扒了,做出这种丑事,不要给她留脸。” 这两人的厉喝正好证明了赵福生先前所说的是对的,三人闯入了庄四娘子处刑的那一夜。 虽说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三人也应该要逃命才对,但不知为什么,鬼使神差的,赵福生与范无救、武少春都想看看庄四娘子此时的模样。 三人同时转头。 一道人影被人五花大绑扔在角落,如同离水的鱼,拼死挣扎着。 范无救看了一眼,顿时眼珠都要瞪出眼眶了: “老张?!” “张师傅?!” 武少春本来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可怖的鬼脸,他都做好心理准备了,却没料到先前在蒯六叔家与三人分道扬镳的张传世此时被人捆得如同粽子一样,扔在角落。 “……” 这诡异之中透出一点点荒谬的一幕令得几人怔了一怔。 赵福生也狠狠愣住,有些无语。 张传世本来极力挣扎,但蒯良村人多势众,且这些人像是突然间疯了,非说他是‘庄四娘子’,将他捆绑起来,塞了他的嘴,令他求助无门,正暗暗后悔自己当时为了偷懒,没有随赵福生出门。 原本以为今夜必出大事,正焦虑恐慌之际,突然听到范、武二人的喊声,他欢喜异常的抬头。 几人面面相觑,张传世眼睛一亮,脸上迸发出无穷的希望,用力挺腰摆腿,身体拱地疯狂蠕动,鼻腔里发出:呜呜呜—— “大人——” 武少春一见此景,想要上前帮忙,范无救也看向赵福生。 赵福生看了周围一眼,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摇了摇头: “我们走。” .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进入宗祠 第一百七十七章 “……” 张传世本以为熟人来了自己定能得救,他还指望赵福生救他脱困,却没料到赵福生压根儿没有帮助的意思。 他顿时急了。 “呜呜呜——啊(大)嗯(人)——” 情急之下,他如同虫子在地上蠕动着往前蹭了数尺。 “还敢挣扎,将她衣服扒了!” 一个男人粗声大气的喝。 接着几个妇人上前,如狼似虎抓住张传世的头发,开始来撕他衣裳。 “……” 张传世想骂人了。 他不是庄四娘子,这些蒯良村的人是真的疯了。 男人女人是认不出来了吗?他与庄四娘子不止是年纪不同,连性别也不一样。 但他嘴被堵住,话都说不出,无数双手在他身上乱搓。 这些女人常年干农活,力气手段不输男人,捏得他皮肉疼痛。 无论张传世怎么奋力挣扎,女人们仍如按猪仔似的,三下五除二将他身上的衣裳脱了个清洁溜溜,连条裤子都没给他留。 张传世想死了! 想他老张这一生,从来没有如此丢人现眼过。 他背靠纸人张,做的是镇魔司的生意,生活舒适,哪知那一天进镇魔司催债,因差阳错加入镇魔司。 之后随赵福生拼死办鬼案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一次鬼案九死一生不说,死前还要遭受这样的羞辱。 众人很快将他脱得一干二净。 张传世躺在地上,放眼望去,四周全是人,许多人手里拿着火把,无数或下流、或厌恶、或嘲讽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打量着他、鄙视着他,他并不是多么胆小懦弱的人,可此时身无寸缕在这样恶意目光的围视下,却打从心中生出恐惧。 他蜷缩起身体,极力想将自己的身体挡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下次再不敢不跟着大人走了。 “老张,你坚持一下。” 赵福生站在人群之外,仿佛与这出荒唐的闹剧有一种无形的隔阂。 闹腾的、喊着要杀死庄四娘子的人群明明就在她旁边,人头攒动,却没有一人发现她与范、武二人的存在。 她看着满地打滚的张传世,安慰他道: “这些村民已经死了,我们被困在了鬼梦中。” 张传世后悔不迭时,赵福生的话如暮鼓晨钟,穿透周围的嘈杂声响,传入他的耳内。 他怔了一怔,抬起头。 “我们不能救你,沉河仪式这些村民必须要做,不然打破鬼梦的后果我们可能承担不住。” 赵福生说道。 一听周围的这些人都有可能是鬼,范无救脸上原本幸灾乐祸的神色一下僵住,又为无尽的恐惧。 “鬼是没有理智、记忆的,现在这些感受,只是你的幻觉,让鬼看看裸体怎么了?” 赵福生道。 她的话一下令得张传世茅塞顿开:如果周围全是鬼,而非真正的人,眼前这些恶意只是来自于厉鬼的恶意,那约等于现在没有人看到他裸体——说不定现在他裸体也是假的,被鬼看看又怎么了? 张传世本来羞愤、绝望又无助,这会儿一旦想通,立时心态就转变了。 “你后背有鬼印,能保你不死,我们要去另一边办事。” 唯有破解鬼梦,引出庄四娘子,这桩鬼案才能了结。 张传世一想通后,立即拼命点头,嘴里呜呜: “啊(大)嗯(人)嗳(快)呕(走)!” 他可以在鬼的面前被剥光衣服,但绝不能在赵福生三人面前坦胸露乳。 “还敢笑,真是不知羞耻的贱人啊。” 有人见到张传世的神情,不由怒喝了一声: “打死她。” ‘啪啪’耳光响声中,张传世安慰自己: “假的、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 武少春一脸同情之色,看张传世被打得鼻青脸肿,形成猪头。 此时不是多说的时候。 村中即将举行私刑,所有村民的目光落在张传世(庄四娘子)身上,镇魔司三人不能一直在此处逗留,否则难以离开鬼梦。 “走。” 赵福生一喊之下,范、武二人一个激灵,跟在她身后。 三人一路狂奔,迎面与许多赶来蒯五家门前的村民相撞,三人在‘人群’中穿梭逃命。 范无救心脏‘砰砰’乱跳,哭丧着脸颤声问: “大人,不是说蒯氏宗祠无法进入了吗?我们真要去宗祠吗?” 他甚至此时还有些糊里糊涂的,还没有弄清楚前因后果,只知道突然之间赵福生就说蒯良村的村民全死了。 张传世一下成为了村民们眼中的‘庄四娘子’,赵福生说时光回到了案发当日,也就是说,张传世等下可能要重复庄四娘子当日的悲剧——要被人塞进猪笼沉河。 这整件事情真是荒诞而离奇,还有点匪夷所思,令他开始怀疑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们到底有没有随同庄老七进入庄家村,继而坐上鬼船,在河底遇鬼? 又有没有侥幸从河底逃离,进入蒯良村,再与蒯六叔交谈,又来到蒯五家门前? “是的。” 赵福生边跑边镇定自若的道: “你注意长顺说的话,蒯氏宗祠蒯良村的人无法进了,你手上的灯是给死人用的,所以活人提着时无法照亮。” 范无救脸色惨白,慌乱之时对她的话似懂非懂。 他应该明白赵福生话中的意思,却又因为恐惧,下意识的排斥着她所说的消息,只不停的颤声道: “大人、大人这话是什么?” 赵福生听他发问,也不恼怒,因为疾跑,略微有些气喘: “也就是说,这盏灯谁可以用谁就死了,而我们无法使用,就是说这村子只有我们几个活人了。” 这一段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相当强大,范无救与武少春还在努力接收,赵福生又道: “鬼案爆发得很快,我们要在仪式完成前进入宗祠。” 她怀疑蒯良村的人无法进入宗祠,是因为宗祠内有某种压制了厉鬼的存在。 是另一个厉鬼复苏?还是某种大凶之物?庄四娘子的女儿全村人都遗忘了她的存在,也不知道她身在何处,是不是也一起躲在了宗祠中? 种种疑惑涌上赵福生心头。 好在蒯氏宗祠离蒯五家并不远,三人穿过疾速赶来的蒯良村村民,很快到了宗祠门口。 宗祠的旁边就是蒯六叔的家,此时他家中空荡荡的,大门紧闭。 没有了火把的照明以及村民,他的屋门漆黑沉重,带着一种莫名的压抑。 蒯氏宗祠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从门口看进去可以看到宗祠内庭及远处敞开的大门,里面似是贡奉着祖宗牌位等物。 赵福生站在宗祠大门前,驻足片刻。 “大人——” 范无救、武少春跑得气喘吁吁,不明白她为什么没有动。 她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扭转了头。 “浸猪笼!正门风!” “执家规——” 村民们大声的怒喝,声音传扬开来,带着一种可怕的压迫,令人打从内心的慑服,不敢不从。 火光冲天而起,许多人手里拿着火把。 私刑进展很快。 被脱得光溜溜又被捆得五花大绑的张传世头发散乱遮脸,被人装进一个巨大的竹笼中。 数个壮汉将他抬了起来,举着他往河边走。 蒯良村地方不小,村民也多。 以蒯六叔为首,众人往河边而去,形成一条巨大的长龙。 不知何时,那铺沿了村子与黄泉边的诡异鬼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形成了一条田间道路。 人群踩了上去,气氛压抑中带着几分危险、可怖,村民喊着号子,将沿路的田间草地踩踏,来到河边,吵吵嚷嚷间将竹笼推入河中。 这一切进展异常快速。 范无救看得胆颤心惊,此时暗自庆幸,从镇魔司出发前,他的哥哥范必死曾叮嘱过他,让他一路听赵福生的话,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幸亏他听话了,没有像张传世一样懒散,当时坐在蒯六叔家不肯走。 如果当时他不走,兴许今夜被打肿了脸撕了衣裳浸猪笼的,就不止张传世一人了。 武少春也有些惊慌,下意识的转头: “大人,我们救张师傅不?” 河底是有女鬼的。 镇魔司先前进村时,就险些被留在河中,是费尽了千辛万苦才逃出生天。 张传世如果被人沉入河里,岂非是要被送进女鬼之手? 赵福生目光沉冷,她略一沉吟半晌: “我们救不了。” 说完,她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宗祠,犹豫了片刻,提步迈入门坎之中。 蒯长顺说过,事发之后,宗祠无法进入。 正替张传世担忧的武少春见到她的动作,心中一慌,但下一刻,赵福生迈过门坎,顺利站到了屋中。 他与范无救脸上露出讶然之色,随即也跟着赵福生迈入门内。 一入门里,几人便闻到了一种若隐似无的腐臭味道。 武少春揉了揉鼻子,没有出声。 三人如今还没有脱困,张传世更是陷入危险之中,这点儿臭气相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 范无救则是用力吸了几口气,鼻子动了动,小声的嘀咕: “这臭味——” 他剩余的话没有说完,赵福生眼神闪了闪,装着没听到的样子,没有出声。 武少春问: “大人,我们进入宗祠有用吗?” “应该有一定的作用。”赵福生点头。 “长顺说过,事发之后宗祠他们无法再进入。”她领头进入宗祠范围山体后,并没有再贸然深入,而是站在宗祠大门的另一端,转身望向村庄的远处: “我们身处鬼梦之中,村民们没有办法进入宗祠,可能是临死前留下的执念或是其他原因影响了他们,使他们无法进入这里。” 死人没有办法进入宗祠,但活人可以。 一听‘鬼梦’、‘死人’二字,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浑身一抖,范无救有些害怕: “大人,蒯良村真的全死光了吗?” “应该是出事了。”赵福生应了一声。 厉鬼复苏之后,不可能再留活口。 几人进村前,曾在河底与庄四娘子交过手,她厉鬼复苏之后十分凶悍,可以与门神烙印打个来回,可见这桩鬼案的存在本身就已经超过了祸级。 能在短时间内速度进阶,自然是因为厉鬼大量杀人的缘故。 “可是,可是鬼是没有记忆的,但是先前的蒯举生、蒯长顺以及那些女人们——”范无救还有些惊慌,也有些不敢置信。 赵福生摇了摇头: “确实是的,我怀疑这些死后的村民,已经形成了特殊的杀人法则。” 这里是一种村民死后所形成的特殊环境。 与她交谈的蒯六叔、蒯长顺,以及蒯家四妯娌的存在,更像是一种残留的记忆碎片。 “杀人法则?”武少春有些不解的喃喃问了一声,赵福生向着远处,点了一下下巴: “老张的遭遇就是了。” “什么意思?”范无救还没有完全明白。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周而复始的溺河。” 她说道。 但话音一落,看范无救、武少春二人仍是半知半解的模样,赵福生不由叹了口气,再解释道: “一旦进入蒯良村鬼域的人,可能会像我们一样。” 开始认为村子还没有出事,与鬼域内的厉鬼残存的记忆碎片交谈,若是因此防备降低,之后可能时间流逝,则会进入到庄四娘子沉河那一夜。 意外闯入者会被村民(厉鬼)抓住,重复庄四娘子之死,被群鬼沉入黄泉之底。 “我怀疑庄家村的人就是这样死的,这样也可以解释河底为什么有这么多死尸了。” 她这样一说,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那张师傅怎么办?” 武少春年纪还轻,尚有良知,他进入镇魔司虽说不久,但对镇魔司几人都生出了一定的同僚之仪,尤其是张传世与他更是早就打过交道,此时他是真心替张传世的安危担忧。 赵福生突然转头看了一眼宗祠之内,沉吟片刻: “看看再说。” 鬼梦是绝对不能打破的,一旦鬼梦被打破,这些村民可能会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可怕举动。 “老张吞噬了鬼花,有可能驾驭了鬼船。” 他第一次能带着众人从黄泉底逃生,兴许这一次也能顶住。 “实在不行,他后背还有我打下的鬼印,能支撑一时片刻。” 不好意思,日期设定错了 .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困住厉鬼 第一百七十八章 赵福生的话中传递出一个信息:张传世那边的情况看似危急,其实不到死境。 “但如果我们因为救人心切,被卷入鬼梦之中,可能会被留在这个‘村子’里,到时大家都要一起死。”她冷静的道。 这句话范无救、武少春二人听懂了。 “那现在怎么办?” 武少春问了一句。 赵福生看着远处: “等。” “等?”武少春不明白她话中意思,赵福生没有再回他,而是看向了远处。 沿河两岸,站满了蒯良村的村民。 这些村民背对着村庄,手里举着火把,火光将河岸照亮。 不知从何时起,震天的喊杀声消失了。 装着‘庄四娘子(张传世)’的猪笼被推入河中,静默了片刻之后,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绪从村民的身上传扬开来。 嘈杂的议论声接连响起,站在宗祠门口的赵福生几人都意识到河边出事了。 片刻后,似是有人下水将猪笼从河中推起,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有人传来尖叫: “鬼啊!” 这一声尖利刺耳的喊声划破夜空,吓得范无救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就想往祠堂更深处躲。 围观私刑的村民也连忙想跑,就在这时,有人大喊: “不是鬼,是鱼、是鱼!” 蒯六叔的声音响起,安抚村民大众。 先前还想要四散逃跑的村民被他震慑,重新站立原处。 猪笼被推了上来,众人望着笼内的‘庄四娘子’,议论纷纷,要如何处理‘她’的尸首。 “……将她尸体烧了。”蒯六叔道。 村民们听闻他的话语,纷纷绕回家中。 看到这些人举着火把返还村庄,为首一人十分面熟,正是先前提着铜灯领路的蒯长顺。 蒯六叔的家正在宗祠旁侧。 蒯氏宗祠没有大门,赵福生与范、武二人就站在宗祠门口,蒯长顺如果要回家搬柴,必定一眼就能看到三人了。 武少春有些担忧的道: “大人,我们不如躲进宗祠中。” “别急。” 赵福生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进宗祠的时候,我们就站在这里,看蒯长顺跟不跟我们打招呼。” “好。” 武少春点了点头。 范无救虽说有些害怕,但他向来不爱思考,反正临出行前他哥说了,只听赵福生的话,她怎么命令自己就怎么做,因此也强行令自己的双脚站在原处。 村民们返回村子。 蒯长顺与众人分道扬镳,在途经宗祠之时,他手里举着的灯光将他身体四周照亮。 赵福生站在宗祠的内侧,突然张口喊他: “长顺。” 此时的整个蒯良村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又紧张的氛围中,‘庄四娘子’尸身不沉,已经令人感觉到不详的气息,人人脸上没有了先前执行私刑时的残忍与兴奋,取而代之的是害怕与沉重。 蒯长顺愁眉苦脸,整个人忐忑不安。 在这样静谧异常的气氛下,赵福生的喊声显得格外的响亮,将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吓得不轻。 但蒯长顺却对她的呼喊视而不听。 他举着火把,耷拉着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从三人面前走过。 蒯长顺不止是没有听到赵福生的招呼,反倒像是近在咫尺的三人都没有看到似的。 “呼……” 武少春大松了口气,赵福生微笑: “果然是鬼梦。” 蒯良村的人已经死了,只是仍在重复着执行生前对庄四娘子的私刑罢了。 三人站在宗祠之内,避开了厉鬼杀人法则,因此无法引起蒯长顺的异动。 蒯长顺抱了柴禾出来,从三人面前再度经过。 火柴堆被架起,蒯良村的人将猪笼打开,将笼内的尸体拖了出来,架上柴火堆中。 “大人——” 武少春看到这里,有些惊慌: “那是老张吗?” 宗祠离村子有些远,再加上那被拖出竹笼的尸体被捆得五花大绑,远远望去只看到白花花的肉条,黑发缠得满身都是,连男女都无法分辨,更别提认出是不是张传世了。 “不太像。” 赵福生表面镇定,心弦却已经紧绷到极致,闻言摇了摇头。 她从这具尸体身上,感受到了浓烈的厉鬼煞气。 蒯良村的村民在沉河时,将张传世装入竹笼沉入了河里,但是在将竹笼捞起来后,恐怕是将真正的庄四娘子捞起来了。 村民点起火,火光冲天而起,很快将尸体包裹。 只见火光之中,尸体并没有被烧坏,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满周呢?” 满周! 蒯满周! 这个赵福生遗忘了许久的名字就这样令她措手不及的方式重新钻入她脑海之中,遗失的记忆瞬间复苏。 庄老七跪在镇魔司大门前,提起庄四娘子的女儿,“蒯满周!” 她眼睛一亮,轻喃了一声。 远处村民们也在大声的喊蒯满周的名字,行私刑时,她并不在人群队伍中。 而就在这时,火光中的尸体也在悄悄发生变化。 那原本惨白的尸身在冲天大火的煅烧下,如同烧得通红的烙铁,下一瞬,‘轰’的碎裂了! 大泼大泼的鲜血碎开,化为细碎的、殷红的血雨雾。 鬼雾不知何时开始笼罩河岸,雨雾之下,一大波村民们被笼罩在血雨之中。 这些被血雨笼罩的村民还来不及喊叫,顷刻之间,身体便如被炙烤的雪人,脑袋应声而落,尸身栽倒在河岸草丛之中。 这诡异的一幕发生得又快又急,只一眨眼功夫,这一波村民便死透。 而那些漫天散开的血雨并没有散落在地,而是漂浮在半空之中。 “那血不对头。” 赵福生瞳孔一缩,说了一声。 她一说完,范无救与武少春也看到了。 只见这些大小不一的血珠之间穿连着一条条细如蛛丝似的线,这些无数的细线将每一滴血珠串连,在河岸旁织形成一张奇大无比的人血蛛网,收割着蒯良村村民的性命。 下一瞬,细线回收,血珠蠕动着顺丰万千丝缕回流,组合形成一个披散着长发,浑身赤裸的女鬼。 庄四娘子! 是庄四娘子回来了! 属于大鬼的煞气布盖开来,鬼域瞬间将蒯良村笼罩住。 “鬼啊——” 村民们有人大声的喊。 六叔娘哭着: “报应啊!冤孽啊!” “不要乱,不要慌,不能让她找到满周!” 危乱时刻,蒯六叔有些气喘的声音响起: “将她困在河岸旁,不能让鬼祸害村子,祸害满周。” 庄四娘子被行私刑时,村民们都出动了,围观了这一场人为造成的鬼祸。 但她的女儿则被留在村子里,错过了送她最后一程。 蒯六叔的话音一落,庄四娘子所化的厉鬼赤着双足,往前再走了一步。 她的身体爆裂开来,血雾泼洒,鬼网成形,再一次将一波村民网罩住。 厉鬼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血水流进溺死了庄四娘子的河中,将河水染红。 “不准她离开,不能让她找到满周!” 蒯六叔嘶吼! 他见到了村民一波又一波的倒下,这些人是他所熟悉的面孔,有他同宗的兄弟嫂媳,也有他的子侄。 这些人平时对他格外敬畏,听从他的话,今夜却死于鬼祸。 往事桩桩件件涌上他的心头。 他怜悯堂兄,心疼年少的庄四娘子,促成了庄四娘子与蒯五这对怨偶。 他知道村中蒯怀德败坏庄四娘子名声,也对村中风言风语有所耳闻,曾想送庄四娘子走。 “你为什么不走?”年迈的蒯六叔跺了跺脚。 人人都畏惧厉鬼,但他活到这把岁数,对生死看淡,在村民被厉鬼所害的刺激下,恐惧降弱。 “你既然不走,就不要走了!” 他看着村民一波波倒下,血雾重新顺着丝线汇聚,形成庄四娘子,再往前迈步。 蒯六叔咬了咬牙,往她冲了过去: “我不会让你伤害人命的,我不会让你杀人——” “人有人的去处,鬼有鬼的去处——别乱杀人,四娘子——你是好的——” 他颤巍巍的张开胳膊,将厉鬼抱住: “我错了——” “要杀就杀六叔——” 蒯六叔还在忏悔。 但厉鬼已经没有情感,没有生前的记忆,只有杀人的本能。 庄四娘子不会为蒯六叔的后悔而停下杀手。 她的身体似是瞬间膨胀,又好似因动作过快而出现了一层残影,从蒯六叔的身体穿了过去。 唯有赵福生驭鬼之后视力惊人,看到她在穿过蒯六叔的那一刻,身体分裂化为无数细微的、被血丝所串连的血珠。 被这一张人形的血网穿过身体,先前还在说话哀求的蒯六叔立时气绝。 披散着长发的厉鬼迈着脚步,还想往前走。 蒯六叔的尸身被彻底分解,他死后脑袋落地,尸体如坍塌的沙堆落地。 但他死去的地方,尸骸之上突然开出大片大片的诡异血红鬼花。 花朵摇风摇曳。 本该往前迈步的厉鬼感应到鬼花盛放的那一瞬,被留住了脚步。 人死如灯灭。 在生时的情感纠葛及记忆认知在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便被抹除,厉鬼复苏后,便只剩了一具凶戾可怖的行尸走肉。 但庄四娘子在生时,曾经深刻的情感牢牢的烙印在了她的心上,无法抹除,以致于在她死后,依旧主宰着厉鬼的一举一动。 那一天,外乡人劝说她与他私奔。 这里留给她的是许多的伤痛。 一间破屋,一个烂醉如泥的恶心男人,空荡荡的旧灶,时常见底的米缸。 隔壁不怀好意的蒯怀德,周围人风言风语及一些人越来越露骨的打量神色,暗地里的恶意要将她淹灭了。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她的嫂子们。 大嫂快言快语,为人厚道; 二嫂默不作声,但时常向她施以援手; 三嫂一张嘴刻薄不饶人,但如果有谁说她不是,三嫂敢提着镰刀撕了头发跑到别人门口污言秽语的骂; 四嫂时常替她看着满周。 到了要交税的时节,她正泛愁时,六叔与六叔娘早为她操持好了,令她又愧疚又感动。 她与外乡人私通,妯娌们看破却不说破。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想要抛弃一切跟着外乡人走,一切从头来过。 那一天,大嫂笑意吟吟的请她帮忙,让她过河一趟,去大嫂娘家帮忙取个物件,三嫂恶狠狠的让她快走,不要磨蹭误了时间。 她心中知道嫂嫂们是怕她留下,怕她舍不得。 可就在这时,满周不见了。 这个小小的人儿是最先感知到母亲异样的。 她年纪还小,可是她看着母亲是如何勤劳,如何被蒯怀德骚扰,如何被浑不吝的父亲打骂。 她知道母亲要走。 蒯满周也明白母亲是担忧她走了之后,留下自己会吃苦头。 她担忧丈夫将来会将气发泄到女儿身上,一直犹豫不决着。 但在知道母亲下定决心后,小丫头没有想那么多,她替母亲开心。 她想起这些年来,母亲从没有打扮过自己,她长得十分清秀,比村里许多人都好看,可因为近来村中风言风语,她越发沉默不敢收拾了,与人话都不敢多说,干活时都低着头。 叔伯娘们说过,女人出嫁时,会穿新衣、戴头花,如果母亲离开时,也能这样就好了。 小丫头年纪还小,没有钱为母亲置办新衣,她想要为母亲采一朵花,别在母亲的头发上,这样的母亲最好看了。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小丫头天不亮就起身,她一路兴奋的都在想要找到一朵特别好看的花,顾不得自己摔了跟斗。 她采到了一朵盛放的白苏。 庄四娘子生平什么都没有拥有过。 在娘家时,她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疼爱,兄弟姊妹们的敬重;出嫁之后,她面临蒯五的怨恨以及生活的艰苦。 蒯五娘给过她短暂的温暖,但大多时候婆婆躺病在床,就是怜爱她也有心无力。 妯娌们心疼她,无非也就是替她说说话,帮她干干活,送她一些食物。 蒯六叔老两口也照顾她,但这种照顾更多的体现在经济的补助。 唯独她的女儿,与她骨血相连,不欠她什么,反倒被她带来这个世界,一心一意爱她,想要为她采一朵送行的白苏。 这一株花,起了关键的作用,改变了许多事情、许多人的结局。 …… 蒯六叔死后骨骸开花,留住了厉鬼的脚步。 它仍如生前一样,追寻染血的花朵。 六叔娘抱着孙子,发出一声悲怆的惨叫。 厉鬼的身体爆裂开来,血雾化为一张大网罩下。 村民们一波波的死去,六叔娘抱着孙子,也被笼罩在血雾之中。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整个村庄。 人命一波波的死去,但在人死的刹那,骨骸上却有一茬茬的诡异红花盛放而出,将那游走的女鬼困在河岸处。 第一百七十八章 困住厉鬼 第一百七十八章 赵福生的话中传递出一个信息:张传世那边的情况看似危急,其实不到死境。 “但如果我们因为救人心切,被卷入鬼梦之中,可能会被留在这个‘村子’里,到时大家都要一起死。”她冷静的道。 这句话范无救、武少春二人听懂了。 “那现在怎么办?” 武少春问了一句。 赵福生看着远处: “等。” “等?”武少春不明白她话中意思,赵福生没有再回他,而是看向了远处。 沿河两岸,站满了蒯良村的村民。 这些村民背对着村庄,手里举着火把,火光将河岸照亮。 不知从何时起,震天的喊杀声消失了。 装着‘庄四娘子(张传世)’的猪笼被推入河中,静默了片刻之后,一股焦躁不安的情绪从村民的身上传扬开来。 嘈杂的议论声接连响起,站在宗祠门口的赵福生几人都意识到河边出事了。 片刻后,似是有人下水将猪笼从河中推起,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有人传来尖叫: “鬼啊!” 这一声尖利刺耳的喊声划破夜空,吓得范无救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就想往祠堂更深处躲。 围观私刑的村民也连忙想跑,就在这时,有人大喊: “不是鬼,是鱼、是鱼!” 蒯六叔的声音响起,安抚村民大众。 先前还想要四散逃跑的村民被他震慑,重新站立原处。 猪笼被推了上来,众人望着笼内的‘庄四娘子’,议论纷纷,要如何处理‘她’的尸首。 “……将她尸体烧了。”蒯六叔道。 村民们听闻他的话语,纷纷绕回家中。 看到这些人举着火把返还村庄,为首一人十分面熟,正是先前提着铜灯领路的蒯长顺。 蒯六叔的家正在宗祠旁侧。 蒯氏宗祠没有大门,赵福生与范、武二人就站在宗祠门口,蒯长顺如果要回家搬柴,必定一眼就能看到三人了。 武少春有些担忧的道: “大人,我们不如躲进宗祠中。” “别急。” 赵福生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现在不是进宗祠的时候,我们就站在这里,看蒯长顺跟不跟我们打招呼。” “好。” 武少春点了点头。 范无救虽说有些害怕,但他向来不爱思考,反正临出行前他哥说了,只听赵福生的话,她怎么命令自己就怎么做,因此也强行令自己的双脚站在原处。 村民们返回村子。 蒯长顺与众人分道扬镳,在途经宗祠之时,他手里举着的灯光将他身体四周照亮。 赵福生站在宗祠的内侧,突然张口喊他: “长顺。” 此时的整个蒯良村陷入了一种诡异而又紧张的氛围中,‘庄四娘子’尸身不沉,已经令人感觉到不详的气息,人人脸上没有了先前执行私刑时的残忍与兴奋,取而代之的是害怕与沉重。 蒯长顺愁眉苦脸,整个人忐忑不安。 在这样静谧异常的气氛下,赵福生的喊声显得格外的响亮,将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吓得不轻。 但蒯长顺却对她的呼喊视而不听。 他举着火把,耷拉着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从三人面前走过。 蒯长顺不止是没有听到赵福生的招呼,反倒像是近在咫尺的三人都没有看到似的。 “呼……” 武少春大松了口气,赵福生微笑: “果然是鬼梦。” 蒯良村的人已经死了,只是仍在重复着执行生前对庄四娘子的私刑罢了。 三人站在宗祠之内,避开了厉鬼杀人法则,因此无法引起蒯长顺的异动。 蒯长顺抱了柴禾出来,从三人面前再度经过。 火柴堆被架起,蒯良村的人将猪笼打开,将笼内的尸体拖了出来,架上柴火堆中。 “大人——” 武少春看到这里,有些惊慌: “那是老张吗?” 宗祠离村子有些远,再加上那被拖出竹笼的尸体被捆得五花大绑,远远望去只看到白花花的肉条,黑发缠得满身都是,连男女都无法分辨,更别提认出是不是张传世了。 “不太像。” 赵福生表面镇定,心弦却已经紧绷到极致,闻言摇了摇头。 她从这具尸体身上,感受到了浓烈的厉鬼煞气。 蒯良村的村民在沉河时,将张传世装入竹笼沉入了河里,但是在将竹笼捞起来后,恐怕是将真正的庄四娘子捞起来了。 村民点起火,火光冲天而起,很快将尸体包裹。 只见火光之中,尸体并没有被烧坏,不详的预感越来越浓。 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满周呢?” 满周! 蒯满周! 这个赵福生遗忘了许久的名字就这样令她措手不及的方式重新钻入她脑海之中,遗失的记忆瞬间复苏。 庄老七跪在镇魔司大门前,提起庄四娘子的女儿,“蒯满周!” 她眼睛一亮,轻喃了一声。 远处村民们也在大声的喊蒯满周的名字,行私刑时,她并不在人群队伍中。 而就在这时,火光中的尸体也在悄悄发生变化。 那原本惨白的尸身在冲天大火的煅烧下,如同烧得通红的烙铁,下一瞬,‘轰’的碎裂了! 大泼大泼的鲜血碎开,化为细碎的、殷红的血雨雾。 鬼雾不知何时开始笼罩河岸,雨雾之下,一大波村民们被笼罩在血雨之中。 这些被血雨笼罩的村民还来不及喊叫,顷刻之间,身体便如被炙烤的雪人,脑袋应声而落,尸身栽倒在河岸草丛之中。 这诡异的一幕发生得又快又急,只一眨眼功夫,这一波村民便死透。 而那些漫天散开的血雨并没有散落在地,而是漂浮在半空之中。 “那血不对头。” 赵福生瞳孔一缩,说了一声。 她一说完,范无救与武少春也看到了。 只见这些大小不一的血珠之间穿连着一条条细如蛛丝似的线,这些无数的细线将每一滴血珠串连,在河岸旁织形成一张奇大无比的人血蛛网,收割着蒯良村村民的性命。 下一瞬,细线回收,血珠蠕动着顺丰万千丝缕回流,组合形成一个披散着长发,浑身赤裸的女鬼。 庄四娘子! 是庄四娘子回来了! 属于大鬼的煞气布盖开来,鬼域瞬间将蒯良村笼罩住。 “鬼啊——” 村民们有人大声的喊。 六叔娘哭着: “报应啊!冤孽啊!” “不要乱,不要慌,不能让她找到满周!” 危乱时刻,蒯六叔有些气喘的声音响起: “将她困在河岸旁,不能让鬼祸害村子,祸害满周。” 庄四娘子被行私刑时,村民们都出动了,围观了这一场人为造成的鬼祸。 但她的女儿则被留在村子里,错过了送她最后一程。 蒯六叔的话音一落,庄四娘子所化的厉鬼赤着双足,往前再走了一步。 她的身体爆裂开来,血雾泼洒,鬼网成形,再一次将一波村民网罩住。 厉鬼所到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血水流进溺死了庄四娘子的河中,将河水染红。 “不准她离开,不能让她找到满周!” 蒯六叔嘶吼! 他见到了村民一波又一波的倒下,这些人是他所熟悉的面孔,有他同宗的兄弟嫂媳,也有他的子侄。 这些人平时对他格外敬畏,听从他的话,今夜却死于鬼祸。 往事桩桩件件涌上他的心头。 他怜悯堂兄,心疼年少的庄四娘子,促成了庄四娘子与蒯五这对怨偶。 他知道村中蒯怀德败坏庄四娘子名声,也对村中风言风语有所耳闻,曾想送庄四娘子走。 “你为什么不走?”年迈的蒯六叔跺了跺脚。 人人都畏惧厉鬼,但他活到这把岁数,对生死看淡,在村民被厉鬼所害的刺激下,恐惧降弱。 “你既然不走,就不要走了!” 他看着村民一波波倒下,血雾重新顺着丝线汇聚,形成庄四娘子,再往前迈步。 蒯六叔咬了咬牙,往她冲了过去: “我不会让你伤害人命的,我不会让你杀人——” “人有人的去处,鬼有鬼的去处——别乱杀人,四娘子——你是好的——” 他颤巍巍的张开胳膊,将厉鬼抱住: “我错了——” “要杀就杀六叔——” 蒯六叔还在忏悔。 但厉鬼已经没有情感,没有生前的记忆,只有杀人的本能。 庄四娘子不会为蒯六叔的后悔而停下杀手。 她的身体似是瞬间膨胀,又好似因动作过快而出现了一层残影,从蒯六叔的身体穿了过去。 唯有赵福生驭鬼之后视力惊人,看到她在穿过蒯六叔的那一刻,身体分裂化为无数细微的、被血丝所串连的血珠。 被这一张人形的血网穿过身体,先前还在说话哀求的蒯六叔立时气绝。 披散着长发的厉鬼迈着脚步,还想往前走。 蒯六叔的尸身被彻底分解,他死后脑袋落地,尸体如坍塌的沙堆落地。 但他死去的地方,尸骸之上突然开出大片大片的诡异血红鬼花。 花朵摇风摇曳。 本该往前迈步的厉鬼感应到鬼花盛放的那一瞬,被留住了脚步。 人死如灯灭。 在生时的情感纠葛及记忆认知在停止呼吸的那一刻便被抹除,厉鬼复苏后,便只剩了一具凶戾可怖的行尸走肉。 但庄四娘子在生时,曾经深刻的情感牢牢的烙印在了她的心上,无法抹除,以致于在她死后,依旧主宰着厉鬼的一举一动。 那一天,外乡人劝说她与他私奔。 这里留给她的是许多的伤痛。 一间破屋,一个烂醉如泥的恶心男人,空荡荡的旧灶,时常见底的米缸。 隔壁不怀好意的蒯怀德,周围人风言风语及一些人越来越露骨的打量神色,暗地里的恶意要将她淹灭了。 可是除此之外,还有她的嫂子们。 大嫂快言快语,为人厚道; 二嫂默不作声,但时常向她施以援手; 三嫂一张嘴刻薄不饶人,但如果有谁说她不是,三嫂敢提着镰刀撕了头发跑到别人门口污言秽语的骂; 四嫂时常替她看着满周。 到了要交税的时节,她正泛愁时,六叔与六叔娘早为她操持好了,令她又愧疚又感动。 她与外乡人私通,妯娌们看破却不说破。 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想要抛弃一切跟着外乡人走,一切从头来过。 那一天,大嫂笑意吟吟的请她帮忙,让她过河一趟,去大嫂娘家帮忙取个物件,三嫂恶狠狠的让她快走,不要磨蹭误了时间。 她心中知道嫂嫂们是怕她留下,怕她舍不得。 可就在这时,满周不见了。 这个小小的人儿是最先感知到母亲异样的。 她年纪还小,可是她看着母亲是如何勤劳,如何被蒯怀德骚扰,如何被浑不吝的父亲打骂。 她知道母亲要走。 蒯满周也明白母亲是担忧她走了之后,留下自己会吃苦头。 她担忧丈夫将来会将气发泄到女儿身上,一直犹豫不决着。 但在知道母亲下定决心后,小丫头没有想那么多,她替母亲开心。 她想起这些年来,母亲从没有打扮过自己,她长得十分清秀,比村里许多人都好看,可因为近来村中风言风语,她越发沉默不敢收拾了,与人话都不敢多说,干活时都低着头。 叔伯娘们说过,女人出嫁时,会穿新衣、戴头花,如果母亲离开时,也能这样就好了。 小丫头年纪还小,没有钱为母亲置办新衣,她想要为母亲采一朵花,别在母亲的头发上,这样的母亲最好看了。 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小丫头天不亮就起身,她一路兴奋的都在想要找到一朵特别好看的花,顾不得自己摔了跟斗。 她采到了一朵盛放的白苏。 庄四娘子生平什么都没有拥有过。 在娘家时,她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疼爱,兄弟姊妹们的敬重;出嫁之后,她面临蒯五的怨恨以及生活的艰苦。 蒯五娘给过她短暂的温暖,但大多时候婆婆躺病在床,就是怜爱她也有心无力。 妯娌们心疼她,无非也就是替她说说话,帮她干干活,送她一些食物。 蒯六叔老两口也照顾她,但这种照顾更多的体现在经济的补助。 唯独她的女儿,与她骨血相连,不欠她什么,反倒被她带来这个世界,一心一意爱她,想要为她采一朵送行的白苏。 这一株花,起了关键的作用,改变了许多事情、许多人的结局。 …… 蒯六叔死后骨骸开花,留住了厉鬼的脚步。 它仍如生前一样,追寻染血的花朵。 六叔娘抱着孙子,发出一声悲怆的惨叫。 厉鬼的身体爆裂开来,血雾化为一张大网罩下。 村民们一波波的死去,六叔娘抱着孙子,也被笼罩在血雾之中。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整个村庄。 人命一波波的死去,但在人死的刹那,骨骸上却有一茬茬的诡异红花盛放而出,将那游走的女鬼困在河岸处。 第一百七十九章 召唤门神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这是一面倒的屠杀。 人类在复苏的厉鬼面前,半分抵抗力都没有。 女鬼尸身分裂,大大小小殷红的血雨停在半空,无数细长的黑色丝缕在血珠之间串连,将血珠串拼成一张奇大无比的血网。 将网落下的时候,身在这张鬼网下的村民便如钻进网中的鱼,生命被迅速的收割。 这些村民身体垮散倒下的时候,一朵朵艳红如血的花朵却迅速盛开。 顷刻之间,在黄泉彼岸形成一片诡异的花海。 血雨漫天飞洒,鬼雾被染成粉色。 这曾经在庄四娘子在生时留住了她脚步的白苏,在沾染了大量人血后,则留住了复苏的厉鬼脚步。 女鬼在花丛间穿梭,被临死前的村民困在了此处。 …… 真相的重演太令人震撼了。 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看得目瞪口呆,久久说不出话来。 但这一幕却在赵福生的预料之中。 她意识到蒯良村其实在当夜庄四娘子厉鬼复苏之后,便已经尽数死绝了。 死去的村民形成另一种诡异的物质存在。 从鬼案重演看来,临死前的蒯六叔已经意识到蒯良村惹下了滔天大祸,他那时想要弥补。 兴许是这种极度强烈的信念,令他死后尸骨开花,才将鬼物困住。 “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 武少春声音干涩,问了一声。 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看向远处那一片漫无边际的花海,以及在花海中缓慢前行的女鬼。 在花海的另一端,是逐渐开始沸腾的黄泉。 红雾烟霞,这本该是唯美的一幕,却因为信步而走的是厉鬼,以及它脚下所踩的无数尸骨,还有空气中残留的浓重血腥味儿,而增添了几分残忍的恐怖。 “它、它会发现我们吗?” 庄四娘子所化的鬼物大凶! 蒯良村如此大的村庄,村民数百,竟然顷刻间就死绝了。 三人先前在黄泉底下与她打交道竟然还能顺利脱身,真是走大运了。 这会儿范无救才意识到赵福生刻在张传世后背上的烙印有多重要。 隔着很远的距离,祠堂内的三人都感觉到了女鬼身上传来的强大威慑。 “不用慌。” 赵福生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 “照理来说,它应该不会发现我们——” 武少春之前看起来憨厚老实,这会儿脑子却像是开光了,问道: “大人,‘照理来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认为如果村子平衡没有被打破,它应该不会发现我们。”赵福生应道。 “为什么?”范无救听她说女鬼发现不了三人,本该松口气,但他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头,可说不出来,只好再继续追问。 “以蒯六叔为首的村民死后应该也厉鬼复苏,将这个村庄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地域。” 赵福生一说到这里,范无救与武少春两人不由自主浑身一抖。 “但他们因为受在生时影响,所以在厉鬼复苏之后,便将蒯良村形成鬼域,把庄四娘子困在其中。” 这些村民所化的厉鬼杀人法则应该是在鬼域之中重复不断的行私刑,例如先前张传世被沉河。 误入鬼域的人会一一被杀死,最后庄四娘子现形,继而绞杀村民,周而复始。 她说的内容听得武、范二人胆颤心惊,赵福生又道: “这样一看,村民与庄四娘子之间形成对峙,彼此应该是相互克制的。” 她一说完,范无救好歹也是万安县镇魔司元老,顿时懂了: “也就是说双方都被克制住了。” “对。”赵福生点头。 范无救顿时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就安全了。” 既然蒯六叔临死前的心愿是将这桩祸事平息,且以蒯良村为代价困住了庄四娘子,两方鬼物相克相伴,其他人应该是不受影响了。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的话令得武少春心中一惊: “如今出了变故吗?” “还有满周没有找到。” “蒯满周?庄四娘子的女儿?”武少春问。 他一说完,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想起了这个小孩的名字,正要说话,赵福生就道: “没错。” “她没死吗?”范无救接了一句。 “从先前的情况看,至少庄四娘子厉鬼复苏时,她还没有死。” 蒯满周应该是这一桩可怕鬼案中唯一的生还者。 村子在行私刑时,她并没有参与其中,这应该是她逃过一劫的缘由。 “也许她——” 赵福生说话的同时,脑海里还在飞快的回忆经历这桩鬼案以来所获得的种种线索。 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看到了范无救手上提着的那盏铜灯。 本来熄灭的灯芯突然闪了一下,亮起了红色的火光。 她的瞳孔急缩,冲着武少春、范无救二人喊了一声: “躲!” 两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却对她的话格外听从,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介于先前村边发生的惨案,两人不约而同的往宗祠内不同的方向朝里冲。 同一时刻,村子的远方鬼花仍在盛放,但不知何时,鬼雾散逸开来。 先前还空荡荡的祠堂门口,突然间齐刷刷的站了大量的人。 “……” 这一幕太惊人了。 以蒯六叔为首的众村民此时都站在祠堂门口,与还没有逃跑的赵福生面面相对。 村民们里三层、外三层,将祠堂围得水泄不通。 先前提在范无救手上的铜灯,此时被蒯六叔提在手中。 它仍是在生时的模样,双颊削瘦,肤色暗沉,头发挽起,额头裹缠了一条汗巾。 那汗巾本该是白色,此时早被血染红,干涸后呈现出黑褐的色泽。 厉鬼面无表情,脸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纵横交错的青黑色的纹路,仿佛整张脸是碎裂的瓷器,重新拼凑。 这些村民所化的厉鬼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赵福生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随即封神榜提示她:感应到灾级厉鬼的出现,已达封神资格,是否将大鬼封神? 这个提示一响起,赵福生迅速反应过来: “不对!” 她来不及多想,立即心念一转,调动封神榜:召唤门神! 500功德值立即被扣除。 赵福生识海内阴风大作,封神榜随即启动,背着鬼门板的赵氏夫妇所化的鬼物无声的出现在她身后。 二鬼一现身,蒯良村的村民们便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封神榜提示:门神已经出现。 他们想要将你背起,是否消耗500功德值,安抚门神? 否! 赵福生拒绝了使用功德值安抚门神,赵氏夫妇所化的厉鬼阴沉着脸上前,二人不约而同的向赵福生伸出了手。 与此同时,粉红的雾霾不知何时笼罩了整个宗祠大门。 一道带着红光的影子一闪,一股怪异的,似是血腥味儿,又好像是某种甜腻花香的味道出现。 庄四娘子所化的厉鬼出现在蒯六叔的前侧。 女鬼披散着头发。 漆黑的长发如同肆意生长的水草,将她苍白的、赤裸的身躯挡住。 一圈又一圈的麻绳缠住了鬼物的身躯,死去的鱼虾被夹在它发梢之间,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恶臭。 女鬼的脸被水泡得泛白,眼珠呈青蓝色,瞳孔占据了整个眼眶。 它往前迈了一步。 地底留下一个鲜红的血脚印,但厉鬼的身体却在它足尖落下的瞬间消失了。 而在宗祠的门槛内的上方,突然有无数的血珠汇聚。 万千细如黑发般的丝缕将这些血珠串连,形成一张奇大无比的鬼网,往赵福生罩来。 女鬼竟然能进入宗祠! 赵福生一开始的猜测是错的。 好在她还有挽救的余地。 拒绝了门神的安抚后,复苏的赵氏夫妇第一反应是想将赵福生背起,且赵母所化的鬼物已经展开了行动。 它上前一步,将赵福生一把抱住。 厉鬼的力量奇大无比,几乎要将驭使了鬼物的赵福生直接捏断骨骼。 赵父也想上前,恰巧此时庄四娘子所化的女鬼也同样出现在宗祠之中。 两个同样灾级的厉鬼现形,这是真正的鬼与鬼之间的对碰。 背着鬼门板的赵父感应到女鬼的出现,鬼网迎头罩下,赵父突然放弃了来抱抓赵福生,转而后背一转,将鬼门板对准了鬼网。 血网罩下,将鬼门板连带着赵父一并罩入。 赵父的身体在鬼门板下急速消融,紧接着门板的正上方,突然浮现出一具平躺的尸首。 厉鬼伸出双手,抓住血网的一角,用力撕扯。 鬼母将赵福生抱住后,将她往后背一放。 封神榜再次提示:你已被门神背起,是否消耗200功德值逃脱? 注:门神的心愿已经达成。 这提示一出,那门板上的鬼父顿时更加凶悍了。 阴风大作,平躺的鬼门板倏地竖立,鬼父双手撕扯鬼网,那双手坚硬无比,顷刻间将大量缠连血珠的黑丝抓断。 血液‘篷’地喷洒落地,却并没有消失,而是在地面如同细长的虫子般飞速蠕动,汇聚到一处,形成血红的溪流。 庄四娘子不愧是灾级的厉鬼,在这血溪流中再度探出头颅。 鬼母背上赵福生后,也站到鬼父身边,它的身体融入门板之内,接着也从鬼门板的另一端浮现出来,也开始疯狂撕扯仍在半空中飞扬的血珠。 鬼血网迅速破裂落地。 血珠汇聚,庄四娘子再度从血汩中走出。 随着它一走出来,血液迅速缩小,消失于无形,鬼网再现,将二鬼连同赵福生一并罩入。 被厉鬼罩住的瞬间,赵福生脑海里响起了蒯良村的喊杀声:清门户、执家规—— 喊声一响,她突然感觉似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往她后背心戳来。 只是那股阴寒气息在碰到她后背的瞬间,便发出‘呯’声硬响,便再难寸进了。 赵福生一咧嘴,露出笑容: “对不起了,我被我娘背着。” 她被鬼母背起后,后背心紧贴着鬼门板,无形的鬼手环抱着她的身体,硬生生的想要将她挤入鬼门板中。 若非庄四娘子的出现使得鬼母转移了目标,她在被背起的瞬间,没有施展功德值镇压二鬼的情况下,兴许她就会被鬼门板杀死了。 此时鬼母及鬼门板的存在为赵福生挡住了第一波庄四娘子的袭杀。 要命的鬼门板此时反倒成为了她的救星。 厉鬼一击不成,但赵福生的手臂、肩膀上却突然皮肤破裂,一枝诡异的骨花从她伤口之中钻出,正欲迎风绽放时—— 鬼门板上的力量随即将这鬼花绞断,使得庄四娘子伸出来欲折花的鬼手失去了目标,继而被赵氏夫妇抱缠住。 门神趁厉鬼摘花的那一瞬,分别将庄四娘子的头、身抱住,双鬼用力撕扯,都想将厉鬼分解背上后背。 双方都是灾级以上的厉鬼,暂时哪个鬼也没办法奈何对方,一下僵持住。 不过赵氏夫妇毕竟已经封神,略占上风。 如果给门神二鬼时间,未封神的庄四娘子迟早会被二鬼分解,封印进鬼门板中。 只是双方平衡一旦打破,可不是赵福生想要的结果。 她如今的功德值在请出门神之后便只剩了744,她如今被门神背起,必须要留一部分功德值脱离门板的掌控。 一旦门神彻底吞噬庄四娘子,极有可能会发生不可预估的变化,她担忧自己的功德值不够,到时情况怕是会失控。 想到这里,赵福生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封神榜仍在提示她:你已被门神背起,是否消耗300功德值逃脱? 随着门神逐渐与庄四娘子所化厉鬼达成平衡,以及时间的流逝,她逃脱需要的功德值增加了。 赵福生心念一转:她要逃脱,却又不能彻底逃脱。 是! 功德值被扣除,那强行吸附着她的鬼门板与她之间的关联随即被强行斩断。 赵福生从厉鬼后背滑落下来。 鬼母一失去对她的控制,顿时转头。 门神想要背起她的执念过强,甚至超过镇压其他的鬼物。 鬼母转身往她抓来,赵福生一抖袖口,一只鬼臂被她抓在手中。 已经在逐渐腐烂的鬼手被她往鬼母的方向递了过去: “来,牵着我的手。” 厉鬼毫无知觉的抬手,将与她握着的鬼手抓住。 鬼手成为了赵福生与厉鬼之间的牵扯,她抓着鬼手,鬼手牵连鬼母,鬼母抓着庄四娘子的头发。 而庄四娘子的身体另一端则被鬼父抱在怀中。 赵福生牵着三个厉鬼,大步往宗祠内移动。 第一百八十章 冤家碰头 第一百八十章 宗祠之内,赵福生喊出‘躲’字的刹那,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便下意识的跑进宗祠中。 但蒯良村的宗祠并不是特别大,从前堂跑进去,便唯有一个内室了。 内室摆放了供桌,桌面供奉的是蒯氏先祖,除此之外周围空荡荡的,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二人如无头苍蝇,一跑进来发现是条死路,又慌忙想往外蹿。 但两人从门口探头出来时,便见到门口已经站满了已经死去的蒯良村民。 宗祠大门出入口被无尽的厉鬼堵挡住。 尸身重新拼凑的蒯六叔提着鬼灯,冷冷的站在宗祠大门口。 放眼望去,远处是无止境的厉鬼封路,鬼头攒动,根本望不到尽头。 “完了。” 范无救绝望的喊: “今日要死在这鬼村了。” 他想起赵福生先前说过,鬼域会一再重启,兴许他与武少春的死法会跟张传世一样,被这些村民逮住,继而再浸猪笼死在黄泉底下。 就在这时,空气中红雾攒动,庄四娘子出现了。 庄四娘子打破了赵福生之前关于厉鬼无法进入宗祠的猜测,而此时赵福生还在宗祠大门前,与群鬼对峙。 她是镇司几人中唯一的驭鬼者。 如果赵福生一出事,范无救、武少春二人都会死在这鬼村之中。 临行之前,范必死曾叮嘱过弟弟:要跟好赵福生,危急时刻要学会帮忙出手。 范无救害怕厉鬼,但又听哥哥的话,想到这里,本能的从门后探出头来,要迈出宗庙大门,喊了一声: “福生——” 武少春没有想这么多。 赵福生是他救命恩人,他一见庄四娘子现形,压根儿没考虑过自己能不能救人,便也跟着跑了出来: “大人,我来救你——” 两人话音一落,便见赵福生身后鬼气冲天而起。 血红光芒中,一对门神现形。 二鬼一出现,鬼母抱起赵福生,鬼父随即与庄四娘子大打出手。 之后双方厉鬼对峙,赵福生麻溜的从鬼母背上落下,在鬼母追逐的那一刻,甩出鬼手。 范无救、武少春还来不及出手帮忙,形式便立时逆转,变成了赵福生在前头冲,她手里握着的鬼手另一端被鬼母拉着。 而鬼母的后背上粘贴着鬼门板,鬼门板的一端封印着庄四娘子。 鬼父抱着庄四娘子的双脚,以扛抬的姿势跟在后面,往宗庙内冲。 “……” 这一幕太惊悚,又荒唐,先前还想帮忙的两人见此情景,只想抱头鼠蹿。 “大、大、大——” 极度惊惶之下,武少春甚至觉得自己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赵福生也是兵行险着。 她此时之所以暂时能与门神、庄四娘子之间形成诡异的平衡,纯粹是因为先前扣除的300功德值的缘故。 功德值压制了赵氏夫妇,而赵氏夫妇从某一方面又压制了庄四娘子,使得三方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但是平衡可能会打破。 她往前冲时,听到了武少春的口吃声,不由抬头疾喝: “找到满周了吗?” “没、没有。” 武少春一脸怔懵,下意识的摇头。 赵福生愣了一下,脚步踉跄,本能的顿住。 这一顿,便险些被鬼母追上。 鬼手向赵福生抓来,青色的残影从她手腕滑过,但她反应敏锐,动作迅速,再加上人皮滑溜,赵母的鬼手将她圈握的那一刻,她机警的将手从鬼掌之中滑脱。 “找到满周,我们想办法逃走。” 赵福生虽没被抓住,但却吓得不轻。 她这下不敢再大意分神,而是盯着鬼母,眼角余光则扫视四周。 范无救与武少春一听她这话,顿时脸上露出苦色: “大人,宗庙内没有地方了,只有一排供着祭品的贡桌。” 武少春补充: “贡桌没有搭布,下面一目了然,没有藏人,没有后门,只摆了灵牌等物。”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范无救说话时,赵福生险之又险的避开了鬼母抓握过来的手。 宗庙内无法藏人,那蒯满周去哪了? 死了吗? 蒯良村鬼案从爆发至今,已经过去七八天时间了,一个年仅七岁的幼童,在全村人死绝的情况下,如何能单独活着? 她一开始的推测是不是错的? 想到这里,赵福生冷静再度避开鬼母向她抱来的胳膊,喊道: “少春进屋,看看祭品盘有没有东西。” 武少春见她被三鬼穷追不舍,心中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但到了这样的地步,唯有身为驭鬼人的赵福生才能与厉鬼周旋,他与范无救除了帮忙跑腿,压根儿帮不上其他的。 他强忍不安折转回宗庙内,片刻之后喊道: “大人,祭品盘是空的。” 赵福生思索:蒯六叔重视规则。 此人脾性古板且保守,重视村子名誉,他对蒯五都无法狠心剔除,对于宗祠祭祀这样的大事是不会疏忽的。 也就是说,宗祠内原本必定有祭祀祖宗牌位的瓜果谷粟等物。 这样一看,如果在鬼案发生那天,蒯满周躲进宗祠,依靠这些祭奉先祖灵位的贡品,未必不能活。 可宗庙内不能藏人,如果蒯满周躲在这里,她能被藏到哪里呢? 她目光转动,看向了四周。 这宗祠共分三进。 第一进是外庭,最外头的门坊站满了厉鬼。 第二进则是内庭,与屋内宗庙相接。 第三时则是宗庙大殿,已经排除了藏人之所。 三进宗祠内,外庭十分干净,一眼便能看清每个角落,而内庭之中,则有口巨大的水井。 她目光一缩,大步想往内庭走。 就在这时,鬼母与鬼父在追逐她的过程中,二鬼的距离拉大,被抬架在中间的庄四娘子尸身被撕裂。 血液‘滴滴答答’落下,汇聚为一团血珠,无声的沉入地底。 门神虽凶,但二鬼的主要目标在将赵福生背起,而庄四娘子亦非普通鬼物。 达到了灾级的厉鬼,它如果想要逃走,门神在首要心愿并非是它的情况下,也将它留不住。 赵福生一见此景,心中顿时生出明悟。 她突然转头往那口水井跑去。 蒯满周还活着。 她生前送给庄四娘子的那一朵花成为了留下庄四娘子的关键之物,这朵花也是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执念之所在。 厉鬼没有情感,不知恐惧为何物。 此时女鬼急于脱身,并非害怕门神,而应该是有某种东西吸引了它,使它必须要施展杀人法则。 而能令女鬼第一时间想要杀人的——唯有庄四娘子的女儿蒯满周! “满周就在这里。” 她往水井跑去的那一刻,地面突然出现了一条细黑的丝线,宛如断裂的蛛丝,晃晃悠悠的飞在空中,不知何时缠住了赵福生的脚步。 虽说赵福生察觉到了阴煞之气的出现,但厉鬼神出鬼没,再加上身后有鬼追,她避无可避,被鬼线缠了个正着,一下踉跄摔倒在地。 摔倒之后,鬼母身形原地消失,随后再度出现时,是在赵福生的身体上方。 赵母背着门鬼板,以人类无法斜站的角度,向她伸出双手。 生死关头,赵福生召唤厉鬼。 先予后取的厉鬼出现,借她福气。 她运气在这一刻登峰造极,双臂突然爆发出非凡的力气,撑起身体,用力往前猛地爬了数步,躲开了鬼母必抱住她身体的双手。 但先予后取的厉鬼毕竟只是煞级,与门神品阶相差太多,运气很快消耗殆尽。 封神榜提示:你驭使的厉鬼即将复苏,会取走你的性命。 提示音一落,厉鬼成形,往赵福生走来。 但在接近鬼母的瞬间,便被门神镇压。 灾级的厉鬼天然克制煞级的鬼物,鬼母抱住了赵福生双脚,煞级的厉鬼不甘的看了赵福生一眼,接着尸身化为鬼影,再度蛰伏,等待下一次机会的复出。 赵福生白嫖了一次厉鬼的力量,从煞级厉鬼的必杀之中暂时脱身,却没有逃过鬼母的抱抓。 她双脚一寒,立时被鬼母抱住。 重逾千斤的力量瞬间禁铟了她,封神榜提示:你被门神抱住,是否消耗100功德值逃脱? 否! 赵福生并没有在此时脱身,她的功德值经过召唤门神及第一次脱身,已经耗去800,如今仅剩444功德值。 鬼案还没有彻底消除,此时不是她滥用功德值的时候。 她一旦拒绝,厉鬼将她抱得更紧。 赵福生索性双臂撑地,任由双脚被鬼母抱住,两臂用力往前爬动,带着鬼母一股作气爬到井侧! 赵氏的鬼身顺着她双腿往上爬,她撑起鬼身,往井内望。 那井圆形口,直径三尺左右。 井内有水,水底似是有一点火光。 就在这时,靠近了水井之后,原本尸身被一分为二,各自被封印的庄四娘子所化的厉鬼突然之间身体融解。 鬼门板上的血液‘淅淅沥沥’往下淌落。 血珠在落地的刹那,一部分渗入地底,一部分飞上半空。 厉鬼改变了目标,汇聚在井口上方。 ‘滴答!’ 一滴浓稠的血液滴入井内,井里的水遭血液玷污,荡漾开大圈波纹。 内里隐藏的那一点火光随着波纹的晕扩而拼命晃动,一股熟悉的腐臭味道从中荡出。 “出来吧你!” 赵福生几乎被鬼母拦腰抱住,厉鬼的力量侵蚀了她的身体,她脸色泛青,几乎呈现出一种死亡多时的状态。 “出来?!” 范无救愣了一愣,“谁藏在井中?” 但此时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赵福生喊话之时,伸手想往水中捞去,一根漆黑的铁钉从水中探出,扎向她的手掌心。 铁钉之上带着阴寒煞气,使得抱她的鬼母动作一滞,仿佛瞬间被克。 赵福生将鬼臂取出,向那铁钉探去: “你给我拿来!” 鬼臂虽说已经几近毁灭,但鬼物法则仍在:要饭鬼的手一张,人与鬼都无法拒绝。 水井内藏匿的存在也无法抗拒厉鬼法则,下意识的松手。 鬼手抓住那诡异铁钉,将其取出。 赵福生心跳如鼓捶,她一脸惊喜,将鬼臂连带着鬼钉一并抓往掌中。 她还来不及去细看这件东西,接着井中传来‘哗哗’水流声响,随后一张肿胀泛白的人头从水中凭空浮出。 那人头的皮肤白得诡异,人头的内里似是有一点幽幽火光,将皮肤照得透亮。 随着人头从井中一浮出,那僵硬的眉眼直勾勾与赵福生对视,殷红的嘴唇上下启碰: “还我!” 苍老嘶哑的声音从这可怖的人头口中传出。 这对曾经的冤家死对头此时在蒯良村的鬼域中碰面了。 范无救还在为赵福生的话感到疑惑,此时一见那膨胀怪异的人头,他瞳孔急缩,似是想到了什么,惊骇之下脱口而出: “纸人张?!” 纸人张怎么会在此处? 此时没有人理他,随着‘哗啦’声响,纸人张的脑袋从水井内彻底浮出。 大股大股的水流顺着他远较旁人大了足足一倍有余的可怕脑袋滑落而下,他的五官膨胀扭曲,看上去格外可怖。 宽大的黑袍挡住了他的身躯,阴风阵阵间,一只胳膊从他袖口内探出,往赵福生手里抓握着的铁钉探来,想将这大凶之物夺走。 “不还。” 赵福生微微一笑,接着任由鬼母重新将她背起。 封神榜提示:门神将你背起,是否消耗200功德值逃脱。 注:门神的心愿已经达成。 纸人张的手探近,鬼母似是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动作略有些迟钝。 但背负了女儿之后的厉鬼心愿达成,实力便更加进阶。 赵父鬼影一闪,也同时出现在鬼母身侧。 二门神一站在一起,拼凑成完整的厉鬼,反将纸人张的力量克制住。 纸人张不再伸手,二鬼却反向纸人张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抓住他的双臂,想要将他从井里提出。 与此同时,头顶上方的女鬼汇聚成形,往纸人张的脑袋抓来。 ‘滴答’响声中,一滴血液从女鬼嘴中淌出,滴到纸人张的脑袋上。 他的脑袋迅速被这血液腐蚀,破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门神的双臂也抓住了他的胳膊,但纸人张的那件诡异黑袍此时发挥了诡妙的作用。 二鬼碰到黑袍的瞬间,身体僵了片刻,仿佛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压制。 但纸人张的危机并没有解除。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逼退对手 第一百八十一章 庄四娘子的口中淌出浓稠的血丝,厉鬼的身体化为一滩血液,顺着半空往下涌落,一一淋到了纸人张的头顶。 那人皮纸头被鬼血洞穿。 从赵福生的角度看去,透亮的人头宛如一颗灯笼,内里灯光照耀下,血液化为一束顺着他破开的天灵盖往他身躯内流涌。 这一幕便如灯光下倒流的沙漏。 一旦庄四娘子钻入他的身体,纸人张就是有鬼棺材盖附体,也恐怕要麻烦了。 危急时刻,纸人张脑袋内突然传来一股浓烈的腐臭味。 随着这臭气散逸开,他身体内的火光瞬间亮起。 残破不堪的人头再度膨胀,约大如箩筐。 鬼灯! 驱散厉鬼的灯光一点亮,那注入纸人张体内的鬼血被逼出。 血液从人皮脸庞处一点点渗了出来。 破损的人皮纸头内,一颗阴冷的诡异鬼头若隐若现: “鬼钉还我!” 纸人张阴声厉喝里,无数淡蓝的火焰从他的五官之中喷出,化为一条条细长的触手。 火光所到之处,黑色的鬼血如同遭受到了天然克制物,下意识的缩挪闪躲。 东西到手了,还是不可能还他的。 赵福生摇了摇头,强忍被厉鬼束缚的疼痛,咧嘴看他: “满周在哪?” “鬼钉还我!” 破损的人皮纸头中,纸人张阴鸷的眼神恶狠狠盯着她看。 但说话的同时,他双手抱胸,身上那件漆黑的袍子将他周身裹住。 渗出的诡异黑血从他人皮脑袋渗出,顺着粉白的脸滑落。 他脑袋内烧得‘噼里啪啦’作响,整个人宛如一个巨大的鬼灯笼。 赵氏夫妇所化的二鬼还在拉扯着他胳膊,庄四娘子还没有放弃钻入他身体中。 纸人张对三鬼同时缠斗不理不睬,盯着赵福生手中的古怪铁钉看。 阴风之中,他袖口一动—— 那原本严丝合缝接驳的袖子宛如一扇对开的双门,瞬间打开。 里面传来‘嘿嘿’诡笑,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探出。 手臂如同面条似的柔软,往赵福生缠来。 赵福生举起鬼钉,挥舞得虎虎生风,乱扎乱钉,鬼钉挥转间带起黑色的残影,划过纸人张的手掌。 “啊!!!” “呜!!!” 鬼钉还没有扎穿他的掌心,仅只是擦边碰到,那洁白如玉的手掌刹时枯萎,如同腐坏的植物根茎,连同指节在内变黑蜷缩,并迅速的断落。 而在断掌的裂口处,突然‘轰’的一声传来火焰的咆哮。 一股腐臭气传来,诡异的淡蓝色火焰从断掌裂口处喷出来,一下将鬼母连带着被鬼母背在背上的赵福生一并罩入其中。 火焰之中传来极强的腐蚀力。 但在烧灼赵福生身体的刹那,鬼门板上红光闪动。 灾级的厉鬼煞气瞬间将火焰扑熄。 鬼母的身影逐渐从纸人张面前淡去,它从鬼门板前直接闪移到鬼门板之后。 门板内红光大盛,伸出鬼手,往纸人张再度抓来。 所有火焰被红色的煞气隔绝,那鬼门板内的手臂开始无情的撕扯张人纸的头发、脸皮及衣物。 鬼掌所到之处,纸人张头发被大量薅下,在半空中乱飞,随后很快被诡异的蓝焰卷入,烧毁后发出一阵阵糊臭。 他的脸皮也被撕裂,火焰从裂口处钻涌出来,将创口处烧得通红发亮。 浓重的臭气从这些裂口中涌出。 随着臭气外涌,二门神似是受到这气味的刺激,竟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 趁着这二鬼后退的契机,纸人张将手一抬,那宽袖挡住他四处漏风的‘头’轻轻一抹——鬼焰熄灭,但却留下了无数受创后的印痕。 两人短暂见面交手的瞬间,谁也没有占到便宜。 赵福生虽说夺得古怪铁钉,貌似占了上风,但她被鬼母背起,利用厉鬼力量避开纸人张的鬼焰,但同时也陷入危机之中。 鬼母背着她。 厉鬼的后背冰冷而坚硬,带着死亡的气息,鬼门板的力量牢牢将她束缚,欲将她拉入死亡深渊。 识海内封神榜也在提示着她:门神已将你背起,是否消耗300功德值逃脱? 她如今仅剩444功德值,一旦功德值耗尽,后果不堪设想。 可纸人张不知情内,且他也没讨得便宜。 他一时大意,失去了棺材钉,且受到了门神二鬼及庄四娘子的围攻。 虽说有鬼灯护持,可以暂时的逼退厉鬼。 但围攻他的是两个灾级的厉鬼,他也未必能顶得了多久。 先前鬼母的疯狂反攻令他受伤,鬼灯气息泄露得越快,他同样力量消耗得快——这从他迅速利用黑袍灭火的动作就让赵福生看出端倪了。 人虽说驭鬼之后能借用鬼的力量,但人毕竟是人,使用鬼的力量后则会受到厉鬼力量反噬,始终与鬼杀人得心应手不同。 纸人张与门神斗,天然就处于下风。 他吃了这样一个闷亏,心中暴跳如雷,深恨当日留下这么一个活口,以致今日成为自己的心腹大患。 纸人张恨不能将赵福生撕碎,却又见她平静如常,趴在厉鬼后背上,借用厉鬼力量如臂指使,心生忌惮,一时不敢再率先动手。 他一停攻,给了赵福生喘息之机。 抓握着鬼钉的掌心传来钻心刺痛。 人类借用大凶之物会受到反噬,但是这种反噬在扣除了20功德值后随即被抹除。 “镇压厉鬼的棺材盖?” 赵福生被强作镇定,没有理睬封神榜的提示,而是看着纸人张笑: “这棺材盖是从无头鬼尸那里弄到的吧?对厉鬼有一定的镇压隔绝作用?” 她神色平静,半点儿看不出来已经死期将近了。 纸人张半个身体卡在井中,黑袍的边沿将井口严实封住。 随着他脑袋里的火光迅速燃烧,最初的恶臭气在逐渐散去,这一点从二门神重新上前,想要抓扯他就看出来了。 与此同时,女鬼也在重新整合。 被鬼焰逼退的血液分散开来,血珠彼此拉丝,顷刻间结为一张奇大无比的血网,将纸人张的脑袋重新罩住。 无数黑血顺着纸人张那粉白发酵的脑袋破裂口处钻了进去,在火光映照下,钻入他的头颅中。 就在这时,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再度发生。 那形同灯笼皮的面庞内,火光映照下,赵福生见到纸人张的颈项之上竟然凭空再度浮现出一个漆黑的头颅之影。 这头颅散发着浓浓鬼气,给人极强的压迫。 鬼头! 赵福生的脑海里浮现出这个念头,本来欲上前的二门神也感应到这颗头颅的压制力,又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随即呆立原处。 森冷的鬼头一出现,突然张开大口,一口咬住了顺着人皮纸头钻进去的血丝。 血丝一被咬,竟似是重重一弹缩。 鬼头硬生生将血丝咬断,将其大口咀嚼,吞入口中。 其余血丝受到重创,被鬼头力量撕散,化为残血,再度涌流出鬼头,继而顺着纸人张破损的头颅、颈脖及衣袍‘滴滴答答’往下淌落。 此时的纸人张看起来形同厉鬼,十分可怖。 他脸上的表情僵硬,五官因头颅的膨胀而拉扯变形,显得僵硬异常。 他的头发被门神抓得七零八落,面皮破开无数黑洞,变形的双瞳大睁,嘴唇带着诡异的笑容。 而在这些破裂的脑袋之内,则火光璀璨,一道沉重的黑色鬼头影子如浓得化不开的墨,另一道视线隔着变形的双眼,正阴森森的盯着赵福生看。 纸人张的袖口无风自动,‘嘿嘿哈哈’的冷笑声不断从袖口里传来,他似是蠢蠢欲动。 赵福生的心弦瞬间紧绷,但她不露端倪,笑看着纸人张: “想和我动手?” 她强忍厉鬼抱折带来的身体骨头被撕扯的剧烈疼痛,趴在鬼母的背上,与纸人张对视: “我爹娘是灾级的鬼物,已经被我完全驭使了,这会儿正背着我,你打不到我的。” 她说完,又‘嗤’笑了一声,眉梢一挑: “庄四娘子同样是灾级,且它执念是要找到女儿。” ‘喀嚓!’ 骨头断折声一点点响起,赵福生冷汗湿透了后背,却面色如常,笑意吟吟的道: “你手段确实不凡,也有点东西,鬼钉、鬼门板——” 镇压无头鬼的鬼棺材,他将一小半配件都弄到了手。 赵福生说到这里,目光落到了纸人张的头上: “鬼灯——你身上的鬼灯油能燃到什么时候?在蒯良村蛰伏了七八天时间之久的你,要与鬼村、庄四娘子相对峙,你就是鬼灯再多,又能支撑多久?” “双方两个灾级厉鬼围攻你,当火光熄灭,你就得死在此处,拿什么和我动手?” 说完,赵福生强忍剧痛,扬了扬手。 一根漆黑的铁钉被她握在掌中,她故意举给纸人张看: “这根大凶之物,可不是你的了。” 她话音一落,只见先前被纸人张藏匿的鬼头撕咬后碎裂开的庄四娘子所化鬼血迅速散开,隐于黑暗中。 与此同时,那宗祠内的井口边,却突然渗出‘汩汩’水流声。 井口的边沿突然有大股大股的殷红血液涌出。 纸人张身上的鬼灯照耀下,一朵朵诡异的红花在血泊中盛开。 先前还提着铜灯站在外头的以蒯六叔为首的鬼村民突然从鬼花之中出现,开始拉扯纸人张的身体,欲将他拉入花海之中。 整个宗祠都仿佛重重一震,接着赵福生眼前一花。 恍惚间,仿佛地转屋换,蒯五家的破旧小院将宗祠内庭取而代之,两种环境相重叠,无数神情冷漠的蒯良村村民抓扯着纸人张,好似时间再一次重置至村中行私刑那一夜——想将他捆绑着塞入猪笼! 同时,二门神受到神秘力量的震慑过去,再度上前,鬼父、鬼母同时伸出双臂,再度抓住了纸人张左右胳膊,用力撕扯,想将他一分为二,封入鬼门板中。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 但纸人张的反应也很迅速。 随着他身体被鬼村民们包围,眼见场景变幻,他的头上突然火光大盛,幽蓝的火焰从他的眼、耳、鼻、嘴中钻出,那些火焰仿佛带着天然克制厉鬼的力量。 本来拉扯着他的蒯六叔等人被这火焰一灼,飞快缩手。 淡蓝的鬼焰宛如流水,丝滑顺柔的沿着他下巴、胸口及肩膀倾泄而下,顷刻之间铺满了他周身各处。 幻境倏忽被打破! 鬼花群被炙烧,湮灭于无形,农家小院消失,拉扯着纸人张的鬼群刹时化为黑烟,随蒯五家的院坝一起散于蓝焰之中。 火光越烧越大,纸人张转过头,内里的鬼头深深‘看’了赵福生一眼,接着他展开双臂,袖口内再度探出一双雪白如玉的手,拍向了又抓扯他的赵氏夫妇。 赵氏夫妇被他一拍,立即松手。 他拍打过的地方,二鬼的手臂瞬时留下淡黑焦痕,发出阵阵恶臭。 二鬼再度僵立原处。 赵福生神色镇定,但心跳瞬间飙升,心中思索着纸人张如果要与自己拼命后她的脱身之策—— 就在这时,纸人张发出阴声冷笑: “呵呵呵——” 笑声之中,他脑袋内的火光越烧越大,火焰将他人皮制成的诡异脑袋烧破。 无数个火光映照的破洞中,那颗隐藏在他面皮底下的面庞若隐若现。 那是一张青白交错的脸庞,隐约可以看到脸颊窄瘦,一条黑长的阴影从他的额角斜横贯穿他眉心,穿过鼻梁处。 仅只一看,便让人心生窒息之感。 赵福生受到震慑,竟不敢直视,本能转头。 她闭眼的同时,纸人张苍老的声音响起: “山水有相逢,当初我一念之差,没想到竟然养出一个猛虎。” 说话间,他那宽大的衣袍内突然灌满了风,身体瞬间轻盈的从那井口之中拔了出来,如同当初在万安县城的张府之中时一样,整个人化身为一盏奇大无比的天灯,缓缓飘往半空。 “我倒要看看,我如果离开这鬼域,你怎么将这女鬼镇压,怎么活着离开此处!” 此人竟然十分果决。 他在意识到情况失控之后,为了不受两方鬼物夹包,竟连落入赵福生手里的鬼钉都不要了,立即就能脱身而走,丝毫不停留。 纸人张一飞空,井口瞬间空荡。 赵福生那提到嗓子眼的大石瞬间落下。 她心弦一松,笑嘻嘻的看向已经飞空丈许高的纸人张: “唉唉唉,别走啊!” 她越是这样喊,纸人张就飞得越快。 他居高临下冷冷盯着她看,一颗头颅已经七零八落,那宽大的黑袍在夜风中摆荡,一双穿了黑鞋的双脚在半空中晃悠。 赵福生仰头冲他喊: “我们再谈谈,不如化敌为友,一人退让一步,我当初烧你也是情非得已,你要理解、要大度——” “加入我镇魔司怎么样?我俩联手,收拾善后——” “……” 纸人张冷笑,越飞越高,身影顷刻间消失于半空,化为一颗星光,已经脱离鬼域。 等他一走,赵福生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识海内,封神榜再度提示:你已被门神背起,是否消耗400功德值挣脱? 是! 赵福生立即做出选择。 功德值被扣除,鬼门板与赵福生之间的联系再度被斩断,她滑落在地,召唤封神榜,将二神重新请回神位之中。 二鬼依依不舍的离去,重归榜位。 赵福生浑身骨头断得七零八落,剧痛从周身每一处传来,可此时不是她检视伤口的时候。 她强忍疼痛,重新爬回井边,低头往井内看去。 地面的鬼花被纸人张临走时燃烧的鬼灯逼退,那股残留的鬼灯气息可短暂的震慑厉鬼。 可庄四娘子及蒯良村的村民可非一般鬼物。 这残留的气息可镇压不住这些厉鬼太久。 留给她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赵福生低头往井内看去,井里水波荡漾,看不出诡异之相。 莫非猜错了?蒯满周其实没有被藏在井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底牌也几乎掀了大半,赵福生也逐渐有些沉不住气了。 正当她心中失望之情油然而生时,怪异的事则再次发生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循环再启 第一百八十二章 只见那幽暗的井底突然出现动荡。 一股暗流在井底凭空出现,接着井水开始‘汩汩’冒出汽泡。 水中的色泽立变,仿佛有无数脸庞隐没在水底之中。 赵福生敏锐的察觉到井边沿的石头突然变得阴寒冻手,鬼气从井底溢出。 “救我——” 井内传来一道痛苦的呼喊,接着井水如同沸腾的开水,不停翻涌。 水波中,水流‘哗哗’翻响,不多时,一颗头颅突然破开水面,如同脱勾的浮饵弹上水面。 头颅翻转过来,那一双死鱼似的眼睛看着赵福生: “救我!” 那脸颊的肉已经溃烂大半,浮肿的嘴唇包不住口腔,露出凌乱的牙齿。 纵使赵福生胆子奇大,但井中突然浮现的死尸,且尸体开口求救的那一刹,依旧吓得她瞳孔一缩。 这只是个开始。 之后水底下异动频频,无数的头颅争先恐后的在井底下翻滚,无数男女老少混合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救我。” “救我——” 这些头颅挤撞冲涌,想要跳出水井。 但井下的水此时却如无形束缚,将所有脑袋牢牢吸住。 死人头的喊声凌乱,形成一种诡异的杂音,赵福生不知不觉间受到这些杂音的影响,竟撑起身体趴在井沿,手缓缓下升。 这一幕落在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眼中时,便都吓了一跳,不约而同的惊呼: “大人!” 二人疾步上前,想要将赵福生拉住。 赵福生趴在井沿,上半身几乎俯入井中,手指尖快要碰到阴凉的井水。 “救我——” “救我!” “救我——” 无数呓语在她耳畔响起,形成一种蛊惑人心的诡异力量,拉着她一点点坠入。 一张张或陌生、或熟悉的面孔在这些头颅之上浮现。 无数腐烂的脑袋如同竞相争饵的鱼群,跳跃着张大了口,欲将赵福生拉入其中。 死人头的嘴里喷涌出大量鲜血,将一口老井的水染得通红。 有曾与她同行而来的庄老七,也有死在黄泉底下的苟四,张传世的痛苦声音也夹杂其中: “大人,救我!” 她鼻尖出汗,不发一语。 就在这时,井水底下‘咕噜’翻涌,一道娇小的身影如同潜伏在水里的大鱼,被所有腐烂的死人头挡住。 赵福生一见此景,原本看似混沌的眼神瞬间清明,目光一亮,嘴里厉喝: “给我滚开!” 她将鬼钉握在手里,掌心捏成拳,重重捣击水面。 ‘哗啦!’ 拳头带着鬼钉落下。 “啊——” “呜!” 厉鬼的惨叫不停传来。 鬼钉在碰触到血红井水时,水面剧烈震荡,鬼群被鬼钉袭击,幻像纷纷散逸。 赵福生手掌搅开井水,往下探时,手掌摸到一具身体,她一把勾住,以双腿夹紧井沿,另一只手也探入井底,将那娇小的身躯抱住,一下捞出井中! ‘哗啦啦’。 大量水流落下,一个小孩儿被她抱出。 “大人——” 武少春开始见她险些栽入井底,此时赶到她身侧,却发现她从井中捞抱出一个孩子,刚喊了一声,正欲说话,一旁范无救的脸色变了。 “大人,鬼!” 范无救声音颤抖,喊了一声。 不知何时,井边突然开始绽放一朵朵的艳红鬼花,将赶到井边的范、武二人,以及跪趴在井边,抱着孩子的赵福生一并围住。 这突如其来的异变将两人吓住,不知所措的围在赵福生身侧。 阴煞之气从井中传来。 不知何时,井内突然钻涌出大量的粉红雾气,煞是好看。 ‘嘀答——嘀答——’ 孩子身上的水花从一开始‘哗哗’的流涌入水,到后来水流好似被冻住,化为水滴,缓缓滴入水中。 井沿开始盛放大朵大朵的诡异红花,花瓣相互摩擦,殷红花汁在摩挤中破裂,沾了井壁的水后化成如血一般的颜色,沉入井中。 无数漆黑的丝发先是在水里翻扬,一颗青紫交错的鬼头在黑发中若隐若现。 诡厉可怖的庄四娘子的面容浮现在乱发之中,它冲着赵福生怀里的孩子,缓缓伸出了手。 “唉。” 赵福生在看到鬼花出现的刹那,就意识到今日的事情无法善了。 纸人张之前不知有何目的,但有他镇守此处,相当于与庄四娘子所化的女鬼形成对峙之势,将蒯满周护住。 此时他一走,厉鬼失去克制,便想秉乘着在生时的执念,欲将女儿拉入水中。 赵福生怀里的身躯带着余温,小孩的胸口微微起伏。 “何必呢?” 她摇了摇头。 女鬼已经不知感情是何物,它伸出手,想去碰触小孩的后背心。 无数鬼发从井水之中爬出,顺着井壁往上攀沿,将厉鬼的身体一点一点的托起,离赵福生越来越近。 此时的赵福生底牌已经在与纸人张的对峙中消耗大半。 她功德值仅剩24点,已经无力召唤门神。 之前数次在鬼案中立下大功的鬼臂已经半毁,不堪大用。 封神榜提示着她:灾级厉鬼出现,是否将其封神? 赵福生将孩子抱在怀里,努力圈住。 厉鬼僵冷的面庞越逼越近,那张青白交错的脸已经失去在生时的温柔。 “你如果活着,怎么忍心这样对你唯一的女儿呢?” 赵福生问。 范无救、武少春二人被困在花丛中,瑟瑟发抖。 厉鬼无法回应她的疑问。 在死亡的那一刹,她在生时所有的情感、痛苦与一生回忆便被尽数擦除。 此时的厉鬼只想杀死蒯满周,将其拖入井中。 在它的脸庞即将碰到小孩后背心的瞬间,赵福生耳畔仿佛听到了熟悉的声响:梆梆。 仿佛有人在拍击蒯满周的后背,庄老七曾说过的,那种诡异的、唤他前往蒯良村的声音出现了。 原本昏睡中的孩子猛然一惊,顿时睁开了双眼。 她扭转过头,看到了浮在井中,近在咫尺的母亲,下意识的伸出了手。 赵福生的手臂如同铁勾,将孩子牢牢困住。 “娘——”她细声细气喊了一声。 女鬼神色不变,却也向她靠近。 一人一鬼彼此亲近,可是赵福生先前却亲眼看到了蒯六叔抱鬼时死亡的那一幕。 千钧一发之际,赵福生嘀咕了一声: “亏损了。” 她话音一落,腾出一只手来,手腕一翻,只见一枚缠着古怪黑水的钱币被她捏在指尖之中: “给你钱,放我们走。” 买命钱一被取出,那原本执意要取蒯满周性命的女鬼也无法抗拒鬼钱的诱惑。 厉鬼转过了头,张开嘴,将赵福生手里的钱币咬住。 有钱能使鬼推磨。 女鬼在收下鬼钱的刹那,鬼钱的法则随即产生作用。 爬满井壁的黑发逐渐散落,重新跌披在庄四娘子的身侧。 它咬着鬼钱,神情僵硬阴冷的缓缓沉入水中。 厉鬼气息随着它的退离而散去,被赵福生抱在怀里的蒯满周一见厉鬼要走,下意识的想要勾手挽留: “娘——娘——” 鬼没有理她,缓缓没入水里,之后一切声响消失。 本来大气也不敢喘的范无救、武少春二人见厉鬼消失,不由大松了口气: “呼——” “终于走了。” 两人死里逃生,只觉得这一夜惊魂交加,此时只想即刻离开这危险之地,回到万安县镇魔司中。 赵福生浑身是伤。 鬼母的抱背给她身上留下了不少可怕的伤痕,这些伤轻则骨头断裂,重则内脏受创。 一股难以言说的疲倦涌上心头,但此时不是她放松的时候。 她强作镇定,喊了一声: “二哥,来抱这小丫头。” 范无救应了一声,踩着满地鬼花过来。 蒯满周听到她的话,下意识的依偎进她怀里,伸手将她脖子勾住,怯生生的盯着范无救看。 “嘶——” 赵福生浑身疼痛,被小孩一抱,顿时打了个哆嗦。 她受疼痛刺激,一下精神了许多。 小孩与她身体相贴,察觉到她的动作。 蒯满周生长于暴力环境之中,见过母亲在生时被蒯五毒打的样子,赵福生一动,她就察觉了。 几乎是本能反应,她吃力的从赵福生身上爬了下来,牢牢缩在她身侧,紧贴着她胳膊,将脸埋在赵福生袖子中,偷偷在眼角余光盯着外头看。 赵福生这会儿也不管小孩的反应了。 她身上疼痛难忍,偏偏功德值不足。 “大人,我们是不是要立即离开蒯良村?” 武少春见她转身背靠井壁坐下,不由上前问了一声。 赵福生仅闭眼歇息片刻,听到他说的话,睁开眼: “事情还没有完结。” 她的话令范无救、武少春二人一下怔住: “没有完结?” “嗯。”赵福生微微点头。 厉鬼虽说暂时退去,按照此时的规则看来,蒯良村的鬼案本该是暂告一段落。 以往年镇魔司办案先例来讲,这桩案子在庄四娘子退回古井内的那一刹,便已经结束。 可是封神榜还没有提示。 这令得赵福生格外的警觉。 人一旦有了警觉之心,便能看出许多不对劲儿的端倪了: “鬼域还没有解除,这一点从天色还没有亮起就能推断出。” 她并没有受疼痛的影响而失去理智,平静的道: “鬼花还没有散去。” 说完,赵福生又指了指脚边四周的花丛。 “可是——” 范无救面色一变: “你将鬼钱给它了。” 当日在宝知县府衙,郑河的厉鬼在感应到威胁,吐出鬼钱交到赵福生手中后,郑河曾说过,这鬼钱的妙用无穷,能将厉鬼劝退。 收了钱的鬼怎么能不讲信用? “它庄四娘子索要了保护费还不肯放咱们走?”范无救有些不敢置信。 武少春一听这事儿没有完结,浑身一抖。 赵福生脸色惨白,屏住呼吸熬过疼痛,她气息略有些喘: “庄四娘子已经是灾级的厉鬼了,郑河驭使的鬼始终品阶低了许多,兴许无法将庄四娘子送走。” 既然鬼钱无法令灾级厉鬼满足,便唯有用另一种方法送她了。 “大人还有方法?” 范无救眼睛一亮,问了一声: “是请出你爹娘吗?” “不是。” 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功德值已经不够,无法再请出门神,到时请神容易送神难,搞不好这灾祸越闹越凶。 两个令使面色微变,赵福生则是转头,将目光落到了挤在自己身边的小孩身上。 “满周?蒯满周?” 她是猜测。 纸人张盘据井底,庄四娘子围着井转,都是为了抢夺这个孩子。 且刚刚厉鬼现形时,小孩伸手想鬼索抱时,曾喊了‘娘’的。 小孩怯生生的点头。 “解铃还须系铃人,不管了,搏一搏。” 赵福生咬牙。 她的话令其他人疑惑不解,但赵福生却摊开了手。 一根约半尺长的诡异长钉被她握在掌中,那钉子通体泛黑,带着一种不详的气息,令人望之则有些不安。 “钉子?” 范无救一见此物,便惊呼了一声: “大人想用这东西刺鬼吗?” “差不多。” 赵福生点头。 她一说完,那原本依偎在她身侧的小孩浑身一抖。 就在这时,原本安静的鬼村突然出现了异动。 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响声,有人在喊: “闹鬼了、闹鬼了!” “庄四娘子变鬼回来了!” “我们该怎么办——”脚步声杂乱无章,有许多人疾速往众人这边跑来。 喊话声不绝于耳,听得出来有一大波人此时慌乱极了。 “先进祠堂,等天亮之后再前往万安县报官!”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苍老声音响起。 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一听这对话,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 “是蒯良村的村民。” 几人刚进村时,还曾与村民们打过交道,当时四人都以为蒯良村的这些村民侥幸未死,只是被困在鬼域之中。 可后面随着时光重置,时间退回至庄四娘子受私刑那一晚,而本该被沉河的庄四娘子换成了张传世被众人装入猪笼,大家就明白这里只是鬼域内的一个鬼梦。 村民们死后意识被困在了事发前的那一晚,会重复不停的循环。 早在七八天前,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这些村民便全都死了。 如果按照循环下去,接下来的事件发展便可以猜得出:村民们无法进入祠堂,之后会有外人闯入(外人有可能是庄家村的人,也有可能是镇魔司的四人)。 而幸存在祠堂内的三人便变相被鬼村困住。 一旦被困在祠堂内,就像先前的纸人张一样,无法脱身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鬼案终结(求月票) 第一百八十三章 在这电光石火间,赵福生突然明白纸人张为何在丢失了棺材钉后依旧走得如此洒脱了: “这个老登!” 她突然破口大骂: “恐怕早就想走,但被困住,我一到来,门神与庄四娘子相互克制,倒让这老头儿脱身了。” “……” 范无救与武少春见她发火,一时间不知所措,担忧这位大人是不是今夜接连遇鬼,心神崩塌了。 二人正有些恐慌之际,赵福生突然停住了谩骂,冷静道: “算了,后面再找他算账。” “哼,我还有办法。”她说完,看着手里的棺材钉冷笑了一声: “他没想到我还留了退路。” “……” “……” 范、武二人面面相觑,浑身发抖。 她又怒又骂又笑,感觉不大正常了。 赵福生突然撕扯自己的衣服。 “大人……” 范无救欲言又止,武少春拳头一握: “大人不要急,大不了和鬼拼了,死就死。” “不要冲动。”赵福生淡淡说了一句:“白白送死没有意义。” 她将自己袖口处的衣裳撕了下来,将布巾撕成一条条如两指宽的条状,将其绑在了那根漆黑的棺材钉上。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范无救小心翼翼的问。 “我想要送给庄四娘子的礼物。” 她应了一声。 靠坐在她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小孩听到‘庄四娘子’几个字时,身体一抖。 赵福生没有说话,她撕了十来条布巾,将两只衣袖撕至手肘了,一朵不伦不类的诡异布花出现在她手中。 以可以克制厉鬼的棺材钉为‘花枝’,以被她撕下的衣袖为‘花瓣’,赵福生握着那铁钉,手指转了转,钉上缠绕的布巾飞速转动。 她做完这一切,在众人四周盛放的鬼花突然越发繁藏茂。 远处村民们忧心忡忡,在喊着: “祠堂进不去了。” 这些人神情僵硬,肤色泛青,打着火把、提着鬼灯,脸上已经出现尸斑,但他们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也没有看到与祠堂入口相对的内庭井边,此时正有几人望着外头。 “六叔,现在怎么办?” 一个已经死去许久的村民吃力的转身,冷冷的望着蒯六叔。 “先让人守住村口,等天亮向城中镇魔司报案,不能让鬼离开村子,将其他人祸害了。” “……” ‘村民’们议论纷纷。 这些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脸上、身上还残余着拼合的伤口。 ‘呜。’ 坐靠在赵福生身边的小孩突然小声的啜泣,她收起脚尖,膝盖顶在自己的下巴处,细弱的双臂环着小腿,将脸埋在了膝盖上头: “六叔公——” 她小声的哭。 随着她哭声响起,远处突然传来厉喝: “谁?谁进了村子?” 范无救这一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宗祠内几人的对话引起了鬼群注意。 他头皮发麻,转头往宗祠门口看去—— 但随着远处有人厉喝之后,所有说话声戛然而止。 站在宗祠门口的‘村民’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化为黑气,与鬼雾相融。 密密麻麻的人群在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远处传来含糊不清的对话声响,鬼村内时间重置,新一轮的轮回开始了。 …… 而在宗祠之内,不知何时笼罩了若隐似无的粉红色鬼雾。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甜腥气息,似是稀释后的血液,夹杂着一种诡异的花香。 鬼币的贿赂到此为止。 庄四娘子去而复返。 赵福生后背紧绷,但她并没有慌乱,而是将手里的怪花做完后,拿到手中看了看,指尖捏着棺材钉转了转,眼神变得很平静。 原本坐在她身边正小声啜泣的小孩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她呆呆的望着赵福生手里那朵不伦不类的‘花’,眼睛浸满了泪水。 “看什么?” 赵福生淡淡问了她一声。 小孩神情木然,没有说话。 范无救则看着四周逐渐疯涨的鬼花,感到不安,连忙问道: “大人,这、这朵花,对庄四娘子有用吗?” “有用。” 赵福生看着手中握着的‘怪花’,点了点头: “这是从纸人张手中夺来的棺材钉制成的花。” ‘棺材钉’三个字一说出口,武少春不明就里,但范无救的脸色微微一变: “刘化成?” “嗯。”赵福生应了一声: “应该是当初压制无头鬼的棺材中偷走之物。” 无头鬼的法则特殊,能压制厉鬼,而那鬼棺材又是控制无头鬼的尸身之物,与鬼棺材一体的棺材钉说不定对厉鬼也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鬼棺材钉这样的大凶之物一旦落入庄四娘子手上,庄四娘子定会受控。 兴许以它的品阶力量,棺材钉未必能控制它多久,但只要够使它陷入短暂的沉睡,几人便能平安离开此处。 赵福生说到这里,留意到坐在她身边的小孩一直在安静的听。 她顿了顿,转头看着蒯满周: “怕不怕?” 小孩没有说话,整个人仿佛是个人偶,半晌后,她摇了摇头。 “我听你大伯娘她们说,你娘当时本该走的。” 赵福生说到这里,心念一转,说道: “是你临时送了她一朵花,让她最后改变了心意,留下来的。” 蒯满周咬紧了嘴唇,没有出声,但脸色却更加难看。 “其实有时候人活着未必是好事,死了也不一定是坏事。”赵福生笑了笑,“但她死后,因临死前的执念不散,现在厉鬼复苏,成为了如今的鬼物,变成了可以祸害万安县的大祸。” 她说到这里,神情逐渐冷漠,盯着小孩: “蒯良村的人已经死了。” 小孩身体紧绷,那张木然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她紧扣住的十指用力交握。 “你的六叔公、六叔婆,伯娘、叔娘及亲人们已经全死了。” 蒯满周将头埋了下去,躲在膝盖间,但赵福生的话语仍传入她耳中: “除此之外,庄家村已经无人了,你的所有亲戚、熟人,全因鬼案而死。” 她说到这里,看向孩子,语气顿了顿: “我很同情你娘生前遭遇,但是此祸一定要平息,我要为了万安县着想。” 小孩头埋进膝间,没有说话。 四周越来越冷。 周围盛开的鬼花已经围绕四人身侧,赵福生与蒯满周二人背靠的井间突然传来水流的声响,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的表情倾刻之间就变了。 “大人——” 范无救有些害怕,轻轻的提醒了一声。 赵福生坐着没有动。 有时世间的事就是这么残酷。 人死如灯灭,在生时的一切统统被抹除,可是活着的人却要背负巨大的压力继续走完人生剩余的路。 庄四娘子因为女儿的那一朵花改变了想要与人私奔的心意回来时,她兴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后果——可能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但她绝对没想到后来的事,她死后厉鬼复苏,屠杀了蒯良村的村民,鬼祸还在延续。 而对于蒯满周来说,她可能自己都没想到,这朵满含了孩子心意的花,会酿造出如此大的严重后果。 这个孩子是村庄唯一的幸存者。 赵福生先前看到村子死亡的那一幕,应该她也看到了。 且随着时光的一再重置,蒯六叔等人死亡的情景便一再在她眼前上演。 她听到蒯六叔说话时,会情绪失控,会小声的哭。 随着时间的流逝,兴许这桩鬼祸会化为巨大的阴影,压在这孩子的心头。 “厉鬼是一定要镇压的。”赵福生自言自语: “不能让鬼祸蔓延,不能让庄四娘子继续成长、继续失控。” 她突然叹息了一声: “我可真的太讨厌小孩了。” 说完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将手里那朵怪异的花举了起来,有些吃力的去拉小孩的手: “你的娘,你负责善后。” 蒯满周听了这话,有些怪异的抬头。 赵福生将手里的‘花’往她掌心一送: “你当初能凭一朵花将她留下来,现在你再送它一朵花,将它送走。” “大人!” 范无救一听这话,顿时急了。 庄四娘子可是大凶。 赵福生自己也说了,她无力再召唤门神,也许她手里的棺材钉就是唯一能克制厉鬼,以使几人保命脱身的重要之物了,此时怎么还能像儿戏一样,把这样的办鬼大事交到一个年幼的孩子手中? 而且孩子懂什么事? 她如果与母亲感情深厚,刚刚赵福生也说了这是驱鬼之物,到时她一时激动,将东西一扔,几人面对厉鬼,岂非白白送命吗? 赵福生知道范无救的恐惧,但她并没有理睬他的疾呼。 她望着蒯满周,小孩泪眼婆娑,二人四目相对,赵福生冷冷看她: “我们的命,可交给你了。” 话音一落,‘汩汩’的水流声里,井中泉水沸腾。 地面红花怒放,无数细黑的丝发从井里荡出,牵动着女鬼的身体缓缓飘出井口。 ‘咄咄。’ 几人在这一刻都似是感觉到后背震响。 仿佛有个诡异的存在,在这一刻拍了拍几人的后背心。 蒯满周手里握着那朵不伦不类的‘怪花’,靠坐着井边没有动。 “完了——” 范无救暗道: “今日要死在蒯良村了。” 女鬼的身体已经站到了赵福生的身后,但在碰触到赵福生身体的刹那,坐在赵福生身边的小孩突然动了。 ‘呜呜。’ 她细声细气的哭,双手握着那朵‘花’,转过了头,痴痴的看着‘母亲’,喊了一声: “娘。” 厉鬼已经不会再回应她的话,不会像在生时将她疼惜的搂抱在怀中,不会再对她露出温柔的神色,不会再摸她的头。 鬼物看到‘花’的那一瞬间,下意识的受到引诱。 它放弃了赵福生,转而看向蒯满周。 小孩泪流满面,双手递出: “娘,你走。” 这一幕曾经发生,但短短的几天时间,却已经物是人非。 鬼物被捆绑的双手探了过来,将小孩的双手包住,寒气瞬间浸结孩子的全身,棺材钉也一并被厉鬼抓住。 ‘怪花’之上以布匹所撕缠成条的‘花瓣’在阴鬼煞气下纷纷腐蚀,化为黑灰落地,最终仅剩一枝空荡荡的‘枝杆’,被厉鬼握在掌中。 这能克制厉鬼的大凶之物在碰到厉鬼的刹那,随即发生了作用。 厉鬼的身体并没有分裂,而是僵在了原处。 范无救、武少春的脸上露出喜色,赵福生紧绷的心弦一松,原本随时准备沉入地狱的意识止住。 可庄四娘子毕竟已成气候,棺材钉虽强,可也只是鬼棺材的一部分罢了。 厉鬼的动作仅只是短暂的停留了片刻,接着再度往前走动,抱住了蒯满周。 这一刻的变化令赵福生瞳孔急缩,几乎是刹时间,她意识沉入地狱,搜寻鬼金铃—— 但不等她将金铃取出,蒯满周伸出手,缓缓拥抱厉鬼。 小孩没有被鬼物分割。 厉鬼手里抓握着棺材钉,维持着‘捧花’的动作,走到了蒯满周的身后。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背靠着背,鬼的身影逐渐与夜色融合,接着化为虚无的阴影,消失于蒯满周的身后。 她在生时,面对女儿递来的鲜花,选择了留下。 而它死后,同样是女儿递来的鲜花,它同样选择了守候。 赵福生的识海中顿时响起大量提示:厉鬼选择了驭鬼者。 蒯满周在厉鬼消失的刹那,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泪流满面。 她的手上,一枝本该早在数天就已经枯折的褐色枝芽,凭空出现在她掌心中。 小孩维持着拥抱母亲的动作。 同一时刻,远处村民们的喝斥声在庄四娘子所化的厉鬼被驭使的刹那便消失了。 好像瞬间村民们的喊话、嘈杂声消失得一干二净。 井边的鬼花丛开始晃动。 花丛之中,凭空出现了一个个鬼影。 被厉鬼分杀的蒯六叔、牵着孩子的六叔娘、蒯长顺、蒯家四个儿媳——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一张张麻木阴冷的面容,各自选择回归到临死前尸身俯卧之位站定。 鬼花突然盛放,花瓣四周萦绕大量鬼气,使得那花瓣形成幻影重重,将一个个厉鬼收入其中。 花朵一将鬼物收住,随即回收。 眨眼之间,花瓣迅速萎缩,卷回阴影之中,伴随着庄四娘子鬼影的隐形,一并隐入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鬼村的厉鬼消失的同时,蒯满周手里那朵残枯的枝芽上,突然凭空开出一朵绚丽得近乎妖冶的黑红鬼花。 但这鬼花的存在仅只是片刻功夫,随后花残叶落,眨眼变成一枝枯枝,随后枝芽化粉,湮灭于无形。 庄村鬼案结束了。 这个案子从135章开始,写到183章结束,将近50章的时间,写出了一桩完整的鬼案。 我最初的大纲计划中,其实福生这一趟是失败之旅,只能暂时以鬼钱将厉鬼驱走,后续再收服。 但中间我再三调整这个故事的大纲,选择了有始有终,以‘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因果,使庄四娘子的女儿以再次为母亲献花的方式,成为了一个特殊的小小驭鬼者,将这桩鬼案了结。 这个故事对我来说写得满复杂的。 我认为人性本身就是复杂的,良善、恶劣都是可以同时存在的,一念之差可能会导致难以预估的结果。 艰难的大环境下,每个可能在故事中一闪而过的配角都在努力挣扎,希望可以写出更形象而立体的人物角色,而不只是单纯为故事服务的工具人甲、乙、丙。 我其实喜欢慢节奏的讲故事,但这个故事我努力了。 想在尽量控制篇幅的情况下给大家一个尽量相对完整的故事,我个人认为,一个故事能给人带来的感受不一定是单一的爽快,感动、快乐、唏嘘、怜悯以及遗憾都是情绪的一种,希望大家也同样可以享受这样的情绪感觉。 另外:感谢大家的追更,《我在异世封神》写到如今,已经75万字了,后面请大家继续陪伴福生前进的道路。 谢谢大家。 第一百八十三章 鬼案终结(求月票) 第一百八十三章 在这电光石火间,赵福生突然明白纸人张为何在丢失了棺材钉后依旧走得如此洒脱了: “这个老登!” 她突然破口大骂: “恐怕早就想走,但被困住,我一到来,门神与庄四娘子相互克制,倒让这老头儿脱身了。” “……” 范无救与武少春见她发火,一时间不知所措,担忧这位大人是不是今夜接连遇鬼,心神崩塌了。 二人正有些恐慌之际,赵福生突然停住了谩骂,冷静道: “算了,后面再找他算账。” “哼,我还有办法。”她说完,看着手里的棺材钉冷笑了一声: “他没想到我还留了退路。” “……” “……” 范、武二人面面相觑,浑身发抖。 她又怒又骂又笑,感觉不大正常了。 赵福生突然撕扯自己的衣服。 “大人……” 范无救欲言又止,武少春拳头一握: “大人不要急,大不了和鬼拼了,死就死。” “不要冲动。”赵福生淡淡说了一句:“白白送死没有意义。” 她将自己袖口处的衣裳撕了下来,将布巾撕成一条条如两指宽的条状,将其绑在了那根漆黑的棺材钉上。 “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范无救小心翼翼的问。 “我想要送给庄四娘子的礼物。” 她应了一声。 靠坐在她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小孩听到‘庄四娘子’几个字时,身体一抖。 赵福生没有说话,她撕了十来条布巾,将两只衣袖撕至手肘了,一朵不伦不类的诡异布花出现在她手中。 以可以克制厉鬼的棺材钉为‘花枝’,以被她撕下的衣袖为‘花瓣’,赵福生握着那铁钉,手指转了转,钉上缠绕的布巾飞速转动。 她做完这一切,在众人四周盛放的鬼花突然越发繁藏茂。 远处村民们忧心忡忡,在喊着: “祠堂进不去了。” 这些人神情僵硬,肤色泛青,打着火把、提着鬼灯,脸上已经出现尸斑,但他们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也没有看到与祠堂入口相对的内庭井边,此时正有几人望着外头。 “六叔,现在怎么办?” 一个已经死去许久的村民吃力的转身,冷冷的望着蒯六叔。 “先让人守住村口,等天亮向城中镇魔司报案,不能让鬼离开村子,将其他人祸害了。” “……” ‘村民’们议论纷纷。 这些人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脸上、身上还残余着拼合的伤口。 ‘呜。’ 坐靠在赵福生身边的小孩突然小声的啜泣,她收起脚尖,膝盖顶在自己的下巴处,细弱的双臂环着小腿,将脸埋在了膝盖上头: “六叔公——” 她小声的哭。 随着她哭声响起,远处突然传来厉喝: “谁?谁进了村子?” 范无救这一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宗祠内几人的对话引起了鬼群注意。 他头皮发麻,转头往宗祠门口看去—— 但随着远处有人厉喝之后,所有说话声戛然而止。 站在宗祠门口的‘村民’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化为黑气,与鬼雾相融。 密密麻麻的人群在片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远处传来含糊不清的对话声响,鬼村内时间重置,新一轮的轮回开始了。 …… 而在宗祠之内,不知何时笼罩了若隐似无的粉红色鬼雾。 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甜腥气息,似是稀释后的血液,夹杂着一种诡异的花香。 鬼币的贿赂到此为止。 庄四娘子去而复返。 赵福生后背紧绷,但她并没有慌乱,而是将手里的怪花做完后,拿到手中看了看,指尖捏着棺材钉转了转,眼神变得很平静。 原本坐在她身边正小声啜泣的小孩不知何时抬起了头,她呆呆的望着赵福生手里那朵不伦不类的‘花’,眼睛浸满了泪水。 “看什么?” 赵福生淡淡问了她一声。 小孩神情木然,没有说话。 范无救则看着四周逐渐疯涨的鬼花,感到不安,连忙问道: “大人,这、这朵花,对庄四娘子有用吗?” “有用。” 赵福生看着手中握着的‘怪花’,点了点头: “这是从纸人张手中夺来的棺材钉制成的花。” ‘棺材钉’三个字一说出口,武少春不明就里,但范无救的脸色微微一变: “刘化成?” “嗯。”赵福生应了一声: “应该是当初压制无头鬼的棺材中偷走之物。” 无头鬼的法则特殊,能压制厉鬼,而那鬼棺材又是控制无头鬼的尸身之物,与鬼棺材一体的棺材钉说不定对厉鬼也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鬼棺材钉这样的大凶之物一旦落入庄四娘子手上,庄四娘子定会受控。 兴许以它的品阶力量,棺材钉未必能控制它多久,但只要够使它陷入短暂的沉睡,几人便能平安离开此处。 赵福生说到这里,留意到坐在她身边的小孩一直在安静的听。 她顿了顿,转头看着蒯满周: “怕不怕?” 小孩没有说话,整个人仿佛是个人偶,半晌后,她摇了摇头。 “我听你大伯娘她们说,你娘当时本该走的。” 赵福生说到这里,心念一转,说道: “是你临时送了她一朵花,让她最后改变了心意,留下来的。” 蒯满周咬紧了嘴唇,没有出声,但脸色却更加难看。 “其实有时候人活着未必是好事,死了也不一定是坏事。”赵福生笑了笑,“但她死后,因临死前的执念不散,现在厉鬼复苏,成为了如今的鬼物,变成了可以祸害万安县的大祸。” 她说到这里,神情逐渐冷漠,盯着小孩: “蒯良村的人已经死了。” 小孩身体紧绷,那张木然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她紧扣住的十指用力交握。 “你的六叔公、六叔婆,伯娘、叔娘及亲人们已经全死了。” 蒯满周将头埋了下去,躲在膝盖间,但赵福生的话语仍传入她耳中: “除此之外,庄家村已经无人了,你的所有亲戚、熟人,全因鬼案而死。” 她说到这里,看向孩子,语气顿了顿: “我很同情你娘生前遭遇,但是此祸一定要平息,我要为了万安县着想。” 小孩头埋进膝间,没有说话。 四周越来越冷。 周围盛开的鬼花已经围绕四人身侧,赵福生与蒯满周二人背靠的井间突然传来水流的声响,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的表情倾刻之间就变了。 “大人——” 范无救有些害怕,轻轻的提醒了一声。 赵福生坐着没有动。 有时世间的事就是这么残酷。 人死如灯灭,在生时的一切统统被抹除,可是活着的人却要背负巨大的压力继续走完人生剩余的路。 庄四娘子因为女儿的那一朵花改变了想要与人私奔的心意回来时,她兴许是想到了自己的后果——可能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但她绝对没想到后来的事,她死后厉鬼复苏,屠杀了蒯良村的村民,鬼祸还在延续。 而对于蒯满周来说,她可能自己都没想到,这朵满含了孩子心意的花,会酿造出如此大的严重后果。 这个孩子是村庄唯一的幸存者。 赵福生先前看到村子死亡的那一幕,应该她也看到了。 且随着时光的一再重置,蒯六叔等人死亡的情景便一再在她眼前上演。 她听到蒯六叔说话时,会情绪失控,会小声的哭。 随着时间的流逝,兴许这桩鬼祸会化为巨大的阴影,压在这孩子的心头。 “厉鬼是一定要镇压的。”赵福生自言自语: “不能让鬼祸蔓延,不能让庄四娘子继续成长、继续失控。” 她突然叹息了一声: “我可真的太讨厌小孩了。” 说完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将手里那朵怪异的花举了起来,有些吃力的去拉小孩的手: “你的娘,你负责善后。” 蒯满周听了这话,有些怪异的抬头。 赵福生将手里的‘花’往她掌心一送: “你当初能凭一朵花将她留下来,现在你再送它一朵花,将它送走。” “大人!” 范无救一听这话,顿时急了。 庄四娘子可是大凶。 赵福生自己也说了,她无力再召唤门神,也许她手里的棺材钉就是唯一能克制厉鬼,以使几人保命脱身的重要之物了,此时怎么还能像儿戏一样,把这样的办鬼大事交到一个年幼的孩子手中? 而且孩子懂什么事? 她如果与母亲感情深厚,刚刚赵福生也说了这是驱鬼之物,到时她一时激动,将东西一扔,几人面对厉鬼,岂非白白送命吗? 赵福生知道范无救的恐惧,但她并没有理睬他的疾呼。 她望着蒯满周,小孩泪眼婆娑,二人四目相对,赵福生冷冷看她: “我们的命,可交给你了。” 话音一落,‘汩汩’的水流声里,井中泉水沸腾。 地面红花怒放,无数细黑的丝发从井里荡出,牵动着女鬼的身体缓缓飘出井口。 ‘咄咄。’ 几人在这一刻都似是感觉到后背震响。 仿佛有个诡异的存在,在这一刻拍了拍几人的后背心。 蒯满周手里握着那朵不伦不类的‘怪花’,靠坐着井边没有动。 “完了——” 范无救暗道: “今日要死在蒯良村了。” 女鬼的身体已经站到了赵福生的身后,但在碰触到赵福生身体的刹那,坐在赵福生身边的小孩突然动了。 ‘呜呜。’ 她细声细气的哭,双手握着那朵‘花’,转过了头,痴痴的看着‘母亲’,喊了一声: “娘。” 厉鬼已经不会再回应她的话,不会像在生时将她疼惜的搂抱在怀中,不会再对她露出温柔的神色,不会再摸她的头。 鬼物看到‘花’的那一瞬间,下意识的受到引诱。 它放弃了赵福生,转而看向蒯满周。 小孩泪流满面,双手递出: “娘,你走。” 这一幕曾经发生,但短短的几天时间,却已经物是人非。 鬼物被捆绑的双手探了过来,将小孩的双手包住,寒气瞬间浸结孩子的全身,棺材钉也一并被厉鬼抓住。 ‘怪花’之上以布匹所撕缠成条的‘花瓣’在阴鬼煞气下纷纷腐蚀,化为黑灰落地,最终仅剩一枝空荡荡的‘枝杆’,被厉鬼握在掌中。 这能克制厉鬼的大凶之物在碰到厉鬼的刹那,随即发生了作用。 厉鬼的身体并没有分裂,而是僵在了原处。 范无救、武少春的脸上露出喜色,赵福生紧绷的心弦一松,原本随时准备沉入地狱的意识止住。 可庄四娘子毕竟已成气候,棺材钉虽强,可也只是鬼棺材的一部分罢了。 厉鬼的动作仅只是短暂的停留了片刻,接着再度往前走动,抱住了蒯满周。 这一刻的变化令赵福生瞳孔急缩,几乎是刹时间,她意识沉入地狱,搜寻鬼金铃—— 但不等她将金铃取出,蒯满周伸出手,缓缓拥抱厉鬼。 小孩没有被鬼物分割。 厉鬼手里抓握着棺材钉,维持着‘捧花’的动作,走到了蒯满周的身后。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背靠着背,鬼的身影逐渐与夜色融合,接着化为虚无的阴影,消失于蒯满周的身后。 她在生时,面对女儿递来的鲜花,选择了留下。 而它死后,同样是女儿递来的鲜花,它同样选择了守候。 赵福生的识海中顿时响起大量提示:厉鬼选择了驭鬼者。 蒯满周在厉鬼消失的刹那,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泪流满面。 她的手上,一枝本该早在数天就已经枯折的褐色枝芽,凭空出现在她掌心中。 小孩维持着拥抱母亲的动作。 同一时刻,远处村民们的喝斥声在庄四娘子所化的厉鬼被驭使的刹那便消失了。 好像瞬间村民们的喊话、嘈杂声消失得一干二净。 井边的鬼花丛开始晃动。 花丛之中,凭空出现了一个个鬼影。 被厉鬼分杀的蒯六叔、牵着孩子的六叔娘、蒯长顺、蒯家四个儿媳——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一张张麻木阴冷的面容,各自选择回归到临死前尸身俯卧之位站定。 鬼花突然盛放,花瓣四周萦绕大量鬼气,使得那花瓣形成幻影重重,将一个个厉鬼收入其中。 花朵一将鬼物收住,随即回收。 眨眼之间,花瓣迅速萎缩,卷回阴影之中,伴随着庄四娘子鬼影的隐形,一并隐入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鬼村的厉鬼消失的同时,蒯满周手里那朵残枯的枝芽上,突然凭空开出一朵绚丽得近乎妖冶的黑红鬼花。 但这鬼花的存在仅只是片刻功夫,随后花残叶落,眨眼变成一枝枯枝,随后枝芽化粉,湮灭于无形。 庄村鬼案结束了。 这个案子从135章开始,写到183章结束,将近50章的时间,写出了一桩完整的鬼案。 我最初的大纲计划中,其实福生这一趟是失败之旅,只能暂时以鬼钱将厉鬼驱走,后续再收服。 但中间我再三调整这个故事的大纲,选择了有始有终,以‘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因果,使庄四娘子的女儿以再次为母亲献花的方式,成为了一个特殊的小小驭鬼者,将这桩鬼案了结。 这个故事对我来说写得满复杂的。 我认为人性本身就是复杂的,良善、恶劣都是可以同时存在的,一念之差可能会导致难以预估的结果。 艰难的大环境下,每个可能在故事中一闪而过的配角都在努力挣扎,希望可以写出更形象而立体的人物角色,而不只是单纯为故事服务的工具人甲、乙、丙。 我其实喜欢慢节奏的讲故事,但这个故事我努力了。 想在尽量控制篇幅的情况下给大家一个尽量相对完整的故事,我个人认为,一个故事能给人带来的感受不一定是单一的爽快,感动、快乐、唏嘘、怜悯以及遗憾都是情绪的一种,希望大家也同样可以享受这样的情绪感觉。 另外:感谢大家的追更,《我在异世封神》写到如今,已经75万字了,后面请大家继续陪伴福生前进的道路。 谢谢大家。 第一百八十四章 新驭鬼者 第一百八十四章 封神榜提示:灾级大鬼已经蛰伏。 蒯良村的鬼案暂时了结,阻止了灾级厉鬼的继续成长。 灾级厉鬼被驭使,厉鬼法则的传染源头被终止住,使五里店屯免于受鬼域笼罩,拯救万安县的民众性命,奖励功德值3000。 阻止了黄泉泛滥,避免了鬼村的大梦蔓延,奖励功德值2500。 鬼梦复苏、蒯村私刑、黄泉鬼船大案相继了结,宿主首次连破三桩鬼案,奖励功德值5000。 …… 黄泉鬼梦之中,宿主未能将所有鬼物一网打尽。 恶心鬼逃脱,使万安县陷入鬼祸隐患,扣除功德值1000。 蒯良村、庄家村百姓悉数惨死,皆因失察的缘故,宿主识案不明,眼、耳不通,扣除功德值3000。 五里店屯经此大案,人心惶惶,民心不稳,扣除功德值500。 …… 封神榜接连不断的提示音在赵福生耳侧响起。 大量的收获带来了极大的惊喜,使得赵福生几乎忽略了周身剧烈的疼痛。 而她还来不及为这些功德值的奖励感到欢喜时,随即又脸色铁青的听到了接连不断的被扣除。 “恶心鬼——” “死了人——” “民心不稳——” 赵福生每重复一样,牙齿就咬得更紧。 封神榜提示: 地狱空荡荡,恶鬼在人间。 感应到宿主重伤在身,影响自身行动,消耗500功德值恢复。 地狱受时空金铃影响,出现波动,消耗200功德值平息。 注:提醒宿主,请尽早解锁封神榜神位,为大鬼封神,送百鬼入轮回。 注:提醒宿主,请尽早解锁地狱,镇压厉鬼,维持世间和平。 …… 所有的提示接连不断,范无救与武少春亲眼目睹了蒯满周与庄四娘子相碰触的诡异一幕。 死去的村民回归花丛之中,隐入死亡之地,与庄四娘子相伴、相纠缠。 二人预想中庄四娘子杀死蒯满周后随即攻击其他人的画面并没有出现,两人大气不敢喘。 良久之后,赵福生识海内的提示音终于告一段落。 她神色复杂的长叹了一口气: “鬼案了结了。” 随着她话音一落,四周鬼雾开始散逸。 本来陷入无尽黑夜中的蒯良村终于迎来了日出。 天边一抹鱼光闪现,照进这已经被鬼域笼罩了将近十天之久的地方。 “什么?” “什么!” 范无救、武少春二人听闻这话,又惊又喜,还有些不敢置信: “大人,鬼案了结了?” “嗯。” 赵福生点了点头,没有理睬这两人,她的目光转向了蒯满周。 小丫头维持着抱人的姿势不变,但与她相拥的厉鬼已经消失了。 她偏头脑袋,脸似是还贴着什么,眼角有亮光闪烁,一滴水珠挂在她睫毛处。 赵福生没有说话,静静的等待她自己心态平复。 就在这时,二人身旁的井中突然传来‘哗啦’水声响。 这水声一起,顿时将范无救吓坏了。 “是谁?” 他喝音刚落,水波‘哗啦啦’的响,不多时,一只惨白的手从井内探了出来,牢牢的抓住了井沿。 阴凉的井水顺着那手指尖滑落。 范无救脑袋瓜子‘嗡嗡’的。 明明先前赵福生说庄四娘子鬼案已经破解,这会儿怎么井里又探出了一只手?是人?是鬼? 范无救的身体反应比脑子更快,他一个箭步上前,五指并拢作手刀状,用力往那只惨白的手背上砍了下去。 ‘砰!’ 这小子打鬼不行,但力量奇大。 一手刀砍下去,就听到骨头断裂的清脆声响,一道凄厉的男声惨叫响起: “啊——咕咕咕——” 水流疾速灌入那井内的人口中,有东西下沉。 “终于把鬼打回去了。”范无救庆幸。 “……” 武少春又怕又慌,看向范无救,又犹豫着看向赵福生,说道: “我、我怎么听着那声音,像是张师傅?” “什么?!” 范无救一听这话,摇了摇头: “这怎么可能?老张时运不济,已经死在黄泉底下了。”说完,又长叹了一声,露出遗憾的神色: “可怜的老张,太短命了。” 他话音一落,井内重新传来水流声响,仿佛又有人顺着井水往上游。 片刻后,一只被砍得通红的手掌重新从井内探出,张传世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 “谁?谁他妈打我?我好不容易游上来的——” 一听这话,范无救立马怔住,武少春反应过来连忙上前趴到井边。 此时见井底下张传世钻出头来,他一手抓着井沿,一手将脸上的乱发扒开,眼睛被水迷住。 武少春连忙伸手下去,喊了一声: “张师傅,抓住我。” 张传世忙不迭探手过来,借着武少春的力量往上爬。 范无救见此情景也跟着凑了过来,二人合力之下,一起将张传世拽出井中。 张传世死里逃生,此时力气耗尽,靠着井沿喘息。 赵福生见他活着,也不由露出笑容。 她走到蒯满周身边,伸出手来,手在碰到小丫头脸颊的刹那,微微停顿了片刻。 但就是这片刻的停顿,也足以令蒯满周感应到她的存在,主动将脸贴了过来,如抓救命稻草一般,牢牢将赵福生的手掌握住。 “娘——” 她轻声的喊了一句。 赵福生浑身一抖。 她左右看了看,幸亏此时范无救、武少春二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拉张传世出井上,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响动。 不知是因为驭使了鬼物的后遗症,还是因为之前曾被纸人张藏匿在井下的缘故,小丫头的体温很低。 她的脸颊冰凉,手也寒气沁人,没有半点儿温度。 赵福生本身是驭鬼者,体温也较正常人低一些,可与她相比,都算是温暖的了。 一大一小两只手相扣,赵福生用力抽了一下手,蒯满周本能的想将她紧握。 兴许是年纪较小的缘故,以及刚驭使厉鬼不久,小丫头半点儿没有控制厉鬼力量的认知,她心念一动间,无数细黑的发丝从她掌心中钻出,织成一张密密实实的大网,将赵福生的手掌与她的手紧扣。 好在赵福生本身外表披了一层曾与鬼相伴的人皮。 这人皮因替身鬼隐匿的属性,在面对鬼物法则时,竟也有意想不到的妙用。 漆黑的鬼丝缠得很紧,但赵福生的手在这样的捆缠下竟变得滑腻非凡,灵巧的从这鬼网之中逃脱。 她将手一挣出,紧闭着眼睛的蒯满周下意识的就睁开了双目。 小丫头的眼神夹杂着困惑与难过。 她的目光落到了自己手上,随即被自己手心上那些还没有完全消失的诡异黑发吓住了。 蒯满周看到赵福生揉了揉挣脱的手,立时意识到自己惹了大祸。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不过她预料中的大声斥责与教训并没有到来,赵福生只是揉了揉手掌,淡淡的说道: “我不是你娘。” “……”她的反应出乎了蒯满周意料,小丫头眨了眨眼睛,没有出声。 “把你的力量收一收。”赵福生才不管她有没有听懂,目光落到她手掌心上,小孩垂下眼皮,将摊开的掌心牢牢握住。 …… 二人对话之时,张传世被拉出井口,他喘息了两声,突然大声嚎哭: “大人,大人,我老张差点儿命都没有了。” 他抹了把脸,将盖眼睛的头发撩开,左右望了望,看到了不远处的赵福生,连滚带爬的靠了过来,想将赵福生的腿抱住: “大人,这鬼村太厉害了,我再不敢偷懒了,大人——” 赵福生居高临下盯着他看。 张传世的脸在被浸猪笼前,被‘村民’们打得青紫红肿,此时眼睛高高肿起,眯成了一条缝。 他稀疏的头发散乱,衣裳被剥光了,露出瘦得显出一条条排骨的胸。 这会儿他跪坐在地上,一双大腿全是泥沙,小腿麻杆似的。 赵福生咧开嘴,有些想笑,提腿将他踹开: “滚开,把衣服穿上。” 此时张传世终于意识到问题的所在了。 他被鬼群剥光了衣服装入猪笼浸河,那会儿一心担忧生死,自然顾不得自尊,此时被赵福生一提醒,终于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 老头儿立即双手环胸,蹲在地上,那张尖嘴猴腮似的脸上罕见的露出尴尬之色。 “哈哈哈——” 范无救毫不客气的大笑。 赵福生嘴角抽搐,吩咐蒯满周: “把眼睛闭上。” 小丫头顺从听话的闭上了眼睛,她又转头向武少春道: “少春,你脱件外套给他,你们一起去将老张衣裳找到穿上。” “大人,我不离开大人身边半步!” 张传世一听这话,连忙出声表态。 这一次偷懒引发了严重的后果,他能活下来纯属命大,此时心有余悸之下,是半点儿都不肯与赵福生分开的。 “鬼案已经了结,你穿上衣服后,我们立即离开蒯良村,回万安县。” “什么?鬼案、鬼案了结了?” 张传世听到这话,一脸茫然。 武少春听从赵福生的吩咐,脱了外套罩在他身上,好心好意安抚他: “张师傅,鬼案完结了,你快点把衣裳穿上,这样、这样很不雅观——” 他说完,眼角余光看了赵福生一眼,视线又从乖乖闭着眼睛的蒯满周身上掠过。 张传世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忙不迭的接过武少春的衣裳拢住自己身体,一面扭扭捏捏的站起身来,再三确认: “鬼案真了结了?我们离开大人,不会又有危险吧。” “不会的。” 赵福生摇头: “鬼域已经散开了,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天亮了。” 她说完,张传世这才注意到村庄的嘈杂声消失了。 整个村庄十分安静,仿佛只有几人说话的声响。 天边亮起一丝熹光,使得村子不再像之前众人才进来时那样黑得让人绝望。 他心中的忐忑顿时褪去,化为欣喜,连忙点头,催着武少春快走。 张传世昨夜在蒯五家门前被鬼群绑住,衣裳也被脱在了蒯五家门前处。 两人大步出了蒯良村的宗祠,留下赵福生、蒯满周与范无救三人面面相觑。 “我们也走。” 赵福生看了范无救一眼: “先去河岸边找船,过河去庄家村,寻找我们留在那里的马车。” “好。” 范无救点了点头。 几人出了蒯氏宗祠,往河岸边走去。 越往外走,天色便越亮,待走到河边时,已经是蒙蒙亮了。 昨夜几人入村时,村子靠河边长满了鬼花,几乎将沿江两岸都铺满了。 此时鬼花已经尽数凋谢,仅留下满地残碎的血肉。 干涸的鲜血散发出刺鼻难闻的味道。 地面原本长的无名野花草被带血的脚印踩入褐红色的泥泞中。 远处的河面也不再是昨天几人见到的波涛汹涌的模样,河水呈褐色,不复以往的清透,河面浮满了旧鞋以及一些打满了补丁的衣裳。 整个蒯良村呈现出一种灾劫过后的凄惨模样。 赵福生望着河面出神,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头一看,就见张传世与武少春二人正匆匆往这边赶来。 虽说二人一路行动确实没有遇到鬼,但张传世昨夜遇鬼的经历仍令他十分害怕,找到自己的衣裳之后,胡乱套了两件,便催着武少春快走。 直到这会儿见到赵福生了,两人才长松了口气。 “大人。” “大人。” 两人远远的喊了一声,加快脚步,走到赵福生身边时,张传世一面系腰带,一面看着跟在赵福生身侧的蒯满周: “咦,哪来的小丫头?” 他被打得鼻青脸肿,还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看起来就不像是个好人。 蒯满周被他一盯,下意识的躲到赵福生身后,仅悄悄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他看。 “她怎么也来了?” 张传世一说话,范无救才意识到蒯满周也跟着两人一起来到了河岸边。 “你跟来干什么?回去吧。”他喝斥。 蒯满周见他神色凶恶,下意识的握住了赵福生的手,摇了摇头。 “她是、是庄四娘子的女儿——” 武少春解释给张传世听: “也是这桩鬼案里唯一的幸存者。” 张传世因为偷懒,经历了波折,对于这桩鬼案的信息缺失也很多。 他此时听武少春解释,才弄明白了蒯满周身份,不由意外的看了她一眼,也跟着范无救道: “那既然是这样,跟着我们干什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关于蒯满周的未来,小孩越发恐惧,紧紧将赵福生的手拉住。 她似是担忧赵福生将她挣开,掌心又开始钻出细黑的丝发,将赵福生缠住。 但这一次赵福生并没有将她的手掌甩掉,而是任由这些漆黑的鬼发将自己缠紧。 她感应得到小丫头心中的不安,强忍手掌上力量的压迫,反将蒯满周握住,出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蒯良村已经没了,这小孩要跟我们走。” 第一百八十五章 新人加入 第一百八十五章 赵福生的话令得镇魔司三人一下怔住。 “跟我们走?” 范无救重复了一声,抓了抓脑袋: “可是大人,我们又没人会带小孩。” 更何况如今的万安县镇魔司百废待兴,虽说因为赵福生的掌权一切都在慢慢恢复,可人手仍很紧缺,带个孩子回去谁来管呢? “蒯良村虽然没了,但是蒯良村归属五里店屯管,要不到时将她带回五里店屯,交到姓周的手上,让他自行安排算了。”张传世也说道: “有大人你的吩咐,那姓周的不会亏待她的。” 两人说话时,谁都没有注意到蒯满周的眼瞳开始变黑。 危险在小孩的瞳孔中涌动。 无数细如丝发的黑气在她瞳孔间游移,并顺着眼瞳往四周蔓延,吞噬眼白,几乎要令她一双大眼睛全变成诡异的黑瞳。 赵福生意识到了鬼气的涌动。 她警告似的捏紧了蒯满周的手: “这小丫头会跟我们回万安县。” 赵福生的力量很大,寻常人被她这样一抓握,怕是骨头都会错裂。 但蒯满周驭鬼之后肉身也非同一般,竟顶住了她的力量,反倒在她的警告下,小孩理智逐渐回归。 鬼气受到控制,蒯满周眼里的黑气散开,那双瞳孔重新恢复黑白分明的模样。 张传世甚至没有意识到危险曾经来临过,他有些怪异道: “她跟我们回万安县干什么?” “她会加入镇魔司。”赵福生淡淡的道。 “什么?!” 三人异口同声,将眼睛瞪圆了。 “先找到船只,回去的路上再细说。”赵福生不欲在此时多说,只是吩咐三人先去寻船。 几人心中还有疑惑,但赵福生的威望逐渐高涨,三人忍下心里的疑问,便都摇了摇头,往河岸边行去。 镇魔司众人来时,此地受鬼域笼罩,许多事物扭曲。 等到鬼案了结,一切恢复清明,真实的蒯良村及河岸这才映入众人眼中。 三人分别往河岸两侧行去,寻找看有没有渡河的船只。 直到将这几人打发走后,赵福生才目光一顿,低头盯着蒯满周看: “下次不能再随意使用厉鬼的力量了。” 小孩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赵福生接着道: “你应该感受得到,你娘就隐藏在你身体中。” 她这话一说完,先前还反应淡漠的小丫头顿时身体一抖。 “这种情况叫做驭使了鬼物,驭使鬼物的人可以借助厉害的力量,拥有可以跟厉鬼抗衡的本事,这样的人大多会加入镇魔司中,享受朝廷的奉养,为朝廷办事。” 赵福生说到这里,顿了片刻。 她盯着蒯满周看。 小丫头的头发湿漉漉的,披散在脸颊四周。 因为家境贫穷的缘故,她明显有些营养不良,一张脸瘦巴巴的,显得那双大眼睛格外的惹人瞩目。 她的头发有些泛黄,还不太浓密,有点稀疏。 一件明显改小的旧衣套在她身上,直至她脚踝处,边摆有许多线头,下方露出一双赤脚。 在赵福生注视下,蒯满周有些不安的蜷起了脚趾头,尽力想将赤脚往衣摆下缩。 她肩膀瘦弱,显得那脑袋有些大,整个人看上去既沉默得古怪,但默不吭声中,又有些怪异的呆萌。 “我也驭鬼不久,对于鬼物的了解不多,但是我只知道,用鬼的力量越多,就离死亡越近。” 蒯满周听了这话,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 “我知道你不怕死——” 一个小孩本来应该还不到知生死,懂天命的年纪,可她从小的遭遇及蒯良村发生的惨案,迫使这个小丫头在短时间内急速成熟。 她的心性恐怕与以往不一样了。 拥有强大灾级厉鬼辅助,又收拢了鬼村民众,蒯满周的杀伤力大得惊人,令赵福生都感到忌惮的程度。 偏偏这样可怕的力量又掌握在这样一个心智被强行催熟的小孩手中。 赵福生不由大感头疼: “但你娘可不希望你死,它死后的选择更是证明了冥冥中自有天意,你更应该好好活着,慎用鬼的力量。” 她说到这里,蹲下身替蒯满周拨了两下头发,露出小孩的脸颊,目光与蒯满周对视: “你太危险了,我要将你带回镇魔司,你的力量不能失控,所以你必须跟在我身边,听懂了没有?” 小孩定定的盯着她看了半晌,接着点了点头。 赵福生笑了笑,正欲说话,远处张传世突然喊: “大人,找到船了!” 他的话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赵福生站起身转头看去,只见张传世站在距离两人数丈开外的河边,从一丛水葫芦中找到了一艘破旧的小船。 船只并不大,约可容纳四五人的样子: “应该这就是蒯良村渡河的船只了。” 张传世说完,俯身检查了一下,又敲击了两下,道: “是好的,没有漏水。” 赵福生点了点头,拉着蒯满周: “走。” 几人先后上船,将一艘小船挤得满满当当的。 张传世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对桨,伸手一划,船便离岸而行。 “老张经此一事后,掌船的本事见涨啊。” 赵福生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句。 张传世听闻这话,身体不由自主一抖。 话题落到了张传世身上,武少春好奇的问: “张师傅,你被沉河之后,怎么活下来的?又怎么从水井之中爬起来了?” “我——” 张传世想到当时的情景,心有余悸。 小船在河面缓缓前行。 没有了鬼煞之气的影响,河水平静,天色逐渐亮起,隐约可以见到远处庄家村的雏形。 张传世心中的阴影随着黎明的到来而逐渐散开,他说起与赵福生三人分离后的情景。 他当时入村后见蒯六叔等人谈笑如常,便放松了警惕。 众所周知,厉鬼是没有思维、记忆的,他完全没想到自己陷入了鬼梦,只当蒯良村的人侥幸未死。 在黄泉底下经历了与女鬼碰面后,张传世吞吃鬼花绑定了鬼船,本身就十分忐忑,心神不安之际,他只想要找个地方躲懒,不敢去蒯五家中盘问案件缘由,深怕再遇女鬼。 “毕竟那可是庄四娘子在生时住过的地方——” 他嘀咕了一声。 其他人没有说话,蒯满周安静的坐在赵福生身边,望着河面出神,整个人好似木偶娃娃般,静静倾听。 “后面不知怎么的,突然我就听到了外面有敲门声,有人在喊‘六叔’。” 而原本喊着头疼说要进屋去歇息的蒯六叔披着衣裳出门,张传世当时发现屋中的人不知何时走了大半。 只见蒯六叔家门前站了个穿了坎肩的彪形大汉,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持着长刀,表情凶悍,咬牙切齿的样子似是要吃人,当时将张传世吓了一跳。 村子里有人喊着什么‘杀淫_妇、执清规’,张传世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捆了。 这老头儿阴暗,开始猜测这些刁民是不是想要杀人灭口,后面见他们口口声声指着自己骂‘淫_妇’,便哭笑不得,知道其中出了误会。 本以为这个误会很好解开——毕竟庄四娘子是女人,他是个男人,还是个半百老头儿,只要眼不瞎的人,都看得出来绑错了人。 哪知这些村民像是中了邪,压根儿不听他解释,将他捆了起来扭送到蒯五家门前,还将他衣裳剥了塞进猪笼里。 直到后来遇到赵福生,才知道自己陷入了鬼梦轮回。 “我当时听大人一说,明白那些刁民都是鬼,把我可吓坏了。” 入水之后,张传世直往下沉,水底不知何时出现了无数细黑的丝发将他捆缠住,将他拽往河底。 张传世说到这里,语气顿了片刻。 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听得胆颤心惊,替他捏了把冷汗,他则是偷偷去看赵福生,却见赵福生笑而不语,那目光仿佛看透了他心底深处。 “后来呢?” 范无救追问。 “后来,后来我以为必死无疑时,水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船,将我罩住了。” 张传世垂头丧气的道。 “你果然绑定鬼船了。”赵福生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她说完这话,张传世并没有反驳。 “当时周围全是黑发,死人也多,我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生,便点亮了一根鬼烛引路,划着船往上走,最后怎么走到那口井的方向,我也不知道……” 说完,张传世偷偷看了一眼赵福生。 赵福生就笑: “兴许是有人给你指路。” 她看似随口一说,但却令张传世的脸色有瞬间的不自在。 范无救头脑简单,听闻这话,便下意识的反问: “谁?谁给老张指路了?” “纸人张。” 赵福生答道。 她这样一讲,范无救顿时恍然大悟: “对!纸人张怎么会出现在蒯氏宗祠,还藏在那口井中?” “不清楚这个人来此的目的。” 赵福生说话时,眼睛看了张传世一眼: “不过这个人很危险,他身上有一件大凶之物,而且他好像还能吞吃厉鬼——” 她想到了当时厉鬼大战,纸人张那浮肿的破损纸皮脑袋内隐藏的头颅撕咬庄四娘子鬼身的那一幕,当时她性命攸关,来不及多想,此时想起这一细节,不由不寒而栗。 “吞吃厉鬼?”范无救、武少春二人听闻这话吓了一跳,赵福生点了点头。 张传世的神情怔忡。 这老头儿一向不太正经,时而嬉笑怒骂,时而疲懒精明,这会儿的他听到了‘纸人张’,却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老张——” 赵福生喊了他一声,他似是出了神,没有听到。 “老张。” 赵福生又喊了他一句,他仍不答应。 范无救可不惯他,提腿用力踢张传世大腿,同时大喝: “老张,大人叫你!” 他出手没个收敛,险些将张传世一脚踹进水里。 张传世身体一歪,危急时刻立即以桨稳住身形,歪坐回小船上。 船身剧烈晃荡,赵福生、武少春二人忙不迭的抓紧船弦稳住身体。 “小范,你这个龟儿子!” 张传世一回过神来,意识到范无救踢他,立即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要跟范无救算账。 范无救笑嘻嘻的: “老张,你想什么呢?大人叫你好几声了,你都在出神。” 他看似大大咧咧,但见张传世抡桨要来找他,连忙催身躲闪,同时嘴里乱喊: “你一来蒯良村纸人张就来了,你俩是不是早就有勾结了?你这个镇魔司的叛逆!” “你胡说!” 张传世闻言大恨。 范无救不像他哥哥那么精明,一张嘴似是没个把门,张嘴乱说。 他这样精明怕死的人遇到这样的愣头青也大感头疼,望着赵福生就道: “大人你可要替我作主,我——”他正要说话,却见赵福生好整以暇盯着他看。 她的目光幽深,好似能看穿他的内心。 张传世打了个寒颤,踌躇半晌: “我进村时,确实感应到他的存在,但我没有——” “感应到他的存在?”范无救问了一声。 张传世强忍想将他打死的冲动,正要说话,赵福生却道: “长顺提的铜灯中的灯油,带着鬼灯的气息。” 他闻言点了点头。 此时天色越发亮了,河水顺流而下,小船不需要划桨,也在缓缓往庄家村的方向靠去。 张传世索性放下桨,坐回船中,一面揉着被范无救踢疼的大腿,一面恨恨瞪他,同时说道: “我闻到了鬼灯气息,猜到了他可能在村子里,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相信你。”赵福生痛快的点头。 她的态度令张传世有些讶异,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张传世一眼: “你们毕竟只是远房的叔侄,不太亲近。” 张传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理阴暗的缘故,总觉得赵福生像是话中有话。 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只得陪笑点头。 范无救此时插嘴: “那也是,老张就是纸人张的一条走狗而已。” “……” 张传世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打他还是感谢这二愣子替自己澄清,总而言之赵福生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个问题。 水流‘哗哗’的响,船平稳前行。 沉默了片刻后,赵福生突然问: “老张,你驭使了鬼船之后,可有什么不适应?” 她转移了话题,便证明她暂时揭过了关于‘纸人张’的问题。 张传世心中大大的松了口气。 赵福生在他心中很是神秘莫测,她驭鬼重生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很难捉摸,许多事情她心中有数,有时精明过人,态度强势得有些咄咄逼人;有时却又似是极为贴心,知道别人哪些话不想说,便恰到好处的点到而止。 他心乱如麻,此时也不愿意多想,只答道: “目前只感觉掌握船只越发得心应手,与鬼船的联系在紧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赵福生点了点头: “毕竟是大凶之物,你以后也要小心谨慎使用这些东西的力量,不过有门神烙印在,总能彼此克制,至于将来——” 她顿了顿,正在心中组织着语言,张传世却笑了笑: “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就像小范说的,这个世道,谁能保证活得到哪天呢?” 这老头儿向来贪生怕死,却没想到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倒令赵福生讶然的看了他一眼,没有再出声。 第一百八十章 熟人再见 第一百八十六章 许久后,张传世才打破了沉寂: “对了,大人,蒯良村的鬼案最终是怎么回事?” 他与赵福生三人中途分离,期间险些身死,这桩案子对他来说如雾里看花,等他脱险时,却被告知已经了结,这会儿还没弄清楚缘由。 范无救与武少春二人闻言也来了兴致。 赵福生与蒯家四妯娌进屋问话时,他们并没有同行,实际上并不知道村庄中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后来村庄的人全死了,时间重启,再举行了私刑。 之后发生的惊魂一幕将二人吓得不轻,等一切尘埃落定后也没来得及细问,正好趁此时机询问赵福生。 “庄四娘子当年——” 赵福生从庄四娘子当年与蒯五之间定亲的缘由说起,提到蒯五父亲意外惨死,导致这对夫妻还未成婚便成了怨侣。 之后庄四娘子生活困苦,意欲与人私奔,最终又改变心意,回到了蒯良村。 …… “后来的事你们也知道了,她溺水而死后厉鬼复苏,杀死了蒯、庄两村的村民。” “这庄四娘子真是傻。”武少春听完过往,不由有些唏嘘的道: “她如果走了,便没有这些惨事,又何必留下来送死?” 他的话引起了范无救的赞同,张传世也点了点头。 赵福生转头看向一边,年幼的蒯满周安静的蹲坐在船中,神情麻木,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河面。 但她一双小手却紧握成拳,牢牢压贴在膝盖上。 听到‘庄四娘子’几个字时,她的呼吸有了细微的变化,显然这个话题令这小孩内心并不平静。 “没有人知道未来发生的事。” 赵福生淡淡的道: “我们不是先知,怎么可能预想得到以后。” 蒯满周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了头来,赵福生向她露出笑容,她似是受到蛊惑,挪动着一双小小的脚丫向赵福生靠近。 “更何况人并不是鬼,行事不是一板一眼的,也受情感、冲动等情绪影响。” 赵福生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替她理了理湿漉漉的头发: “有时候人的眼界、选择都受限于环境,庄四娘子在当时折返回来,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自然也该由她自己承担后果。” 兴许从小生活在父母的忽视、打压下,养成了庄四娘子一颗胆小怯懦的心。 与外乡人的私通是她做过最大胆、最离经叛道的事。 一个被驯养乖巧后的人,已经没有探索新世界的勇气了。 和外乡人私奔,恐怕是庄四娘子此生做过最不可思议的事,早将她的勇气消耗光了。 且蒯良村民们曾经对她的帮助,令她的根已经生长在了这里,无法踏出这样的环境。 这样的生活对她来说既是一滩烂泥,可是却又足够熟悉,让她害怕、绝望却又充满安心的。 相较之下,与外乡人的未来是未知而忐忑的——没有品尝过甜头的人,无法想像糖的甜美滋味,所以在当时的情景下,她选择了退缩。 而村民们选择了行私刑,导致了厉鬼复苏,惹来了杀身之祸,也是蒯良村的村民自己要承担的结果。 蒯六叔临死前,明白了这个道理,已经极力试图弥补大错。 可他能力有限,仍使得与蒯良村临近的庄家村遭遇了大祸。 不过村民们形成鬼梦后,能困住庄四娘子七八天之久,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唯一令赵福生对此感到不满的,就是那被额外扣除的3500功德值了。 她忍下心痛的感觉,低头看向蒯满周,意有所指: “所有的结果看似偶然,却又是必然,没有人能为此负责,应该承担后果的都已经各自承担了结果,付出了代价,没有人有能力扛下所有的职责。” 说完,赵福生掌心用力压了压蒯满周的头。 “至于这桩鬼案怎么了结的,”赵福生停了片刻,接着才道: “满周送给她娘的那一朵‘花’,使得庄四娘子选择了留在她的身边。” “什么意思?” 范无救傻傻的问。 “满周已经是个驭鬼者了,她驭使了她娘,而鬼村的村民死后化为鬼花存在,与庄四娘子所化的厉鬼相伴相生、相生又相克,所以也一同栖息在了满周体内。”赵福生解释。 “……”范无救、武少春二人面面相觑,惊骇无语。 张传世太过吃惊,甚至将手中的一只船桨都落回入了水中。 他无意识的俯身往船弦外探去,手掌拨了拨水流,那落入水中的船桨诡异的在水里打转,底下一团黑影浮现,那脱手的船桨重新被水波推送着回到他掌心。 “庄四娘子可是灾级的厉鬼,蒯良村的鬼梦能困住庄四娘子,也非同一般等级。” 赵福生笑道: “按照朝廷镇魔司的将领品阶分级,如今的满周至少算是镇魔司中金将级别的实力吧?” “……”范无救脸上露出忌惮之色,下意识的挪动屁股远离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小孩子。 “她、她也是驭鬼者?” 武少春有些不敢置信,赵福生点了点头,摸了摸蒯满周脑袋: “满周之后也会是我们镇魔司的人,是不是?” 张传世有些不安,但忌惮的看了蒯满周一眼,没有出声。 蒯满周没有出声。 众人说话的功夫,船已经离岸边不远,范无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镇魔司内突然多了一个实力强大的同僚这件事,转了一下脑袋。 借着朦胧的天光,他似是看到了什么,目光一下顿住,喊了一声: “大人,你看。” 说话时,他的手指向了岸边。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到远处庄村下方的河岸边竟密密麻麻站了好些人,粗略一看,至少有二十来个人了。 那些人显然也看到了河中漂来的小船,不停的冲众人招手,还在大声的吆喝。 张传世奋勇划船,待船离岸边近了,范无救‘咦’了一声: “大人,你看那个人像不像古建生?” 他眼睛倒尖,一下在人群中认出了一个熟面孔。 赵福生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彪形大汉被众人簇拥着,他穿了一件袒胸的对襟短褂,头发梳在头顶,戴了一圈青色的抹额,那脸上还残留有可怕的疤痕,为他增添了几分凶悍之色。 随着小船靠近,他似是看到了什么,疾步向前走了数步,脚都踩进了水中,冲着小船拼命挥手。 “是古建生。” 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小子来干什么?”张传世也认出这位宝知县的令使了,怪声问了一句。 几人之中,唯独武少春与蒯满周不认识古建生,两人一个不明就里,一个不感兴趣,因此没有说话。 赵福生沉吟片刻,突然露出一个笑容: “可能是郑河。” 这位宝知县的副令身上的厉鬼处于复苏边沿,赵福生之前离开宝知县前,曾跟郑河说过自己有可以帮他暂时制止体内厉鬼的方法。 郑河当时没有吭声,此时派了古建生前来,想必心中已经是有打算了。 如果是在蒯良村鬼案爆发之前,赵福生手中的功德值所剩不多,不敢贸然为郑河打下门神烙印。 但此次蒯良村鬼案了结后,她因连办三桩鬼案,一共获得了10500的功德值,哪怕就是后面因恶心鬼逃脱等被扣掉5200,仍然结余5300功德值。 加原本所剩的24功德值,她一共有5324功德值之多。 就算再为郑河打印,剩余的功德值也足以令她渡过下一次鬼案的办理了。 更何况如今她也不算单打独斗—— 赵福生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她旁边的蒯满周,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万安县镇魔司可不养白吃饭的闲人的。 蒯满周如今驭使了庄四娘子这样一个灾级的厉鬼,且她所收纳的厉鬼之中,还包括了蒯村鬼梦这样不亚于灾级厉鬼的可怕存在。 光是蒯满周一人就足以震慑一方了。 之后有些鬼案,她多了这样一个帮手,不用再像以前一样提心吊胆的。 “可能是运送剩余的黄金。”范无救猜测。 “不管怎么样,先下了船再说。”赵福生心中打着主意,嘴里却淡淡说了一声。 张传世驭使着小船靠岸,船行至江边时,古建生大步踩着水向前,其余人也跟着满脸忐忑的围了上来,拉着小船向河边靠拢。 众人分别跳下了船,古建生这才行礼: “赵大人。上次宝知县分开后,我一直都想念大人,这会儿终于又见到大人的面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看了众人一眼: “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些人都很面生,年纪大多都在三十到四十之数,穿着破旧的黑红衣裳,许多地方磨损了,看得出来年生日久。 赵福生认出这是大汉朝公门制服,其实心中对这些人的来历已经有数了。 一个穿着湖绿锦袍的老头儿跟在这群人中,手里握了张巾子,不停的擦拭额头汗水。 “回大人的话,我们是五里店屯的人,下官名叫周松,是一屯之长,随这位古大人、古大人一起来庄家村察看、察看鬼案的——” 那被人搀扶着的老头儿听到赵福生问话,甩开周围人的搀扶,跌跌撞撞上前答道: “此前不知道大人来了五里店屯,是死罪啊,求大人降罪。” 他说话时浑身直抖,显然吓得不轻。 这会儿也不敢直视赵福生的眼睛,低垂着头,但眼角余光一直在赵福生及众人的脚上打转,最后落到蒯满周身上,忙不迭的又拿帕子擦了擦眼睛。 “大人。” 古建生讨好的上前,热情的解释道: “上回托大人的福,解决了宝知县的鬼祸,我们郑副令这一个多月以来都很感念大人恩德。听说大人近来修葺万安县镇魔司,郑副令担忧大人钱不够用,便连忙催缴了乡绅们之前欠下的银两,趁此时机,让我送来万安县中。” 他殷勤的跟在赵福生身侧: “但我来得不巧,听司府中的范大说大人治下有鬼案发生,司府中众兄弟们都跟着大人出去办案了。” 古建生外表看似粗矿,实则嘴巴还能说会道: “我一听就很担忧,府内大范兄弟有要务在身走不开,我曾受大人照顾,当然义不容辞要来帮大人的忙了。” 说到这里,他用力挺胸,露出坚定的神色: “我昨夜赶到五里店屯的,找到了屯里的周松,这老头儿好失职,竟然不知道大人来他治下了。” 古建生的话令得五里店屯的其余众人瑟瑟发抖,那周松更是被吓得面色惨白,连求饶也不敢。 几个差役上前将他架住,他瘫软着双腿,勉强没有倒下去。 “大人该治他死罪。” 古建生沉着脸道。 他一说完,周屯长一口气险些背过气去,‘吭哧、吭哧’大口喘息。 “与他无关。”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说完这话,那本以为死到临头的周松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壮着胆子怔怔盯着赵福生看了一眼,看着嚎啕大哭,甩开左右的搀扶,‘扑通’跪倒在地,膝盖压着鹅卵石挪跪上前,叩头道: “是我无知,办事不力。” “跟你没有关系。” 赵福生又重申了一次。 “我知道镇魔司以往办案规则,也明白你心中的恐惧,但我不是历任令司,不用动不动就说死。” 一旁古建生见她说话,连忙向周围差役使眼色: “还不快点替大人取披风过来,凌晨风大,大人刚渡江回来,一群没长眼睛的东西。” 赵福生没有理他,而是看着周松道: “做好你份内的事,听我的吩咐,办完了差事,有罪也落不到你头上,而你真有罪,喊了饶命也不可能饶你。” 她这话一说完,周松明显大松了口气。 古建生挤出笑容: “大人果然英明,这老头儿事先反应迟钝,不知道大人到来,办事不行,但好在他及时醒悟,知道大人来了五里店屯治下,也积极调动人手,并亲自赶来庄家村,还算是有些眼色。” 周松听闻这话,大是感动,冲着他又叩了两个响头,全然忘了自己之所以险些惹祸上身,完全就是这小子上眼药的原因。 赵福生将这二人互动看在眼里,并没有拆穿这种小事。 差役将披风拿来,她并没有阻止古建生帮她披在肩头,坦然享受他殷勤的侍候,问他: “你昨夜就来了五里店屯?我离开镇魔司多久了?” 庄四娘子的鬼域内又因村民之死形成了鬼梦,导致时间一再重置。 对于赵福生一行几人来说,从镇魔司离开是不久前的事,而对于鬼域之外的人来说,可能时间不知不觉间已经流逝。 第一百八十七章 减免税赋 第一百八十七章 “已经三天了。” 古建生答道: “大人离开的第二天的傍晚,我们就到了万安县,听说大人来了五里店屯,等天色将亮就动身离开了县府。” 古建生的到来将五里店屯的人吓得不轻。 周松等人当时听闻治下出了鬼案,瞬间觉得阴云罩顶,死期将至了。 照例来规矩,入夜之后活人很少胆敢夜行,深怕遇鬼——虽说鬼物杀人不分白天黑夜,但人的恐惧心理影响下,夜晚大汉朝百姓是很少出门的。 但因为五里店屯发生了这样的可怕鬼案,周松担忧自己难逃一死,便不顾夜深,强行组织人手,想要赶到庄家村与赵福生等人汇合。 “我们找了附近村庄的村民领路,来到庄家村时,发现这里已经出现鬼域。” 众人围守了一夜,正无计可施之时,却发现随着天色逐渐亮起,鬼域也在慢慢散去。 这个发现令众人又惊又喜。 古建生是宝知县镇魔司的人。 虽说他一向以拍马逢迎郑河而在宝知县镇魔司颇受重用,但对于一些鬼案的基本情况他也清楚,深知鬼域一散,就证明了此地的鬼案已经了结。 一想到这点,古建生心中大喜。 他虽说当日在宝知县亲眼见过赵福生收服赵氏夫妇二鬼案,对她的实力也有一定了解,但此时见赵福生又破获大案,心中对她的强悍又更多一层认识。 五里店屯的人见到鬼域散开,还畏惧厉鬼不敢进村时,古建生当机立断,第一个冲进村子中,想要向赵福生表忠心。 “我担忧大人安危,一马当先冲进村里,结果发现这里是个空村。” 村子之中已经没有了活人,“我让其他人分头寻找,在村头的角落找到了吃草的马。” 随后找到了被马挣脱的马车,从马车上的令牌,猜到赵福生等人曾在此落脚。 万安县镇魔司的人既然来过这里,而庄家村又空无一人,那么便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赵福生几人死在了庄家村中,另一种可能则是赵福生等人只是在庄家村短暂停留,因为接下来的路程不好走,便暂时弃了马车,改用其他方式出行。 古建生猜测是后者。 “一是我搜寻庄家村后,找到了两个人头骨——” 这两个人骨已经辨认不出来死者身份,但赵福生一行共有五人,除了镇魔司三个人之外,还有庄老七、苟老四两个普通人。 “我猜是这两个人不幸死在了庄家村中,而大人洪福齐天,应该是平安离开了此地。” 再加上鬼域破解,古建生笑道: “我猜这是大人的本事,一般人可做不到这一点的。” 他拍了个马屁,又道: “这桩鬼案又与对岸蒯良村有关,因此我们才决定到河边来等,果然没等多久,就看到大人们平安归来。” 说完,他多看了武少春一眼,又看了看蒯满周,笑道: “这位就是万安县新来的少春兄弟吧?” 末了又指着蒯满周: “这小丫头是大人此次救出的活口吗?” 他话音一落,便敏锐的察觉到张传世、武少春以及范无救看他的表情有些怪异,仿佛带着一丝怜悯与同情,直看得古建生头皮发麻,不知道自己的话哪里出了问题。 赵福生点了点头: “原来已经过去了三天时间。” 她叹了口气,说道: “我们边走边说。” 周松被众人扶起,连忙道: “恭候大人的马车就停在上方,屯里准备了酒水,为大人庆功——” 赵福生看了蒯满周一眼,也没有抗拒,应了一声。 “那天我们从庄老七口中得知庄家村出了鬼祸之后,便赶来了庄村,但中途遇到了诡异事,马车没有进五里店屯——” 这应该是与当时的庄老七有关。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又因赵福生在镇魔司出手逼退了庄四娘子鬼烙印,使他侥幸进入了一种驭使了厉鬼力量的阶段,在领路的时候,带领马车走了一条诡异的‘鬼道’,直接避开五里店屯进入了庄家村。 在此期间,镇魔司众人没有察觉,包括赵福生都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儿。 “进村之后就发现庄家村的人死了,我们坐船去了蒯良村,那边已经沦为了鬼域笼罩地。” 她大概将庄四娘子的鬼案来由说了一遍: “庄四娘子死后厉鬼复苏,杀死了蒯良村的人,直到今日凌晨,鬼案才处理好。” 赵福生将这个鬼案的过程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深知厉鬼恐怖之处,且庄四娘子死后接连屠杀了两个村庄,可见这厉鬼会在短时间内疾速成长至一个可怕的品阶。 再加上按照赵福生的说法,蒯良村的村民死后也突发异变,就致使这桩鬼案的复杂性非同一般。 她怎么能在仅带了两个令使前往的情况下,自己平安活命办妥鬼案不说,还能保全两个令使性命,并救出一个小村民? 古建生深知这一点的稀罕性,他看着范无救,眼里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不知是该同情范无救,还是应该庆幸他竟然又活下来了。 万安县镇魔司人手紧缺,偏偏又因为鬼雾影响导致鬼案频发。 在这样的情况下,赵福生有案必办,这是县中百姓之福,但对镇魔司的令使来说可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好事…… 尤其是古建生听万安县镇魔司中人说,赵福生从宝知县回到万安县后,万安县便出现了鬼陵案子,当即拉着范必死几人去了一趟鬼陵,平息了鬼陵之危。 这样算下来,万安县的在册令使一共只有四人,除开一个据说留守夫子庙,不清楚身份的姓刘人士外,其他几人,包括那贼眉鼠眼的张传世在内,每人都随同赵福生办过两桩鬼案。 这个频率简直高得吓死人! 厉鬼可不讲理。 与鬼打交道那是提着脑袋干的买卖,危险异常的。 虽说这些令使几乎都没有死,但夜路走多了难免会出事。 古建生本来崇拜赵福生强大的实力,以及面对厉鬼时展现出的非凡手段,一直想从宝知县调往万安县任职,此时想到这里,不免又心生犹豫,担忧自己一来,恐怕也要像这些令使一样办案子。 “这桩案子酿成了大祸!” 赵福生神情严厉,看着周松: “鬼案起后你不知道我不怪你,但是这桩鬼案细究源由,则是因人祸而起。” 周松心中暗暗叫苦,面对赵福生斥责,不敢反驳,只连连答应。 “蒯良村竟敢不通过官府而行私刑害人性命,你有严重的失职之罪。但念在你听闻鬼案发生后没有推委怕死,及时赶来处理,这过便暂时记下,看你后续表现再定结果。” 赵福生深知蒯良村的鬼案不是通过要一个屯长的命就能解决的。 朝廷税收严重,村民不堪重负,总会挺而走险。 一旦涉及钱财等问题,就容易出现很多问题。 出外可能有劫道的山贼,有打劫虏掠的强人,逼迫得一些村民出现抱团取暖的情况,形成初始的宗祠雏形。 宗祠一成之后,有利有弊。 好处是有了宗祠庇护,大部分人都能在团体之中活得下去,不会再受外界欺凌,在这个世道保住性命;但坏处就是当地官府一旦势弱,恐怕无力处理这些宗祠,威信降低,面对宗祠束手无策。 赵福生的脑海里想到了一个地方:黄岗村。 在武少春等人曾经提到的过往中,都提到过‘黄岗村’,这个村子水很深,万安县如今被朝廷放弃的情况下,当地官员恐怕很难插手这些村族事务。 蒯良村此次案件就是一个典型。 村中人胆大包天,蒯六叔的话胜过一切,不经官府批文,便敢杀一个人性命,导致鬼祸的诞生。 如果不改变这种情况,将来仍会有第二个蒯良村的出现。 赵福生忍下心中杂乱的念头,对周松严厉道: “现在你就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蒯良村的人死后,散落的尸首沿河铺满了,你需要让人收拾善后,将村中收拾干净,以免瘟疫蔓延。” 周松连连点头答应。 “这边村子位势不错,背靠大山,又有白苏这样的特产,还有田地,你不要使这里田地荒废,后续鼓励一部分胆大的村民迁居此地。” 老屯长一边擦汗一边听她吩咐,见她话中意思似是要继续迁人口进蒯良村,不由极度吃惊。 不知所措下,这老屯长竟下意识的仰头盯着赵福生看,一时忘了顺从与害怕,只是面露为难的神情。 “大人——” 周松频频擦汗,踌躇着不敢开口。 镇魔司的驭鬼者脾气古怪,阴晴不定,一言不合要人性命的多。 五里店屯离万安县并不远,周松有幸与赵启明之前的一任令司见过面,当时那位令司大人已经处于半鬼状态了,看人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他回家之后久久睡不着,夜里时常做恶梦,梦到驭鬼令司看人时那双眼睛,醒来时冷汗将被子都浸湿了。 自此之后,周松对驭鬼者便十分畏惧,到了闻名而丧胆的地步。 这一次听闻发生鬼案后,周松连自己的丧礼都已经心中安排好了,却发现万安县的这位新任令司并非他想像中的可怖模样。 作为驭鬼者,她的神情实在太过平静,少了暴虐失控的感觉。 “有话就说。”赵福生上了斜坡,见到五里店屯的马车就停靠在路边。 屯里为她备了一辆专用的车辆,布置得豪华舒服,她毫不客气上了马车,坐定之后才示意周松有话直说。 “大人的意思,是要重用蒯良村的地?”周松跟在车边。 范无救、张传世等人走向另一边的车辆,蒯满周一言不发,跟在赵福生身后,也要跟她坐同一辆车。 “嘿,你这小孩——” 古建生一见此景,连忙伸手来提蒯满周。 “大人的车驾,哪有你也跟着上的道理,懂不懂规矩啊。”他斥责着,将蒯满周提了起来。 小丫头被他抓着后领提起,一双赤足晃荡在半空。 她神情木然的转头,肤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种白色似是失去了光泽,白得近乎泛灰,给人一种不正常的死人感觉。 不知何时起,蒯满周的手上突然握了一支枯褐的枝芽,像是随处哪里折下的枯枝。 但那枯枝落在她手里,竟然不可思议的在刹时间枯木再春,长出叶苞。 一个花骨朵在枝芽的顶端长出,古建生还以为自己眼花,竟然用力眨了两下眼,忘了继续喝斥。 “满周!” 赵福生感应到鬼气的泄露,探头出来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蒯满周的身后出现了阴影。 小丫头身体下方出现一圈圆形黑影,阴影一出现,将古建生的影子都吞没。 阴影内似是有红影闪动。 古建生还没意识到怪异出现,赵福生就探出双臂,将他怀里的蒯满周接了过去,抱进怀中。 “大人,一个乡野丫头,怎么让你来抱,不如让我来抱吧。”古建生瞪了蒯满周一眼,又冲赵福生露出讨好的笑容。 “不用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向武少春使了个眼色。 武少春连忙上前将古建生拉走,他还想说话,范无救摇头: “你小子真是不知死活。” 张传世不想赞同范无救的话,但闻言也点了点头。 “……” 古建生不明就里,抓了抓脑袋。 另一边,赵福生将蒯满周抱进车里,警告她: “鬼的力量不是这样用的。你要是学会克制,如果学不会克制,你来找我,我会教你怎么克制的。” “你怎么教我克制?”蒯满周睁大了眼。 赵福生平静的伸出拳头: “用这个。” “……”小丫头默不作声,缩进角落。 赵福生看了她一眼,颇感头痛。 人与鬼相伴后,会受到鬼物的影响,性情大变,随着实力暴涨,怜悯、道德感减弱,而暴虐残忍的一面会凸显。 蒯满周年纪还小,遭逢剧变,如今又驭使厉鬼,竟然一言不合就敢动用厉鬼的力量,行事太随心所欲了,这是缺少了约束。 不过教养这驭鬼的小孩不急于一时。 她招手唤周松前来: “蒯良村的田地荒废可惜了,靠山依水,村中房舍都是现成的,所以我确实不准备放弃那里。” “可是大人,那里闹了鬼啊!” 周松见她神情平静,还能与自己心平气和说话,便壮着胆子开口: “就是有大人明令迁人,我敢照办,但怕刁民不肯顺从。” “那就这样。” 赵福生略一沉吟,说道: “迁入村中的民众一旦户籍登记造册,便分配田地,我作主,蒯良村的村民三年之内免镇魔司的税收。” 经历过狗头村一案,赵福生深知减免镇魔司税收的巨大诱惑。 果不其然,她话音一落,先前说起鬼案还一脸害怕的周松及屯里差役此时在听到减免镇魔司的税赋后,竟然都露出震惊不敢置信的神色。 “什么?!” 差役之中有人失声惊呼,老屯长竟然因为过度吃惊而忘了斥喝。 “大人,真能减免三年镇魔司税收吗?” 有差役按捺不住,急切的发问。 赵福生点了点头。 “如果真能减税,那我愿举家搬入蒯良村中。”那得到赵福生回应的差役脱口而出。 “你疯了?” 有人转头低呼: “那可是刚闹过鬼的地方。” “闹鬼又怎么了——”那差役嘀咕了一句: “三年免税。” …… 赵福生将这几人对话听进耳中,没有出声。 周松‘咳’了两声,说道: “大人,不瞒大人说,蒯良村与庄家村人都死绝了,若是其他时期,良田自然不该放过,但是闹了这么大的鬼案——” 老屯长说这话时满脸忐忑,深怕赵福生发怒。 他偷偷顿了半晌,没有等来喝斥,才胆颤心惊接着说道: “虽说大人英明,驱走了厉鬼,但如果仍有人进村,我怕有人不知所谓,解发厉鬼杀人法则,到时再出现鬼案……” 说到这里,他硬着头皮: “如果真要迁居人口,还请大人开恩,请派个令使帮我。” “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的。” 赵福生摇了摇头: “鬼不是被驱走的。”她温声解释着: “鬼已经被收服了,此时的蒯良村是干净的净土。” “收服了?!” 老屯长还没有说话,不远处的古建生就率先惊喊出声。 众人皆惊惧交加不敢出声,古建生就道: “是大人收服的吗?大人雷霆手段——” “不。” 武少春怜悯的看他,说道: “是你刚刚提起的小丫头,蒯满周。” 古建生一下僵立原处。 …… 一行人陆续上车,赶回五里店屯稍作整休。 沿途古建生没敢出声,想起当时自己提蒯满周的情景,心生后怕。 从庄家村至五里店屯的路崎岖难行,回到屯镇时,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 此时天色早已经大亮了。 车队进镇之后,引来不少人百姓围观。 赵福生从车里探头出来往外看,见沿路房舍低矮破烂,许多围观的百姓面黄肌瘦。 不少人衣衫褴褛,裤腿一短一长的不少,面对进镇的车队,脸上露出畏惧、好奇之色。 这一章过渡章,算小加更,5k字更新哈。 第一百八十八章 开会商议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这些镇民大多衣不蔽体,头发散乱,身上脏兮兮的,散发着恶臭之气。 周松见赵福生看到镇上这样的情况,深怕她心中不满,连忙召来差役,让他们将人赶走。 差役大声吆喝,把这群看热闹的百姓各自驱赶走。 周松陪笑道: “不知道大人这么快要来屯里,如果早知道,就会洒扫街道,勒令他们不得外出。” 赵福生摇了摇头。 她想起自己不久前的宝知县之行,县中百姓虽说也看得出来较为贫困,但也不像万安县治下情况这么严重。 按理来说朝廷内务不归她管,而是庞知县的职责。 可朝廷放弃此处后,这里就是她的地盘,她问周松: “你治下的这五里店屯情况如何?” “托大人的福,五里店屯的情况因为靠近万安县,要比其他村镇日子好过许多。”周松连忙答道。 赵福生不想听他说这样的官话,从镇上百姓的生活状态,看起来并不像是‘日子好过’的样子。 她想了想,将先前说愿意搬家的差役召来跟前问话。 那差役战战兢兢,被她点名之后露出害怕的神情,战战兢兢的跟在马车一侧。 赵福生问他: “你叫什么?在哪里居住?当差多久了?” 那差役年约三十左右,身材中等,却有些瘦。 一套不合身的差役制服穿在身上,许多地方已经磨得发毛了,看上去已经传承了不少年头的样子。 他听到赵福生问话,还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周松瞪他: “大人问你话,你还不老老实实说。” 差役连忙应了数声,这才道: “回大人的话,我姓王,家里行二,人家都称我王二,我家就住镇上,我爹当年、当年曾在屯里任差役,后面年纪大了,我接了我爹的活。” “子承父业。” 赵福生说道。 王二见她态度温和,似是与自己闲话家常,心中的不安逐渐压下,便点了点头,有些腼腆道: “我们村镇府衙中,许多人都是这样的。” “你们在府衙当值,一年俸禄多少?”赵福生不疾不徐的发问。 王二就道: “一年到手约二两五钱银子。” 周松在一旁听得频频擦汗,不知赵福生问话的目的是什么,只能不停陪着笑脸,由差役扶着跟在马车一侧,走得颇为吃力。 “你家几口人?”赵福生再问。 “我父亲已经去世,家母目前还在,家里妻子生了三个孩子,共与两个弟弟一家分家不分户的生活。” “母亲跟谁居住?”赵福生笑着问。 她语气温和,半点儿驭鬼者的阴冷与压迫也不见,且问的都是家常小事,王二紧绷的心弦逐渐放松: “母亲现在跟我住。” 赵福生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你家一共六口人。” “是了。”说起母亲、妻儿,王二的脸上露出笑容。 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迭的又将脸绷住,露出紧绷之色。 “你三个孩子是儿是女?多大岁数了?” 赵福生再问。 她的这些问题奇怪极了。 她是镇魔司新上任的令司,此次前往蒯良村也是为了村中鬼案,可这位令司办完案子后,对鬼案赘述不多,反倒似是对差役们的生活更感兴趣。 老屯长百思不得其解,但又不敢打断对话,只得亦步亦趋跟在车驾旁,听着二人交谈。 “一共两儿一女,大的九岁,最小的是女儿,刚三岁。”王二也有些不安,但赵福生问的都是家常小事,也没什么怪异之处。 他偷偷看了擦汗的老屯长一眼,又规规矩矩的答了。 “这个年纪,刚好是读书识字的岁数啊。”赵福生故意叹了一声。 王二顿时就笑了: “那哪能读得起书?将来若能平安成长,接替我的职位便能养家糊口了——” 他说完之后,便见赵福生皱了下眉。 这位万安县实际的掌权者似是沉默了片刻,车队气氛一下僵住。 王二有些害怕,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周松: “周大人——” “喊你小子不要胡说!”周松顿时骂他。 “没有胡说。” 赵福生很快收敛了自己外展的神情,露出笑意,摇了摇头。 她其实并非因王二说错了话而恼怒。 王二的话代表了此时许多百姓的现状,她听完心中感慨。 可偏偏因为她身份的缘故,一个眼神、一个举动都牵动周围人的心,所以使得旁人对她格外察言观色,她的言行被放大,一个小表情都能令周围的人惶恐不已。 赵福生定了定神,说道: “你孩子还小,家里还有其他营生吗?” “我、我母亲平日替人浆洗衣服,城外还有些土地,我家、我家婆娘时常掇弄,也能有些收获。”王二感到不安,深怕自己说错了什么惹来大祸,每一言每一字都格外斟酌,语速变得有些缓慢,明显开始思考: “几个孩子也帮着做些事,偶尔婆娘织些布,接些绣活。” 这是镇中许多人家的常态,赵福生看向周屯长,老屯长瞬间压力山大,点头道: “他家的情况已经算好的。” “每年税收呢?”赵福生问道。 “因为是为公门办事的差役,税收比普通人少收三成,他家一年六口人,一年算下来,一共要收二两多银子。”周屯长道。 王二的俸禄共有二两五钱,相当于一年营收有大半都要缴纳税务,一家人的吃喝全靠妻子、老母额外与人帮佣做填补。 普通人生活困苦,生儿育女之后无力教育,将来孩子长大,仍走父母老路。 穷困没有出头之日。 难怪这王二听到搬进蒯良村的地界后,能免镇魔司税务,竟然连村庄闹鬼都不怕了。 赵福生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后,她才说道: “如果是这样,搬进蒯良村,对你确实有好处。” “这小子贪婪,想占便宜。” 周屯长陪着笑说了一句,王二被吐槽了也不尴尬,反倒露出笑容。 “如果真能免三年税,我在镇中办差,家里倒不用担忧,说不定托大人的福,攒几年银子,将来两个儿子成婚,生了孙子,孙子还能读书,不走我们的老路。” 他说起将来,终于挺起了胸,眼里竟然多了几分亮光。 其他差役听他这样一说,也有些意动。 “你不怕鬼吗?”赵福生反问。 “大人不是说已经将鬼收了吗?” 王二毫不犹豫的道。 这些百姓每年缴纳庞大的镇魔司税收,对镇魔司的人的话深信不疑——兴许是他们不敢怀疑,也不敢去深思这些人说假话的后果,怕窥探到无尽绝望的以后,便下意识的信了,甚至这样的差役比普通人更相信镇魔司驱鬼办案的本事。 赵福生突然之间觉得压力很重。 她丧失了继续说话的兴致,直到马车回到镇上驿馆后都没有再出声过。 周松既感恐惧又有些慌乱,一路连瞪了王二好几眼,怪这小子嘴上没把门的,将大人物惹怒。 村镇的饭菜称不上豪华,甚至有些寒酸,但这位老屯长已经尽力了。 席间古建生偷偷溜到赵福生身边,向她解释道: “上个月中,县里的庞大人曾来这里收过税。” 五里店屯并非富裕屯镇。 尤其是随着万安县被朝廷逐渐放弃,县里官员、士绅提前得到消息的,已经早做打算。 而消息落后的百姓一无所知,还困守县城中。 城里百姓都尚且如此,其余村镇消息落加不通,周松等人对朝廷安排一无所知,因此暂时乡镇尚算平静。 万安县镇魔司的令司主事更迭换代后,庞知县迅速开始管理县中内务,早前七八月在秋收后已经派县中人前往万安县治下各乡镇收过税钱了。 周松作为一屯之长,每年面对要缴纳的税钱半点儿不敢放松,早就准备好了,顺利将这一关熬过。 为了缴纳这一大笔税钱,屯中差役已经三个月没放晌银了。 大家裤腰带勒得很紧,整治这一桌席面虽说仍不像话,但周屯长实在无能为力了。 万安县治下这样的情况还很多,五里店屯相对要好些,至少没有欠县城府衙的税钱。 张传世也小声的道: “有些乡镇欠了不少钱,当地官员焦头烂额的,深怕哪天命都丢了。” “……” 赵福生无言以对。 五里店屯的情况可以昭示出万安县目前的困境,赵福生要走的路还远得很。 她在五里店屯稍作休整,晌午之后便准备启程回县中。 临行前她看着点头哈腰的老屯长,叮嘱他在办完蒯良村案子后,一定要前往万安县镇魔司向她汇报。 老屯长不敢马虎,一一点头应下了。 这位老屯长年纪不轻了,作为一屯之长,他对朝廷来说无疑是称职的——每年税收半点儿不含糊。 可是应付了朝廷,下头差役的俸禄仍要补足,欠下的亏空他拿什么填补?最终仍有从百姓处征收。 她想起入镇时那些头大、腹大却四肢瘦如柴杆的镇民,镇上的人尚且活成这样,村中那些人又该如何生活? 这一趟蒯良村之行令赵福生心情颇差。 她看到了自己治下村庄百姓的真实面貌,庄四娘子及蒯村、庄村百姓之死已经让她很是不舒服。 鬼案倒是容易了结,随着她驭鬼有成,将来封神榜、地狱一旦开启,厉鬼倒是好应付,可是促使厉鬼复苏的缘故则是因为环境所导致的。 根源不改,光是办鬼案,只是治标治本罢了。 “唉——”她叹息了一声,无力的摆了摆手: “走。” 回程的路上,赵福生兴致不高,古建生看出来了,便与范无救、武少春二人小声道: “大人好像不太开心。” “没有啊。” 范无救摇了摇头: “我没看出来。” “二愣子!”张传世在一旁听得分明,‘嗤’笑了一声。 范无救闻言大怒,想要跟他争个高下,但随即想到这老头儿驭使了鬼船,心中忌惮,强行忍下这口气: “大人挺高兴的。” “大人半天没说话了。”武少春也道。 他是老实人,也跟古建生说一样的话,范无救顿时坐直身体,猜测: “莫非是五里店屯饭菜不好吃的缘故,让大人心情不好了?” …… 几人小声讨论,张传世并没有加入其中,他双手交握放在脑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讥讽神情逐渐消散,表情罕见的变得有些严肃。 回到万安县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赵福生这一次再回来,庞知县等人早就得到消息,已经赶到了镇魔司中。 范必死站在府衙前迎接,当看到两辆马车远远归来,车停后看到自己的弟弟从马车上下来时,他一颗悬了数天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他并没有急于去与范无救说话,而是守在了赵福生的车前。 当看到赵福生打开车门出来的一刹那,他脸上露出笑容,正欲说话,赵福生道: “蒯良村的鬼案已经解决了!” 她话音一落,全场顿时响起惊呼。 无论是庞知县还是县中官吏、乡绅以及府衙内的杂役,听闻这话的时候脸上俱都露出惊喜交加的神色。 自赵福生离去后,笼罩在万安县镇魔司内的阴影随着她这句话一下就消散了。 此时的赵福生是万安县当之无愧的掌权者。 从她掌控万安县镇魔司以来,她已经连办了六桩大案,且她此时状态稳定,神情温和,并没有露出因为连办鬼案而导致自身驭使的鬼物失控的趋势,这无疑是令得庞知县等人更加的信服。 众人簇拥着她下马车,当车内蒯满周也跟着下车时,范必死愣了愣,但并没有多说什么。 蒯满周跟在赵福生身边,望了望四周,随即拉住了赵福生的手。 赵福生并没有将她甩开,而是牵着她,在门口站了半晌。 “大人在看什么?” 张传世跟在她身后,见她驻足不前,小声的问了一句。 说话时,他的目光顺着赵福生的视线看去,见她的眼神落到了镇魔司的门牌坊上。 此时正值酉时三刻(下午17:45左右),日头偏西,夕阳的余晖落到了镇魔司大门牌坊上,照出上面三个大字:镇魔司。 这个招牌比以往似是要更亮一些,仿佛上面的蒙尘被擦净。 张传世的喉结滑动,目光闪了两下,正欲说话,赵福生似是与他闲话家常: “老张,当初你抱着账本来要债,想要的就是这块招牌吧?” 张传世心神恍惚,听闻她说话,下意识的就点头: “是——” 话一说出口,他随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心中如掀起惊涛骇浪,立即脸色就变了,拼命的摇头: “不是,大人说笑了,我拿这招牌来干什么?不是!不是!” 心虚的人话总是特别的多。 赵福生笑了笑: “不管你是不是,反正万安县的这块招牌是取不走喽。” 她说完这话,才牵着蒯满周进府衙,不再与张传世多说。 众人跟在赵福生身后进大厅。 听到她再办完了鬼案,大家都感到十分兴奋,以庞知县等人为首,张罗着要在县中酒楼预订席桌,为赵福生接风洗尘。 县中士绅对赵福生信心十足,且见她状态稳定,都异常开心。 赵福生经历了这一桩鬼案,身体倒不是十分疲倦,可精神却觉得累。 但她不愿拂逆了众人热情。 如今万安县的现状,也确实需要一些庆贺调动县城中众人的热情,因此她并没有拒绝,而是任由于维德等人商议置办席桌之事。 她知道范必死肯定好奇这一次鬼案始末,因此吩咐范无救口述此次鬼案,由范必死记录。 将其他人暂时打发去做各自的事后,她招了庞知县及其师爷,还有古建生一起前往另一侧偏厅说事。 “这一次郑河让你一共押送了多少黄金前来?” 赵福生一坐定后,便开门见山,问起了古建生此行运送的钱财。 “大人之前在宝知县办了案子后,当地徐雅臣及众乡绅加郑副令在内,一共认捐了三万四千两黄金。” 古建生听闻她说起正事,也跟着神情严肃: “郑大人对大人的事一向很放在心上,因此搜罗了自己所有的身家,连带向帝京的家人也发了信函请求筹款,这一个半月中,一共筹集了6000两黄金,加士绅们一共筹集了7000,因此总共押运了1万3千两。” 他说道: “除此之外,还预备了一部分价值一万两的米粟稻谷,用以抵债,不知大人允不允许。” 赵福生听闻这话,脸上露出笑意,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她看向庞知县: “如今县里人口不多,郑河送来的米粟稻谷,可以留一部分用以填充县里库存,多余粮食可以变卖出去。” 庞知县听闻这话,愣了一愣: “卖去哪里?” 县中如今人口不多,这两个月县中刚收了一批税,还没有归入府库,宝知县如果再运送来价值一万两金的稻谷米粟,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万安县中的米粮商贩本身就所剩不多,都是一些老熟人,收来收去,不就是左手腾右手吗?还不如以赵福生的名义令这些士绅捐银子。 “可以卖到外县去。” 赵福生答道。 金银虽好,可在这样的世道中,粮食始终才是百姓根本,也是硬通货币之一。 郑河这一次除了送来金银之外,还送来粮食,可见是有意要讨她欢心。 “外县?”庞知县愣了一愣: “如果是这样,不如请郑副令帮忙将粮食换成金银,岂不是更方便?” “不一样。” 赵福生摇头: “到时可以雇佣人手送出去,这也是与外界商人往来的契机。” 万安县被朝廷放弃后,许多商户及士绅早就嗅到了味道,相继抛弃了这里。 就算赵福生走马上任后连办了数桩大案,使得此地鬼案频的情况得到了稳定,可消息未必外传,就是传扬开来了,人家也不一定相信。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但如果以经商贸易的方式与外界交往,会降低一部分商人的戒心,一旦商贸往来,自然会带来人口的流动性。 “雇佣人手也是为百姓提供一份养家糊口的出路,杜绝一部分人作奸犯科的冲动与可能。” 赵福生想起蒯良村惨案的缘由。 这桩案子是典型的由环境、人为因素导致的厉鬼复苏,再致使村子被尽屠的例子。 今天仍然小加更哈。 5.4k的大更,最近写日常其实状态挺好的,至少每天打工没有戴上痛苦面具~~~ 礼貌性求月票,有就投,没有就算了…… 不想投给我也行…… 我就是棉花一样软弱的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加入编制 第一百八十九章 表面看来是蒯五导致的夫妻离心,庄四娘子与外乡人私通进而令村子出现了枉杀人命。 但细究之下,蒯五的变化因父亲之死而生,蒯怀德的恶心下流则因为家贫无力娶妻导致心生恶意扭曲。 蒯六叔最后为平民愤而生私刑则因为他内疚之后无底限偏帮蒯五一家导致…… 而追溯悲剧的源头,则在于庄四娘子一家狮子大开口,要高额彩礼。 这一笔钱到了庄四娘子父母手中,却并没有用以挥霍,而是大部分则用于税收及家中儿子娶妻——所有问题的根源又在于朝廷重税、环境催逼,民生艰难求生存。 只是百姓无法撼动朝廷,这种压迫便层层下放,致使在县中产生严格的等级制:村老压制村民、丈夫压制妻子、父母管制子女,最终形成悲剧。 “我听少春提起过一个村落,黄岗村。” 赵福生看着庞知县: “黄岗村有走货的传统,时常雇佣附近少壮村民,听起来像是也与不法营生相勾结。” 庞知县的神情一愣,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我也听说了一些。” 古建生不知道黄岗村的存在,但是他对赵福生口中的‘不法营生’也大概有些了解。 这些事是万安县的内务,他并不吭声。 “他们村子后头像是有不少老坟,村民时常挖出一些老物件,有时要送到其他地方去卖。” 县里对于这样的情况也有所耳闻,庞知县有些头疼道: “不瞒大人说,赵大人在世时,也考虑过黄岗村的问题,感觉他们这样做,总有一天会酿出大祸。” 赵启明身为驭鬼者二代,本身是有一定的见识与眼光的,可惜此人短命。 “只是没等到他腾出手解决黄岗村的问题,镇魔司就出了事。”庞知县道: “他们村子附近有很多土匪山寨,我们县人手不足,供养不出兵丁,解决不了这些匪患,便只有依靠这些村落自行组织民兵抵抗匪乱。” 村子一旦组建了民兵后,朝廷很难让他们撤离,时间一长,便再难约束这些村子。 而这些组建了村民兵丁的村子时间一长形成宗族,便像蒯良村一样,会有村里私自组织的规则,出现滥用私刑的情况。 相较之下,蒯良村的蒯六叔已经算是奉公守法的良民。 赵福生笑了笑,更加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接收了怎样一个烂摊子。 不过她比赵启明幸运,她有封神榜在身,随着一个个鬼案的了结,开启了封神榜的神位与地狱后,她逐渐拥有了自己的资本,对于办鬼案有了一定的底气。 只要她活着,这些村中问题便有缓解的可能。 “那等粮食到县后,招聘人手的事便优先以黄岗村附近的村落征民夫入伍。” 赵福生目光闪了闪,说了一句。 如今鬼案发生后,一旦死了人,封神榜会扣除大量功德值,赵福生尽量想从源头事关关注鬼案,减少自己的损失。 黄岗村危险性不小,她叮嘱庞知县要多注意。 庞知县眼睛一亮,点头应是。 “对了,大人。”说完了黄岗村的事后,庞知县突然想起了一个事: “我前几日听范令使说镇魔司内差一个账房先生。” 庞知县说道: “我族中有个堂弟,很有才学,早年曾从名师,曾举孝廉任过通州县令,但当地遭遇了鬼祸,出了大案,后被问责。” 他看着赵福生: “之后他一直闲赋在家,没有再入仕,但他为人很有能力,上个月中我曾写信给他,请他来万安县,算算时间,如今他应该收到了信件,恐怕在来时的路上了。” 赵福生听闻这话,顿时大喜。 万安县此时可不是什么福地。 庞知县愿意招揽亲人来这里,显然是信任她的能力。 这会儿就算是庞知县有意讨好自己,并往镇魔司塞人,赵福生也十分欢喜。 她欣然答应: “这就太好了,如今府衙之中人手不足,郑河又送来了这些钱财,正好需要人打理。” 范必死虽说有些能力,但他毕竟不是专门处理这些杂务的人,更何况赵福生对他们兄弟的身世来历还很好奇,不准备让这两兄弟被繁琐的杂务缠身。 如果庞知县招揽来的堂弟当初主管过一县事务,打理一个镇魔司内务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不知道你的这位堂弟愿不愿意来。” 庞知县听她这样一说,心中也很是开心。 “他从小与我亲近,很听我的话,再加上他经历上次鬼案后,吓破了胆子,不敢再出京,如今大人洪福齐天,驭鬼有方,他收到我的信件,定会愿意前来。”庞知县十分笃定的道。 赵福生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说起另一件正事: “对了,我还有一个事,要你去办。” “大人请说。” 庞知县一听她有事吩咐,顿时坐直身体。 赵福生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如此严肃,接着才道: “这一次蒯良村鬼案中,虽说大鬼案了结,但是因为村中情况复杂,因此漏走了一个厉鬼——” “它生前是蒯良村中人,也是此次鬼案中复苏的大鬼庄四娘子的丈夫,人称蒯五,死后——” 赵福生正在提起‘恶心鬼’,就在这时,突然外头有人喊了一声: “嘿,你这小孩怎么爬这么高——” 那人话音一落,赵福生转头一看,只见偏厅的大门入口处摆了一排屏风,而入口上方则以木头雕刻出镂空的门框。 门框上此时一个小孩手足大张,如同一只巨大的蜘蛛抓握着镂空的木料倒趴在上面。 她的一头黑发下垂,眼睛透过门框的缝隙盯着偏厅内看。 冷不妨转头一看,简直要吓死个人。 镇魔司中可没有其他孩子,除了此次随她一起回来的蒯满周还能有谁? 她转头去看的同时,古建生、庞知县也看到了蒯满周的身影。 古建生这会儿已经知道蒯满周也是一个驭鬼者,见到这小丫头就心生畏惧,想起自己先前在庄家村时不知死活提她,更是后怕不已。 而庞知县不明就里,说道: “这小孩怎么爬这么高,快下来。” 赵福生沉着脸起身,绕出屏风向她伸手: “满周,下来!” 外头的人也在喊。 蒯满周的头发此时无风自动。 无数黑气从她的身体之中逸出,化为细细的丝线,缠住这些木框缝隙,吊着她娇小的身体下垂。 这模样简直诡异。 蒯满周整个人像是一个提线木偶,先前还在外头喝斥的人见到这一幕,顿时吓得险些发出尖叫,连忙退了出去。 小丫头顺利落入赵福生怀中,喊了一声: “福生。” 庞知县先前在内里端坐,隔着屏风没看到蒯满周施展厉鬼力量的情景。 他无知者无畏,听到蒯满周直呼赵福生大名,顿时有些不满: “这孩子没有规矩,要叫大人。” “娘。”蒯满周换了个称呼,赵福生忍无可忍,将她往外一抛: “别乱喊。” “福生。”蒯满周乖乖换称呼。 庞知县有些看不下去,想要教训这个任性的娃子,古建生心生怜悯,按住了这位老知县: “庞大人,就由她吧。” “可是——”庞知县有些不服,赵福生也摇头: “随便她叫什么,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就是给人叫的。” 蒯满周挤挨着她,顺势靠到她身边,与她挤一张椅子。 “你想听关于恶心鬼的事?” 赵福生偏头问她,小丫头点了点头。 “你听就听吧。”赵福生也不拒绝,庞知县面色怪异,总觉得她对于这次鬼案的这位唯一幸存者宽容得有些诡异。 “这一次蒯村鬼案中,蒯五死后厉鬼复苏,成为了恶心鬼,已经逃出了。” 赵福生说到这里,蒯满周的表情没变,仍是冷冷呆呆,但是她细小的手指却已经在扣抓桌子,显然此时小孩的内心颇为烦闷。 “我现在要你立即发布公文,让人留意这个鬼物的存在,若有线索,一经查实,举报的人有奖励。” 她话音一落,庞知县脸上露出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 他为官数年,以往也跟镇魔司打过交道,与大汉朝万千庶民相比,也算是有一定见识之辈。 在庞知县认知中,遇到鬼案,大多数令司若能将其驱赶,就已经算是天选之子。 可赵福生上位后,每次办鬼案,不是分解厉鬼,就是封印、镇压,将鬼案办得十分漂亮,隐患也彻底解决。 如今这位大人竟然像是进化了,还主动提出要通缉厉鬼。 “大人的意思是、是、是要通缉鬼物吗?” 庞知县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为求谨慎,他多问了一句。 “是。” 赵福生点头。 她想起这次因恶心鬼逃脱束缚,导致鬼案了结后她还被扣除了1000功德值,心中就有些恨得牙痒痒的。 “我在鬼村中与它打过交道,这个厉鬼应该剩了一张鬼皮,鬼皮接触人类后,便会覆盖人身。” 赵福生将自己与恶心鬼交手的情景说出,并提出一些自己根据鬼案经过及封神榜提示后对此鬼的特征看法: “鬼皮将人覆盖后,便会吃干人的血肉,使人不知不觉间死去。我猜测遭恶心鬼附体后,人会一定的变化。” “会性情大变,外表会变得邋遢——” 她想起恶心鬼当时打出的一个嗝,臭得武少春、范无救二人别开了头,又补充: “兴许身上还会有恶臭气息。” 庞知县诚惶诚恐,将她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不过我目前不知道怎么样的人会触发恶心鬼杀人法则,但我认为可以召来五里店屯的人,从蒯五生前相交往过的人查起。” 厉鬼杀人,一般会优先杀自己的血亲,或是临死前与之有过交集的人(不是因为亲近,而是因为与鬼生前有过交集的人最易触发厉鬼杀人法则),这是赵福生自己的归纳总结。 庞知县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醉酒的、打妻子的,亦或是有传闻缠身的人妇都要一一关注。” 赵福生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家中死了父亲的人,也要注意。” 这排查范围已经很大了,庞知县仍应了一声。 相较于工作量的巨大,他更担忧鬼物杀人。 “大人,如果查出来了——” 赵福生还没说话,蒯满周突然道: “我去。” “你?!”庞知县瞪大了眼。 赵福生点了点头: “到时我如果没空,满周去也行,她也是驭鬼者。” 说完,她看庞知县似是受了暴击,整个人如遭雷轰,呆坐原地,又说道: “这一次蒯良村鬼案之所以了结,是因为满周驭使了她的娘亲,也就是庄四娘子。” “……” 庞知县此时才知道刚刚古建生好意按住自己的原因,他没料到眼前的蒯满周也是驭鬼者,自己之前竟然大声的喝斥她…… 想到这里,庞知县几乎惶恐不安,难以安稳的坐在椅子上,不敢直视蒯满周的眼睛。 他这会儿开始后悔自己事关没有详细了解此次庄、蒯两村鬼案前因后果,否则怎么也不可能犯了这样严重的错误,竟在不知不觉间险些得罪了驭鬼者。 兴许是赵福生情绪稳定,使得他差点儿忘了驭鬼者的难缠与阴森。 细看之下,蒯满周眼神阴冷,肤色惨白,虽说是小孩,可脸上却不见半分小孩的天真,而是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对了,满周既然要留在镇魔司,也要照镇魔司的规矩,庞大人替我将她领去范大哥那边,让她先在魂命册上登记。” 赵福生吩咐着。 “……我、我?” 庞知县一听这个任务,顿时觉得椅子上仿佛装了颗钉子。 他挪了两下屁股,恨不能立即逃离: “大、大人,我可能——不如我叫师爷——” “没事的。” 赵福生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蒯满周的脑袋: “满周是个乖孩子,不会乱来的,要听这位爷爷的话——” 她看着蒯满周,语气温和,但眼神平静,暗含警告。 蒯满周仰头看她,小孩的眼睛黑白分明。 可细看之下,仍能看到她眼底游移的黑线,那种黑中透出一种不正常的诡异。 小丫头突然偏了下脑袋,趁着眼底的黑气占据眼白的时候闭上了眼睛。 赵福生的举动、话语似是突然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一些记忆,让她做出了反应,本能占据了鬼性,她伸出一双细瘦的胳膊,拦腰抱住了赵福生,将脸贴在她肚腹处,依恋的蹭了蹭。 娘,我会听话的。 她心中想着。 却不敢睁开眼睛去看,害怕种种耐心的叮嘱,温柔的抚慰都只是一场镜中花,水中月。 第一百九十章 牌匾交易 第一百九十章 无形的鬼气将赵福生束缚。 她并没有闪躲,而是任由蒯满周将她紧紧抱住,维持着抚摸小丫头脑袋的动作。 半晌后,蒯满周睁开眼睛,外泄的鬼气逐渐得到控制住。 小孩乖乖收手,答应了一声: “好的。” 她走到庞知县身边,去牵他的手。 “……” 老知县任她拉住。 只觉得被她握住的地方,半侧手臂都麻了。 在不知道蒯满周是驭鬼者时,只觉得这个蒯良村唯一的幸存者有些内向、沉默,此时知道真相后,总觉得自己握住的那只手不像活物。 “走。” 蒯满周摇了一下胳膊。 她一个口令,庞知县一个动作。 赵福生掌控镇魔司数月,他遗忘了一个驭鬼者有多么可怖,老知县此时终于找回了被恐惧支配的感觉。 他求救似的看了赵福生一眼,赵福生却向他微笑点头: “去吧,满周会听话的。” 庞知县哭丧着脸被小丫头带走。 这两人一离开,偏厅内的温度逐渐开始恢复。 先前大气也不敢喘的古建生缓缓的长舒了一口气,并擦了把额头。 蒯满周年纪小,经历复杂,又刚驭鬼,很多时候处于失控边沿,厉鬼的力量在不经意被她轻易展现,给人压力大极了。 想到这里,古建生怪异的看了赵福生一眼:这位万安县镇魔司的大人也是驭鬼者,且她年纪也不大,又办了好几桩大鬼案,也借用过厉鬼能力,可她竟然连半点儿失控的趋向都没有。 她仿佛与常人无异—— 不。古建生随即在脑海里推翻了自己的想法,赵福生甚至比普通人的情绪还要稳定许多。 她好像并不会喜怒无常,不止是不受厉鬼影响,还比正常人还要好相处。 时间一长,甚至会让人下意识的忽略了她也本该是一个暴戾且阴晴不定的驭鬼者。 这太奇怪了! 古建生抓了抓脑袋,隐约明白自己为什么急于想逃离宝知县,加入万安县的缘故了。 与郑河相较,赵福生无异给人的感觉要好打交道许多。 而她身上给人的稳定感,又与她驭鬼者的身份是背道而驰的。 “大人,你留我下来有什么吩咐?”古建生想不明白赵福生身上的矛盾感,索性就不想了。 他脑子灵活,此时已经看出赵福生将庞知县及蒯满周支走应该是有话跟自己说。 赵福生露出笑容。 “郑河的情况是不是严重了?” 与聪明人说话不需要拐弯抹角,古建生虽然不算很聪明,但他此次领命前来,背地里应该承载了郑河的嘱托。 古建生闻言便点头: “大人,郑大人说可能支持不到年底,他可能就会厉鬼复苏。”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郑河的厉鬼是养在他体内。 驭鬼之后,他已经办了好几桩鬼案,借助了几次厉鬼力量,他本身就处于失控边沿。 厉鬼破腹而出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虽说之后他尽量不再施展厉鬼之力,但鬼物仍在逐渐复苏,鬼头一点一点往外爬。 按照他原本的预估,他大约可以支撑到年底。 朝廷对他的情况也心中有数,如果一切正常,在十一月左右,朝廷应该会派来新的令司,接替他宝知县的职务。 但哪知中间却出了变数。 这个变数就是赵福生了。 本来是朝廷流放之地的万安县出了个赵福生,又不按理出牌的将当日厉鬼复苏的赵氏夫妇甩锅到了宝知县,二鬼复苏后,使得郑河焦头烂额。 可这不是影响他提前厉鬼复苏的主要原因,之所以郑河如今情况不稳,是跟当日在镇魔司内,二人见面随即险些暴发了争斗有关。 当时赵福生强势压制了郑河,取走了他体内驭使鬼物的一枚买命钱,当时暂时令郑河体内的厉鬼受制——但时间一长,厉鬼复苏的速度加快,郑河已经撑不了多久。 赵福生听到这里,沉吟了片刻。 追根究底,郑河的鬼祸虽说源于他自身驭鬼的缘故,可他如今厉鬼复苏的时间提前,也与赵福生多少沾些因果。 不过赵福生可不因此而感到内疚。 正如范氏兄弟所说,这是大汉朝的现状所迫,人人都是为了生存的缘故。 她当时初驭鬼,自身都处于难保阶段,自然要将祸水转移的。 如今有了能力,她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郑河一把——不过这也是需要郑河自身付出一定代价的。 当日在宝知县分离时,她就向郑河透露了这个讯息,郑河思来想去,应该是顶不住了,所以才在这一个多月内凑齐了一部分认捐的财物,打发古建生前来向她投诚的。 赵福生露出笑容: “你临出发前,郑河和你说了什么?” 古建生不敢隐瞒,直言道: “郑副令说,大人有解决他身上厉鬼复苏的方法——” 说到这里,古建生吞了口唾沫,偷偷抬起眼眸看了赵福生一眼。 只见她面露笑意,目光温和,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心中畏怯,不敢与她目光直视,仅只是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 赵福生如果能解决厉鬼复苏的问题,消息一旦传开,恐怕朝廷都要征召她入京的。 “所以我来之前,郑副令就和交待了,大人有任何条件,他都答应,只要大人能保住他的命,他愿听大人差遣。” 事实上郑河的原话是:只要赵福生能保住他的命,他愿意当赵福生的走狗。 赵福生点了点头: “既然郑河这样说了,我就直说了。” 对于郑河要付出的代价,她心中早就已经想过许多次了: “我要郑河将宝知县镇魔司上的牌匾取下来,让他亲自带着这块牌匾来万安县来找我。” 她的话出乎了古建生意料之外。 他来万安县前,郑河考虑过赵福生的请求,猜测她会狮子大开口,除了金银财务,还有一些罕有的大凶之物,与克制厉鬼相关的东西…… 正因为种种隐忧,郑河一直没敢下定决心,古建生此时听到赵福生的话,心中恍惚的想:郑副令恐怕得知内情,也要怔愣半天的。 “大人只要镇魔司的牌匾?并让郑副令亲自送来给你?” 兴许是这个要求太过离奇,古建生甚至忘了低头,瞪大了眼盯着赵福生看,并将她的话重复了一次。 赵福生微微颔首: “要求当然不只是这一个。” 古建生竟然罕见的松了口气:只要不止一个要求就对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她能帮助郑河克制厉鬼复苏,竟然只是要一个朝廷的匾额——这东西又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 “我要郑河送来牌匾,并且从此之后,宝知县归入万安县,他也要加入万安县镇魔司,从此听我派遣。” “那是自然的。”这样的要求几乎不用古建生考虑,便毫不犹豫的替郑河答应了。 “你也不要应承太快。镇魔司的匾额本身属于朝廷之物,郑河万一不答应呢?”赵福生笑道。 古建生不以为然道: “大人有所不知,朝廷既然分派了职务,宝知县就相当于是郑副令的领土,一个牌匾,他能作主。” 他这句话就显示出大汉朝的朝廷对地方镇魔司的控制力极弱。 镇魔司的牌匾非同寻物,且名义上属于朝廷财产,郑河却能为了自身安危随意处理,可见镇魔司内部驭鬼者实际上很难完全受管控。 对上尚且如此,更别提这些令司对待治属下的百姓了。 赵福生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多说。 反正她已经提醒过了,后续如何与她无关,她只要将镇魔司牌匾弄到手就行了。 “行。”她按压下心中杂念,说道: “至于镇魔司令司不得出所属县府领地的法则交给郑河自己去解决。” 古建生恭敬应了一声。 说完了正事,古建生犹豫片刻。 赵福生端起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见他还没有识趣离开,便知他有话要说,不由问他: “还有事?” “大人。”古建生听她主动说话,不由松了口气,连忙陪着笑脸,佝偻着后背走到她身侧: “郑副令如果归于大人麾下,我们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赵福生猜出他心中所想,却故意不点破,而是偏头笑着看他: “你想怎么办?” “我想跟在大人身边,为大人效力。” 古建生毫不犹豫的答道。 “一般来说,如果一县镇魔司解散或被收编,其他人是怎么做的?”赵福生问了一句。 这种事情以往也有不少先例。 大汉朝近几年鬼案爆发的频率越发严重,导致一些县镇魔司像万安县一样被朝廷放弃而荒废的还不少。 古建生说道:“照以往法则,令司在卸任之前,会将先前令使的去处安排好。” 这些侥幸未死的令使或被调遣,或是有门路的便自寻去处,另找镇魔门司府衙门接收(只是后者的机率小得多)。 赵福生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你跟着我干什么?我们镇魔司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赵福生搁了茶杯,平静的看着古建生: “我是有案必办,且每次都会点令使同行,你如果来我这边,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我很难保证不会带你同办鬼案。” 而办鬼案的危险程度古建生也清楚,与厉鬼打交道,一有不慎,便有可能丢掉小命了。 古建生咬了咬牙: “我还是想跟在大人身边。” “为什么?”赵福生倒真有些好奇了。 厉害关系她已经跟古建生说明白了,他却明知有危险,仍执意要来万安县。 “如今这个世道,可没有什么绝对安全的乐土。” 一向嬉皮笑脸的古建生难得有些严肃,显然这个问题在他随同赵福生从五里店屯回来时,就一直在他脑海中翻来覆去的想过千百遍了。 “我就是不来万安县,去了其他地方,也难保要办鬼案。” 有朝廷每年必办三案的制约在,其他令司就是再逃避,这铁律却也无法逃过。 驭鬼者与鬼打交道的时间久了,几乎与鬼无异,可以说就是一具活着的尸体罢了。 这样的‘人’没有情感,没有喜怒哀乐,令使们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连狗都不如。 遇到危险,令使就是探路的基石。 许多鬼案之所以办理成功,也是用人命探索出来的。 “大人办过好几桩鬼案了,我看你们县府中令使几乎都同大人出行过。” 宝知县的双鬼案认真说起来,古建生、郑河都是参与者。 当时二范作为她的随行令使,办的事最多,也曾近距离接触过厉鬼。 ——按照古建生以往认知,这样的令使大多在厉鬼出现在的瞬间,便已经死于鬼物屠杀了。 但最后宝知县的双鬼案并没有出现死人。 参与了案件,甚至目睹了鬼案的人都活下来了,这足以见得赵福生能力过人之处。 不仅止是如此,这一次蒯良村鬼案,三个令使随行,三人也都活了下来,而且同行的张传世甚至驭使了一件大凶之物,这在古建生看来是极不可思议的。 一次令使侥幸不死可能是巧合,但每次这样,就足以令古建生心动了。 “我想跟在大人身边。” 古建生咬牙道: “就算要办鬼案,可生存机会也有,如果跟了其他令司,就是暂时苟且活命,终有死的时候。”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 “其实镇魔司荒废的有,但令司死了,令使存活的,几乎没有。” 大汉朝只知道令司驭鬼后死亡机率高,更换得快,却不知道普通的令使死亡率更高,更换的频率更快——只是无论百姓还是朝庭皇族、镇魔司将领,都无人会关注这些普通令使的死活。 没有人在意他们的下场如何。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赵福生应了一声: “你既然想清楚了,稍后去寻范大哥,将魂命册登记后,再回宝知县通知郑河。” 她话音一落,古建生眼睛一亮,连忙站直身体: “是!” 他这一再出去,脚步顿时轻松了许多。 …… 解决完这些杂事后,赵福生略微静静的坐了片刻。 偏室茶香杳杳,外间则是士绅们高谈阔论,说笑声不绝于耳。 谈的大多是关于今夜的接风宴,赞叹赵福生办案的神速,还有人商议着之后要开的店铺-- 一面静寂,一面热闹,反衬得赵福生此时悠闲极了。 她将身体往椅子后一倒,放任自己眯了一会儿眼睛,之所以尽力办鬼案,除了是想要获得功德值,保住自己性命外,还能额外的保护一座县城,令治下百姓感到安全,这种感觉也不错。 第一百九十一章 故地重游 第一百九十一章 赵福生放任自己偷了半晌闲。 约半个时辰后,范必死便寻过来了。 他已经将蒯良村鬼案的前因后果记录在册,也听从赵福生吩咐,把蒯满周收入了魂命册。 范必死偷偷打量着赵福生,心中还有些恍惚。 他万万没有料到,当时他们兄弟一念之差,竟会为万安县带来如此大的变化。 这座本该被放弃的城池,逐渐在焕发新生活力。 赵启明死后,已经群龙无首的万安县镇魔司落入赵福生手中后,竟重新恢复正轨。 万安县镇魔司没有没落不说,且此次还能加入一个新的驭鬼者。 一个镇魔司有两个——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三个。 范必死已经从古建生口中听说赵福生准备将郑河也招揽进万安县了。 郑河一来,万安县镇魔司便是拥有三个驭鬼者的强大阵容。 除此之外,张传世因差阳错驭使了大凶之物,已经不是一个单纯的普通令使,甚至拥有了一定从厉鬼手中保命的手段。 这样的司府阵容,已经不弱于大汉朝直属朝廷管束的州府这样大镇魔司所属府衙所拥有的实力了。 甚至比州府镇魔司的实力要强得多。 范无救说过,蒯良村中的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因为杀了两个村庄的人迅速晋阶,据赵福生所说,庄四娘子在被驭使时,已经达到了灾级的品阶。 蒯满周驭使了它,相当于直接驭使了灾级的鬼物。 这样的实力,在大汉朝内部,已经不弱于金将级的力量了。 除此之外,蒯良村的村民也因受鬼祸影响,死后化为特殊的诡异鬼花,与厉鬼相辅相缠,相伴相克,也一并被蒯满周收服。 种种情况令得范必死既兴奋又恐惧。 兴奋于万安县镇魔司实力大涨,有了蒯满周及赵福生这两个驭使灾级厉鬼的强大驭鬼人,再发生鬼案时,就是令使同行,保命的机率也大大增加; 而恐惧则是在于蒯满周本身。 与赵福生相比,蒯满周更像一个‘正常的’驭鬼者。 小丫头沉默寡言,脾气喜怒无常,眼神中透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冷漠。 她的身体很冰冷,肤色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惨白色。 最重要的,是她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力量,不自觉的总会展露出鬼相。 范必死担忧蒯满周力量失控,继而厉鬼复苏。 一旦灾级厉鬼失控,那后果是异常严重的。 蒯满周年纪小,本来心智、情绪就不如成年人,他担忧蒯满周到时反被鬼物所控,沦为灾祸。 好在目前看来赵福生心绪平静,她仿佛并没有担忧蒯满周失控的后果。 不知为什么,范必死见到她时,心里的焦虑瞬间就被抚平了。 “大人,这是记录好的鬼案。蒯满周的名字已经记录入鬼册中,至于古建生,因为他还有任务在身,为了方便行走,暂时没有入册,而是给了他一个我们县府的令牌证明身份。” 范必死稳定了心绪,解释了两句,随后将记录好的卷宗交给赵福生过目,随后再拿出装魂命册的盒子,一并递交到赵福生面前。 赵福生应了一声。 范必死的性情谨慎,万安县镇魔司的内务如今不算复杂,他处理得井井有条。 在古建生入册这件事上安排得也很合理。 她先将卷宗接了过来,一一过目。 范必死的字写得不如庞知县工整,但他心思细腻,将这一桩鬼案记录得很完整,她看完之后点了点头,将卷宗收拢重新递回范必死手上,并没有去接他递来的盒子: “魂命册就暂时放在你手中。” 如今魂命册无法约束她,她便不用一切都掌控住。 “宝知县送来的财物你分类记入库中,之后庞知县招揽来一位账房先生,到时再交到他的手上。” 范必死应了一声,又说道: “士绅们也感念大人恩德,在城中酒楼订了席桌,可惜万安县如今这光景,找不到戏班子——” 他说到这里,赵福生心中一动,想到了红泉戏班。 她准备在古建生去宝知县传话时,让他向郑河传话,在郑河前来时,将红泉戏班的人一并全带来。 想到这里,赵福生应道: “好,晚宴之后有个事你需要帮我去做。” 范必死精神一振,问道: “大人想我做什么?” “你替我派人去夫子庙通知刘义真,说我今夜要去一趟夫子庙。” 赵福生说完,范必死就愣了一愣: “大人要去夫子庙?” 他脑子转得快,夫子庙的情况顿时浮上他心头。 城南要饭胡同鬼案始末赵福生可没有瞒过镇魔司内的众人,据范必死所知,城南夫子庙一共如今藏匿了三个厉鬼。 这样的消息可不敢宣扬出去。 镇魔司之外的人对此情况一无所知,就连庞知县,也只知道赵福生对夫子庙十分看重,除了特地留了一个镇魔司令使在那里值守外,还令万安县的差役对那边严加防守。 若夫子庙有三个厉鬼的情况泄露,城中的士绅恐怕会被吓破胆子,连夜会逃离县城。 此时赵福生突然提起要去夫子庙,范必死猜测: “大人莫非是想解决夫子庙中藏匿的厉鬼?” 他说完这话,被自己的大胆猜想吓了一跳。 蒯良村的鬼案才刚过去,赵福生就马不停蹄的又要解决鬼案,莫非她就真的不怕厉鬼复苏的威胁? 想到这里,他偷偷抬头去看赵福生,却见她点了点头: “我准备将要饭鬼的尸体拼凑完整。” “什么?!” 范必死大吃一惊,不由自主低呼出声: “大人当时说,要饭鬼受到分解后,才暂时陷入沉睡,如果一旦拼接,可能会厉鬼复苏——” “是。” 赵福生点头。 拼凑要饭鬼的任务迫在眉睫。 要饭鬼的法则实在好用,只要鬼手一伸,是人、是鬼都无法拒绝它的请求,她不准备放弃要饭鬼。 虽说如今她有封神榜在身,又册封了门神,但与鬼打交道,多一分底牌就多一分保命的机率。 范必死看她神情平静,仿佛一个厉鬼复苏的可怕鬼祸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由神色怔忡,心里有些怪异。 要知道要饭鬼的品阶可是已经达到了煞级。 当日令赵启明死亡,且屠杀得万安县镇魔司百余口人的厉鬼也同样是煞级。 “我准备将其复苏后,看能不能驭使它。” 赵福生平静的说道,她仿佛在讨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不是一件事关生死的大事。 “可是——” 范必死还有些担忧,想要劝说,但话一说出口,随即看到赵福生眉宇间的坚毅。 她意志坚定,做出的决定便不容人置疑。 “那让蒯满周与大人同行?”他试着出声。 赵福生知道他心中害怕,笑了笑,没有拒绝。 虽说她有功德值在身,自恃此次收服要饭鬼并没有危险性,但如果范必死等人不放心,那么让蒯满周同行使他们安心也可以,反正不影响她最终的结果就行。 两人说完话后,范必死神情恍惚的离去。 他对赵福生之后的举动既感恐惧,但这恐惧之中又隐隐夹杂着一丝兴奋。 赵福生如今已经驭使了三个厉鬼。 除了赵启明当日留下的先予后取的鬼物外,还同时驭使了灾级的赵氏夫妇。 她的实力在大汉朝镇魔司中都已经是不输于金将级的存在。 但她并没有仅满足于此。 此次拼凑要饭鬼,且她还要驭使鬼物,昭示出她想要拥有强大实力的野心。 古建生说郑河即将要来投诚,万安县又收到了大笔捐献的金银,如今一切不止是在步入正轨,且还有日益发展的趋势。 若有朝一日,朝廷得知这个本该被鬼雾笼罩,最终被厉鬼占据的领地不止没有成为死域,反倒发展蓬勃的时候,朝中的那些人又该是什么样的神情? 范必死越想越是兴奋,这种兴奋感甚至压过了对于厉鬼的畏惧,令他干劲十足。 他按照赵福生吩咐,先找人去了一趟夫子庙传话,随即又令人备了马车,以便赵福生酒席之后便能乘车前往。 …… 夜间酒席之上,众士绅们轮流向赵福生敬酒,恭维她此次再次破获鬼案。 她再办鬼案,且没有展现出失控危机,情绪稳定,这越发令以于维德等人为首的士绅心中更如吃了定心丸似的。 心思一定之后,众人便真开始思索在万安县重开商铺的事宜。 万安县经历过之前镇魔司被毁,一切百废待兴,赵福生含笑听着众人讨论,天色逐渐晚了。 待两个时辰一过,范必死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向赵福生打了个眼色,自己则跟庞知县二人将士绅们缠住。 赵福生带着蒯满周从酒席退出,从酒楼大门出来,便见外头停了一辆马车。 赶车的车夫早得了范必死吩咐,见赵福生二人一出来,便行了个礼,待二人上车,便驱车前往夫子庙。 一路安静,车里蒯满周安静的拉着赵福生的手,一句话也不说。 车夫既感紧张,又有些害怕,但一想到镇魔司内关于赵福生这位新任令司的辉煌战绩,又觉得心中莫名有些踏实。 夫子庙逐渐近了,远远就能看到庙内点的灯火。 “到了街庙前,你将我们放下,就先回镇魔司。” 赵福生在进入要饭胡同前,打破沉默,吩咐车夫停靠马车。 马夫应了一声,嘴里发出吆喝声响,马车停靠在路边,赵福生带着蒯满周下了车。 城南本来人烟就不多,数月前要饭胡同爆发过鬼祸后,人就更稀少,到了夜里,这里更是冷清。 赵福生牵着蒯满周进了要饭胡同,四周静谧非凡。 受到此地气氛影响,一大一小二人进来时,似是呼吸都轻了几分,只能听到柔软的鞋底踩到地上时,发出的‘悉索’轻响了。 “稍后我准备引个鬼出来。” 赵福生跟蒯满周说话: “你怕不怕?” 蒯满周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赵福生握紧了她的手,两人来到夫子庙前,许久不见的刘义真已经站在庙外守候。 刘义真瘦了许多。 他的脸颊骨骼更加分明,但那一双眼睛透露出的神情却更加沉稳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赵福生牵着的蒯满周身上,半晌后露出笑容: “恭喜你。” 蒯良村的事他已经听说了,范必死派人知会他前,将镇魔司内新来了个驭鬼者的情况也一并说了。 赵福生摇了摇头: “这不是什么好事,没什么好值得恭喜的。” 蒯满周的驭鬼经历惨痛。 旁人羡慕的力量,对她来说是没有选择。 刘义真沉默了片刻,随即点了点头,叹了一声: “也是。” 两人仅只是简短的两句对话,却已经胜过无数言语的沟通。 刘义真不再多说,而是直接切入正题: “你来得正好,要饭鬼处于复苏边沿,你要再不来解决这个麻烦,我可镇压不住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疲倦之色。 “不过你要拼凑它的尸身,一旦它拼凑完成,厉鬼复苏,你有没有镇压它的把握?” 他对于驭鬼者也有所了解,身为镇魔司内一员,虽然刘义真如今仅只是挂名,但范必死处事细微,会将司府内的情况与他说。 除了赵福生办理的鬼案及详情之外,连她驭使了赵氏夫妇的消息也没有瞒过他。 “有。” 赵福生点了点头。 刘义真随即大松了口气,向她招手: “你跟我来。” 说完,他率先迈入庙宇之中。 赵福生也跟着进入夫子庙内,她还没来得及叮嘱一旁的蒯满周留在外头等候,小丫头也毫不犹豫,跟着她进入庙中。 一入庙内,外间的所有感应便像是被隔绝了。 庙里萦绕着一股若隐似无的臭气,厉鬼的怨煞气弥漫了整个庙宇。 内里没有点灯,黑暗中,仿佛有恶意在窥探着进入庙宇的几人。 刘义真一入庙内,整个人给人的感觉瞬间就变了。 他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阴冷,肤色迅速转白,再由白转黄,经由外间朦胧的惨白灯光映照,竟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暗金色。 仿佛此时的刘义真像是被镀了一层铜粉,不再像人,反倒更类似于一个行走的铜雕。 他身上散发出一种难言的压制感,赵福生本能的想离他更远,她甚至感应得到自己驭使的先予后取的厉鬼对他有种抗拒的感觉。 不好意思,临时修改,没注意到时间晚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拼凑厉鬼 第一百九十二章 而这一切并非赵福生幻觉。 她下意识的回头,只见自己的阴影仿佛在她入庙的那一瞬便与她分离。 一道黑影残留在庙门之外,黑暗中,有一道阴冷的视线在盯着她的后背,随即在鬼灯照耀下,不甘的散去。 这应该就是刘义真曾提到过的,他天生的能力。 赵福生心中暗忖。 与此同时,拉着赵福生的蒯满周出现了反应。 她几乎是进入夫子庙的刹那,便用力抓紧了赵福生的手。 小丫头所走过的地方开始留下一点淡淡的黑气,黑气所在之处,鬼气频生。 有恶意要从鬼气之中钻出,好似要开花结果。 “不要失控。” 赵福生反握住蒯满周的手,平静的跟她说道: “不要担忧,我在这里。” 刘义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两人。 他此时给人的感觉不像是活人。 虽说刘义真说自己不是驭鬼者,可他神情僵硬,脸色怪异,目光之中看人不带半分温度,被他盯住时,给‘鬼’极大压力。 赵福生有种走在自己身边的并不是活人,而是一个真正的厉鬼感觉——偏偏这个鬼与一般的鬼不同,‘他’有思维,有记忆,且有交流的能力。 她压下心中的怪异,跟刘义真说道: “满周年纪小,控制不住自己的能力。” 刘义真深深看了赵福生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事实上他心中对蒯满周的反应并不诧异。 相较于蒯满周的失控表现,赵福生明显才是不正常的。 没有驭鬼人能在驭使了厉鬼后,仍不受厉鬼影响,尤其是她驭使了两个鬼物,此时却像没事儿人似的。 赵福生说完之后没有再看他,而是跟蒯满周道: “我们驭使厉鬼后,你要学会控制鬼的力量,而不是反被厉鬼影响。” 这话说得容易,做到哪有那么轻松? 可下一瞬,蒯满周点了点头。 她还不知道如何控制厉鬼能力,但她谨慎的提脚落步。 当她再往前走了数步时,刘义真发现她身上肆意张扬的厉鬼气息不见了。 小丫头脚底下的黑影消失,那种给他带来压力的恶意也被她一并收敛。 这个发现令得刘义真大惊。 赵福生究竟有什么能力,竟然一句话就能令这驭使了灾级厉鬼的丫头真能在转瞬间就将厉鬼的气息收得一干二净? 如果不是三人身处厉鬼环绕中,刘义真又情况特殊,他真忍不住想问个究竟。 …… 赵福生早前曾站在夫子庙前往庙内看了一眼。 从庙外往内看,庙堂幽深,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 但进庙之后的感受与在外的感受又不相同。 这里厉鬼环绕,外间的风声、夜里的露气、人间的烟火气在此地统统被隔绝。 萦绕在庙中的就是无尽的幽暗与寂静,还有充满戾怨的恶意,以及令人寒毛倒竖的森然感觉。 人在这样的环境下常年累月的生活,很难不受此地氛围影响。 赵福生想到这里,转头看了一眼怪异的刘义真,想到了自己与他相识以来的种种,对于面前的青年又有了更深的认识。 庙中的尽头供奉了神龛,要饭鬼的鬼尸就供奉在那里。 这个厉鬼被赵福生分解后,陷入短暂的沉睡状态,再加上受到刘义真特殊力量的克制,一直尚算安定。 可随着赵福生踏入庙中,神龛上迅速有了异动。 藏在赵福生袖口中那半腐的鬼臂也跟着动了动手指,像是迫不及待要与鬼尸相拼凑完整。 神龛上,那撩起悬挂在两侧的红帘突然系绳‘卟啪’一声断裂。 被尘污及不知名黑褐色脏污玷染的红布垂落下来,将神龛挡住,把那无臂的鬼尸挡在神龛内。 夫子庙内极静。 可是布帘却像是被风吹拂,轻轻晃动。 红布扫拂着神龛,发出‘悉索’的响声。 刘义真抬起了头,看向神龛,表情越发沉凝。 他的肤色此时更深,眼神幽暗,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更浓,令得先前还不安份的鬼臂再一次被镇压,失去了动静。 飘荡的红布逐渐平静,安静的垂落下来,挡住神龛。 三人在神龛前静默了片刻。 接着刘义真打破了静寂。 ‘咚!咚!咚!’ 刘义真踩着沉重的步伐上前,抬起胳膊,突然往红布撩了过去。 沾满血污的布帘被掀起,神龛内空空如也! 但一股恶意蕴藏在神龛中,仿佛那空地之中,有一种隐形的存在冷冷窥探着三人。 夫子庙内阴风吹动。 赵福生袖口中的鬼臂又开始不安的跳动。 刘义真的表情发生了变化,他嘴唇紧抿,整个人的面庞在幽暗的环境中,显得更加冷厉。 他缓慢的转过头,面无表情的冲赵福生示意。 赵福生知道时机已至,取出了鬼臂。 这一刻她内心的弦绷紧。 虽说她在做出拼凑要饭鬼的决定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如今她驭使了门神,且有5324功德值在手,又有蒯满周跟随在身边,就是有意外发生,也有办法收拾善后。 但与鬼打交道总是伴随着风险与机遇的,一不留神兴许命就没了。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目光逐渐变得冷静。 鬼臂从袖口中滑出,她仰头盯住了半空的神龛。 被刘义真撩起的红布又开始微微的晃动,黑暗中,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凭空闪现,夹杂着淡淡的恶意。 空荡荡的神龛内仿佛有黑影晃动。 蒯满周一只手挽着赵福生,并没有受到厉鬼现形的影响,只是好奇的左右转头——要饭鬼的品阶太低,对她造成不了威胁,反倒是这里除了刘义真外,还有另外两道气息,隐隐令她感到有些不舒服。 夫子庙内血腥味儿越来越重。 ‘嘀答!’ ‘嘀答!’ 不知何处突然传来诡异的水滴声响,只是那水滴仿佛格外浓稠,许久才汇聚,隔了数息功夫才滴落,带着一丝黏腻、腥甜的味道。 除此之外,原本漆黑的神龛上方也开始出现大量的血污。 无数凌乱的抓痕出现在石壁上,仿佛古老的印记重现,似是曾经有满手血腥的‘人’徒上爬上神龛过。 神龛底座的下方,有污血开始出现。 并在三人的注视下,顺着神龛底部往下淌。 浓重的血腥气就是从这里传出的,而在血迹出现的刹那,厉鬼的身形在黑暗之中重现,以怪异的形态扭曲着,手里提了一个干瘪的人皮灯笼。 灯笼染满了褐色血污,内里的灯早就熄灭。 要饭鬼的另一只胳膊齐根而断,内里黑气翻涌。 它一现身,神龛底部的血污便流得急了许多。 刹时间,本来浓稠的血液如同崩溃的堤口,顺着神龛往下淌落,‘啪嗒’落在桌上,再蜿蜒流向桌沿,滴落下地。 血液一落地,向前游行的速度加快,顷刻间流至赵福生脚跟之前。 同一时间,神龛上方提着熄灭鬼灯的断臂厉鬼身影消失。 污血里,黑影闪动,恶鬼瞬间现形,抓扯向赵福生手中紧拽着的鬼手。 ‘砰!’ 刘义真提起右脚,用力落下! 他这一跺脚,在夫子庙内传来震响。 整个庙宇内部都剧烈震动。 不知是厉鬼出现使得这里气场曲,还是因为光线昏暗,人因为太过紧张而眼睛出现了幻觉,仿佛刘义真这一跺脚下,地底尘烟飞扬而起,形成阴霾,将那地底滚动的血污一下压制住! 血污一旦被制,那要饭鬼往前摄取鬼臂的尸身一下僵滞了片刻。 它的鬼躯好像一具年久生锈的铁块,不再灵活。 但刘义真这一脚在制住了厉鬼的同时,也遭到了鬼物的反噬。 他的身体本来呈暗金色,身体表面光滑,如同镀了一层铜膜。 可随着厉鬼力量反噬,他面庞光滑像是裂开了一条缝隙。 裂缝从额头开始,顺着眉心撕裂,将他的鼻梁骨划开,再往左侧而下,撕向他左颊处。 “将它引出夫子庙,在要饭胡同内拼凑。” 刘义真冷冷开口。 他此时声音很怪,有些沙哑,不带半分情绪起伏,给人一种冰冷无情的感觉。 庙内还有两个恰巧达成平衡状态的大鬼,要饭鬼在此地复苏后刘义真担忧夫子庙出事,因此想赵福生将鬼物引走。 赵福生点了点头,说道: “你就留在这里。” 刘义真目光冰冷,微微颔首。 赵福生看向蒯满周: “满周,你替我将鬼控住,让它慢慢走。” 说完,她看向蒯满周。 小丫头偏着脑袋,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赵福生也不再与她多说,而是举着鬼臂,转身想往夫子庙的大门口走。 厉鬼的残躯近在咫尺,鬼臂与鬼躯相互吸引。 两者之间带来强大的拉坠力,赵福生不敢动用厉鬼的力量,因此便只能凭借自身力气与厉鬼相抗衡。 要饭鬼一见鬼臂即将离开,立即便想追上去。 但它鬼躯刚一动,突然它后背心处传来‘叩叩’声响。 无形中,有人敲响了鬼的后背。 厉鬼没有知觉,不知畏惧。 不过随着敲击声一响,它的四肢、躯干上突然出现了大量细如丝发的黑线。 甜腥的怪异花香气压盖住了浓郁的血腥味儿,厉鬼本该化为无形的尸身像是被这些黑线困住,再也无法肆意在有形与无形之间切换了。 青白交错的鬼尸之上,缠满了黑线。 黑线的另一端则是被蒯满周握在手中,狰狞可怖的厉鬼宛如一个提线木偶。 小女孩稍一松手,厉鬼跌跌撞撞往前走上一步; 而她瘦弱的小手一握成拳头,鬼物的尸体便僵在原地,如同僵尸,一动不动。 赵福生举着鬼臂在前走,蒯满周控制着厉鬼跟随在后。 曾经在夫子庙要饭胡同之内造成了无数血腥恐怖人命案的厉鬼,此时宛如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手中的玩偶。 刘义真站在夫子庙内,看着赵福生提着鬼臂,如同拿着诱饵,将厉鬼引出夫子庙。 二人将鬼包夹在中间,鬼灯下,三道身影很快从大门前消失了。 自上次鬼案后,要饭胡同就是白天的时候都人迹罕至,更别提入夜。 此时四周房舍空置,方圆数里应该是没有活口。 要饭胡同的布局浮上赵福生心头,她毫不犹豫选择了一个人迹罕至的方向走。 要饭鬼带着无数细黑丝发枷锁跟随在后。 两人一鬼前行了数里,赵福生心中思索着大约离夫子庙已经有一段距离后,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鬼臂此时疯狂的颤动。 从这条鬼臂落在赵福生手中后,经历过数次挫折,本该受到厉鬼力量的反噬,呈现出半腐的尸臂形状,可仅仅是离鬼躯接近的这两三刻钟,鬼臂腐烂的趋势一下止住。 断臂接口处开始‘淅淅沥沥’渗出诡异的黑色血液,血液淌落拉丝,化为一条长长的黑线,飞向要饭鬼的尸身处。 而要饭鬼的肩膀断口也开始流出黑血。 这些黑血如同沥青,在断裂的伤口处形成一条条狰狞可怖的肉须、触手,拼命攒动着试图寻找断臂接口。 赵福生此时不再抗拒这鬼臂与鬼尸之间的引力,她紧拽着鬼臂,缓缓顺着鬼臂与厉鬼之间相互寻找的力量靠近,接着松手。 断臂与鬼尸之间的裂口处血液化为细黑的丝线飞往半空,这些血线一旦交碰,便随即相互绞缠、扭紧,顷刻间拧汇成数股细如丝发的黑线。 黑线越来越多,且相互收束,刹时拉扯着鬼臂与鬼身相结合,顷刻化为一体。 要饭鬼一旦拼凑完整,那腐烂的鬼臂便开始缓慢复苏。 封神榜的提示随之响起:煞级厉鬼出现,是否开启地狱捕捉? 才刚开启两层的地狱无法困住煞级的厉鬼,赵福生站在原地没有动。 厉鬼拼凑完整,恢复的刹那,它向赵福生伸出了那只还没有完全恢复的鬼臂。 ‘叩叩叩。’ 怪异的敲击声响起来了,厉鬼杀人法则启动。 “真是翻脸如翻书。” 赵福生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鬼自然不会因为她的话而动容,鬼手张开,赵福生早就已经有所准备,手腕翻转间,将一个物品捏在了手中。 第一百九十三章 再驭厉鬼 第一百九十三章 赵福生重生之后,已经解决过数桩鬼案,中间有收获也有付出。 庄四娘子鬼案中,虽说从纸人张手里夺得了棺材钉,但最终损失了一枚鬼钱,同时鬼钉也做成封印之物,这才能将庄四娘子暂时压制,使蒯满周能成为驭鬼者。 如今赵福生手里剩下的底牌不多。 除了一个时空鬼铃,便唯有一个勉强能与诡异物品沾边的魂命册。 时空鬼铃暂时不能动。 鬼铃与鬼马车有极强的感应,鬼铃一现,便能立即将鬼马车引出。 如今留给赵福生的,便只有魂命册。 这东西虽说最初约制了镇魔司众属,但也算是一件与鬼相关的诡厉之物。 在临出发前,为了谨慎起见,赵福生将此物随身携带。 此时要饭鬼的尸身一拼凑完整,厉鬼法则启动,下意识的向她伸手。 她二话不说将魂命册掏了出来,递到了厉鬼手中。 魂命册一被递入鬼手,要饭鬼随即紧紧捏住。 接着怪异的事情发生。 只见翡翠玉书之上鬼气大作。 无数黑色鬼符闪现,爬满要饭鬼胳膊。 顷刻间,这些密密麻麻的符咒宛如密集的黑蚂蚁,将整个要饭鬼狰狞凶残的尸身笼罩住。 两鬼力量较量,贾宜的鬼伥远在帝都,仅坚持片刻,随即所有鬼符碎裂。 那些细密的符文如同裂开的盔甲,被要饭鬼震破。 符文化为黑气飞散。 但魂命册的反击不仅止于此。 这东西落于鬼手与落入人手时的反应截然不同。 赵福生瞳孔一缩,便见魂命册上血光大作,只见那血光之中,范氏兄弟、张传世、刘义真,还有后面才加入镇魔司内的武少春和蒯满周的名字浮出。 随后‘赵福生’的名字剧烈晃动。 一股森然鬼气从中透出,几乎要撕裂翡翠玉书。 好在这股鬼气受到了某种力量的压制,最终‘赵福生’的名字好像分裂出一道残影。 一半仍拓印在魂命册上,一半则化为文字也一并飞入半空。 这些名字一飞出来后,随即涌出‘汩汩’血液,变成一尊约巴掌大的黑红小人影。 人影之中透出恶念,接着往四面八方散开,飞围在要饭鬼的身体四周。 鬼影或粘贴在要饭鬼的面门、脑后,或抱住鬼的手臂、背心与胸口。 蒯满周名字所化的迷你鬼影上突然钻出大量黑色的细线,绕着要饭鬼的身体缠了数圈。 须臾之间,要饭鬼完全被制住。 后方无数细如丝发的黑气将厉鬼捆锁,完成了索要法则的要饭鬼欲走不能,且尸身无法在虚实之间切换。 仅只是片刻,赵福生试探着重新上前。 她伸出手去拿要饭鬼手中的魂命册,但在她碰到要饭鬼身体的刹那,这个被魂命册及蒯满周限制住的厉鬼尸身突然像是烟雾一般的融化。 烟雾萦绕着赵福生的手臂,化为黑气沁入她的身体中。 与此同时,赵福生的手臂皮肤迅速变得惨白,呈现出一种类似死人般的色泽。 她的手掌动了动,指尖勾了勾,一种想要摄取万物的冲动浮上她的心头。 在她身后,先予后取的厉鬼感应到要饭鬼的存在,阴影蠕动着从她脚下出现,但下一刻,便被要饭鬼的力量制约,形成平衡,再难异动。 识海内,封神榜提示她:你成功驭使了要饭鬼。 注:当它伸出手来时,无论是人、是鬼都无法拒绝它的请求。 注:厉鬼是一种相当危险的存在,不要被它的力量迷惑。 小时拾轻,长大拾重物。 当它可以拿起危险的物品时,就是它进阶的时候。 注:请小心使用它的力量,否则它可能最终无法再轻易获得摄取物品的满足,最终会取走你的性命。 你受到了厉鬼的影响,是否消耗20功德值,将厉鬼的影响抹除? 是! 赵福生做出选择。 功德值被扣除的那一刻,那种迫不及待想要杀人取物的暴虐冲动消失了。 而在封神榜的提示音接连响起的时候,而要饭鬼的尸身则彻底消失了。 蒯满周掌心里拽住的黑线瞬间失去了目标,变成无尽的黑气飘扬在半空中。 而魂命册上的鬼影也因为要饭鬼的虚化而消失,那原本被要饭鬼握在掌心里的魂命册,不知何时落到了赵福生的手中。 小丫头还抓着一把黑线,迷惑不解的抬头。 赵福生低头望着自己握着魂命册的手臂,裸露在衣袖外的皮肤逐渐在柔软,僵冷的血液重新开始‘汩汩’的流通。 死人般的灰白色逐渐被血色取代,僵硬麻木的手掌恢复灵活。 她动了动手指,将魂命册握住,露出笑容: “我将要饭鬼驭使了。” 蒯满周点了点头,将那些肆意飞扬的黑线收入身体之中。 …… 赵福生此次如愿收服要饭鬼,有了蒯满周的帮助,消耗的功德值仅20点,还剩余5304之多。 就是之后再为郑河打烙印需要消耗1000功德值,剩余的功德值也够她留着下次办鬼案用了。 她拿起魂命册看了看。 这诡异的名册仍是怨气十足的模样,但细看之下,在‘赵福生’与‘蒯满周’名字处,玉书却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赵福生目光一转,问蒯满周: “刚刚魂命册出现变异时,你有什么感觉?” 小丫头不明就里,偏头看她,似是思索她话中之意。 半晌后,她说道: “我觉得有人想要抢夺我的力量。” 蒯满周已经是驭鬼者,她对于厉鬼的细微变化是反应很敏锐的。 虽说碍于年纪,她未必能说清楚其中诀窍,但仅是这句话对赵福生来说已经足够了。 “原来如此。” 赵福生握着魂命册,点了点头: “看来这命魂册除了是以收纳命魂的方式供养鬼伥外,遇到危险时,鬼伥还可以驭使魂命册上的力量——” 也就是变相借用这一部分‘上交’到鬼伥手中的命魂,用来与厉鬼拼命。 如果魂命册供养的人数多,力量大,命魂册的诡异之力就越强。 赵福生在收服要饭鬼的过程中,借助了魂命册的力量,逼出了万安县镇魔司的命魂,但因为蒯满周力量强大的缘故,制住了要饭鬼,再加上魂命册的压制,所以使得赵福生收服要饭鬼的过程很顺利,还弄清楚了魂命册的一些规则。 魂命册就代表着大汉朝镇魔司内贾宜所驭使的鬼伥的法则力量。 赵福生突发奇想:如果有一天她的力量胜过贾宜的鬼伥,当她重新以血液入魂命册时,能不能反借助这玉册,倒压制鬼伥,继而将贾宜取而代之呢? 她心里想着事,一旁蒯满周将厉鬼力量收敛了,偏头看她半晌: “福生?” 赵福生立即回过神来,转头看她,笑了笑: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一件事罢了。” 蒯满周见她没事,便点了点头。 小丫头年纪还小,驭鬼之后令她对许多事情的好奇心降低了许多,她没有出言追问。 赵福生看了看外头天色。 经历这一番折腾,天色已经微亮。 刘义真恐怕还在夫子庙内等着自己的回音,她定了定神,向蒯满周招手: “我们走。” 小丫头安静走到她身边,牵住了她的手。 两人回到夫子庙前时,刘义真似是已经等了许久。 他站在庙前,庙门上方点亮的灯光形成光晕,将他的身影笼罩其中。 他一直仰头看向前方,侧耳倾听着四周响动,整个人警惕极了。 当赵福生拉着蒯满周回来时,他听到脚步的刹那,随即转头,看到二人身影,竟然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丝若隐似无的笑容: “回来了。” 赵福生含笑打量他。 此时的刘义真与先前在夫子庙中时给人的活死人似的感觉又有不同。 他的皮肤褪去了暗金的色泽,变得有些惨白,眼神里的光彩都似是暗淡了许多,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重创。 一缕细碎的头发从他额间垂落,顺着鼻梁蜿蜒而下,直至脸颊一侧。 而在头发的阴影下,则隐藏了一条细红的血线。 仿佛一块瓷器曾被打碎,再以红泥粘合留下的痕迹。 赵福生突然想到了他先前在夫子庙中时,因想要强行阻止要饭鬼摄取断臂的动作,而曾经出手。 后遭厉鬼力量反噬,他脸上那层如同暗金色的面具曾经碎裂过。 看样子刘义真敢于镇守夫子庙,也确实是有他自己能力的。 她笑了一声,点头: “回来了。” 说完,又道: “说起来,这一幕场景真是眼熟。” 她与刘义真算是不打不相识,两人因要饭鬼而结交,在要饭胡同的鬼案被她解决的那一天,刘义真也是这样等在夫子庙的门口; 之后她路遇鬼车,侥幸逃生,再到如今处理要饭鬼这桩麻烦,他都一样留守在夫子庙处。 与聪明人打交道自然是无须多说,她话音一落,刘义真顿时就明白她的意思,不由也露出笑容。 “要饭鬼收服了?” “收服了。” 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也在他意料之中。 虽说已经猜到能收服两鬼的赵福生再驭使一个要饭鬼不在话下,但当听到她事情如此顺利就办完的时候,刘义真心中仍是久久不能平静。 “忙了一晚上,我跟满周都饿了。孟婆的摊子这会儿估计已经摆上了,不如——” 赵福生换了个话题,刘义真的眼里露出警觉: “别想。” “义真,你这就见外了,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 赵福生咧开嘴角: “走走走,我请客,请你和满周喝汤。” 刘义真半信半疑: “上回你也是这么说。” “上次归上次,这次归这次,有满周在,我莫非还能当着小孩的面撒谎了?!”赵福生瞪大了眼,反问了他一声。 他沉默半晌,然后信了。 夫子庙内无人敢闯。 这里闹鬼过后,白天都没什么人敢来,更别提此时天色未亮了。 他大门也不用锁,索性与赵福生并列而走。 三人出了要饭胡同,赵福生边走边嘀咕: “你刘家好歹当年也是家大业大,你又是刘化成养大的,怎么如此抠搜?” “我家道中落。” 刘义真随口应答了一句: “我爷的那些财产,这些年布施下来,早所剩无几了,就是剩点,也是坐吃山空,请不起客的。” “那不如来镇魔司跟我一起办鬼案,等案子结束了,我发你薪俸。”赵福生玩笑似的说道。 说话时,她转头去看刘义真。 青年的脸色仍旧惨白,但三人走出要饭胡同的这片刻功夫,贯穿了他眉心处的那一条撕裂的红线好似又细了许多。 他的身体仿佛有极强的自我复原能力,就连厉鬼留下的伤痕也能在短时间内恢复。 “以后吧。” 刘义真没有拒绝,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要饭鬼的隐患已经解决,但是——” 他说到这里,深深看了赵福生一眼。 夫子庙中,要饭鬼从始至终不是最严重的鬼祸。 刘化成在生时,无头鬼的存在才是棘手的麻烦,令当年的朝廷都格外看重。 而在刘化成死后,不仅止是无头鬼成了万安县一大隐患,就连刘化成也厉鬼复苏。 且他复苏之后先天品阶不低,一旦苏醒杀人,会迅速成为不亚于灾级的鬼祸。 “你要尽快想办法将这两个危险解除。” 刘义真说道。 他原本是不太看好赵福生的。 她年纪不大,因差阳错的驭鬼死里逃生,但她后面凭借一股锐气进入要饭胡同,从必死的路中走出一条生路,且将本该消亡的万安县经营得风生水起,如今竟渐渐开始有了重启当初盛况的苗头。 现在她驭使了三个厉鬼,身边又有蒯满周这样一个驭使了灾级鬼物的驭鬼者。 最重要的,驭鬼者本该喜怒无常,受厉鬼影响脾性难以捉摸,但蒯满周竟然能压制厉鬼的影响,听从赵福生的吩咐去做,这就很让刘义真对她另眼相看了。 他此时倒真期待赵福生能解决夫子庙的麻烦,这样他才可以从这一场笼罩了刘家数代、几十年的阴影中脱身而出。 而以上种种,也是他今夜愿意展露一定力量,帮助赵福生的理由。 “这个事情暂时还不太好办。” 赵福生听闻这话,摇了摇头。 夫子庙内如今两个厉鬼,相互克制,暂时不会出现动荡,在没有万全的准备与把握前,赵福生是不准备轻易碰这两桩鬼案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吃定心丸 第一百九十四章 “怎么说?” 刘义真心中一动,转头看了赵福生一眼。 事实上赵福生的拒绝在他预料之中,夫子庙的情况任哪个聪明人听了都要调头就走的。 赵福生虽说接掌万安县以来表现不凡,但她不是傻子。 更何况她已经解决了受限于魂命册的问题,万安县已经困不住她。 夫子庙的鬼案一爆发,她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这也是刘义真在提出希望她解决夫子庙麻烦的时候,做好了被她拒绝的心理准备。 可不知为什么,他隐隐又觉得赵福生的性格可能与自己猜想的并不一致。 他身在夫子庙中,与市井中人打交道,见多了人性的阴暗,对人类始终抱持警惕与不信任。 赵福生初入夫子庙时,也非善茬。 她打破沉寂,重敲房门,行事不按理出牌,且为人记仇得很——有仇立即就要报,绝不化解。 无论是她逼刘义真加入镇魔司,还是在鬼案发生后立即拽住了当初使她被记入一名册内的幸存者打了一顿,都显示出她性格中锱铢必较的一面,不肯吃亏。 要饭胡同的鬼案后,刘义真还听说了她火烧纸人张一事,原因在于纸人张当日以祸水东引的法子,指点范氏兄弟害了她一家三口性命。 在当时那样双方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她敢出手,且毫不犹豫,并让她最终成功逼得纸人张现形。 种种事件,都证明了她非大度的一面。 可是除此之外,她又很有原则,且性情灵活,能屈能伸。 范氏兄弟也是她的仇人,但在镇魔司缺人的情况下,她暂时能与二人冰释前嫌,还能共事; 要饭胡同内乞丐陷害她名字被记入一名册,若换了个驭鬼的令司,定会以千百种折磨人的方法去实施报复,可赵福生仅只是将人打了一顿,让其吃皮肉之苦而已。 纸人张事件中,她行事看似莽撞,但刘义真后来细想,又觉得她这一举动大有深意。 张家在万安县盘据多年。 从张雄五时期,便一直留在万安县中。 凭借一手制鬼灯的绝活,备受县中镇魔司的令司等人忌惮。 万安县这些年不知道换了多少令司,可每任令司在知道纸人张的声名与本事时,无一不是选择与其合作,并对其尊重有加。 张雄五善制鬼灯。 鬼灯的灯油是张雄五的秘密,旁人不得而知,但众所周知,张雄五亲自制作的鬼灯,可以在厉鬼横行的鬼域之中保命。 仅凭这一点,就足以令驭鬼者趋之若鹜,与他交好。 可对于城中百姓来说,张雄五的存在则是不幸。 他在开纸人铺时,明目张胆贩卖人命。 以人剥皮制灯,张家这些年造下的人命案不知凡几。 光是张氏屋宅中堆积的人皮,就是累累血案,张府的地底之下,尸骨遍地,据说墙壁、屋檐都是由人血所染的。 但当权者不在意这种小事。 与百姓性命相较,驭鬼者优先考虑自身安危。 纸人张的存在,对他们来说有利。 鬼灯能保少部分人的安全,却无法救大众性命。 对万安县中百姓来说,纸人张是祸害,而对镇魔司令司来说,他则是救星。 两者截然相反的态度,决定了纸人张的地位。 赵福生进入要饭胡同前,不知是自有底气,还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总而言之,她逼走了纸人张,将这个盘据了万安县多年的可怕存在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迫使其由明转暗。 她若死在要饭胡同中,对万安县的百姓来说,至少少了一个祸患; 而她若是活着出来,那么她也自有办鬼案的法子,不屑于借助于纸人张的能力,变相是用百姓的性命来支付这笔保命的筹金。 …… 当想通这一点的时候,刘义真就觉得赵福生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 她性格矛盾,兴许夫子庙这种在其他驭鬼者看来是死亡局面的环境,她未必会一口回绝。 因为这些种种考虑,刘义真在与她交往时,才逐渐释出真心。 昨夜她驭使要饭鬼时,他不惜施展自己的底牌让她看到,帮她一把,以博取她的好感值。 此时他漫不经心提起夫子庙的鬼案,正如他预料的一样,赵福生摇了摇头。 可她的话中有话,态度并非一口回绝,而是带了转圜的余地。 她说:暂时还不太好办。 刘义真心中一颗大石瞬间落地。 虽说她还没有明确答应,但刘义真从她态度之中,已经窥探出她确实有在思考解决夫子庙鬼案的可能。 他强忍激动,装出平静的样子问了一句: “暂时是什么意思?” 赵福生无语的看了他一眼。 几人说话的功夫间,已经走出了要饭胡同,远远就看到了孟婆摆的摊位。 摊位上此时还没有食客,炉上的大锅冒出腾腾热气,带着米粟的香气。 “装什么装?”赵福生‘嗤’笑了一声: “就是你心里想的那个意思。” 她心思明慧,洞悉力惊人。 刘义真能看透她的一部分本质,她也能看出刘义真种种举动的用意。 刘义真不由一笑。 不知为什么,他瞬间觉得轻松了许多。 夫子庙的事件,从他懂事起就成为了压制在刘氏肩头的巨石。 当年这个重任由他的祖父刘化成背起,待刘化成死后,又落在他的肩头上。 如今赵福生的话令他心中大石落地。 孟婆已经看到了过来的三人,她见到赵福生时,脸上露出笑意,正要招呼,却见赵福生拉了个小孩,又正与刘义真说着话。 三人走到摊位边,赵福生拉了椅子坐下,看着刘义真道: “要想我回答你的问题,今日这顿你得请客。” “……” 刘义真一脸无语。 半晌后,他有些想笑,却又强行控制住了,故意与她争辩: “你说了你请客的,不然我根本不出要饭胡同。” “你来都来了,顺口记个账的事。”赵福生也不让输: “我跟满周能吃得了多少,吃不穷你刘大户的。” 刘义真摇头: “听说宝知县为你送来了好几辆马车的金银,镇魔司的库房都要装满了——”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少听人嚼舌根。” 赵福生抽了筷子出来,听到刘义真的话忙不迭的摇头否认: “假的!假的!” “……” 刘义真‘哼’了一声,最终认命: “我请客就我请客,那你说说,夫子庙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夫子庙内两个鬼至少达到祸级以上了吧?” 赵福生问。 刘义真没有否认。 他不说话,就证明赵福生猜测的不错,她笑了笑: “两鬼目前品阶相似,相互克制,我准备暂时不动它们。” 恰在此时,孟婆送了三碗汤过来,赵福生不再说鬼案,而是转头笑着与孟婆寒暄。 “大人这是新收了一个孩子?” 孟婆看着坐在赵福生身边的蒯满周,对她的来历感到有些好奇。 赵福生点了点头,收敛了身上的锐气,说道: “前两天县下一个村庄出现了鬼案,这小丫头是鬼案中的幸存者,我看她可爱,就将她收进了镇魔司,如今跟着我跑腿。” 孟婆眼里露出怜悯之色,叹道: “可怜的孩子,这遭瘟的世道——” 说完,又笑: “但这孩子运气不错,遇到了大人这么一个好人。” 赵福生‘哈哈’大笑,摸了摸蒯满周的脑袋: “这是孟婆婆。” 蒯满周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低头喝汤,对二人对话充耳不闻。 赵福生笑意吟吟。 此时的她不见与鬼物打交道时的神情锐利,也不见跟镇魔司中其他人相处时的强势,与孟婆闲话家常的同时,又问了几句她的小本生意。 言语交谈间气氛轻松,只是孟婆知道他们有要事谈,数句后便识趣的避让开去。 赵福生这才收敛了眉宇间的轻松之色,再道: “但我确实有要将这两个鬼患解决的打算。” 赵福生预估,祸级以上的厉鬼已经是达到了封神的资格——事实上夫子庙的两鬼只是保守估计祸级,极有可能早就已经达到了灾级的地步。 “我预计了两个方案。” 刘义真终于从她口中得到了笃定的回答,当即心中颇为兴奋,端着汤碗的动作一顿,认真听她说道: “一,等我引来一个祸级,甚至灾级以上的厉鬼,将夫子庙中的平衡打破,镇压住无头鬼或是你祖父其中之一。” 这样从表面看来,夫子庙原本的两大厉鬼则被解决了其中之一。 可刘义真听到这样的回答时,却是哭笑不得,觉得赵福生是在和自己开玩笑的。 他正要说话,赵福生则是也笑道: “不过这样的方法只是治标不治本,根本性的问题没有解决,夫子庙仍是有两个鬼,只是鬼物不同,危险仍是换了个形式存在而已。” 这话就说对了! 刘义真松了口气,点头道: “你说得不错,而且引来祸级,甚至是灾级以上的厉鬼方法不可取。这样的大鬼所到之处,不知会死多少百姓性命,到时厉鬼会发生什么变化,我们谁也说不清。” 一旦鬼祸失控,万安县本来就危急的状况可能会雪上加霜,直接覆灭也有可能。 “是。” 赵福生点头: “所以就是第二个方法。” “什么方法?”刘义真听闻了她第一个方法后大感失望,此时对她第二个方法也不敢再像开始一样天真,颇有些防备的问。 “就是我提升实力。”赵福生答道。 刘义真怔了一怔。 “我有一种方法,可以驭使鬼物。” 赵福生自然不可能将封神榜的存在告知于其他人,她只是喝了口汤,感受着汤羹的美味从舌尖传递到胃部。 忙碌了一晚的疲倦在这一口热气中顿时被宣泄出去,热气瞬间游走她周身,将她被厉鬼影响的阴寒驱散。 “我可以驭使多个鬼物。”她还是向刘义真透了个底。 说完,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刘义真一眼: “到时我可以一举将两个厉鬼驭使。” 她打算先办鬼案,积攒大量功德值,并且将功德值开启神位,到时将无头鬼、刘化成一并封神。 如此一来,祸患解除,众人皆大欢喜。 这个方法最稳妥,目前看来也是较为可行,只是需要时间才能实施。 刘义真没料到竟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的秘闻。 她竟然可以驭使多个鬼物! 普通令司驭使一个厉鬼后,极易受厉鬼影响,心智失常,而她如今总共驭使了三鬼,确实不像是受鬼物影响的样子。 他一时之间不敢置信,又觉得匪夷所思,呆坐在原地,怔怔盯着赵福生看了半晌,许久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你、你可以驭使多个鬼物?” “是。”赵福生点头。 刘义真低呼: “你难道不怕受鬼的影响吗?” 如果她驭使的厉鬼越多,一旦失控,后果就更加惊人。 “我暂时不怕,我自有压制厉鬼的力量。”赵福生淡淡说了一句。 刘义真呆住。 赵福生笑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与本事,驭使多个鬼物,但可以消弥厉鬼对我的影响,这是我的手段。” 她透露出的这个底已经足以震慑刘义真,他看向赵福生,她的神态从容自信,对自己的实力极有信心。 一股被压抑多年的希望冉冉升起,刘义真心中生起久违的兴奋: “好!我信你。” “你暂时替我再看住一段时间,时机到了,我自然会来解决这个棘手事。” 赵福生说道: “我不允许我辖下的县城出现这样的危机,这是我的保证。” 刘义真心潮起伏,他点了点头。 但仅只是点头无法展现出他内心的情绪,他看着手里的汤碗,突然将碗一放,大喊了一声: “孟婆!” 蹲在灶炉前忙碌的孟婆转过了头,刘义真看着她笑: “再来两碗汤,我请客!” 赵福生‘哈哈’大笑,转头看向蒯满周: “满周,你可以好好填饱肚子,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 刘义真闻言翻了个白眼,没有出声。 孟婆笑眯眯的看着几人说笑,目光落到了蒯满周身上,逐渐变得柔和了些。 …… 第一百九十五章 孟婆怪异 第一百九十五章 几人喝完汤后,镇魔司前来接人的马车便出现在大路的一端。 今日是范必死亲自驾车来接。 赵福生昨夜的行程瞒着其他人,唯独没有瞒他,他一晚提心吊胆,都没敢睡,天不亮便让人备了马车前往夫子庙。 虽说昨夜的行动有蒯满周同行,赵福生自己也是驭使了二鬼的人,这一场行动照理来说应该成功机率很高—— 范必死赶着车,背对二人,对此毫无察觉。 如果内容错误请您用浏览器! 范必死正心中想着事,赵福生应了一声。 哪怕是之前的赵启明,是驭鬼者世家。 人口旺盛后,会促生商机。 她好奇的问: “福生,什么是二律背反?” 一日三餐虽说精致,可也是目前万安县拿得出来的东西,除此之外,她好像并没有要大肆挥霍之意。 赵福生神情微冷: “万安县未来怎么样,谁也说不准。” 仿佛修葺镇魔司就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的修葺,而非享受奢侈。 大汉朝的税收制度,除了要养活大汉朝的天子之外,底下的黎民百姓还要养活大汉朝的官庭。 “大汉朝鬼祸盛行,厉鬼一现,百姓死伤无数。” 赵福生应了一声: “到了那时,总有人头疼,会收拾烂摊子。” “……” 历任镇魔司令司走马上任后,很少有不大兴土木的。 赵福生淡淡回了一句。 可是如今她身家也算丰厚。 但范必死的马车到了孟婆摊位前时,他亲眼看到了坐在桌子前的熟悉身影,那忐忑了一晚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小丫头可非一般的驭鬼者。 赵福生突然生起谈性,转头问蒯满周: 她摇了摇头,看向四周的街景。 “没有。”范必死应道: 而若说她不贪财也不准确。 这种现象既畸形又怪异,既矛盾还合理。 百姓身上驮着朝廷、镇魔司两大庞然大物蹒跚前行,百姓依赖镇魔司的保护,才能在鬼祸之中保命; 可偏偏这两个庞然大物,则是民不聊生的原因。 许久后,她悄悄爬起身来,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附在赵福生的耳边,小声的道: “福生,孟婆身上有血气。” 她的话里有话,范必死愣了一愣。 多驭使一个鬼物,意味着她的实力更加增进。 “说得简单一点,你们更好理解。” 就算是这样,赵福生也觉得不虚此行了。 蒯满周的话令赵福生目光一凝。 他说完之后,偷偷回头看了赵福生一眼,似是见她心情不错,想到兴许是昨夜行动顺利的原因,心念一转,壮着胆子问: “大人好像是有重扶万安县的意思?” 范必死瞠目结舌,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赵福生低头看她,摸了摸她脑袋: “万安县要想重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小心翼翼的道。 而因为这个时代鬼祸横行,需要镇魔司的存在,百姓们的肩头上便再加一副重担——供养镇魔司。 范必死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说法,一时哑口无言,心中震惊不已。 “那太好了!”范必死低呼了一声,赵福生顺口问道: “昨夜我们走了之后,庞知县等人没多问吧?” 驭鬼在身后,令她成为万安县当之无愧的领头人,她的命令所有人不敢阳奉阴为,使得命令下达时,会得到较好的执行——这也是赵福生对改造万安县的情况略有信心的原因。 半晌后,蒯满周才似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提起了自己的‘母亲’,正在问她问题。 每当蒯六叔在关键时刻送来银两时,庄四娘子总会格外不安,将蒯六叔的恩德牢记在心。 “怕蒯五打她?蒯鹏举的不规矩?” 几人没有再说话。 欢喜之下,他用力的一抖缰绳。 (宝知县一行令她积攒了不少身家,郑河有求于她,已经陆续将金银送来。) 这些银两足以令她过上奢华的生活,可她并不像是沉溺于享乐。 不知何时,一枝枯萎的枝芽被她握在了手中。 …… “内政应该是庞知县的职责。” 朝廷在放弃这里的时候,这里已经成为了她的领地。 “那岂不是大汉朝都危了?” 范必死的心情还沉浸在她先前所提到的定律之中,此时心潮起伏,仍无法平静。 小丫头手肘趴在她腿上,眼里黑气褪去,她揪扯着花瓣玩,似是陷入了沉思。 赵福生见她乖巧听话,赞赏似的摸了摸她脑袋,接着才道: 她的话中透露出一些讯息,令范必死深思。 “这是一种典型的——”赵福生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对于万安县来说,赵福生就是这里的希望。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她手上,她手里还拈着一根诡异的花枝,艳红的花朵盛放,大半花瓣被她扯下。 “二律背反?”范必死这下听清了,也跟着问了一声。 他觉得这个词汇十分生疏古怪,且完全不解其意。 小丫头偏了下脑袋: 这说明她完全压制住了厉鬼反噬,成为了非凡的驭鬼者。 小丫头没有说话,范必死试探着答道: “走了!” “嗯。” 她不欲再多说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 “我看城南、城西这半年接连出了两个鬼案,许多房子都十室九空。” 人的痛苦、恐惧来源于鬼,但要想驱散这种恐惧与伤害,偏偏又得借助鬼的力量才行。 “她身上红色的光,有很重的血气。” 这是所谓的以鬼制鬼。 周围十分破烂,马车回程的途中,走了一刻来钟都不见什么活人。 “孟婆杀过人?” 枝芽很快开始再生,数个叶芽在枝杆上舒展开来,接着黑红的花苞结出,开出诡丽的鬼花。 此时他一提到‘蒯五’、‘蒯鹏举’,蒯满周的气息瞬间变了。 这意味着她需要俯下身段,四处求人。 二六零五:f七零零:四三:六零零零::六df 她的优势在于她强悍的实力。 “于维德几人倒是商议要重开商铺,只等大人将附近店铺重新收回、修葺后,许多店铺就会相继开启。” “是。城南出了要饭胡同的鬼案,城西则是因为鬼陵失控,死了不少的人。” 赵福生上位鬼,办理了鬼案,乡绅们一捐银子后,首要任务也是改造镇魔司。 “事情还算顺利,我已经驭使了要饭鬼。” 形成了良好的循环开端,一切才有可能。 他亲自记录了蒯良村鬼案,对庄四娘子这桩案子可以说是除了赵福生等几个亲身经历者之外,最为了解的人。 “朝廷重税。” 她年纪还小,说不出来所以然。 “物极必反。” 赵福生笑道: “这样的情况下,万安县只是朝廷放弃的开始而已,若根源不改,将来大汉朝各地还会有无数的万安县存在。” 她无法保证这样的计划一定成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 厉鬼、镇魔司、大汉朝百姓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而朝廷天子则相当于在三者之间形成制约。 当年赵端去世后,朝廷曾重赏他的家人,赵启明出身优渥,一直不愁金银,可最终在临死之前,也不能免俗,也开始铺张浪费。 与刘义真道别之后,二人上了马车,范必死这才出声询问: “大人昨夜——” 赵福生摇头: “人有趋吉避凶的天性,他们此时不敢回原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随他们去吧。” “我觉得那种血光,很凶,我不想碰她。” 最重要的,是她一共驭使了三个鬼物,如今没有显现出崩溃的架势。 呆坐在她身侧,神情木然的小孩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那双漆黑的眼珠僵硬的转了一下,接着慢吞吞的扭头看她,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赵福生笑道: “如今不分民生政务,也不分镇魔司。” 蒯满周摇了摇头: “不知道,但我觉得——” “血气?” 听到她问起城南、城西的事,强打精神: 她早就觉得孟婆怪异。 半晌后,她仰头看着赵福生: “我娘最怕交税时。” 小丫头认真的点头: 等庞知县的堂弟来了之后,到时先将她手里的财产全交给此人管理。 “那倒不用。” 蒯五固然令庄四娘子烦恼,蒯鹏举也令她厌恶,可是这些烦恼属于生活的常态,早已令她麻木。 他表情一动,小声的道: 她沉吟片刻: “我手里的银钱看似多,但如果想要重振万安县,这只是杯水车薪,靠我一个人不行。” 她一人身上系着无数百姓的安危,镇魔司内上下及庞知县和众乡绅都等着她保命。 这些人寿命短暂,在他们的一生之中,生活几乎可以说是穷奢极欲。 今日蒯满周意外点破孟婆身上有一种怪异的血光,且这种血光大凶,令蒯满周都有些忌惮的样子。 赵福生微微一笑,伸手一捞,将蒯满周揽入怀里。 “是啊。” 她一个人的身上,便背负了至少两个灾级以上的鬼。 开始时范必死认为这是情理之中的事,后面却发现自己可能揣测错了赵福生的意思。 她见到赵福生的视线,乖巧的搓了搓双手,那花枝在她小小的掌心下被搓成黑气,消散于无形。 但因为驭鬼的缘故,她感应到了孟婆身上的怪异。 她掌权后,首先是将宝鼎路的沿街店铺收为所用,并计划好要将其出租,用以换取钱财。 赵福生一见马车,便拉了蒯满周起身。 “大人说得是,大人真是英明,万安县将来必定繁盛。”范必死夸赞了一句。 到时宝鼎路一旦人多,自然会吸纳一部分百姓迁居附近。 她令人招募工匠、修葺镇魔司,这些举动范必死都能理解。 孟婆在要饭胡同之外摆摊多年,要饭胡同闹鬼后,要饭鬼的鬼域仅止于孟婆的摊位; “嗯。”小丫头点了点头,皱了皱鼻子,似是吸了几口气: “既然于维德他们认为镇魔司附近安全,我们便从镇魔司开始发展。” 对于大汉朝的百姓来说,要想止住鬼祸,唯有利用鬼的力量去制鬼——从某一方面来说,这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她的答案令得范必死有些意外。 范必死答道: “如果大人觉得那边人烟稀少,不如让庞知县拿出户籍,驱赶这些刁民回原址。” 这种种情况都表明孟婆非同一般,在此之前赵福生对她有过怀疑,但经过试探,又确认了孟婆是人非鬼。 “半年前,城中一部分人随大户逃离万安县,如今城内空置房舍不少,有些还是当初的富商、士绅们离开后留下的,如今被一部分百姓占据。” “满周,你娘在生时,最害怕什么样的日子?” 如果这些钱不用以她个人享乐,她准备拿来花销在哪里? “是。” 蒯满周在赵福生先前的话音一落后,沉默了片刻,不知在想什么。 鬼案爆发后,幸存的百姓被吓破了胆子,许多人收拾了家什逃往其他城区。 范必死赶着车,没有听到这话,但依偎在赵福生怀里的蒯满周却听清了。 赵福生点头: “顽疾非一两天养成,要想治病,也不是短时间就能见效的事。” 她没有挥霍的打算。 范必死其实早在看到赵福生的时候就知道此行顺利,但真正听到她的回答后,他仍是感兴奋。 庄四娘子以及以蒯六叔等人为首的蒯良村村民,她的实力非凡,可此时竟说孟婆很凶,她都不想碰…… “英不英明不知道。” 但每年税收时节,是她最慌乱时。 在他出事前的几个月,他似是就有预感,想过要将万安县镇魔司改造成他赵氏的行宫别墅,只是工程还没行动,他就死了。 鬼马车夜行时,自己被邀请上了鬼车,孟婆亲眼目睹,却没有成功鬼车受害者。 赵福生挑眉看了蒯满周一眼: “想知道?” 赵福生猜测。 赵福生的意思在于只要镇魔司明面上好看就行,至于衣食享受,暂时没见她提出过许多异想天开的请求。 “好吧,你不想碰,以后就不碰她。” 赵福生目光之中闪过一道异色,安慰了蒯满周两句,心中则在盘算着要如何去再盘查孟婆底细,摸清她身上血光来源。 ——最稳妥的查询情况,就是将她招揽入镇魔司。 第一百九十六章 意外事件 第一百九十六章 赵福生心中打着主意,蒯满周突然伸手抱住了她: “福生,你对我真好。” 她的小脸贴住了赵福生,脸上黑气纵横,形成一条条诡异的斑纹,分布在她脸颊两侧: “我不怕她,她如果害你,我帮你把她困住。”小丫头脸上露出凶光,如同小兽。 面对蒯满周突如其来的表忠心,赵福生愣了一愣。 她举起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后仍是坚定的推开了小丫头贴过来的脸,提着蒯满周坐靠在位置上后,才点头道: “嗯,满周真是个好孩子。” 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反应似是淡了几分,遂夸赞她道: “等庞知县那边打听到恶心鬼的踪迹,到时交给你去处理。” 小丫头的眼睛一下晶晶亮,坐直身体,脆声声的应了一句: “好!” 她像是得到了无上奖励。 自从蒯良村惨案发生后,她驭鬼以来,这会儿的表现才终于像是一个孩子。 “……” 范必死默默听着二人对话,一脸无语。 人人畏惧的鬼案,在这二人说来却仿佛一种奖励,简直是颠覆了他的认知,而且听得他胆颤心惊。 蒯满周可是灾级厉鬼的驭使者。 驭鬼者本身就是对普通人来说是危险性极高的存在,驭使的鬼物品阶越高,人越受影响。 在此之前,赵福生是范必死认知中的一个另类。 此时好像又加上了一个蒯满周。 她被赵福生随意的对待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失控。 事实上从赵福生领她入镇魔司后,这个小丫头除了安静寡言之外,并没有惹出什么祸事,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范必死如果不是以前与赵启明相处过,也见过郑河阴森森的模样,恐怕都要被眼前这两人刷新对驭鬼者的认知。 …… 之后几人不再说话,等回到镇魔司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宝鼎路四周都在修葺,杂役、工人们干得热火朝天,使得这条路多了人气。 这种本该让人心烦意乱的杂音却恰到好处的驱散了赵福生一路回来时,看到荒废城内的不适。 府衙杂役见到几人归来,忙不迭的上前回话,提起古建生一早已经离开,临行时叮嘱杂役告知赵福生,他最迟明日便会带着郑河一道回万安县覆命。 范必死不知古建生与赵福生私下谈过的交易详情,却知道郑河此来意味着万安县的镇魔司力量会进一步壮大,不由有些兴奋,看着赵福生: “大人,郑副令毕竟也是驭鬼者,如果他明天来了之后,要不要我找到于维德几人,大家一起想办法在城里酒楼设置几桌酒席,为他接风洗尘?” 相较于范无救,他更擅长与人交际。 赵福生几次被士绅缠住,都靠他去将人引开才能脱身。 反正是范无救去忙碌,赵福生也不反对,点头道: “你去办就是。” 他得了差事,倒是十分欢喜,将镇魔司内修葺府衙的事交给范无救盯着后,很快便出了镇魔司的大门。 一天时间一晃过去,到了第二日的傍晚,一辆从宝知县赶来的马车一路风尘驶入万安县中。 县城门口当值的差役早早得到号令,已经脚快的奔回镇魔司传递消息。 当古建生与郑河的马车进入宝鼎巷的时候,范必死几人已经率先站在万安县镇魔司的大门口迎接。 如今的万安县早已今非昔比。 除了有赵福生这样一个镇府的令司主事之外,还有蒯满周这样一个实力强大的驭鬼者,及张传世这样拥有了大凶之物的令使。 但郑河毕竟也是一个驭鬼者。 且他曾经声名在外,还是范氏兄弟想投奔的强者。 因此范必死仍给了宝知县这位昔日的副令一定的尊重,得知了他入县的消息后,亲自将县府中除了蒯满周之外的几个令使一并叫来,及众士绅、庞知县等人站在门口,迎接郑河。 马车一停下来,古建生先从车上跳下。 他看到四周站的人,脸上露出兴奋之色,还来不及向范必死等人点头打招呼,便转头去看向马车: “郑大人,范兄弟他们都来恭迎你了。” 他说话的功夫,车内郑河‘嗯’的应了一声。 但就在这时,张传世神情一动。 ‘哗啦’。 张传世的耳畔传来河水滔滔的响声,接着他的眼前情景一变,借助大凶之物的影响,他似是看到了马车内翻涌的可怕黑气。 同一时刻,府衙之内正翻看卷宗的赵福生也感觉到四周天色一阴——好像这瞬间功夫,云层立即将夕阳余辉挡住。 厢房窗户外的屋檐下迅速由明转暗,一股可怕的鬼煞之气布盖开来。 正在一旁安静趴在桌子上,把玩着一张羊皮卷宗的蒯满周抬起了头,转头看向了镇魔司大门口处。 赵福生还没说话,只见眼前黑影一闪,蒯满周所在的位置已经不见人影了。 无数黑红的血线从半空中滴落,化为血珠,接着在桌子的正上方汇聚为人形。 蒯满周的影子出现在桌子上方,随后再化为血影,丝线穿过窗外,眨眼功夫蒯满周就站在了窗外处。 这小丫头竟然敢随意使用厉鬼力量! 赵福生脸色一沉,将手里卷宗一放,连忙站起了身来。 而另一边,镇魔司大门前。 马车内,郑河的肚腹高耸,如同怀胎十月的妇女,靠坐着马车。 听到古建生的话时,他阴沉的脸色未变,心中的忐忑之意却是一松。 他怀里抱了一个长达丈余的重物,以黑布包裹。 这东西看起来就沉,但他却抱得轻轻松松。 古建生话音一落后,郑河正欲开口说话,突然之间,他感觉到胸口处本来已经探出的鬼头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存在,竟又往他肚皮内缩。 “……” 郑河愣了一愣,接着心中涌出狂喜。 他体内的厉鬼已经处于即将复苏的边沿。 从上次宝知县鬼案后不久,这厉鬼便每日往他体外爬,短短不到两个月时间,除了鬼头钻出他身体外,厉鬼的肩膀也已经钻出来了。 郑河的身体几乎被厉鬼尸身撕为两截。 若非厉鬼者非凡的体质,此时的他早已经是个死人了。 但鬼物一旦脱体而出,就是郑河的死期——这也是郑河熬不下去,选择向赵福生求救的缘故。 这鬼物厉害非凡,此时却表现出畏缩,这证明附近定有能克制鬼物的大凶之物。 郑河首先想到了赵福生,以为是她在此地的缘故。 但他才高兴了片刻,突然手中抱着的物件开始出现异动。 他怀中所抱之物好像在顷刻之间便迅速的降温,形同寒冰似的,带着一种让驭鬼者都害怕的森然极阴感觉,似是碰一下就格外的刺手。 不仅如此。 黑布之内,大量浓黑之气疾速逸出。 阴雾所飘散的地方,郑河的衣袖、马车顶部迅速凝结出漆黑的冰晶。 内里的东西在开始跳动。 郑河不愧是驭鬼数年的,经验丰富的驭鬼者,他一见此景,顿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鬼域!” 马车内开始形成了鬼域。 他手里抱着的东西竟能制造鬼域! 不仅止是如此,他身体内所藏匿的恶鬼之所以退缩,恐怕是感应到了这东西的恐怖。 郑河大惊失色。 外间古建生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仍在与范必死等人说话。 如果鬼域一扩散开,整个镇魔司恐怕都要遭受灭顶之灾。 郑河此时压根儿不知道问题是怎么发生的,他是带着诚意来投奔赵福生,是为了活命的。 但如果他为万安县带来了灾祸,赵福生不止不会救他性命,说不定第一个就要将他杀了。 正当郑河又慌又怕之时—— 一团血雾从镇魔司内如同疾速移动的云层,从门内飞闪而出。 血珠在半空中散开,正与古建生说话的范必死似是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的抬头。 于维德、庞知县等人后知后觉的也跟着抬头看,随后看到了半空中诡异的血珠。 这些人都是经历过鬼案的,一见此景,就知道这情况的诡异了。 大家不约而同的都想躲。 本来最先想躲的张传世一见此景,反倒心中大石落地,喊道: “大家不要慌,是满周来了。” 他话音刚落,便见无数血雾汇聚为血珠,再相互交融,落地时化为一个约六七岁的小丫头,站在马车一侧。 小丫头面色雪白,披散着头发,赤着双足。 她也不跟众人说话,迳直望向马车。 古建生对她有些犯怵,见她一出现,且出现的方式诡厉无比,早吓出满身鸡皮疙瘩,连昔日的老上司死活都顾不得了,忙不迭的闪到一侧。 好在古建生一躲后,随即醒悟过来,喊了一声: “郑大人,是蒯、蒯小大人来迎接你了。” 郑河一听‘蒯小大人’,心中便暗暗叫苦。 古建生这一趟从万安县回宝知县后,将这边镇魔司的情况告知了他。 包括赵福生当日离开宝知县回来时办了鬼陵案,镇压了鬼陵复苏的厉鬼,以及几天前才办的蒯良村鬼案,并从鬼案之中救出了一个幸存者。 自然古建生也不敢瞒他重要的消息:这位蒯良村鬼案的幸存者是个年仅七岁的小丫头,且她成功的驭使了她的母亲,成为了一名驭鬼者。 郑河有心想要交好万安县镇魔司的众人,也知道蒯满周是可怕的驭鬼者,照理来说,他应该下车见她才对。 若是没有这意外发生,如果蒯满周出现,他都想下车给蒯满周磕个头。 不过此时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突然爆发的鬼域将他牢牢封印在马车之中,鬼煞之气化为实质的黑色冰晶,将他封印在马车内。 他听到了古建生的提醒,却苦于受这鬼冰的影响喊不出话。 瞬息后,他突然听到外头传来‘嘶’的倒抽冷气的声音不断响起。 外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出于驭鬼者的敏锐,郑河本能的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寒气。 这种寒意不弱于他怀里抱的东西,莫非是蒯满周失控了? 郑河心慌缭乱,只得寄望于赵福生前来救命。 正当他胡思乱想时,马车的木门突然‘砰’的被某种大力量大力推开。 可是车门外却并没有人。 同时间,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席卷了马车内部,车内鬼气更浓重了一些。 ‘滴答!滴答!’ 似是水滴落下的声音响起,寒意自头顶而来。 郑河倏地抬头,却见马车顶部不知何时晕开了一团血迹。 血液宛如活物一般,顺着车顶往四周车厢壁流涌而去。 这诡异的血流非同一般,所到之处,郑河怀中抱着的大凶之物所制造出来的漆黑鬼冰被迅速分解。 血液红得泛黑,流淌而下,宛如刀刃,冰晶被一一切割,接着化为黑气散开。 之后血丝拉长,变成无数细黑的丝发状,相互串连,将整个车厢内壁粘结成一张可怖的漆黑大网。 但这些盘根错节的丝网避开了郑河所在的位置。 郑河也非蠢人,到了这样的地步,已经猜出血液来由。 可他心中却如掀起了惊涛骇浪。 正当他要开口说话之时,那些血丝密布之下,马车内的鬼域被强行震碎瓦解。 鬼域散开的那一刹,所有丝网收紧,无数分布的血液顺着丝网回流至中间,幻化成一个年仅六七岁的小女孩儿的身影。 蒯满周的脸色苍白,神情平静。 她踩着赤足上前,一把抱过了郑河怀里的东西。 那沉重的物件扛在她身上,几乎将小孩娇小的身躯全部挡住,她抱在怀里却如轻飘飘的玩具。 接着小丫头轻巧的纵身一跳,长及脚裸的白色裙摆扬起,露出她细小的脚踝。 周围人鸦雀无声,各个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小丫头一眼。 郑河身上的枷锁解除,心跳如鼓捶。 在马车内出现诡异血液的刹那,他已经猜到了是有诡异力量侵入这片鬼域。 再结合先前古建生的话,他知道应该是万安县新加入镇魔司的小丫头来了。 可没想到这小丫头竟然敢肆意使用厉鬼的力量,而且看样子好似并没有遭受到鬼物的反噬——且情绪相对算稳定。 (虽说她面无表情,但至少没有因为使用厉鬼力量而失控胡乱杀上几人立威,这在郑河看来就已经是非凡的驭鬼者。) 第一百九十七章 交易完成 第一百九十七章 蒯满周的能力太强了。 这是她自从蒯良村惨案后,第一次展露她的实力。 她竟然在驭使了鬼物后,肉身可以与厉鬼合二为一,在虚与实之间切换,这简直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 且马车内凝结鬼域,她竟然能利用强大的力量强行破解大凶之物的鬼域,并将那件东西拿去。 “真是——真是——” 蒯满周抱着东西跳下车好半晌,郑河终于醒悟过神,他喃喃的自语,双臂、后背及颈子钻出大量的鸡皮疙瘩: “真是太恐怖了。” 话音一落,他心中生出无尽恐惧的同时,接着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又冉冉升起。 万安县镇魔司拥有这样强大的令使,这是万安县之幸运。 只要蒯满周不失控,制约煞级以下的厉鬼压根儿是不费吹灰之力。 但她如果一旦失控,导致厉鬼复苏,造成的危机恐怕也是空前绝后的。 不过这些麻烦由不了他去头疼,是赵福生要烦恼的事。 之所以郑河会恐慌,是因为他此时来了万安县投靠赵福生。 好处是,他所在的县镇魔司实力异常强大,将来鬼案发生,他并非单打独斗,甚至上头有赵福生、蒯满周这样的强者撑着,他保命的机率大大增加。 坏处则是,他的实力不如人。 原本只有赵福生比他强,但此时蒯满周展现出来的非凡力量震慑住了郑河,据说万安县原本有个老令使也在蒯良村案中获得了大凶之物的加持…… 现今的郑河则是处于死亡边沿,虽说也驭鬼,但最多名头吓人…… 他地位一落千丈,恐怕到了万安县,得夹着尾巴做人。 郑河正胡思乱想间,镇魔司内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范必死兄弟、张传世及武少春还有庞知县、于维德等乡绅还在因为蒯满周神出鬼没的可怕力量而吃惊时,赵福生已经出来了。 古建生脸色惨白,但他常年生活在郑河的高压管理下,察言观色几乎形成了他的本能。 他是除了蒯满周之外最先发现赵福生出来的人。 一见赵福生的面,古建生首先感到了久违的安全感,他几乎激动得要流泪,连忙大声的喊: “大人!” 古建生一声惊呼令得众人回过了神。 大家只觉得身上的寒意疾速褪去,于维德等人敬畏的眼神盯着抱了东西的蒯满周。 范必死也满眼畏惧。 他从弟弟口中知道这个蒯良村唯一幸存的小丫头驭使了她死后厉鬼复苏的母亲,却没想到这小丫头力量这样吓人。 她先前身体化为血珠散开的时候,几乎将范必死吓得心脏爆裂。 众所周知,驭鬼者只是能借鬼的力量,而非身体就变成了鬼。 可蒯满周竟然能身体像鬼一样化为血珠消散——这样的能力简直就是鬼才能办到的。 范必死不由怀疑,这小丫头自己本身兴许早就死了,可能她就是鬼。 正胡思乱想时,赵福生突然出现。 镇魔司外慌乱的场面一下被镇住。 心中如揣了一只疯鹿子的庞知县刹时如找到了定海神针,他惨白着脸,松了一大口气,连忙向赵福生走了过去,畏惧的跟在她的身侧。 她一出来,往四周看了看,接着闻到了若隐似无的血腥气及鬼煞气。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蒯满周身上。 小丫头扛了一个巨大的物品,那东西被黑布包裹,散发出丝丝若隐似无的蚀骨寒意。 但细看之下,这些鬼息被压制了。 无数细密的黑红色血线如同丝网将这东西牢牢缠住,血线上似是流动着鲜活的血液。 这些血液的煞气远比黑布内的大凶之物散逸出的鬼气更强,将其牢牢克制住。 郑河刚刚太恐惧了,所以他没敢细看蒯满周的动作。 范必死等人也被蒯满周震慑,视线不敢落在她身上。 赵福生一出来后,就将一切尽收眼底。 她明白了蒯满周刚刚突然闪现离开的原故。 古建生带着她的命令前去寻找郑河,郑河看样子如约带了宝知县的那块匾额前来。 而这匾额也如赵福生最开始预料的一样,显然大有秘密。 兴许是两块匾额在靠近的刹那,使得郑河手中这块镇魔司的招牌突然变异。 这种诡异引发了蒯满周的警惕,她在刹时之间闪出,并以最快的速度将变异的牌匾五花大绑,使其没有酿出祸事。 “福生,给。” 从出现后顺利破解马车内鬼域,且从郑河手中取走匾额的蒯满周直到这会儿才开口说话。 赵福生伸手将这匾额接过,上面捆缠的诡异红血丝并没有消褪,而是牢牢束缚着匾额的厉鬼之力。 她露出笑意,还没开口说话,此时瘫软在马车上的郑河终于暂时压制住了内心的惊恐,接着连滚带爬的下了马车。 这一幕可不太雅观。 于维德等众乡绅面露怪异。 要知道郑副令的大名早就在宝知县附近传扬开来,许多士绅对他敬若神明,就是于维德等人此前都想过要举家投奔郑副令——结果没想到最终这位大名鼎鼎的郑副令反倒投奔了赵福生。 众人心中生出自豪之感,对于郑副令的敬畏之情一下都弥散了几分,转而则是对赵福生更加敬佩。 “大人——” 郑河可管不了别人怎么想的,他看到赵福生的那一刻,提起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我幸不辱命,带来了大人要的东西——” “嗯。”赵福生点了点头,目光巡视了一番众人。 万安县有头有脸的人都在这里,她接着宣布: “之后郑河会加入我们万安县镇魔司!” 虽说庞知县等人早就已经得知了内情,但当她话音一落的时候,众人仍情不自禁的欢呼喝彩,发出高亢的笑声。 杂役们偷偷望着这一边,远处沿街修葺着店铺的人也都转头盯着这边看。 大家难掩内心的激动之情,眼中洋溢着欢喜。 赵福生也露出笑容,看着范必死道: “我跟郑河还有话说,你去安排替他接风洗尘。” “是。”范必死点头答应。 众人纵使此时也想留赵福生下来多说些话,但她今非昔比,威望极高,众人不敢再像以前一样纠缠,便都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她领了郑河与蒯满周进入府衙之内。 三人进了一侧议事大厅之中,赵福生才将手里的匾额放到了桌上。 蒯满周顺势拉了张椅子坐下,手里不知从何处揪了条枝杆,正以指尖搓转着玩。 郑河浑身不自在,总觉得被她看得毛骨悚然的。 赵福生给他的压迫感远比上回在宝知县时更深,除此之外,蒯满周的存在也令他备感压力。 “宝知县的事处理好了?” 赵福生随口问了一句,打破了沉默。 郑河还一脸忌惮,偷偷以眼角余光盯着蒯满周看。 直到赵福生皱眉看他,他终于醒悟过神,连忙强行收敛心神,迫使自己不要受蒯满周影响: “处理好了。” 他脸颊动了动,极力想要挤出一个僵硬的笑意: “古建生传达了大人的意思,我自然是要听从的,因此昨日我向上州府将辞去了宝知县副令一职,取出了命魂,准备加入到万安县治下,还带来了牌匾。” 说到这里,他目光落到了那黑色牌匾上,眼里露出惧色: “但是大人,这东西——” “这东西可能是一件大凶之物。” 赵福生说道,郑河眼瞳瞬间扩大,不等他说话,赵福生直奔主题: “你已经处于厉鬼复苏的边沿了?” 明人不说暗话。 郑河此次前来有求于人,自然不会隐瞒自身情况。 他点了点头: “鬼已经钻出了半个身体。” 赵福生想起当日在宝知县中与他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说道: “你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郑河有些犹豫,看了蒯满周一眼。 赵福生这才意识到这里还有个未成年的孩子。 她吩咐: “满周转过身去。” 她与蒯满周说话随意,并没有像是恭敬有加的样子。 这令得郑河吓了一跳。 驭鬼者大多桀骜不驯,很难服人,哪怕实力不如人,要被迫隐忍,也多是带着杀机。 赵福生就是力量强横,可她就不怕这样刺激到蒯满周吗? 郑河心中惴惴不安。 却见赵福生话音一落后,那安静的小丫头随即乖巧的挪动身体,背过了身去。 “……” 郑河嘴角抽搐,只觉得大开眼界。 随即他想起了自己与赵福生第一次见面时,二人一言不合动手的场景,猜测蒯满周这样温顺,说不定也是吃了赵福生的教训。 他心中胡思乱想着,行动上却不敢质疑赵福生的命令,二话不说开始撕扯衣服。 郑河没有注意到他在脱衣裳的同时,一团诡异的鲜血凭空在桌面汇聚。 血泊中隐藏了一双眼睛,在好奇的盯着他看。 赵福生留意到了蒯满周的这一小动作,不由眼皮跳了两下,却没有出声揭破蒯满周的小把戏。 郑河察觉不到自己被窥探。 他动作很快的将衣裳脱干净了,露出干瘪似枯尸似的上半身。 这位昔日知名的驭鬼者腹大如箩,与他细如麻杆的四肢极不相称。 他的身体与驭鬼者的强横形象截然不符,肌肉早已经枯萎,肉体好像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水份,如埋藏在沙漠里的干尸。 在他的腹腔处,撕裂了一个巨大的洞口,周围的皮肤形同变形发皱的纸张,松松垮垮的。 那洞口从胸口上方出现,直至肚脐之下,几乎撕裂了他整个腹腔。 内里的骨头好像风干的岩石。 赵福生探头看去时,见到他肚腹中一个厉鬼蜷缩着四肢,一张怨毒的鬼脸透过肚皮上可怖的大洞映入她的眼里。 这张鬼脸格外苍老,上面布满大小不一的褐色鬼斑。 纵使没有睁开眼睛,赵福生也能感应得到这厉鬼在阴冷的窥探自己,等待着出手的时间。 “确实要厉鬼复苏了。” 赵福生说道。 郑河强忍恐惧,点了点头: “请大人救我一命,我愿意——” “你做到了承诺,我自然也不会言而无信。”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 她这话一说完,郑河明显露出欢喜的神情,正要说话,赵福生道: “我现在就替你打上烙印。” “现在?” 郑河一听这话,不由愣了一愣,他没想到赵福生如此雷厉风行。 “当然是现在,只是小事一桩,莫非你还想挑个黄道吉日?” 赵福生冷幽默,问了他一句。 “那当然不是。” 郑河既惊且喜,还有些半信半疑,忙不迭的摇了摇头。 他心中忐忑,不知道赵福生是不是真有本事帮自己制住厉鬼——毕竟她表现得如此轻松随意,仿佛制约他的厉鬼复苏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满周,别偷看了,来帮我的忙。” 赵福生喊了一声,将郑河又吓了一跳。 桌面血泊里的那一双眼睛也被吓得立即闭上,随后血泊诡异消失。 背对着两人而坐的小丫头乖乖的转过了身。 “你将郑河的肚皮缝起来。” 赵福生示意她: “只要让这肚皮平整,不要碎得太离谱就行。” 蒯满周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接着她手指弹舞,无数细如丝发的鬼线从她指间钻出,一一钻入郑河肚皮之内。 这些鬼线锋利异常,钻破皮肤,好像缝补衣裳一般,将松垮的肚皮拉扯起,一一向中间合聚。 郑河被吓了一大跳,但他一动不敢动。 厉鬼的力量在他身中穿梭,他体内的鬼物似是感应到压迫,更往他身体深处钻去。 后背的脊柱发出受到挤压后的‘喀喀’声响,骨头往外凸出弓折,将后背皮肤顶起。 蒯满周就如同高明的缝纫大师,眨眼功夫就将郑河的肚腹修复,还十分体贴的在他胸口处留了个约龙眼大小的洞口。 小丫头仰头看着赵福生,似是等待着什么。 “???”赵福生不明就里,蒯满周解释: “肚脐眼。” “……” 赵福生没有说话,郑河则是极力想要挤出惊喜的表情,拍蒯满周马屁: “真好看。” “……” 赵福生怪异的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 “你喜欢就好。” 她说完,示意蒯满周让开。 小孩没有得到表扬,有些遗憾的收手。 连接在她指掌间的黑气散开,但郑河的肚皮却被缝补严实,并没有重新散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镇压厉鬼 第一百九十八章 赵福生看了看郑河肚皮,表情严肃了些: “我要在你的肚子上打下一个鬼印。” 她解释着: “我驭使了我的父母——”她这话一说完,郑河顿时心中一跳。 宝知县中双门神鬼案是他亲眼目睹的,赵氏夫妇的厉鬼品阶当时达到了灾级。 鬼案发生后,赵福生说是驭使了这一对厉鬼,但宝知县的众人并没有亲眼目睹过。 此时她再提起这事儿,郑河猜测,莫非她要利用灾级鬼物替自己打下鬼印? 可每动用一次厉鬼力量便会引起鬼物反噬,尤其是灾级的鬼物,越发容易失控,她真能办到? 种种疑惑从郑河心中一一闪过,他有些恐慌,胡思乱想下甚至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只是盯着赵福生看。 “接下来我会利用我爹娘的力量在你胸口打下烙印。”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遗憾之色: “照理来说我应该在你胸口上雕刻出门板雏形。”门板的存在可以约束厉鬼的力量肆意蔓延。 “但你的身体状况太差。” 郑河体内的血肉、内脏几乎被鬼全部吸收,皮肤仅剩一张薄皮,若以刀尖一碰,怕是就会碎裂。 所以赵福生令蒯满周以厉鬼力量束缚这些皮肤,使其不至于碎塌。 她说道: “我只能就这样打印,鬼印一旦烙下后,你每使用一次厉鬼的力量,它们就会侵蚀你的周身,直到力量失控而死。” 说完,她看向郑河: “你有没有问题?” 郑河开始见她只说不动,还担忧她出尔反尔,如今听她说完,却没想到她只是在提醒自己,顿时大松了一口气,连忙道: “我当然没有问题。事实上大人如果不替我打鬼印,我这条命迟早要死,如今有了烙印,能够控制我体内厉鬼复苏的情况,哪怕多活一年半载,也是我偷来的生机。” 他倒也果断: “请大人替我打印。” 赵福生点了下头: “你明白就行。” 鬼印失控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不过此时她并没有与郑河多说。 这位饱受厉鬼即将复苏的恐惧折磨的昔日宝知县副令已经惶恐难当,恨不能立即镇压他体内的恶鬼。 她调动识海内封神榜中门神的力量。 刹时间,封神榜上阴风大作,血液横流。 门神的力量复苏。 封神榜提示:是否消耗1000功德值,使用门神的烙印? 这是赵福生早就已经准备好要支付的代价,她毫不犹豫:是! 意念刚一动,功德值随即被扣除。 一方漆黑神鬼牌被她握在手中,她看向郑河干瘪的胸口,提印盖烙下去。 郑河自然无法感知到封神榜的存在。 但当赵福生取出鬼神印的刹那,他却能感应得到自己体内的厉鬼好似本能的想要躲避。 可是这种威压感太强了。 仿佛天与地,鸡吃虫、虎吃百兽为生。 他驭使的厉鬼在这一刻竟然显得异常的温顺,失去了所有的抵抗力。 赵福生干了什么? 郑河大惊。 随后他感觉到胸前微微一凉,仿佛赵福生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肚皮。 他的肚皮早就干瘪如同失去水份的枯叶,可此时却像是重新恢复了知觉。 被赵福生的手所碰触到的皮肤处,如同一只蝴蝶短暂的停留,但这一碰触,却留下一道阴凉至极的感觉,瞬间游走他四肢百骸。 这是灾级厉鬼的非凡力量。 刹时间,郑河眼中只见血光滔天起,耳畔响起鬼哭阴风之声。 血光之中黑气闪现,他的记忆回到当日宝知县赵氏夫妇出现的时候。 黑气中,一对背着鬼门板的厉鬼阴冷惨白的严肃面容闪现,在他脑海里烙印下深深的恐惧,随后消失。 …… 这种种惊谲诡异的场景事实上只是在片刻之间变幻。 可对郑河来说,却如同渡过了漫长的时光。 他缓慢睁开眼,脸上露出一种似哭非哭的神情。 郑河僵硬的转动脑袋,低头去看自己的肚腹。 从驭鬼以来,他的肚子之中便住进了一只厉鬼。 这个鬼日日啃食他的五脏与肠子,开始是巨痛钻心,时常令他夜不能寐。 后面习惯了钝痛,而郑河也逐渐不再是个人。 随着他五脏内脏被食穿,他的身体失去温度,成为半人半鬼的怪物,自然感觉不到痛苦知觉。 美食、美酒无法再给他带来抚慰,美人也无法引起他的兴趣,他看着破开的肚腹,时常感到死亡的阴影在逼近。 厉鬼随时会钻出,肚子沉甸甸的,重逾千斤。 而此时这种随时会死亡的阴影消失了。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宁静。 仿佛那个寄生在他体内,纠缠了他数年的厉鬼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再也感觉不到这鬼物的存在。 此时郑河的眼中,他的胸前皮肤被蒯满周缝补,两个血红泛着黑气的迷你鬼影被烙印在他胸口,宛如两尊门神刺青,散发着一种既邪恶、诡异,又令郑河感到安心无比的气息。 金钱鬼真的被鬼烙印压制了! 郑河心中的惊恐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狂喜。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不敢置信。 失去活力的皮肤不可能再恢复弹力,但原本高高耸起如怀胎十月女人一般的肚子已经平坦了下去。 腹腔内的厉鬼被完全的压制,不再具备破腹而出的能力。 他摸了半晌,手颤个不停,突然抬头看着赵福生: “多谢大人,救了我的性命!” 与此同时,赵福生识海内响起封神榜的提示: 门神获得信徒的虔诚敬仰,香火值+1。 注:向神明供奉香火值,会令神明晋阶。 注:门神晋阶后,会对厉鬼造成震慑。 注:神明已经感应到香火值的存在,当它认为你是它虔诚的信徒时,也许它会对你有所回应! …… 赵福生的眼中闪过惊喜交加的神情。 她缓缓收起鬼神令,看着郑河的肚子,她点了点头,漫不经心的凑近去看。 郑河的腹部已经平坦。 细看之下,无数黑红的血线好似血管一般穿入他肚腹四周,横七竖八,将他松垮的肚皮支撑成一块整板。 他身上的厉鬼气息得到了控制,整个人眉宇间的阴鸷感竟然都消散了一些。 藏匿在他肚腹中的鬼物好像离开了一样。 赵福生有些担忧。 好在蒯满周有先见之明,在他胸前留了一个‘肚脐眼儿’。 她伸手去扒这小洞往内看。 “……” 郑河一脸怔懵,既是忐忑又不敢动,不知道赵福生在看什么。 但此时的赵福生在他心中可非同一般,他结结巴巴的道: “大、大、大人,你在看、看什么?” “我在看你的鬼呢?鬼呢?” 赵福生一连问了两声: “鬼去哪儿了?” 她只是要压制郑河体内的鬼,可不是为了将他身上的鬼驱走的。 如果郑河驭使的鬼逃走,那赵福生可做了个亏本买卖——如今的郑河如果没有厉鬼的力量傍身,已经到了苟延残喘的年纪。 这会儿将他收入镇魔司,岂非变相是为他开了个养老院,请他来养老的? 赵福生额头出汗,有些不死心。 “我试试。” 她话音一落,调动要饭鬼的力量。 地底阴影蠕动,要饭鬼的身躯聚集,赵福生的手臂迅速失温变得惨白,手掌蠢蠢欲动,有种想将郑河撕裂,将他体内厉鬼掏出来的冲动涌上她的心头。 但她还没来得及行动,阴影便将她笼罩。 一股阴寒气息碰触到了她的后背,耳畔似是响起了郑河的惊呼声,蒯满周的瞳孔似是液化,黑眼珠往眼白的地方晕染,似是想要动手。 “别动。” 赵福生阴冷冷的喊了一声。 她喊话之时,意识到自己的另一只手臂扭折,反掏向自己的后背心处。 要饭鬼的法则启动。 正如封神榜提示的那样,这鬼物一旦出现,在向厉鬼、人类讨要使它满意的物品时,同时还会向它寄生的宿主索要物品。 使用厉鬼的力量是要付出代价的。 赵福生想到这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她喝止住了蒯满周替自己制压厉鬼的打算,而是将自己驭使的另外一个先予后取的厉鬼召唤了出来。 煞级厉鬼一出现,随即感应到要饭鬼的存在,顿时二鬼开始竞争对赵福生索命的主动权。 要饭鬼控制赵福生的手想刺入她的胸腔取走内脏之一,而先予后取的鬼物则自主展现法则——赵福生的幸运之力在此时发挥到极致。 厉鬼化的手臂从后背滑开,仅留下指甲摩擦衣物的声响。 接着厉鬼想要后取赵福生性命,但要饭鬼则替代赵福生施舍以其穷酸气。 二鬼法则相互施展,且各有所获。 再加上两鬼品阶相等,一旦互相对抗,竟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平衡状态。 两鬼完成法则后,俱都一脸怨毒,化为黑影消失。 封神榜提示:二鬼天然相克,宿主转危为安。 赵福生死里逃生,感应着僵折向后背的手臂知觉逐渐复苏。 她缓缓将手臂回收,并转动了一下肩膀,接着对上郑河惊恐交加,似看到了鬼般的脸色。 蒯满周紧抿的嘴唇松开,她眼里的黑气散去,又重新乖乖坐回椅子上。 赵福生安抚似的看了郑河一眼: “我试试你的厉鬼。” 说完,她举起借用了要饭鬼力量的那只胳膊,曲指在郑河胸前敲了数下: ‘叩叩叩!’ 响声一落,要饭鬼的法则被启动。 赵福生手掌摊开。 半晌后,郑河的腹内微微动了一下,只见那蒯满周留下的‘肚脐眼儿’处,突然被吐出一枚沾了黑色鬼气的湿漉漉的鬼钱。 鬼钱吐出的刹那,那‘肚脐眼儿’处似是贴上来了一只青灰色的鬼眼。 眼珠上蒙了一层白腻的膜,带着怨毒之气,透过那蒯满周特意留下的小孔往外看。 厉鬼想要顺着小孔往外钻,可刚一动,不等门神烙印镇压,那些缝穿肚皮的血红鬼线随即散发出凶光,将厉鬼束缚进去。 郑河的肚皮再无动静,厉鬼消声匿迹。 煞级厉鬼在蒯满周、赵福生联手压制下,毫无翻身之力。 赵福生捏着意外得来的鬼钱,又惊又喜。 20功德值再一次被扣除,她压制下要饭鬼的力量,将这枚鬼钱捏在手里。 “事情办完了。” 她满意的应答了一声,同时看着蒯满周,赞许的道: “满周这个‘肚脐眼儿’开得真好,取钱也方便了。” 蒯满周眼睛一亮,垂落在她身侧的发梢飞了飞。 郑河伸手轻轻去摸自己平坦的肚子,又去看赵福生手里的鬼钱。 “大人,我的鬼还在吧?” 他神情复杂,问了一声。 事情办得太顺利了,他反倒有些不敢置信。 “还在。” 赵福生点头,又晃了晃手中的钱币: “你看,鬼钱在这里。” 她边说着,边满意的将鬼钱收入地狱之内: “你的鬼被彻底镇压,满周的鬼线是意外之喜,与我的门神烙印暂时达成了平衡,可以一起压制你的厉鬼,短时间内,你不用担忧厉鬼复苏的问题。”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郑河胸口上的小孔,心思瞬间灵活: “我看你的这个鬼很有用处,被压制后,相当于只出不进。” 不用供奉物品,只需要施展要饭鬼的力量找它要钱,它就能源源不绝吐出鬼币。 赵福生说着说着,眼睛发亮: “我们可以想办法多捞些鬼钱出来,镇魔司内的令使一人发放一些,将来办鬼案未必再要我亲自出马,普通人也能行,保命的机率也大大增加——” 她在畅想未来,郑河听得胆颤心惊。 他是吃过吐钱鬼的亏,命都险些搭上了,好不容易才救回一条小命,赵福生这样搞法,他自己几时死不好说,但他总感觉那吐钱鬼都得被她捞干净。 “这、这——大人饶命。”郑河低声哀求。 “饶什么命?” 赵福生表情怪异看了他一眼: “厉鬼晋阶无非就是施展能力,你这鬼的法则力量就是吐钱,多吐一些钱,它才好晋阶。” 说到这里,她神情严肃: “我和满周只是暂时给你打下了压制它的烙印,将来烙印一旦消耗,恐怕你的麻烦不是你驭使的这吐钱鬼,而是这门神索命。” 第一百九十九章 彼此制约 第一百九十九章 “门神的索命可跟你驭使的厉鬼不一样。”赵福生提醒着郑河,“它们远比你驭使的吐钱鬼要更加可怕,到时要想镇压封印,说不定还需要你将驭使的鬼物晋阶,到时形成相互抗衡,才能更长时间的保住性命。” 她说完后,见郑河连连点头,应了一声。 可这位宝知县昔日的副令虽说态度上无可挑剔,但目光躲闪,不敢看她眼睛,显然对她的话并没有全信——说不定他心中还阴暗的揣测自己只是为了取鬼钱而已。 赵福生笑了笑: “你也别不信,驭鬼之道在于平衡。”说完,她转头看向一旁的蒯满周: “满周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不提蒯满周还好,一提这小丫头,郑河是又怕又好奇。 在郑河认知中,驭鬼者虽说因为与鬼相伴而拥有强大的力量,但这股力量在驱鬼、杀人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变相的杀死自身。 驭使的厉鬼品阶越高,威力越强,驭鬼者也就更加危险。 一般驭鬼者不会轻易出手,因为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厉鬼复苏的机率增加。 可是蒯满周先前出现时,并没有压制过厉鬼之力,反而肆无忌惮使用了鬼的力量,颠覆了郑河认知。 “你之后是万安县镇魔司的人,有些事情我也不瞒你。” 赵福生说道: “满周驭使的厉鬼是她娘,这一点古建生应该已经和你说过了。” 郑河点了点头,不敢去看蒯满周的眼睛。 “而庄四娘子厉鬼复苏后,则导致蒯良村出事,蒯良村的村民死后执念化为一种鬼梦的存在,能控制住庄四娘子的行为,牵绊它的脚步。” 也就是说,蒯良村的村民与庄四娘子双双化鬼,且彼此达成了一种危险而又诡异的平衡。 赵福生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在蒯良村时亲眼目睹鬼梦开始及结束的一幕。 人类被陷入鬼梦之中,一切都像是真的,半点儿看不出是让人身处鬼梦的痕迹。 唯独露出破绽,是这些鬼梦中没有蒯满周的痕迹。 蒯良村的人们在临死前,仿佛都不约而同的隐藏了蒯满周的存在。 她想起鬼梦当晚,庄四娘子死亡的情景在鬼梦中重现。 张传世被厉鬼抓住沉河时,庄四娘子厉鬼也随之出现,绞杀村民。 蒯六叔临死前喊:不要让它找到满周。 这一句话透露出大量讯息。 赵福生推测:庄四娘子被处私刑的那一晚,蒯良村的人集体都参与了这桩处刑仪式,去观刑的人包括了蒯五在内。 兴许整个村庄中,唯一没有去围观刑罚的,可能就只有蒯满周了。 也正因为如此,厉鬼复苏之后,蒯满周是村子唯一的幸存者。 蒯六叔当时意识到了大祸发生,悔之晚矣,临死前的执念就是想要拖住厉鬼,不能让它害人,更不能让它找到蒯满周,使蒯满周也成为鬼物手中的受害者。 村民们团结一致。 人之将死,恶念被压制,人性中善良的天性展露,大家形成执念,保护了蒯满周,拖住了厉鬼。 之后蒯满周躲入祠堂。 (她进入祠堂的方式赵福生没有细究过,兴许是小丫头求生本能导致,想向祖宗拜跪求救;也有可能是因为受到了纸人张的挟制。) 总而言之,蒯满周所到的地方,对村民来说,便是禁地。 而这个法则在村民们死后,厉鬼复苏,则形成了一种法则——这也是后来赵福生几人误入蒯良村后,鬼梦之中,蒯长顺无意中提到蒯氏宗祠无法再进入的原因。 因为法则的存在约束了厉鬼,使得蒯满周在的地方,鬼村村民无法踏入。 但这种禁忌对庄四娘子则不存在,这也是蒯村鬼案的最后,赵福生听到封神榜提示‘灾级厉鬼出现’时才反应过来的原因。 …… “两方鬼物的品阶相差不多。” 庄四娘子更强,但村民的执念也不可小觑,再加上蒯村的村民以鬼花为引,引诱了庄家村的村民一一前去。 河底浮尸不少,赵福生猜测这应该是被鬼村民杀死的庄家村人。 屠杀完庄家村人后,蒯良村的厉鬼也跟着晋阶,所以与庄四娘子彼此压制,形成平衡。 “这才是满周使用厉鬼力量,受反噬的情况较小的原因。” 但是仅只是受反噬较小,而不是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蒯满周已经七岁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天性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原本生长环境就差,应该养成了她胆小懦弱的性情,但有庄四娘子及蒯良村众长辈的爱护,她不应该像是如今一样的沉默寡言。 此时的蒯满周宛如表面看似风平浪静的深渊,暗里蕴藏着失控的风险。 蒯良村的覆灭对她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庄四娘子之死,蒯六叔等长辈的死亡都成为她心中的心理阴影——尤其是这些长辈们越爱护她,她内心的愧疚恐怕会更深。 “唉。” 赵福生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伸手摸了摸蒯满周的肩膀,捏过鬼钱的手指无意识的在小丫头衣裳上蹭了蹭: “但无论怎么样,满周以后要控制一些。” 小孩没回答她的话,而是拉着她的手,满脸认真,一双冰凉的小手翻找着赵福生的指头,似是想要找出先前消失的鬼钱的痕迹。 这会儿的她才展露出几分小孩的天性。 小女孩偷偷以眼角余光去看赵福生,趁着她没有注意,一根细如丝发的血线顺着赵福生的手钻入她的袖子,‘悉悉索索’的翻找着什么东西。 “……” 郑河探知了内情,对蒯满周的力量有了更深的了解。 “也就是说,蒯小大人,她、她相当于拥有两个大鬼以上的力量——” 赵福生点头: “至少灾级。” “灾、灾级!” 郑河一张死人似的僵硬面容上都露出了骇然的神情: “还是相互平衡的力量,不会轻易厉鬼复苏的。” “对。” 赵福生点头。 正事办完了,该交待的话也说了: “我和你说这些,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 郑河此时已经完全相信了她说的话,闻言点头: “大人放心,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我让大人取钱就是。” 赵福生情不自禁露出笑意。 “……” 她这一笑,郑河又怀疑自己是不是上当了。 末了,他又犹豫着补充了一句: “不过厉鬼晋阶,也不能只取不存——” 这鬼也不是摇钱树…… 若照赵福生的说法,这鬼就是一座银山,天长日久的找它要钱,鬼也要被掏空了。 “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赵福生笑眯眯的应答了一声。 郑河忐忑不安的应了,他第一次感觉好像当鬼之后,落到赵福生这样的人手里也挺可怜的。 可惜此时他已经加入了万安县镇魔司,没有他反悔的余地。 且几次接触后,他对赵福生的印象其实挺好。 与一般的驭鬼者相比,她更鲜活,不是死板僵硬,形同活死人。 而且她讲信用,有原则,有话事先说,而不是后来再阴人,仅凭这一点,郑河也愿意冒险的。 更何况他也没有不冒险的资本。 “我都听大人的!”他豁出去一般的答道。 赵福生点了下头,说道: “你将招牌取来一事做得很好,如今你也看出来了,各地镇魔司的招牌极有可能是大凶之物制成,我怀疑这块招牌有一定压制鬼物的能力。” 她说到这里,郑河心中一动,正欲说话,赵福生又道: “这件事情你不要声张,二范他们为你置办了接风宴,你只管晚上去喝酒,其他的事别提,之后关于这些招牌的事,我可能还要再问你。” 郑河应道: “是!” “你将命魂记入命册之内,带上古建生,办完事后将名册交到我手中就行。” 赵福生说完,将魂命册取出,交到郑河的手上。 郑河将名册郑重接了过去,答应了一声。 他也精明,看出这是赵福生办完事、谈完话后打发他离开的意思,因此揣了魂命册起身告辞出去。 等郑河走后,赵福生看着蒯满周: “你感觉这是什么?” 她敲了敲桌子,目光落在摆放在桌子上被黑布包裹的匾额上。 除了古建生及郑河二人,万安县其他人不知道她与郑河之间的交易,也不知道镇魔司牌匾的秘密。 但蒯满周的情况特殊。 她此时好像已经半人半鬼,且拥有一双非凡的眼睛,能看透一些诡异物质的本相。 ——例如孟婆身上的血光及给厉鬼的震慑力,这是需要鬼才能感知到的东西。 赵福生此前只觉得孟婆有怪异,但试探过几次,却没有发现异常,而蒯满周一次就能觉察。 除此之外,郑河的匾额出现异样反应后,她的动作也很迅猛,将一桩可能会出现的诡异案件轻易掐灭。 赵福生此时问她感受,小丫头偏了下脑袋,目光落在那匾额上,好半晌后,嘴唇动了动: “鬼。” “鬼?!” 这个答案出乎了赵福生意料外。 她沉默半晌,伸手去摸了摸那黑布。 指尖下,那黑布盖住的匾额散发出阴冷诡异的寒气,有种邪恶、森然的感觉笼罩人的周身,让人不寒而栗——这确实是厉鬼给人的感觉。 可是这分明就是一块牌匾。 赵福生以手指挑起黑布,看到下方书写了三个大字:镇魔司。 无论外观、字体及匾额材质,看起来都与万安县的招牌一模一样,只是宝知县的招牌明显要‘干净’一些,给人的感觉很‘新’,仿佛没有受到过使用的样子。 “鬼——” 赵福生若有所思,还想再问蒯满周,却见小丫头偏着脑袋往自己袖口里望。 一条细血丝钻进她衣袖中,翻找着内里的衣袖,小孩一脸不解之色。 “你在干什么?”赵福生眼中露出疑问。 小孩有些兴奋的仰起头,双手一下抱住她大腿,下巴抵在她腿上,眼睛亮闪闪的: “福生,你的钱藏到哪里了?” 她比划: “从肚脐眼里挤出来的,钱,脏兮兮的钱,那个口水擦在这里的——” 小孩说完,将左侧肩膀往前一扭。 她的衣裳上还有一点漆黑的指印。 “……” 赵福生目瞪口呆。 小孩的眼睛黑白分明,赵福生有些心虚,手腕一转间,地狱开启。 神识将那枚藏起来的鬼币从地狱中捞出,她将手掌往蒯满周面前一摊,消失的鬼钱重新出现,小孩的眼睛一亮,想要伸手来拿。 但赵福生掌心一转,再将手摊开时,钱币消失得无影无踪。 “藏哪里了?我看你捏在手里,一下就没有了,衣袖里也没有。” 她说完,小脸又往赵福生的衣袖钻去,接着身体迅速虚化,空气中有血气荡漾开,赵福生顿时警醒: “你变成血珠试试,把我衣服弄脏了,我会打人。” 小孩的身影重新凝实,一脸遗憾的站直。 赵福生拍了拍小孩脑袋: “那枚钱币藏起来了,乖,好孩子不要钱的,这钱我留着有大用呢。” 她哄孩子的耐心只到此为止: “下次给你买糖吃。” 蒯满周眨了眨眼睛,赵福生再问: “满周,这个你说是鬼?” “鬼。” 蒯满周点了点头。 她似是对鬼钱的离奇消失感兴趣,一旦问不出鬼钱失踪之谜,迅速又变回之前沉默寡言的样子,对匾额也提不起兴趣。 赵福生见她不再多说,又转头去玩其他的东西,便只好放弃了再追问的打算,盯着那匾额出神。 在她重生的当天,张传世也打过镇魔司匾额的主意(这是她后来经过试探后基本可以确认的事),而张传世在蒯村鬼案前,只是一个普通人——且他明显对厉鬼有抗拒之心。 他因差阳错驭使鬼船后,曾心神不宁,显得对大凶之物颇为抗拒。 以这老头儿本性来说,他就算知道镇魔司的招牌有诡异,他也不应该对这样的凶物感兴趣。 而在张传世的背后,站着纸人张——纸人张才应该是想要拿到镇魔司招牌的真正主使。 在此之前,赵福生一直在猜想纸人张兴许只是寻觅大凶之物,用以炼制鬼灯。 可这会儿蒯满周的话又令她生疑。 小丫头说镇魔司的招牌是鬼。 第二百章 拼合牌匾 第二百章 虽说童言无忌,但蒯满周可非一般儿童,她说的话赵福生会格外重视。 赵福生沉吟半晌。 她的思绪回到了在蒯村时,纸人张在宗祠井中出现,与门神对峙,且与庄四娘子所化的女鬼大战的一幕。 当时纸人张表现出非凡的战斗力,凭借一身神通,竟然能与灾级厉鬼打成平手,且当时还出现了他吞吃女鬼的一幕,这就不得不让赵福生对此人战斗力更加重视。 再结合蒯满周说镇魔司的招牌是鬼,赵福生心中生出一个诡异的念头:莫非纸人张拿到这招牌是想用来吃的? 这个念头一起,赵福生目光一动。 她将招牌抱起。 兴许是上面鬼线束缚的缘故,招牌并没有异样,只是入手阴寒,她并没有感觉到厉鬼所特有的那种暴虐与凶残之意。 赵福生目光一转,突然想到一个验证的法子。 她心念一动,地狱展开。 阴影迅速自她脚下生起,蒯满周倏地抬头,就在这时,阴影往上蔓延,顷刻间将招牌吞没。 但在招牌被吞没的刹那间,地狱微微震荡。 封神榜没有传来提示。 赵福生心中隐隐有些失望,不过她很快便将这丝失望的情绪抹去。 大汉朝镇魔司不知凡几。 不管镇魔司的招牌是大凶之物还是厉鬼被分解,仅只是一两块招牌,也很难掀起风浪。 只有将来找时间,尽量收集招牌,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想到这里,她很快不再纠结,对蒯满周道: “我们先替郑河接风洗尘,后面再悬挂招牌。” 小孩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又围绕着她转圈,试图找出她将招牌藏到了哪里。 …… 郑河加入了万安县镇魔司,成为了万安县新任的令使。 范必死等人为他设宴接风洗尘,县里几乎有头有脸的人都参加了宴会。 万安县如今物资紧缺,从菜品、酒水的品质来说,无法与宝知县相提并论。 但郑河只剩了个人架子,对美食早失去品鉴能力。 食物的美味与酒水的品次对他来说都无所谓,重点在于他失控的厉鬼被压制,没有了早死的危机就已经是大幸中的事。 再加上接风宴上赵福生与蒯满周都出席了,这便是天大的面子。 郑河加入万安县心甘情愿,半点儿都没有寄人篱下的不适。 席间古建生亲眼目睹了郑河状态的改变,见到这位昔日的老上司来时的路上还鬼气外溢,但仅只是与赵福生相处了半个多时辰的功夫,他身上的鬼息便收敛得一干二净。 本来大腹便便的郑河此时腹部平坦,恢复了瘦弱的普通人外形,以古建生精明,便知道郑河厉鬼失控的情况得到了控制。 这不由得让古建生对于自己的选择更加庆幸,席间喝得酩酊大醉。 近来万安县接连传好消息,参与酒宴的士绅们兴致也高,趁着众人兴奋之际,赵福生向范必死打了个眼色,悄然带着蒯满周离席。 赵福生回来时并没有提前打招呼,但她出现在镇魔司大门时,就有人出现喝斥: “府衙重地,闲人不要乱闯!” 说话的功夫间,赵福生听到了府衙内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黑暗中,数道手持棍棒的人顷刻间占据了大门内两侧的位置。 “是我。”她应了一声。 那出来的值卫听到她的声音,认出她的身份,一时间有些恐慌。 紧闭的府门被人拉开,黑暗中一个身穿劲装的年轻男人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喊了一声: “大人——我——” 赵福生却对他的警惕十分满意: “没事,我没有提前说要回来的事,这不是你的错。” “而你能发现我回来,只能说明你认真尽职,回头去找范大哥,让他给你奖励。”她说道: “我有事要办,你们先暂时回避,一刻钟后再回来当值。” 屋中众人初时还担忧受到斥责,却没料到会被赵福生夸奖,一时间又惊又喜,闻言连忙应是,接着各自退了回房间去。 范必死这些日子没有闲着。 随着万安县镇魔司重新启用,且逐渐壮大,他按照当初镇魔司的规格在逐渐招揽人手,如今的万安县镇魔司虽说仍比不上其他大州县的镇魔司人手丰足,但已经颇具规模。 该有的职位都已经设立,因赵福生的性格与以往令司不同,范必死便投其所好,并没有遵循以往镇魔司招揽人手的准则。 他摒弃了以各大士绅子弟为主的杂役,改选性格、人品都过硬的年轻人。 镇魔司的风气一下提升了许多,虽说人手远不如赵启明在世时那会儿,但整体实力又不知比当初强了多少倍。 赵福生对镇魔司内这些守门的杂役警惕心也颇满意。 她将人遣走后,看了蒯满周一眼。 小丫头格外的会察言观色,她一接收到赵福生的眼神,披散的长发便轻轻飞扬而起。 发丝飞至半空便脱落,化为血珠浮在空中,接着无声爆裂,化为血雾,往四周飞扬开来。 半晌后,蒯满周眼中闪过血光,答了一句: “没有人偷看。” 赵福生点了点头,接着地狱的阴影展开,那被收进地狱中的镇魔司招牌被她握在手里。 她仰着看着上方镇魔司的招牌,此时天色已经大黑,镇魔司的府门外却点了灯笼。 灯笼光下,那招牌乌漆漆的,似是蒙了一层若隐似无的灰。 但两块招牌一旦靠近后,赵福生却敏锐的察觉到上方的招牌似是在微微的颤动。 动静不是很大,没有发出响声,可是上面的‘镇魔司’三个大字却似是有些模糊的样子。 随后赵福生手上的招牌也开始发出异动。 大量寒气冲击捆绑在匾额上的鬼线,力量大得连蒯满周也转过了头来观望。 ‘嗡嗡嗡。’ 赵福生手里的招牌开始微微的颤动。 她目光一凝,接着举起招牌,缓缓将手松开。 赵福生松手的刹那,蒯满周十指一动。 无数细黑的丝线在她指尖穿梭,将赵福生松手的匾额束缚住,僵停在半空里。 小丫头似是感应到了赵福生的心意,那匾额停了片刻,便有细黑的丝线垂吊着,将匾额缓缓提起,并往大门招牌方向靠近。 两块牌匾越靠近的,便如有磁力。 ‘砰砰砰——’ 捆缠在牌匾上的所有鬼线应声而断,力量反噬,使得蒯满周‘噔噔’后退。 她反应过来,又上前一步,正要再次出手,但一双手却按住了她的肩头。 小丫头仰起了头,看到赵福生正站在自己身后,她仰头看着上方,表情严肃中带着一丝兴奋。 蒯满周缓缓收手,转身抱住赵福生的身体,脸颊贴着她腿,安静的没有出声。 这会儿赵福生顾不上推开她。 她的目光落到匾额上,只见郑河送来的那块匾额在失去鬼线束缚后,并没有摔落下地。 匾额上散发出股股黑气,两块招牌似是彼此受到引力的指引,缓缓相并。 随即二匾合并。 字体交叠,丈余宽的牌匾也一一重并,顷刻间,一股煞气从匾额上散出。 ‘轰隆!’ 一道惊雷凭空响起,震响了整个万安县。 夜风‘嗖’的刮起,吹动灯笼,内里的灯架摆动,发出‘哐哐’的响声。 匾额上黑雾滚滚,在这浓雾中,赵福生似是感到了一道视线的窥探。 这种窥探直刺她的内心,让她毛骨悚然。 待她想要细细查看时,那种感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定睛一看,先前分裂的两块招牌已经合二为一。 万安县镇魔司那块原本脏兮兮的招牌此时已经焕然一新,上面烫金的大字闪闪发光,在灯笼光照下闪烁着璀璨光泽,宛如新制。 这块新合成的招牌纤尘不染,通体漆黑,字体烫金,但盯着看的时间久了,又给人一种这招牌似是历尽沧桑之感,仿佛承载了岁月,莫名给人以威慑,使人不敢直视。 “我猜想得果然没错。” 赵福生见此情景,不由松了口气: “招牌果然是可以合成的,且有可能对于厉鬼有压制之力,如果有用的话,将来我得多弄些招牌,将它们拼凑升级。” 她想到这里,有些遗憾的道: “可惜要饭鬼合成得早了些,否则倒是可以将鬼引到这附近,看看煞级的厉鬼会不会受招牌的压制。” 此时周围没有人,镇魔司内留守的当值役从没有听到她的话,否则可能会被她异想天开的念头吓住。 唯一听到赵福生这样大胆念头的是蒯满周,她仰头望着头顶的招牌,半晌后说了一句: “抓鬼来试。” “是啊,将来可以抓个鬼来测试。” 赵福生点头应答了一句。 一大一小的对话足以吓死普通人。 今夜事情办完,赵福生心情极佳。 虽说损耗了1000功德值替郑河打印,但镇魔司内却多了个驭使煞级厉鬼的令使——最重要的,凭借郑河身上的厉鬼特性,哪怕他此后不办鬼案,光是他的厉鬼能吐鬼钱,赵福生就觉得自己请来的不是一个鬼,分明是一个财神。 她得到了一枚鬼钱(未来可能还有源源不绝的更多鬼钱),且她驭使的门神拥有了额外的信徒。 封神榜又提醒她,一旦将来香火值达到使门神晋阶的地步,信徒的祈求可能会获得门神的回应,这让赵福生对于香火值也有了兴趣。 可惜她此时功德值不够,否则镇魔司内所有的令使都可以打上烙印,成为门神的信徒。 “看样子要多办一些鬼案了。” 赵福生叹了一声,办完正事后,将镇魔司的大门推开,回了府衙。 她一入府门后不久,原本隐藏起来的役从这才各自从房间中出现,回到各自的岗位。 …… 一夜过去。 范必死等人是夜半时分才回。 第二天的白日,万安县迎来了难得的好天气。 赵福生起床的时候,范必死已经在安排府衙的杂事,见到她出事,眼睛一亮,连忙打发了跟前的杂役,大步来到赵福生的面前: “大人,你注意到了吗?今日的太阳特别好。” 从赵启明厉鬼复苏而死后,万安县的天空便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哪怕仍有太阳出现,但那阳光却像是隔着纱雾照下,给人一种灰蒙蒙的感觉。 而今日的阳光与以往不同。 那光线灼烈,照在人身上时竟有种热辣之感,仿佛那层笼罩在万安县上方的阴霾尽数散去。 “除此之外,我注意到我们镇魔司的那块匾额好像特别的干净——” 他说到这里,又偷偷去看赵福生的脸色。 范必死的谨慎性情此时可见一斑。 赵福生笑了笑,更加确定这块镇魔司的招牌对于鬼物的影响极深。 这招牌不止是可以震慑群鬼,同时好像对于鬼雾有一定的克制,若她将来能多收集一些招牌合并,范必死提到过的笼罩万安县的鬼雾说不定能彻底散去。 她心中杂念频起,嘴里却道: “昨夜我和满周回来后,将那块招牌擦拭干净了。” 她应了一句。 范必死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只是示意外头的杂役为她送上早膳。 因今日难得的好天气,庞知县甚至也令人将公务搬来了镇魔司。 赵福生有意要重振万安县,庞知县对于县中庶务也格外积极。 等到十月中旬时,庞知县的堂弟终于从帝京远道来了万安县里。 庞知县的这位堂弟名叫庞清,据说已经四十多了,但看上去却是三十出头的样子,穿了儒衫,留了长须,说话温文尔雅。 赵福生与他见了面后,交谈了数句,见此人进退有度,对他很有好感。 他是带了妻子儿女及几个仆从一道前来,据说后面还有行李未至。 范必死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让人收拾好了供庞清一家居住的房舍,这一位新任的账房先生一到后,很快就展现出他非凡的能力。 短短两天时间内,他已经将库房内的银钱清点完毕,并且开始上手整理账册,试着接管一些与账务相关的事宜,减轻了范必死很大的工作压力。 万安县镇魔司大堂中。 庞知县向赵福生说着近来的公务: “上次郑副令提到的粮食在八天前已经运来了,按照大人原本的计划,我跟庞清商议过,可以先招揽一队一百人左右的队伍,后期用于押送交易物资。” 一旁的庞清点了点头: “如今大人名下共有银两3500,黄金一万三千两,粟米五千石、豆、黍、高梁等各有三千斤——” 这些是已经除去早前开支后结余的物资。 庞清说道: “大人有意要重修宝鼎巷的路及商铺,我与堂哥商议后,倒有个主意。” 赵福生点头: “你说。” “听说大人有意想要招揽县中一些百姓押送物资出县交易?”庞清问道。 赵福生应了一声:“是。” “我也曾任过县令,与村民打过交道,虽说不是在万安县任职,但对于一般民众秉性也有所了解。”庞清犹豫了一下,看了庞知县一眼,却见这位堂兄面带笑意,见到他求助的目光,只作不知,甚至含笑示意他接着往下说。 庞清来了万安县也有几天时间了。 身为镇魔司账房,他难免要与赵福生要打道。 初时还战战兢兢,尤其是在听庞知县说过这位大人办鬼案如神,一接管万安县镇魔司后便治理过数桩鬼案,心中对她十分畏惧。 可见面后,却见这位大人笑意吟吟,好似脾气很好,全不见驭鬼者的阴森诡厉,原本心中提起的大石已经落了大半。 这也是他今日敢壮着胆子提建议的原因。 但他曾经与镇魔司的令司打过交道,深知这些人脾气乖戾,极有可能一言不合便翻脸杀人。 此时他想到自己要说的话相当于是与赵福生原本的打算相悖逆,心中便惴惴不安,不知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你接着说。” 赵福生将他的忐忑看在眼里,并没有点破,只是端了茶杯,不动声色示意他接着说。 她没有大发雷霆,庞清心中略略感到一松,又再次看了堂兄一眼,却见庞知县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人让你说,你只管说就是。” 有了他这句话,庞清心中大石落地,咬了咬牙,直言道: “大人,堂哥说大人有意想从封门村、黄岗村先招揽人手押运粮车。” “是。”赵福生听到这里,已经隐约听出了庞清言外之意。 “不瞒大人说,我认为这个举动不大妥当。” 庞清趁着胆气未衰,直言将心中的话说出。 说完之后,他已经做好赵福生勃然大怒的心理准备。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赵福生并没有翻脸,而是略微沉吟了片刻,才说道: “你这样说,我也觉得好像不太妥当了。” 她赞同了庞清的话,令得庞清吃了一惊。 “这两个地方有匪患,民风彪悍,不大听官府管束,贸然以钱招来,很难保证这些人的忠心。” 赵福生也意识到了自己原先的想法太过激进: “他们一向穷惯了,若是得知要运送粮食,保不准可能会心生歹意。” 庞清本来以为自己轻则会遭受喝斥,重则会受到处罚,哪知赵福生不止没有骂他,反倒痛快承认了自己的疏忽。 他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置信,竟失去了以往受长辈、同僚们夸赞的机敏反应,一下呆愣在原地。 庞知县看他一脸复杂,隐隐也猜得出来他心中的想法,不免心生感慨。 大汉朝如今的情况,养不出多少有风骨的读书人。 在镇魔司地位绝对强悍的情况下,州府当地的朝廷命官几乎沦为了镇魔司的副手,成为驭鬼令司们的走卒,被人轻易拿捏。 今天多更新一千字,走走日常剧情。 第二百零一章 意外事故 第二百零一章 在这样的情况下,地方官员几乎是在驭鬼者手下挣扎求生存,很少谈得上风骨、地位。 庞清曾经也是这样胆颤心惊的生活,此时贸然遇到赵福生这样与他印象中截然不同的驭鬼者,竟然隐隐还有些不大习惯的样子。 他的反应让庞知县不由想到自己曾经也服侍过几位驭鬼者,正心生感慨之际,却见堂弟强忍内心情绪,眼眶微红,低声道: “大人说得对,贫民经不起引诱,如果得知运送的是粮食,难保他们不起异心。” 他说道: “但这些政务归我堂哥管理,我不便插手,我只从账房说事。” 他突然一扫先前的萎靡,背脊挺直了些,眼神有些热切: “大人有意要修葺宝鼎巷,想要重建镇魔司的一部分府衙、房舍及大门,这一部分的开支我再三盘算,初步预估是在两万五千两银子。” 这一部分支出,还是建立在镇魔司的主体框架不变为主。 “其中经过与杂役中的工匠交谈,我算了一下,至少需要准备木料五百根,以及一部分石材。” 庞知县介绍来的这位堂弟确实是个可用的人。 他原本非账房出身,对于修葺房舍也是一窍不通,但能在接手这件事后迅速整理出方程,可见是下了一定功夫,要将事情办好的。 赵福生赞赏的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石材方面因为运输困难,如果对外购买,可能会消耗额外的人力、物力,算下来得不偿失。” 他说道: “如今已经十月中旬,已经不是农忙时节,许多民众闲赋在家,不如大人下令收购石材。” 这样一来,一部分民众可以赚钱补贴生计,同时也可以减少一部分人作奸犯科。 庞清看了赵福生一眼,补充道: “依我以前经验,到了冬季的时候,盗窃及斗殴等案件会增多,与其让他们闹事,不如给这些人找个事干。” 他说完之后,得到赵福生的点头示意,明显精神比先前更加振奋,又道: “再则就是缺失的木材。” “万安县并不是产木料的源地,这一部分木材是需要向外购买的,大人不如先将粮食暂且存下,招揽人手后先买运木材,一来可以使得镇魔司尽快修葺,二来也可以约束这些临时招揽来的民众,逐步培养忠诚,后面再运送粮食时,可能更加顺心。” 说完,庞知县也补充道: “到时队伍可以以有威望的人领头,将钱交到他的手上,料想其他人不敢出乱子。” 庞清的想法稳妥。 赵福生的主要目的在于打开万安县如今封闭的局面,与外界商人有往来。 至于交易的是粮食还是木材,她并不在意。 “可以。”她点头: “到时可以让郑河、古建生带队。” 她脑海里迅速想出了适合的人选,庞知县闻言大喜。 “如果有郑副令出马,那自然是可以镇压刁民的。” 郑河驭鬼在身,本身就令普通人畏惧,有他在,就是带的队伍内鱼龙混杂,也出不了乱子。 庞清也是一喜。 他来镇魔司不久,但对于郑副令的威名也是有过耳闻的。 这位宝知县鼎鼎有名的驭鬼者,没想到放弃了升任将级调任往州府的机会,甘愿跑到一个朝廷放弃的小县任令使。 当庞清来到万安县,得知郑河这位曾经的郑副令在赵福生手下当差时,格外的吃惊。 不过高兴之后,庞清又有些忐忑: “这样的差事,郑副令愿意去吗?” 驭鬼者大多桀骜不驯,行为乖戾、任性。 赵福生让他经商,说不定他会认为受到羞辱,说不定表面答应,心中愤怒,会将怒火发泄给下头的人。 “问题不大。” 赵福生笑了笑。 郑河虽说驭鬼多年,但不是傻子,心里很清楚哪些事能办,哪些事不能办。 更何况与办鬼案相比,出行经商虽说不如为官体面,但却胜在安全。 像郑河这样险些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老油条,应该清楚哪个事情更好办。 “我的话他不会拒绝。”赵福生对此很有自信。 “那就好。” 庞清松了口气。 他担忧郑河怀恨在心,不敢找赵福生麻烦,事后如果知道是自己献策,会对自己多加刁难。 解决了买货领头人的问题后,庞清的思维转得很快: “大人,五百根木材不是小数目,与我们相邻的益州则是盛产木材。” 他说着说着,竟笑了出来: “而徐州与益州之间则有白陵江相连,如果走陆路,这木材运送可非易事。” 此时道路艰难,尤其入益州之后,山路崎岖难走,许多深山老林,若非当地人,一钻入其中便要迷失方向。 “相比之下,水路就方便多了。”他眼里闪着精光,整个人精神焕发: “不如让郑副令带队轻装简行出发,到了益州当地后,便向当地商人购买木材,可以暂时以高价购买,但是条件则是让他们自己雇佣货船。” 庞清不愧是曾经一县之尊,此时说起经商,也是头脑转得很快: “我大胆提议,我们可以在此期间再雇佣一批人手修货港码头,等船到之后,卸货之时向这些货船收钱。” “……”赵福生神色严肃,点头: “是个好办法。” 到时这些货商来都来了,定会交钱。 “不过这个钱也不宜收得太高,如果宰得太狠,他们下回恐怕不来。” 赵福生这话一说完,庞清眼睛一亮: “但也不能收得太低,修码头的钱总得找个出处。” 羊毛出在羊身上。 “而且这个收的卸货钱得好好合计,最好保持在让他们来这一趟小赚,但如果算上回去的行程,又得略有些鸡肋之间。”赵福生露出一丝略有些狡黠的笑容。 “大人高明。” 庞清赞了一句: “这样一来,这些商人如果想要回本,势必得将回去的货船装满。” 要想装满货船,商人们就会在万安县采买。 “可惜我们县中暂时没有特色物品。”庞知县遗憾道。 “先拿之前收上来的一些丝棉麻布等抵凑作数,百姓民间,一些编织的物件也都低价购买。”赵福生说着,突然想到了五里店屯的情况。 屯镇上的百姓衣不蔽体,面黄肌瘦,看上去过得很艰难。 当时她离开后,让周松处理蒯良村的事,处理完后回万安县向她回话,至今周松仍然没来。 她正想着事,庞知县听了她的话则犹豫道: “大人,这是朝廷税收,如果挪用——” “怕什么?” 赵福生笑了笑,看向庞知县: “我们是被放逐之县,暂时不能向朝廷上税纳贡,后面如果朝廷来人,到时一切再商议,反正有我在。” 她的话给了庞知县极大的底气,庞知县点头: “一切照大人的话办。” “不过我们这一次重开商贸,有些钱能收,有些钱不能赚。”赵福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卖的如果只是寻常物品,可以适当将价格放低,头回亏本,主要是为了让这些商人下回能再来。” 她的话令得庞清一连怪异的偷偷看了她好几眼。 赵福生的来历不是谜。 在这个鬼案频发的时代,读书不是唯一的生路,反倒驭鬼者这样拥有了非凡力量的人物则凌驾于一切之上。 庞清最初对赵福生的印象是出身低微的乡下女孩,因差阳错拥有驭鬼力量,掌控了一个县。 虽说庞知县将她吹得天花乱坠,但庞清一开始并不是完全相信,他唯独因为庞知县的一句话而动念:赵福生实力强横,愿办鬼案,且情绪稳定,暂时没有失控风险。 到了万安县后,庞清发现一切果然如堂兄所说,这位大人脾性真诚直接,既有驭鬼者威严,却又没有阴冷诡异的压迫感。 直到今日聊起经商,庞清才发现她思绪转得很快,谈起经商贸易,并没有因此接不上自己与庞知县的对话,反倒对这样的场面似是十分习惯,隐隐掌握了主动权。 他心中好奇,但又不敢多问。 之后几人又商议了一番修葺码头事宜及一些其余杂事,庞清的工作量极大,急于去盘点预算,因此先行离开。 等他走后,庞知县也坐不住了,他也还有不少公务要办。 “上回大人提到过招揽人手从黄岗村、封门村附近入手,我近来正在令当地屯镇的人清点百姓户籍、名册。” 说到这里,他露出头疼的神情: “近几年朝廷的差事越发不好干了,许多良田荒了,不少刁民落草为寇,无粮无钱便出来打家劫舍,许多村庄十室九空,一些户籍早就空了,根本对不上号。” 而朝廷的税收则是按照户籍来。 万安县近些年鬼案闹得十分严重,大权又握在镇魔司令司手上,这些令司大多命短,在生时暴征狂敛,根本顾不上民生。 县里的户籍命册,还是四十多年前整理过了,名录、人数及田地早就不准确。 但按照朝廷规则,税收的数目则按名录算。 这样一来就麻烦了。 庞知县与赵福生相处了一段时间,对她性情也有几分了解,此时壮着胆子打趣似的诉苦: “以黄岗村为例,四十七年前,村中共有967人,这些人一共需要上交税银——” 他熟悉的报出一连串的数字: “但这个户籍名册肯定不准确。” 这样的时代人的寿数短暂,许多人已经死了,新生儿未必能在短时间成长为劳动力,但税赋如山,村里的人仍要按照967人的税额照缴。 一部分人逼于无奈,逃入深山落草为寇,剩余的村民则要负担起更重的税赋。 如此一来,便形成恶性循环。 “很多人根本不信官府的檄文,近来招纳壮丁的事情不顺,一部分人认为这是官府的阴谋,只是想骗他们下山将人抓捕归案。” 庞知县说到正事,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而且不少人开始捣乱,往檄文处泼洒大粪,散播谣言,说是官府要征税。” 百姓愚昧,许多人不明就里,听到谣言便开始携家带口的逃蹿。 提起这些事,庞知县的脸色异常难看。 “有没有考虑过找个当地人打破这个僵局?” 这是庞知县的任务,赵福生倒没有因为计划被打乱而恼怒。 她深知万安县的情况非一两天恶化造成,要想将其治理,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调整过来的。 只是庞知县为她干活,她便索性出言开导了他两句。 庞知县恭维道: “大人说得不错,我开始也是这样想的,我找了个姓郭的当地人,想请他帮忙拉拢几个附近威望较高的村老作保——” 他说到这里,又开始皱眉: “开始他做得不错,哪知昨天他托人捎口信给我,说是这个事儿他做不来,让我另外再找人。” 赵福生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 “你找人办事,给钱了吗?” “给了。”庞知县知道赵福生的为人,不敢怠慢,他一见赵福生皱眉,立即起身回话: “给了三百钱,说了让他帮忙说合封门村的村老及黄岗村的一部分人,他答应得好好的。” “那他收了官府的钱敢反悔?吃了熊心豹子胆?!”赵福生的脸色沉了下来。 万安县的府衙库房空空,庞知县再是能干,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赵福生接管镇魔司时,万安县的府衙差役们已经好几个月晌银发不出来。 她拿到士绅们的赞助后,一笔银子就送到了府衙,解了庞知县之难。 可以说如今的万安县开销都是她的钱! 有人竟然敢拿了她的钱不办事,真是反了天了! 赵福生一拍桌子: “这样的恶劣风气可不能涨了,如果他没有理由,将这姓郭的先抓起来再说。” 庞知县还是第一次看她沉脸发怒,一时被震住,反应过来之后有些不知所措,还没说话,赵福生自己略微冷静了片刻,来回走了两步,抹了下额头: “他说反悔的原因没有?” 庞知县后背发麻,额头冷汗一下就沁出来了,答道: “他倒也不是存心的,托人送话来时,说的是他家里有人失踪了——”庞知县此时感应到赵福生给人的慑压感了,连忙回话。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他没有撒谎骗人的话,便是情有可原了。” 第二百零二章 山村匪患(求月票) 第二百零二章 只是庞知县自己对于这些村民的品性都不大认同。 他越说越觉得这刁民恐怕是携款私逃,只是担忧赵福生恼怒。 她毕竟是驭鬼者,生气的后果与一般人截然不同。 庞知县以往与她相交,见她时常笑意吟吟,便逐渐放松了警惕,今日话一说出口,见她发火,心中顿时就后悔了。 正胆颤心惊想办法补救间,却见赵福生重新坐回了原处,并没有勃然大怒,继而情绪失控。 外头艳阳高照,府衙的厅堂里有些清悠。 蒯满周安静的跪坐在离赵福生不远的地方,上半身趴在茶杌上,一半身影沐浴在阳光中。 一切岁月静好,不像是有厉鬼失控的架势,庞知县心中提起的大石松了松。 他率先认错: “如果这姓郭的跑了,是我识人不明的缘故,之后那三百钱,由我的俸禄补足。” “不是这个问题。” 赵福生摆了摆手。 她看庞知县吓得面色发白,不由微微一笑: “私对私、公归公,我们讨论的是公事,你怕什么?” 庞知县勉强也挤出笑容。 他不说话赵福生也能猜出他心中念头,淡淡的说道: “我暂时还不可能失控。” 赵福生端起茶杯:“但我毕竟是个人,就会有喜怒哀乐,恼怒、发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庞知县听了这话,怔立原地,一时间脸色青红交错,露出尴尬又不好意思的神色。 赵福生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这位老知县的神情,偷偷喝茶不出声,享受他的不知所措。 半晌后,庞知县双手作揖: “大人教训得对,是我错了。” 话虽如此,但庞知县的态度却一下拘束了许多。 他如果与于维德等常人交往,偶尔争辩两句,兴许双方若是意见不合,还会说个脸红脖子粗。 但与赵福生相争辩,他则如脖子上套了个绳索,总是胆颤心惊的,身体的反应总比思绪更快。 赵福生性情精明,将庞知县的反应看在眼中。 普通人对于驭鬼者的恐惧非一日形成的。 尤其是庞知县身为官员,遭遇过鬼祸,对于厉鬼的害怕是深入骨髓的,他形成的观念哪有可能因自己三言两语便被打破? 她笑了一声,接着将话题重新引回庞知县提到的‘姓郭’的人身上: “你再跟我说说这姓郭的。” “是。” 老知县双手作揖行礼,在赵福生目光注视下,他躬身回道: “这个人姓郭,单名一个威字,他原是封门村中人,世代在村中居住。” 庞知县与赵福生相识已经小半年的时间了,对她的性格也是有大概了解的。 知道涉及正事,她性情谨慎,喜欢收集详细的线索。 就算是一些外人看来无关紧要的小事,她也愿意耐心倾听,绝不会斥人啰嗦。 庞知县自己也是一个仔细、谨慎的人。 在选用郭威之前,他也不是胡乱花钱点人的,而是经过探查。 此时在心中将郭威的生平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后,他才说道: “封门村与蒯良村、庄家村这样的宗族制村庄不同,村子里多姓人口混居。” 因封门村的村民并非亲戚,也不像黄岗村一样有共同利益,因此村子里的村民并非铁板一块。 “47年前,当时在任的县令曾统计过封门村的人口,在册记数一共有1124人。” 赵福生听到这里,不由意外道: “这封门村竟然是大村落了。” “在当时算。”庞知县点头: “但因为村子各位其主,因此还算好管理。” 他说到这里,又道: “不过统计户籍的时间太久远,中间我查过档,这村子发生过一桩鬼祸,死了不少的人,后面纵使有村民还在,但是这个户籍数仍是不准确的。” 赵福生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封门村以前发生过鬼案?” “在四十三年前发生过。” 庞知县点了点头: “镇魔司应该也有记录。” 镇魔司储存过往卷宗的档案室早前因府衙里鬼祸爆发,而导致档案散乱。 一部分记录往年案件的卷宗被玷污、损毁,不过随着这几个月以来镇魔司重新走上了正轨,大部分的卷宗被人整理收录,已经归纳置案了。 此时有了庞知县的具体年份提醒,赵福生要想找到过往卷宗便十分便捷了。 她应了一声: “我稍后便去寻找卷宗看看。” 庞知县行了一礼,接着说道: “如果大人没找到,我到时也可以请师爷抄录一份。” “好。”赵福生没有推迟,向他点头示意: “你接着说。” “是。”庞知县恭敬的答了,才接着道: “我在雇佣郭威之前,也曾打听过他的底细,他家祖上四代都在封门村居住,早年记录他们是湘南人,是因水灾逃难至此地安家落户的。” 因为是外来人口,一开始不好融入村子,很是老实。 到了郭威这一代时,郭家人已经老实得近乎有些窝囊了。 “他们人口简单,胆子也不大,一些作奸犯科的事是半点儿不敢干的。” 庞知县这里所说的‘作奸犯科’是指落草为寇。 封门村与黄岗村离得近,黄岗村走货的人多,时常雇佣一部分青壮年为他们所用。 赵福生从武少春口里探听过,这些被走货人雇佣的人手段不大干净——也就是说,这些村民并非老实的良民。 接下来,庞知县说的话也验证了赵福生的猜测: “这些村民在平时就种地,一旦收成不好,或是听到哪里有货郎入村,这些村民摇身一变,拿了武器便能变成匪寇,劫杀来往货郎。” 庞知县说起这些话时,脸色有些冷。 他身为朝廷命官,对于这些行事无法无天的刁民容忍度极差。 可惜万安县近几年来越发不成气候。 大汉朝日渐穷困,朝廷手中无钱,养不起兵丁,发放不起粮草俸禄。 万安县没有朝廷养的军队,要想调兵剿匪,需要向上一级的徐州府申请。 而军中贪污成风。 若要请来这些大爷兵们,少不得县府衙要准备大量金银器物。 且随着朝廷对于镇魔司、地方驻军将领的约束力下降,这些兵丁可非善茬,若是到时一来,失去控制,说不定是要杀人掠货祸害女人的。 到时请神容易送神难。 之后万安县的数任知县虽说明知封门村附近有匪徒,且村民苦不堪言,但府衙一直不敢向上州府部门申报,就怕到时后患无穷。 在这样的环境下,封门村形成两个极端: “一是悍匪横行,打家劫舍;一是老实良民,既要向朝廷缴纳税贡,又要时不时应付匪徒的劫掠。”庞知县说到这里,都不由叹了口气: “这郭威就是这样的‘良民’了。” “这算什么良民?”赵福生抚额: “这简直要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是,债台高筑。” 庞知县点头: “他家穷得连当地的村长都不敢去催收,就怕一家子一时想不通,一根绳子了却生路。” “……”赵福生一脸无语。 庞知县接着再开口: “他家欠朝廷的税赋不少,一年到头借凑交了,刚到秋收时节,马上催债的人就坐到他家里了。” 正是因为如此,庞知县才选了他——因为郭威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此时庞知县允诺的三百文钱,旁人不敢收,对于穷疯的郭威来说,却是天上掉馅饼,什么活都敢做。 “这郭威家风水不好,养不活女人,他爷孙几代都丧妻,到了如今,他跟妻儿与他老父一道生活。”庞知县大概将封门村的情况讲完,又将事件的重心放到郭威身上: “他跟妻子生了两儿一女,但其中一儿一女都没养活,剩了个小儿子,现今四岁,平日夫妻带着。” 庞知县说道: “封门村之上是长条镇管束,我通过当地镇长找到了郭威,许诺让他帮忙寻人入伍,先说给他三百文作酬金,后续如果他招来的人手不错,一经府衙录用,我便给他每人一文的好处费。” “这个方法不错。” 赵福生点头。 庞知县就笑道: “郭威也满意,当时拍胸脯保证说将事情办妥,但哪知才过去十天功夫,他就反悔说干不了。” 老知县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那边镇上替他传口信的人说,他家里有人失踪了,不瞒大人,我初时听这话,总觉得像是借口。” “也未必是借口。” 赵福生摇了摇头,她想了想: “你也说了,封门村民风彪悍,村中又有匪霸为患——” 赵福生说到这里,语气顿了片刻,她偏头看向庞知县: “如果这些匪徒一被抓捕,照大汉律例,要判什么结果?” “这些人杀人越货,欺占良家妇孺,平时烧杀掳掠无恶不作,若被逮到,定要判枭首,尸身还要挂在城门口半个月,任由鸦雀食咬的。”庞知县毫不犹豫的答道。 但他话音一落,随即就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了: “大人的意思,是村中有人将此事告密,郭威遭了匪徒报复?” 这些悍匪毫无人性可言,手中血债累累,官府近来动作频频,可能这些匪徒已经得到风声了。 而郭威在此时站在官府一方。 在他看来,朝廷给他钱,使他招揽杂工,杂工获得一份差事,而他获得官府的奖励,这是双方皆大欢喜的事; 但这一幕在匪徒看来,极有可能是郭威成为了官府的走狗,朝廷的鹰犬,帮着官府办事,是要剿灭匪徒的。 这种猜想下,穷凶极恶的悍匪必定会挺而走险。 他们如果对官府有忌惮,且又背后有聪明人,便不会明目张胆对郭威下手——因为如此一来会激怒官府,换来不可收拾的后果。 若照赵福生思路,便该绑架郭威的家里人,暗地里使坏,勒令他不与朝廷合作,背后下黑手,将这事儿搅黄。 只要使用‘拖’字诀,时间一长,匪徒毕竟是地头蛇,万安县的官府数十年不作为,府衙财正空虚,这次的‘事件’未必能坚持多久。 时间一长,事情不了了之,一切便烟消云散了。 当然,这是赵福生的视角。 但是匪徒未必是这样想的。 “这个事不好说。” 赵福生心中有自己的想法,但她谨慎仔细惯了,并没有率先便否认庞知县的猜测: “兴许有这样的可能,但我认为可能性不大。” “大人此话怎讲?”庞知县问。 “你也说了,封门村的匪徒大多都是村民落草为寇。”赵福生分析道: “这些人大字不识,没有见识与眼光,行事冲动,之所以这么多年形成匪患,纯粹是因为万安县府衙太过无能、废物!” 她毫不客气的话令得庞知县老脸一红。 农民化身为匪的事不少,但这些人没有刀胄装备,没有见识,没有经过训练,纯粹是凭借一腔逞勇斗狠及残忍手段掠杀良民罢了。 之所以成为祸患,是因为这些人有两重身份。 放下刀后,他们会化身村民,提起刀后又变成恶匪,再加上彼此维护,不好指认。 而朝廷军一来,这些人会逃入深山,军队需要粮草供应,无法打持久战,天长日久之下,才使得这些匪患难以彻底根除。 另一方面,对于村民来说,受匪徒祸害及受军队祸害恐怕下场是一样的。 相较之下,搞不好军队肆虐后的祸患还要大一点,反正都是被人烧杀抢掠,附近的匪徒还讲究个长久抢掠,而朝廷的正规军手段凶残得多,对百姓来说危害更大。 这也是封门村匪患几十年无法得到彻底拔除的缘故。 追根究底,并不是匪徒太狡猾、有见识,而是大汉朝官府、军队无能,已经失去了民心的缘故。 “这样的悍匪认定郭威是会出卖他们的人,大概率会杀人灭口,而非迂回婉转,先从绑架他家人下手。” 如果这些刁匪有这样的见识,封门村的情况便不会这样糟了。 赵福生说到这里,放下茶杯伸了个懒腰: “不过事情只是我的推测,郭威的家人究竟是出了其他的意外,还是受到了匪徒的绑架勒索不好说,总要实地去看看再说。” 说完,她看向怔忡的老知县: “如今县中有可用的人手没有?” 月底啦,顺便捞把月票,过期就要作废啦,请求大家能投给我~~~ 第二百零三章 决定前往(求月票) 第二百零三章 庞知县还在心中想着赵福生所说的话,冷不妨听她问起县里可用人手,不由一个激灵,连忙回道: “大人,如今人手不够用。” 他一脸为难之色: “以往也闹过匪患,往些年的解决方法,是县府向县中士绅大户们借家丁人手。” 大汉朝除了鬼祸横行之外,兵匪之乱也是此时致使民不聊生的罪魁祸首。 许多当地豪强会遭遇兵匪祸害,为了护家,一些士绅、门阀便会自己出钱雇佣打手看家护院。 以前万安县也是如此。 到了剿匪时节,知县便请当地士绅、土著率先缴纳一笔剿匪的资金,随后再向百姓也征收‘保护费’。 钱一到手,便用以向士绅、土著租借家丁、护院缴匪。 这些人浩浩荡荡出发,到了封门村当地阵仗摆开,吃喝闹腾一段时间,起到了震慑作用便走。 最后留下满地疮痍,真正的祸患却并没有根除,而是留下来变成陈疾,化成压在贫苦百姓身上的一座大山,令他们逐渐痛苦到麻木。 赵福生一开始提出从封门村、黄岗村雇佣壮丁的时候并没有真正的考虑过要在短时间内解决这些匪患,她以镇魔司令司的身份去思考,首先考虑到的是鬼祸。 可此时与庞知县提起郭威,却因此谈论到了匪祸,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无名火。 戾气从她心中生出,化为一种想要见血的杀戮冲动。 厉鬼受到这种负面力量的吸引,化为她脚下的阴影,蠢蠢欲动。 她心绪起伏,眉宇间带着阴鸷,起身来回的走动。 一旁本来玩着手指阴影的蒯满周似是感应到了什么,倏地转过了身来。 小孩受到影响更重,她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朵已经完全盛放的鬼花,眼瞳的黑色扩散,将整个眼眶全部占据,身上鬼气森然。 先前还艳阳高照,此时阴云袭来,屋檐下被阴影挡住,镇魔司内的温度瞬间降低了许多。 赵福生识海里响起封神榜提示:宿主的气息与厉鬼相融合,鬼物即将复苏,是否消耗20功德值镇压? 是!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识海内功德值被扣除。 片刻之间,她身上的阴森诡厉感消失,脚底下蠕动的阴影中,有不甘的怨毒意识如潮水似的褪去,被封神榜牢牢的压制。 屋檐下的阳光重新照入,厅堂内的寒气散除。 本来鬼气腾腾的小孩眨了眨大大的双眼,脸上露出迷茫且不知所措的神色。 蒯满周眼里的黑气散开,一双眼睛落到了赵福生身上,盯着她看了半晌,似是在这片刻间,她的情绪在这片刻间已经缓和。 小孩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略微泛黄的长发垂落下来。 小丫头将手里的花瓣一叶叶撕开,鬼花化为黑气散开,她重新趴回桌面上又玩起了手指头,似是对赵福生、庞知县的对话不感半分兴趣。 庞知县还不知道先前危机一闪而过。 他只隐约觉得先前那一刻有些冷,老知县打了个喷嚏,心中揣测:兴许是入秋后天气转凉的缘故,近几日他见天气好,出门时少穿了件衣服。 老知县搓了搓胳膊,接着先前的话题道:“但万安县去年出了事后,许多有能耐的人早搬走了。” 于维德等人之所以没有走,是因为家中实力不够,一时片刻没有找到合适的去处。 “如今虽说万安县还有一些人,但是豢养的家丁仆从不够,大人如果是想要剿匪——” 庞知县正踌躇着要如何解决这桩事时,赵福生摇了摇头: “不借家仆。” 她的话令庞知县顿时怔住: “不借家仆?” “这几十年前,万安县各大豪强富户养的仆从可与这些匪徒交过手?” 赵福生笑了一声,问了庞知县一句。 她这话一下将庞知县难住。 “我、我,不瞒大人,我来万安县的时间不够久,确实没有亲眼见过——”庞知县吱吱唔唔的答。 “——不过以往府衙记录中,也有过几次围困的时候。” “杀了多少匪徒?” 赵福生问完,又摆了摆手: “算了,这些记录作不得数。” 万安县的情况比她想像的还要糟,这些形式化的记录未必靠得住。 记录的杀匪人数兴许可能会成为历任官员的履历,使其任期满好升职调走,至于这些数字是不是真的,亦或是不是匪徒,而是杀良冒功,都是未知之数。 赵福生皱了下眉头,忍下心中的厌恶,说道:“这次郭威家人失踪是个好机会——” “……”庞知县不明白她话中意思,正待要问,却见一旁正玩着手指的蒯满周突然转头: “我也要去。” 这孩子自蒯良村鬼案加入镇魔司后,一直沉默寡言,只时常像是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赵福生左右。 庞知县从一开始的畏她、惧她,到后来已经习惯了小丫头影子般的存在感了,此时冷不妨听到她说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蒯小大人要去哪——” 他话音未落,就听赵福生道: “我准备亲自去一趟封门村走一走,看看这个地方究竟如何。”她意有所指: “43年前曾发生过鬼案,却没有断绝了村庄的传承,又饱受匪患之苦——” 她笑了笑: “我倒要看看,郭威的家人是不是真的落入山匪草寇之手!” 赵福生说完这话,庞知县一下怔住。 好半晌后,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赵福生说了什么,随即大惊失色: “大人要去封门村?” “不错。” 赵福生下了决心,此时顿时觉得心中舒服了许多。 她来回踱了两步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已经温凉的茶盅轻抿了一口: “封门村我早想去了,曾经发生过鬼案,蒯良村鬼案时,庄四娘子的大嫂也是封门村人。” 赵福生说到这里,看了小孩一眼。 当日蒯良村鬼案发生后,她被缠在鬼梦中,曾与蒯家几媳妇‘对话’。 如果鬼梦之中,这些厉鬼残存的关于生前的记忆碎片属实,那么蒯家几个儿媳在世时,对蒯满周爱护有加。 而蒯大娘子出身于封门村中,此时蒯满周听到大伯母的娘家出事,想要同行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小丫头驭鬼的情况特殊,庄四娘子死后与蒯良村的人相互压制,蒯满周作为驭鬼者受厉鬼的影响并没有其他驭鬼的人那么严重。 但她没有失控,不代表没有危险。 赵福生一直都将她约束在身边,暗地里观察着她。 此时她愿意跟在自己身边前往封门村,于情于理赵福生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边一大一小做决定很快,庞知县还没反应过来,二人已经商议好了。 “可是大人,这、这样的小事,哪用大人出手?” 庞知县有些不知所措: “不过匪患罢了,郭威家人失踪也未必与匪有关,怎么劳烦大人亲自去呢?” “由我们去最适合。” 赵福生淡淡的笑了一声,眼中杀机展露。 “我们没有钱请上州兵卒,穷人也有穷人的剿匪法——”她说完,看着蒯满周笑: “满周说是不是?” “嗯!” 小丫头用力的点头。 庞知县还想说话,赵福生摆了摆手: “我已经决定了。” 从办完蒯良村鬼案后,万安县平静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赵福生猜测,这种县内暂时的平静,应该是与镇魔司的匾额拼凑有一定的作用。 “反正我们这一去快则两三天,慢则五六天,很快就会回来的。” 赵福生说这话并非吹牛。 她与蒯满周二人都驭使了灾级的鬼物,两个驭鬼者联手,她又有功德值在身,就是封门村的事再棘手,赵福生也有信心很快将事件解决。 “这一段时间县里的政务你帮我管住,镇魔司的事有老张在,暂时也不会出差错。” 张传世驭使了大凶之物,且他后背还有赵福生打下的烙印,只要县中不出大鬼案,以张传世如今手里的力量,一般的诡异事件他能压制住。 令她在意的,反倒是纸人张的存在。 此人诡谲难测,且行为怪异—— 她想到这里,又叮嘱庞知县: “到时如果有你拿不准的事,你去夫子庙,请刘义真出手。” 刘义真也有对付厉鬼的本事在身,他也属于镇魔司的一员,如果期间发生了什么大事,他也应该会帮把手。 她交待得如此细致,庞知县纵使心中还想劝她,但也知道她决定的事无可更改,便忐忑不安的点头。 “事不宜迟,你现在去找范必死替我打点行装,我与满周马上就走。” 庞知县硬着头皮点头。 “大人,”他不敢耽搁,即刻就要去找范必死,但在临出门前,却似是想起了什么: “这一趟行程不如让府衙安排两个人手同大人一路。” 他怕赵福生拒绝,连忙说道: “一个是封门村替郭威报信的人,也是那村镇上的差使,一个则是近来负责往返两地的差役,他熟路。” 赵福生曾说过,镇魔司办案,尽量不牵涉无辜的杂役,使用人手方面以令使为主。 但她决定去封门村不是为了鬼案,而是想要镇压当地的匪患,这件事情与县府相关,因此庞知县说完后,赵福生并没有拒绝,只是点了点头。 庞知县松了口气,出门去了。 不多时,他就寻到了此时正在处理府衙杂务的范必死,将赵福生的交待跟他说了。 赵福生本来以为范必死会先来寻自己,却没料到武少春抢先了一步。 “庞知县说,大人要去封门村?” 他进了偏厅先行了个礼,接着直接将来意问出。 “对。”赵福生点了下头。 她看武少春神情有些急,心中隐隐猜到他进来见自己的缘故,不由开门见山: “你也想去?” “是的,大人。” 武少春见自己的想法被她点破,索性承认: “封门村我也去过,那附近一带我也较熟,可以替大人引路。”他说道: “我想跟大人同行,多办案子——” “你既然过来,庞知县应该也和你说了,封门村43年前虽说发生过鬼案,但我此次过去,却是临时起意,不是为了鬼案而去的。”赵福生回他道。 武少春十分坚持: “庞知县说了,大人是为了匪患才去,我跟在大人身边有个照应,能帮忙我就帮忙,不能帮忙我就自己躲,绝不给大人添麻烦。” 反正此次前去封门村赵福生是准备依靠厉鬼力量简单、直接、粗暴的解决麻烦,有她和蒯满周在,武少春也很难惹出麻烦。 她点了点头: “既然是这样,那你去收拾一下,稍后一起上车。” 武少春见她应了,不由喜出望外,一拍胸口: “我没什么准备的,直接就可以走。” 赵福生倒不像他这样洒脱,她还有事要做。 封门村除了是蒯大媳妇的出生地,且与黄岗村的人往来甚密引起她的注意外,庞知县的话也让她听进了心中。 43年前,封门村曾经出现过鬼案。 她打发了武少春去门前等候,自己则起身前往镇魔司搁置卷宗、档案之处。 厢房中原本有杂役在洒扫,看到她与蒯满周进来时,那几个杂役连忙低头收拾了桶与抹布等迅速退走,留两人在厢房中。 赵福生自重生以来,在镇魔司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在这间档案室中度过。 她时常翻阅卷宗,从以往的令司主事们记录的鬼案里丰富自己关于对鬼物及这个世界的认知,争取将来在办鬼案的过程中可以获得更多的生机。 范必死惯会察言观色,因此镇魔司的档案室是最先被改造整理的。 经历了小半年的时间,此时的档案室与当初赵福生第一次踏入时截然不同。 厢房被扩大了一半有余,书架全都是重新更换过。 每排架子前根据大汉朝的年、月摆放卷宗。 “43年前——” 赵福生自言自语,绕过数排卷宗,很快找到了标记有《大汉203年录》的架子。 这一年发生的鬼案不多,卷宗仅只有三张。 她定了定神,随手将一卷卷宗抽了下来,拿在手中。 “福生,43年前有事情发生吗?” 小孩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 赵福生没有抬头。 3月最后一天哈~~ 求月票,目前我有两千多票,如果3月总票数达到3千票,明天加更2k字哈~~~~ 第二百零四章 讨要俸禄 第二百零四章 但从眼角余光,她能看到数根细黑如丝发的诡线穿过屋子的横梁垂吊而下,编织成一张怪异的特殊‘吊床’。 平日沉默不多语的小孩此时坐在这张以厉鬼力量织成的‘吊床’上,一双小脚垂空,如同荡秋千似的,在半空中一摇一晃。 这小孩驭鬼后进入镇魔司以来,几乎从不与其他人说话,但她觉察力异常敏锐——赵福生摊开卷宗的动作一顿,眼珠动了动,眼里闪过晦暗莫名之色。 先前她打算去封门村,庞知县与她相处的时间远比蒯满周久,但庞知县没有意识到她的想法,小丫头却抢先将她的想法察觉到了。 庞知县提起封门村43年前时发生过鬼案。 赵福生自认自己自控能力非凡,她当时听到这个年份时,心中曾有过波动,但并没有表现出异样来——至少老知县没有察觉,而蒯满周又知道了。 她想了想,索性直接问小丫头: “你怎么看出来的?” 小孩双腿摆了两下,用这力量带动身体在半空中前后的摇晃: “猜的。” “猜的?!” 赵福生听到这个答案愣了一下,接着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原来是直觉。” 她心思复杂,擅长与同样心思深沉的人打交道,寻常人心中暗藏的心眼儿几乎能被她一眼看透,极力有遗漏。 此时她直接了当问小丫头,却没料到小孩的心思单纯,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复杂。 “福生,43年前发生了什么?” 蒯满周答完她的话,并没有将心思放在杂绪上,而是直接了当的问起43年前的事。 她对赵福生充满了好奇。 这会儿荡着秋千问她过往时,这驭鬼的小丫头才终于展现出几分孩子的天性。 赵福生笑了笑,说道: “我是觉得这个时间有趣。” 她并不是敷衍的人,既然已经与蒯满周提起了这个话题,便先在脑海里思索了片刻。 从重生以来,种种与大汉朝四十年前相关的事情在她大脑中一一排布,列成条条看似不相干,但又好似彼此之间有千丝万缕联系的线索。 “时间?” 蒯满周双手抓着两侧的鬼丝,一双小小的赤足脚踝相缠,身体荡了荡,偏头问了赵福生一声。 “从哪里开始说呢?”赵福生沉吟片刻: “就从四十年前万安县城南刘氏宗祠的鬼案开始说起吧。” 小丫头如今是万安县镇魔司的人,且她驭使了灾级以上的两方鬼物,将来夫子庙的两大厉鬼事件,赵福生也将她计划在其中。 此时整理了思绪后,她就道: “四十年前,城南刘化成——” 她从刘化成因在上京时杀了一个人犯致使此人死后厉鬼复苏开始说起,提到刘化成遭贬官回故里,多年后无头鬼厉鬼复苏。 “而在四十一年前,万安县狗头村有个名叫武大通的人——” 狗头村鬼案也从赵福生口中说出,她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 “少春就是狗头村鬼案的幸存者。” 小孩荡了两下,点了点头。 她的长发飞扬在半空中,如同铺海中肆意飞扬的海藻,发尾划出长长的漆黑残影,将她苍白的小脸包裹其中。 “都和纸人张有关。”蒯满周说了这话,又有些疑惑: “可是福生,你提了40年前的案子,也说了41年前的案子,这跟43年前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蒯满周的反应敏锐。 她好像是天生办鬼案的人材,能从赵福生的话中捕捉到关键性的讯息。 赵福生笑了一声: “你见到过孟婆吧?” “嗯。” 小女孩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她在43年前发生什么事了?” “43年前,她的女儿沈艺殊失踪了。”赵福生答道。 本来正在半空中荡着秋千的蒯满周一下愣住。 兴许是因为年幼丧母,她对于这种母女之间的情感好像格外的关注。 小孩丧失了荡秋千的乐趣,她突然纵身往下一跳——小小的身体如轻盈的蝴蝶在半空中顿了片刻,接着身影化为血色残影消失。 再次出现时,已经站在了赵福生的面前。 半空中的鬼网散开,须臾功夫化为无形,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女儿去哪里了?”她抓着赵福生的衣摆,仰头问道。 “应该是被人拐走了。”赵福生回她。 “是纸人张吗?”蒯满周问。 赵福生手肘移开,低头看她。 从蒯良村惨案发生后,蒯满周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与好奇心。 她从不跟镇魔司内的其他人讲话,也不跟人玩耍,就是留在自己身边,很多时候都是躲在阴影里,自己与自己玩乐,很多时候一整天跟人一句话都不说。 此时她却表现出难得的好奇,这是为什么? 赵福生的脑海飞速运转,猜测着蒯满周的转变缘故,怀疑是不是因为孟婆女儿失踪的缘故。 “这个我不清楚。”赵福生心中想着事,嘴上却道: “不过从孟婆的叙述,我怀疑有这种可能,毕竟刘氏宗祠的鬼案与他有关,已经是很肯定了。”她说到这里,目光与蒯满周对视: “当日钉住了你娘的那支鬼钉,就是他利用武大通那特殊的儿子,从刘氏宗祠盗走。” “我娘变成鬼——”蒯满周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突然浮现出条条横向的黑纹。 黑纹越来越大,往她脸颊四周扩散,很快布满她的腮颊、下颌,并且纵向往下,顺着小孩的脖子没向四肢百骸。 屋外的阳光开始被遮挡,厢房内气息陡然降低。 不知何时,厢房的上方开始飘荡起漆黑的细细丝线,宛如条条垂落的蛛丝——“跟他有关吗?” 蒯满周幽幽的问。 “你娘的生平过往他有没有插手我不清楚。”赵福生感觉到重重压力袭来。 屋梁的四周开始飘起鬼线,血腥气逐渐变浓。 阴煞之气化为实质,变成一种无形的压力,将她笼罩其中。 赵福生的神情冷淡了下去,警惕性一下提升到极致,同时一心二用,一旦蒯满周动手,她立即召唤门神将这小孩反制住。 “但是厉鬼复苏的概率谁都说不清楚,纸人张只要还能说话、有思维,他就不能称为鬼,他没有那个通天的本事,能令你娘死后必定变鬼。” 她冷冷的盯着小孩,表情逐渐严厉: “且一个人的力量再强,也难与环境相斗。”赵福生加重音量,提醒蒯满周: “外在因素只能影响进程,无法决定结果。你要清楚,执行了家法的是蒯良村的村众!” 赵福生的表情严肃: “我们虽然驭鬼,但毕竟是人,有喜怒哀乐,涉及自身亲人,自然也会愤怒,但不要被怒火牵引,失去理智,否则与只知道杀人的鬼物有什么区别?” 她说完,又斥道: “收起你的厉鬼力量,你在镇魔司内,拿我的俸禄听我的话,你的职责是办鬼案,而非任性行事,听到不开心的事就发脾气!” 普通孩子发脾气最多哭闹尖叫,而蒯满周的发脾气会导致难以估量的后果。 “我现在和你好好说话,是给你体面给你尊重,你要是素质差,我就要用低素质的手段跟你‘沟通’。” 赵福生警告的话语一说完,蒯满周愣了一愣,接着扁了扁嘴,似是要哭了。 她突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张小小的方巾,擦了擦眼角: “福生,你怎么这么凶?!” 话虽是这样说着,但是屋里紧绷的低气压却瞬间被打破。 飘散在横梁上的鬼线消失,那股本来逐渐浓郁的血腥气也开始散逸了。 屋檐下的阴影散开,明媚的阳光重新洒落下来。 赵福生静静的望着拿了一张帕子捂着脸哭的小丫头,半晌后笑了笑,将羊皮卷宗往腋下一夹,腾出两只手去将小孩的手拉开。 小孩的眼睛并没有红肿,脸上没有泪水,苍白的脸上黑纹纵横,带着一种诡异森然的感觉。 她揪住蒯满周的脸往两边拉扯: “假哭!” 先前还在装哭的小孩脸色迅速阴沉,突然将她手拍开,眼里浮现出警惕之色,尖叫道: “少管我!” “我偏要管!”赵福生并没有被她吓住,音量提高,将小孩的声音压过: “我不管你谁管你?” 她话音一落,先前还如凶恶小兽般的小丫头瞬间怔住。 是啊,如今还有谁来管她? 蒯满周的脸色更加雪白,她仰头怔怔的望着赵福生,眼里逐渐浮出水雾。 那布满脸颊的黑纹逐渐淡去,她突然伸手紧紧将赵福生的双腿抱住: “福生。” 她小小声的喊了一声。 赵福生感觉她脸颊贴着自己大腿的地方迅速泅湿,小孩这下是真的哭了。 “……”赵福生静静任她抱了半晌,蒯满周将脸埋在她腿前,许久后,她逐渐平静了下来。 赵福生正想要说些什么时,她突然闷声道: “没有发钱给我。” “什么?!”赵福生眉梢跳了跳,蒯满周仰起头。 她脸上的黑纹此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眼圈、鼻尖有些红: “福生,你没有发钱给我,一个多月了,没有俸禄。” “……” …… 两人正说话时,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范必死有些不安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大人——” “进来吧。” 赵福生松了口气,喊了一声。 范必死随后进屋,郑河也蹑手蹑脚跟在他身后。 两人进来之后就觉得有些不对头,缩着脑袋站到一侧。 先前在外间时,有杂役回报说是听到档案室内蒯满周在尖叫,范必死担忧赵福生与小丫头发生了冲突。 这两人可是非凡的驭鬼者,若是真的放开手脚打起来,镇魔司可不够这俩祖宗折腾的。 范必死头皮发麻,壮着胆子过来的。 他怕出事,临时拉了驭鬼者的郑河一道。 好在进来之后这两人好像已经平和了,一大一小站在一起,蒯满周的眼睛有些红,像是、像是哭过…… “蒯……令使她……” 范必死犹豫着问了一声,赵福生有些庆幸的道: “你来得正好,满周来我们镇魔司也有些时间了,她如今还没有发放过俸禄!” “???”范必死与郑河二人一脸疑问。 他们猜想了许多种两人发生冲突的缘故,却没想到赵福生竟然会提起这个话。 “她闹着讨要薪俸,你赶紧将她领走,看看以往令使的俸禄是多少,给她补上了。” 赵福生有些头疼的挥手。 范必死一脸迷惑不解,但他也突然意识到蒯满周确实没有领过俸禄。 按照以往镇魔司规则,令司、令使是有月银的,对比朝廷命官的收入来说,镇魔司的人收入要高得多。 但无论是令司还是令使,都是卖命的活儿,他们有的是弄钱的手段,不可能真的靠镇魔司的月俸生活。 不过赵福生接手镇魔司后,一改以往令司揽钱风格,她上行自然下面的人也要跟着效仿。 范必死有些纠结的想:难道真的只按照规则发放蒯满周俸禄吗?这样会不会对一个驭使了灾级厉鬼的‘大人’太不尊重? 他满心忐忑,拉着发完脾气之后又变得乖乖的蒯满周走了。 郑河也想溜。 他是被范必死强行拽来‘劝架’的。 说实话,无论是蒯满周还是赵福生,这两个人都是硬茬子,他是一个都惹不起的。 郑河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以往他太高调的缘故,导致范必死觉得这样的‘和事佬’他也能做。 看样子以后应该低调一点,俗话说出头橼儿先朽烂,以后不能这样张扬了。 他正也要悄无声息的跟着范必死逃走,脚步还没迈出,便被赵福生唤住: “郑河别走。” 郑河顿时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处。 “大人。”他哭丧着脸转过身,因为烦恼的缘故,他脸上浮现出大块类似他驭使鬼物脸上的褐色钱斑,看起来丧眉耷眼的。 “这两天我有事要离开镇魔司,但我有件事情要你去做。” 郑河一听不是责骂,顿时神情一振:“大人只管吩咐——” 说完,他又有些忐忑不安的抚了抚胸口。 他担忧赵福生是要他去办理鬼案,没料到封印了他自己的厉鬼后,活儿这么快就来了—— 郑河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赵福生说道: “与鬼案无关,庞清跟我商议了一件事。” 她将庞清提出需要有人带队前往益州购买木材一事说了个大概,接着道: “我想你将古建生带上,一起前往益州。” 赵福生将话一说完,郑河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脸上的鬼斑登时都消褪了许多。 他一扫先前的晦气之色,整个人竟然有些兴奋的样子: “大人放心,这件事儿交到我手上了,定会给大人办得妥妥贴贴的。” 郑河一手握拳,一手以掌包握,并摩擦了数下。 “不瞒大人说,我在没有驭鬼之前,本来就是跑商的,当初招惹上这鬼祸,也是因差阳错——”他喜滋滋的道: “这下也算回归老本行了。” 能不办鬼案,对郑河来说就再好不过。 只要不与鬼打交道,他厉鬼复苏的机率就会更晚,生存的期限也会比预期的更多。 跑商对庞清等人来说是不入流的工作,但对郑河来说则是做回原本的行当罢了。 再说他如今驭鬼在身,所到之处也没有人敢对他不敬。 这桩差事他美滋滋的接了,在赵福生打发下,忙不迭的出去找庞清商议了。 将众人打发走后,赵福生终于松了口气,有时间坐下来好好的看一看大汉朝203年的这三卷卷宗。 她回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将卷宗缓缓摊开。 赵福生的运气不错,她拿到的第一卷卷宗被拉开后,上面写着: 大汉朝203年11月下旬,万安县治下长条镇.封门村。 赵福生的眼睛一亮,将这卷档案捧起,细细阅读。 “……接到长条镇的报案,当地封门村出现鬼域……” “我带领八名令使一同前往长条镇,进入鬼域中……” 赵福生的目光往下移,再次出现记录,已经是三日后。 “三天后,封门村的村民齐大牛来到村长家中报案,说是他五岁的女儿不对头,我与陈浩、李能……(几名令使名字记录)赶往齐家,到了时发现齐大牛女儿不知所踪。” “他离家报案时家中留了老母、妻子及另外两个儿子,据其十一岁的长子说,齐大牛的女儿举止出现怪异,随后整个人就原地消失了。” “根据齐大牛长子所指位置,发现齐二妞失踪前的位置留下了一枚细小的足印。足印很浅,用手丈量后,证实这脚印约十寸长。” 赵福生看到这里,深思了片刻。 她重生已经半年左右时间,除了办鬼案,其他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了解鬼案及此时大汉朝的风俗、习惯及一些基础的知识上。 结合原主的记忆,她脑海经过简单的换算,一下就意识到这脚印的大小是有问题的。 大汉朝的一寸尺码约等于2.3厘米,十寸便约有23厘米长。 这个尺码如果换算成鞋码,约等于36码的脚。 而在卷宗记录上,齐大牛的女儿事发时年仅5岁。 五岁的小孩脚码不可能这么大,通过这简单的文字记录,赵福生已经猜测到这齐二妞应该已经死于厉鬼之手。 鬼无情,杀人纯粹出自于厉鬼杀戮本能,自然不可能有怜悯弱小之心。 赵福生定了定神,接着往下看: “陈浩跪趴在地上察看,并以宣纸拓印,发现这脚印泛着黄色,细闻有淡淡的血腥气。” 从卷宗记录看来,这位曾经办过封门村鬼案的令司主事性情谨慎,办案风格也仔细,将这些细节记在卷宗上,哪怕是事隔43年后,赵福生通过文字的记载,依旧可以追溯当初的案件过程,仿佛透过文字能想像得出当时的情景。 啊啊啊啊啊,三月结束啦,虽说昨天没有达到加更目标,但感谢大家的支持,所以今天仍然小加更,一共5k字大章哈~~~ 第二百零五章 红鞋鬼案 第二百零五章 “封门村并非黄土地,这脚印颜色不对……齐母惊呼,我们赶过去,发现齐妻出现怪异。” “事发时齐妻年36,穿姜黄麻衣,见镇魔司人闯入神色不变,目光僵冷,如同死人,站在原处。” 普通百姓怕见官。 镇魔司的地位极高,连当地官员见了都要吓得发抖,更别提普通农家妇人了。 齐妻见镇魔司的人出现而不惊,应该已经是遭遇了不测。 赵福生接着往下一看: “最离奇的,是她的脚下穿了一双怪异的鞋……鞋一灰、一红,一大一小!” 赵福生看到这里,瞳孔一缩。 根据之前所记载的线索,她几乎可以笃定43年前的这桩鬼案里,这‘鞋’可能是鬼案的重要线索。 果不其然。 之后的卷宗接着记录:“齐妻长有一双大脚,至少长十一寸。” (折合约40码。) “她穿的灰鞋,鞋尖破烂,以旧布缝过几层,边沿见毛,而另一只红鞋簇新,小巧得多,最多十寸,齐妻的大脚硬挤在其中,脚背都勒拱而起。” 这样一看,赵福生越发笃定这桩鬼案红鞋就是鬼案相关之物。 她心中一动,暗自猜忖:这红鞋的脚印说不定就刚好十寸,与齐二妞临死前留下的一个足印相同。 “齐妻一脚踮起,一脚踩地,我们进屋之后,她神情不变,经李能远远喝斥却不动。” “我细看她穿红鞋的脚只脚尖轻微点地,约三息功夫,齐妻的脑袋干瘪下落,如同沸水融冰,就在我们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福生透过文字,都能想像得到当时镇魔司的几人在处理这桩案子时的惊恐神情。 “齐妻消失后,她生前最后所站的位置留下了一枚殷红如血的脚印。我们令齐大牛拿了宣纸去拓脚印,脚印色泽呈红褐色,带血腥气,有煞气存留其中。” 之后的记录涉及了关键数据,验证了赵福生猜测: “经测验,这脚印长十寸,与齐二妞死前留下的脚印大小相同,我以此推测,齐家母女死了同一厉鬼之手!” 封门村的厉鬼出现了! 且是出现在镇魔司的几位办案人员面前。 从齐大牛的妻女相继出事,赵福生凭借眼前数行字,初步估计这厉鬼可能会以‘就近原则’的方式杀人。 所谓的‘就近原则’,包括但不仅限于:齐大牛家中的人,以及亲眼目睹厉鬼杀人一幕的人,以及触碰过厉鬼标记后的人,及碰触与厉鬼相关物品的人——例如测量了齐二妞及齐妻死后留下血足印的令使。 除此之外,因卷宗对于这桩鬼案的前情记录较为简略,赵福生无法推断封门村在向当地镇、县报案前村中死人的情况,是男女老幼都有,还是只死女人。 她耐心往下看,接着果然就见到了齐妻死后不久,令使陈浩突然出事。 案卷记录: “经商议,大家认为齐大牛家极有可能受厉鬼杀人法则笼罩,决定暂时退出齐大牛家,将其一家几口锁在家里。” 当时的情况卷宗没有记录,但赵福生猜得到事情应该并不顺利。 正当镇魔司的人准备离开齐家时,“……陈浩突然僵立原地,李能喊了他两声却不应,王现上前拉他,却发现他手心冰凉,手指僵硬。” “他脸色惨白,脸颊、颈侧及手背开始出现大量尸斑。同一时刻,他的身体歪斜,他的脚背弓起,呈猪蹄状,脚尖、脚跟落地,脚掌骨断折,刺破皮肤,血从创口处涌出,一只小巧的红鞋套在他的脚上。” 这位43年前跟随令司主事前往封门村处理鬼案的倒霉令使成为了鬼案的牺牲者。 陈浩一出事后,至少让赵福生确认了封门村的这桩鬼案法则并非只针对女人,而是男女老幼无差别乱杀。 之后的屠杀并没有完结。 随后齐大牛及其老母,以及长子、次子全未逃脱,一一被厉鬼杀死。 这下众人慌了神。 没有谁敢再去丈量这些人死后留下的血足印,众人都担忧厉鬼索命。 当时的令司当机立断,下令将齐大牛一家房舍烧毁,村中众人在恐惧之下一一照吩咐,堆柴烧齐家。 大火足足燃了两天,齐家被烧成灰烬。 这两天时间,并没有再听说封门村有人再死。 “不过我清楚事情并没有这么轻易了结。”卷宗上写着: “平民百姓不知道厉鬼厉害之处,以为不再有坏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鬼域没有解除,这证明厉鬼仍在杀人。” 封门村不小。 47年前的朝廷查过户籍,当时村庄有上千的人口,这样大的村落,并非宗族制,各自为主,村长的威信有限,众人谁也不服谁。 家中有人失踪后,村民未必能及时上报,这就让鬼案的蔓延有了扩大的契机。 “我意识到不能让厉鬼这样杀人下去,我在封门村已经留了四天,鬼域没有解除,且有扩大的趋势,厉鬼杀人的速度快,间隔时间短,这样下去,鬼物会以极快的速度进阶。” “得将它送走!” 写下这句话时,羊皮卷宗上的笔墨浓了些,可见记录此案的人当时内心并不平静。 “鬼不现身,我就主动引鬼。” “我需要选一个引鬼上身的人来办这件事。” “我选中了李能,我让他点燃了鬼香,厉鬼很快闻香而至,李能迅速成为厉鬼下一个杀人目标。” “……鬼被困在了李能身上……我让王现、杨冲……几人披麻戴孝,以纸钱开路,引诱厉鬼前行,最终将其引离封门村。” “……同行令使一一死去,鬼法事的力量耗尽,我目睹李能钻入一个深山老坟中,封门村鬼域解除。” 鬼域一除,意味着封门村的鬼案正式了结。 当年处理这桩鬼案一共去了九人,包括一名令司八名令使,但除了封门村死亡的大量村民外,镇魔司同行八名令使竟然无一生还完! 就算赵福生已经习惯了鬼案的诡异危险,此时看到这桩隔了几十年的鬼案,依旧是心中生出波澜。 这桩鬼案虽说暂时得到处理,但在赵福生看来却并不算是完美。 鬼案的终结以厉鬼被令使李能引走为终,鬼域解除,厉鬼钻入深山老坟。 从字面意思来看,似是鬼归山坟,鬼案得到解决。 可赵福生心中清楚,厉鬼不死不灭,除了封神榜的开启地狱将其收入,以及启动封神榜封神之外,并没有彻底的永绝后患的方法。 (事实上封神榜的解决方法也并非真正的彻底解决,在赵福生看来,封神榜的存在,只是将游荡的厉鬼约束于一个人身边,隐患始终仍在。) 引鬼入坟的解决方案在赵福生看来更像是当时的令司主事用方法令厉鬼暂时陷入沉睡状态,但厉鬼终究会苏醒。 一旦鬼物复苏,便可能会造成新一轮的杀机。 而这桩43年前的鬼案记录上,对于厉鬼杀人的方法倒是记载了,但关键性的讯息则一个没有。 例如:红鞋身份来历当时的令司主事没有盘查,以及鬼物标记受害者的方式也没有摸清。 如今事隔几十年,要想再查当初红鞋厉鬼的身份并不容易。 毕竟这桩鬼案发生在万安县的地盘上,虽说这些年来一直相安无事,但一旦爆发,恐怕会造成大量百姓的伤亡。 赵福生如果不知道这桩鬼案的隐患也就算了,如今她已经了解前情,自然是想将这桩隐患掐灭于萌芽状态。 ——绝不能让封神榜扣除自己功德! 赵福生眼眸沉了沉,将卷宗重新合上,决定趁着此次去封门村的机会,正好让人寻找当地六十岁以上的、经历过当年鬼案的幸存老人,到时再打听一下这桩鬼案始末。 如果可以从这些幸存者口中找到当初李能被鬼附身后钻入的老坟所在地就再好不过,她可以想办法将这样的坟打个印,使厉鬼被镇压的时间更长一些。 她打定主意之后将手里的卷宗放下,想了想又以手指重新将羊皮卷拨开。 那滚束成一圈的卷宗被她一拨,轻轻往一侧摊开,她目光落到那一排小字上: “我选中了李能……让他点燃了鬼香,厉鬼很快闻香而至……王现、杨冲……披麻戴孝,以纸钱开路,引诱厉鬼前行……” 赵福生看到这里,对于这位四十三年前的令司主事驭使的厉鬼法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43年前,当时的令司主事是谁?”赵福生的手指按压在卷宗的字迹上,轻轻移动了数下,接着重新将卷宗收起,去查看令司资料。 镇魔司的杂役担忧触了她霉头,因此万安县过往令司、令使的档案放置在最内端的角落里。 相比较万安县这些年所办过的稀稀落落的案卷,令司、令使的卷宗就很多了,足足压了好几个巨大的案卷柜。 这些卷宗同样被分门别类的放好,赵福生根据年份,找到了大汉朝203年的名册。 万安县镇魔司的这些‘死亡名单’并非每个月都有,而是根据案子时间来死人。 与同年鬼案只有三卷一样,这一年的死亡时间记载只有三次。 分别在3月、7月及11月。 这个时间很有规律,每次办案时间在四个月的间隔,赵福生怀疑办这些案子的都是同一个令司。 因鬼案发生是在当年的11月,从记录看来,这位令司没有在红鞋厉鬼杀人案中死去。 再加上大汉203年办鬼案的规律,她要想找到这位令司主事的资料,可以从大汉202年与203年之间的接尾去寻找,亦或是204年初的第一次人员变动去找寻。 想到这里,赵福生的目光落到了大汉朝202年的卷宗名单上。 这一年的卷宗名单变动的时间不多,依旧是三次,但是卷宗的数量增加了——也就是说,在这一年万安县的镇魔司死了不少的人。 她将202年9月份的卷宗随意抽取了一张下来,上面密密麻麻的记载了死亡令使的生平。 赵福生目光从这些令使的资料上扫过,随即又迅速更换了一卷资料,仍是令使的名单更迭。 …… 看来202年9月份万安县的这桩鬼案大凶。 赵福生一连换了四五卷,终于在拿起第六卷时,上面记录: 大汉202年9月,原令司许均死于鬼案中,导致厉鬼复苏。 大汉202年9月,镇魔司大将军闻讯,急派遣徐州治下广陵郡副令谢景升调任万安县镇魔司令司。 从郡到县,虽说是从副令转成一县令司,但这样的调遣可算是下放。 不过赵福生有预感,这位调来的谢景升,可能是最终解决了万安县鬼祸失控的令司主事。 卷宗档案中,对于新调任的令司一般会有简单的资料记载。 谢景升:帝京人,年26,其叔父谢奎亦镇魔司中人。 赵福生看到这里,不由挑了下眉:看样子这位43年前万安县的救急者竟然是个有后台的人。 谢景升:驭使祸级厉鬼,擅办丧事。 鬼的特点:可点鬼香,鬼香一燃,会引来厉鬼食用,鬼香所到之处,厉鬼会被香的气息封印,香味不散,厉鬼无法脱身。 厉鬼杀人法则:等到鬼香点燃后,厉鬼就会享受驭使者作为贡品。 …… 卷宗上关于谢景升驭使的鬼物记载并不是格外详细,只说了个大概,毕竟驭鬼者所驭使的鬼的力量也属于个人秘密,不会完全对外展开的。 但赵福生从这寥寥数行字的记载中,再结合203年11月的红鞋鬼案记录,也大概推测得出谢景升驭使的鬼的能力。 办丧事、点鬼香引鬼上身—— 从这些种种记录,赵福生总结出谢景升应该是擅长以‘办丧事’的方式办理鬼案。 先以某种特殊的鬼香交给一名令使点燃,鬼香一燃起后,复苏的厉鬼会闻香而至,并以杀人手法将持香的令使杀死。 但杀死令使后,厉鬼随即便被封印在持香令使的身上。 这个时候才是真正办‘丧事’的时机。 203年11月红鞋鬼案的记录中,持香令使死后,会有另外的令使披麻、戴孝以及哭丧、洒纸钱等在前面引路,带领被变相控制的厉鬼离去。 这一套行程,直到最后厉鬼‘入坟’而终止。 第二百零六章 探听内情 第二百零六章 谢景升办这一套鬼案的流程非常有意思。 赵福生将目光在‘谢景升’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将这一卷档案夹在腋下,又开始翻找大汉204年的镇魔司人员更迭名单。 大汉204年的第一次归档记录是在1月,其次在6月。 从203年谢景升办鬼案的时间看,此人有一定强迫症,办案时间卡得很平均。 而在203年的11月到来年的1月,中间只间隔了短短的两个月时间,打破了谢景升在位期间每四个月办一次案子的规则,而6月时间则又太晚。 两个月的时间中,1月档案只有一卷,而6月档案足足七八卷之多,堆成了一座小山。 因此赵福生猜测:莫非1月并非鬼案导致的人员大量伤亡变化,而是谢景升的个人调任? 这并非她凭空想像。 谢景升原本就不是万安县的人,他有背景有后台,家中有人在镇魔司属大将级的人物,且他本身就属于州郡之下借调过来的。 在赵福生看来,谢景升更像是前来万安县任职一年,相当于镀一层金,回去便能升职。 果然不出她所料,204年1月的调任确实属于谢景升。 上面写着:204年1月,镇魔司总衙派任吕靖前往万安县任职,吕靖,原益洲治下…… 除了关于吕靖的个人简略档案外,后面则是关于谢景升的调升。 此人在任期间表现良好,受天子嘉奖,述职回京。 赵福生将这些卷宗一一收好,重新收置回档案架上。 她刚站了片刻,外间范必死就来喊她,说是出行的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范必死办事利落,趁着赵福生查询资料的功夫,不止是随行马车、人员都安排好了,就连蒯满周及赵福生二人的行李都收拾妥当了。 这会儿天气已经转冷,车上装了几件加厚的外衣。 镇魔司内来送的人不是很多。 赵福生临时决定要去封门村,有些人至今没有得到消息,守在大门外的只有庞知县两兄弟及师爷、杂役等。 武少春有些兴奋的站在车前,蒯满周提了串钱,拿在手上晃得‘叮铛’响,见到赵福生后,她举起钱晃了几下: “福生,俸禄。” 两个惴惴不安的男人恭手站在车边,年纪一老一少壮,见到赵福生时,二人都直打摆子。 “福生,钱。” 蒯满周见赵福生没有回话,又摇了摇那钱串子。 ‘叮叮铛铛’的响声中,赵福生看到小丫头手里是一根细麻绳打成的圆结,上面挂了五枚圆形方孔的铜钱。 她摸了摸蒯满周的脑袋,又转头去看范必死。 范必死接到她眼神的询问,连忙道: “按照镇魔司的规则,蒯……令使应该是月俸五十吊钱,照庞管事的意思,她……按照两个月算,该给百吊钱,但这么多钱,出行不太方便,就先给她五枚钱拿着,其余的俸禄放在府中,回头看她怎么安排就是。” 蒯满周没有理睬范必死的话。 她的眼里只有五枚钱,显然为此很开心,这会儿目光直勾勾盯着赵福生看,还试图想将这串钱交到她手里:“福生,钱。” “你给我钱干什么?” 赵福生捏着这钱,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是要俸禄吗?收着就是。” “我想给你钱。” 小孩抱着她腿,极力踮着脚尖想将钱放进她手中: “给你买糖吃。” “……” 赵福生隐约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样子。 武少春、范必死神情怪异的看着二人对话,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偏偏这一大一小两人神色如常,一个送钱,一个收得天经地义,仿佛别人大惊小怪的样子。 范必死看着赵福生将钱接过之后揣进怀中,蒯满周进入镇魔司一个半月才刚讨到的五钱立即又交回了老板手里,小丫头还罕见的露出笑意。 赵福生收了钱后爬上了马车,接着见其他人一脸怔忡的样子,不由喊了一声: “少春,上车。” 武少春这才恍然大悟,连忙爬上车内。 范必死极力收敛自己的神情,接着听到赵福生喊他: “范大哥。” 他连忙应了一声。 “我这一趟去封门村后,有两件事你替我留意。” “大人请说。”范必死一听有任务,连忙聚精会神的说道。 “之前蒯良村鬼案后,负责当地收拾善后的五里店屯周松一直没有进县述职,如果我走之后他来了县中,安排他在县里留住两天,等我回来,期间可以让庞清跟他谈谈。” 赵福生考虑的是庞清提到的郑河购买木材归来后,益州船只返航时收购货物的问题。 庞知县说过,五里店屯还算是万安县治下相对较为‘富裕’的镇屯。 可赵福生上次蒯良村鬼案后,前往五里店屯时,压根儿没发现这屯中的百姓生活哪里与‘富裕’搭得上关系的。 再加上蒯、庄两村的鬼案,闹得五里店屯人心惶惶,赵福生决定先给五里店屯的人一部分机会,将这一趟益州来船返航的船舱留些给周松——至于郑河能不能弄来船只,则根本不在赵福生担忧的范围内。 “是。”范必死将她的话记下,又问: “大人,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赵福生想了想,说道: “我走之后,你找个时间去寻孟婆,说是我回来之后有些事情想要问她。” 这个事情都不算大事。 孟婆一直在要饭胡同之外摆摊卖汤,马车来回不过个把时辰功夫而已,赵福生此时特意叮嘱,莫非是因为涉及到了某桩鬼案不成? 范必死心思顿时灵活。 可惜他近来主管内务比较多,已经许久没有再参与鬼案,此时听到赵福生的话全无头绪,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个所以然,只能应答道: “是。” 等吩咐完后,赵福生摆了摆手: “我们走!” 她话音一落,赶车的中年男人这才提鞭吆喝,车辆缓缓前行。 等车辆出发后,赵福生的目光这才落到了车中众人身上。 这一次出行,一共五人,镇魔司就占了三人。 除了一人赶车之外,留在车里的是个年约六十岁的老者。 他穿了蓝色的上衣,衣裳腋下、手脚及肩膀的位置都打了补丁,不时的伸手去抚平布料的褶子,有些忐忑不安的样子。 庞知县提到过,此次前往封门村,这两人都是公门中人。 赵福生盯着他打量时,这老者双膝夹得很紧,额头出汗,频频眨眼睛。 “你是长条镇的人?”赵福生率先打破沉默,那老头儿突然起身,双膝‘砰’的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我是长条镇上的差役,此次奉孔爷的差遣,来县中找庞大人回话的。” “是你替郭威带话,说是他家中出了事,要推了县府的差?” 此人年纪不小了,见了自己后十分恐惧,坐着说话他不敢,反倒跪下之后似是更自在了一些。 赵福生忍了忍,没有立即喊他起身。 他莫名松了口气: “是的,大人。” 赵福生上下打量了他半晌,突然问他: “你是长条镇本地人吗?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她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那老差役有些怔懵,下意识的就转头去看武少春。 不知为什么,车上几个人中,赵福生看起来年纪不大,也不像是性情凶恶的人,但他临来之前,庞知县警告过他,说赵福生是万安县之主,绝不能对她不敬。 他上车之后就感到心慌害怕,觉得这位小主人虽说看起来岁数小,却不知为什么令他心中犯怵。 除了赵福生外,蒯满周的存在也让他本能畏惧。 他说不出来原因。 这小女娃岁数更小,如他的孙辈,可他看到这小孩时,打从心里感到骇然,甚至不敢直视蒯满周的眼睛。 几人之中,本来镇上与县中往来的差役倒是能跟他说两句话,但那人要赶车,马车里只有武少春让这老差役感到一些安心。 此时武少春被他求救似的一看,不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说道: “大人问你话,你只管回答就是,看我干什么?” 他话音一落,那老差役便似是获得了准赦,连忙说道: “这位大人教训得是。” 说完,他答道: “回大人的话,我是土生土长的长条镇人,数代都在长条镇上住,祖上说是曾侍候过一位返乡的官员,因此入了公门。” 公门中人说话比一般的乡下村民更有逻辑,他冷静下来后很快说清楚自己来历,间接证明自己‘家世清白’后,才又回话: “我叫曹大宗,如今五十有六。” 虽说这老公差自称只有56岁,但兴许是因为穷困的缘故,他外表看起来要比实际的年纪更老一些,牙齿也掉了不少。 赵福生点了点头。 此人虽说比赵福生预估的年轻,不过也已经56了,43年前的封门村鬼案时他已经是属于半大小子的年纪。 她将心中的念头暂时压下,准备先说正事: “此次县中需要招纳人手的事,你们知不知道?” “知道。” 那曹大宗点了点头,说道: “早在半个月前,县里就已经发来了榜文,我们镇上的孔老爷——”他说到这里,又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解释: “孔老爷就是我们的镇长,名叫孔佑德,老爷派了差役去村中走访,劝说那些人入城,但是村中的刁民不肯配合。” “怎么个不配合法?”这些详情之前庞知县倒没提及,估计是认为这些不属于鬼案的范畴,不愿说出来让赵福生烦心。 但她此时去封门村的路程尚远,正好与人闲聊打发时间,了解清楚封门村的情况后,到了当地也方便见机行事。 曹大宗就道: “根本见不着人。”他摇了摇头。 这样的回答倒是出乎了赵福生意料外。 她原本以为村民只是不愿意被招揽入县干活,却没料到长条镇数次前去征召人手,竟然都扑了个空。 “封门村在户籍上不是人数不少吗?” 就算户籍数字有水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么多人的大村,哪怕村中有人消息灵通,提前得知了公差要去的消息躲闪,但几百人的大村哪能一时之间躲得一干二净? “是我说错了。” 曹大宗打了一下自己的嘴,陪笑道: “村中的人并没有完全躲走,而是村里的青壮年全都躲了,只留下老弱妇孺而已。” 这些村民半民半匪,这几十年来县里几次装模作样的剿匪养出了村民钻山林的麻利习性。 听到官差要来,许多人便立即牵赶着家中牲畜钻入山林中提前挖好的洞中。 公差不可能大规模搜山,这样的举动累都要累死县里的老爷兵们。 依旧村匪们以往的认知,反正官差的举动就是做个样子,只要在山中躲上两日,公差离开后,一切又与往常一样,没什么分别。 “我们每回去村中,一次年轻后生都没见到过,留下耳聋眼背的老妪,要不就是话都说不清楚的孩子,就连年轻女人都不见一个——” 曹大宗摇头: “一说县中招人,那些老妪就装着耳背,根本没法说清。” 几次之后,镇里也反应过来了,这些村民故意躲人呢。 镇长孔佑德意识到村民的举动后,顿时暴跳如雷。 这次县中的任务时间短,任务紧,且据县里意思,签发这样令状的人是镇魔司。 虽说下头的人不明白镇魔司为什么会要在封门村、黄岗村附近招揽人手,但在大汉朝中,无论是州、郡、县,只要涉及‘镇魔司’三个字,便是凌越于一切之上的任务,是需要优先处理,且当地官员必须要无条件配合的事。 就算是没有大汉朝的这条法则,镇魔司的令司可都是驭鬼者,是与鬼打交道的非凡人,谁又敢不听命令? 得知招揽人手的任务是镇魔司签发的命令后,短短半个月时间,孔佑德愁得头发都掉了一半。 他每天都担忧自己无法完成任务,第二天醒来后就接到县中发来的杀他的手令,夜里睡不大安稳,每日一睁眼睛,就是盯着招揽人手的进程。 可惜县中指定的这两个地方一向匪患很严重,是盘据在长条镇内已经好几十年的毒疮。 不仅是百姓深受其害,就连官府也无可奈何。 只是以往双方为了表面平和,一个不敢‘剿匪’,一个担忧引来朝廷大军,不敢明目张胆打劫招惹官府而已,平日烧杀抢掠百姓仍是不停的。 镇上的府衙拿他们根本没有办法。 半个月下来,赵福生原本预计在黄岗、封门二村招揽的人手根本没人敢报名。 匪患不出头,百姓也不敢上门,深怕出入府衙后,随即被土匪盯上,继而遭到洗劫。 “这样的情况下,有人给孔老爷出了个主意,就是找个中间人。”曹大宗说了半天,终于说到了正题。 第二百零七章 翁媳失踪 第二百零七章 赵福生就接话道: “这个中间人就是郭威?” 曹大宗跪坐着点头: “他家几代清白,胆小懦弱,家里又穷,很是适合。” “期间孔老爷想派人直接传唤他,但请示过庞大人后,庞大人说不适合——” 庞知县与赵福生相处了一段时间,对她为人性格也很清楚。 之所以想要在黄岗、封门二村招揽人手,赵福生本来的目的是为了扶持两个村庄,是为了使这两个村的人更加好过。 本来是好事一桩,但如果强行征召人,那本意就变了。 因此庞知县思索了一番,盘算着这件事情是打破村子与镇上府衙僵持的契机,因此决意由县府衙门出钱,雇佣郭威。 三百钱不算多,但对于穷苦人家来说也不算少了。 “但刁民仍然不肯,后面孔老爷其实贴了他半吊钱,他最终才应允的。”曹大宗挪了挪脚,偷偷看了赵福生一眼。 一吊钱约一千文,半吊钱就相当于五百文,加上县府衙门支出的三百文。 为了雇佣这个郭威,相当于万安县一共支出了八百文钱。 赵福生突然长叹了一口气。 大汉朝的这些百姓愚昧且无知,贫穷又短视,对于未来茫然不知所措。 朝纲的混乱、厉鬼横行、苛捐杂税使得他们防备心极重,要想改变现状是困难重重。 她办鬼案时可以横冲直撞,有些事情胆敢先冲撞着莽干了再说,但面对这样的局面,却颇有种束手束脚之感。 曹大宗被她这一声叹息吓住,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 “大人,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不是。”赵福生摇了摇头,忍住心中的情绪: “你接着说。” “是。” 曹大宗有些焦虑,但却不敢多问,只好又道: “给了钱后,他家说是用钱还了一部分外债,又买了些东西,之后差役也私下探访,说是郭威确实走访了一些村户——” 从曹大宗的话听来,郭威确实算是老实。 他拿了官府的‘赏钱’后,也一直在办事,但最终突然不干,想必是事出有因了。 “有人上他家门威胁了?” “据探子回报,是有人去过他家。”曹大宗犹豫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 “是个名叫李大龅子的村民。” 赵福生点了点头,示意他又接着往下说。 “这李大龅子比郭威年轻些,十分矮瘦,但唯独门牙很长,人家叫他李大龅子,据说此人与黄岗村的山窝中一个匪头早年曾称兄道弟过,有人说他也是土匪窝的探头先锋。” 曹大宗说到这里,又去偷偷看赵福生,却没料到眼皮刚一抬,便正好与她目光对上。 她年纪不大,但不知为何目光清幽,两人目光相碰,曹大宗顿时吓得一低头,心脏剧烈跳动。 “那看来封门村的匪窝确实已经得到消息了。” 赵福生笑了笑,说道。 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恼怒。 封门村这样大,官府的动作也不小,招揽青壮一事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山里的匪盗与村民有千丝万缕的瓜葛,得到消息也不奇怪。 郭威与官府合作,又拿了钱还债、买粮,都不是小动作,引来匪盗上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所以匪盗拿他家里人下手了?”赵福生问。 曹大宗就谨慎道: “孔老爷也是这样说的。” 这公差虽说年迈,但却不愧是公门中人,说话颇有些机锋。 若是一般没什么心眼儿的少年人,说不准真被他这样一句话忽悠过去了。 但赵福生心思深沉,听他这样一说,不由心中一动: “孔老爷也是这样说的?”她反问了一声,曹大宗心中一慌,随即在心中再三思悟,觉得自己没有说错话,便忐忑点头: “是、是的,孔老爷也说,兴许是匪盗要挟他,逼他跟官府断绝往来……” 赵福生打断他的话: “我不听孔老爷说,我想听你说。” “我——我说?”曹大宗一脸不知所措,伸手反指自己,惶恐道: “大人想听我说什么?” “你觉得匪徒拿他家里人下手了吗?”赵福生直言问道。 曹大宗一下瘫坐在后脚掌上,瑟瑟发抖: “大人饶命。” “问个问题而已,哪有什么饶不饶命的?”赵福生淡淡的道,武少春也喝斥: “大人问你话,你只管答就是了。” “我怕说错了话,惹怒大人,我年老昏聩——”曹大宗目光躲闪,赵福生一听这话就笑了: “年老昏聩,无法办差了?” “那不是。” 曹大宗顿时急了,‘噌’地坐起身来。 赵福生冷冷望着他。 曹大宗怯生生的低头,最终垂头丧气道: “我如果言语无状,大人还请多宽恕。” “是我让你说的,自然没有你的错处。”赵福生平心静气道: “再者说,你讲你的,信不信则在于我,跟你没有关系。” 她这样一说,曹大宗顿时心中那口气松了大半,忙就道: “其实,其实我觉得,李大龅子确实可能与匪徒有些不干不净的,他上郭家的门,搞不好也确实是去威胁郭威的——” 说到这里,曹大宗连忙提高了些音量,又强调道: “我只是说可能啊,只是可能。” 赵福生没有理他,只是再问:“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曹大宗是公门中人。 虽说赵福生不排除镇上的差役有与匪盗勾结,相互共享消息的可能,但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这件事情涉及镇魔司,庞知县格外重视,下头的镇长孔佑德就是想要钻空子也不可能找这个时候。 他派出来与县中送信的公差,至少在这一点上应该是清白的。 曹大宗如果与匪盗无关,他此时说这话,定然不是凭空捏造,而应该是有根据的。 最大的可能就是李大龅子去了郭威家,但最终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的事情没有办好——可最后却阴阳差错的仍将这事儿搅黄了。 曹大宗就赞道: “大人真是明察秋毫。” 他拍了句马屁,接着才说道: “这李大龅子去了不久,就气冲冲的走了。郭威当时慌张追出来,想要哀求拦人,但最终没拦住。” 说完,他又道: “这一切是我亲眼目睹的,没有错。” 李大龅子出入郭威家的事瞒不过四方耳目,镇上差役知道了,镇长孔佑德自然也知道。 他担忧郭威出事,坏了县中安排,愁得几宿睡不着,想要调遣镇上的差役去郭家守伏。 可是与匪盗打交道这种事谁敢做? 这些村匪早成气候,杀人如麻,手段凶残,官府的差役哪里敢与这样的悍匪打交道? 再者说大汉朝年年税赋,朝廷收钱积极,但分到差役手里的却不多。 尤其是今年庞知县才催促各村镇交了税务,县治下的村镇财政空空,许多差役几个月没发薪晌了,穷得叮铛响,谁又肯在这个时候去为官府卖命呢? 孔佑德思来想去这事儿不好办,最终索性硬着头皮让人将郭威的情况报到县衙,让庞知县自己头疼。 这些内情庞知县作为混迹官场多年的人,未必心中不清楚。 但他想要办好赵福生交待的事,将万安县内政管理好,使赵福生办鬼案无后顾之忧,因此心里虽说对长条镇的事十分不满,但却并没有在此时算账,而是准备先将这一关过了再说。 哪知他刚一提及这事儿,赵福生就听出门道,并主动提出要前往封门村解决鬼祸。 这样一来,事情变得即复杂又简单了。 复杂在于本来是万安县的政务事,不归镇魔司管,但赵福生一插手,顿时小事也变大事; 而简单则在于,赵福生驭使的是厉鬼的力量,以鬼的力量处理匪患,那是杀鸡用牛刀——幸亏赵福生此时状态算是稳定,办了几桩大案,都没有出现厉鬼复苏的征兆,且随行又有蒯满周,庞知县才没有竭力阻止她,当然他也阻止不住。 反正赵福生这一行就算解决不了麻烦,也不可能有什么危险,庞知县便索性安慰自己:就当赵大人出城冬游了。 赵福生眯了下眼睛,将蒯满周交给她的几枚铜拿在手中把玩,思索着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并将庞、孔二人双方没有告知她的一些内情俱都猜了个七七八八。 “孔佑德没人可用,镇上差役非兵丁,也不可能围守郭家,防备匪贼来袭。” 她说完,曹大宗就连连点头: “是是是,大人说得是,实在是人手不够用。” “但是不能防守,却可以监视。”赵福生转了两下麻绳,几枚铜钱撞击得‘叮铛’作响,她看着曹大宗: “这个应该是一天十二个时辰不能断的。” 曹大宗应道: “一直盯着,轮班接手,没敢松眼。” “之后匪盗来过吗?”赵福生问。 “没有,远远有人来探过,看到了几张‘熟面孔’,但见到了我们,只是冷笑,没有动手。”曹大宗想起当时的情景,也有些恐慌,擦了把额头的冷汗,摇了摇头。 这些匪盗凶残冷血,但双方彼此都有顾忌,因此还没有彻底撕破脸。 村镇的人还不知道万安县已经被朝廷抛弃,大户人家大量迁走,匪徒们担忧屠杀官府会引来朝廷派兵镇压,因此还在观望阶段。 “之后郭家有人失踪了?”赵福生说到这里,曹大宗犹豫了: “……” 这一次赵福生没有催促他,他自己思索半晌,最终答道: “反正几天后,郭威自己来衙门,推脱了这桩差事,说是办不了。” 说完,他看向赵福生: “他说他的妻子失踪了。” “妻子失踪?”赵福生皱了下眉头。 曹大宗点头。 “当时孔老爷大怒,说这刁民出尔反尔,要拿他进监狱,但他当时抱个孩子,眼圈漆黑,像是几天没睡好过了,不像是说假话的。”他说道。 “后面搜查他家没有?”赵福生又问。 “搜了,他家只有土房三间,旧灶一个,家具都没有像样的,确实除了父子两人之外,没有其他人了。”曹大宗回话。 赵福生听到这里,却觉得不对头: “什么?两个人?”赵福生有些奇怪的道: “我记得庞知县提到过,郭家原本共有四口人。” “大人好记性。”曹大宗拍了句马屁: “郭威的老娘早去世了,他老子与他跟婆娘同住,两人生了三个孩子,但前头两个没养活,如今剩了个小的,才刚四岁——” 说到这里,曹大宗摇了摇头: “前几日时,他抱来镇上,我看那小子瘦得跟灰耗子似的,皮包骨头,恐怕也难熬过这个冬。” 他说到这里,又似是意识到这个话题与郭威反悔无关,深怕赵福生恼怒,连忙就拐回正题: “我们当时去他家中搜拿时,才发现除了他媳妇不在,他爹也不见影踪。” “是不是公媳不合,二人大打出手,闹出祸事,其中一人躲了?” 赵福生率先从普通案件的路子去考虑,猜测着。 “也、也许有这个可能——” 曹大宗硬着头皮答道。 他说话时目光闪躲,不敢看赵福生的眼睛,这表情分明就是心虚——也就是说,他此时说的话并不诚心,只是虚假的恭维罢了。 赵福生随即领悟: “看来郭家这几日没有人进出。” 曹大宗一见自己的小心思被点破,赵福生没有尴尬,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只能陪着笑点头: “大人英明。” “少拍马屁。” 赵福生说道: “郭家进出入门的地方都看住了吗?有地道没有?” 这老头儿与她说了一会儿话,见她说话态度寻常,虽说位高权重,但并没有摆架子捏官腔,也没有动辄喝怒,心中胆气渐渐也盛了一些。 此时听闻她这样一问,他顿时明白赵福生话中之意,连忙就道: “都看住了。郭家只有两间烂房,门前正对别人家的房子,与他大门之间仅有一条巷道,房屋通后山,背面是草坡,都一早让人守住了。” 曹大宗说道: “而他家本来位处低洼,屋子靠坡潮湿得很,没有挖什么进出口的地洞。事发之后,孔老爷也疑心他是不是家宅不合,家里翁媳打架,致使其中一方出事。” 但后面孔佑德让人走访封门村,村民都说郭威人老实懦弱,其妻胆小内向,与公公关系和睦,没有发生过吵斗。 第二百零八章 少春潜力 第二百零八章 曹大宗将食指放进嘴里舔了舔,接着俯身趴在车厢中以口水作画: “他家与隔壁离得很近。” 他画了郭家与邻居的布线图。 郭家的正门前是邻居家修的房子,房屋离得很近,曹大宗道: “我去走访过,两家之间的距离最多不到半丈。” “半丈?”也就是郭家与邻居的间隔只有一米五不到。 “是,他邻居房子正对郭家大门,将他家房屋的光线挡了个严实,据说早年邻居修葺房子时,两家打斗过。” 在乡下,房屋正门被人屋子挡了,便好似财气、旺气都一并被人阻了,这是十分严重的事。 郭家虽说是老实人,一开始也是不能忍的,双方暴发过严重的口角冲突。 曹大宗指了指地面的画: “只是邻居家生了四五个儿子,各个都膀大腰圆,据说与山中匪徒还有瓜葛,相较之下,郭家人丁单薄,日子越过越差,面对这样的恶事,最终便只能忍下这口恶气,这房屋之争就不了了之了。” “也就是说,双方有前隙在,邻居家与他交恶,不会替他作伪证。”赵福生听出了曹大宗言外之意。 曹大宗点头: “大人英明。” “……” 这老头儿真是拍马屁的好手,一会儿功夫,已经说了好几句‘大人英明’了。 武少春直翻白眼,曹大宗露出尴尬而又畏缩的笑容。 “事后也问了邻居家,他邻居姓张,当时只有老父母在家中,说事发前几天没有听到过隔壁打斗。” 两家离得这样近,彼此家里有什么动静压根儿瞒不住。 双方又有仇怨在前,邻居不可能替郭家遮丑,也就是说,邻居的证词是可信的。 郭家没有发生过案件,几天之内,郭威的妻子、父亲却都离奇失踪,家里没有地道通外界,官差又一直在十二个时辰监控,那郭家的这对翁媳去哪了? 赵福生正皱眉思索间,武少春鬼使神差的道: “大人,是不是闹鬼了?” “什么?!” 曹大宗一听这话,吓得浑身一抖。 赶车的差役本来一直默默驱赶马车,只是安静的倾听车内对话没有出声,此时听到‘鬼案’二字,险些从车上栽了下来。 “鬼案?不可能吧!就是寻常失踪案——” 对普通人来说,宁愿郭家是翁媳不和,继而闹出了人命,也比出现了鬼案简单。 毕竟如果是命案,死也就死郭威的老子与老婆,但如果出了鬼案,封门村都会受到牵涉…… 赵福生看了焦躁难安的曹大宗一眼: “不排除厉鬼作祟的可能,但我还没有到封门村,此时说这些话为时尚早,是人是鬼作乱,到时一看便知。” 若是有人装神弄鬼,她此来就是为了解决匪患; 而要是真有厉鬼横行,那么正好这是镇魔司的事,她这一趟也不算白来。 说完之后,她又问赶车的差役: “照你估计,我们到达长条镇还有多长时间?若要到封门村,则要多远?” “回大人的话,我们未时三刻出发,一路疾行,约在戌时中就能到达长条镇。”那赶车的差役战战兢兢的答道: “长条镇距离封门村无法驱车,那边路烂不好走,只能半车半步行,一去往返,至少要两个时辰的时间。” 曹大宗就劝道: “大人,我们到了镇上天色已晚。” 入冬之后白天时间短,夜晚来得快,“朝廷有宵禁,夜里也不好出行,不如到了镇上之后大人先洗漱一番,孔老爷定会为大人接风洗尘,诸位大人们歇息一晚后,第二天一早出发,前往封门村——” 赵福生抬了一下手,将曹大宗的话打断: “我们不进镇,直接前往封门村。” 郭家的这桩案子经由曹大宗的口中说出前因后果后,已经显出扑朔迷离之态。 官差不可能在自己面前替郭威隐瞒,不过赵福生还没有到达长条镇,也没见过郭威,并没有将这一条猜测完全掐断。 但假设曹大宗说的话句句属实,那么郭威父亲与妻子失踪之事就显得很离奇了。 赶车的差役听她这话,有些害怕,但却没有勇气反驳,只好语气沮丧的应了一声: “是。” 赵福生转头看向哭丧着脸的曹大宗: “郭威前来推辞做官府的中间人时,你说他讲的缘由是妻子失踪。” “是、是的,大人,当时去了他家,问及他父亲,他才知道父亲也失踪了。”曹大宗心中忐忑,但见赵福生问话,深怕她认为自己年迈不堪大用,便强打精神应道。 “也就是说,他并不知道他爹事先也消失了,对他爹格外忽视。”赵福生在脑海里将目前已知的线索再三串连,同时提出疑问,以求获得更多的讯息: “孔佑德当时怀疑他撒谎,派遣了差役前往郭家搜查,搜查过程中发现他妻子确实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他的父亲。” 赵福生一心二用: “经过搜索他家,没有发现翁媳影踪,通过讯问邻居张家人,得知这翁媳两人在案发前几天,没有过吵架打斗的响动。” “是,是的。” 她总结得全面,曹大宗无话补充,只好点了点头。 “郭家贫困,据你所说连饭都吃不上,郭威为人懦弱,郭妻性格内向——” 曹大宗又点了点头。 赵福生细细品味这些曹大宗提起郭家时的形容词,虽说半个字没说郭家‘不好’,但又处处透露出郭家的窘迫。 “郭家人应该瘦弱矮小吧?”赵福生推测。 “大人明察秋——”曹大宗正欲夸攒,但话没说完,便见到一旁武少春,连忙又道: “大人真是英明神武。” 武少春这一次没有翻他白眼,而是听了双方对话后,提出猜测: “郭妻瘦矮无力,郭父年迈体弱,反倒是郭威本人,再是矮小瘦弱,始终是成年人,有没有可能是这一家人平日积怨颇多,他一怒之下杀父、杀妻,最后藏尸家中?” 他曾与黄岗村的人打过交道,对封门村的人印象也不太好。 这两个村出了不少匪盗,村民大多性情凶恶,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不在话下,杀父、杀妻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对恶人来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武少春说这话时,赵福生的目光转向了曹大宗。 这老公差听闻武少春的话,有些不赞同的努了努嘴,但身体却很诚意的附和道: “这位大人说得对——” 赵福生看到这里,就知道武少春的猜测不正确。 不过武少春的表现却给了她惊喜。 原本收他进入镇魔司,纯粹是当时狗头村鬼案后,武少春性命垂危,情急之下的选择。 但之后武少春表现却颇出色。 作为没有驭鬼的普通人,又经历过鬼祸,好不容易拣回一条小命,但他并没有因此而畏缩。 蒯良村鬼案是他第一次参与办案,虽说没有亮眼表现,但他在整个案件参与的过程中,却十分镇定,没有给赵福生拖过后腿,这已经让赵福生很满意了。 且他对参与办鬼案并不害怕,反倒颇为积极,此时虽说猜测不准确,可他却能积极思考,实在很有前途。 赵福生已经在考虑先给他打个门神烙印,为他加个护持了。 “看来少春猜错了。”赵福生笑眯眯的说道。 武少春愣了一愣。 但他并不傻,听了赵福生这话,下意识的转头去看曹大宗。 曹大宗有些尴尬,耸着肩膀缩着脑袋,屁股坐在脚后跟上,一双手合十,插在大腿中间,陪着笑容。 他这样的表现,令武少春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大人,我——” “你说得很好。” 赵福生笑容不变,“一切皆有可能,任何猜测都不能放过。” 她看出武少春潜力,也有意教导他: “这桩案子目前虽说不一定是与鬼相关,但我们镇魔司本来就是以办鬼案为主,办鬼案的过程千万不能疏忽大意,稍有疏忽,兴许赔上的就是自己的命了。” 她这样一说后,武少春心中的尴尬顿时消弥,连连点头。 “厉鬼复苏之后,本身就是集世间最大的恶。” 鬼物没有理智、情感,杀人全凭本能。 如果心慈手软,性情软弱,以人的思维代入厉鬼,那才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而且办鬼案最忌一言堂。” 赵福生说道: “人的思维毕竟是有局限的,大家集思广益,提出的可能性越多,出现差漏的情况越少。” 这样一来,办案过程生存机率也要大很多。 “相反,如果众人只知附和,那么三五人办案与一人办案也没什么区别,最多也就是多几个跑腿的杂役,这样的令使太多,当着也没什么前途。” 赵福生说完这些话,武少春就明白她确实是在真心实意的夸奖自己,不由脸上露出兴奋之色。 一旁蒯满周听她说完,玩手指头的动作一顿,仰头看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所以少春说得真的很好。”赵福生对于看得顺眼的人,也不吝于给予鼓励。 她说完后,又道: “等封门村的事办完后,回了镇魔司,少春要是考虑将来多办鬼案,我可以先替你打个门神烙印——” 赵福生还没来得及问武少春是否愿意,只见武少春兴奋地站了起身: “多谢大人,那可太好了!” 他欢喜之情溢于言表,显然是确实有意要好好办鬼案的。 赵福生笑了笑,示意他有话坐下再说。 武少春兴高彩烈的坐下。 曹大宗心中有些好奇,不知这‘门神烙印’是什么,却又不敢多问,只好老实呆在原处。 有了这一番小插曲,武少春受了表扬,兴致更加高昂,且自信心明显足了许多,这会儿趁着气氛不错,他大胆的问道: “大人,你觉得这郭家——” …… 众人一路说话,几个时辰时间不知不觉一晃而过。 天色逐渐黑暗,马车在傍晚前到达长条镇,但并没有入镇,而是按照赵福生原本的吩咐,直接驶向了封门村。 在途经长条镇前,曹大宗见到入镇的人,拿出自己差使的令使,使他们向镇中孔佑德报了一声口信。 随着天色一暗,车内的气氛逐渐沉默了。 大汉朝有夜里不出行的宵禁习俗。 这一项规则从制定到执行都格外严格,无论是州府还是乡镇,几百年来,大汉朝的百姓早就习惯了夜里不出门了。 赵福生猜测,这应该是朝廷为了防止百姓夜里出行撞鬼的缘故。 百姓不明内里,只知道这样违反法则。 车上曹大宗及赶车的杂役都很害怕,天色越黑,二人竟然都开始瑟瑟发抖。 赵福生转头吩咐武少春: “少春,你将灯笼点上,挂到车子前头。” 长条镇并不富裕,治下的村镇大多饱受匪患之苦,许多房屋十室九空,不少房子坍塌,无人居住。 天色一黑后,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杂草,许多田地荒芜,马车行走颠簸间看不到灯光,四周又黑又静,偶尔能见着一些坟包,看起来吓人极了。 她话音一落,曹大宗及那赶车的差役顿时松了口气。 随着武少春一答应,灯光亮起,车里瞬间明亮,两个普通人的骇怕之情顿时缓解了许多。 “对了。” 关于郭家的谈话暂告一段落,赵福生看着曹大宗: “你说你今年已经56了。” “是,今年七月十三满的。”曹大宗挪动了一下盘坐得发麻的双腿,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腰侧。 这一趟马车行程较远,中途赵福生就让他坐在地上,没有再让他继续跪坐。 “你是长条镇本地人,对封门村熟吗?” 赵福生问。 “熟。” 曹大宗闻言一下就笑起来了: “不瞒大人说,我爷、老子都在长条镇上当差,当差的平日也没什么事儿,下乡催缴税赋是年年都要做的。” 他与赵福生相处了半天,对她脾气性格也有了大概了解,觉得这位大人脾性温和,不是苛刻难相处的人,此时说话都要自然随意许多。 “有时一趟收不齐,还要跑好几趟,我从小跟着我爹走,对封门村这些地方都是走熟了的。” 也正因为他对封门村熟,所以这一次与郭威相关的事,才由他来找县里回报消息。 赵福生点了点头,说道: “我听庞知县提到过,封门村43年前发生过一桩鬼案,你听到过这个事儿没有?” 她说完之后,笑眯眯的盯着曹大宗看。 赵福生的这几句问话,一下就让武少春品出其中的味来了。 她先问曹大宗年纪,又问他对封门村熟不熟,这两个疑问得到曹大宗肯定的答复后,再问起几十年前的鬼案,曹大宗哪有敢不答的理由? 第二百零九章 路遇匪盗 第二百零九章 武少春生于乡野,又跟黄岗村人走过货,见过人性的阴暗,深知人性复杂的道理。 乡下村民提鬼色变,嫌厉鬼晦气,涉及与鬼相关的事,大多都会禁口不言,仿佛不说就没有祸,一说了便会大祸临头。 赵福生先以话将曹大宗套住,此时再起旧事,谅他也不敢不说。 “……” 曹大宗果然露出为难的神色,目光躲闪: “这……这……” “这有什么不好答的吗?” 赵福生平心静气的看着他。 她的语气温和,但目光清冷带着隐隐压迫。 此时的她可不再是好说话的‘大人’,问话时双腿微分,双肘撑于膝上,上半身俯向前,一头长发扎成马尾,垂落在她脸颊一侧。 赵福生的身影在明黄的灯光下被拉长,将盘坐在地面的曹大宗覆盖住。 镇魔司令司主事的身份带着天然的威压,那股摄魄感盖压而来,曹大宗顿时顶不住了。 “好似,好似听到过——” “什么好似?”赵福生打断曹大宗吞吞吐吐的话,沉声道: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一桩鬼案43年前切切实实发生过,你今年56,你自己也说了,常年跟你爹下乡催缴税赋,封门村鬼案发生这一年,你也就十二三岁——” 赵福生说到这里,语气顿了片刻,接着又道: “这个年纪,该不会说还没懂事吧?” 曹大宗觉得这位大人一扫先前给他留下的好说话的印象,气势变得有些锋利,他不自觉的重新跪了下来,硬着头皮答道: “回大人的话,确实听到过封门村43年前发生的鬼祸,只是,只是兴许年纪大了,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 “现在想起来了吗?”赵福生笑着问了一声。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曹大宗不停的点头。 赵福生笑了一声: “那你就挑想起来的说一说。” “是。”曹大宗哭丧着脸道: “其实这鬼怎么来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后面突然就听说闹鬼了,还请了当时县里镇魔司的大人去抓鬼,死了好些人呢。” 曹大宗的这话对于43年前的红鞋鬼案并没有额外的新线索,赵福生皱了下眉,又听他道: “那些人都葬在封门村后头的乱葬岗中,至今还有人去烧香祭拜。” “封门村后头有乱葬岗?”赵福生精神一振,想起羊皮卷宗档案中记录过,当年持鬼香而引鬼上身的李能最后带着厉鬼走入坟中。 而卷宗上并没有详细写明这坟在何处。 此时曹大宗主动提及乱葬岗,且说到烧香祭拜,赵福生便猜测当年的厉鬼是不是就被封印在这乱葬岗中。 “有乱葬岗,就在他们村不远处的半山腰中,村里一些早夭的孩儿、打死的蛇虫什么的都扔在那,偶尔也能看到死人尸体,说是山中的好汉打死过往客商后,也扔在那坑中。” 曹大宗说道。 “43年前的那桩鬼案,你听过有人说这厉鬼来路吗?”赵福生问。 “没、没有。”曹大宗听闻这话,拼命的摇头摆手: “只是听说突然就死人,不知道那鬼有什么来路。”他说完,又补充道: “开始都不知道是闹鬼了,后面不知怎么的,就报到了镇上官府,说是村子失踪的人不少,我爹他们当年还担忧,深怕要被派去封门村查案——” 当时那桩案子不管是人祸还是鬼祸,一般的差役都惹不起,有段时间闹得人心惶惶的。 “好在最后城里来人,说是村子出现了厉鬼,最后说是死了好几个大人物,最终事件才平息的。” 提起鬼案,曹大宗的脸色有些难看,拍了拍自己干瘪的胸口。 从这老头儿话语听来,他确实知道得不多。 赵福生心中有些失望,但却并没有气馁: “村子里那段时间有什么离奇死亡的女人吗?”她问完之后,随即意识到自己提出的问题太过广泛,就算曹大宗还有些记忆,听她这样一问,估计也找不到苗头。 因此赵福生顿了顿,又重新提问: “年纪大约是在十五至二十五之间,不排除是新嫁娘,死前穿红鞋——” 43年前的鬼案不是她经手的。 事隔许久,又只靠少少的文字记录,她凭借仅有的线索,能勉强描绘出复苏厉鬼在生时的一部分与身份相关的信息,已经是很艰难了。 不知怎么的,赵福生突然想到了孟婆,她鬼使神差的又加了一句: “也有可能这个新娘子非本地人,是遭人拐卖的——” “福生,你怎么知道?” 蒯满周不知何时趴在赵福生的腿上,这会儿拉了拉她衣袖,脆声声的询问。 曹大宗怪异的看了这小丫头一眼。 他临行前,庞知县警告过他,说此次出行的都是镇魔司的大人物,要他好好听从赵福生及蒯满周吩咐,并亲自叮嘱过他们:不要招惹小丫头。 曹大宗实在看不出蒯满周的可怖之处,但凭借人类与生俱来的直觉,他却能感应得出这小孩危险之处。 马车夜里出行,四周寂静无人。 遇鬼倒在其次,其实曹大宗、差役担忧的是遇到劫道的山匪,这些人比鬼还可怕。 厉鬼杀人是随机的,而这些山大王那手中的刀可是饱饮人血的。 可偏偏车上镇魔司的三人镇定自若。 武少春年轻力壮,看起来身手不凡;赵福生又是镇魔司的大人物,县里传闻她可能不是人,而是个‘鬼’,她不害怕也就算了,可一个才六七岁的黄毛小丫头怎么也是这样镇定的? 小丫头上车后也不说话,一直靠在赵福生身边,这会儿罕见开口,曹大宗心中好奇极了。 “43年前封门村发生过红鞋鬼案。” 赵福生见蒯满周对这件事感兴趣,便索性将红鞋鬼案前因后果说给她听。 当时小丫头在镇魔司内就好奇过她为什么在意‘43年前’这件事,但武少春还不知道这桩陈年旧案的前因后果,她便索性将孟婆有个女儿43年前失踪的事情也一并说了。 “可是大人怎么知道,这厉鬼生前是个女子,且年纪在15至25之间,又是新婚女子?”武少春也问。 其实有些缘由他也猜想得出来,但不如赵福生说得这样具体。 他对办鬼案感兴趣,赵福生又曾给他承诺,他有心想要在镇魔司好好干,此时找到机会提出疑问,也是想向赵福生好好学习经验,以便将来自己办案时多增加一些生路。 赵福生笑了笑,解释给他听: “红鞋鬼案中,厉鬼杀人的手法是被鬼标记的人会突然一只脚离奇出现红鞋,随即穿红鞋的人便离奇死亡。” 而且死法诡谲离奇,死后尸骨无存,只剩一个约十寸大小的脚印。 卷宗记录上,被害者齐大牛一家及随行令使年纪、性别都有不同,但他们穿上鬼鞋而死后,留下的脚印却是一致的——“厉鬼虽说没有现形,但从这些线索,我们也可以从侧面推敲鬼物身份,生前定是有十寸足的女性。” 武少春连连点头,将她分析的话及推理方式一一记于心中。 曹大宗听到鬼案相关的事,感到十分害怕,可在恐惧之余,兴许是赵福生镇定从容的神态影响了他。 一段阴森诡怖的厉鬼相关的杀人案件由她娓娓道来,分析得鞭辟入里,竟然有种异样的魔力,让人认真倾听。 “至于猜测这个女子新婚女子身份,则是因为红鞋的缘故?”武少春举一反三,根据现有证据反推,也猜到了赵福生特意提及‘新婚女子’的缘故。 赵福生点头: “一般不是大婚、新婚,女子是不舍得穿嫁衣的。” 大汉朝的普通百姓命苦,但最苦命的,却是许多类似于庄四娘子一样的女孩了。 她们一生最风光的时候,兴许就是在大婚当天,如璀璨烟火,眨眼即逝。 许多人置办一套嫁衣,就只在大婚当天穿戴,事后压入箱底,只能时时抚摸。 “大人说得对。”武少春点头,也提出自己的看法: “只有死于大婚当天,厉鬼复苏后,鬼物才会穿着红鞋。”他说完,思绪活跃,再度道: “既然是新婚,那么新娘的年纪应该不大。”这样一来,赵福生提到厉鬼生前岁数的观点武少春便理解了。 而她思考广泛。 新娘的年纪既然不大,在这个岁数突然死亡,有两种方式。 一种突发疾病而死,一种则是意外死亡。 赵福生考虑到了前者的可能,同时因为她心思慎密,联想到孟婆女儿失踪时间,两者时间线相吻合,她便将两个事件结合。 所以在提到红鞋鬼案的厉鬼身份时,又增添了一条‘被拐卖女子’的可能性。 “这个‘被拐’的可能性不大,将两者结合在一起也颇牵强。”赵福生见武少春对办案过程感兴趣,索性便说得详细了一些: “可这个有没有关联,需要我们大胆假设,后面再去找线索排除。” 说完,她又道: “我们办的是鬼案,本身就是十死一生的机率,任何线索都不要疏忽,也许生机、线索就隐藏在这万分之一的可能中,不要嫌麻烦或者多事就不做。” 她淡淡的道。 武少春深知她所说的话的重要性,也感动于赵福生愿意教导自己,慎重的点了点头。 他受到了鼓励,也开始思考: “大人说了,43年前的鬼案卷宗记录上,只看到出现了一只红鞋,会不会是因为这女人临死前被人杀死,且尸体被分解了的缘故?” 武少春话音一落,突然一股夜风吹来——‘呼。’ 挂在马车外的那盏铜灯被吹得不住晃荡,撞击着车门,发出‘哐哐’的声响,吓得赶车的差役及曹大宗不住发抖。 “有可能。”赵福生耐心的答道,“但我认为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 武少春正欲追问‘为什么’,突然听到夜风中似是有什么东西飞驰而来,接着‘砰’的砸到了车厢壁上。 赶车的杂役吓得尖叫了一声,车厢内曹大宗紧靠着车壁,远处有人大声厉喝: “停下!停下!” “哦呜!哦呜!哦呜!” 不远处有人发出大声的尖叫,声音在夜里传荡得很远,一股肃杀之气传扬开,紧接着一阵凌乱的踩踏声正由远及近而来。 “发生什么事了?” 赵福生脸上的笑意一收,目光转冷,沉声问了一句。 赶车的差役颤声道: “大人,可能、可能遇到山匪拦路了!” “山匪?” 赵福生皱了下眉头,毫不犹豫的道: “直接冲过去!” 她话音一落,赶车的差役就哭道: “恐怕不行——” 说完,无数乱石砸车声不停的响起。 远处飞奔的脚步声急促,有人兴奋的喊: “车子停下,不停就要杀人了!” 喊话声中,只见车辆前方有人推了东西往马车撞来。 前后、左右都有人追赶,‘乒乒乓乓’的砸击声不绝于耳,许多泥沙碎石顺着马车的缝隙及门窗处落入车厢之中。 “完了、完了——”曹大宗面如死灰,瘫软在车厢上: “这下可算完了!” 他目光落到赵福生与蒯满周身上,露出恐惧之色: “这可怎么是好。” 匪徒无法无天。 如果今日只是马车,车上没钱,他与武少春及赶车杂役表明朝廷身份,兴许还有一丝活路。 但车上有女人有小孩,后果如何就不好说了。 到时为了灭口,匪徒更怕消息走漏,说不定是要杀人的。 曹大宗吓得脸青面黑,双腿直抖。 赵福生沉了脸,喊了一声: “满周。” “嘻嘻。” 小丫头的笑声在曹大宗耳畔响起。 老头儿一脸无语:这个时候怎么还笑得出来? 但下一刻,他发现先前还依偎在赵福生身旁的小孩不见了。 车厢内的光线瞬间暗了许多。 曹大宗隐约似是闻到了一股甜腥的味道,似血非血、似花非花,怪异极了。 同时,他耳中似是听到了一种诡异的声响,好似有水珠穿石缝而过时发出的‘淅淅沥沥’的声音。 今日满天星斗,看起来不是下雨的时候,哪来的水珠? 老公差鬼使神差的抬头,接着看到了令他毕生难忘的惊悚一幕。 不知什么时候,马车的车顶上突然晕开了一大滩的黑红色血液——仿佛有人曾在车顶上杀生放血,血顺着车厢的木板渗透进内里似的。 “大人,那里有——”他正欲开口说话,接着见那血液不止不下滴,反倒诡异的顺着车顶壁往上渗,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啊啊啊啊!”曹大宗发出生平最尖锐、最刺耳的惨叫: “鬼啊!” 第二百一十章 进封门村 第二百一十章 夜晚时分,荒郊野外。 匪徒兴奋的喊叫在荒芜的田野间响荡。 “男人小孩统统杀死,有女人留女人,没女人只要畜生!” 随着匪徒的话语,浓郁的血腥味儿夹杂着尿骚气随夜风逼近。 在这些劫匪以为今夜拦劫了一群肥羊而兴奋时,曹大宗的惨叫在这此起彼伏的狞笑中不合时宜的响起。 这老头儿的凄厉声响像是一个信号。 喊‘鬼’声在山野间传开,所有疾奔向马车的悍匪下意识的抬头——只见昏黄的灯光下,马车顶的上方突然黑云汇聚。 无数诡异的黑影在车顶上争先恐后的钻出,在微弱灯光下,这些黑影迅速抽枝发芽,顷刻间开出碗口大的诡异花朵。 “……” 本来举着刀斧的匪盗见到这离奇的一幕,顿时怔住。 马车顶上突然长出奇怪的植物,并且在瞬间开花,这本身就已经很是怪异恐怖。 那花红得发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致命诱惑。 但最惊悚的并不仅只于开花。 只见这些花朵一出现后,突然花朵上方萦绕红雾。 红雾仿佛像是血珠,逐渐汇聚,接着凝聚成一个五六岁的瘦小女孩身影,盘坐于半空之中。 小孩十分瘦小,脸色惨白,长发披散在身体四周。 她穿着白色的衣裳,赤着的双足踩在花丛之中,殷红的花朵迸溅开汁液,将她衣摆的边沿染红。 “……” 所有匪盗看得目瞪口呆,无名的恐惧瞬间将他们的心脏攫取。 “嘻嘻——” 小丫头的笑声在每个人耳畔响起。 但是站立在花丛中披着头发的小孩却面无表情,冷冷望着这些昼伏夜出的土匪。 ‘砰砰砰砰砰——’这些人心脏疾跳如雷。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所有人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而快。 他们手里拿着的刀、斧‘哐铛’落地,所有人的脚步僵立原地,片刻后,有人终于率先反应过来,大喊了一声: “鬼啊——” 惨叫声刚刚凄厉出口,接着所有人耳旁都不约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敲击声响: ‘叩叩!’ 声音自后背而来。 先前还满脸恐惧的匪盗们脸色瞬间‘刷’的惨白,仿佛这一刻血色尽数褪去。 所有人的眼睛失去了光泽,神情变得僵硬怪异。 “渡黄泉,去……” 匪盗异口同声的说着,接着这些人顿了片刻,突然提腿如同木偶人般往马车缓缓行来,步伐与先前疾奔时大不相同。 ‘嗒!嗒!嗒!’ 沉沓的踩草声中,这些平日打家劫舍,为祸附近村落的匪盗在靠近马车的那一瞬间,突然身体宛如解体的积木,‘哗啦’散落一地,化为腐臭的枯骨。 “嘻嘻嘻——” 小孩子欢快的笑声响起,仿佛心情舒畅极了。 马车内静得落针可闻。 外头的喊打、喊杀声已经消失了,若隐似无的血腥味儿夹杂着人死之前的恐惧、绝望萦绕在马车的左右。 车顶上盛放的诡异鬼花一朵朵消失,将匪群消灭的蒯满周的身影在半空中僵停了半刻,接着化为血雾消失于半空中。 血珠在车厢内汇聚,重新化为小丫头依偎在赵福生身侧。 “嘻嘻。” 小孩的笑声还在响起,蒯满周满脸愉悦的将脸贴在赵福生胳膊上,偏头靠着她,一双漆黑的大眼睛与曹大宗对视。 曹大宗先前还当这小孩胆大,此时见识过她离奇消失又诡异出现的一幕,被她一看,简直吓得魂飞魄散。 一双腿无力的在地上乱蹬,哪怕后背抵着车厢了,也仍试图离蒯满周更远一些。 车厢外的差役没有见到蒯满周的变化,但他看到了从前方冲出的匪徒,先前明明凶神恶煞,但只是转眼功夫,这个举着长斧的男人便一下僵住。 他手里握着的斧子一松—— 那长斧的把柄以一条被鲜血浸染成褐色的汗巾捆在手腕处,他一松手后,斧头落了下来,‘嘭’的砍砸在他胸膛处。 但此人却似是感知不到疼痛。 斧头从他胸腔跌落下来,受汗巾束缚,垂在他膝侧。 匪徒僵硬的往前走,斧头便一撞一晃的打在他身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在夜半时分出现的小孩诡异笑声中,这人往马车缓缓靠近,在走至差役面前时,身体立时化为枯骨、浓水,圆滚滚的脑袋‘噗通’落地。 “鬼啊啊啊啊!” 差役一见此景,吓得肝胆俱裂,几乎摔落下马车。 “别嚎了!” 车厢内,赵福生淡淡的喊了一声: “继续赶路。”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吓得魂不附体的曹大宗一听赵福生说话,突然反应过来。 在巨大的求生渴望促使下,他不知从哪儿生出力气,翻身跪倒在地,‘砰砰’的大声叩头: “鬼娘娘饶命,鬼大仙饶命啊。” 大汉朝厉鬼横行,因而才有镇魔司的存在。 可是大部分的村镇百姓纵使终生都在缴纳高额的‘保护费’,但许多人对于镇魔司的令司如何驱鬼,拥有何种神通却一无所知。 曹大宗对于镇魔司的手段了解比村镇的普通百姓多了一些,但也只隐约听说这些人神通非凡,且喜怒无常,一言不合可能会要人性命。 但知道镇魔司的人力量超凡,和亲眼目睹蒯满周出手是两回事。 眼睁睁看着一个活人以诡异的方式消失、重组,对曹大宗的冲击是极大的,且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 他满心惶恐,担忧自己窥探到了了不得的秘密,可能会被镇魔司杀人灭口。 老头儿不停叩头,嘴里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胡说八道什么!”赵福生提高音量喝斥了一声: “没有人要你们的命,拦路的匪徒也全死了,速度走,尽快赶到封门村中。” 曹大宗的心灵早被恐惧笼罩。 今夜发生的一切超出了他预期,他此时根本听不进赵福生说的话,只怕死在厉鬼之手。 “鬼娘娘不要杀我——” 赵福生忍无可忍,正要起身,武少春却道: “我来!” 他话音一落,抬手抡了曹大宗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醒了没有!” ‘啪’声脆响中,曹大宗被打得匍匐在地,这下虽说脑袋瓜子被打得‘嗡嗡’的,但整个人却一下清醒了许多。 “大人,我不敢往外说,鬼娘娘的秘密——” “这本来就是我镇魔司的手段,有什么不能说的?!” 赵福生喝斥: “我镇魔司以鬼驱鬼,没有见识的东西,你怕什么。” 她这样一喊,曹大宗顿时怔住。 武少春本来也怕鬼。 蒯满周是驭鬼者他心里清楚,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蒯满周施展厉鬼手段,但赵福生就在这里,她表现出的镇定自若给了他极大勇气,这种勇气压盖过了恐惧。 此时赵福生说的话令他心中生出自豪之情,他第一次觉得小丫头不止不吓人,反倒是威风极了。 两人并为令使,将来说不定他也有如此风光的时候。 他这样一想,心中更加不怕,反而笑着对曹大宗说: “你听到大人说的没有?我们镇魔司办案就是这样的,对付鬼都不在话下,对付几个毛贼怕什么?” “没有见识的老头儿,大人的手段不怕你说,赶紧让他继续赶路。”武少春道。 曹大宗瑟瑟发抖,他偏头偷偷去看蒯满周。 小孩抱着赵福生的胳膊,脸贴在她身上,这模样与寻常害羞的小孩没什么不同,完全不见先前的诡异恐怖。 而赵福生坐回原处,神情平静,武少春半腿着腿,佝身看他——整个车厢里好像大家都很平静,只有他一个人没甚见识,大惊小怪似的。 他联想到自己前往镇魔司前,庞知县警告他:赵大人与蒯小令使一定要好好侍奉着,赵大人是万安县之主。 ——此时曹大宗终于明白庞知县慎重的缘故是什么了。 镇魔司以治鬼案为主。 以往县府治下的村镇压根儿分不清镇魔司的本事,只知道这些大老爷们地位崇高,税收格外的重,且不敢拖欠,这会儿曹大宗才意识到镇魔司的恐怖之处,以及县府不敢拖欠镇魔司税赋的原因了。 “明、明白了,是是是。” 他意识到这一点,态度骤变,连忙转身喊: “拴子,快、快赶车,去封门村,大人说了——” “可是这些山匪——刚刚——” 那差役忐忑不安,却不敢转身。 他刚刚听到了曹大宗与众人对话,此时不知车厢内发生了什么,深怕一转头看到什么恐怖事物,到时小命都要丢了。 “你管他干什么,这些山匪惹怒了大人,已经被大人全收拾了,快去封门村。” 曹大宗此时频频擦汗,他惊恐交加,深怕赶车的差役磨蹭,惹得镇魔司的人不高兴了,连忙催促。 赶车的差役心中忐忑,但见他已经要骂人了,便只好强忍不安,一挥长鞭。 马儿重新扬蹄,车轮辗压过死人骨头,发出‘吱嘎’声响。 死尸所化的浓液被车轮发挤溅开,听得人毛骨悚然。 车厢内没有人敢再开口。 之后大家不再说话,曹大宗这一路胆颤心惊。 他既怕再遇匪盗,又怕蒯满周突然变化,恐惧之下频频出现幻觉,总觉得车厢四处是血,耳旁小孩轻细的笑声不绝。 提心吊胆之下,好在这一路再也没有发生过意外。 一个多时辰后,前方终于没有大道,仅剩一些田埂小道交错。 赶车的差役道: “大人们,车只能停在此处。”他说完之后,又怕赵福生发火,忙解释道: “前面马车无法再走了。” 几人依次下车。 曹大宗是爬出车厢的,他年纪大,奔波了一路本来就很吃力,再加上路途遭遇惊吓,此时还没昏死过去,已经可见这老公差确实是心理素质极佳的。 武少春将他拖了出来,他颤颤巍巍的趴在车头,一旁差役见他垂死的模样吓得不轻,猛掐他人中。 之后前往村庄还有一段路程,大家提着灯前行,约走了一个来时辰,被武少春扶持着的曹大宗出声道: “封门村到了。” 黑暗中,鳞次栉比的屋舍组成一个庞大的村落,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汪汪汪——’ 村子传来狗叫,原本静寂的村庄瞬间似是‘活’过来了。 “什么人?!” 这边马车一停,远处的村庄很快就意识到有外来者来了。 此次匪患极多,掳掠各村镇,许多村庄自己也组织了人手巡逻。 镇魔司的几人来时并没有收敛声息,又点着灯,刚一靠近,早就引起村中人警惕了。 更何况近来官府动作频频,山中匪窝也有警惕,近来盯着村庄的时间增长,且次数增多,使得村子里的人都有些恐惧,比平时更加警觉。 “是长条镇上的,曹家老四!” 先前要死不活的曹大宗在疾行了这一路之后终于勉强提起了些精神,听到远处村庄传来的大喊,也跟着喊了一声。 对面听到他声音,似是松了口气。 ‘汪汪汪。’ 狗叫声、脚步声响起,有人点起灯笼,长条镇上负责镇守此地的差役也跟着出现,一大群人将赵福生几人包围其中。 为首一人看约五旬,身材壮硕。 他穿了一双破旧的草鞋,裤腿挽到小腿肚处,手里提了个火把,警惕的目光看了一眼赵福生几人,接着看到曹大宗时,才松了口气。 随后他又面露疑惑: “曹四爷,竟然真的是你,这夜半三更的,你怎么——” “这些外乡人是谁?” 曹大宗先前没有撒谎。 他爷与爹以前都是长条镇的差役,他年幼时便随同祖父、父亲一起下乡收税赋,到他继承差役这身份时,自己也时常下乡。 尤其是近来因为郭威的事,更是三不五时的往封门村赶,村中的人对他都十分熟悉,此时见到他后便再无疑惑。 可此时夜半三更,他年纪已经老迈,怎么会带着几名脸生的外乡人突然赶来村中?她 “别胡说!”曹大宗本来气若游丝,一见这男人指着赵福生几人,脸色顿时大变。 他倏地直起腰,喝斥这男人: “林老八,你这狗眼如果不会看人就挖了算了,什么外乡人,没见识的狗东西,这是县里的赵大人,来找郭威问话的!” 第二百一十一章 郭家有鬼 第二百一十一章 “郭威?” 那被称为林老八的男人听闻这话,脸色疾变,神情有些阴晴不定,站在原处没有动弹,对待曹大宗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尊敬,而是带了几分防备: “曹四爷,你找郭矮子干什么?” 其他人也面露不满,跟着喊: “县里到底要干嘛,时不时收税、拉人的,是不是要逼得大家伙儿都活不下去,到时全都收拾家当,投奔山上的‘过山风’去!” “对!对!” 其他人大声应和。 气氛逐渐僵持。 持着火把的村民面色不善的围了过来,眼中露出凶光,将几人包围在内,并逐渐缩小圈子。 武少春并不畏惧。 他虽然赤手空拳,但有赵福生、蒯满周在,驭使了厉鬼的人对普通人来说,便如猛虎入羊群,压根儿不值得恐惧。 曹大宗又慌又急。 他是亲眼目睹过蒯满周的手段,虽说没有看到这小丫头是如何杀人,但当时拦道的劫匪可都在瞬间死了个干净。 这些村民不知死活,还以为是普通人打架斗殴,呈凶就行。 “大人有事寻他,问的是他家中发生的事,你们不要不知好歹——” 曹大宗确实入乡收税多年,封门村的许多人他都混了个脸熟,彼此平日见面还会打个招呼。 此时他深恐这些人惹祸,便想先让林老八将人群驱散,后面再慢慢和他解释。 但村民早被近来县中突然招揽杂役的举动惊住,深恐这又是朝廷新征税收名目的前兆,此时人人自危,抗拒朝廷的心理很严,见曹大宗夜半时分突然前来,还带来了几个陌生面孔,要见的人又是村民近来与镇府衙‘勾结’的郭威—— 众人越想越慌,林老八脸上露出狠色,一挥手: “先不准他们进村,把人——” “你们不要乱来,狗_日的——” 曹大宗一看事态即将混乱,顿时慌了。 武少春双拳一捏,挺身而出: “你们想干啥!” 曹大宗担忧出事,眼角余光见到远处探头探脑的几个差役,眼睛一亮,大声的喊: “蒋老九,你们过来——” 这些人都是孔佑德从镇上派来盯梢郭威家的,但这几人听到曹大宗的喊话,不约而同的缩回了脑袋、半蹲下身,装作没听到似的,转开了头。 “你们这几个狗东西——” 曹大宗暴跳如雷,嘴里骂骂咧咧,一下精神了许多。 “将他们抓起来——” “捆回村子。” 村民们大声吆喝,各个脸上露出不怀好意之色。 蒯满周拉了拉赵福生的手,赵福生握紧了她,低头叮嘱了一声: “先别动手。” 她冷眼旁观了片刻,发现长条镇官民之间的情况比她原本预估的还要严重。 封门村民风彪悍,这些巡逻的村民半匪半民,对大汉朝镇府衙门的管束不以为然。 面对曹大宗的突然到来,村民们心怀抵触,对他的话并不信任,且双方矛盾有一触即发的架势。 村民们凶悍非凡,镇上差役各个不愿出头,曹大宗急得直抖,武少春则仗着有赵福生、蒯满周在,并不怕事。 赵福生将所有一切看在眼里,小丫头想要动手,她拉住了小孩,突然喊住了武少春: “少春。” “大人。” 露出凶恶神态的武少春一听赵福生喊自己的名字,顿时退了回来,应了一句。 “先别急着动手,有话好好说。” 赵福生笑着说了一句。 其中一个村民就道: “大人?什么大人?” 他正要骂骂咧咧,曹大宗找到机会插嘴: “镇魔司的大人!没见识的狗东西。” “镇魔司?” “镇魔司!” 先前还凶神恶煞的村民一听‘镇魔司’三个字,顿时怂了,不约而同的后退了一步,都纷纷转头看向了那被称为林老八的男人。 “镇魔司的大人?”林老八听到‘镇魔司’后,也收起了先前想要动手的心思,怀疑似的看了赵福生一眼,问了一声。 大汉朝的百姓未必能知道州、郡、县的镇魔司当任令司是谁,但他们年年纳税,每年大半的税收都流入镇魔司的府库内,对于镇魔司的存在及地位自然是有清醒的认识。 “你姓林?” 赵福生没有回答林老八的话,反倒诘问他。 这些村民眼神凶狠,并非纯良的善男信女。 之所以她没有一来就让蒯满周动手,纯粹是因为这些人目前是村民身份,而非山匪。 林老八犹豫了一下,低头答道: “是,大人……” 不知为什么,他莫名有些心慌,眼皮跳个不停,好似自己不好好回答问题,将会有大事发生。 “满周,你大伯母娘家姓林,是封门村的人吧?” 赵福生打断了林老八的话,只管低头与蒯满周说话。 小孩点了点头。 其他村民不敢出声。 ‘镇魔司’三个字一经曹大宗的口中说出,先前还气焰嚣张的村民顿时怂了,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敢再像之前一样包围着几人。 “蒯良村已故蒯举民的大儿媳林氏就是封门村中人,她也姓林,跟你有什么关系?”赵福生与蒯满周说完话后,又看向了林老八。 此时林老八被她气势所慑,老实答道: “我是有一位堂姑嫁进了蒯良村。”他说到这里,面露惧惕交加的神情: “可是大人,蒯良村不是出事了吗?全村人都出事了——” “那跟你没有关系。”赵福生说道: “你既然与林氏有关,那就算你走运。这是蒯良村的孩子,也是你堂姑父的侄女。” 林老八看向蒯满周。 火光下,小孩依偎在赵福生身侧,她一只手牵着赵福生的手,另一只手捏了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枯枝。 见他看向她,小丫头不止不畏惧,反倒也好奇的打量着他看。 夜半三更,镇上的曹大宗突然到来,带来了几个陌生人,且称这几人是镇魔司的来使,还点名要找郭威。 蒯良村前些日子说是出了鬼案,整个村子几乎死绝。 偏偏此时这位镇魔司的贵客却说那小孩就是唯一幸存者——林老八心中惊疑不定,总觉得今日的事情透着一股古怪。 但赵福生的平静与镇定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他常年与山中杀人不眨眼的土匪打交道,对于危险自有感知。 此时意识到不妙,林老八很快识时务的道: “我堂姑夫家是有几个兄弟,好像最小的蒯五是生了个女儿,很小时见过一面——” 蒯五臭名昭著,他确实对蒯满周的存在有印象,不过长什么模样倒不记得了。 他说完这话后,又神情怪异的看了蒯满周一眼,却见这小孩不知何时已经将手里的枝芽扔了,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林老八不知为什么,松了口气。 “你既然有印象就行。” 赵福生也不与他多说废话: “我来是找郭威的,你们带我去郭家,之后我有事要吩咐你们。” 村民们面面相觑,林老八踌躇片刻,应道: “是。” 她没有杀人立威,也没有大声喝斥,却在开口之后将林老八镇得服服贴贴,一场原本即将暴发的冲突须臾功夫消弥于无形。 曹大宗心中大石落地,小声的拍了句马屁: “大人英明。” 这一会儿功夫间,见这边事态平息,那些镇上的差役这才厚着脸皮过来,装模作样的说了两句,气得曹大宗骂个不停。 林老八等人举着火把在前面开路,武少春此时找到机会,不理解的问: “大人何必对他们这么客气?” 他说道: “这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看八成是与劫匪有勾结的,对大人又不尊敬,怎么不让——” “少春。”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管他们其他时候还没有另外的身份,但此时的他们是万安县治下的百姓,是缴纳了税赋的村民。” 武少春愣了一愣。 赵福生笑了笑: “我们驭使厉鬼的力量,除了要用以约束厉鬼,防止鬼祸蔓延,也应该约束自身,不要放纵自己的杀意,沦为被厉鬼借附的肉身,这样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她看好武少春,也愿意指点他几句: “我们是驭鬼,借用鬼的力量,仍是以人的思维行事,而非驭使鬼物后,想法、行为逐渐与鬼同化,这样就变成了鬼玷污人性。” 武少春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当即有些不安: “大人——” “不过你的话也不全错,有力量在手,面对一些情况可以忍,有些则不能忍。”赵福生说道: “如果今夜这些人不是以村民的模样现身,而是盗匪拦路,我自然不会留活口的。” 赵福生说到这里,也意识到自己心态的转变。 驭鬼之后她虽说有封神榜傍身,但仍难免受到厉鬼的影响。 从她重生之后,接连办过不少鬼案,见过无数死在厉鬼手中的百姓,这使得她对于生死的边界逐渐模糊,今夜与武少春说这样的话,除了是在提醒他,也是在警示自身。 “我明白了,大人。” 武少春低头认错: “是我考虑不周全,我会将大人的话牢记在心里。” 赵福生点了下头。 就在这时,林老八突然道: “大人,郭矮子家到了!” 赵福生抬头一看,见到一条田间小径在众人脚下蜿蜒向前,远处十来丈开外是两排屋舍,有一排稍高大,旁边有几间偏僻的半塌茅草屋。 林老八指着那草屋喊道: “大人,那就是郭矮子家。” 他话音一落,突然喊了一声: “郭矮子!郭矮子!” “这个郭威在封门村没有半点儿地位。” 武少春听到这个外号,摇了摇头,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 他也生于乡野,深知村民秉性,大多都是欺善怕恶的。 郭威本人有这样一个难听的外号,且当着众人都这样叫他,可见这郭威在村中受人欺凌。 林老八喊完之后,郭家没有动静,倒是那前头的房舍突然有人拉开门。 一个老头儿探头出来,见到外头这么多人,顿时吓了一跳,连忙‘砰’的一声将大门关上。 林老八一见此景,顿时有些不快。 他与两个村民大步过了田埂,突然用力去撞那木门: “开门,开门!” “家里实在没粮了,几位大王,我家三儿也是——” “张三叔,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林老八,县里来了大人,说是要问郭家的事,你赶紧开门!”林老八喝了一声。 其他两个村民将门板拍得‘哐哐’作响,两侧泥沙不停掉落,那门板哪经得起这样撞击。 不多时,屋里的老头儿顶不住了,又听林老八声音熟悉,还自报了家门,当即颤颤巍巍重新将门打开。 待看到外头果然站的是同村村民时,老头儿不由长松了口气: “老八,还真是你,吓死我了!” “家里还有哪些人在?”林老八问了一声: “曹四爷带了县里的大人来了,有话要问你们呢。” “曹四爷来了?这夜半三更的,有什么话要问?我家没人,我家三个儿子外出有事,家里只有几个妇孺孩子,求大人饶命——” 赵福生的目光越过这双手作揖的老头儿,从他身后看去,可以看到屋中此时有几道人影隐藏在黑暗中。 数道惊疑未定的视线盯着外头看。 有小孩的哭声刚一响起,随即便被捂住,现场人数不少,却只能听到火焰燃烧时的声响。 这些人恐怕是担忧朝廷抓拿壮丁。 赵福生想到这里,随即移开了视线。 她看了忐忑不安的老头儿一眼,向曹大宗及跟上来的几个差役吩咐道: “将他一起带上,我们去郭家看看。” 几个差役听了她这话,大步上前将老头儿架起。 张家的老头听她这样一说,顿时失去了哀嚎的力气,任人架住,整个人瘫软在地,被拖着前行。 郭家就在张家的旁边。 正如曹大宗先前在马车上所说,张家的院墙修得不小,几乎将郭威的大门光线阻绝。 两家之间仅留了一条可供一人双臂半张前行的小道,地面湿漉漉的,全是烂泥。 这里常年不见阳光,形成了一条阴沟,散发出霉腐以及人畜排泄物混合发酵后的气味。 郭家的大门紧抵着,但有人站在门后,隔着门缝往外看。 众人听到了屋里传来的紧张喘息声,曹大宗喊了一声: “郭威,开门,是我,曹老四。” 他喊完之后,屋里并没有人回应。 “郭矮子,曹四爷来了,县里来人了!”林老八也喊了一声。 赵福生听着这些人吵吵嚷嚷,她没有出声。 在这些混合的臭气中,她隐约闻到了一股特殊的气味。 蒯满周拉了拉她的手,仰头小声的说了句: “鬼。” 第三百一十二章 唯一幸存 第二百一十二章 赵福生也闻到了独属于‘鬼’的味道。 这是驭鬼者对于鬼物特有的敏锐。 蒯满周驭使了庄四娘子及蒯村,她自己本身情况特殊,可以半鬼化的自由施展厉鬼力量,对于鬼类的存在感知更加鲜明。 此时她一提醒,赵福生也意识到了郭家的情况恐怕并非自己原本想像的只是单纯匪患而已。 “这一趟看来是来对了。” 她自言自语呢喃了一声。 这会儿林老八等人商议着想要将郭威的大门撞开,几个村民正要上前时,赵福生突然喊了一句: “让我来。” “大人?” 武少春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道: “何必劳烦大人,不如让我来。” 郭家的房子破旧,那柴门感觉经不起他一踹,他正要上前,赵福生摇了摇头: “这门你开不合适。” 武少春听闻这话,先是一怔,接着一下就似是明白了什么,拉着曹大宗道: “大家后退,大人来开这门。” 众人不明就里,但镇魔司的来使身份不一般,村民们虽说纳闷,却都下意识的听从他的话,一一后退。 赵福生拉着蒯满周上前,众目睽睽下,她突然抬手敲门。 ‘叩叩。’ 这一敲击之下,要饭鬼法则被启动,大门在她指节下如同豆腐一般,门板‘哐铛’碎裂落地。 村民之前还疑惑不解,不知为什么一行人到了郭家门前后,这些镇魔司的大人们不让身强力壮的男人去撞门,反倒要让一个少女一个孩子去敲门。 现在一看赵福生轻轻一敲,明明没见她用力,那木门却应声而裂。 更可怕的还在后头。 赵福生的手臂突然探出,因她速度过快,众人只看到她身影被缓缓拉长。 在大家眼中,似是只看到她晃了晃,一个矮瘦如猴的男人便被她掐住了脖子,提在手里。 “郭威?” 赵福生有些意外的喊了一声。 那人被她提在手中,白眼直翻,眼见只有出的气而无进的气。 恍惚间听到她的问话,那人只吃力的点头。 赵福生将手一松,随即以50功德值镇压了要饭鬼。 她手腕转动间,感受着厉鬼力量不甘的被压制,阴寒的手臂从肩部开始回温,她怪异的道: “竟然是活人。” 她进入郭家的屋门后,‘嗅’到了若隐似无的独属于厉鬼的气息,还以为郭家有鬼,因此摈退众人,独自上前将门敲开,抓住了躲藏在门后的‘人’。 哪知抓到人的瞬间,赵福生就知道自己弄错了。 被她抓住脖子的男人身体温热,大口喘息,竟然不像是受鬼物影响的样子。 若非她及时强行压制,要饭鬼在敲开房门的那一刹,便能要了男人的命。 “大人,是郭威。” 曹大宗上前一看,认出这男人身份。 他说完之后,喝道: “郭威,快起来,是县里的大人来了,刚刚喊你,你怎么闭门不出?” “大人饶命。” 郭威死里逃生。 他刚刚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此时吓得险些尿失禁。 不知为什么,他对赵福生异常害怕,连连叩头: “我,我以为是来催债的,不敢开门,之前欠镇里的钱,我明年补——” 赵福生往屋里看去—— 屋中黑灯瞎火,黑暗中格外静谧,仿佛除了郭威一人之外,屋里再没有旁人。 先前赵福生感应到的属于厉鬼的气息,这顷刻功夫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一人在家?” 赵福生转了转手腕,说话的功夫,拉着蒯满周要进入郭家的屋子。 “是是是——” 跪在地上的郭威连连点头,应了一声。 曹大宗一听这话,不由伸脚踹了他一下: “是个屁。” 他骂了一声,“你老子、婆娘失踪也就算了,你儿子还在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儿子?!” 先前在地上还如烂泥一摊的郭威突然抬起头来,接着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焦急的道: “对对对,还有我儿子——” 说完,他转头往四周看了一圈,急道: “我儿子呢?我家四蛋呢?” 他的话令得其他人愣了一下。 曹大宗与几个差役相互交换了个眼色,老差役的心中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郭威,你小子糊涂了吧?你爹、婆娘失踪了,怎么你就如此粗心,连你儿子也看不好了?!” “郭家四蛋不见了?” 村民也交头接耳。 林老八转头看向被两个差役架起来的老头儿,喊了一声: “张三叔,你们两家离得近,四蛋外出你见过了吗?” 被差役架住拖行的老头儿听了这话,连忙摇头: “不知道、不知道,我们家晚上就关了门,大家洗了脸脚早些睡,没有注意四蛋有没有出去。” “郭四蛋跑出去了吗?” 曹大宗又问镇上派来盯睄郭家的差役,几个负责盯看的差役连忙摇头: “不知道——” “不知道?!”曹大宗表情有些难看,正要瞪眼开骂,其中一人就道: “四爷,之前我们都盯着郭家,没有人进出过,屋门都没有开过,但后面你们一来,我们就去瞅瞅,这才——” “但就这一会儿功夫,小孩能跑哪里去?”有人嘀咕了一声。 郭威此时面如死灰,他失魂落魄之下甚至忘了赵福生等人还在,跌跌撞撞起身往屋里赶,嘴里喊: “四蛋——四蛋——” “郭威——” 曹大宗见他如此失态,深恐他惹怒镇魔司的人,连忙要来拦他。 但郭威此时听到儿子失踪,整个人情绪失控,曹大宗上了年纪,压根儿挡他不住。 武少春正在旁边,见此情景想要上前帮忙,他刚一架住郭威,赵福生就喊他: “少春,将他放了。” “大人——” 武少春眼中露出迷惑之色,但在听到赵福生吩咐的刹那,却下意识的松手。 郭威一得自由,连忙就往屋里冲。 赵福生示意曹大宗令人将大门看住,一面吩咐: “除了镇魔司的人,村民不准进入,长条镇的差役将这里牢牢守住。” “是!” 差役们齐声应是,林老八等村民一头雾水,都守在原处。 “我们进屋看看。” 赵福生拉着蒯满周的手,示意武少春跟着进屋。 “大人,郭家是不是有问题?” 武少春跟在赵福生身后进了屋中,就算他没有驭使厉鬼,也意识到不对头了。 外间的火光、喊声及村民、差役等人的视线及存在感在进屋的刹那尽数被隔绝了,这间破旧的农家小舍内,静得有些可怕。 屋子阴暗潮湿,地底似是常年湿水未干,泥泞软烂,上面又似是铺了一层柴灰,踩上去时足底下陷,泥水的浆液透过柴灰渗进鞋中,冻得人脚趾刺痛。 但在这种阴森潮暗的环境里,武少春却又似是有种干燥之感。 仿佛在呼吸的刹那,鼻腔里能吸入大量的柴灰。 不多时功夫,他的嘴唇、鼻腔干热,整个人有种脱水后的感觉。 武少春经历过两桩鬼案,远比一般人要敏锐,再加上赵福生先前反应,他知道郭家是闹鬼了。 好在此时蒯满周与赵福生都在,他虽说有些紧张,却并不害怕,只是心中疑惑极了。 他问完这话后,赵福生点了点头: “这里有厉鬼的气息。” 她说完之后,又皱眉: “这种情况不大对头,像是结成了鬼域,但鬼域并没有扩散,好像影响的只是郭家——” 以赵福生目前对厉鬼的了解来说,鬼域形成之后,会迅速扩散开。 “厉鬼复苏之后会形成鬼域。”说到这里,赵福生迟疑了片刻。 武少春敏锐的意识到了她这一瞬息的停顿,问道:“大人是觉得这鬼域太小了?” “是。” 赵福生点头。 “以狗头村为例,狗头村的厉鬼达到了煞级,整个村庄都被笼罩在鬼域内,这一点你也应该有所了解。” 随着她旧事重提,武少春的脑海里涌现出当日狗头村的灾劫,他打了个寒颤,应了一声: “是的。” “照理来说,郭家如果出现厉鬼,那么鬼域会扩散,至少与之相邻的张家会受影响——”黑暗中,赵福生的目光闪了闪: “我们一进入郭家之后,外头的声音、火光都被隔绝。” 她说这话时,转头往外看了一眼。 几人虽说已经入门了一会儿,但实则说话时并没有往里深入,而是站在大门口处不远。 但此时一入郭家门后,再探头往外看时,已经听不到外头的声响,看不到外头的差役及村民等人。 郭家的屋里、屋外仿佛被隔绝,形成了两个世界。 屋中给人一种阴冷中夹杂着干燥的矛盾感,深吸一口气时,能闻到若隐似无的烟熏火燎的味道。 先前进屋后的郭威不知所踪,四周静得落针可闻,仿佛一个独处于封门村之外的诡异黑暗世界。 “所以我们先前在外头喊郭威时,他没有开门,也没有反应。” 赵福生初时以为郭威是因为夜半突然听到敲门,恐惧之下不敢探头来看的缘故,直到感应到厉鬼气息的存在,才意识到郭威应该是受到了鬼物的影响原因。 鬼能形成鬼域。 但一行人入村时发出的响动吵闹到了隔壁张家。 张、郭两家离得如此之近,张老头儿听到声响后还知道开门察看,以此可以断定张家没有受到鬼域影响,这就不正常了。 照理来说厉鬼复苏后,就是祟级的鬼物复苏后笼罩以郭家为中心的半个封门村应该不在话下。 但此时受影响的却只有郭家,这显然就是诡异之处了。 “先进去看看再说。”赵福生说道。 武少春点了点头,又问: “大人,没有听到郭威的声音,他会不会已经死了?” “没有。” 赵福生摇头: “我先前抓过他,他的情况不对,显然是受厉鬼影响了,但他有脉动,身体偏燥热,他还活着。” 她说完,想到先前郭威听到儿子失踪的消息后,猛地警醒要冲入屋中,武少春意识到屋内有鬼,要阻止他进屋时,却被自己喝制住,想必武少春心中对此是有疑惑的。 一念及此,赵福生解释道: “郭家就是有鬼,他独居在这里,此时没死,有两个可能。” 她故意说话留了一半,有意要让武少春自己分析缘由。 武少春明白她的意思,想了想: “大人,郭威要么是已经被厉鬼标记,死亡只是早晚的问题,要么就是他没有触发厉鬼杀人法则,所以侥幸活着?” “对!” 赵福生赞许的点头: “他如果已经被标记,厉鬼没有杀他,应该是还没到时候。” 这种情况与要饭胡同当时闹鬼的情况类似。 当时要饭胡同笼罩在鬼域中,鬼域内每个幸存者都曾上过布施名单。 要饭鬼根据名单杀人,只是随机的进行选择,有人运气不好早死,而有人运气好,还没到厉鬼杀人的时候。 郭威身处鬼域,与厉鬼同居而不死,就有可能属于这种情况。 用通俗的话来说——就是他还不到死的时候。 而另一种情况,就是他运气极好,还没有触发厉鬼标记,不在厉鬼杀人的法则之内。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但郭威与鬼相处了一段时间还没有被标记,这就逆天了。” 赵福生语气玩味的道: “以我爹娘的案件为例。” 她细细解说给武少春、蒯满周听: “我爹娘厉鬼复苏后,在宝知县杀人时,是以门板为标记。” 赵氏夫妇死后厉鬼复苏,导致鬼门板成为与二鬼伴生的大凶之物。 二鬼为祸宝知县时,杀人法则是以门板为标记。 “身处厉鬼的鬼域之内,任何大门都有可能成为厉鬼的临时栖身伴生物。” 碰触到鬼门板的不幸者可能会被最先标记,当时宝知县出事的寺庙一夜之间被厉鬼屠杀就是这样的缘故。 鬼门板成为厉鬼杀人法则的一环,而赵氏夫妇杀人则以大门内的‘一家’为单位,而非单个屠杀人,这样就导致了赵氏夫妇所化厉鬼是绝凶的大鬼,能在短时间内迅速晋阶。 一旦触及法则,便会被厉鬼标记。 曾被厉鬼栖息过的门板成为厉鬼法则的一环,而碰触到过门板的人则无一幸免,之后会遭遇厉鬼一一索命。 “但这样的情况也并非绝对的死局。” 赵福生笑了笑: “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被我爹娘厉鬼标记后,除了驱赶厉鬼、封印厉鬼、收服、分解鬼物之外,还有一个躲命的方法。” “什么方法?” 武少春听得津津有味,下意识的就问。 但这一次回答他的并非赵福生,而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蒯满周: “把门取了。” 小丫头的反应很快。 她平日不声不响,但赵福生说的话却被她一一记在心中,且能举一反三,迅速猜到破解之法。 哪怕她并非驭鬼者,但就凭这股聪明劲儿,也是天生的办鬼案的好手! 第二百一十三章 郭家失火 第二百一十三章 “满周说得不错。” 赵福生夸赞了一声。 小孩得到她的表扬,垂落在她身侧的发梢往上扬了扬,显然心情好极了。 赵福生看得到她的小举动,但武少春却没有驭鬼,视线受阻。 他还有些懊恼于自己没想到这一点: “小孩的大脑果然聪明,我怎么就没先想到呢。” “笨!”小孩吐槽了一句。 “嘻嘻。” 周围响起小孩子欢快的笑声,这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听进人耳中令人毛骨悚然。 但武少春却并不畏惧。 反倒是身处鬼域中,蒯满周表现得越是轻松活跃,证明此地越安全。 因此武少春被蒯满周这样吐槽之后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露出笑容。 “门神的杀人法则是借门标记,被它们标记后,只要将门取下,厉鬼就没有杀人的契机,确实借这样的方法能逃过鬼祸。” 这种是面对鬼案时投机取巧的方法,属于治标治本,但对厉鬼又格外有用。 鬼物没有理智、智慧,只凭本能行事。 法则的一环一旦断裂,厉鬼的杀人规则就被破解,无法完成完整的杀人举动。 而郭威与鬼共处一室不死,与赵福生举的例子有异曲同功之妙。 如果他在逃过了厉鬼标记的情况下,极有可能就是钻了厉鬼法则的洞子——哪怕是他本人无意识的举动,却保住了他的性命,使他至今仍存活。 “郭威进屋已经一会儿功夫了,走,我们进去看看,他到底是如何逃过厉鬼法则的。” 赵福生说道。 她故意在外间说了两句话,就是想让郭威在寻找儿子的过程中,看能不能触发厉鬼显形。 屋里赵福生、蒯满周都是驭鬼者,且驭使的是灾级以上的厉鬼,尤其是蒯满周,本身情况特殊,处于半鬼化的状态,就算郭家有鬼,如果厉鬼品阶不高,可能会被蒯满周压制住,而不敢现形。 此时赵福生令郭威先进屋,就是想要使他进屋后看能不能诱使厉鬼现形。 毕竟他独自一人在鬼屋之中生存多天而不死,是进屋再适合不过的人。 就算他出现意外,有赵福生与蒯满周在,也足以能保证他的安危。 武少春道: “大人,郭威他儿子——” 他语气有些迟疑,说这话时,显然心中已经预料到了不妙的结果。 “十有八九已经出事了。” 赵福生道: “曹大宗说过,郭威一开始推辞差事,是抱着儿子去衙门,说的是他妻子失踪。” 长条镇的差役上门后,发现除了郭妻不知所踪之外,连他的父亲也不知去向。 “直到差役点破后,郭威才意识到父亲失踪,这一点与今夜的情况相同。” 武少春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突然之间传来一声凄厉的男人惨叫: “啊——” “四蛋、四蛋!你在哪里去了?你别吓爹啊!” 郭威的惨叫声打破了屋里的静谧。 外头的人并没有听到,屋里正说话的三人神色一凛。 声音是从不远处的右侧方向传来,赵福生瞳孔一缩: “走!” 这间屋子并不大,赵福生拉着蒯满周疾步往右行了数步,拐过土墙门框,便见到右侧的一间屋子中,有道人影手舞足蹈,正四处摸索,喊着儿子的名字。 “是郭威!” 武少春有些紧张道。 赵福生大步上前。 这屋里带着一种怪异的烟熏火燎的味道,仿佛熏煮过风干的腌制品。 她吸了两口气,心中生出一股厌恶之感,接着上前一步,伸手将四肢乱晃的郭威一把架住,大喝了一声: “郭威!” 郭威的身体滚烫,那种浓重的烟熏气就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被赵福生制住的瞬间,厉鬼的阴凉之气从她手掌中传递到郭威身上,先前还疯疯癫癫的郭威被这寒意一激,瞬间像是清醒了许多的样子。 “谁?谁?谁!” 他一连大喝了几声,左右转头。 从声音听来,他像是恢复了平静。 周围十分静谧,厉鬼的气息仍在,但鬼物没有现形。 赵福生深吸了口气,转头对蒯满周道: “满周,你去让曹大宗他们进来。” 厉鬼迟迟不现形,但郭家明显有鬼。 赵福生改变了原本的主意,准备让村民们进屋,点亮火把后再好好查看这间屋子。 “大人,你不是说——” “曹大宗他们也不是第一次进郭家,要出事早出事了。” 赵福生提着郭威,平静的道: “再说我和满周在,应该出不了大事。” 她话音一落,郭威怔愣了片刻,突然嚎啕大哭: “我的四蛋,四蛋啊——” 赵福生喝止他道: “先别忙着哭,你好好回想,你儿子什么时候失踪的?” 郭威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他沉浸在悲伤之中,任由赵福生将他提起,痛苦的揪着自己头发: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怎么失踪了,我怎么会没发现呢?” 郭威正痛苦自责时,蒯满周‘动了’。 事实上她站在赵福生身侧没有挪动过脚步,但武少春却发现这间阴冷的破屋内,却似是突然有一种契机将鬼域打破。 一条阴影在蒯满周脚下出现,须臾功夫,那阴影竟然由黑化红,变成一条由血光铺铸而成的小路。 小路红两尺宽,以蒯满周的身体为中心,顺沿着郭家的屋门将黑暗鬼域冲破,迳直延伸至屋门口。 ‘哐铛。’ 半掩的柴门在血光小路出现的刹那往内被吸开,刹时之间,嘈杂的人声、火把燃烧时的声响——一切被厉鬼屏蔽的感知瞬间复苏。 …… “好厉害啊!” 武少春见识到蒯满周的驭鬼力量,情不自禁的发出赞叹。 这种‘鬼路’他曾见过。 在办蒯良村鬼案时,当时张传世赶车,庄老七引路时,镇魔司的马车也曾走过这样的‘鬼路’。 此时小丫头驭使厉鬼后,同样的‘鬼路’再现,给武少春的感觉是截然不同。 庄四娘子制造出的‘鬼路’带着阴森恐怖的死亡压抑,而蒯满周展现出技能时,则令武少春无比的羡慕。 “郭家发生啥了?” “刚刚大人他们进去后咋将门关上了?” “……门怎么突然又开了?” 屋外曹大宗等人议论纷纷,数人探长了脑袋想往屋里看。 只是之前赵福生有言在先,令众人不要轻举妄动,此时村民及差役们不敢贸然进入。 这会儿屋门突然打开,却不是进去的几人前来开门的,外面的众人正犯怵时,曹大宗听到赵福生说: “你们进来。” 本来内心正隐隐感到不安的曹大宗听到赵福生声音的刹那,心中莫名一松。 他转头对身边的人道: “大人让我们进去。” “走走走。” 差役们相互转头催促。 村民们人多势众,再加上赵福生等人又先进去了,众人不知畏惧,举着火把踏入郭威家中。 “小心一些,把火把举低点。”林老八突然开口招呼。 他话音一落,其他持火把的村民忙不迭的将手里点燃的火把往下举了一些。 叮嘱完村民的林老八转头看到曹大宗一脸疑惑,不由解释道: “大约十天前,郭矮子家着火了——” “人家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修点口德。”曹大宗皱眉道。 林老八脸‘刷’的胀得通红,正要说话,屋里赵福生提着郭威出来了: “郭家十天前着过火?” 郭威失魂落魄,四肢蜷缩,悲痛得低垂着头,连话都说不出。 村民们数根火把照耀下,将整个郭家屋里照得如同白昼,四周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间并不宽敞的屋子。 屋角靠门的地方摆了一张至人大腿处高的小木桌,下放四根长条短凳。 与桌子相对的地方则摆了一口水缸,缸侧堆叠了长条石头,上面摆了数个破碗。 几个木桶围放在水缸边,用过的废水倒进一旁的桶中,感觉已经好多天时间没有清理过了,散发出一股股恶臭。 而在桶的另一端则连接一个偏房,屋门半掩,隐约可见内里床铺。 赵福生几人所站的位置则是在另一个房间内。 这里的屋层顶更矮,进门便是厨房,旁边搭了临时的凉床,上铺了稻草。 床铺的一端则是郭家柴灰堆积处,形成一座小山丘,隐约能闻到牲畜粪便干涸后的味道。 郭家实在是贫穷。 进入郭家的村民及差役不约而同的掩住了口鼻,脸上露出嫌恶之色。 虽说这个年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但也没有像郭威家这样邋遢的,屋里一股怪味儿,甚至有些熏眼睛了。 “郭矮子你——”林老八张嘴就想吐槽,但想到曹大宗先前说的话,又将到嘴边的指责又咽下去了: “你说你——唉——” 赵福生的目光借着光亮,在屋里四周转了一圈。 稻草铺扎的床上没有支蚊帐等物,只凌乱摆了数件破衣,堆在角落。 一小捆旧衣裳扎成枕头,放在床头。 而引人瞩目的,则是在灶台的方向。 那是以土夯成的简易灶台,上面架了一大一小两口锅。 大的是炒锅,小的则是桶形汤锅,都是同一个地方塞入柴禾,火焰燃烧后,两口锅会同时受热——这是寻常村民家中常见的灶台样式,赵福生曾在狗头村的武大敬家中时也见到过。 赵福生将这屋中看得十分仔细,因为郭威在意识到儿子失踪后,第一时间就冲进了这房间之中。 人类在厉鬼的力量面前是半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 遇到可以屏蔽感知、记忆的鬼域,人类的情感、理智及认知统统被鬼支配,但与厉鬼相较,人有七情六欲,情感与本能可能会占据上风,在与厉鬼较量中,透露出一些有用的线索。 赵福生认为,郭威家中闹鬼,他兴许受厉鬼影响,认知紊乱,不记得父亲、儿子失踪之事,但他身体仍残存着记忆。 他在发现儿子不见后,第一时间所做的选择必定是身体本能在支配着他。 也就是说,这里兴许是他儿子失踪的第一场所。 换句话说,赵福生认为这里也有可能是厉鬼隐匿的地方。 她看得特别仔细。 从屋里的稻草床、柴灰堆,以及灶台、锅碗等,每一处细节尽量都不错过。 厨房的灶台是依靠着屋子转角而建,在离进门的墙壁约半丈左右的地方修葺的,灶前摆了一个木桩砍锯而成的小凳,旁边堆了一些干柴。 灶台上方的稻草常年失修,应该时常漏雨,因为屋角的土墙已经坍塌,露出内里编的竹板,若是天亮的时候,阳光能从破开的墙壁处照入。 灯光下,可以看到灶台的正上方垂挂了一根凝结了厚厚黑色油脂的绳索。 绳索的下方垂吊着数块黑漆漆的‘腊肉’,经历常年烟熏后,这‘腊肉’外层包裹了漆黑的油脂。 赵福生的目光在这‘腊肉’上停留了片刻,曹大宗的注意力一直落在她身上,见她动静,便极会察言观色,上前讨好的道: “大人,这是老腊肉,乡下地方没什么好东西,若是遇上收成好时,家中有点儿余钱,便借些钱买两块肉,腌后挂在灶上,常年累月以柴火熏之,肉越老越香。” 他露出笑容: “大人办案辛苦,到时你要回县里,让乡亲们各家凑凑,给大人装几块肉,都是寻常农家物,大人尝尝鲜。” 曹大宗这话一说完,林老八等人脸上露出敢怒不敢言的神色。 这年头日子不好过。 谁家米粮都有数,轻易不可能请人吃饭的。 但赵福生自县中而来,又是镇魔司的大人物,她如果要连吃带拿,村里人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众人心中恼怒又心痛,将曹大宗暗骂了个狗血淋头,但表面却无人抗议,显然都默认了曹大宗的安排。 赵福生没有回答曹大宗的话,而是目光在这几块绞缠在一起的腊肉上停驻了片刻,接着又将视线移开,落到了靠灶的墙壁上。 一大片乌烟将与灶台相接的土墙熏黑,上面泥沙被烧得斑驳。 她的视线顺着这黑影往上移,只见上方木梁也有被火烧灼的痕迹,呈现碳化的模样,稻草也被烧了大半,没有重新填补。 冷风顺着屋顶破开的大洞往里钻,使得屋里冷嗖嗖的。 赵福生将手里提着的郭威往地上一扔,问曹大宗: “当时失火就是在这间房内?” 曹大宗虽说时常往封门村跑,但他并非封门村人,对村里的情况也不大清楚。 第二百一十四章 李大龅子 第二百一十四章 好在郭威的情况不同。 县里、镇里都雇佣了他,期间因为郭威临时反水的缘故,曹大宗跑了郭威家好几趟,对他家的情况也较清楚,此时赵福生一问,他很快便答了: “是,是,就是这里着火了。” 曹大宗看了瘫软在地上如烂泥般的郭威一眼,眼中露出怜悯夹杂着厌恶的神色: “上回他报案说媳妇不见时,我们来就见到他屋里像是才着火过。” “这郭矮子——” 林老八正要说话,突然想起曹大宗先前的提醒,又及时换了个称呼: “这郭威真是个糊涂蛋,家里婆娘、娃子什么时候不见了都不清楚,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干什么。” “他家被火烧了,你们怎么知道的?” 赵福生见他主动说话,不由转头看他。 林老八此时被她一问话,心中暗喜:曹大宗提出要送赵福生腊肉,而这县里来的大老爷估计见多了好东西,未必瞧得上乡下之物。 她没有答应曹大宗的上贡,反倒似是对郭家的情况十分感兴趣,兴许聊着聊着,就将这送礼一事遗忘了。 想到这里,林老八精神一振,态度瞬间殷勤了几分: “要不说这郭矮子糊涂呢。”他一时嘴快,又将郭威的外号叫出了口: “十天前,约摸是十月初三还是初四——” 他说着说着,转头去问身边的村民: “黄老根,那天你也在,是初三还是初四来着?” 被他点名的那大汉约四十岁,长得精瘦,闻言便道: “像是初三。”他话音一落,有人就反驳: “是初四,我记得清楚。” “初三——” “初四。” 封门村的村民不识字,思想僵硬、古板,思维也较单一,此时竟然为了一个时间问题争得面红耳赤,隐隐有上火的架势,仿佛一言不合说着就要动手,竟然将长条镇的差役、赵福生等人的存在忘了个一干二净。 差役们见怪不怪,露出看好戏的神色,将夹在中间的张老头儿扔在地上,没人出来主持大局,就任由双方争吵着。 “好了!” 赵福生脸色一沉,大声斥喝: “正事当前,时间问题之后再说。” 她一发言,其他人怏怏住口。 “初三那天——”林老八刚一开口,不知是谁就纠正: “是初四。” 双方又开始争执不休。 “……” 赵福生一脸无语,目光从村民们脸上转过。 这些人在她视线下目光闪烁,没人敢与她对视。 若是任由这些人争执下去,许久都没有个输赢,但这问题却难在此时争出结果。 她冷笑了一声: “我想了想,曹大宗刚刚的提议不错,谁如果对日期有争议,后续案子了结后,我就从谁家提腊肉。” “……” 她话音一落,郭威家顿时静得落针可闻。 先前还争得面红耳赤的村民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林老八的脸青白交错,急得要哭,赵福生满意的看着众人如鹌鹑一般的神情,看向林老八: “你接着说,初三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我——” 林老八今夜已经后悔掺合进这趟浑水里了,他正欲开口求饶,却见赵福生目光幽深,眼里带着警告之色。 他后背发寒,收敛起心中的念头,老实道: “大人,初三那天,张老头儿家的老大把郭威打了。” 说完,他指向瘫坐在地上的瘦小老头儿: “就是他,他与郭威是邻舍,郭家发生了什么事,大人问他最清楚。” “你这个狗娘养的——” 那张老头儿一听林老八将麻烦甩到自己身上,顿时急了,一扫先前萎靡之色,起身想要骂人。 但赵福生目光落到他身上,他瞬间又缩了下去,双手交叠,不停的上下作揖: “大人,你不要听他们胡说,我张家世代良民——” “是不是良民,自然有官府去查证,我现在要听本月初三那天,你跟郭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话: “不要试图找借口敷衍我,我知道你家几个儿子都在,如果不老实交待,以你家与匪徒互通的罪名,将你押往县府,全家砍头。” 非常时期行非常办法。 赵福生连办数桩鬼案,与万安县治下许多村民打过交道,已经对这些人秉性有一定了解,深知有时不采用雷霆手段难以逼他们在短时间内详细交待出案件前因后果。 此时她已经很确定郭家发生了鬼案。 幸运的是她来得及时,鬼案还没有蔓延开,目前封门村看情况只有郭家遭遇了鬼祸。 若是这些村民故意隐瞒细节、案情,致使鬼案失控,可能会产生严重的后果,导致封门村死更多的人。 如今厉鬼没有现形,除了郭父、郭妻及郭四蛋离奇失踪之外,赵福生对于厉鬼的品阶、杀人法则及手段全然不清楚。 这与郭威相邻的老头儿如果再是胡言乱语拖延时间,坏了大事,赵福生不介意杀鸡儆猴,拿张家开刀,震慑封门村的这些村民。 她驭鬼之后杀气颇重。 此时眼神透出寒意,武少春便知道她动了真火。 “大人,不如我先将这老头儿四肢折断,看他说不说。”武少春说完,一个箭步上前,如老鹰捉小鸡似的向那老头儿伸出手。 镇魔司几人的果断瞬间将村民们震慑住。 那本来眼珠乱转的张老头儿听这话,吓得直抖,哀嚎道: “我说,我说,大人别用刑。” 赵福生冷冷道: “如果三句话之内没有说出我想听到的消息,少春折他一根手指头。”她警告完,又道:“说话时好好想清楚。” “……” 村民们听了这话,心中不由一寒。 一开始的时候,林老八等人见她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女,虽说曹大宗对她恭敬有加,但村民心中难免有些轻视之意。 直到此时她说话、行事表现狠辣,大家这才真正意识到这是镇魔司的大人物,对村民有决定生死的权力,顿时大家便都害怕了。 张老头儿更是被吓得不轻。 他吞了两口唾沫,那常年极少思考的大脑飞速运转,将十来天前的事一一在脑海里先回忆了一番后,才胆颤心惊的道: “回大人话——” 赵福生冷酷道: “这算第一句了。” ‘喀嚓。’武少春折了折手指关节,吓得张老头儿浑身皮肉直抖。 “初三那天酉时末(约傍晚七点)的时候,我们一家已经上床准备歇息了,突然我闻到了浓烟,还有一股烟熏烤肉的味道,我开始还以为是家里谁馋了,夜半烤东西吃。” 他深怕武少春上前折断他手指,将两手揣进袖口中牢牢缠起,见赵福生目光一动,便大声的道: “我家里穷,粮食有定数,但有时小的们不懂事,饿了半夜会偷,我又听到‘噼里啪啦’的烧火声,心中冒火,连忙推醒老婆子起身一起去看,结果发现灶房里头冷冷清清的。” 这老头儿深怕受刑,如竹筒倒豆子似的,话语说得又快又急: “但我仍闻到浓烟,查看后发现烟子是从隔壁传过来的,想是郭矮子家着火了。” “你怎么肯定是他家着火了?”赵福生问。 “他家穷得揭不开锅,平常就是晌午才生一顿火,夜半三更,怎么可能生火?”老头儿拢着袖子答道: “不可能、不可能。” “官府给了他几百大钱,有什么不可能的?”赵福生道: “他家往常穷,这两天应该是有钱买粟麦下锅。” “大人有所不知,他家拿钱之后,李大龅子就找上门,硬生生从郭威手里要去了三百钱——” 赵福生冷冷问: “你怎么知道李大龅子上门找他要了三百钱,郭威和你说了?” 她说到这里,转头去看郭威,却见郭威此时瘫坐在地,后背佝偻成一张弯弓,双腿圈分,脚心相对,哭得鼻涕、口水直流,只知道喊: “四蛋、四蛋,你去哪了——” “我郭家这下绝后了——” 他人像是已经糊涂了,根本听不进别人的话,身体不住的抖。 张老头儿想要伸腿去蹬他,但在赵福生目光警告下,浑身使不上力气。 一旁武少春虎视眈眈,盯着他手指头。 “回大人的话,我听到的,我贴着墙根听到的。”张老头儿见郭威不肯作证,便连忙交待: “当日李大龅子进了他家,我隔着门缝看得一清二楚,我就躲进我家厨房,隔着天窗往外瞅。” 这老头儿深怕今日大祸临头,顾不得隐瞒,一五一十的道: “我听到李大龅子和他开玩笑,恭喜他近来发财了,想找他借些钱花——” 赵福生转头看向林老八,林老八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李大龅子是封门村的人?”她明知故问。 林老八有些为难,踌躇着看向曹大宗。 曹大宗恨铁不成钢,骂道: “在大人面前,你麻痹的有话就说,看我干什么?!” 今夜发生的一切超乎了曹大宗的预料。 这一趟封门村之行,并非他原本想像的只是护送一个大人来走一趟这么简单。 镇魔司的这位赵大人不好惹,她身边牵着的那个小丫头更是个狠角色。 曹大宗亲眼目睹了路上拦道的匪群之死,早就吓得心力憔悴,此时完全是强撑着一口气不至于倒下。 林老八被他一骂,顿时讪讪道: “四爷,我这不是怕说错话,得罪人了吗?” “得罪谁?有赵大人在这里,天王老子来了都得跪着。”曹大宗大声道。 他在封门村行走多年,林老八对他性格还是有一定了解的,听他这样一说,顿时心中一凛,便有数了。 “回大人,李大龅子是我们封门村的人,他家有三兄弟,他是小的,上头还有两个哥哥。” 林老八说完这话,村民们的脸上露出畏惧之色: “八哥——” 赵福生将这些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她此时还没见过李大龅子的面,但心中对于这个人的身份已经有了底。 “听说此人与黄岗村山后的一个土匪窝的匪首有交情?”她问道。 林老八一听这话,顿时吓坏了,目光闪躲,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这个我不清楚。” 他又惊又惧,这副模样,显然不是提起一个普通村民那么简单的。 赵福生揉了揉眉心。 她今日长途跋涉,来到了封门村中,为的可不是要在这些村民身上与他们打言语机锋。 赵福生眼中里闪过锋芒,准备速战速决。 “这李大龅子现在何处?”她问道。 林老八也非普通村民,此时听出她平静语气下暗含的杀意,顿时脖颈立起鸡皮疙瘩,倏地抬头看她。 火光下,赵福生眉目深邃,嘴唇紧抿,眼神锐利,令人不敢直视。 他下意识的低头: “就在家中。” 说完这话,林老八已经预感到赵福生可能会对李大龅子下手。 他心中又惊又怕。 这位镇魔司来的年轻大人手段果决刚勇,且似是并不怕孤身入山村之中。 林老八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牵着的小孩身上,又看了一眼年轻的武少春,心中暗忖:莫非这位镇魔司的大人,以为仅凭这几个人,进入封门村后,依靠镇魔司的名头就能将一个穷凶极恶的匪盗镇住? “大人——” “少春,你与曹大宗带上这几个差役,林老八找两个熟路的村民,将李大龅子带过来。”赵福生不理睬林老八的注视,转头吩咐武少春道。 武少春毫不犹豫: “是!” 现场差役一共有五人,加上曹大宗共有六人,这几个差役听到赵福生的吩咐,有些害怕,脸上露出不愿前往的神色。 村民们也后退了数步,显然对李大龅子有些畏惧。 林老八的目光落到了蒯满周身上。 赵福生入村的时候,曾说过蒯满周的身份,她是蒯良村的人,与封门村的林家也算带有姻亲,都是自家人…… 林老八心念一动,破例劝说: “大人,李大龅子不好惹,他交游广阔,朋友多,听说是前两日回来的,带了四五个人回家一起住。” 说完,他看向一旁: “周老七,你是不是傍晚时遇到他嫂子了?” “是,傍晚看到他嫂子出门买酒,说是要招呼家里客人。”那被点名的村民露出畏惧之色,回答道。 林老八的话中透露出几个讯息: 一、李大龅子此时就在封门村内。 二、李大龅子非独自一人,他与黄岗村中的匪徒有往来,身边带了几个同伙,人多势众。 这是在变相的劝赵福生暂时忍耐,不要招惹这样的人。 赵福生笑了笑,看了林老八一眼: “算你有心,我记下了。” 说完,她将牵着蒯满周的手一松: “满周,你跟少春他们同去,将人给我带回来,如果遇到反抗,不要全杀了,带活的回来我有用。” 第二百一十五章 失踪之谜 第二百一十五章 赵福生平静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杀机。 她开始与林老八说话时,显然是听出了他言外之意。 林老八本来还心中一松。 但随后听她话中意思,似是知道李大龅子不好惹后,仍然要坚持去招惹这个穷凶极恶的匪徒。 不止是让武少春等人前往,同时还叫上了这小孩一路。 六七岁的孩子能顶什么事儿? 林老八脸上露出震惊得不敢置又夹杂着怜悯的神情: “大人,怕闹起来没个章法,到时伤到了人——” “不用担忧,我已经叮嘱过满周,满周不会胡乱杀人的。”赵福生若无其事的道。 除了曹大宗、武少春外,所有村民们面露怪异之色。 就连短暂被众人遗忘的张老头儿都忘了擤鼻涕,眼里带着看热闹的神情。 众人谁也不是担忧蒯满周杀人。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怎么能杀人?赵福生话中的意思对于这些村民来讲,无异于天方夜谭。 如果不是她身份特殊,其他人非得笑出声不可。 赵福生却并不将其他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含笑问了小孩一声: “满周,是不是?” 小丫头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 “是。” 武少春这下胆气足了许多,就连先前神情萎靡的曹大宗都挺直了腰: “听大人的吩咐。” 他顿时来了底气,看向林老八: “老八,你带几个人跟我一起走。” 曹大宗深知蒯满周实力。 这老公差亲眼目睹过小丫头出手,虽说有了她同行增强了曹大宗办事的底气,但他毕竟仍惧怕鬼物,因此心中是打算尽量不要让这位小祖宗出手。 所以临出行前,准备叫林老八多拉些村民同行,到时村民如果人多势众,能将李大龅子直接抓捕归案再好不过。 “你……” 林老八没料到曹大宗要让自己同行,顿时急了: “四爷,你也清楚李大龅子为人,怎么叫我一起?” “怕什么?”曹大宗瞪了一双昏黄的眼睛: “李大龅子是封门村人,却投靠了黄岗村的匪首,这事儿谁不知晓了?” 他当着赵福生的面将这个人尽皆知的‘秘密’说了出来,林老八、张老头儿及其他村民目瞪口呆,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这曹大宗疯了! 长条镇治下多个村镇半民、半匪已经是公认的事了,封门村里林老八这些村民与一些匪徒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络。 镇上差役、官爷对此也有了解,大家形成心照不宣的默契,一般都不会将事情点破。 村匪们表面上见到官爷都尊敬的喊一声‘爷’,但实则暗地里,差役都清楚哪些人能惹、哪些人不能惹。 土匪杀人不眨眼,得罪了他们,背地里家里人都会遭到报复。 “四爷,你疯了——”林老八喃喃道。 “你才疯逑了!”曹大宗摇头: “你懂个屁。” 他怕赵福生久候不耐,连忙催促: “带上人手和我走,回头有什么事,我全担了!” 有曹大宗这话,林老八自然一咬牙,连点了数个村民的名字: “……都跟我走。” 十几人瞬间离去,郭威的家中瞬间空了许多。 剩余的五六个村民孤伶伶的站在郭威家里,现下郭威家中除了封门村的村民外,镇魔司只有赵福生一人在,差役们都走了个干净。 先前还被武少春吓得瘫软在地的张老儿瞬间不大老实了,撑起了身,一双眼睛贼溜溜的转着,脸上露出阴晴不定的狠色。 赵福生知道这老头儿心底的盘算。 但她驭使三鬼在身,并不将这些普通人放在眼中。 她的目光转向了灶台的上方,看到了那灶台上悬挂的‘腊肉’。 “郭威——”她喊了一声。 郭威神情恍惚,仍在喃喃喊着: “四蛋、四蛋——” 村民们冷眼旁观,眼中露出怜悯并看好戏的神色。 赵福生突然伸手如闪电,往他肩头抓来。 要饭鬼的力量被借助,她的整条胳膊瞬间失去血色,手掌变得惨白、阴冷。 人类的血肉在厉鬼的力量面前变得不堪一击,赵福生的手掌在鬼化的瞬间化为锋利的刀刃,如捏豆腐,五指刺入血肉,将瘦小如猴的郭威一下提拖到了自己的面前。 “啊啊啊!!!” 先前还心智似是被蒙住的郭威在剧烈的疼痛刺激下发出凄厉的惨叫。 叫声远远传扬开来,在夜间化为回音响荡。 鲜血从赵福生的指尖渗出。 殷红的血、惨白的手,两相映照之下,将原本漫不经心看好戏的村民们齐齐震慑住。 血腥味儿一传扬开,厉鬼的暴戾传递开来。 赵福生脚下的阴影开始不安份的躁动。 郭家屋内本来没有风,不知何时,屋内开始出现淡淡的雾气,那悬挂在灶台上方的数块绞缠的‘腊肉’开始缓缓的晃动。 厉鬼的气息传扬开来,令屋里的村民感到害怕了。 郭威的肩膀扭折,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剧烈的疼痛使他迅速的清醒,他疼得浑身直抖,嘴里喊着: “大人、大人饶命——” 先前还以为林老八、曹大宗等人离开后,心中盘算着鬼主意的张老头儿一见此景吓得怔住。 这些人欺善怕恶。 张老头顿时将生出的念头掐死,老老实实跪趴在原处,不敢出声。 “现在清醒了没有?” 赵福生目光冰冷,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杀戮念头,问了一声。 封神榜提示她:是否消耗10点功德值,将厉鬼的影响消除? “清醒了,清醒了。” 郭威连连点头,痛得鼻涕眼泪直流。 赵福生以10点功德值压制厉鬼的影响,那种冰冷麻木的嗜血冲动逐渐被压制,她的手指缓缓从软烂的血肉泥泞中抽出。 她将手一松,郭威瘫软在地。 赵福生目光落到自己染血的手指上,厌恶的甩了甩手。 血珠、残碎的肉屑被甩了出去,但仍无法彻底甩干净,她转头看向张老头儿: “去,给我打瓢水洗手。” “是是是。” 邻居张老头儿早被吓得魂不附体,此时听到她吩咐,压根儿没意识到她说了什么,只是本能点头。 老头儿在地上拖着双腿如无头苍蝇似的爬了两步,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赵福生是要水洗手,忙连滚带爬起身往屋外行去,不多时拿东西端了水进来,老实的举在赵福生身侧。 她不紧不慢的洗手,看向郭威: “你儿子失踪了。” “是,我儿失踪了。” 郭威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听闻这话,又悲从中来: “我的四蛋,我家就这一根独苗,如今——” “你对你儿子最后有记忆,是在什么时候?” 赵福生打断了他的哭嚎,迳直问道。 此时不是他伤感的时候。 厉鬼正隐藏在这间屋子中,普通人对于厉鬼的气息不敏锐,半点儿没有察觉。 郭威对她惧怕异常,此时话语被她打断,连怨恨都不敢生出。 他心中虽说痛心儿子失踪,但听到赵福生问话,仍是哭着道: “大人,我不清楚。” 他抽抽噎噎的: “那天,我去镇上——后来——” 他惊吓过度,说话全无章法。 赵福生深吸了一口气,引导他道: “你妻子是不是也失踪了?” “是。”郭威听到这话,又痛哭失声: “大人,我的婆娘也不见了。” 赵福生将手上的血迹洗去,示意张老头儿将变成淡粉的水盆端开,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问道: “你是怎么发现她不见的?” “大人,从半个月前,我答应镇上官爷们的差务,便再也没敢出门——” 郭威在赵福生循循引导下,将事情从半个月前开始说起。 半个月前,他经受不住钱的诱惑,从孔佑德的手中拿到了八百钱,答应当镇上与村中人之间的说客,说服封门村的村民们去报名县里招的杂工。 郭家贫穷,这八百钱对于一家人来说已经是个天数。 他初时想得简单,以为只是费些唇舌,帮助镇上的老爷们说服村民们去当杂工。 这杂工是县里大人招揽,去的人还有钱拿,郭威开始还幻想村民们后续会感谢自己介绍了这单大活。 哪知他前脚拿了钱从镇上出来,后脚便被人盯上了。 回家不久,他便察觉有人在自己家门前晃,初时两天他在村里走动,却吃了不少闭门羹。 不少村民不再与他往来,甚至见他如见瘟疫一般。 这时郭威再傻,也知道情况不对头。 直到初三那天,村中知名的青痞地赖李大龅子来了他家,直言他当了朝廷走狗,且要找他借些钱‘花花’。 李大龅子威胁他,如不将钱交出,到时郭家一门四条命都保不住。 土匪们一旦下山入村,会将郭家四口杀个干净。 “当时我爹与他起了争执,李大龅子——” 郭威说到这里,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仿佛李大龅子后来做了什么,他竟隐隐有些记不得了。 赵福生将他的反应记在心中,神色一动,问他: “之后发生什么事了?” “他说,这钱是买命钱,必须要交的,一人一百钱——”郭威的神情恍惚,下意识的道。 “一人一百钱?”赵福生的目光逐渐变了,她看向一旁捧着木瓢的张老头儿: “你刚刚说,李大龅子找郭威要了三百钱?” 她精明异常,且又心细如发,将所有看似毫不相干的细节都一一记在心中,在关键时刻再将这些细碎的线索相串连,整理出真相。 张老头儿压根儿不知她问话的原因,也完全揣测不透她的意图,但听到问话,便本能的想要下跪,连连道: “回大人的话,是要了三百钱。” “确定三百钱?”赵福生再问。 张老头儿拼命点头: “确定,确定,就是三百钱,我听得一清二楚。” 这老头儿不敢撒谎。 且赵福生想起这老头儿先前提起郭家起火时,提到了一点:他以为是家里人起床偷吃,因此唤醒老伴准备捉拿偷嘴的人。 从这一小举动看来,这张老头儿爱占小便宜,又颇精明。 他与郭家比邻而居,平日透过墙缝观察郭家一举一动——这一点是赵福生推测出来的。 这也不是赵福生胡乱猜测,而是张家与郭家有前仇在。 封门村的村民大多背景不算干净,张老头儿有三个儿子,与村匪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因为这一层背景,张老头儿性情谨慎,见郭家有钱后,李大龅子出入郭家,他心中担忧,透过墙缝偷窥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重回郭家人失踪案本身。 当日郭威从镇上出来,他拿了县镇衙门的钱,必定有一番动作,这一切都被张老头儿看在眼中——李大龅子找郭威敲诈三百钱的事应该也瞒不过这老头儿眼睛。 这些种种前情都能说明张老头儿提到的‘三百钱’是可靠的。 而郭威也不敢撒谎,他说了李大龅子威胁他要交钱保命,‘一人一百钱’的话也是可靠的。 土匪杀人不眨眼,这样的世道人命不值钱。 郭威家欠了外债,还了一部分债务后,四百钱应该是他原本能拿出来的数。 张老头儿、郭威都没有撒谎,最后为何李大龅子只拿走了三百钱而不是四百钱——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郭威身上: “这三百钱是买你、你儿子、你媳妇的命——” “是的,大人。”郭威捂着肩头的伤口,满脸凄惶的答道。 赵福生没有再说话了。 事实上到了此时,她已经猜到郭父应该就在这个关键节点出事了。 郭威对于父亲的记忆应该仅此于止。 赵福生并没有急于在此时追问这话问题,她话锋一转,又问: “之后你是怎么发现妻子失踪的?” “我婆娘——” 郭威捂着伤臂,脸色泛青,提起郭妻时,脸上露出种迷茫又混杂着悲伤的神情。 他的记忆似是有些紊乱,听到赵福生问话,思索了许久,最终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只好道: “——龅三哥来了我家之后,我不敢再出门,我就跟我媳妇商议,她说我们惹不起龅三哥,索性将镇府衙门的差事推了去——” 说到这里,他突然悲从中来,跪趴在地: “大人,实在是还不起钱了,我婆娘、儿子都不见了,我爹也不见了,大人干净杀了我吧,我不想活了。” “要死也得先将问题回答完了再死!”赵福生强势的拒绝了他的要求。 这人性情懦弱,被人欺压惯了,此时想死的要求被拒绝也不敢吭声,只能唯唯诺诺的小声抽泣。 “我之后准备去镇上一趟,又寻思去镇上之前,该跟龅三哥打声招呼,让大家也知道这个事儿,我就想让我爹帮我跑一趟。” 哪知郭威折转回身后,才发现家里失去了妻子的踪迹。 第二百一十六章 心中有数 第二百一十六章 “这人先前还好端端的跟我说话,我就走到门口,还没出巷道,折回来就不见了她踪影。”郭威哭哭啼啼的道。 赵福生的目光落到灶台的一侧。 这间连带了一张破床的厨房共有两个出入口,一个是通往外间大厅的方向,一个则是在灶台的一端,直通后方。 通往堂屋方向的门仅有门框没有门,而通往屋子后方的出入口则有一扇破门,上面上了拴,用一根扁担抵紧。 她目光落到了这扇抵了扁担的木门上,说道: “你跟你妻子道别时,她在哪里?” “当时临近午时,我家四蛋喊着饿了,她在厨房生火,坐在木墩子上。”郭威凄凄然的答道。 “那有没有可能你折转回身时,她从这门出去了?” 赵福生指着那抵了扁担的木门问道。 “不可能。” 郭威斩钉截铁的道。 说完之后,他又软弱惯了,深恐自己这样直言抹杀了这位镇魔司大人物的面子,又诚惶诚恐的解释: “大人,真的不可能。我们这里土匪多,三不五时就要入村扫荡、抢劫,我家贫穷,实在拿不出东西,这扇门平时轻易不开的,都以扁担抵着,怕被人闯进来了。” 说完后,又再次补充了一句: “当天我回来后发现婆娘不见了,看到灶台上的火还生着,锅里水也沸腾了,我看过屋门,一直没有开过,门抵着的。” 事关妻子失踪,他难得精明了一回: “就算她有什么急事要从后门离开,可开门之后,我们这个门没法从内里拴上啊,大人你说是不是?” “是。” 赵福生点头,认同了郭威的话。 对于驭鬼者来说,要想悄无声息从屋子中离开自然有的是办法,但郭威的妻子只是普通农妇,没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屋中离开。 排除了郭妻从厨房后门离开这一猜测后,她突然起身: “我再去你其他房间看看。” “是。” 郭威强忍疼痛起身,温顺的应了一句。 其余几个村民受她震慑,乖乖举着火把跟在身后。 郭家屋舍不大,稍转几步便能看得大概。 外间的屋子只通厨房及另一间内室,旁侧还有一间破败的牲畜棚,但郭家贫穷,这里已经废弃。 不过牲畜棚破败之后也通外侧巷道,赵福生从破棚的方向指着外间能见的张家围墙,问郭威: “你当日想出门报官,走到了哪里?” “没走两步,刚出门口一两丈,就差不多大人手指的方向。” 郭威神态萎靡的回道。 “也就是说,你站立的方向,无论谁从你家外出,你都能看清。”赵福生问道。 “是。”郭威点头。 围观的村民、张老头儿听到这里也觉得不对劲儿了。 郭家人既没有外出,也没有躲藏在家中,那能去了哪里? “真是活见鬼了!” 一个举着火把的村民嘟囔了一声。 这些人说者无心,但赵福生却深知内情。 虽说她一开始已经感应到郭家存在的若隐似无的厉鬼气息,但此时排除了所有的可能后,鬼物的存在才成为了唯一的答案。 她带着众人,重新回到厨房。 张老头儿殷勤的为她搬来长条短凳,他目光落到一旁的血水上,讨好的道: “大人,这水腥味儿重得很,我去将这水倒了。” 说完,他想去端那水瓢。 赵福生留他性命还有用,此时制止他的举动: “先不忙,这屋里的味道不是倒水就能散的。” 她的话令张老头儿不明就里,他苦着脸,不敢吭声,只好在赵福生目光示意下,老实的站到了一侧。 “郭威,你之前说你家里穷,买不起粟麦?”赵福生问。 郭威一听这话,有些难受,失落的点了下头: “是的,大人,每年我与家父都在干活,地里、田里,没有一刻松懈,我的婆娘也手脚麻利,常年割麻纺线——” 他说到后来,声音哽咽,再说不下去。 赵福生却没有看他,而是将目光落到了灶台上那几块缠挂的‘腊肉’上: “我看你是在撒谎。”她说完,见郭威怔了一怔,不等他开口喊冤,便又接着道: “你说你家连饭都吃不起了,怎么有钱做风干的‘腊肉’呢?” “什、什么‘腊肉’?” 郭威愣了一下,反问了一声。 “那不就是?”赵福生伸手一指灶台上,问了他一声。 他怔怔转头,顺着赵福生手指方向,终于看到垂挂在灶台上方漆黑的几条垂挂的‘腊肉’,初时怔忡之后,随即化为惊愕: “这、这是什么东西?!” 此时郭威脸上充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赵福生仔细观察过,他并非伪装的。 张老头儿也看到了垂挂在灶台上方的‘腊肉’,脸上露出垂涎之色: “‘腊肉’呗!郭矮子,没想到你家竟然藏了这样的好东西。” 村里人穷,一年到头很少打牙祭,虽说他家因为儿子的缘故,过年过节也能沾点荤腥,但此时见到‘腊肉’,嘴里止不住的唾液分泌: “看样子平时是装出来的穷,你家少开火,光看这‘肉’的成色,怕是熏了好几年,是你爹娘当时在世时留下的宝贝吧?” “不不不——” 郭威摇头。 他见到家里凭空增添的物品,不喜反惊。 他的脸色白得近乎泛青,这会儿只觉得害怕而又诡异: “不是我家的东西,怎么来的,我、我全没有记忆——” “不是你的?你家的东西,怎么说不是你的?”张老头儿奇怪道。 说完这话,他眼珠咕噜一转: “那不是你的,可能是我的。” “……” 赵福生似笑非笑看他: “你真要?” 她对张老头儿占小便宜的举动似并不反感,张老头儿一听这话狂喜,连忙疯狂的点头。 其他几个村民脸上露出懊悔而又慌张的神情,也想要说话。 张老头儿最是猴急,想要爬上灶台去取,赵福生制止他: “你先不要急,后面如果真相大白了,你还要这‘肉’,我不制止你。” 她话中有话。 张老头儿一听,愣了一愣,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但他此时心中只有那几块‘腊肉’,总觉得这玩味儿又香又陈,配合着满屋淡淡的血腥,腹中饿得饥肠辘辘,越发想要将那几块‘腊肉’立即取下带回家去。 “大人——” 他喊了一声,突然外头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响。 赵福生笑了笑: “来了。” “什么来了?”张老头儿满脸不解。 “曹大宗他们回来了。”赵福生道。 “这么快?” 一个村民嘀咕了一声。 李大龅子可非善类。 他与匪徒往来密切,也是黄岗村土匪窝的一员,已经是封门村里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长条镇上的差役深知他身份,可都不敢招惹他。 这会儿他吃过酒了,又与一干匪众歇下,差役及村民们去捉拿他,他未必会愿意乖乖一路前来,说不定双方暴发矛盾冲突,还会打起来呢。 赵福生支使曹大宗等人去李家拿人,这一去不过几句话功夫,怎么会这么快就回来的? 众人正自暗自奇怪之际,大家的耳畔突然听到了‘嘻嘻’的笑声。 像是小女孩儿的轻笑。 夜半三更时分,突然听到这样的笑,不由让人毛骨悚然。 村民、郭威及张老头儿顿时变了脸色,赵福生却露出笑意。 就在这时,血腥味儿越发浓烈。 昏黄的灯光下,屋里不知何时凝结出了淡粉的血雾。 雾气出现的刹那,将屋中的浓浓血腥味儿冲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血腥气夹杂着甜腻花香的味道。 接着,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众目睽睽之下,那些半空中飘浮的血雾蠕动着合拢,形成颗粒分明的血珠,随后血珠汇聚,最终凝结成一个面色惨白的小孩出现在郭家的房屋之内。 蒯满周一回来,赵福生露出笑意。 除了她反应正常,张老头儿、村民及郭威等人却不约而同的揉了下自己的眼睛。 “这、这——” 张老头儿喃喃自语: “这真是邪门,我好像看到了一个人——” “我也是——” 村民们颤声道,郭威的身体开始抖,屋里火光‘噗嗤’的闪烁,灯火晃动,忽明忽暗的。 “回来了?” 赵福生含笑问了一声,蒯满周乖乖点头: “嗯。” 赵福生没有问事情顺利与否,这种信任显然令小丫头很是开心,她举起苍白的小手,手里攥紧了数根细如丝发的诡异黑线,献宝似的道: “福生,你看。” 那些诡异的丝线被她抓住,从她指缝间钻出,顺着郭家的屋舍往外蔓延。 在闪烁的火光下,带着不详且恐怖的气息。 随着蒯满周的手抖动了一下,线的另一端被绷紧,接着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很好。” 赵福生赞了一句。 张老头儿一见此景,白眼一番,抽搐着倒地。 其他村民脸色煞白,如同木偶人一般被钉在原地,接着正要怪叫逃走,赵福生道: “满周事情办得真好,等李大龅子来了之后,你将这些人看好,不要让他们乱走动,坏了我的事。” “……” 本来想夺门而出的村民们一听这话,顿时不敢再动弹。 “嘻嘻。” 小孩的笑声响起,蒯满周惨白着一张小脸,认真的点头: “好。” 她一抖鬼线,外头一群人鱼贯而入。 为首一人身材矮瘦,但头却颇大,面容浮肿,两颗门牙格外引人瞩目,如同兔牙般撑出嘴唇外头。 “龅、龅三哥——” 郭威一见此人,竟然似是遗忘了蒯满周的诡异之处。 对他来说,李大龅子给他带来的恐惧甚至压过了厉鬼的慑迫,他坐趴在地,垂吊着伤臂直往后缩。 此时的李大龅子已经没有了平时的凶恶。 他的双目无光,脚步沉重。 细看之下,可以看到一条漆黑的鬼线刺破他胸前的衣裳,往前延伸而出,丝的另一端被握进小孩手中。 在鬼线指引下,李大龅子宛如一个提线木偶,一步一步靠近赵福生,最终站在郭威家厨房的入口处。 李大龅子身后,几个獐头鼠目的男人也与他一样依次排队站定,一动不动。 “大人。” 外间武少春等人也回来了。 除了已经见识过蒯满周手段的曹大宗尚算镇定,甚至有些兴奋外,无论是差役还是林老八等人面色惨白,双腿都在发抖,看赵福生的目光带着说不出的恐惧之色。 …… “鬼啊!” 张老头儿一见林老八等人回来,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哭丧着脸吼。 他在地上爬着,想往外钻,但刚爬了两步,又被排排站在门口的李大龅子等人挡住了去路。 “啊啊啊鬼啊,鬼大人饶命啊——” “闭嘴。” 武少春从李大龅子身边挤了进来,一脚将张老头儿踢翻在地,接着才看向赵福生: “大人,李大龅子等人带回来了。” 有蒯满周同行之后,办事格外的顺利。 一行人前往李大龅子家,曹大宗与武少春深知小孩儿杀伤力,二人毫不犹豫便令人将李家大门撞开。 李大龅子当时醉酒未醒,但他的同伙听到敲门声后却嘴里骂声不断,并提刀出来。 这些人一出现,林老八等人惊惧不安时,蒯满周就出手了。 厉鬼的力量瞬间将这些人制约。 先前还凶神恶煞的匪徒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能力,手中大刀落地,如行尸走肉般,被蒯满周牵引着走出了李家大门。 这一幕震惊了林老八等村民不说,同时还将李家的人吓得不轻。 林老八等人当时没有一哄而散,完全是因为曹大宗在。 在武少春的语言威胁下,曹大宗镇压住了差役,还有一旁以诡异手段制住了李大龅子等人的蒯满周在,封门村的一干人立即变得十分老实。 一行人怎么去的,也依次乖乖而回——深怕乱跑之下也落得跟李大龅子等人的下场一样,被蒯满周牵着走,生死未知。 武少春简略的将前因后果说完,赵福生点了点头。 “我这边也有发现。” 赵福生说道: “郭威的父、妻、子应该都出事了。” 她的话令得众人心中一凛。 郭威虽说在亲人接连消失之后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但此时听到赵福生这样一说,却仍是悲痛欲绝,嘴里发出呜咽的啜泣声。 “死了?”武少春问道。 赵福生点了点头: “嗯。” 武少春的目光落到郭威身上,表情有片刻的怔忡。 他也是经历过鬼案,且也是狗头村鬼案的幸存者,同样也在替身鬼的案子中,失去了自己的唯一亲人。 郭威虽说懦弱,但此时武少春却对他生出了微妙的同病相怜之感。 第二百一十七章 自寻死路 第二百一十七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武少春忍下心中的怜悯。 他有想办鬼案的心,且赵福生又愿意教他,还愿意给他机会,将来免不了要与厉鬼打交道。 鬼物杀人是常态,这样的事总会见得多的。 他心肠硬了硬,说道: “厉鬼杀人虽说厉害,但总难免要留下蛛丝蚂迹。” 狗头村时,替身鬼的天赋本能是可以干扰人的记忆认知,但事后复盘,仍能看出鬼物杀人的踪迹。 一是人在频频失忆后,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抓挠皮肤,留下大量碎屑、人皮。 二则是人在身体受到厉鬼创击后,会流下鼻血。 有这两点现象,普通村民愚昧无知不明所以,但在镇魔司内这些与鬼打交道的令司、令使眼中,却是格外明显的不对劲儿。 其次则是武少春办的蒯良村鬼案。 这一桩案子从头到尾是他亲身经历,从庄老七的变化,到马车进入庄村,庄老七死后尸骨开花,及河底尸骸、厉鬼都是证据。 事后鬼案了结,再一一回忆,发现这些细碎的证据都是证明鬼祸的线索之一。 可郭威家的情况又不同了。 赵福生说郭威的亲人已经遇害,但郭家的地方就这么小,事发前因为情况特殊,前后出入口都有人把守,并没有看到他家的异样。 就算是闹鬼影响了众人的认知与眼睛,那么这一次鬼案的线索又在哪里? “好笨、好笨。” 蒯满周的声音响起,武少春被她一吐槽,脸顿时发红。 同时心中还有些不服气。 小丫头因为驭鬼的缘故,实力远胜于自己也就算了,可论聪明、论机敏,他自认也不输旁人。 当初在狗头村的时候,他就出了名的脑筋灵活,如今莫非还不如一个孩子? “少春,你再看看,有哪里不对劲儿。” 赵福生自然也看出了武少春的不服气,她并没有压制武少春,反倒乐于看到自己的手下有这样的良性竞争。 她不着痕迹的指引: “郭家家贫,你觉得你所见、所闻,并且嗅到的味道,有哪里让你觉得不对劲儿?” 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不明就里。 武少春却陷入沉思,再一次环视四周。 “大人既然坐在这间屋中,证明鬼就在这间屋子里。” 武少春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话音一落,村民、差役们尽皆倒吸凉气。 ‘嘶!’ “有、有鬼?!” 林老八面色大变,左右转头: “哪里有鬼?” “郭家闹鬼了?!” 郭威面色凄惶不安,也不敢出声。 先前好不容易苏醒的张老头儿一听有鬼,又翻着白眼,似是随时都会晕死过去。 “我既然坐在这里,就是来办鬼案的。” 赵福生大马金刀的一坐,视线环顾四周。 她的神态从容,目光带着慑人的霸气,视线所到之处,此时所有人不敢与她对视。 “所有人老实呆在原地,只要没有乱跑,我自然不会让鬼伤到你们。”她淡淡的笑了笑,语气之中带上威胁: “但如果不听话,鬼杀不杀人我不敢保证,但我会先动手,让不听话的人得到教训!” 她警告完,看向蒯满周: “满周,将这些人全部盯住,不要让他们乱跑乱叫,坏了大事。” “好!” 小孩脆声声的答应。 随着小丫头话音一落,郭家屋舍四周开始漂起淡淡的粉雾。 无数肉眼可见的血珠在雾气中沉浮,血珠之间拉丝结线,下方不知何时长出诡异的草丛。 草丛之中有诡异的枝芽探出,枝芽的顶端凝结花苞,开出碗口大小的黑红色花朵。 这些花带着腥甜的气息,压盖过了郭家屋中的血腥。 花朵带着浓浓的死亡腐朽气,让人一望便不寒而粟——仿佛碰触到这样的死亡之花,不幸的可怕事件便会即刻发生。 “这——这——” 村民们一见这些怪花出现,俱都瑟瑟发抖。 “嘻嘻。” 小孩的笑声在郭家的每个角落响起。 时而似是响在厨房,时而则是响在外间正屋,蒯满周的小脸严肃,声音不是从她身上发出,却像是从半空中的、血珠内发出的。 这些笑声同时在四面八方传来,吓得村民们肝胆俱裂,一动不敢动,僵立原地。 “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 “我们都是封门村的村民——” “四爷,曹四爷救命——”林老八初时镇定,但一见铺天盖地的血网出现,且地面怪异的开出鬼花之后,他终于绷不住了,开始恐慌的求饶。 “怕什么!” 曹大宗心中也犯怵。 但他与赵福生一路同乘,与她有过交流,对她又敬又畏,此时强作镇定安抚村民: “大人说了,她是为了救村民的,我们每年向镇魔司交过税收,奉公守法,大人要抓的是鬼,你只要老实听话,怕什么?!” 他说完后,转头去看赵福生的脸,见她面带微笑,却并没有反驳。 曹大宗心中大石落地,更笃定了许多: “好了,安心听大人吩咐,有大人在这里,有镇魔司的诸位在,出不了事的。” 以林老八为首的其他人仍感到十分不安,但到了这样的地步,蒯满周几乎在郭家布下了天罗地网,厉鬼都无法逃脱,更别提普通人了。 众人忐忑不安,俱都畏畏缩缩站在角落。 …… 此时武少春的视线在四周查看。 赵福生的话已经验证了他的猜测,证明郭家有鬼,且厉鬼隐藏在这厨房之中。 而赵福生既然知道了有鬼的存在,却又如此镇定,证明了她有收拾厉鬼的把握。 武少春没有了后顾之忧,反倒专心思索鬼案。 正如赵福生所言,厉鬼所行之处,可能会影响人的认知、记忆,但有些东西是没有办法完全屏蔽的。 人类与生俱来的感知及嗅觉,以及一些细微的线索,还有对于死亡的恐惧,都会逼发出人身体中的潜能。 武少春看到了破旧的灶台、烟熏黑的墙壁,以及郭家大火后留下的印痕。 破烂的稻草铺成的‘床’、柴灰堆,角落里挤满的满脸惶恐的村民…… 赵福生洗过手的瓢里盛了半瓢血水,如今家里死得仅剩一个人的郭威捂着受伤的肩头,脸色惨白,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受伤、血水——血腥味儿! 武少春的眼睛一亮: “大人,我闻到了很重的味儿。” 郭威受了伤,再加上蒯满周在这里布下了鬼阵局,郭威家的厨房有血腥味儿本该是正常的。 可是武少春此时沉下心来细细闻嗅后,却意识到这种血腥味儿有些不大对头。 这种味道仿佛是炙烤某种皮肉的味道,夹杂着腐烂的味道,以及若隐似无的血腥。 一行人先前入屋后就闻到了。 但郭家埋汰,门口的阴沟又带着排泄物常年累月发酵后的味道,屋中再加上终年不见阳光,有种阴森腐霉味,混合在一起后,这种气味已经难闻到有些熏眼睛了。 再加上他家前些日子受过火灾,所以进屋之后,大家对那种某种烤糊的味道便下意识的忽略了。 这会儿经由赵福生的提醒,武少春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儿。 他说完之后,便见赵福生露出笑容。 有了她的微笑,武少春大受鼓励,知道自己是猜对了。 他信心十足,再想到蒯满周恐怕已经察觉出了不对劲儿之处,目光再次在郭家巡视。 这一次,他很快再一次发现了线索。 “腊肉。” 灶台上垂挂着一大堆绞缠在一起的‘腊肉’。 而郭家贫寒,几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了。 来时的马车上,赵福生已经提前向曹大宗了解过郭家的情况,武少春也在车上,听得一清二楚。 郭家世代家贫,穷得没了骨气,穷得很是懦弱。 在收镇府衙门的八百钱之前,他家吃了上顿没下顿,家里原本生了几个孩子,都饿死了,仅剩了儿子一根独苗。 这样一户穷苦人家,但凡还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让家中小孩饿死的。 “是腊肉!” 一个诡异的猜测涌上武少春的心头。 随着他再一次将‘腊肉’二字说出口,他再看向这东西时,已经不再是先前的平静神态,而是带了几分恶心与惊恐。 “不错。” 赵福生满意的点了点头。 武少春确实是可造之材,稍一点拨,他就反应过来了。 “你既然已经猜出了端倪,接下来我们就要验证了。” 其他人焦虑不安,不明白这两位大人打的是什么哑谜。 曹大宗也不知道为什么郭家的腊肉不对,他盯着那垂挂的、包裹了油脂的漆黑之物,眼皮疯狂跳动。 一种可怕的感觉笼罩了他的心灵,但他不敢去细思,不敢去想像。 就在这时,赵福生喊道: “满周。” 此时她一喊‘满周’二字,村民们都齐齐一抖。 蒯满周数次出手给这些彪悍的村民带来了极大的震慑,厉鬼的力量超凡,是普通人无法抗衡的。 小孩明白她的心意,无数血珠拉丝结拉,将在场的村民一一盖住,仅留下了灶台中间一处空地。 但这些血网独独避开了以李大龅子等人,使他们与灶台之间没有遮挡。 “我镇魔司收受县府治下百姓税赋,当以守护百姓不受鬼祸荼毒为己任。” 赵福生冷声道: “我此行前往封门村,原本是为了治理匪祸而来。” “李大龅子与匪徒勾结,为祸乡里,欺压百姓,勒索良民,且他违反朝廷例制,敢带刀出入乡镇,这种罪行该杀头!” 她的声音在郭家厨房内响荡,村民、差役俱都被血网阻隔,不敢吭声。 李大龅子等人神色木然,仿佛行尸走肉,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蒯满周、武少春以她马首是瞻,安静听她说: “如今正值用人之际,郭家有问题,我就暂时留李大龅子一命,让他将功赎罪。” 她微微笑着,神态却清冷: “若他们侥幸不死,那么之前的罪孽就一笔勾销,只要将来不再犯错误,我便既往不咎,大家都在这里,听到我的话就当作个见证了。” 说完,她示意蒯满周: “满周,将李大龅子引向灶台,让他将那‘腊肉’取下来。” 蒯满周没有说话,但手指动了动。 她指尖上一根细如丝发的黑线晃荡了两下,小丫头的身影原地消失了。 与此同时,在灶台的上方,突然黑气涌现,一朵诡异的鬼花在黑气之中盛放。 鬼花出现的刹那,本来依次排队站在郭家厨房门框下的李大龅子‘动’了。 他神情惨白,顺着花朵的位置前行,嘴里喃喃喊着: “度黄泉,去蒯良村——” 门框与灶台的距离并不长,他数步到达,并动作僵硬的爬上灶台。 手在鬼线的指引下,往那‘腊肉’上方的鬼花摸去。 但在李大龅子手指碰到黑气的刹那,一大团怒放的鬼花刹时烟消云散。 李大龅子的手抓入鬼雾之中,花朵化为黑气散开。 同一时刻,连接在他胸口处的鬼线随着鬼花的散逸而跟着无声切断。 神态木然的李大龅子眼珠突然僵涩的动了动,他的脸颊肌肉抽搐,表情逐渐变得生动,仿佛意识在复苏。 等他回悟过神,他好像才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在李家之中。 “这——” 他正要说话,接着那只受到蒯满周‘指引’而探出去的手在穿破鬼花幻影后,摸到了灶台上方悬挂的‘腊肉’。 李大龅子摸了一手的油。 那悬挂的‘腊肉’冰凉入骨,带着一种让他感到胆颤心惊的温度。 人类对死亡敏锐的危机感令得意识本来还没有完全清醒的李大龅子瞬间一惊,眼神找到了焦距,他本能的将手一缩—— 但缩手之后,他眼神往四下环顾。 接着他看到了破旧灰黑的灶台,隐约有些眼熟,仿佛什么时候来过。 一股若隐似无的焦糊味传入他的鼻腔,他记不清自己怎么来到这里,又怎么爬上了这陌生的灶台,他的眼角余光随即看到了悬挂在灶台上的‘腊肉’。 这些‘腊肉’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让他忽略了郭威家中铺天盖地的诡异血网,以及赵福生、村民等人,还有随同他一起被遥控来到此地的匪窝兄弟。 “肉!” 李大龅子眼睛一亮,下意识的就想去伸手取肉。 第二百一十八章 厉鬼杀人 第二百一十八章 李大龅子匪性不改,一见到‘腊肉’,全然不顾自己身在何方,这东西是不是有主之物,本能的就想强行拿走。 事到如今,除了仍稀里糊涂的村民、差役外,镇魔司的几人都已经对‘腊肉’的来源心知肚明了。 郭家的鬼隐匿在暗处,至今没有现形,‘腊肉’可能是触发厉鬼杀人的关键之物。 赵福生有意使李大龅子去碰触此物,就是为了逼厉鬼现形的。 在蒯满周以鬼线指引着李大龅子爬上灶台时,她示意小丫头将控制解除。 但李大龅子第一次碰到‘腊肉’时,异象并没有发生。 这种情况令得赵福生心中微微一沉,暗忖:莫非猜错了? 她本以为自己错失了良机,但李大龅子之后再去撕扯‘腊肉’的举动又令她眯了下眼睛。 悬挂在灶台上方的‘腊肉’在李大龅子用力拉扯下轻轻的晃动。 随着那几团绞缠的漆黑之物晃动,屋里的光线变暗。 火把受到厉鬼力量的影响火光被压制,厨房中开始飘起淡淡的灰雾。 “来了!” 赵福生神情一振。 她没料到李大龅子竟然自寻死路。 屋里焦糊的味道开始变浓,灰气冲击着鬼网,却无法渗透进鬼网后笼罩的人群中。 除了随同李大龅子一起前来的匪徒受到小丫头鬼线的控制没有反应之外,林老八、曹大宗及张老头儿等人全被这一异变吓住。 同一时间,李大龅子的贪婪之心发作。 他压根儿没意识到四周的异变,那几块绞缠的‘腊肉’剧烈的晃荡,却串得极牢,无论他如何使力也不能将其拽脱。 “马匹的,真是邪了门了!” 李大龅子越拽越恼怒。 他用力猛拽‘腊肉’,恼怒之下大有要将垂挂肉的屋梁都扯断的架势。 绳索猛力晃荡,发出‘咣咣’的声响,漆黑的肉块颤抖,大量碎屑掉落。 所有围观的村民、差役瑟瑟发抖,惊恐到极致发不出惨叫声。 而赵福生则看出李大龅子的状态不对了。 随着他猛力的拉扯肉块,屋里灰气越来越浓,封神榜的提示终于响起:煞级厉鬼出现,是否捕捉? 赵福生没有动。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咆哮突然响起。 所有人齐齐一抖。 武少春吞了口唾沫,定睛一看,那郭威家原本冷锅冷灶的灶膛内突然燃起了明亮的大火。 无人塞柴,那火突然自燃。 火光一亮后,这屋子不止没有温暖几分,反倒更加的阴冷了。 锅内被这火光一烧,开始发出‘咕噜噜’的声响。 烟气熏蒸上来,灶台的方向被火光笼罩,逐渐变得模糊。 在灶台上,隐约出现一个约巴掌大的小碗。 本来被这异变吓得面无人色的郭威在看到那小碗时,脸色怔了一怔,他似是想起了什么。 赵福生在盯着这异变的时候,眼角余光也在看郭威,见到他神情的变化,心中一动—— 就在此时,诡异的事情再一次发生。 灶膛里无人生火添柴,却突然燃起火光,锅里沸腾,而这一切异变李大龅子仿佛全然没有察觉。 他只是发了狂似的去拽拿‘腊肉’,仿佛入了魔。 而在拽拿‘腊肉’的同时,灶台上突然流涌出鲜血,漆黑的碎屑大量从‘腊肉’上洒落,漂进血泊之中。 李大龅子的手臂上开始出现大量铜钱大小的癣斑,那癣斑越来越大,初时发红,接着泛橘,随后从癣斑内透出亮光,李大龅子的身体内像是点了一把诡异的火! “他要死了。” 赵福生轻声道。 她的话音刚落,李大龅子体内的火光越来越亮,他身上的癣斑逐渐扩大,彼此相融接。 这会儿的他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他上唇咧起,露出两根大门牙紧紧咬压着下唇,全神灌注去拉扯那‘腊肉’。 就在他拉拽的同时,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些古怪的、此前全然遗忘的记忆—— 那一天,他听到同村的郭威进了镇府衙门,成为了县衙的走狗,据说要帮着县府对付匪寇。 他得知消息后,收到了黄岗村山寨里老大黄大力的指示,让他前往郭家探听消息。 李大龅子来郭家时,郭家四口都在家中。 郭父在屋里生火,郭威与妻子躲在房中说话,得知他来了,夫妻二人诚惶诚恐的出门迎接。 而郭家的那小子则围坐在灶台前,与郭老头儿说话。 李大龅子看到了灶台上摆放了一个小碗,碗里盛了冒尖尖的炒粟米,爆得金黄香脆,小孩抓在手心里,一粒一粒的吃着。 “呦,郭矮子发财了?!” 李大龅子当时说了这样一句话,接着晃进了厨房中。 郭家人对他的到来又惊又怕,李大龅子身份特殊,他是封门村里人人皆知的厉害人物,与黄岗村的大土匪有往来,村里人人是要敬他三分的。 他不费吹灰之力,从郭威口中套出了他与镇府衙门‘交易’的内幕,在得知郭威手里拿到了八百钱时,瞬间心动。 郭威已经与衙门勾结,黄岗村的匪窝里容不下这样的人的,他迟早是个死人。 但在郭家被杀之前,他得想办法将这些钱弄到手中。 李大龅子威胁郭威将钱交出,说话的同时看到了郭家厨房灶台上摆的那个碗。 碗里盛了满满的炒粟米。 此人土匪行径,烧杀掳掠惯了,伸手就想去将碗端走。 郭家一家懦弱。 郭威更是个软骨头,见碗被端也不敢怒,反倒是那年幼的郭四蛋一见自己的食物被他抢走,着急忙慌的要来夺。 一家四口中三个大人,三人不敢吭声,反倒是小孩最是勇猛。 李大龅子一见小孩反抗,顿时有些意外,骂骂咧咧道: “你这小瘪犊子还敢还手——” 他目光转动,看到了墙上挂的菜刀,伸手就想要去取刀。 李大龅子在村中恶名远扬,此人年少时期就是个知名的地痞流氓,为祸乡里。 这会儿一见他要拿刀弄小孩,一向懦弱的郭父顿时怒了,与李大龅子大打出手。 但郭家常年食物短缺,郭父毕竟又年迈体弱,哪是常年混迹匪窝的李大龅子对手。 他拿了刀,将郭父残忍的砍倒在灶台上! 血光喷溅出来,郭威夫妻凄厉的惨叫,小孩大声的尖叫哭闹。 郭父的脸被按进锅中。 锅里刚烧了一大锅水,郭家拿了钱买了粟麦正等下锅,此时米还没煮进水里,重伤的老头儿大半身体被按进锅里,瞬间气绝身亡。 而这一切,李大龅子竟然全部忘了! 这一段记忆仿佛被某种诡异而又可怕的力量干扰,李大龅子脑海里只记得他来了郭家,得知郭威从府衙拿了八百钱,心中顿生贪婪的念头,决定要想办法将郭家搞死,并将这一笔钱拿到手。 只是当时官府盯得严,他又是独自一人前来,不好在此时动手。 因此便决定先拿一部分钱花花,后续拉了一帮兄弟再来掠夺。 他记得自己当时以收保护费的名义,让郭威以家中每人一百钱交赎金买命,同时哄骗郭威:事成后定劝匪帮饶他郭家一命。 郭威胆小懦弱,便含泪应了。 那会儿所有人仿佛都遗忘了郭父之死的事实。 郭家只有郭威夫妇、郭四蛋三人,他心满意足从郭威手里拿到了三百钱,接着大摇大摆的离开了郭家中。 此后他拿着这钱去镇上割肉打酒,又招呼了几个平日臭味相投,且同样心狠手辣的朋友。 李大龅子告诉这些人:郭家还有一大笔钱,众人找个时机,潜入郭家,将郭家灭门,事后放一把火,将郭家烧个一干二净。 事成之后,大家将钱二一添作五分了,先潜伏一段时间,熬过官府严查的风头。 反正县府这些年也剿过不少次匪了,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死了区区一个郭家算什么?官府没有这么多人手,也不敢真正完全得罪匪患,熬一段时间,等事情一过,他再度出现,郭家人之死便不了了之了。 这一套行程李大龅子跟着黄岗村的土匪早干熟了! …… 此时死期将至,消失的记忆重新浮现在李大龅子脑海内。 他又是意外又是有些疑惑,喃喃的道: “这是为什么啊?怎么会——怎么会将这一段忘了呢?” 他将郭父杀死,这么大的事,怎么会全不记得? 但此时没有人再回答他的问题。 李大龅子体内的火光越来越亮,灶膛内的火焰从锅沿的四侧溢出,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 众目睽睽之下,李大龅子头顶、嘴巴及鼻孔中突然钻出大股浓烟。 离奇的鬼焰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身体在黑红的火焰中不住扭曲蜷缩,在村民、差役们惊恐万分的注视下,李大龅子的身体内血液被鬼焰蒸干,外表被烧得漆黑发亮。 顷刻功夫,他脸上的皮肉干枯,嘴唇子内缩化为一张呈褐色的半透明枯皮,包裹住两颗被熏得黄黑的长牙,痛苦的外裂。 李大龅子肉身疾速缩小,手臂、四肢蜷缩变细,身体萎缩,瞬间化为一块约尺来长的怪异黑色‘腊肉’,被收缩进那垂吊的一大群‘腊肉’中,与那些漆黑的肉块紧紧缠护,宛如一只烟熏后的‘兔子’。 众人后背发寒,亲眼见到‘腊肉’的形成,久久无语。 “鬼啊!” 郭威见此情景,恐惧充盈了他的意识,一声惊呼下,他白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 现场静寂无声,所有人震惊、恐惧且不知所措。 李大龅子被烧蜷缩的尸体被吊起后,灶膛内冲天的怪异黑焰逐渐回缩。 而灶台上‘汩汩’流涌的鲜血慢慢淡去,屋内的焦糊味儿、血腥气比先前更浓。 厉鬼还没有现形,却当着众人的面杀死了一个人。 赵福生感应到厉鬼的气息在逐渐淡匿。 按照郭威等人的经历,郭家的厉鬼在隐匿后会抹消掉经历过鬼祸而幸存的人的记忆。 在众人踏入这间屋子,目睹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后,早就已经被厉鬼标记。 “不能让厉鬼消失。” 赵福生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同时转头吩咐蒯满周: “再放一个人过去。” 林老八亲眼目睹了李大龅子之死,既是邪门又格外瘮人。 先前那短短瞬间,造成了林老八几乎一生都难以磨灭的阴影。 此时听到赵福生的吩咐,他几乎是惊恐又有些同情的看向了那些劫匪,身体颤抖个不停。 “四爷——” 他看向曹大宗,曹大宗叹了口气,喊道: “大人饶命。” 曹大宗一开口,其他人便如得到了赦令,俱都跟着出声哀求: “求大人饶命。” 赵福生有些怪异的转过头来,盯着这些村民看: “李大龅子与匪徒往来,死有余辜,他的这些同党也非善类,如今我要办的是鬼案,需要用人,驱赶的不是你们,你们替这些罪该万死的劫匪求的什么情?” 她说话时心平气和,但语气之中却带着不容人置喙的强硬。 曹大宗苦笑道: “李大龅子非善类,确实罪该万死,可、可他与黄岗村的山中大王窝中的二大王李锤往来密切。” 他说完之后,赵福生示意蒯满周只管拉人。 在村民们忐忑不定的神情中,又有一个劫匪拖着沉重的脚步,往灶台方向行去。 林老八十分不安。 他既怕鬼,可不知为什么,又更怕此时这位笑意吟吟却又心狠手辣的镇魔司大人。 “大人,李二王跟李大龅子据说是亲戚,这个人杀人如麻,如果知道李大龅子出、出事,后面可能会报复我们封门村——” 另一个村民也怯怯道: “我家有父母妻儿——” 大家都害怕被山寨土匪报复。 赵福生听闻这话大笑道: “你放心,他没机会找你们麻烦的。” 她语气平静,但话中却带着浓浓杀伐之意,令得众人心中一凛。 “此间事了后,我会将封门、黄岗二村的匪祸扫除。” 赵福生说完,深深看了一眼震惊的林老八,随后转过了头,不再与他多说,示意蒯满周: “继续。” 第二百一十九章 记忆复苏 第二百一十九章 郭威家中格外静寂,村民们惊得魂飞胆散,赵福生却镇定自若。 ‘嗒嗒’的脚步声里,另一名悍匪拖着沉重的步伐,在血红细线的指引下,走向灶台处。 众人屏息凝神。 郭威眼含泪珠。 随着李大龅子之后第二名匪徒走到灶台边,往灶上爬了上去,相同的情况再一次的发生了。 匪徒的手穿过以厉鬼力量幻化出来的黑红色鬼花,碰到了那还未静止的腊肉。 屋内本来还没有散逸的厉鬼煞气重新涌现。 ‘轰隆隆。’ 灶膛内,即将湮熄的火苗再次烧得红火旺盛,火焰从锅沿四周钻出,舔舐着锅底。 锅里发出‘咕噜噜’的沸腾声响,灶台边开始出现大量灰黑色的鬼雾。 鬼雾之中,一个黄色的粗陶碗若隐若现,内里似是装盛了某些物品。 眼眶含泪的郭威看到那碗时,怔忡了片刻,他似是想起了什么。 赵福生的目光异常敏锐。 她在一面盯住匪徒拽肉出现的异样同时,也在分心关注郭威。 此时见到厉鬼再度杀人,灶台发生异变,郭威对灶内的火焰、锅内炖煮的东西没有反应,唯独在看到那一个凭空出现的碗时,面色怪奇。 这个离奇出现的碗可能是破鬼案的关键物品! 她心念一转,突然开口道: “郭威。” 赵福生喊了一声,郭威却充耳不闻,只是痴痴的望着那碗。 直到武少春转头盯了他一眼,冲他瞪眼大喝了一声: “郭威!郭威!” 郭威平日被人叫惯了外号,此时神情恍惚之下连听武少春大喝,竟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直到旁边的张老头儿连蹬了他数下,他才茫然回神: “大、大人——” “大人正叫你呢!”武少春不高兴的道。 “是是是。” 郭威听到这话,脸色更加惨白,拖动着伤臂转身,不敢再看向那灶台方向,顺从的问: “大人有话请吩咐。”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第二个匪徒被解除了厉鬼的控制,他看到了面前的‘腊肉’,那是一只似是被熏得泛黑的‘兔子’,心中大喜: “老子今天有口福了——” 说话的同时,他伸手去拽那肉。 但厉鬼再一次杀人。 诡异的锈红色透亮铜斑再一次在他身上出现,鬼焰从他体内透出,在短短数息间将他烧成焦碳似的。 匪徒的身体在鬼焰下迅速四肢蜷缩,身体缩小,宛如风干的尸体,不多时化为一块‘腊肉’,被高高垂挂起,与其余几块‘腊肉’绞缠在一起。 这一条人命的消失只是在瞬息之间。 赵福生并没有回头,而是向蒯满周招手示意: “再继续。” 她说完之后,看向郭威: “你刚刚是不是想起了什么事?” 郭威目睹了这一会儿功夫,两大恶霸便尽数死绝。 他不知是又怕又慌,还是想起了什么事,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赵福生话音一落之后,他的眼神怔愣,没有出声。 “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说,我先提醒你——” 赵福生并没有介意他的失神。 任何人遭遇郭威这样的大变,且又得知家中有鬼,他与厉鬼还同屋而居了数日,再亲眼目睹厉鬼杀人,惊恐交加才是常态。 她对匪徒表现出异常狠辣的杀机,但对郭威却又展现了非凡的耐性: “灶台上那里摆了个碗,你还记得那个碗吗?” “记、记得。” 郭威听到灶台上的碗,浑身重重一抖。 许多受厉鬼影响后尘封的记忆,此时随着熟悉的物件儿浮现,记忆的碎片似是走马灯似的在他脑海里闪现。 “那碗里装的是什么?”赵福生再度温声发问。 “是炒粟米。” 郭威答道。 他一说完这个答案,赵福生心里紧绷的弦才松懈。 一开始郭威说记得‘碗’时,神情飘忽不定,似是对那碗并不十分确认。 赵福生故意没有质问他,而是引导他回忆碗中之物,加深并不稳固的记忆。 此时郭威提起炒粟米后,他的一部分记忆逐渐复苏,语气也比先前笃定一些。 “炒粟米是哪来的?” 她循循善诱,再度顺着郭威的话问。 又一个匪徒爬上灶台。 随着三条人命被厉鬼收割,林老八等人吓得肝胆俱裂,却不敢吭声。 同时屋里鬼息更强,鬼雾弥漫,灶膛内的火焰没有熄灭的时候,逐渐烧得更加旺盛。 但火焰虽强,这间小屋内的温度却不升反降,阴冷得有些冻人。 灶台上血液四处流涌,那放在灶台上的碗则显得更加清晰,甚至赵福生隐隐能看到碗内装盛的炒得焦黄的粟米。 郭威的回忆确实在复苏。 “那一天,买的——” 他收到镇上孔大老爷派人召问,请他帮忙在封门村招揽县府衙门所需的人手。 大老爷为了让他办事,给了他八百钱。 这对郭威来说是一笔巨款,郭家人都欢喜极了。 郭家数代积贫,人丁单薄,形成了恶性循环,越是儿子少、劳力少,便越受人欺凌,根本熬活不下去。 到了郭威这一代,只剩一个他一个独儿,勉强娶妻后生了几个孩子都没养活,只剩一个郭四蛋。 接受孔老爷的差使,也是全家都走投无路。 眼见今年已经快到年尾,明年新的税赋又得再收,到时家中无钱、无人,一家数口恐怕都活不下去。 这八百钱对于全家人来说是救命的钱。 拿了钱后,家里四人都很欢喜。 “当天在镇子上,我们看到镇边有人在卖炒粟米。” 一碗炒粟米要至少三个钱,以往镇上的富户、差役及老爷们才吃得上的东西,贫民哪有这样的口福。 那粟米中加了糖,看起来焦黄喷香,郭四蛋年纪还小,路过那粟米摊时,口水不自觉的往外流。 “我这儿子命苦,投胎到了我家中,生来这么大岁数了,不要说吃好东西,连肚子都填不饱。” 郭威低声道: “我那时见儿子可怜,便与婆娘商议,给他买了一碗炒粟米。” 他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四蛋——四蛋——”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 他的父亲、妻儿都已经消失,家中闹了鬼,鬼物杀人后将尸体高高挂起,制成‘腊肉’,就是再傻的人这会儿恐怕也意识到了家里人已经遭遇了不测。 赵福生看他神情,意识到再问下去恐怕也得不到多余的线索。 “一碗炒粟米——” 赵福生喃喃的道。 这碗粟米与厉鬼的杀人法则有关,但因为当事者的郭威记忆丧失的缘故,导致线索在这里断联,无法与厉鬼产生联系。 “大人,这是不是你之前提到过的,封门村43年前发生的鬼案?” 武少春在一旁小声的询问。 赵福生立即抬头,微微摇头: “不是。” 她对于这一桩鬼案已经有六七分的了解,对于厉鬼身份也有了猜测,厉鬼杀人手法众人都目睹,唯一还不确定的,就是要如何将厉鬼引出,破解这桩案子。 想到这里,她心中一动,看向了武少春。 “43年前封门村的鬼案是红鞋鬼案,厉鬼杀人的法则是被害者无论男女老幼,脚上都会套一只十寸的红鞋。” 而此时郭家的厉鬼则是蛰伏于厨房中。 一旦人触及禁物,灶膛内便会突然起火,火光烧红大锅,形成微小范围的鬼域。 鬼域之中,又会出现一碗炒粟米。 被厉鬼标记的人则会被大火炙烤焦黑,身体成倍的缩小,被制成‘腊肉’垂挂在灶台,形成一种怪异的祭品。 两桩鬼案的厉鬼杀人方法、死亡模样截然不同,二鬼之间没有关系。 武少春看向赵福生,见她目光微亮,含笑看向自己: “少春,你说郭家复苏的厉鬼是谁?” 这个问题问得十分巧妙。 几乎将厉鬼复苏的人选圈定在了郭家之中,却又有意要校验武少春的推理能力。 其实不用赵福生多问,武少春自己也在心中琢磨了片刻,此时听她话音一落,他便脱口而出: “是郭威的老子!” “……” 郭威怔了一怔。 其他人强忍焦惧,也默不作声。 赵福生没有说话,而是示意蒯满周再放人手,使厉鬼无法隐形,接着她看向武少春: “理由是什么?” “郭威的老子是最先消失的!” “是。” 赵福生听到武少春的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最先消失,而郭威的记忆在此时出现了问题,也就证明郭威老子死后,厉鬼复苏,盘踞郭家。” 郭父死后,郭威失去了关于父亲的记忆。 她回想起先前的问话,提到过郭威报案的时机。 他受李大龅子勒索,心中越发不安,想要去镇上报案子,推辞了孔佑德交待的生意。 当时郭威说的原话是:想请父亲帮忙去村中跑一趟,与李大龅子打声招呼,让村民们知道这个事——也就是变相向匪群求饶,希望他们饶命。 他折转回屋时,发现失去了妻子的踪影。 据他所说,他离开的时候,郭威还在厨房里面坐着,准备膳食。 郭威这一走、一转头的功夫不过几个呼吸,回来时只看到空荡荡的灶台,灶里烧着火,锅里水沸腾,妻子却不见了。 于是他急忙慌下,抱着孩子赶到镇衙门,有了后来庞知县提到过的郭威报案并辞去差使一事。 镇上的孔佑德认为他只是找借口托词,派遣了差役来他家搜寻过,意外发现郭父也同时不见了。 …… 根据这些种种线索,赵福生说道: “我感觉问题的关键可能出在李大龅子身上。” 事发多日,她没有追溯时光的能力,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仅能凭空推测: “李大龅子得知郭威有钱,上门勒索,与郭威父亲发生冲突,将人杀死。” 郭父死后厉鬼复苏。 从眼下的情况看,“郭威,你爹是不是住在这间房内?” 这屋子狭小逼仄,又紧邻厨房,背后应该是粪坑,隔着薄薄的泥墙,众人闻得到那股熏得眼睛有些刺痛的味道。 郭家家贫。 房屋总共四间,有一间还坍塌了无法住人,另一间稍齐整,住的应该是郭威夫妇。 而此地搭了草床,上面摆放了几件破旧的衣裳,郭父如果也与儿子一家同住,想必这里就是他栖身之所。 “是——我爹住这里——” 郭威失魂落魄。 他染血的手撑在地上,手指用力,指甲扣进了泥里。 许多杂乱章的回忆在他脑海里闪现,他的脸色惨白,整个人似是失了魂。 “爹——李大龅子,是,那天他来要钱,炒粟米,他想抢——” 林老八吞了口唾沫,心急如焚的看着赵福生不紧不慢的与郭威说话,与此同时,另一个匪徒再一次死于厉鬼之手。 …… “你爹既然住在这里,事发当天,李大龅子来勒索你时,你娘子是不是也在厨房中,正烧火准备饭食?” 赵福生再问。 她先前被庞知县、曹大宗等人的话误导,以为郭父、郭妻失踪不是在同一天。 但此时看来,李大龅子勒索,郭父之死,郭妻被厉鬼所杀,兴许都是发生在同一时刻。 只是因为当事人记忆受到厉鬼干扰,继而遗忘了事件,造成了迷局。 “我、我不记得了——” “你再想想。”赵福生冷静的道: “李大龅子来时,你妻子正在生火——”她说到这里,郭威下意识的反驳: “不,不是的,我跟秀荷出门迎接龅三哥了。” 他说话时,眼眶湿润。 “——也就是说,当时生火的是你爹。”赵福生平静的问。 “是,是我爹。”郭威泪水越来越多,点头应道。 武少春没有说话,他在一旁默默围观学习,对赵福生的问话、推理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时那碗炒粟米就摆在灶台边。” 赵福生指了一指放在灶台上那碗焦黄的炒粟米,再问了一声。 “是的,摆在那里,我四蛋一直嘴馋,我婆娘怕他很快吃光了,叮嘱他少吃一些。” 郭威浑身直抖,答道。 “李大龅子进来后,应该进了厨房。”赵福生看着他,一步步引导他回忆: “以李大龅子的匪性,他看到东西应该是想要毫不客气抓拿的。” 这李大龅子不知死活,且劫掠成性。 他临死前看到‘腊肉’后,二话不说就伸手去抢——从这一点可以印证,当天他来到郭家,见到灶台上如果摆了炒粟米的碗,他也定会去抢的。 “是!是!”郭威突然开始流泪,身体抖得如秋风落叶: “龅三哥伸手去端碗,我家四蛋开始哭闹——” “爹——爹——” 他说着说着,突然痛苦哀嚎出声: “爹啊,你死得好惨啊!” 第二百二十章 厉鬼现形 第二百二十章 在赵福生的步步引导下,随着厉鬼杀人的一幕重现,鬼域笼罩郭家灶台,事发当日的情景重现——燃烧的火焰、煮得沸腾的大锅以及灶台的炒粟米碗等…… 一一勾起了郭威被厉鬼干扰后尘封的记忆。 当日李大龅子因一碗炒粟米提刀杀人,他的父亲被砍了数刀,血流得满灶台都是。 李大龅子抢了炒粟米碗想走,郭父伸手去拽。 “龅三哥——不,李龅贼将我爹推进锅里,活活烫死!” “我家穷,我爹一辈子没过什么好日子——” 郭威痛哭流涕。 极度悲伤下,他的唾沫混杂着鼻涕顺着他的唇齿往下滴。 消失的记忆重新出现。 他回到拿了八百钱的那一日,一家人既是兴奋又是期待,仿佛好日子就在眼前,曾经的痛苦即将过去。 脏乱的长条镇对那时的郭威来说也充满了希望。 两旁有些神情疲懒的卖山货的村里人,卖的都是自家种的菜及稻谷等。 街旁的一角围了很大一群人,火焰‘轰隆隆’的燃烧,锅里炒得噼里啪啦的,无数人围在四周,馋得唾沫直流。 ‘咕咚。’ 郭四蛋也吞了口唾沫,糖的香甜气息顺着热气散逸开来,郭妻舍不得到手的钱,拉着儿子想走。 郭威看着儿子,心生怜悯: “四蛋,是不是想吃这炒米?” “他小孩子嘴馋——” 郭妻想要劝说,郭威却制止了妻子: “四蛋还没吃过这东西,以前家穷,亏待了你们,如今我们手里有钱了,给孩子尝尝味儿——” 小孩露出笑意,一家四口欢喜的挤进人群。 …… “我那时做梦也没想到,我爹最后会因为这碗炒米送命啊,大人。” 郭威泣不成声,周围村民们也有几人露出伤感的神情。 这艰难的世道,简直是要逼死老实人。 赵福生沉默良久,就在这时,蒯满周突然出声:“福生,这些人快死光了。” 从李大龅子家押送来的匪群已经即将死绝。 厉鬼还没有现身。 自赵福生与郭威说话,灶台内的火光一直未熄,锅里持续沸腾,灶台上方捆缠的‘腊肉’越来越多,沉甸甸的吊了一大坠。 林老八等人本来因郭威的遭遇而心生凄凄感,此时见到最后一名山匪爬上灶台,顷刻功夫被厉鬼杀死,不免变了脸色。 镇魔司的人来了之后,行事便异常的强势且怪异。 郭家闹鬼后,赵福生令人拘拿了李大龅子等人前来,并以人命钓鬼。 初时大家是担忧李大龅子等人报复,后面见死了如此多人,赵福生却仍平静无波,不免让林老八等人开始感到害怕不已。 鬼还没有出现,但钓鬼的人却已经要死绝了。 如果匪徒死光了之后,到时这些镇魔司的大人要用什么去引鬼现身? 林老八越想越恐慌。 此地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村民们在进入郭家后,便被蒯满周困在了此地——莫非今日就是众人死期? 正在林老八忐忑不安之际,赵福生终于开口了: “你爹死后厉鬼复苏,因此你与妻、子俱都失去了这一段记忆。” 杀人凶手李大龅子也受到了厉鬼力量影响,不记得自己杀过人。 因郭家当时只有三人在,所以李大龅子只勒索了郭威三百钱,随后离去。 郭威被李大龅子勒索后,终于意识到自己收了朝廷的钱可能会得罪悍匪,惊惶交加下想要去镇上推辞了这桩差事。 他在出门后不久,便想到欲请父亲帮忙去村中走一遭,将自己推辞镇上差事的情况告知李大龅子等人。 而在他折转身后,郭妻坐到了灶台前。 她失去了关于公公的记忆,见灶中火星未灭,锅里水在沸腾,便下意识的坐到了灶台前生火。 这个动作兴许触发了厉鬼杀人的法则,导致郭妻之死。 她的死状应该是与李大龅子等人一样,最终都化为了‘腊肉’,垂挂在灶台上。 郭四蛋应该也是步了母亲后尘。 恐怕郭父生前做梦也想不到,他曾想要极力护持的孩子,并因孩子而遭李大龅子杀害,最后死后他厉鬼复苏,却又杀死了这对母子。 “唉。” 赵福生长长的叹了口气。 从重生以来,她也办过了好几桩鬼案,见识过不少人间惨剧,但郭家的悲剧却仍是令她不由自主长叹了一声。 她看向忐忑不安的村民。 赵福生的目光所到之处,所有人的脸上露出惴惴不安而又认命的绝望神情。 普通人的性命在这些大人物眼中如蝼蚁,她一念之间可以决定他们的生死。 赵福生的视线定了半晌,转头看向武少春: “少春,你想驭鬼不?” “大人?” 武少春初时被她一看,心中一缩,本能有些畏惧。 待听清她话中意思时,他瞳孔急缩,除了恐惧之外,一丝兴奋从他心中生起。 “驭鬼?”他转头看向蒯满周,小丫头站在诡异的鬼网面前,穿了一条及脚的长裙。 这个蒯良村的幸存者在驭使了厉鬼后,拥有了令鬼都害怕的能力。 武少春转过头,坚定的道: “想!” “大人,我想驭鬼。” 赵福生点了点头: “本来准备回县里之后再为你打下烙印,但如今情况特殊,我先为你打印,随后你去接近灶台,引鬼上身。” 武少春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了一声。 他撕开衣裳,背向赵福生,露出精壮的后背。 村民们不明就里,怔愣的看着这一幕。 赵福生抬起手臂,要饭鬼的力量被激活,她的手臂迅速失去温度,变得惨白。 手臂借助了厉鬼的力量后,赵福生的手指坚硬且锋利。 “少春,我打了印后,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了。”她举着惨白的鬼手,温声又与武少春叮嘱了一句,给他留了最后反悔的契机。 武少春坚定道: “大人请打印,这是我早就希望的事,绝不后悔。” 他话音一落,赵福生的手指落到了他后背上。 鬼掌复苏。 赵福生强压下心中嗜血之感,控制着自己的手指在武少春的后背上画出一个门框的雏形。 鲜血流涌而出,但在未流下时,便被她手掌吸收干净。 一个厉鬼力量所画的诡异门框完成。 赵福生的意念落到了封神榜之上,召唤门神! 封神榜的提示在她识海内再次响起:是否消耗1000功德值,使用门神的烙印? 是! 她选择一出,一枚封印了门神厉鬼的黑色鬼印出现在她手掌中。 要饭鬼的鬼臂感应到门神烙印的存在,竟被完全的压制,不需要赵福生以额外的功德值镇压,煞级厉鬼的影响力顷刻消失得一干二净。 这倒是意外之喜。 赵福生强忍高兴,提着鬼印,将其端正的烙印到了武少春的后背之上! 武少春只觉得阴寒入体。 门神的印记被拓印到他后背上,厉鬼力量瞬间遍布周身。 这非正统驭鬼,但他已经初步感应到了鬼物的影响。 郭家的鬼息、鬼域及那股若隐似无的气味瞬间更加明显,他的感知、视角好似与以往又不一样,可以看到、感应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武少春动了动双臂,周身并没有不适的感应。 他转过身时,赵福生含笑看他: “已经完成了。” 他惊喜交加,再看蒯满周时,却是吃了一惊。 未驭鬼前,他只觉得这小丫头阴沉内向,如锯嘴葫芦,除了黏赵福生外,镇魔司中其他人她统统不理。 此时有了门神烙印的影响,蒯满周在他眼中又不一样了。 他眼里看到了小丫头背后泼天的血光,无数纵横交错的鬼线形成了一张可怖的巨大鬼网,将村民困罩在内。 鬼网黑气冲天,包围在蒯满周的身后,仿佛她所在的地方便是一片死域。 ‘嘶。’ 武少春倒吸了一口凉气。 赵福生道: “少春,你现在去取个碗来。” 说话时,最后一个匪徒已经被高高吊起。 灶膛内的火还没有彻底熄灭,屋内鬼雾蔓延,冲击着蒯满周布置下的鬼网。 但郭家的厉鬼还没有成大气候,煞级厉鬼在驭使了灾级厉鬼的蒯满周面前仍受压制。 鬼网没有受到影响,村民们感觉不到鬼物的暴动,却对目前的情况十分忐忑。 武少春定了定神,应了一声: “是。” 郭威家的碗就凌乱的摆在灶头上,事发之后他一直生活得浑浑噩噩,无心收拾家里,几个碗搁在一旁水缸的木盖子上。 武少春上前取了只碗,赵福生示意他端着碗,往灶台边走去: “你坐到灶膛边,添把柴进去,将碗随意装些东西,放上灶台试试。” 武少春依言行事。 赵福生没有指定碗里要装的东西,他便抓了把灶台前的灰槽内的柴灰装满,小心翼翼的放到了灶台上。 这碗一放的刹那,异变突起。 灶膛内本来逐渐熄灭的火焰在摆放上碗的同时,有复燃的架势。 平静的锅中‘咕噜、咕噜’的汽泡声响起。 灶台上又开始溢出鲜血,鬼雾在血光映照下,由灰变红,继而逐渐泛黑。 那灶台上本来在鬼雾笼罩下出现的姜黄色粟米碗重现,并且与武少春刚摆上去的柴灰碗相重叠。 “大人——” 武少春一见此景,身体一僵,声音也出现了颤音。 他与鬼打过交道,也曾险些死于替身鬼之手。 但此时的情况与他之前两次与鬼打交道都不同。 狗头村时,他毫不知情;蒯良村时,一切是赵福生为主,他从头到尾并没有真做什么事。 而这一次,他与鬼物在近距离打交道,厉鬼随时会发生,赵福生离他有数步之遥的距离。 “别怕。” 赵福生温声道。 她的语气平静,仿佛厉鬼现形对她来说只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 好似鬼案的种种进程皆在她掌控之中,给武少春带来极大的鼓舞与信心。 “好!” 武少春一听她说话,心中恐慌感顿时大消,又壮着胆子弯腰去拉柴。 屋内鸦雀无声。 差役、村民们看着他拉了柴折断挽起,塞入灶膛内。 ‘轰!’ 在柴火入膛的刹那,火焰冲天而起,甚至胜过了李大龅子等人爬上灶台之时。 “来了。” 赵福生轻声的道。 而此时武少春已经听不到她说的话了,他的脑海里突然多了许多陌生的,且不属于他的回忆。 …… 曹大宗等人惊恐万状的看到武少春的脸上、脖子、手臂开始浮现豆大的红斑。 斑点橘红发亮,顷刻功夫便涨至铜钱大小。 最恐怖的事不仅止于此。 随着赵福生话音一落,灶台的锅盖不知何时被揭开,滚落到了一侧。 一股浓烈的焦糊味从锅中传来,夹杂着令人闻之作呕的血腥气。 本来空无一物的锅中,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了半锅沸水。 那沸水顷刻变成红褐色,底下隐藏着阴影。 一颗被烫得面皮漆黑的鬼头从沸水中探出,缓缓沿着锅沿爬到了灶台上,往武少春身体所在的方向抓了过去。 蒯满周一见此景,下意识的往赵福生看去。 赵福生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见到厉鬼现形要杀武少春的那一幕并不惊惧。 这是属于武少春的危机,也是属于他的机遇。 将厉鬼驱赶亦或是收服,得取决于武少春的选择和运气。 蒯满周见赵福生没有动手,也转过了头,静观其变。 此时厉鬼从锅中钻出,爬上了灶台。 “……” 先前泪流满面的郭威一见此景,骇得脸青面黑,死死咬住嘴唇,将到嘴边的呼声死死的咽了下去。 厉鬼的眼珠被热水烫煮过,呈现出怪异的青灰色,脸上四处破皮,整个人如同一个被沸水烫煮过裂皮的西红柿。 大量脱落的头皮连带着毛发绞缠在一起,垂落在厉鬼变形的脸侧。 它伸出脱去皮肉的骨手,往武少春抓来—— 鬼手上黑气腾腾,大量冒着雾珠的血水从厉鬼口中涌出。 此时的武少春对这一切并没有察觉,他的脑海里突然多了一些陌生的、不属于他的记忆。 “买炒糖粟米咧——” 嘈杂的人声、牲畜的叫声在武少春的耳端响起,他‘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四蛋,你是不是想吃这糖炒米?” “谁?谁!” 武少春的内心一惊,左右转头。 但他发现自己的脑袋僵硬,失去了灵活转动的能力。 第二百二十一章 厉鬼记忆 第二百二十二章 武少春的肩颈在这一刻变得僵硬。 他的眼神混沌,脖子前倾,肩胛骨内扣,胸腔脊柱瞬间弯折,整个人变得佝偻且毫无精神,仿佛在片刻之间,他就从精壮的青年变成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老者。 鬼网之中,张老头儿身体如筛糠似的抖,嘴里小声的呢喃: “是、是郭老头儿,郭老头儿附身了——” 此时的武少春确实像是个老人。 他自己毫无察觉,只知道身体瞬间僵钝,无论举手抬足都变得迟钝且吃力。 多年劳累积攒下的伤患开始疼痛,他的头疼、脖子疼、肩膀也疼,膝盖的关节每走一步更是吃力。 更为诡异的,是‘他’在听到那熟悉的人声提到‘四蛋’时,竟情不自禁的露出笑意。 仿佛这‘四蛋’令他周身的疲惫都松懈了些。 “要!” 小孩脆声声的应。 “好嘞。”那人欢喜的应了一声,末了又转头问: “秀荷,你呢?饿了没?” 一个轻细的女人声音响起: “没有,四蛋吃,你和爹吃,你们还得做活呢,我回头归家去煮了粟米一样吃——” 那男人听了这话,似是安抚了女人几句,再向武少春喊道: “爹,你要不要吃?” “爹?”武少春一听这话,啼笑皆非。 他年纪轻轻,还不到二十之数,如今连婚都没成,哪来的孩子?更别提这么大一个孩子。 而且这喊‘爹’的人听起来声音不小了,至少比他大—— 这么大人了,竟然如此糊涂,到处乱认爹。 武少春心中正觉得好笑,突然有人扯了扯他衣袖,又喊了一声: “爹!” 这下声音更大了,且那说话的人近在眼前。 他抱着个孩子,但不知为什么,武少春却看不清楚他的面容,隐约觉得十分熟悉。 “爹,你吃不吃糖米?”那人又问了一声。 因为得不到他的回应,他抱着孩子凑上前来,对孩子说道: “四蛋,你问问你爷,吃不吃糖米。” “爷——” 小孩喊了他一声。 武少春此时被小孩一唤,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亲切的,还有发自内心的爱护与怜惜之感。 他并非蠢人,也非傻子,此时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武少春好歹也经历过狗头村鬼案,曾经认知受到过厉鬼的干扰,对这种情况也心中有数。 他猜到自己恐怕受了厉鬼的影响,此时强行冷静。 他并没有去猜想说话的人身份,而是将记忆逐渐往前倒推——他身处—— 刚一想到这里,武少春想不起来自己身处何地了。 但是他总觉得自己身上刚发生了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他好像做了一个十分大胆的决定—— 他想不起来了! 武少春深吸了一口气,又去细想自己身份。 他是谁? 他脑海里浮现出一个佝偻着后背的瘦巴老头儿形象,那老头儿皮肤黝黑,额头、脸颊布满皱纹,牙齿掉了大半,看上去已经七老八十的岁数。 “不,这不是我自己。”他想了想。 “我是——” “狗头村——鬼案——赵福生——镇魔司——” 记忆碎片在他脑海里闪现。 他曾受厉鬼干扰记忆与认知,对这样的状况远比一般人更有经验,再加上他的镇定及某种怪异的力量似是在庇护着他,使得他很快想起了一部分零碎的记忆。 随着一股阴寒感遍及武少春的周身,他受到干扰的情况减褪,更多的回忆出现在他的脑海。 “武少春,我是武少春,赵福生——大人——大人为我打下了门神烙印。” 大人为什么会为他打下门神烙印呢?这个疑问浮现在武少春心头,他随即想起了答案: “是因为鬼案的原因。” 郭家有鬼! 记忆逐渐倒推,他忆起马车上与曹大宗同行,而之所以与曹大宗同行,则是因为封门村出了事——接收了镇上府衙的钱财为官府办事的郭威家里人失踪了! 武少春恍然大悟。 “郭威!是郭威!” 那抱着小孩喊‘四蛋’,对着他喊‘爹’的人是郭威。 郭家闹鬼了,赵福生大人以李大龅子引出了厉鬼! 他临危受命,大人为他打下了鬼印,让他拿碗献祭,让厉鬼现形。 大人那时是怎么说的? “少春,你要不要驭鬼?”她问。 他要驭鬼! 这是一个大人给他的机会。 武少春瞬间警醒。 他一旦意识警觉后,整个人的魂魄似是被劈成了两半。 一半仍保持着武少春的意识,另一半则是变成了郭威的老子,记忆且回到了多日前。 武少春的身体感知也受到拉扯。 一种极度阴寒的感觉笼罩他的全身,这种寒意令他畏颤,又令他周身皮肉刺疼,但在疼痛、恐惧之余,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护持着他性命。 而另一方面,仿佛无止尽的疲倦席卷了他的意识,他觉得自己老迈而腐朽,身体有力不从心之感,身上重逾千斤,使不上力气。 回忆仍在继续。 郭威还在喊他: “爹,你咋不应声?” 武少春张了张嘴,他想说:我不是你爹—— 但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 “爹不吃,没有饿呢,回家再煮粟饭吃。秀荷和四蛋吃,秀荷嫁到我们家,一直都苦了她——” 一家人彼此维护,温馨亲近。 武少春的意识在分裂之时,意外通过记忆的碎片亲眼目睹并亲身参与了这一幕,心中怪异至极。 他已经知道了最终的结局,难免有些唏嘘。 两个大人都推来推去,最终郭家只给郭四蛋买了一碗炒米。 买了之后,郭家人在周围人嫉妒且眼馋的目光中想要离开,武少春的身体却牢牢‘钉’在了原地。 这并非是武少春本意。 事实上他在意识陷入回忆的那一瞬,整个人就已经被厉鬼完全控制,无法自由行事。 郭威牵着孩子走了数步,看着孩子捧着炒米袋子欢喜的模样,心中也很是开心。 但一家三口走了很远,他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突然转头: “爹?爹?” 两夫妻以为老父亲久未进镇,因人多挤散了场,正有些焦急时——武少春快步回来了。 他提了一个青色的布袋子,袋子外面冒着烟,烟中夹带着香甜的气息。 “爹,你这是——” 郭威吃惊的看着年迈的父亲,迟疑的问了一句。 武少春受厉鬼记忆影响,将手里的袋子往他递了过去: “给你买的一袋炒米。”武少春笑眯眯的道: “我记得你娘在世时,你年纪还小,家里那一年收成好,有余钱,也给你买过一回,你还很喜欢呢——” …… 温暖的回忆到此为止。 之后是李大龅子上门。 武少春在与蒯满周、林老八等人去缉拿李大龅子的时候,并不觉得此人恐怖,反倒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可此时被困入郭父的回忆中,他想到李大龅子的名字,便情不自禁的颤抖个不停。 这样一个可怕的存在对封门村的人来说是一个可怕的恶梦,他烧杀抢掳,无恶不作。 谁家办红白丧事,得先向他上礼,不然会惹怒土匪,进村劫掠。 李大龅子就是封门村一大恶霸,无人惹得起。 他一来就要四百钱,说是买郭家人的命,末了又想去抢灶台上放的炒米。 那一天,郭氏父子都为自己的儿子买了一袋炒米,一家人事后分食,只剩了一碗,留给最小的孩子。 李大龅子一来就想将碗端走,懦弱了一辈子,从不敢与人争斗的郭父生平第一次大了胆子,要为自己的孙子留下那一碗炒米。 最终的结局不言而喻。 武少春目睹了郭父之死——不,准确的说他并非目睹了郭父之死,而是经历了郭父之死。 那刀锋砍在他的身上,剧痛钻心。 这种痛感太过真实,随着锋利的刀口切入肉中,先是感觉到阴寒入骨,接着皮肉被撕裂,血液飙溅出,而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 但武少春是经历过厉鬼剥皮的幸存者,对于疼痛的忍耐非同一般人。 剧痛带给他的不是令他想要逃避的昏厥感,反倒刺激着他的意识,往更真实的自己靠近。 与此同时,‘李大龅子’仿佛复生,砍了他后还不止,还掐压着他的脖子,想将他压进一旁沸腾的锅里。 ‘轰隆隆。’灶膛内火光冲天,锅中热水沸腾。 可这一切带给武少春的并非炙热之感,而是沁入骨髓的寒意! 不能被‘李大龅子’按进锅内。 他心里想着。 随着疼痛刺激,他的自我意识占据上风。 而另一边,赵福生等人眼中看到的情况则是—— 武少春在献祭了那一碗‘柴灰’的同时,他的情况便变得怪异。 他眼里的光彩暗淡了下去,身体佝偻,如同老者。 武少春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大大小小的褐红色印点,如同爆出的痘痘,他弯身挽柴,表情阴冷。 柴火塞入灶中的刹那,鬼火燃烧,锅里沸腾,锅盖不翼而飞,郭家隐匿的厉鬼从锅中爬出,向武少春伸出了手来。 刚打下的门神烙印被激活。 红光之下,将锅里爬出的厉鬼阻止。 被烫煮而死的鬼物一时间无法靠近武少春,但却凭借武少春的献祭之举,将他拉入记忆的漩涡之中。 如果武少春自己的意志无法抵抗厉鬼的记忆污染,那么纵使有门神可以护持他肉身不死,他的意识被厉鬼吞并,他剩下的也只是行尸走肉而已。 “福生。” 蒯满周看出情况危急,喊了一声赵福生。 “不用急着出手。” 赵福生摇了摇头,强行忍下心中的焦虑,装出平静自若的样子: “这是属于少春的课题,既是机遇,也是考核。” 如果只凭借外物强大的助力插手,纵使他此时逃过一劫,兴许能顺利驭鬼,但没有强大的自制力与坚毅的心性,最终只能受厉鬼的本能玷污,沦为鬼物的寄身载体。 鬼物虎视眈眈。 林老八等人大气不敢喘,胆小的张老头儿已经吓得晕死过去。 不少村民大小便失禁,臭气混淆于郭家的有些辣眼睛的臭味儿中。 没有人敢出声。 武少春意识到情况危急,必须自救。 他极力挣扎,求生意志旺盛。 自我意识逐渐苏醒,属于郭父的记忆碎片受到了压制。 关于‘武少春’自身的更多记忆复苏,他想起了狗头村,想起了母亲之死,想起了他意识清醒时的痛彻心扉,也想起了赵福生给他的一个机会。 他曾怨恨厉鬼,厌恶横行世间,胡乱杀人的鬼物,但赵福生的话却又令他的思想意识得到了另一重启发,让他深思,让他开始想更多、更深远的一些事,不再愚昧。 “我要驭鬼!”他内心咆哮: “我要办鬼案,要跟着大人。” “我要驭鬼!”他大声的喊。 实际上他的声音细如蚊蝇,被淹没在了那‘咕噜噜’的沸腾锅炉中。 可是赵福生却听到了他的喊声。 她眼睛一亮,紧抿的嘴唇微微上翘,露出淡淡的笑意。 随着赵福生一笑,武少春在喊话之后,倏地睁开了眼睛! 此时这位曾经经历鬼祸而不死的青年眼神坚毅。 他的半个身体不受控制的歪斜,以诡异的扭曲姿势倒在了灶台之上。 在他脑袋的上方,则是已经揭开的锅炉。 锅内有大半锅烧开的沸水,水呈黑红色,带着恶臭,仿佛昭示着他的结局。 一个脸庞糜烂脱皮的厉鬼半个身体蹲在锅中,向他伸出了手来。 武少春的眼神坚定,他的手臂穿过门神的护持,与厉鬼溃烂变形的双手相握。 “我要驭鬼!” 他再一次坚定的道。 武少春有意压制了门神的力量,煞级厉鬼感应到高阶大鬼的压制感减弱,双臂将他越缠越紧。 血红的煞气在武少春的后背闪烁,但他却凭借意志将门神的力量制约,而是半借鬼物力量,半自己蠕动着与厉鬼相靠近。 鬼将他缠住,把他拖往锅中。 锅内的‘沸水’瞬间淹没他周身。 “啊!” 林老八发出控制不住的惊呼。 曹大宗也惊恐道: “大人,这位大人他——” “鬼、鬼——” 强作镇定围观到现在的村民们见到这一幕,终于有人心理防线崩不住了,白眼一翻,‘砰’声晕死倒地。 “不用紧张。” 事实上此时的赵福生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 她双手强行压在大腿上,极力制止自己去插手这事儿。 “灶内早就冷却,锅炉内的沸水也是假的。” 这是属于武少春的选择,也是关系他未来人生的重要决择:靠近厉鬼,经历它生前的经历,感受它的痛苦,与它合二为一,借助它的力量,驭使它,让它将来成为他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