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刺》 第1章 哭包 酷暑难耐,尤其是中午饭后,周遭一安静,人就在天地蒸笼里昏昏欲睡。 阮胜利戴了个有磨损痕迹的旧草帽,架着鱼竿,正眯眼凝目在鱼塘水面上。挨边有丛芦苇,时不时飞出几只蜻蜓,掠过水面轻点涟漪。老头稳得很,一点也不急,还给边上蹲着的孙子讲故事,正说到“你爸爸被公鸡啄着跑”,胳臂就一沉。他一看,那小草帽半歪,阮肆已经靠他胳臂上睡过去了。 阮胜利颠了颠手臂,说:“起来,这儿能睡吗,回去睡去。” 水边蚊子多,阮肆胳臂上连了几个胞。他被颠醒,睡眼惺忪地抓了几把痒,打了个大哈欠,说:“爷爷,鱼来了吗?” “那石头压着网绳,你给你奶奶提回去,有两条鲤鱼。”阮胜利说。 阮肆把绳拖起来,看见不大不小的网袋里两条鱼正蹦得欢。他把绳往背上一抛,麻溜地往回跑,网袋还滴着水,在他屁股上撞了一路。 鱼塘其实就在屋子后边,他跑两步就到了。围鱼塘种着杏树,还有个木棚,下边给他做了个秋千。棚沿底下是鸽子窝,阮肆跑过去的时候,那棚下聚群的鸽子“呼啦”的振翅乱飞,扬了一地的毛。 阮肆冲进厨房拖了个桶,把网袋放进去,浇了几瓢水。那鲤鱼活力十足,砸了他一脸水花。 “暗器。”阮肆一手抹了脸上的水,踉跄后退几步,拿着瓢挥出半个圆,大喊一声:“护驾护驾!朕——” 那台词突地卡了,只剩鲤鱼“啪嗒啪嗒”的一个劲在甩尾,碰得桶作响,跟鼓掌似的。 阮肆顺势合掌拍了几下,对鱼颔首示意,说:“可以了,掌声不需要太热烈,差不多就行了。当然,我明白我太受欢迎了,没办法……” “跟谁说话呢,啊?”奶奶就一直坐厨房后门的小台阶上择菜,听着他独角戏,说:“这感情投入的。我早就和你妈说,该送你去学唱歌,以后去当演员去。” “那是歌手。”阮肆把瓢放身前做了个弹吉他的动作,特别摇滚范,对后边的奶奶唱:“对面的女孩看过来,看过来,看过来。” “我知道这歌。”奶奶晃了晃脑袋,跟着哼出来:“看过来,看过来……” “啊,”阮肆说:“奶奶你真潮。” “你妈那音响里天天放。”奶奶抖着菜叶,说:“我还知道老鼠爱大米。” “还老鼠爱大米,我妈都听的什么歌。” “你妈就爱听什么爱来爱去的歌。”奶奶起身,说:“来瓢水,我把菜洗干净。你爷爷还坐着呢?哎呦,热死人了,非得给他捂一身痱子。” 阮肆浇着水,说:“晚上我和爷爷一起洗澡,我爸说一冲澡就不起痱子了。” “我想起来了。”奶奶抖干净菜上的水,对阮肆说:“你爸晚上要来,送小粽子过来。” 阮肆瓢都没顾着放,紧跟着奶奶转,说:“谁?秦纵?秦纵要来?他不是要学钢琴吗!” “学了一暑假了。”奶奶说:“快开学前让他过来玩几天,你不是老说一个人没意思吗?正好来陪你一块玩。” “不……”阮肆斩钉截铁:“我一个人玩挺好的!他来回不方便啊,回头还得我爸送。秦爷爷大院里小朋友挺多的,让他回去玩。” “你以前不是就爱和他玩吗?”奶奶奇怪,说:“人可喜欢你了,小时候你天天领着在田里踩泥巴。” “……那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奶奶。”阮肆兴致缺缺:“他爱哭啊。” “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没少哭,还尿床呢。”说着奶奶拉他,认真道,“晚上别喝太多水,不但尿床,还肿眼睛,记着了啊。” “记着记着。”阮肆跑出去,又回头反驳:“我早不尿床了!” 阮肆不喜欢秦纵。 可是两边爸妈关系好,年年都要聚一聚。他以前捉蚂蚱放口袋里,吃饭的时候蹦出来了,跳到秦纵脑袋上,这小子眼眶一红,扒进嘴的饭都没咽下去,就鼓着腮帮抽抽搭搭哭起来。 “这是蚂蚱。”阮肆完全不能理解,他捏着小蚂蚱给秦纵看,说:“它不咬人。”还做了个咬的姿势,哄骗道,“能吃的。” 秦纵看那蚂蚱在眼前蹬腿抖须,转身一头扎进他爸怀里,哭得天昏地暗。 “软、软软,吃、吃虫子!” 阮肆回头就被他妈一顿揍,没收了蚂蚱。第二天秦纵还跟着他,拽着他衣袖从屋里跟到院外,一路念着:“不能吃虫子,软软不能吃虫子。” 阮肆挂念着他的蚂蚱,对这事耿耿于怀。并且不止是蚂蚱,他的弹弓、陀螺、卡牌都因为秦纵被李沁阳没收过。秦纵眼泪汪汪地跟着他,他就是想不通,秦纵怎么可以这么能哭,难道他的眼睛都不会痛吗? “可能是水做的吧。”孔家宝听说的时候把冰棍咬得嘎嘣脆,说:“那你还年年和他玩?我以为是你的挟青梅’呢。换我得揍他,告诉他不许哭。他要是个女孩子就好了,哭也没啥,他妈妈长得那么好看,他应该也挺好看的。” 我觉得他是泥石流做的。 阮肆心想。 怎么办呢?秦纵一来就得带着他玩,不留心肯定还要哭,一哭就跟开了闸似的。 阮胜利提着小叠椅回来的时候看阮肆坐棚底下叹气,他摘了草帽,轻踢了脚阮肆的屁股,问:“叹什么气?小孩子不要叹气。” “爷爷。”阮肆抓着头发,忧伤道,“要发洪水了。” 阮城来得晚,阮肆都睡着了。他迷迷糊糊中听到他爸的声音,奈何睡意太重,硬是没能睁开眼。枕头的另一边微陷,被子被拉过去些许。后半夜更热,阮肆睡得背上都是汗,他蹬了被子,踢着团软乎。 这软乎乎的人小声叫:“软软。” 阮肆腿架被子上,滚身睡得香,丝毫没听见。那人拽不动被子,也不哭闹,把身底下垫的小毯子裹起来,安静地默数羊。 第二天阮肆被子都掉了一半,他被阳光晃醒的时候还有点起床气,翻了身一头闷进枕头底下。 听着有人说:“维尼熊!” 他短裤后边印了只维尼熊,阮肆闻声一个激灵,警惕地爬起身,捂着屁股皱眉道,“维尼熊有什么奇怪的!” 一定眼正见秦纵抱着小狼狗坐边上,他“哈”一声,说:“你什么时候来的?”又说:“看什么看!你还穿跳跳虎呢。” 秦纵揉着眼睛,扭过身给他看,道,“就是跳跳虎。我昨晚来的……软软,你好!” “秦纵小朋友。”阮肆说:“叫哥。” 秦纵已经在床边的小椅子上找到自己的袜子,一边穿一边点头,说:“软软你好。”又摇头晃脑地念:“见面说hello,再见goodbye,早上要……” 阮肆爬过去,盯着他,说:“早上要猫宁,我知道。别背了,你老实说,你昨晚上踹我没有?” 秦纵摇头,站起来套自己的小背带裤。 阮肆说:“没骗人吧?” 秦纵不会扣带,背带绕了个结,他说:“不骗人……软软,我的裤子坏了。” 可是阮肆麻利地穿上t恤,滑下床,系着鞋带没理他。他拽着背带,“噗通”一声跪床沿,吓了阮肆一跳。 “裤子坏了。”秦纵眼眶泛红,可怜兮兮道,“软软。” “回去!”阮肆立刻起身,抬手呼扇,说:“你憋回去,我看,我给你看,你不许哭!哪坏了?” 秦纵啜泣:“扣、扣不上了。” 阮肆踩着鞋,给他说:“你转过去,我看看。” 秦纵爬转过身,阮肆拉了背带,给他重新挂,说:“没坏啊,这不还好的吗。别趴,你趴下干什么!” “紧。”秦纵回头泪眼朦胧,说:“软软,勒得很。” 阮肆给他松了松,又在他后背上双手并抵,大喝一声:“在下现在把毕生功力传给你,你就是大侠了,大侠不能哭。” 秦纵还不知道“大侠”是什么,他把腰板挺得笔直,说:“可是大虾……你见过大虾哭吗?” “大侠,是大——侠。”阮肆顿时觉得他们之间代沟太深,于是他说:“你没看过天龙八部吗!” 秦纵摇头。 “射雕英雄传?” 秦纵继续摇头。 “……福音战士?” 秦纵问:“这是什么?” 阮肆陡然比划出端炮的姿势,对着秦纵说:“看我超能电子炮!超酷!超强!穿透一切……你这个都没看过啊?” “没有……”秦纵看他嘁声,又迟疑地说:“我……我看过。” 阮肆不信,说:“你讲两句台词给我听听。” 秦纵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望着阮肆,目光流露出无措。阮肆重新系鞋带,说:“没看过就算了,我带……” “看、看我!超能电子炮,超超、超酷,超强!”秦纵笨拙地学着阮肆先前的动作,最后带了还“轰”一声。 要是没流鼻涕就更完美了。 “……我带你看光碟。”阮肆低头闷笑,抽了桌上的纸巾,对秦纵说:“你擤下鼻涕。” 秦纵被他捏了鼻子,用力地发出“噗噜”的声音。阮肆嫌弃地说:“是让你鼻子呼气,不是嘴巴。” 秦纵委屈:“你捏住了。” 阮肆:“……” 他深吸气,做给秦纵看,说:“呼——” 秦纵“噗”地擤出一堆,阮肆嫌恶地拎着纸一溜烟跑出去,迅速丢进垃圾桶。回头看秦纵已经下了床,拖着鞋带“吧嗒吧嗒”地跟在他后边。他甩了下手,又得转回去给秦纵系鞋带。 第2章 牙齿 这一早起来,从穿裤子到刷牙,阮肆都得帮把手。秦纵个子太矮,够不着洗漱台,阮肆就搬小板凳给他。两个人对着镜子一齐呲牙,刷得很仔细。 “这是牙牙乐!”秦纵含着牙膏含糊道,“我自道。” 阮肆漱了口,把毛巾盖他头上,唱:“牙牙乐有营养,牙齿健康白又壮。这广告谁不知道,你快刷,刷完吃饭。” “白吗?”秦纵也漱了口,露出小白牙给阮肆看,期待地问:“真的变白变壮了吗?” 阮肆拉下毛巾,在他脸上胡乱揉擦了几把,拉着人就往厨房跑,“白白白。” “不壮吗?”秦纵指尖碰了碰牙,担忧地说:“好像在晃。” 阮肆正跨进厨房,闻着蛋羹的香味,没顾得着听秦纵讲了什么,敷衍地“嗯”一声。奶奶等着两个人到了跟前,一人递了个小碗,里面盛着蛋羹。蛋羹蒸得滑软,挖一勺送进嘴里,蛋香夹着酱咸,一口烫滚下喉,舌尖还在回味。 秦纵吃一口就要用舌尖顶一顶牙齿,越吃越觉得这牙就是在晃。他一边哈着热气,一边问阮肆:“你的牙会晃吗?” 阮肆吃得飞快,闻言凑过来看他门牙,说:“你要掉牙啦?” 秦纵大吃一惊:“会掉吗?全部掉完吗?”他立刻张嘴,“你数一数有没有少。” 阮肆说:“我妈妈说这是换牙,掉的叫乳牙。”说完他回想起自己换牙的时候,皱眉道,“我记得挺疼的,你疼吗?” 秦纵摇头,阮肆就道:“那没事,你玩的时候记得啊,别给咽下去了。” 秦纵有点紧张:“万一睡觉的时候咽下去怎么办?” “那它就在你肚子里生根发芽。”阮肆吃完了蛋羹,看向秦纵的碗,漫不经心道:“再从喉咙里长出来,变成超可怕的牙齿怪兽。” 秦纵眼眶里水跟着就泛滥起来,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难过地大口吃着蛋羹,像是要把牙齿怪先压死在肚子里。 上午还不太热,阮肆跑东侧树林里扒野草莓。秦纵跟着他,在腐叶杂草里艰难行走。这地面凹凸不平,癣麻草葱郁,秦纵没过片刻就被蛰得胳臂泛红。阮肆给他吹了好几下,还是蛰得疼,渐渐起了小红疙瘩。 “回去我给奶奶说,擦点药就好了。”阮肆用木棍打着草丛,把四脚蛇惊走。 秦纵拉着他裤边,用手指按着起疙瘩的地方,说:“有点痒……还有点疼。” “你别挠。”阮肆看他白嫩的胳臂上红通通一片,皱眉道,“我带你回去。” 秦纵点头,他人小腿短,跨一条稍粗的断木要费力些许。阮肆赶着带人出去,一个猛跳过去,谁知后边的秦纵还拽着他裤边,被断木绊倒进草堆。 阮肆裤子“哗啦”地被拽到膝盖上,维尼熊的大脸暴露在碎洒的阳光里,他差点也栽倒,继而快速转过身提起裤子,恼羞成怒地说:“秦纵同志!我代表组织严肃批评你了啊!拽我裤子干什么!” 一看秦纵还栽草丛里,赶紧来拉,幸好没栽癣麻丛里。可是秦纵一抬头,泪珠子钢弹似的往下蹦,砸得阮肆手忙脚乱。 “你哭什么啊。”阮肆给他擦脸,一擦抹了一把灰。 秦纵本来是抿唇掉眼泪,这下是哽咽出声。 “别哭!”阮肆举起手,飞快道:“我不擦了,别哭!” “软、软。”秦纵边哭边把嘴里的牙齿吐到手上,看见它之后哭得更难过,他说:“我的牙没了。”然后想起什么,打了个嗝,脸上带着眼泪,表情又有点欣喜:“不会长怪兽了!” 阮肆:“……真棒耶。” 阮肆背着秦纵出来,腿都发软,他一手支着木棍,一手把已经要滑到地上的秦纵往上推,满头大汗道:“秦纵,你怎么这么重。” 秦纵环着他脖子,小声说:“吃得多。” 阮肆缓了下气,陡然丢开木棍,端着秦纵的两膝,一口气冲向院子,大喊:“爷爷!救命!秦纵被蛰了!还掉牙了!” 一头撞进院里,又迅速转身跑出来,边跑边急道:“爷爷!火鸡又来啄人了!” 那大火鸡晃着红色肉垂,凶神恶煞地展翅追出来。阮肆托着人绕圈子狂奔,可这鸡穷追不舍,他“啊啊啊啊”,秦纵也跟着“啊啊啊啊”。阮肆抽空还问:“你怎么也啊!” 秦纵紧紧扒着他脖子,一个劲往上凑,激动道:“它啄我屁股!” 这鸡贼精,专挑大人没出来的空要占个便宜,一路撵着阮肆往前边的林道去。阮肆汗都出来了,要是换只大公鸡他不怕,关键是这火鸡长着肉垂,墨黑翅毛,十分肥硕,追起来却爪步飞驰,晃着羽毛气势汹汹。 秦纵扭头看了好几眼,被这夸张地凶悍吓到了,他声音被颠得散乱:“它为什么追我们?” “不知道!” 阮肆话还没完,脚下一扭,整个人顿时前扑出去,手掌擦着石子路狠摔一跤。背上的秦纵还好,被他垫着没摔疼。阮肆一抬手,掌心里被擦出了血。他忽地生气,爬起身拣了块石头,用举火药包的姿势大喊道,“来啊!谁怕谁!你来!” 火鸡飞冲到他几步之外,隔空啄了几下,肉垂一甩,尾羽就示威性地抖开。 秦纵本来该哭,可他一张嘴,又发现自己另一颗牙也晃了,登时忘了当下,震惊道:“软软!我的牙又磕晃了!” “说了要换牙!乳牙都会……”阮肆颠着石头砸向火鸡,喊道:“你先走开!” 火鸡被飞来的石头惊得跳起来,呼着翅膀一个猛扎,蹦跃到秦纵背上,踩了他后背好几脚,借着他脑袋蹦向阮肆。 秦纵还在“我的牙……”就被鸡爪给蹬下去,随即就听见阮肆的喊声,火鸡的羽毛抖得乱飞。 阮肆护头,被啄了好几下胳臂。他蹲身拽住火鸡一只爪,但这鸡劲大得很,硬是没被拽下去。须臾之后,秦纵顶着鸡毛,看火鸡骄傲地抖着胸髯,大获全胜,踱步慢去。 阮肆抱着头,咬牙道:“……都会掉的。” 奶奶给秦纵擦了点药,午饭做的都是酥软的东西。吃饱了肚子就要睡午觉,秦纵躺床上摸了摸腮,忧心还会掉牙。 “要是长出怪兽怎么办?”秦纵说:“我们连火鸡都打不过。” “我有超能电子炮。”阮肆困得迷糊,随口答道:“超酷,超强……你别哭就行了。” 秦纵和他面对面,说:“火鸡啄得疼吗?” 阮肆半睁了眼,困意让他迟钝,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还行吧。”他伸手在秦纵肩头轻捏一下,乏倦地说:“就这样的感觉,你快睡。” 秦纵闭了眼,又睁开。阮肆翻身埋了半边脸在枕头里,闷声问:“你睡不着吗?” 秦纵点点头,阮肆闭目迷了一会儿,说:“行吧,我给你讲故事。先说好,就讲一次,下回不管你了。”他睁眼,开始讲:“从前有个灰姑娘……” “她有水晶鞋。”秦纵接道。 阮肆啧声,只好重新开头:“好吧。从前有个骑士,他很酷,但他很寂寞。他一个人生活,还爱喝酒。有一天有人告诉他,魔王要毁灭世界……” “他就去拯救世界了?”秦纵问。 “不是。”阮肆的脸蹭了蹭枕头,才道,“他觉得魔王更酷,于是他出发去寻找魔王,想和魔王一起毁灭世界。”看见秦纵吃惊的表情,阮肆闷头笑,继续道:“因为他很酷,所以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走……” “为什么很酷就没有人和他一起走?”秦纵奇怪地问。 “啊,”阮肆略清醒,说:“因为很酷的人喜欢……嗯……自由,但是没人愿意和他去寻找自由。” “他不是去找魔王吗?”秦纵更奇怪了。 “啊!”阮肆抱头猛揉一通头发,拉过小毯子蒙秦纵头上,烦道:“问题这么多!睡觉!” 半晌之后,秦纵悄声道:“他找到魔王了吗?” “嗯。”阮肆腿架他肚子上,都快睡着了,听着他又问一句:“他找到魔王之后要打架吗?” “不打。”阮肆喃喃。 “软……” “说!”阮肆怒道。 “……你腿压得我好重。”秦纵小心翼翼地摊开手臂,大口吸气,“我要呼吸不了了。” 阮肆收腿滚了个圈,背着他睡了。 午觉睡得香,醒来多半是要懵一会儿。阮肆醒来的时候要热死了,他背上几乎都湿透了。秦纵压了一条腿在他胳臂上,脚丫子都要贴他脸上了。结果转头才发现是自己睡成顺时针,枕头都掉了。他把秦纵的腿移开,翻身捞起枕头,趴着任由阳光透过玻璃铺在背上。 他看秦纵,秦纵显然在梦里还惦记着牙,睡得很克制,姿势就没怎么变过。 秦纵妈妈叫舒馨,是团里小有名气的歌唱家,长得很漂亮。阮肆对舒馨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手,弹琴的手,纤长白净。 秦纵的手…… 阮肆伸手轻拨了下秦纵的手指,果然很软乎。听说这双手也要弹钢琴,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也像他妈妈一样好看。不过男孩子,也许会粗一些。 阮肆又看自己的手。 “好看。”秦纵忽然出声,吓了阮肆一跳。他垂下手,“怎么不早出声!” 秦纵还有点迷蒙,被阳光晒到了半张脸,抬手遮挡,偏头躲了躲,才说:“你在干什么。” 阮肆在床单上拨划了几下,道,“游泳。” 秦纵忽然翻爬起来,一脸严肃地趴到阮肆边上,呲牙问:“掉了吗?还在吗?” 阮肆认真看了几眼,道,“没有……等等,又少了一颗。” “真的?!”秦纵摸向喉咙,再摸到肚子,继而愣愣道,“我吃下去了。” “接下来就交给我了。”阮肆沉痛地拍拍他肩头,“不要怕同志,我会用我的超能电子炮消灭它的。怪兽还要几分钟才能长出来,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秦纵被他沉痛的表情震慑到了,埋头想了会儿,抬头泪目道,“我还想吃一碗蛋羹。” 第3章 河蚌 结果奶奶晚上做的是拉面。 阮肆和秦纵对头吸面,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还摇摇晃晃的牙了,吃了一头汗。饭后又跟着阮胜利从林道绕去前边的大鱼塘散步,阮肆蹬着他的小车,带着秦纵在石子路上颠簸。 秦纵被颠得话音直颤,他说:“软、软、软……” “直说,别叫了!” 秦纵脑门随着车轮的“咯嘣”声撞在阮肆背上,他艰难道:“等、等一等!” 阮肆一个潇洒地刹车,这二手小车差点栽过去。他问:“等什么?” 秦纵晃了晃脚,抬头对他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的鞋掉了。” 阮肆回头一看,一只都掉老远了,他只得调头蹬回去。这路坑坑洼洼,他蹬得越快,后边的秦纵就越颠得跟豆子似的。等阮胜利回头的时候,就看见秦纵歪着身子被阮肆漂移给漂出去了,还是连车带人一起出去了。 阮胜利“诶”一声回身去追,可哪来得及。秦纵蹭着半身,登时擦了一肘臂的皮肉。这小子愣了几秒,张嘴要哭。可嘴巴一张,那牙就跟着掉出来。 一天之内掉了两颗牙的秦纵小朋友非常委屈,为了纪念他的牙也要哭一把。于是他坐在路边捧起他的牙,泪眼愁眉地望着阮肆,哽咽道:“再、再也不担心怪、怪兽了……” 阮肆:“……” 阮胜利把秦纵抱起来,他紧紧攥着牙,呜咽地喊声“爷爷”,趴在阮胜利肩头哭得惊天动地。 秦纵胳臂擦了药,和着癣麻蛰的红印分外可怜。晚上睡觉都是侧一边身,晾着胳臂睡。阮肆想说对不起,一直辗转反侧,好不容易能开口了,却发觉秦纵已经睡着了。 阮肆自觉有愧,之后几天也不敢再凶秦纵。他在鱼塘里捉了一只小河蚌,养在玻璃水杯里送给了秦纵。等到阮城来接人时,秦纵还带着小河蚌一起上车。 两个人趴在车窗对阮胜利和奶奶说再见,阮胜利把小草帽给阮肆扣上,俯身对秦纵挥手,说:“下次还要来,爷爷陪你玩。” 秦纵点头,阮胜利的身影就退了出去。阮肆顶着草帽,从车窗探出头去,对阮胜利挥手道,“爷爷!周末我再回来!” 阮胜利抬手晃了晃草帽,算是知道了的意思。阮肆却不坐下,还是趴在窗口,有些舍不得。阳光穿过柏树林,飞掠在阮肆的脸上。他按着草帽,黄昏的风吹鼓t恤。他眼里明亮,直到车转过林道,看不见阮胜利背手的身形,才坐下身。 秦纵觉得阮肆需要安慰,于是偏头望着他。阮肆对秦纵做了个鬼脸,道:“哭包,再见啦。” 马上要开学,秦纵和他不是一个学校,上学时是几乎见不着面的。并且阮肆一开学就要升四年级,秦纵要低一届。 “好好养它。”阮肆撑身凑近秦纵抱着的水杯,隔着玻璃看河蚌,说:“爷爷说它长大了会磨珍珠,寒假记得带它来玩。”话出口他又想起这一个星期里秦纵的遭遇,抓了把后脑,说:“冬天我就不欺负你了。” 秦纵垂头看河蚌,又抬头看他,说:“可是冬天要练琴。” 阮肆“哦”一声,两个人相顾无言,半响后他默默地握住秦纵的手,“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 前边一直侧耳倾听的阮城:“……” 路上秦纵睡着了,水杯半靠,小河蚌在玻璃之间轻晃,一直紧闭着壳。路灯渐渐繁多,楼屋逐渐密集。阮肆靠在后背椅上也昏昏欲睡,但他强打起精神,因为路口熟悉,要回家了。 阮城还要送秦纵,到了小区就让阮肆先上楼。阮肆背上书包,开门要跳下去的时候又回了头,推了推秦纵。 “秦纵,我到家了,拜拜?” 秦纵揉着眼爬起身,拉住他书包带,愣了片刻,才松手道:“……软软拜拜。” “喊哥!”阮肆跳下车,冲秦纵挥挥手。 秦纵没回话,阮城发动车,他就趴在车后窗看。他一直望,望的阮肆都觉得有点难过。 下次要对他好一点。 阮肆想完又挥了挥手,秦纵立刻回应似的也挥了挥手。车驶出小区,继而混入车流中看不清了。 阮肆家就住二楼,阳台种满夜来香和薰衣草,这会儿正是怒放散香的时候。阮肆飞奔上楼,开了门冲进去,丢开书包张大手臂,喊道:“李沁阳同志!我回来了!请给我个热情的拥抱!” 贴着面膜的李沁阳踩着拖鞋“哒哒哒”地跑过来,俯身给了阮肆一个拥抱,嘤嘤嘤道:“儿子,妈超想你!” 阮肆动了动鼻子,随即道:“你们竟然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偷吃火锅!” 李沁阳拎了他的书包,抬手把面膜按好,说:“那是想你啊!见不到人只好吃火锅睹物思人嘛。”又往他后面望,说:“小粽子呢?” “老爸送他回家了。”阮肆脱着鞋说道。 “出门前我专门给阮城同志说,让他把小粽子带回家来玩。”李沁阳坐回沙发,电视里正在宫斗剧,她翘着脚仰头说:“他肯定给忘了。” “明天来不及送吧。”阮肆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房间不大,但通着阳台,李沁阳当初专门留给他的。房间里没有床,直接通成了榻榻米,桌案上除了福音战士的手办,最多的竟然是书。 阮城是老师,主卧有一面墙直接修成了镶壁式的大书柜,每天下班没事就坐边上看书。阮肆耳熟目染,他对书也有痴迷的地方。 阮肆把书包挂椅背上,把他的手办挨个摸了一遍。厨房里传出来喷锅盖的声音,他喊:“妈!你是不是又热东西了!” “嗯啊。”李沁阳正看紧张处,应了一声。几秒之后才反应过来,慌乱起身,小跑进厨房,她哎呀道:“我给你爸爸热牛奶呢!”又说:“怎么老糊啊!” 阮肆倒身在被褥上,又一骨碌爬起来,到客厅给阮胜利和奶奶打电话。 “我到家了爷爷。”李沁阳手忙脚乱的声音就在背后,阮肆夹着听筒回头看了一眼,就听阮胜利问:“你妈妈又进厨房了?” “啊,”阮肆应声,继续道:“给我爸热牛奶。” “快劝劝她。”奶奶凑话筒边说:“劝劝!上回才换的锅,她再进几次厨房,你家备一沓都不够用。” “好的好的。”阮肆忍不住笑:“我拦着她奶奶。” “我给你爸爸装了菜,让他回去别放冰箱,趁着新鲜这几天就快点吃掉。”奶奶说完又懊恼道:“我今儿早上该蒸包子,让你带回去,才择的菜呢。” “没事。”阮肆回道。 “啊?”奶奶听不太清,问:“你说啥?” “我说没事!”阮肆大声:“没事奶奶!你们早点睡觉啊。爷爷!拜拜!” “诶,”阮胜利也凑边上,说:“挂吧挂吧,洗洗睡。” 挂了电话阮肆就闻着糊味了,他去洗手间时候看李沁阳放桌上的牛奶,有点同情他爸爸。李沁阳撕了面膜,拍着水问他:“你要不要也来点?喝点牛奶有助于睡眠。” “我吃饱了。”阮肆恳切道:“超饱,无敌饱,再喝就该吐了。” “那好吧。”李沁阳遗憾道:“都给你爸爸喝。” 阮城刚进门,脱了鞋进厨房,推了推眼镜,挽了袖子给收拾。李沁阳踩着拖鞋站后边探头,欢快道:“快,等下再收拾,我给你热了牛奶。趁热喝,一大盆呢。” 阮城二话不说回身就一口闷了牛奶,对李沁阳夸奖似的半揽了揽肩,咽下去淡定道:“我感动的要哭了。” 阮肆刷着牙,含糊道:“我也感动的要哭了。” 秦纵没拉灯,他趴在枕头上,看床头的水杯。松了的盖滑掉在桌上,小河蚌缓慢地张开,吐着细小的泡泡,露出了壳内的乳白色。 客厅里亮着灯,秦跃才回家,醉得厉害。舒馨开了门和人道谢,关上门就松了手,秦跃站不稳,靠着门滑坐在地上。他扶着鞋柜撑身,却没站起来,喃喃道:“你干什么。” 舒馨说:“你干什么?”她冷眼看秦跃领口的红印,道:“干脆别回来啊秦跃,外边妖精本事大,有的是法子让你舒服。” 秦跃抬手抹了把脸,就靠门边上望舒馨,他道:“不带这么讲话的舒馨。” “我只会说不动听的。”舒馨从茶几上夹了根烟,坐沙发上点着。她夹着烟撑头,转向窗户的方向,唇间缓缓呼出烟雾,顿了几秒,说:“我带团赶不及,你忙什么呢?秦跃,这一个星期你都没去看过秦纵,今晚还是人阮城给送回来的。”她斜睨眼,冷笑几声:“不想要当初别生啊,现在想当甩手掌柜?爸那边也不同意吧,啊?” “你不要夹枪带棍的讲话。”秦跃摸出手机,屏幕正亮着,一直在震动。他点掉了好几次,对方还是坚持不懈。秦跃叹气,舒馨正冷笑,他猛地将手机砸出去。 手机翻撞在餐桌腿,摔地上不震了。 秦纵拉起被子,罩头顶上。他把水杯盖好,把小河蚌抱怀里,蜷身蒙被子底下。 “你带团赶不及,是啊,你忙。秦纵送去阮叔的农场不正好吗?他有妈生没妈养,你一个月才回来几次?”秦跃扯开领带,从外套里掏出烟,仰头靠门上也点了一根。他说:“关爸屁事,你别拿爸当盾牌。多少回了,我们爹俩相依为命早了去,你以为爸不知道?” 烟灰弹落在茶几上,舒馨腰身挺得直,她哪怕眼眶都红了,还持着优美的仪态。她说:“你小声点行不行!” “现在装什么啊!”秦跃一脚踹翻玄关的置物架,在翻砸声中站起身,拿下嘴里的烟。他手有点抖,他以前握枪的时候从来不会抖,他现在不握枪了,这手抖得不像话。烟星烫在手背,他索性用手指碾灭了烟。他说:“啊,现在装什么啊?你早想走了对吧,什么带团没时间,协议书不摆抽屉里了吗?你拿出来,我们现在就解决掉。” 舒馨别开脸,用手指擦了眼角,她回头又说一遍:“你小声点!” 秦跃陡然扑过来,按她在沙发上,他紧紧擒着她挣扎的手,一遍遍问:“你是不是要走?舒馨,你是不是要走?你要离开我,是不是?” 酒气扑面,舒馨尖叫着剧烈反抗,一脚跺在秦跃肚子上,手腕上力道一松,她抬手就给秦跃一巴掌。巴掌声相当响亮,她躺在沙发上呼吸急促,头发散乱,面上怒极的时候也是明艳的美。 “我就是要走!”她嘶声力竭:“秦跃!你已经完了!从你握不住枪那天起就完了!我受够了!”她呜咽着滑眼泪,她说:“我受够了秦跃……你根本振作不起来,你永远沉浸在你自己的痛苦里,你从来不会抬头看看我和秦纵,我真的……我受够了!” 秦跃喉结滚动,被这一巴掌打得沉默。他明明想说点什么,可是他在舒馨的哽咽声里突地一片茫然。舒馨推开他,冲进卧室,开始收拾衣物。 舒馨不断地擦眼泪,她念着:“我要带秦纵走。”她拖着行李箱,推开秦纵的门,发现秦纵抱着水杯已经坐起了身,她过去紧紧拽着秦纵的胳臂往下拉。 秦纵盯着胳臂,被他妈妈拽得泛红。他从床上磕下来,膝盖摔得疼。昏暗的灯光里,地上的手机和玻璃像是支离破碎相片,秦跃垂下的肩膀像是荒芜的坡。 秦跃抬头望他,眼里黯淡无光。秦纵向他伸手,水杯滑摔在地上,水和玻璃一同溅开。河蚌掉在狼藉里,还没来得及收回内壳的肉就被行李箱碾过去,“咔嚓”地碎了壳,变成了一坨烂肉。 “我的……” 秦纵探手去抓河蚌,舒馨朝秦跃摔下离婚协议书,用力拉着他出了门。 门“嘭”地关紧,秦纵什么也没摸到。 第4章 吵架 新学期还是熟面孔占多数,没什么稀奇。阮肆依旧和孔家宝他们一群在一起,经常放学踢个球。一假期不见,孔家宝体重往上飙升,成功突破了两位数最后的关卡。 “这不是没你在吗。”孔家宝摸着肚子,大汗淋漓地坐台阶上,甩了甩头,说:“我那补习班都是女孩儿,没人一起踢球啊,坐久了不就只长不掉。” “没少吃炸薯条吧你。”阮肆仰头灌了半瓶矿泉水,汗流浃背。他道:“起来,再踢一局就回家了。” “歇会歇会。”孔家宝拉着t恤,开了瓶水,说:“我在补习班上还遇着黎凝了呢,天天小裙子不重样,我给你说,超好看!” “真好看?”阮肆拧了空瓶,扔不远处的垃圾桶里,问道。 “无敌!”孔家宝冲他竖起大拇指,道:“整个三小都没比她好看的了!” “那厉害了,回头哥给你买。”阮肆踢孔家宝屁股,皱眉催道:“走,再歇门卫就来清人了。” “我不是说那裙子!我说人!”孔家宝磨磨唧唧起身,拍了屁股上的灰,还一副可惜的样子,说:“她怎么就不跟咱们一个班呢,唉,晚上也没见她在小区里玩过。” 孔家宝才起身,阮肆就看见那边门卫在挥手让他们撤。他冲场上还踢的男孩儿们喊一声:“撤了,清场。”说完拎着书包,和一群人往车棚晃。 “我听说她弹钢琴。”孔家宝擦着汗,说:“诶肆儿,要不我也回去报个班?说不定还能一块上课呢。” “你一指头按下去响俩键,一个人顶双人弹奏。”阮肆跨上他后座,说:“不是,你就这么喜欢她啊?” 边上哄笑,有人趴车头对孔家宝挤眉弄眼,说:“黎凝是吧?” 孔家宝踹开人,笑骂道:“就黎凝,怎么了,我和人家还算青梅竹马呢,除了她不认识我,其他没差。” 阮肆在后边蹬他一脚,“走!” 孔家宝骑上车,大伙在校门口散了。他转过三小的街,黄昏里嘈杂声不绝入耳,他抬高了声音:“你这假期又见你那挟青梅’啦?” “青个头啊。”阮肆回答:“秦纵是男的。” 孔家宝啧声:“我还没见过呢。” 阮肆吹着风,背上的汗刹那变得凉快,他道:“秦纵挺……可爱的。” 孔家宝突然刹车,阮肆还想着哪可爱,就差点被撞到鼻子。 “快快快!”孔家宝打了鸡血似的亢奋道:“你看你看你快看!那谁?那是不是黎凝!是吧?啊?” “我怎么知道她谁。”阮肆踩着棱从后座站起来,看见那边上的奶茶铺前面站了个穿碎花裙的女孩儿,他撑孔家宝肩膀上,说:“你干嘛?请她喝奶茶?” 孔家宝激动地手都在抖,脸上涨红,还装模作样道:“不好吧,被人看见告老师。” “那有种你别往那边靠。”阮肆看他们的自行车龟速靠近,道:“又不是那什么,喝奶茶而已。你兜里还剩钱没有?别一会儿掏不出来。” “还剩五毛。”孔家宝说:“江湖救急啊肆哥!” “行吧。”阮肆快速给他裤兜里塞了十块钱,脚撑着地面赶人:“你俩喝着,车我骑走。” “一起呗!”孔家宝越近越紧张,小声夸张道:“她长得真是太好看了!肆哥!上血包!我觉得一会儿我要流鼻血。” “随便流。”阮肆跨上车座,“保准她下次再也不想和你玩。哥走了!”他蹬上车,从孔家宝身边滑走的时候打了个响亮的口哨。孔家宝插兜搓着那十块钱,在口哨声里咽了唾沫,站奶茶铺前给自己做思想工作。好不容易开了口,结结巴巴道:“那什么……黎……黎凝吧……” 黎凝回头望他,点头露了个笑。 孔家宝鼻子一热,盯着人道:“那……你好……你好你好。” 说完鼻血就吧嗒下来。 黎凝:“……” 阮肆风一般冲回家,自行车的刹车刺耳一声响。他给挂上锁,等下孔家宝回家的时候会过来拿。隔壁在搬家,楼里都是出出进进的搬家具的人,他上了台阶发现阮城正和人一起扛冰箱。 “老爸。”阮肆贴墙给让位置,说:“我们邻居?” “是你舒姨。”阮城扛着东西有些喘,他道:“小粽子在咱们家里呢。” 阮肆进门时李沁阳也不在,他推开自己房间门,看见被子鼓着一个包。阮肆挂好书包,颠了两下脚,一个猛扑。秦纵被陡然扑来的重量惊得一个激灵,被子又罩脑门上,什么也看不见,一顿挣扎。 阮肆掀开被子,“别叫!” “啊啊啊!”秦纵还在呐喊。 “……”阮肆哭笑不得,手掌夹住秦纵的脸,正面对着自己,说:“别嚎了,是我!” 秦纵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吓得不轻。阮肆吹了声口哨逗他,问道:“大白天闷我被子里干嘛?”还没说完,发现秦纵把手往后边藏,他低头一看,秦纵手掌上一滩墨迹,登时炸毛:“干嘛呢!” 秦纵立刻抬起手,没弄脏被褥。被子里还卷着张纸,阮肆抽出来,上边磕磕绊绊地写着字都糊一块了,他艰难地分辨着字,认出来个“车”,又模糊带着个“欠”。 “没收。”阮肆说:“写我坏话?” 秦纵飞快摇头,阮肆把纸贴眼前也看不清还写了什么,他严肃地说:“给个交代吧小同志,坦白从宽。” “对不起。”秦纵立刻露出惶惶的神情,巴巴地望着他。 “不是叫你撒娇。”阮肆问他:“你要给我写什么?” “……对不起。”秦纵垂头捏着被角,一下一下,“河蚌死掉了。” “我就知道。”阮肆把纸折成一只青蛙,放在掌心压着跳,他说:“装杯子里养不活,得放在鱼塘里才行。” 秦纵半晌不抬头,阮肆探头一看,哭包竟然没掉眼泪,他就是很失落的样子。阮肆把纸青蛙跳秦纵手背上,嘴里说:“哥还能给你捉。你把它埋了还是吃了?” “吃?”秦纵抬首,难以置信。他露出欲泣的表情,说:“不吃。” “冬天涮火锅很好吃。”阮肆真诚道:“蘸酱特好吃,每年过年奶奶都用铜锅,加上涮羊……憋回去!你怎么又哭啊!敢掉下来我就揍你!” 秦纵觉得很难过。他喜欢河蚌,养起来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更重要的是,它象征着他非常开心的日子。这种日子在日益增加的钢琴课、日渐懵懂的分别中尤为难得。他还记得被拽离家的那一刻,河蚌清脆地“咔”声。那是个沉默不语的生命,在深夜隔着玻璃吐过泡泡陪伴他,又在他眼前变成了肉泥。碾碎的壳和激烈的争吵混杂一起,想起来就是带着浓重的酒味和粗暴的裂痕。 “不吃。”秦纵啜泣道:“不要吃。”他胡乱抹着眼睛,想表达什么,但又被自身仅有的词库限制,讲得颠三倒四乱七八糟。他甚至还不懂孤单和寂寞是什么意思,就已经有点明白这种低落。 阮肆夹着他的脸,皱着眉嫌弃地给他擦眼泪,粗糙的手法擦红了秦纵的脸,说道:“行吧。反正……行吧。啊啊,哭包烦死了,” 哪里可爱了。 秦纵转学到了三小,暂时住在家里,李沁阳去隔壁陪舒馨住。秦跃来过两次,都没上楼,阮城和他站楼门口一直聊得很晚,阮肆就带着秦纵趴阳台栏缝里看。 “离婚是什么?”秦纵咬着西瓜,看他爸爸生了一下巴的胡茬。 “分开住吧。”阮肆吃西瓜飞快,牙齿在瓜上走一个来回,牙上就存瓤不留。 秦纵咬得慢,还要吐子,他说:“那我爸爸妈妈离婚了。” “还有我爸妈挺你。”阮肆换了牙新瓜,两个人蹲一块,道:“分开住……也没什么,你妈妈还是你妈妈,你爸爸也还是你爸爸。你想谁就去见谁,”他说到这看了眼秦纵,“学校里还有我罩你。” “分开住好。”秦纵吐出子,鼓足勇气道,“不吵架。” “你害怕吵架?”阮肆问。 秦纵点点头,咽着瓜,“好害怕。” “哦。”阮肆看他吃完,扯了毛巾给他擦手,说:“那行吧,哥以后就不和你吵架了。” 秦跃要走的时候,抬头往阳台上看。秦纵趴在栏缝,喊了声:“爸爸!” 秦跃笑了笑,对他做了个打球的动作,示意他下一次来接他打球。又对阮肆比了个枪的手势,阮肆抬手敬了个礼。 秦纵蓄着眼泪望他爸爸走,又蓄着眼泪对阮肆说:“其实住在一起好,吵架也好。” 阮肆扯了纸巾,按他鼻子上,说:“我知道。来,配合一下,擤个鼻涕。” 孔家宝见到秦纵一脸“喔喔喔”的表情,阮肆给了他一脚,说:“秦纵和你家孔家钰一个班,让孔家钰给我盯着,谁欺负秦纵我揍谁。” “盯着盯着。”孔家宝拍着后座,“秦那什么,弟弟啊,来!我带你飞一圈。” 秦纵摇头,黏着阮肆喊:“软软。” 孔家宝闻声伏头抖肩,闷声:“阮——软什么?哈哈哈阮肆哈哈哈哈软软?软软!这名字太娘了哈哈哈哈。” “软个头啊!”阮肆捏住秦纵后颈,凶狠道:“叫哥!说多少遍了!”又对孔家宝道,“软软怎么了?相亲相爱啊,宝宝同学。” “诶诶!”孔家宝自行车差点拐沟里,他说:“别喊!还是不是兄弟!” 阮肆蹬开车,“再喊我们今天就在这决一死战。你昨天到底喝没喝?” “我正想给你讲呢,我要有手机就好了,昨晚上就想给你说!激动了一晚上。”孔家宝荡漾着双脚,车一停一溜地往前滑,他说:“昨天黎凝请我喝的奶茶,人还说我面熟。”他感叹着:“我以前怎么没发现那家奶茶那么好喝?” “不喜欢她裙子,改喜欢奶茶了?”阮肆说。 “我给你讲小同志,不要天天把喜欢不喜欢放嘴里,不小心溜出来那就是……那什么,早恋!早恋你知道吗?得告老师挨揍的。” “走你吧!”阮肆照车后面一脚,送孔家宝下坡。 孔家宝蘑菇头被吹得乱飞,他喊着:“我前面等你们啊!” 阮肆一把勒住秦纵脖子,又凶一次,“进学校别喊软软,喊哥,听着没有?” 秦纵用力点头,阮肆说:“先喊一声我听听。” 秦纵听话道:“哥。” 等到学校,秦纵要上楼的时候,忽地趴扶手上大喊一声:“软软!放学我下来找你!”喊完颠着书包就往楼上蹿,跑的比兔子还快。 阮肆咬牙:“……秦纵!”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的口号是。 甜!甜!甜! 竹马怎么能分开!怎么能不睡!(呸) 第5章 故事 半个月后阮肆有了自行车,放学就在车棚边跨着车等秦纵。 “我想把我那学习机卖了。”一起等弟弟的孔家宝咬着冰棒,说:“存钱换个手机。” “跟你妈说去。”阮肆拎着冰棒,眼看都要化了秦纵还没出来。他擦了包装袋上的水,说:“他们班拖堂啊?这都多久了还没出来。” “师太的英语课,拖一拖不是很正常吗。她上回还押了我一中午,让我背单词。”孔家宝心有余悸,“那我能背得下来吗?估计孔家钰也记不住,他那脑子,早上出门都能穿反鞋。”他吐槽完又转回来,问:“你觉得怎么样啊?换手机那事。” “都说了跟你妈讲去,她不揍你我都不信。”阮肆扯开包装袋,咬上冰棒,说:“你换手机干嘛?” 孔家宝忸忸怩怩道:“我这有黎凝家的电话,她说题不会做可以问她,我都不会做。我要是用家里座机打,我妈肯定要听。” “你问题怕你妈听?”阮肆把冰棒咬得嘎嘣脆,“骗鬼呢孔家宝。人黎凝又没手机,打久了也不好吧。” “我就想跟她说话。”孔家宝说:“你都不知道她多好,讲话特温柔。” “我确实不知道啊。”阮肆一根冰棒咬碎了,才见秦纵拖着书包往阶下蹦。他含着木棒吼一声:“秦纵!” 秦纵都做预备跳的动作了,听着声硬是改成小步往下走。下了阶就飞奔过来,后边跟着吸溜鼻涕的孔家钰。 “你是乌龟吗?怎么这么慢。”阮肆蹬车滑到秦纵跟前。 秦纵踩着杠爬上后座,抱着他腰气喘吁吁地说:“走!” “走哪儿去。”阮肆慢悠悠蹬起车,“你以为这出租车啊。” 谁知这小子拉了他后衣摆,急匆匆地喊了声:“驾!” 阮肆刹车要收拾他,秦纵赶忙抱着他,急道:“追上来了!孔家钰追上来了!” 那边孔家宝打了一串车铃,从他们身边“嗖”地冲离。孔家钰抹着鼻涕回头喊:“肆哥!比赛呢!” 孔家宝蘑菇头呼啦啦地被风吹成中分,他说:“走着!输的请冰棒!” 阮肆才蹬起车,忍无可忍地说:“宝哥,先给你家孔家钰擦下鼻涕行不行,等会儿吹人脸上了怎么办。” “家钰你吸回去!”孔家宝掏裤兜找纸。 后边的阮肆站起身,开始用力蹬车。秦纵的“拜拜”被风吹散,他们已经冲出好远了。 “诶,”孔家宝顿时不管他弟弟的鼻涕了,奋起猛追,喊道:“诶!讲点道理!这偷跑吧,啊?!” 秦纵紧紧攥着阮肆外套底下的t恤,回头看孔家宝。阮肆把他手按紧,说了声:“抓紧了,哥带你飞!” 黄昏的风灌在袖口,阮肆的校服外套被吹得后扬,迅速后退的街景模糊,他轻轻吹起的口哨声组成散漫的儿歌。温烫的阳光贴在背上,回家的心情似乎带着每个人都不同的独特气味,除了—— 吹起来的外套拍了秦纵一脸,他不得不埋头抵在阮肆背上,顶得阮肆背疼。 “秦纵!”阮肆挺直了腰,“你要挨揍。” 秦纵被外套蒙住口鼻,只能再撞两下示意自己听见了。阮肆车一拐,在边栏上擦了个边,险些撞歪车把。他把秦纵后领拎起来,道:“来劲了?” 秦纵被这么一拎,脖子就没了。他鹌鹑似的扑腾着双臂,顺口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谁先动手谁小狗。” “学得快啊你。”阮肆掐住他还带婴儿肥的脸,“谁小狗?谁小狗。” 秦纵被捏得口齿不清,脸蛋受尽蹂躏,他只得含糊道,“汪汪汪。” “再汪。”阮肆被逗乐了。 “汪汪汪!” “大声点。”阮肆说:“大声。” “汪!汪!汪!”秦纵喊得脸都涨红了。 阮肆说:“叫得跟小奶狗似的。” “别喊了我的弟!他这欺负你呢。”孔家宝才跟上,刹了车停边上挥手道,“我请冰棒,走走走,别飞了。” 孔家宝请吃沙冰的地方就是上回遇着黎凝的那家奶茶铺,从那次之后他天天要到这喝点东西。 “意义非凡,你懂不懂?”孔家宝搅着冰,靠车边撩了把自己凌乱的蘑菇头,望天空忧郁道,“她没和你说过话,我明白你不懂。我们这些人的烦恼,你——” 阮肆一脚把他蹬开了,说:“你有种把这铺买下来,天天请黎凝喝奶茶吃沙冰。” “那得等我长大。”孔家宝说:“我还真想买下来。如果我有钱的话。” 阮肆坐长椅上,秦纵舀了一口冰,问他:“黎凝是谁?” “三小第一,宇宙无敌!”孔家宝立即接声:“下回见着真人你就知道了。” “三小第一是软软。”秦纵含着冰道:“超酷!超强!” “哎呦。”孔家宝笑:“你这吹的,把他都吹成福音战士了。阮肆给你糖吃啊?天天说他好。”他指了指沙冰,“你要是能这么夸夸我,我就一星期请你吃三次冰。” “别听他扯,夸完他转头就忘了。”阮肆抬手把空盒抛进垃圾桶,对秦纵说:“不许夸。” “嘿。”孔家宝气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家钰,夸他,看哥多大方。” 孔家钰还吸溜着鼻涕,没来得及开口,阮肆就给贴了张纸巾,“你擤完鼻涕再说话。” 因为每天这么来回,导致很久以后,秦纵对这段时光记忆最深刻的就是阮肆骑车时扬他一脸的清爽肥皂味。 阮肆的零花钱有一大半是给秦纵买零食,三小周边的关东煮、章鱼小丸子、豆沙包以及孔家宝心心念念的奶茶铺他都尝过。每一天放学,只要奔出教学楼,就能望见阮肆和孔家宝在车棚边说话的身影。 直到秋天下霜时阮肆跟人打了一架。 阮肆拧开矿泉水,浇孔家宝手上。胖子右手手腕上翻着道口子,被水一冲还带血。 “走。”阮肆把瓶子扔掉,“去医务室,这会儿还没下班。” 孔家宝跟着去,握着手腕疼得满头大汗,他说:“没人给我说摔一跤这么疼!” “人都没摔玻璃上,就你中奖了宝宝。”阮肆上着楼说道。 两人进了医务室,果然没下班。值班老师问孔家宝怎么弄的,他哼哼唧唧,阮肆说:“摔的,正摔玻璃上了。” 上药包扎的时候秦纵推门跑进来了。书包拉链没拉好,掉了一路的课本,站门口喘息不定,看见阮肆一头撞他背上。 阮肆抽气,“你有毒啊秦纵!抽风了?” “你怎么跟人打架。”秦纵抱着他后背哽咽,“你是不是还打出血了!” 正记录的值班老师:“……不是说摔的吗!” 阮肆:“……” 阮肆拎了秦纵后领,把人拉到身前,对值班老师真诚道:“真的是摔的,玻璃片还在地上呢。”说完拎秦纵出门,站走廊里说:“你听谁讲的?” 秦纵抽抽搭搭道:“孔家钰说的,他说他哥车胎被人爆了,你把人给打出鼻血了。” “他哥被爆车胎他还挺兴奋。”阮肆粗鲁地给他擦眼泪,说:“又没打你,你好意思哭?你再掉一滴试试。” 秦纵抽噎着,把眼泪给硬生生憋回去了。 阮肆蹲下身,把他书本给捡起来,说:“下去把你书捡回来。这一人给你踩一脚,回去擦也擦不掉。” 秦纵颠着开了半口的书包,又跑下楼去捡掉的书本。 孔家宝包得快,不想给值班老师抓着,包好了就闪身出来。他带着伤探头看,愁道:“咱弟弟有点迟钝啊,你看这傻的。” “行了吧。”阮肆背上书包,“没被打出血,自己先摔出血的人也有脸说别人傻?” “快别提了,我心都碎了。”孔家宝一提起来就想哭,他说:“他要是回去给黎凝一讲,我都不好意思再见黎凝了。” “他不敢。”阮肆下楼,“他就敢偷偷摸摸爆个车胎。” “我就说。”到了这会儿孔家宝也没忘夸一句黎凝,“黎凝三小第一好!他就是嫉妒我。” “你好棒棒,回去也跟你妈这么说。”阮肆没管孔家宝的唉声,拎了秦纵上车,说:“你今天就走着回去吧。孔家钰早奔回去告状了,晚上把青椒炒肉吃饱。” “孔家钰敢!”孔家宝跳脚,“喂!带一路呗!我又不重!” 阮肆转出校门没理,他今天有点不太高兴,车骑得快。秋天风凉,他把外套拉链拉上了,没飞秦纵一脸。一路上没讲话,秦纵也没吭声,直到上坡的时候秦纵忽然拉起他外套后摆,一头钻进去。 “我靠!”阮肆车头一扭,撑脚稳住,“干嘛呢!” 秦纵在外套里闷声:“吹得冷。” 阮肆:“……出来。” “你打架了!”秦纵死贴在里面。 “行啊你,威胁我是不是?”阮肆回头,对外套底下鼓起来的地方说:“你这叫敲扛,要挨打的你信不信。” “不出去。”秦纵喊:“出去我就给沁姨说。” “那你闷着!”阮肆重新蹬起车,“到家也别出来。” 晚上吃饭,每次秦纵要开口,阮肆就看他。这小子机智地没继续招惹阮肆,远远地跟李沁阳一起在沙发上看电影。 阮肆不高兴多半是为今天遇这事。二班赵云林因为孔家宝和黎凝走得近,不止一次爆过孔家宝的车胎,今天是正被阮肆给撞着了。他把赵云林打出鼻血,回头一看,孔家宝已经被人给绊在地上了。这一摔还摔了个巧,正摔玻璃上了。 估计以后放学会时常遇着,遇一次他揍一次。 阮肆写完作业又翻了会儿书,看他在报刊亭买的武侠小本。秦纵没进屋来黏人,阮肆翻了一半,秦纵还是没进来。他合了书,拿着杯子出去倒水。 秦纵和李沁阳头靠头,正看得泪眼汪汪,他倒水的时候秦纵都没察觉。 阮肆喝了水,把杯子放桌上磕出声音。 秦纵用纸巾撸了鼻子,没抬头。 阮肆又倒了杯水,喝完再放桌上。这次李沁阳抽噎道:“我也想喝水,你给我倒一杯。” 阮肆:“……” 他刷牙的时候秦纵跑进卫生间上厕所,出来要洗手,阮肆站着不动,没给让位。秦纵跑出去,又跑回来,忽然大喊一声:“敲扛!” “哈?”阮肆刷着牙,“你还敢敲扛?” 秦纵回头:“沁姨!软软今天——” 阮肆用毛巾一把捂住他嘴,拖到洗漱台前,“你有种!你敲!” “讲故事。”秦纵拉着毛巾,望着阮肆的眼睛闪闪发亮,“睡前讲个故事。” 阮肆没表情道,“烦死了,这么喜欢听我讲故事。我……就讲一个。” 秦纵跑出去喝牛奶,阮肆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刷着牙,擦脸时没忍住露了个笑。 阮城进来挤牙膏,看他一眼,道:“牙刷得挺白,收一收。” 第6章 父子 深秋席卷了叶子,等阮肆抬头看时,整个城市像是一夜间就剩萧瑟的枝丫。他们开始穿厚外套,在车轮碾过落叶的“咔”声中等待着雪来。 周三实践活动课三年级也要出去捡垃圾,秦纵他们班由班主任带着去了敬老院,阮肆和孔家宝则被分到了择贤街,每个人还要在袖口别个小红标。 “这还带个广场,都归咱们啊?”孔家宝支着扫把,愁眉苦脸道:“这得捡到什么时候,我俩干脆架张床住这里算了。” “那你捂个肚子去请假。”阮肆说:“黎凝看着呢。” “巧了。”孔家宝直起身,“我爱实践活动!我爱捡垃圾,我爱……” 那边黎凝对孔家宝笑了笑。女孩子的刘海蓬松,今天绑着麻花辫,大眼睛一笑就是月牙。 “啊……”孔家宝捂着胸口倒退两步,对阮肆说:“我被击中了!肆哥!上血包!” 阮肆说:“放弃吧同志,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活动结束时已经快八点了,孔家宝要跟黎凝走回家,阮肆就一个人取自行车。他在车棚边等了半个多小时,也没见秦纵回来,进秦纵班里一问,说是早就结束了。 “你们班在哪儿活动?”阮肆问。 “六中后边那家敬老院。”打扫卫生的小朋友加了句,“挺远的,他应该直接回家了吧。” “老师没点名吗?”阮肆皱眉。 “他在啊。”小朋友怯生生道:“散的时候才不见了。” 天色一暗,就下起了雨。路灯朦胧,自行车飙出一路的水。风湿寒的往胸口扑,阮肆淋着雨往敬老院冲。他给秦纵说过,每天不论是拖堂还是实践活动,他都会在车棚边上等,两个人必须一起回家。 阮肆用力蹬着车,链条突然掉了,他一脚蹬出去车却没有如期前行,过排水沟一颠就连车带人摔在地上。车轱辘打着转,阮肆爬起来用手反方向转踏板,可链条就是啮合不上。“咔嗒咔嗒”的链条晃在雨里,阮肆索性扣上锁,罩着外套往敬老院跑。 “干什么啊!”门卫挡着雨匆匆跑出来,问阮肆:“你谁家孩子?” “我是三小的。”阮肆喘息,从外套里扯出校牌,举起来大声:“我们今天在这里做过活动!我找我弟弟!” “哎呦这么大的雨,怎么瞎跑啊!”门卫拉他进门岗,“你找弟弟?你跑这儿来找弟弟?你爸妈呢!” “没来得及说。”阮肆浑身是水,他说:“我能进去吗?您要不放心跟我一起。” “胆还挺大。”门卫给他罩上干毛巾,拨了座机,接起来说:“喂?诶,刘老,是我是我。您那的孩子还在吗?我马上过去接,他哥哥找过来了。等会儿我问问孩子爸妈电话,让人来这接。啊,没事,没事,我进去接,您别送,稍等一等。” 阮城没等到俩孩子回家,就去了学校。没见人又给老师打了电话,和老师一块往敬老院这边找。路上正接着阮肆的电话,火速去接了人。 秦纵的老师才开始带班,没带小朋友回学校,在敬老院点了名就让人散了。秦纵路痴,在敬老院里绕了几圈硬是没绕出去,幸好遇着散步的老爷爷,领回去问家里电话,打过去的时候阮城还没下班,家里没人。就给门卫讲了声,让联系学校,结果门卫打了几个电话给班主任也没人接,就只能先让老人们看着。等着孩子爸妈来找,谁知道先来的竟然是阮肆。 事情虽然有惊无险,但阮城跟老师严肃聊了一会儿,老师在家里一直道歉。 李沁阳给俩个人洗澡,脱了衣服看到阮肆胳臂上擦破皮,秦纵红着眼眶说对不起。 阮肆攥着人没松手,直到刷牙的时候李沁阳要抱秦纵喝热牛奶,他才松开。他在镜子前刷牙,阮城换了睡衣,站一旁刷牙。 父子俩整齐划一的动作,阮城说:“今天做得很好。” “哦。”阮肆从镜子里看阮城,说:“你来得也很快。” “但还能更好。”阮城拍了拍阮肆后背,“你知道爸爸的用途吗?” 阮肆没回话,镜子里的阮城摘了眼镜,露出的眼睛里一片平静。 “爸爸的用途就是在你还不能抵御危险时当盾牌。”阮城抬臂,比划了一下肌肉,“在学校里发现小粽子不见了,你应该想办法通知我。如果今天是坏人,我就是你的后方支援,你知道前线作战输出不够的时候,后方支援多么重要。男子汉并不意味着要一腔孤勇,阮肆,你还能做得更好。”他漱了口,抬起手掌,对阮肆说:“打虎亲兄弟。” 阮肆和他击掌,接道:“上阵父子兵。” 父子俩相视一笑。 晚上在被窝里,阮肆打着手电筒翻书。秦纵一直趴边上,有点可怜。 “这位小胖友。”阮肆说:“敢哭湿枕头我就收拾你。”说完又问秦纵:“你真的分不清东南西北啊?” 秦纵点头,眼看泪珠子要往下掉,阮肆抬手给抹了。 “今天,”阮肆想了想,说:“你也做得很好。但你为什么不把老爸的电话号码也背下来?以后认不清路就跟着孔家钰。”最后他严肃道:“我今天是不是很酷?” “超酷!”秦纵说:“无敌酷!” 阮肆满意地拍拍秦纵脑袋,觉得不枉费他这一路蹭得泥。结果第二天一起来,阮肆就发烧了。 秦纵含泪握着他的手,说:“我会给孔家宝说的,你放心吧,我们……” “听着我像是要嗝屁了。”阮肆抽回手,“快走吧你,再不走要迟到。” 秦纵扑他胸口哽咽道:“我下次好好认路。” “……你……”阮肆觉得床垫都被这一扑给扑晃了,他推着秦纵的脑袋,烦道:“撞死我了。快走,我要睡觉,我需要静养。” 秦纵被李沁阳牵出去,临出门还依依不舍地回头望。阮肆忽然垂死病中惊坐起,操心道:“下午跟孔家宝走!让他载着你!” 说完又倒回去,摊着手臂说:“我就这么阵亡了……” 家里一没人,阮肆就躺不住了。他裹着被子跑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又觉得没意思。下午李沁阳回来的时候,他正倒在沙发上恹恹的打盹。 “还难受啊?”李沁阳给他又测了下体温,发现降了些,忧心道:“我给你煲汤吧,你奶奶前两天才教我做莲藕排骨汤。” 阮肆迅速地抓住他妈的手臂,动作快得简直不像生病,他欲哭无泪道:“……放我一条生路不好吗妈。” “你爸爸想喝还没有呢。”李沁阳扯了小毯子过来,和阮肆挤一块,换着电视频道,说:“我陪你看这个。” 无敌倒霉熊。 “还是看你爱看的吧。”阮肆嫌弃:“这个适合给秦纵看。” “你不是爱看动画片吗。”李沁阳说:“你书柜上还留着漫画书呢。” 她换了台,阮肆听着电视声音,渐渐睡着了。等他再醒的时候,边上的人已经换成秦纵了。 “不烫了。”秦纵摸摸阮肆额头,又贴脸过来。 阮肆迷糊地推他脸,说:“干嘛。” “我妈妈说要这么感觉。”秦纵和他脸贴脸。 阮肆这会儿口干舌燥,嘴里发苦。他懵着神任由秦纵贴完脸再用小毯子把他裹成球,有气无力道:“……别整我,我要喝水。” 秦纵跑去给他接水,阮肆伸不出手,凑在杯沿抿了几口,嗓子烧得不舒服。阮城和李沁阳在厨房里做饭,外边雨停了,开了窗,能听见别人家也在做饭的声音。 虽然不太舒服,但阮肆却觉得很喜欢这会儿的气氛。他懒洋洋地靠沙发背上,问秦纵:“孔家宝载你没有?” “他答应了,但是叔叔去接我了。”秦纵小声说:“他今天的车胎又爆了。” 阮肆:“……” “他说等你回去一起揍人。”秦纵说:“还说给老师讲太丢脸了。” “给老师讲也不管用,赵云林爆了这么多次早都有经验了,不好抓。”阮肆说:“你把毯子松一松行不行,我要热死了。” “还有一件事情。”秦纵给他拉毯子,说:“你的足球也被扎坏了。” “扶朕起来。”阮肆立刻道:“现在就去揍赵云林!” 李沁阳正端菜出来,闻言兴致勃勃地说:“快别,先来尝尝我做的粥!” 阮肆闭眼躺回去,“我觉得我还需要再躺一下。” 阮肆请了两天假,又赶着周末,在家里一连休息了四天。没事的时候就看看书,秦纵偶然发现他不仅在看书,他还在秘密地写些东西。 “不许偷看。”阮肆说:“你怎么还看。” 秦纵闭上眼,说:“大王,我什么也不知道。” 自从看了西游记,他时不时就叫阮肆一声大王。 “这么可疑。”阮肆狐疑地把本子翻了几下,“真的没偷看?” “真的没有。”秦纵背起手。 阮肆合上本子,装作不在意道,“反正都是些废话。” 秦纵端庄坐,阮肆和他大眼瞪小眼,他憋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主人公为什么要叫琴·飞畅沙白田·宗?”他说:“多奇怪的名字。” 阮肆大怒:“你果然偷看了!” 秦纵被按在被子上,挣扎着说:“大王饶命!” “做你的白日梦!”阮肆骑他背上,按着他的脑袋,审问他:“你什么时候偷看的?” 秦纵脸闷在被子里,说:“……前天。” 前天阮肆出门挂了个针,本子和武侠书夹在一起放,秦纵以为是笔记,看了才知道是故事,是阮肆自己坑坑巴巴写的故事。 他垂死挣扎,喊道:“哥哥对不起!” “谁是你哥。”阮肆冷笑,“你看了多少。” “一点。”秦纵脑袋被按进被子里,他只得道:“一……全部。” 阮肆:“……” 阮肆掩面,“别说了。” 妈的好羞耻! 第7章 钢琴 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第二天早上阮肆抢喝了秦纵的牛奶,并且吃掉了他的茶叶蛋。 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未察觉,直到李沁阳拉开客厅的窗帘,两个人才发觉下雪了。阮肆在阳台上看,周围家家户户的栏杆上都积着整齐的白团,他随手抓了一把,临出门时塞进了秦纵的后领里。正准备戴围巾的小朋友冰得牙齿打架,短手无论如何都够不着背后的雪球,只能任由它化在衣服里。 阮肆先走出楼道。 棕砖铺着新雪,苍枝压着枯叶。草坪一夜间变得蓬松软白,比它深秋萧瑟时的黄绿掺杂要可爱得多。 今早的道路还没清扫出来,他们只能走路去学校。秦纵一脚踩进积雪里,雪足足没到他小腿肚。他艰难地拔着鞋子,跟上阮肆。走出小区的时候阮肆回头,看裹成球的秦纵在雪地上摇摆着像只迷路的企鹅。 “上来。”阮肆把书包挂前边,蹲身说:“慢死了,哥背你走。” 球撞在他背上,勉力往上跳了跳,扑得阮肆差点栽前面,他说:“你等等,你别跳——” 音还没落,秦纵一个奋力地蹦身扑到他后背,环住他脖颈双腿夹紧,十分机灵地黏在他背上。阮肆被勒得一阵猛咳,眼疾手快地撑着地面才避免了栽雪里去。 “松、咳、咳咳!秦纵!” 秦纵移开手,扒在阮肆肩膀,费力道:“大王!不用管我,你走就行了。” 阮肆摇晃着起身,边走边说:“你减减体重行不行!” “冬天都会变重。”秦纵说:“我穿了四层衣服,还有个毛背心。” 他围巾上的毛绒球掉在阮肆耳朵边,一直擦来擦去,痒得阮肆偏头躲闪。 秦纵还执着在体重上,他说:“最近都没有吃干脆面,巧克力球也没有吃。不然今晚回家你再背背我?保证比现在轻好多。” “自己走,”阮肆把滑掉的书包带蹭回来,说:“晚上我才不背你,我是马吗,是吗!” “要是有龙就好了,‘嗖’的就到呃……”秦纵声音渐渐低下去,“……了。” 在阮肆的故事里,炫酷的骑士琴·飞畅沙白田·宗就是这么“嗖”的行动。 尴尬的两个人沉默下去,没忍住痒的阮肆突然一边不能自控地笑一边愤怒地道,“下来,你自己滚成球去学校吧!” 秦纵赶忙夹紧腿,一头埋他围巾里,装听不见。 孔家宝对阮肆的回归表示了热烈欢迎,并且将为他囤积的作业一件不落地交代了。阮肆还没来得及再摸一把雪,就得在课间疯狂补作业。他们这栋楼的后面就是操场,课间开了窗,外边雪球肆意横行,只要站得直,就有中弹的可能。 “家钰!”孔家宝趴在窗口冲下面招手,“给我带——” 一发命中,雪溅当场。 从作业中抬头的阮肆抽了纸给孔家宝,在胖子需要安慰的目光中诚恳道,“干得漂亮。” 孔家宝:“……” “放学找找赵云林。”阮肆说:“我要给他个回礼。” 放学时秦纵在车棚没找着阮肆,他拎着书包四下看,老远的篮球场上跳出一个人。 “秦纵,回家!”阮肆喊。 后边又跟着跳出孔家宝,翻石台的时候还踉跄一下,险些扑进雪地里。胖子卯足劲撒腿狂奔,蘑菇头飞成爆炸头,气喘如牛。 “靠!我以为你有准备呢!” “不是准备了图钉吗!”阮肆一个刹车,猛地滑到秦纵跟前。他扯过秦纵的书包,拽着人就继续跑。 “阮肆!”篮球场上追出几个人,其中的赵云林跳脚怒骂道,“你有种来单挑!” “下次吧,”阮肆回头招手,“先预约,哥忙着呢。” “阮肆!”赵云林摔下书包,“这事我们没完!” 阮肆比了个“么么哒”的飞吻,带着秦纵在校门溜了一段冰,顺着路跑了。 一路转了街,跑上天桥,孔家宝渐渐慢下来。 “吓死宝宝了。”他撑着膝喘气,道:“我看见他胎爆的时候,这小子脸都绿了。” “这不是他常干得事吗。”阮肆说:“他门清儿。” “你还拿新锁把他车给锁了,今晚上他得扛着车回家。”孔家宝说着忽然“哎呦”一声:“弟弟啊,你真裹成球了?不看脸我都认不出来。” 秦纵拉下围巾,刚才猛地疾跑,现在背上都是汗,热得要命。围巾才扒一半,阮肆就给他绕了回去。 “热。”秦纵被蒙得只露双眼睛。 “热也不能扒。”阮肆背上书包,“回头要感冒。” 秦纵眨巴着眼,只能捂着汗跟他走。他掂了掂秦纵的书包,问:“你装的什么?早上没这么重。” “包子。”秦纵拽着他的羽绒服后摆,“中午食堂做了香菇馅的,你没去。” “你还专门给他留着啊?”孔家宝羡慕道:“亲弟弟。” 阮肆把秦纵的手塞进口袋里,在兜里握着,他说:“你们家钰也是亲的,大惊小怪什么啊。” “那可不一样。”孔家宝摸兜,掏出十块钱,说:“家钰是只认吃的不认哥。走,天这么冷,就该捧杯热奶茶。” 奶茶铺的大叔和孔家宝都要拜兄弟了,三杯奶茶还特意加了双倍的珍珠豆。孔家宝捧着奶茶,深情款款地问阮肆:“我是你的什么?” 秦纵正吸着珍珠豆,刚才疯跑喝了冷风,现在突然打了个嗝,发出“呃”的声音。 阮肆:“你是我的鹅。” “原来我只是鹅啊!”孔家宝娇嗔地扭身。 秦纵想笑,但是嗝止不住,就变了:“哈哈哈嗝哈哈哈。” 孔家宝还没停,继而跺脚哼道,“你——”后边有人拍了拍他,他捏着嗓子回头说,“干嘛呀——噗!” 黎凝毛绒帽摇晃,好奇道:“干嘛呢。” 阮肆转头乐不可支,孔家宝干咳一声挺直了身,说:“随便聊聊,聊聊最近的广告。周杰伦做的那个奶茶广告还挺让人印象深刻的,就,聊聊……” 他越讲越局促。 秦纵还在一边:“嗝。” 孔家宝要送黎凝到单元门口,跟阮肆在楼底下说了拜拜。秦纵的嗝没能收住,打了一路。两个人上了楼,阮肆站门口先摸了摸衣兜,再摸了摸裤兜。秦纵一瞬不眨地望着他,他敲了门,但是阮城和李沁阳还没回来。 “等会儿吧。”阮肆说:“我忘拿钥匙了。你冷不冷?” 秦纵一边嗝一边摇头,阮肆给他把围巾重新捂严实,手就揣在自己兜里。两个人坐台阶上,没坐片刻又站起来了,因为这台阶凉屁股。阮肆靠在门上看秦纵,秦纵正低头看鞋子。 “鞋子湿了。”秦纵抬脚,说:“凉凉的。” 阮肆蹲下身,伸手撸起秦纵的裤腿,摸到他脚踝处,袜子果然湿了。 “你跟人跑操场玩了是不是?”阮肆问:“还是他们把你埋雪里了?” “下午打雪仗了。”秦纵缩着脚趾头,“雪老是往鞋子里跑。” “晚上我给妈说一声。”阮肆给他拉好裤腿,“给你换双高点的鞋,能护到脚脖子的那种。早上湿了没有?” 秦纵摇头,阮肆怕他身上也冷,拉开羽绒服把人包进来。两个人都穿得厚,这么一包只能包半个秦纵,就算这样也已经团成个胖球。李沁阳给买的小衬衫是一样的,就连毛衣都是款式相同,一蓝一黄。秦纵挤在阮肆羽绒服里,埋脸闷在他胸口。 阮肆说:“别流鼻涕。” 秦纵配合地没流鼻涕,只打了个嗝算做回应。 声控灯没坚持太久就灭了,阮肆懒得再喊。楼道里昏暗,他不看秦纵,有种抱着小动物的错觉。鲜活温热的触感让胸口柔软沉甸,他以前在爷爷的农场里抱小狗崽时也是这样的感觉。 “你……”阮肆迟疑着开口:“不打嗝了?” “不打了。”秦纵说:“我爸爸说打嗝就咽口水。” “是喝热水。”阮肆纠正,“身上冷不冷?” “热。”秦纵探头,“我又冒汗了。” “一会儿就好了,老爸该下班了。”阮肆站麻了脚,他移动了一下,忽地说:“好看吗?” 秦纵不知所谓,望着他的下巴,真诚地点头夸道:“好看,特帅。” “我说那故事!”阮肆用下巴撞了秦纵的脑门,“好看吗!” “好看。”秦纵问:“你想当个作家吗?” 阮肆“嗯”一声,也不知道到底想不想,他只是继续道,“还挺有意思的对不对?我想讲故事。” “我想看故事。”秦纵颠了颠脚,觉得脚掌被泡得不舒服,他说:“孔家钰想当个数学家。” “你呢?”阮肆低头问道。 秦纵抿唇,“我妈妈说让我当钢琴家。” “那挺酷的。”阮肆违心地夸了夸,然后说:“你自己呢?” 秦纵踩着脚,摇头说:“我不想当钢琴家。”他偏头小声对阮肆道,“我不喜欢钢琴。” “那你喜欢什么?” 秦纵道:“萨克斯。” 他说完又埋下头,轻轻哼了一段曲调。这是一首非常老的英文歌,李沁阳很喜欢,干家务的时候最喜欢放,阮肆把调子记得清晰。 阮肆直到他停下来,才偏头回答:“很好,我觉得萨克斯更酷。如果你吹,那就是无敌酷。” 作者有话要说:想当年都是文学少女。 青春的夏天漂浮着的那是什么。 那都是。 少女们放飞的灵魂。 今天依然是无敌——甜的酒! 第8章 么哒 阮城下班进楼,刚转上楼梯,就被挤在门口的一团黑影给吓了一跳。声控灯一亮,才看清是俩孩子。 “钥匙挂脖子上,下回就不忘了。”阮城开了门,进去在玄关先摸了秦纵的裤腿,立刻道:“快,脱了袜子去泡脚,湿成这样别感冒了。”又转身摸了阮肆的,说:“你也去。” 秦纵脱了袜子,脚底都皱皮了。他和阮肆坐一个小板凳上泡脚。脚一进水,两个人同时呼出一口气。 阮肆靠墙上,喊了声:“爸!晚上吃汤面吧!” “晚上吃火锅,给你下点面。”阮城换了衣服,进厨房洗菜,开始准备汤底。 李沁阳回来时锅刚好沸腾,她就围着阮城打转,端着羊肉卷垂涎三尺。阮城一边备凉菜一边提防她在后面偷吃,不用回头,一双筷子就能敏捷地轻打在她够奶黄包的手上。李沁阳越挫越勇,阮城无奈,夹了只奶黄包给她,她哈着气几口就吃掉了。 阮肆简直要没眼看了,敲了敲厨房门,还没开口,李沁阳就指了指沙发,说:“我给小粽子新买了双鞋,带绒的,你让他试试。还给你带了个围巾。” 阮肆想夸她几句,她就欢快地继续说:“是小兔子的呦,特可爱!” 阮肆:“……” 骨头汤做底,主走清淡风味,料加得都不重。羊肉卷整齐地码放,五花肉紧接着列阵。红色鲜嫩,夹着薄冰带到沸锅里一涮,配上自家偏好的酱料,入口炸开味蕾的享受。肉感和酱香的紧密配合,每一步都遵循着个人喜好的步骤,一口下去,浑身舒坦。蔬菜滚水,吸饱骨汤,咬下去齿间汁溅,清爽地中和了过分的肉香。如果可以,一定要备上冰镇啤酒,在相谈甚欢的气氛里举杯一饮而尽,啤酒特有的微苦会在此时恰到好处地显露魅力,再呼出满满的幸福感,浑身温暖,薄汗濡湿。最后懒洋洋地靠在椅背,吃几口甘脆的水果,算作收尾。 阮肆吸着果汁,有点羡慕地望着他爸妈。李沁阳一口气喝完了啤酒,倒在椅背上,无比满足地念一句:“舒服!” 秦纵也倒椅背上,撑得连话也不想说。 只有阮城还在孤军奋战,烫熟的红薯吃起来非常糯甜,他最喜欢这个。 最后大家一起收拾了锅碗,由李沁阳洗碗,然后齐齐倒进沙发。电视里放的是档搞笑综艺,秦纵趴扶手上看,时不时还会和李沁阳一起笑出声。 气氛温馨,阮肆却一骨碌爬起来,突然想起来,“秦纵。”他说:“都忘记写作业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秦纵松开抱枕,想坐直身,又倒下去赖了一会儿。阮肆拖着他往房间里去,他还望着电视,小忧伤道:“让我再看一眼。” “不许看。”阮肆遮了他眼睛,带着人进屋,说:“这有什么好看,晚上我给你讲。” 秦纵这才作罢,写作业的时候冷不丁就要冒一句,“故事。” “记着呢。”阮肆翻着课本。 他的课本上字迹潦草,但不是笔记,而是随时想得小故事。随处可见不走心的名字、羞耻度爆表的台词,大多都是关于冒险的故事。他真的很喜欢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世界,幼稚地安排着人物,哪怕逻辑性薄弱,也依然自得其乐。讲故事对于阮肆而言,是件有意思且难以自拔的事情,哪怕只是讲给自己。 “从前,”阮肆拿出橡皮,说:“有一个和尚,他一个人守着一个寺庙。” 秦纵趴本子上,贡献出了自己的黄鸭子橡皮,问:“为什么是一个人?” “孤独的和尚比较酷。”阮肆拿着小黄鸭橡皮晃了晃,“一天庙里来了一只妖怪,就……就是条鲤鱼精吧。” 秦纵又问:“为什么是一条鲤鱼精?”他说:“这是一只鸭子。” “……你好烦哦。”阮肆说:“我就喜欢鲤鱼精行不行!”他继续讲:“和尚发现鲤鱼变成了人,这个冷静的和尚并不害怕,他收养了这只鲤鱼精。” “哦豁。”秦纵发出感叹:“鲤鱼精好可怜。” “哪里可怜?”阮肆不解。 “变成了人却没有肉吃。”秦纵认真思考,“他会营养不良,长不高的。” 阮肆:“……” “然后呢?”秦纵又问:“就这样结束了?” “然后他们在相互帮助下寻找到了各自的……意义。”阮肆眼睛一亮,“没错,就是意义。最后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大家快快乐乐一辈子。” 秦纵望着他,他把黄鸭子橡皮弹回去,说:“没有了。鼓掌。” 秦纵给面子地鼓了掌,其实还有一肚子疑问。但是阮肆重新低头写作业了,他憋了老半天,也没问出来。 舒馨结束了忙时,秦纵就不能继续住在阮肆家了。快期末考的时候他回了家,把黄鸭子橡皮留给了阮肆,阮肆每天写作业的时候没事就捏一捏,感觉有些寂寞。不过好歹还是邻居,每天依然要载着秦纵上下学。偶尔他在阳台上,还能听见秦纵在房间里弹琴的声音。 舒馨很严厉,秦纵的闲时全部被钢琴排满。舒馨会陪在身边,只要有弹错的地方,他就会挨罚。 “今天也要弹钢琴吗?”周末阮肆趴栏杆上,问对面的秦纵,不可置信道:“今天是星期六。” “我妈妈有安排。”秦纵趴对面,有点低落,“我想和你玩。” 阮肆说:“一整天都安排了?” 秦纵点头,两个人隔着近一米的距离沉默。阮肆看见他有哭鼻子的趋势,捏了个雪团砸他,说:“看哥的。” 阮肆回屋去缠李沁阳,唾沫横飞地劝说窝沙发上的宅妈今天有多适合逛街。李沁阳在他费力游说下渐渐雀跃,换了衣服拎着包就去隔壁找舒馨。一个小时后舒馨领秦纵到阮肆家,李沁阳吩咐阮肆好好照顾弟弟,姐妹俩就真出门了。 秦纵还没脱鞋,阮肆就飞奔回屋,拽了外套冲出来,穿上鞋带着秦纵就下楼,“走,带你去踢球。” 孔家宝早在三小人人都知道的秘密球场等着了。地方位置离小区不远,是以前拆掉的废地,雪一压就成了冬天的足球场。 秦纵踩雪里有点兴奋,一直跟在阮肆后面蹦,蹦出一串脚印。阮肆抬手围围巾,说:“今天时间多,等会儿还能去兴建街吃东西。想吃什么?” “煎饼果子!”秦纵蹦到阮肆身边,撞了撞他的后背,亢奋道:“要两个!” “行吧,”阮肆说完弯腰抄雪,回头盖他一脸,“出息。” 秦纵跳起来扑他背上,阮肆觉得腰都要折断了,他踉跄一步,端住秦纵的腿,真的背起来了。他踩着雪“嘎吱”作响,秦纵也嘎吱,阮肆被逗笑了。 孔家钰也在,正蹲边上堆小雪人。今天倒没流鼻涕,就是心情不大好,因为他最近被查出来近视,正在适应戴眼镜这件事。 “慢死了,你怎么不等球被踢瘪了再来。”孔家宝脱了外套,穿着毛衣运着球说,“快来吧,我急的。” 阮肆放下秦纵,把才系上的围巾又扯掉,问秦纵:“来不来?” 秦纵眼睛望着雪人,阮肆把围巾绕他身上,说:“那你和孔家钰一块。” 秦纵就裹着围巾蹲孔家钰边上一起堆雪人,孔家钰拉开书包,竟然还准备了胡萝卜和玻璃珠。两个人推着雪球越滚越大,从场边一直推到最头。 秦纵给雪球按上眼睛和鼻子,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围巾给它围上。孔家钰摘了眼镜架胡萝卜上,还给雪人用纸条贴了眉毛。 “纸贴不住。”秦纵解着围巾,说:“等会儿得湿。” “没带水彩笔,不然能画一个。” 孔家钰正翻书包,后边突然被人猛力一推,磕倒在雪地上,玻璃球滚了一地。秦纵还没回头,膝窝跟着被人踹一脚,噗通跪下去,偏偏脖子上的围巾被人往后拽着。 赵云林跺翻了雪人头,拽着秦纵的围巾说,“谁让你们在这儿玩的?”他一直记着上回的事,没找着机会怼阮肆,但还认识秦纵。 他推着秦纵的后肩往下按,要坐秦纵背上。嘴里还喊着“驾”,边上几个人一起把雪人给踩碎了,连带着孔家钰的新眼镜也没放过。 孔家钰鼻涕一流,趴地上大声哭出来,喊道:“哥!有人打我!” 秦纵挣扎回头,一头撞赵云林肚子上,扯着赵云林敞开的外套,将人给猛地扑倒。赵云林蹬他肚子,他就死命拉住阮肆的围巾,一口咬赵云林手上。 “靠!”赵云林吃痛,“拉开!快把他拉开!” 秦纵咬死了不放,跟只小狼狗似的,扯得赵云林痛叫,巴掌猛拍他后脑。 “妈的!”孔家宝一身肥肉撞开人,“弟弟我来了!” 后边阮肆一把拽住赵云林衣领,硬是拖出半米扯到跟前,一拳砸他脸上。 “放手!”阮肆把他扯起来,又狠掼进雪里,说:“你他妈敢碰秦纵!” 赵云林被这一掼正磕石子上,撞得头晕目眩,蹬开秦纵,和阮肆缠在一块。阮肆发了狠地把他按地上,砸得他鼻子一热,又流鼻血了。 “阮肆!”赵云林挡脸,“偷袭算什么英雄!” “啊,”阮肆曲膝撞他肚子上,一把雪塞他嘴里堵住痛喊,“老子今天要把你打成狗熊!” 半个小时后,雪地上还留着鼻血。孔家宝的毛衣被扯得漏毛线,他蹲一边喘息,说:“不该让他跑的,还没赔我毛衣呢!我妈纯手工,全球限量。” 阮肆擦了把眼角,被掏了一拳,这会儿有点酸疼。他抓了把雪想敷一下,抓起来又发现还带着一滴鼻血,登时扔出去。 “打一次流一次。”他说:“直接叫他赵鼻血算了。”说完就抬手在秦纵脸颊上轻拍一下,“学学孔家钰,关键时刻大喊一声哥,我就来了。” 秦纵抱着围巾,说:“来不及,他抢围巾。” “给他,多大的事。我围巾多的是,咱们不缺这一条。”阮肆起身,拉过他上下检查,“磕哪了?” “不给他。”秦纵抱紧围巾,气愤道:“揍他!” “这不是揍了吗。”阮肆摸到他膝盖,问:“这里疼不疼?” 秦纵还绷着脸蛋,摇头都比平时摇得有劲。他踮脚要摸阮肆眼角,阮肆低了头让他摸。 “我这腰也疼,小粽子来给揉揉。”孔家宝凑过来,“撞人也是体力活,不仅需要精准的眼力,还需要过人的胆识。我觉得没人把我今天的英姿拍下来实在太可惜了。” “走你。”阮肆照他腰上一掌,说:“不踢了,去吃东西。” 煎饼果子隔着油纸依然烫手,秦纵和孔家钰坐高凳上,阮肆和孔家宝站一边吃。孔家钰这会儿才想起来,哭唧唧道:“我的新眼镜没了。” 孔家宝叹气,对阮肆说:“你看我们家钰,我就愁啊,就他这脑子,还想当数学家。” “闭嘴吧。”阮肆抽纸,“说完他就得哭。” 果然孔家钰听着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就这样煎饼果子也吃得飞快。四个人按例又到奶茶铺人手一杯,直到今天阮肆才知道这铺叫什么名。 依恋奶茶,边上还有广告词:让你依依不舍,恋恋不忘。 阮肆被珍珠豆给嗝着了,觉得这名眼熟,和孔家宝吐槽。孔家宝说:“当然眼熟啊,学校边上不是有家洗吹剪非主流公举风的理发店吗,也是他家开的,叫‘依恋发廊’。” “哦。”阮肆说:“……大叔牛人。” 晚上看完电视,阮肆睡前穿着睡衣裹着外套到阳台上溜达一圈。他捏小雪球砸了秦纵的玻璃,过了一会儿秦纵也套着外套跑出来。 阴云密布,又开始飘雪。 阮肆问:“膝上磕青没有。” “没有。”秦纵撩起裤腿给他看。 阮肆扫了一眼,立刻道:“没有就行。别撩,冷得很。”他哆嗦着抄兜,裹着身说:“睡觉吧,明天见。” “姨没问眼睛吗?”秦纵指着眼角。 “当然问了,我说撞的。你别给我说漏了啊。”阮肆用脚滑开推拉门,说:“还有话没,没了就快睡。” “软软。”秦纵突然扒栏杆边,对他比了个“么么哒”,说:“晚安!” “好恶心哦。”阮肆笑,挥手道:“晚安。” 作者有话要说:火锅是伟大的!!! 第9章 信封 孩童时期转瞬即逝,当年在芦苇丛边追逐的蜻蜓还没有捉到,人已经迅速脱变成了少年。高中时的阮肆开始陆续不断地收到各色信封,少女的裙摆摇曳过花丛,塞进他车筐和抽屉里的文字都满含诗意。那个踢着足球只会蛮跑的小子,如今在少年人中意外地备受欢迎。 车铃不耐烦地作响,阮肆踩着车踏,把豆浆一口气吸完了。 秦纵跨上后座,说:“我睡过了。” “马上迟到。”阮肆带着人加速,风驰电掣地冲向学校。黑发被风撩动,柔软地扫在耳上,耳垂忽然被秦纵碰了碰,阮肆偏头蹭了下肩,说:“别动手动脚,一会儿翻沟里。” “怎么打耳洞了。”秦纵凑近去看,发现只打了一只,什么也没戴,他说:“你之前不是说娘炮吗。” “我现在就觉得它帅,怎么地。”阮肆说。 正时自行车猝不及防地碾过减速带,两个人在猛地颠簸中异口同声:“靠!” “打个招呼行不行。”秦纵头撞他后肩,“帅哥!” “事多,”阮肆说,“行吧,下一个——卧槽!”他被颠得险些咬到舌头。 秦纵笑得不行,下巴压在他肩头,硌得他痒。到校门口老远就看见孔家宝戴了个红袖章站岗查校卡,阮肆打了个口哨,有人喊:“停车进校!” 孔家宝背过身装作系鞋带,没人拦着,阮肆“嗖”地冲进门。擦肩时孔家宝听着一声“回见”,背上跟着被人拍了一把。他对着门岗的窗户盯了半天,才找着背上被拍了张便签。 画了只羊驼。 “靠,”孔家宝笑出声:“无不无聊。” 两个人狂奔入教学楼,在楼道口要分开时阮肆抛了个包给秦纵。 “包里有个饭盒,我妈给你装了鸡蛋和春卷。课间吃完,晚上自己背回去。” “那放学见。”秦纵接了包一步上两个阶,还回身喊了句,“忘了,今天的么么哒!” “有毛病!”阮肆笑说。 正踩着上课铃的点,教导主任高跟鞋踩在廊里“嗒嗒”的响亮。她叉着腰喊:“谁!不知道上课了啊!还么么哒。我看见你了啊阮肆!俩大男生干嘛呢!” “没嘛呢。”阮肆在教室门口后仰出头,冲她眨了只眼,“那我也给您一个,么么哒黄老师!” “嘿。”黄佳丽被他给气笑了,“好好上你的课!” 这边秦纵还没跨进班门,班主任就喝道:“站住!”过来问他,“抱着什么?” 秦纵诚实道:“早饭。” “学校规定不准在教室里吃饭,这一大早的,都是味。”班主任看他一眼,说:“你还舍不得?那你行,你要是能站这三分钟吃完,你就进去。” 秦纵打开饭盒,里面有两个鸡蛋四个春卷。他嗖嗖几下搞定,根本不需要三分钟。吃完还有点意犹未尽,从容地合上盖,对班主任微颔首,淡定道:“那我进去了。” 班主任:“……” 阮肆伸手摸课本,却摸到了一盒巧克力,低头一看,底下还压了只浅绿色的信封。孔家宝从后桌探过头来,说:“这姑娘来得早啊,整得跟特工似的,我到现在都没见过人呢。” “劳您这么操心。”阮肆没动巧克力,而是摸了外套口袋,果然摸到几颗薄荷糖。他往嘴里丢了一颗,打开书遮着半张脸,靠后对孔家宝说,“我也没见过。” “呦,”孔家宝配合地挡起书,“这么厉害。信里边没提她哪个班的?” “没看呢。”阮肆说:“每天打完球回去都几点了,冲个澡倒头就睡。” “胖友,我觉得你不忙啊。”孔家宝嗤之以鼻,“前几天还守着阳台听秦纵弹琴呢。” “两码事。” 讲台上在点名抽背,孔家宝心虚,老实地缩回座位,没几分钟就把这事给忘了,阮肆也没再提。 放学时孔家钰还在算题,鼻梁上架的眼镜片厚得跟啤酒瓶底似的。他眼看秦纵要走,赶忙拉着人书包,非要秦纵讲道题再走。等秦纵下楼时已经比往常晚了二十分钟,整个学校都在放广播,不知道哪个班点了首小苹果。 车棚里透着斜辉,橘红的阳光晃眼。阮肆半脸被阴影遮挡,剩下的轮廓俊秀,他正低头跟人说话,手里还带着篮球。 跟一个女孩说话。 秦纵停顿了脚步,靠柱子上没过去。 “谢……你……但我……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 靠。 秦纵啧声,阮肆的声音都和广播里的洗脑歌合二为一了。他指尖无意识地拨着兜里的薄荷糖,看着阮肆侧影晃动。没多久对面的女孩突然转身跑了,阮肆摸了下鼻尖,不明意地笑了笑,转头就看见秦纵。 阮肆抬手把篮球抛向秦纵,秦纵稳稳地接了。 “走。”阮肆跨上车,“回家。” “今天不打球?”秦纵坐上后座。 “休息几天。”阮肆说:“在教室干嘛呢,磨叽到现在。” “陪孔家钰。”秦纵拆了糖纸,喊:“软软。” “咱能不这么叫了吗!啊,你站楼上这么喊一声我都不用去学……”阮肆侧头时被塞了颗薄荷糖,他含嘴里,舌尖绕上丝丝的清凉感,“别贿赂我。” “请示一下领导,”秦纵说:“明天我去你房间行不行。” “批了。”阮肆说:“明天我要通关x,你把3ds带上。” 秦纵“嗯”了一声,各自回家不提。 第二天一早,小区里的狗还没叫,阮肆就醒了。因为阳台一直“叮叮叮”地在响,那是他和秦纵才通好的铃铛,谁叫人谁拉铃。他胡乱套了件t恤,拉开推门,看见秦纵靠栏杆上。 阮肆揉了把自己的乱毛,困倦道:“干嘛呢你。” 秦纵抬头说:“我可能有毛病。” 阮肆:“……哈?” 秦纵趴过来,两个人相距半米,隔空说悄悄话。他终于露出点踌躇与为难,道:“我昨晚……做了点梦。” 阮肆倏地清醒了,意味深长道:“……我懂,这他妈很正常。” 秦纵面无表情地回答:“然后尿床了。” 阮肆说:“……那是梦遗吧小胖友。” “可是我梦见的是你。”秦纵用纯真无邪的语气问:“难道你也梦到我然后梦遗吗?” 阮肆:“……” “我要告我妈”阮肆打着哈欠,“一大早耍什么流氓,用这种嗲声讲话我好想打你。” “我是认真的。”秦纵伸手拽住阮肆衣领,拉下来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胸口,他说:“这他妈的和我梦的一模一样!” “……”阮肆说:“别拉了,我冷。”他扯回衣领,又说:“行吧,梦就梦了……教育课本上也没说不能梦男的啊。”他皱眉道:“能梦遗就是正常。”说完又猛地拽过秦纵的衣领,道:“但你不能给别人说!下次梦孔家宝去!” 秦纵:“……” 总觉得哪里不对。 谁知没出半个月,秦纵就听孔家宝说阮肆早恋了。原因是一个星期前遇着下雨天,阮肆帮体育组搬器材,妹子打着伞陪了一路。阮肆正听着耳机里唱“天青色的烟雨,而我在等你”,配合着雨天再看妹子,顿时觉得这是缘分。 秦纵听完之后表示:“我觉得你脑子瓦特了。” “这是情投意合,顺水乘舟。”阮肆从后一把箍住秦纵的脖颈,压着他说:“你能表示点祝贺吗?说点好的让我爽一下。” “可喜可贺。”秦纵说。 两个人才打完球,这么靠着汗都黏一起了。阮肆不松手,就这么挂着手臂喝水。秦纵抬头看了一眼,说:“你女朋友过来了。” “别叫这词。”阮肆把水瓶扔秦纵怀里,“给我妈听着了得揍我,哥这是青葱微涩的校园爱情剧,小纯真。” “不是,”秦纵看他一眼,“女,朋,友,又称女性朋友,你往哪想呢。” 阮肆压低声音:“尿床的人懂得也不少啊。” “……”秦纵说:“你他妈不是说那叫梦——” 妹子站跟前羞涩地递了瓶水,先看了眼秦纵,又转向阮肆,喊了声“阮肆”。球场上不怀好意地口哨声顿起,阮肆照秦纵背上拍了一巴掌,站起来对妹子笑了笑。 秦纵没碰妹子放边上的水,把阮肆扔来的半瓶喝了,靠椅子上看他带妹子站边上说话。孔家宝擦着汗坐下来,跟着望过去。 “这个变心的渣男。”孔家宝捂心道,“明明说过最爱我。” “这话我得告诉黎凝。”秦纵说。 “我的弟,还能不能玩耍了。”孔家宝说:“你老盯着人家俩个干什么?阮肆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已经背叛了我们黄金孤狼组织,我对他十分失望。诶,你是不是特羡慕啊?”孔家宝用手在秦纵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想我是不是该买个自行车。”秦纵收回目光,道:“我预感我的私家车要被占用了。” “那您出门抬起尊贵的手打的,保准又快又舒适,甩你那四面畅风、哐当狂放的私家车好几条街。”孔家宝笑了会,才道:“真觉得不舒服啊?” “没有。”秦纵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回答道:“浑身舒畅。” 作者有话要说:到底是傻白甜纵还是心机纵。 这是个。 选择题噢。 第10章 奶茶 二中旁边所谓的灯光球场也就那么回事,到了十点左右就玩不尽兴了。路灯下缭绕着小飞虫,秦纵肩膀上挂着外套,吹着到眼前的飞虫,目光时不时往正在依依惜别的小情侣身上转。阮肆背着他都能察觉到他等得不耐烦,背过手给他比划了个稍等的手势。 秦纵“嘎嘣”一声咬碎了薄荷糖。 哪来这么多话。 二十分钟后,两个人一块往回走。小区的林道上没几个人,晚上凉快,两个人走得慢,都抄着兜往回晃。 “不送人家吗?”秦纵开口,“大晚上一妹子。” “人家不需要。”阮肆靠过来,手顺着秦纵的裤边滑进他兜里,摸了颗糖出来,说:“她爸的车停在外边等着呢,我送一趟影响不好。” 秦纵侧眸,“她见个男朋友还带着老爸,你们进展快啊。” “啧,”阮肆忽地退开一步,目光审视,“怎么讲话一股酸味。” 他眼眸含漆,盯着秦纵的时候还带了点戏谑和桀骜,像是挑衅,又像是—— “你不会喜欢这妹子吧?” 路灯“呲啦”一声闪了闪,秦纵往阮肆那里跨近一步。两个人这会儿身高相近,秦纵这么靠过去,眉眼都在阴影里模糊不清。他竟然没有立即反驳,而是说了一声。 “你脑子果然被驴踢了。” 阮肆轻佻地打了个短促的口哨,“开个玩笑,你今天不对劲啊。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他伸臂揽了秦纵的肩,说:“哥替你解决。” “天热得我哪儿都不痛快,”秦纵说:“别扒肩,热。” “有脾气。”阮肆说:“刚跟孔家宝聊什么呢?” “聊黄金孤狼组织的落寞,主席同志的负心。”秦纵看他把糖纸剥下来,目光往四下看,寻找垃圾桶。什么也没说,接了过来顺手塞自己裤兜里了。 “就他那体格,怎么说也得是黄金孤熊吧。”阮肆顿了顿,说:“以后早上还是老规矩,但是放学妹子要跟我们一块走。” “行啊。”秦纵轻轻踢开石子,淡声道:“让她跟着吧。” “一米七的灯泡,带出去倍有面子。”阮肆笑:“早上还在楼下接你,每天早点起来祖宗。” 两个人到了楼底下,秦纵说:“我回去定个闹钟。不过你起来的时候还是要摇铃叫我,以防万一。” “那得看心情。”阮肆跨步上阶,走了几步又倒身,说:“这事得给我妈保密。” “看心情。”秦纵把装了一路的糖纸扔垃圾箱,说:“没有封口费还想人保密?你太天真了。” “行吧,”阮肆靠楼道里,“你可以啊秦纵,越来越硬了是吧?要什么封口费。” 秦纵非常遗憾地说:“你又不是妹子,给不了亲亲抱抱举高高,其他的没什么意思。” “哪个妹子能把你举高高?”阮肆从阶上几步跳下来,过来下蹲,抱住秦纵的腿—— 结果没举起来。 反而被秦纵给一把截腰扛起来。 阮肆“卧槽”一声,猝不及防。 “干嘛呢你俩。”李沁阳正好来阳台收衣服,趴栏上好奇地看,道,“深夜特别节目?走近俩基友不为人知的……” “我靠,”秦纵直接把阮肆给扔下来,小声道:“基友她都知道?!” “刷微博刷的吧。”阮肆被扔得脚麻,跳了几下,给他一肘子,道,“靠,你他妈真扔啊!你就不怕扔垃圾桶里去?” “啊,”秦纵笑出声,“差一点。” “回家啦。”李沁阳说:“纵纵今晚来家里住嘛,你俩个还能说说话。” “说什么啊,有什么可说的,天天见,腻。”阮肆蹿进楼道,“回家回家。” “沁姨,”秦纵喊李沁阳,见阮肆又回头警告他,他慢吞吞道,“晚安啊。” 说完笑了笑,才上楼回家。 次日是星期天,秦纵起床时阮肆已经不在家了。他趴栏杆上晒了会儿太阳,铃铛响了半天也没见着阮肆出来,就猜这人该是出门约会去了。上午练琴练到一半,家里座机响了。秦纵接起来,孔家宝那头噪杂,应该是在街上。 胖子扯着嗓子问:“弟弟啊,出来玩吗?阮肆也在这儿呢。” “在哪?”秦纵问。 “春光街,才开的游乐场。你来快点啊,我们在那个……” “不去。”秦纵翻着琴谱,说:“黎凝也在吧?我一个一米七八的灯泡,晒得慌。” “来呗,”孔家宝说:“以前不都这么一起玩的吗。黎凝今天还带了饭团,和夏婧一起亲手做的。”一提黎凝他就激动,“来吧来吧来吧!错过多可惜啊……” 夏婧就是阮肆的小女朋友。 阮肆截了电话,问:“你一个人在家干嘛呢?” “练琴。”秦纵敲了敲琴键。 阮肆知道舒馨每个月都有练习留给他,逾期完成会受罚。于是犹豫一下,说:“那好吧,下午回去给你带煎饼果子。” 挂了电话发现孔家宝鄙视地看自己,阮肆把手机扔还给他,他说:“34度的大热天你给他带煎饼果子吃?” 阮肆说:“……说顺口了。” 秦纵中午没睡觉,一直练到下午近四点。黑白键在指下雀跃成曲,他却很难在钢琴中获得愉悦。直到今天,他练琴依然是为了完成舒馨布置的作业,和每一天写得题、背得课文一样,钢琴并不是能使他产生成就感和满足感。正因为如此,舒馨备感失望。 没有“感情”的曲子,无法打动任何人。它甚至叩不开演奏者自己的心房,又如何能牵动别人的心绪。这一点不仅仅是音乐,任何创作都根植在“感觉”之上。感情能够注入在无形中,无处不在地刺激着聆听者的感官。 四点钟一到,秦纵就起身,毫不留恋。他到阳台拉了铃,阮肆还没有回来。冰箱里没有冷饮了,秦纵索性出了门,去趟奶茶铺。 秦纵和依恋大叔打了招呼,等冰茶时后边有人细声细语地“啊”一声,他回头看,竟然是夏婧。 夏婧长得很甜美,是那种能让小男生神魂颠倒的类型。她一笑还带个梨涡,应该是记得秦纵,热情道:“是……弟弟吧?” 秦纵拿了冰,说:“您哪位?” 夏婧三秒尴尬,略带羞涩道,“……我是……阮肆的……” 秦纵这次接得挺快,他礼貌地笑了笑,说:“你好,你也喜欢喝奶茶?” 夏婧点点头,别开耳边发,“以前没察觉,还是阮肆带着才知道这里的。” 秦纵微颔首,“那回头到家里来玩。” 夏婧微怔,有点不明所以。 “去了我也请你喝奶茶,他家奶茶粉才买的。”秦纵喝了口冰茶,对夏婧眨了只眼,“下次见。” 这个表情阮肆适合做,因为阮肆眉眼生得嚣张,打个照面就知道是张扬的类型。实际前几天见着秦纵,夏婧一直觉得他不好打交道。阮肆和他一个是随心所欲,一个是漫不经心。但此刻他眨眼,居然意外地很带感。 夏婧胸口小鹿乱撞,又堪堪稳住,发现秦纵已经走了。闺蜜立刻趴在她肩头说:“这就是那个秦纵啊……” “阮肆的好兄弟。”夏婧捂脸,小声说:“昨晚没看清,真的好帅啊!”她后面跟着一连串“啊啊啊”的跺脚。 闺蜜:“……” 空罐“咣当”入桶,秦纵直接去了阮肆家。门敲了两下就开了,阮肆穿着短裤和t恤,抬腿挡住门不让他进。 “如实交代。”阮肆偏头打量他,“哪去了。” “孤家寡人的寂寞就不要打听了。”秦纵说着目光下移。 阮肆任由他看,还伸直了腿说:“天生丽质难自弃,全二中都没有更长的。” “哇酷,”秦纵没表情道,“帅呆啦,噢耶,宇宙第一帅。” 阮肆:“……妈的。” 两个人一起笑破功。秦纵进了门,阮肆用下巴指了指冰箱,“没带煎饼果子,吃冰激凌吧。” “今天玩得开心吗。”秦纵拿了勺子,带着冰激凌上榻榻米。 阮肆窝书架底下的懒人沙发里玩3ds,闻言头也不抬,说:“还行吧。” 他房间重制了书架,整齐地排列着各种类型的小说,漫画也有很多。在书桌下的置物台上,一水188x260mm规格的胶套软皮本排得密集。可以看见这些笔记本都边页磨损,全是写完的。书桌上的钢笔没和盖,躺在写了一半的稿纸上。阮肆的习惯是先稿纸上草列大纲,再在笔记本走正文。 在靠近铺的位置放着只次中音萨克斯,那是前年阮肆用存起来的稿费买给秦纵的生日礼物,两个人一直瞒着舒馨,秦纵没事就会来练练,自学效果非凡。 “快吃。”阮肆一只脚搭秦纵腿上,咬牙切齿地在投入在怪物猎人里,“老子请求支援!” “等着。”秦纵说:“我才开始吃。” 阮肆越急越挂,秦纵都能感觉到他脚在自己大腿上用力。他突然坐起身,迅速拿走了冰激凌,把3ds换秦纵手上。 “先过了再吃!”阮肆保证道:“我给你拿着。” 斩龙的甩尾最让人招架不住,还带个旋风斩更是了不得。阮肆一般用大剑,出招相较其他兵器迟钝得多,需要丰富的经验,完美地掌握boss攻击中的时间差。 秦纵操作不徐不疾,炫酷地断尾斩头,阮肆指哪他砍哪。阮肆一高兴,每叫好一次就忍不住舀口冰激凌。 “我靠,”秦纵不用抬头,“你不是拿着吗!” “一激动给忘了。”阮肆搅糊最后一口。 秦纵目光不离显示屏,偏头“啊”一声,阮肆舍不得的又搅了几下。 秦纵说:“不给不通关!” “卧槽。”阮肆立刻呈到他嘴边,“您请您请。” “都是口水。”秦纵嫌弃。 “口水怎么了,口水怎么了!”阮肆一勺子塞他嘴里,“事儿多。” 秦纵含着冰激凌,抽空看阮肆一眼,结果阮肆正紧张战局,见他还转头,激动中一头撞他太阳穴。 秦纵被撞得眼睛发酸,没留神砍了空档,被boss一尾巴削挂滚猫车了。 秦纵&阮肆:“……” “同志,场外观众不要打扰参赛选手这是常识。有没有规矩?啊?”秦纵神色还带点难以置信的委屈,“你还吃了我的冰激凌。” 阮肆抬手糊他一脸汗,“再开一局继续,我给你买奶茶。” “喔,奶茶。”秦纵指挥着角色在npc面前狂转圈,“去他妈的奶茶。” 阮肆:“……” 哦豁,炸毛了。 第11章 尴尬 “奶茶……他妈妈怎么了?”阮肆说。 “天气热,不想喝。”秦纵新开了一局,“来点凉茶。” “家里没凉茶。”阮肆伸直腿,说:“我爸喝一次拉一次肚子,哪敢再买。” 两个人挤一个单人沙发,这会儿正是热得疯狂冒汗的时候。阮肆给开了空调,就仰身摊在沙发上,手臂搭秦纵颈后的位置,看他操作。 “有什么烦恼,给我说说。”阮肆问:“你哪儿憋着了?” “心理辅导吗?”秦纵盯着显示屏,随口道:“老师我胸口疼。” “胸口疼,”阮肆重复一遍,说:“行啊,给你揉揉。” 秦纵手指一顿,抬头看他,认真道:“那赶紧,马上要死了。” 阮肆摊着不动,只转了头看秦纵,感叹道:“光天化日勾引良家少男,还让揉胸口。” “是谁提的?”秦纵膝头碰了碰他的腿,“长腿哥,让一让,挡着我舒展了。” “不让。”阮肆无动于衷,“你刚是不是买凉茶去了?” “嗯,”秦纵说:“遇着夏婧了。” “大热天的,她还没回家?”阮肆翻了个身,挤得秦纵几乎要掉下去了。他说:“你们俩还聊了会儿?” “打了个招呼。”秦纵说:“长得挺可爱的。” “当然可爱了。”阮肆忽然拉了把秦纵衣领,说:“奇怪了,平时不都不记人脸的吗?没听你夸过谁。” 秦纵被拉得俯身,一边抬手打游戏一边说,“没听过?我是专业软吹,天天夸你呢。” “有问题。”阮肆说:“真的就打了个招呼?” 秦纵从上面扫了他一眼,“聊了会儿你,让她有时间来家里玩。” “她一妹子,来了传出去不好听。”阮肆松手,“不过厨艺是真好。” 秦纵一刀爆头,游戏通关。他把3ds扔阮肆肚子上,撑身说:“咱能换个姿势吗?” “地就这么大,能换哪去。”阮肆说。 “不是。”秦纵俯看他,“这姿势像我要亲你一样。” 阮肆:“……滚犊子。” 晚上秦纵没有走,家里没人,李沁阳和阮城就留他吃饭。秦纵跟着阮城学了不少菜,在厨房能打打下手,刀工练得有点架势。饭后他和阮肆轮流去洗澡,回房间的时候,正见阮肆坐书桌前写东西。 秦纵没出声,擦着头发从书架上找了本漫画,窝沙发里看,能听见钢笔流畅地书写声。 “说点话。”阮肆笔不停,“我只是改一下题目,太静了受不了。” 秦纵翻着页,“新故事?” “不是,”阮肆似乎顿在了哪里,笔尖烦躁地点了点稿纸,说:“被退回来的旧稿。” 阮肆每个月都有新稿寄出去,厚页稿纸装订整齐,往往要等近一个月才有回复。阮城卧室里有电脑,但阮肆把这件事当作隐私,除了秦纵,连孔家宝都没怎么提,所以很少用阮城的电脑发件。他寄出去的多是短篇小说,有家刊登冒险故事的杂志社会做这些手稿的归宿。但书桌下面的笔记本有二十多本,对阮肆而言,其中七成都是废稿,除了秦纵,甚至没有其他人看过。 长期保持高速手写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对于写故事而言更是如此。脑中剧情进度飞快,手速却经常难以跟上。磨茧只是小事,时间紧张才是首要问题,通宵写稿都不一定能够赶上截稿日。 阮肆陷入焦躁中,他说:“吹首曲子吧。” 客厅里在看电视,秦纵将萨克斯擦了一遍,推开了阳台门。阮肆靠椅背上转向他,晚风徐徐,楼底下昏黄的路灯朦胧在阳台,夜来香吐蕊袭芳。他就穿着阮肆的t恤,胸口还印了只黄鸭,却在垂眸时显得格外有魅力。 i believe这首曲子秦纵学了很久,现在吹出来依然有些生涩。但这并不妨碍,他偶尔看过来的眼神叫人指尖发麻。 次中音萨克斯的低缓赋予夏夜不同的味道,阮肆渐渐嗅不见花香,他沉沦在这不知缘由的温柔中,随着曲调如同浮在水面。完全放松的时刻其实很少,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抛开被文字逼到死角的焦虑,放弃固执的思路。那潺潺流水拂过指尖,让意识漫无目的地漂动。 漂动完了,有感觉就继续,没感觉就睡觉。 曲子停时阮肆有点感觉,但显然不是对写稿的感觉。他折了只大象抛给秦纵,“打赏。” 说完起身伸懒腰,滚在被褥上。 “谢赏。”秦纵说:“给留点位置行不行?” 阮肆划动着手臂,厚颜无耻道:“这都是哥的地盘——卧槽!”背上一重,压得阮肆险些吐血,他说:“你今年又长了不少!” “能不长吗,”秦纵还压了压,“明年就比你高了。” “呸,”阮肆挣扎着说:“压死我了!我的老腰!你快起来!” “死不了。”秦纵撑起身,“你不行啊软软。” “软你妹!”阮肆反手摸到他的腰,一路捏了个来回,“小腰还挺滑。” “耍什么流氓!”秦纵拽住阮肆的手,“往哪儿摸呢?” “靠,”阮肆笑出声:“我哪儿没摸过。” 秦纵:“……” 秦纵忽然压身,咬牙道:“别乱讲。”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没吭声,过了半晌,突然同时“卧槽”一声,各自滚开。阮肆滚了好几圈,贴着褥子边沿,被子扯到腰上。秦纵没被子,只能背对着他。台灯还没关,屋里昏暗地燃着暧昧和滚烫。 这他妈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阮肆扯了把短裤,震惊地又念一声“卧槽”。 两个人背对背,到处都挤满尴尬。明明有些距离,却又仿佛还贴在一起。夏夜的燥热翻动在四肢百骸,连掌心都蓄起了汗。刚才贴在背上的身躯正热得濡湿—— 秦纵陡然起身,爬了过来。阮肆吓了一跳,跟着坐起身,拽着被子挡着地方,看秦纵几下爬到跟前。 “干……” 秦纵伸手一把按掉台灯,“关灯睡觉。” 两个人在黑暗里面对面,过了一会儿,秦纵问:“干?” 阮肆坚定地接完:“……什么。” 秦纵去拉被子,阮肆往回拽,两个人胶着对峙,他说:“你裹着这么厚捂痱子吗?” “不怕痱子,就怕……咳。”阮肆松了点劲,“行吧,别全拽……” 被子“哗啦”地全部被扯走,秦纵拉过去就倒在枕头上,压了一半在身子底下。阮肆一声我靠还没出来,先拽了枕头挡胯。 “讲点江湖道义行不行?”阮肆拿脚踹他大腿,“好歹分一半,你就自己遮着啊?” “啊,”秦纵掀开被子,“不遮我也无所谓。” “……”阮肆说:“你还是遮着吧。” 两个人都穿着短裤,气血方刚的好男儿……那什么……也是正常。 阮肆心烦意乱,好不容易睡着,梦里也是乱七八糟,都是秦纵的脸。第二天闹铃一个劲地尖叫,被子底下的阮肆胡乱揉头,探手出去给拍安静了。 没几分钟,阮肆顶着鸡窝头爬起身,掀开被子。秦纵叹息着抬手遮光,眯眼惺忪道,“嗯?” 阮肆冷笑:“你他妈顶着我了。” 秦纵缓了一会儿,神态自若地问:“顶哪了?” “老子的尊臀!”阮肆怒声。 秦纵翻了个身,大方道:“请,您再顶回来。” “……妈的智障,”阮肆一头撞枕头里,胡乱蹭着脑袋:“疯了吧我。” 再抬头看,秦纵又睡过去了。阮肆照他屁股上蹬了脚,喊道:“起床起床!快点!” 刷牙时秦纵还有点没精打采,从镜子里看阮肆用喷水壶压翘毛,靠边上笑不停。 “你每次睡觉都是绕地球一圈。”秦纵含着牙膏,“梦什么呢?” “你这问题问的,”阮肆说:“梦夏婧呢。” 秦纵漱了口,对阮肆比划了个大拇指,一言不发地转头去吃早饭了。阮肆压半天翘毛也不下去,莫名心情不好。 去学校还是阮肆载着秦纵,可是秦纵坐后边一直没讲话,阮肆也懒得开口。直到要上楼时,秦纵说了句“我去了”,阮肆点了个头,两个人就分道扬镳了。 “难得了。”孔家宝胖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纸星星,“你俩还能生气?” “我什么时候说是生气了?”阮肆转着书,说:“没生气,没吵架。就是不知道他怎么了,一路上没跟我吭声。” “你干什么了?”孔家宝把折好的一罐纸星星晃了晃,“他还能不跟你说话?不会吧,你做过操蛋的事多了,他可没有一次不理你。”又叹道:“怎么想弟弟都是好人,脾气太好了。” “我靠,”阮肆不服,“非得是我的问题?” “不然呢?”孔家宝说:“这不就是显而易见的事。” “这小子坏着呢,别看他平时一副老实样。”阮肆扔开书,烦道:“有事就解决,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是挺坏的,但从没坏你身上啊。”孔家宝正经道:“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干什么事了?” “……”阮肆说:“我干什么了?” “你……”孔家宝靠近他,“你昨晚没对弟弟做什么吧?” 我靠。 我靠我靠我靠。 阮肆立刻道:“……我这么靠谱,我能做这种事情吗?我能吗?” “我就问你,”孔家宝说:“昨晚有没有欺负人,抢人被子、踹人清梦这种。你说什么呢?” 阮肆:“……” 他摸了下鼻尖,讪讪道:“没有。” “那就真奇怪了。”孔家宝寻思着,“要不你直接问问他,猜来猜去没意思。” “找个时间吧。”阮肆无奈道,“下午有夏婧呢。” “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夏婧跟你提没提过赵云林?”孔家宝说。 “没有。”阮肆回头,“怎么又挨着赵云林了?” “冤家路窄。”孔家宝把“生日快乐”四个字塞进装星星的玻璃罐里,“听人说他之前追过夏婧,夏婧没理他。我估计他得到你这儿来找场子。” “闲得蛋疼。”阮肆拿笔在书页上画了个圈,“我最近忙得都要忘记这人是谁了。” “你忙什么啊。”孔家宝摩挲着星星罐,“下周黎凝生日,叫我们去她家过,你和秦纵别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搞不懂基友怎么了,明明昨晚还挺好的。】 在线急求。 第12章 猫耳 下午天气骤变,疾雨敲打着玻璃窗,眺目都是昏沉的阴云。 阮肆从教室出来时,夏婧已经在门口等待。他对夏婧打了招呼,发现两个人都没带伞,只能站教学楼门口等一等。门口挤得学生很多,撑伞的蹭伞的等雨的都挤一道,随时能听见“别踩我鞋”的呼声。 阮肆没见着秦纵,正想着这人是不是还没出来,后边就听着秦纵说:“夏婧先走。” 一把折叠小花伞递到胳臂边。 “哪来的?”阮肆接了,撑开伞。这伞应该是女生给秦纵的,非常娇小,阮肆站进去就没位置了。他探头看了下雨,递给夏婧,“太小了,你撑着回吧。” 等妹子一走,两个人又杵门口站了会儿。到底是阮肆没忍住,余光看秦纵,问:“跑着回?” “骑车。”秦纵脱了外套,“你骑我罩着。” “行吧。”阮肆说。 “穿上,路上罩好我,哥的后背就交给你了。”跨上车的时候,阮肆突然也脱了外套,往后扔给秦纵。 秦纵听话地套身上拉紧拉链,扶着他的肩站在车座下的杠上。阮肆脚离地,猛地吹了声口哨,前边的人群四散,他已经冲进雨里,车飞在风中。 “有个蛋用。”阮肆蹬车,面上发间被雨打湿,他说:“能罩住个……” 后边身体一压,秦纵撑外套罩他头顶,跟车棚似的。 “罩个你,”秦纵道:“这还不是小意思。” 话还没完,阮肆就漂移大转弯。地面湿滑,车有明显的一秒滑感,秦纵“卧槽”着压他肩头,在他耳边喊道,“有没有点职业精神,提前打个招呼行不行!一会儿到家了我就没了!” 阮肆笑起来,侧头喊:“你他妈小声点!耳朵要聋!” “我说……”秦纵小声说。 “算了。”阮肆无语,“你还是用吼的吧。” “我靠,”秦纵凑他耳边,“我才发现你也是个事儿逼!” “靠!”阮肆被震得微眯眼偏头,“你还真吼啊!这事咱们小声聊么?满世界都知道了!” “好好蹬车,”秦纵说:“回头有赏。” “秦纵,”阮肆笑:“你这几天是不是特欠?胆子好肥哦。” “皮痒。”秦纵照他耳廓轻哈一口气,“咬我呢?” 阮肆整个半肩都酥麻了,手一抖,车把就歪了。前边一出租车疾驰过来,阮肆转把往边靠,撞栏杆上一脚给蹬稳了。车“嗖”地过去,溅了两个人一身畅快淋漓。 秦纵&阮肆:“……” “你有毒。”阮肆回头看秦纵,抬手擦了脏水,又盯着衣袖厌恶地皱眉,“今晚别回家!去给我洗衣服!不洗完不让吃晚饭!” “好怕哦。”秦纵学他先前的语气,贱贱道:“我来骑吧。” “老子的。”阮肆重新蹬起来,“不给。” “靠,”秦纵闷头震笑,又压回他肩头,“怎么这么小气。” “你管得着么?”阮肆恶狠狠道,“这叫勤俭持家,给你蹬不到家就能报废,败家玩意。” “你先克制一下,”秦纵说:“我蹬就报废,那是这车早该退休了。” “撑不住你洪荒之力是吧。”阮肆说:“我这累死累活的,你能干点让人振奋的事情吗?” 正逢上坡,秦纵索性头顶着外套,扒阮肆腰上,煽情十足地喊:“耶,加油。你可以的软软,加油加油加油,你是最胖的。” 阮肆差点滑脚,“换一个!” “行吧。”秦纵清了嗓在阮肆耳边低沉道,“您所看到的正是本市最着名的溜溜坡,被称为本市最具特色的景点之一。一直以来,想要凭借身体征服溜溜坡的人数不胜数,然而最后的胜利必然属于精神上的王者,没错,就是本市五好小青年阮肆同学。他正以惊人的毅力向上攀登……”他说到这停了停,突然道:“我觉得他侧脸很帅。” 阮肆脚下一滑,慌忙撑地。 秦纵轻啧,说:“心理素质还有待提高,不经夸。” “有正常点的吗?”阮肆说:“你别黏糊糊的行吗,勒死我算了。” “从没见过勒腰被勒挂的,”秦纵吐槽:“认真蹬你的车行不行。” 两个人到楼下时,早都一身湿。溅得湿泥脏了外套,一块上了楼,秦纵真没回家。家里没人,李沁阳留了便条说要加班,阮城留音说出差,特别嘱咐阮肆叫秦纵到家里来,怕他饿死自己。 阮肆翻了翻冰箱,还有几包泡面,他要拿的时候秦纵从卫生间出来,已经脱了外套,就穿着湿t恤。过来看了眼,拿了保鲜的蔬菜,还拿了鸡蛋。 “你先去洗澡吧。”秦纵夹着蛋用身体推开厨房的滑门,进去洗菜,“我做饭。” 他垂头洗菜的侧影很特别,阮肆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怎么想的,说:“换我的衣服吧。” “等会儿洗完澡再换,”秦纵撩了下摆,露出点少年人锻炼的腹肌,“汗臭脏水都杂一块,穿你衣服你受得了?” “那我等会儿给你放卫生间的衣筐里。”阮肆转身脱上衣,“吃完饭别忘了洗衣服!” 后边秦纵打了个口哨,“有肉。” “这叫有料。”阮肆回头,挑衅地比划出小拇指,“弟弟呦,就你那点肌肉,还差得远呢。” 秦纵失笑,偏头打蛋,颔首道:“行吧,你厉害,肌肉软。” “我靠,”阮肆已经拉上了浴室门,打开花洒边冲水边喊,“取掉软!” 冲完澡出来桌上已经盛了饭,两菜一汤。汤是普通的蛋花汤,加了点虾米,喝的时候带着股鲜味。有一道干锅土豆片,用了豆豉,味道很重,但今天天冷,又淋了一身湿,就要辣味和热汤一块填满胃。才洗完热水澡的四肢温暖,胃里一烫,登时通体舒畅,寒气尽除。 “一会儿把碗洗了。”秦纵快速扒完饭,收了自己的碗筷,去卫生间洗澡。 阮肆刷碗的时候突然听见秦纵喊他,他套着围裙满手泡沫浪到门口,拉开卫生间门,探头进去,看见浴室门开了一缝,秦纵湿发垂额。 “衣服呢?”秦纵抬手撩起湿哒哒的头发,露出额头,一副要算账的样子,“你是不是给忘了。” 阮肆挤进门,在洗手池里冲了泡沫,“现在给你拿,这不就记起来了吗!”他从镜子里往秦纵那瞟。 秦纵“呼啦”地拉开门,淡定道:“给你看,随便看。” 阮肆:“……辣眼睛!” 秦纵个头蹿得很快,应该是遗传了秦跃,要往一米八五以上长。他说明年能超过阮肆不是说得玩的,而是真有这个势头,现在不明显,其实两个人已经有几厘米的身高差了。秦纵个高,腿长,偏瘦,腰腹上料足,跟着阮肆一直打篮球锻炼得很好,少年人肤色还偏白,干净、乌黑的湿发撩了起来,露出有点点锋芒的眉眼。手指也很整洁修长,落在…… “你客气一下行不行?”秦纵抽了浴巾横身前,“别看得移不开眼,色眯眯的你知道吗?” 阮肆围裙砸他一脸,“你不是随便看么,哥如你愿你还嘚啵嘚啵上了。” 秦纵靠门边看他进卧室翻衣服,说:“挑大一点的,怕穿着紧。” “靠,”阮肆抽了件浅灰色的t,胸口印了个灰白的马里奥。他的t恤都是这样,穿上挺帅,就是一定要带点幼稚的图,“就几厘米,能紧哪去。要不要短裤?” “废话,不然我就套个t恤满屋子溜达?”秦纵震惊地说:“你还有这种爱好。” 阮肆后退几步,猛地一个前冲,把手里的短裤抛出个漂亮的线,“接招!没短裤还这么横,谁给你的勇气?” 秦纵接了,迅速套上,扯了浴巾,再套t恤。他对镜子打量一下,哭笑不得地转过身,指着镜子里的短裤后面,“你从哪儿淘的?这号还带维尼熊,厂家有病啊。” “这叫童心未泯。”阮肆抱肩,“老子还穿着海贼王呢。” “……你这一脸自豪。”秦纵回头又看了眼自己的维尼熊,问道:“为毛我就是维尼熊?” “顺手抓的。”阮肆重新系上围裙去洗碗,“你把衣服给洗干净了。” 秦纵打开洗衣机,翻了下脏衣篓,问:“换下的短裤呢?你给吃了?” “自己洗了。”阮肆没忍住,“不是,秦纵,你是不是痴汉,内裤你也管!” “是是是。”秦纵蹲身拿脏衣服开始洗,“你是穿着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的男人,竟然还亲手洗内裤,哦豁,吃鲸点jpg。” 洗完东西两个人对头挤沙发上看电视,阮肆翻着台,正看见有个化妆编发的节目,他停下来看得挺认真。 “学给夏婧?”秦纵撑首,“酸不酸你。” “有没有点情调。”阮肆架着腿,“看看都扎了什么,下周黎凝过生日,送件女生用的。” “挺上心。”秦纵看向电视,这次倒没多说。 “我靠,”阮肆看到贴双眼皮贴的那段,吃惊道:“这么酷。”等打阴影的时候他又问:“这么亲上去,不蹭一脸么?” “你试试。”秦纵俯身从茶几上够了李沁阳留下的猫耳发夹,在阮肆目不转睛的时候,给他夹头上了。 阮肆身上有点桀骜不驯的气质,戴这种卖萌专用的猫耳—— 我靠。 秦纵缓缓支起一条腿,t恤挡不住事,他慢慢坐起身,双肘撑膝,别脸时手掌半掩在口鼻。 这杀伤力十足,不可描述地要尴尬了。 第13章 笔记 电视里女主持人惊喜地喊:“这一款真的是十分符合模特的气质,非常令人惊讶的显示……” “完全看不懂。”阮肆偏头问秦纵:“你打算给黎凝准备什么生……你在干嘛?” “沉思。”秦纵保持动作,眼睛回望他,“还没想好。你决定?” “我没决定,”阮肆盯着他,“看你啊。” “随便送……你送书吧。”秦纵撑膝的手臂挡住阮肆探究的目光,“我再想想,宝宝送什么?” “一罐亲手捏的纸星星,还有个亲手捏的小瓷瓶。”阮肆甩了甩遥控器,“捏了有个把月。这遥控器是不是老了,总是没反应。” 秦纵接过来开后盖,“换个电池试试。” “书桌抽屉里有两块。”阮肆摊臂,“我懒得动。”又转看秦纵,“你这什么动作?” “沉思。”秦纵说:“吾日三省吾身。” “……你挡什么?”阮肆靠过来,“你这架势特别像防备我要干什么。” 那小巧的猫耳凑到眼前,深黑色的头发和白皙的脖颈不断靠近,使得才洗过澡的同款香味直往口鼻蹿。他目光狐疑,眉梢微挑,极具轻狂的攻击性。撑在秦纵一边肩头的肘臂有重量,是少年人匀称的肌肉。 这一点也不像女孩。 “你现在不就是要对我干什么吗。”秦纵手掌依然拢在口鼻上,却没有办法阻止清新的沐浴露的香味。他微微后仰,说:“不要劫色,给个么么哒行了。” “这么好满足,行吧,”阮肆热情地嗲声:“么哒!” 秦纵掩面矫情地说:“走开啦讨厌。” “有点神经病。”阮肆扯了猫耳,“别往我怀里蹭……我靠!” 他被秦纵这娇羞地埋头一撞直接从沙发边给挤下去了,地板凉屁股。秦纵迅速起身拉他胳臂,阮肆顺势一眼就看见不可描述的尴尬。 阮肆冷漠地说:“我是不是还该打个招呼?” “不用了。”秦纵说:“早上才见过。” 阮肆:“……” 他一个抱枕飞秦纵脸上,“卫生间借你!” 秦纵最终没用卫生间,正直的年轻人开始思春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半夜和阮肆背靠背,又是困扰他的隐秘煎熬。秦纵背上濡湿,能够听见阮肆的平稳的呼吸声。后半夜阮肆似乎还做了什么梦,发挥他不为人知的死缠烂打的劲头。胳膊环脖颈,一腿缠腰上,紧贴秦纵背上黏糊,秦纵几乎要“卧槽”一声干点什么。他在细腻清晰的触碰里能够感受到阮肆的……柔软。 然后这点旖旎还没来得及深入,就被阮肆一膝盖撞在大腿后侧。 秦纵“日”一声。 神他妈的柔软。 阮肆四仰八叉地醒来,面上就被砸了一枕头。他暴躁地骂了一声。扒开枕头迷迷糊糊地看见秦纵正站边上换衣服。 一大清早就这么有冲击力。 阮肆蹬了几下被子,怠慢了闹钟,就在布谷鸟的尖叫声里抬腿踩秦纵屁股上。正抬手套干净t恤的秦纵后腰线条流畅,就是这穿着维尼熊的屁股踩起来有点硬。 “你好烦。”秦纵拉衣摆,回头对他说:“你这是性骚扰。” “啊,”阮肆带着炸毛头翻身坐起来,有点懒,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要干嘛,嘴里随口道,“专业耍流氓,谁受谁知道。” 秦纵套上校服,修身的运动服一看就是做过修改。他俩的校服都是阮肆拿去改的,阮肆自己校服后边还让人画了只功夫熊猫,每次课间操配合着笔直的长腿旋转跳跃都无敌的骚包。 秦纵回身“嘭”地跪在铺边,把还在打着哈欠的阮肆一把按倒,一手压着阮肆肩头,一手照他脸上狠狠摸了几把。 阮肆磕得后脑勺疼。 “专业耍流氓是这样的。”秦纵俯首,说:“么,么,哒。” 三秒重启,阮肆猛地翻身按他在下面,骑上他恶狠狠地抽过枕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哥教……” 李沁阳冒头在门框边,“哦呦”一声说,“你干嘛的呢。你怎么又欺负小粽子,多大的人了,好幼稚哦。” 秦纵无耻地装柔弱,“沁姨,软软说他要对我耍……” 阮肆一枕头盖他脸上,回头对李沁阳说,“这小子现在欠打,蔫坏蔫坏!” “你好歹穿条裤子嘛。”李沁阳说:“都说了男人要成熟,你怎么还穿带动画人的短裤。” “往哪看呢妈!”阮肆捂后面,抬手催促道,“您去客厅里等会儿,等会儿我们就出去了。” “还害羞,”李沁阳踏着拖鞋,“哪有看头。快点出来啊,一会儿饭得凉了。” 秦纵眼疾手快地隔着t恤在阮肆腰侧捏了一把,阮肆吃疼的“卧槽”,给了他一肘子暴击。 直到蹬自行车那会儿腰上还疼,阮肆被风吹得发型报废,自暴自弃地迎风喊:“我是风儿!你个傻子!” “还疼?”秦纵从后边伸出手,摸索到腰侧,轻重合适地揉着,“我以为你皮糙肉厚没感觉。” “你有点自觉行吗?”阮肆说:“你那手劲要人命,干脆废了我的老腰,以后你蹬车出力。” “不行,”秦纵笑,“不是说这车承载不了我的洪荒之力吗,蹬报废了我俩都得走着去。” “要是报废了。”阮肆冷笑,“就骑你去上课。” 腰上一紧,秦纵赖后边“嗯”声,吹着风悠哉道,“行啊,随便骑。”手上掂量重量似的贴着他腰比划,“你要骑不动了就改我抱,这腰细得方便抱。感天动地,为了让失足发小重回校园,励志青年秦纵百般……” 阮肆一鼓作气蹬进减速带,秦纵颠得险些磕牙。 “妈的!”两个人道,“怎么还这么颠!” 阮肆到教室的时候孔家宝趴窗台上回头,说:“你俩这是睡一觉就好了?” “啊,”阮肆这才记起来,“昨天忘记问他了。” “这还问什么啊。”孔家宝比划出大拇指,“肆哥您威武,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又好了。” “人格魅力,”阮肆含蓄道,“没办法。” “凑不要脸。”孔家宝说:“想好送黎凝什么没有?” “孔氏大宝一件。”阮肆靠椅子上往后仰,长腿搭桌底下,“够意思吧。” “够意思,就怕人不要。”孔家宝伏桌,敲着桌道:“我正寻思着,要不就在生日会上表白算了。” “你从小学寻思到现在。”阮肆仰头,“你怎么不等她鹅纸都有了再表白。” “之前那都是时机不对。”孔家宝说:“现在正好,课也不紧,等明年……唉,等明年哪有时间处对象?临近高考她得专心学习,要不我等毕业?” “行啊。”阮肆说:“一毕业就各奔东西,你给人留个青春美好的回忆做总结?” “愁啊。”孔家宝抱头,“愁死了。” “就这次吧。”阮肆转着笔,“临头都是一刀,说不定真成了。” “要是能成,我请你和秦纵吃一年的豆沙包!”孔家宝说。 “那得吃伤。”阮肆说:“给秦纵买一年的薄荷糖行了。” 上午有两节语文课,阮肆都用来在笔记本上扩展旧稿了。字写得潦草,但写得很快。钢笔的流畅度会让手上瘾,有越写越停不下来的趋势。窗外阳光穿越通透的玻璃窗,干净地滑泄在纸页上。手指被晒得发暖,阮肆渐渐进入节奏,沉浸在某个独特的世界。 组合文字是场游戏,每一个热爱它的人都有不一样的节奏和排列,这是纵然风格相似也必然有别的地方。骨肉结合塑造成脑海中立体的人,他们在光影间行动如常。隔着看不见的镜面,创作者会渐渐从最初的寻找感觉,变成追随“他”的感觉。 这种游戏让阮肆痴迷。 夏婧来找他一起去食堂的时候阮肆已经停笔了,笔记本收放回抽屉,正和孔家宝站教室后窗说话。见到夏婧,三个人一起去吃午饭,过操场还看见秦纵跟孔家钰在打球。 “这大中午热死了。”孔家宝挥手,“我愚蠢的欧豆豆呦……” 秦纵望过来,阮肆比了下小拇指,示意自己腰还青着呢。秦纵笑了笑,几步上了个篮,落地的时候对阮肆比出大拇指,对着自己。 “靠。”阮肆失笑,“有胆子,放学见。” “他俩感情特基。”孔家宝对夏婧开玩笑道,“你千万别吃醋哈。” “滚你。”阮肆说:“正经说。” 孔家宝揽他肩,又扯到黎凝生日会,和夏婧商量带什么去,吃完饭还依依不舍地没讲完。 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没什么特别的活动,就是打篮球。阮肆和孔家宝打了一身汗,放学原本不想回教室了直接回家,到车棚又记起来笔记本忘带出来了,只得转回去拿。 卫生间里赵云林正在抽烟,靠着最里边的门挤了五六个人。他向窗外吐烟圈,把手里的笔记本又翻了几页。 “我操。”赵云林笑:“这他妈竟然是小说,阮肆竟然在写小说。” “我看看。”边上打着火点了烟的男生接过去,“他这字能看清个鬼,主角叫……嘶,这他笔名吧,择什么?我靠这字能不能走点心。” 一圈人传看,赵云林问:“谁带笔了?”他叼着烟,“看人东西不能白看,我给留点批语。” “这儿。”他用马克笔在纸页上随意画圈,在原本的字迹上肆意妄为地写上:什么玩意儿。 “我来我来。”点烟的男生接过去,跟着画了几道杠划去原文,边写边念:“垃圾文笔,老子连字都看不清,端正点态度呗。” “你别写了,什么东西啊,将来震惊文坛,那什么,文学之耻。” “猥琐……我靠,猥琐这两字怎么写来着。” “画个拼音就行了。”赵云林抖着烟灰,“反正又用不了了。” “差不多点行了吧。”后边有个人说,“阮肆混得又不差,惹急了得干架。” “让他来干。”赵云林冷笑,“我怕他?谁干谁不一定吧。他长得那样,你怕他一小白脸?去年陈麟和他斗牛,小动作搞成那个样子他不也忍气吞声地咽了。他名字叫‘肆’,不还姓‘软’么,怕个蛋。” 纸页“呲啦”一声被扯坏了,点烟的男生随手又撕了一张,说:“撕也是艺术,像我这样,具有美感地……” 门被一脚跺开,砸人背上惹来一群骂。 阮肆把矿泉水喝了一半,没合盖拎着往里走。点烟的男生还拿着笔记本,夹着烟指阮肆鼻子上。 “神经病吧!你他妈谁……” 阮肆站他跟前咽了矿泉水,猛地拽住他毛寸头往墙上撞,接着按住人后脑砸向膝头,翻手半瓶水浇他一头,再一瓶子砸脸上。 “老子是你爸。” 第14章 旧桥 对方的“操你妈”还没喊全,阮肆就按着他后脑提膝砸了一裤子的鼻血。狭窄过道里混战爆发,赵云林从后面抄了条擦地的拖把,照阮肆后背上狠砸。阮肆被砸得前扑,硬是拽着点烟这货,一肩撞开厕所门,拖着人往站坑去。 点烟的男生被扯着头发和衣领,闻见洁厕灵的味道,躬身挣扎,知道阮肆要干什么。地上才拖过,水迹没干,滑得厉害,阮肆把人按着背,一脚给跺跪。才冲的厕所就在前面,谁能想到阮肆这么狠? 这他妈不是校园暴力吗! 赵云林和人一起从后边拽住阮肆肩头,群脚乱跺,拖把和扫把撞得门框作响。薄校服抽下去就是条印,砸得火辣青肿。 “你他妈还敢按人?!”赵云林扯住阮肆的后领,脚下猛踹在他腿上,“今天谁是爸爸还不一定!” 阮肆抬肘一击狠撞在赵云林脸上,赵云林“靠”的捂脸,鼻腔里酸涩直冲眼睛,热流跟着就下来了。他被阮肆打流鼻血不止一次,当下新仇旧恨一齐上头,手里夹的烟照阮肆后颈偏下的位置烫按上去。 烟狠狠碾灭的声音夹杂在混战中,阮肆又给他一肘,这一次要打得他鼻梁骨断才罢休。 赵云林都红了眼,后领突地被人拽过去,一拳直砸过脸。 “胆肥了啊!”孔家宝跟在后边冲进来,“操你妈敢动阮肆!” 秦纵看见赵云林的烟碾在哪,他把人直接拖到水池边,开了水一头按下去。冰凉的水“哗啦”迸溅,赵云林被按在水池中撑臂挣头,可是按在后边的手分毫不动。 秦纵一脚踩池边,问他:“爽不爽?” 赵云林咕噜地挣扎。 秦纵抬高声音:“我他妈问你爽不爽。” 人渐渐都停了手,秦纵按着人,垂头专注,不耐烦道:“回话。” 赵云林疯狂地晃着头,呛水声剧烈,秦纵抬头从镜子里冷眼扫过其他人。水还在哗啦啦地响,赵云林呛声激烈。秦纵像是听不见,目光落在弯腰捡笔记本的阮肆身上。 阮肆揉了被撕的纸页,拿着被踩得散架的笔记本,到水池边用笔记本敲了敲赵云林的后背。秦纵松了手,赵云林倏地抬头呛着咳嗽呼吸,阮肆兜头就是一拳,砸得他满面血流。 阮肆俯身凑他耳边,对着镜子说:“这事没完。” 阮肆脱了外套,挂在臂弯里,插着兜往回走。笔记本过垃圾桶的时候被扔进去,他头也没回,车也没取,就这么晃出校门。 夕阳的影子被踩在脚底下,临近天黑的晚风吹拂开头发。天边的云——天边没有云,火一般燃烧的落日偶尔也会孤独。后颈上还有炙烫感,像是和落日相互唱和,一同在眼前和身体里奔放地、浓烈地燃烧着,像是会焚烧掉什么。 溜溜坡直走是回家的路,向右转是往县城小河靠近,二十分的路程后能看见个废桥,阮肆初中时带秦纵来这抓过鸽子。废桥下是条快干了的河,一面是草滩,一面是个加油站。 阮肆在加油站买了两罐冰啤酒,他上废桥看落日,把酒压栏杆上。过了一会儿后边有脚步声,他抬手丢了一罐过去,后边的人稳稳地接了。 阮肆拉开罐,白汽散在鼻尖。他趴栏杆上仰头灌冰啤酒,喉结滚动,带了点汗。秦纵趴在这边看,看他抬手将啤酒罐丢进楼桥下远远的垃圾桶,转头对着自己哈了一声——性感至极。 “跟屁虫。”阮肆转身靠在栏杆上,仰头时后边的落日残辉仿佛就枕在脑后,他语调懒散,“你红什么眼,哭包。” “怕你丢掉。”秦纵灌了口啤酒,被苦味冲得皱眉。 “你四不四傻。”阮肆咬着舌尖望他。 秦纵把胳臂底下夹着的笔记本拿出来,摊栏杆上,再把被揉成一团的废纸从兜里掏出来,拉展夹进去。 阮肆就靠一边看,“那么多人看着,你就在垃圾桶里翻?”他说:“扔了吧,不想看。” “我捡的。”秦纵把本擦了擦,压唇上亲了一口,“我爱看,你管得着?” “脏死了。”阮肆把他喝了一半的啤酒罐拿起来晃了晃,对着后边残存的光眯眼看,“提高点审美吧,这种东西谁看。” 秦纵一把环住阮肆后肩,手指按在烫印上,和他几乎头抵头,又说了一遍。 “我爱看。” 阮肆眼底隐约地泛红,靠近了才能看得清楚。没人能容许热爱之物被踩在脚底碾印、被轻蔑嘲弄地传扔撕扯,他曾经为了这个热爱熬夜通宵,他依然怀揣着讲好一个故事的热血,他并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而放弃这个热爱——但他会因此竖起浑身的刺,如鲠在喉的不舒服。 任何作品和作者都有接受批评的义务,这并非是恶意、无聊,充满负面的事情,它往往带着更加隐藏的激励,具有更多针对性的建议,以及让作者自己更加尖锐直接的面对缺处。 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无关作品的肆意发泄。 “你好烦。”阮肆转开眼,抬手烦躁地揉了把头发,却没有偏开头。 “你这么说话会很糟糕的。”秦纵笑。 “比如?”阮肆挑眉。 秦纵微抿唇,眼里迅速浮现水光,他泫然欲泣地说:“我能冲翻这座桥给你看信不信?” “我靠。”阮肆露出“惊呆了”的表情,“你干脆直接把我冲回家啊。” “有点远啊。”秦纵说:“折个中然后自己走行不行。” “去你大爷。”阮肆偏头笑出来,撞了他一下,两个人才分开,靠回栏杆。阮肆把他的啤酒喝完了,没有扔,捡了颗小石子丢进罐里去,晃了晃,“哐当”地响。 “晚点回家吧。”阮肆说:“带你去玩。” 秦纵没说话,在他“哐当哐当”的晃荡声中翻笔记本。桥头上的晚风撩过长指,纸页被吹拂作响,秦纵按着页,皱眉看乱七八糟的评语。 “我一直没问。”秦纵指着首页龙飞凤舞的笔名,“为什么要叫择席?” “来,”阮肆微仰头,“跟我学,那字念zhai,择席,就是认床啊。”他撑栏坐上去,把手里的啤酒罐上下翻抛,对秦纵说:“没什么特别的含义。” “受教了。”秦纵跟着念:“择——择席,软认床是吧。” 阮肆扫过赵云林的字,忍不住道,“靠,就他这字,也好意思笑话我?” 纸页上一片狼藉,脚印还有不少。秦纵摸着页面,非常不快。阮肆把啤酒罐向后精准地抛进垃圾桶,跳下来把外套扔肩上。 “走。” 溜溜坡直走,靠近小区林道的街上有家游戏厅。这会儿不是周末,上晚自习的人多,跑校的都回家写作业了,他俩进门的时候只有晚回家的小鬼们在里边玩。 阮肆换了五十个币,绕过一溜的娃娃机,直接去了最里边的老机子上,和秦纵打魂斗罗。 街机的乐趣有一部分在气氛,充耳都是激昂的电子音乐,周遭五光闪烁却又并不似太成人化的乌烟瘴气。在他俩座位后边有个太鼓达人,一个背着书包戴红领巾的小鬼玩得贼溜,那节奏点和打击感绝非普通玩家,一看就是身经百战的骨灰级。 阮肆原本背着身玩游戏,听着鼓点密集,回头看了几眼之后,索性反坐在椅上,趴椅背看这小鬼有节奏的敲鼓。 “不得了。”阮肆在小鬼完美地停下来时给力的鼓掌,“厉害了小胖友。” 这小鬼礼貌地给他鞠一躬,背上书包没拉拉链,书本跟着幅度往外掉。阮肆伸手给按回去,扯上拉链,若有所思。 “挺像你的。”他对秦纵说,“以前也是这个样,看着规规矩矩、迷迷糊糊。” “我是表里如一。”秦纵靠椅子上,“请叫我傻白甜纵谢谢。” “傻白甜。”阮肆笑:“要点脸。” “还玩吗?”秦纵说,“还剩一半。” 游戏厅正中空旷地就放了个跳舞机,显示屏上五光十色地翻滚着,二次元歌姬电子音动感非凡,中文和日语来回插播。 阮肆从秦纵兜里摸出游戏币,“带傻白甜玩点可爱的。” 所谓可爱的。 就是带秦纵跳风靡了中国二十世纪末期迪斯科的penguins''game,江湖人称“兔子舞”。在“go go go”的节奏声里,阮肆边蹦边冲秦纵挥手,秦纵抄兜站底下装x静静地看。阮肆幼儿园是这首曲子的领舞王,现在出去依然能风骚一众小朋友。 他指了指秦纵,秦纵无奈地举起手投降,踏上了箭头闪烁的踏台。 “jumping grooving dancing everybody……” 前行,旋转,跳跃,蹦两下。 “smacking beating pping all together……” 抬腿,换脚,回转,再蹦两下。 在这无比欢快的节奏里,阮肆似乎被灯光朦胧了眉眼,所有的不快和郁闷都化在有点蠢的动作里。秦纵跟着他蹦几下,却觉得这样昏暗的灯光中,阮肆竟然意外的可爱。当嚣张的帅气被柔软的头发遮挡,低头时露出的后颈伤疤簇新,带着干净的气质,劈头盖脸地砸在秦纵这里。 卧槽。 秦纵略微皱眉。 他这是真的要变成痴汉了么? 第15章 干嘛 连着跳了五六场兔子舞,两个人离开跳舞机的时候柜台后边的小哥烟都要掉了。阮肆神清气爽地走出来,秦纵把外套扔他背上。 阮肆套了,摸了下袖口,说:“什么时候找人画的?这么骚包。” 白底的袖口上用蓝色圆珠笔画了朵玫瑰花,没有枝叶,就是一朵花,压在袖子底下,抬手才能看到。 “上星期美术生练手画的。”秦纵挂着他的脏外套,“谁能比你的功夫熊猫更骚包?” “有啊,”阮肆在他兜里摸出薄荷糖,“赵云林背上不还画了个骷髅头吗,无敌装逼。” “我要求太高了。”秦纵说:“没把他放比较对象里。” “卧槽。”阮肆伸手摸了把后颈,“你一提我才想起来,这孙子还特么烫我。” “回去吹一吹。” 秦纵说着在他背上拍了一把,阮肆登时嗷一声,“我……他妈的好疼。” “看您一路生龙活虎。”秦纵笑,“我以为不疼呢。” “你欠抽啊。” 阮肆后退几步,秦纵看架势就知道他要干什么,跨开腿就跑。阮肆跟着追起来,秦纵不要命地挥手,喊:“追到我就让你嘿……靠!” 后领被一把扯住,阮肆几步攀路边栏杆上,一个飞扑撞秦纵背上。秦纵被这一撞心肝脾肺都要撞出来了,腰间被阮肆腿箍紧,重量实实在在地贴在背上。两个人在路灯底下晃了个斜危,秦纵稳住身形,反手照阮肆屁股上一巴掌。 “嘛呢!”阮肆勒他脖颈,“我发现你现在无时无刻都想耍流氓,人壮胆也壮了是吧?” “谁耍流氓。”秦纵把他往上凑了凑,“怕你掉下去。” “啊,”阮肆说:“拍皮球呢?” 秦纵任劳任怨,说:“要是真有皮球的重要就好了。” “你刚说什么来着?”阮肆学舌,“追到我就让你嘿嘿嘿?” “你嘿啊。”秦纵说:“人就在你身下压着呢。” “我都快没耳听了。”阮肆顿了顿,“嘿嘿嘿。” 两个人迷之寂静了几步路,阮肆自己“卧槽”着笑起来,秦纵背着人,给了恳切的评语。 “妈的智障。” 阮肆今晚去的秦纵家,上楼都是秦纵背着上去的。换了鞋趴阳台上,拉了会儿铃铛,李沁阳就冒头了。 “妈,”阮肆说:“我今晚睡这了啊。” “世纪惊喜。”李沁阳抱肩,“正好我跟你爸过二人世界。” “你的良心都不会痛的吗妈妈?”阮肆沉痛地说。 李沁阳学着表情包摊手,把拖鞋踩得“啪嗒”,她无比自然地说:“我们仙女都是没有良心的呀。” 阮肆:“……” 晚上还没有吃饭,秦纵开火下面。阮肆浪进厨房,秦纵掌着锅,没回头,说:“帮我系围裙。” 阮肆手环在他腰间时突然说,“这画风不太对啊。” “是吗。”秦纵回首说,“谢谢亲爱哒——这样?” “啧,”阮肆说:“你中毒不轻了宝贝儿。” “别贴后边讲话。”秦纵磕鸡蛋,正经道:“gay里gay气的。” 阮肆长叹气,“小时候多可爱,现在连给里给气都知道了。” “别扯淡,”秦纵说:“烦死秦纵了这个大哭包!泥石流!发洪水……组织教育我们要讲真话。” “靠,”阮肆离开他背后,“记到现在。” “现在就哭给你看。”秦纵用筷子拨着面,“拿碗,吃饭。” 吃完饭按顺序由秦纵先去洗澡,阮肆照例刷碗。他洗半中央忽然听灯细微地响,眨眼间一片黑暗。卫生间里的水还没停,阮肆擦了手,摸到卫生间门口。 “家里手电筒在哪儿?” “床头柜上。”秦纵说,“要没热水了。” 阮肆找到手电筒,照到浴室毛玻璃上,“那你快点。” 里边水声半响,门突地被拉开一半。秦纵湿漉漉的手迅速握他手腕上,把人给拽进去。手电筒在陡然狭窄的空间里摇晃,滚掉在地上,照亮了光裸的腿部。 “快脱衣服,”秦纵说:“一会儿没热水了。” “嗯,”阮肆慢吞吞地抬手脱掉t恤,“挤一起洗是吧。你转过去,这么晾着我都害臊了。” “不是哪都摸过吗,还害臊个鬼。”秦纵弯腰把手电筒捡起来,“我给你照着?” “别,”阮肆快速脱掉裤子,“跟看脱衣秀有什么差别,关了。” 秦纵关了手电筒,抬手放置物架上。背过身等了一会儿,阮肆从后边伸臂过来,打开了水。他浇在热水里,长舒出一口气,就这么撑着一只手臂,气息穿过热水,细密地延伸在秦纵的后颈。 啊。 操。 面壁的秦纵头抵瓷砖,立刻感受到某处的变化,他就是不看也能想象到是什么情形。发贴在脑后,突然被阮肆的手指随意撩了撩,他听见阮肆的声音。 “头发还这么软,”阮肆垂下手,侧身按洗发露,“您这是面壁思过?” “是啊。”秦纵偏头,能看见模糊的影子。这个时候不需要眼睛,肌肤就能敏感地捕捉着阮肆的气息和味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能引起不同寻常的反应。 “啊。”阮肆洗头的时候忍不住轻抽气,挺直了脊梁。后背上一条条的青肿冲水火辣,烫得他烦躁,“妈的,赵云林有毒。” 秦纵自暴自弃地吹了声口哨,说:“先生,需要特殊服务吗。” “需要。”阮肆说:“搓背。” “编号007小秦为您服务。”秦纵转身给他搓背,道:“您能别乱晃吗,一会儿搓别地去了我也不知道。” “这么大片背都给了你,你还想往哪儿搓?”阮肆冲头,“把马桶隔浴室外边果然是明智,这转身都困难,两个壮汉。” “壮汉,”秦纵说:“腰以下要小费,你约不约?” “不约。”阮肆擦了眼睛,“别猝不及防地开黄腔。” “……”秦纵神奇地没再继续说话。 阮肆洗得飞快,他出来的时候水已经有些凉了,秦纵把人推出去,又合上门。 “我马上。”他说:“给你换的衣服在床上,让你看看成熟人的短裤是什么样儿。” “我就爱动画。”阮肆裹着浴巾光脚跑卧室,“洗你的澡!” 秦纵淋着水,靠着墙壁闷了会儿声。阮肆换了衣服直至洗完碗都没听见秦纵再讲话,他敲了毛玻璃,问道:“你洗车呢?” “嗯。”里边叹了声,“你走开。” “哦豁,”阮肆靠门边,“干什么呢秦纵。” “忙。”秦纵开大水,淡声:“你干嘛。” “给你讲点小故事助兴。”阮肆说:“这么黑你一个人闷里边不可描述,怎么想都有点心酸啊。” “谁……”秦纵滞了下声,“正经洗澡。” “那就更该讲个故事。”阮肆笑,“一天a起床洗澡,突然发现排水口出现了大量头发。他打开水冲洗,却发现水管似乎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好奇怪’他这么说,独居的男人没有伴侣,从未有过如此长的头发,仿佛整个头皮都被……” 门“嘭”地打开,秦纵扯了浴巾,罩头上就往过来走。 “还没讲完呢。”阮肆舔了下唇,“是不是很刺激?我……诶,干嘛?” 秦纵拉下浴巾,赤身裸体撑洗漱台上,把阮肆往镜子上压。 “欠干。”秦纵有点咬牙切齿,“能不能给人一点隐私空间,啊?” 阮肆贱气地反问:“谁欠干?” “哈。”秦纵颔首,“你棒极了。”他把阮肆直接抄腰扛起来,几步扔卧室床上,“妈的,来打一架吧!” 灯闪了闪,倏地大亮。 正面的阮肆:“……” 阮肆抬手遮眼,“靠!每日一辣,老子眼睛迟早要瞎!” “你一大老爷们。”秦纵扯过枕头砸他身上,“要点脸!” “哥的脸。”阮肆抱着枕头左右晃了下脑袋,“在这儿呢!你他妈先穿衣服行不行!” 秦纵扑身按他,阮肆隔着枕头挣扎。床上被褥乱成一团,他被秦纵扯住了脚踝,刚想“你”,秦纵猛地俯首,照他脸颊上响亮地啾了一口。 气喘吁吁的两个人十几秒大眼瞪小眼的寂静。 阮肆忽然摸了把自己的脸,怒道:“妈的!老子的圣地!小姑娘都没亲过呢!” 秦纵冷笑,“爽不爽?” “爽你一脸!”阮肆一枕头盖他脸上,“今晚上有你哭的时候!” 等战时停息,枕头都被砸开口,鹅毛飞了一地。被子拖地上,床单扯了一半。 秦纵已经套了短裤,横床上喘息,抬手推阮肆的腿,“重。” “你滚。”阮肆埋脸在床单里,“压死你算了。” “来。”秦纵大刺刺地嘲讽,“爬上来啊。”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阮肆撩起t恤,露出被捏出手印的腰,“你的良心都不会痛吗?我腰要断了。” “良心被狗吃了。”秦纵指了指肩膀,“牙印还在这儿呢。” “靠。”阮肆脚蹬他侧脸,“今晚要造反是吧。” “帅脸,”秦纵嘶声:“这么帅的脸你也舍得蹬?”他撑臂翻了个身,压阮肆背上。 阮肆“噗”一声差点吐血而亡。 “不想动了。”秦纵脸贴阮肆的后腰,“我要报仇。” “报你妹……日!”后腰上被咬得疼,阮肆被压在底下跟咸鱼似的扑腾了两下,“腰要废!善良小青年阮肆惨遭发小恶口撕咬……你自觉点行不行!还不松口!” “善良小青年,”秦纵松口,“那是我。” 阮肆趴着犯困,他说:“我最近是水逆吧?今天要命……”说到这他陡然撑身,“啊,忘记写作业了。” 秦纵压着人没动,眼睛往墙上瞟了一眼,“可喜可贺,已经两点了。” “噢。”阮肆又倒下去,“来不及了。” 秦纵被逗笑了,抖了半天,痒得阮肆也跟着笑。 “明天我会代表楼道观光团慰问你。”秦纵说:“热烈庆祝肆哥再创不写作业的记录。” “我特想打你。” “是的吧。”秦纵照他腰上又咬一口,“现在谁皮痒?识时务者为俊杰啊软软。” “妈的……”阮肆合眼,“老子阵亡了。” 第16章 回家 装死装到睡着的阮肆趴着身,侧着的脸被头发遮挡,露出一点耳尖。秦纵撑身看他,拨开他的头发,能看见他左耳的耳洞上插了黑色小细棒。 不娘炮。 帅呆了。 疑似痴汉的秦纵这么想着。然后他起身将灯关掉,把被子重新拉上床,再把阮肆移到归位的枕头上。阮肆夹抱着被子翻了个身,t恤后领露出烟头的烫痕,秦纵俯身轻吹了吹,轻柔地像是梦里一瞬而过的羽毛。 翌日又是个艳阳天。 阮肆昨晚落枕了,早上起来一直仰头捏着后颈,出门前秦纵还给帮捏了两下。 “喜闻乐见。”这人还幸灾乐祸,“天天睡顺时针,枕头都要睡脚上去了。” “我这是热爱自由,”阮肆拍开他的爪,“一张床休想困住我放飞的心。” “行,车给你。”秦纵跨后座,“飞吧。” 阮肆有气无力地蹬着车,说:“我想要飞得更高——” 车链“咔”地滑掉,车踏孤零零地飞转,车身在呐喊中纹丝不动。秦纵伸长腿,随意地撑着车,听阮肆还在空踏着板慷慨激昂地唱着:“狂风一样舞蹈!” 后座上吸豆浆的秦纵:“……” “醒醒,”秦纵用头撞他背,“掉链了朋友!” “修修修!”阮肆扶腰,“这习惯改改行不行!老腰迟早要被你给撞折了。” “真折了就负责。”秦纵撑着车,看他蹲下去转踏板,“下午放学推铺子去上点油吧。” “嗯……”阮肆重新啮合上链条,“下午再说。”他上车了才继续说,“下午还有夏婧呢。” “行吧。”秦纵过垃圾桶的时候把豆浆杯扔了,“我都忘了还有夏婧。” 实际上阮肆也给忘了,他昨天走的时候给夏婧打了个招呼,不过看样子夏婧已经被吓着了。 “考虑考虑买个手机吧。”秦纵说:“马上暑假,我去打个工。” “就住一块。”阮肆转着车把,“买手机半夜打游戏?” “让你安个app写文用。”秦纵叹息,“我想了一晚上,你总不能一直靠笔写。手机方便。”他顿了顿,“联系夏婧也方便。” “行吧。”阮肆外套逆风,被秦纵按在腰侧,“倒没什么需要联系的……天天见夏婧。” 说到这里他有些迟疑,却没再继续说下去。阮肆和夏婧相处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奇怪,不见不会想念,见面也不会激动,他的心态似乎还是和没在一起前一样——觉得夏婧挺可爱,然后没了。 是啊,夏婧真挺可爱。 为什么就没然后的感觉了? “在想什么。”秦纵探手稳住车把,笑道:“哇靠我后座这青年真是帅呆了,好遗憾不能回头多看几眼,只能想了,是不是?” “哇靠。”阮肆笑,“烦不烦啊这么自恋。” “你烦吗,”秦纵下巴压他肩膀,“烦吗?” “我……” “烦死了!”后边的车铃大作,孔家宝呼哧呼哧地蹬着车,“妈的我追了一路,你俩硬是没人回头!还他妈在这腻歪,喔,‘烦吗’,‘不烦最爱你了啾啾’。”孔家宝边喘边愤怒,“你俩言情剧上身是吧?” 秦纵抬腿踹孔家宝车杠,“靠。” 孔家宝稳着车,笑不停,“我就等着这机会呢,怎么样?特不爽是吧弟弟?诶我说真的,你这么黏他不烦啊?我天天坐后边看他后脑勺都看烦了。” “你有没有点审美。”阮肆抬手撸了把自己的后脑勺,“这么有型的后脑勺,看一万年都不会腻!” “你跟我换。”孔家宝说:“盯一万年试试。” “你的我盯一天就烦。”阮肆说。 “阮肆你这个渣男!”孔家宝把兜里的糖袋砸过去,“老子的少男心碎了。” 秦纵抬手接了糖袋,拆开看都是薄荷糖,他吹了个口哨,剥了一颗丢嘴里。两辆自行车并行,三个人吐槽了一路。 赵云林请假了,鼻梁骨虽然没有断,但是软骨骨折了,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说的,竟然没找阮肆。不过纵然没人告学校,卫生间的动静也瞒不过去,楼道里监控被黄佳丽调出来,一大早就去教室拎了几个嫌疑人到办公室。 “什么事,什么事能让你跟人动手?都是同学,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呢阮肆!”黄佳丽恨铁不成钢,“你一言不合就动手啊?这什么脾气,平时也没见那么大火气!他干什么了,啊?” “闹着玩。”阮肆态度诚恳,非常配合,“赵鼻……咳,赵云林跟我是小学同学初中同学高中同学,熟得很。” 孔家宝想笑,看着他一脸真诚地说“熟得很”三个字的时候,边上几个虎躯一震,都记着他那句“这事没完”。 “闹得玩?闹得玩把拖把都打折了?”黄佳丽点着桌面上的清单,“毁坏公物要赔偿,你们几个没事这么闹着玩?还有你,笑什么笑了老半天了,不说你你还来劲了?孔家宝,态度端正!” “诶,端正,端正。”孔家宝立正,“我诚恳地向您交代我的错误,我真切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不应该……噗。”阮肆踩他一脚,他生生改口,“……没阻拦他们玩……” 走廊里有监控,卫生间里没有。门一关上,办公处也不知道里边到底是谁动了手。赵云林请的病假,但公物损坏严重,必须记过警告,一人一份检讨不能少,周一升旗还要点名批评。 “这小子不吭声,我反倒觉得还要搞事。”孔家宝写检讨的时候叼着笔,“你说他这是示好吗?” “他要有这心,也不会次次都被打出鼻血。”阮肆奋笔疾书,一张纸都不够他抒发。 “就怕他背地里搞事。”孔家宝抽空还要吐槽一声,“这小子是搞事体质。” “不怕他。”阮肆点了点笔尖,“就是一直搞下去太烦人了。他还住黎凝家那栋楼?” “早搬家了。”孔家宝绞尽脑汁地在“对不起”三个字上下功夫,“初中那会儿就搬了,他现在住的那块和一熟人挺近。” “熟人?”阮肆抬头,“谁啊。” “八班陈麟。”孔家宝说:“社会你麟哥,人狠话不多,去年斗牛赛,场场小动作——你不会也给忘了吧?人家就是和你打的。” 阮肆笔尖一顿,“噢。” “怎么,记得?”孔家宝靠椅子上往后窗扬了扬下巴,“就咱们斜对门,靠后门天天能见。” “当然记得。”阮肆迅速结束掉最后一段,合上笔盖转在指间,“社会你麟哥……头发剃得特野的那个,打球挺厉害。” “不厉害也不会找你。”孔家宝还在坑坑巴巴地写,“今年没怎么见了,听说在外边夜店里混着呢,赵云林估计是跟他了。昨天咱们把赵云林揍爽了,陈麟要觉得没面子,这几天就该来找人了。” “来吧。”阮肆说:“今年一直没打过招呼。” 下午放学,阮肆出教室时正逢秦纵下楼,两人一块下台阶。那裹在修身运动裤里的腿一并迈出去,惹得阮肆在心里吹起了口哨。 长。 都他妈的好长。 还这么帅。 “你怎么不弯腰贴着看。”秦纵抄着裤兜伸直腿,“天生丽质难自弃啊。” “得了吧,”阮肆用腿撞开他的,“哥这才是大长腿,你那小短腿不够看。” “软软同学。”秦纵说:“你现在特喜欢攻击我,是感受到压力了吗?还是潜意识里怕了?” “怕死了。”阮肆笑,“满不满意?” “差点意思。”秦纵抬手转着篮球,校服袖口的蓝玫瑰随着动作隐约可见,“不满意,重来。” “你以为是切歌呢?”阮肆拍了球转到自己手上,“真的好怕怕,纵哥你慢点长,吓死人了。” “卧槽。”秦纵肩头撞他,“这他妈是约战的语气吧。” “是吧。”阮肆笑出声,“我也觉得这语气特贱,听一次想打一次。” “啊,”秦纵看他,“动手吧,我给数着数。” “靠。”阮肆把球砸还给秦纵,“这么帅的脸……” “我当然舍不得。”秦纵接住球,“怎么说也不能打脸——腰上还疼不疼?” 阮肆给他比划出小拇指,“我都没敢当人面换球衣,照镜子一瞅,你啃的跟那什么似的。” “往哪想呢?正经的椭圆印。”秦纵拍了拍自己肩头,“谁啃得像豁牙?” 阮肆呲牙,“老子整齐着呢。” 两个人才到车棚前,就看见夏婧往过来。秦纵把车钥匙在手指上晃了一圈,说:“你载她回去,我坐孔家宝的自行车。” “孔家宝那车有坐的地吗?”阮肆拍着后座,“咱们一起走。” “小短腿累得慌。”秦纵把钥匙扔给他,“我搭个顺风车就回去了。” “不是,”阮肆皱眉,“为什么就是不一块?” 秦纵面向他往后倒退,抬手对夏婧遥遥比划了个招呼,“一米七八的灯泡,你不嫌亮,我还嫌腻。就这么着吧,晚上回去敲铃,打个招呼。” 阮肆咬着舌尖,看秦纵退出车棚,转身往外走。夏婧到身边他都没动作,只有点难以形容的滋味。 “我送你回家。”他说。 眼睛却只看着秦纵的背影。 第17章 陈麟 秦纵去了趟乐器行,给萨克斯买清洁条。他才推开门,就遇着一个钢寸头往外走,两个人身高相当,在玻璃门前擦肩。 “等一下。”对方忽然侧身,露出脖颈侧面的缩写纹身,盯着秦纵问道,“秦……纵?” 秦纵回首,看到这人的正面就已经想起这是谁了,这样张扬的钢寸头全二中只有一个人。 “陈麟。”秦纵说,“有事?” 陈麟做了个夸张的摊手,“好运气,我心里正想着人,咱们就在这遇见了。”说着他偏头露笑,目光却沉郁阴厉,“虽然我想的是阮肆——不过我遇见你也没差。有空吧?我请你喝一杯。” “不了。”秦纵看见玻璃门被人用脚抵住了,他在陈麟的目光中微笑,“这么久没打招呼,我请你。” 路灯一起,广场四下都是大排档。清一色的啤酒瓶排满油腻的桌面,都还没开盖。陈麟坐对面吹着口哨挨个数过去,笑了笑。 “大方。”他弹了下瓶口,“这是贿赂我呢?” “贿赂。”秦纵念着这两字,“就这意思。” “不论这事想怎么解决,总得让阮肆出来露个面吧?”陈麟对着瓶口撬开盖,对秦纵举了举瓶,“你俩现在换位置了?他还没孬到不敢见我的地步吧。” “赵云林在家吗?”秦纵单刀直入,“如果他够胆,我也想登门拜访,商量一下他想怎么解决。” “能怎么解决。”陈麟说,“鼻梁不能白折。阮肆先后打过他不少次吧,怎么说也得让他痛快一下才能算过。” “他要是有这个本事。”秦纵笑,“也找不到你。” “所以。”陈麟一口气灌了一半,对秦纵仰头,“让阮肆跟我干一架。面子总是要找回来的,赵云林现在跟着我,这会儿学校传得不大好听,我也没面子。我们在外边混的……啧,你懂得吧?”他目光有点轻蔑,“你一直挺乖的。” “那是顶头上司管得严。”秦纵说,“乖点让人省心。” “你这么听他的话?”陈麟调整了下坐姿,抬指点了点秦纵,“我记得你。去年斗牛我撞了阮肆,你上场没少给我肘子。你小子装得挺乖,实际下黑手比我还狠。你跟着阮肆干嘛?他就只能在学校里玩玩,出来还能真当声肆哥?社会可不这么好混的。” 地方小,夜店也就那么几家。陈麟混得那一家名声大,高中里都传他们在里边吸大麻。这种事传得越凶,陈麟就越把自己当成“社会人”,以至于他看学生都是一种自我满足的俯视,似乎高人一等,产生出自己已经混成了黑老大的错觉。秦纵不想给陈麟任何机会靠近阮肆,事情纠缠到这里就可以了,按照这人的尿性不找回所谓的“面子”,就会一直纠缠不休。 谁他妈要混社会? 孩子中二老不好,多半是傻的,打一顿就行了。 秦纵这么想着,继而开了瓶啤酒,和陈麟碰了下。 “混社会再说。”他仰头灌下酒,“但赵云林是我打的。如果你一定要管这事,那就不用绕远了,我在这。” “你打的?”陈麟伏上桌面,“你有这个胆子么。” “谁知道。”秦纵笑了。 话音方落,那空酒瓶照陈麟头上“嘭”地一声爆开,碎片飞溅。陈麟被这突如其来地袭击给砸懵了,他头上的血顺着额角往下滑,他甚至擦了一把才回过神。 “我,操,你,妈!” 陈麟抄起酒瓶,猛地扑翻塑料桌,带翻了椅子。 阮肆还在拉铃,李沁阳在卫生间贴面膜,说:“还没回来吧,不然听着音早该出来了。” “嗯。”阮肆撑栏杆上,“他不回来他干嘛去。” “这得问你啊。”李沁阳奇怪地看他,“你俩一直一块回家,今天自个回来就没什么原因?” “原因……”阮肆兴致缺缺,“不知道什么原因。” 不知道什么原因。 总觉得特没劲。夏婧坐后座抱他腰的时候,他竟然有几秒钟想站起来。车比以往轻,却没比以往快多少。他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应该挺喜欢夏婧的。 应该。 “靠。”阮肆在纸上胡乱画圈,“这都几点了!” “九点。”阮城正夹着书从门口过,“你挺焦急啊小同学,题不会做?” “写完了。”阮肆盖上稿纸,“爸,秦叔这个月来看秦纵吗?” “没提。”阮城架上眼镜,“你秦叔最近生意忙,估计得暑假才能见。” 舒馨也外出带团,没人要见秦纵——那他去哪了? 阮肆靠椅背上,转着笔盯着时钟。分钟“咔嗒”地定在6上,他倏地起身,外套也没穿,套上鞋,说了声“出门转转”,就下楼了。 外边不冷,小区路灯亮了一路。阮肆在楼底下站了会儿,没等到人,就顺着道往外走,直直走出小区门,上了林道,也没见秦纵人影。 阮肆在林道尽头的便利店买了瓶水,就坐在路灯底下的长椅上。原本还有散步的人家来来往往,十点一过,林道渐渐空旷。靠近草丛蚊子多,围着阮肆绕,他也懒得再拍,就搭着手在椅背,仰头看模糊的星星。 不知道多久,头顶的星星都数完了,边上才坐下一人。 一身酒味。 头发湿漉漉,应该是在水龙头底下随便冲的。运动服外套被踩得都是肮印,t恤露出的手臂上有抓痕。 秦纵伸手去拿水,阮肆面无表情地抬高,拎在手上晃,“想要水?先说谁动你了。” “社会。”秦纵舌尖顶了下唇角,感觉到疼痛,“走了一路,快渴死了。” “别给我抖机灵。”阮肆抬手扳正他的脸,“谁动你了。别给我扯淡秦纵,我他妈比谁都了解你,你要说谎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秦纵眼半垂,被拳头擦红的眼角跟要哭了似的,他放低声音,“捏得怪疼的。” 水丢他怀里,阮肆站起身,看样子要立刻撸袖子干架。秦纵开了盖,瞟他一眼。 “领导疼我,给个面子坐下来行不行?”秦纵仰头喝水,鼓着腮帮示意自己得抬头看阮肆。 “你卖个蛋的萌。”阮肆一脚跺垃圾桶上,“是不是赵云林?” “他在医院呢。”秦纵把空水瓶拧成麻花,抛进垃圾桶,“就是跟陈麟碰上了,我先动的手,他也没讨着便宜,这事就算过去了。” “去他妈的过去了。”阮肆咬牙,“没完!”他怒极,照秦纵脸上狠狠摸了个遍,“这脸他也敢碰?就他那倭瓜样!操!” “操。”秦纵笑,“那你把他打成倭瓜吗?马上挨着期末,咱们考完试再找人算账行不行?” 阮肆胸口起伏,秦纵靠椅背上。 “软软。”他摊手,“抱我回家行不行,这林道太他妈的长了。” “抱。”阮肆拽过他外套,挂肩上,拉起人,两个人跌撞地挤一块,“抱你个头,站直自己走!” “嘶。”秦纵挂他肩膀上,“你在再戳?你再戳!” 阮肆照他腰上就两下,秦纵扒着人狠声道,“妈的,我哭给你看!” “哭,”阮肆冷笑,“今天你要是哭不出来,我就再打你一次。” “卧槽。”秦纵红着眼和他对视。 两分钟后,阮肆忍无可忍地一把推开秦纵的脸,“憋回去!别哭!” “别推脸。”秦纵说,“好疼。” “去我家,让爸给你擦点药。”阮肆照他背上拍了一把,“你粘糕吧?啊,别腻歪,汗糊你一脸。” 秦纵埋头在他肩上一顿蹭,“今晚我回家,不然让沁姨见着了得给我妈说。马上就分别了,我黏一下不行?你不也挺黏,专门等我啊。” “你脸比月亮大。”阮肆说,“谁他妈等你了,老子欣赏月色,抒发澎湃的恋爱欣喜。” “我说怎么一股酸臭。”秦纵离身,“你干嘛了?这么兴致。” “壁咚夏婧了。”阮肆拉正衣服,“亲……” 秦纵踢飞石子。 “亲密地告别了。”阮肆看他,“你发什么脾气。” “没啊。”秦纵扯了下嘴角,“还以为你禽兽了呢。” “哥这是清纯小恋曲。”阮肆抬腿撞了撞秦纵的腿,“滚蛋吧。” “得令。”秦纵在楼下站直,忽地笑道,“晚安。” “退下吧。”阮肆把外套扔他身上,“明天见。” 晚上冲完澡,秦纵擦着头发拨了电话。嘟声响了一会儿,才被人接起来。 “秦纵。”秦跃那头还在应酬,他似乎找了个僻静处,问:“什么事?” “爸。”秦纵对着镜子,拇指缓缓擦过唇角的疼痛,语气平静道,“这个周末一块打个桌球?” “行啊。”秦跃挺高兴,“难得你主动约爸爸。” “那就这么着。”秦纵笑了笑,“您注意点身体,结束了早点睡。” “好的。”秦跃又等了一会儿,分外珍惜和儿子通话的时间,周到地说:“周六早上我过去接你。早睡。” 秦纵挂了电话,擦着头发倒在床上。 这事过去了? 当然还没完。 上回阮肆换过的t恤还在,他侧头看了会儿,察觉自己起了变化,翻身压在被子上,闷着头长叹一口气。 这到底是气血方刚……还是痴呀嘛痴汉? 秦纵趴着身就打算这么睡,阳台上铃铛突然响了。他翻身下床,套了件宽大的t恤,拉开门。 “不睡觉?”秦纵靠门边,“不都晚安了吗。” “你就这么睡?”阮肆抱着家庭医药箱,爬上栏杆。 “站着!”秦纵陡然直身,“别跳,别跳!有一米……” 阮肆已经蹬着栏杆猛地跳他这边,一米距离虽然不宽,但栏杆窄,没点本事容易滑脚。阮肆一个跳跃踩了栏杆半边,保持着平衡。 “天空一声巨响,老子闪亮登……靠!”阮肆话还没完,秦纵就抱着腿把人直接扛上肩,快步扔床上,“你脑子打铁了是吧?” “还他妈有铁锈呢。”阮肆盘腿坐起身,说,“过来,擦点药。”秦纵趴边上,阮肆脚踩他腰,“起来。” “累。”秦纵不动,“没什么事……你他妈是来夜袭的吧!” t恤后摆被直接撩起来,阮肆蹬他一脚让他老实点,就直接跨坐在他腿上,拆了包医用棉签。 “你知道这特像什么吗?”秦纵问。 “说人话。”阮肆倒了点碘酒。 “……算了。”秦纵直接把上衣脱掉,趴着身说,“往上坐点。” “闭嘴。”阮肆照他屁股上一巴掌,“老实趴你的。” 秦纵没再开口。 因为这滋味实在太煎熬了。 第18章 突击 “你跟他是在用酒瓶互锤吧?”阮肆俯身给秦纵手臂擦药,上边刮痕红肿,就算洗完了澡,也还带着点酒味。 “一桌酒,不能白请。”秦纵闷着脸,“我就喝了半瓶。” “就你那一杯倒的量,喝半瓶已经是给他脸了。”阮肆说着问他,“还清醒着没有?我是谁?” “我领导。”秦纵说,“长腿哥,软认床。” “请念‘择席’。”阮肆说,“你不觉得这名字特酷吗。” “啊,”秦纵笑,“酷,含义更酷。你到底是有多舍不得你那床?” “没多舍不得。”阮肆换了根棉签,“也就离了它睡不着吧。” “我怎么不信。”秦纵抬头,被他一巴掌拍在后脑勺又给按下去,埋在枕头里说,“你也没少睡我这张床,还都睡得挺熟。” “你这张跟我那张一样。”阮肆说,“睡了多少年了,你枕头换什么芯我都知道。别说你的床。”他合上医药箱,压了压底下的秦纵,“你换什么短裤我也知道。” “大半夜就不要说这种话了。”秦纵撑身回头,“怪瘆人的,痴汉啊。” “痴谁也不会痴你。”阮肆起身,把箱子扣上,“睡你的觉吧。” 秦纵一把拽住他裤边,差点给阮肆把裤子扯下来。 “我靠。”阮肆短裤边都露出来了,他说,“你这是干嘛?” “从门走。”秦纵说,“你还想从阳台跳回去?” “不走寻常路。”阮肆拍开他的手,“别扯,最近就剩这么一条裤子了。” “那要不就睡这。”秦纵不松手,“明早正好叫我起床。” “我是你的闹钟吗?”阮肆说,“你给发工资吗?” “发。”秦纵拉着他裤边晃了晃,“现在就发。” “行吧,”阮肆抱肩,“我看给多少。” 秦纵嗲声:“么么哒。” 阮肆:“……” “松手!”阮肆愤怒道,“谁要你么么哒!不睡!走!欺骗我感情!” 秦纵和陈麟干架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学校,虽然多传是他被打,而不是打人,但他先发制人,抄酒瓶砸了陈麟这事还真吓唬住了一群人。 秦纵进教室地时候还没敲铃,他打讲台上过,底下倏地寂静。孔家钰战战栗栗地靠他桌边,推着厚眼镜,吃惊道,“你把陈麟打了?” “没有。”秦纵把书搁桌子上,笑了笑,“是被陈麟打了。” 他把“被”字念得很重。 周围传来轻轻地嘘声,秦纵也不转目光,指尖的雀跃地掠过一排笔,挑出一只纯黑刻字的,开始上课。 “秦纵被打了?”孔家宝捶桌,“操他奶奶的,敢动咱弟弟,放学掏他!” “掏个鬼。”阮肆说,“今早就没见着人,应该是被秦纵打得不轻。” “可人都传是秦纵被打了。”孔家宝不甘心,“给陈麟长了不少面子,连带着赵云林那事的气都出完了。” “这不正顺了他的意思。”阮肆靠椅背上,“陈麟就是要个面子,他哪管赵云林的死活。” “那这事就这么过了?”孔家宝说,“操蛋的,从头到尾都是他们先招的事,到头还是咱们吃亏。” “吃亏?”阮肆笑出声,“没这么便宜的事。人还在学校里,就想着混社会,以为演古惑仔呢?摸了秦纵的脸,还得问问我愿不愿意。” “你说这话的时候。”孔家宝撑脸,“能把您那霸道总裁般邪魅的表情收一下吗?看着特欠揍。” “那你揍。”阮肆更“邪魅”地笑了笑,“试试。” “卧槽。”孔家宝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分明是阴笑。” 中午秦纵没跟孔家钰一块去食堂,他出了校,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直到临近上课才回来。孔家钰给他带了面包,秦纵在座位上迅速解决了午饭。 “去哪儿了啊?”孔家钰埋在书本里,“肆哥还来问你了。” “来了?”秦纵抬眸,“你怎么回的。” “我说你出校办事去了。”孔家钰笔在题上画了个圈,草稿纸垒了一厚沓,“他想着你应该去乐器行了,就没多问。” “嗯。”秦纵手抄裤兜里,指尖摩挲着烟盒,“就是去乐器行。” 孔家钰算完题就把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又赶在上课前问了几道题,就算过去了。 周六秦跃开车来接秦纵,照例给秦纵带了堆零食,似乎还一直没有反应过来,他儿子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小孩子了。秦纵扫了一眼,都是些甜的,阮肆爱吃。 “今天心情挺好啊。”秦跃打着方向盘时侧看他一眼,“学校里遇着什么好事了?” “没什么事,天气好。”秦纵今天戴了棒球帽,把头发撩扣上去,显得十分利落。 “要真有什么事,跟爸爸说说也没什么。”秦跃笑了笑,“像谈个小对象这种……肆儿是不是处了一个?” “嗯。”秦纵手指叩在车窗,“你看见了?” “刚才人才走。”秦跃看他一眼,“小姑娘挺漂亮的,你就没找一个?” “我不急。”秦纵说,“也没时间。” 秦跃乐呵了半天,“也是,上了高中感觉紧张了?也别把自己压得太紧。最近钢琴练得怎么样了?” 秦纵没吭声。 秦跃察觉到他情绪变化,顿了顿,斟酌地说:“你妈吧……刀子嘴豆腐心。钢琴是她这辈子的执念,你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她就计划着引导你、感染你。有时候话说得不好听,心里其实也不好受。你是她心头肉,她是期望加持,不愿意半途而废。” “我知道。”秦纵望着倒映的街景,树影打乱了他映在车窗上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的目光,只能听见他说,“我明白。” 车里有一瞬的寂静,气氛不知何时变得凝固,停滞的尴尬有几秒反复。 “还是去俱乐部吧。”秦跃看着红绿灯,像是没察觉,“老地方打球。” “嗯。”秦纵回答。 两个人岔开了话题,各自如常。到了俱乐部,上三楼老地方。这里打灯讲究,地方干净,放着舒缓的音乐。秦跃挑了个靠里边的桌,却没带秦纵打斯诺克,而是玩的中国八球。开球照例是秦跃,他以前是特种兵出身,近几年混在商场应酬里,身材也没过度走样,看得出是定期锻炼。 秦纵的台球是秦跃一手教的,从架杆手势到撞球姿势都和秦跃如出一辙。他仿佛在某种程度上真的成为了秦跃和舒馨的结合体——拥有秦跃的形貌体格,舒馨的技艺偏好,然而遗憾的是,他似乎对此并没有多么喜悦。 他不喜欢成为“谁”,他要做的是秦纵。 中途休息时秦纵脱了外套去卫生间,秦跃在挂衣架边抽烟,目光瞟见他外套口袋露出的烟盒。原本只是扫了一眼,却因为某些缘故渐渐拧起眉。 秦纵回来再开球的时候,秦跃把烟在烟灰缸里碾灭,问了句,“最近交新朋友了?” “新朋友挺多的。”秦纵俯身专注在球上。 “那挺好的。”秦跃撑着台球案盯着他,“不过还在学校里,朋友圈别扩得太宽,出了范围事多人烦。新朋友混哪儿的?” “又不是混社会。”秦纵笑了笑,“就是在烈焰打工的。人挺仗义,特实在。” “仗义不是有肆儿吗。”秦跃拍了拍他后肩,“别交了新朋友忘了老发小,没事多和肆儿一起……你妈这段时间不在家,爷爷那边虽然远,但老人心里惦记着你,多多少少要问几句。你在学校里没什么事吧?” “没有。”秦纵一杆入球,干净利索。 “漂亮。”秦跃赞了一声,就没再提这事。 晚上秦纵回家,换衣服的时候摸了下外套口袋。 烟果然没有了。 次日要给黎凝过生日,秦纵和阮肆到她家时,孔家宝就将两人拽进卫生间里。 “干嘛。”阮肆拽回t恤,早上才凹好的造型这会儿也不能乱,他对着镜子问,“你要在这对着我俩彩排一下表白?” “滚犊子。”孔家宝鄙视,“就你还想听我的肺腑感言?我只说给黎凝听。陈麟昨天进去了你知道吗?” “进去了?”阮肆一怔,“哪儿去了?” “局子里啊。”孔家宝搓着手,“说是因为携带大麻烟,在烈焰里当场给逮着了。他还真敢干,查他之前还堵过人家初中生进行勒索,威胁人家拿了几千块。不过最严重的还是大麻烟,有人举报他往学校里也卖过。” “啊,”阮肆笑了,“这突击检查来得真是……你从哪儿听的?” “学校贴吧微博都刷爆了。”孔家宝说,“你知道他那脾气,剃头纹身旷课打架,政教处一直想把他弄出去,这次是正撞枪口上了。” “不是,”阮肆奇怪地回头,“他缺钱吗?至于趟这水。” “缺吧。”孔家宝掏出手机划了几下,“贴吧里有人说他还养了个自发的小乐队,花销都是他出。他玩吉他这事他爸一直没同意,没钱就铤而走险。啧,原来也是个为理想献身走上歪路的小青年。” 阮肆没理孔家宝的感慨,因为秦纵从后边靠过来,挤着他在洗手池边,对镜子说,“你站得近,给开个水?” “怎么不直接让我给洗啊。”阮肆开了水。 秦纵从后边绕过手,笑道,“那赶紧,抓紧时间。” “靠。”孔家宝在边上哆嗦,“这姿势跟泰坦尼克号似的,黏不死你俩!” “泰坦尼克号。”阮肆展开双臂,“这才是正确姿势。” “神经病。”孔家宝骂道。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一只表里如一的傻白甜纵。 第19章 生日 黎凝请的人不多,都是老相识,绕餐桌一圈正好不多不少。准备的是火锅,肉卷菜蔬水果凉菜摆满了桌面,辅佐的是凉茶和橙汁,大家全凭自己喜好选择。持续涮肉的痛快劲一上来,气氛想不热烈都难。 秦纵开了罐凉茶,听人闲聊。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隔间里的钢琴,知道黎凝这些年一直没间断练习。 “宝宝打算什么时候开口,”秦纵问,“散了之后?” “原本定在吹蜡烛的时候。”阮肆说,“又担心黎凝尴尬,就改到了散场。” “请示领导。”秦纵笑,“我们到时候站哪儿?” “二十米之外,孔家宝的安全范围。”阮肆看他,“要真成了,黄金孤狼组织可就得托付给你了。” “那真是寂寞。”秦纵看夏婧在阮肆另一边,偏头对阮肆道,“今晚要送夏婧吗?” “当然得送。”阮肆说,“前几天事多,一直没怎么和她说上话,今天怎么说也得送到她家楼下。” “拜托你把持住。”秦纵说。 “正经人。”阮肆看他,认真地说,“我对姑娘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吗?” “没干过。”秦纵叹气,“都干在我身上了。” 阮肆被橙汁给呛着,“你这小火车开得越来越奔放了。” “一般一般。”秦纵给他抽了纸巾,“那我在哪儿等?” “不等了。”阮肆折上纸巾,“一块走。” “不想一块走。”秦纵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不想一块走,”阮肆指了指肩膀,“那我背着你回去吗?” “路灯够亮了。”秦纵说,“就不需要再来个灯泡了吧?我先回,体贴你澎湃的恋爱欣喜。” “不行。”阮肆记着陈麟那事,就怕离了人,回去一看他又跟人干了一架,“我谢谢你体贴,但今晚不需要。” “非得秀给我看?”秦纵低头对他露了点委屈,“单身狗也有尊严。” “这么说吧。”阮肆说,“我送她回了家,自个再往回走,路上独自遇着什么变态杀人狂,你可靠的发小就跟你生死永别了。” “等等。”秦纵说,“咱家跟她家就隔了两栋楼,五分钟的路程,你绕个弯我趴阳台上都能看得见。” “啊,”阮肆自己先笑出来,“就五分钟怎么地吧。”说完又“啧”地坐直身,“你是不是经常趴阳台上看我?摸得挺熟啊。” “可不是。”秦纵轻弹了下空罐,“时刻操心变态杀人狂会尾随我可靠的发小,能不趴着看吗。” “慌。”阮肆抱肩,“偷窥我多少次了?” “也就百十来次吧。”秦纵谦虚道,“不多,挺克制的。” 阮肆:“……” 孔家宝把字条背了很多遍,等唱生日歌的时候还是虚得慌。他顺着胸口对阮肆嘱咐,“一会儿我要不行了,你记得把我背回去。” “就那几句话。”阮肆说,“来,背一遍给我听听。” “黎凝。”孔家宝咽了咽唾液,端着广播腔抑扬顿挫地说,“我,一位深深迷恋你的少年,在今夜唐突而来,只为……” “这谁写的词?”阮肆乐不可支,“这词真是……你就这么对黎凝说?” “嗯啊。”孔家宝擦汗,“背了老半天了。这词是我写的,倾注了我的全部爱意,是不是特真诚,特动人。” “特缺心眼。”阮肆说,“一会儿别磕巴。” 孔家宝深呼气,“我感觉我期末考都没这么紧张过。” 他喜欢黎凝不是秘密,但真要他正经地表达出来,胖子还是挺虚。吃蛋糕时还惦记着小纸条,巴不得阮肆给他贴胸口,到时候一磕巴还能瞅两眼。 “我蹲哪儿好?”出去的时候秦纵绕路灯转了一圈,“这都亮的跟白天似的。” “跟哥蹲一块。”阮肆说。 晚上有风,夏婧穿着条连衣裙,抱肩站一遍看着有些冷。阮肆把外套递过去,夏婧穿上时闻着点洗衣液的香味。 “好香。”夏婧抱着袖子,“你们男生也用薰衣草味啊。” “我妈爱用。”阮肆顿了顿,“秦纵也爱用。” 秦纵靠路灯下边,摸出颗薄荷糖,先递给夏婧。夏婧接过去礼貌地道谢,阮肆对秦纵吹了声口哨,摊开手招了招。 “没了。”秦纵说,“留一颗给孔家宝。” “看得清吗?”阮肆把手臂挂在他肩头,跟他一块往楼前看,“不喊灯怪黑的。” “黑点他不紧张。”秦纵偏头,“你压得好重。” 阮肆也偏头,“就一条胳膊……你这一股薄荷味。” “刚咽下去。”秦纵说,“没你的了。” 阮肆这么近在咫尺的看秦纵,那乌黑的眼里含星带笑,薄荷味一直绕。嘴唇应该是才舔过,看着颜色很好。 “行吧。”阮肆放下胳膊,神使鬼差地别开眼,一个劲地往楼前望。 颜色很好。 特别好。 好得让人想……咳。 阮肆忽然有点难以名状地心虚,还好秦纵只靠着灯没再回头。阮肆觉得哪里热,他摸了把后颈,发现自己在刚才短暂地观察中出了些汗。 孔家宝跟黎凝站楼底下足足说了半个小时,带着被蚊子叮出的胞,一脸失魂落魄地过来。不等阮肆开口,他先摸了把汗,定定地把三个人扫视一遍,沉重地说,“同志们……” “老班长。”阮肆接道。 “我失败了。”孔家宝掩面往阮肆肩头拱,“黎凝说明年要考试,毕业再回复我。你说这是答应吗,啊?我怎么办,我还能继续追她吗!” “看你这劲头。”阮肆说,“不怎么伤心啊。” “谁说我不伤心啊?”孔家宝抬脸愤怒道,“我的心已经碎了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阮肆回答,“那这还是有点戏。” “万一她中途被别人追跑了怎么办?”孔家宝忧伤地捏着腰上的救生圈,“二中帅哥还是挺多的。” “最帅的都站在这了。”阮肆笑,“别的更没希望了。” “黎凝说要备考,那就是真备考。”夏婧安慰道,“赶着高二,不敢分心也是正常。” “我明白。我就是,”孔家宝捂心,“还是难过得不能自己。” “早备着了。”秦纵抛了颗糖给他。 孔家宝接了糖,道,“敢情你们都觉得我不会成功啊?还就用糖来治愈我,太敷衍了。” “分明是准备留着给你庆贺的。”阮肆拍他肩头,哄道,“回去睡一觉,明天还是照旧。” “不能照旧了。”孔家宝叹气,“心伤难调整。” “这太好办了。”夏婧跃跃欲试,“我给你送两本高考数学题,做完之后保证你脱胎换骨,如获新生。” 孔家宝悲伤道,“……你怎么这么残忍啊小姑娘!” 孔家宝伤心欲绝地回家了,阮肆送了夏婧回去。到单元门前时,夏婧转头对阮肆说了声谢谢。 气氛挺好。 阮肆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秦纵,对夏婧说,“上去吧。” 夏婧没走,她似乎有话要说,抱着阮肆的外套欲言又止。 “嗯?”阮肆撑着膝弯腰看她,“怎么了?” 夏婧被这个角度击中,红脸退了一步。 阮肆垂头笑,刚准备说点符合气氛的话,就听夏婧鼓足勇气,大声道,“我、我们分手吧!” 阮肆:“……” 他说:“等等……” “我觉得孔家宝说得对。”夏婧胸口怦怦直跳,她抱紧外套,表情纠结,“我觉得你不太缺女朋友。” “我不缺女朋友?”阮肆说,“谁给你……” “我爸爸也觉得你不太缺。”夏婧把外套送回阮肆怀里,“我其实上星期就想说了……我挺喜欢你的……但我总觉得……”她踌躇道,“我老像个电灯泡。” “哈?”阮肆一脸莫名,“你爸爸也觉得?” “就是这样。”夏婧一个深鞠躬,飞快道,“对不起!希望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阮肆:“……” “我长了一脸不缺女朋友的样子吗?”阮肆对镜子说。 “没有。”秦纵刷着牙。 “所以?”阮肆撑着洗手池,依然在左右打量自己,“所以怎么就突然分手了?” 秦纵漱口,扯了毛巾,“可喜可贺,黄金孤狼成员大团聚。” “没理由对不对?”阮肆拧眉。 “我说对也没用。”秦纵对着镜子抬头,正擦着后颈,阮肆忽然挤着他贴在墙上。 “我说认真的。”阮肆撑了一只胳膊,靠近说,“这脸不帅吗?” 秦纵无比真诚道,“帅的不得了。” “帅吧。”阮肆又问,“这么壁咚你什么感觉?” “听实话吗?”秦纵说,“确实不怎么样。” “什么叫不怎样?”阮肆说,“这身高角度和气氛——” 秦纵探手到他背后,倏地用力按下来。两个人鼻尖距离急剧缩小,连胸口都贴在一起。滚烫的、结实的躯体紧密相挨,让原本如常的呼吸瞬间被点燃。 颜色很好的唇就在几厘米之外。 “耍流氓的时候太客气。”秦纵手掌紧紧按着阮肆,“那多不刺激。” “你什么时候爱刺激了?”阮肆双手撑他两侧,直视他的眼睛,“你再用力按,我都该趴墙上去了。” 秦纵松了力,阮肆忽然偏头凑到他脖颈旁,鼻尖虽然没有真正蹭上他脖颈,却已经让那隐约的触感顺着溜一圈。羽毛似的骚动伴随着发丝擦过耳尖的触感,秦纵喉结滚动,阮肆伸手从他裤兜里摸出颗薄荷糖。 “你这不是撩妹,你这是真耍流氓——这不是还有一颗糖吗?”阮肆剥了糖纸,“你对谁耍流氓呢?” 秦纵张口,阮肆把糖塞进他嘴里。 “弟弟。”阮肆指尖像逗猫似的搔了下他光滑的下巴,“尾巴别翘太高。” 作者有话要说:来啊互撩。 骚包怕过谁。 第20章 期末 分手来得太快就像暴风雨。 阮肆认真地发觉自己并不难过。他只是意料之外,被这突如其来的“分手”两个字给镇住。这个所谓的清纯小恋曲就这样没头没脑的结束,夏婧给出的理由让人啼笑皆非。然而很快他就明白了,夏婧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特基?”阮肆说,“不至于吧。” “至不至于那得看情况。”孔家宝喝着奶茶,“就你和秦纵这种,我觉得挺至于。你说人家一个挺漂亮的小姑娘,好不容易跟你在一起,你却天天都跟秦纵待一块。你也没个手机,半个月了两个人也没什么进展吧?” “就半个月你想有什么进展?”阮肆咬碎了冰块,“每天一起吃午饭,那也是天天都待在一起。” “吃午饭不是还有个我吗?”孔家宝说,“我给你说真的,我觉得你对夏婧挺不上心。她觉得你不需要女朋友,这话就是你没上心的意思。” 阮肆咽了冰,靠在奶茶铺的桌子上没吭声。腿伸出凉伞的遮蔽范围,在太阳底下晒着。过了半晌,一脸凝重地转过头看着孔家宝。孔家宝以为他要承认错误,结果听见他说,“仔细想想还真挺基的。” 孔家宝:“……” “诶,”孔家宝替夏婧不满,“你就对夏婧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没有特别的想法。”阮肆咬重“特别”两个字,“夏婧哪都挺好的。” “行,这么着,我换个方式问。”孔家宝捧着奶茶杯,“夏婧好看吗?” “好看。”阮肆回道。 “你想亲夏婧吗?”孔家宝问。 “嗯。”阮肆迟疑一秒,“目前不太想。” “秦纵好看吗?”孔家宝继续问。 “这不废话。”阮肆说,“他就比我差了那么一点。” “噢。”孔家宝冷漠脸,猝不及防地说,“那你想亲秦纵吗?” 阮肆无语以对。 “你不回话。”孔家宝迎着目光,把奶茶一口气吸完,“肆儿,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问这问题的时候你什么想法啊?”阮肆说,“你这么问良心痛不痛?” “不痛啊。”孔家宝说,“又不是我想亲他。” “这话题还直不了了是吗,”阮肆手肘撑后,“你怎么不问我想不想亲你?” 孔家宝立刻惊恐地抱紧自己。 阮肆:“……” “好兄弟,一辈子。”孔家宝瞪眼,“老子钢管直。” “我不管是直的还是弯的。”阮肆拉上校服外套,跨出凉伞,“我都不会饥不择食到这个地步,孔钢管你赶紧放一百个心。” “啊,”孔家宝边抱胸边跟着跨出去,“算了,你就是心动我也理解。毕竟你宝哥这么体贴入微,男的女的都有人追。” “你还来劲了?”阮肆给他一脚。 孔家宝“操”地往前蹦了蹦,“正经说回来,夏婧你就真不打算再挽留挽留?” “不打算。”阮肆被晒得犯困,“就这么着吧。” 期末考催得急,这一周的体育课都停了。阮肆就是在这周的自习课上把旧稿给修完了,厚实的笔记本颠在手里有点分量,他抽了个时间,把稿给寄出去了。 舒馨带团回来,要在家里休息半个月。秦纵的闲时急剧缩减,阮肆每天开着阳台的门到十点左右还能听见他在练琴。早上叫秦纵的时间越来越长,考试那天去学校的路上,秦纵就靠在他后肩眯了一路。 “昨晚几点睡的?”从车棚出来时,阮肆问道。 “两点。”秦纵精神不太好。 舒馨给他报了级考,都赶在这段时间里,正和期末考挤一块。 “一会儿别睡着了。”阮肆脚步顿了顿,“你上去吧,赶紧找考场。” “散场篮球场见。”秦纵挥了挥手,上楼了。 到考场坐下大概有十分钟,看着墙上的表,监考老师该入场了,后门忽然有人打了个口哨。秦纵回头,门边站着的阮肆抛了样东西过来。他接到翻手一看,竟然是小瓶风油精。阮肆做了个开盖的动作,然后晃回自己那间考场去了。 夏婧正趴对门教室的第一排,看得清楚。她咬着笔盖,回头对闺蜜小声说,“我就觉得自己特多余……” 秦纵擦了点风油精在手背,味道冲得他眼眶发酸。第一场语文阅读题多,如果没有这味道刺激,他还真可能睡过去。因为睡眠不足,脑袋里昏昏沉沉,写作文的时候停顿了两三次。 “你用十年来弹钢琴。”舒馨漂亮的指甲狠狠划在琴谱上,“十年啊秦纵,你怎么就永远只能弹成这样?你的感情都给谁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用点心对待这件事!” 压在胸口的情绪让秦纵莫名烦躁,他抬手揉了把头发,可是声音就是挥之不去。 “你连这件事情都做不好。”舒馨失望地盯着他,“我还能对你有什么期望?你的梦想呢?难道不是钢琴吗?秦纵,为什么就不能再努力一点!你沉默干什么?你怎么能和你爸爸一样,沉默永远无法解决事情,这是逃避!你不要逃避,你得往前!” 秦纵的笔尖用力在最后画上句号。盛夏的燥热将他压抑在窄小的牢笼,他被铐着无形的枷锁,困兽一般失声地寻求发泄。 他不会逃避。 他永远不会逃避。 透不过气的闷热让背上汗珠滚滑。随着分针的移动,考试结束的铃声如期到来。监考老师宣布停笔,后排开始向前传卷。秦纵夹着笔起身,走出来教室先去了趟卫生间。 凉水的水扑打在脸上,秦纵撑身缓和着情绪,抬头正看见赵云林。 赵云林显然没预料,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秦纵漠然地盯着他,仅仅两秒,便擦了把脸,转身出去了。 “靠。”跟在赵云林后边的男生小声,“我他妈还以为他刚要干架。” 赵云林脸上还带着伤,闻言冷笑一声,“都才被警告过,谁敢在这个时间动手?” “这味道。”阮肆坐在篮球场边的台阶,在自己手背上也擦了点,闻了闻,立即紧皱眉头,“卧槽。” “驱困神器,名不虚传。”秦纵抬起后脚跟,手掌一送,篮球“哐当”入筐。 “今天晚上去我家?”阮肆起身捞了篮球。 “去不了。”秦纵看着他拍着球到跟前,“今晚要补觉。” “行吧。”阮肆拉开架势,“来一场?” “先求个绕。”秦纵挽起校服袖,打开手臂,“篮板是我的。” 孔家宝才到场边,坐台阶上把饮料瓶敲得作响,大声道,“go!go!go!单挑来一场,谁赢谁老大!” 阮肆猛地假动作晃了秦纵一把,球过胯直越,攻势一如既往的凶猛。秦纵滑步防守,严密地守势滴水不漏。 孔家宝站起身,抬手敲着饮料瓶,呐喊道,“肆儿!教弟弟做人!不要手软啊!” 秦纵很喜欢阮肆专注时的眼睛,目光显得尤为锋利。阮肆打篮球的风格一向是强势进攻,锐气迎面而来。当下的角斗激烈,热辣的阳光直灼在后心,攻防移动灵敏,运球的节奏逐渐起速,两个人针锋相对,半步不让。 烦躁和苦闷都烟消云散。 现在就剩下两个人的交手。 夏暑蒸人,汗随着愈渐沉重的呼吸声流如雨下。这么紧密的过招,呼吸都仿佛特定在相同的频率,明明没有相互触碰,却似乎无时无刻不在肆意纠缠。 “二分球!”孔家宝一声口哨下裁定,“漂亮!阮肆赢了!” 阮肆抬首喘息,两指点在额角,对秦纵嚣张道,“防不容易,辛苦了啊。” “来点实际的吧。”秦纵接了孔家宝抛来的冰水,灌了一口,才说,“午饭你请客。” “走,下馆子。”孔家宝推着两个人的后肩,“就边上新开的川菜馆,我馋了挺久的。” “总得有个理由吧。”阮肆擦汗,“庆祝期末大溃败?” “呸呸呸。”孔家宝说,“别咒我,我这假期得挨打的。理由还不简单,为了黄金三狼再次聚首,历史时刻。” “啊。”秦纵笑,“三条单身狗。” 孔家宝捶他,“这叫孤狼!” 秦纵贴了冰水在脸颊,总算觉得能够喘上气,清醒一些了。 三个人点了四菜一汤,都是猛蹿个子的时候,饭量一个赛一个。最难过的是孔家宝,吃了两碗米饭就差不多了,撑头看秦纵和阮肆根本没停下来的意思。 “我的天啊。”胖子忧愁道,“就这吃相你俩还敢号称二中第一帅?” “你要觉得行,”阮肆说,“尽管把这个不要脸的称号拿去。” “等哥瘦下来。”孔家宝捏着腰,“你俩都不够看。后天就考完了,假期都什么安排?” “老规矩,回农场。”阮肆终于饱了,盛着汤,问孔家宝:“你还上补习班吗?不上的话去玩。” “必须得上,黎凝还在呢。你是不知道,那补习班里有好几个不怀好意的家伙都盯着黎凝,我得守着。”孔家宝转问秦纵,“粽子干嘛?” “弹琴。”秦纵言简意赅,“我妈安排了场小演。” “厉害了弟弟。”孔家宝立刻亢奋起来,“在哪儿啊?我们去镇场!” “快别。”阮肆说,“他得紧张。” 估计舒馨这安排没问过秦纵的意思。 阮肆看他一眼,指尖把碗抵过去。秦纵就用这碗喝了汤,说,“能来最好,但是地方太远,你补习班给假吗?” “靠,别说假了,午觉时间都没有,简直是斯巴达!”孔家宝吹着空调,道,“那就看不着了……怪遗憾的。” “机会多得是。”阮肆起身去结账,“有你看的时候。” 等秦纵去卫生间时,孔家宝揽了阮肆,悄声道,“你走之前不打算把事结了?” “什么事?”阮肆开了瓶加多宝,“哦,赵云林才回来。” “就这事,马上放假,想把人堵哪儿?”孔家宝说,“小球场?告不告诉弟弟。” “他最近事多,没空。”阮肆说,“小朋友正好不参与。” “也行。”孔家宝换了瓶雪碧,“那就定小球场?挨得近,打完能跑。陈麟要是带一群社会小瘪三过来,都是专挑狠点下手的货色,不要脸也不要底线。” “打架干什么?”阮肆咽了水,笑道,“我们不打架。” “呦。”孔家宝拍他胸口,“肆哥不打架,这话承包了我一年的笑点。” 阮肆看着秦纵从卫生间走出来,仰头把凉茶喝干净,没再谈这事。 三个人一起回了学校,孔家宝进了考场,秦纵和阮肆还要上楼。往上走的时候阮肆问秦纵,“风精油装着了吗?” “兜里呢。”秦纵说,“下午不会睡着了。” “今晚上早点睡。”阮肆侧身让值日生过,“下午车棚见。” 秦纵比划了个明白的手势,都跨进考场了,又倒回来,说:“赵云林回来了,但伤还没好。这会儿政教处抓得正严,你不要跟他浪。” “想得挺多。”阮肆从他兜里摸出糖,丢进嘴里,“行吧,我知道了。” 第21章 鼓励 后两天都在考试,每天都有一个多小时的自习课。孔家钰一直在对答案,秦纵把卷子给他,偶尔会和他讨论几句。 “啊,”孔家钰本来算着分,不知道戳中哪根弦了,抬头说,“上回给你画玫瑰的姑娘,你还记得名字吗?” “八班,徐琳琅。”秦纵正微皱眉算着题,“我以为你都去找过人家了。” 孔家钰摸了下鼻梁,有点腼腆,凑过来说,“一直没好意思……你跟她熟吗?” “不熟。”秦纵的笔尖迅速,“问问你哥,他应该比较熟。” “不熟啊。”孔家钰遗憾道,“她那天就给你画了,我还想让你搭个桥来着。” “那是碰巧。”秦纵合了盖,抬头看了表,“你算完了吗?” “估算了个大概。”孔家钰笑,“分数应该比我哥的好看。你的我也算了,跟上次差不多,没进步,也没退步。” 秦纵分数一直保持在上游,却并不是特别拔尖的天才系。从他的成绩单里看不出喜好,每一科都在“很好”,但都离“非常好”差了那么一步。各科老师都知道他,却也仅仅是知道这个名字。他能称得上优秀,但他的漫不经心也透露无疑,他甚至没有偏好。阮肆则截然不同。他偏科严重,喜好明显,是语文组老师们的得意门生。 “我以为你这次会上状元榜。”孔家钰把卷子还给秦纵,“每次就差一点,看得人心急。” 各科目前三名会张贴在楼道里,被叫做状元榜,总榜也会贴一张。 “还有机会,不着急。”秦纵收拾了东西,卡在铃响站起身。 “出成绩单那天你来不来?”孔家钰在后问,“不来的话我给你带。” “应该来不了。”秦纵回头,“到时候劳驾转交给你哥,他会给软软。” “了解。”孔家钰说。 期末考一结束,阮肆就过上了通宵打游戏的日子。孔家宝天天都泡在他家,两个人打完怪物猎人不过瘾,又翻出老旧的小霸王游戏机打坦克大战。 “粽子不出门啊。”孔家宝按着手柄,“这两天我都没见着他。” “就在家里练琴。”阮肆说,“从早练到晚,馨姨一直盯着,连偷懒的机会也没有。” “哇靠。”孔家宝说,“这也受得了?换我得炸,你也不去救他。” “我去了啊。”阮肆操作坦克轰着砖墙,心不在焉道,“我天天晚上都去看一眼。” “晚上?”阵亡的孔家宝转头,“晚上啊?” “晚上怎么了?”阮肆说。 “你怎么过去的?大半夜不睡觉,你俩还搞午夜幽会这一套?”孔家宝啧声,“我给你说肆儿,我真觉得你……唉,你是不是离不开秦纵啊。这高考完怎么办?就是考一个城市,也是我们先走,他还得等一年呢。” “飞过去的。”阮肆架起腿,“凉拌,爱去哪儿去哪,没有非得挨在一块的事儿。秦纵是有目标的,虽然这家伙看起来什么都不上心,但实际把规划都清清楚楚地搁在肚子里。”屏幕闪动,阮肆起码顿了三秒,才继续道,“我也已经想好往哪儿考。” “这也太早了吧。”孔家宝急道,“你再想想。” “不是,”阮肆笑出声,“你又不跟我走,你急个屁。” “你跟弟弟通气了吗?”孔家宝放了手柄,“阮肆同志我们好好谈一谈,你肯定没提。我觉得这事你得早点说,让秦纵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也不会太难受。” “再说吧。”阮肆说,“这段时间他哪有空。” “那你给我说一说。”孔家宝正色,“你想去哪儿?” “秘密。”阮肆冲他眨了下眼。 “有毛病。”孔家宝气笑,“快别眨了,娘兮兮的。” “咋地,哥就爱眨。”阮肆炮轰了对面的老巢,看着游戏结束,说,“你怎么还没开始补习,我这都等不及了。” “好啊你,就盼着我赶紧滚蛋是不是?”孔家宝瘫沙发上,“我还就不走了。” “那你瘫着,反正人黎凝要去。”阮肆用脚踹了踹他,“这周也没见你再跟黎凝打电话。” “是啊,自从上次生日会之后,我就克制了些自己。”孔家宝长叹,“就是怕耽误她学习,都是挑她有空的时候打。” “还知道到她什么时候有空,那就是没什么问题。”阮肆丢开手柄,“加油加油。” “夏婧还问了几次你。”孔家宝看着他,“自从她跟你说分手之后,你就再也没找过她了?” “分手就要有分手的样子。”阮肆说,“再缠着人姑娘就不对了。” “是这么个理。”孔家宝惆怅,“就是听着太无情了。” “还玩不玩啊。”阮肆翻着游戏卡,“不玩就滚蛋,我睡个午觉。” 孔家宝走时都下午了,李沁阳留他吃饭,胖子惦记着回去给黎凝打电话,对阮肆使着眼色推辞了。 “后天纵纵有个演出,你知不知道?”李沁阳戴着她的猫耳发卡,把碎发别得干干净净,露出保养得宜的脸蛋。 “当然知道。”阮肆从冰箱里拿了牛奶,靠门边说,“你这周不是没时间吗?” “我和你爸爸专门请了假。”李沁阳跟着音乐哼,“这可是纵纵第一次演出。” “不就是场馨姨安排的小演。”阮肆笑,“至于吗。” “第一次至关重要,网上把这叫什么,叫应援。”李沁阳说,“反正你得跟我们一块去。” “不去。”阮肆咬着吸管,“我要回农场。” “啊,”李沁阳立刻道,“忘记了,你把爷爷奶奶都叫上,我和你爸爸提前去接,咱们一家一起去。” “你就和我爸去行了。”阮肆挑眉,“人多他得紧张。又不是什么正式演出,你说咱们一大家子坐底下,他还不得慌。不过咱们商量个事,真想让我也去啊?” “你必须得去。”李沁阳穿着拖鞋的脚踢阮肆小腿上,“你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你要是没去,他心里肯定难受。” “行吧。”阮肆勉为其难道,“那这么着,我去,但你得给我馨姨做通工作,让秦纵暑假跟我一块回农场。” “军大院也等着纵纵呢。”李沁阳不大同意,“你秦爷爷也想他,怎么能先去咱们家?” “我问过了。”阮肆说,“军大院这会儿没人,秦叔也忙着生意,等馨姨一出演,他就是一个人待家里。先让他跟我走,等秦爷爷回去了再让他过去也来得及,这暑假长着呢。” 李沁阳扶正她的猫耳,眼角睨向阮肆,有点得意道,“原来是有事求我呀。” “求你了。”阮肆侧头蹭在他妈肩上,黏黏糊糊道,“求求你了大仙女。” “好吧。”李沁阳骄傲地抬起手,阮肆赶紧跟扶老佛爷似的把人搭着手扶到沙发上坐下。 “小肆儿啊。”李沁阳满意道,“上点水果,要切整齐的。” “得令。”阮肆往厨房去。 “再来点酸奶。”李沁阳吩咐,“要不你把晚饭给做了吧?” 阮肆:“……” “李沁阳同志。”他洗着水果说,“别太得寸进尺啊。” 演出那天气温飙升,晴空万里无云,太阳一出来就热得浑身难受,阮肆趴栏杆上看秦纵慢条斯理地喝着皮蛋瘦肉粥。 “一会儿别紧张。”阮肆说,“你一紧张我就跟着紧张。” “你这是老毛病。”秦纵笑,“我不紧张,一点都不紧张。一会儿你在座位上坐直,不然我找不到人。” “我干脆在胸口别朵小红花,让你在上边能看得清楚。”阮肆问他,“行李箱收拾了吗?” “背个包就行了。”秦纵指了指阮肆房间,“萨克斯你放阮叔车里,结束了再拿出来。” “保证不让馨姨看见。”阮肆说。 等秦纵粥吃完,就差不多该上车了。到地方要分开时,李沁阳打着小花伞,给秦纵带了包薄荷糖,说,“等会儿紧张了就看看我们,我让阮肆给你做鬼脸看。” “啊。”阮肆摘了秦纵的棒球帽,倒扣在自己头上,眯眼道,“最好让他笑场是吧。” “您别担心。”秦纵今天把头发抓起来了,看着特别帅气,“就三百来个人,升国旗讲话都比这多,不紧张的。” 这倒是真话。 秦纵并不紧张,今天的曲子也不难,仅仅是初学者必备的《致爱丽丝》。但正因为是初学者都会的曲子,才更显高低。 要入场时阮肆撞了撞秦纵的肩,冲他小小地吹了个口哨,“今天的扮相无敌帅。” “你知道我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出门了吗?”秦纵把落下来的发丝吹开,“就是因为太帅了,没敢多照镜子。” “夸你一句要上天啊。”阮肆等了等,看他没有伸手把发丝推上去的意思,就抬手代劳了,“一结束,咱们就走。公交一小时半直通农场,你下台的时候记得把外套脱了。” “这心操的。”秦纵笑,“来点鼓励吧,马上就上台了。” “秦纵。”阮肆双手举头顶做兔耳,嗲声,“加油加油!你是最胖哒!” “卧槽。”秦纵笑出声。 “知道这效果有毒了吧。”阮肆恢复正经,可是秦纵没动,就静静地看着他。他突然凑到秦纵的耳边,说,“我会目不转睛,眼里只有你。”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对钢琴名曲了解度不高,所以选得曲子非常简单。此处雷点,非常抱歉! 第22章 阳光 大厅满座,秦纵的曲目排在后面。落座时阮肆在领口别了朵娇艳的小红花,摘了棒球帽。李沁阳侧头看见花,小声说,“你都多大啦,还摘人家的花?” “我专门跟门口看花坛的老爷爷打了个招呼。”阮肆说,“给他说我来支持我女朋友,路上赶得急,没买花,别一朵哄人开心。” “还女朋友呢。”李沁阳理平裙摆,问,“前几天一直跟你一块回家的姑娘去哪儿了?” “这你都知道啊。”阮肆换了个坐姿,看着李沁阳,“妈妈,你的消息网好酷哦。” “那是。”李沁阳一被儿子夸就会小得意,“这小区里的妈妈都跟我熟,你天天送人家到九号楼,谁不知道啊。我说你上回怎么没带纵纵,嫌人电灯泡啊?下回可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行啊?”阮肆笑出声,“我还得天天带着秦纵,要不要每天牵着他回家?” “你要觉得不害羞,手拉手也行。”李沁阳看向前边,评委席一列坐着舒馨,两个人遥遥挥手打招呼。李沁阳放下手,过了会儿才说,“你俩一起多少年,从小学一块到高中,亲的不得了,那是我另一个儿子,我不心疼给谁心疼呢?他爸妈都是有理想的实干家,这么多年我们离得最近,感情上也最亲。马上都要高中毕业了,我就想你俩都开开心心的,别一个净顾着处小对象,把兄弟给忽略了。” “我不会忽略他……”说这阮肆想起孔家宝说他俩“特基”,笑了笑,又停顿片刻,“秦叔是不是也给秦纵定好考哪儿了?” “定得高。”阮城接了这话,“不过粽子成绩好,努力一把还是可行。” “这就难了。那边定了,这边也定了。”李沁阳说,“一个想纵纵考军校,一个又想纵纵考音乐学院,把孩子夹在中间,这多难做?” “望子成龙,人之常情。”阮城安抚妻子,“说明小粽子优秀。” 这话不能继续说,再亲也不能越过人家亲爸妈。李沁阳在灯光昏暗时,对阮肆做了个鬼脸,悄悄问,“那姑娘去哪了你还没给我说。” 阮肆轻咳一声,有点不自在地说,“那……什么,分手了。” “分手了?”李沁阳问。 “嗯。”阮肆又想笑,“他爸爸觉得我不太缺女朋友。” 正逢着帷幕退开,第一场已经开始,李沁阳就没回话。过了好久,阮肆才听着他妈妈小小地哼一声,“不缺啊,我们才不缺女朋友呢。” “这还记着呢。”阮肆哭笑不得,“是是是,你俩儿子搭着过算了。” “要是有一个是女孩儿就好了。”李沁阳遗憾,“你当初怎么就变成了男孩子啊?” 阮肆:“……” 这锅我想背也背不了啊。 秦纵在洗手间,双手浸在凉水里。他心里仍然没有半点紧张的情绪,这件事仿佛真的和国旗下讲话一样,只是被人托付的任务,而非自我选择的兴趣以及目标。 凉水冲着指尖,他直到双手冰凉才关上了水。出来时舒馨的助理正在等待,带着人换了正装,又看着把发型打理整齐。化妆师是舒馨自己带的,闲聊时感叹道,“我们跟着馨姐一年四季四处跑,能见着小纵的机会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一转眼就这么大了,高中了吧?” “该高二了。”秦纵回答。 “看不出来,馨姐看着完全不像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助理说,“弹了有十年吧?头一次演出,紧张都是正常事,一会儿上台别怕,保持发挥。就算有什么意外状况,我们在后边第一时间就能处理。” “谢谢。”秦纵客气道。 “怎么能说谢。”助理笑,“我们都是馨姐带出来的,你跟我们不需要客气。一会儿加油,馨姐几个月前就在期待今天,可不要让她失望啊。” 秦纵起身,袖口扣得紧,衬衫也勒得紧,浑身都像是被囚禁在看不见的牢笼。他对四下礼貌而克制地笑了笑,被引着往前边去。距离掌声越近,眉眼间越平静。这种平静是秦跃教的,也是军大院教的,甚至可以说是过去每一个强制性的“期待”教的。完成一件别人委托的“任务”,对于秦纵而言并非难事,他做了很多年,他早已对这种应付的模式习以为常。然而名叫“反抗”的骚动却从未被抹杀,它们在胸口蠢蠢欲动,按耐多时。 跨出阴影时,秦纵望向台下,像是有所感应似的,阮肆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能迎上来。他们的目光在中途相遇,阮肆抬指点了点领口,秦纵才看见阮肆领口别着的骚包红玫瑰。他想笑,抬手扶正领带,望着阮肆。 你要看着我,目不转睛,眼里只有我。 《致爱丽丝》是钢琴五级曲目,因其明快活泼、浅显易弹等特点为钢琴初学者必备的曲目之一。对于秦纵而言——对于舒馨认为的秦纵而言,这首曲子并无难处。 灵活、修长的十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跃。当c段的沉稳要转换进明朗的三连音时,应该转回a调的温柔气氛却一去不复返。错误的音越渐增多,可笑的滑音像是笨拙的救场。台下起了细小又压抑的骚动,仅仅须臾就恢复礼貌,然而台上的少年却已经令人大失所望。 舒馨眉头紧紧皱起,盯着秦纵。 秦纵没有停下,他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放飞之中,将献给爱丽丝的温柔、优美尽数变成艰涩的压抑。 这是一场极其糟糕的演出,舒馨甚至要听不下去了,她指尖急促而烦躁地点在厚桌布上,无声地显示她即将要爆发的情绪。 太差劲了。 太差劲了! 下场时助理的脸色一言难尽,秦纵神色如常地说谢谢,进化妆间时还体贴地合上了门。 琴谱被陡然砸在面前,舒馨胸口起伏,说,“你是故意的秦纵。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你这么胆大?你多大了?你就这么处理你的不开心?你知不知今天底下坐了多少位你未来的老师,你怎么可以这样作践你自己、糟蹋我的期待!用这种极其幼稚、低级的方式发泄,你真的太差劲了!” 秦纵捡了琴谱,没吭声。 “你到底想干什么!”舒馨说。 “干我想干的。”秦纵抬眸。 “你想干的?你说,你说出来,你想干什么?你能干什么?”舒馨气极反笑,“没有我们替你选,你自己知道什么,你想?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你想就你行。我说过多少遍了,不要把天真带到这里来,从你开始弹琴,就该把它当成毕生!” “谢谢。”秦纵把琴谱搁桌上,开始脱外套,“谢谢您替我选,谢谢我爸爸,谢谢爷爷,也谢谢这个有爱的世界。”他扯掉领带,拽掉袖扣,直接把衬衫袖挽到小臂,然后解开了最上边的领扣,“我以为期待是指对一个人现有的成绩加持希望,而并非是把自我的意愿施加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平静得甚至不像是在跟母亲处理矛盾。他把外套扔椅背上,就这么说了句,“我不想再弹钢琴,我也不会考军校。” 舒馨别开耳边打理优雅的头发,还想再谈,怒气蓬勃得找不到切入,秦纵已经转身拉开门。 “嘲讽体和咆哮体都不适合您。”他说,“我会和爸再说一次,我只干我想干的。” “秦纵!”舒馨高跟鞋绕过桌子,“你真的——” 门“嘭”地关上,秦纵绕出走廊,看见长廊的尽头站着阮肆。阮肆正戴着他的棒球帽对着墙看自己的影子。大厅里的音乐声仍在继续,那个插兜吹着幼稚口哨的男生却仿佛代替了走廊尽头所有的阳光。 “跟你妈打过招呼了吗?”阮肆回头问,“我们现在就走?” “估计我妈现在并不想和我打招呼。”秦纵抓了抓头发,发丝又掉下来,他说,“走吧,立刻走,马上上车。” “那就走啊。”阮肆笑,“跟哥走。” 拿了背包,里边都是两个人的换洗衣物,农场有留着他们的备用洗漱用具,所以东西不多。萨克斯背上,提包的时候秦纵问,“你往里边又塞什么东西了?” “这你都感觉得出来?”阮肆大吃一惊,继而凑近他低调道,“我的笔记本,还有两本小黄书。” 秦纵:“……” “你们这些大哥哥怎么这样。”秦纵说,“着急什么啊。” “急人所急。”阮肆拍他胸口,“我觉得你比较急吧?这我……专门替你借的。” “……我特别像是不会解决的小孩吗?”秦纵看他,“要不要我给你表演一次让你放心?” “这么黄暴的事情就算了。”阮肆往站台阴影里仰了仰身,躲着大太阳,“有点节操弟弟。” “你弟弟有节操?”秦纵反问。 阮肆:“……” “不高兴啊?”阮肆睨他,吹了个口哨,“刚弹得特酷,我花都准备好了,可惜人不让我上去献。” “现在献也来得及。”秦纵说,“来吧我准备好了。” 阮肆摘了领口的红玫瑰,夹他衬衫口袋,顺手撸了把他的毛,“收好,一会儿到家了给奶奶看看。这可是咱们头一回演出的奖励,厉害着呢。” 闲扯的功夫公交车正到站,两个人上了车坐下。公交车人不太多,这一程越往后人就越少,直到最后只剩他们两个坐在靠窗的位置。夏日午后的阳光透亮,飞舞的车窗帘充盈在风里,陈旧的公交车都变得有些小清新。 阮肆头靠着车窗,被晃得昏昏欲睡。 “我不高兴。”旁边的人说。 “嗯。”阮肆没睁眼,困倦地哄道,“一会儿给你买雪糕。” “不要雪糕。”秦纵说,“亲一个吧。” 第23章 农场 阮肆一手挡在眼睛上,风吹着手背像是轻柔的纱,他回头问,“亲……请?请什么啊,沙冰?” “啧。”秦纵衬衫兜着温热的风,“不要沙冰。” “那想要什么?”阮肆偏过头,“我听着呢。” 秦纵看着他,“要什么给什么?” “要什么给什么。”阮肆笑出声,“你想要什么?” 秦纵抬手向他,快速擦过他的脸颊,摘了棒球帽扣自己头上,说,“回去把小黄书交出来,正值青葱岁月的年轻人,也不怕肾虚。你哪儿弄的?” “没收啊?”阮肆逗他,“你家住海边是不是,看小黄书也管,干脆以后我穿什么样短裤也都听你的算了。” “行啊。”秦纵说,“我喜欢你穿那条维尼熊的。” 阮肆:“……” “早说你喜欢,”阮肆说,“我买二十条送给你,让你天天换着维尼熊穿,各种形态的,爽不爽?” “话听一半。”秦纵叹气,“我说喜欢看你穿。” “喜欢看啊?”阮肆舔了下被吹得干涩的唇,“交钱,五十块一眼。” 两个人贱贱的对视,两秒之后一齐破功。 “神经病。”阮肆笑,“我还就不爱穿维尼熊,我喜欢海贼王的!” “成熟男人都穿横杠。”秦纵手指在腰带上滑了下,“像我这样的。” “未成年就省省吧。”阮肆想伸腿,又发觉座位间太窄,他只能委屈地继续曲着腿,“开学就高二了,想去文科还是理科?” “文科。”秦纵吹着风。 “巧了。”阮肆冲他挥手,“学弟好。到了高二好好学习,别被小姑娘晃花了眼。” “到底谁家住海边,”秦纵说,“还只许官兵放火?” “那你有合眼的吗?”阮肆看他,“还没遇见就跟我急?怎么地吧。” “谁说我没有合眼的?”秦纵盯着他,“我早有合眼的了。” “谁?”阮肆坐直身,“哪个班的?” 车恰好到站,秦纵背了包,起身撑座背上对阮肆说,“挺蠢的一个人。”又有点意犹未尽,“还挺可爱。想认识?不介绍。” “呦。”阮肆合掌啪啪啪地拍了几下,“有种一辈子别领我面前。” “那你等着。”秦纵说,“说不定你还觉得挺眼熟。” 卧槽。 阮肆跟着起身,下车时把眼熟的几个姑娘过了一遍,想来想去谁都不可能。秦纵走在前面,等阮肆抬头看人的时候,发现这小子已经拐岔路上去了。 “秦纵。”阮肆忍不住笑,“往哪儿去?家在这边,今天咱们不走亲戚。” 一头闷的秦纵:“……” 两个人到家,奶奶是最高兴的。赶紧让阮胜利把才钓的鱼收拾了,晚上要给他们做酸菜鱼。阮肆现在个高腿长,见了火鸡都当小弟指挥,所到之处一阵鸡飞狗跳。 阮胜利的小农场位置偏僻,房屋带走廊和自己搭的木棚,一半墙壁都爬满了爬山虎。没有正儿八经的围院,只有月季花和果树排的圈,草木生得葱郁。前后扩有三个鱼塘,五十米长的笔直林道也是阮胜利自己栽种出来的。厨房后边有个小菜园,奶奶打理得井井有条,最边上新种着草莓,最中间的那块种的是圣女果。 说到这个圣女果还有点故事。秦纵上四年级放暑假的时候,学校里要搞活动,要大家开学一起制作水果沙拉,提前分配给秦纵的任务就是带三公斤圣女果。舒馨不在,秦跃也没带着孩子,秦纵没好意思向阮城和李沁阳开口,自己捡了一个月的塑料瓶也没凑够。奶奶正好在县城里住了几天,有次买菜看见阮肆带着秦纵跟人讨价还价,回家一问知道怎么回事,又心疼又生气,等一回农场,就直接在小菜园里种了一片,专门给秦纵备着。后来一种就是好几年,直到现在提起来还是“留给我家小粽子”。 “奶奶。”戴着破草帽的阮肆趴厨房后窗上,在老太太震耳欲聋的音响歌声里喊,“我想吃草莓!” “早没了。”奶奶刀工利索的切着葱姜蒜,“上回你刘爷爷家的小孙子来摘完了。叫你回来你不回来,馋着吧。” “奶奶。”阮肆拉着草帽沿,被震得耳朵疼,“咱们换首歌行不行!” 东方红嘹亮得他腿都要软了。 “你要听什么啊?”奶奶探头,“我这音响特好,什么歌都有。你等着我给你放小年轻最喜欢的。” “啊,”阮肆笑,“对,就要小年轻听的。” “你把声音调小。”阮胜利摘着菜,撑着腿说,“屋顶都要掀翻了。” “这院子该锄草了爷爷。”蹲后边的秦纵抬头,“明天我跟软软一块锄了吧。” “就肆儿那眼神?”阮胜利回头给他说,“你是锄草,他是专门锄菜。” “我这眼睛可一点都不近视。”阮肆侧头,“看得清楚呢,明天保证给你锄得漂漂亮亮。爷爷,别老是夸他,尾巴要上天,一会儿就该对着我翘。” “我从来没见过纵纵翘。”阮胜利抖着泥土,“我就成天见你翘得欢。” “奶奶来夸你。”老太太切了歌,对阮肆说,“都好,都好。” 阮肆冲老太太抛了个飞吻,趴窗台听了会儿新切的歌,突然自个笑起来。 “完了。”阮肆打开手臂摇晃,“这歌听得我想跳热情桑巴。” 也不知道谁给老太太下的歌单,竟然还有土耳其歌。节奏感极强,热情火辣的不得了。 “奶奶。”阮肆咬了根狗尾巴草,在窗前边摇晃边转圈,“跟着来呗。” 秦纵笑到要打嗝。音乐还在继续,阮肆随着音乐吹起口哨,草帽摘下来转了个圈,再在音乐里扣回去,身体摇晃得很随意。 妈的。 秦纵想。 这人就算放飞自我也这么帅。 奶奶的酸菜鱼是没人比得上的味道。 奶奶做的所有菜都是没人比得上的味道。 新鲜草鱼处理干净,被料酒和姜末腌制恰好,煎成了微微的金黄色。酸菜是奶奶的独家秘方,酸感到位,嚼劲十足,切成适中的大小呈在鱼肉上一起焖煮。煸香的葱、花椒还有干红辣椒随着焖煮渍进独特的调料香,起锅时香醋一倒,让站在边上闻着味的阮肆喉结用力地滚动。酸菜鱼最令人魂牵梦绕的地方在于酸菜和鱼肉的结合,当口感酸爽的酸菜碰上细嫩滑爽的鱼肉,由奶白鲜美的汤汁辅佐,一口吃的是微辣酸香的绝美。盛成小山堆的米饭被蒸得软硬正好,莹白米粒颗颗饱满,稻香在经历焖锅的过程中让独特的醇厚感喷发,配上酸菜鱼汤正是薄厚恰好的层次感,快感和累积的香味一齐缠绵在舌尖,让胃都催促地叫嚣起来。 奶奶酸菜鱼的究极进化体。 奶奶万岁! 阮肆和秦纵一边扒饭一边竖起大拇指,在眼神交汇中达成一致。 奶奶无敌! “好爽。”阮肆倒在夜空下的躺椅上,摇晃着望星星,“吃了一头汗。” “太饱了。”秦纵坐边上,抬腿压在阮肆腿上,“要命……我明明感觉还能再吃。” “你这肚子。”阮肆伸手过来摸了一把,“皮带还好吗?” “你摸啊。”秦纵笑,“手都上来了还客气什么。” 阮肆晃着躺椅,“我不耍流氓,你也别招我。现在可是在我的地盘上,分分钟让你叫哥哥。” “那等什么呢。”秦纵俯身在他上方,咬着字喊,“软软哥哥。” 两个人对望,蚊子翁嗡嗡地飞在耳边。 “卧槽。”阮肆直愣愣,“卧槽……”他一把掩住口鼻,猛地坐起来。 “就喊了一声。”秦纵说,“你这反应也……” “你别说话。”阮肆尴尬地埋头,咬牙切齿道,“靠,流鼻血了。” 秦纵跟着就笑出声,靠椅子上笑得真的打起嗝。阮肆踹他,“笑笑笑,笑你个头!快抽纸给我,啊,要流出来了。” “至于吗。”秦纵边压着嗝边停不下笑,递了纸给他,凑过去雀跃道,“哥哥你至于吗?” “别太得意啊。”阮肆挡着鼻子抬头,眉梢高挑,“我给你说别太得意秦纵。” “不行。”秦纵笑,“我尾巴都晃起来了。” “妈的。”阮肆也想笑,又对自己恨铁不成钢,“嗲不嗲啊你!” “怎么地。”秦纵打着嗝,“我还就喜欢的对着你嗲。” “我真是,”阮肆无语道,“我真是需要小黄书了。” “爷爷!”秦纵回头,“软软他教我看——” “我靠!”阮肆连鼻子都没空挡了,捂了他嘴巴压椅子上,“欠收拾啊。” 秦纵非常大方地露出表情,示意他随便收拾。阮肆还没打算真的干点什么,后边阮胜利抬着小桌子从走廊里倒退着出来,外边没点灯,奶奶也看不清具体,还打着手势,“没事没事,你倒倒倒。” 倒倒倒的老头一脚踩阮肆脚上,阮肆疼得跳了两下,椅子下边秦纵的腿偏偏伸得长,绊的阮肆登时一头栽下去。 底下的秦纵眼疾手快地张开手臂,把人捞了个满怀。 “爷爷。”秦纵被阮肆一脑门撞下巴上了,仰着头嘶声,“快别退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首土耳其歌叫做《cuppa》,听得我满脑子都是“嘿,嘿,桑巴”。 第24章 触摸 阮肆这一头撞得狠,不仅秦纵嘶声,他也跟着抽气,觉得脑门得撞青了。阮胜利赶紧放下小桌子回身来看,阮肆给爷爷摆着手,撑把手上起身,膝上也跟秦纵撞得疼。秦纵的手掌在他背上狠狠摸了一把,直直摸到后腰,隔着薄t恤生生点出火。 “你快起来。”秦纵闭眼,“再压就吐了。” “怎么不点个灯。”阮胜利给两个人挨个看了,“黑灯瞎火的在这儿喂蚊子呢?” “爷爷。”阮肆膝盖上还疼,“您这一脚踩得真是到位。” “快进屋看看。”阮胜利催促,“看看青了没有,家里有药酒,给你俩擦擦。” 结果只有秦纵下巴青了点,阮肆没想到自己脑门这么无敌,洗完澡对着镜子照了老久。 浴室外边的秦纵喊,“在里边干嘛呢?” “欣赏我帅气的脸。”阮肆套着t恤推开门,“我看看你那下巴。” 秦纵坐床上由着他捏起来看,目光顺着他领口滑到短裤,“这谁买的?” “你的。”阮肆松开手,上床盘腿擦头发,“刚没留神抓错了,总不能就空档出来晃吧?” “你要想空档,我也不介意。”秦纵说,“幸好这条是带松紧的。” 阮肆从后一毛巾罩他头上,胡乱揉了一顿,“小胖友,你这话说得有意思啊。幸好是带松紧的,你还怕它掉?” “啊,”秦纵垂头,“穿着吧,挺好的。” “洗你的澡去吧。”阮肆说,“记得拿准短裤。” 等秦纵出来时,阮肆只开了床头灯,坐床上罩着薄毯子,不知道在干什么。秦纵俯身探过去,发现他在翻一个小箱子。 “哪儿来的?”秦纵甩甩头,发间的水珠溅阮肆一脸。 “不会擦一擦啊。”阮肆抬头,抬了毯子一边,“进来看。” 两个人挤在一起,罩着毯子对着床头灯,秦纵觉得这气氛极其虔诚。阮肆指着箱子问他,“你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秦纵特别诚恳道,“求求你告诉我。” “宝贝。”阮肆说。 “嗯。”秦纵说,“叫我呢?” 阮肆:“……” “你还爱听这一种啊?”阮肆看他,“宝贝儿宝贝儿宝贝儿——爽了没?” “怪恶心的。”秦纵掀起t恤下摆擦了滚到下巴的水,“这是什么?” 阮肆没回话,翻了一阵,找出个老旧的小布袋,比巴掌还小,在秦纵眼前晃了晃。秦纵露了笑,“我说怎么找不着了。” “那会儿藏得太紧。”阮肆拉开布袋口,“又记不住位置,弄丢的时候你还哭了特久,差点淹了我的枕头。应该是爷爷找到的,让奶奶给收起来了。” 这是个小钱袋,还是奶奶用当初给两个人做棉裤的边角料拼缝的。秦纵往里边存了两个人捡塑料瓶的钱,结果暑假结束的时候找不着了,他哭了一路,被阮肆从农场牵回家的,惦记了好久。 阮肆把里边的硬币和毛钱倒在掌心,一个一个数过去,“六块两毛八分。”他说,“可以带你买冰棒了。” “谁还吃冰棒,这都够喝奶茶了。”秦纵俯首看,“那会儿还惦记着把毛钱收集成连号的,想着贴你本子上连一串,特酷。” “为什么要贴我本子上?”阮肆问,“贴了就没你的了。” “就想给你。”秦纵偏头看他,“都给你。” 床头灯昏黄,两个人离得近,都能闻见对方的沐浴香。阮肆喉头发紧,却笑了一声,照秦纵脸颊上拍了拍,“乖哈,就算给了哥也都是给你买吃的。” “别耍流氓。”秦纵说,“摸一下五十块。” “卧槽。”阮肆颠了颠硬币,“我还摸不起了。” “没钱就抵其他的。”秦纵把毯子索性盖头上,顶着毯子跟阮肆说,“还有什么?” “我爸的弹弓。”阮肆拿出来展示,“各位先生女士请看。这只弹弓做工讨巧,牛筋上好,木质结实,虽然弹不了了,但是作为陈列品却非常具有艺术的美感。起价二十块,先叫先得。” 毯子底下一片寂静。 “嘶。”阮肆皱眉,“会不会捧场!” “二十块不存在的。”秦纵拍了拍短裤,“没裤兜,身无分文,想捧场也捧不起。” “行了吧。”阮肆把弹弓放回去,“就给你看一看,欣赏一下我爸那手艺。这弹弓做得不是一般的丑……到我妈了。”他翻出来一只陈旧的胶皮笔记本,浅蓝色打底,衬着上个年代的明星照,边沿早都发黄泛卷。 “李沁阳同志的诗集。”阮肆翻着页,“现代诗,我看看……知己何寻……这题目就很有年代感,写得挺好。” 秦纵看着纸页干净,字迹清晰而娟秀,由衷地说,“择席同志请向妈妈学习学习。” “我那是狂野风,符合气质。”阮肆翻了几页,看到篇散文,“我以前就听外公说,我妈少女时期才情横溢,写得诗比课本还厚,寄到北京去,有出版社邀请她。可是外公舍不得,就没让去,于是耽误了一代女诗人的创作机会。她最后毕业了,还想再写点什么,却发觉自己已经忘记该怎么下笔了。” 秦纵静静地听着。 “所以我觉得。”阮肆指尖摩挲在纸页上,“坚持自己是有道理的。谁知道对的还是错的,谁也讲不清楚将来的事情……起码抛弃自己来妥协别人,会让曾经燃烧过的热情痛哭流涕。我妈到现在还惦记着她的文学梦,没去她梦中的地方流浪是这位文学少女一辈子的遗憾。创作这件事情从来不会听你说,它总是那么任性,想来的时候波涛汹涌地就冲进来,想走时也无法抵抗地就奔出去。天赋这种东西太难得,没人能信誓旦旦地说就是自己,况且就算是天赋,也未必打得过要妥协的自己。我妈没能去的地方,我想要去——我一定会去。” 阮肆将纸页抹平,合起来压在最底下,对秦纵说,“把梦藏起来,完成的时候再挖出来,什么感慨不重要,重要的是为自己加冕颁奖,对自己说一声‘这就是老子的一辈子,我真是酷毙了’。克制和礼貌总是要给别人,但放肆一定要留给自己,再纵容自己贪心一点……我是这么认为的。” 阮肆的耳钉在昏黄中并不闪烁,但他却似乎在闪烁。秦纵望着他,想伸手拥抱他——就想拥抱自己的梦一样。 “这么好的气氛。”阮肆“啧”声,“你就不打算讲点什么?” 毯子底下呼吸相近,腿和腿紧靠在一起,手臂与手臂紧贴在一起。灯光昏暗,体温的热度撩拨在肌肤上,气氛非常的宁静,特别适合…… “祝你生日快乐。”秦纵小声唱,“祝你生日快……” 阮肆:“……” 一腔文艺尽数喂狗。 “谁生日啊!”阮肆说,“妈哒。” “这气氛特像过生日。”秦纵抬手撑了撑毯子,“该吹蜡烛那会儿。不然你以为?” “这么火辣的气氛。”阮肆用力合上小箱子,从毯子底下探出头,“就该一块看小黄书啊!” “操。”秦纵说,“大哥哥,你的脸呢?” “在这呢。”阮肆拉开背包,掏出两本封面清凉刺激的杂志,“宝宝的特别推荐。” 秦纵一枕头盖他脸上,“你难道还撸给我看吗?!” “别客气。”阮肆调低灯光,钻回毯子底下,“看了也不收钱,良心发小,不用谢,么么哒。” 小黄书,带图的小黄书,带……没什么意思啊。翻了一遍的两个人无语对视,阮肆干咳一声,客气地问,“请问您……硬了吗?” 秦纵没表情,“呵呵。” “……”阮肆说,“不应该啊。” 就冲他俩挤一块都会起立的那劲头,怎么说也不该这么心静如水。但遗憾的是,两个人看完都一副清心寡欲的平淡样,丝毫没有波澜,连……连一丢丢反应都没有。 “也许是口味不一样。”阮肆思索,“可能需要点重口味的。” “变态走开。”秦纵清晰道,顺势倒枕头上,伸手关掉了灯,“睡觉。” “别啊。”阮肆拽了一半毯子,跟他背靠背,“再聊一会儿,放假又不用早起。” “我困。”秦纵咬牙,“我他妈困死了。” 阮肆:“……宝贝儿你好凶哦。” 秦纵没理他,过了半晌阮肆依然没睡着。他数着羊翻过身,闭着眼躺了一会儿。 天气炎热,夜里也热,更别说两个正值滚烫的男生挤一块睡,汗没多久就湿了t恤。秦纵睡得浅,后腰没留意蹭卷了衣摆,露出利落结实的腰线,一直埋进短裤起伏的边沿。 阮肆没看见,他是碰到了秦纵的皮肤闭眼想出来的。 他想着。 摸起来还挺舒服。 就觉得自己鼻子发热,果断撤手,立刻翻身抽纸压住来势汹汹的鼻血。 “日。”阮肆轻轻地震惊。 我他妈就是想一想。 不至于吧?! 早上刷牙的时候,秦纵含糊不清地问,“你昨晚掐我了?总觉得后腰痒。” “我掐你干什么?”阮肆立刻按下冲水,从门边冒头,“没有!一根指头都没碰!” 秦纵怀疑地转过身,掀起t恤,对着镜子露出后腰,“急什么?你一急我就觉得有问题。” “真的,”阮肆诚恳道,“没有摸。” “摸?”秦纵漱了口,拉长声音,“喔……” “卧槽。”阮肆挤着牙膏,“你这怀疑的语气,我对你能干什么?对着你后腰撸吗?” 话音方落,两个人诡异地寂静几秒钟。秦纵目光微妙地说,“你……要想,我反正不介意。” 阮肆一口牙膏塞进嘴里,“滚蛋!” 第25章 鱼塘 早饭是小米粥配奶奶独家小腌菜。金黄色的小米粥浓稠,腌白菜手撕成适中大小,配上肉包子,吃得是神清气爽。 吃完饭两个人就戴着草帽去了小菜园锄草,阮胜利坐树底下的躺椅上提壶茶看着。菜园面积不大,动作快点不碍时间。阮肆蹲草莓边把叶子挨个翻了个遍,捡了四五个草莓,在院子中的水缸里洗干净,丢了两个入口。 秦纵在一旁舀水洗脸,太阳一出来就晒得后颈发烫。 “来两个。”阮肆往他嘴里塞了草莓,“熟到这会儿好甜。” “一股香味。”秦纵舌尖微探,“下午干什么?” “钓鱼。”阮肆说,“考虑考虑写本新的故事……就是没什么感觉,看看钓鱼能不能带点感觉来。” “今天都十五号了。”秦纵说,“上次改得旧稿该寄回来了。” “多半得跪。”阮肆站苹果树底下伸了个懒腰,“改完了总觉得不得劲。我还是适合一气呵成的酣畅淋漓,大改实在头疼,越改越不行。这次要是还不行,后面的日子就只能去搬砖了。” “不着急。”秦纵摘了边上挂着的李子,在水里慢慢地洗,“昨天回来路上看见上边好几家还没打理院子,过几天我去,打个小工。”他把李子抛给阮肆,说,“赚钱给软软哥哥买糖吃。” “好感动。”阮肆一口咬得甜汁浓郁,“也别应太多,每天留点体力回家。” “留体力干嘛啊?”秦纵晒着太阳懒洋洋道,“干,嘛,啊。” “秦纵。”阮肆俯身向他撩水,“污死你得了。” “我靠。”秦纵闪躲,“别撩,这水晒得怪烫的,热死了!” 下午时两个人原本带着鱼竿风风火火地去了东边的大鱼塘,结果被抄着茶壶的阮胜利给挨个踹回来了。 “惊着我的鱼了!”老头赶着人,“后边玩去。” 于是两个人就只能去了屋后边的小鱼塘。小鱼塘和屋前的鱼塘从西侧靠窄水道相连通,水道生满芦苇,边上的浅坑里都是比小拇指还细的小鱼苗。四下果树葱郁,后边草滩野花繁茂,望过去薄薄地一层粉蓝色。阳光细细碎碎地从枝叶间掉下来,砸在发间和肩头。 阮肆支了个小折叠椅,草帽戴好,给鱼钩穿了饵,抛出去摆好架势。他今天戴了个深黑色的耳钉,非常小,和黑发相衬。 “大鱼塘开了小池种荷花,后边的芦苇不清吗?”秦纵说。 “不清,留给奶奶每年包粽子用。”阮肆舒展出腿,把杆放身上,将草帽压低,闭目养神,“别人家都是包粽子,我们家就是黏粽子。” 秦纵顺着草滩往后去,一路绕到尽头的小河边。小时候两个人常在这里玩泥巴,这里有一排随意摊放的石头,以前秦纵还在底下埋过一只不幸掉下巢饿死的小鸟。他在河边站得挺久,放目看河面上架着的独木桥,以及对面新挖的一排排树坑。 有很多时候,秦纵觉得自己的归宿在这里。他记忆中带着暖色的片段也都在这一边,但不论是哪一段,都有阮肆的影子。他时常会觉得难以喘息,但什么。 他只要看见阮肆,就会明白方向在哪里。 放肆要留给自己。 秦纵回去时发现阮肆睡得鱼竿滚地,浮标在水里激烈地晃动,这人却丝毫不察。他给收了线,竟然还挂出一条肥大的鲤鱼。网兜在石头底下压着,秦纵把口系好,将鱼浸在水里。他蹲身在小椅子边,微微掀了草帽的一边。 阮肆睡得沉,呼吸微重。柔软的发被晒得很有蓬松感,耳钉沉默着嚣张。 “起床了。”秦纵凑近,“鱼上……我要亲你了。” 阮肆侧脸被热得微红,健康的肤色看着滑爽。额前的发被汗浸得微湿,凌乱地蹭开,露出光洁的额头。 秦纵等了三秒钟,毫不迟疑地伸颈吻在他额心。 树荫里掉落着温暖的碎光,他闭着眼贴在阮肆的额心,感受近在咫尺的呼吸声。这张脸上的每一分他都清晰记在心里,甚至连阮肆呼吸的频率都了如指掌。牢笼束缚着想要挣脱的心脏,栏杆克制着汹涌的心意。偶尔在阳台上望阮肆,秦纵会觉得他靠得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他们能够讨论关于这个世界任何的话题,却没办法确定能够变成另一种关系。 性别啊。 明明不该成为令人头疼的问题。 阮肆醒来时都近黄昏了,他睡得不稳当,总怕自己一个翻身滚地上,所以提心吊胆。梦里也惦记着要给秦纵讲一声,记得把自己给接住了。他摘了盖在脸上的草帽,坐直身,眯眼看前方,发现秦纵正挽了裤腿,站小水池里捉小鱼。 “幼稚。”阮肆沙哑着声音,“一个人玩了多久?” “两小时吧。”秦纵没抬头,“你也不怕栽地上去。” “怕死了,梦里给我吓的。”阮肆揉着肩,“这大小太难为我了,翻个身就进水里去了。”又起身过去,看秦纵拿着的小水杯,“抓了几条……怎么又捉这个?” 小河蚌乖巧地躺在杯底,洗干净的壳由深色渐变到指甲盖一样的颜色。 “羡慕吧。”秦纵抬着水杯给他看,“这就是缘分,绕不开。” “我的呢?”阮肆头发被压得翘了一撮,他一手后抓着翘毛,一手摊开,“养一只多寂寞,一块养呗。” “啊,”秦纵说,“忘了给你抓。” 阮肆看着他,他也看着阮肆。阮肆按着毛,不爽地吹嘘嘘。秦纵就笑,“现在抓行不行?” “像我求着你似的。”阮肆挽起裤腿,脱了鞋一个蹦跳入池,“自己来,没良心弟弟。” 秦纵被他蹦了一身水,给浇了个通透。 “靠,”秦纵抬腿向他踢水,“鱼都被溅飞了!” “求我啊。”阮肆也不躲闪,正面被浇了个爽,长呼一口气,说,“我捉鱼小王子的名号可不是浪得虚名。” “捉鱼小王子,”秦纵说,“又他妈的起这种缺钙的名字。” “缺钙也比你缺心眼好。”阮肆扑水向他,“来啊互相伤害,闷骚纵!” “谢谢。”秦纵回道,“明骚软!” 一池水被溅得乱飞,秦纵用手盖着水杯才没弄丢小河蚌,被扑得浑身湿透。阮肆最后在块石头底下摸到一只稍大的河蚌,扔秦纵的水杯里。 “走的时候记得带瓶鱼塘水。”阮肆t恤湿了一半,拧着水,“回家别用纯净水。” “不是一人一只吗?”秦纵上岸,提起鞋,“你儿子这就不要了?” “我说的是一块养,当然不能分开了。”阮肆和他一起拎着鞋,踩着草滩,赤脚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卧槽”地跳了几下,“扎!” “穿……靠!”秦纵后背上一重,只能一手扶着阮肆的腿,“打个招呼再扑!” “皮皮纵,我们走!”阮肆接了他手上的水杯,一手指向前方,“向着家的方向!” “累死累活小青年秦纵。”秦纵把阮肆往背上送了送,“感人至深兄弟情,关爱智障软软同志一万年不变。当个资深软吹不容易,不仅要夸得好,还要体力好,我自己都要感动哭了。” “为什么你的眼中常含泪水。”阮肆笑,“因为你就一哭包。” “锅甩得贼溜。”秦纵说,“抱紧行不行,等会儿掉地上概不负责。” “勒死你得了。”阮肆俯首在他脸边,又转开,说,“纵纵,这……你身上什么味啊?” “那不是我身上的味。”秦纵说,“是我俩的味,鱼塘的腥臭。” 两人走了一段,一直到了后院的秋千边,突然一齐忍无可忍地喊,“真的好臭!”又一块“靠”地笑起来。 阮胜利正在喂鸽子,侧头一看,嗓音洪亮地叫,“阮肆!你没长腿啊?多大的人了还让弟弟背!” “秦纵一定要背我。”阮肆无辜道,“我盛情难却啊。” 秦纵:“……” “你的良心呢?”秦纵把他扔下去,“扎你的脚去吧!” “靠靠靠!”阮肆光脚在地上蹦,“真扎!”随后又跟上节奏开始唱,“摩擦摩擦!这魔鬼的步伐……” “神经病!”秦纵没忍住笑,“走你的,洗澡去。” 鱼塘的腥臭味余力十足,两个人泡热水里足足待了一个小时,蒸到头晕眼花才爬出来,随便扒了两碗饭,就一齐栽倒在床上。 “结果。”脸闷枕头里的秦纵问,“你感觉来了吗?” “哈。”阮肆脸也闷在枕头里回答,“都睡过去了,有个毛的感觉。” “所以就喂了个蚊子。”秦纵侧头,“明天还去喂吗?” 阮肆无力地扑腾着手臂,“失血过多……嘶!” 秦纵收回手,“还挺嘹亮。” “干嘛啊。”阮肆说,“拍死我得了。明天不去了,蚊子太多了。” “那我明天就去接活了。”秦纵说,“在家老实点。” “你这是跟谁说话呢?”阮肆撑起头,“你可以啊秦纵。就你有嘴,一天叭叭叭地占便宜。” “大王教导有方。”秦纵回道,“这叫名师出高徒。” “行吧,徒弟。”阮肆翻了个身,“来给为师按摩。” “任劳任怨小青年秦纵。”秦纵撑起身,俯他斜上方,看了会儿人,特别无语道,“谁按摩正面按?我就这么骑上去吗?” “骑?”阮肆倏地坐起身,“你要骑哪儿?” 秦纵:“……” 第26章 沙石 “你想我骑哪儿?”秦纵倾身压下去,“你最近脑袋里总是不太正经。” “我就是提个问,你这是什么架势。”阮肆跟着他倾身的动作往后靠,直到靠在床头柜上不能再倒,“床咚啊?” “咚你个头。”秦纵抽了枕头盖他脸上,离身坐直,“要按摩就快点趴好。” “到底谁是雇主?”阮肆抱着枕头翻身趴下去,“听语气跟你才是金主似的。” “我俩谁都做不了金主。”秦纵捏着他肩膀,“我俩现在凑起来也就十块钱,不能更多了。” “十块都给你。”阮肆埋头时后颈尽露在昏黄的灯光里,他说,“捏舒服点。” 秦纵手上的力道试探地调整着,舒服得阮肆叹声放松下来。秦纵手指渐渐移到他裸露的后颈,试着摩挲了几下,问,“这儿?” “嗯。”阮肆说,“用点力。” “得嘞。”秦纵揉捏着,目光打量着,看着后颈那一段逐渐被捏到泛红,大拇指指腹在这里流连着摩挲。 “居家必备按摩纵。”阮肆舒服得摊开手臂,“我怎么没早点让你给我按按。” “还想有下次?”秦纵笑,“先把工资开一下老板。” “十块都给你了。”阮肆说,“剩下的只有我了。” “这话听着像是要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秦纵手掌顺着他脊梁往下,“醒醒,我还是个未成年。” 阮肆没回话,被捏得几乎要哼出声了。之前被热水泡昏的感觉又出现了,他觉得轻飘飘,像栽云朵里,马上就要睡着了。 “还捏吗?”秦纵双手停他腰侧,“老板,到这儿就不往下了,下半身你就自力更生吧。” 阮肆长叹一声,“秦纵,别去干活了,去卖你这按摩的手艺……靠!抽得好疼!” “不抽得狠点怕你还在梦里。”秦纵从他身上起来,躺到他边上,“这一手能给别人露吗?秘门秦式按摩手,无价!” “那我谢谢你啊。”阮肆转头,“十块我全付现金行不行?” “行啊。”秦纵继而淡定地问道,“不过鉴于有三块七毛两分在我这里,我不给。你付不全给咬吗?” 阮肆:“……” “你摸着良心说。”阮肆捂着胸口,“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秦纵拉上毯子准备睡觉。 后边传来幽幽地哼唱:“你为什么不说话……” 秦纵望着床边的柜壁,等他唱得断续,已经睡着的时候,才认真地对自己说。 “当然是啊。” 第二天吃过早饭,秦纵就出门了。阮肆趴花架子上看他顺着林道走,喊了一声,“你把路记清楚!” “凭感觉。”秦纵回头,“我要随风去漂泊了胖友,再见。” “再个鬼!”阮肆挥手,“找不着就不找了,下午我去接你。” “我挂个牌子等你认领。”秦纵说,“鼓励一下!” “么么……哒哒哒。”阮肆看见阮胜利在浇花,硬是给拐开么么哒,“加油加油,快滚蛋。” 秦纵笑着扣上阮肆今早给的破草帽,顺着林道一路晃上去。 今天天气照旧酷热,阮肆跟着阮胜利把草木都浇了水,就在面对窗的小桌子前摊开稿纸,准备新故事的大纲。他不擅长写大纲,时常随着人物的感觉发散,但故事要讲究逻辑,比重失衡常成为他被拒稿的原因。如果不能调整好这一点,那么他也就只能写写散文。写故事是快乐又简单的事情,但它同时也是艰难又漫长的学习。并且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孤独的自我修行,然而随着他逐渐被打开视野,越来越发觉并非如此,去听读者对作品发出的声音,同样也是学习。 可惜秦纵出门了, 作为专业软吹,资深老粉,他看过阮肆所有的稿子。从小学到高中,连废稿都没有落下。 阮肆转着笔,靠椅背上前后摇晃着椅子。目光透过打开的窗户,穿过小菜园的篱笆,落在摇曳的芦苇和粼波的水面上。 然后他坐了一个小时。 “发呆呢?”阮胜利带着小板凳要去后鱼塘,正看见他呆在桌子前。 “正在寻找生命中的缪斯。”阮肆指尖飞快地转着笔,“带给我汹涌的灵感……看啥啊爷爷。” “你这字鬼画符似的。”阮胜利背着手探出头,“练得字帖都去哪儿了?” “都给秦纵了……”阮肆咳一声,“放荡不羁多符合我。” “行了吧。”阮胜利向他伸手,“我来给你露两手。” “呦。”阮肆恭恭敬敬地呈上笔,“阮老您请。” 阮胜利把稿纸正过去,说,“题个什么名儿?” “择席吧。”阮肆说,“特酷。” 阮胜利练的是瘦金,说来有点故事。据说老头年轻的时候只是字好看,没怎么练过。但对头秦卫国练正楷,最瞧不上的就是瘦金,阮胜利听后回家就备齐了家伙,开始苦练瘦金,为的就是要秦卫国说一声服。可惜两个老头一见面就互怼,一直没机会用上。 “择席。”阮胜利边写边说,“这名字不大好,依赖性强,是软的。叫出来意思简单,没什么底蕴,也没什么书香味,不够那什么,不够格调。”他停了笔,点了点阮肆,“一个名字把你给透露得干净。” “这意思不就是认床吗?”阮肆看着字,“这想得也太多了吧爷爷。” “能想这么多,那也是我读的书多。你倒是想想,可你想不出来啊,因为你书读得少。你要写东西,爷爷就给你这一点建议,就是苦读勤写,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就这么个意思,这话不是白讲了这么多年。”阮胜利重新背起手,“你那点阅读量,还差得远呢。” 老头往鱼塘边去,阮肆把“择席”两个字看了又看,忽然趴桌子上探头出去,对塘边喊了声,“爷爷,么么哒!” 阮胜利脚一滑,“么什么啊!” 秦纵灌着矿泉水,靠屋檐底下乘凉。这院子挺大的,他的任务就是把这院子里堆的沙石给铲门口的卡车上,留出新修的路和小晒场。五十块,还带后院的小菜园锄草一项。这家往后边,院子一个挨着一个,多是老人,什么给老太太把院子里的果子给摘干净,替老爷爷把菜园的肥给挑着浇了,以及扛杂物、收拾仓库、搭狗棚。排得满当,价格也好,假期后边不用愁没事干,算下来钱也不少。 可以给阮肆买个差不多点的手机。 休息了片刻,秦纵就戴上草帽,继续在大太阳底下干活。t恤露着的手臂被晒得通红,正午最难耐,太阳底下空气闷得要人命,背上湿透了,布料黏在皮肤上更热。 先把沙石铲小独轮车上,再推着车到门口,把沙石铲上车斗。如此反复,铲得手掌磨红滚烫,多干几天出了茧子就会感觉好一些。可是这小晒场要在今天就铲完,等不了。秦纵闷得发昏,怕中暑耽误事,一个劲的灌水。 秦纵提前给家里说了中午不会回去,就随便吃了两个馒头,一直干到下午日头倾斜,这晒场才铲完。他给扫干净,把后院的杂草快速除掉,老太太转了一圈还算满意,付了钱,秦纵就往下一家去,在黄昏前还能摘个果子。 阮肆出门的时候正是黄昏,橘红色铺染整片树林,阴影晃在鱼塘的涟漪里,能闻见这会儿做饭的农家味。他先去了小卖铺,当然不会只带了六块二毛八,稿费还有千把块在包里。他买了一板四瓶的那种娃哈哈ad钙奶,这是小时候秦纵的最爱。然后才顺着岔路口的路,一直找过去。 阮肆站篱笆外,偏头从枝叶间看过去。秦纵坐在人家门口的长石凳上,正给老太太修弯了的别针。 阮肆吹了声口哨,秦纵抬头。 “刘奶奶。”阮肆弯腰推开篱笆门,“您好啊,我来接人来了。” “是肆儿啊?”刘奶奶起身看,“有一年没看见你了!这么高了啊。” “您老康健,眼神真好。”阮肆笑,“谢谢您照顾我弟弟,没给您添麻烦吧?” “干活特利落。”刘奶奶拉着阮肆,“正好你来了。上次你奶奶给我送了一把萝卜莲的花种,这会儿都开了,还没谢谢她呢。我这正好新养了些兰花,你等着,我给你拿出来,你带一盆回去,就说我谢谢她啊。” “不用谢奶奶。”阮肆说,“萝卜莲家里种得多,多大点事儿。但是兰花娇贵,我奶奶也没养过,您还是自个留着。” “那不行。我这还有盆三月牡丹,上次看你奶奶养得那株特别好,你就给我带过去。”老太太说着就往屋里去。 阮肆拦不住,看秦纵坐边上笑。 “笑笑笑。”阮肆说,“萝卜莲便宜好养,还真不是事儿。老太太今天又照顾你,收下就太不像样了。” “有道理。”秦纵颔首,“一切听领导指挥。” “今天还顺利吗?”阮肆坐下在他身边,“手给我看看。” 秦纵摊开手掌给他看,铁锹摩擦的地方还没消下去,“吹吹,烫得我难受。” 阮肆俯首闻了闻,“一股铁锈加果香。”说完还真给吹了几下,“回去擦点东西消肿,晚上睡觉的时候估计还烫,难受也得忍着。这是铲什么了?” “沙石。”秦纵说,“我申请晚上泡完澡按摩。” “好啊。”阮肆把袋子拆了,吸管插好,“这是秦纵小胖友最喜欢的无敌好喝的ad钙奶,”他吸了一口,“还是小时候那味。” 以为要给自己所以等了半天的秦纵:“……” 阮肆看着他突然笑出声,把吸管朝向他。秦纵就着一口气喝完,阮肆把剩下的三瓶都插好给他。 “午饭在哪儿吃的?”阮肆拿着瓶子,看他喝,“我刚看小吃摊今天没来。” “随便吃的。”秦纵抬眸看他,“吃饱了。” “我怎么不信,”阮肆把空瓶扔边上小藤条编的垃圾桶里,“明天中午我给送上来。” “我早上带就行了。”秦纵说,“中午太热了。” “我带。”阮肆抬手轻拍了他的后脑勺,“都要晒成黑皮了。” “啊,”秦纵侧头看他,“不性感吗?” “性感这词不合适吧。”阮肆说,“不是,有你这么夸自己的吗?。” 正逢刘奶奶出来,阮肆马上站起身跟老太太告别,带着秦纵出来,还得了一袋果子。 晚上秦纵要睡着了,阮肆忽然说,“要不明天休息一天吧。” “不了。”秦纵困得厉害,朝着阮肆的方向翻过身,头抵在阮肆肩头,“还可以,不太累。” “咱们不缺钱啊。”阮肆说着,侧头垂眸看他,“晒成傻子了怎么办……是不是想买什么东西?” 秦纵没回话,呼吸沉稳得像是睡着。 阮肆等了一会儿,也翻过身面对着他,“明天中午想吃什么?家里菜齐,奶奶高兴显示厨艺。” “都行。”秦纵低低地回答,“想要点其他的。” “你最近想要的不少。”阮肆说,“什么?” 秦纵睁开眼,清晰地说,“亲一个。” “去你大爷的。”阮肆回道。 “那就抱一个。”秦纵躺平,“没商量,快。” 第27章 唱歌 “满足你。”阮肆撑起身,一个下扑盖在秦纵身上,“怎么样!” “我靠。”秦纵躺身被压得咳嗽,“还他妈是熊抱。” “不熊不要钱。”阮肆紧环住手臂,“你多大了?” “还是未成年。”秦纵被抱得紧,“还是个宝宝……日,有你这么抱的吗!” “关爱纵宝宝。”阮肆问,“抱爽了吗?” “你快起来。”秦纵仰头呼吸,“要勒死了。” 阮肆闷声笑,“请神容易送神难,你说起来就起来?老子偏不。” 秦纵仰头在他耳边喘息,声音像是夜雨,在昏暗不明的空间里暧昧地缠绕上来,聚集进耳朵,湿漉漉地舔舐着他胸口的骚动。 “那什么,”秦纵低声,“直男不这么干。” “啊,”阮肆听着这声音脑子突然打起结,舌头也跟着打起结,只能颓唐地应一声,“嗯。” “软软。”秦纵顿了顿,“你是不是顶着我了。” 卧槽。 卧槽! 阮肆猛地起身,薄毯滑下身,两个人一坐一躺的对视。空气里热得发燥,黏滑的汗隔着t恤相碰,呼吸的频率似乎在同一个频道。秦纵是因为被抱勒得太紧所以喘息,阮肆不懂为毛自己也在喘息,他觉得脊骨上撩蹿起的酥麻被撞碎在浑身每个角落里,连手指都变得有些不知所措。 有点不正常。 可他妈的也没什么不正常。 他想。 擦枪走火算什么事儿呢? “你是不是,”秦纵声音哑了下,他咳一声,“特别久没动过手了。” 阮肆抓了把头发,“是挺久……” “那么请吧。”秦纵翻了个身,“自己撸去。” “想什么呢。”阮肆倒在他身后的位置,拉了毯子盖住半腰,“睡你的觉。” 两个人背靠背,阮肆听不出秦纵到底睡没睡着,反正他睁眼发呆,一直呆到凌晨才犯迷糊。睡眠不好的时候现实光影会和繁重的梦境重叠交错,阮肆烦躁地闭眼又半眯,觉得头昏脑涨。边上的秦纵一直没动过,一晚上都是侧身的姿势。阮肆好几次想念点什么话,又不知道他自己要说什么。直到院里的公鸡开始打鸣,他才感觉到秦纵起身的动作。 天还很早,半拉的小窗帘透着深蓝色的晨光。阮肆半眯眼看见秦纵站床边,背对着自己脱了上衣t恤。结实利落的后背展开在朦胧的视野中,弯腰时的腰线极其漂亮,配合手臂的弧度非常有力感。 毫无疑问,这是具年轻的男性身体。 “偷看什么心理啊。”秦纵回头,“看的还爽吗?” “这是光明正大地看。”阮肆抬手揉了把乱七八糟的头发,眯着眼说,“一大早干嘛呢。” “穿衣服,”秦纵套上干净t恤,回身拿了床头上放的草帽,对阮肆说,“你再睡会儿吧,奶奶还没醒。” “那你自己玩去。”阮肆打了个哈欠,挥手道,“去吧。” 秦纵一出门,原本还一脸困倦的人非常敏捷地坐起身,一把掀开薄毯看了一眼,又重重地倒回去,有点不可置信地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随后他真的探手下去,一边咬牙切齿的烦闷,一边自力更生。 阮肆起床的时候秦纵已经出门了,他叼着狗尾巴草蹲台阶上,一脸苦闷。阮胜利从后面过,踢了他屁股一脚。 “在这唉声叹气什么呢?”阮肆问。 “你不懂啊爷爷。”阮肆回头,比划着说,“你……你知道那种钢管吗?特直的那种,你说它怎么就突然带点弧度了……我还找过女朋友……这算什么事儿啊?” “你这话讲得乱七八糟。”阮胜利皱眉,“说什么呢,一会儿钢管一会儿女朋友。” “所以说你不懂。”阮肆齿间磨了磨草芯,“我也正琢磨怎么一回事儿呢。” “你找小女朋友,”阮胜利也蹲下身,“你什么时候找的小女朋友?” “早了。”阮肆懒声。 “你一天哪有时间?你爸爸不是说现在的学习特别紧张吗?”阮胜利在台阶上磕了磕烟斗,“你妈妈知道吗?” “爷爷。”阮肆摘下草芯,“别提这伤心事,咱们讨论一下钢管不好吗?” “我看今天粽子走得早。”阮胜利反问,“哥俩个吵架了吗?” “没有啊。”阮肆说,“我哪能和他吵架。” “这么让着他?”阮胜利侧目,“总算有点哥哥样。” “不一直都这样吗。”阮肆叹气,“我不会和他吵架……我俩能有什么吵的?从小到大都是。他那脾气,虽说现在看着内敛闷骚,可真吵起来多半得是水冲龙王庙,跟我哪能吵起来。不是,我们怎么偏这儿来了?您就别操心了,没事。” “那你蹲着叹什么气?”阮胜利说,“你奶奶扒窗台边看了老久,担心着呢。” “我这不是,”阮肆对窗户里边的老太太挥了挥手,念道,“琢磨钢管吗……” 老子钢管直。 这话现在听着有点像放屁。 阮肆看天气逐渐热起来,眯着的眼也受不了光线刺眼,索性起身敲了敲窗户。老太太又在里边用音响放迪斯科音乐,阮肆扒窗口喊,“奶奶!中午吃点清淡凉菜吧。我给您摘菜打下手行不行,咱们再煮点绿豆汤。” 老太太戴着老花镜缝东西,在嘈杂的音乐里竟然能听清阮肆说了什么,“诶,行行行。” 阮肆仰头被晒了一脸,“我再切个西瓜带瓶冰水,省得人中暑。” 中午老太太给秦纵装了两道凉菜,一道小葱拌豆腐,一道凉拌藕片。小葱拌豆腐胜在清凉感,这道凉拌藕片确确实实需要好好说道一番。红尖椒作为重量配角,要在“辛辣”上下足功夫,因为莲藕爽口清脆,带着微甘,能够充分冲击着花椒、红尖椒的辛麻灼烫,为舌尖带来沉重辣味却又很酣畅的爽快感。天气炎热,晌饭最为难,以“辣”为开胃,靠“爽”为安抚,背上的汗珠跟着舌尖的淋漓过一番痛快,登时让人胃口大开,非常下饭。餐后再小饮清爽的绿豆汤,或者佐以甘甜可口的西瓜,都是夏日纳凉的一顿好享受。 秦纵吃了整整一饭盒的白米饭,凉菜丁点不剩,额上都被爽出细汗,在树荫下觉得浑身恢复了不少力气。 阮肆插了块西瓜送口中,凉意甘甜的滑在喉咙里,他说,“这么大的院子,就让你一个人干,得干到什么时候去?这么多西红柿。” “挨个来吧。”秦纵把藤编大筐拉低给阮肆看,“颜值还都挺高的。” “这么一排一排的。”阮肆放眼看,“还结得挺实在。都得在今天摘完吗?” “估计摘不完。”秦纵说,“跟这家的老爷子商量了一下,最迟明天下午结束。” “行吧。”阮肆起身,“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哥的技术。” “啊,”秦纵崇拜地说,“今天是西红柿小王子是吧。” “滚犊子。”阮肆合上饭盒,“走,一块干。” 摘这种矮植很麻烦,个矮的要弯着腰,个高的得蹲着身,一点点顺着摘。摘也挺讲究,人家要摘得漂亮,就得用剪刀。蹲久了腿会麻,头顶就是大太阳,暑气一蒸,非常容易中暑,晒得两眼昏花头重脚轻。 阮肆觉得自己热得像条狗,就差伸着舌头了。背上火辣辣的灼感,重复的动作让人几欲倒地睡过去。 两个人蹲一条道里,背靠背的摘。大筐跟着缓慢移动,里边的西红柿越垒越高。 “说点什么刺激精神的。”阮肆甩了甩脑袋,“我马上搁这儿睡过去了。” “刺激的?”秦纵清了清嗓,“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1……” 阮肆:“……” “打住。”阮肆擦了把汗,“唱首歌算了。” “2我轻轻地尝一口你说的爱我,还在回味你给过的温柔,我……”秦纵跟着放飞的节拍顺便放飞了音调,在太阳底下纵情地歌唱。声音不难听,但就是一言难尽。 非常地一言难尽。 阮肆想骂人,又想笑,蹲地上埋了半天的头,肩膀抖得不行。 “你就不能装一下吗?”秦纵无奈地把西红柿丢筐里,“你敢不敢再明显一点?” “我靠,”阮肆边笑边说,“我都憋了这么久了,给你面子。” “唱个蛋的歌。”秦纵剪刀“咔嚓”,“唱个蛋。” “说真的,独具风格。”阮肆说。 秦纵转过头,被安抚到—— “独具风格的难听。”阮肆擦了一个西红柿,一口咬下去,“和你的路痴一样无敌。” 秦纵:“……” “我要哭一会儿。”秦纵愤怒地把西红柿扔筐里。 阮肆蹲地上肆无忌惮地哈哈哈。 “吹萨克斯有一点特好。”阮肆说,“没法再用嘴,萨克斯已经占了。弹钢琴人家还能请秦先生唱一曲,这样我得在台下笑死。” “怎么地吧。”秦纵回身拽过筐,“我爱唱歌,唱歌使我快乐!” 阮肆笑了一头汗。 “唱啊。”他说,“现在就唱,赶紧的,我连鼓几下掌都算好了。” 秦纵盯着他,面无表情,“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 阮肆已经笑到偏头,一脸不能直视。 秦纵:“……” 作者有话要说:1:《岳阳楼记》范仲淹 2:《甜甜的》周杰伦 第28章 钢管 在阮肆看来,秦纵的歌声是极具杀伤力的武器。初中时有个班级红歌大合唱,秦纵因为乖巧的形象被钦定为领唱,排练的时候一开口,阮肆看见音乐老师几乎要给他跪下了。因此秦纵被搁在后排,泯然众人。等正式演出的时候又因为领结太大,挡着脖子和下巴,全程是高仰着头嚎完的。当地电视台还转播了,特别给秦纵两秒钟的特写,李沁阳现在还留着录像,每逢佳节笑三场。这件事情一度承包了秦纵初中时的最大哭点。 “特别难听吗?”他啜泣着问,“我觉得挺好的。” 当时还太年轻,不敢昧着良心说话的阮肆耿直道,“你这什么错觉啊。” 秦纵就抱着领结,大哭了一路,鼻涕和眼泪都趁阮肆骑车的时候一股脑地蹭他背上。回到家总觉得背上湿乎乎的阮肆对着镜子看见黏了一大团,冲进卧室抄起枕头对着把头埋进被子里露着后半身的秦纵一顿狂敲。 记忆深刻啊。 “你这样会失去我的。”秦纵说。 “我怎么会失去你呢。”阮肆笑得脸疼,“我会和你这么怼到地老天荒。” “谁跟你怼。”秦纵拽下草帽沿,“我只是个战五渣,求放过。” “就是战五渣怼起来才好玩。”阮肆转回身,剪着西红柿,“别人没这待遇。” “好感动哦。”秦纵说,“马上要哭出来了。” “留着吧。”阮肆笑,“一会儿得缺水。” 秦纵:“……” “今天是第几天了?”阮肆说,“我这两天老想着给宝宝打个电话,总是忘。” “想我提醒你啊?”秦纵说,“夸我才行。” 阮肆回头,深情地说,“你都已经这么帅了,我该怎么夸才不显得唐突?” “……”秦纵竟然一时间接不上话,他在阮肆专注地目光里有点不为人知地心跳加速。他挪了下脚,“你这情话技能是对谁练得这么炉火纯青?” “你啊。”阮肆对着秦纵轻轻吹起欢快的口哨,目光戏谑。 秦纵盯了阮肆半晌,最后只是扯过筐挡在两人中间,默默抱紧胸。 阮肆:“……” “你等等。”阮肆说,“怎么搞得像我要强吻你一样啊!” 两个人顶着太阳动作迅速,到黄昏时已经摘完了,又提着筐过了一遍,把红点都给收拾干净。因为动作快,效果好,今天的工资结得意外地很高。为此两个人去了小卖部,买了ad钙奶作为犒劳。 晚上回去吃饭时都没顾得上说话,饥肠辘辘的两个人干完了整整一小桶的米饭。洗澡的时候秦纵在花布帘子里冲凉,阮肆站外边的洗手台前摩挲自己的下巴,发现有一点点扎手。 “你带刀片了吗?”阮肆问。 “干嘛?”秦纵撩起发,“我就洗了十五分钟,至于上刀片?” “呸。”阮肆抬头看着自己下巴,“我觉得我要长胡子了。” “长着吧,刮不了。”秦纵冲得差不多了,“你妈妈说这会儿越刮越重,再等几年吧。” “你那长了吗?”阮肆拉开布料的缝,冒头说,“我看看。” 秦纵关上水转身,“劳驾递个毛巾。我还这——么小。”秦纵接过毛巾擦着头发,“还是个美少年,糙汉大叔羡慕吧?” “糙汉大叔?”阮肆说,“你有种对着我这张脸再说一遍。” 秦纵头上盖着毛巾,开始穿短裤,他没套t恤,摸了把阮肆的下颔,“就一点,不用刮,这除了我谁看得出来?” “总觉得不太习惯。”阮肆把t恤扔给他,“你都晒成熊猫了。” “我再看看。”秦纵套了t恤,把阮肆脸抬起来,盯了半天,“不明显啊。” “不能刮就算了。”阮肆说,“您能别一个劲地搔着你的小拇指吗?逗猫呢?” “洗白白了当然想多抓两把。”秦纵松了手。 两个人倒床,秦纵后颈上晒得狠,过几天得晒伤。阮肆趴床上说,“你后颈上得擦点药,我问问奶奶。” “明天穿衬衫就好了。”秦纵关了灯。 两个人横着薄毯,没多久就睡着了。阮肆360度旋转的时候头横在秦纵胸口,压得秦纵半梦半醒间喘不上气,他把人推到自己左肩,让阮肆枕着睡。后半夜阮肆总觉得后脑勺硌得慌,索性人字形摊开,左右晃着脑袋找舒服地方,最后两个人头凑头,睡得昏天黑地。 早上秦纵还在迷糊中,后腰上突然给人蹬了一脚,毫无防备地从铁床上滚到地上。“咕咚”一声,响得阮肆都倏地坐起来了。 “……”阮肆还在懵。 秦纵撑起身,一头栽进被子里,下半身还坐地上。 “醒醒。”阮肆推他脑袋,“摔傻了?” 秦纵闷被子里含糊不清地讲了句话。 阮肆俯首,“哈?” “傻了!”秦纵抬头,“您这一脚踹得准,就差门一开我骨碌出去了。” “啊,”阮肆笑,“我睡傻了,正做梦呢。这么多年踹过你几回啊?快起来。” 秦纵爬上床,“讲话凭良心,你哪儿没踹过?” “我怎么不记得了?”阮肆侧身,“证据呢?没有吧。” “看。”秦纵掀起衣摆,露出大片的腹肌,“印还在呢。” 藏在衣服底下的腹肌和胸口白皙,手臂却被晒得黑,两色差异醒目,但都很有线条感,尤其是腹肌,不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故意憋着气,看起来还怪硬的。 “……你能别一言不合就露肉吗?”阮肆狠狠揉了把鼻尖,“日。” “日?”秦纵震惊地看着他。 阮肆说:“……不,不是,我没有,你别……” “别什么啊。”秦纵拽下衣摆,“我正经人什么都不懂。” 阮肆:“……” “我还要再睡一会儿。”阮肆说,“跪求小青年秦纵放过。” “今天你得守家。”秦纵说,“今天我只用去扎个篱笆。” “走的时候问爷爷要他那大草帽。”阮肆拉上毯子,“今天记得穿我那件风骚的衬衫,你的不合适。” 阮肆多是t恤,唯独有那么几件衬衫都很少穿,其中最奇葩的是李沁阳特别推荐。一件蓝底印小黄雏菊的风骚款,对着镜子穿过一次的阮肆恨不得自插双目。 “你还带着,”秦纵躺下去,“我以为你早扔了。” “李沁阳同志给我说。”阮肆闭上眼,“这是乡村假日风,不带不是她儿子。我敢不装吗,就差让我穿着出门了。” “穿着也挺帅的。”秦纵说,“特别。” 阮肆沉默了一会儿,翻过身,肃然道,“你是我妈的亲儿子,真的。” 秦纵:“……” 秦纵一走,阮肆就继续跟新稿互怼。今天上午天气还好,到了中午就开始起风积云了。阮肆送饭的时候看天,觉得下午要下雨。 “早上的完了吗?”他看着秦纵吃饭,“完了就跟我回家,下午不干了。” “已经答应人家了。”秦纵快速扒了饭,“不过活很少,就是收拾老仓库。” “那我早一点来接你。”阮肆坐石凳上想了想,“这会儿就觉得有个手机还是方便。” “晚点来也行。”秦纵把饭盒合上,道,“我就在这儿乖巧等你。” “我要是没来呢?”阮肆挑眉。 “你要是不来。”秦纵说,“那我就只能在这儿生根发芽开花花了。” “秦花花。”阮肆一巴掌呼他后背,“接接接,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我就来。” 天边翻了个闷雷,灰色的空气无比闷热。阮肆起身往回走的时候又回头看秦纵,秦纵就乖巧地坐在石凳上望。 “我回去了。”阮肆又说一遍。 “你倒是走起来啊。”秦纵笑,“原地踏步呢?” “下午老实等着我。”阮肆说,“看这天要下大。” 秦纵点头,阮肆才真的往回走。 一下午依然没写出来东西,阮肆笔敲桌面,在虫鸣和鸟叫中看远处池塘芦苇摇曳,风皱涟漪。他看似在思考,实则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种状态挺好的,自然而然就会有点想法,也自然而然就会进入记忆回溯。轻轻松松地想事情,不容易打结。 阮胜利拍他背的时候,吓得他笔差点飞出去。 “爷爷。”阮肆惊魂未定,“好轻功!” “你奶奶叫你几声了,没反应。”阮胜利看他空白的稿纸页面,“万事开头难,还磨着呢?” “正想着呢,”阮肆合上笔盖,“被你一掌拍得没影了。” “那就别想了。”阮胜利指了指天,“外边已经下起来了。” 阮肆才发觉雨滴滴答答地在下,说话的功夫间不断急促而汹涌,有点要倾盆的意思。他陡然站起身,“都这会儿,我该去接秦纵了。” “伞已经备好了。”阮胜利在后边喊,“你看着点路,一下雨到处都是泥巴。” 阮肆应了声,打了伞就出门了。 路上没敢磨蹭,跑得挺快,找到秦纵的时候他正靠仓库门口折着一张旧作业本的纸。明明是双漂亮的手,却非常笨拙地永远也学不会阮肆教给他的折纸方法,把船头都塞成圆的了。 “哇靠。”阮肆收了伞挤进门边,“谁捅破了天,漏了似的。” “这几天太热了。”秦纵还琢磨在纸上,“下大点凉快。” “回家也很凉快。”阮肆拉开外套扔他背上,“完了吗?” 秦纵披着他的外套,“完了,动作迅速。明天要还下雨就不用来了,下雨天没什么能干的。” “那我明天要睡到中午再起来。”阮肆说,“你别折腾我。” “……”秦纵套上外套,“我什么折腾过你,我这么乖的小青年。” “要不晚上我打地铺吧。”阮肆抖着伞,“这床太小了,没留神又得把你踹地上去。” “不行。”秦纵没商量,“地潮虫多,你想跟哪个品种的潮虫同塌而眠?” 阮肆哆嗦一下,“好恶心哦。” “你也知道哦。”秦纵说,“晚上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啊?”阮肆问。 “捆上吧。”秦纵摩挲着下巴,“奶奶那不是还有挺长的红绸吗,从后边捆,我还能给你系个蝴蝶结。” 阮肆:“……” “变态。”阮肆终于能抱胸说别人,“流氓!” “谁流氓?”秦纵摆出讲道理的表情,“谁前几天用手摸我的腰?谁啊。” 阮肆无语凝噎,默默闭上了嘴。 “不是。”秦纵说,“我还没兴师问罪,你半夜摸我想干嘛?” “……我什么也没干。”阮肆真诚地望着他,“弟弟,我就是摸摸硬不硬。” 话音一落,两个人:“……” 卧槽。 阮肆无语地抬手盖住眼睛,“不是,我说腹肌,腹肌……” “是硬了。”秦纵打断他,“我就是硬了,你要打我吗?” 闷雷轰地炸响,阮肆的手还没来得及取下来,就听见秦纵继续说。 “谁跟你说我是直的。” 暴雨噼啪地砸下来,仓库门沿包的铁皮被敲得作响。阮肆从指缝的模糊光线中,看见秦纵望着雨认真的侧脸。那只笨笨的小纸船被抛进雨里,糊掉了字迹。秦纵侧目,目光让阮肆不敢逃避。 第29章 软刺 为什么要这么唐突。 秦纵问自己。 因为无法再继续这样的模式。 喜欢一个人很多年,从清晰这个定义开始,眼睛里就只有他。不论是他牵过的手,还是他眨过的眼,都像是自己世界里的星星,每一颗都是自己牢记的闪烁,组成闭眼可见的浩瀚星海。讲起来如数家珍,因为这个人而璀璨了自己的整个心房。明明已经拥有了这样的星海,却随着时间的诱惑不断地想要更多。 无垠的喜欢汇聚成瓢泼的爱,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不分昼夜地下着暴雨,淹没一切,形成汪洋恣肆。 同性恋是什么? 秦纵用了很久的时间反复了解,透彻自身,明白困惑。他每一次趴在栏杆上看着阮肆的侧脸,都想要对阮肆一吐为快。 他们之间这么多年,几乎没有过什么秘密。然而他有多少次,是借着发小的名义在触碰阮肆的身体和情感。 这不是场公平的角斗。 他现在坦诚自己的弱点和进攻方向,他把是否能开始的抉择权交到阮肆手里。他尊重阮肆的任何意向,但他也不会一味地在克制中忍耐。 他要坦荡地进攻。 第二天果真在下雨,窗前的垂柳都快溜出水柱了。阮肆翻了一本侦探小说,陷在生硬地翻译腔里,觉得自己像个傻子,半天了一页都没有翻过去。 鱼塘“啪嗒啪嗒”地被雨往死里打,阮肆觉得它也挺可怜的,被敲得毫无招架之力。鱼塘边架着小卖部遮摊用的大伞,底下坐着阮胜利和秦纵。阮胜利如同入定,举着杆看雨,一动不动。秦纵就要放松得多,他只露了半身,正在撑首看书,时不时给爷爷念几句。 还挺悠闲的。 窥视的阮肆对着他发了会儿呆,因为无人发现,所以看得肆无忌惮。 秦纵,同城人也。貌美,年少,有才。 阮肆边看边慢悠悠地继续写着:远观如峻山,近看似水潭。水潺潺自潭中来,汹涌澎湃,不慎可没近郊之城。故而需余常年稳之,哄之,呵护之。将其细细捧于掌心而探,潭深,水乌,不似年幼纯澈之态。然则貌美,貌美,貌甚美,故而不以为意,愿作…… 卧槽。 阮肆飞快地揉了纸,惊愕地止住思绪飞扬。秦纵还在跟爷爷念书,隔着雨听不到念了什么,但就阮肆来看,这家伙昨晚睡得不赖,精神好,气色好,心情也好。 真是哔了汪了,怎么自乱阵脚的人反而是自己呢? 阮肆在纸上画着圈,发觉了手机的好处。如果有手机,他现在就能打电话给孔家宝求救,他还能上个网查一下,那什么……弯……钢圈是如何形成的,以及钢圈行走江湖必备手札,或者“老子一点儿都不gay但为什么就是拒绝不了他在线急求”等等青少年心理活动问题。 这他妈是晚来的青春期吗? 中午吃饭时阮胜利和秦纵才回来,杆和伞都没收,应该是下午还要去。阮肆跟秦纵并排坐,后边窗户打着雨,两个人莫名寂静,连眼神也没对一个。 “吵架啦?”奶奶上菜时问,“难得,怎么回事?相互说一说,讲讲道理啊。” “没吵架。”阮肆望着排骨,有点低落,“闹着玩呢。” “没玩。”秦纵夹了筷子,“认真的。” 阮肆:“……” “别管他俩。”阮胜利挨个给夹了排骨,“让他们自个闹去,大不了打一架。” “不是。”阮肆说,“爷爷,我就那么好战啊?多大的事。” “打一架也行。”秦纵咬着排骨,“现在怪不习惯的。” “不习惯你一大早跑得挺快啊。”阮肆把脆骨咬得“嘎嘣”响,“我早上起来摸一把枕头就知道你跑了。” “没跑的时候你没理我。”秦纵看他,“昨晚挺久的,也没说上话。” “那是在补觉。”阮肆说,“今天该好好说说。” “说什么话啊?”奶奶趴边上,“你俩可别真动起手来,我看着怎么不大对头。有什么情况,跟奶奶说说,奶奶替你们捏捏轻重。” “……还是我俩说吧。”阮肆咳一声。 今天的炖排骨味入得足,焖得爽腻滑嫩,咬下去是真的要化在舌尖的感觉。土豆炖得更妙,肉香掺杂,大料喷香,含起来糯软易化。好菜占据了舌头,两个人都没再顾得上说话,总是诡异地错开目光,死不相望。 饭后洗碗,秦纵站边上给清碗,一直没吭声。阮肆憋了半天,蹦出来一句,“一会儿我给孔家宝打电话,你有什么要对他说的吗?” “没有。”秦纵擦了碗,瞟他一眼,“请外援犯规吧。” “这叫做合理参考。”阮肆捏着抹布,“再说我请外援怎么了?你突击还不准人求援啊?” “我以为你只会打直球。”秦纵把碗搁好,擦了手,对阮肆说,“期待你的外援给力,请吧同志。” 阮肆飞奔到客厅,鬼祟地把边上的卧房都看了一边,确定爷爷奶奶都没在,才拨了电话。第一次占线,十分钟后还占线,半个小时后还他妈的占线! 孔家宝跟谁聊国家大事呢! 终于通的时候,孔家宝问,“您哪位啊?要没事您就歇歇,有事就快放,赶着催命似的!我这边嘟嘟好几回了!” “我是你大哥,”阮肆说,“很谁聊呢?打了得有一个多小时了吧你。” “我靠,”孔家宝提高声音,“我就猜是哪个王八蛋,果然这事不是你别人干不出来!我的哥诶,我刚跟黎凝通电话,好不容易有个小半天的假,正聊英语呢。” “别聊了。”阮肆仰头靠沙发上,“咱聊点紧要的。” “你中稿啦?出版了?”孔家宝在那头拆了包薯片,“还是想你宝哥了。” “我想你个西瓜皮。”阮肆说,“说正经的。” 孔家宝“嘎吱嘎吱”地咬薯片,“弯了?” “卧槽!”阮肆倏地坐直,紧跟着心虚地望走廊。捂着话筒,震惊道,“你……他妈的是不是在我身上按了窃听器你老实交代孔宝宝!” “我按你个土豆片。”孔家宝冷笑,“就您那尿性,一天到晚离不了弟弟,傻得冒泡,我闭着眼睛都能算到有今天。肆儿啊肆儿,你也好歹是称霸过二中的传说级别的男人,你怎么就没把持住呢,啊?你干什么了?坦白从宽,赶紧交代。哎呦我这突然心慌,我弟弟现在人还好着吧?情绪稳不稳定?” “……你打住。”阮肆受伤地说,“怎么就是我把他这样那样?我才是无辜单纯的小青年,我谈个恋爱还没怎么拉过姑娘的手!多规矩的一个人,你这么说你过得去吗?你怎么还吃!” “又不是我弯。”孔家宝把腿搭茶几上,开了电视调到综艺频道,“我不急啊。看你这么急,我作为好兄弟,我心里特高兴你知道吗。怎么样?怕不怕?回家了阿姨得追着你打,看了这么多年我被我妈炒肉,有生之年能看你也被炒一次,我非常欣慰。” “老子钢管直!”阮肆说。 “放屁。”孔家宝嫌弃道,“哦呦,钢管直不想亲夏婧?” “我亲她我就直的?”阮肆气笑了,“这什么评判标准啊。” “行吧,不跟你瞎扯淡。我们说正经的肆儿,你俩要一块回去那会儿我就猜这事不对劲。”孔家宝摸着下巴,侦探似的,“据我观察,你这故意的吧?把人骗你地盘上好下手为强。” “别让我再骂你。”阮肆说,“我什么也没干。” “是没来得及吧?”孔家宝正经了声音,“到哪步了?” “还没起步。”阮肆望着黑黢黢的电视屏幕,“悬。” “你害怕吗?”孔家宝换了条腿,“你恶心吗?你看见纵纵想吐吗?最后一条纯粹是废话,别回了。” “我怕什么?”阮肆说,“又不是吃人的事儿。” “有句话说得好,恐同即深柜,恭喜你,你他妈是个明柜。”孔家宝还笑。 “你接受度高啊孔家宝,我怎么以前没发现。”阮肆怀疑道,“你真是直的吗?” “甭管我是不是直的,我的心都属于黎凝。”孔家宝继续扮演知心大哥,并且忽略这混球不客气的语气,自认为非常和蔼可亲地说,“我这是性别包容,同性恋怎么了?处对象多正常的事,管他男的女的怎么配,大家不是乱来,也不是滥交,天经地义,谁都没权阻碍。而且我跟你讲。”他顿了顿,一秒委屈,“黎凝跟夏婧天天看什么纯爱耽美。纯爱你知道吗?我一老直老直的人,也天天跟着看……啊呸,绕姥姥家去了,我就问你,现在给你个机会,你要甜美可爱的夏婧,还是个高平胸的秦纵?三秒钟,一,二——” “我要。”阮肆诚恳道,“回家找妈妈。” 孔家宝:“……” “你有毒!”孔家宝愤怒地把薯片咽下去,“你俩钢圈套钢圈死磕去吧!靠!不管你了!嘟——” “嘟你个头啊嘟!”阮肆说,“神经病!” “再见我的兄弟。”孔家宝飞快地说,“我觉得你早有打算了,在这装什么小纯情!我分分钟识破!祝你和弟弟相处愉快,相爱永远,回来咱们再聊出柜被打死之一二三计划。好嘞,就这么着,我挂……啊对,你上回要我查陈麟那事,我已经拿到了可以让他叫爸爸的证据了,就等你回来正面怼。最后,么么哒!” 嘟得真挂了。 阮肆:“……” 神他妈的外援,这分明是敌方卧底! 下午阴云积得厚实,灰蒙蒙的都是潮气。阮胜利叫阮肆一块抬雨布给鸽子们挡了水,奶奶就叫着吃饭了。 “粽子还在后边,你跑一趟。”阮胜利把鸽子窝检查一遍,“快点回来,这雨大得不像样。” 阮肆顶着外套一路小跑过去,顺着泥巴路下到池塘边,沿着垂柳走下去。伞底下的秦纵抱着水杯,老大爷似的支着鱼竿。 河蚌在里边吐泡泡。 “儿子好。”阮肆说,等秦纵一转过头来,他才接上,“我说河蚌。” “这我儿子。”秦纵说,“我养的。” “那天说好了。”阮肆靠过去,坐在阮胜利的小椅子上,“一人一个儿子。” “不记得了。”秦纵晃了晃鱼竿。 两个人沉默地坐着。 雨随着劲风直往伞底下刮,冻得两个人一起哆嗦一下,这天气实在不适合谈情说爱,芦苇都被吹歪了一片。可是就这么间隔一米坐着,仿佛在家里一样,阳台也是这个距离,他们时常也这么站着闲聊。 秦纵觉得自己等了很久很久,天都要被云给淹没了,他才慢吞吞道,“回家吧。” 阮肆嗯声,两个人收拾了小椅子和鱼竿,再一起收了伞,一前一后往院里回。 秦纵背上是湿的,外套贴在背上,露出里边的t恤痕迹。两个人t恤都混在一块放,阮肆也不记得这件是他的还是秦纵的。记忆中他似乎很少能看见秦纵的后背。从哭唧唧的小朋友到逐渐内敛的大朋友,这些年他们都在缓慢地浸入对方所有的生活,并且一直相互理解,相互依靠。他明白秦纵心里想什么,他知道秦纵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样的漫不经心。 他们是对方坚实的后背。 他们是对方永在的软刺。 他们都带着常年的信任,扎手的温柔。 阮肆忽然停下来,他抬手抓了把湿透的发,站在溜水的垂柳底下,隔着暴雨喊了一声。 “处个对象吧,就我和你。” 第30章 靠近 秦纵倏地回头,两个人在雨里对望。大雨噼啪地砸着脑门,阮肆觉得这场景跟演琼瑶剧似的,就差再来个撕心吼,搁在自己身上简直傻到冒泡。 “行不行。”阮肆脸上水都要挡睫毛了,“一句话。” 秦纵突然扔了椅子,阮肆看着他猛扑过来,被这冲势惊得退后一步。秦纵已经蹿到跟前,紧紧抱住他,力道比过去所有时候的拥抱都要大。 “哈……哈。”阮肆仰头,“不同意就要勒死我?好狠啊秦纵!” “不勒。”说着不勒也没放松的秦纵用力地蹭着他的脸颊,“不能死!” “那你倒是咳……妈的……喘不上气了!”阮肆挣扎开空隙,看向他,忽地夹住他的脸颊,“你别是哭鼻子了吧?” 秦纵使劲抽噎一下。 “跟我处个对象这么恐怖吗?”阮肆抵额,登时笑起来,“真是,不高兴了要淹没我,高兴了也要淹没我,不好伺候啊同志。”他拇指擦着秦纵泛红的眼睛下边,任凭雨水冲刷,特别正经地问了一句,“等了我很久吧?” “不久。”秦纵有点不明显的哭腔,“也就好几年吧。” “早恋那当然不行。”阮肆说,“我得爱护祖国花朵。还几年,你可以啊,一个字都没跟我漏。” “漏了你也没懂。”秦纵说。 “以后,”阮肆说,“出门就是我罩着了,咱们横着走。小对象,你好啊。” 秦纵望着他,猛地打了个喷嚏。 一腔温柔还准备抒情的阮肆:“……” 妈的现在收回处对象这话还来得及吗? “哎呦!你俩这是干嘛去啦?啊,怎么淋成这样了!”奶奶急匆匆地拿毛巾。 “畅游了一下雨景。”阮肆说,“您二老先吃,我跟他先洗个澡。” 然后两个人哆哆嗦嗦地一块回房,挤进浴室。秦纵开了暖灯,镜子里边两只落汤鸡无言对视。 “洗吧。”阮肆拉下头顶的毛巾,脱了上衣,“一起省时间。” 花布帘撩起来,空间就大一些。花洒也挺大的,但是站两个人还是有点勉强,他俩就只能肩挤肩面壁站着。热水腾起蒸气,滚烫地冲刷着皮肤。 “你知道这么站着特像什么吗?”阮肆顶着水,“小时候比赛撒尿的架势。” “行吧。”已经恢复的秦纵说,“那游戏你一次都没赢过。” “你也没赢过。”阮肆说,“每次脱裤子都要哭一场。” “啊,”秦纵按了洗发露,开始洗头,“那是因为有人一直强扒我裤子。” “往事不要再提。”阮肆幽幽地唱起来,也按了洗发露,跟他一块洗着头。 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非得跟着对方的节奏,动作一致的揉头,阮肆忍不住又吹起《我爱洗澡》。 搓头,一二。前边,一二。后边,一二。再搓…… “有毒。”秦纵吐槽,却没停下。 从浴室出来就去了厨房吃饭,由奶奶盯着,两个人又喝了姜茶,刷了牙再一起倒在床上。 感觉还有些微妙。 两个人都是平躺,共用一个枕头和薄毯。窗外的雨还在下,他们就枕着雨声。 “外援请求的很成功。”秦纵说,“回去我会向宝宝表达十分的谢意。” “龙宝宝,专注十年狗头军师。”阮肆说。 两人寂静片刻。 “……龙宝宝又是哪位?”秦纵问,“你到底有多少个宝宝?” 说太快顺了音的阮肆:“……” “宝宝没几个,智障宝宝倒挺多的。”阮肆说,“……我看明天还是晴不了。” “不下雨了就行。”秦纵拉了拉薄毯,“你冷吗?” 阮肆想说我热,又陡然想起跟孔家宝看过的杂志。对象要是问你冷吗,多半是在寻求拥抱,可以借机……我靠! 他想着,手脚僵直地翻了个身,面对着秦纵,一言不发地抱住秦纵。让真的有点冷的秦纵猝不及防,又反应过来笑个不停。 “放松行不行。”秦纵说,“硬得跟木头似的。” “老子紧张,”阮肆胸口跟揣了兔子似的,他说,“果然变个词就是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秦纵看他,“人不还是就这个人。” “耍流氓能和这个一样吗?”阮肆掌心冒了些汗,他觉得秦纵已经感觉到了。 果然秦纵侧过身,泻了笑声:“现在是合理亲密,你要干点什么?这夜长雨大,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是啊。”阮肆数着他的睫毛,“做点什么谁也不知道。” “别客气。”秦纵手滑到他腰上,“我对象。” 昏暗中脸贴得很近,阮肆喉结滑动。秦纵还是个未成年呢,他想,干……干点什么当然不行,可是不干点什么好像也不行。 唇靠得渐近,阮肆心一横——门外突然被敲响,阮胜利站门口问,“睡了没有?你俩冷不冷?冷的话把柜子里的被子拿出来,盖个薄毯得着凉。” 卧槽! 阮肆转开头,意图未遂地心虚,“不冷……” 秦纵已经倾过来。口齿相贴,阮肆觉得这一刻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秦纵压上来,两个人的手在被褥和薄毯的纠缠中相扣成握,真实可触的温度和重量就在咫尺,他甚至尝到了秦纵嘴里的薄荷味。 呼吸太热了。 根本不需要被子。 铁床因为秦纵这一压,发出悠长地吱呀声。t恤没有用途,遮挡不了胸口的急促。掌心贴掌心的感觉与牵着别人的滋味截然不同。唇舌相汲,两个人简直是无师自通。 钢管直的阮肆仰起头的时候呼吸急促,秦纵握紧他的手,在他颈边用力亲一口。 “谢谢招待。”秦纵客气地说,“小对象还能让人满意吧?” “说真的,”阮肆看着他,舌尖舔过唇沿,“就那样,勉勉强强吧小对象。咬我咬得倒挺上道,故意的吧?” “嗯,”秦纵俯首,“故意的啊。” “可以。”阮肆在他耳边说,“第一天上任就这么横?” “领导罩着。”秦纵笑,“不横不像话。” “得了便宜还卖乖。”阮肆说,“起来,压死我了。” “这重量死不了。”秦纵突然说,“你给爷爷打了个招呼。” 爷爷? 哇靠爷爷! 阮肆差点一脚把秦纵踹下去,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阮胜利早回屋了。他一掌拍秦纵后脑勺,“幼稚!这他妈的吓死我了。” “让你心虚不容易。”秦纵领了打,老实地翻身躺好,却没松开还握着的手,“刺不刺激?” “刺激死了。”阮肆甩了甩手,“牛皮糖,睡觉也要握着?” “怕你跑了呗。”秦纵说,“守个对象不容易,没留神就被小姑娘骗走了。” “你一提小姑娘,”阮肆转过头,“敢情你上回说的是哥?” “特贴切是吧。”秦纵撒娇,“么么哒!” “秦纵。”阮肆说,“别发嗲。我还记着,谁挺蠢的?你有种在这儿再说一次。” 秦纵果断闭眼要睡。 “你等着。”阮肆捏了把他的手,“你现在是在我掌心里,有的是机会收拾你。” “来吧。”秦纵闭着眼咬字,“无比期待。” 阮肆:“……” 假期就这么逍遥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秦纵的缘故,阮肆忽然来了电,埋头在书桌前一口气笔停不下来。秦纵依然在打他的小工,每天都挺累,肤色一天比一天深。两个人空闲了还能一起钓个鱼,反正鱼没钓几条,就是喜欢水清草盛的宁静。一起并坐小椅子上看看书,没人的时候抬头还能接个吻。 每周阮城都会来。李沁阳下车时见着秦纵,一路小声尖叫着冲过去,踮着脚抱着秦纵的脸,“我的小乖!怎么晒成这个样子了!啊!” 阮肆在边上塞耳朵,懒洋洋道,“我也晒黑了啊。” “去你的!你都胖了!”李沁阳心疼地捏着秦纵的手臂,“都要晒脱皮了!干什么呀,咱们不干了好不好!” “没事。”秦纵俯身让李沁阳看,“一上课就回来了。” “这是让你放假来了,”李沁阳都要跺脚了,“都怪阮肆!” 阮肆:“……” “我有话要说。”阮肆说,“这怎么就……” “就是怪你!”李沁阳拍他背,“烦死你了!在家也没少欺负弟弟!” “嘶,”阮肆跳起来,“好疼的妈!这怎么又扯到家里了啊,再说我什么时候欺负他了!” 天地良心,老子那都是疼他好吧! 可惜李沁阳是“我不听我不听”,阮肆无辜背锅,决意跟他爸一块站边上装木桩。阮城同志还挺乐呵的,阮肆说,“我到底是不是亲生的,那会儿跟秦家抱错了吧?” “想法挺好的。”阮城遗憾地说,“可惜你比粽子大两岁,当时想换也换不了。” “爸爸。”阮肆转头,道,“你是我爸爸吗?” “我要不是你爸。”阮城推了下眼镜,低调道,“你也不能长这么帅。” 阮肆:“……” 饭后李沁阳跟着阮胜利去钓鱼,作为一名合格的爸爸吹,她端庄地坐在小椅子上,老爷子抖个杆她都能吹出花来。阮肆在后边的草滩上捡着小石头,叼着草芯闲看不远处的秦纵背部线条结实,健康的色泽从后颈一路埋进后衣领,随着他帮阮城收网的动作,可以看见劲瘦的腰身显出力道。 阮肆情不自禁地吹起口哨,秦纵回头看他,似乎从他目光里看出了些什么,勾了唇角。 真的帅。 阮肆想。 我可以站这儿吹一下午的口哨来赞美我小对象。 “收敛一下。”秦纵提着桶鱼过来,“你这目光恨不得扒我衣服。” “我还真想这么干。”阮肆说,“总觉得你有那么点勾引人的意思。” “是不是。”秦纵说,“软软哥哥。” “卧槽。”阮肆条件反射地捂鼻子,看见他笑才反应过来,继而踹他一脚,“你行啊。” “留着晚上扒吧。”秦纵笑着擦身,“裤子都送给你。” 阮肆留在原地捏着石头,过了半晌听李沁阳喊他,“一个人傻乐什么呢!” “天气好。”阮肆颠了颠石子,“妈,我给你打个炫酷的水漂。” 说完把手里的石子漂亮地抛出去,掠经水面连着几个跳跃,噗通地入水。 李沁阳原本都准备好鼓掌了,阮胜利回头洪亮地一声吼,“阮肆!惊鱼你不知道啊!” 李沁阳立刻转变风向,矜持地放下手,紧跟爷爷的脚步教育他。 阮肆:“……” 第31章 老爸 暑假很快就要到头了,秦纵的小工大都结了,就待在家里帮老太太收拾菜园。阮肆的稿写了半沓,有时候感觉来得凶猛,会一直伏案到很晚,睡到大中午再爬起来。结果两个人一起照镜子的时候,发现抱一块可以合成熊猫。 “这叫什么,”阮肆说,“情侣色。” 秦纵似乎高了一些,正拆着新牙刷,“酷毙了,赶开学能秀宝宝一脸。” “尺度太大的怕他接受不了。”阮肆体贴道,“就牵个手吧。” “还就牵个手吧。”秦纵说,“单身狗伤不起。” 两个人正闲扯,忽然听奶奶在客厅喊秦纵。秦纵放了牙刷,临出门的时候还照阮肆垂头时露出的后颈飞快地亲了一下。 阮肆牙都刷完了,也没见他回来。躺床上把李沁阳那本诗集看了一半,秦纵才进门。 “什么事儿?”阮肆坐直身,问浴室里准备刷牙的秦纵。 “我爸。”秦纵说,“说过两天见一面,要回军大院一趟。” 阮肆夹着笔记本晃到浴室门边靠着,“秦叔不来?” “没空。”秦纵开始刷牙。 阮肆靠边上看了一会儿,突然说,“接个吻吧。” 秦纵撤了牙刷,两个人就着泡沫在镜子前湿湿地尝了个味。阮肆亲完擦了嘴,舔了一圈,觉得这味怪苦的。等秦纵刷完牙,关了灯上床,两个人照旧握了一只手。 “回去也挺好的。”阮肆细细摩挲着秦纵的虎口,“不过就你现在这肤色,我总怕爷爷来揍我。” “他喜欢你都来不及,”秦纵静静地说,“年年红包都要多出一倍,小时候我怎么都想不通,总觉得是不是抱错孩子了。” “这不正常吗,”阮肆笑,“像我这样人见人爱的谁不喜欢。” “有道理。”秦纵也笑,“我最喜欢。” “那就明天一块回去吧。”阮肆说,“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回去准备准备就该开学了。卧槽,这么一提,我好紧张。” “你紧张什么?”秦纵奇怪道。 阮肆捏着他的手,感动了自己,“要成为高三成年的大哥哥了。我要退出江湖,让二中都是我的传说。” 秦纵:“……” “我靠,”秦纵说,“听着怎么那么欠打。还江湖都是你的传说,传说你不交作业十连冠那事儿吗?” “你这人会不会聊天。”阮肆蹬他。 “不会聊。”秦纵夹住他的腿,“睡觉。” “说声晚安。”阮肆说。 “晚安你个西瓜皮。”秦纵回道。 两个人“操”一声笑起来,阮肆说,“晚安你个小对象。” “睡吧。”秦纵头抵他头边。 临走的时候奶奶给两个人装了大袋的蔬菜和水果。秦纵后边背着萨克斯,前边抱着蔬菜,身上穿得阮肆那件乡村假日风的小雏菊衬衫,皮肤晒得黑,如果不是颜值在线,阮肆跟在后边都要不忍直视了。 校园男神为何假期堕落,谁扭曲了他曾经孤高的审美,欢迎关注每晚七点档阮肆频道,带您走进秦纵不为人知地暑假放飞…… 公交车依然没什么人,两个人又晃了一路昏昏欲睡,下车那会儿都下午了。孔家宝蹲站台底下等了有半个小时,秦纵下来的时候他竟然没认出来,直到跟着下来个阮肆,胖子大声“卧槽”着过来接东西,眼睛都要贴秦纵脸上。 “弟弟!”他震惊又心痛地喊,“我可怜的弟弟呦!这怎么一个暑假黑成锅底了啊!” “大惊小怪,”阮肆说,“没听说过日光浴吗?这叫健康帅。” “行了吧,”孔家宝嫌弃地啧啧,“你这禽兽,我拒绝跟你讲话。你怎么狠得下心啊,你看看,你是不是天天晚上……” 阮肆甩他一脸大葱,“想不想吃葱?我马上塞给你。” “还有一袋是奶奶专门给收拾的鱼。”秦纵说,“里边三条草鱼你带回去,是给你家拿的。” “哎呦谢谢奶奶!”孔家宝感激涕零,“老人家记性好啊,今年都没见着,还记得我!” “您这体格谁也忘不了。”阮肆笑,“去年一个人扛三根木桩那事可以载入记录了。” “没办法。”孔家宝小小地秀了下肌肉,“我这是壮,从来就不是胖。” 三个人一路往小区去,要上坡时孔家宝对着奶茶铺打了个口哨,立刻冒出孔家钰戴着厚底眼镜的脸。 “家钰啊,”阮肆问,“他打这儿干嘛呢?” “打工,顺便看个美女。”孔家宝笑,“你不知道吧,纵纵知道。去年不是来了不少转校生吗,他们这一届的艺术班里有个特别酷的妹子,叫徐琳琅。画技了得,江湖人称徐大触徐先生,侠气十足,把家钰迷得神魂颠倒。” “你也认识?”阮肆问秦纵。 “不认识。”秦纵说,“不过我校服上那玫瑰花是她画的。” “喔。”阮肆拉长声音,转了头问孔家宝,“家钰就天天站这儿看?” “他那小鸡胆,”孔家宝说,“除了看也不敢干别的,我觉得挺悬。”像是为了证明真的很悬,他还特地加了句,“比你俩还悬。” “……好了我懂了。”阮肆说,“不加最后一句我也懂的。” 李沁阳早在楼底下等着,飞奔过来只心疼秦纵,又把亲儿子一顿捶。阮肆挺着被捶的背,上楼梯都倍有劲。阮城煮了绿豆汤,三个人坐沙发上都喝了一碗,孔家宝嘴巴甜,李沁阳最喜欢他来家里玩。 隔壁没人,阮城要秦纵住家里。 “回去收拾一下。”秦纵说,“有段时间没住人,灰应该落了不少。” 阮城扶着他肩膀,跟他站阳台上,说,“你妈妈前段时间一直给你沁姨打电话,想你是真的,但这段时间也是真的忙,还没回国。屋里边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过来,我们都在家里等你。” “明白。”秦纵笑了笑。 “再大的事儿也过得去。”阮城被黄昏的光晃了下眼,不自觉眯起眼。他这个眯眼的神情阮肆时常会做,因为小时候阮肆觉得他爸爸每一次这样都很帅,所以学了八分。 秦纵不知道秦跃什么神情会很帅,他跟秦跃待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除了教他各种球类运动,秦跃似乎连坐下来跟他吃顿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好好跟你爸爸谈,你老子挺横,但不会跟你横。”阮城笑了会儿,“我们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老爷子们也总觉得抱错了。你爸爸那会儿一个人能单挑小流氓,街头一霸,我就只能背几本书。你呢,性格其实像你家老爷子,阮肆就是跟了他爷爷,都是一点就着的窜天猴。所以有些道理我能对你说,却没法跟阮肆聊。你爸爸也是硬扛着期待过来的,所以你就是不答应他给的方向,他其实也不会强求。关于你妈妈,就是脾气急,你觉得谈不通,就不要对她太冲,来跟你沁姨说。”他说到这儿有点无奈,“你沁姨那磨力,神仙也招架不住。但不论怎么说,偶尔不老实也挺好的,谁还不能有个放肆的时候?别想太多,喜欢什么就去干什么,不高兴就跟阮肆聊聊,受委屈了,不论受了什么委屈,都回家里来就行。” 他被斜光晃得不舒服,摘了眼镜。眉梢微挑,那股嚣张——阮肆身上最明显的那股嚣张劲的源头。 “我还算你半个爸爸,就是你爸爸也比不过去。怕什么?正面干去。” “老爸,你俩刚聊什么呢?”阮肆在冰箱里拿了冰牛奶,“讲了老半天,我看他回去的时候要哭了。” “早就不会哭了。”阮城戴着眼镜系着围裙,切着菜,“以前能哭,后来你见纵纵哭过几回?” 初中之后就少了。 阮肆知道原因。因为舒馨不准,不管什么原因,只要掉眼泪秦纵就得受罚。舒馨又很忙,秦纵时常罚站到一半,她就得出去,秦纵就会面壁一直站,站到深夜,站到阮城过去敲门,把他抱回家。 现在想想好心疼噢。 阮肆用力吸了口牛奶,冰得一个哆嗦,“什么事儿都不能跟我聊啊?” “好奇心害死猫。”阮城把花菜焯水,“这话没听过吗?” “我还就是好奇了。”阮肆说,“等会儿我找他去。” “一会儿开饭你过去叫,”阮城回头,“晚上纵纵还住家里。” 因为现在不大一样了,不仅是纵纵,还是小对象,所以阮肆有那么一秒钟的心虚虚。他飘忽着目光,迟钝地应一声。 住家里好啊。 他想。 天天住家里最好。 “我怎么觉得你这样有事啊。”阮城推了推眼镜,“瞒我们什么了?” “老爸,你真是火眼金睛。”阮肆捏扁了牛奶盒,“我其实……那什么……”他一脸欲说还休。 “那什么?”阮城问。 “长胖了。”阮肆说,“胖了两公斤你敢信?!” 阮城:“……” 第32章 秦纵 翌日秦跃的车就来了。 秦纵吃完了早饭,正跟阮肆靠阳台上闲聊,就见秦跃下了车,对他们挥手打了个招呼。 “秦叔早。”阮肆比划了个不太严谨的敬礼手势,趴栏杆上笑,“您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再一块打个球?” “行啊,下周怎么样?”秦跃抬头,“下周周末,正好你们才开学也不紧张。叫上你爸爸,他天天待办公室里,再不出来运动一下,我怕过几年再见他就是个大肚便便的中年老男人了。” “得嘞,”阮肆说,“我跟他提一声,到时候还请您手下留情。” 秦纵下了楼,父子俩打了个招呼,秦跃对阮肆说,“那就下周见,到时候我来这儿,咱们一块走。” 阮肆点头,在秦纵望过来的时候眨了只眼,目送着车转出去。车一走,他就换了裤子,给孔家宝打了个电话。 “收拾好没有?出门!” “新肤色挺酷。”秦跃开着车,看他一眼,“看起来假期过得还不错,给你妈打电话了吗?” “打了几个。”秦纵说。 “聊了什么?”秦跃问。 “都是助理接的。”车窗是开的,吹得秦纵头发起飞,“意思传达很到位,不弹钢琴就不要跟她讲话。” “等她消气就好了。”秦跃转着方向盘,“你演出那事她跟我说了,你的处理方式的确挺幼稚。我问你一句,真的不想弹了吗?” “不想。”秦纵回答。 “这么干脆。”秦跃笑了几声,“那过去为什么练呢?你开始就告诉你妈你不想弹,她也不至于期待这么多年。演出那事也干的不地道,她筹备一场不容易,又心高气傲惯了,你那漏的音都是在打她的脸,她能不生气吗?” “我告诉过她很多次,”秦纵说,“这件事如果是仅凭一张嘴就能说服的问题,我就不会舍近求远。” “再相信她一回,没有妈妈不了解……” “也许我们真的互相不了解。”秦纵关上车窗,“平心而论吧老爸。大家坐在一起闲聊的次数都为个位数,就像我不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有新对象,你们也不想知道我愿不愿意干这事。” 秦纵一上车就看见后排新加的婴儿座,以前车镜上吊着的琉璃弥勒佛变成了橡皮小黄鸭。整个空间没什么大变化,却一直弥漫着某些新组成员到来的味道。 也许秦跃这两个月并不是没有时间,而是只对他没有时间。 秦跃停顿很久,两个人沉默有些尴尬。等红绿灯的时候,他说,“一直没给你说。去年就在考虑结婚的事情,打算低调的办了。前两个月你弟弟到来,我原本打算再等一等给你说。” “去年就考虑结婚的事情,今年入秋我也不知道。”秦纵笑了笑,“前两个月您小儿子就到来了,我们还在一起打桌球,我也一个字都没听到。迟到的恭喜,今天补上。” “如果你不介意。”秦跃迟疑,“来家里吃顿饭吧。” “我不介意。”秦纵抬手开了音响,跳过一堆儿歌,调到以前秦跃的动感音乐。一首《fresh off the grill》震得耳朵疼,他靠椅背上还是打开了车窗,随着重鼓点的敲打,慢吞吞地说,“因为无所谓。” 秦纵以前。 秦跃还记得,他才到自己腰下的时候,特别爱哭,但是喜恶分明。他喜欢吃什么,他讨厌玩什么,他都会讲个明白。小时候有点话痨,但是个非常懂事且令人省心的孩子。秦跃最初那几年是真的很忙,忙着生意,忙着自愈自己破碎掉的梦。因为太忙了,所以舒馨要跟他离婚。起初要把秦纵交给军大院,但是秦跃没勇气面对老爷子,所以留给了舒馨,安慰自己舒馨好歹是孩子的亲妈。然而舒馨也忙,忙得没有办法照顾秦纵,他们冷眼看着对方,想要这个孩子一夜之间就长大,大到不需要让他们这么费心,所以推搡着他,鞭策着他,要他快一点,再快一点的长大。 最终秦纵真的长大了。变成长着独立的骨头,却始终没有明确的方向,眼里只能是漫不经心的男孩。没所谓就不在乎,不在乎即不会难过。如果从头到尾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不奢望父母之中任何一个会回来,那么他就不会因为期待而雀跃,不会因为失望而落寞。 秦跃没再提考军校的事情,到了军大院爷爷也没提。秦纵陪老人家吃了饭,又在院子里坐着练了会儿字。 秦卫国看着他练,点头道,“这字还成。”又想起什么,笑道,“比肆儿的靠谱。” “他那是狂野风,一般人收不住。”秦纵垂眸盯在纸上。 头顶的槐花早已谢了,垂叶簌簌地在风中摩擦,掉下来几片干叶落在纸上。秦卫国捻了一片在指尖,茶香袅袅,四下没人。 “你爸爸说了吗?”秦卫国说,“老大不小,也不像话,这事怎么能不给你透个音,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我爸,”秦纵收了最后一笔,“有自己打算吧。这事讲不讲都行,左右也挨不着。我们住得远,他就是生个足球队,我也碰不上。” “说什么足球队。”秦卫国皱眉,“现在国家开放政策,他能再有一个都不错了,不然这事我也不答应。” “他都四十多的人了,想有个完整的家庭,也挺好。”秦纵搁了笔,“我妈虽然不再想着结婚的事儿,对象还是有的。两个人都好,您这不也省心吗。” “你爸妈都好了,”秦卫国问,“你往哪儿去呢?” “这不是,”秦纵笑,“就到爷爷这儿来了吗。” 爷孙俩相视而笑,秦卫国拿了他刚才的笔,叹道,“好,还有爷爷呢。肆儿明年考试有方向没有啊?” “有了,”秦纵说,“他主意定得早。” “也行,好孩子,让他没事就来我这儿转转,多少年了还怕我。”秦卫国没问阮肆要往哪儿去,而是问秦纵,“那你要跟他往一块考吗?你俩从小长大,形影不离的。” 这一下还真问住秦纵了。 秦卫国在纸上慢慢写了“纵肆”两个字,说,“当初和阮胜利给你俩起这两个字,可不是为了让你俩就腻一块的。纵欲行肆,你就没点自己的想法吗?要真没有,”秦卫国抬头看他,“那就只能按爷爷的方向走了。” “卧槽。”孔家宝把阮肆提的袋子拿起来看,“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啊!说买就买!” “滚。”阮肆抱紧袋子,“又不是给你的,用你那摩托摩拉去。” “……”孔家宝晃着奶茶,“纠正一下你个土老帽。我早换了,现在都用爱疯。你稿费合一块全买这个了?还没到弟弟生日啊。” “哥高兴就送他。”阮肆说,“今天天气好,我一笑,我就给他。单身狗你懂么?” “老子再纠正你们这对狗男男一遍,”孔家宝捏着奶茶杯,“在下二中黄金孤狼是也,别一天到晚地喊单身狗!不文雅好吧。” “说得好像孤狼特有逼格一样。”阮肆舀着冰,“你这是自我欺骗。” “得了吧,”孔家宝啧声:“你们现在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就欺负我一个孤家寡人,不地道,不兄弟。你要还想要陈麟那东西,你就老实地奉承我一下。” “胖胖。”阮肆眼中藏情深如海,“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我对……” “呕。”孔家宝仰身,“我靠!你赶紧收回去,你他妈就是这样把弟弟骗到手的是不是?哇,这个社会真是险恶,什么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还是我太年轻了。” “那你还废话什么?”阮肆说,“交出来让我看看。” 孔家宝哼哼唧唧,从裤兜里摸出手机,开了锁点开相册,一排高清相片。 阮肆挨个翻了,问,“厉害了孔宝宝,你从哪儿弄到的?” “求助真社会人。”孔家宝跟他头对头,“我家那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你还记得吗?就前年来我家拜年挂着大金链纹着花臂的大哥,我以前一直以为他那是装模作样,这次可算明白了,烈焰就是他开的。” “呦,”阮肆比出大拇指,“上回没给大哥拜一拜,失敬失敬。” “这照片,就是他店里拍的。陈麟这家伙有点特别,所以他记得清楚。”孔家宝跟对暗号似的,“你猜他一开始为什么一定要在烈焰待?” “我猜不到。”阮肆搅着冰,“你一次性说完行不行!” “我给你说过,陈麟养了个小乐队。还养得挺像样,他是里边的吉他手兼队长,一切开销都是他支付。他爸也许付得起,但就靠他每个月那点生活费肯定不行,所以他找到烈焰的时候,是为了能登台,一是练练胆,二是顺便赚点演出费,也给他那几个队友找个包吃包住的地方。”孔家宝讲完叹一声,“我还挺意外的,你说是不是?” 阮肆:“你大哥待遇挺好啊,还包吃包住。” 孔家宝:“……” “我跟你聊天。”孔家宝说,“真他妈的尴尬。” 第33章 手机 “怎么地。”阮肆说,“尴尬你还跟我尬聊这么久是不是挺欠?” “您这关注点能不能在线上,”孔家宝奶茶都要吸完了,“这是一个还能上岸从良的青少年,你的正义之心就没有激动一下?” “啊,”阮肆敷衍,“好激动,我就是正义的伙伴。1” “……”孔家宝说,“我有句肺腑之言要跟你说。作为兄弟,这么多年没因为你这欠抽的调调抽你,我真的是个温柔又善良的人。” “好感动。”阮肆问,“然后呢?你即将回归正途的小青年还没讲完,不要溜火车。” “然后我就把照片弄来了啊。”孔家宝翻着照片看,“这照片你打算怎么用?” “当然是用到地方。”阮肆把沙冰吃完,“他当初对秦纵动手的时候,可是打准了我的痛点。” “好酸哦。”孔家宝侧头靠他肩膀,“人家也想要你这么保护。” 阮肆向前看,抬手打了个招呼,“黎凝,来喝杯奶茶……” “我靠!”孔家宝一秒硬汉脸。 “人没来。”阮肆笑半天,“蛇精病,有种你别虚啊。” “烦不烦?”孔家宝嫌弃,“我这正在紧要关头,净给我添乱。” “什么紧要关头。”阮肆靠塑料椅子上,“你俩不是要等毕业吗?” “我不想跟你说,”孔家宝吐槽,“你一点儿都不懂我们直男的心伤。” 阮肆:“……” 秦纵下午回来没坐秦跃的车,看他爸那样还有点没缓过劲,他就上了公交车。但没有直接回小区,而是去了手机专卖店。一个暑假的积蓄正好足够,他提着袋子出来,天已经傍晚了,他走着回家。 溜溜坡下边左拐有个街道口,车流汇集,是这里最热闹的地方。秦纵等红绿灯的时候,在各种嘈杂之间,听到了吉他贝斯和电子琴的奏乐。 奇妙。 秦纵的目光穿越人群,看见街口站立的几个人。胯裆的牛仔裤跟新潮的t恤,头发扎起来的电子琴手正摇晃得投入,激昂取代了架子鼓的鼓点。他们把《lock me up》奏得比唱得好听,主唱那嗓音跟秦纵一个级别,发音还他妈的带着地方味。 但是很酷。 非常酷。 绿灯变换,斑马线上的人群开始流动。无数人经过秦纵的身边,但是他依然站着,没办法将眼睛从这群人身上离开。路灯无声地亮起来,像是背景打灯,主唱还是吉他手,看不见正面,但是一头钢寸刺似的向上扎,展示着主人的烂脾气。 秦纵忽然觉得身躯里有什么在急于迸发,他的手指——他也属于过音乐,他有难以割舍的萨克斯。 主唱的高音成功飙破,沙哑地喊出去,在路人各种目光里,肆意地拨动着琴弦。他们之间的音乐相互传递,每个眼神都带着滚烫地欢呼,像是一场街头自我的狂欢,带着无与伦比的骄傲与快乐。 主唱回身跟人击掌,露出大笑的脸。 竟然是陈麟。 阳台上有人吹口哨。 秦纵换了衣服,推开阳台门。阮肆趴在另一头,对着他吹着有节奏的口哨。秦纵趴在这一头,“好久不见啊。” “是啊,”阮肆说,“想死你了。” “巧了。”秦纵笑,“我也想死你了。” 两个人正对望,李沁阳突然冒头,“好肉麻哦。” “卧槽!” 两个人都直起身,紧绷着弦,一齐震惊地看向李沁阳。李沁阳拍着戴面膜的小脸,拖着棉拖到阳台,拿了她搁在花架上的喷壶。 “你俩私底下这么肉麻,”她说,“我要你爸爸说。”她有点不开心,“你们都没有对我说过想死我了。” “我没事想死你干嘛啊妈。”阮肆哭笑不得,揽了她半肩,拉到栏杆边,对秦纵说,“来给妈妈一个么么哒。” 秦纵踩栏杆底下,探身过来,和阮肆一人一面,两个人礼貌地轻点了一下李沁阳的还敷着面膜的双颊。李沁阳这才算满意,骄矜地踩着她的棉拖回客厅了。 阮肆跟秦纵对视,一起笑出来。 “妈的。”阮肆说,“吓死我了。” “啊,”秦纵咂咂嘴,“沁姨敷得什么面膜啊,一股怪味。” “她自制的。”阮肆说,“夏日少女款。” “过来吧。”秦纵在那头说,“一天都没见你了。” “那你接住了。”阮肆说着就要上栏杆。 “沁姨!”秦纵放声,“软软要跳窗了!我拦都拦不住!” “日!”阮肆飞快地收回脚,“阴险啊阴险!” “走过来。”秦纵超小声,“过来抱一个。” “抱一个?”阮肆也超小声,“亲一个吧。” “你倒是来啊。”秦纵把阳台门推大,往里走,“时刻准备着给你开门。” 阮肆从没想过自己上楼这么迅猛,他站秦纵门口的时候觉得自己就用了几秒的时间,这速度不去参加奥运会太可惜了。不用敲门,秦纵已经打开了,还特别绅士且淡定地装模作样,“来了?” “装。”阮肆凑近,“要不咱们再站门口聊会儿?” 秦纵拽着他手腕就进去了。门一合,就贴一块了。阮肆探手在秦纵后脑,手掌摩挲着他的头发,被柔软的触感几乎要化成了水。秦纵按着他腰,手量寸在他后腰上,忍不住捏了捏。 “操,”阮肆分开唇,跟他抵在咫尺说,“捏上瘾了是吧?” “上瘾。”秦纵啄了啄他,手掌缓缓磨蹭,“手感特别,摸起来无敌地舒服。” “我说你之前怎么老盯着这儿,”阮肆眯眼,“蓄谋已久是吧。” “蓄谋已久也没占过几次便宜。”秦纵笑着和他一起往卧室晃,“倒是自己老被吃豆腐,敢怒不敢言。逆来顺受小青年秦纵,职场潜规则大佬阮肆。” “放屁。”阮肆说,“我就是跟你洗个澡的尺度。” “那你还想到哪儿啊?”秦纵带着阮肆倒床上,幸好窗帘拉得早,不然对楼老太太得投诉。他压着人,跟阮肆手指扣手指,面对面问,“敢情现在一起洗个澡都不算什么了?” “嗯啊。”阮肆说,“没激情了。” “幸好还有点别的。”秦纵感叹,“这才几天就没激情了,估计这基情也难长久。你克制一点,我还想老老实实长到成年呢。” “谁不克制?”阮肆骂了一声,“靠,每次都跟狗似的狠咬,扒开哥的小t恤,简直是伤痕累累。” “年纪小。”秦纵又拿出撒娇的架势,“忍不住。” “开学之后就口下留情吧。”阮肆捏着他的下巴摇晃,“到时候打个球,怕我跳起来一个扣篮,后腰的风景震撼一片。” “高三是不是还有最后一场球赛?”秦纵说,“记得谁提过。” “秋季赛,班级跟班级打,小比赛,高三也不可能让我们继续放羊。”阮肆说,“等着哥给你拿回来大满贯。” “等着。”秦纵笑,“要点奖励吗?” “你给什么?”阮肆手指擦着他脸颊,“不带感的不稀罕。” “保证带感。”秦纵俯首跟阮肆自然而然地碰了一下唇,“我给带了样东西回来。” “我也带了样东西。”阮肆说。 两个人对盯两秒,同时,“卧槽……” 这样都能挑成一模一样的机型,阮肆想吐槽都无从下口。两个人盘腿对着坐,都在研究自己收到的手机。电话卡的身份证都是用对方的,两个一直没怎么玩过手机的土包子头对头共享自己那点操作知识。 “开流量。”秦纵说,“咱们有微信号吗?” “没有,”阮肆在界面找到qq,“qq还是初中的那个,我……我他妈怎么叫这个名字。”他震惊地念,“农场一条虎?” 秦纵笑得手抖,“名不虚传。” “以前都扔给宝宝打理,他竟然还把我拉进了班级群。”阮肆点开群消息,被刷屏的吐槽震慑到了,他点开输入法自带的颜文字,礼貌地发了个“( ̄▽ ̄)/”。 屏幕立刻唰唰地开始沸腾。 亲亲小汉堡:这谁?这人怎么隐藏了这么久没讲过话! 仗剑行酒:据我所知,这群里没讲过的话的人只有一个,但我不敢说。 宝哥strong: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小哪吒。 阿庆庆最可爱:我是谁我在哪儿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这人到底谁啊?报名字! 亲亲小汉堡:报名字! 宝哥strong:我估计他还在研究输入法,大家不要宽容对待土包子。 仗剑行酒:土……土包子。 竹子溪:土包子土包子土包子! 农场一条虎:(¬_¬) 阿庆庆最可爱:有种报名,卖萌可耻! 竹子溪:可耻可耻可耻! 亲亲小汉堡:最看不惯你们这些用颜文字的小娘炮了哼! 宝哥strong:gay里gay气! 农场一条虎:老子是阮肆。 底下一片。 …… …… …… 宝哥strong:卧槽,你们有种别改马甲啊! 作者有话要说:1:日本游戏及动画《fate\stay night》中男主角卫宫士郎的经典台词。 第34章 敌人 开学前一晚阮肆跟秦纵用手机对战了大半夜的五子棋,早上手机又叫又震,阮肆费尽力气睁开眼时,发现秦纵已经洗漱完了。 “快起床洗漱。”秦纵掀开被子,“今天要报名吧。” “请个假。”阮肆烦道,“就说我在路上被人劫了,老师体谅一下。” 秦纵把手机闹铃声调到最大,丢到他枕头边,立刻蒙上被子。那闹铃声轰得阮肆一骨碌爬起来,暴怒地滑掉,把秦纵摁床上一顿揍。 “别打!”秦纵被手被扣在后腰,挣扎着仰头,“罚点别的?比如亲一下?” “我亲你个头。”阮肆冷笑。 “那也行。”秦纵说,“来吧。” 阮肆给他一脑门,撞得他“卧槽”一声眼冒金星。等阮肆洗漱完,两个人下楼取车,准备先顺路吃个油条再去学校。 阮肆蹬车的时候才发现耳钉忘取了,他随着风晃了晃头,问秦纵:“昨天我带耳钉过去了吗?我怎么没记得了。” “上上回的还在,你早忘外婆家去了。”秦纵说。 阮肆骑了一会儿,奇怪地问,“我怎么越蹬越累?” “因为我腿拖地上了。”秦纵伸着腿,非常遗憾地说。 阮肆:“……” “你腿一米八吗?”阮肆气笑,“还能拖地上?你平时上楼怎么不直接从阳台跨进去?” “我俩换下位置。”秦纵说,“快一点。” 于是两个人换了位置。 “驾!”阮肆拍他后腰,“跑快点秦花花。” “我靠你还记得这名。”秦纵蹬骑车,“让你体验一下真正腿长的人车速有多快。” “啊行。”阮肆说,“求求你让我赶紧体验一下。” “先抱好,安全第一。”秦纵抓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 阮肆松开,“这么多人看着呢!神他妈的偶像剧,还抱腰——卧槽!” 秦纵一个加速冲出溜溜坡,飞一般的飙出去,风吹得阮肆透心凉!他紧紧抱住秦纵的腰,呐喊着:“卧槽!” “下回要你抱,”秦纵笑,“你就别废话的快抱。” “你专心点行不行!”阮肆在风里喊,“咱俩得小命都在你手上了!” 自行车猛冲进减速带,“咣当咣当”地颠得两个人跟坐弹簧似的。 “秦纵,”阮肆喊,“你可别早早学驾照,我还想活几年。” 秦纵:“……” 两个人颠到怀疑人生,幸好早上没吃东西,不然这一路都吐完了。赶着早餐摊还剩最后那点存货的时候到达,一人三根油条,再加豆浆一杯,吃完立刻进学校,又是踩着点坐下。 后边的孔家宝夸张地捏着鼻子,“您这一身油条味。我说了多少次了,那家用的油不干净,你怎么还去啊。” “门口就那一家,其他的赶不及。”阮肆闻了闻自己,“我怎么没闻着味?” “你那反应能闻出来就怪了。”孔家宝伸颈,“今天老师们都忙着在学校开会,没什么人管。你让我见识见识你那新手机。” 阮肆从兜里掏出来扔给他,“你把陈麟那照片传过来。” “我给你传过去,自己这儿再留一份,以免那小子气急把你手机给砸了,还得费功夫再找。”孔家宝接过去问,“有锁没……哎呦我的天呐。”他用小岳岳的语气喊,“你至不至于啊!锁屏是秦纵,桌面是秦纵,点开相册,哇靠我都没眼看了!” 阮肆翻手抢回手机,点开一看,还真是满世界的秦纵。这不是他拍的,昨晚还没有呢! 衬衫款秦纵、t恤款秦纵、笑的秦纵、没表情的秦纵。仰着拍的、俯着拍的,各种角度。还有一张是他自己睡得只露了小半张脸,颊边被人比划了个“v”,和着窗帘透下来的阴影,特别清晰。 神经……还他妈的挺帅。 “我才发现你是个痴汉啊肆儿,你拍这么多秦纵干嘛?”孔家宝压低声音,“留着撸啊混蛋?” “跟你说也没用,”阮肆扣书在脸上挡住阳光,用非常平静只漏了一点炫耀的语气说,“我这是练技术。情侣的苦恼你怎么会懂?” 孔家宝受伤地捂着胸口,艰难地说,“那你,为什么还他妈的设成背景……” “我就想随时都看见他。”阮肆拿下书,转头问孔家宝:“有什么问题吗?” 孔家宝:“……妈的基佬!” 早上没见着几个老师,一直都是自习课。阮肆架着书,给秦纵发了条消息。 幼不幼稚啊,一大早干嘛呢。 估计秦纵那边也没老师,很快就回复。 秦纵大礼包,特惊喜吧? 惊喜到腿软。 另带阮肆熟睡表情包。先生您要吗? 卧槽! 阮肆发了一只缓慢行走的羊驼。 秦纵回了个搞事情的表情。 两个人就隔着楼层,一直闲扯,靠表情包对话也不觉得无聊。一晃到了中午,阮肆收了手机,准备跟孔家宝一块去吃饭。秦纵那边收拾了下数学草稿,和孔家钰一起出门。他才下楼,就在楼梯口遇见陈麟。 钢寸没剃,根根直立。颈边的纹身秦纵这次才看清楚,是“never say die”。陈麟的目光依然阴郁凶狠且桀骜难驯,盯着人的时候显得非常不友好。他跟秦纵正面对上,两个人都停了脚步,谁也没让开位置。 “你他妈不知道吗,”陈麟说,“好狗不挡道。” “我倒是听说过另一句。”秦纵目光微抬。他这个假期没白干活,个头比之前更高,还没测量,但看得出长得非常快。阮肆比划着猜测,应该已经从一米七八突破到一米八以上了。他还站在台阶上,比陈麟彻底高出半个肩。 另一句绝对不会是什么好话。 陈麟往前一步,冷声道,“滚开。” 秦纵没动,孔家钰推着眼镜拉了拉秦纵的袖口,在陈麟的气势中有些虚。这架势看着还要打架,可这楼梯口人来人往,边上还有正衣冠用的衣冠大镜,摄像头能清晰地照着脸。在这动手,绝对一拿一个准。 “基本礼貌用语。”秦纵说,“学不会就别出门吠。” “我操你。”陈麟咬牙,“上一次没爽够是不是?” 他怼上来,想要扯秦纵的衣领。另一边楼梯上趴下个人,朝这边打了个口哨。 “你说你操谁?”阮肆趴楼梯扶手,盯着陈麟,“你再说一遍你他妈的要操谁?” 阮肆后边还带着不少人,大家都是准备一块去吃饭,这会儿停在后边跟着看陈麟。秦纵会不会动手,陈麟不确定,但是阮肆会不会动手,陈麟很确定。这人疯起来绝对不会管这儿是哪儿,要不然上一次也不会直接跟赵云林一群人干架。 陈麟瞟他一眼,指了指秦纵,“下一次,你有种直接上手。”说完撞过秦纵的肩,上楼去了。 “哈尼。”阮肆喊着,对陈麟比划了个飞吻,“过两天找你谈心呦。” 陈麟头都没回。 “挺横啊你。”阮肆下到秦纵边上,两个人一块往下走,“看着还真想跟他在这儿打架?” “吓得我手抖。”孔家钰在后边说,“就怕一会儿拦不住,学校那衣冠镜贵着呢,撞坏了得赔。” “这什么时候了。”孔家宝恨铁不成钢,“你还记着赔钱?” “那当然啊。”孔家钰皱紧眉头,“哥你有钱吗?没钱不得问妈要,妈非得揍你绕小区一圈。” 孔家宝一语顿塞,再次捂住胸口。 “你今天怎么这么晚?”秦纵想着别的事,岔开话题,问阮肆。 “想着晚点说不定能艳遇。”阮肆说,“这不就碰了个正好。” “确定正好?”秦纵环顾一下,“不是为了遇着别人?” “说什么呢。”阮肆撞他,“还记着夏……” “秦纵!” 后边有人喊,四个人一起回头,看见一个短发利落,五官精致,背着画板的妹子。孔家钰厚眼镜遮挡下的脸飞快通红,拽着他哥的胳膊,咬字不清地结巴道,“徐、徐琳琅!” “人又不是找你的。”孔家宝心痛道,“我可怜的弟弟。” “上次给你画的玫瑰太久了,”徐琳琅晃了晃手里的笔,“我再给你上次色吧。” 阮肆微笑着踩了一脚秦纵。 上你妹的色。 “这谁?”阮肆悄声问孔家宝,“你这情报员不行啊,敌人都打门口来了,老子还什么都不知道!” “我上回不是给你敲警钟了吗?”孔家宝嘶声,“你这反应真是……竟然还能找到女朋友之后又找到男朋友,老天瞎了眼吧。” “上回你说什么了?”阮肆说,“喔,家钰喜欢她,没别的了好吧?没人给我说她还盯着秦纵呢!” “这谁知道?”孔家宝无辜地说,“这妹子接商稿,一天到晚忙着呢,我才见过几次面。” “不行。”阮肆正色,“我……我他妈的得蹲画室门口,万一她意图对秦纵不轨怎么办?” 孔家宝:“……” “就秦纵那一米八的个头,”孔家宝说,“你都撂不动他吧?” “这有什么必然联系吗?”已经智商为零的人急道,“不能早恋!秦纵还小着呢!谁想给他递情书,必须得跨过老子的身体!” 孔家宝:“……” “你说话的时候感觉怎么样?”孔家宝关切道,“胸口有没有一抽一抽的疼?” 作者有话要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恕过谁! 第35章 乐队 陈麟从政教处出来,没直接下楼,而是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站了一会儿。 想抽烟。 他摸进裤兜,打火机捏在指尖摩挲,还有一根烟夹在里边。这会儿人都去吃饭了,走廊里没什么人,他就真的把烟叼嘴里,站这儿打着火。 一旁的卫生间传来洗手的声音,陈麟没回头。穿皮鞋和正装的男人走出来,眼睛打他那里一瞥,就转过头来,叫了一声,“陈麟。” 陈麟以为是哪个老师来抓人,咬着烟回头,表情欠到不抓他都对不起国家。 “进来。”男人侧身,“站这儿讨打呢?” “又没人。”陈麟抱怨着,移过脚,跟着男人进了卫生间。 窗户是开的,陈麟趴窗口,吹着烟雾看晴空下的操场,说,“你还没下岗?二中怎么什么人都收,这年头老师都这么好当?” “我还没下岗,你先滚蛋了。”苏伯喻说,“看来这年头学生确实不好当。来报名的?” “不是,”陈麟吐着圈,“来找事儿的。” “没把你那点事儿擦干净,就敢来找事儿?”苏伯喻靠边上,从烟盒里抖出一支,叼进嘴里。这人长得周正,眼镜一架就是一副正人君子的禁欲样,但只要摘了眼镜叼根烟,气质跟陈麟没什么差别——就是要沉稳得多。 “你有什么事儿赶紧放。”陈麟皱眉,“老子赶时间。” “想在我这儿装爸爸,你的本也不够厚。”苏伯喻隔着烟雾看他,笑得有点嘲讽,“小鬼头,毛还没长齐就规矩点讲话,为了这张嘴挨得打不少了吧?怎么就不长记性。没什么事儿,就是有段时间没见着你,来自老师的关心。” “我书念得特烂,”陈麟侧头,呲出牙齿,“但从你身上学着的词特别多,比如衣冠禽兽。谁要你关心?别以为讲了几个音就能做我的老师。” “不错啊。”苏伯喻夸奖道,“为人师长就这么点本事,能让你学着点东西,我的荣幸。乐队现在搁哪里演呢?烈焰没敢收了吧。” “关你屁事。”陈麟粗鲁地比划出中指,“要不是没证据,我都怀疑是不是你找人查老子的。” “原来我在你心里,”苏伯喻点了下烟灰,慢慢道,“这么无所不能?真高兴啊。不过你把脸搁得太大了,小屁孩儿有什么好查的。给你十个胆,你也不敢碰真正越界的东西。你抽大麻了是吧?” “我没抽!”陈麟凶狠地摁灭烟,“别把破事都往老子身上推,我没抽!”他连爪牙都露出来了,像只暴躁挠墙的野兽。 苏伯喻仰头呼出烟雾,敷衍地嗯声,“好的,你最乖了。” “操!” 这人老是这副德行!嘴里说着最体贴的话,脸上却写着最敷衍的神色,还净他妈的爱管闲事! “好好说话。”苏伯喻笑,“一天到晚把这词放嘴上也没什么用,你那小劲,操得起谁?恼羞成怒多半是被戳中了点,你是被戳中了哪点?告诉我,我一定不改。” “你要是叫我进来就为了放嘴炮,”陈麟说,“那赶紧滚蛋。” “关心你。”苏伯喻烟抽得差不多了,才说,“上回要我改的谱,还想要么?” “那是我的谱!”陈麟说,“还给我。” “真伤心啊。”苏伯喻又笑起来,“你要是能一直保持求人的态度我一定好好奖励你。想要?我先问你,勒索初中生那事是你干的吗?” 陈麟阴沉着脸,没吭声。 “我猜不是。”苏伯喻掐了烟,“你想养着他们,你凭什么呢?陈乖乖同学,你连自己都喂不饱,你还想当圣父?现在不仅养着他们,还要给他们顶锅?这一次你老爸没少抽你吧,你还真是光芒照大地,温暖送八方啊。我告诉你,玩音乐不是这么玩的,再这么下去你迟早得玩完。你这点东西够他们分吗?”苏伯喻俯身,烟味直冲陈麟,他说,“把你按斤卖也不够啊乖乖。” 陈麟想咳嗽,又不想对着他露怯,只能硬挤出一句,“乖你妈个蛋!” “你要是再敢带个脏字。”苏伯喻说,“我就把你塞马桶里你信吗?” 陈麟咬牙,苏伯喻起身,到洗手池边重新洗了手,说,“想要谱家里拿,钥匙不是给你了吗。”他说着回头,有点恶狠狠地警告,“就你自己去,带了别人就甭想要了。” “还非得我一个人,”陈麟踢了脚垃圾桶,“我告你猥亵!” “行啊。”苏伯喻笑,“我觉得你烂毛病一堆,今天又得加条被迫害妄想症是吧?把你那几天没洗的t恤刷干净了再说这种话。”他啧啧称奇,“谁没事干猥亵一个小邋遢?这几天你窝哪儿住呢,没洗澡吧,味道独特,堪比臭豆腐。” 陈麟又踹了一脚垃圾桶,想骂声脏话,看见苏伯喻等待的眼神,又愤愤地闭上了嘴。 你是我爸爸吗! 他在心里咆哮。 事儿逼! “我不是你爸爸。”苏伯喻已经拉开了门,回头说,“不过你要想这么叫,我就当情趣了。” 陈麟快速擦过他,到了走廊,走了几步回身再次比出中指,迅速道,“爸爸——爸爸你个麻婆豆腐!” 说完转身就跑,跨过几个台阶跳下去,蹿得贼快。 苏伯喻笑着进了办公室,正遇着人点餐,问他吃什么,他翻着教案,“麻婆豆腐吧。” 后边女老师正接水,他起身给扶了门,在对方感谢的声音里,彬彬有礼地说不客气。 “苏老师真好啊。”女老师夸道,“特别绅士。” 秦纵校服袖口的蓝玫瑰很好看。 孔家宝刚想这么夸一句,就被阮肆热情地一巴掌抽得背疼。抽搐着闭上了嘴。 “快吃。”阮肆点了点碗,“一会儿就上课了。” 秦纵扒了两口饭,发觉阮肆目光一直在他头顶上打转,他咽了饭,偏头对阮肆小声说,“就涂了个色,话都没讲几句。” “讲啊。”阮肆说,“讲话不正常吗……没讲几句是几句?” “谢谢,不客气,再见。”秦纵说,“就这几句。” “那不更糟糕。”阮肆指尖轻点着桌面,“剩下时间用来深情对望,气氛一点就着。” “深情对望这回事,”秦纵笑,“不是我跟你爱干的吗?” “哎呦我的眼,”孔家宝挡着眼睛,“哎呦我的耳,我好惨啊,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 “孤狼的咆哮。”秦纵说,“关爱动物,人人有责,咱们回家再聊这事儿?” “谁跟你聊。”阮肆风轻云淡地说,“哥一点都不在乎。” “聊吧,”秦纵说,“我特想跟你聊怎么办。” “那行吧,”阮肆勉为其难地点头。 “这叫什么?”孔家宝说,“口嫌身直正,说得就是你!” “是我怎么地,”阮肆嘚瑟地说,“单身狗。” 孔家宝:“……” “不要再来伤害我,”孔家宝饱含情感地唱着,“我会迷失了自我,好难过。” “您这嗓子,”阮肆安慰道,“不去当歌手可惜了。” “我是流浪在校园的孤狼,我唱着自己才懂得寂寞。”孔家宝转了调,打着响指开始rap,“呦呦,我就是被耽误的歌手。” 秦纵&阮肆:“……” 孔家钰操心道,“他天天这么呦呢,我妈烦死了。” 晚上阮城做饭,家里少了调料。阮肆正好出门寄稿件去了,秦纵就下楼跑趟腿。小区跟前没买着,他就去了街道口的超市。出来时正好路灯新亮,他目光往路口看,果然再次看见了陈麟的乐队。 钢寸头的嘶喊跟车祸现场似的,可是陈麟自己沉浸其中,毫不在意。 秦纵听过这首歌。 《panic station》,不过他用了几秒钟来反应。因为奏得很好,陈麟唱得真挺扯的,秦纵觉得他都想建议对方重新找个主唱。 车笛起伏,秦纵看了下时间,没多留,转身走了。往后几天他都会到这儿来站会儿,陈麟每一天都会到这儿来,他们跟孔家宝说得一样,被烈焰拒绝后无处可演,只有在街头。陈麟现在仅仅靠着他爸给的那一点生活费养乐队四个人,每个人都是一张嘴。他们住在陈麟租的小出租屋里,四个人挤一室,都是一副邋遢样。 “这几天都往哪儿跑呢?”阮肆扣了笔,问靠床上看书的秦纵,“一出去就是一个多小时。” “看陈麟。”秦纵说。 “喔,看……卧槽,看谁?”阮肆蹬开椅子,爬上铺,“小对象,你又干对不起我的事儿。天天看他,长得帅啊?” “谁能比你帅?”秦纵合上书,“帅哥,快点进被窝。” 阮肆撑他上方,狐疑地盯着他,“老实交代,你看他干什么?上回那事不是给我处理吗?” “给你处理啊,”秦纵手掌顺势扣阮肆腰上,“我就是看看他的乐队,还挺厉害的。” “在哪儿啊?”阮肆说,“烈焰出来之后还有地待?” “街头演出。”秦纵想了想,说,“还挺酷的,有架势,就是缺个靠谱的主唱。” “你想干嘛,”阮肆眯眼,“天天看,上心了啊。想和他一起玩?” 秦纵迟疑几秒,才望着阮肆,诚实地说,“想。” “这事吧……”阮肆坐直身,看着秦纵的眼睛,说,“自己一个人琢磨多久了?” “五六天吧。”秦纵跟着坐起身,“想给你说说。” “想跟他玩乐队。”阮肆说,“行吧,咱们跟他说。就是这人脾气臭,嘴巴欠,得收拾,还得好好收拾,不然他这乐队事儿太多。” “我先跟他聊聊。”秦纵笑,“行不行另说。” 阮肆应了声,第二天周末,他一起床就蹲阳台上跟孔家宝打电话。 “陈麟住哪儿呢?”阮肆说,“他那几个乐队成员都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干什么的,多大了,什么脾气?” “这一大早的,”孔家宝在那头还赖床,说,“你这不像要找他干架,像查户口。” “我还真就是来查户口的。”阮肆拨拉着薰衣草的枝叶,“我得搞得清清楚楚,不然不放心。” “你不放心什么啊?”孔家宝翻了个身,“你又不跟人处对象!” “我是不跟他处对象,但我对象要跟他一块玩。”阮肆说,“我能不搞清楚吗。” “谁?”孔家宝迷糊着坐起身,“弟弟要跟他们玩?玩乐队?哇靠,”他梦里似的念,“好酷,你替我问一问,他们缺主唱吗?这儿有个隐藏歌手。” “好的,隐藏歌手。”阮肆抬头看了看太阳,“你先给我说清楚这几个什么来头,不然就我现在的印象,我觉得没一个是好鸟。” “你还真说对了。”孔家钰窸窸窣窣地套着衣服,“真的没一个好鸟。陈麟你知道,但我觉得这小子就是人傻钱多,一骗就往前冲,被人当枪使了好几回了。” “我发现你现在很偏向陈麟啊,”阮肆说,“他给你多少钱这么替他洗白?他要真是个天真的小弟弟,能有那照片?” “我这不是为我未来的队长说几句好话吗,”孔家宝开了水龙头,“贝斯手叫李修,原八中的人,因为打架斗殴被勒令退学,一直跟着陈麟混吃混喝。我觉得这个人除了懒,其余都跟陈麟是一个频道的,属于收拾狠了就老实了的类型。他们的电子琴叫林晨,这人就是主策划勒索的那个,名声非常不好,你不记得他名字,但你一定记得去年八中猥亵女孩的事吧?就是这家伙干的。最后一个叫啥我给忘了,鼓手,好像是六中出来的。” “六中?”阮肆问,“市重点六中?” “啊,听说之前是个学霸。”孔家宝思索着,“这人我应该在补习班见过,但没什么印象。怎么样,我的情报厉害吧?” “厉害。”阮肆听见车声,起身趴阳台,看见秦跃的车停在了楼下,“晚点请你出来喝奶茶。”秦跃下了车,仰头往上看。阮肆挥了下手,对孔家宝说,“拜拜,我现在要跟我岳父联络感情了。” 孔家宝:“……” “狗男男!”孔家宝说,“我要告他爸爸!你天天欺负弟弟!” “赶紧挂吧你,给黎凝打电话去。”阮肆挂了电话,回身喊客厅里看电视的人,“秦叔来了,咱们可以下去打球了。” 第36章 对抗 秦跃挑的球场很安静,周末也没多少人。阮肆抱着篮球从车上下来,在场上热了个身,秀了几个球。唯一给他捧场的人就是秦纵,尽心敬业地贯彻软吹这项工作。两个爸爸各自抱肩,冷眼旁观。 秦跃把t恤的短袖抹上去,说,“打对抗吧,两人一队。” “正好分个老年组和青年组,”阮城往头上系了条红色额带,给秦跃也发了一条,“戴红色壮气势。” “什么老年组。”秦跃接过去系上,“叫我们壮年组。” “既然打对抗,总要有点彩头吧。”阮肆拍着球。 “你想要什么?”秦跃站阮肆前边还是很具震慑力,他比秦纵更高更结实,手臂上的肌肉不夸张,但是非常显得有力。 阮肆目光飞快扫过秦纵,笑了笑,心说我还想要秦纵呢,就怕您不给啊。嘴上就随便道,“我想要的多了,就看老爸们今天敢赌什么。” “敢这个字用得好,”阮城推了推眼镜,“开场前这么嘲讽对面可是要栽跟头的,害怕一会儿让你输得连爸爸也不认识。” “很好。”秦纵在一边脱了外套,“双方已经进入互嘲阶段,我就一句话,一会儿结束了咱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这样吧,”秦跃说,“要是我跟你爸爸输了,一分给五千。要是你和秦纵输了,一会儿就跟在车后边,一路跑回去。” 这中间少说也有五公里路。 阮肆挑衅地吹了声口哨,“您跟我爸今天现金带够了吗?我们不接受刷卡的。” “肆儿啊,”秦跃拉开架势,“你爸那么多优点,你怎么就学了最欠收拾的那一项?” “我觉得我浑身优点。”阮城纠正道,“他那是自长出来的毛病。” “各位先生,”秦纵说,“准备好了吗?现在进入倒计时五秒,五——四——三——二——开!” 半场球双人搭档,最重要的在于默契。秦跃跟阮城在一起打球的时间比秦纵和阮肆要多出十几年。同样是发小,今天的秦跃后卫超强。也许秦跃和阮城近几年玩得少,但是仅仅调整几分钟,依然是默契非凡。秦跃的二分突破非常凶猛,他每一次起跳,阮肆都觉得那影子像山一般压在身上,让人神经紧绷。 阮肆的突破被包夹,球在地面反弹,像是被禁住了手脚,锐气强烈受限。他不用喊名字,手指在空中比划出手势,秦纵已经近身施行挡拆。秦纵和秦跃正面怼上,他稳稳挡住秦跃的防守,身侧的阮肆反应迅速地开始从右侧突破运球,如同猛虎出闸。 秦跃能够好好看清楚秦纵。 很好。 目光冷静,动作沉稳。两个人个头仅仅差那么点距离,秦纵来隔挡的胸口非常结实,不是一撞就飞的豆芽菜。 秦跃忽然开口,“你想好什么时候来了吗?” “没想。”秦纵说,“我对别人的家庭没有参与的欲望。” 那边阮肆已经灵活地突破他老爸,上篮漂亮地灌进去。球框被震得猛晃,篮球摔弹在地面。 “好吧。”秦纵看向阮肆,和阮城一起嗤声摇着头,“锐气太猛容易折,你小子不要太得意。” “夸我两句嘛,”阮肆说,“老年组。” 秦跃看向阮城,阮城抬手,“不要客气,用力教训他,教他做人。太得意了,得意得他老爸也看不过去了。” “来吧。”秦跃说,“热身完了。” 比赛打了一个多小时,分跟得非常紧,几乎一直是反超再被反超。阮肆觉得自己汗流浃背,他看他老爸已经慢了几拍,一直辅助秦跃没怎么上过分。 年轻就是胜在体力。 阮肆擦了把汗,跟秦纵交掌拍了一下,速战速决的意思都在不言中。再开始时位置发生变化,阮城退到后卫,阮肆没料到秦跃的前突也这么凶,打得极其辛苦,但是因为阮城的后卫乏力,分数一直没掉下去。 卡着的时间已经接近尾声,阮肆长长地呼出气,秦纵从后边轻拍了把他的脊背,力道稳稳地撑着他直起身。 “马上结束。”秦纵说,“客气一点,差两分就可以了。” “我爸的私房钱不多。”阮肆回头,“晚上回去带我妈吃冰。” 结果两个人包夹秦跃时,秦跃出乎意料地没有再像前几次一样强势进攻,而是轻松传球给后边的阮城。一直不起眼的阮城接了球,果断地压在二分线,跃身非常精准地将球抛进筐。 哇靠! 阮肆有种被耍的感觉。 “你老爸没提过吗?”秦跃掐了嘀嘀嘀响的表,“他可是最牛的投手。” “老了。”阮城低调地说,扯了红带,下场开了瓶水。 “狡诈!”阮肆喘息。 “兵不厌诈。”阮城喝了水,一手指了指铁网外边的公路,“两位小朋友休息一下,跑起来吧。” “卧槽。” 阮肆和秦纵同时道。 车开得不快,就差一人脖子上套根绳子,跟溜自家小狗似的。老爸们还开了车窗,秦跃放着那天秦纵挑的《fresh off the grill》,在节奏声里时不时从后车镜看两眼,让他们跟着节奏跑起来。 阮城吹着风,把眼镜擦了老久,在音乐里问秦跃,“最近忙什么?” “就那些事。”秦跃压着车速,“到了这个年纪,也没别的事能折腾了。” “是你的问题。”阮城戴上眼镜,“你跟他好好谈了吗?” 秦跃看着倒车镜,“他不想跟我谈……那之后连个电话也没再打过了,不知道他怎么想,舒馨那边也说他没再怎么打过电话。说真的,”他踌躇一下,“我感觉秦纵他对我们其实非常冷淡。” “那我也说句真的,”阮城撑车窗,“该。你那会儿巴不得他长大,可养孩子是种大葱吗?纵纵没什么毛病,就是心思重一点。以前兴趣可以培养,可那么久的时间都花在钢琴上,现在要他突然来个目标,他也找不出来。” “老爷子的意思是,”秦跃说,“军校靠谱,也适合。我就这样了,天天混日子似的得过且过,没什么机会再让老爷子高兴。所以现在老爷子的精力都集中在秦纵这里,让他自由选择,哪有说得这么轻松?况且舒馨也不会放弃,秦纵是她生的,她把秦纵当作实现钢琴梦的唯一希望,绝不是几句话就能谈明白的事。” “没了钢琴,”阮城说,“萨克斯也挺好。” 秦纵沉默一会儿,道,“我连他会萨克斯这事都不知道。” “两个儿子养得不错。”阮城看镜子里的满头大汗的两个人,“我说我。” 秦跃:“……” “阮肆真该看看。”秦跃说,“他老爸是个什么人。” “就是个教书的。”阮城说,谦虚地笑了笑,“成熟男人。” 秦跃:“……” 阮肆上楼的时候差点抽筋,一路跳着进门,鞋都来不及换,一头扑沙发上。秦纵还行,有精力换鞋。 李沁阳喝着冰牛奶,“不是去打球了吗?怎么跟被人打了似的。” “被教训了。”阮城进门,“估计被打击了。” “同志。”阮肆拽住他妈的手,问:“你知道我爸爸投球很溜吗?” “知道啊。”李沁阳说,“他还不让我给你们讲,我就一直没讲呢。” 阮肆:“……” 晚上随便吃了点东西,两个人又排队洗澡。倒床上的时候阮肆就眼皮打架,闷枕头底下就睡过去。秦纵进来关了门,一口气压他背上。 “日!”阮肆陡然清醒,被压得浑身酸痛,“你趁人之危,想干点什么?” “累成汪了。”秦纵一口咬住他露出的后颈,“想干点什么也没力气。” 阮肆被咬得抽气,可是秦纵没使劲,他似乎真的挺累,改成吮的了。没有开灯,细微地舔舐声清晰地落在耳朵里,阮肆伏着身,身体明明非常累,却没办法克制蹿起的酥麻带动那点没出口的欲望,让整个人都想要放松进不可描述的事情里。 秦纵头发还是湿的,水滴蹭在阮肆颈侧。阮肆闷在枕头底下,控制着呼吸,不想让自己显得太急促。可是秦纵顺着后颈往下,舌尖带动的麻痒让他闭着眼都能想到两个人叠在一起是什么样子。 阮肆沉默地呼出气,撑起身,翻过来,“往哪儿舔呢?” 秦纵又笼罩下来,手臂和手臂紧贴,两个人气息交换,却迟迟没亲上。 “你知道你现在特像什么吗?”阮肆抬手指在秦纵锁骨,顺着拉到他腰腹,停在底下短裤的边沿,轻“啧”一声,发现变化。 “不知道。”秦纵的热气擦在阮肆颊面,“但我知道你现在特像什么。” “算了吧,未成年。”阮肆勾了他短裤边沿,用力拉弹一下,“睡你的觉。” 说完在秦纵俯首前,先重重亲了他一下,然后踹开人,裹紧小毯子,滚身就睡觉。 秦纵:“……” “软软,”秦纵嗲声,“你个渣男!” “保护青少年从我做起。”阮肆背着身,“我靠,大半夜就不要用这个声音,太难听了。” 秦纵晾了一会儿,阮肆回头,“你是不是特别想压我?”他冷笑,“小胖友,搞错体位了吧?哥这腰被压了岂不是浪费。” 秦纵抬手比出中指。 阮肆笑,“靠。” “要比比谁的中指粗吗?”秦纵温柔地说,“我还挺有自信的哥。” “好巧哦。”阮肆说,“我也不虚。” “你这腰,”秦纵手掌在两个人的间隔里划了个波浪,“就是要这样浪才带劲吧?” 阮肆“哇哦”一声,转回头,背着身说,“压得下,腰就是你的,尽管来试试小弟弟。” 周日陈麟还没睡醒,门铃就响了。他当听不见,外边的人礼貌地停顿了半分钟,再次按响。 “卧槽!”陈麟在抱怨中从沙发上爬起来,裤子垮一半,光脚跺在门上,再一把拽开,“谁啊!” “哈尼。”阮肆笑容阳光,“我来找你了。” 陈麟迟钝三秒,猛然关门,可是阮肆更快,一脚踹门板上,侧身卡进去,拽住陈麟的脏衣领,狠撞在墙上,撞得声音不小。陈麟觉得自己背后一疼,紧跟着被人反扣了手,按在墙壁。 “我操你!”陈麟骂声。 “要是没人教你怎么说话。”阮肆偏头,“我就免费教学。” 客厅里有人“噗通”一声滚地上,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裤子都没穿,傻愣地看这边,懵神道,“干……干什么呢?” “干什么干,文明点。”阮肆笑着说,“查水表的。” “卧槽!”卧室里有人爬起身,喊道,“谁他妈报警了!又什么事?老子这次什么也没干!” 阮肆抬脚踹开蔓延到脚边的方便面桶,嫌弃地在陈麟背上擦了把手,“你多久没洗衣服了?卧槽,你们这屋什么味儿?” 他踹开门,阳光倏地照进来。里边三个人跟吸血鬼见了阳光似的,齐声哀嚎。破窗帘还挺遮光,小客厅就两张沙发,加一面小茶几,放了个疑似古董的老电视机。沙发上堆满了废纸,地上乱七八糟,电线跟杂物纠缠。站着溜鸟的这位还犯着困,卧室门没关,床上坐着个咆哮帝。还有一个头栽电子琴上,睡得跟死了一样。 阮肆皱起眉,糟心地想。 就这种垃圾场,还他妈有个“挺厉害”的乐队? 第37章 超甜 “有屁快放。”被孔家宝挤在座位里边的陈麟狠声说。 “麟哥,麟哥咱们文明讲话行不行?”孔家宝挤了挤腰身,“这几位漂亮小姐姐看着呢,别出口就是屁。” 阮肆坐对面插了块西瓜,“这么着急干什么,谈心不都得慢慢来吗。” “谈你妹。”陈麟被挤得几乎要贴着墙。 “我没有妹妹,”阮肆说,“谈谈我弟弟吧。” “噢,”陈麟鄙夷地说,“秦宝宝的保姆,来替他算账?阮肆,你是他妈妈吗?他是不是还在你怀里喝奶呢。” “跟只刺猬似的。”阮肆笑,“一提起秦纵就这么激动,上回被打怕了吗?别怕啊,秦纵可没当回事呢。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个,就是问一问,你乐队缺人吗?” “不缺,滚蛋。”陈麟飞快道。 “我觉得你缺。”阮肆掏出手机,在陈麟眼前晃了晃。 “我操!”陈麟猛然要起身去夺,孔家宝立刻用力挤过去,他又给挤得贴在墙上,撞得桌面“哐当”一声,引来诸多目光。 阮肆对服务员小姐姐笑了笑,做了个没事的手势,又对着陈麟把照片划了几张来显示。 “爽不爽?”阮肆说,“全方位显示,360度无死角欣赏,带您走进失足少年陈麟的吸麻世界。哇酷,我想你能这么快从局子里出来并且回到学校,你老爸一定费了不少功夫。你怎么对你爸爸说的?爸爸,人家没有抽,人家真的没有抽呢。您的脸还好吗?疼吧。” “你到底想干什么!”陈麟喘息不定,他压着声音狠厉道,“你想威胁我?勒索吗?要多少钱?老子告诉你,我没钱!我也没抽!” “我相信你。”阮肆诚恳道,“但是你爸爸相不相信我就不知道了。一开始就说了好好谈谈心,你看,非得这样吗?伤感情。” “别他妈的阴阳怪气!娘炮!”陈麟咬牙,“你想干什么?” “我原本想干点一击致命的事。”阮肆插着水果肉丁,“现在就想跟你商量一件事情。乐队缺人吧?我们这有一位非常厉害的萨克斯手。” “和一位隐藏的歌手。”孔家宝接道,并且对陈麟含蓄且腼腆地说,“就是我。” “不带萨克斯。”陈麟一口回绝,“不需要。” 阮肆把肉丁吃完,报了一串电话号码。陈麟又要咬他似的,他说,“没想到你爸还是位学者,学者最好了,读书人就爱讲道理,并且最烦违法乱纪的事。抽大麻这种你家怎么规定我不知道,不过生活费一定得断干净,不能再由着你在外边跟不学无术的人浪。没了这点生活费,你怎么办呢?另外三个人不打工的吧,都等着吃饭,没钱了,大家一块蹲大街喝西北风?你要是真的想这样,那么我推荐溜溜坡东面,风大,人少,喝得安静,喝得纯粹。” “狡诈小人!”陈麟怒火中烧,“卑鄙无耻!龌龊下流!傻x!你这么缠着我的乐队干什么!市里边玩这个的多了,你们找错人了吧?六中音乐社团天天招人呢!滚过去啊,王八蛋!” 阮肆听他说完了,才平和地问孔家宝,“这人是不是内分泌紊乱?太容易激动了。你说他傻我现在还真信了,傻火傻火的。” 陈麟:“&%@$!” 孔家宝吸着奶茶,“我觉得是有点,你看他额头上都起痘了,估计是因为火气大。” “你他妈才傻!你全家都傻!你……” “那是没好好打扫个人卫生才爆出来的痘吧?前面抓了我一手油腻,现在还留着手感。”阮肆刷着手机,“昨晚我跟秦纵玩了连连看,打对台你知道吗?战况激烈。” “听老子讲话!操!阮肆……” “我现在整天专注于学习,玩什么游戏啊。”孔家宝也滑开手机,说,“不过跟黎凝玩过几次那什么,你画我猜,还挺有意思的,考究画功,让我发掘了自身的另一天赋,没去当画家怪可惜的。” “你的脸又掉了。”阮肆说,“在脚底下哭着呢。” 两个人闲扯了一个多小时,从游戏到电影到篮球到老妈再到游戏,轮了一圈之后,阮肆点了杯水。 陈麟已经闭嘴了,正盯着他。阮肆接了水,关切地推给他,“累了吧?看一眼解解渴。”然后抬手一口气喝了。 陈麟:“……” “现在来谈?”阮肆说,“不是我吹,整个市里都没有比秦纵更酷的萨克斯了。我们对你的乐队也没什么兴趣,秦纵就是想和人一块玩玩音乐,他是认真的,你也认真的。认真遇上认真,志同道合才能干出点真正想要的东西。你为这个乐队付出了不少,你到现在得到了想要的吗?也许你真的缺队友,试试秦纵的萨克斯,怎么样?” 陈麟沉默片刻,“我要一杯水。” “小意思。”阮肆点了推给他。 他喝完了,抬头说,“你说得话我不信。但是他想要玩,就让他自己来。如果他真的是很酷的萨克斯,我求着他进来。可如果他不是,那么你就滚远,把照片删掉,以后别来烦人,咱们各走各的道。” “行啊。”阮肆愉悦地点了点桌面,“提前恭喜你,能和这——么好的萨克斯合奏。” “也恭喜队长。”孔家宝插话,“有我这样的主唱。” 陈麟:“……” “你谁啊?”陈麟问。 阮肆进门就看见了秦纵的鞋,爸妈都不在,他屋里传出来萨克斯的声音。阮肆换了鞋,没着急进去,就坐玄关听着。 不想打断秦纵。 阮肆靠在镜子上,闭着眼睛。他没什么特别厉害的音乐知识储备,但他固执地认为秦纵就是最好的。在他心里是最好的,也许还会更好,可那是时间的事情,现在,他就觉得秦纵非常棒。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声音才停。阮肆拖着棉拖,走到门口推开门,往里吹了声口哨,从后边勾着手臂压在秦纵背上。 “热死了。”阮肆说。 “玩什么去了,”秦纵侧头,跟他碰了碰唇,“出去这么久就用表情包敷衍我。” “玩……”阮肆推着他往沙发上倒,两个人压在一起,“跟孔家宝能有什么,就是满街溜达,浪一浪。” “周末选择跟孔家宝约会。”秦纵任由他骑上来,“我要哭了。” “哭,”阮肆捏了把秦纵的腰,“以后让你哭的机会多了。” “骑起来感觉如何?”秦纵尽心地问,“骑着还舒服吗?” “凑合吧。”阮肆压了压,“怪硬的。” 秦纵:“……” “你这重量,”秦纵说,“压的位置不太对啊。” “不是这儿吗?”阮肆往后退了退,“这里?” 秦纵抬手撩了把头发,“继续往上坐。” 阮肆试了试,秦纵突然坐起身,一把擒住他腰,双腿顺势撑开他腿间,把人往沙发背上压。 “这姿势非常好,”秦纵笑,“能特别清楚地做点什么事儿。” “来啊。”阮肆笑出声,“小黄书看得比我还多吧?” “别带坏我啊。”秦纵无辜道,“我什么都不懂。大热天穿条牛仔裤这么跨着,你不蛋疼吗?” 阮肆:“……闭嘴。” “脱了吧。”秦纵倾上来,“我们……” “什么?”阮肆说,“听不见。” “我说……”秦纵推着阮肆后腰的t恤摆,往上摩挲着那脊背,跟他唇贴相近。 家门突然开了,两个人果断分开。听着客厅里李沁阳高跟鞋进门的声音,阮肆把撩了一半的t恤拽下来恨不得塞裤子里,光脚蹦跳着检查自己的皮带。秦纵正襟危坐,随手抄了本书,翻了几页。 “日。”阮肆小声说,“下次别乱摸!” 摸着摸着就不对劲了! “尽量。”秦纵用书挡了半张脸,“别日,这词怪煽情的。” 阮肆不忍直视地捂眼睛。 李沁阳换了鞋,在客厅里溜了一圈,再到冰箱拿了冷饮。然后边喝边推开门,看见两个人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安静地各干各的事,兴致勃勃地说,“我今天给你俩买了特别帅的裤子!” 她拿出袋子,把两条裤子摊榻榻米上,说,“现在高中生最流行的吊裆裤!据说可以穿着跨大步!不怕挤!又帅!你俩快试试。” 她说一半的时候,挡脸看书的秦纵就笑出声。 刚才蛋疼的阮肆:“……我谢谢你妈妈,你真是我的亲妈妈。” 晚上秦纵没住家里,两个人躺各自被窝里打电话。 “以后得挑时间,”阮肆说,“不能随时随地这么浪,太吓人了,别哪天正干什么呢,一回头就是我妈。” “是不太方便。”秦纵应该还在看书,能听见翻页的声音,他说,“来我这里比较靠谱。” “靠谱个蛋。”阮肆吐槽,“你妈妈回来也是无声无息的。” “以前不觉得,”秦纵说,“情侣也不容易。” “那当然不容易。”阮肆闷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问,“决定什么时候去找陈麟啊?” “下周吧。”秦纵顿了顿,“他们下周应该有个酒吧演出。我今天才听说,陈麟的老师是苏伯喻苏老师。” “苏老师?”阮肆问,“我们学校的?” “就是来应聘考试时轰动一时的高材生。”秦纵说,“二中水浅,他来的时候挺招摇,我妈都记得他。不过来了这两年一直没什么动静,学校里也遇见的次数少……但陈麟确实是他教的。” “这么一说就不奇怪了。”阮肆抓了把头发,“陈麟他爸爸桃李满天下,我爸都得叫声老师,再带个苏……苏什么的老师也不奇怪。不过老年得子,陈麟每次犯事,他爸气得半死也没敢下重手揍过他。” “心头肉,就这么一个儿子。”秦纵笑。 阮肆想起秦跃新添的小儿子,神使鬼差地问,“以后咱们也养个小朋友?” 两个人的家也许会有点寂寞……他不想让秦纵再体验空荡荡的感觉。 “你生吗?”秦纵关了灯,“那我会加油的。还是你想让我生?这就有点难了。” “就问一问。”阮肆说,“还没上升到怎么生的话题。” “不想要。”秦纵静了静,“不能再把你分给多出来的一个人,现在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阮肆沉默一会儿,淡定地说,“好,睡吧。晚安小对象。” 挂了电话两分钟,阮肆突然裹着被子滚起来,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又坐起来大喊一声,“我笑什么啊!” 客厅里还在看午夜场的李沁阳回道,“神经病啦。” “不像神经病。”阮城眼镜印着光影,“谈恋爱了吧。” 我靠! 阮肆老实地躺回去,小声说,“没有……我没有。” 谈什么恋爱! 老子是谈了超甜的恋爱! 第38章 垃圾 谈恋爱的阮肆上课都是冒泡的状态,孔家宝坐后边感觉他发型都比以前更风骚,把手指间的笔转得飞起,转得黄佳丽站讲台上忍不住问,“阮肆,你干脆出门蹲街口转去,赶着围观扔钱的人一定特别多。大周一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捡钱了。”阮肆停了笔,露齿一笑,“您继续讲呗,我听得特认真。” 孔家宝给他飞了个小纸团,摊开上边写着“你是不是傻,脑子里哼什么歌呢,马上都要摇起来了”。 阮肆回了个:呦呦切克闹。 孔家宝:“……” 陈麟回来上课的消息成为课间话题,他那依然没剃的刚寸头和明晃晃的纹身在一堆穿蓝白校服的学生中极其扎眼。上学期引爆学校贴吧和微博的大麻事件让他成为老师眼中的危险分子,他进教室的时候,正讲课的老师都停顿下来,糟心地挥手说:“进来吧。” 陈麟压根没理会他的招手,走到原先的位置,发现被人换了座位。他盯着人,语气不善道,“让开。” “你的座位在那,”老师抬手指了指最后边靠近垃圾桶的地方,“赶紧回座位,不要耽误同学们上课。” “我的座位在这里。”陈麟说。 “新学期班级人员调动,座位也是要调整的。都在一个教室里,不要挑,坐在哪里都可以上课……” “我是垃圾吗?”陈麟盯向他。 这位老师竟然迟疑了一下,不悦的眉头紧皱起来,只说,“快点坐下。” 陈麟踢了一脚桌子,“我就坐这儿。” “陈麟,”老师抬高声音,“你在跟谁讲话?这里是学校,是上课的地方,别把你在外边混的那一套带进来!影响风气!真是一颗老鼠……” 陈麟快步过去拽住他衣领,四十多岁的男人被拽得摇晃,喊道,“你想干什么?太无法无天了吧!没纪律!你还敢动手?你连老师都敢打!” 男生飞快地抱住陈麟的腰往后拉,他不放手,“去你妈的!”他说,“什么位置一定要放在垃圾桶跟前?什么意思我不懂吗?有什么话你直说!别他妈搞得这么恶心人!” “干什么?干什么!我说你怎么了?我是你老师!我还没有调整座位的权力了?”男人挣红了脖子,“你松手!你松不松?你再不松我就让人喊你教导主任了!什么东西!”他大声地喊,“你这种人就是社会垃圾!不学好,早长歪了你!对得起陈老师吗你!” “关你屁事!”陈麟踹着他,“老子就是歪脖子树!” 听到动静的旁边班都开了门,各种呵斥的声音不绝于耳。陈麟被拉扯着,愤怒来得太突然,他控制不住。他抄起讲台上的教材,摔了对方一脸,想要凶狠地呲出牙,仿佛被荆棘围绕,扎得他从未宣之于口的自尊血肉模糊。 垃圾! 人渣! 不学无术! 败家子! 从他跨进学校开始,每一秒钟都人在这么提醒着他。他们目光轻飘地扫着他,嘴里跟人小声讨论着他,讥讽和嘲弄,每一个人都站得那么高,不断地围观俯视,仿佛他是个笑话。 “陈麟!”后边换了人,抱紧他的腰,轻而易举地就拉开了单方面的发泄。苏伯喻没戴眼镜,强硬地擒住他。 “打老师!你还打老师”对面被打得狼狈,趁他被擒住了上来就是要一个耳光。 “刘老师!”苏伯喻拽开陈麟,肘臂挡了这一下,快速道,“这小子欠教育。您赶紧往医务室去,我来教育他——我马上联系陈老师。” 音落拖着陈麟就往外去,桌子被又撞又踹,挤出巨大声响。孔家宝靠后从打开的后门看,立刻卧槽一声戳阮肆。 “队长,队长又犯事了……哇靠,他把刘月半给打了。” 原本伏案写题的一众学生整齐划一地回头,扭着脖子望。一齐看着陈麟还在挣扎,被苏伯喻拖走了。 “哦豁。”阮肆撑着头,“6666。” 黄佳丽:“……你赶紧缩起脖子做你的题!” 陈麟胸口起伏剧烈,死死掐着苏伯喻的手,被摁在墙壁上,嘴里骂声不减。 “你跟他们就是一伙的!”他说,“说得冠冕堂皇实际一路货色!最他妈爱干这种背地里恶心人的事儿!” “我说过什么来着。”苏伯喻扳过他的脸,“再骂一句脏话我马上送你进马桶,臭毛病还改不掉了是吗?” 陈麟呼吸急促,对着他狠狠念了一声,“操!” 苏伯喻二话不说,直接踹开边上的门,拎着他就往马桶边拖。掀开了马桶盖一把把他后背摁下去,陈麟对着底下的水,喘息未定。 “你按!”他咬着牙,突然哽咽着说,“苏伯喻,你今天不把我摁下去,你就不是男人!” “怕了就老实对我说‘我错了’,”苏伯喻没松手,“我是不是男人这事儿不劳你现在关心。” 陈麟吞咽着哽咽,被摁着后背,用力用膝头撞在边沿。眼泪大颗大颗往水里砸,他说,“我没错!我是垃圾吗?苏伯喻,”他抽噎着说,“我是垃圾吗?” 后边人没吭声。 陈麟更气了。 苏伯喻松了手,男式手帕罩陈麟脸上,带着鼻涕一块擦了。 “谁说你是垃圾?”苏伯喻说,“你咬他啊。” “说得人多了。”陈麟别开头,鼻子都被捏红了。 “那你挨个咬啊。”苏伯喻把手帕直接扔垃圾桶里,抬手扶眼镜,又想起来没戴,“我现在说你一声垃圾,你是不是还得抱膝嘤嘤嘤?” 陈麟抽咽,擦了把眼睛。 苏伯喻双手插西裤兜里,就穿着衬衫,领带因为刚才的拖拽缠陈麟左手手腕上了。他掏出烟盒,叼嘴里一根,对陈麟说,“别哭了小姑娘,来点个火。” “点你——”陈麟止住。 “什么?”苏伯喻笑。 陈麟摸出打火机,给他点烟的时候差点怼他鼻尖。苏伯喻吸了一口,吹他一脸。 这习惯其实非常不好,但他就爱这么隔着轻轻薄薄的烟雾看陈麟的凶猛被遮挡,露出些许稚气的脸。 “来的时候遇见你爸了?”苏伯喻说,“遇见了吧,不然没这么大的火气。老爷子不懂乐队是个什么事儿,你跟他怄气不是自爆吗?来学校又觉得别人说你不好,你打刘——刘老师,就因为他把座位给你换到了垃圾桶边上,你打他又能怎么样?除了证明你确实还是个小鬼头,没别的了。想说自己不是垃圾,”苏伯喻停顿一下,轻啧一声,“但这事做得的确不好。以后觉得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你就打个电话给我,我教你。事情不是拳头一挥就能解决,你今天敢打刘老师,你明天敢打你老爸吗?” 他叼烟的时候头发掉下来一缕,挡了点目光。陈麟觉得他今天不算一本正经,他似乎想起自己的过去,但并不想跟任何人分享。他审视着陈麟,像是望着一块璞玉。 “听我的话。”苏伯喻抬手揉了把陈麟的刚寸头,“玩音乐没什么,你就是玩音乐的,你还玩得很好。你喜欢它,没什么不能说,他们不仅能把你当成异类,他们也能把你当作偶像。如果你能控制情绪,不再一言不合就动手,把你那……你今天换衣服没有?收拾利落点。打老师不对,他只不过是隐藏了点羞辱,但是你给了他这个机会。是不是垃圾,从来都不是靠嘴,而是需要你的证明。”苏伯喻说着,拇指粗暴地擦过他的眼角,“陈麟,书念得不行,但你有音乐,你没有比谁矮一头。但如果你就这样想靠拳头混社会,”他笑了会儿,“黑社会现在都不靠拳头了。座位的事我会和刘老师谈,”苏伯喻收回手,“但你得明白自己错哪儿了,你并不是没错。另外上回让你去家里拿谱,你不要了是吗?” “没空去。”陈麟嗡声,“我明天……” “我扔了。”苏伯喻把烟摁灭,“过期不候。” “我操!” “嗯?”苏伯喻抬头。 “操……操心。”陈麟说。 苏伯喻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心都操,你是有多饥渴?” 陈麟:“……你这人污不污!” “污啊。”苏伯喻伸手用小拇指勾到陈麟的掌心,再缓缓拉掉了自己的领带。指尖的轻搔带着意犹未尽的味道,领带缓慢滑落的触感配合着他的目光,让陈麟竟然有一种不是在拉领带,是在脱衣服的错觉。 卧槽! 陈麟狠狠寒恶一把,退后一步。 苏伯喻被逗笑了,对着他套上领带,不疾不徐地打正,“洗把脸,回去上课。这事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我替你担。下次学聪明,乖点。” 苏伯喻出去之后陈麟先上了个厕所,松垮着裤子立刻洗手,可是掌心的触感怎么也洗不掉,这个男人的指尖像带着恶意地侵占,弄得他有点急躁地狠搓着手。 又不是狗! 还他妈撒尿圈地盘?这什么错觉! 一边推开门来上卫生间的秦纵一进门就看见陈麟咬牙切齿地使劲在水里搓手,两人目光相对,秦纵从他通红的眼角滑到他还没关门的裤子,没表情地说,“你继续。” 然后往后退。 “卧槽,”陈麟拽紧裤子,“没有!不是!我不是!你别走!操!秦纵!” “操?秦纵?”阮肆陡然踹开门,被秦纵架了肩膀,还对着陈麟急,“你是不是欠抽!还敢打秦纵的主意!我就说这人不靠谱!心怀不轨!” 陈麟:“……你有病吧,你他妈是秦纵女朋友吗?我说一句你也管,你怎么不去应聘校警啊事儿逼!” “我不是他女朋友,”阮肆冷笑,“但谁敢做他女朋友试试看。” 陈麟:“……” 他在心里夸张地呼喊。 妈的这人好gay哦!这些人都好gay! 第39章 队友 “所以你就把刘月半打了?” 四个人整齐地坐在奶茶铺前的长椅上,在凉伞底下喝着冰茶。孔家宝占据最大的空间,贴着冰罐,继续道,“要是我,我也得揍他。他最爱干这种事儿,你们说这是中年老男人的嫉妒吗?教室又不挤,非得跟垃圾桶挨着,要说他没恶心人的意思,我都不信。” “对,”陈麟说完又变脸,“我为什么要跟你们挤一块?” 其他三个人看向他,齐声道,“聊天啊。” 陈麟:“……一群八卦男!” “那得一人再抓把瓜子才应景。”孔家宝想想就浑身难受,“哎呦,那还真挺娘炮八卦的,我们不干这事儿。” “不是我们找你,”阮肆咬着吸管,“不是你自个站卫生间里等的吗?”一提这个他就想教育人,往后架了胳膊,对陈麟说,“我说你下次能把裤子拉好吗?青天白日的遛鸟有没有点道德?还是说你在卫生间干什么呢,公共场合,讲点公德行不行?” “我说了我没有!”陈麟额角突跳,“你这人真的无比欠揍你知道吗?” “知道。”阮肆说,“所以你动手啊。” 两个人跟不对味道的狼犬似的,坐一块就想相互呲牙,冲对方发出警告的呜声。孔家宝摸着肚子,非常温和地劝阻着,“哎呀,现在都是一家人,不要打架嘛。” “家你妹!”陈麟捏瘪塑料罐,“操,今天遇见你们,难怪诸事不顺。” “要真是这样,”阮肆比中指,“以后我天天让你遇见我们。” “是我找你。”秦纵适机插话,“我看见你的乐队了。” “看见的人多了。”陈麟把塑料罐捏来捏去,“你想干嘛?” “你试试我的萨克斯,”秦纵手里的凉茶被蒸出细密的水珠,他说,“我想试试你的乐队。” “我不……” 孔家宝猛地挤他一下,“队长!我来应聘主唱的!” “我靠!”陈麟手里的塑料罐差点被挤脱手,他说,“不要!我自己唱!” “诚恳的建议你。”秦纵喝了口茶,“你真的缺个主唱。” 就陈麟那不在调上的歌声,他一开口一切伴奏都要逊色三分,能跟他在这个领域争锋的人,恐怕只有同为车祸的秦纵。 “老子喜欢。”陈麟说,“我是自由的,你们管的着吗?” “啊对,”阮肆嘲讽道,“你就是那自由的小鸟,有种往你爸爸那里飞一飞?” 陈麟终于回忆起被照片支配的恐惧。他把塑料罐丢进垃圾桶,在强烈地想要骂人的欲望里,克制地硬挤出笑容,“好,那你们要怎么说服我?站这儿奏一曲还是唱一曲?” “唱一曲吧。”孔家宝摩挲着下巴,“我就怕站这儿唱完一回头地上都是钱,怪不好意思的。” 众人:“……” 最终还是约定周末在陈麟要演出的小酒吧里相见,秦纵对这事挺上心,这周晚上没事就在家里练练萨克斯。阮肆这段时间没写东西,他假期的稿才交出去,现在晚上大部分时间都被卷子埋没。 高三什么都不多,唯独卷子最多。 阮肆给自己定的要求不高,但也没想浪着混过去。他在中国地图上画了个圈,但没告诉任何人是什么意思。每天刷完题就听着秦纵吹萨克斯顺便看看书,这周出人意料的是舒馨来过一次电话,母子俩仅仅交谈五分钟,对面就迅速挂了电话。 “馨姨还生气呢?”阮肆在书页上做随笔,“这都多久没见了。” “在没有认错之前,我妈恐怕会一直气下去。”秦纵把萨克斯收起来, “她那么忙,见不见我都一样。” “能一样吗?”阮肆转着笔回头,“分开肯定得想。” “是啊。”秦纵说,“你都几分钟没回头看我了?” “你吧,”阮肆看着他笑,“黏人精。” 秦纵掀开了被子,对他拍了拍枕头。阮肆立刻合上书,关了台灯靠过去。 秦纵去酒吧那天就一个人,阮肆没出门。这事他自己解决,能不能加入得看他跟陈麟能不能合拍,阮肆带着照片去陈麟跟前晃了一圈已经够了,再过多的参与就没有意思了。 阮肆在家里打游戏,跟孔家宝通着线,打一半他突然问,“你不是要应聘主唱去吗?” “啊,”孔家宝打了个哈欠,没怎么惦记地说,“给忘了。改天吧,还得看缘分。” “那还挺可惜的。”阮肆说,“也许黎凝听过一次就拜倒在你歌声之下。” “得了吧。”孔家宝叹气,“我就自己夸夸可以了,你别捧。肆儿,你说我是不是太胖了?” “胖啊。”阮肆打得正激烈,“挺好的,胖点怎么了?谁跟你说什么了。” “没有。”孔家宝略过了这个话题,“你这技术真是忽上忽下,你老实说,战绩特牛的时候是不是弟弟代打!” “代打你妹,”阮肆按着技能,“老子就是这么酷!” 陈麟要演出的小酒吧真的很小,藏在街道偏角,门口的布设更像咖啡馆。秦纵一个路痴找地方不容易,阮肆在他临出门前往他手心里画了个简单粗暴的地图。因为手绘地图实在抽象,所以秦纵选择了手机导航。到地方的时候已经临近开场,里边人不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非常少,冷冷清清的散坐着几个人。舞台同样非常小,估计根本站不下多余的人。 秦纵没看见陈麟,里边灯光打得暗,台上稍亮,坐着个戴了棒球帽穿着棒球衣的男生正在敲架子鼓。节奏掌握得非常好,花样也玩得多,他自己自娱自乐,唱着几句含糊不清的rap。 秦纵走过去,对方在一阵急促地快音中帅气的收尾,显然对自己很满意,小声地说,“哇酷,我真是棒极了。” “的确很酷。”秦纵说,“你好,陈麟在吗?” 对方抬了头,露出棒球帽底下翘起的黄毛,他往后仰身,“帅哥找陈麟干嘛?”他指了指自己,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灿烂道,“找我就行了,约吗?” 秦纵:“不约。” “我知道你是谁。”他随着说话的快慢敲着架子鼓,“萨克斯手你好,我是宇宙第一炫酷架子鼓手谢凡。”然后他玩了个漂亮的花棒,跟着余音起身,以脚跟为轴转了一圈,正到秦纵跟前,伸出手,“欢迎你。” 哦豁。 秦纵想。 行走的装x手,幸会幸会。 秦纵淡定地伸手跟他握了握,然后这家伙的手就跟牛皮糖似的黏在秦纵手上,靠着他纯良无害的帅脸隐藏了猥琐,用手指在秦纵手背上摩挲了好几下,“吹萨克斯的手都这么好看吗?更像是弹钢琴的。哇,摸起来好棒。” “还能更棒一点。”秦纵温和着收紧了手指。 他跟秦跃练出来的手劲从来都不是靠嘴吹的,收紧的力道像是钢筋紧箍,对面立刻软了手臂,神色剧变,艰难道,“别、别这样!我靠,要断要断要断了!嘶!”他挣脱不掉,“大哥!我叫你……大……哥……行不……行!” 陈麟背着吉他出来时正看见谢凡抱着手臂一个劲弯腰,奇怪道,“干嘛呢你俩?” “送个见面礼。”秦纵松开手。 谢凡看见自己手被松开的时候指印清晰,他觉得手有点抖,并且肯定自己五分钟之内打不了架子鼓。 “准备热场。”陈麟对秦纵说,“你先占个位置看看吧,跟你玩的那些不一样。如果害怕,就记得赶紧回家,小朋友。” “我觉得你们缺个人。”秦纵取下萨克斯,看了眼谢凡,“架子鼓现在能上吗?” 谢凡飞快地摇头,抱着手避退三尺,“打不了,大哥你请!” “你要演什么?”秦纵问陈麟,“如果不怕,跟我直接试试?” 秦纵跟他们合奏了一场就撤,时间挺晚了,他还得回去写作业。背着萨克斯出去的男生个头高大,擦过了玻璃门上挂着的风铃。后边四个人一齐目送他,谢凡的手已经没事了,就是指印还有,他甩了甩手,问,“这小子你要吗?” 陈麟拨了几下吉他,“要。” “我不同意。”谢凡摘了棒球帽,露出乱糟糟的黄发,他说,“这家伙不是好人,进来了谁管得住他?如果起了纠纷,我觉得谁也干不过他。为了乐队的长久安稳,我不同意。” “你是队长吗?”陈麟烦躁地说,“他的萨克斯,刚才你也听到了。” “我只记住了他那张帅脸,”谢凡无所谓地说,“以及他没幽默的报复。至于萨克斯,就是他能吹上天,我们也不需要。” “你一直反复提他的脸。”弹电子琴的林晨反胃道,“操,他是个男的好吧?” “我欣赏他的脸跟他的性别没关系。”谢凡恶意地露出齿贝,“比如你,就算是个女的我也不会感兴趣。” “那我感谢死你了。”林晨阴森森地说,“死基佬,别打别人屁股的主意。我们队不要同性恋,这他妈是什么病,早晚要传染。” “没文化就多读书。”谢凡又哼上节奏,“我也不是基佬,我爱全人类而已……算了,跟文盲讨论哲学无疑于对牛弹琴。” “我操你妈。”林晨走近一步,“整天秀你那点成绩恶不恶心?这么牛就别跟我们混啊,垃圾,你早晚要滚蛋。” “谁滚蛋那可说不准。”谢凡往嘴里塞了口香糖,“你见警察的时候可没这么有种,把大麻塞给麟子的是谁,狗吗?”他嘲讽地随着酒吧里的音乐摇晃,“我家养的狗也比你好看,私生的杂种。” 林晨陡然扑上来,贝斯手李修夹中间被吵得耳朵疼,他粗暴地推搡着两个人,“闭嘴行不行?在这打起来了,今晚那点饭钱就他妈的打水漂了。” “没钱就趁早散伙。”林晨呸了一声,“还他妈玩个蛋,天天吃不饱。”他这段时间火气很冲,因为陈麟不准他碰大麻。 “那你滚啊。”谢凡隔着李修喊,“总有一天抽死你!” 陈麟抄起啤酒瓶在地板上砸了个响亮,他说,“你们怎么不打?不想玩了别委屈,趁早滚蛋!一个都别留。这个萨克斯加定了!大麻也依旧别想碰!” “那行。”林晨冷笑,“你是队长你牛气!可以,不准抽是吧?怎么不规定还得穿校服才能演奏呢?一人发个三好学生啊。操蛋的队长!”他推开人,“老子不玩了。” 秦纵正到家,阮肆问他,“队友感觉怎么样啊?” 秦纵把手擦干净,跟他进了房间,反扣上门,“一群神经病。” “他们干什么了?”阮肆坐桌子上问。 秦纵撑在桌面,腿挤进阮肆的腿间,用一种非常忍辱负重的神色委屈道,“软软。” “说。”阮肆捏他下巴。 “有人吃我豆腐。”秦纵告状,“还摸我手,摸了好几下,特猥琐。” 卧槽! 阮肆倏地拉近他,“谁摸你?” “谢什么。”秦纵偏头,“没记名字,一头黄毛,无敌装x。” 阮肆抱了他的手,使劲揉了几把,恶狠狠道,“装他个西瓜皮,我明天就把他打成西瓜皮!” “还问我约不约。”秦纵凑近,“特浪。” “妈的还敢调戏你?”阮肆拧眉,“不约!我们未成年不约!” “啊,”秦纵呼吸贴近,低低地说,“吓死我了,超害怕的。” 阮肆顺势就抱了秦纵的上半身,秦纵理所应当地埋脸进阮肆的颈窝,手上没闲着,贴着阮肆的皮肤滑进去,将人这么毫无知觉地推倒在桌子上。 害怕的秦纵一边扒了阮肆的t恤,一边毫不客气地把人舔干净。 阮肆第二天扣着衬衫在家里晃,李沁阳惊奇地问,“转型啦?舍得穿衬衫啦?” 阮肆浇着花,冷笑着呵呵。 第40章 钢棍 秦纵此后每天都会去小酒吧,阮肆和孔家宝也会去捧场。阮肆见到谢凡那天笑容满面,热切地和谢凡握手,又把谢凡捏了个额角突跳。灯光缓慢地转动,台上的四个人还不算默契,但已经在摸索配合。阮肆要了几罐冰啤酒,靠椅子上看秦纵。 “挺有型的,”孔家宝拉开罐,“我还以为陈麟会是全程嘶吼。” “谁管陈麟。”阮肆说。 “感觉弟弟挺开心。”孔家宝说,“站上面给人感觉特别的……嗯……” “自由。”阮肆举起啤酒罐,和孔家宝在音乐里碰一下,他望着秦纵,说了那天陈麟的台词,“我们都是自由的。” “我们都是自由的。”孔家宝重复道。胖子在昏暗中的侧影也很圆润,他念着这句话,有点思考人生的架势。阮肆以为他会说点什么,结果他仰头把啤酒一饮而尽,然后长舒一口气,“放屁,自由的学校还不准谈恋爱?搞得我现在追黎凝都得偷偷摸摸的!” 阮肆:“……” 因为打了老师,所以陈麟又变成无班可去。所幸苏伯喻力保,黄佳丽就收进自己班里了。第二天阮肆一进教室,就看见自个旁边的桌子上趴了个人正在睡觉。他觉得这头顶好他妈的眼熟,走过去俯身一看。 “卧槽。”阮肆说,“你怎么来这儿了?” 陈麟睡得正熟,没理他。孔家宝坐后边埋头吃包子,断断续续地说,“这下,好了,这不就,整齐了吗。” “你吃完再讲话行不行。”阮肆坐下,“我还饿着呢。” “呦,稀罕,没跟弟弟吃饭?”孔家宝擦了嘴问。 阮肆目光飘忽,含糊地“嗯”一声。孔家宝突然趴过来,盯着阮肆的衣领,“穿衬衫了?这是弟弟的吧……你俩……”他顿时恍然大悟,特别不能忍地说,“还上课呢,能不能克制一下。” “别把你污浊的思想带入我的清纯小恋曲。”阮肆压着声音说。 有了陈麟坐边上,阮肆跟孔家宝就找到了新乐趣,没事就吓唬他。可是陈麟习以为常,稳如泰山,睡得非常踏实。课间被惹烦了,就伸手给这两人一人一个中指。 “幼不幼稚,”陈麟对阮肆说,“幼稚死你吧!” “童心即快乐。”阮肆折了只飞机,准确地栽到陈麟后领。孔家宝立刻鼓起掌,阮肆礼貌地向他颔首,“谢谢,谢谢,掌声太激烈了。” “激烈你妹!”陈麟揉了纸飞机砸回去。 “都说了没有妹妹。”阮肆把纸摊平,长指灵活,眨眼就折成了青蛙。他把青蛙放桌上,压着跳回陈麟桌上。 陈麟索性用书盖了头,当不知道。等他要醒的时候,满身被整齐地排满了小青蛙,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挨个往下跳。 陈麟顶着睡出红印的脸,愤怒道:“……阮肆你他妈就是个神经病!” 阮肆早就去吃饭了。 陈麟捏着小青蛙,无处发泄地说,“操!” 正夹着书进门来接人吃饭的苏伯喻敲了敲门框,“说什么?” 陈麟:“……草草。” 陈麟来了之后,阮肆和孔家宝的两人行成功的变成了三人行。黄金孤狼组织如愿以偿地新添成员,主席孔家宝对陈麟的加入表示了热烈欢迎。 陈麟对此只回应了个中指,“喜欢我的女孩能从二中排到八中门口!” “说什么傻话呢?”孔家宝扒着饭,“就您这十天半个月不洗澡的毛病,你当姑娘都没长鼻子?还排八中门口,可别吹了。” “爱信不信。”陈麟咬着排骨。 “我问你,”阮肆在边上说,“你们这个月还有几场小酒吧的演出?” “干嘛?”陈麟说,“不稀罕你去看。” “脸大,”阮肆说,“谁看你了。” “你真是秦纵的保姆啊。”陈麟抬头,“你怎么天天黏着他?恋弟吗?” “……恋弟哦。”孔家宝悄悄说。 “这个恋弟的保姆一拳过去你可能会死,”阮肆冷笑,“你哪来那么多问题,挨你什么事儿。” “他现在是我的队员,我当然要管。”陈麟很喜欢吃排骨。 “你们走的那个不要了吗?”阮肆问,“那个叫……叫什么……” “林晨,”孔家宝接道,“猥亵女生那个。” “滚蛋了就别回来。”陈麟把骨头咬得嘎嘣,“我这儿又不是收垃圾的。” “哥跟你说句实话。”孔家宝拍了拍他肩头,“你还真挺像收垃圾的。” 陈麟:“……你烦不烦!” “话说前头,”阮肆夹着芹菜,“你们乐队怎么玩那是你们的事,想跟秦纵怎么演那也是你们的事,但大麻这种东西。”他停顿片刻,“别往秦纵跟前凑。” “你以为这东西很好带吗?”陈麟拍开孔家宝的手,面色阴沉,“警察又不是摆设。” 而且别说他现在没钱,他就是有钱,也都要送进队友嘴里去。出租屋要钱,乐器保养要钱,剩下的三个人吃饭要钱,他每个月就那点生活费和演出费,他已经精打细算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林晨前几天说不玩了,陈麟没挽留,并不是没想过。他组建这样一个配合默契的乐队不容易,前期付出的心血对他而言影响非常巨大,但是现在林晨要走,他说滚,更多原因是在于他真的负担不起了。 林晨每个月的花销巨大,他好大麻这件事情简直是陈麟心头的定时炸弹。经过上次的教训,陈麟不打算再去局子里睡觉。苏伯喻说得对,他想圣父光芒照大地,但他凭什么呢?他马上快连自己这口都喂不饱了。 一想起这事陈麟就心烦气躁,他兜里只有一张工行卡,里边仅仅只剩五百块了。 初秋下了点雨,天气阴郁,大家连外套都穿上了。这个月最后一场酒吧小演,酒吧里人难得挺多,阮肆找了个走后门得来的前桌,能看清楚小台子。 秦纵就穿着衬衫,黑长裤扣了裤脚,显得简单利落。阮肆滑开锁屏,偷拍了几张,觉得小对象怎么看都是无敌的帅。 气氛一直挺好,谢凡今天换了新棒球衣,连带着敲鼓的姿势都变了,想对秦纵放电,又看见阮肆对他温柔地挥了挥手,于是果断地正襟危坐。快结束的时候孔家宝打了个电话过来。 “在酒吧呢?”孔家宝也在外边,他喊,“开学你寄出去的稿回音了,我现在在街道口这给你拿了,你过来接一下。” “不急,明天给我也行。”阮肆说,“我这儿正等秦纵结束呢。” “几分钟的事儿,”孔家宝捂着话筒,“我妈也在这儿,你不过来她不让我走!黎凝还在奶茶铺等着给要给我看英语作文呢!快点你!” “行吧,”阮肆对台上地秦纵打了个出去一会儿的手势,起身说,“你站那儿等两分钟,我马上到。” 他挂了电话推门出去,外边路灯底下有站有蹲的几个人,看着不怎么友好。阮肆扫了一眼,都不认识。其中一个叼着烟的转过脸,没让阮肆看清楚。 阮肆到街道口时孔家宝正给他妈温柔低语,胖子虽然体型胖,但声音非常好听,就是传说中的男神音,不论是广播腔还是傻x之歌都拿得下,不然阮肆也不会夸他唱歌好。但他妈不是声控,所以没怎么被打动,一直满脸不愉快。 “你就想出去玩吧你?”他妈说,“还把人家肆儿也拉过来,可会给人找麻烦。这都高三了怎么还这爱玩的毛病,说过你多少次了……” “阿姨,几天没见您在家呢?在家用什么面膜,看着比上回见您年轻好几岁。”阮肆老远就打招呼,“我妈就没您会保养,您有空给她讲讲。” “说什么保养啊,一把年纪谁看,就你天天嘴巴甜。”孔妈妈一笑,没忍住,又说,“我在家哪有时间保养?都是睡得好,看着真比上回好啊?哎呦,这美容觉还真有道理啊。” “行行行了吧。”孔家宝轻轻推着他妈,“您最美!大仙女您赶紧回家睡您美容觉去,我就跟肆儿在这儿聊会儿。” “你可别又在外边待到十一二点啊我给你说,”孔妈妈走几步又回头,“诶肆儿,给你妈妈说,就睡觉,没事多睡睡……” 等他妈走远了,孔家宝才把信件扔阮肆怀里,“你说我都多大的人了,我妈还天天想着搞个门禁。” “那是,”阮肆看信件上的寄信方,“跟谁天天待到十一二点呢?不是我吧。” “待十一二点也就聊聊学习。”孔家宝惆怅道,“黎凝现在是真两耳不闻窗外事,我都怕她考完了就傻了。” “人就是傻了,分数也比你高。”阮肆正笑着,兜里手机响了,还是给秦纵的专属铃声,他点开,“小对象结束了?我马上……” “大对象!”那头的谢凡躲着钢棍,“不知道你谁,快他妈来支援!秦纵要死了!” 阮肆一愣,撒腿就往酒吧跑,“怎么了?秦纵呢?喂?卧槽!” “怎么回事?”孔家宝追上来。 阮肆没顾着回话,他直接翻过栏杆,踩着草坪越街风一般往那边跑。路上人多,撞了不知道多少个肩头,他就记着谢凡那句话。 秦纵要死了。 这他妈的什么鬼话! 第41章 飙车 谢凡“哇靠”着再次躲过钢棍,这店后巷里黑得看不清,他这么一躲撞翻了垃圾桶。另一头的陈麟被倒了一裤腿的垃圾,没来得及骂人,就被钢棍擦着肘臂,险些被招呼到。李修就没那么幸运,他看不清的时候没躲掉后面的钢棍,被正正地砸中后肩,疼得“操”一声。 “秦纵!”陈麟喊人,手上拽住跟前人的衣领猛地前冲用力撞在墙壁,抬拳就是一顿砸,“操你!偷袭狗!” 秦纵一直没回话,他们只能听见混乱的脚步声和猛烈的击打声。陈麟应该把对方砸出了鼻血,他抢了钢棍往里挤,手上黏糊糊的令人恶心。对方人不少,都带齐了钢棍,陈麟挨了好几下,其中最严重的一下几乎是贴着他头上过去。 秦纵一只胳膊被人死死拖抱住,脚上的人还没踹开,腰腹就被狠厉地砸中,砸得他剧烈反胃,酸水上翻。他翻手拉扯住抱胳膊的这人的t恤,将人一把拖到咫尺,单肩下压,竟然猛力把人直接过肩摔下去。摔下去的人背部和后脑被撞得凶狠,震得人脚底下都似乎有点感应。秦纵没喘气,黑暗里对着他劈头盖脸砸的钢棍是把人往死里打,他一肘撩翻对面,右腿后膝窝就被突然砸中,紧接着几个人摁住他在巷里的废车头。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他妈还还手?”有人飞快地摸着秦纵口袋,“还钱!” 陈麟一钢棍击打中对方后背,“滚你妈蛋!松手!” 他这一钢棍砸下去听着一声惨叫,继而拽起对方,凑到眼前,看见模糊却熟悉的轮廓,“卧槽!林晨!”他一愣,“你干什么了?!” “还钱!”林晨扯着自己衣领,“让你还钱!” “老子从来没……”陈麟还没说完,肚子上被人踹一脚,他猝不及防地被秦纵踹弯腰,后边贴着扫过去一根钢棍。 车头巨响,秦纵踹完他就掼按住一人的后颈,不由分说地带着砸向车头,铁皮被撞得震动,对方被撞出了血,秦纵狠狠卡住他后颈。 “我没欠过钱。”秦纵偏头收紧手指,“我他妈现在只想欠命。” 谢凡脱了外套,罩住人头,拽下来就是一顿膝撞。撞完还不过瘾,用垃圾抹了对面一脸,“敢打我的脸?你知道我这脸多帅吗!靠!”他说完又喊,“秦纵!妈的呼叫秦纵!” “说!”秦纵正拖人下车头。 “我找着救兵了!”谢凡开心道,“大对象!” 他话音还没落,酒吧后门就一脚跺开,橘光倏地铺出来,秦纵就看见他大对象弯腰抄起垫垃圾桶的板砖,拍翻了迎上去的人。身手敏捷,身姿挺拔,连跺人的腿都有那——么长! “老子一个倒拔垃圾桶!”孔家宝紧跟其后,抱起铁皮垃圾桶,呼出一片天,“砸死你们这群狗娘养!” 结果狗娘养的还没砸到,胖子后背就先被钢棍客气地触碰了。他腰肉一震,硬是扛下来,翻着垃圾桶就回撞回去,恨不得把对方拍墙上去。随后拉开把式,气势磅礴地吼了一嗓子。 “弟弟!我们来救你了!对面哪条道上的,他妈的给哥留下名字来!” “留你妈!”阮肆不等对方开口,一板砖砸翻过去,“就在这儿给老子往死里打!” 妈的敢碰秦纵?! 阮肆外套被拉扯住,他抬脚专挑对面狠处跺,一点没留手,断子绝孙的力道唬出一片痛声。钢棍从侧面陡然砸中他肩膀,他拽住钢棍,硬是抢过来,就用那头戳倒对面。 混战激烈,对面人多,一群人挤在窄巷里把那辆废弃的车撞得一直作响。秦纵不知道摁了多少个脑袋上去,衬衫被扯烂了袖口。 另一头的巷口突然打亮刺眼的车灯,一条笔直光滑的长腿踩着板鞋踏在轰鸣声里,腰间系着灰格子衬衫,牛仔热裤非常招人眼球。这人翻手在车头砸碎了一瓶啤酒,让巷里一秒寂静。 她抬高头,“愣个毛线球!上车!” “卧槽!”孔家宝扔掉垃圾桶,“徐……女侠!走走走!” 阮肆还没扔了他那板砖,秦纵从后一把抱住他腋下,将人索性架抱起来,拖着往外跑。 “我操你!”阮肆挣扎着指着对面,“没完!今天一定要死一个试试!妈的!碰老子的人!” “肆哥肆哥!”谢凡捡起他的棒球帽,跟着跑,一边从阮肆手里夺了板砖丢后面,一边不忘苦口婆心地劝,“行了行了!下次下次!” “下次个屁!”阮肆怒不可遏。 “屁屁屁!”谢凡从善如流地接着。 他们五个拖着个阮肆飞快地跑出去,徐琳琅已经倒了车,拉货用的小三轮挤上六个大男生有点难,尤其是最后一位孔家宝,他一上车,其余人都感觉车胎往下压了压。 “操!”他们齐声道,“减肥!” 徐琳琅招呼也没打,直接踩下油门,三轮车飞一般飙出去,拐弯一个大甩尾,后边六个人又齐声“卧槽”,在风中被甩偏了发型,整个三轮车都向一面翻抬。 “坐!坐!坐!”陈麟一声吼,跟李修一起把孔家宝踹到另一边,才没翻车。 孔家宝被踹趴在边沿,头发被风吹得乱炸,他生气地喊,“有没有点义气!踹屁股行不行!肉厚!” “下次吧,”陈麟喊回去,“我记着了!” “下次个鬼哦!”孔家宝说。 秦纵紧紧抱着阮肆,阮肆胸口起伏剧烈,还没咽下气。最后边的谢凡按着他的棒球帽,吹了一声口哨,兴奋道,“呦喔,人家追上来了。” 还是骑摩托车! “你欠谁钱了?!”李修扯着嗓子问。 “老子没欠!”陈麟扯着嗓子回答,“没!欠!那是狗日的林晨!他抽大麻的钱算老子头上了吧!” “黑社会?”徐琳琅从倒车镜看见摩托车,猛地提速,小三轮风驰电掣地冲出去,她激动地喊,“我最喜欢——呸!我最讨厌黑社会了!” 后边六个:“……” “哇靠!”谢凡后仰身,都贴到阮肆身上了,秦纵忍无可忍地把他一脚蹬回去。对方的钢棍擦着他鼻尖甩过去,他放声尖叫,“妈的妈的妈的!”他怒道,“动人脸如杀人母!操操操!敢打老子的脸我和你们拼了!” 孔家宝:“好兄弟够义气!我这就把你扔下去!我会记住你一辈子的!” 谢凡立刻抱紧胖子的腰,可怜巴巴地拉着自己的棒球帽,“我们搞基行不行?我能上能下能日能操!别丢我啊!丢陈麟和李修!两个直男癌!” 孔家宝顿时惊恐地踹开他保卫自己的贞操。 陈麟:“丢他下去!” 李修:“立刻!马上!” 谢凡吼道:“我要哭唧唧!” 阮肆和秦纵一起,“妈的你闭嘴!” 对方就两个破摩托,却贯彻了穷追不舍的理念,一路追上公路。三轮车带着六个人速度提不上,摩托车嗖地就赶在屁股后边,大家一致推出谢凡,他就在脸与钢棍不断地贴近过程中练着男高音。 陈麟抽空说,“我才发现你是个娘炮!” 谢凡咳了咳嗓子,骄傲地说,“这是我们学霸的柔弱。”说完接着“啊啊啊”。 徐琳琅不愧为人民女侠,发现后面阴魂不散,直接调头转进颠簸的土路。六个男生被颠得屁股直跳,孔家宝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女侠!你有驾照吗?” 徐琳琅回头,竖起大拇指对着自己,诚实地说,“没有。” 六个人:“……” “但是,”徐琳琅耸耸肩,“我可是qq飞车的王者。” 后边六个人齐声,“姐姐!看路!” 三轮车直直地飙上阮肆上回来的破桥,左侧的轱辘贴着桥沿咣当一声,后边六个心就跟着咣当一声。徐琳琅极其潇洒的转着车把,啤酒味还没散尽,她说,“坐稳啦!” 然后猛地插进小道,两边墙壁几乎是夹着三轮车两边。秦纵和阮肆坐中间还好,两边的陈麟李修孔家宝立刻挺胸抬头提臀向中间凑,姿势销魂,画面太美,还没消气的阮肆果断地打开手机相机照了一张留作开心纪念。 画面还没定格,谢凡的脸就直接挡了整个镜头,阮肆看着他在屏幕里放大模糊,惨不忍睹地按下锁屏,用锁屏界面秦纵的脸挡住这家伙的入侵。 谢凡鬼哭狼嚎,“妈的追上来了!” 大家齐声:“哇靠!” 破摩托车还真的追上来了! 秦纵声音冷静,“很好,接下来我们将进入——”钢管“砰”地砸在三轮车板沿,他才说完,“警匪片action!” 孔家宝陈麟李修:“蛇精病啊靠!” 阮肆抬手摘了谢凡的宝贝棒球帽,在对方摩托车手伸头死追的时候一把戴按在人家脸上,陈麟跟着一脚踹在对方车头,摩托车擦着墙壁撞翻在地,三轮车上的五个人一齐竖起中指。 “追你大爷!” 只有谢凡扒在车板,伸手没够着他的棒球帽,凄凉道,“那不是棒球帽,那是我最后的寂寞!” 大家:“……” 谢凡继续念着,“我的爱……” 陈麟:“丢他下去!娘炮!” 李修:“立刻!马上!” 一路紧追不舍的摩托车终于熄火停下,徐琳琅开着三轮车蹭着墙皮拐出了小巷。 第42章 欠钱 车最终在河边停了。 徐琳琅检查她家的货,发现啤酒都碎得差不多了。他们找了几瓶好的,就坐河边的草坪上喝。 “刺激,”孔家宝抹了把汗,“我感觉自己演了场电影。” “我的棒球帽。”谢凡躺倒在草坪,执着地念着,“我的棒球帽……” 陈麟踩了他一脚,“闭嘴!” 谢凡还没来得及回击,就被阮肆直接从草地上拽起上半身。他摸着自己乱炸的黄毛,迅速看向秦纵,再看阮肆,说:“强、强吻吗?” “你打电话给我说什么?”阮肆冷笑。 “秦纵挨打了?”谢凡继续摸头装傻。 阮肆一拳把他砸回草坪,“吓死老子了!” 谢凡捂着鼻子滚两圈,顶着草屑坐起身,“大哥!要不是我你还在哪儿浪呢?不谢谢就算了,还打我!” “谢谢,谢谢。”孔家宝在边上握住他的手,慰问道,“小同志辛苦了,鼻子还好吧?我瞅瞅,哎呀没流鼻血就不算事儿。”说完又想起这家弯成了钢球,于是果决地松手,“虽然哥温柔体贴,但哥是直的并且心有所属,你就不要……” “谢谢哥,”谢凡露了个纯真的笑容,“哥你放心,我是颜控。” 孔家宝:“……” “说说吧。”秦纵看向陈麟,“欠钱是怎么回事。” “没欠。”陈麟语气强硬地冲回来,“林晨……就是弹电子琴的那个。” 他滞了一秒,“他抽大麻,但是没钱,估计跟人家欠的时候记了我的名字。” “那就还行,”孔家宝说,“那就不算黑社会,应该就是经常在各个学校门口晃的小混混。”他说着抽气,“下手还怪狠,幸好今天来的是钢棍不是钢刀。” “法制社会。”谢凡插嘴,“刚才都可以报警了。” “在一块多久了他还背后插刀。”李修狠啐一口,“不是个东西。” “他不是个东西不早就明白了吗。”谢凡手指点了点陈麟,“不然麟子能进警察局?” “那这怎么回事。”阮肆问,“动秦纵是怎么回事?” 陈麟他们也不知道,一开始只是听见后巷打起来了,但是到底为什么打起来他们也没看清。大家一齐盯着秦纵,秦纵慢条斯理地把烂袖口挽起来。 “我站后面等人。”他说,“有人摸我腰。” 秦纵以为是喝醉的流氓不长眼,一肘子就把人撂倒,对面的钢棍齐刷刷地亮出来,混战就开始了。 “呃,”谢凡客观地评价,“如果是我,我会先撩一波试试……你就直接上手啊?万一是友军怎么办?” “友军摸他?”阮肆眉间一挑,“你吗?还是谁?你们谁敢?再说打他怎么了,这群人就是不这么开始也会另挑个头开始,钢棍摩托车都带了,说明是早就有预谋。我们秦纵动手哪里不对吗?嗯?” 孔家宝小声地“啧啧啧”,护夫狂魔都这么横。 谢凡立刻萎了,陈麟说,“不管怎样,这锅我是不会背的。我这里没钱,他抽就他自己解决。” “话是这么说。”徐琳琅蹲一边举起手发言,“可人家要是认为你这是赖账死不承认怎么办?” 陈麟没吭声,显然不是第一次遇这种情况了。 “反正不能再继续。”李修说,“麟子也不能次次都给他背锅还债。” “这不都是惯出来的臭毛病吗。”阮肆把最后一口啤酒喝完,“我今天才知道你这个圣父人设,画风不符合啊队长。这事就两个办法,要么把这个林什么电子琴收拾一顿,收拾到他叫爸爸,让他心甘情愿地自个认账。要么就找个在混混堆里有点威信的大佬,请人家做个裁决,把这人跟你陈麟划干净。你想怎么选?” 谢凡举手,“可没认识的大佬啊。我们是正经乐队,不混江湖。” “第一个也不靠谱。”秦纵说,“打他他也不会认。” “要不。”徐琳琅再次举手,“我跟他们讲讲道理?” 孔家宝咳嗽一声,可没人理他。陈麟站起身,“这事怎么说也挨不着你们,今天对不起,至于那边怎么……” 孔家宝又重重地咳嗽一声,戳了戳阮肆。阮肆被戳烦了才说,“先有请孔家宝同学登台发言,大家鼓掌。” 徐琳琅和谢凡给面子的啪啪啪。 孔家宝也站起身,清了清嗓子,端着广播腔,“说来惭愧,其实鄙人认识一位不算厉害的大哥。如果不介意,那就请他来做这个裁决?……卧槽!你们这是什么不相信的眼神,我说真的,我还真认识一位大佬。烈焰还算可以吧?就请烈焰的老板划这个线好了。”他说,“什么大麻之类的,不都得在烈焰才玩得起吗?他们总要给大佬一点面子,就这么着吧。” 会谈结束,阮肆踩着河边的石头,蹲身看秦纵给他洗手。秦纵在水里五指相扣,“没事,一点伤也没有。” “我不是瞎子。”阮肆抬另一只手擦了他胳膊上的红肿,“晚上我去你那住,洗澡的时候好好检查一下。” “赤条条的不好吧。”秦纵指尖紧了紧,“怪害羞的。” “别给我装。”阮肆被骗了多少回了,“回去再收拾你。” “想怎么收拾啊?”秦纵俯首,“说出来让我有点心理准备。” “你等着吧。”阮肆推开他的脸,“美人计也没用!” 孔家宝看徐琳琅的余光一直往河边瞟,侧身挡了挡那对不要脸的狗男男,有点心疼这姑娘。并且鉴于刚才建立的革命友情,他决定安慰一下小姑娘,“徐……” “你挡着我了宝哥,”徐琳琅偏头,兴奋道,“我正搜集素材呢!” “……啥?” “商业机密。”徐琳琅低调地抬抬手,“秦纵跟肆哥是好朋友啊?” “嗯……好朋友。”孔家宝不知道自己说这三字的时候是什么奇怪的表情。 “听说是竹马?”徐琳琅继续问。 “嗯……竹马竹马。”孔家宝有点不好的预感。 “我最喜欢竹马了!”徐琳琅两眼放光。 “……”孔家宝心说,哇靠!现在的小姑娘了不得啊!还能一次喜欢两个?! 初秋风盛,河边蚊子还挺多,他们就没多留,再次坐上了徐琳琅的小三轮。李修和谢凡先下车,陈麟要送徐琳琅到家,于是孔家宝阮肆秦纵再下车。 分别的时候,阮肆对徐琳琅说,“小徐,一会儿你后边这人要是干什么不对劲的事,你就用最后一瓶啤酒招呼他。” “放心吧。”徐琳琅欢快地说,“我砸啤酒瓶一砸一个准。” 陈麟:“……你们到底滚不滚?你们再不滚我滚!” 最后这一段就两个人,陈麟坐在三轮车后边,和徐琳琅隔着矮挡板背靠背。路上风大,也没星星,陈麟脱了外套给徐琳琅,头一次跟姑娘这么单独相处。可惜他这张嘴能怼人,不会搭讪,一直沉默到了地方,也没跟人家说一句话。 徐琳琅家开了个小超市,她每天有时间就送送小货,今天是凑巧了能遇见。 “今天谢谢。”陈麟刚寸头直硬,“下回请你吃饭。” “小意思。”徐琳琅说,“进来坐坐吗?让我爸煮杯茶给你。” “不用了。”陈麟退后,耿直道,“再见。” 然后转身就走。他穿着黑色t恤,忘记要外套了,手臂上痕迹明显,路上过来过往招人看。陈麟不喜欢被人看,他有点烦躁地等着红绿灯,谁看他他就恶狠狠地看回去。 要过斑马线的时候跟前停下个慢吞吞的小电驴,车上休闲装的苏伯喻对他抬手,“呦。” 陈麟“卧槽”,撒腿就想跑。 “你那谱子……”苏伯喻慢慢拉长音。 陈麟又转回来,对着他伸手,“还给我。” “行啊。”苏伯喻愉悦道,“上车。” 小电驴速度非常慢,陈麟坐后面看见三辆老年人代步车超越了他们,忍无可忍道,“快点行不行。” “着急什么。”苏伯喻吹着小风,“吃饭了吗,想吃点什么?” “不吃。”陈麟说,“我只要谱子。” “兜里有巧克力,你自己摸。”苏伯喻前筐还挂着菜,“看在你老爹的面子上,今晚收留你一次。跟谁打架了?” 陈麟立刻跳车,苏伯喻也不回头,摸了手机拨电话,“老师,您睡了吗?我这儿正遇着乖……” 陈麟已经蹦跳着追回来,夺了他手机,才发现锁屏都没开。陈麟皱眉,“你烦不烦?” “不要说让老年人伤心的话。”苏伯喻停了车,“我们很脆弱的。” “你到底要干什么?”陈麟的脏话都咽肚子里了,这会儿挨个蠢蠢欲动。 “带你洗个澡。”苏伯喻拍拍自己后边,“快点,老实坐着,跟我回家。” 路边灯光橘黄,照得陈麟矮了几分,脏兮兮又伤痕累累,那一刹那苏伯喻真的觉得自己在捡一条小狗。回家这个词戳中了陈麟,陈麟觉得这人太狡诈了。 狡诈到让他有点怂。 另一边回到家的秦纵打开热水,背上刺痛。后边站着阮肆,手指在他背上游走。 “摸什么呢?”秦纵淋着水问。 “摸你。”阮肆手停到他后腰,带了点劲的摩挲,“他们摸这儿了?” “嗯,摸了一……”剩下的话堵在喉咙里,秦纵觉得自己立刻就有反应了。因为阮肆俯身下去,热唇游荡在他后腰,照紧致结实的地方咬了一口。他仰头叹气,脸上湿漉漉的水。 “我总觉得可以再干点别的。”阮肆在他后边说,“站直了,我——” 秦纵回身,擒住他手腕抬按到墙壁,抵着人贴着墙,没给他继续说完的机会。两个人在热水淋漓里接了个微带喘息的吻,阮肆觉得舌头被吸到发麻,秦纵咬着他下巴,额前发滴答着水,目光像侵略,语气却很柔弱。 “让我撸一次嘛。”秦纵的手同步,压着他在墙壁,缓缓套弄,“今天又好害怕,需要你来压压惊。” 阮肆喉间哼声,闭眼的时候被亲了又亲。秦纵一直抵着他,从一个人的套弄逐渐变成两个人的挤在一起,被秦纵握得紧挨,摩擦间湿黏相碰,阮肆垂眸看了一眼,险些脚滑。 “你这个表情,”秦纵咬着他耳朵,艰难道,“让我好想成年。” 第43章 吃糖 热水在皮肤上滑动,手感实在的腰身挺动。阮肆被抵在瓷砖上,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在张嘴时喘息和呻吟并存,随着秦纵强有力的摩擦逐渐到了某种边缘。他紧紧扒着秦纵的后肩,秦纵埋着头,直挺的鼻尖顺着他喉结滑动,沉重的吐气滚烫着阮肆的脖颈。腰和腿都被扣得狠,阮肆仰着头,哈气时水迸溅下来,他觉得眼前模糊,只有快感清晰。 “软软。”秦纵似乎在叫他,一声声黏稠地裹缠住他,让他在声音里愈渐把持不住。 别说话。 阮肆想这么说,可他一开口就被冲击的爽感埋没。他迷恋着秦纵的声音,又被秦纵摩擦套弄得蓬勃昂扬。阮肆无意识地咬上秦纵的肩膀,手臂收紧,和秦纵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 他们一直靠得这么近。 秦纵的发在滴水,他的鼻尖不知道是汗还是水,蹭在了阮肆的脖颈。两个人紧贴的下方套弄逐步加速,他听见阮肆的粗重声,背上能感受到阮肆的力道渐大。可是仍然吃不饱,秦纵不满足地擦枪,像是泄愤又像是赌气,直到阮肆出来了,他依旧没放开人。 烦死了。 秦纵偏头堵上阮肆哈气的唇,舌尖相濡,喘息相纠缠。他猛地把阮肆的腿抬到腰上,蹭着阮肆的大腿内侧,盯着阮肆的神情释放出来。 啊啊。 秦纵郁闷地埋头,任由背上热水冲刷,心想自己怎么还没成年。 “肆儿,”孔家宝推阮肆一把,“听我说话没有!” “听着呢。”阮肆坐栏杆上,把推晃出去的吸管又送回嘴里。牛奶被晃出去星点,落在手背上……昨晚也是……落在……我靠! 阮肆无语地把还剩半盒的牛奶举到眼前,不喝浪费,喝,喝就老他妈的想到秦纵。 原来老子是这样污污污的人? “你今天不对劲。”孔家宝趴一旁,看对面实验楼出出进进的学生,“你今天迟钝得厉害啊。” “不迟钝。”阮肆叹气,“我不迟钝……我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对,怎么我每次都是被按住的那一个? “不应该啊。”他惆怅地想。 “我的忧愁你听进去了吗?”孔家宝得用双手才能捧住胖脸,“昨晚我去奶茶铺早关门了,黎凝竟然还在等我……昨晚想解释的来着,谁知道今天就有人给她说我跟徐琳琅在一起,你说这什么事儿啊?这谁啊!坏我前程!” “嗯。”阮肆还是神游的样子,“你说得对。” 孔家宝:“……” “那不是弟弟吗?”孔家宝指了指对面。阮肆立刻回头,结果对面挤着不认识的班。孔家宝冷酷地笑了笑,“去死吧,你这个被男色冲昏头的男人!我决定自己忧伤了!” “男色?”阮肆一愣,“啊,男色……谁让他帅呢?一句话不说也能帅得我心颤,红个眼眶就能分分钟拿下我。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你这是什么毛病?”孔家宝鬼鬼祟祟地说,“你……你还把弟弟弄哭了?你怎么这么禽兽啊,难道肆儿……你是抖s?” 阮肆:“……你想什么呢。”他最终还是一口气喝掉了牛奶,飞快地丢进垃圾桶里,手撑在栏杆上,微微后仰着身,让上半身都沐浴进阳光里。耳钉在闪烁,他微眯着眼,看檐边的灰白,懒散道,“我也很绝望啊……你说他小时候那么可爱,怎么长大了还这么可爱。” “你有毒啊,没事就秀人一脸,神经病!”孔家宝骂道。 “无敌了。”阮肆还是状况之外地游荡,“秦纵无敌了……” 如今已经进入秋天,秋季班级篮球赛被逐渐拉上日程。为了不耽误学习,夏婧带着拉拉队经常在午休的时间练习,各个班级也有组织的在午休时间练球。阮肆中午晒得多,晚上跟秦纵站一块刷牙的时候,发现两个人的肤色开始倒换了。 “黑点也这么帅。”阮肆拉起下摆,对还刷牙的秦纵说,“腹肌结实,要试试手感吗小对象?” 秦纵一边刷牙,一边摸在他腰腹,评价道,“有点软。” “硬的时候你也没少看。”阮肆对镜子里的人眨了只眼,“等着我的大满贯,准备好你的惊喜。” “一定惊喜。”秦纵漱了口,保持神秘。 如果阮肆能多探究一下这个“惊喜”,那么他收到的时候也许还能淡定一点。可惜他这会儿光顾着比赛,因此错失了最后的机会。 陈麟的加入对黄佳丽班来说是件好事,但对队友而言却并非易事。这人野惯了,打起来非常蛮横,时常忘记还有队友这么回事。就连孔家宝也越打脾气越火爆,阮肆跟陈麟直接在球筐底下怼了好几次。 “你行不行?”阮肆说,“不行就滚蛋。” “你行你刚没突破?”陈麟扔了球,站直身,“你是队长吗?” “没长眼,”阮肆说,“我还就是队长。” 两个人看着气氛不对,旁边立刻来人拉着,孔家宝挤中间,满头大汗地说,“行了吧你俩!别为这事儿干架,忘记咱们的革命友情了?别这样啊,天热都躁,休息一会儿再来。肆儿,肆儿别啊,去洗把脸喝点水。麟子也是,去坐一会儿,多大的事!时间还有,咱们再磨合都来得及!”孔家宝擦着汗,“都是兄弟,就当给我一个面子?” 阮肆拿了瓶水,拧开盖转身往卫生间去。后边孔家宝还在劝陈麟,进了卫生间,阮肆放完水在洗手池洗脸,背上滚的都是汗。 走廊里一串脚步声,跟着是一连串稀稀拉拉的口哨声。 阮肆抬头,凉水珠往下滴,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本没在意门外的声音。 “腿好长啊。”这声音挺耳熟,又吹了声口哨,喊道,“平时穿校服看不出来啊夏婧,身材很好。” 夏婧没回答,对方就三个人,把妹子堵在这个走廊的尽头,比卫生间更里面的位置。赵云林其实没想干什么,他就是想趁这个机会要个电话号码,但是带的人不对,满嘴不干净。 “我不用手机。”夏婧被目光看得腿上凉嗖嗖的,她用课本挡了裙摆。 “不要挡,太浪费了。”有人甚至极其下流地弯了腰,“你们拉拉队不就要穿短裙吗?跳起来的时候也没见你挡啊。” 夏婧回教室是有缘故的,因为今天的裙子后腰扣绷断了,她是准备回教室借衣服去的。 “别,”赵云林挡了她的去路,放软声音,“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电话号码,咱们都做同学很久了,联系方式也没有。没有手机号,给个其他的也行。” “我不用手机。”夏婧被挤得后退,后腰的扣子还松垮地挂着,她一边挡着裙子,一边扶着后腰。 “那你以前怎么和阮肆联系的?”有人问,“别这样啊妹子,要一视同仁好吧,你给阮肆不给林子?” “我们不熟……”夏婧说。 赵云林一着急就伸了手,他去扶夏婧的肩膀,想说等一下,可是夏婧被这一下吓得闭眼,抬腿就照他要害狠、准的一脚撩。赵云林猝不及防,夏婧常年跳舞的腿力不凡,这一下撩得他险些跪下去。夏婧要溜,赵云林还惦记着联系方式,垂死挣扎地抓住她胳膊,“等一下!” 夏婧被抓住,眼睛都不眨的开始尖叫。 “别叫、别!”赵云林慌忙松手,无措道,“我是真的,真的特别喜……” 后领突然被人提起来,赵云林话还没完就被拖拽开。阮肆一手挡住赵云林的视线,把他像壁咚似的推墙角。 “在干嘛呀。”阮肆神色轻松,“堵谁呢?” 夏婧立刻跳到阮肆身后,眼眶都红了。 “操!”赵云林推阮肆,“怎么又他妈的是你!” 阮肆纹丝不动,“我也奇怪,怎么又是你?闲的蛋疼,没事就往我这儿撞。上次我说什么来着。”他眼角睨向后边两个,“上回还没完。” “我他妈谈恋爱你也管?”赵云林怒瞪着他,“跟你现在没关系吧?你俩早就——” “啊,”阮肆慢声,“她是我新收的小妹。” 夏婧马上饱含泪水地喊了一声,“大哥!” “听见没?”阮肆缓缓压近身,“在二中动我的人,你以为你谁?”他把人盯够了,才离身,抄着兜跟在夏婧后边转上楼。 “操!”赵云林在后边喊,“有种篮球场上见!” “输了叫爸爸。”阮肆仰身,眉目张扬,“等你呦。” 夏婧一直挡着裙摆,阮肆目不斜视,过她教室时看见里边没人,头也没回的说,“来。” 夏婧小跑跟上他,小声说,“谢谢。” “不谢。”阮肆直接到了秦纵班门口,站后门冲里边喊了声,“小……朋友!” 卧槽,差点叫顺口。 秦纵正给孔家钰讲题,回头看见他,又跟着看见夏婧。起身的时候又看了眼夏婧,顺手把椅子后边挂的校服外套拿上了。 夏婧接了外套,猛地一弯腰,“谢谢!今天超级谢谢你们!我真的……”她马上就要哽咽了,“谢谢。” “这楼的卫生间现在没什么人,”阮肆赶紧指了指尽头,“你去吧,我跟秦纵站门口把守。” 等夏婧进去了,秦纵才在阮肆耳边道,“厉害了,英雄救美?” “哪有你厉害,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阮肆看向他,“没少遇见这种事吧?” “这是下一个话题。”秦纵靠他旁边,走廊里没人,两个人并肩,“您这让妹子一眼难忘。” “我给你说,”阮肆说,“我刚在里边站了好久,就是想着用什么姿势出来才不给人留话……才不让小对象生气。”他说着侧头,打了个小小的响指,“生气了吗?” “生气了。”秦纵说,“怎么办?” “能怎么办。”阮肆说,“哄他呗。” “这次是谁啊?”秦纵摸出颗薄荷糖,送进嘴里,“正撞着你了。” “赵云林。”阮肆看着那颗糖在他舌尖一闪而过,“围观了一场直男的告白。” “你没教教他?”秦纵含着糖,突然凑近头,低声说,“要吃吗?” 阮肆喉结缓慢地滚动。 秦纵的舌尖抵着糖滑出一点点的颜色,水泽夹在薄唇间,柔软的舌头再含进去。 阮肆忽然转头,抬手挡住鼻子。不仅是鼻子,他觉得裤子也有点紧,强制性地没看秦纵,心里疯狂地弹幕都是“操!推倒他!推倒他”。 秦纵一直笑,把糖咬碎,遗憾地说,“可惜有摄像头。”然后又摸出一颗糖,“其实我就问问你吃吗?” “你等着。”阮肆狠狠捏了把自己的鼻尖,幼稚地说,“秦纵你会后悔的。” 第44章 球赛 因为这一次的英雄救美,拉拉队一遇着阮肆班,声音都要更大一些。高三班级赛维持三天,各个班也没多投入,只是提前一周的午间和课后练习,不等阮肆倒数,正式比赛就到了。 这天出门时阮肆和秦纵一起下台阶,在快要出楼道的时候,秦纵忽然拽住他的手腕,把人拉到胸口,俯首亲了一下。 “这一次换我目不转睛。”秦纵和他鼻尖抵鼻尖,亲昵地蹭了蹭,“跪求把我帅到腿软。” “收到。”阮肆屈指弹了下他额头,“等着晚上我扶你回家。” 这场篮球赛是整个高三除高考宣誓外最后一场活动,这三天每天下午空余给比赛,其他年级准许观看。就连谢凡和李修都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两套校服,混进来坐台阶上看。整个高三一共十六个班,需要进围四强,再角逐第一。阮肆他们进八队打得轻松,四强开始紧张,对上的对手不是别人,正是八班赵云林一队。 换衣服的时候阮肆对着镜子,确定没有秦纵留下的痕迹,才套了球衣。陈麟坐在凳子上一遍遍系着鞋带,阮肆跟他擦肩的时候说了声“加油”。陈麟专心系紧鞋带,不轻不重地“嗯”一声。孔家宝先入场,胖子非常会带动气氛,拉拉队的过场还没退,他先带头在音乐里举起手,喊了声,“十班最强!” 夏婧带着拉拉队整齐地跳跃,“十班!” 十班场齐声,“最强!” 对面八班立刻发出划一的嘘声,不甘示弱地应援小姐姐有节奏的敲着装了石子的空塑料瓶,“八班!” 八班场回喊,“不凡!” 双方各尽嘲讽,陈麟出场让对面非常有压力,同时也斗志昂扬。因为陈麟打正式赛凶猛有余,配合不足是一直的毛病。等到阮肆出场,赵云林队全员一起比起中指,拉长声音“切”。 阮肆偏头笑了笑,今天依然是暗色的耳钉,在阳光下闪耀眼球。他在拉拉队退场,音乐停止时说了一句,“我等你叫爸爸。” 孔家宝和十班场配合地上了节奏,边跺脚边唱爸爸去哪儿。全场哄笑,谢凡倒扣着新买的棒球帽,吐槽一句,“他气焰太嚣张了。” “记得传球。”阮肆对陈麟说。 “看老子心情。”陈麟嗤声。 球赛开场。 对面以防守为主,不仅如此,还采取严盯阮肆和陈麟的战术。防守人的站位非常微妙,几乎让陈麟进入孤立无援的状态。八班率先拿球,阮肆紧逼防守,给对方施展压力。 “操!”赵云林皱起眉。 太烦人了! 阮肆的紧逼防守不给对方任何机会,这种连防守都带着极具进攻性的方式非常适合他。他虎视眈眈,让对面不敢轻易伸手,就怕把脖子递到了虎口。赵云林一马当先,施行掩护,投手立刻摆脱防守,篮球投圈。 孔家宝出其不意。胖子直接高跃而起,弹跳力跟他的体型形成巨大反差,他像是十班空中坚固的屏障——他就是十班最坚固的屏障! 盖帽! “第一球!”孔家宝落地,喊道,“你们想都别想!” 攻防转瞬之间变换,球传入陈麟手中。赵云林立即补位,对面两人夹击,封锁陈麟的传球线,然而陈麟最适应的就是这种强压的打法。他运球自如,做了个传球动作,赵云林没为之所动,然后队友却被假动作骗过。 不会传球的! 赵云林坚信这一点,可是防线因为一个人的动摇出现空隙,陈麟像是嗅见肉味的豺狗,就借着这几秒,成功突破,并且一往无前的直冲篮板,扣了一个野蛮的第一球。 干得漂亮! 孔家宝和阮肆同时心道。 谢凡小小地“哇哦”一声。 这样的开场才能强力碾压对面的气势,陈麟的强硬像是十班射出的尖锐钢箭,直直钉在对方红心。 陈麟抬手抓了把刚寸头,听见十班场齐声喊着他的名字,面上虽然依然冷酷,跟阮肆擦身时却哼一声。 哇靠。 阮肆心道。 这教科书般的傲娇。 前半场十班攻势激烈,压得对面几乎抬不了头。中场休息,阮肆看见赵云林站在队员中间厉声策定战术,喝了口水,转开眼开始满场找秦纵。 秦纵在树底下,旁边站着孔家钰跟徐琳琅。看孔家钰满脸通红得要昏倒了,徐琳琅还哥俩好拍着他肩膀讲话。 秦纵也看向他,两个人在空中隔着人虚影对视。阮肆抬手把水喝完,对秦纵做了个口型。秦纵先是一愣,然后猛地起身。阮肆笑起来,把空水瓶敲响,喊了声,“十班,最强!” 哨声再起,后半场开始。 后半场局势陡变。 赵云林非常聪明地改变了严盯对象,所有防守都卡在阮肆的周围。不仅如此,就连身为屏障的孔家宝也被人盯住,胖子只要行动,对面立刻以小动作让裁判对孔家宝举牌。 “脏,”陈麟额前滑着汗,他说,“他们要把孔家宝罚下场。” 没有了最强屏障,十班空中防守就薄弱易击,强攻型的陈麟和阮肆都不是好的防守,孔家宝对于团体而言至关重要。十班已经罚了两次球,赵云林全部投以三分。孔家宝不得不退减锋芒,失去了诸多机会。陈麟被挤在激战中心之外,对传球时机总是无法正确预判。阮肆被夹击地束手束脚,像被拴上了镣铐。一时间球场扭转,八班的分数开始疯狂猛追,甚至在倒计时十分钟的时候凭靠投篮三分,超过十班一分。 “八班!”八班场开始沸腾,有越战越猛的趋势,“八班!不凡!” 谢凡突然跳起来,抢了边上人的塑料瓶,砰砰地砸响,扯着嗓子,长长的“呸”一声。他黄毛明亮,把塑料瓶硬是敲出架子鼓的风范,转了个花棒,“十班!最强!陈麟!传球!” “卧槽!”被点名的陈麟烦躁地挥手,“你滚蛋!” “打爆对面!”谢凡喊,“你们不爆留着等过年吗?!” “滚蛋!”场上人齐声。 “靠,跟着我来。”谢凡砸着塑料瓶,不断地砸,节奏感渐渐起来,十班场一起砸起来。节奏汇成强烈的气氛,谢凡开始跟着节奏反复,“十班!”他点两拍,“最——强!” 夏婧挥着手摇花,拉拉队的体操舞步跟着点声起来。十班场完全被点爆了气氛,呼声震天。 十班最强! “打爆对面!”阮肆抬手划动手势。 士气猛涨,赵云林的盯防险些失控。阮肆不再是最耀眼,而是无人盯防的陈麟全程伺机,让分数一直碾咬着不松。 苏伯喻抬手解了衬衫最上边的扣子,看着陈麟奋起扣篮,浑身汗珠迸溅,眼睛却是明亮的。他这么夺目,绝非任何人口中的“垃圾”。 “马上!”赵云林稳住士气,“还有三分钟!” 还有三分钟,单凭陈麟绝对越不过分数。计时器飞快地掠动,倒计时几乎就紧逼在屁股后面。 陈麟最后一次跨入篮下,两侧防守形成关门,高大的屏死死堵住陈麟。陈麟突然露齿一笑,猛地下曲膝,这是要强突扣篮的起跳姿势,对面防守跟着跳起来,可是已经晚了,陈麟根本没有起来,他借着时间差,在对方开始下落时像只豹子似的一跃而起。赵云林紧盯着他,跟着跃起,势在必得地要盖掉这一球! 然而—— 陈麟没有扣篮,他现在位于强围之中,他知道自己突破不过去,于是他没有任何犹豫,在空中将球传给终于被解封的阮肆。 阮肆跑起来,他速度快得吓人,在空中接球,再在空中猛力扣篮! 蓝圈被这一球撞得发颤,计时器嘀声,全场静了一秒钟,倏地爆发尖叫。 “卧槽!”谢凡跳起来,摘了棒球帽,“帅呆了!” 最后这一发空中接力太漂亮了,不论是陈麟的时机,还是阮肆的果断,总之最后这一球扣进篮筐,没人不被点燃。 阮肆在喧热中喘息,他直起身,跟孔家宝和陈麟在中场手腕相碰。 “让他们叫爸爸!”孔家宝汗如雨下,“怼了老子好几下!” “漂亮。”陈麟喘息,跟阮肆又砸了下拳。 阮肆笑起来,笑容比耳钉更加熠熠生辉。他抬起两指,吻在唇上,在沸腾的尖叫声中,按向秦纵的方向。 “我喜欢死你了!”他胸口起伏,笑着喊。 “啊!”徐琳琅尖叫着在原地跳了两下,“画画画!我画还不行吗!” 全场人多,秦纵的方向站了太多的人,除了那几个,没人知道他这句话跟这个吻是给谁的。 秦纵没动,他在喧沸中显得非常安静。他只是望着阮肆,目光足够——足够让阮肆怦然心动,蠢蠢欲动。 妈的。 两个人都这么想。 好想就这样吻他。 夏婧原本在尖叫,然后她在尖叫中,逐渐哽咽,哭起来。闺蜜吓了一跳,赶紧给她擦眼泪,她边哭边说,“我知道……我知道他对谁说的……我好喜欢他……可是我……”她打着嗝,“我为什么又觉得挺高兴……我是傻了吗……” 秦纵垂头时呼出口气,没人知道他背上紧绷,汗湿了一手。 阮肆在中场对他做的口型是“告诉全世界我喜欢你”。 他决定狠狠给阮肆一个惊喜。 比赛结束,问鼎第一的十班要领奖。可是队长不见了,就由孔家宝带领。赵云林站在十班场前,淡定地对着空无一人只留着阮肆名字的水瓶喊了一声爸爸。 换衣间的内侧有一个窄小的杂物间,各班球员在换衣间里换衣服闲聊,里边的杂物间被从内反扣。隔着薄薄地铁皮门,才换了t恤的阮肆下摆被推高,衣摆咬在他齿间,露出大片滑汗珠的肌理。 他被挤在墙角,坐在废课桌上,双腿打开。桌前蹲着秦纵,正含住他不可言说的地方。阮肆鬓边的汗就没断过,他喉中压抑着声音,手指胡乱又仓促地插在秦纵发间。 这他妈不是惊喜。 这他妈是惊吓! 不知是哪个混蛋靠到了门上打闹,让薄弱的铁门“哐当”,阮肆立刻难耐地哼声,手上不自觉地按紧。秦纵用力按着他的大腿内侧,舌间发出暧昧黏糊的声音,让阮肆紧张得绷紧,可是越绷紧越敏感。 秦纵应该受到了刺激。 阮肆觉得他要把自己吞咽干净。 生理眼泪被挤出眼角,阮肆的喘息剧烈,咬在嘴里的衣摆微微濡湿。秦纵舔干净,就按着他在墙角,倾身跟他接了个充满自己味道的缠绵的吻。 “惊喜吧?”秦纵咬舔着他的唇。 阮肆:“……” “换你来试试?”阮肆按着秦纵后颈,磨牙道,“好想咬死你。” 秦纵舔了下唇,眨眼道,“多谢招待,我很喜欢。” 第45章 庆功 晚上的庆功宴开得晚,阮肆去得也晚。黄佳丽特别表扬了陈麟,陈麟没什么激动的表情,就是耳根一直红到结束。班群一直在刷屏,都在猜谁是阮肆表白的对象。当事人自己稳如泰山,全当不知道。 “你喊的时候我心都要跳出来了。”孔家宝做出怦怦跳的动作,“我就怕你一抽,喊个秦纵,那不得把全校吓死。” “哪有那么夸张。”阮肆开了罐啤酒,和全队挨个碰了,才对孔家宝说,“这都什么年代了。” “跟什么年代没关系。”孔家宝夹着花生米,“你给你妈讲一声试试?她不抽你我都不叫孔家宝。我给你好好说肆儿,兄弟跟前秀一秀就可以了,你还打算真的秀给全世界啊?” 阮肆慢慢喝着啤酒,“讲道理,这事不可能一辈子不对我爸妈说。又不是滥交,也不是不正当的关系,时候到了我一点都没想藏着。” “我就担心这事。”孔家宝总是夹不起来,谢凡体贴地递了个勺子,他才道,“我觉得这事不好办。” “不好办的事情多了。”阮肆说,“能因为不好办就不办吗?” “难啊。”孔家宝说着转过头,问谢凡,“你爱全人类这事儿你给你爸妈说过了吗?” 孔家宝本来想找个现实点的例子教育阮肆,谁知道谢凡扒了米饭,点点头,“讲了啊,多大点事。” 孔家宝:“……” “要是没讲,”谢凡指了指自己,“我就不会坐这儿了。我一个六中学霸,高三了天天混街头不上课,没道理对吧。” “被赶出来了还是自己离家出走。”阮肆晃着啤酒罐,“聊聊。” “先被赶出来。”谢凡老实地回答,“然后就离家出走了。” “不是,”孔家宝说,“开玩笑吧?” “谁跟你开玩笑。”谢凡筷子功夫了得,夹花生米毫不费力,“真的。我爸是个老顽固,以前觉得儿子敲鼓没什么用,现在好了,觉得整个儿子都没什么用。我出来饿了好几天呢,麟子那会儿正找队员,我就去了。为了崇高的理想。” “为了蹭口饭吃吧。”孔家宝纠正。 “多久了?”阮肆把剩下那点喝干净问道。 “小半年。”谢凡拨着碗里的米粒,“哇……想想我都小半年没读书了,不知道还能考几分。” “高三才开始,现在回去也来得及。”孔家宝跟他碰了一下啤酒罐,“看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是自由奔跑出来的。” “别提伤心事。”谢凡抱着啤酒,失落得连黄毛都垂下来了,他说,“以为能吃上饭了,结果现在又要挨饿了。” “废话。”阮肆说,“四个人全靠陈麟,你们当他土豪?觉得饿就出来打工,白天一直待屋里等着长蘑菇是吧。” “我也想啊。”谢凡可怜道,“但是我长这么帅都没人要,除了架子鼓我也不会别的了。” “既然这样。”阮肆温柔地用啤酒罐拍了拍他撒娇卖萌的脸,“出门五十步,左转上坡,风口一蹲。正宗都市西北风,管饱。” “……”谢凡说,“肆哥你会不会套路?这会儿不应该是霸道总裁风吗,说‘我养你’这种炫酷狂拽苏到不行的台词才对啊!” “养你不如养鱼。”阮肆丢了罐,“看着就比你舒心。” “你人身攻击!”谢凡怒道,“我要告诉全世界你和那谁谁的事儿!” “你试试。”阮肆侧眸,“揍不死你。” 谢凡:“……口亨。” 秦纵到家,和阮城李沁阳一起吃了晚饭,做题的时候想起手机放隔壁了。他刚打开门,就听着手机铃响。来电显示是未明,不过是本地的。 “您好,”秦纵接了电话,“哪位?” 对方沉默,秦纵等了一会儿,就打算直接挂电话。手机还没从耳边拿开,就听见婴儿的哭声。 “如果是找秦跃,那么你打错了。”秦纵平静道。 “……我找你。”对面的女人说。 “请讲。”秦纵望着漆黑的钢琴盖,“时间宝贵。” “我是你爸爸的妻子。”她这句话带了点不明显地炫耀,也许她不自察,但对于秦纵而言就是炫耀。 “久仰。”秦纵指尖在钢琴盖上无声的弹动,他索然无味,“我爸爸的妻子,我爸爸不在这里。” “突然打电话,可能唐突到你了,希望你不要见怪。一直以来就知道你,多次与你爸爸商讨,想要请你来家里坐一坐,吃顿饭也好。都是一家人,这么生分怪让人伤心的。你爸爸不便开口,我就冒昧打扰……你这个周末方便吗?”她讲话的声音很温柔,与舒馨是截然相反的类型。 “太客气了。”秦纵笑,钢琴盖冰凉,他的手指逐渐放慢动作,变成无意义地垂落。他说,“课程太紧,就不麻烦您了。常听我爸提起您,还没恭喜您喜得贵子。吃饭再说吧,过几个月就该过年了,要是方便,咱们军大院见见就行。” 可是秦跃敢把她带去军大院吗? 起码近几年是不敢的,秦纵还没成年,就是老爷子手里的掌中宝,谁惹他不开心,谁就得遭罪受。况且舒馨再怎么不好,也是当初秦卫国亲自点头过来的儿媳妇,和这位私下水到渠成的不一样。 对面非常礼貌,像是听不懂他的意思,甚至笑了几声,继续亲和地说,“那也行……一直拖到今天,就是怕耽误你学习,高中紧张,注意身体。那么改日得空了我再打扰。” 挂了电话,房间已经暗下去了。一下午的好心情在胸口翻覆,又沉下去。秦纵不想开灯,因为房间太空了,黑一些比较好。房间被黑色占据填满,才让他有拥挤的错觉。他躺倒在床上,没拉窗帘,对面的灯光温暖,透过阳台,能隐约听见一家家的笑语闲谈。 这个时间是一家饭后交谈的时候,这个气氛很好……却时常让秦纵觉得仿佛飘在一切灯光之外。那点难以遏制地惆怅游走在四肢百骸,他不想在意,却总是被名叫寂寞的线若隐若现地拴着。 一个完整的家庭常常预示着一种橘色的归属感。可能闭上眼想不出“家”的确切模样,却一定忘不掉那种归属感带来的真实感触。秦纵很奇怪,他觉得自己是被分割开的,他有一半被阮家填得温暖实在,还有一半却空荡荡的处于失重状态。 秦纵点亮锁屏,阮肆睡着的脸靠得很近。他指尖摸过阮肆的脸颊,阮肆的眉目,阮肆的鼻尖,明明才分开不到两个小时,他已经觉得迫切地迫切地非常迫切地想要拥抱阮肆。 只有阮肆填得满他的缺口。 吃完饭又要去唱歌,阮肆拽着喝了一罐啤酒就又哭又笑的谢凡,站路边给秦纵电话。 “小对象,”阮肆踹了一脚不老实的谢凡,“来接我回家呗,这有个流氓。” “谁?”谢凡摇晃着靠过来,贴手机旁边,大声道,“我妈妈吗?喂?妈妈!”他天真地喊,“我好想回家!” “这不是你妈。”阮肆拎开他,“这我男朋友。” “妈妈!”谢凡喊妈妈竟然还是叠声,有点嗲,他说,“这有个人不让我接电话!一定是我爸派来的猴子!妈妈!哎呦……让我跟我妈妈说说话嘛!” “妈你个头啊!”阮肆被他扒得t恤斜领,我靠一声赶紧拽回来,可是太晚了。 谢凡指着阮肆拉起来的地方,用他最夸张的语气高分贝地喊,“肆哥!你男朋友是狗吗?咬得好狠哦……” “诶!”孔家宝眼疾手快地捂住他嘴。 阮肆拽起他衣领,不耐烦道,“别他妈耍酒疯!真揍你了啊!” 谢凡跟乌龟似的伸长脖子,把头凑手机边,喊:“妈妈!” “……我是你爸爸。”秦纵说。 “噢,”谢凡咽了下口水,用力地喊,“爸!” 秦纵喝水被呛住,咳了好几声。 “捡个便宜儿子啊,”阮肆拉回手机,“进被窝了吗?进了的话就等等我吧,马上回去了。” 秦纵合上瓶盖,翻了个身。他的声音贴着近,传到阮肆耳朵里,酥得阮肆腿麻。 “在被窝都捂热了,也没见你回来抱一个。” “马上。”正人君子阮肆踹开谢凡,“给我一首歌的时间!” “唱什么?”秦纵顿了一会儿,开始唱:“我在这儿等着你回来,等着你回来看那桃花开……” “等一等!”阮肆笑出声,“我还没准备好。” “那你快点准备。”秦纵啧一声,“别浪费我感情。” 阮肆立刻回头,对孔家宝说,“唱歌我就不去了,赶着回家学习呢!你们去吧,玩得开心!陈麟找人送一下,他那出租屋不安全。” “麟子有人接。”孔家宝按着唱起“摩擦摩擦魔鬼的步伐”的谢凡,“苏老师打电话了!你走吧走吧,注意点啊!家里都是人!” 阮肆顺着道跑起来,随便套上外套,对电话说,“还在吗?睡着了?” “我可以唱了吗?”秦纵开了台灯,翻身下床。他也套了件外套,准备下楼去接人。 “唱吧,随便唱。”阮肆再次翻过栏杆,跑得飞快,“马上到!” 秦纵开门时慢了几秒,听着阮肆喘起来。 “我现在想录个音。”秦纵说,“没人的时候能用来撸的那种。” 正喘着气的阮肆:“……” “跑起来不累吗?”秦纵低声笑,“出汗了对吗,t恤得湿。快一点,回来我可以扒干净,从底下开始……”他缓慢道,“舔很多次。”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 阮肆倏地挂了电话,耳朵滚烫。他用手贴着颊面继续跑,跑了几步又觉得自己这个动作像个娘炮!于是他在林道里边跑边喊出来,一路大声背着《离骚》,在各位老太太老爷子的侧目中用赛百米的速度往家里冲。 第46章 高三 老远就看见秦纵站楼底下,阮肆一个飞扑—— “肆儿啊。”李沁阳趴阳台上,“有人追你吗?跑这么快。” 秦纵敏捷地闪避,阮肆飞得太猛差点进垃圾桶。他堪堪稳住身形,抬头道,“妈您没事不睡觉看着我干嘛呀!” “谁看你啊,我来叫纵纵的。”李沁阳哼声,“纵纵,明天也直接回家里吃饭。” “遵命。”秦纵也抬头,“您早点睡,补美容觉。” 李沁阳摸着脸颊转身,“唉,我这几天老加班,烦死了……” “差点就暴露了。”阮肆刺激地捂胸。 “是啊,”秦纵带着他往楼上走,“跑这么急什么事儿?” 阮肆没喊声控灯,推着秦纵的后背,“我也想问什么事儿。”门开了,两个人挤进门,阮肆转过秦纵的身,把人壁咚在门上,问,“突然受刺激似的,知道我在大马路上还撩?” “没撩啊。”秦纵在他圈划的窄小空间里脱了外套,“清纯正直小青年秦纵,从不干那种事儿。” 一路狂奔胸口扑通的阮肆:“……” “你在期待什么?”秦纵手扶上阮肆的后腰,笑道,“秦纵什么都没做,好失望啊……” 阮肆揉着秦纵的脸颊,挤到变形,凑近后响亮地亲了一口,“我这一路翻了两个栏杆,进小区过花栏的时候看见门卫大叔都站起来了,估计想怼我。你可以啊小朋友,电话里撩拨谁教你的?这么浪我太不放心了。” “不放心就栓紧。”秦纵渐渐抱紧阮肆,手分别按在他后肩跟后脑勺,压在怀里,背上靠着门,觉得胸口满是满载,沉甸甸地橘色要溢出来了。 “才分开多久啊。”阮肆笑他,手臂顺势环紧他。两个人紧紧拥抱在门边,手臂紧贴在躯体,触感真实,味道熟悉。 “现在开始吗?”秦纵手掌滑动在阮肆背上,鼻尖擦着阮肆的侧颈,把t恤推上去。杂物室里的痕迹还没褪,簇新的吻痕星点在阮肆的胸口和腰腹,被咬得微肿的地方也没消下去。 “别浪,”阮肆拍了把秦纵的后腰,“青少年不要耽溺男色,影响身体健康。” 秦纵嗅了嗅,“软软。” “没商量!”阮肆拽下t恤。 “不是。”秦纵突然被逗笑,松了抱人的力道,靠门上笑不停,“你尝起来好咸。今晚特别大放送,咸软是吗?” “卧槽,”阮肆退一步闻自己,立刻脱了鞋往卫生间去,“打球一身汗,下午又被人挤墙角,能不咸吗?我给你说别笑了啊!有完没完你!” “得,”秦纵跟在后边捡他脱的衣服,“我说下午……怎么一股特别的味。” 话还没完,门里边就朝他扔出一条裤子,“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告诉别人。”秦纵打开洗衣机,把脏衣服扔进去。“上回换的短裤我给扔了啊,今晚穿我的。” 里边的阮肆开了水,大声问,“你公报私仇,扔我海贼王!” “绝对不是。”秦纵进卧室给他找衣服,“上回是扯坏了你忘了吗。海贼王算什么,让你穿成熟的纯白!”越说越兴奋的秦纵把干净t恤又塞回去,抬手取了白衬衫,“嗯……我觉得你今晚可以尝试一下其他风格再睡觉。” 等洗完澡,阮肆套着衬衫擦着头发出来。衣摆露了一点平角短裤的边沿,他抬手往上系了一扣,但锁骨跟脖颈都露出来,里边被吻的痕迹半遮半掩。秦纵目光就没移开,他还没动,阮肆就先站边上,一脚踩他两腿间。 “会玩啊宝贝儿。”阮肆缭乱的黑发半干,他危险地逼近,“看爽了吗?” “爽。”秦纵乖巧地拉长音。 “那就,”阮肆亲他一下,“……赶紧睡你的觉吧!” 秦纵:“我觉得我还可以再……” 阮肆一毛巾蒙他头上,揉了几把连推带压的把人推倒,被子一拽,裹起来就睡觉。 被揉得头发凌乱一脸受蹂躏的秦纵:“……” 关灯后不久,阮肆说,“晚安纵宝。” “五星好评,今天终于不再是秦花花。”秦纵抱着他,蹭脸在他头发上,闭眼满足道,“晚安。” 篮球赛过后,秋雨连绵。大家进入萎靡期,一考试就是一片唉声叹气。卷子跟着雨点一起越来越繁密,课间活动也逐渐减少,所有人不是睡觉就是被卷子埋没。高三加强管理,跑校生也强制上晚自习,阮肆天天跟秦纵一起回家的特权被如此残忍地剥夺了。 雨连着下了好几天,到处都是潮湿的感觉。午休教室开了窗,阮肆面对窗坐桌子上,跟孔家宝和陈麟一起叼着棒棒糖扯淡。 “我昨天晚上做梦都在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孔家宝以头撞窗沿,“早上我妈感动的给我多煎俩鸡蛋,讲话细声细语,吓得我以为还在做梦。” “你这算什么。”阮肆咬着糖,“我早上看见秦纵满脑子都是英语单词。” 两个人一致看向陈麟,陈麟靠椅子上点头,在困意侵袭下岌岌可危。 “同志!”孔家宝摇晃他,“醒一醒!不要在这里屈服!” 陈麟被晃得犯晕,拍开他的手,“别晃!要吐了。” “奇了,”阮肆说,“今天上课没见你睡觉。” “不能睡。”陈麟困乏地睁大眼睛,“睡着了要罚钱。” “什么钱?”孔家宝问。 “……说了你也不懂。”陈麟拍了把自己的颊面,“坚持上课不睡觉,这个月就能拿到生活费。” “谁给你订的规矩?”阮肆笑。 “啰嗦老头。”陈麟叹着气栽进卷子里,“烦……数学课上得老子一脸懵逼……” 阮肆起身伸了个懒腰,趴窗边往外望。雨湿蒙蒙地遮挡,如同纱布一般朦胧了一切可见之景。操场上没人,今天也没班级出来上体育课。他嘴里含着芒果味,说,“这才开始,还有一学期要轮。” “背不完的知识点,写不完的模拟卷。”孔家宝打开自个的政治书,“我昨天问黎凝想考哪儿,她说想去北京。我算了下我自己,估计挨不着边。” “那就不考一块,离近点就行了。”阮肆说,“剩下的看造化。” “你这话说得我好慌。”孔家宝说,“造化这词……我还是想跟她待一块。” “那怎么办?”阮肆回头,“别浪费时间了,背书。陈……” 陈麟已经就着刚才的姿势睡着了。 阮肆透着气,无精打采。 一头扎进学海中,不知不觉间时间就过得特别快。阮肆拿到十一月的约稿函时,已经开始下雪了。他最近被卷子纠缠得心神恍惚,收到信才总算提了点劲。 早上又堵了雪,阮肆跟秦纵走路去学校。两个人戴着条同色围巾,这是李沁阳买的。下溜溜坡的时候秦纵去买早饭,阮肆看见一群小学生排队滑冰,他非常淡定地挤进去,跟着一群小鬼滑了个爽。 “看见没?”他姿势炫酷,“教你们怎么滑,酷到没朋友!” “你走开,”小鬼推他腰,“大人不给滑!” “我不是大人啊。”阮肆滑着坡,“我还是个宝宝!” 小朋友一齐嘁声,跟弹球似的挨个撞他,推着他走。阮肆弯腰抱起来一个,一股脑塞雪地里,把雪盖了人家一脸。小鬼爬出雪堆,坐地上捏雪球丢他,边丢他边喊,“我要告你们班主任!” “你怎么不告我妈妈。”阮肆躲闪,“小鬼还爱……” “打他!”一群小鬼抄着雪球追着他砸,阮肆躲闪不及,背上中了好几弹。他的回击在众怒之下显得非常脆弱,他一溜烟跑秦纵后边,秦纵正在付钱,被人扳着肩膀转过身,猝不及防地挨了一脸一胸的雪球。 秦纵:“……” “我叫人了啊,”阮肆从秦纵后边冒头,“我也要告老师!” “略略略。”一个小鬼吸溜着鼻涕对他吐舌头,“还告老师,告状鬼没朋友!” “我朋友多着呢!”阮肆挥手,“不滑了行不行,快走快走。” “下次再见你一次,”带头的小鬼擦着鼻涕,“就砸你一次!这块冰我们承包了!” “……好害怕哦。”阮肆说。 “你没听见什么声音吗?”秦纵悲伤地问。 “什么声音?”阮肆不解。 “心碎的声音。”秦纵抖掉他的手,把豆浆塞给他,“大冬天的也不给我一点温暖。” “你好意思?”阮肆吸着热豆浆,“我天天晚上都在送温暖。” “好感动。”秦纵说,“天天被踹地上醒过来。” “那都是小问题。”阮肆安抚道,“清醒的时候我就不会啊!多疼你。” “别说了。”秦纵忍无可忍地塞他一嘴油条,“简直闻者落泪。” “今晚上要去酒吧吗?”阮肆吃着油条问。 “去吧。”秦纵说,“十二月有个演出,陈麟准备挺久了,这段时间赶着练习。” “他晚自习敢翘吗?这会儿抓得严,苏老师盯他盯得也紧。”阮肆咽下油条。 “打个招呼就行了。”秦纵呼着热气,“也不能指望他突然爆发考个高分,乐队还是他的重心。况且苏老师在上海给他联系了个新老师,他得争取机会。” “噢。”阮肆都进教学楼了才问,“他要是去了上海,乐队呢?” “不知道。”秦纵说,“就是他敢坚持玩这个,谢凡和李修也不敢。尤其是谢凡,这段时间挺纠结的。” “我知道,听语文组的老师们说了。”阮肆上着楼,“都说他要是不上,太可惜了。” “我倒是觉得他放弃更可惜。”秦纵站到了分道口,“他架子鼓很酷。” 两个人相对,阮肆说,“去吧,进教室。” “今天的。”秦纵垂眸看他,“我想要。” 阮肆目光扫了眼走廊,没什么人,他才压低声音道,“今天也很爱纵宝,去吧皮卡纵。” “么么哒。”秦纵心满意足地转身。 阮肆上课的时候把约稿函拿出来翻看,想了挺久,在十二万字的规定上犹豫。他最近资金告罄,旧稿也都退干净了,正寻思要不要动笔。可是时间紧张,每天能跟秦纵接个吻都是挤出来的,除了午休课间和自习,几乎没什么空闲时间。 没空闲。 但很想写。 阮肆看了眼课表,最近年级又在早读课前开了个早早读,每天早上起得早,晚上的晚自习也延后了半个小时,回去再背背书就差不多该睡了。白天题量大……不好抽时间。 “看什么呢?”孔家宝在后边小声问。 “未来。”阮肆深沉地回答。 “哇靠,”孔家宝说,“快别提这词,我最近听得反胃。” “那就好好做你的题。”阮肆盖上信,靠回椅背。 写吧。 说不写也控制不住啊。 第47章 谢凡 耳机里随机放着后摇,窗帘紧闭,台灯橘亮。桌子上有一沓稿纸、一只笔、一杯水以及一本现代汉语词典和一个笔记本。阮肆开了空调,就穿着一件t恤和一条短裤,面对空白的稿纸坐了二十多分钟。温度调得有点高,让转着笔的指尖发燥。 每一篇的开头并不容易。对阮肆而言,只有问清楚自己,才能避免毫无逻辑的满篇废话。灵感的全称是灵通感应,它像是条模糊地、不受束缚地丝线,贯穿在一个人所有的感官回馈与过往积累。它是最自由的风,牵着身体和灵魂共造的巨兽,偶尔途径过荒芜,偶尔停驻在草野。 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响,阮肆觉得迫切地写的欲望在推搡着他,他只差那么一点就能尽情爆发。然而不行,他坐了很久,无数词汇在眼前闪烁再熄灭。他仿佛贴着一线之隔,需要一个“刹那”的闪现。 阮肆尝试在空白的稿纸上书写,随意地写,可以写一个字,也可以写一个词,围绕着已定的核心不断发散,寻找着开始。 翌日还在下雪,阮肆打着哈欠站楼底下等秦纵。 “怎么没戴围巾?”秦纵下楼,看见他脖子上空空,雪细碎地往里掉,秦纵抬手把自己的围巾绕在他的脖子上。 “忘了。”阮肆说话间寒气白雾,他往秦纵的围巾里缩了缩,两个人一起走,“今天好冷啊,下雪天还这么冷。” “今天还要降温,”秦纵抬手碰了碰他额头,“别感冒了。” “哥身强力壮。”阮肆踩着雪,“再过一个多月就过年了,这学期我没什么假,你要回军大院吗?” “夏天没回去,冬天总要去陪陪爷爷。”秦纵和他出了小区门,“今天吃包子还是油条?” “来点胡辣汤吧。”阮肆动了动鼻尖,“我的天,我怎么都闻着味了。” “隔了得有五百多米,你这什么鼻子。”秦纵说,“那就配葱油饼。” 众所周知,胡辣汤是河南省的名汤食。阮城以前出差去过周口,用带回来的料包做汤,味道一直让阮肆念念不忘。今天天冷,胡辣汤的稀稠暖胃。羊肉丁夹在稀稠的微辣中,酱红色带麻的薄辣裹上热烫的葱油饼,在口齿舌间滋香生暖。阮肆没尝过地道的胡辣汤,不过溜溜坡下边这一家已经足够他喝个爽。 喝完再出门,冷风一刮,他才觉得自己清醒点。昨晚睡得晚,前先有点昏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里想事儿,他今天话不多,秦纵知道他晚上在干什么,临上楼的时候给他了一瓶风精油。 “两眼发直。”秦纵偏头看他,“醒醒了我的哥。” “你的哥醒着呢。”阮肆笑,接了风精油,还没开盖就一副受不了的表情。 “还有一个多月,不急这一会儿,晚上差不多就睡吧。”秦纵指尖扫了扫自己眼眶底下,“都成熊猫了。” “总觉得差一点,找不到不甘心,不甘心也睡不着。”阮肆说,“快上楼吧你。” “晚上我在坡上等你。”秦纵转身,“练完萨克斯你也该下晚自习了,记着啊。” 阮肆应了声,捏着风精油进教室。上午确实没什么精神,听历史课的时候竟然睡过去了,睡过去就算了,心里还惦记着笔记,一节课下来再看书,都是鬼画符。 “我上个课,就看你俩脑袋跟啄米似的一直点。”孔家宝晃着椅子,“你俩昨晚都干嘛去了,别给我说背书。” “写谱。”陈麟已然活在梦里,“写谱,不停地写谱……怎么他妈的这么多谱……啊……” 阮肆在纸上倒了点风精油,一把贴陈麟鼻尖。 “我靠!”陈麟半昏的眼睛倏地清醒,摘了纸捂住鼻子,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你是不是想我死?!” “一块死吧。”阮肆往手背上沾了点,凑鼻子下边闻了闻,“这周放不放假?” “周六不放,但晚上没晚自习。”孔家宝说,“你打算干嘛。” “去酒吧。”阮肆别开头,离手背远一点,“好久没看秦纵吹萨克斯了。” “圣诞节有一场。”陈麟说,“都来呗。” “求我啊。”阮肆说,“之前不是不稀罕我去吗?” “给脸上头。”陈麟翻开课本,里面干净得跟他脸似的。约摸几分钟,他才说,“演完这场谢凡就滚蛋了。你爱来不来。” “卧槽。”阮肆和孔家宝同时道,“滚蛋了?” 谢凡捧着泡面,蹲在电暖气前吸溜。袜子就晾在跟前,他也不嫌弃。脚边的老干妈就剩一点了,他用筷子刮干净,拌着面一起吃了。吃完还挺饿,可是出租屋存粮告急,剩下的得留给李修和陈麟。 手机在一堆曲谱里响,来电铃声是《can''tin》。响了一早上了,他也没接,就在音乐里边哼边洗他的内裤,时不时还唱几句。来电人坚持不懈,不断地打,李修从卧室里出来,摸着脑袋说,“一大早放个鬼的歌。” “调整心情。”谢凡摇晃,“快乐的一天又开始了,告诉你个好消息哦,还剩两包面了。” “我知道。”李修放了水出来,“我想去酒吧里打工。”他头发理得平,摸起来扎手,他说,“前几天秦纵给商量的,老板也说行。我想了一下,总不能一直靠麟子。” 陈麟现在一周里有三天会住苏伯喻家,苏伯喻跟他爸打了招呼,当他暂时的监护人。上海那事陈麟一直没正面回话,李修跟谢凡都知道什么缘故。陈麟组建乐队不容易,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怕自己走了之后这两人流落街头。当人累赘的滋味……其实也不好受。 “我跟我爸也打电话了。”李修避开他的内裤,洗着手,“他不计较我打他那事儿了……想要我回家。马上都过年了,我想着总不能再让麟子耗这儿,就答应了。不过回家也没什么,每天打工之后还是能回来。”他顿了顿,抬头对谢凡说,“只要乐队还要贝斯手,我就不会走。” “恭喜恭喜,”谢凡拖着人字拖去晾他的内裤,蹲回电暖炉前守着,“那就回呗,过年了嘛。” “你怎么办啊。”李修狗熊似的蹲边上。 “我就这么办。”谢凡无忧无虑地哼歌。 李修看着他整天没忧愁的样子,难得叹气,“你这家伙真是乐观派。” “开什么玩笑,”阮肆坐食堂边角,说,“你跟他爸妈联系了?” “是他爸联系到了苏伯喻。”陈麟皱眉。 “说什么了啊?”孔家宝急道,“他爸妈骂你了?” “没有。”陈麟吃着面前的小炒,“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捡着谢凡的时候,他给我说他是被家里赶出来的。这话是骗人的,他不是被赶出来的,他是自个出来的。” “噢,自由奔跑。年轻人一时冲动,我懂。”孔家宝说。 “所以?”阮肆说,“接着说。” “他爸找了好久。要不是他每周都用公共电话打过去给家里老人报声平安,他爸都该报警了。”今天的小炒有点酸,陈麟扒得慢,“他爸想他回去上课。” “那也得问问他的意思。”阮肆说,“你一句话滚蛋,不太仗义。不过这家伙想家是真的,上回喝醉了一直喊妈。” “就这事。”陈麟抬头,“……他妈妈前年就去世了。” 桌子上忽然寂静。 “不……”半晌后孔家宝看着两个人,“……这真……我一直觉得他挺快乐的一个人。” “他外公,他妈妈都是医生。他成绩又好,据说之前的志愿一直是考个医科,出来当个医生。”陈麟吃不下去了,他把筷子搁碗上,说,“我不是替他做决定,我只是送他回该回的地方。我们都是自由的,但绝不是肆意浪费人生的。他也许喜欢架子鼓,但架子鼓并不是他的梦想。” 他说得很慢。食堂里有很多人,从他们边上来来回回,但那都是别人,无法明白这里面一丝半点的难过。 “我不要违背自己的人。”陈麟说,“架子鼓不是他的道路。” “''cause i know that pleasures gottae with pain……”谢凡坐在楼顶,寒风吹得他黄毛蓬乱,他手机还在响,他跟着唱,俯瞰这一片的破烂。 雪覆盖在台沿,平方的屋顶白皑皑。他轻轻地唱着,握着鼓棒的手在虚空敲打练习。 他的衣服还是秋装,外套薄,裹在身上并不能保暖。他其实很怕冷,但是还穿着陈麟的人字拖脚趾在空中摇晃,冻得僵硬。 手机终于停了,他看也没看一眼。过了片刻,突然又响起来,却不是之前的歌。他愉悦地接了电话,“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带瓶老干妈行不行!晚饭告急。” “等会儿。”阮肆让秦纵往袋里多装点巧克力,“懒死你啊!出来干活!” 没听到谢凡回话,就听陈麟的声音穿破凛风,“谢凡!回去!” “什么事?”阮肆在那头问。 陈麟已经撒腿从破巷里往上跑,五楼爬得飞快,踹开楼顶门的时候谢凡还正给阮肆讲笑话。陈麟从后边拽住他衣领,直接拖下来扔地上。 “你想干什么?!”陈麟扯起他衣领,“屁大点事说清楚不就行了!” 谢凡被吼得懵,半晌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队长……我就是吹个风……你不觉得坐这儿高歌特别酷吗?” “神经病!”陈麟松开谢凡,心口还在剧烈跳动。他刚才在底下看,只能看见谢凡露着腿,他以为这家伙要干什么。 “妈的!”陈麟喘着气,提回来的盒饭掉了一地,“你怎么不蹦出去高歌?疯子!大冬天神经病啊!吓得老子腿要断了!” “放轻松嘛。”谢凡弯腰捡起雪地上的塑料袋,盒饭还是热的,他感动得一把鼻涕对着陈麟,“红烧肉盖饭!队长!我要以身相许!爱你爱得感天动地!” 陈麟照他屁股上一脚,“爱你爸去吧!” 第48章 医生 下晚自习阮肆出了校门,还没到溜溜坡,就看见必经之路的路灯底下站着秦纵。个高腿长,背着萨克斯的包,站路边老惹得人看。 “愣什么呢?”阮肆走过去。 “想事。”秦纵拿了一小兜给他,里边装着烫手的烤红薯。 “想什么事儿啊。”阮肆掰了一半,金黄色的烤香味甜甜地飘进鼻子里,他隔着纸袋递给秦纵一半,两个人边哈着气吃烤红薯边往溜溜坡走。 “谢凡那事。”秦纵说,“陈麟今天背了包过去,里边有你们前几次的模拟卷,谢凡翻出来全做了。” “他这么爱学习早说啊。”阮肆笑,“我这还有一堆。” “我估算了一下分。”秦纵侧头。 “多少分?”阮肆问。 “还可以。”边上有车,秦纵伸臂揽了阮肆肩头,拉近说,“就比你们年级的状元高十几分吧。” 阮肆:“……” “他是不是天天晚上偷偷学习呢?”阮肆差点被红薯噎住,“他有大半年没去学校了吧?” “所以以后别叫人家学霸了。”秦纵闻见阮肆嘴里红薯甜味,有点心猿意马,但还是很正经地说完,“太委屈他了,这分明是学神。下回考试前我俩都可以拜一拜了。” “佩服佩服。”阮肆吃完红薯,“盯着我看什么啊?没了,吃完了,馋也没用。” “谁馋红薯。”路上没人,这一段路灯也坏了,秦纵站雪地上侧身,没打招呼就抬手压了他后脑勺,低头亲了一口,连带着阮肆嘴里的红薯甜也尝了一遍。 “别咬。”阮肆警告着仰头。 秦纵就闷笑,轻啄一下也酥得阮肆脚尖发麻。 不得了。 阮肆想。 这小子越长越坏了。 周六晚上阮肆去了酒吧,还没开场。吧台里的小帅哥跟他打了招呼,让他帮忙把一箱啤酒瓶抱后巷放着。阮肆踹开后门的时候,听着一人“卧槽”着大叫,被门怼下台阶去了。 “啊,”阮肆抱着箱子探头,“对不住啊兄弟,没留神外边有人……你蹲这儿干嘛呢?” 谢凡揉着后背,“思考人生。” “冻成狗。”阮肆把箱子搁了,看他还穿件薄外套,“站有热气的地方思考不行吗?站这儿不怕冻傻。” “像我们这种学神就是傻了也能秒杀一片。”谢凡吸了吸鼻子,“不怕。” “思考什么啊?”阮肆说,“给个具体的方向。” “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到哪儿去。”谢凡冻得跺脚,“算了咱们还是别谈哲学了。有烟吗肆哥?” 他就这么顺口一问,谁知道阮肆真的递过来一根。 “我还以为你不抽呢。”谢凡自己有打火机,火光在黑暗中明灭。 “偶尔需要。”阮肆借了他的火,把后门关上,和他蹲一块,“以后什么打算?” “没打算。”谢凡脸蹭了蹭拇指,“浪迹街头,谁捡跟谁走。” “不是说想妈吗,”阮肆垂头呼了口烟,抬眸问,“过年也不回去?” “回不去。”谢凡说,“隔得太远了。” “不是本地的?”阮肆略微惊奇地挑眉,“那怎么跑六中上去了。” “我妈送的。”谢凡笑着弹了弹烟灰,“不是我吹,六中还真没我对手……我没回去上课是给学霸们面子。” “怎么想玩架子鼓的?”阮肆不疾不徐,“六中音乐社团也没这么酷。” “因为需要。”谢凡夹着烟的手在黑暗中做敲击状,“你不觉得鼓点特别像心跳吗?只要我不停,心跳就不会停。” “那应该选手术刀啊。”阮肆手指搭在自己鼻梁轻轻摩挲,“能让心跳真正的不会停。” “太扯了。”谢凡说,“我拿不稳。” “没道理。”阮肆说,“你花棒玩得贼溜。” “那不一样。”谢凡胡乱揉着黄毛,“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阮肆把烟摁灭在地上,站起身丢垃圾桶里,道,“比起成为架子鼓手,你更想当医生。你说需要架子鼓,也只是因为它让你好受一点。谢凡凡小朋友,不会敲架子鼓的学神不是好医生。你真觉得自己不想上课吗?那你一直做模拟卷干什么,留着擦屁股用吗?你在逃避什么,你自己吗?” 阮肆进了门,坐回吧台。 “谢凡呢?”陈麟背着吉他过来问。 “被我骂哭了。”阮肆抬指点了点后门,“哭着跑了,说要回家睡觉,罢演一天。” “扣他工资!”李修代替了吧台小帅哥,擦着杯子,“又他妈偷懒!” “什么味。”秦纵撑臂在吧台,把阮肆圈吧台边上,闻了闻,“软软同志,缴枪不杀。” “缴什么枪啊。”阮肆靠后,对他勾了勾唇角,低声道,“不都给过你了吗?” “美人计都用上了。”秦纵悠哉道,“看来是真心虚。” “没啊。”阮肆左右看了看,陈麟早走了,李修给人上酒去了。他才露了点怂,咳一声,摊开手,“真没有。” “是不是,”秦纵手顺着他裤兜搜进去,拉出包烟,“真没有?” 阮肆:“……您是狗鼻子吗?” “要不我舐你两口再汪汪汪?”秦纵收了烟,“带坏青少年。” “收了我的烟,你倒是汪啊。”阮肆笑,“没有白拿的道理。” “不白拿。”秦纵说,“等会儿回去让你亲一个。” “……”阮肆真诚道,“那我再谢谢你啊。” 结束后阮肆在门口等秦纵,雪还没踩成圈,就发现哭着跑了的谢凡又回来了。他还吸着鼻子,红着眼睛对阮肆说,“你考虑好没有,收不收留我?我暖床特棒。” “我还想问你考虑好没有。”阮肆闲散地靠门边,“不好意思,我家哭包哭起来比你心疼,你这套对我没用。站直了好好说话,再哭一个我就揍你。” “大哥。”谢凡泣不成声地扑通趴地上,“其实我就想说……给口饭吃……我今天饿了一天了……” 阮肆被他这惊天动地的动静吓退一步,“那你刚干嘛去了?” “……买吃的去了。”谢凡仰头,可怜兮兮道,“结果遇见条流浪狗,怪可怜的,我就给它买了包子……没钱了。” 阮肆:“……” 这会儿就街道口的肯德基还开门,五个人坐一桌,谢凡一口气吃了两个鸡腿堡。 “我发现。”阮肆撑着头,“你们这乐队干脆叫圣父队行了。” “你把钱都给狗买包子了?”陈麟一脸要骂人又被憋住的表情,“你……” “我这是感同身受,悲从中来,难以自已。”谢凡小口吸着可乐,“我看见它就觉得看见我自己,我给我自己几个包子不对吗?” “你买的哪家店的包子,”秦纵问,“几个包子值一千块?” “一千块?!”陈麟和李修齐声,“你哪来的一千块!” “别打脸!”谢凡飞快抱头,“就……就前几天跟秦纵去打台球,正遇见有人赌球嘛……我就用二十块压了秦纵……谁知道最后赚了一千块。” “你还带他去打台球?”阮肆看向秦纵,目光心痛,“就你俩?孤男寡男?我的天啊。” “纯属意外……”秦纵说。 “一千块的巨资你竟然没有报备组织!”陈麟拽着谢凡的衣领,“你个瓜皮!这个月我们都要混大街了!钱跑哪去了?你老实说!” 谢凡被拽得摇晃,挡着脸说,“送……送人了。” “送人?”陈麟气笑,“骗鬼啊你个铁公鸡!” “谁铁公鸡!我要生气了啊我给你们说……行吧,我说……送县城的小妹妹了。”谢凡垂下头,有气无力道,“真的……这次没骗人……替……替我妈送的。” 大家一静,李修因为太吃惊了还打了个嗝。 “说说吧。”阮肆长腿伸出去,“都摊开说,如果还是兄弟的话。” “从前,有一个无敌帅气的富家子弟……”半晌后,谢凡扭捏着开口。 “说重点!”众人齐声。 “……那重新自我介绍一下。”谢凡终于正经,他把棒球帽摘了,捋了捋乱发,“谢凡,本地人。家住五海区,现有一父一外公。我妈妈是本市谐爱医院妇产科医生,四年曾就地为附属县一高龄孕妇接生,因为所产是女孩,出院后被抛弃给附属县下村两位老人抚养。当时小姑娘很羸弱,我妈妈惦记了很久,每年都会寄钱给老人……还有一个多月就过年了,我就多寄了一千块。” 阮肆突然跟秦纵对视一眼,两个人立即想到两年前本市谐爱医院一名妇产科医生因为劝阻花季少女寻死而失足坠楼是本市的头条新闻。 阮肆紧跟着想到谢凡的那句。 你不觉得鼓点像心跳吗? 回去路上两个人都挺沉默。 林道里的雪被铲干净,阮肆插着衣兜,闷在围巾里。 “你觉得……”阮肆说,“他怎么打算的。” “毫无目标。”秦纵鼻尖被冻得泛红,“可能之前有过明确的志向,为此拼命学习。但是突然被打断了,就陷入了不知所措。不然他不会跟着陈麟。” “时间不等人。”阮肆抬头看星星,“他已经不知所措大半年了。” “你会放弃写书这件事情吗?”秦纵问。 “不会。”阮肆脱口而出。 “那么我觉得他也不会放弃当医生。”秦纵说,“坚定不移是你们这种人的特点。不过由此可知,这家伙还真可能半夜在念书,难怪他白天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万一他更需要架子鼓呢?”阮肆停下来。 “你说的是‘需要’,”秦纵侧回身,笑了笑,“不是热爱。况且一个敲架子鼓的医生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这么确定他会继续?”阮肆说。 “因为很显然。”秦纵说,“他继承了医者仁心……这是位值得尊敬的医生妈妈。”他说完叹气,伸出手拉了阮肆继续走起来,“我才玩了几天乐队,这就是要解散的节奏。心痛得无法呼吸,请求组织关怀。” 阮肆手机正好震动了,他边点开边跟着秦纵走,“好的小同志,组织收到,给你最体贴的关怀……你妈妈要回来了,刺不刺激?” “妈的好刺激哦。”秦纵说。 “时间估计在十二月底。”阮肆捏了下他小拇指,“你只剩下三十二天能够跟我一起睡觉觉,我觉得……馨姨这一趟回来是专门找你的。” “不是找我。”秦纵非常体贴地纠正,“是来收拾我。” 第49章 鼓点 陈麟睡在地上,沙发上窝的是谢凡。没开灯的客厅中能够听到卧室里李修打呼噜的声音,陈麟翻了个身。 “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陈麟睁着眼睛问。 沙发上的谢凡没回头,电热毯逐渐加温,他拉高被子,装睡着。 “我们是兄弟。”陈麟静静道,“不要再用谎话搪塞人。” 窗外下起了雪,缓缓积累在窗沿。黑巷头的照明灯忽闪着灭掉,客厅里陷入更深的黑暗。黑色让谢凡感觉安全,他盯着面前沙发靠背上的花纹,终于缓慢地回忆起些东西。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离家出走……”谢凡褪去了嬉皮笑脸的保护色,像是擦掉了夸张妆容的落寞小丑。他说:“我只是想找回我的方向。” 谢凡坐起身,在黑暗中摸到了烟,咬进嘴里,却没点着。他抱膝裹紧被子,仰着头看窗上雪,做梦似的呢喃,“我仰望着一个人,梦想成为这个人。但是我看见她飞离了我的世界,熟悉的地方变陌生,说过的梦想像扯淡……我不知道我还行不行,我离开了她什么也做不到。” 雪花倏地扑面逆飞而起,谢凡觉得自己的校服外套被陡然吹向后方。他站在高楼之上,眼睁睁看着熟悉的白色大衣坠下去,仅仅一瞬间,就在视野的尽头爆开血红色。他被拉拽着向后退,可是他不想退,他扒在边沿,不能接受这个瞬间。 “妈妈。”谢凡喊。 他抖着手不敢置信,他什么也没有抓到。高楼的风强力灌过他的指尖,一寸寸冰凉到心口,他觉得胃里剧烈扭动着,他想要追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急症室的门阻挡了所有的目光,谢凡守了很久。当他能够见到人的时候,只能透过呼吸机听到他妈妈急促的呼吸声。心电图跳动,像放慢节奏的鼓点,谢凡握着她的手,像对她说点什么。 可是做不到。 他张开嘴,哽咽先一步占据了所有声音,他垂下头,在颤抖中说“妈”。他紧紧握着她,像是要拽紧她,让她再留一会儿。再留一会儿。她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被泪水模糊的看不清。她小拇指轻搭在他指尖,像是拥抱他,安抚他。 跳动的声音停止的那一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凡觉得自己也停止了。他再也看不见未来的道路在哪里,他自有意识起就追逐的身影被坠下去的风雪遮挡,所有承诺过的努力都烟消云散。房间倏地漆黑,他孤独的握着她的手,坐了很久。四周消毒水的味道令他害怕,他握着的手早已冰凉,这个地方像恐怖游戏的偏角,再也无法让他产生愉悦和向往。 医院是个令人害怕的地方。 谢凡寂寞地仰着头,默数着窗外不断飘落的雪。他偶尔觉得自己很病态,一边惧怕高楼,一边想要坐在高楼的风里,期待听到一点点妈妈留下的声音。他每次坐在楼顶,都幻想着跳下去,拥抱那些残忍的风,穿越过生死之间薄薄地这条线,找到他失去的妈妈和丢掉的梦想。 打火机被打着,烟明灭了一下。陈麟靠在沙发的另一头,沉默地夹着烟。烟味飘散过来,像是他沉默下的安慰。 “你说想要找回方向。”陈麟说,“你还是想当个医生。” “但是我害怕医院。”谢凡无声地抬手,遮在眼睛上,“我……从那之后再也进不去,每一次走到跟前,就会想要呕吐。我尝试过闭着眼睛,可是没有用……我忘不掉。”他嘲讽地说,“我做不到。” 陈麟在这一点上很笨拙,他这个时候迫切地希望自己能够学到苏伯喻一丝半点的情商,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令人信服又好受的话。他现在只能坐在黑暗里,把烟抽干净,觉得胸口沉甸甸的难过。 “当个医生。”谢凡说,“说起来多么简单……总是有人告诉我要振作起来,忘记过去,让时间来抚平疤痕,每一碗鸡汤都大同小异。他们都不明白,这件事情并不是在我这里划了一道伤口。”他挡着眼睛,声音有些颤抖,“……而是夺走了我的全部。” 让逃避成为常态,让鼓点蒙蔽伤心。他缩进龟壳里,骗自己鼓点就是心跳,他还能掌握住鼓棒,幻想着失去的人能够回来。他每一次只给外公打电话,因为不断地自我催眠,家里还有妈妈,只要他不回家,没有亲眼看到空缺的位置,他就能相信她还在。 陈麟第一次觉得事情沉重,沉重到他没办法想当然地做决定。他们想把谢凡送回家,以为谢凡能轻易地继续他过去的努力,实际只是他们的自以为是。 阮肆吃着泡面,点开手机查看邮箱,结果空荡荡,只有上一封退稿邮件。他对新书还是毫无灵感,素材都记了快一笔记本了,眼看着十一月也要过去,再拖恐怕就来不及了。 “每一次这种时候。”他挂着耳机跟秦纵通话,“就觉得自己毫无天赋。” “这只是偶尔卡顿。”秦纵在买东西,“一大早就吃泡面,搁着吧,我马上回去给你做。” “算了。”阮肆吹着面,“家里最后一桶,我就牺牲一下。今天还去酒吧吗?” “陈麟早上打电话说不去。”秦纵提了塑料袋,“今天在家学习。” “来哥这儿学。”阮肆说,“相互监督。” “就怕最后变成少儿不宜。”秦纵说,“谈了对象就总想干点什么。” 阮肆正喝着汤,就看孔家宝的电话插进来,他给秦纵讲了一声,接了孔家宝的电话。 “干嘛啊。”阮肆问。 “今天你跟弟弟出来吗?”孔家宝站街道口,“我今天陪黎凝逛街。这段时间大家不是一直窝教室刻苦学习吗?正好今天有太阳,我想着把你们也叫出来,逛逛街放松放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出门。”阮肆说着裹紧小毯子,“冻死人了。” “你这是谈恋爱的态度吗?给你一个约会的机会都不要,来不来!”孔家宝后边挡了位老爷爷的道,他边说着边让开路。老爷爷点着拐杖慢吞吞移向斑马线,这会儿红绿灯还没换。 “嘿!”孔家宝看见马路对面的陈麟李修和冻得又吸鼻涕的谢凡,“巧了!”他跟电话里的阮肆说,“你知道我遇见谁了吗?兄弟都出门了!你也快点!” “你们行啊。”阮肆收着筷子,“大冬天不睡觉全往外跑。” “我想吃包子队长。”谢凡扣着他的棒球帽,在寒风里吹得两颊红,“再来口热牛奶,完美!” “没钱买牛奶。”陈麟看着红绿灯转换,“就喝粥……” 马路中猛地传来急促的刹车声,陈麟看见拐杖摔出去,人跟着滚到在地。 “卧槽。”孔家宝的位置看得清楚,他推开人群,听着有人悄声说,“碰瓷?” “怎么了?”阮肆也在问。 一片嘈杂,地上的老爷爷就没起来。陈麟见没人去扶,就推开人往过去走,谁知道后边的谢凡先挤进去。他将老人翻过来平放在地,没见血,应该没撞到,只是擦带倒了。他先摸了脉搏,然后开始胸外按压。周围围了很多人,谢凡脱了外套垫老人后肩下边,在做心脏按摩的同时俯首做人工呼吸。 “打电话。”谢凡抬头对孔家宝喊,“打电话!” 陈麟已经拨通了,推开看热闹的人报了地址,蹲下身帮谢凡扶人。 “摸口袋!”谢凡不断做着心脏复苏术,飞快道,“心脏病应该会随身携带急救盒!” 谢凡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汗,天明明还很冷。他没停下动作,脑子里重复的是有人手把手教他的急救措施。 “记住要反复进行人工呼吸。”妈妈抬手给他示范,“但一定要让病人后仰头部,保证气道畅通。” 谢凡不停地俯首,上下起伏垂直按压胸骨下段胸腔。 心跳。 鼓点就像心跳。 既然鼓点能在他手里响起来,那心跳也可以。 “救护车来了!散开散开!”孔家宝和李修驱散紧密围观的人群。 “到医院!”孔家宝最后对电话里说。 阮肆从家里往过去赶,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到的时候大家已经在急诊室门口了。 “人还没联系上,”孔家宝说,“我这儿钱不够,快快快,再来垫点!” 阮肆把陈麟递出去的卡拿了,把自己的搁孔家宝手上,“用我的,密码是秦纵生日。要是今天联系不到人,你还有三张嘴要吃饭。” 陈麟也没在这事儿上死撑,谢凡坐椅子上,秦纵买了水回来,谢凡低声道了谢,接过灌着一瓶矿泉水。他背上都是汗,称不上是因为紧张还是其他,总之刚才的镇静过去,现在拿瓶子的手还带着汗。 李修把老人身上摸出来的急救盒打开,从里边找出张标签,“这还有个电话,打这个试试。” 秦纵接了走到尽头窗户边打电话,联系对方家人。阮肆坐下在谢凡身边,谢凡已经喝完了一瓶水。 “深呼吸。”阮肆说着递给他手帕,“你满头大汗。” 谢凡接了帕子,对阮肆露了想哭又想笑的表情,“你还用手帕。” “我老爸的习惯。”阮肆靠椅背上。 谢凡把湿透的发丝撸起来,脊背在消毒水的味道里弯成虾。他撑着腿上,开始一言不发。 秦纵回来坐阮肆身边,说:“对方马上就来。”他顿了顿,“我刚听……急救的医生是谢奕生谢教授。” “啊。”谢凡抱头,“我外公……我跟我妈妈姓。”然后他就这样抱着头,眼泪往下砸,“……也是我妈妈的急救医生。 第50章 圣诞 对方家属赶来的时候谢凡已经出去了,他坐在医院外边的长椅上,戴着阮肆的围巾,把自己裹成木乃伊,只露一双眼睛。 “还冷吗?”秦纵买了热牛奶给他,坐下在他旁边,“再等会儿,他们马上出来了。人家想跟你亲自道声谢,你见不见?” 谢凡摇头,把嘴巴露出来,喝着牛奶。 “你外公,”秦纵停顿一下,果然看见他转来的目光,才继续道,“夸你做得好。” “那是他不知道是我。”谢凡呼出热气,“我以前考第一的时候老头都没夸过我。” “这是爱在心口难开。”秦纵手里还有一瓶牛奶,他抄在掌里暖着,“老人家心里指不定夸了你多少回。” “放心里不行,我这人就喜欢听别人说出来才安心。”谢凡咬着已经没东西的吸管,“夸我就大声的夸我。” “这要求。”秦纵伸长腿,“要人就是不夸你呢?” “那我就自夸。”谢凡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人,“自我安慰,自我催眠。” “后边应该再加一条。”秦纵侧目。 “什么?”谢凡问。 “自我调整。”秦纵说。 这会儿太阳正大,晴空蔚蓝,街面积雪被打扫干净。没叶子的枝丫伸在头顶上,一直冰冻的手脚似乎被阳光带回些温暖,刚才带动的心跳像是砸裂冰面的鼓声,开始回暖。谢凡抬头看天,围巾滑下来,露出他的脸。他长得很稚气,黄毛依然乱糟糟,却在阳光底下褪掉一点不明显的遮盖。 “是不是……”谢凡念着,伸手拉下围巾,扣起棒球帽,再次后仰头,倒看背后的医院。 那是蔚蓝色上漂浮着的明净殿堂,白的像云朵一样。 “自我调整……”谢凡笑了笑,“开什么玩笑,学神需要自我调整吗?我们就活在‘我好棒棒’的弹幕里就可以了。” “那真抱歉我这种学渣感受不能,无法跟你共同感慨。”秦纵拉开外套拉链,把牛奶放进胸口,道,“作为朋友,我就帮你喊声666。” “666谢凡,宇宙无敌炫酷架子鼓手。”谢凡笑起来,挥动起一只手臂,陷入自我煽情,“哇那真是,想一下画面太美。底下的胖友,挥起你们的双手,带着你们的欢呼,迎接宇宙无敌炫酷架子鼓……噗!” 阮肆正跟一穿白大褂的老者一起往外走,到了楼底下阮肆指了下谢凡这边,谢凡立刻用围巾把脸盖起来。过了片刻,阮肆就过来扯回自己的围巾。 “干嘛呢?你不会在老子围巾上擤鼻涕吧!”阮肆拎起围巾仔细检查。 “你才是干嘛呢!”谢凡探头望过去,楼下已经没人了。他有点怅然若失,“你给老头讲什么了啊!” “什么也没说,就指了下我们的急救英雄在这儿。”阮肆说,“老人家没戴眼镜,看不清你是谁,看你这怂样。” “我只想当个无名英雄。”谢凡说,“别暴露我的帅。” “啧。”阮肆接了秦纵掏出来的牛奶,插了管喝了几口,“自恋是病,得打。” “还聊什么啊。”孔家宝跟陈麟李修站那边挥手,“走啊,还坐那儿晒太阳呢?” “智障儿童要补钙。”阮肆踢谢凡一脚,“走,吃饭去。” 秦纵跟阮肆一并往过去走,阮肆捂着牛奶递给秦纵,“喝几口,还挺烫,捂了多久啊?再喝几口。” “一会儿。”秦纵咽下去,“就这么一瓶,再喝几口就没了。” “回去再买……”阮肆笑。 谢凡跟在最后边,抄着衣兜一边对秀恩爱的人比中指,一边回头。 “医生呢。”记忆中走在宽敞明亮的走廊里的白大褂回头,对他笑着说,“忠诚于医生誓言,也专注在自我调整。你还没入门……继续走吧。” “继续走啊。”陈麟侧身,“不吃饭了吗你?” 谢凡猛地抬头,耳边崩塌的是恐惧和迷茫。他望着前方,几个人都看着他,他胸腔里重新翻涌起久违的念想。 “我!”谢凡深呼吸,大声道,“我来了啊!” 说完撒腿狂奔,朝几个人飞扑过去。 “卧槽!”他们猝不及防,一齐跑起来躲闪,“大街上呢!抽了吧你!” 谢凡扒住李修的后背,拽紧孔家宝的衣领,意气风发地喊,“走着!今天吃全家桶!” “没钱。”陈麟愁得皱眉。 “出息。”孔家宝嗤笑,“哥请客,下馆子去。” 圣诞那天正好是周六,谢凡和李修蹲在二中门口发他们乐队演出的小传单。孔家宝邀请了黎凝,孔家钰在他哥的怂恿下约了徐琳琅,夏婧和闺蜜收到了传单。明明约好的主唱兼吉他手陈麟同志提前一天告诉大家他唱不了了。 陈麟拉着领口,满脸不高兴道,“跟人打了一架,嗓子扯坏了。” “这怎么办。”阮肆转着笔,“这会儿上哪儿找人去。” “现成啊。”秦纵搭上孔家宝的肩头,“ktv小王子。” 孔家宝清了清嗓子,“《early to bed》是吧?得嘞,交给哥吧。” 酒吧老板就是经常站在吧台里的小帅哥,为了应景,还专门搞了一棵松树放在玻璃门外,特别戴了个圣诞帽。几个人一起装点的酒吧,因为快过年了酒吧里只剩他们几个。晚上来得人不少,几乎都是学生,苏伯喻坐在特别的沙发座,陈麟一看见他就哼声。 “竟然还要风骚的戴领带。”在窄廊里给人系了半天还是一团的阮肆吐槽,“谁挑的这一身?衬衫太装x了。” “李修的特别推荐。”秦纵握住他的手,带着他把领带系好,“他们负责风骚,我只负责一项就行了。” “什么啊?”阮肆顺手拉了他领带,把人拉低头,“说说。” “我就负责帅弯软软同志。”秦纵亲了他一下,一下之后又是一下。 阮肆被他一下一下亲得后仰,秦纵揽了他的腰,把人压向墙壁,吻了个彻底。 “打扰一下。”非常没有眼色谢凡探头,“我就想问问,你们谁叫我爸跟我外公来的啊!俩糙汉子坐底下一会儿我怎么发挥!” “怎么发挥?”秦纵挽了袖,转过去冷笑,“我教你啊。” 孔家宝站在最中间,胖子的衬衫是仓促之间拿去修改的,塞裤腰里显得特别挤。酒吧里的灯光昏暗下去,他抬手打了个响指,小舞台倏地朦胧亮。秦纵的萨克斯跟谢凡的鼓点先起,李修的贝斯紧跟,孔家宝非常放松,没有故意压低的声线一出,就很具有这首歌的慵懒。他随着节奏目光慢寻,在不远处找到了黎凝,神色都变得特别温柔。 有些人的帅气从来不在于外形,而是特定的帅,帅到能够让人忽略并不打眼的外表。 萨克斯就像是慵懒本身,不论什么时候,都带着天生的自在。鼓点配合恰好,谢凡的自由都在他抛出的电眼里。李修卡着音乐,把后半曲的光彩让给了他们添新的吉他。四个人配合默契,整个酒吧都慢晃着懒散的诱惑。这首歌就是越听越不想早睡,孔家宝的声音搔在心尖,偶尔的呼声也显得异常带感。 一首完毕,却没人谢幕。阮肆脱了外套,穿着毛衣,坐在这里能够清楚地看见秦纵。在灯光慢慢流淌中,秦纵放下了萨克斯,借用了很久没人碰的电子琴。修长的手指再次触碰琴键,琴音没有艰涩,流畅地滑出来。孔家宝跟着琴音唱起了《i do》,谢凡鼓棒在掌中翻了个花,投入新的点声。 “i do love you ,yes i do love you……” 所有喜欢的、带着情意的话语都在一首歌里,这是一个人的告白,也是所有人的告白。不论这个时候坐在身边,眼里望见的人会与自己走多远,这一刻每个人都是真诚的爱慕。 最后这场即兴表演衔接完美,甚至状态极佳,每个人站在自己的位置,充盈着愉悦而满足的放松。手指和声音都属于自己,自由念起来遥不可及,实际轻易就来到身边。 “在今年的末尾,”孔家宝说,“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希望来年共赴战场的同志金榜题名,希望尚在努力的同志拥抱青春。明年的今天也许不会相见,几个月后告别的人也许无法再念。但不论怎样的道路,不管怎样的未来,我们都祝大家——昂首挺胸,勇往直前。” 小舞台上五个人弯腰谢礼,掌声里陈麟怀抱着吉他,望着虽然小,但很热闹的酒吧,莫名看向苏伯喻。衣冠禽兽对他举了啤酒,隔空碰了碰,一饮而尽,做了个口型。 祝你也能勇往直前。 陈麟忽然泛起酸涩。刚寸头站在那里,明白这一场也许是最后一场,翻过年,奔赴考场的人即将离开,追逐梦想的人也会说再见。他曾经的固执与倔强都在一把吉他里,他如今周围站着才聚首的朋友,叫做舍不得的惆怅席卷胸口。 这个圣诞夜,他圆满了他的圣诞愿望。明年的圣诞夜,后年的圣诞夜,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此后所有的圣诞夜他依然会许这个愿。 和大家一起演奏。 “谢谢。”陈麟在灯光暗下去时小声说,“谢谢你们……所有人。” 第51章 思考 从酒吧回来太晚了,阮肆怕回家打扰爸妈,直接去了秦纵那。半夜被秦纵抱得浑身湿透,他伸手摸了把,秦纵身上也湿腻滑手。他迷迷糊糊地惦记着,早上醒来一定要洗澡,然后蹬了半边被子,晾着后心睡。第二天一起来就觉得有点感冒,还没爬起来,秦纵就拉着他含了个无比煽情的早安吻。大早上容易擦枪走火,两个人纠缠在被子底下。秦纵头钻在他t恤下,舔得阮肆头昏脑涨。摩擦在一起的不可描述被秦纵握在掌心,套弄和吻一起凶猛。阮肆喉结滚动,呼吸在秦纵手掌的吐含间随之急切,舌头被秦纵咬吮得发麻。底下的滑液从秦纵指间漏溅在阮肆小腹上,秦纵跟他鼻尖抵鼻尖,在光线朦胧的被子里气息紧缠。秦纵沉重的喘气让阮肆觉得很性感,就近在咫尺,跟秦纵一起自慰的快感袭击浑身。阮肆伸手按下秦纵后颈,秦吻住他,手上箍紧最前端,阮肆被他压在被褥里,后脊蹿起酥麻,跟着出来了。 余后的欢愉游走在大脑,两个人闷在被子里喘息。 秦纵撑起身,笼起被子,抽了纸。阮肆这会儿觉得更昏了,仰头呼吸的时候脖颈边的咬痕清晰地起伏。秦纵俯首在上边吻了吻,压着他说,“有点烫手,是不是发烧了?我拿温度计去。” “都要闷熟了。”阮肆抬手习惯性地捏住他下巴,“应该有点感冒,一会儿回去吃点药就行了。” “量一下。”秦纵不放心的又摸了摸他额头。 结果是发了点低烧,家里没药,秦纵直接出门去买了。阮肆冲完澡,对着镜子擦头发的时候看自己,胸口、脖颈都是痕迹,就连腰上也没能逃脱。他转了个身,差点靠出声,秦纵连他背上也留了印。 秦纵一蒙被子就跟狗似的,逮住就要咬,也不知道这谁教的毛病。 他翻捡了下衣服,没找着能全部遮挡的,索性围了浴巾,去秦纵卧室找衣服。正翻着,听着门开了。 “这么快,又跑了是吧。”阮肆边找边问,“你那件高领毛衣上哪儿去了?我警告你小对象,下回不准这么咬,你是不是想吃肉……” 高跟鞋咔嗒,卧室门被轻推开,戴着墨镜的舒馨定定地看着他。阮肆话音一滞,舒馨摘了墨镜,满脸震惊,紧接着怒气从眼睛里蓬勃涌现,她还不可置信。 “门怎么开……”正进门的秦纵摘着围巾,看见他妈的行李箱靠边上,再抬头,就看见舒馨退几步,回头看着他,又看向卧室里的阮肆。 “要怎么跟我交代?”她声音颤动,“你们俩要怎么交代!” 舒馨妆都花了,她坐沙发上,纸巾扔了一垃圾桶,“我不能接受。” 李沁阳还在状况之外,有点迟钝的惶惶。阮城坐一边,难得的没有宽慰别人。秦跃在最边沿,闷头抽烟。 “我不能……我不能接受。”舒馨哽咽着撩起头发,“这行吗?这不是乱来吗!” “就这个年纪。”秦跃烦躁地说,“说不定就是好奇。” “好奇?你睁眼说瞎话呢!你跟阮城也是一块长大的,也没说好奇这个啊!”舒馨说,“这事肯定不行!说到军大院去,爸先动手打死他。” “那怪谁?”秦跃抬头,“他俩一直在一块,谁能想到会变成这样?你当妈的都没听过他说,现在能怎么办?他早就不是三岁小孩了,你打他他都不一定会低头。” “全部都怪我吗?”舒馨说,“我出差在外,离秦纵最近的不是你吗?你了解吗?你也不了解!你忙着疼你小儿子!秦纵算什么,这么大了给点钱就能活,你不就这么干的吗?他真是你儿子吗?” “现在谁都别推责任。”秦跃深吸一口烟,把烟碾灭在指尖,“谁都别推。” 客厅里几分钟寂静,李沁阳揪紧裙摆,想要开口,阮城先揽了她的肩头,开口道,“都是念过书的,别像老人家那样想。这事儿行不行先抛开不谈。首先讲清楚,这情况不是生病,不论身心都不是,所以谁也别暗地里找医生,刺激孩子,也戳自个心口。” “心理医生还是要的,万一能……”舒馨急切道。 “舒馨。”阮城冷静地叫了她一声。 舒馨没继续说,但是转开头,擦着眼角,还是摇头,“我不能同意。我可以不找医生,但我不能同意。就算……就算是同性恋,现在也不合适。秦纵今年才十七,又是高二,不论哪方面都是正紧张的时候,他不能在谈恋爱上费功夫。阮肆也赶着高考,两个人没道理继续。趁着年纪小,还有余地,不要让两家以后化友为敌。我知道你做学术研究的书念得多,但我就说一句,你把这事告诉爸和阮叔试一试,你敢吗?秦跃你闭嘴,爸今年年初才出院回来休养,你把这事跟他提,你这不是催着老爷子走吗?” “问问两个孩子的想法不好吗?”李沁阳没忍住,她坐直,“不管什么问题总得听听他们是什么想法,我们才能更了解,更清楚该怎么做。” “他们俩要是有一丝半点的认真思考,”舒馨崩溃道,“就不会这么干!” “你有打算。”阮城依然很平静,“你说吧。” “我希望他们能不要见面。”舒馨说,“至少在秦纵高考结束前不要见面。我剩下的时间不会再出差,我就守着秦纵,我要他好好的练琴,顺利的考试。”然后她停顿几秒,说:“我马上联系人,搬出小区。学校也是,转到六中去。不是我偏见……我同时希望我暂时不要看见阮肆。” “你要强制监禁纵纵吗?”李沁阳说,“你这样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你把他当什么?是儿子还是你对外的牌子?太可笑了舒馨!你过去几年要是能说出减少工作多陪陪他的话,我今天都不会这么生气!你说搬出去就搬出去?凭什么啊!”李沁阳一着急就掉眼泪,她说,“不行!” “我真的很感谢过去你们对秦纵的付出。”舒馨侧着脸,痛苦道,“但我才是他亲妈。” “那你走啊。”李沁阳生气地前倾身,急得眼泪止不住,“你搬出去啊!把纵纵留下!亲妈怎么了?我也是他妈妈!” 舒馨站起身,斩钉截铁道,“既然阮城不赞同找医生,我答应已经是让步了。这一次不论如何我都要把秦纵争取在身边!没有医生,我也能把他扳回去!李沁阳。”她转身开门,“我谢谢你把他当儿子。” 门开的时候秦纵在看书,没回头。舒馨走进来,站了很久。书桌上的两只河蚌已经有巴掌大了,在玻璃水缸里吐着泡泡。 “我对你说过很多次。”舒馨说,“不要逃避。” “我很坦诚地说完了全部。”秦纵盯着书,“没有任何躲闪。” “你听着,”舒馨放柔声音,“下周我们就搬去五海区,我会让你转到六中去。市重点六中,秦纵,你可以在新学校得到更好的复习。我不会再出门,我陪着你好吗?” 秦纵指尖点在书页,转头看她。目光很正常,正常到不是对着母亲的温度。舒馨突然想起他很小的时候,她每一次出门,他都会拽着自己的手指,哭着鼻子喊妈妈。 有些变化就在不声不响之间,从此难以追回。 “我今年十七,上高二。”秦纵转过椅子,说,“我十岁上四年级,我们住在这里,就在二小。我开学的那天你对我说,‘你可以在新学校里得到更好的老师’,然后上车走了。沁姨牵着我和软软去学校报名,请了一天的假,亲自观察各科老师。放学的时候她坐在儿童秋千上等我们出来,带着我们吃了冰激凌。后来有无数次的作文题目叫做母亲,可是我每一次想,都只记得沁姨坐在秋千上温柔的样子。今天你再次对我说了新学校,可是好遗憾妈妈。”他有点怜悯舒馨,也有些怜悯自己地说,“再也没有作文要我重写一次母亲是什么样了。” 舒馨忽然就难以遏制地掉下眼泪,她掩着唇说,“对不起……对不起秦纵。” “母亲永远不需要说对不起。”秦纵递给她手帕,“我也永远不会因为性向道歉。” “这件事不一样……”舒馨哽咽着断续,“给我一些时间,我们慢慢改回来好吗?” “改不了了。”秦纵看向一侧的阳台,铃铛被雪覆满,“我喜欢……我爱阮肆。他存在我的生命,从来不需要任何措辞,对我而言就是意义。” 舒馨摇着头,“不能够,你还有更久的未来可以遇见更好的人。女孩子跟男孩子不同,我承认阮肆对你不同……但那就是好朋友,他照顾你,那也只是兄弟。”她扒住秦纵的袖子,弯腰蹲下去,泣不成声,“求求你……搬出去……别见他了。” 阮肆躺在床上,还穿着秦纵的高领毛衣,有点大。他盯着天花板盯了一个多小时,什么也没想出来。李沁阳敲了门进来,爬上他的榻榻米,躺在他一旁,跟他一起望天花板。 “干嘛啊。”阮肆哑声。 “你怎么不给我说。”李沁阳又哭起来,拍着他的胸口,“你就是不给我说!你们俩都不说!为什么呀!” “这事儿不是还没到时候吗,”阮肆撑起身,无奈地给她擦眼泪,“对不起对不起,下一回准给你讲。” “下一回?”李沁阳悲从中来,“没有下一回了!纵纵都走了!” “啊。”阮肆叹气,由着她捶。 “捶他多辛苦。”阮城架着眼镜开了门,进来坐下在阮肆另一边,“过去一点。” 一家三口仰躺在阮肆的小褥子上。 “说说。”阮城问,“什么时候的事。” “没多久。”阮肆说,“暑假吧。” “想没想过以后?”阮城继续问。 “想过。”阮肆望着逐渐暗下去的天花板,“不多。” “你从来都没有说过。”李沁阳哭累了,靠在他臂膀小声抱怨。 “还没准备开口。”阮肆安抚地拍了拍她肩膀,“我准备……赚不多的稿费,带着笔跟他私奔算了。结果我稿还没写完,就先暴露了。” “怎么办。”李沁阳又难过起来,“我以后怎么见纵纵。” “不知道。”阮肆无力。 “你什么都没有想。”阮城说,“不怪你馨姨不同意。我们知道同性恋……不常提,有误解和偏见无法避免,也许你的小圈子能够接受,可你完全没有考虑过后来。在一起之后呢?毕业之后怎么办,不论你考去哪里,你做好让纵纵跟随你的梦想抛弃他的梦想的准备了吗?还是和他做好了多年异地恋的准备?不能兼顾的东西无法贪图,我以为你起码有些打算,结果你完成沉浸在谈恋爱的甜蜜里。阮肆,生活不是一时的,欢愉短暂,疼痛难免,你根本没打算。”他客气地评论道,“太不负责了。” 阮肆没出声,因为没法出声。他确实……确实没有考虑很远。 “我建议。”阮城摘了眼镜,揉着眉心,“纵纵高考前就别提了。你自己身在桥上指不定要栽下去,凭什么还拽着他。时间很长,但也很短,想想你能干什么,你们能干什么。两个高中生说的永远让人发笑,你的话语权和你是等价,在你没有重量之前,你无法说服你馨姨你秦叔,你爷爷奶奶,甚至你自己。你没有经济能力,没有实现个人目标,没有跨出学校,你就是再咆哮,对我们而言,也只是像路边的小狗恼羞成怒。” 他说完偏头,沉吟着,略带挑衅道,“说不定不用这么久,你就会先认输。小朋友,好好想想。” 第52章 不肖 我以后能够做什么。 从幼儿园开始就有人在问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回答过。阮肆过去所有的志向都寄存在讲故事这件事情上,一本本的废稿都是脚印,没有天赋——又不想放弃,所以固执又孤独地跑在这条路上。可是被问到对与秦纵这段关系有什么打算,他却无法作答。 这是张白卷。 只能颓然地回答想和他在一起……不论是平凡庸碌,还是波澜壮阔,都想和他在一起。然后他张张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正如阮城说的,这样的话没有办法说服舒馨,更不可能打动秦卫国。小狗的吠叫还有震慑力,然而他站在这些人面前,却需要仰着头来正视自己的无能为力。 无力感是最令人沮丧的感觉。 阮肆没睡着,手机一直没有响。也许秦纵那头还是通的,可是阮肆此刻只想认真地打量自己。 第二天他起来,如常地穿衣洗漱吃饭。李沁阳很担心他,他出门时对李沁阳笑了笑,说:“我去上课了。” 出了楼道发现昨晚的雪很小,于是他推出了自行车,在楼下等了很久。秦纵的阳台紧闭,电话没通,天空阴霾。阮肆搓了搓手,迎面吹来阵风,他拉紧围巾,头顶上的铃铛叮当作响,跟着簌簌地掉下来一张被透明胶贴纸球上的便签。纸球先从铃铛上掉下来,顺着栏杆滚到边沿,在关键处停顿一秒,翻下来砸在阮肆的车头,弹滚出去。阮肆追到纸球,拿起来转着看。 早安,上课加油。 字迹清晰,被透明胶缠得很严密,没有被雪浸湿。阮肆把纸球装口袋,又撑着车等了一会儿,直到快上课才出发。 从来没察觉,一个人上学还挺寂寞。 “呦。”孔家宝扔给他一个面包,“今天没戴耳钉啊。” “遵纪守法好青年阮肆。”阮肆接了面包,“不戴耳钉看着靠谱。” “你都追求靠谱了。”孔家宝说,“我的生活就太没意思了。” 陈麟进教室,坐下时问了句,“秦纵今天请假吗?昨晚给他发消息没有回。” “嗯。”阮肆咬着面包,笔在卷子上做题,“应该要转学,以后直接从谢凡那联系他。” “转学?这会儿?吃饱了撑啊。”孔家宝从后戳他一下,小声道,“你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阮肆吞咽着面包,一口一口,直到吃完,把不该有的情绪咽下去,埋起来了,才说:“怎么说的来着……叫出柜是吧?恭喜我俩跨出一大步,为同性的科普工作奉献出微薄绵力。” “卧槽?!”连陈麟都趴过来,跟孔家宝一起,“真的啊?!” “真的啊。”阮肆擦了手,抬头看着他们俩,“可喜可贺。” “你妈……”孔家宝问,“你妈是不是揍你了?” “没有。”阮肆推开他俩,拉回卷子,“要是打一顿就行……我就早说了。” “所以你俩现在是?”孔家宝谨慎地用词,“还处着吗?” “废话。”阮肆说。 “秦纵被关住了吗?”陈麟比较靠谱,“禁止见面的可能性比较大,看来是他爸妈反应更激烈?囚禁这一套我妈早玩剩下了,我有出逃计划一二三,你们需要吗?” “谢谢你啊。”阮肆笑,“可是不需要。” “不想来场感天动地的私奔吗?”孔家宝紧跟其后,“让爸爸妈妈看到你们坚贞的爱情和不屈的骨气,说不准一感动就答应了。” “然后两个人流落街头,为了反抗顽固家长们的压迫,书写可歌可泣的爱之赞美?”阮肆叹气,“不是那么回事。” “私奔不行,出逃一时还可以。”陈麟深有感触,“没有经济来源怎么活。” “现在是不行。”孔家宝反驳,“以后啊,两个人好好奋斗的励志人生不也挺多吗。” “你都说是以后了。”陈麟从抽屉里摸出个棒棒糖,“我们说的是现在。现在他俩有什么,用卖萌来抵抗压力吗?”他咬着棒棒糖,“这时间没爆好,要是再晚一点,起码等都上了大学,跟大家长们短兵相接还有胜算。” “那现在怎么办?”孔家宝摊手。 怎么办?阮肆自己都还没想周全。 “不过凭纵纵的身手,哪能禁得住?”孔家宝说,“小二楼踩着阳台不就跳下来了。” “不让你见面的办法有很多。”陈麟棒棒糖是草莓味的,讲起话还挺香,“妈妈们说一句你敢出门我就跳,你就是知道她很可能不会跳,也不敢真的赌个万一。” 阮肆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说一句,“你门怪清。” “圣父也不是随便能当的。”陈麟深沉地说,“总得经历点人生才能包容各种傻逼。” 秦纵没被关家里,但他也确实被没收了手机。他在军大院坐了一上午,舒馨没敢跟秦卫国提他和阮肆的事,只是说学习紧张,六中更适合为高考做准备。但是老爷子信不信有待商榷,留了他们吃午饭,在书房里问秦纵。 “什么事情?”秦卫国量寸着新写好的字,“能让你妈妈心甘情愿不工作的事情无非那么几件,你一个人占了全部。她不对我说,那就你自己来说。” 秦纵没回话。 “不说话,”秦卫国抬头,隔着书桌看他,笑了笑,“能让你不敢说的事情还真有点意思,别给爷爷打哑谜,什么事儿?说出来我给你做主。” 墙壁上挂着老旧的钟表晃动着下摆,一秒一秒的拨动。书房里有点偏暗,秦纵一边的窗户大开,他觉得寒风侧袭,犹如面对着凛冬的巍峨巨山,压得他胸口急促,掌心泛起湿意。 舒馨正在厨房等阿姨泡茶,忽然听书房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她端茶的手一抖,就知道不好了。等她慌忙拉开门的时候,看见秦纵被砸了一身的墨汁,秦卫国胸口剧烈起伏,站在书桌后用力点着他,又点向舒馨。 “你知道你不说,秦跃是不是也知道?你们都不说,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好糊弄,还是觉得我黄土埋半身马上就要滚蛋了,不需要给濒死的老头子说!” “爸爸,”舒馨挡了秦纵,求道,“这事不是,这事还来得及回头。秦纵小,这不能当真,我们哪敢给您随口乱说?您别气!”她几步上前扶住秦卫国,“您快别气!” “找医生!吴医生许医生都找来!我们家没这病!”秦卫国撑着桌沿,痛心疾首,“放一块养不是为了搞这种病!秦纵,秦纵啊!”他乏力地拍着桌沿,“滚出去!叫人锁紧门!这病不好之前课也不需要上了!” 舒馨拦不住,立刻给秦跃打电话。那边秦跃会也不开了,直接调头过来,急匆匆到了院。他推开门,秦卫国正怒不可遏,劈头就是一镇纸砸他身上。 “你也滚!这么大的事你还想瞒!”秦卫国指着他,“你也不是个东西!” “我确实不是个东西。”秦跃接道。老爷子马上又砸他,他给接了个准,抱怀里转手递给秦纵,秦纵抬手放书架上。父子俩被骂得狗血淋头一派淡定,任是让舒馨在一边感受到这可真是亲父子。 “你得意什么劲?”秦卫国拍桌子,“你看看你自己!从来没给他做个表率!” “是。”秦跃说,“我就这样啊。” 秦卫国:“闭嘴!老子骂儿子有你还嘴的份吗!” “您不是在问我吗?”秦跃皮糙肉厚又挨一下,“我还没桌子高的时候您就说问话得回,不回要挨揍!我可是记了一辈子。这事总得解决您说是不是?快快快,舒馨给拿一下,那是十年前我从西藏讨回来的玉,砸了可就没了!爸您坐下行不行?站着还得仰头教训我俩。别扔了我的爸!”他说,“你想打谁你说!我来动手!” “照你自己打!”秦卫国被舒馨拦扶着,要不是现在腿脚不太灵活,都想跳起来抽他。 “好。”秦跃抬手对着自己就是一巴掌,打得狠,半边脸迅速红起来,声音响得吓人,一点没留情。打完了他问,“您消气了吗?没有?那行。”又给自己一巴掌,“所谓子不教父之过。秦纵不是东西,长歪了,那是我没教好,您打我是该的。巴掌要是不消气,我给您把棍棒请出来,我就跪院子里,脱了上衣,您随便抽,抽到消气为止行吗?” “你也知道他歪了?”秦卫国怒声,“你早干什么去了!” “是这样。”秦跃转头,“刘阿姨,请您去拿,楼上隔间最上头有个盒子,里边奉的是老祖宗给的藤棍,专抽不肖子孙。” 刘阿姨慌神,“这怎么还打上了!” “拿!”秦卫国气极冷笑,“你搁这儿在威胁谁?拿!今天两个一起抽!” “您抽我。”秦跃脱了外套,穿着衬衫跪下去,“往死里抽。我二十五岁有的秦纵,今年四十二了才开始学着做人爸爸,确实不像话。过去那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教过秦纵什么东西,更别提道理。孩子扔阮城那养到今天,没缺胳膊没少腿,这我还得谢阮城一辈子。但是他今天犯了错,我得罚,因为不管我教没教,我都是他爸爸!”说完他指向秦纵,厉声道,“滚后边跪着,排队等着老子抽你!” “我不吃你这一套!”秦卫国接了藤棍,抬手抽他背上,“苦肉计你小子玩了多少年!今天还敢用!” 秦跃结结实实挨了,后边的秦纵要挡,他一把拽过秦纵摁在地上,“没你的事儿!我老子教训我,你老实等着你老子教训你!” “爸爸!”舒馨不常服软,此刻抱着秦卫国的手臂泪眼婆娑,“我是他妈妈,这事该怪我,您打我!” 老爷子很喜欢她。当年秦跃带回来多少个女孩儿都没入过秦卫国的眼,唯独舒馨,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有点傲气和娇气,对上秦卫国也没胆怯,把秦跃收拾得服服帖帖。她至今都是秦卫国唯一点头承认的儿媳妇,这些年少聚多离,可只要舒馨有什么事,打个招呼,老爷子二话不说就会找人解决,他是真正把舒馨当成亲女儿养。不仅老爷子,就是老太太在世的时候,舒馨也是秦家掌上明珠,所以舒馨后来这一意孤行、不容置疑的脾气多多少少是有二老撑腰的缘故。 她这一哭,秦卫国哪里还打的下去。她哽咽着,“爸爸,给我和秦跃一点时间,我们一定好好给秦纵说……您别关他……我好不容易见着他……您一关……我可就难过死了。” 秦卫国扔了藤棍,别开头,被气得胸口翻覆,差点要老泪纵横。他打不下去,因为没办法……秦跃有句话说的对,秦纵这些年都是阮城夫妻在养,抛开这事,秦纵哪里都不差,他们是得谢谢阮城和李沁阳。可是他就是想不明白,也没办法明白,这事他过不去,他也不想看秦纵这么栽下去。 同性恋是什么概念? 老爷子的理解至今还停留在娘娘腔、性别认知模糊、是病这些说法上,他这一辈子都没遇见过一个,从没预料会落在秦纵身上。 秦跃起了身,捡起棍抽秦纵。秦纵跪得稳,抽打声大,他动也不动。背上肩上火辣的疼痛,他只是跪着,一声不吭,也不低头认错。 秦卫国别开头,听着一声一声响亮,结实的都抽在肉上。舒馨没拦,扶着他抖身哽咽。秦纵不开口,秦跃就是要抽到死的架势。 “别打了。”秦卫国到底起了泪花,盯着窗,推开舒馨,不肯再看他们一眼,“都滚出去……你的儿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父子俩一起露着后背,舒馨给擦药。没去医院,就在屋里随便擦。秦纵挨得狠,背上简直惨不忍睹,舒馨越擦越疼,要带着去医院。 “不去。”秦跃手肘撑着膝,随着他埋首垂头的动作,后背上的肌肉起伏,“我知道分寸。” “大冷天,”舒馨这会儿又恢复平常,“化脓了怎么办,他又不是你以前带的兵。” “没事。”秦纵侧头扫了眼肩上,“过两天就消下去了。” 一家三口又沉默下去,他们几乎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坐在一起,讨论一件事情。刚才固然有点苦肉计的成分在里边,可情感都是真的。 秦跃伸手从衣兜里摸出烟,还没叼进嘴里,舒馨就照他背上一巴掌,拍得他差点“卧槽”,到底记得儿子在,没爆粗口。他装也不是抽也不是,只能回头看着舒馨,“……你抽我干什么。” “当孩子面抽烟。”舒馨说,“四十二了,就这么当爸爸?你什么时候见阮城当孩子面抽过烟。” 秦跃想说点什么,又记起来不是夫妻了,所以他认怂,把烟丢茶几上,非常幼稚地怼一句,“好的,舒女士。” 过了一会儿,他才说,“之前都激动,现在正好。我们聊聊。” 第53章 大雪 “我看了书。”秦跃说着看舒馨,“别这么看我……阮城找了资料专门发我邮箱,我不看,他就骚扰我手机,让他手底下的那群学生挨个给我发消息请安,我躲都躲不及。言归正传,就算我知道这事不是病,可我依然不能接受,这违反自然规律。”他问秦纵,“你什么时候……发现自个不喜欢女孩儿的?” “初中毕业。”秦纵回答,然后在寂静中看他爸妈,“梦见的是软软,然后有一段恐慌期。高一查了很多资料,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知道自己是天生的,做了点心理工作,最后欣然接受了。” “还欣然接受。”秦跃被他堵得又沉默一会儿,“你知道多数人怎么看待这事吗?不是我歧视,你现在根本不明白后来的路会有多难走。” “就算我明白后来的路有多难走。”秦纵说,“就能改变这件事吗?无法更改的事情就坦然接受。我不逃避,我也不害怕。不管以后会不会屏蔽掉外边的声音,我依然是秦纵,我也依然喜欢阮肆。” “那你有没有想过。”舒馨接话,“你以后交朋友,别人知道这件事……” “如果对方因为同性恋的标签就妖魔化一个具有独立意识、可以交流的人,那么我也不懂为什么还要跟对方深交。”秦纵平静道。 “好。”秦跃继续说,“那你也应该明白,你就是跟肆儿在一起爱得要死要活,也没有任何法律会承认这段关系,你们甚至没有任何的实质约束。” “异性恋确实具备婚约的有效认证。”秦纵摊开手,“可是你们不还是离婚了吗?” 这孩子不好对付啊。 秦跃咳一声,在这狭路相逢地对决中隐约有些虚。勇者坐在他身边,早已装备齐全,内心镇定,显然已经在脑中排练过无数遍。 “这是两码事。”舒馨呛声,“异性恋才是正常!” “如果您坚持这句话,那么您就要承认,我天生不正常。”秦纵说,“然后探讨为什么会不正常。真奇怪对吗?两个人异性恋生出个同性恋。你不能接受,但你应该看到,我喜欢的阮肆是男孩儿,可前提是他也是个人。我喜欢人类有什么不正常?” “你们能生孩子吗?一个家庭最基本的延续方式你们没有。”秦跃终于找到了落脚点,“没孩子,家庭还能叫家庭吗?” 秦纵突然笑了出来,他肩头微动,然后抬头看着秦跃,“现在当爸爸的感觉好吗?在此之前呢?我不觉得家庭延续在于生孩子,两个人的理念和意识想要传承可以有无数种方式,只要它确实有这个价值。那么有了孩子就一定会延续吗?就算我不是同性恋——我也依然不会考军校,不会弹钢琴,这是个人的问题,不在于性向。况且我很清楚,我不需要三个人的家庭。我从始至终生活在四个人的家庭里,阮叔和沁姨是自由的,我跟阮肆也是自由的,我们不需要必须生个孩子来证明我有多爱他他有多爱我。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们有了孩子,但你们有家庭吗?” “我承认我跟你妈妈在这方面很失败。”秦跃说,“但我们起码还是亲人,有共同的血脉相连……” “你糊涂了爸。”秦纵冷静地指出,“你跟我妈没有任何血脉联系,爷爷奶奶跟妈也没有,但你觉得大家是亲人,这只是因为情感交融。” 舒馨旁观着他,发觉秦纵真的很冷静。他话讲得不急促,神色坦然,丝毫没有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惶恐和害怕,哪怕时间是在刚刚发生过激烈地对抗之后。他不像是面对父母,更像面对别人解释他的问题,阐明他的立场。这很好,但这一发现也令舒馨难过。因为这说明秦纵要么是没有把他们真正当成人生中父母的角色,要么是在秦纵的观念里“父母”这一块完全缺失,这就意味着她的儿子内心是不完整的。 秦跃毫无招架之力,甚至隐约有些叛变,但他不敢在舒馨面前表现,于是他又拿起了烟,想要遮掩一下装个沉默。谁知道明明在沉思,舒馨也没放过他的小动作,巴掌拍他背上打得他果断放弃在这里抽烟的念头。最后他借口卫生间,出去透气。 秦跃一出门就给阮城打电话。 “你怎么教他的?”秦跃终于点上了烟,“这小子完全不像是我儿子。” “你儿子?”阮城在那头翻着书,“这么优秀的儿子只有我能教出来。你要是没占着血缘优势,我保准他会表现得比现在更强硬。怎么样,我预料的不差吧。纵纵不是阮肆,他心思重,想得多,自然有所准备,这叫做未雨绸缪。” 秦跃惆怅地叹气,“死不低头的脾气肯定是跟我。你到底怎么想?” “我和沁妞一开始就表态了。”阮城说,“接受是需要一点时间,但不至于反应激烈地排斥。比起让阮肆找别的什么人,我只放心纵纵。咱们两家算是三代交情,知根知底,孩子都搁一块长大,没歪没坏。说真的,沁妞以前常念要是有个女孩儿一定结亲家,但现在是个男孩儿也不影响。我是不明白舒馨,昨晚上沁妞还哭,被她气的。多少年了,小姑娘都成妈了,劝劝她偶尔也听听别人的声音,独断不是好习惯。” “我劝她?”秦跃呛着烟干笑几声,“我敢么我?她小姑娘的时候就这脾气,我告诉你,我觉得她近几年还收敛了点,以前那才是真跋扈。一言不合就上巴掌,甩了我多少回?我……”他踩了几下雪,低声说,“我跟她说了多少次复合,她一直不同意。” “所以我可没提这事。”阮城起身接着热水,“以前还能撮合一下,现在你都当爸爸了,就别再提这话。另外我给你说一声,这事别着急跟你老婆说,人多添乱。” “没说,但也不能一直不说是不是。”秦跃说,“她挺关心秦纵的。” “没察觉。”阮城对过来的学生点了点头,抬手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卷子,等人出去后转了椅子,面对着窗户,“这关心来得悄无声息,我当这么久爸爸也没察觉,惭愧。既然有孩子了,就还是请她多把心思放孩子身上,纵纵吗,都大了,关心的人不少,不劳她分忧。” “你这话说得挺不好听啊。”秦跃问,“她怎么冲你这儿了?” “秦跃。”阮城被茶烫了一下,无声地吐了吐舌头,“你能不能长点情商?纵纵亲妈在这儿,没道理让她一个后妈插手太多。算了你别给我扯话题,拉回来。我们的态度明显,你们现在什么意思?” “我只能代表我自己。”秦跃说得有点憋屈,“我没您这么大权力,舒馨不归我管,这事我还归她管呢。” “那你说你自己啊。”阮城说。 “我是不同意的。”秦跃踩着雪慢慢绕着树,“我还是不太能接受,但秦纵太……秦纵表现得太镇定了,我觉得舒馨得碰钉。我悄悄说,我感觉我儿子是来克她的。”说完他特别状况之外地哈哈两声,幸灾乐祸。 阮城:“……” “但是吧。”秦跃咬重这三个字,“就像你说的,咱们知根知底。性向改不掉,那我就只能在能够掌控的范围里要求最好。肆儿虽然挺淘,但不差劲,如果真成了,我不反对。可是这个前提是真的能成,现在才几岁?不能要求太高,先把书读完吧。” “差不多是这个理。”阮城说,“不过搬出去又转学确实没必要,动静太大没好处。” “我劝不住。”秦跃换了只手握手机,“舒馨想干什么,老爷子都拦不住。你忘了当年她治街头小混混,带着老爷子的兵,手一挥,把人堵巷子揍得鼻青脸肿。那骄矜样……当年让我神魂颠倒。” “你老婆。”阮城冷冷地提示。 秦跃:“……” “你跟李沁阳还早恋呢!”秦跃说,“总有一天我得在孩子跟前揭露你这人的真实面目!” “请便。”阮城说,“随时恭候。” 舒馨还是要搬出去,秦纵一看五海区的楼号,还跟谢凡家窝一排去了。搬家的时候有点晚,秦纵趴阳台栏杆上等。 天快黑的时候阮肆回来了,出来站另一边,两个人隔着短短地距离对视。昨天还在见面,今天却觉得对方已经有些不同。 阮肆撑在这边,看着他问,“挨打了吗?” “挨了。”秦纵说,“超——级疼。” “超——级疼。”阮肆拍拍胸口。 秦纵就笑了,“骗你的,这个撒娇套路你怎么还没摸清楚。” “没办法。”阮肆说,“总有人这么玩弄我的真挚情感。” 这会儿起了风,雪要下不下的样子。阮肆摸了下兜,第一次站在秦纵面前叼上了烟,秦纵在那边要了一支。阮肆点了火,秦纵探出身,他也探出身,两个人在二楼的空隙之上靠烟接了个没触碰的吻,对点着火。 阮肆就撑在这个位置,看着秦纵有些眼眶发红。他们在一起这么久,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是他要哭,而不是秦纵。 秦纵被烟呛了几口,“怎么了?沁姨生气了吗?” “没有。”阮肆说,“妈不生气,她还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回家。” “很快就能回家。”秦纵说,“考完试就回来了。” “是吗?”阮肆抬手抓了把头发,,“如果考完试不行,我就去接你。不管什么人阻挡,不论什么事间隔,我都会跨过去接你。” “接我回家还是私奔?”秦纵笑。 “随便。”阮肆说,“我会很快,很快地把自己变成一座山,罩着你。” “好的大王。”秦纵说,“还是想说点什么。就算你变成山变成河变成随便什么,我都爱你……考试加油软软,目标是哪里就去哪里,不用回头,不要怀疑,不论你跑得多快飞得多高。”他伸手拉住阮肆的手腕,用力拽近,自己猛地倾出大半身,狠狠亲他一口,“我都追得上。” 所以用力地跑! 我们都要跑起来,紧紧地拽住时间。把对方揣在胸口太容易掉落,那就扎进去,像软刺一样深深扎进去,带着鲜血的芬芳,一起昂首挺胸,勇往直前。 “我爱你。”阮肆最后说,“小对象,我爱你爱你爱你我他妈的爱死你了!” 第54章 毕业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阮肆给一直关照自己的文刊回了邮件,最终还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他把所有的旧稿从桌子底下拿出来,这些胶皮笔记本累积成排,他按照时间加上标签,然后把它们全部放到了书架上。 正视自己的力量,不要过分抬高它,但也不能过分贬低它。不管曾经现在未来有多少评价扑面而来,也不要放弃对自己最根本的正视。面对的星空浩瀚无垠,无数前辈璀璨耀眼,这既是引导一个人踏上自己旅途的星光,也是令人热血浇头的追逐方向。从开始到最后,跌倒了就爬起来,孤独了就喊出来,不管走得慢还是跑得快,永远不要停下开阔视野和学习知识。 阮肆在稿纸上潦草地画着时间段,每一个间隔都被填满。最后他点开最开始跟约稿函一起收到的邮件。一封仅仅看过却谁也没提过的邮件,来自一个坦诚的陌生人。 “您好,择席老师。偶然有幸在《杂事月刊》中看过您的几篇叙事小文,风格独特,令我印象深刻。后来转读短篇小说杂志,才发现您竟然也有从事小说创作,非常惊喜。此次贸然打扰,一是表达我对您作品的喜爱之情,二是唐突问一声,您也对新疆感兴趣是吗?那么您,有没有兴趣试试转写纪录片文案。我们的团队成员不多,目前只有六个在校大学生,一个同校硕士生,我们都对您的行文风格表示喜爱,也对西北边疆怀有热爱之情。如果您方便,可否给我们一个机会?计划尚在准备中,如果您能加入,我们会按月刊的字数规定向您支付稿费。最后期待您的回复,打扰您。沈修,电话183……” 这是个从未接触过的新世界。阮肆靠在椅子上坐了很久,最后打了电话给相熟编辑询问。 “沈修?”对方回答,“这是一个拍摄纪录片小团体的创始人。很年轻,目前的作品只有两部,一部是去年在网上火了一段时间的贵州支教纪录片。作品都很短……你怎么问到这个人了?他之前的作品文案邀请过咱们刊社的写手,但因为这个人非常持才狂傲,特别不会讲话,得罪了很多作者老师。而且他的班底太薄了……都是学生,太难做好东西,也难持久做下去。关键是学生自己还没收入,出门跑一趟太扯了,住宿条件之类的都跟不上。咱们这个小社也没人愿意为了那点稿费跑,所以现在很少联系了,怎么了?他找到你了吗?” 阮肆没多说,道了谢就挂了电话。然后他去了阮城的卧室,开电脑找出了之前提到的片子。最后他在之前画过的中国地图上,朝鸡尾巴画了个勾。 李沁阳和阮城还在看电视,阮肆夹着稿纸、笔和他那唯一一张银行卡出来,坐在了沙发上。 李沁阳有点怕,抱着水果盘问他,“……你要离家出走吗?” “想哪儿去了。”阮肆把纸铺开,“我想开个家庭会议。” 阮城把电视声音调小,摘了眼镜,“开吧。” “我想了一下。”阮肆说。 “如果只是一下,那么你不用继续说下去了。”阮城看着他。 “我想了很多。”阮肆重新说,“今年的报考去向我已经想好了。李沁阳同志别吃了,给你一个惊喜,我决定考新疆。” “啊!”李沁阳果然惊喜了,然后说,“我也想去!” “我知道你想去。”阮肆说,“文学少女的梦中之地。塔里木河的呼唤、罗布泊的幻想、赛里木湖的沉眠,你那几首诗我都能背下来了。” “可是奶奶不会同意呀。”李沁阳说,“地方太远了,近几年的报道也让人担心。我没你的时候还想去,奶奶就是不同意。” “这我跟奶奶说。”阮肆拿笔在“志愿沟通”上画了勾,“然后是考完之后的安排,原先咱们家定的自驾游我不去了,你们带爷爷奶奶去。我要干份新工作,时间可能有点长……暂时不知道要做什么准备,有新进展我会给你俩报备。然后是费用。”他把银行卡推出来,“这里边还有五千块,断断续续还能再写,不行我还能兼职打工,所以学费和生活费我不需要了。” “你大学毕业前的费用支付是我和你妈妈该做的。”阮城说,“如果你真的想明白了,就知道储蓄也并非易事——对你目前的打算而言。” “我算过了。”阮肆说,“不需要……妈?” 李沁阳揉了眼,“你好像瞬间长大了。” “哪有那么容易。”阮肆笑了笑,指尖在银行卡上敲了几下,然后对他们露了点无奈,“这我也挺虚的,但不想让自己过得太轻松。而且。” 而且这新工作还没谈成呢。 “……我爸那天的问题我想了很多,”阮肆坦然道,“我确实……挺没想法的。但我也不认为只有走上了人生巅峰才能跟秦纵谈恋爱。我同意馨姨说的暂时不跟秦纵见面,不是我害怕,而是我支持秦纵找到他自己。最后,谢……”他提这词总觉得有点别扭,过去三个人从来没客套过,有些煽情的词突然念出来还怪羞耻的,他咳一声,“谢谢爸爸妈妈……没打我……也没反对……甭管以后外边怎么说,家里让我很有安全感。” 李沁阳抱了抱他的半肩,“一个人的自我价值绝非银行卡里数额来决定,你能坚持自己我很高兴。” “这话好官方哦。”阮肆笑。 “这是以前你爷爷给你爸爸说的。”李沁阳插了块苹果,“我想说的是……你跟奶奶说的时候带上我啊!我还是想去。那么远……你一个人去我也好担心哦。”她咬着苹果,“如果你觉得太麻烦,那就带我一个,我们可以不要阮城同志,因为他一出门就特别唠叨。” 原本还想说点什么的唠叨阮城挑挑眉,闭上了嘴。 新的一年开始,高三却进入了更加紧张的阶段。复习轮着转,卷子越来越多,课时进程越来越快。不仅周六,周天的时间也被复习占用了半天,距离过年还有几天,教室里的气氛完全没有过年的放松。 这一次的年阮肆不忙,除了回农场,几乎就窝在家里。他联系到了沈修,更了解了对方的小团体,双方接触愉快。军大院那边他没去,阮城和李沁阳去了也没见着秦卫国。至于秦纵,六中要比别的学校管得严,高二放假也延期。秦纵没跟舒馨住,他选择了直接住校,过年爷爷也没见他。孔家宝陈麟李修都跟着阮肆一并消失在他的周围,他的萨克斯还在阮家,离开了放松的悠哉生活,新环境跟打仗似的,吃饭都是算着时间。只有谢凡,重新回到学校的谢凡能跟他碰面。偶尔方便,秦纵也会用谢凡的手机……看看阮肆的空间和微博。 阮肆的微博名字就叫择席,关注的人很少,还凑不够两位数。这是先前孔家宝让他申的,阮肆偶尔会在这里看看新闻,但是动态很少。空间更新也慢,半个月才蹦出一条,最新的消息是拍了张萨克斯,没配任何话。 这个时候就会觉得照片是个好东西,秦纵身上只有一张,阮肆的两寸证件照。这是以前阮肆配学生证用的,他总是扔丢学生证,秦纵身上装着备用。蓝底,还戴着耳钉,嚣张的笑容,就差抬手比个“老子最放肆”的手势。 “哇靠。”谢凡探头看,“太傻缺了这照的,你就没挑张帅一点的哈。” “他照了一沓都是这一个表情。”秦纵咬了馒头,“没得挑。” “你有几天没见到他了?”谢凡问。 “很长时间。”秦纵把芹菜捡出来,跟辣椒分开吃。 “电话也没通一个?”谢凡喋喋不休。 “嗯。”秦纵回答。 “好可怜,好心酸。”谢凡贱贱地说,“唉,这个时候就需要人安慰。你看我怎么样?长得不比他差,甚至比他帅,还是超级学霸,人又多才多艺,简直是珍稀宝藏!” “你要是能闭嘴吃饭就更完美了。”秦纵说,“你还想不想一块玩耍了?” “别这样,其实要见面也简单啊。”谢凡耸耸肩,“兄弟们搭桥,超级方便。” “等他考完吧。”秦纵说,“也没多少时间了。” 天气开始回温,春暖花开来不及欣赏,外边的柳絮漫天飞。孔家宝对这东西过敏,死乞白赖地让他妈请了两天假,回来上课的那天都浑身无力。 “我怕是有病。”孔家宝瘫痪似的倚座位上,“一上课就浑身难受。” “抽一顿行了。”阮肆翻着厚厚的卷子,“陈麟,掏他一拳,帮他刻苦。” “别人都是一逢高考瘦几斤。”陈麟回头嫌弃地看孔家宝,“你这又长胖了吧。” “我一愁我就胖,怎么地吧!”孔家宝说,“组织不能因为我的体型来质疑我对学习的热爱!我说肆儿你别看了,来聊聊天嘛,马上毕业了谁还跟你这么聊,好好珍惜我行不行!” “你跟你妈商量好了吗?”阮肆问。 “没有。”孔家宝说,“我妈不同意,一定要让我报本地的一本,说我考北京也上不了好学校,还不如留在咱们这儿,左右能找人关照我。我一听,肯定不愿意,我一成年人干什么啊,非得靠着他们打点才能活?我就给她说你要去哪儿,她听完之后激动得拽着我使劲劝,生怕我跟着你报新疆去。” “新疆是太远了。”陈麟又摸出棒棒糖,还没拆开,阮肆和孔家宝就齐声,“你哪儿来的啊?天天都有棒棒糖!” 陈麟咬嘴里,“……禽兽塞的。” “我妈还说,你爸妈真是心宽,也不怕人送出去回不来了。”孔家宝顺着自己的胸口,“你去哪儿之前是不是得先学骑马?” 阮肆:“……多读点书不好吗?互联网时代了我的哥,别还搞狭隘地域歧视。我要考内蒙古是不是还得先学扎帐篷?” “你说得我也心动了。”孔家宝来了劲,“你要是学了什么套狼、烤肉,记得打电话给我,我也过去玩。” 阮肆:“黎凝不容易,跟你玩这么久还能名列前茅。” 孔家宝:“……” 当校服外套罩在身上闷热,所有人都换了短袖,午间越来越躁,倒计时只剩薄薄几页的时候,之前一直猛压紧按的生活突然被松开,变得温情十足。女生的同学录各式各样,传在教室里轮回,每个人给自己相熟的不熟的同学留着离别语,标记着即将告别的青春。阮肆收到了不少最后的情书,积在抽屉里,不认识的名字居多。他拍了抽屉,发给一直没有上线的秦纵。 追哥的小姑娘太多了。 他配上得意的表情包,一只跳钢管舞的风骚兔子。秦纵没有手机,已经很久没上过线,阮肆这小半年里每天发的消息堆积起来,都能汇成“我想你”三个字。 照毕业照那天所有人都穿了校服,运动服背上被写满了签名,黄佳丽跟他们一个个合影。夏婧叫了他们几个,大家在槐树底下拍照。 “好久没见秦纵了。”夏婧翻着照片,“你们……”她偷偷说,“加油。” 阮肆站她跟前高出一个肩,抬手把头顶上垂下来的槐叶拨开,被太阳晒得眯眼,“谢谢。” 夏婧抱着相机走,要走出草坪的时候忽然回头,大声说,“阮肆,我超级喜欢你!”然后她用力挥舞了下小拳头,“放肆的加油!” 周围口哨声顿起,男生们压着阮肆的肩膀,不怀好意地起哄。阮肆笑了一会儿,孔家宝站边上说,“这话不对啊,放肆的加油,这句子搁作文里肯定过不了关。” “难怪你没女朋友。”陈麟说,“关注点太歪了。” “你俩照了吗?”孔家宝推了推陈麟,“照啊,我给照。” 阮肆站树底下轻轻打了个口哨,“我对象的队长,来吧。” 陈麟最终跟他并肩,两个人都抄着兜一脸装x,孔家宝拍了几张,忍无可忍道,“你俩拍校园剧呢?造型敢不敢再凹得装一点!” “老子就这么酷。”很酷的陈麟顿了顿,抬手搭阮肆肩头,勉为其难地做了个“v”。 “得嘞。”孔家宝快门一按,“毕业啦!” 第55章 睡觉 考试那天,阮肆吃完饭,阮城和李沁阳就在客厅里等着。他要出门的时候看着他爸妈,“你俩这是……干嘛?” “加油。”李沁阳说,“之前没想到,真到了这天还怪紧张的……你准备好没有!” “好了。”阮肆穿着鞋,“都检查八百遍了。中午吃凉菜吧,天太热了。” “路上慢点骑车。”李沁阳说,“这会儿还早呢。” “知道啦。”阮肆推开门,“我走了啊。” “考完就回来。”阮城说,“去吧。” 阮肆骑上车,出小区时遇见了孔家宝,两个人抬手击了个掌,一起往考点学校去。 “我怪紧张。”孔家宝捂了捂胸,“把语文放第一门简直太好了!要数学我就直接跪了。” “跪什么啊。”阮肆蹬着车,“模考不差劲。” “昨晚谢凡还给我说。”孔家宝说,“他要抱个状元回来,我听得热血沸腾,回头一看我卷子,顿时透心凉。” “他这是临上战场晃动人心。”阮肆慢冲下溜溜坡,“想想黎凝,你就心热了。” 到了地方,等了几分钟,考点才让进。一个个进门的时候,黄佳丽站在关卡边上,挨个拥抱自己的学生。到了孔家宝,就愁得不行,“你好好考,别在作文上胡来。” “放心吧您。”孔家宝说,“这次我不放飞。” 到了阮肆,她说,“你更是,别一嘚瑟就发挥到姥姥家去,字数有限,好好掌握。” 阮肆反手抱了抱她,她有点舍不得般的拍了拍阮肆的后背,“去吧阮肆,好好考。” 考场间隔很大,天太热了,阮肆坐下时掌心里就有点汗。发卷后扩音器宣布开始,整个考场整齐拿笔,在笔尖与卷面的摩擦声中开始人生第一场厮杀。 出来的时候门口家长非常多,阮肆等孔家宝出来,两个人骑上车一块走。陈麟没参加,就他那纹身也过不去,等假期一来,他就要第一个离开,动身去上海。回去吃了午饭,凉拌西红柿酸甜爽口,阮肆原本还想再吃个冰西瓜,被李沁阳严肃地拒绝了。 后面的考试平安地过去,等到结束那一天大家回学校收拾东西。楼道里靠着都是学弟学妹,一脸催促样的目送他们。不知道是谁先爆发一声“结束了!毕业啦”,整个楼道突然像是开始某种狂欢,尖叫和丢书一起进行,卷子飞得满天都是。住校生拖着行李箱,急不可耐地说再见,大家匆忙地告别,约定领通知书那天聚会。开心的不开心的都在这里,所有的高中回忆戛然而止,再也没有机会重来。 阮肆没休息,当天晚上就在家开始写才接的散文稿。关于新疆的规划路线沈修给他整理了一个邮箱,他要一一做准备。等这一头疯狂地忙碌结束,孔家宝激动地电话就打过来。 “肆儿!”他粗着声音说,“我他妈跟黎凝一块了!都中了北京!我查了一下,挨得特近!” “恭喜啊。”阮肆在路线图上标记,“走前得请吃饭。” “那小意思。”孔家宝接着说,“还有一个消息,谢凡这傻逼,因为太得意失蹄了!状元不是他,是八中一匹黑马,高他八分呢!” “八中?”阮肆也忍不住,“这么酷!谢凡没找人家去?” “他认识!”孔家宝说,“以前就认识,不过好像不太熟,现在恨得牙痒痒也没敢哼哼。最后你的,你的我查了,等着去拿你那新大的通知书吧。到最后你也没改主意啊?我妈一直说可惜了,报哪儿不好报新疆去了。” “我心里有底。”阮肆打了个哈欠,“没事了?那就这样,过两天来聚。” 挂了电话他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下午快六点了,接了个电话。 “嗯?”阮肆看是谢凡的号,眯了一只眼说,“来抱怨啊?没空。” “来抱怨啊。”那头人说,“真没空?” 阮肆倏地爬起来,“在哪儿呢!等你电话老久了!” “那你来啊。”秦纵笑,“老桥头这儿等着你。” 阮肆换了衣服,骑上自行车,一路直冲老桥。老远就看见破桥上靠着的人,他自行车上桥尖锐地一声刹车,还没停稳,就猛扑秦纵身上。秦纵长高了,一把把人捞身上,两个人头抵头。阮肆摸着他的头发,狠狠捏了把脸,再大口亲了他一下。 “想死你了!” “这我台词。”秦纵紧紧抱了他,“天天数着数等你。” “飞一样的来了。”阮肆说,“飞一样!” 黄昏落日小桥头,阮肆对这久违的见面等了太久。两个人没什么特别的话要讲,就是日常的废话,不断地说,像是怎么样也说不够。天昏暗下来的时候谁也没提回,在路边的加油站里买了水,一直坐到星星出来。李沁阳来过一次电话,阮肆挂掉了,李沁阳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感应,竟然再也没打来过。 没人的路上秦纵背着阮肆,两个人往溜溜坡走。秦纵问他,“心怎么跳这么快?” “急的。”阮肆伏他背上,头顶是一颗颗明亮的小星星。 “不急。”秦纵说,“今天会一直在一起。” “今天太少了。”阮肆说,“……太少了。” “过了今天,”秦纵背着他走得很稳,“还有很多很多的天,从你二十岁到你一百岁,我们都会在一起。” “一百岁也太少了。”阮肆说。 “贪心了啊软软同志。”秦纵批评他,“俩老头手拉手还想活多久啊,照顾一下颜控的感受。” “家里颜控不就我一个吗,”阮肆说,“敢情你一直装不是啊?” “我早就说了。”秦纵跨上公路,把他放下来,“我是专业软吹,就控一张脸。” “控脸不控人。”阮肆啧声,“快别说了,怪心酸的。” 然后两个人吐槽一路,到了溜溜坡,阮肆脚都没停,直接往街道口去。两个人又晃着喝了一肚子奶茶,最后快十二点了,不知去处。边上宾馆灯光闪烁,阮肆站了会儿,用非常正经的语气说,“再聊会儿?” 第一次用身份证上宾馆的阮肆很淡定,心里还把秦纵当未成年,除了跟他睡觉,没别的想法。 没别的……想法吧。 房间刚好,就是浴室太小了。两个人分开冲的澡,阮肆刷牙时秦纵从后边笼罩下来,挤了牙膏,就跟他这个姿势对着镜子刷牙。阮肆比划了一下,发现两个人已经有明显的身高差。 “再长就要过八了。”阮肆含着牙膏。 “不知道怎么回事。”秦纵压了压他后背,漱了口,“刷完牙再说。” 阮肆刷牙到结束,秦纵就压在后面看。目光对了几次,终于靠近了。轻轻的果香相互交汇,熟悉的唇舌就贴在一起。洗手台的大理石摸起来凉手,阮肆撑在上面,跟秦纵吻得鼻尖相蹭。才擦干的头发摸起来特别柔软,阮肆手指很喜欢插在他发间,细细地摩挲。秦纵被鼓励到了,触摸到的皮肤干净爽滑,因为半年没怎么好好运动过,阮肆以前的那点腹肌都不太明显了,捏起来很舒服,稍微的肉感。 只是接个吻,阮肆就觉得自己已经硬了。他微偏头,还没来得及离开,秦纵就追上来,紧紧缠着他的舌,大有不放过的意思。 卫生间的门是开的,秦纵就吻着他,一边带着往床边去,一边极力地放肆在他身上。床不太软,倒下去背上有点疼。秦纵压着他,滚烫的贴着他。 硬起来的地方隔着短裤相蹭,前端蹭湿了布料,硬得不像话。秦纵撤下了阮肆的短裤,阳具立刻晃出来。秦纵手指圈箍着龟头,有节奏的套弄。阮肆呼吸渐重,被他吮着舌尖,脚趾紧蜷。秦纵几乎像要吃掉他一样,阮肆忍不出喘息起来。 秦纵加快手速,阮肆没多久就缴械了。但是这一次秦纵没离开,他俯身下去含住阮肆才射完的地方,用力地吞吐几下。射精的快感还没离开,被温热紧裹的愉快迅速蹿上来,阮肆没防备地喘出声。 “养熟了的小白菜。”秦纵起身脱了上衣,露出结实的上身,俯下来,把阮肆困在双臂之间,“还留着等过年吗?” “是不是早有预谋?”阮肆晃了晃他下巴,“行不行,头一回……” 秦纵拉下他短裤,两个人又接了吻。冰凉的润滑油随着食指一起挤进来,阮肆没吭声,秦纵吻着他脖颈和胸口。手指越来越多,但最后让阮肆汗都出来了。没来得及开空调,非常非常的热,身下的床单都似乎有点潮意。秦纵抵上来的硬物很有压力,龟头吐得湿润,难耐地磨蹭在穴口。 秦纵挤进来的时候,阮肆喉结滑动。排斥的压力让进入非常缓慢,阮肆的眼角腾起红色,喘息越来越激烈。两个人没开灯,汗湿滑的贴在一起,秦纵没进到底。 “……别……”阮肆手推在他胸口,咬牙道,“别他妈要进不进……” 秦纵腰间挺动,再抽出到龟头,然后再挺进去,慢慢地动作。但这仅仅是看起来,粗大的阳物在紧密的包裹中狠狠碾过奇妙的点,在抽插中反复擦着它。阮肆的感觉直率地反应在前边,他又硬了。 “秦纵……”阮肆用从未有过的语气念着秦纵的名字,手指紧扒在他背上,像求救又像抗拒。 “来了。”秦纵猛地全部插进去。 阮肆被这突如其来的插入感侵袭,可是这才开始,秦纵抓住他的手,跟他十指相扣,把他按在床上。腰身一点也不温柔,像是撕扯掉了有礼貌的外壳,一下一下顶弄在他湿热的穴里。阮肆从喘息到无法克制地喊声,粗大的阳具狠辣直接地撞到里面,在他抖声中毫不留情的抽出来,再插进去。阮肆眼角被撞得带眼泪,秦纵俯视着他,撕咬似的吻着他。下边啪啪啪声激烈,秦纵越来越狠越来越快。 阮肆受不住地反握着他,仰头在剧烈地抽插中“操”了一声。 秦纵松开手,把他从床上捞起来,突然抽出来。快感原本像暴雨一样把阮肆砸了个湿漉漉,又突然截止,他前边都要射出来的感觉硬生生降下去。秦纵翻过他,让他手臂撑在床头,从后拉起腰,再沉沉地挺插进去。 “操谁。”秦纵压在阮肆背上,顶得床头摇晃声响,阮肆臀上被撞得啪响,听见他说,“这不是正在操吗?” 秦纵吻着他的后颈,吻着他的脊背,吻着他的耳后,手上却没放过他要移开的腰腹,死死固定在自己跨前,胸口的愉悦膨胀满身。 “软软,”秦纵咬着他耳朵,恶意羞耻道,“世界第一可爱。” 臀部被撞得微红,吞着秦纵粗硬的地方被操得发抖。穴口通红,前边甩动的阴茎已经快射了,正吐着淫水,滴滴答答的汗混合着其他液体打湿床单。阮肆闷头喘息,闻言突然一个激灵,里边死命地挤压着秦纵的粗大。 “……闭嘴……”阮肆被撞得摇晃,伸了一只手下去撸动前边。 秦纵湿热的舔着他后颈,拽开他的手腕,按在墙壁。疾风骤雨般的抽插来袭,秦纵插得他不断地往前,最终被抵在床头,无处可逃。 “超级喜欢你。”秦纵竟然还他妈用卖萌的语气说,“超级。” 阮肆转回头,秦纵就吻他。 “别他妈……卖萌……嘶……啊……”阮肆断断续续地说,被他吻得几乎喘不过气。 “我还记得福音战士。”秦纵吻掉他颈边的汗珠,“念一遍嘛。” 阮肆不说话,直到被插射了也没说话。整个人贴在床头,被这抛出来还未落下的巨大快感操得声音发哑。秦纵同学再接再厉,他靠在床头,曲腿分开阮肆的腿,扶着粗硬,一点点挺进湿润紧缩的穴口。坐式直击到底,阮肆还没射干净的马口颓然地又吐出来点东西,渐滴在秦纵腹肌上。秦纵就着这湿漉漉的滑腻液体,一边顶弄一边套弄。 阮肆扶着他肩头,在颠簸中被含住了舌头,可怜的通红着眼角。最后被他黏得不行,头抵在他颈窝。 “超……卧槽……啊……超酷……超……强……”阮肆生理眼泪挤滑出来,他一边恶狠狠地擦着眼睛,一边对秦纵道,“穿射……射……” “好啊。”秦纵拽紧他,不要命地抽插。阮肆在起伏中跟秦纵胡乱亲吻,秦纵摩挲着他的眼角,不大的房间里都是交合的声音。 最后秦纵射出来,阮肆穴口已经一片狼藉。秦纵没有立刻抽出来,而是跟他持续地吻了一会儿,才松来人。随着秦纵的退出,精液紧跟着滑滴下来,淌过被啪红的地方,滴打在秦纵小腹上。 “生日快乐。”阮肆气息未定地说。 秦纵又吻他一下,“这只小对象吃得还行吗?” 阮肆没回话,照他后脑勺轻拍一把。 “新疆?”黑暗里的余热跟气味还没散,秦纵撑起身,有点委屈道,“好远啊。” “远点你好考试。”阮肆闷头在枕头,抬手摸了摸他脑袋。 “近点也会好好考试。”秦纵被摸了头,索性蹭他颊边,“……飞过去看你。” “考完有了手机,记得给我回声话。”阮肆还闷在枕头,潮红没褪,“好歹能视频。” “不用等考完也有手机。”秦纵说,“之前没要,是因为等你考。” 阮肆:“……” “原来是这样?”阮肆抬起头,用脑门撞他,“卧槽,哥还苦情地想了你那么久!” 秦纵被撞得眼前冒星,“让你多想想我啊。” “滚犊子。”阮肆说。 “才操完就滚犊子?”秦纵震惊地挤向他,“你好薄情啊大对象!” “热死了。”阮肆又趴倒。 两个人黏一块,秦纵说,“你去新疆这事没跟我商量我有点生气。” “那怎么办?”阮肆懒洋洋地问,“你想再操一顿是吗?做梦去吧。” 秦纵:“……” “亲一下。”秦纵说。 阮肆冷笑两声,转过头不理他。 “孤苦伶仃小青年秦纵。”秦纵说,“生日献出自己,却惨遭嫌弃,连个么么哒也讨不……” 阮肆回头么了小青年一口,“惯得你。” “没毛病。”秦纵笑。 两个人又放松地闲聊了半个小时,阮肆渐渐体力不支,睡过去了。秦纵把人重新拉进怀里,像抱被子似的抱着睡了。 闲适的天数太短了,毕业的欣喜才过去,陈麟就要离开了。 他走的那天,天气不是很好,沉沉的阴云下囚禁着烦躁。陈麟行李非常少,背着的吉他是最大的物件。大家前一天晚上才在小酒吧聚过,这会儿天还没亮,他已经到了高铁站。 耳机里的歌声轰鸣,陈麟独身坐在座位上,没叫任何人送行。他的刚寸头依然如故,只是眼睛里的阴郁早已冰融。候车厅的红字不断地飘,时间逼近,天下起了小雨。 陈麟的手机忽然震动,来电显示是阮肆,他滑开接了,那头却先传来孔家宝的声音。 “麟子!”孔家宝有些喘,蹲下在街头的石沿,“操!不是晚点的车吗!这会儿没车,哥几个一路跑着去高铁站,你等等我们!” “下雨了,别来了。”陈麟起身,开始排队检票,他说,“别送了,烦不烦啊,这儿也来不及了。” “你怎么回事?”阮肆拽起孔家宝,几个人在雨里跑起来,时间太早连出租车也没见几辆,“我们马上到了!” “我已经过票了。”陈麟突然笑起来,“就送到这儿吧,我挺开心的。” “就知道你这臭毛病!”谢凡在雨里喊,“昨晚我们一人在你包里塞了点东西,你路上拿好!” “老子就说今天提起来怎么这么重!”陈麟不爽地说,“我上车了。” “麟子!”李修拼命挤到话筒边,“到地方打电话!” “那就这样。”陈麟说,“再见了大家。” 挂了电话坐下来,他打开包,里边有新的拨片、一张合照、一本稼轩词集、一罐老干妈以及一张他昨晚给大家的银行卡。他拿起合照,翻过来看见一句写得潦草的歌词。 “我们都是自由的。” 陈麟倏地红了眼眶,他抬起眼,看向窗外。耳机里正唱到这一句,他看见熟悉的墙沿飞快后退。照片是最后一次演出时照的,穿着不太合身的衬衫,戴着装逼的领带,每个人带着笑容,还乱入了一个穿着毛衣的阮肆。 所有的倔强终于找到宣泄,这是他跨入新征途的内心支柱。 阮肆把萨克斯送秦纵学校去了,假期已经过半,剩下的时间没多少了。秦纵已经开始上课,阮肆每天上午打工,晚上赶稿,下午就蹬着自行车晃他学校门口,见着人就载走,一起吃饭。舒馨大都中午来,阮肆就下午到,没说藏起来,只是避而不见。 “你要是还住家里。”阮肆踩在杠沿,“这车就是你的私家车了。” 秦纵骑着车,还有二十多分钟就上晚自习了,两个人就在学校边遛风。他说,“不住家里这车也不能卖,搁地下室,以后说不准还能用。” “还想我以后也蹬自行车,”阮肆探出头,“用不着吧。” “老年人的生活也需要点活力。”秦纵说,“留到你八十岁,咱俩还能绕城转一圈。” “行不行啊。”阮肆笑出声,“八十岁那会儿你还能蹬动车?” “不长记性。”秦纵转了个弯,“上回问行不行的教训没做到位是吧?” “你行。”阮肆用力晃了晃腿,“左转小卖部,买个雪糕,哥就送你回去上课。好好学习,别还老想着上回。” 每天只有这半个小时的见面时间,但谁也没嫌少,因为都知道过几天连半个小时也凑不到。阮肆的行李已经备好了,日程本上时间箭一般滑得飞快,秦纵觉得还没看他几眼,人就要走了。 阮肆走得比孔家宝早,不是因为学校开学早,而是路上时间久,将近四十个小时的火车。他没给秦纵说具体几号,最后那一天,他提前在校门口等了半个小时,心里翻滚着各种告别词,但在看见秦纵走出来的那一瞬间却又打消主意。 这天吃完饭,两个人把车停校墙边的树荫底下,一起伸着腿喝了奶茶。黄昏的斜阳照在车头,这角安静,两个人如常的扯淡。最后阮肆把垃圾丢了,在秦纵起身前,捧住他脑袋,俯首吻了他一下。 “每天好好吃饭。”阮肆轻松地说,“好好学习,好好想我。” “最后这条不好做。”秦纵望着他,眼睛里沉淀着温柔的星光。 “到时候给你奖励。”阮肆揉揉他脑袋,“哥……走了。” “明天见。”秦纵侧头吻了阮肆的指尖,低声说,“明天见……软软。” 第二天送行的时候李沁阳难过了一路,攥着他的手不肯松,“我后悔了……咱们不去了……太远了……真的太远了。” “嗖地一下就过去了。”阮肆揽了揽她的肩膀,“嗖地。” “骗鬼,”李沁阳失落道,“是嗖嗖嗖地。” “行吧。阮城同志。”阮肆把他妈轻推回去,“组织就把阮家一枝花交给你了。” “到地方打电话。”阮城拍了他肩膀,“放假了就回来。地方远,多给你妈打电话。” 阮肆点了头,就拖着行李箱进站。他腿跨出去,后边李沁阳突然就不愿意了,哭出声来喊他的名字。阮肆没回头,只抬了手挥一挥,大步走进去。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秦纵发的消息一条一条疯了般往外跳。 五千公里的距离开始发挥它的概念,让原本贴得很近的人陡然隔了大半个中国。时间不能熬,它会很慢地黏稠起来,让每一分每一秒都变成艰难地搅动,从此真正地天各一方,隔网相望。 胸口太沉重了,阮肆忍不住抬头呼出一口气。他没敢点开手机,只是感受着它一次次的震动,跨上了火车。 第56章 欲来 长途火车是件非常枯燥的事情,手机待电不行,阮肆带了两本书和一个笔记本,一路上几乎都在看书写文。晚上特别热,他翻个身背上都是汗,信号时好时坏,跟秦纵聊一句话要发几分钟。等火车到西安的时候,沿途暗红的城墙在斜阳里镀金,看着非常具有庄严感。往后的风景逐渐开阔,马群偶尔也会一闪而过,是与过去见过的风景截然不同的地方。 三十八个小时的等待,火车进入乌鲁木齐时阮肆已经迫不及待。他想象过无数次新疆的样貌,这一次他终于要亲眼看看这片广袤土地的风情。到站的时候正是北京时间20点,这里还太阳斜垂,距离天黑有段时间。 阮肆捂了一身味下车。绿皮火车穿梭,他随着人潮出站,各个民族杂汇在出口,跟他擦肩的小伙五官深邃,发色偏粽。各种声音入耳,汉语、哈萨克语、维吾尔语交错成沸腾的人海。 出站停了许多班车,阮肆一眼就看见一个一米九的民族帅哥举着牌,上边写着“择席老师这边请”。 阮肆:“……” 阮肆拖着行李箱过去,帅哥看他一眼,他看帅哥。两个人迷之对视几秒钟,帅哥一脸恍然大悟,“择席!” “叫阮肆吧。”阮肆伸出手,跟对方官方地握了握,“……沈修?” 对方爽朗地笑几声,带着他往停车的地方去,“我不是沈修,我叫阿克久力,你叫我阿久就可以。沈修给我说择席才十九,我还以为他诓我呢!不敢相信这么小了。” “我看了你们的纪录片。”阮肆谢了对方要拉行李的动作,说:“也以为他诓我呢。” “你说去年那贵州的片子是不是?”阿克久力头发棕红,带点自来卷,他说:“我们都觉得那片子还差点意思,这次有了你,简直是信心十足。”然后他敲了一辆吉普车的窗户,“老修!择席来了啊!” “呦!”一个男生从另一头趴在车顶上往这边挥手,“老师好!欢迎您!我是别克!” 车窗趴出来一个人,摘了墨镜,露出一张非常硬朗的脸。这人敲了敲车门,打招呼道,“欢迎来到大新疆,正式说声你好,我是沈修。” “各位好。”阮肆说,“还是叫我阮肆吧。” 行李放好,阮肆上了车,别克开车。沈修在副驾驶位上说,“没想到你真会报新大,太意外了。每年考新疆的人除了本地生,其他地区少得可怜。” “来这儿惊奇吗?”阿克久力在边上笑,“老修刚来的时候特别傻缺,问我们怎么没骑马。” “和想象的有点出入。”阮肆也笑,往车窗外看,“期待更多的惊喜。” 车正绕出火车站范围,经过国际巴扎的位置,其中建筑物顶着金黄色的圆包,极具西域特色。周围高楼林立,道路干净,天空蔚蓝,可以眺目到的天山雪峰连绵绰约。 “咱们这儿就是夏天干热,冬天干冷,春秋刮风,网购不包邮,其余都挺好的。”阿克久力说。 “到时候就是以乌鲁木齐为起始点吗?”阮肆问,“转遍整个新疆。” “准备工作要做好,我们自驾。”沈修说,“还要等假期。新疆之大会超越你的想象,光是从乌鲁木齐坐火车到塞外江南伊犁就要十个小时。南北一遍过,旅程非常长。” 新疆目前还没有高铁,火车是贯通南北最便捷的方式。阮肆知道这里疆域辽阔,地广人稀,却没有料到从省内一处到另一处竟然还要十个小时的火车。 “除了老修,咱们都是新大的。关于语言不要担心,新疆主语是标准普通话,每个民族都会。”阿克久力非常爱笑,爽朗的大个子让人感觉很舒服,他说:“我跟别克都是哈萨克族。” “别克就叫别克吗?”阮肆说,“这名字超酷。” “全名叫努尔兰·别克。”别克从车镜里对他露出白牙,“扛摄像机的,副业弹冬不拉。” 入校报名,找宿舍。阮肆是最晚到的,四人间,还剩个靠边的铺。舍友有一个蒙古族,一个满族,一个汉族。大家都很热情,尤其是知道他是从内陆来的之后。 阮肆去冲了澡,给爸妈打了电话,又蹲楼梯上跟秦纵打电话。 “终于到了。”阮肆说,“晚上要和沈修他们吃饭。你那边呢?天已经黑了吗?” “早就黑了。”秦纵说,“以后就是两个小时的时差,刚好能通电话。” “那每天都打。”阮肆放低声音,初到新地的兴奋被冲淡,他说:“怪想你的。” “是吧。”秦纵转了转笔,“我是很想你。” 电话里的声音贴得越近,想要触摸到的欲望就越强烈,然而这仅仅是开端。 两个人聊了半个小时,看时间秦纵也该睡了,阮肆就让挂了。阿克久力来找他,他和沈修的班底正式见面,六个人清一色是男生,两个哈萨克族四个汉族。 “原本我们是有妹子的。”别克说,“结果去贵州那趟被老修欺负走了。” “他这人对工作特别龟毛。”阿克久力说,“到时候还请你担待。” 大家熟悉之后就很融洽,就是老有人喊阮肆择席,听着听着也习惯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阮肆点开屏幕,无声地吻了秦纵。 课程不紧,每天平安地过。在沈修的带领下,阮肆很快就转遍了乌鲁木齐各个景点,尝了各种名吃。 到新疆,首先要提的应该是拌面。与其他省份不同,新疆拌面在本地被叫做“拉条子”,分量极大。面条讲究一个劲道,过水入盘后弹力有嚼头。配菜各样,凭靠喜好选择。热菜汤汁浓郁,倒拌在劲道的面里。吃起来口感爽快,汤汁饱和在面条上,一盘面不够还可以继续要加面。 紧随其后的是抓饭。羊肉抓饭受众面最广,也最具盛名。实际今天在新疆吃抓饭,除了草原待客、风情农家乐,都是会用筷子和勺子。胡萝卜碎块被焖至软甘,羊肉焖透了米香,油香醇厚,热气腾腾的挖一勺,拌上瘦羊肉,一口的香。 阮肆每天尝了什么都会告诉秦纵,是秦纵紧张学习间的一大听闻乐趣。周末有闲时,两个人可以打一天的电话,视频里的阮肆能看出被晒黑了。 “才十月底。”阮肆盘腿坐床上给他说,“这边已经冷了。” “看天气预报说要下雨。”秦纵翻着卷子,“上周寄的衣服你收到没有?” “还没。”阮肆伸了个懒腰,对视频里的人眨了下眼,“快递要五六天呢。” “快别眨眼了。”秦纵抬头随手截屏,“你那校园网太渣了,延迟高,随手就是表情包。” “卧槽?”阮肆立刻坐直,“你怎么早不给我说?我都眨了多少回了!” “啊,”秦纵笑,分享给他几张,“农场一条虎的表情包就是这么酷。” “存这么多干嘛?” 阮肆翻了翻,被各种眨眼的蠢样逗笑了。 “夜深人静的时候专用。”秦纵说。 “……你好重口味哦。”阮肆说。 “用来浇灭敌人,回归热爱学习的自我。”秦纵接完。 阮肆:“……” “还能不能好好谈恋爱了?”阮肆抬指隔着屏幕敲他。 “这才是见证真爱的时候。”秦纵说,“我前几天看见了沁姨了。” “在哪儿呢?”阮肆问。 秦纵周末都在五海区的房子里,舒馨就在这里陪他。钢琴一直闲置,秦纵说不再弹就真的没有再碰过。舒馨发现了他的萨克斯,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跟他谈话。自从去年之后,母子俩再也没有深谈过,秦纵不是叛逆的类型,但他却总是会敏锐地找到对自己最放松的条件。他没有激烈地反抗,却时刻像根纹风不动的刺,坚决地做着自己的决定。 “街道口,我跟李修街头演那次。”秦纵回身从柜子上拿了书下来,“应该是跟阮叔一起去超市,看着瘦了。” “那妈看见你没?”阮肆说。 “看见了。”秦纵翻到做了标记的题,“看了好久,一直没敢过来,我就过去了。聊了会儿,都是问我住学校习不习惯,最后还带我喝了奶茶。” “她想你想得不行。”阮肆说到这儿有点惆怅,“等回家了多哄哄她。” “另外阮叔给我说。”秦纵像谈天气似的,“这寒假你不回来了?” “嗯,要跑趟南疆。”阮肆也像谈天气似的回答。 两个人都紧绷着想念的弦,却没人提及不要去了。阮肆其实有点失落,但那是对自己而不是秦纵。他还想再快一点,快一点的……跑起来。这些日子每天靠手机触摸对方,其实是件残忍的事情。大学时间充足,阮肆写稿的时间越来越多,然而道路像是到了某种瓶颈,他觉得写起来越来越狭窄,时常陷入焦虑中。 但他没对秦纵说,两个人直到晚上九点多才挂了电话。 秦纵给手机充电,看了下时间,还可以刷题,但他起身准备睡觉。 舒馨敲了门,“喝点牛奶再睡。” “不用等我太晚。”秦纵道了谢,喝了牛奶。 舒馨拿着杯子,犹豫片刻,“你……刚在和阮肆打电话吗。”得到回答的她紧张道,“……你不会也想去新疆吧?” “我当然想,”秦纵笑了笑,“不过要考肯定会考别的地方……爷爷请您问的吗?” “是我想问。”舒馨说,“毕竟你还是需要人监督,志愿选择容易冲动。” “祝您监督如愿。”秦纵温柔地送她出门,“晚安妈。” 舒馨根本找不到能够让秦纵交流的突破口,他像是无懈可击,并且游刃有余。就像和阮肆打电话这件事情,只要舒馨想开口,秦纵都会用微妙的礼貌态度间隔开距离。这一年里,舒馨关注的重点已经从同性恋到秦纵是否能够真正认可“父母”的角色。然而不论她如何做,秦纵都像游离在外。 舒馨不想泄气,但她毫无察觉,真正激怒她的事情即将到来。 秦纵周一进到教室,四下目光集聚在他身上。他到了座位,平时打招呼的人一概不语。秦纵察觉到气氛,直到临近上课,中年班主任把他叫到办公室。 “叫你来确实是有事情。”男老师打量着他,“秦纵你……是不是心理有些……” 秦纵缓缓皱起眉。 男老师艰难地说完,“……同性恋。” 第57章 爆发 舒馨的高跟鞋踏进办公室,面色如常,眉目间的高傲不减分毫。秦纵正在喝水,男老师面有难色,又不敢说得太过于难听。 “老师您好。”舒馨把包递给秦纵,“孩子有什么问题,请您现在尽管给我说。” “没什么大问题,成绩也稳定,和同学相处也融洽……就是今天学校收到匿名信,说要举报秦纵有心理问题。” “心理问题?”舒馨笑着抬头,“什么心理问题?” “关于性别认知……就是我们常说的同性恋。”男老师有点不自在,“这实在太骇人听闻了,所以今早赶紧请您来。” “骇人听闻?”舒馨恍然地看向秦纵,“我以为是秦纵参与斗殴还是怎么了,原来是因为这件事情。老师您带过的学生无数,比我一个当妈妈的公正客观,您觉得这孩子有心理问题吗?” “哎呀您这话,”男老师苦笑,“秦纵各项优秀,为人也沉稳,确实不像沾边的学生。可这信递的满世界都是,多少让学生里产生讨论,学校也不能强制禁止,所有才……” “这不就结了吗?”舒馨说,“您都觉得这孩子没毛病,那何至于相信一封匿名信?不是我对现在的有些孩子有所偏见,可现在秦纵正在高三关键期,这信突然递出来,很难让我不去考虑是不是有人想要利用校园暴力对待我们秦纵,以此达到让他不能参与高考的目的。”舒馨惊愕地说,“这种猜测实在让我不寒而栗。秦纵从二中转校时推荐老师一致好评,来到六中也一直安分守己,天天向上,有什么过错,至于用这种方法对待一个正在青春期的孩子?这心思也太恶毒了吧。” “目前学校也在查是谁递出来的,确实不地道,不仅给学校邮箱投递,还在学校贴吧等网络相关地传递,对学校也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干扰。”男老师看了眼从始至终初了皱过一次眉,就归于平静的秦纵,“秦纵,平时有没有跟哪位同学有过过结?” “没有。”秦纵说,“大家都热情地对待我……您确定是我吗?我虽然没有女朋友,但也想不通这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问题。 因为你有男朋友! 舒馨转开眼,说:“这种时候不早恋,不是学校倡导的正确学习态度吗?怎么可以以此来攻击秦纵呢?还是学校里所有没有女朋友的孩子都是心理有问题?您别怪我今天说话冲,这事一眼明了是有人在欺负我们秦纵,我非常生气,并且也需要学校给我一个答复,如何处理现在大家对秦纵的偏见?信投递的开始有没有相关人员肆意散播?在市重点学校发生这样的事情,我难免要质疑贵校的治校方针。”然后她停顿片刻,开始放柔声音,“我们秦纵特别听话,从来没有说跟同学闹过不愉快,不管是现在的六中还是以前的二中,您随便找个跟他同班过的学生问一问就知道了。先前转到六中来是我的决定,我想着孩子得在重点学校才能有些压力,但没想给他这么大的压力……近几年关于校园暴力讨论太吓人了,我很担心有人这么对秦纵。您知道,家里就秦纵一个孩子,老一辈都是把他捧在手心里的,秦纵爷爷也特别关注孩子的校园环境。您说现在出了这种事情,我回去给老爷子怎么交代?” “您别着急,”男老师擦了擦汗,“说开了其实不是多大的事,既然是无稽之谈……当然是无稽之谈。我今天就是跟您说一说,也跟秦纵提一提,让孩子心里千万别因此有了负担,对学校、对老师、对同学产生不信任感。那个,备考紧张,秦纵,对这件事你就不要太上心,放心地交给学校解决好吗?” “那就谢谢您。”秦纵露出个松气的表情,“您刚才叫我来,我还以为会没办法上课了。” “这当然不会。”男老师立刻摆手,“我就是询问一下情况。既然没什么问题,那就回去上课吧,这都耽误两节课了。” 等这对母子一出门,他就开了风扇,吹了一背的汗,打电话给相关领导汇报情况。都处理完了开始改卷子的时候,又觉得稍微有点……微妙。 不管是秦纵还是舒馨,都没有把心理问题等于同性恋,也没有正面回答到底是不是。 舒馨一出校门就打电话给秦跃,劈头盖脸就问,“你给谁提过孩子的事?” “没有啊。”秦跃说,“这事能乱提吗?” “我觉得这事肯定有猫腻。”舒馨狠狠踩着高跟鞋,“时间卡的还挺好,不早不晚这会儿来,一晚上连校园网都给攻陷了,要说没准备一头冲动我不信!”她拉开车门,“你找人查查网络地址和学校监控。还匿名信,凭一封畏畏缩缩的信还想翻个水花,”她冷笑,“真当秦纵没妈呢?” 舒馨完全被点着了,连秦纵跟阮肆打电话这事都顾不上。地方就这么大,查来查去就揪出个小青年,叫林晨。据林晨自己说,这么干是因为他知道了当初让他们几个蹲局子的人是秦纵他老爸,有意报复。揪出了元凶,学校立刻在周一严肃批评以讹传讹的同学,这事才起了点风,秦纵连雨都没有感受到,就结束了。 但他有件事情很好奇。 谁给林晨说的这事呢? “那天我就说,”阮肆把笔记本扔床上,“该揍死他,这小子心术不正。现在怎么样?学校里有没有人找你麻烦?” “当然没有。”今天没开视频,通着电话各干各的事。秦纵说,“不过总觉得有几个男生看我的目光让我心慌慌。” “怎么个目光?”阮肆爬上床。 “嗯……”秦纵说,“估计是看上我了。” 阮肆:“……” “谁啊?”阮肆说,“哪个班的?算了直接说叫什么名字!这届同学不行啊,都马上要高考了还惦记别人的对象?看什么看!让他们别看!我的!不许看!” 秦纵叹气,“我好害怕。” “别怕!”阮肆咬牙切齿,“谁堵你你就揍谁!妈的!我要回家!” 两个人正聊着,对床的代超摸出了扑克牌,叫大家打牌。阮肆抬手示意大家玩,代超就笑他,“天天跟你对象聊,也不腻啊你们。” “不腻。”阮肆说,“腻不了。” 今天周末,都在宿舍里。代超下床踩着拖鞋在桌边跟人发牌,摸出半袋葡萄干扔给阮肆,“吐鲁番的葡萄干,巨甜。” 阮肆道了谢,发现秦纵一直没吭声。 “怎么了?”阮肆问,“喂?” 那边气息都点起伏,“贴近点说。” “都对耳机上了还怎么近。”阮肆打开袋子,“秦花花,你干嘛呢?我怎么觉得这……” 秦纵短促地笑了,“说点什么。” “卧槽。”阮肆飞快地抬头。 代超还问,“好吃吧?” 阮肆:“……嗯。” 耳机紧贴在耳朵里,让秦纵的呼吸声放大冲击感。那种隐约禁欲般的忍耐传递到阮肆这里,他甚至都能想象出秦纵只开个拉链靠椅子里的样子。秦纵呼吸声不断地加重,曾经贴在耳边的湿热感翻覆上来,阮肆觉得自己背上竟然微微出了汗。 “来玩呗。”代超还在邀请阮肆,“四个人才刚好,轮番上。” “……你们玩。”阮肆抬手打开笔记本,胡乱地翻了几页。 “哥。”秦纵手上节奏逐渐起来,他指间轻重合适,微喘带着致命的性感,“玩什么?跟我说话,说什么都行……软软,说话。” “不说。”阮肆听得耳朵滚烫,“憋死你得了。” “太残忍了吧。”秦纵小动物似的“嗯”声。 “别撒娇。”阮肆指尖酥麻,“撒娇狂魔纵,没见过这么能撒娇的小对象。” “上一次。”秦纵调整了下位置,“你比我会撒娇。” “想什么呢。”阮肆喉间发紧,“往事不要再提……” “想你哭得好可怜。”秦纵半阖上眼,“让我特别兴奋的那种。” “秦纵。”阮肆低声警告他,“别对着我照片撸,操!” “来不及了。”秦纵低喘一声,克制地湿了掌间的手帕。他除了面色微红,甚至连汗都没出。擦干净整理好,眨眼就恢复正经的学生样。 阮肆一腔……火气翻滚翻滚翻滚着熄了下去,他在宿舍嘈杂中听着秦纵呼吸平稳,有点哑声道,“你这么撩吧,你好好撩,总有一天算账的时候。” “谁撩谁啊?”秦纵笑,“我天天做梦等着你回来跟我好好算账。” 阮肆一头栽枕头里去,没留神正撞床头杠,声音响亮,震得整个宿舍静了一秒。 “我靠!”阮肆觉得脑门得青,在舍友的笑声里躺枕头上,“那台词怎么说的来着,秦纵你个小妖精!” “卧槽。”秦纵迅速道,“苏我一身鸡皮疙瘩!” “我刚就应该说这句!”阮肆说,“憋死你!” 半个月后,阮肆才跟秦纵提过天冷,早上一起来,就发现这边已经开始下雪了。沈修第一趟准备已经做完,阮肆带着笔记本,等考试一结束,他们就出发了。 这边才秋天,难得周天下午,下了湿冷的雨。秦纵背着萨克斯去了小酒吧,玻璃门上新添了非常有特色的风铃,在叮当间隔着玻璃贴合雨声。李修现在正式在这里打工,依然没什么客人,两个人贝斯配萨克斯合了几曲,秦纵就该离开了。他撑了伞走出来,果不其然,看见了蹲在电话亭门口的林晨。 雨浇打在伞上,秦纵停步在电话亭前。林晨这一次被收拾得狠,应该是才出来,头发油乱,已经长过耳际。 “我们有过结吗?”他叼着烟,应该是在裤兜里藏了好久,皱巴着还漏烟草。他说,“那次是你把麟子弄进去的对吧?是你吧。” “无凭无据,空口白牙。”秦纵抬了抬伞沿,“就这么确定是我干的?” “操!”林晨摘下烟,抖着手,舔了干涩发白的唇,“你装这么久……太阴了。” “太客气了。”秦纵目光居高临下,“据我所知那次该进去的不是陈麟。难道大麻是我放在你手里的吗?” “那你后来还跟我们混在一起,”林晨急促地挥手,“虚伪!恶心!你跟阮肆是吧?我知道你们是同性恋!恶心!这次的信只是礼貌,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有……” 打火机轻微地擦响,秦纵突然靠近。林晨如同惊弓之鸟,猛地后靠在电话亭的门框,差点抱头。秦纵擦着打火机,把他唇间带点湿意的烟点着。 “也许我确实虚伪。”秦纵的眸很近,波澜不惊,“但是我很不喜欢恶心这个词。匿名信有什么用呢?你可以试试公布名字和照片,一定比这一次更加刺激——只要你敢。你投信不是为了报复,你是想要钱。欠下的债每一天追着你,你不敢回家,陈麟已经走了,这里没人再愿意收留一条野狗。也许你手里真的有点东西,所以你想想试试铤而走险。但是真遗憾,现在也没有用处了,你的信用度在你这一次的作为里已经成为负值。我可以说你恶意报复,说你蓄意敲诈,把你描述成街头的流浪狗,可恨的失足少年。毕竟你曾经确实这么做过,勒索初中生之后转移目标,过街老鼠一样的可怜。” 林晨面色苍白,眼眶通红,唇间的烟都在发抖。他在湿冷中觉得害怕,也觉得愤怒,因为秦纵没有平视他,而是像一开始站在这里一样,居高临下。但凡自尊还存留星点的人都不会原谅这样的目光,他以为秦纵只是虚伪……只是同性恋……只是…… “太可怜了。”秦纵退后一步,把伞轻靠在他腿边,“你刚说什么,下一次吗?” 林晨呼吸急促,咬得烟把凹陷。 “我不喜欢痛打落水狗。”秦纵说,“但我不介意试一试。” 雨渐渐小了,薄成细雾,纠缠在发间和肩膀。林晨觉得自己遇见过很多垃圾,也遇见过很多狠人,但他头一次遇见把垃圾和狠藏得如此不露痕迹,只留端正乖顺的人。秦纵不是陈麟,刀子嘴豆腐心。也不是阮肆,揍一顿就不放在心上……林晨清晰地感受着这个人的敌意,这跟他起初想象的截然不同,让他牙齿打架,冷得发瘆。 “你问问你老婆。”舒馨热着牛奶打电话,“林晨是她什么人。” “什么意思?”秦跃说,“这个年纪相差……” “这小子是她姐姐跟人的私生子。”舒馨关了火,“把她叫一声小姨!藏得深啊你们。我告诉你秦跃,你有了小儿子,我跟秦纵都没提过一个字的不开心,你爱生几个生几个!但她这是什么意思?” “就算有关系。”秦跃沉默一会儿,“也并不意味着就是她指使。她从来没插手过秦纵的事情,这件事这么简单粗暴,她没道理惹得两方不开心。我知道你生气,这件事我也很生气,可是对方就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这个时期报复心强,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给点教训就可以了。” 舒馨嘲讽地笑了笑,“就可以了?这件事要不是有老爷子的名字顶在那儿,秦纵有没有事还得两说!他凭什么报复?自己品行不端怪别人?你们的亲戚是孩子,我的秦纵就不是了?” “这事不都已经解决了吗。”秦跃烦闷地起身,“那你还想怎么办?屁大点的孩子,再关里边去吗?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行吗?你也稍微想想我这边,这小子被我收拾两次了,人都没说什么,你这先……” “真可笑。”舒馨咬字道,“我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下手的时候有考虑过秦纵吗!” “你等一下。”秦跃直接挂了电话,转打给他妻子。约摸半个小时后,他再打给舒馨,“这事不关她事。林晨先告状到她着来了,但是她收了林晨手里的照片,没让这孩子继续干,可谁知道这小子咽不下转头投了匿名信。” “她知道她一个字没给你说!”舒馨火气翻涌,“现在说得好听,当时怎么想的你知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舒馨,就事论事,不要胡搅蛮缠。”秦跃扶额,“你声音小点行不行?” “秦纵到底是不是你儿子?”舒馨呛声,“你心都偏到太平洋了吧秦跃!” “我没有。”秦跃斩钉截铁,“但这事到这已经结束了,你还想让我怎么办?让人给秦纵道歉吗?可她什么也没干啊,就因为林晨叫她一声小姨?现在不兴连坐了吧。” “行。”舒馨深呼吸,“你行。不怪秦纵把阮城当爸爸,我告诉你,这事要是搁给阮城……” “对。”秦跃忽然抬高声音,“阮城从来都这么优秀,不论是当初还是现在。所以舒馨,你最开始嫁给我干嘛呢?你该嫁给阮城。” 电话陡然安静。 舒馨难以置信,并且眼眶发酸。她抬手擦了一把,才发现掉眼泪了。她跟秦跃认识太久了,她曾经怎么样强硬,秦跃都没有责怪,如果不是意外打击了秦跃,让他退出燃烧过的地方,造成后来矛盾升级,舒馨认为他们能够白头到老。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秦跃会说这样一句话。 “……对不……”秦跃沉默后说。 “跟你离婚。”舒馨克制着哽咽,轻声道,“简直太正确了。” 电话就挂了。 第58章 旅途 新疆的雪已经下来了。 阮肆窝在车里,端着烫手的纸碗,吃一份来之不易的炒米粉。 新疆的炒米粉和他过去吃过有所不同,汤汁浓郁,色泽酱红。粗米粉q弹有嚼劲,芹菜裹在黏稠的汤汁里,香辣中带着爽口。种类繁多,阮肆喜欢加酸菜的鸡肉炒米粉,肉选得是胸脯肉,吃起来带着辣,无骨肉香。 他吃得快,车边的沈修还在看摄像头。 车停在了巨大高山湖泊边,远处的太阳正冲破阴云,光芒万丈地自静如琥珀的湖面那一头升起,光辉迸溅在辽阔的海西。这里的风刮得异常大,阮肆裹着厚实的羽绒服,依然被冻得手脚冰凉。放目过去,天蓝色的净海像是微波摇曳的桔梗花浪,白雪和黑土苍茫延伸,三种颜色相协完美。轻而薄的纱云像雾又像山峰的雪披,四下冰山群绕,松林葱茏,雪原寂静。 这里是赛里木湖,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是高原中镶嵌的蔚蓝宝石,也是山脊上凝汇的尘世净波。 “太美了。”阮肆下了车,被风刮得双颊发红。他面对壮丽景色长呼出一口气,“难怪昨晚一定要留在这里。” “能看见湖心小岛吗?”阿克久力戴着厚实的帽子,指给他看,“在哈萨克语里,赛里木湖是祝福。它是情侣投身的眼泪,有一段动人的爱情传说。我们来得正好,十二月的时候这里就会冰冻两米,你看到了真正的冰封千里。来年五月左右才能解冻。七八月来这儿旅游的人非常多,那个时候骑马绕湖,可以看到苍山老松,整个湖面寂静得像沉睡的高原之神。” “因为民族太多。”沈修手指被冻得发红僵硬,他抄起袖,缩着脖子躲避寒风,“在蒙古语里赛里木湖又叫做‘赛里木淖尔’,意思是山脊上的湖泊。就是太冷了,七八月来也依然很冷,湖水常年冰凉,可以作为消暑圣地。”他说完看阮肆一眼,“如果以后可以,你应该跟你的小对象来。” “会有机会的。”阮肆在凛风中抬头。 他们这一行经过伊犁河谷,拍摄了果子沟,目前到达赛里木湖边。没有在伊犁过多停留的原因是目前已经是冬天,塞外江南的诸多风情只有夏天才更具魅力。 重新出发时车里开了暖气,阿克久力开车,换下了昨晚的别克。他们一行只有四个人,团体其余人在后方各有工作,精简人员是沈修的意思。团队没有那么多钱,能够支撑所有人一起出发。 阮肆觉得阿克久力很具备浪漫情怀,比如现在,他打开了音乐,放了首《michign》。透过窗户,高速公路的两侧平阔着雪地。戈壁一连数里,雪覆盖了夏日观望时的苍凉,添缀了厚重的无暇。天空很蓝,苍鹰很少在这里飞跃,偶尔会路过一群牛羊,骑马的民族大叔摘帽对他们说声抱歉,再赶着牲畜路过。阮肆打开车窗,在羊群经过时,伸手揉了把小羊羔的头,在羊羔受惊的咩声里笑出来。 “看见羊羔我就想吃烤羊。”睡得迷糊的别克也爬起来,他是个白胖的家伙,挤在另一边的窗户,对骑马的大叔打声口哨。 “到了博乐也吃不了。”沈修窝着身,困倦道,“我现在想喝完奶茶,配上新打出来的热馕,蘸着酥油……” “快闭嘴!”其余三个人异口同声。 车上只有压缩干粮,吃得人蛋疼,味如嚼蜡。保温杯里的水已经凉了,只剩一点,他们晚上才能到达博乐吃一口热饭。 阮肆压着书,在笔记本上记录。 从出发开始,他每经过一处地方都会记录。不论是名字、传说,还是感受,都是在不断冲击他狭窄道路的强风。他似乎能够察觉到心境跟随着眼睛逐渐开阔,笔下的瓶颈震动,就差个契机蓬勃汹涌。 他来到新疆的目的是寻找……寻找自己,寻找意义,寻找这只笔。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哲学,可是却没办法真的忽略。握着一支笔,除了热爱,还应该有某种意义,不管是对别人还是自己。内心嘶喊的是写自己想要的故事,可自己到底想要写怎样的故事,这个故事赋予自己怎样的意义与欢愉……他还在茫然。 路上信号很差,流量也发不出消息。阮肆用手机录了很多片段,有他自己的,有只有风景的,都等到了网络流畅的地方发给秦纵。目前已经放寒假了,秦纵还在上课,过几天就是过年。 晚上要跟他打电话……打通宵…… 阮肆合上笔记本,靠着后边,在车平稳的晃动中逐渐睡着。睡了很久,被突然的颠簸震醒,再看窗外已经天黑。 “这路我也是醉了。”别克操着从沈修那里学来的川音,“干啥子哦,能不能修一修!” “前几年来就这么颠。”沈修颠簸得屁股上下跳,最惨的是阿克久力,一米九颠到一直撞车顶。 车里的歌已经切到了刀郎的《2002年的第一场雪》,四个人有节奏的“卧槽”几乎成为了这首歌的背景rap。 “呦呦。”别克唱起来,“是你的万种柔情融化冰雪!诶卧槽!” “切克闹!”阿克久力接道,但是忘词了,只能“嘚浪嘚浪”的跟着音乐唱。 雪地非常滑,前边昏暗,颠簸异常。过弯的时候轮胎打滑,没有前兆地陷进雪坑,阿克久力一脚刹车没打稳方向,整个车身跟着坡沿猛地侧翻下去。 “卧槽!”阿克久力这次是喊出来。 阮肆拽紧安全带,清晰且缓慢地感受着车身翻过,头脚颠倒的新奇。他胸口跳动,却不是因为紧张,这个时候他竟然无比冷静,脑子里闪现各种车身翻过然后爆炸的美国片镜头,随后紧接着爸妈爷爷奶奶秦纵的脸,他心想。 卧槽!老子怎么忘记写遗书了呢?这狗日的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信号,要给秦纵发最后一条消息! “没事!”沈修都挤到了最角,他在下边喊,“阿久把腿往上抬!要踩老子脸上了!阮肆!你那最高,快开车门!” 阮肆松开安全带,向上推车门,却发现非常沉。脚底下踩在座椅背,用力推开门,他先爬出去,然后拉出被挤成馅的别克。大家都出来的时候还有些心有余悸,幸好雪厚坡缓,仅仅是翻车而没有遇见撞击。 大晚上的戈壁滩寒风肆虐,羽绒服也挡不住的冷。此时已经进到了博乐市的边沿,沈修打电话给相熟的修车铺老板,叫人来拖车接人。 阮肆踩了一脚雪,站在坡底下,雪都埋到腿窝了。鞋里灌了雪,脚冻得麻木。耳朵、鼻子、手必须藏起来,暴露在风里只会有冻裂的错觉。 四个人挤一起,这会儿已经晚上十点半了。秦纵电话打过来时阮肆插了耳机,帽子压在耳朵上,挡住了风的呼号。 “到地方了吗?”秦纵在那头才洗完澡。 “到了。”阮肆没提翻车的事,给他说,“这里的风好大。你要睡了吗?” “再聊一会儿……你在外边?”秦纵敏锐道,“还没找到酒店吗?” “马上。”阮肆冻得声音有点发颤,他转过身背对着风,“秦纵!”他喊,“叫我一声吧。” “软软。”秦纵说。 “我爱你。”阮肆这会儿胸口的急促才褪下去,后怕让他生出一种现在不说一定会后悔的错觉,于是他拉开嗓子不停地说,“我爱你!” “屠狗现场。”沈修把他的厚毡帽拉好,“神经病啊!大半夜站这儿喊我爱你!” “我更爱你。”秦纵低低地笑,阮肆说一句他就是接一句。 阮肆神经病似的对着手机足足说了十分钟,看着远处有车灯亮才恋恋不舍地说,“快睡吧……晚安。” “晚上睡前再发了消息给我。”秦纵顿了顿,“我很想你。晚安。” 挂了电话阮肆还插着耳机。 漆黑的天看不见头,车灯缓慢地晃过来,下来几个人。沈修去跟人打招呼,大家把车里的必需品抱出来移到对方车上,又继续颠了半个小时。到地方了也不能睡,先吃了饭,又紧跟着送车去修理,索性没大事,还有保险。 阮肆困得眼皮打架,蹲修车铺门口,别克给了他一块口香糖。阮肆嚼了几口,想吹个泡泡愉悦一下心情,结果才吹出来就冻得发硬,他又赶紧卷回去,含嘴里嚼。 这里的修车铺紧靠着路边,亮着的灯泡瓦数不高,有点昏暗。门口垂了厚厚的军大衣当挡风帘,招牌都歪了半边。 “虽然看着不像。”阿克久力说,“这家老板人很好,跟老修是兄弟,我们每次到博乐翻车了都是他关照。” “等等。”阮肆说,“你说什么?每次?大哥你到底翻过几次车?” 阿克久力露齿一笑,“三四次吧,都在这边。” 阮肆:“……” 妈的好害怕!老子还想再打电话给秦纵说十分钟我爱你!不然下次也不知道有没有活着的机会了! 因为修车,他们停滞在博乐一直到过年。因为要过年,开的宾馆不多,只有一家靠近车站的。四个汉子挤在宾馆,两个标间,阮肆跟沈修住。这宾馆自带卫生间,但是马桶的味道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桌案上积了一层灰,凳子有一只是歪的。插座位置诡异,在两张床中间的柜子后边,一个床头灯是坏的。 阮肆穿着衣服睡,暖气供得不太热,夜里有点冷。他半睡半醒中摸到手机,看了秦纵的脸,又睡过去。第二天是年三十,他早上一起来就觉得鼻子呼吸艰难,脑子里发懵。 “有点发烧啊。”沈修摸了他额头。 “吃点药吧。”阮肆找阿克久力要了路上带的感冒药,但是到下午依然没退烧。中途跟秦纵打了一会儿电话,下午烧得更厉害。 最后找了个小门诊,挂了个水。今天连病号都没几个,别克和阿克久力要盯着修车,就沈修抱着笔记本,坐边上修片陪阮肆。阮肆打了个盹儿,窝在厚大的羽绒服里,显得年纪很小。 手里在椅把手上震动,阮肆没醒过来。沈修原本没看,但是电话锲而不舍,他扫了眼来电显示,接了。 “喂?”沈修点着键盘。 那头人反应飞快,“您好。阮肆不在吗?” “在的。”沈修不断地重复着拍摄片段,心不在焉道,“睡觉呢。” “这会儿?”秦纵说,“怎么这会儿睡觉了。” “嗯。”沈修说,“发烧了,一直在边上睡着呢。你电话来的不巧,晚上再打吧。有什么事儿吗?” “去医院了吗?”秦纵问。 “就在医生这儿。”沈修说,“没什么大碍,挂完水闷一晚上就好了。” “沈修吗?”秦纵说。 “沈修。”沈修顿了顿,“秦纵是吧。听他打电话叫过几次……不用担心,不会把他弄丢了,一定让他完好无缺的回家。” “这次的回程还要多久?” “一个星期。” 阮肆动了下手指,应该是做梦了。沈修侧头看,突然道,“这小子挺帅的。” 秦纵淡声,“是帅。” “你们这样异地恋没问题吗?”沈修笑,“别介意……就是出于好奇。他跟着我们还要再跑一个暑假,如果拍摄结果不理想,还需要再跑,直到作品完成为止。我好奇是因为他就这么报了新大,怪让人出乎意料,也挺受宠若惊的。” “别介意。”秦纵说,“他并非是为了谁而去的那里,所以你不必太过受宠若惊。” “哦。”沈修无所谓地说,“那行吧,晚上你再打给他。” 秦纵道了谢,沈修就挂了电话。画面自动切换到主屏,阮肆设了一张秦纵穿白衬衫的照片,沈修抬起来看了一会儿,才挑挑眉,把手机放回阮肆手边。 小鬼头,还挺有占有欲的。 第59章 沟通 阮肆是被手机震醒的,他摸起来看来电显示是李沁阳。 “妈。”阮肆在昏沉中抬手撩起发,露出还微烫的额头,“新年好。” “我都等了好久了,你一直不给我打电话说新年快乐。”李沁阳在农场,奶奶坐在边上一直伸着颈听,她赶紧把手机贴到奶奶耳边。 “肆儿啊。”奶奶在鞭炮声里大声喊阮肆,“吃饭没有啊!” 阮肆肚子叫了一声,沈修看过来,他失笑着靠回羽绒服里,大声回道,“吃过了,正躺尸消化呢。你吃了没有啊奶奶!” “诶,吃了!我们一早就吃了!今天你爸爸来做了好多菜!还带了条小狗来!”老太太捧着手机,被鞭炮吵得听不清阮肆的声音,因此显得更加珍惜地贴紧耳朵,“那边冷不冷啊!我看天气预报说零下二十度,哎呀太冷了,咱们这儿哪有那么冷过!” “还行,这边有暖气,待屋里不冷。”阮肆隔着手机似乎都能闻见家里的饭菜香,“我好想你啊奶奶!” “奶奶也想你!”老太太抱怨道,“都说不能跑那么远!放假也不回来,人也见不着,今年小粽子也没有来。” “他马上要考试了,学习紧张,明年就好了,明年我俩一块回去。”阮肆拉高羽绒服的拉链,“我爷爷呢?” “在看春节联欢晚会,我给你叫他。”老太太恋恋不舍地把手机给了阮胜利。 “喂——肆儿啊!”阮胜利架着老花镜,把手机凑了凑,“吃了没有啊!” “吃了。”阮肆笑,“您还跟我奶奶挨个问一遍啊,这都几点了,吃了吃了。新年快乐啊爷爷!” “快乐快乐。”阮胜利说,“你跟小粽子的压岁钱我给你妈妈了,回来记得拿啊。” “秦纵都成年了,我俩怎么还有压岁钱啊。”阮肆笑着换了手,“您给了我俩多少钱?” “这我不给你说。”阮胜利说,“你回来就知道了。现在到哪儿了?路上遇着什么事儿没有啊?” “一路通畅。”阮肆说,“没遇什么事儿。看了赛里木湖,给我妈拍了好多照片,您等会儿提醒她上微信看一下。” 又聊了小半天,跟爸妈也说了新年快乐,才挂了电话。阮肆胃里空空,饥饿感侵袭,他对沈修说,“不好意思久等了啊,我这儿睡得久。” “别客气。”沈修说,“你可是我们这次的王牌。都九点多了,走吧,去吃个年夜饭。” 两个人收拾东西起身时,沈修才想起来,指了他手机,“你对象来过一次电话,我看挺急的,就替你接了。” 阮肆下意识地点开屏幕,看到了通讯记录,又抬头对沈修说了声谢,边往外走边给秦纵打了回去。 “怎么响了一声就接了。”阮肆推开门,外边风雪正大,他罩上了帽子和围巾,“一直在手机边等着呢?” “没等。”秦纵那头很安静,“听到了就接了。现在感觉好一点了吗?晚上是不是暖气不热。” “就一小宾馆,这会儿还能开门就已经够意思了,不能要求更多。”阮肆手指被吹得冰凉,他把围巾又裹紧,“新年快乐小对象。” “新年快乐。”秦纵说。 “怎么了?”阮肆蒙着口鼻问,“听着心情不好啊纵宝。” “晚上吃太多了。”秦纵笑,“这会儿撑得慌。你那边才准备吃吧?今晚记得贴着暖宝宝睡。” “听你的。”阮肆看着沈修在前面给他撩了帘,跟着钻进去。 “那就吃吧。”秦纵说,“晚上再聊。” 挂了电话阮肆摘了帽子围巾,外边都覆了一层细碎的冰碴子。他挂了电话还是觉得秦纵有点不对,但隔得太远了,除了电话,没有办法从其他地方得知发生了什么。这感觉是从前没有过的,以前不论什么事儿,阮肆都知道缘由。 这会儿就是想哄哄人,也摸不准方向。 秦纵挂了电话,又继续做俯卧撑。这是他最近才开始的睡前运动,高三一直没时间好好运动,就这点空余,还能不占地方。 房间里非常安静,外边热闹的节日气氛像是被玻璃阻挡,没有透露进来分毫。秦纵给阮家早打了电话,给军大院也打了,秦卫国虽然接了,却没说话。 秦纵穿着t恤,随着动作的起伏,背上肌肉不明显,却能从后颈下显示出点结实。他确实有点……有点微妙的情绪,他太熟悉这种情绪了。 那种夹杂着嫉妒的烦闷。 秦纵做够数,躺身点开手机。那张偷拍的阮肆睡脸近在眼前,人却又相隔千里。如果一开始就是异地恋,那么也许还能宽慰自己忍耐,但是过去他们形影不离,这样陡然拉开的距离沟壑实在需要时间习惯。可是习惯永远不是轻易的事情。 当一个人成为执念,疯狂地占据身心,可是距离如同汪洋,只能站在这一边乏力地望,那么连时间都会变得艰涩缓慢,仿佛这样渡过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秦纵抬手抓了把头发,翻身闷进枕头里。 博乐的一周过得很快,阮肆感冒一直没好,但是没再发烧。他们回程时要快得多,到学校时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月。 秦纵也恢复上课,阮肆打电话给他发现经常到了很晚还在刷题。秦纵像是突然被戳到了某处,一直以来蓄力地爆发全部投在成绩上,过去只能称“好”的水准疯狂上涨,在所谓的状元榜上占据一席之地。不仅如此,他一改之前漫不经心的论调,在复习之余和李修的配合小演一直没有间断。他像是睡醒了,又像是迫切地需要什么。 舒馨开始担忧他能否吃得消,然而秦纵安排得当,连给人安慰的机会都没有。他不遮挡和阮肆的联系,仿佛真的到了高考结束,就是解封的时候。但舒馨隐约觉得不止如此,他生机勃勃,蠢蠢欲动,过去长久的积累让他厚积薄发趋于令人惊心的地步。 舒馨在连续几周的辗转反侧里,终于打了个电话给李沁阳。 “干嘛呀。”李沁阳正照料着她养在阳台的花,还有点端着,语气强烈地表现着不开心三个字,“你不是不跟我好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跟你好。”舒馨说,“我当时那是生气。” “我也生气啊。”李沁阳拿着小喷壶嗞了几下,“我现在还生气。” 舒馨几乎没有犹豫地说,“对不起沁阳。” 李沁阳反而端不下去了。舒馨一直心高气傲,她们以前也吵过架,可她从来没有低头认错的时候。这么一想李沁阳有点急,“纵纵怎么啦?” 能让舒馨这么老实地认错,除了秦纵的事没别的。 “你是不是又跟他说狠话了?”李沁阳说,“你就不能等等啊!这都多久了你还没想明白。” “……不是。”舒馨停顿好久,才说,“沁阳,我有点害怕。秦纵一直养在你身边,你……确实比我了解他。你知道他一直对什么事儿都不太上心,从来不喜欢冲得太猛。最近我看他成绩,看他房间的日程本,每一项都像是在被人追着似的猛冲猛赶。我想跟他聊聊……但是一直没有机会。你……或者阮肆……知道这孩子有什么目标吗?” “不知道。”李沁阳说,“阮肆也不知道,阮城也不知道。” 舒馨:“……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谁跟你开玩笑。”李沁阳搁了喷壶,“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你之前几乎是按着头要他学,要他弹钢琴,要他干嘛干嘛,他只是表现出不愿意,不合作。可是你要问他有什么目标,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之前一直觉得是你们逼得太紧,强迫太过,只要缓一段时间,他就能找到乐趣所在,认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我给你讲,我们阮肆虽然挺虎挺二,但对这事也挺有想法。阮肆跑新疆,老实地遵循你的要求没见面,有多半是因为也想让纵纵想明白方向,不要跟着他一头跑。现在好啦,到现在你后悔吗?” 舒馨没有回答。 “我早就想批评你跟秦跃了。”今天阮城不在家,没人拦着,李沁阳开足火力,一定要说个明白,“特别点名批评!当年你俩离婚的时候,我是赞成的。因为处不下去,吵翻天不是好事,离了就离了,分开点想得更清楚。我以为你起码会反省点自己,但你真的没有。秦跃因为那件事情备受打击,你知道的,他是小伙子的时候就想握枪,就想给老爷子证明他能跑多远,可是天不如人愿,他栽下来的时候有多痛苦你比我们谁都看得清楚。他逃避在家那段时间你们有了秦纵,我和阮城都以为会是转机,能让秦跃重新振作,能让你稍减锋芒,可是太遗憾了,你们只把秦纵当作最不巧的礼物。想把孩子扔给老爷子,秦跃拉不下脸,怎么办?你跟秦跃从头到尾都自私地只盯在自己那点痛楚。我不求你放弃一切来照顾秦纵,我只想你起码会放缓节奏在忙碌之余给这个孩子一点点爱,可是没有,你只是想着他快一点长大,不要哭,不要吵,不要有任何反抗,听你的话,弹你的钢琴,走你给的顺风路。太可笑了舒馨……我到今天也不明白你怎么就钻在这个牛角尖里这么多年。秦跃只顾着埋头舔伤,他不止一次对阮城说他做不了好爸爸,因为他还没站起来,他断了的梦仍旧困扰着他,他全心全意投在自己的痛苦里,但是他早就不再是一个人,他怎么就不能低头看看当时还对父母抱有仰慕的秦纵?孩子你们养不了,那就我和阮城来养。我觉得秦纵吹萨克斯也很好,不需要磕在钢琴这条路上证明他会高人一等。我的儿子们从来不需要比别人更优秀,也一样会是我的骄傲。我只要他们健康平安,坚持自己那点热血冲头的梦——就像当年,你跟秦跃那样奋不顾身勇往直前。舒馨,太奇怪了,你以前不是娇纵,你只是果敢地坚持在自己的路上,可怎么一转头当了妈妈,反而变得这么无法沟通……秦纵今天的强硬不是我和阮城能够给予的,那是你跟秦跃遗传的。他就是天生的硬骨头,老爷子这个纵字给得真是太贴切了,他就是刺,阮肆也许是软的,但纵纵绝对不是。” 最后李沁阳说,“我不知道他的目标是什么,但我一点也不担心。他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乱了方寸,他的爆发只会是已经有了目标。他没告诉你,那是他不想对你说。”她一通气说得口干舌燥,跑回客厅喝了杯水,又恢复元气,“舒馨,你放开他不好吗?你害怕什么,怕他飞不起来会跌倒吗?可是跌倒有什么不好,教训吃下去才叫做教训。” 然后突然没了声音,舒馨沉默了五分钟,才问:“沁阳……” “舒馨?”阮城的声音插进来,他按着李沁阳的肩膀,借着身高轻松就占有了手机,任凭他老婆垫脚够手,从容不迫地说,“我说怎么一进门就看沁妞一个人在客厅拿稿念。她这几天还在放假,在家里模拟各种演讲,说话冲一点,你见谅。打电话是纵纵出了什么事儿吗?” “没事。”舒馨松口气,“我还以为她把自己又说哭了。” “一激动就跟人红眼眶这毛病……这优点。”阮城说。 “她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舒馨略微踌躇,才道,“要是方便,明天大家约时间见个面好吗?我还是有些事情想询问。” “四个人吗?”阮城俯身让李沁阳给他松领带,“那就明天下午四点,街道口合福记。秦跃我叫。” “谢谢。”舒馨说,“谢谢。” “不用客气。”阮城说,“作为交换,周末晚上让秦纵回家来吃顿饭。” 第60章 回暖 合福记临河设有包厢,四个人小桌一张,正好凑个满。阮城今天是休闲装,戴着眼镜清爽地坐在秦跃对面,没叫服务员,自己给人倒了茶。 “过年没见你。”阮城说,“跑生意呢?” “没有。”秦跃接了茶,“出去旅游了。” 那就是一家三口单独过年去了。阮城没在这话题上停留,转向舒馨,“今天有什么问题尽管说出来,大家都在,容易解决。” “你年底发给我的资料我都看过了。”舒馨妆容得体,接茶时道了谢,才说,“我先前就查过一些资料,也询问了一些心理医生,算是对同性恋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我今天的问题不会在这里再过多纠缠,我只想问一问秦纵的琐事。” “我猜对了。”李沁阳从包里拿出贴了蓝色小象的相册,封面非常卡通,里面都是阮肆和秦纵幼儿园到小学毕业的照片。相册被保护得很好,她有点舍不得似的放在桌子上,“纵纵幼儿园的照片是当初从你们家带出来的,二年级之后两个人就待在一起,合照比较多。” 舒馨翻开相册,从第一页开始,不仅有照片,还有各种小动物的标签纸,用彩笔写着“阮肆五岁啦”、“纵纵二年级合唱表演(站在中间哭得好伤心)”、“放学骑车合影”…… 每一页都是满是满载的回忆。小学运动会两个人穿着一样的蓝色卡通t恤、白色短袜和球鞋,阮肆那会儿还比秦纵高,牵着秦纵站在操场上,笑容灿烂。还有一张李沁阳阮肆秦纵三个人从高到矮趴在阳台边一起看日落的背影照,那是四年级的时候阮肆从水沟里捡回来一只小狗,不敢给人说,藏在外套里带回家,和秦纵在衣柜里给狗垫出来只窝,可惜狗太小了,又被人扔水沟里夹了好几个小时,回来一晚上就不行了。被阮城发现的时候三个人抱着他一起哭,要他送去宠物医院,结果还是不行,送去也没救回来,家里难过了一个星期,这张照片就是最后三个人看日落一起低落的时候阮城拍的。阮城出镜不多,但也不少,有一张是秦纵三年级的时候运动会,有一场父子接力赛。秦纵半路摔倒,阮城接了棒依然给他拿回来第一名,得了三年级组的胡萝卜奖章,牵手领奖的时候秦纵还在哭,阮城给他买了冰激凌,自己也拿了一个。 照片太多了。 小区林道里秦纵第一次学骑车、楼前花坛里李沁阳种的小葡萄藤、阳台薰衣草前蹲着吃西瓜、阮肆小学毕业时的领奖、阮城没戴眼镜乱着头发穿着围裙煎鸡蛋、农场爷爷奶奶戴草帽的合影……就连阮胜利给两人按年纪种下的小树苗也有。 这些都是一个家庭的幸福。虽然秦纵哭的照片很多,但是他露着小牙大笑的照片更多。事无巨细,从每一次两个孩子值得纪念的时刻,到一家四口日常生活的随便抓拍,什么都有。便签厚厚地积累在相册里,字迹或工整或搞怪。 舒馨看得神色恍然,眼角泛湿。她也有秦纵的照片,却只有秦纵每一次在学校被夸奖的官方照。她以为很多事情可以忽略,成长总归是自己内心的不断反省,可却没有料到真的错过了会是这样的追悔莫及。 “这个是初中三年的相册。”李沁阳又拿出一套三册的相集,“这三年拍的合照不多,阮肆到了叛逆期,不喜欢拍照。纵纵的比较多。” 秦纵这会儿已经开始长个,稚气团在眉眼,起初的照片还是有哭鼻子的样子,可是到了初三,他就像是收敛了汹涌的眼泪,变得笑容有点帅气的干净样。阮肆这一时期的照片多是皱眉,一脸不爽。阮肆毕业的时候校门口树叶繁茂,他举着手做无奈的投降状,秦纵还穿着校服,跟他一起向镜头看。 “然后就是高中的。”李沁阳拿出最后一套,非常舍不得地翻开,“这会儿都长大啦。又高又帅,站在一起腿长破天际,拍出来都很好看。” 高一时两个人身高已经追平,阮肆运动服修身,搭着秦纵的肩膀在学校篮球场边的台阶上喝水,秦纵的气质早已不是哭包。李沁阳站在阳台上俯拍的两个人一起蹬车上学,秦纵在后座,回身对楼上挥手。高二时阮肆有了耳钉,笑容也逐渐变得飞扬着桀骜和肆意,秦纵反而变得内敛温润,眼睛里埋着诸多心思。最近一张合照是阮肆高二放假,阳台花草葱茏,阳光铺洒,两个人并肩坐在木椅上,懒散地晒太阳。阳光朦胧的打在脸上,阮肆闭眼偏头,听着秦纵侧头低声说着什么,两个人都带着点笑,沐浴在日光中,拍得很清新。 最后一张只有阮肆,背着包拖着行李,背对镜头挥手,挤在人群中,像是条孤独的狗。 后边还有很多的空白都没能填满,是李沁阳时时懊悔的事情。舒馨翻下来用了很久的时间,秦纵的变化并非一朝一夕,而是在每个时间段的悄无声息。他的大笑不断减少,像是在学着控制情绪,也不再暴露一丝一毫的难过。坚硬和柔软从第一套开始转换,这些年阮肆诸事顺利,神色间自然是年少轻狂的嚣张,但家庭潜移默化的温柔也在不停积累,最终透露在那双眼睛里。然而秦纵最初的柔软已经全然被收起来,他站在那里的时候,谁也看不出他曾经哭泣的样子,像是被坚硬包裹,被长年累月的无声抵抗打磨成真正的尖锐。纵然眉眼温和嘴角带笑,也会不经意流露出那么些不自知的锋芒。 他长大了。 内心该柔软的地方不是舒馨和秦跃,也不再需要来自父母的滚烫关爱。他已经长成了一种模样,并且意志坚定,不再会被所谓的补偿撼动。 舒馨此刻才真正地明白,秦纵不是排斥她和秦跃的插手生活,而是不在乎他们的随意回头。他一直站在另一头,隔着再也没办法打破的玻璃,客气又礼貌地对他们保持该有的尊敬,就像课本上讲的条例,和他当初心不在焉弹的钢琴一样,都是完成某种任务而已。她的儿子或许内心不完整,但他已经全凭自己把这一块摒弃剔除。就像他们当初期盼的一样——秦纵迅速长成不需要他们操心、不需要他们关怀、不需要他们慰问也不会轻易被孤独打败的人。 成长得令人难过。 “旅途也会感觉有点寂寞。”阮肆在整理寒假的照片和琐碎的笔记本记录,开始着手写纪录片的文案。他挂着耳机,对视频里的秦纵说,“我想了想估计是因为你不在的缘故。” “估计?”秦纵正在做题,抬头看他,“算了吧,要坦率的承认,就是我不在的缘故。” “行吧。”阮肆一边翻着史料,一边说,“我承认。等你考完……”他忽然坐直身,趴视频前,“等你考完,我们一起去?” “我也这么打算的。”秦纵转了下笔,非常虚伪地问,“方便吗择席老师?” “简直不能再方便了小对象。”阮肆说,“我先回去等你考完,我们一块来。” “你就在那边等着我吧。”秦纵说,“来回麻烦……不行,还是得回来一趟。沁姨到那会儿有一年没见你了,得回来一趟。” “是啊。”阮肆跟他调侃,“上回打电话还哭鼻子。” “……其实跟我打的时候也哭鼻子了。”秦纵笑,“哄了好久。” “我都要哭鼻子了,何况我妈。”阮肆打开文档敲下名字。 关于纪录片的名字,大家多般讨论,最后定了《步行西北》。首先整理出的地域资料非常庞杂,阮肆需要全部消化完,不仅如此,他还需要在不断地旅途中保持触感。邮箱忽然来了提示,他点开看了下,是短篇小说的退稿。 又是退稿。 阮肆靠回椅子上,台灯下桌面杂乱。他有点烦躁,却没表现出来。继而查看了文档,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可以提交的完整稿件了。这意味着,自从旅途出发开始,他就一直卡在瓶颈,没能再流畅地动过笔。 “怎么了?”秦纵打着草稿问。 “……不想吃泡面了。”阮肆说着关掉了邮件,“晚上打算跟沈修去吃学校跟前的大盘鸡。” “又是沈修。”秦纵拉长声音。 “还记着他上回呢。”阮肆说,“这醋酸不酸?不酸不下饭。” “酸死了。”秦纵叹气,“鞭长莫及,嫉火中烧,要不行了,快救命软软。” “得嘞。”阮肆拿下手机,照着屏幕亲了一口,“活了没有?没有再来。” “啊,”秦纵往后靠,嫌弃道,“前面去卫生间擦屏幕了吗胖友?” 阮肆:“……卧槽,忘了。” 秦纵挂了电话出去倒水,发现舒馨还没有回来,他在客厅等了一会儿,门才响。舒馨进来没料到他会在客厅,母子俩对视,舒馨眼睛还是红的。 “路上遇什么事儿了吗?”秦纵放下水杯,问道。 “没事。”舒馨换鞋,对他笑了笑,“晚上吃饭了吗?” “做了盖饭。”秦纵站起身。 舒馨看他要回房,突然叫住他,“秦纵……我还没吃饭。” 秦纵微颔首,转身进了厨房。冰箱里还剩几个土豆,秦纵炒了个酸辣土豆丝。舒馨食量不大,他就没蒸米饭,摊了几个薄鸡蛋饼。饭端上桌,还给舒馨泡了杯热茶。他个高,在厨房里的影子很安静,没问舒馨为什么没吃饭,也没问舒馨去哪里了。 “我有话想对你说。”舒馨接过筷子的时候说,“你……能坐下来陪我吃完吗?” 秦纵就坐下来了。 舒馨吃了几口,低声问他,“阮城教你的吗?” 实际不用秦纵回答,舒馨也知道是阮城教的。从做饭的把式到最后这一杯茶的体贴,都是阮城的习惯。 “阮叔和奶奶都教了一些。”秦纵坐在对面擦着手看她。 “……很好。”舒馨吃着饭,心平气和地说,“做饭也是一技之长,技多不压身。” 秦纵等她吃完,没开口提问。他不着急也不好奇,擦完了手又给自己接了杯水。 “我想跟你聊聊……你想去你爸爸那里生活吗?”舒馨问。 “他的家庭不需要多一个儿子。”秦纵喝着水抬眸,“我目前也不需要观摩他的家庭日常,所以不想。” “那么跟我呢?”舒馨双手交叉在桌子上,这是个谈判的姿势,“我会减少外出带团,就在这里任职管理,有充分的时间和你在一起。” “充分的时间可以考虑谈谈对象。”秦纵笑了笑,“不过不建议减少外出……带团演出是你的快乐,走得非常酷,为什么要中途停下来?” “你打算考哪里?”舒馨话锋一转。 “不近不远的地方。”秦纵回答很巧妙。 “……真的不考虑钢琴了吗?练了很久,不考虑会有点浪费。”舒馨说。 “考虑。”秦纵说,“但不会是主要。” “你的目标方便告诉我吗?”舒馨狡猾地说,“我和你沁姨都很好奇。” “音乐制作。”秦纵缓慢地说,“自由的制作。” “不容易的事情。”舒馨停顿很久,望着他,轻声说,“……祝你成功。我的问题结束了。” 秦纵收了碗筷,进厨房洗完,回房间的时候,听到舒馨最后一句。 “你想回到那个家吗?” 秦纵回头,有点细微地迷惑,“想……我非常想回家。” 舒馨没再说话,直到他进了屋,独自在客厅坐了半宿。等到秦纵第二天起床,准备做点早饭去学校,发现餐桌上留了张便签。 “我下半月出差在外,已托李沁阳夫妇照看你。如无异议,你回家吧。” 秦纵站餐桌边揉了把还乱糟糟的头发,去主卧发现舒馨已经走了。他把便签折了两折,抄进兜里。 第61章 星光 春天一到,时间就从笔梢尖溜得飞快。秦纵的高三全都在卷子里,跟依然不太熟悉的同学一起埋头勤恳,仿佛去年那场最后的演出就足以标记他的青春。 秦跃叫他出去吃过几次饭,秦纵终于见到了那位夫人。柔丽的眉眼不笑也暖,跟人讲话的时候侧头温顺,是与舒馨迥然不同的类型。一顿饭吃得客气又疏离,一道菜要谦让多次才能下口。结束的时候秦纵肚子还是饿的,回家阮城又给他做了夜宵才算饱。 等阮肆再次磨完一本书的时候,秦纵就进考场了。六月聒噪的鸟在枝头叫不停,树荫下空荡荡的晌午,阳光侵透窗口,考试一场又一场,结束时秦纵收了笔出来,自行车停在车棚。 他下楼跟着人群往外去,车棚人很多,自行车停在靠里的地方。等他穿过人群站在自行车前时,看见车后座坐着一个人。 口哨声悠然地绕了一圈,阮肆黑发爽朗,对他眨了只眼。 “呦,小对象。” “什么时候回来的?”自行车穿在树荫下,秦纵在后座问。 “什么?”阮肆蹬着车,在嘈杂中听不清。 “我说,”秦纵凑声在他耳边,“我想死你了!” “我知道。”阮肆骑快,自行车在林道里畅快通行,“我就知道你得想死我!” 秦纵笑出声,头发被风吹动,和他一起在风里笑。这风太温柔了,吹得好像心都要飘起来了。 “毕业快乐啊!”阮肆喊。 “超级快乐。”秦纵喊回去,“阮肆!” “啊?”阮肆偏头。 秦纵飞快亲在他颊面。 阮肆车一拐,两个人一齐“靠”,在自行车歪歪扭扭地过程中,秦纵说,“你这心理素质没长进啊。” 阮肆稳着车,“大街上呢!” “啊,”秦纵笑,“我就喜欢在大街上偷袭。” “您这什么癖好啊?”阮肆回睨他一眼,“老实坐好,哥带你回家见爸妈。” “好的大王。”秦纵抵在他后肩。 自行车冲过门岗,转三转就到了自家楼下。楼前的葡萄藤已经扶起了架,阮肆停了车,临上楼的时候还问了一声,“小区园艺委员没来咱们家要罚款?随便在人花坛里种葡萄。” “罚单还贴冰箱上呢。”秦纵上着楼,“叔去交涉了一下,居委会老太太们就喜欢他。” “哎呦我的天。”阮肆要进门时小声说,“我爸怎么不把李沁阳同志宠上天。” 门一开,李沁阳就站在玄关,早等着了。两个人一露脸,她就从后背拿出塑料花,哗啦啦地晃了晃,“庆祝纵纵顺利毕业!神烦的阮肆小朋友又回家啦!征求了阮城同志的意见,今天我们在家吃大餐!” “神烦……”阮肆捂胸退后一步,“你都多久没见我了你这么说我?我走了啊。” “你走吧。”李沁阳挥了挥塑料花,“不着家的孩子我才不想他。” 阮肆换了鞋,扶了他妈的肩膀,贴脸在她左边亲了一下,“开玩笑,我怎么会走,我怎么说也得吃一顿我爸的饭再走。爸,我好饿啊。”他踩着拖鞋往厨房去。 秦纵还夹着准考证和笔,换了鞋过来俯身在她右边轻吻了一下,“毕业无敌快乐,沁姨么么哒!” 李沁阳捂着两边脸,蹦到厨房,挤开阮肆,还没给阮城告状,阮城就从锅前回身,一手抹开她额前碎发,亲了她额头,“外边玩去,别让阮肆在这儿偷吃东西。” 阮肆捂着眼偷了只虾出来,吃了一半进卧室,关上门把另一半送秦纵嘴里。这会儿不合适,两个人就接了个带着浓烈姜醋虾味的吻。虽然很浅,但是鼻尖相蹭,气息传递,满足感几乎是从胸口铺进全身。 “欢迎回家。”秦纵近在咫尺地说。 “欢迎回家。”阮肆回应着他细碎轻柔的吻。 一瞬间就仿佛世界和平。所有的辗转反侧为了这一刻都变得不值一提,只有眼前弥足珍贵。 吃完饭一家四口还去散了步,最后在阳台上用西瓜汁开了个小型会议,全程由阮肆主持,从乌鲁木齐讲到博乐,讲横跨沟壑的果子沟大桥,讲山脊湖泊赛里木湖,讲奔腾澎湃的塔里木河。他今年黑了不少,肤色不再是从前的白皙,但是神态和语气已然成熟从容不少,这都是旅途带来的馈赠。他们穿梭南疆,没钱的时候四个人就挤车里睡,为了挣点油费,出卖阿克久力的色相,让他站在巴扎集市上卖唱,别克弹着冬不拉伴奏,阮肆负责收钱。 这样的阮肆是自信又快乐的。 吃夜宵的时候李沁阳先睡了,三个男同胞在餐桌上又聊了大半宿。阮肆最后都忘了自己怎么回房睡的觉,第二天全家阵亡,都到十点多才起床。 在家浑浑噩噩过了几天,孔家宝陈麟谢凡挨个回来了,大家在小酒吧聚会,然后非常够意思的联机打起了游戏。阮肆感觉自己还没有浪几天,秦纵的通知书就到。 到的那天阮肆没陪他去,趴阳台上晒太阳等人回来。老远看见自行车拐进来,他喊,“是吗?” 秦纵捏了刹车,对他展示了一下通知书。阮肆指挥着他,“站树荫底下,举胸口,表情乖一点,好……别动。” 连着拍了几张照,就用这个乖乖仔的姿势也很帅。阮肆一边拍一边在心里疯狂地吹他小对象,秦纵站了五分钟,问,“大王,我还能不能回家啊?” “先转个圈。”阮肆开了摄像,“开心点小胖友。” 秦纵转了个圈,对镜头露出牙表示了一个特别蠢的笑容,然后说,“有什么台词要我说吗?” “我来采访一下高材生。”阮肆举着手机,趴出半身,问屏幕里的秦纵,“拿到通知书兴奋吗?” “还可以。”秦纵说,“感觉比见到你差一点。” “对即将告别青春的自己有什么话要说吗?”阮肆全情投入在采访的角色里。 秦纵仰头看着镜头,沉默两秒钟,忽然笑了笑,“请一直一直一直跟这个人处对象。” “噢。”阮肆偏出屏幕看他,隔空“么”了一下,“没问题。” “所以我现在可以上楼了吗?”秦纵有点可怜地仰高头,大声道,“哥,晒了一路好累啊。” “再叫甜点。”阮肆笑。 “软软哥哥!”秦纵说。 阮肆诡异地被自己酸了一把,探头没看见别人,才咳一声,对他招手。 哇靠这称呼果然不适合光天化日叫…… 秦纵也报了上海,谢凡和陈麟挨个发来贺电,并表示一定会帮阮肆好好照顾小对象,阮肆对此只回了个羊驼。 秦跃电话来得早,想借此跟秦纵再吃顿饭,秦纵以马上出门旅游的理由拒绝了,舒馨挑了个最安静的时候打过来。 “祝贺你。”舒馨的开心表露并不明显,“上海也很好,我可以常常过去看看你。假期还长,有什么打算吗?” 秦纵略提了新疆旅游的事,舒馨只说好,没问阮肆,也没阻拦。挂了电话秦纵给军大院也打了一个,秦卫国接了电话也不吭声。秦纵报了学校,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爷爷回了个“嗯”。 李沁阳也想去,可是奶奶不同意。文学少女谁都不怕,就怕老太太。两个人要出发的时候又是一次泪眼相送,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儿子要走舍不得,纯粹是因为自己去不了。 这一次到达新疆的时候是早晨,天蒙蒙亮,乌鲁木齐的蓝空即将放晴。阮肆给秦纵介绍了沈修等人,秦纵跟沈修握手的时候停了几秒,看着人缓声道,“上一次承蒙关照,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 “不用客气。”沈修看了眼阮肆,“都是朋友,何况他可是我们的团宠。”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再次用力握了握对方。 这一次是往伊犁河谷去。夏天的塞外江南是最具风采的时候,作为新疆最富饶、肥沃的土地,这里六月的薰衣草花田正值芬芳,那拉提草原绿贯天际。不过去往那拉提前他们先到了霍尔果斯口岸,在边民贸易口岸大开眼界。 霍尔果斯最高耸的建筑就是国际贸易中心,几乎与其四下景致不太相融。进入贸易中心,大厅非常宽敞,四下环顾,高壁悬挂的都是各种图样的地毯,极具异域风情。中亚五国的货物在此处汇集,有俄罗斯套娃、木质巧物,还有哈萨克斯坦的艾德莱斯绸,以及手工器物、香水和巧克力。阮肆和秦纵转了很多店铺,给家里带了许多小礼物。 “想给妈带地毯。”阮肆抬头看编织精致的地毯,“就是太大了,不好寄。” 人群中各个民族都有,很多店主仍然把俄罗斯叫做苏联。很多店前垂挂着红色中国结,以及红色薰衣草香包。薰衣草的味道稍稍有点冲,秦纵拿给阮肆闻了几个,最后挑了四个带走。在贸易中心之外,通往关卡的长公路两侧都是琳琅满目的摊位,玉石珠串衣服应有尽有,阮肆在最靠近关卡的摊子上还看见了几颗狼牙。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半天,别克的镜头拍了不少有趣又善谈的人。中午吃了顿拌面就离开,驱车往那拉提去,中途在新源县休息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到达了传说中的空中草原那拉提。 天山遥远在白云蓝天的尽头,横铺过去全部都是起伏的绿色。古老的松树高挺直立,郁郁葱葱地随着草原山丘而连绵。白色星点,毡房随处可见,马匹是草原间最悠久的交通物。 这里是阿克久力的老家,大家就住在他家夏天的草原毡房里。毡房宽敞,所有人都住一榻,毡房精美的地方在于编织物极具特色且精巧。住在阿克久力家的毡房里没有无线网,只有草原小溪和冰凉的马奶酒。 阿克久力还有个妹妹,十二岁的小姑娘棕发微卷,骑马可以不带鞍,跑一圈能追上兔子和黄鼠狼,靠一条马鞭轻松看贬沈修。 晚上吃的是那仁,这是哈萨克族的牧区特色菜。常见的都是用熏马肉制作,配着皮带面和“皮牙子”就是洋葱一起吃,味道非常独特,没有马肉的膻味,却久存马肉的熏香。熏马肉多是自家制作,要的就是手艺,好的熏马肉用小刀滑成薄片或小块,吃起来那种厚重的肉香实在难以形容的好。几乎每一家哈萨克族在邀请朋友做客时,都会有这一道那仁。 奶茶与秦纵在家喝的不同,是现煮的新鲜牛奶冲砖茶,比重看口味自调,只加盐。奶味是非常醇正地缠绵在舌尖,茶香紧跟着冲涌进来,微咸却解渴。 阮肆给他分了一小碗的马奶酒,秦纵喝一口就神情微妙。 “特别涩。”阮肆也喝了一口,缓慢地尝,“第一口特别涩,感觉会不太喜欢。不仅涩还有点刺激,但是只要再喝几口,香味就出来了。一般的酒香味都在喉或口,这个是在这儿。”他摸了摸肚子,“多喝几口就能上瘾,感觉不赖。” 饭后两个人出了毡房,阮肆教秦纵骑马。 那拉提的星空——真正的星空,在宽阔的草原顶穹,璀璨四洒,星光闪烁。秦纵学得比阮肆更快,只是教了他上马和坐姿,他就能自己调整,让马颠蹄小跑起来。 “姿势满分。”阮肆站在草地上看,“帅到不行。” “名师出高徒。”秦纵望前边,月光里沉睡着山麓松林。 “明天白天可以去看看。”阮肆拉了缰绳,仰头对他说,“里边有松鼠,松果砸得满地都是。” 秦纵下了马,他们将马栓回圈,就在星光里并肩散步。 “今年可能拍不完。”阮肆说,“感觉实在太大了,目前仅仅去了几个地方,根本不是老修想象中的成果。也许明年,后年,大后年,我们依然要在新疆的路上。”他站定,看向秦纵,“要好几年。” “真是漫长。”秦纵也侧头,“所以要提前给我补偿吗?” 两个人在朦胧中凑近,然而还没有吻到,阮肆脚边忽然蹿过一物,贴着他小腿肚跑过去。阮肆身体比脑子更快,他猛地跳起来,扒住秦纵。秦纵是接了人,但被他这么一冲,直接后倒过去。两个人滚在草里,坡缓得像调情。 阮肆惊魂未定,“黄鼠狼!” 秦纵撑在上边没忍住笑出声,阮肆说,“我靠……吓死我了……” 两个人在地上为了一只黄鼠狼笑了半分钟,笑着笑着秦纵先低头,轻吮了阮肆的唇瓣,然而汹涌而至。跟阮肆十指相扣,在草地上吻得舌尖纠缠,欲望滚烫。 呼吸的声音亲密交汇,唇舌间微小的缠声被放大在相互的耳朵里,无疑是火上浇油。秦纵吻得用力,滑下阮肆的脖颈,细密的落在他领口里。 “太久了。”秦纵在细碎地小抱怨,每叫他一声,吮吸的力道都会大一点。 阮肆呼吸沉重,腰上被秦纵揉捏得发麻。相互顶住的地方迫切需要宣泄,他手指滑在秦纵背上,摸到结实的脊背。 “秦纵。”阮肆湿热地喊着他,两个人再次接吻,“一直……处对象……嘶别咬。” “我爱你。”秦纵放弃继续耍流氓,而是夹住阮肆的双颊,一次又一次的吻他,“我爱你。” 就是很久也可以。 一直爱你。 第62章 战鼓 新疆四月才见绿芽星点,柳条还是枯色,偶尔还会带场雪。阮肆没穿秋裤,正挂着耳机挨训,夹着课本站楼前老实地“嗯嗯嗯”。 “没事。”阮肆纯黑色的耳钉不闪烁,但他站这儿就很招人看,他正低声下气地认错,“你是我祖宗,我错了。我回去就穿行不行?不就是条秋裤吗同志,至于吗?你说你为这事说了我多久?长进了啊你。” “说你怎么了?”秦纵冷笑,“不能说还是不该说?不穿秋裤你怎么不上天,以后风湿病来了我不背你玩。” “喂。”阮肆换了边耳朵,“你再说一遍?我还是不是你对象。”他现在讲话带点孜然味,尤其是“哦呦”的时候,简直可以掏出羊肉串卖毫不违和,“你欠教育了秦纵。” “要不我先把你叫声爸爸,你再教育?”秦纵说,“不穿秋裤还这么横的我头一次见,我不批评你,我会直接上报妈那去。” “多大了你。”阮肆啧声,“告状鬼。你去,你马上去,我怕你我就不叫阮肆。” 秦纵直接转头,对阳台浇花的李沁阳喊,“妈,他说他不怕你,他就是要不穿秋裤放飞自我。” 李沁阳终于逮着机会了,哒哒哒地飞奔过来,接了电话就道,“不穿秋裤!那么冷的天你还不穿秋裤!”她得意地晃了晃脚尖的拖鞋,“我要告诉你爸爸去!” “你俩来劲了是吧?”阮肆说,“我怎么感觉你俩今年就瞅着我挑毛病,这样不行吧大仙女?你快摸摸良心,都偏哪儿去了?你就养了一个儿子是吧?” “纵纵听话啊。”李沁阳说,“我买的棉裤他都穿!” 站边上正准备回房换衣服的秦纵:“……” “我向你保证妈妈,”阮肆飞快地告状,“他保准一出门就钻哪个卫生间给换了!他会老实穿我才不信!” “你不要拉开话题。”李沁阳机智地说,“我们现在要严肃讨论的是你的问题。” 秦纵无声地对她伸了下大拇指。 “啊,”阮肆拿出杀手锏,“信号怎么突然这么差!妈?我听不见了!晚上再给你们打!拜拜,么么哒!” 后边的牦牛缓慢地跟阮肆擦肩而过,他挂了电话,跟牛对视,然后嚣张地说,“看什么看。” “阮老师!”骑在马背上的小巴郎子俯身问他,“你又跟你对象打电话啦?” “是啊。”阮肆回身,“小鬼头不要关注这个,对你来说太早了。” “他们说你夏天要走。”叶尔努吸了鼻涕,毡帽在骑马过程中掉了一半,他扶正,“你真的要走啊?” “不走留在这里放羊?”阮肆从草原往回走,“终于到时间了,当然要跟你们这群小混蛋说拜拜。” 远处毡房升了烟,人还很少。后边的日出从草原尽头破出阴云,起伏连绵的枯草地正在孕育生机。脚底下还能踩到些积雪,牦牛在身边打转,羊群星点在视野。巴音布鲁克在如今仍旧像是世外之地,清晨宁静又旷达。 阮肆如今已经毕业了,但是拜沈修的龟毛所赐,他们的纪录片仍然没有拍完。两年前阮肆跟着团队到了巴音布鲁克,觉得这个地方会是自己突破瓶颈的圣地,故而专门来这儿混了个小学老师,然而至今没有任何卵用,他已经决定收拾东西滚蛋回家了。四年时间里他没停下脚步,不论是对新疆这片土地的寻找,还是写作路程的上缓慢前行,一直都坚定不移。 阮肆打了个喷嚏,裹紧了风骚的大衣,站在风里有点哆嗦。又等了半个小时,才看见吉普车。 “你们怎么不下午再来?”阮肆冻得面色发青。 “怕你久等啊择席老师。”阿克久力下车,“路上不好走,冰还没化。你知道上这儿的路,又险又绕,中途遇着冰雹,车胎没防滑链不稳,老修还吐了一波。” “没翻简直万幸。”阮肆看见裹着军大衣的沈修面色苍白的抱着拍摄器材下来,“呦,老修你不行,看着要跪了。” “你吵死了。”沈修抬头看了眼近处的雪山,“马上五月化雪,沼泽就漫了,再不拍天鹅湖和巴音布鲁克草原就又得等一年。” “就你俩?”阮肆看了眼车内,“没后备人员了啊?别克呢?” “别克回家相亲去了。”阿克久力耸肩,“他妈给他找了个草原玫瑰,漂亮的哈萨克妹子。” “我们三个到时候骑马进去?”阮肆说,“人不够。” “你在这儿当了小半年的老师了,你就没交几个家长朋友吗?”沈修说,“找熟悉草原的,不然到时候容易走歪路。” “使唤起来的时候把人当牛。”阮肆踢飞了石子,“评论我文案的时候就不能客气点?” “可以啊。”沈修跟着他往住处去,“择席老师,你写得太他妈好了,一点都不俗套,比巴音布鲁克的烧酒还够劲,好棒棒。” 阮肆:“……别说了我马上要打人了。” 阮肆住的院子挺大,有两间空房,租金便宜到令人发指。他还有辆二手摩托,每天骑着这个飙去学校给一群小鬼上语文课,偶尔讲讲历史,必要的时候还会代教数学和英语,多能到让老校长感激涕零,专门拍照上州里发报纸表扬过。他自己住的那间屋不大,书桌也是从这里唯一的宾馆里买回来的二手,非常大,稿纸、资料、书籍堆得到处都是,床却很小。他就这么一个人住,也没按网,每次出版社编辑找他必须使劲打电话。 “还有挂面。”家里有暖气,他脱了大衣,“凑合着吃点?” 沈修一副不忍听的样子,“挂面你也好意思说,就想白水煮面加点老干妈过是吧?你等着,今天让你开开眼。” “那我就不凑热闹了。”阿克久力没脱衣服,站门口指了指远处的毡房,“上回有人请我喝酒,我今天得去。” 沈修出了门转了一圈没找着菜市场,又转回来了。阮肆骑着摩托车,带着他才找着地方。沈修挑了条肥鱼,买了辣椒和调料包,又买了点豆芽和青菜。 他说让阮肆开眼,还真不是夸口。沈修是四川人,口味偏辣,行走江湖全靠川菜傍身。他不论去哪儿都吃得合意,然而这正是令人钦羡的特点,走南闯北最愁的就是一个口味不合。 鱼片匀称,腌制片刻,烫过的豆芽搁碗等待。沈修原本想放剁椒,可惜材料不足,就用了豆瓣,在油里爆香添料。干辣椒翻炒时气味是种极致的诱惑,阮肆忍不住跑到门口,肚子跟着吵闹。热水一开,鱼肉贴滑翻滚。最后麻辣的劲味横蹿在小厨房,热油翻浇上去,刺啦一声红油翻滚,顿时口水难掩。用筷子拨开铺满的红辣椒,鱼肉滚烫喷着麻香,尝一口肉质细滑,辣味久蹿,后颈跟喝了烈酒似的登时热起来。说到酒,阮肆还真拿出了两瓶酒。土包装,是巴音布鲁克当地自制的土烧酒,标的是五十二度,但是阮肆一度怀疑没这么高。这酒闻起来带点粮香,比新疆的伊力特更显辛辣。喝一口舌尖发麻,紧跟着辣劲滚喉,辛香溢口,配上水煮鱼简直是火烧胃部,烫得人出去跑圈都没问题。 阮肆跟沈修吃得干干净净,连酒也没剩下。阮肆洗碗的时候沈修看了他房间,“你藏那么多酒干嘛?没灵感来两口?” “嗯啊。”阮肆说,“微醉的状态最好,别说文案,诗我都能连着写三大篇。” “年纪轻轻不要酗酒。”沈修皱眉,“乌苏你也有。” 在中国最畅销的啤酒也许是青岛啤酒,但在新疆,最畅销的啤酒永远是乌苏啤酒。产自乌苏,江湖人称“新疆大乌苏”,比起青岛啤酒要更苦点,夏天夜摊一开,几乎没有烤肉串是不配冰乌苏和卡瓦斯的。可是只要跨出新疆的地界,不论往南下还是东去,都很少有乌苏啤酒的身影,在国之腹地更是无处可寻,但它绝对是每一个新疆人,不分民族的思乡味。 “啤酒又不能久放,平时当水喝着喝着就没了。”阮肆说,“没酗酒,就那么一点瘾,知道量在哪儿,不遇老朋友不会轻易过界。” “做起来不容易。”沈修推开他桌上的文稿,将笔记本放上去,“如果这次拍得顺利,咱们这一部就是真的结束了。正好今年出了个纪录片征集赛,我想试试。” “你不是孤高的狼,行走的骄傲吗,”阮肆坐下在椅子上,慢晃着椅子,“怎么想参赛了。” “刀磨得这么锋利,如果不能去拼一把就太没劲了。”沈修打开片子,“为择席、沈修团队打着最响的毕业炮。” “有点酷。”阮肆笑起来。 “但还差点更酷的。”沈修说,“我们缺个音乐制作的工作室,需要原创且符合每一块主题的音乐。” 阮肆打了个口哨,有点隐约的预感。 “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团队。”沈修侧头,“非常年轻,但风格鲜明,势头锐利,去年拿了……你别这么看我,我是走的正规途径联系的人,不是走后门。作为对方家属,你发表点看法?” 阮肆不晃了,他撑在膝头,“你俩什么时候联系的?两头都没给我透过气。” “商业机密啊。”沈修一脸君子坦荡荡,“没谈成之前怎么能宣传。不过这也没什么,大家都是上升阶段,相互理解,相互助力。这片子如果能得奖,对他而言也是再上一层楼,对你而言也同样。我知道他去年一鸣惊人,还缺个契机稳定一下对吧?这不就合了,你俩双剑合璧,杀它个片甲不留也是江湖佳话。” “想得太轻易了。”阮肆继续晃起来,“我什么段位我最清楚,比不了上边的文豪,充其量就是个不讲规则的刺头。秦纵更是,他那工作室才新起不到两年,里边还有业余人士,就算去年惊艳了一把,但对上老牌团队根本不够看。” “那也来不及了。”沈修无所谓道,“合同都签了,就他的队伍吧。得不了奖就不得了,大家一起灰溜溜地滚出学校也挺好的。反正不是说,青春无悔,我们拍出来就可以了。” 阮肆挑眉,“我就说一下,你这士气降得也太快了吧?灰溜溜……老子才不会灰溜溜。”他指着自己,“比赛么,我告诉你,就是遇见神坛上的老家伙,我也敢杠给你看。” 沈修默默地低头,拿出手机,给秦纵回复了个赞。 这不经激的脾气还真他妈的好使…… 然而几周后,现实应了阮肆的请求,同样参赛的团队里,不仅有和沈修一样新锐的对手,还真来了重量级的人物。 一位是先前为央视风景纪录片执过笔的陈鹤岗老前辈,一位是如今麾下收录陈麟大将的苏伯喻。 “哇靠。”孔家宝打电话来说,“这真是巧了。狭路相逢,诸君,准备好开打了吗?” 阮肆站风里狠狠抽掉一只烟,“我反省了一下,妈的,发现我竟然是拖累组织的那个。对方策划倒没什么,老修那才气冲天,眼里就没看见过谁。苏老师,苏老师也没什么,我知道他天才过,但那是多少年前了,现在,天才也该给秦纵让道!” 可是陈鹤岗是谁?往小里说,他是陈麟的老爹,苏伯喻的老师,阮城见他都得恭恭敬敬称声陈老。往大里说……算了阮肆不想提,太打击人了。 “太无耻了。”阮肆悲愤道,“敌方还有父子兵!” “卧槽,你们还夫夫档呢。”孔家宝说,“你也别吹秦纵了,苏伯喻当初去教书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他现在出来了,简直像是打磨锋利,正是要大杀四方以震江湖的时候。秦纵?秦纵请他妈妈来才能跟人相提并论。肆儿,直接投降吧,敌我实力悬殊,根本打不了。你也别再费劲窝那偏远大草原,回来到我奶茶店来当个店长,有的是时间让你写作。” “老子偏不。”阮肆被戳中了点,把烟碾脚底下,“我还就是要打,陈老怎么了?来啊,谁怕谁,我就不信我不行!” “锐利易折。”孔家宝有点担心,“不跟你贫,我是认真的。一个纪录片,你费了多少时间进去?但这事不是靠时间就能取胜。” 草原的风猛烈灌动大衣,阮肆对着电话,用力道,“老子叫阮肆——放肆的肆!” 第63章 浓烈 挂了电话的结果就是睡不着觉。 阮肆从小床上翻坐起来,点了根烟,开了床头灯靠床头看笔记本。非常厚的笔记本堆积在床头柜,记载着他们在这里的每一步每一个痕迹。纪录片分为各个单元,每个单元都有特别的文案。他们的旁白沈修找了孔家宝,又是业余,沈修似乎把这场旅途全然当作兴趣,而非他今天提到的比赛。 阮肆弹了烟灰,把还剩三分之二的烟碾灭,看了下时间,换了衣服,出门了。 这里六点钟天还没亮,但已经有人气。阮肆套着羽绒服,下台阶的时候看见正好出来上厕所的沈修。 “这么早。”沈修在寒冷的空气中搓了搓手臂,“哪儿去?现在的小学抓得这么紧,天还没亮就上课?” “紧张。”阮肆抄起兜,“出门转转。” 沈修看了下天,“一起吧。” 两个人从院里出来,漫无目的地往草原走。毡房已经有升烟,挤牛奶的人家早就醒了。脚踩在湿润的枯草上,头顶还有隐约将熄的几颗星星。整个世界非常安静,白肩雕都没见踪影,鼻尖触碰着冰凉,清晨的头脑异常清醒。有早起的蒙古老人坐在毡房门口,端着滚烫的奶茶,在朦胧中,唱着悠远又寂寥的蒙古长调。 “你一点都不紧张吗?”阮肆吹着冷风,问沈修。 “不紧张。”沈修打了个哈欠,“不值得紧张……我们初衷只是为了拍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参赛是顺道。我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了,怕陈老?” “说怕就没意思了。”阮肆说,“不如说明知差距甚远,却依然无法停下想要挑战的冲动。我看过陈老之前执笔的那部片子,高中考题还考过。不用任何人来提醒我他的声望和徽章,仅从文字的仰望里我就明白差距非凡。”他停了下,抬头呼出气,“你有过那种感觉吗?非常钦佩某些人或某些作品,却没办法克制住自己的战意。这些人或作品在你眼里非常优秀,优秀到让你不仅为之感动更因此热血沸腾,忍不住去想——也许我能超越,或许我能并肩。” “微妙。”沈修略点评,然后道,“不过很巧,这种疑似自负的心理我也常常感受到。与你的‘某些人’不同,我只想超越‘某个人’。” “我一直在怦怦跳。”阮肆拍了拍胸口,“非常刺激的感觉。” 沈修沉默几秒钟,“怦怦跳……你不会爱上老头了吧?” 阮肆:“……” “你的笔很有意思。”沈修话锋一转,“和你这个人呈现出的感觉非常不同……不,倒不如说是格格不入。当初在给你发邮件之前,我们一直幻想择席是什么样的人,但见到你却截然不同,打破了所有猜测。”沈修退后几步,目光审视着阮肆,“我选择择席来做这个片子,是因为你的笔曾经带给我静如止水的踏实感,与我摸着新疆土地一样的触感。但后来文案不断地诞生,你的风格逐步变化,似乎不再是旁观的冷静笔触,而是浓烈地投入在西北长风之中,就仿佛是烧酒,味道强硬地控制着呼吸。” “噢。”阮肆头一回被人当面审视,他有点摸不清沈修的意思。 沈修立在原地没靠近,继续道,“相比最初的风格,如今的风格更贴合这部片子。新疆这片土地从来都不只是一种色调,多民族使得它浓艳缤纷,色泽亮丽。你有时候常常会陷在笔下的情绪里,因为深陷其中,所以爆发强烈,感情夹杂在文字中扑面而来,感染力非常强。” “谢谢。”阮肆继续往前边走,慢慢上了坡,就能看见一望无垠的连绵。 “你会对陈老有狭路相逢的念头,不仅因为比赛撞见,还因为你风格渐成,就差一个机会突破,而陈老让你感受到了相同的气息。如果今天我们面对的是冷硬风的徐老,你就不会这么怦怦跳了。”沈修踩上坡顶,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他说,“这是个机会。过去四年你都在自我世界里探寻自己,你太缺少正面对手的苦战了。阮肆,你如今就像是宝剑新磨,正是锋芒毕露的时候,可是你没办法找到自己的界限在什么地方,你做不到收放自如,所以迟迟不能突破你要求的点。陈老就是最好的老师。” “你参赛是不是因为……”阮肆皱起眉。 “因为顺道。”沈修从兜里摸出烟,给了阮肆一根,自己咬了一支,避着风点燃,然后看面前广阔的天地,“选择秦纵的团队也是为了更好地贴近你的风格,让作品更加有‘活着’的生命力。你们俩二十年未曾真正分离,人常说情同手足,我要的就是你们相互感应的那种玄妙。一个作品,不论什么作品,想要具有生命力,首先要投入充沛的情感。我的情感从镜头的开始就托付了出去,剩下的就靠你跟秦纵了。”他侧头看阮肆,烟雾被吹得看不见,“战斗吧文学少男。” 长空一瞬间破晓,太阳从旷野的尽头猛然挣脱沉重的束缚,金色贴着数里的地面绽放光芒。风陡然穿梭在四周,随着阳光一起射穿久寂的黑暗。发在耳上被吹得翻飞,阮肆望着前方,满目璀璨的都是阳光。巴音布鲁克迟到的眷顾汹涌地挤在他胸口,这一次怦怦跳起不再是单纯的刺激,而是淳厚地、包含着无数情绪的鼓动。指尖不知道为什么在口袋里细微地发抖,远处弯曲的河道在阳光中澄亮成会发光的长带。 他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某个门槛。 五月一到,他们三个就跟着当地的家长,骑马去了天鹅湖。巴音布鲁克的回暖来得缓慢,六月底阮肆跟学校里的小鬼头们说了再见,并且拒绝了小姑娘送的小羊羔,卖了自己二手的摩托车,跟老校长告了别,坐车回到乌鲁木齐,直接从乌鲁木齐飞回了家。 阮肆一到家,就关了机,断了网。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不停地不停地写。繁多的资料堆积,很多东西他不必再看,脑子里已经清晰记忆。拉上窗帘房间很暗,他就是坐在书桌前疯狂地写,清楚地感觉着那个隐约的门槛不断靠近,他似乎坐在门口,他马上就能进门。 可是仅仅一周之后,他又陷入焦灼地烦躁里。所有的文稿都在被自己挑剔诟病,他仿佛无法满足,他还是在门口,难以跨入。 焦灼让人写不出东西,可是已经在晃动的瓶口又在催促。他的笔在反复划动中被磨得疲惫,精神亢奋,却无法抓紧某个点。 太难了。 打不过的。 怎么可能越的过去? 那么多那么多的前辈何其耀眼,他就像是龟缩在最偏角的萤火。他似乎站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咆哮嘶喊,因为得不到任何回应而逐渐沉默。 到底该怎么入门? 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 时间不会听任何人的求救,它没有感情般地挣开牵绊,只听从自己的节奏不断地奔跑。阮肆逐渐颓唐,他每天都埋头在杂乱的稿纸中,听不见其他声音,每一天都像是鞭打的疼痛。 来不及了。 他已经快要跪倒在自己的门口。 他甚至还没开始就要一败涂地。 烦躁。 撕掉的稿纸越来越多,阮肆像只被栓紧铁链的困兽,他撕咬着挣扎着,却没办法撼动铁的分毫。他不知道是什么拽住了这支笔,让他无法写下去。 他暴躁地扔开笔,靠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 秦纵回来时已经晚了,进门时阮城正在静音看电视。两个人打了招呼,秦纵看了眼厨房里的饭,问阮城,“晚饭还没吃?” “没开门。”阮城手指无声地点在遥控器背面,“像是没听见,你去看看吧。” 秦纵敲了卧室的门,里边没回应。他就轻声开了门,进去再关上。卧室没开灯,一点亮光都没有。榻榻米上没人,书桌前黑黢黢的窝着一团,寂静无声。 秦纵走过去,看阮肆趴在桌上像睡着。他把人抱起来,上了铺。阮肆趴在他怀里,手指微动,扣在他后颈。 没睡着。 秦纵调整了一下姿势,伸出腿,让阮肆整个人都能趴进来。然后他顺着阮肆的背,“饿了吗?” 阮肆摇头。 秦纵手按在他后肩,力道合适的揉捏,“今天一直在屋里?” 阮肆在揉捏中逐渐放松身体,紧绷的神经被温柔的安抚。他侧脸贴在秦纵胸口,睁开眼望着窗帘。 “我偶尔会怀疑自己……我没像现在这样体验过艰涩。”他面无表情,“我写不出来了秦纵。” “你已经独自走了很远的路。”秦纵手指撩插进他的头发中,抚摸亲昵。他们像是小动物一般相互紧紧依靠,在丛林的角落里咬着耳朵。 “我以为还有更远的征途。”阮肆被抚摸得很舒服,微微眯起了眼。 “当然会。”秦纵说,“你从来都没有自觉,一直跑得很快。” “我想越过去。”阮肆听见秦纵沉稳的心跳,“越过我自己。” 秦纵停顿片刻,指尖撩开他的头发,露出他的额头和眉眼。秦纵垂眸看着他,“越过这一个你,还有下一个你。你随着时间不断地蜕变出来,你总要不断地突破……是不是很难?” “嗯。”阮肆疲惫地合眼。 “其实一点也不。”秦纵说,“你也依然是最初。你享受写作的过程,热爱写作的快感,从头到尾,丝毫没变。”他身体往下滑了滑,带着阮肆一起躺倒,“跟自己握手言和。” 跟自己握手言和。 让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感触都因为热爱而融汇贯通在一只笔。掌握这支笔,充盈这支笔,经年不变的热爱这支笔,那就没什么难处。 阮肆睡着了。 早晨窗帘被拉开,阳光充满整个房间。被子里的秦纵还在睡,阮肆套了件他的衬衫,就穿着短裤盘腿靠在移到阳台上的懒人沙发里。手指飞快掠动在键盘,文档页面飞速增加着字数。 去他的比赛。 什么都不重要。 什么都没有这一刻阳台的阳光、跃动的指尖和背后床上睡着的人珍贵。 写出来的应该是“我想写所以必须写”的情感。他坦然回头,看过去四年自己在新疆每一个地方留下的痕迹。每一个痕迹都蕴含着不同的情感,这些情感都是他的,他不需要惶恐和质疑,他只要听凭这支笔的指挥,坦率地讲出自己的触感。 不论是雕琢精致的华丽,还是朴实无华的平白,所有能够在人心头留下印记的文字,都是情感真挚地传达。 感情浓烈而张扬。 这就是阮肆。 也是择席。 第64章 归途 《步行西北》真正完成在九月,交上去之后阮肆就转写了同名随笔,非常快的速度就完成了,他把这本书丢邮件里发出去,就再也没关注。 孔家宝现在盘了依恋奶茶,还在街道口又开了一家大的主店,装修设计得很不符合他胖子的气质。农场的土狗下了小崽,阮肆抱了一只回来,黄毛黑耳,特别傻憨,他给起名叫做“春卷”,没事就出门遛狗,到孔家宝的店里打打游戏看看书写写小说。 “您这是提前进入老干部的生活。”孔家宝坐下在他对面,“弟弟又出差了?” “纪录片嘛。”阮肆透过玻璃看街上的雪,“最终审核送上海去了,策划团队和音乐团队都要去,过年前就回来了。” “看你这寂寞的。”孔家宝低头逗小胖狗,“春卷儿,你爸这是突然就没什么目标了啊。” “别胡叫。”阮肆啧声,“我爸才是它爸,我得把它叫弟弟。” “……你们还叫得亲。”孔家宝说,“我给你讲点刺激的事情,你还记不记得毕业那年谢凡差了人状元八分?” “记得啊。”阮肆被店里的空调哄得昏昏欲睡,“结果人家不仅跟他一个系,还长得比他帅。” “这就是问题所在。”孔家宝表情嫌弃,“念了研究生哎呦卧槽,又在一起,日久生情不就这么来的吗。” “真在一块?”阮肆说。 “真的啊。”孔家宝气愤地说,“狗男男还同居了,回来给他爸一个大惊喜,被揍了一顿又滚回上海。等他这次过年回来组织可要好好批评批评他。” “宝宝啊。”阮肆吸着奶茶,“你这……好惨啊。你跟黎凝到底行不行?这都多久了,别拖了。” “别提了。”孔家宝惆怅道,“提起来我就急。” 两个人又东拉西扯了一阵,该吃晚饭那会儿阮肆就收拾了他的笔记本,遛着春卷回家。到家阮城正在做饭,李沁阳新买了跳舞毯,在电视机前奋力地踩来踩去。 “这位仙女。”阮肆脱了外套,趴在沙发靠背,看李沁阳挥汗如雨,“你都这么好看了怎么还锻炼啊。” “怪你爸爸。”李沁阳跳不停,气喘吁吁道,“他上回说我胖。” “啊,”阮肆笑出声,“这怎么不太像我爸会说的话。” “就是纵纵过生日我们去买蛋糕那次。”李沁阳摘了绑带,倒进沙发里,“我说我要吃两个巧克力,他说一个,我说我为什么不能吃两个,他说我晚饭吃太多了。我晚饭吃多了就不能吃巧克力?这太没道理了,其实就说我胖!” 哇女人在这方面真是可怕。 阮肆同情地为他爸感叹一秒钟,进了屋打开手机。发现沈修发了条语音过来,点开之后听见沈修说,“你是不是换号码了?巴音布鲁克的老校长打我这儿来了,说是明年年初学校要搬迁,孩子集体投信想离开前再上你一节课。” “我的人格魅力真是没得说,大家太热情了。”阮肆回道,“这么着吧,我就趁这几天回去。” 沈修回复很快,“不需要太感动,因为上过课的老师都邀请了。” 阮肆:“……” 阮肆给秦纵讲了一声,在家没怎么收拾行李,第二天就出门了。直飞乌鲁木齐,又转火车到伊犁,再从伊犁坐车到巴音布鲁克。 每一次去巴音布鲁克都会有不同的感受。山道盘上去,插着耳机的耳朵中途会因为海拔而产生轻微的疼痛感。这边寒冬雪大,天黑得早,六点阮肆到地方,在老校长家吃了晚饭,八点天就漆黑了。 阮肆喝了一点烧酒,出来回宾馆时风雪极大,他呼扇了一下手臂,感觉自己被吹得像是要飞起来了。 “秦纵!我要飞起来了!”阮肆脑子慢半拍,喊出来才想起来秦纵不在。他一路飞奔回宾馆,打开手机发现网络状态极差,消息怎么也发不出去,只得放弃,倒在床上睡着了。 翌日还在下大雪,整个巴音布鲁克白皑皑的更显空旷。阮肆没了摩托车,只能踩了一鞋子的雪到学校。 久违的阮肆老师又来了,小鬼们很激动。他们很喜欢阮老师,因为他经常讲串课,不过他一旦讲起历史就很酷。最后这节课其实没有上什么实质内容,就是跟大家互动。 小鬼们问阮肆,“你怎么还没有跟你对象结婚啊?” “结了啊。”阮肆后靠在讲台,看着他们,“早结了。” 他们张大嘴不敢置信,还是叶尔努最先质疑道,“骗人!你都没戴戒指!” “谁说我没戴?”阮肆指了指胸口,“在这里,你没看见而已。” 他们恍然地喔,实际没听懂。于是叶尔努又问,“你为什么不带你老婆一起来?我们这儿的雪很好看,她来了我们可以请她去家里做客。” “他比较害羞。”阮肆面不改色,“还特别爱哭,上这儿来的路怪危险的,我怕他路上哭鼻子。” “大人还哭鼻子。”他们起哄,“羞!” “下次吧。”阮肆说,“下次我再带他来。” 最后大家合唱了一首朋友,阮肆觉得这群小鬼打打闹闹一直很开心,完全没有送别他的伤感。他有点惆怅,离开时还得趟雪回去,等他趟到校门口时,后面的窗户忽然大开,小鬼们趴在窗台喊,“阮老师!” “啊?”阮肆回身,雪太大了,他扯着嗓子回道。 “我们会想你的!”他们齐声道。 阮肆笑出声,还没回句煽情的话,雪球就嗖嗖嗖地铺天盖地砸过来。 阮肆猝不及防盖一脸:“……” 这雪不知道怎么回事,像是不会停似的不断下。下去的路堵了,阮肆只能继续待在这里。信号因为大雪更加不好,他这几天跟家里联系都是断断续续。 出版社来了一次电话,“择席老师恭……您啊……步行……特别……我们决定……” “您还是叫我择席吧。”阮肆客气地回。 对面不知道听没听清,还在激动地表达感情,然后突然陷入空白。 阮肆:“喂?喂……喂……” 秦纵的电话打进来一次,也是断续。阮肆费了好几个小时才讲明白缘由,挂了电话试了下用流量发消息,也一直特别缓慢。他又在巴音布鲁克待了一周,雪终于停了,但路还没通。 阮肆帮老校长铲羊圈,发现一窝新下的小羊羔。冰天雪地太冷了,小羊羔收进毡房里,得用牛奶喂。阮肆自己也喝了点热牛奶,抱着羊羔,给老校长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孙子讲诗。 在老校长家有个意外收获,就是能发消息。网络状态简直超越整个巴音布鲁克,阮肆就靠这里跟秦纵发消息。 有一天出门看见天空中飞过几只雄鹰,他往嘴里塞了块馕,问老校长,“谁家的鹰?” “最靠里那家柯尔克孜族的鹰。”老校长抬头看苍穹阴色,三只雄鹰盘旋不止,“这些好手正在找猎物,我们把羊圈门关上。” “这三只比我在底下看见的还要大。”阮肆仰头看着展翅的鹰。 “跟底下合影养的有些区别。”老校长说,“这些都是被驯服的鹰,以前住在悬崖上。你看它的爪,夏天的时候能抓起羊羔。” 雪峰被阴天遮盖,空旷的雪野纯白,健壮的雄鹰盘旋。这风景让人有点感觉,他借着网随手发出去一段话,关上门,踩着雪往草原深处走。 纪录片的评选已经结束,秦纵正准备跟陈麟一路回家,要上高铁的时候手机特别提示音。他打开看发现是阮肆的微博,只有一段话。 陈麟听着站台的提示音,背着吉他起身时发现秦纵已经站起来了。 “干嘛?”刚寸头狐疑地看着他,“现在打架也晚了吧。” “不劳。”秦纵穿上大衣,礼貌道,“英雄您自便,我们不同路了。” “哈?”陈麟摘了墨镜。 “我要去新疆。”秦纵转身就走。 “哇靠。”陈麟瞪大眼睛,“现在?疯了吧你!” 秦纵快步走出去,跟苏伯喻正好正面。 “后生可畏。”苏伯喻擦肩时侧目,“期待下一次。” “承蒙关照。”秦纵目不斜视,“我劝您不要太期待,打击总是突如其来。” 两个人擦肩而过。陈麟还在喊秦纵,苏伯喻抬手挡了陈麟的眼睛,就这么带着他往站台去,“我跟你一路,不会太寂寞,所以不要他也是可以的。” “我最烦。”陈麟偏头躲开他的手,“不请自来的人。” “这种话真是伤人心。”苏伯喻提了东西,看着他,认真道,“你为什么总是让我这么伤心。” 陈麟被盯得发昏,退后一步虚张声势,“……靠……靠不要看我!不许看!转头!立刻!” 阮肆准备跟老校长告别,最后一次到那天跟沈修站过的缓坡。小雪从眼前抖落,他用手机拍了几张,就准备回程。后边突然传来趟雪的声音,他诧异地回头,看见里边还穿着西装,外边套着大衣的秦纵正从不远处往这里趟。 “诶!”阮肆回身,“您评选到了这儿来了?” “啊,”秦纵抬头,“走了老远的路。” 阮肆笑起来,冲他拍拍手,打开手臂,在风里喊,“来吧,抱一个!” 秦纵在及膝的雪里跑了几步,没踩稳,噗通一下趴雪里。阮肆一点也不像对象,没有亲亲抱抱举高高,就站原地笑成个傻子。 秦纵爬起来,“卧槽。” “操一个也行。”阮肆说,“快点你,我这儿都等不及了。” 秦纵艰难地走上坡,猛地把阮肆扑进雪里。积雪闷响着溅飞,两个人陷在雪里,秦纵一路赶得呼吸有点急促。 “在这儿不好吧。”阮肆笑,“大白天的。” 秦纵垂头亲他一下,又亲他一下,“位置挺好的,我觉得特别合理,地方也大,非常方便。” “怪冷的。”阮肆捏着他下巴,“纵宝。” 秦纵缓了下气息,垂头盯着他,握住他的手,往手指上套了个冰凉的圈,然后送到唇边狠狠吻了一下。 “卧槽。”阮肆伸直手指,震惊地重复,“卧槽……”他突然夹住秦纵的脸颊,用力回亲他一下。 两个人就在雪地里,热切地接吻。最后吻得一点也不冷,手拉手往回趟。 “你都不犹豫一下啊。”阮肆说。 “不能犹豫。”秦纵拽紧他,“这事不能犹豫。” “回去妈问起来怎么办?”阮肆看着相握手指上的闪烁。 “妈又不知道。”秦纵说。 “回去一看就看到了啊。”阮肆晃了晃手。 “我不会留痕迹的。”秦纵回头,“起码脖子不会留。” 阮肆:“……敢情我俩不在一个频道!”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秦纵握紧他,没有回头,只是说,“以后不能叫对象了。” “我还就喜欢叫对象。”阮肆说。 “软软。” “对象。” “软软。” “对象。” “我爱你。” “我也是。” 择席的最新微博还是那段话。 在雪峰下的泉源, 听天山巅的雄鹰, 传述凛风的爱意。 归途的旅人把风揣进怀中。 整个巴音布鲁克都知道我爱你。 ——择席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啦,明天开始番外。 第65章 番外·宝贝 苏伯喻遇见陈麟,就仿佛遇见了世界上另一种极端显示的自己。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常常到陈老家做客,陈麟每一次都在挨骂。苏伯喻因此见过陈麟流着鼻涕憋眼泪的小样,从此让陈麟记恨在心,看他哪儿都不顺眼。他之所以觉得陈麟是另一种自己,是因为陈麟很扎手。 “认不认错!”陈老拿着戒尺教育陈麟。 “老子没错!”这小鬼跟他头发一样硬,挺着胸怼他老爸。 陈老二话不说就抽他,一抽他他就跑,蹿得飞快。陈鹤岗气得手抖,又舍不得下重手。 有次苏伯喻坐在院里的花圃边练吉他,陈麟趴在后边的石头矮墙上窥探。 “站近点看不更好。”苏伯喻长指拨弦,对着这小子哼了一首《宝贝》。 陈麟不知道爬哪儿去了,脏兮兮的。听歌的时候也不安静,嫌弃地说,“你唱歌好嗲。” “你讲话好烦。”苏伯喻说,“特别讨打。你可以选择闭嘴听完。” 陈麟就真的站那闭嘴听完,听完之后他盯着吉他,“你弹的比唱的好听。” “要说真心话。”苏伯喻把吉他送他怀里,“试试。” 陈麟一瞬间就变得有点不知所措,他学着苏伯喻的姿势抱着吉他。光滑的背部手感极其好,从指尖冰凉的滑过去,朴素的花纹像是随性生长的自由。他僵硬的挺胸抬头,继而摸到了吉他的弦。 小心翼翼,怦然心动。 苏伯喻就成了他的吉他老师。 陈麟在上海的头两年不顺利,有一次半夜喝得烂醉,摸到电话拨出去,却打到了秦纵那里。他躺在床上,颓唐地说,“我不想玩了,我玩不下去了。” 秦纵那会儿也不顺利,大半夜还在坐冷板凳,电话里沉默几秒,秦纵说,“别扯淡了,我们都要走下去。” “我不会唱歌。”陈麟翻身,无力地喊,“我只有吉他……我只有吉他。” “你属于吉他。”秦纵在冷夜里被吹得冰凉,他拉紧外套,固执地说,“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的纹身和刚寸头,清醒了再讲话。” 陈麟听了会儿忙音,昏昏沉沉。屏幕又亮了,他反应迟钝的点开,“我是陈麟。” 那头人顿了顿,“怎么醉成了这样。” “嗯。”陈麟勉强打起精神,撑床头靠着,“你有什么事就说。” “问问你在不在家。”苏伯喻说,“来上海投奔你。” “不在,不收。”陈麟直接挂了电话。 苏伯喻这个人很烦。 话总是讲得暧昧,从来不肯轻易坦言。陈麟跟他认识很久,被他教得弹了一手好吉他,可是还是那么讨厌他。 第二天陈麟还没醒,门铃就响了。他以为是送牛奶的,于是套着套头衫就穿着短裤乱炸着头发开了门。 “卧槽。”陈麟睡眼惺忪地皱起眉。 苏伯喻微笑着打招呼,然后就想登堂入室。陈麟堵在门口,苏伯喻就堵着他。 “怎么了?”苏伯喻说,“几个月没见这么想我,拥抱可以有,需要我摆什么姿势?” “抱团滚蛋的姿势。”陈麟沉声说。 “教育真是件任重道远的事情。”苏伯喻潇洒地靠在门框,“我好歹还占一点师生情分,这么讲话实在令人寒心。收留一下吧陈同学,看在吉他的面子上?” 陈麟冷酷无情,“不收。” “难道要我一把年纪撒娇卖萌吗?”苏伯喻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开始了。” 陈麟:“……就收一天!” 他住的地方不大,一室一厅。客厅铺了地毯,只有一个小沙发,但地方要比他在出租屋那会儿收拾得干净。陈麟总觉得从苏伯喻踏进门的那一刻起,属于他自己的气息就被攻陷了。 就是这种感觉让他更加不爽。 苏伯喻显然是有事而来,住在了陈麟的沙发里,每天都要出门,一出就是一天。陈麟周末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他的衬衫,混杂在自己的t恤里,仿佛一同生活的证据。 “靠。”陈麟不高兴地放了水,准备洗完这最后一次就让他滚蛋。 可是晚上苏伯喻回来给他带了烤鸭和啤酒,陈麟就难以开口。他接过东西的时候闻见了苏伯喻身上的酒味,苏伯喻松开领带揉了他脑袋,“小朋友就喝点啤酒。” “别摸我。”陈麟抗拒地闪开,“不要动手动脚。” 苏伯喻做了个无奈的笑,去洗澡了。 晚上陈麟迷糊中听见客厅噗通一声响,倏地坐起身,光脚跑出去一看,发现苏伯喻在地上。陈麟轻踢他一下,没动静,吓了一跳,蹲下身看他,拍着他的脸颊。 “你掉地上了禽兽。”陈麟说,“再不醒我就把你扫地出门。” “动作可以稍稍放温柔一点吗。”苏伯喻拧着眉,胃里翻滚的不舒服,“这是趁机抽巴掌吧你。” 陈麟没理他,扯了他衣领往沙发上拖。苏伯喻靠上沙发,握紧陈麟的手腕,拽拖到自己胸前,说,“你怎么这么横?你怎么总是这么横?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 “你他妈怎么不过肩摔。”陈麟被拽得踉跄,栽他身上,“耍酒疯?!” 苏伯喻紧紧拽着他,几乎要跟他面贴面,“你上回跑什么?” “你心知肚明。”陈麟挣着手,“操!” “啊,”苏伯喻尾音拉长,有点危险地逼近,“你不也心知肚明吗?怕得连答复都不敢给我?” “你说什么了吗?”陈麟咬牙,“你什么都没有说苏伯喻,你就是耍流氓!给你个蛋的答复!” 苏伯喻看着他,“那我现在说明白。我们试试?” “试试?”陈麟挣开手,一拳打他装x的脸上,“我试你个王八蛋!” 试试? 滚吧你! 酒后乱性不提也罢,提起来就他妈一句试试?陈麟就是讨厌他总是模棱两可的承诺。要么直接别联系,要么就…… 就什么? 陈麟踹上门,没继续去想。 苏伯喻的电话陈麟拉黑了,没再见着人。有一回老师组织的饭局,两个人才再见面,中间隔了个花枝招展的小妖精,特别热情地给陈麟介绍他新买的指甲油。 “这个颜色可好看了。”小妖精晃着手指,“而且一点都不娘炮,特别特别地符合我的气质,我觉得粉粉的那种好娘哦。” 陈麟看了颜色,小妖精手指修长,涂了指甲油也很好看,他诚实地夸奖了一句,“挺好看的。” 小妖精是他师兄,人很好,非常热心肠。 “对吧。”小妖精看着他,“你喜不喜欢啊?” “不喜欢。”陈麟耿直道。 “直男就是没有审美。”小妖精又转向苏伯喻,“苏老师呀,最近忙吧?听说您在筹备工作室,以后收不收熟人?我可要报名了。” “您如果来。”苏伯喻微笑,“倍感荣幸。” “那我还得捎上个人。”小妖精拉了陈麟的手,“这是我师弟,您别看他长得凶,人其实特单纯,还请您以后多多提点。” 苏伯喻偏头看陈麟,小妖精说,“叫他麟麟就好啦。不太会说话,但吉他弹得真没的说。一提这事还特别有缘分,他跟您风格特别相似。” 陈麟被盯得尴尬,他转过头,“苏……苏老师好。” “多大了。”苏伯喻体贴地扮演不认识。 “……二十二。”陈麟说。 “不小了。”苏伯喻给他倒了酒,亲切又不过分热情地问,“有对象吗?” “还没有呢,您看着给介绍介绍呗。”小妖精端了酒要去敬酒,临走时还说,“这小子可挑了,上回我给他介绍的姑娘一个都没谈拢。” “眼界高啊。”苏伯喻手臂自然地搭在陈麟椅背,“想要什么样儿的?跟老师聊聊。” “关你屁事。”陈麟低声咬牙。 “我家住海边。”苏伯喻说,“管得宽。” “不约炮的。”陈麟一字一字道,“不试试的。” “可以。”苏伯喻说,“有人选。” “别玩了!”陈麟觉得他靠近就像罂粟,永远都游刃有余。 “我一直都很认真。”苏伯喻忽然沉声。 陈麟起身往卫生间去,没回头也没回应。他在卫生间抽了一根烟,再出来时苏伯喻已经不见了。 “说是遇着认识的人,过去打招呼了。”小妖精提了包,“咱们就先走,以后多的是机会合作。” 说不清什么滋味,就是怪难过的。 陈麟跟小妖精一块往电梯去,等电梯的时候听见一群同样等电梯的男人随口笑谈。 “那老师长得好,敬酒的时候王总的喜欢劲都在眼睛里了。”喝了点酒的男人不知轻重,声音忽高忽低,“摘了眼镜还真挺招人的,尤其那眼睛。咱们这是识趣,让王总他们留着玩儿吧。哥几个再往酒吧走一个?” 电梯叮地开了,小妖精才走进去,回头一看陈麟突然往回走,他赶紧叫,“麟麟!干嘛去啊你!” 陈麟没回话,无名火烧起来,他几步到了刚才的包厢,问还没走的人,“苏伯喻呢?” 得到了号码他转身就走,到门口敲了下门,没听见回应,头脑一发昏,就一脚踹开门。里边一喝得脸跟猴子屁股似的中年男人正搭着苏伯喻的手臂,还在推酒。陈麟快步进去,拽起人一拳放到。 “干什么啊你!”边上兵荒马乱地拦。 陈麟喘息不定,又踹了几下,“操!往哪儿摸呢?”他挣着手臂,还要踹。 苏伯喻一把抱了他腰,对边上低声说了几句抱歉,抱着人拖出门。陈麟胸口起伏剧烈,他瞪着苏伯喻,“干什么?干什么呢你!老实坐那让人摸?你脑子抽了吧!” 陈麟推开苏伯喻,拽了把歪了的领带。不合适的西装让他难受,他冷冷地看着苏伯喻。然后踹了脚没合紧的门,抓了苏伯喻的手就往外走。楼梯下得飞快,陈麟根本不在乎一边人的目光,他拉着苏伯喻,大步走在灯火阑珊的人行道。 一路拖回家,踹上门他就脱了外套,“想跟人约炮是吧?来啊,跟老子试试,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陈麟。”苏伯喻被他推门上,挡了他解衬衫扣的手,“陈麟……” “不行?不愿意?还是觉得没意思?”陈麟呼吸急促,“你怎么回事苏伯喻?你不是来大展宏图的吗?” 他怕苏伯喻的心不在焉,但他更怕苏伯喻不再是苏伯喻。他能不跟苏伯喻玩,但他不能接受苏伯喻跟别人随便玩。他的私心是如此霸道又不讲道理。 衬衫扣被扯开,陈麟抵着苏伯喻,粗暴又鲁莽的吻他。苏伯喻不断地回应,逐渐带着他倒进沙发里,将他压在自己跟沙发的方寸之间。 “陈麟。”苏伯喻箭在弦上,他俯身板正陈麟的脸,“跟我谈恋爱,行不行?” 陈麟喘息未停,扯了他领带,“不是试试吗?” “不是。”苏伯喻停顿一下,“上一次是我没有表达清楚。” 陈麟嗤了一声,抬头又吻上来。沙发不大,两个人窝在这里非常拥挤,但是贴得很近,从来没这么近过……除了那一次。 后半夜两个人在小床上,苏伯喻从后抱着他,陈麟在疲惫中亢奋着神经。苏伯喻哄他睡觉,压在他耳边,唱了半宿的《宝贝》。 后来陈麟才知道。 那天人家是真的给苏伯喻敬酒,苏伯喻才是老板。 已经没办法回头的脱单人士狠狠地抽了自己一把,悔不当初。 第66章 番外·沁妞 李沁阳光脚踩在水里,又凉又滑的小溪流触摸着小腿,她顾不着提裙摆,追着她的草帽。 草帽晃在溪流上,顺着夏日的阳光淌向小桥洞。李沁阳追着草帽,又舍不得放弃才抓到手的小螃蟹,伸手够草帽就没法拉裙子,拉了裙子又没法够草帽。眼看帽子撞在桥洞边沿,就要冲出去,她一着急,就想扑水里去。 可是桥上有人翻过栏杆,踩着边沿,轻松抄起了她的草帽。 夏天的蝉鸣聒噪,阳光刺眼。这人站起身来比她高出很多,挡住了晃眼的光,在她身上投下阴影。李沁阳抬头望着他抓在草帽的手,骨节分明,看着有种冰凉凉的感觉。 “谢谢。”她抬手挡在额头,手里的螃蟹张牙舞爪,飞溅的泥点打在她鼻尖,她娇气的动了动鼻尖,大声了一点,“谢谢大兄弟!” 阮城被这一声大兄弟逗笑了,抖了抖草帽上的水,“中午站这里不怕中暑吗?” “怕啊。”李沁阳俯身在水里把螃蟹晃了晃,冲干净,“可是我只有中午可以玩。” 阮城没继续问,对她抬了手。李沁阳走近点,他把草帽扣在李沁阳被晒得发烫的发间,然后递了普通的棉手帕。 李沁阳觉得他有点温柔,这个长得好看的小哥哥清爽干净,俯身的时候似乎带着阳光的味道。她接了手帕,然后把螃蟹送到阮城手上,欢快地说,“你好,你也是来抓螃蟹的吗?” “路过的。”阮城抓着螃蟹,“你不要了吗?” “送给你了。”李沁阳退后,轻踢了踢水,“我明天还能抓。”然后趟水上岸,踩着小凉拖,对他挥挥手,“拜拜大兄弟。” 阮城望着她走远,抬手看着还活跃的螃蟹,等了一会儿,秦跃才骑着自行车来。 “你抓螃蟹干嘛?”秦跃刹车,他骑着从老爷子那里混来的三八大杠,骑起来会吱哇乱叫,刹车的时候更是尖锐一声哨,叫得人耳朵疼。 “礼物。”阮城举了举螃蟹,“你蹲大院里这么久?浪哪儿去了。” “兜里有三个币,感觉不玩会浪费,所以路过街道口那游戏厅的时候玩了几把。”秦跃支着地,趴在车把上看螃蟹,一脸敬佩,“大家伙,我都不敢抓。” “晚上让我妈做了。”阮城轻踢了踢后杠,“这车再让你飙几下就要报废了。” “废了就能换新。”秦跃跟着他慢慢划着车,“那晚上我去你家吃饭。” “看见这只螃蟹了吗?”阮城举起螃蟹晃了晃,然后道,“我要独吞。” “不就是一只螃蟹吗,”秦跃摊手,“你吞你吞,谁稀罕啊。” 阮城没说话,就笑了笑。 李沁阳新到学校,就因为数学成绩变得非常出名。她的名字在走廊里有贴,一张是语文霸主,一张是数学年级最低分。阮城看成绩的时候扫到这名字,一边的秦跃还说,“这新来的小妞挺个性,据说她上数学课还敢偷吃,被拎出来罚站还再吃。” “这么能吃。”阮城退出身,跟秦跃下楼打球,“咱们院的吗?没怎么听说过。” “我昨天扫大街的时候见了。”秦跃转着篮球,“长得挺可爱的,就是有点虎,特别容易被骗的那种类型。”秦跃转头,“不出校门还好,出去了街道口那群混混没两天就能找上来。” “管得宽。”阮城接了球,抬起后脚跟,轻轻抛筐里,“你对这姑娘挺上心啊。” “听实话吗?”秦跃跑起来,拍球上篮,“我虽然不喜欢这种类型,但这种兔子似的感觉还挺让人有保护欲望。我一看见她就想我家怎么没个妹妹。” “弹钢琴的那姑娘叫什么来着。”阮城笑,“舒馨?” “别提。”秦跃对他比了个中指,“我爸妈贼喜欢她,上次来还跟我吵了一架。我觉得她再吵吵能撸袖子揍我……没见过这么牛气的小姑娘。”他还特别加了一句,“跟别的都不一样。” “那你就专心点。”阮城接了一旁队员抛来的水,“别还惦记着妹妹。” “啧。”秦跃看他,“说不准是你喜欢的类型呢?” “谢谢啊,我喜欢我妈妈。”阮城说。 “你总有一天会栽的。”秦跃一球砸筐,“我赌一个篮球。” “我栽不栽不一定。”阮城抬手指了指球筐,“我只知道今天你一定会跪下叫爸爸。” 对面跟着秦跃一齐嘘声,他们相互击了掌,开始课后娱乐赛。 打完球有点晚,阮城跑上楼找了课本,又去水龙头边洗了把脸。背上都是湿的,他抬手撩起头发,总算凉快一点。 “大兄弟。”有人小声喊他。 他一抬头,发现女厕所门口露出一个脑袋,一双大眼睛求救地盯着他。阮城眯起眼,指了指自己。对方飞快地点头,冲他露出一口白牙,“我可不可以借一下你的外套?” 她讲这句话的时候有点紧张,额前有点毛的发丝都被打湿了。眼睛里有点狡黠,脸颊却有点潮红。 “外套?”阮城问。 李沁阳抿了唇,往后缩了缩。她应该在这里站了很久,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到难言之隐,阮城打脑子里转一圈,就猜到什么事。李沁阳望着他,可怜得像是只能依靠他,目光太黏人了,让阮城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泛起一股潮热。他猛地垂头,开大水再次冲了把脸,然后湿漉漉地呼出气,对李沁阳说,“你等我一下。” 李沁阳接过外套回了厕所,围衣服时摸到袖子里藏的东西,拿出来看发现是卫生棉。等她羞怯地围了他的外套,出来时阮城靠水池边,问她,“你家住在哪里?” 李沁阳报了位置,阮城直身一手抄了兜,一手拎了她的书包,“我送你回家……方便的话。” 阮城骑着车,身上的味道和他这个人一样清爽。李沁阳抓着座前,他骑了一会儿,突然回手握了她的手臂,放在腰上,然后骑进了还没修好的石子路。李沁阳在颠簸中揪着他的衣服,心里还在担心会不会蹭到他外套上。 “每天走着去学校吗?”阮城在黄昏最后的余光里问。 “对啊。”李沁阳说,“你每天都骑着车去学校吗?” “对啊。”阮城学着她那种带点小懒惰的尾音,“那我们离得挺近,之前没有见过你。” “因为我家才搬来。”李沁阳在风里小小地晃了晃脚,“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我在街道口三巷第六号。”阮城说,“一直住在这里。” “我们只隔了两个巷子。”李沁阳有点兴奋,“离得好近呀。” “非常近。”阮城转了弯。 两侧的街景缓慢的后退,李沁阳渐渐不紧张了。阮城很耐心,她每一个问题他都会答完,重复的也不会略过。等李沁阳回过神来,发现天已经黑了,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感觉走起来还蛮短的路今天能绕这么久,停车时她跳下车,抱着书包对阮城说,“谢谢你啊大兄弟!” “不客气。”阮城看了她家的小院,小二楼种满了花,和她欢快的气息一样明媚。他伸出手,“我叫阮城。” “我叫李沁阳。”李沁阳握了他的手,又像只鱼儿似的飞快溜回去。她眼睛亮闪闪地喊,“阮城。” 阮城胸口噗通,还伸着手,看着她却有点隐藏的局促。他从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在他翻阅已存的知识里甚至找不到确切地形容,就是噗通一声,什么东西无法遏制地生长起来。 阮城骑车回家,还没入巷就被拦住了。 “老大,”秦跃撸了袖子,露出蚊子留下的痕迹,“说好了去打台球,我站着等你等得心都碎了!你回个家这么久?” “路远。”阮城说。 “放屁。”秦跃气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都看见你载着个小姑娘专门绕了远路!今天还说你喜欢你妈!你这人变心太快了啊。” “让一让。”阮城嫌弃地蹬车,“打什么台球,回家写作业去,考试卷上交你爸了吗。” “我没敢。”秦跃怂道,“那点分数他得揍我。他不找你给我补习吗?” “没空。”阮城把车停院子里,对秦跃说,“我要教别人。” “喔……”秦跃指着他,“是不是那姑娘?你进展太快了吧。” “你这人太猥琐了。”阮城进了门,“我怎么跟你做的兄弟。” “再说一下啊。”秦跃跟着他,“你提的还是她说的?可以啊,她可找了棵大树,你给她补习的时候顺便带上我呗。” “你好烦啊秦跃。”阮城站屋里扔给他一罐冰水,“自己玩去吧。” “喂。”秦跃接了水,“那我怎么办?” “找舒馨。”阮城说,“保准让你考第一。” 秦跃立即抖了下鸡皮疙瘩。 李沁阳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坐在了阮城的后座。她每一天都能遇见阮城,阮城好像无处不在。她有一回跟人逛街,看见秦跃在游戏厅以一单四,揍得对方鼻青脸肿,立刻在惊叹之中给秦跃标上了危险的标签。回头阮城教她功课的时候,她咬着笔头,一脸便秘似的纠结。 “你知道那个秦跃吗?”她吃惊地比划,“超级高大的那个!我看见一个人打了四个人,好酷,好凶!” “……秦跃?”阮城合上题,“考二十分的那个?” “啊,”李沁阳一副巧了的样子,“他数学也考二十分呀?” “你想认识他吗?”阮城离近点,放低声音,“想认识超级高大,神经大条,看着能倒拔垂杨柳的秦跃吗?” 李沁阳在他目光里倏地飞快摇头,有点结巴道,“不……不想认识了……” 周末秦跃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球场被阮城按着打,他越打越憋屈,扔了球质问阮城,“你今天怎么老怼着我!” “我乐意,我高兴,我开心。”阮城冷笑。 李沁阳知道这条路有小流氓,但是她一直没见到,有天放学她问阮城,“这条街上的混混都去哪儿了?” “回家吃饭了。”阮城骑着车淡定道。 等李沁阳认识了秦跃,秦跃才告诉她,“我告诉你个秘密,我就是个打手,我们的老大叫阮城。”他指着阮城,“就是这个人。” 李沁阳张大嘴,吃了一大惊,“可是阮城不会打架啊。”她说,“他那么瘦。” “他不瘦。”秦跃比划了一下,“他就是没我壮而已。” 李沁阳严重怀疑这个问题,阮城非常礼貌地没继续深谈。等到有一天李沁阳嫁给了阮城,才知道他真的一点也不瘦。 “人不可貌相。”李沁阳窝在沙发里对阮肆说,“你爸爸看起来多老实!” “他怎么看也长得不像老实人哇。”阮肆扒着饭,“就你相信。” “我就是相信他啊。”李沁阳爬起来,“他那会儿目光可真诚了!童话里都是骗人的!他求婚的时候对我说我要是嫁给他,吃多少东西都可以!” 阮肆:“……你也没少吃。” “不是这样的。”李沁阳争辩道,“他当时明明说得很确切!嫁给他之后就不让我吃了。” “你今天已经吃了两盒冰激凌了。”阮肆收了笔记本,有点头疼,起身抬手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手指上的戒指闪烁,“秦纵马上下班了,我先回家了啊。你别吃了,一会儿我爸就回来了,给他发现你就自个后悔吧。” “我不怕。”李沁阳撬开盖子,舀了一大勺,“我要维护少女的原则,吃完这最后一盒,不然明天就过期了。” “我就服你!李沁阳同志!”阮肆穿了鞋,一开门就遇着他爸,他哈哈一声,“我举报我妈吃了三盒冰激凌!” “我只吃了一盒!”李沁阳没出息地倒戈,“小小的一盒!” 阮肆吹了个欢快的口哨,贴心地关上了门。李沁阳看阮城脱外套,临死前觉得自己现在不吃还是太亏了,今天之后她肯定吃不了了,于是她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勺,转身就往卧室跑。 阮城一手就拎了她后领,一手拉领带,“不吃了吗?还有大半盒。” 李沁阳腮帮子鼓,冰得牙齿打架。她用力摇头,捂着嘴咽。 阮城说,“帮我摘个眼镜。” 李沁阳老实地摘了,阮城俯身就吻了她。冰凉的冰激凌化在口里,被舌尖卷得干干净净,李沁阳一点都没占着便宜。三十六计迅速在脑子里打转,可是阮城给她任何机会施展。 然后家里有一周都没有出现出冰激凌的身影。 第67章 番外·婚礼 夏日可畏,当阳台的薰衣草再次开满时,孔家宝终于结婚了。 这一天所有人起得早,清一色西装领结,跟着孔家宝找婚鞋。夏婧穿着嫩粉色小礼裙,站他们一群一米八跟前,显得非常娇小。 “小姐姐。”孔家宝在兄弟的簇拥里紧张地拉了拉领口,“给个确切地提示行不行啊?这么大的院,我们找了半个小时了。” “稍微再提示一下也行。”阮肆笑,“黎凝再等该等着急了吧?两个人今天还没见着呢。” “夏婧小姐姐!”谢凡趴在雕花小铁栏的上方,双手合十,隔着满满一墙的玫瑰花,对夏婧眨眼撒娇道,“再讲一下嘛!红包多多!” 谢凡如今把头发染回了黑色,没脸没皮地装嫩也看不出年纪。一番撒娇卖萌惹得夏婧连连后退,快要招架不住了。 “不要用美男计啊。”徐琳琅从二楼的阳台探身,“这么着吧,完成清单就告诉你们婚鞋在哪儿。” “直觉很危险。”陈麟仰头,“还有清单啊?” “那当然啦。”姑娘们笑成一片,“哪能那么轻易让你们带凝姐走。” “兵来将挡。”秦纵顺手把一直拿着的玫瑰花夹阮肆右耳边,抬头笑道,“一条条来吧。” 徐琳琅煞有其事地拿出一张纸,清了清嗓,“先来问几个问题吧。孔家宝同学,请问你爱上凝姐的那一天是晴天还是阴天?” “晴天!”孔家宝喊,“黎凝!我爱你的每一天都是晴天!” 屋里边轰然大笑,黎凝还坐在婚床上,在声音里红了脸。 “不对!”谢凡举手,“是阴天!从此心事赋尽相思愁,我们宝宝愁了好几年了。” “扣一分。”徐琳琅笑,“因为凝姐喜欢晴天。” “我靠你是敌方卧底吧!”伴郎团齐声问谢凡。 “我这是诗意的表达啊。”谢凡抱头挨揍。 “第二道,你第一次跟凝姐搭话是什么时候?”接了清单的小姑娘问完就笑,“在哪儿啊?” “四年级!喝奶茶!”孔家宝说,“依恋奶茶!” “喝奶茶的十块钱还是我给的。”阮肆说,“我可以作证此次回答完全正确。” “原来不是你请的,是肆哥请的啊。”徐琳琅说,“再扣一分!” “下一道,凝姐可爱还是肆哥可爱?” “黎凝!”孔家宝擦了把汗,“这什么问题,当然是黎凝!” “软软。”秦纵插话,“世界第一可爱!” “再扣一分!”徐琳琅笑得裙摆微荡,“规则忘说了,伴郎的所有回答也都算在计分范围内。” 他们一阵哀嚎,孔家宝急得一个劲冒汗,“兄弟!给个面子行不行?还软软世界第一可爱,这恩爱也可以回家秀啊!酸不酸!” “再问一道。”夏婧抬手扶着铁栏边,“要毕业那年的圣诞节,你的歌是为凝姐唱的吗?” “那么火热的歌词。”孔家宝说,“当然就给黎凝!” “诶。”陈麟探身,“不是说给我们的吗?你这个负心汉,当时你还单身,给人姑娘这么唱歌是耍流氓吧。” “得嘞。”徐琳琅又划一道,“扣分扣分!” “你们诚心的是不是!”孔家宝回头,“敢情我身处敌营。” “那再这么着。”徐琳琅说,“凝姐要点歌,你们行不行?” “行!”他们齐声,“就这最拿手!” 陈麟和秦纵还好说,乐器方便携带,背着就能上场。可是谢凡不行,他那架子鼓不是小物件,不可能随身携带。阮肆转身给他找了个盆,然后他们四个看阮肆,问,“你干嘛的?” 阮肆扶了扶右耳的玫瑰花,骚包道,“增加美色buff的。” 楼上点什么他们奏什么,孔家宝把毕生所记的歌词都用在今天了,费尽浑身力气来接招,唱得嗓子都要哑了。最终说要合唱一首,五个人站一排,孔家宝起了头,谢凡完美地接过,陈麟勉强通过去,到了秦纵这儿却转得找不回来音了。 阮肆最后压轴,被他家哭包带的硬是忘了这什么歌,“手牵手……跟我一起走……今……今天嫁给我?嘿!冬天的忧伤……哇靠!”他抓狂,“再起一遍头行不行!” 楼上已经笑倒了一片。 “不唱了!”谢凡解了外套扣,扑上花墙,“宝宝!冲啊!不要鞋了!背着新娘子就跑!” 孔家宝早有此意,撞开松垮的小铁栏,五个人狂奔冲向楼梯。女眷们合力推上门,小楼梯堵塞难进。 “各位小姐姐!”阮肆举起红包,“今天你们最美!通融一下行不行!” 谢凡抵了半边身在门沿,挤得艰难,“姐姐!你们都是我姐姐!诶姐姐!别踩!” 人太多了,陈麟够不着门,被涌动的人潮挤到了最边。姑娘团顽强抵抗,一定要婚鞋。两方胶着互相吹捧美色的时候,最后落在花园里的秦纵忽然弯腰,在满是玫瑰的花篮底下,拉出一只闪亮的细带高跟鞋。 “鞋!”秦纵抬手,“宝宝!你的老婆鞋啊!” “凝妹妹!”谢凡从门缝里往里喊,“宝宝找到啦!” 孔家宝先单膝跪下来,为黎凝穿上鞋。然后他拉着黎凝的手,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戒指快速推上那纤长的指间,孔家宝俯身吻了一下她的指尖。 “黎凝。”他咬了咬干涩的唇,认真道,“谢谢你给我机会,谢谢你一路陪伴。我爱你的每一天每一天都是晴天,我……你嫁给我真是太好了,我幸福得……幸福得……” “花花花。”陈麟把一捧玫瑰塞孔家宝已经红了眼眶的怀里。 孔家宝再次深深地吻了黎凝的指尖,珍贵又宝贝。黎凝今天美得不像话,平肩婚纱款式简单却优雅,她挽起的头发温柔垂了几缕,在接过花的时候,紧紧握住孔家宝的手,红着眼眶俏丽地眨了眨眼,“我给你满分,我爱你。” 阮肆吹起口哨,看着两个人轻轻接了个吻。然后手牵手下楼,上车往礼堂去。 镜头有点晃,沈修换了一只手,继续看着屏幕。海边晴空万里,云朵一只一只的可爱,拍浪的声音在音乐里浪漫的起伏。红毯长铺,今天的婚礼有点特别的地方,有一对是伴郎挽伴郎入场。沈修转了镜头,对向被牵住的谢凡。 谢凡贴近镜头,笑着用另一只手整理头发,“今天我是不是特别帅?今天您可别提早退场,晚上有场最强乐队的演出。” “今天一定不醉不归。”沈修问镜头里的谢凡,“请问你牵着的人是谁?” “这个人?”谢凡侧头,“魏轲,本市最酷的医生。实干派,别跟他搭讪,半天也憋不出来一句话。”他轻松又无奈地耸了一下肩,“我老公。” 沈修礼貌地给两个人一个半身合体的镜头,对方长得有点冷厉的味道,跟沈修打了招呼,就环了谢凡的肩头。 沈修走了几步,夏婧正在吃蛋糕,被镜头拍到立刻露了甜甜的笑,挥了挥手,“一直没有吃东西,有点饿。沈先生,你要来一点吗?” “不了。”沈修绅士地递出手帕,“今天辛苦了。” “踩着高跟有点累。”夏婧又吃了几口,“不过心情非常好!”她转头望了望新人,“特别幸福!” “对自己说点什么吧。”沈修稍拉开距离。 “保持心情。”夏婧笑起来梨涡深旋,“开心每一天!” 沈修穿过宾客,镜头缓缓推到陈麟。陈麟正不太舒服地移动着领结,旁边跟人说话的苏伯喻碰了碰酒杯,结束话题,侧身单手给陈麟松了点领扣。 “沈老师。”苏伯喻抬眸,举了举杯,“您好。” “老对手了苏老师。”沈修笑了几声,“您太客气了。” “在拍现场吗?”陈麟问。 “顺便拍拍大家。”沈修说,“上一回比赛胜出的感觉如何?” “非常不好。”陈麟说,“希望你下一次打败这个人。” “喔。”沈修轻飘飘地说,“这是当然,谁能是常胜将军呢?不能让苏老师太寂寞。” “那我拭目以待。”苏伯喻谦虚地微笑。 两个人并肩,沈修注意到镜头里的陈麟并不习惯,苏伯喻时不时侧头跟他说话才使他放松。沈修留了画面,再次移步。 李修正在调着贝斯和音响,遇见镜头没多话,切了首稍稍快节奏的歌,对着沈修晃了晃身体。沈修点着节奏晃出了他的老年迪斯科,然后走到宾客的最边沿,两个伴郎正在低声说话。 “呦。”阮肆回头,“出镜费你打算给多少?” “没有出镜费。”沈修说,“考虑下下个片子文案吧。” “独家合作可不容易。”阮肆神态放松,“尤其是跟你这样龟毛的人合作。” “确实不容易。”沈修侧头露出摄像机后,皱眉道,“找情侣档合作是我最后悔的事情。” “太不巧了。”秦纵握着阮肆的一只手,对沈修点了点不远处,“对头也是情侣档。” “狗粮淹没不知所措。”沈修难得开了玩笑。 “各位观众朋友们好。”阮肆靠近镜头,左耳耳钉一闪而过,他嚣张地说,“我是阮肆,帅到没边的那个男人。” “你从来没有想过反驳这句话吗?”沈修问秦纵,“这种自恋至极的家伙到底哪里值得爱了。” 秦纵抬了抬相握的手,戒指在两指清晰摇晃,“你竟然问一个软吹这种问题?太莽撞了老修,我不仅不想反驳,我还能吹出一条街。” “领教了你们软吹的厉害。”徐琳琅正路过,索性转向这边来,对镜头笑了笑,“麻烦沈老师拍美一点。” “太难了。”沈修稳住镜头,“您原本就那么美。” 徐琳琅确实很美,一米七的身高,踩上高跟鞋更显高挑。腿长腰细,留起来的大波浪一撩,一个眼神就能让孔家钰流鼻血。 “怎么没见到家钰?”阮肆问。 “这边风吹的有点冷。”徐琳琅说,“他去拿披肩了。”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秦纵跟她轻轻碰了杯,“这么久了。” “明年吧。”徐琳琅笑,“今年太忙了。一提起忙,择席老师,你的那本骑士和魔王我还画了同人图呢!” “我看了。”阮肆说,“你……咳,挺厉害的。” 阮肆当初写的是正经冒险故事,但徐琳琅的画总有点……画风突变……这姑娘最厉害的地方在于还原原着的台词,却创造令人想入非非的画面。 “人群中站了一只单身狗。”沈修把镜头转向自己,“我为什么要拍这种伤害人的视频?” “来合影啊。”孔家宝牵着黎凝过来,对上镜头,“合影!” 一群人挤在镜头,沈修被迫举高,确保所有人都在画面内。 “这又不是拍照!别一个两个僵硬着表情。”沈修说,“说点什么!” “终极口号。”阮肆对镜头比了个“v”,“我们——” “我们都是自由的!”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彻底地结束啦,谢谢大家一路陪伴,追更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