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火》 第1章 裴少 夜阑会所。 幽长而明亮的走廊上,厚重的地毯敛去了层叠的脚步声。 一排姿色、身材、气质迥然又颇有各自特色的男孩儿们在领班的带领下,朝着走廊尽头低消最高的那间包厢走去。 男孩儿们垂眉敛目,低声簌语。 “裴少上次是点了小北吧?” “是,不过裴少向来图新鲜、喜好新面孔,这回小北不一定能入他眼,今天要渡劫的是我们,小北被点过一次,算是拿着免死金牌了。” 他们提到的小北闻言开口:“其实裴少挺好的,上回他也没为难我。如果他还能选我,我……也不怕的。”小北说着,声音越来越小,脸也有点红。 “你就是运气好,上回撞着他心情不错。他可是出了名的阴晴不定,好起来露水情缘都能给你摘星星摘月亮,差的时候,朝夕相处的恋人也能把人往火坑里送。” “这话不对,裴少哪有什么朝夕相处的恋人啊。” “这倒是。反正咱们都自求多福吧,希望他今天是顺着毛来的。” 小北新来夜阑会所没多久,他上个月第一次出台,就被裴宴时点了。 夜阑会所是津州市一家会员制的顶级私人会所,因为是扫黄打非办常年盯着的重点目标,所以这儿面儿上经营得还是相当正规的。但出了会所的门,尊贵的vip客户要把这些盘靓条顺的男孩儿女孩儿往哪儿带,那就是风花雪月那档子私事了,谁也管不着。 这夜阑会所,把这条灰色的线踩出了门道,拿捏得那叫一个恰到好处,愣是叫人挖不出半点逾矩违法的勾当。 上一回,裴少倒是没把小北往外带,他那天谈完事儿挺晚了,又喝了不少酒,最后干脆在顶层开了个大包。小北跟了进去,进门的时候,裴宴时忽而转身,眯眼打量了一会儿这唇红齿白的男孩儿,在小北哆嗦着颤声说了句“裴少,要不我……我回去吧”后,裴宴时抬手捏着他下巴,左右拨了拨,轻笑了声:“来都来了,就留下吧。” 小北那晚留了下来,裴宴时没强迫他什么。倒是小北,怕无意间把人冒犯了,每进一步都格外小心翼翼。 最后,止步于青涩又讨好的口.活。许是因为他伺候得不错,姿态又进退有度,裴宴时还许了他一个讨奖赏的机会。小北不敢狮子大开口,又不舍拒了这让人心痒痒的恩赐,心内稍一权衡,提了嘴家里空调坏了,裴少当时意味不明地回了他一句“你倒是懂事”。 之后半月不见动静,小北还以为自己不过是落了个空头支票。结果又过两日,安装工人直接上门了,不仅帮他把坏了的空调卸了换了新的,还当场把他家里半旧不新的、牌子低劣的家电都记了下来,隔日就运了新的上门,全部撤换。 小北虽只和裴宴时相处了一夜,那一夜相处得也极为忐忑又谨慎,但小北心里对裴宴时的好感度和敬意压过了对他的畏惧和惶然。小北甚至觉得,裴少还挺温柔的。 所以当同事们说着裴少有多可怕、脾气有多不定性时,小北也只是半信不信的。 这时又有同事道:“真的。我听说,之前永昼那边,就有个男孩儿给他玩儿脱了。” “那事儿我也知道,啧啧,说是往里面塞了十几个硬币,那男孩儿命都差点儿没了。医院都没办法,最后叫了消防。” “天啊,这也太疯了。” “可不疯么,最关键的是,也不知道是裴少摆了资本架子,还是他真就魅力大过天,那男孩儿被玩儿成那样,警察都来问事儿了,男孩儿也没说他半句不是,后头还巴巴地上赶着往前贴。” “后来呢?” “那不显见的什么结局么,别说是咱这场子里的人,就是那些个千金、公子哥,也没谁在裴少身边久待过。” “说的是,这种游戏花丛的浪……” 话没说完,就被领着他们的经理厉声打断了:“快别说了,裴少什么人,要让他知道你们敢在背后嘀咕议论,十个饭碗都不够你们丢的。” 男孩儿们立刻噤了声。 经理又说:“我不管你们藏了什么心思,是怕他还是想傍他,最好都安分老实点,只管拿出本分的职业素养就好,不要耍小心机。别当裴少是你们平日里伺候的那些脑满肥肠的草包。” 话毕,一行人已经走到了尽头包厢的门口。 经理推开门,那张世故的脸上已经挂上了标准而职业的笑。 “裴少。”经理先是冲包厢内沙发上坐着的裴宴时颔首点了下头,而后看向坐在裴宴时边上的另一位人物,“钱老板,人都给叫过来了,让裴少看看?” 经理说着,向后示意了下。 紧接着,一排男孩儿们鱼贯而入。眉眼低垂,姿态温顺。 钱老板还没应经理的话,裴宴时倒是先笑了:“钱老板真是客气了。” 钱老板谦虚道:“投其所好嘛裴少。我今天是真高兴。新汽比不得亚康建材资历老,初入市场就能得裴少你的青睐,你让我们有利可收、有名可得,我今天必须得好好谢谢你。” “我么,铜臭商人一个,嗅着利走。亚康仗着和我多年的交情,拿回扣养着我的人,给我换了劣质的材料。这事儿我得让他们看到代价。新汽虽是初来乍到,诚意却很足,我都看到了。选择跟你们合作,是双方都受益的事。”裴宴时视线扫过那排男孩儿,笑意浅浅,“钱老板这么有心,我倒是受宠若惊了。” “彼此受益是真,只是方行作为行业大佬,选择多如牛毛,新汽却是个初出茅庐的无名小卒,说起来还是我们沾着裴少的光了。”钱老板说着,也看向那排站着的男孩儿,“裴少挑挑?瞧瞧有没有喜欢的,这儿都是夜阑最叫座的男孩儿了。” 裴宴时喜男色这点,在圈子里不是什么秘密。裴宴时身边的小情人三天两头变个样,更不是什么秘密。 就好比今天,他是捎了位小情人过来的。 那小情人腰细腿长,白白嫩嫩,瞧着十八九岁,大学生模样。 这会儿挨坐在裴宴时身边,挽着裴宴时的胳膊,安静乖巧,神情温和,瞧着并没有因为合作方送上来一排男孩儿供裴宴时挑选而耍性子、闹脾气。 怪懂事的。 而裴宴时对于这种懂事的小情人向来多几分心软,自然而然便报以几分尊重。于是他稍稍侧头,询问似的:“daisy,介意么?” daisy中文名叫单溪,不过裴宴时大多数时候习惯叫他英文名。 闻言,单溪摇摇头:“裴少开心就好。” 裴宴时抬手挠了挠单溪的下巴,跟安抚小猫一样,然后他抬头,视线从那排男孩儿身上逡巡而过,点了其中一个:“你,过来。” 他话音一落,站在人群里的小北因为期待而悬高的心蓦地摔落在地。 果然,同事们说得没错,裴少图新鲜、喜好新面孔。 方才,他的目光从自己脸上掠过时,没有丝毫停留,也没有任何的神情变化,就像是从不曾认识自己一样。 小北心口酸酸涨涨的,面对高位者的怯意因为针扎般的难过都褪去了不少。 他几乎是肆无忌惮地痴看着那个给过自己一夜温情的男人。 小北对裴宴时的了解并不多。 他只知,人人尊称他一声裴少。 倒并不是因为裴宴时出身多优渥,相反,裴宴时有今时今日,靠的完全是他自己。 他白手起家,凭着敢闯敢拼的一股劲儿,从一个无权无势的穷学生到今天人人说起津州地产圈子,都无法避之不提的方行置地董事长裴宴时。 一个人从零到有,从有到正无穷,血泪辛酸旁人未可知,魄力与手腕却能透过骨相皮肉散发于举手投足之间。 而这样一个人,如今不过才二十八岁。 二十八岁的裴宴时身上见不到任何从草根而来的清简、粗俗、鄙陋,他满身骄矜之气,带着点傲慢的痞,他优雅金贵,也不羁浪荡。 像是从雍容宫殿里走出来的年轻阔少。 所以哪怕是没有含着金汤匙出生,裴宴时也凭借着他那一身无人可攀及的气质和气场,被圈子里的人冠之一个尊贵的“少”字。 此刻,小北痴痴地看着气质出众、气场强大的裴少。 和上回见时一样,裴宴时这次穿的也是白衬衣,虽不是同一件,但如出一辙的挺括、裁剪精致。领口解了两颗扣子,依稀可见伶仃的锁骨,袖子挽了几截,突出的腕骨和青筋似乎几欲撑破那薄薄的冷白皮。 因为坐着,黑色的西装裤略略勾勒出长腿的轮廓,黑色小腿袜介于皮鞋和一截裸露的雪白小腿之间。黑白相衬间,显得一种极致的欲来。 最后,小北才敢将目光落在那张望一眼便叫人生怯的脸上。 那绝对是一张看过就再也难以忘记的脸。 面庞白皙仿若凝脂,下颌线绷出清晰锋锐的线条,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下撇后又微微勾起,在末端牵出一条薄而深的褶皱。 小北确定,他此生都不曾见过长相如此俊美的男人。 所以,那一夜情缘后,他才会这般念念不忘吧。 他正看得出神,经理在他背部拍了一道:“还傻站着,出去了。” 小北乍然回神,仓皇地低下头,快步地跟上人群,往包厢外走去。 等他出去了,钱老板不由笑道:“裴少一表人才,刚才那男孩儿看你看得都痴了。” 裴宴时对自己的外在认知向来清晰,轻笑道:“爹妈生得好。”他微一侧头,对刚才点的那男孩儿说,“我口袋里有烟,抽一支帮我点上。” 那男孩儿闻言照做。 裴宴时衔在齿间的一根香烟末梢刚燃起一圈猩红,包厢里还站着的经理别在腰间的对讲机突然响起滋滋的电流声。 接着便听经理对着麦说:“什么?好,我马上过来。” 经理抬起头,抱有歉意地说:“裴少,钱老板,我这边有点急事要处理下,接下来你们就自便了,有事可以先让sunny招待着,内线联系前台还可以叫其他的服务生。” 见经理神色惶急,裴宴时扬眉问了句:“怎么了?” “酒廊那边出了点小意外,无伤大雅,我去处理一下就好。”经理说完,又和坐在裴宴时身侧的sunny叮嘱了几句,就出去了。 裴宴时一支烟抽完,其间又和钱老板谈了不少生意上的事,生了些许倦意。 “不用按了,手法不错,我都要被你按睡着了。”裴宴时摁住sunny的手腕,挪开,起身抻了抻西装裤,然后和醉得躺在沙发上犯迷糊的钱老板撂了几句告辞的话,带着自己的小情人出了包厢。 出会所的路上,要经过刚才经理提到的酒廊。 那酒廊就在前面的一个拐口往里。 夜阑会所的隔音很好,那轰鸣般的音乐声被隔断过滤后,只能传出极为模糊的声响。 裴宴时又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酒廊里传来的嘈杂声蓦地变大。 裴宴时皱起眉头,那声音顷刻又被阻隔了。 像是有人推门走出,而门又立马合上。 果然。 那拐口处走出来一个人影。 平头,很高,身形挺拔,直奔一米九。穿着简单的深色短袖,灰色工装裤,脚下踏着一双黑色作训靴。 因为那人拐的并不是自己这个方向,所以裴宴时只匆匆瞥见了他的侧脸。 很熟悉。 以致于裴宴时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他加快了脚步,想追上去看一眼,拐口处那道连接着酒廊的门又被推开了,嘈杂声再次涌入耳朵。 刚才匆慌离去的经理走了出来。 “裴少?”经理撞见他,不禁愣了下。 见经理眉头未松,裴宴时下意识问了句:“事情处理完了?” 经理叹了口气:“算是吧。” 裴宴时朝对面的甬道抬了抬下巴:“和刚才过去那人有关?” 经理想起前一脚愤然离去的男人,愁容更甚:“你说秦队长?” “谁?” 经理听他语气里带有怔意,面露几分困惑。 “你刚说他姓什么?”裴宴时又问。 “姓秦啊。”经理说完,索性又补充了句,“刚才那位,是京口区消防大队的秦炽秦队长。”—— 开文啦,又来一起过冬天啦! 这次的两位男主都不是足够完美的人,会有各自的瑕疵,如果追文过程中有憋不住想骂人的,尽量别误伤作者嗷~ 老规矩,连载期间,非恶意两分评,都有红包掉落,能通过留言陪伴到最后哒,大概率可以凭借红包免费看完全文ヾ(≧▽≦*)o 目前暂定每晚八点更新,有变动会在作话里提前通知。 ps.有一些些存稿,我会努力让这本的日更持久一点,嗯! 第2章 入梦 秦炽。 真的是他。 自己没有看错。 大概是这个名字撬松了裴宴时心里那一汪尘封太久的记忆,又因酒精钝化了人的大脑,裴宴时恍了一阵的神。 就在这恍神的工夫里,他有意拦住了经理的去路,让经理把刚才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情况是这样。 酒廊里有人抽了烟后没把烟头摁灭,直接扔在了卡座夹缝里,烧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发现,好死不死,那群人玩得疯,没喝完的酒瓶、酒杯七零八落地散着,酒液淌得到处都是,更是燎大了火苗,火就这么肆意地烧了起来。 本来也不是多大事儿,那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灭了也就灭了,偏偏今天秦队长正好在,他顺着这起火的由头把酒廊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通。 先是说他们的装修不合规,可燃材料超标。 又说里面乱拉、乱接了好几条临时的电气线路。 脸皮厚一点的,打死不认就是了,毕竟这也就是秦炽用肉眼判断的,算不上正式审查,指不定能糊弄过去,反正夜阑会所也不属于秦炽他们队管控的辖区。偏偏秦炽打开其中一个消防栓当场试用了下,好家伙,一滴水都没出来。 秦炽立马就黑了脸,让酒廊里的服务生把会所的负责人叫过去。 老板不在,经理顶上。 经理刚才就跟小学生挨老师训似的,兜头就被秦队长一顿恶斥。 经理平日里那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嘴,在秦炽这种毫无人情可讲的冷面硬汉面前,可以说是没有半分用武之地。 “给了三天时间,让把会所里所有不合消防安全规范的设施全部清理更换。”经理哭丧着脸,“说会跟黎队那边打个招呼,三天后负责这片的消防管理人员会过来检查。要是还存在消防隐患,直接报告支队。” “这秦炽,管得也太多了,那不都是些形式上的东西么,夜阑一直都这么经营的,也没出现过什么问题。”经理说着说着,语气里怨气越重。 他以为裴宴时起码会应和自己一句,谁知裴宴时闻言竟反问:“今天不就差点着火了?” “刚才就是个小意外,火也不大,完全可控。” “三天能整改完么?” “啊?”经理没想到裴宴时今天话茬儿还挺多,“这……能是能,但内部整改意味着要停业,后三天都预约满了。裴少,你知道的,夜阑除了这酒廊鱼龙混杂点,来的都是您这样的人物,消费也都是天价级别的,我们这突然停业整改,开罪人不说,损失也……” 裴宴时突然声色凉凉地打断了他:“真发生火灾烧死人了你们才会觉得是大事?” “……”经理怔了下。 裴宴时却已懒得再管,他侧头对身边的小情人说:“走了。” 到了停车场,单溪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裴宴时坐了进去,单溪又倾身替他系好安全带。 单溪没喝酒,自然是他来开车。 他坐上驾驶位,看了眼副驾驶上轻合着眼的裴宴时,心中翻涌着万千柔软。他发动车子,问:“裴少,去哪儿?” 裴宴时似乎沉在某种情绪里,过了片刻,才揉着眉心说:“去你那儿。” 单溪把车开到了自己的住处。 这间公寓是裴宴时送给他的,学校课不多或者有活动要晚归时,他就在这边住着。 他跟了裴宴时有两个月了,他也知道这两个月里,裴宴时翻的牌子不只他一个。但只要裴宴时需要他,他随时可以放下手边的一切。好比今晚,他原本有个小通告要赶,但他让经纪人给推了。 换作别的演员推了也就推了,也不是什么打紧的大合作,但他作为一个十八线都够不着的新得不能再新的小演员,其实不应该错失任何一次微小的机会。 经纪人恼火的怒骂声这会儿还犹言在耳。 单溪也有点懊恼,只是侧头看一眼边上的人,又觉得什么都值了。 开门进了屋,单溪拿了身干净的浴袍递给裴宴时。 裴宴时接过,进了浴室。 刚脱了衣服,打开花洒,水幕砸下。 浴室门被敲了几下,单溪在门外说:“裴少,你喝了酒自己可以吗?要不要我进来帮你?” 裴宴时说:“不用。” 门外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单溪走远了。 等裴宴时洗好出来,单溪端了杯蜂蜜柚子茶过来:“裴少,喝了睡吧,解酒的。” 说着,另一只手拿过裴宴时手里的毛巾,帮他擦起了头发。 裴宴时任由他动作,喝着茶,问了句:“最近工作还顺利么?” “挺好的。下周有个试镜,就裴少你帮忙介绍的那个。” “嗯。” “我最近有在认真琢磨那个本子,我会努力的,不辜负您给的机会。” “是要努力,你们这个圈子,机会固然重要,但能不能行高踏远,最后还是要用实力说话的。” “我知道的裴少。” 裴宴时又“嗯”了声,从他手里拿过毛巾:“你洗澡去吧。” “好。” 单溪洗完澡吹完头发出来,裴宴时刚挂了一通电话。 单溪走过去,一只脚刚踩上柔软的床垫,裴宴时就握住了他一只脚的脚踝,将他径直扯进了被窝里。 裴宴时床品并不好,他是个纯粹的享乐主义者,床上那档子事儿,自己爽到就行,并不太顾忌性.对象的感受。 这次也一样,唇红齿白的大男孩被他压在身下。浓情爱意是没有的,基本只为解决生理需求。 单溪一开始确实很不适,但他喜欢裴宴时,雌伏于裴宴时,能给他心理上带来莫大的满足感。随着身体的逐渐接纳和适应,他还是会慢慢地堕进去,陷入极乐。 结束后单溪总会在余韵里震颤很久,每当这时,他都渴望裴宴时能亲亲自己,哪怕抱一抱也是好的。但裴宴时完事儿后,东西一摘,往边上一躺,就是个没有任何暖意的冰块。 他不喜欢温存,自然也不喜欢别人向他讨要温存。 单溪很早就明白了这点。 但不知怎的,或许是裴宴时今晚的心不在焉显出了些许脆弱、伤怀,让单溪觉得自己有了几分可乘之机,他在裴宴时丢完套子在自己身侧躺下时,几乎是有些情不自禁地凑过去,在裴宴时的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 碰到的那一瞬,他就后悔了。 裴宴时原本轻阖着的眸子一下就睁开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冷得像覆了霜。 他盯着单溪看了几秒钟,然后说了句让单溪霎时如坠冰窖的话。 “我以为你是个懂事的。” 这话一说完,裴宴时就起来了。 单溪心思敏感,又善察言观色,他早就发现了,从晚上在夜阑会所的廊道里裴宴时见到那个身影,后又听经理说起那人的名字后,裴宴时就有点不对劲了。 尽管那点不对劲极为微弱,但因裴宴时的不加掩饰,单溪还是看在了眼里。 那道背影掠过得太匆匆,单溪也只看了个大概。 结合经理说的话,他可以确定。 那是个和他,和裴宴时以往带在旁边的男孩子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高挑,硬朗,浑身散发着荷尔蒙和爆棚的男人味。 单溪只是有些疑惑,这样的人,难道才是裴宴时真正喜欢的类型吗? 那他,还有裴宴时身边那些换来换去的人,又算是什么呢? 在裴宴时说着那句让他浑身发寒的“我以为你是个懂事的”话时,单溪其实想问一句“裴少,刚才那人,你认识吗?那是不是你喜欢的人?”,但他知道自己没资格问这样的问题。 他是个清醒的人。 最终,他只是看着站在穿衣镜前理着衬衣领口的裴宴时,低着声儿,道了句歉:“裴少,对不起。” 裴宴时扣完最后一颗衬衣扣子,没再看单溪一眼,淡声道:“想清楚了我还来找你,要是想不清楚……” 他没说完,鼻腔里发出一声让对方自行体会的哼腔,转身大步走了。 从公寓出来,已是后半夜,外面下着小雨,淅淅沥沥。 裴宴时叫了代驾,回了自己家。 他今天有点累,躺下后没多久就睡着了。 不知是这场小雨带来的潮意让他入了情景相似的梦,还是仅仅只是因为今晚撞见了那个人。 裴宴时在梦里回到了他和秦炽最后一次见面那天—— 今天有丢丢短orz 感谢在2022-11-19 09:50:24~2022-11-29 08:3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111、朱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帅哥王子 2个;鸡蛋、少喝可乐多运动、九只鹿、声满、甜木酒、拉格朗日才不是定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拉格朗日才不是定理 40瓶;旧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决裂 那是五月末的一天,磅礴大雨洗刷着这座城市。 裴宴时一下课就跑去秦炽班上。 他的养父吴招华的单位发了张动物园的门票,他又软磨硬泡未央巷的一位邻居叔叔让他进伞厂当了一天的流水线工人,用日结的工资再买了张门票。 他想约秦炽周末一起去动物园。 到了秦炽班上,他们班同学说他已经走了。 裴宴时于是去秦炽家里找他。 到了未央巷,他才追上秦炽。 少年撑着一把黑伞,走在雨幕里,刚抽条的身形,那背影瞧上去孤高又孑然。 裴宴时遥遥喊了声:“秦炽!” 前面的人脚步顿了下,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裴宴时又喊了声:“秦炽!” 还是没反应。 裴宴时知道因为自己前段时间和秦炽敞明心思,导致秦炽有些生气,但后来他对自己的态度已经缓和很多了。 照理说不会平白无故不理人。 裴宴时有些纳闷,也不顾泥水溅得鞋子、裤腿脏兮兮的,追上去:“秦炽,你听见我叫你了吗?你怎么不理我啊?” 凑近了,他干脆把自己的雨伞收了,钻进秦炽的雨伞下,顺便问着:“是不是雨太大,盖着我声音了?” 人已经近在眼前,装聋作哑是不可能的了。 秦炽停了下来,侧身:“有事?” 眼神冷,嗓音也冷。 裴宴时愣了下,问:“你是不是还生我气呢?” 秦炽没答。 “应该不是气我吧,你让我最近别找你,我都忍了好多天了。” 秦炽漠然地抬了下眼皮:“怎么不继续忍下去?” “那你说让我等你找我,也不见你来找啊。” 裴宴时踅摸着秦炽的表情,感觉他心情似乎不太好,心说自己说话得注意着点,别一个不小心踩到逆鳞了。 这么想着,裴宴时从口袋里摸出来两张票,夹在指尖在秦炽面前晃了晃:“吴叔单位发了两张动物园门票,周末咱俩一起去动物园呗。” 秦炽:“没兴趣。” “不是你之前说的想去动物园看猴子吗?这怎么又没兴趣了?” “每天看你像个猴子在身边上蹿下跳就够了,去动物园?没那个必要。” “……” 裴宴时不喜欢别人对自己说不好听的话,但如果那个人是秦炽,他倒也没那么容易上来脾气。 他甚至还笑着说:“我可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喜欢猴子。” 见秦炽还是不理他,裴宴时很快就把别踩逆鳞的自我警醒抛到了九霄云外,下意识又起了逗弄的心思。 他俏生生道:“你说我像猴子,四舍五入我就当你是喜欢我了。” 这话是真说错了。 在他出口的瞬间,秦炽的脸顿时更冷了。 如果裴宴时有留心,就会发现秦炽的神情里带上了明显的嫌恶和反感。 但他这会儿进入到喜欢不喜欢这个话题,就把自己给陷进去了。 毕竟这些天,他一直在琢磨自己和秦炽之间的关系。 于是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的秦炽是真的不想看到他,也不想听他说话。 裴宴时又想到什么,眼睛里都染了笑,他自顾自地说:“秦炽,我昨晚做梦梦到你了。” 秦炽冷瞥了他一眼。 裴宴时说:“就那种梦,男生都会做的。” 秦炽还是没说话。 裴宴时没长眼,还进一步说道:“就……我把你压在身……” 秦炽终于忍耐到了极限,厉声打断他:“裴宴时!” “我在啊。”裴宴时答了一声,见秦炽气得眼皮子都在抖,当他只是寻常的羞愤,甚至天真地以为自己刚才那句话忽略了秦炽作为一个铁汉男生的尊严,于是他又颇好商好量地开口,“哎呀梦是这么做的没错,但上下这个问题,口头计较没什么意义,实践后再一较高……诶诶诶诶诶!秦炽……你、你干吗?” 他这下是把逆鳞给踩到地心了。 话都没说完,突然被揪住衣服领口,秦炽单手把他揪到靠墙的地方,然后猛地撒手一搡。 “干什么?”秦炽几乎是恶狠狠地说,“让你闭嘴。” 裴宴时背后咚一下撞到墙,他没介意,只是抬眼的时候,撞上秦炽比平时寒凉百倍的眉眼,心中微愣。 “你……” 他才出口一个字,又被秦炽打断了:“裴宴时,你别恶心我了。” 裴宴时慢吞吞地:“你什么意思?” 短暂沉默。 “什么意思?”秦炽冷淡地看着他,须臾又转开脸,那副表情和后半句话妥妥对应,“恶心同性恋的意思。” 裴宴时指尖一紧,手上的票被他蓦地攥皱了。 这话有点让他急火攻心,但他忍住了:“你说认真的?” “你觉得我像在跟你说笑么?” “可是上回我亲你的时候你不是这反应啊。” 他们亲过两回。 第一次是裴宴时想剖白心思,结果一个冲动,身体先行,突袭强吻。 第二次,是秦炽让他冷静一段时间,想清楚了“是要兄弟还是要谈情说爱”后再来找自己,后来裴宴时说自己想明白了,再次登堂入室,谁料半途,裴宴时故态复萌、故技重施,又吻了下来。 而这一回,秦炽并没有推开他。 不仅没推开,两个人还滚做一团亲。 之后,秦炽留给他一张字条,说最近先别见了,等自己找他。 此刻裴宴时一提,秦炽自然就想了起来,顿觉恶心欲呕,觉得自己当时简直是被猪油蒙了心。 秦炽厌恶地说:“那天就是他妈的见鬼了,总之我现在非常恶心你这种人,恶心同性恋!行了吗?” “……” 裴宴时的表情淡了下来:“好一个见了鬼,可我不信,你明明就……” 他顿了顿,说:“除非你再说一遍,说你讨厌我、恶心我。” 秦炽看着他,过了片刻,一字一顿,重复道:“没错,我就是恶心同性恋,恶、心、你。” 裴宴时心中被刺了一下。 “这就是你这几天不见面想明白的事情?”他知道秦炽口是心非惯了,到底还是挣扎了一下,“我不信。” 秦炽嗓音冷而绝情:“信不信你都给我滚。” “……” 裴宴时盯着秦炽看了会儿,秦炽脸上那副对着自己流露厌憎的表情始终不曾变换。 裴宴时被狠狠刺痛,但他克制住上头的火气,还算冷静,往前走了一步,揪住秦炽的衣领:“所以,上次的事儿,你玩儿我?!” * 那一年,他们才初三,还有半个来月就中考。 不过是半大的少年,个子刚刚拔节,声带还带着这个年纪特有的暗哑。 裴宴时比秦炽大个把月,发育期也早了个把月,所以那时的他,比秦炽高出半个头。 他拽着秦炽的校服领口,几乎是居高临下地瞪着秦炽。 “我玩儿你?”秦炽把手里碍事的伞丢了,抬眼回视裴宴时,“你搞错了吧裴宴时,这几年是谁缠着谁,用我提醒你吗?” “……” 他故意剜裴宴时的心,将这几年他们有意避而不谈的旧事从记忆深处挖出来。 “五年前,你就该滚出我的世界了吧?” “我爸是因为什么死的,要我替你回忆一下么?你是怎么有这个脸再倒贴回来的!” “砰”的一声! 裴宴时的怒气一瞬爆发,一拳砸在了秦炽的下颌上。 这一拳力道十足,秦炽往后踉跄了好几步,后背撞上了巷子里堆放的废弃钢材。 金属尖角扎进皮肉,他疼得闷哼一声,看向裴宴时的眸光依然锐利。 裴宴时这下是真被激怒了,他不再克制,语气带刺地还击: “多少年的剩菜拿出来回锅你也不怕给自己吃坏了?别拿你爸的死来说事,我裴宴时要是能被这事儿困住,三年前也不会赖回来找你。” “谁给的机会让我缠着你,是你自己吧?”裴宴时讽刺地说,“你也算是用了我几年,就因为我喜欢上了你,就因为你恶心同性恋,现在你回过神来了,你觉得无法接受了,所以打算一脚把我踹开是不是?!” 他说着,还是不愿相信,再次上前,又一次揪住了秦炽的衣领,恶狠狠地,做最后的确认。 “是这样吗?” 秦炽冷眼看他,咬着字,慢吞吞地:“我说是,” 扎刀子似的,吐出最后几个字。 “所以你,能滚了吗?” * 裴宴时自幼就是个有些骄纵、自我的人。 父母出事后,一段颠沛而狼狈的时光让他稍稍收敛了些。 但这种收敛在之后慢慢变好的日子里又渐渐付之东流。 他变得越来越只能接受好的东西,不太能允许别人作践他、踩低他,否则他必然要睚眦必报、还之彼身。 对亲近的人容忍度会高一些,但忍耐阈值并不是没有上限的。 所以,面对秦炽的厌憎、叱骂,以及和之前前后不一的态度,他终究是被惹恼了。 这场瓢泼大雨下的决裂在弩张的气氛下,很快就陷入了破不开的死局。 在秦炽再次让他滚后,裴宴时彻底无法再忍。 他撒开秦炽的领子,抬脚便踹在了秦炽的腹部。 秦炽被踹倒,身后的废铜烂铁散了架,哗啦的声响被偌大的雨声盖过。 秦炽从不是由着别人欺压自己的人,他不弱,相反,要论动手,三个裴宴时加在一起都打不过他。 他父亲秦勤是名消防员,小时候放学他没少往消防营区跑。秦勤带着自己的队员训练的时候,秦炽就小萝卜丁似的依葫芦画瓢在边上效仿他们的动作、姿势。 秦勤还教过他不少格斗擒拿的技巧。 裴宴时连着在他身上来了两下,秦炽没那么大肚量。 他起身,拳头朝着裴宴时就挥了过去。 两个少年很快便扭打在了一起。 雨依旧很大,豆大的雨点就像他们挥向彼此的拳头,又密又快。 他们浑身湿透,胶着缠斗。 雨水、血水,混在一起,冲刷进未央巷窄仄的沟渠里。 最终是秦炽占了上风,裴宴时闭着眼,等着拳风再次扫向自己。 但秦炽停了下来。 他们都累了,没了力气,瘫倒在地。 最后,秦炽又重复那个字眼:“滚吧。” 裴宴时手肘撑地,慢慢站了起来,他那双凤眼被雨水淋得几乎要睁不开,但他还是竭力掀开眼皮,眼眶血红地盯着地上的秦炽。 “之前说好一起上一中的,你记住,是你食言了。” 裴宴时说完这句话后,摇摇晃晃地往巷口走去。 没走两步,就听秦炽在身后给了回应。 声音低哑、微弱,却无情、冰冷。 他说:“我从没和你约好,那是你一厢情愿。” 裴宴时闻言,脸上仅有的一丝血色褪去,他苍白着一张脸,扭头,转身,返回。 然后,对着地上的秦炽又狠狠踹了好几脚。 “秦炽,你够狠。”他咬着牙,忍住俯身掐死地上的人的冲动,切齿道,“我他妈再腆着脸找你我是狗。” 像是还不够。 不够抵这一场被打碎的自尊和骄傲。 于是他走着走着,又回过头,自以为够决绝地,补充了一个期限。 “一辈子。”—— 插一段回忆,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往事节点~ 感谢在2022-11-29 08:39:27~2022-11-30 09:43: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areu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咕咕、久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梦 2瓶;小王子和陆先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秦队 一辈子是个很漫长的概念。 有关一辈子的誓言、承诺、约定,似乎总是被时间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腰斩。 他当年怒气上头撂下的那个一辈子,似乎在今天晚上那猝不及防的半个碰面中,被岁月冲刷得失去了半数的效力。 裴宴时睁眼醒来时,脑海里还盘桓着半梦半醒间那些恍如昨日的记忆。 这时天还没完全亮,但雨更大了,那雨点拍打在窗玻璃上,和记忆里的雨声几近重叠。 裴宴时把灯拍亮,起身,摸过床头上放着的烟和打火机,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深浓的暗色落进眸子里,雨帘垂坠在天地之间。 “呲”一声,火苗窜起。 裴宴时衔着烟,凑近火,烟头燃起。 裴宴时抽着烟,垂眼看着楼下。 他现在住的这间公寓位于高层。 从高处往下看,很多东西都尽收眼底。 但最引得他目光逗留的,是那成排的西府海棠。 那粉白色的花在昏黄路灯的照耀下,并未失色,雨水却不留情面,将那花瓣拍击得遍地凋零。 这让裴宴时想起了春日雨天里的未央巷。 西府海棠是未央巷里的巷花。 从他出生起,那花树就已然妆点着未央巷里的家家户户。 每年四月,一朵朵粉白在枝头绽开,密密层层,从巷头开到巷尾。 那青枝翠叶里掺着的粉嫩,是裴宴时年少记忆里全部的春色。 那本是他最喜欢的花,只是,自从他和秦炽在五月未央巷的一场大雨里彻底决裂后,他再看到西府海棠,总能想起当年他愤怒、灰败离开时,幽长巷弄里那一地零落的残红。 那天之后,裴宴时再也没有去过未央巷,也没再见过秦炽。 他说到做到。 中考结束后,他选了另一所高中。 和秦炽所在的学校,一个城南,一个城北。 至此,便是连秦炽一星半点的消息,也没再听说了。 时间一晃十几年,如果不是今天偶然撞见,他几乎要忘记这个人了。 “狗?” “一辈子?” 裴宴时在雾蒙蒙的烟霭里眯起眼,轻笑一声。 “幼稚。” 连着抽了两根烟,碾灭烟头星火时,窗外的天色泛起了白。 裴宴时简单洗了个漱,抓起车钥匙出了门。 这时候还早,清晨六点出头,又下着雨,街上没多少人。 裴宴时漫无目的地开车在二环线上绕着,绕了半圈下来,他在导航里输入了一个目的地,车子就掉了头。 在津州市京口区消防大队营区外停下时,还不到早上七点。 裴宴时把车停在路边,往消防大队大门走去。 哨岗亭里的值班员这会儿正在啃包子,见他走近:“你找谁啊?” 裴宴时说:“秦炽。” “秦队长啊?”值班员问,“怎么这个时间来?他们这会儿出早操呢。提前登记了吗?” “没。” “是有急事吗?” 裴宴时没接话。 值班员:“没急事的话,你今儿大概是见不着了。不过可以登记个预计来访时间,我们之后会传达。” “还得预约?” “整这么高大上一词儿,就是登记一下。我们消防单位好歹是军事化管理,那不能由着谁想串门就串门啊。” 不知多少年没再等过人的裴宴时闻言,嗤了一声。 值班员心说这人怎么回事。 他正琢磨着,就见对方嘴角维持着不知何种意味的弧度,转身走了。 “……” 值班员一边啃着包子,一边瞧着年轻人的背影。 一身挺括无褶皱的衬衣西裤,一副卓尔不凡的精英样,和他每天打交道的那帮糙里糙气的消防员同事完全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值班员看着看着,目光就随着那道背影停在了对方泊在路边的车上。 好家伙。 人开的是古斯特。 他羡慕得嘴角掉包子渣,心说,秦队长身边的有钱人可真是多啊。 * 身边有钱人真多的秦队长,这会儿身边只有一群因为刚跑完操和练完单双杠而臭汗熏天的大队队员们。 “41、42、43,停。”秦炽掐了手中的秒表,语气老大不好的,“两分钟43个,勉强合格。邹超,下次俯卧撑还到不了50个,你加跑十圈再去吃早饭。” “啊。”邹超从地上弹了起来,撇嘴,“队长,不是35个就合格了吗,你别这么苛刻啊。十圈跑完我还能有饭吃吗?这群畜生一粒米都不会给我剩。” “那你就好好练。火场上火烧起来,会按标准给你烧吗?会因为有人它就绕着烧吗?” 又被训了。 邹超垂着脑袋“哦”了声,怪委屈的。 副队周凭走过来,抬手在他脑袋上抓揉了一把:“你秦队不给你讲情面的,真的火场也不会跟你讲情面。走吧走吧,该吃早饭了。” 副队说可以走了大家不敢动,只巴巴地盯着他们秦队。 周凭笑着用手肘杵了下秦炽的胳膊:“超时了队长!” 秦炽抬眼看向自己的队员们,没立刻让解散。 他喊了立正、稍息后,又叮嘱了一些上午的任务流程,复又喊了立正,然后才双手一拍:“解散!” 官兵们舒了口气,哇哦哇哦地叫着,拔腿就朝着食堂的方向狂奔。 大队食堂里。 周凭和秦炽面对面坐着,周凭一边吃着饭,一边跟秦炽吐槽着最近热播的一部主打爱情的都市消防救援剧。 “我真服了。那都火烧屁股了,女主还在问那男的究竟爱不爱她。里头的火场救援更是扯淡,消防员举着高压水枪冲着楼里滋滋一顿喷,那是真不怕把人给蒸熟了啊。哎,现在的剧方咋想的,为了省成本都……” 周凭还没说完,教导员林锐豪端着餐盘走了过来,在秦炽边上坐下了,笑问:“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跟我吐槽电视剧呢。”秦炽一口馒头一口咸菜。 林锐豪说了个剧名:“这个剧口碑不挺好么,我看网上讨论得热火朝天的。” 周凭说:“内行人看门道,里面的一些救援大场面,尬燃,没眼看。” 周凭和林锐豪又吐槽了几个bug,林锐豪跟着他一起批评这剧的制片方,过了一会儿,林锐豪想起自己过来要说的正事。 “对了秦炽,刚西江区消防大队的黎队来电话了。你不出早操么,就打给我了。说夜阑这几天会停业整改。至于他们队里,应该是有人收钱了,内部也会肃清彻查。”林锐豪说着,语重心长起来,“不过老秦,他那边挺不高兴的。两边是平级,大家管着各自的辖区。本来也没出大岔子,你搞这么严肃,他们铁定烦你多管闲事、瞎掺和。” 秦炽浑不在意:“我倒是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你怎么还管上了?” “另一只眼不是还睁着么?” “……” “火都烧到我眼皮子底下了老林。”秦炽侧过头来,“你昨天要是在,看看里面的人流量,看看里面一塌糊涂的消防规划和设备管理。那火真要烧大了,不说别的,就说那一个疏散通道,人还没被烧死,先挤死踩死几个。” “昨天我已经算是很给他们面子了,没道破的地方还多着,等着他们自觉整改吧。” 林锐豪说:“你可以再迂回点、温和点的嘛,报告支队这种话,这都威胁上了。” “迂回点、温和点你真觉得会有用?他们那边就是太迂回、太温和了,才会有内部人受贿。” “……” 从事理上来讲,林锐豪肯定站秦炽这边。这不是想跟他讲点情面上的技巧么,嘿,结果人不听。 算了。共事这么多年,林锐豪对秦炽了解得很,也懒得说了。 周凭就更不用说了,他的处事风格这些年跟着秦炽沾染了七八成,这事儿换成他,也得这么干。 所以他立马就附和上了。 “我觉得也是。不说远了,就这几年,他们辖区内的火灾出警频次可比我们高多了。这说明他们在源头督管上,就没做好。” 林锐豪撕了瓣馒头塞他嘴里:“得,我自然是说不过你俩。你就是你们秦队的迷弟。” 周凭嘿嘿一乐:“那可不。我们秦队,”他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帅啊。” 说着他想起什么,脸庞前倾了些,问秦炽:“对了队长,你昨天怎么去夜阑了?” 这问题林锐豪答了:“这还用问,我先猜一个,相亲。对吧?” “真的假的,又相?”周凭问。 秦炽瞥他,眼神不善:“又?” “还真是相亲。”周凭瞧他们秦队那眼神,就知道是真的了。他问,“又是罗姨给介绍的?” 秦炽说:“我妈介绍的。” 周凭挺意外:“我还以为你妈心思都在她那女儿身上呢。” 他想起秦炽不爱提他妈,于是迅速转移了话题:“相的怎么样啊队长,那女孩儿性格咋样,漂不漂亮?” “不怎么样。” “多说说嘛!” 林锐豪插话:“别告诉我你跟人聊一半,灭火去了吧?” 秦炽挑了下眉:“有问题?” “……” 迷弟这回也忍不住朝自己的爱豆翻了个大白眼:“你这相多少个都得吹。” 秦炽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和夜阑会所的经理沟通完,一气之下直接推门走了,到了车里才想起来把相亲对象给忘了。他回拨了对方电话,打算问问对方要不要回家,他开车把人送回去,结果对方已经把他拉黑了。 林锐豪啧了声:“消防员这职业,再帅一张脸,都不好找对象。” 他看一眼秦炽,故意道:“要是再没点情趣,这辈子怕是要孤独终老咯。” 说完,他站起来:“我吃饱了,有事儿得先撤了。” 走了两步,林锐豪回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秦炽说:“差点忘了,还有个事儿,刚我老婆过来给我送饺子,我出去拿。哨岗的值班员说早上有人来找你了。” 秦炽问:“谁?” “说是个长得特帅的男的,什么话也没留就走了,挺奇怪的。”林锐豪歪了下脑袋,“哦还有,值班的同事说,对方开的是辆古斯特。” 秦炽的母亲很有钱,他母亲的现任丈夫也很有钱,家里豪车如云,换辆车开再正常不过。不过,周凭闻言后,在脑海里检索了一会儿,长的特帅的,开着古斯特的男的……秦炽身边有这号人物吗?总不能是他那基本不打交道的继父? 周凭猜不到这人会是谁,问秦炽:“队长你交新朋友了?” 秦炽说:“我也不知道是谁。” 但他下意识想起来,昨晚从夜阑会所出来,看见自己车旁边的停车位上,倒是停了一辆黑色的古斯特。 第5章 相亲 不怪周凭觉得秦炽相亲频繁。 秦炽这两年确实相了不少女孩子。 有时候是他妈给介绍,有时候是罗姨介绍的。 秦炽母亲叫田梦梨。秦炽十岁那年,父亲秦勤因为冲进火场救人而去世,两年后田梦梨再嫁,那时候秦炽刚小学毕业。 秦炽从小就崇拜身为消防员的父亲秦勤,他觉得父亲强大、勇敢、坚毅,是个很有男子气概的人,能带给他极大的安全感。所以秦炽总爱黏着秦勤,而秦勤除了必要的出勤和训练,去哪也都爱带着这个小萝卜头。被父亲教导着长大的秦炽,早熟早慧,也早早就拥有了独立生活的能力。 田梦梨再嫁那年,十二岁的秦炽已经完全可以自己生活了。他没跟着田梦梨走,而是选择留在未央巷。 田梦梨没强求,她虽再嫁,但依然生活在津州。她和秦炽虽不及秦勤和秦炽亲,但母子关系并不算疏离。她会尽抚养义务,也会给予秦炽尽可能的看顾。所以对于秦炽的选择,她没多说什么。 而秦炽,对于田梦梨的再嫁,心里是存有不满、不理解的,但他又知道,在成人的世界里,田梦梨的选择无可厚非,他不能用所谓的亲情,去绑缚田梦梨追求幸福的权利。 两个人双双尊重、默许了对方的选择。 只是,自那之后,这对本就算不上十分亲近的母子,相处起来更是如雾罩纱,像是永远隔着什么。 十几年过去,这种不亲不疏、不深不浅的关系,依旧维持着。 比起和田梦梨的关系,同住未央巷的罗姨和秦炽反倒更像一对母子。 罗姨名叫罗琦英,在未央巷住了二十多年。她年轻时候遇人不淑,未婚先育,结果渣男什么允诺都没给,反倒在她肚子还大着的时候跑了。那时候罗琦英已经怀孕三个多月,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了人形,她舍不得打掉,哪怕只是自己一个人养,她也要把孩子生下来。 但是她缺钱,所以怀孕期间她也没停,打着各种零工。有一次下班后她给自己熬着鸡汤,因为太累,等待的过程中趴在客厅里睡着了。而熬鸡汤的电锅因为受热太久,绝缘被烧坏,引发火灾。等她被浓烟呛醒,屋内已是一片火海。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惊慌绝望间,消防员赶到,穿过漫天大火,把她救了出去。 她活了下来,却因受惊过度,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 那位救她的消防员就是秦炽的父亲秦勤。 出院后的罗琦英无处可去,正赶上未央巷一位打算跟着儿女出国定居的老人要卖房子,经秦勤介绍,罗琦英选择了在未央巷落脚。 她的钱不够,还是秦勤夫妇帮她凑了一部分,她才得一稳定的栖息之所。 再后来,她在未央巷恋爱、结婚,因身体无法受孕婚姻不如意,又离婚。 罗琦英这半生,不算顺遂,但她有个好心态,好的坏的都当过眼云烟,不往心里记,过得倒也洒脱自在。 不过这洒脱自在是于自身而言的,她每每一看到秦炽,心里头总忍不住叹息,觉得这孩子太不容易。 这么多年,她看着秦家一点点从完整变得零散。 多好的一个三口之家,先是倒了顶梁柱,接着又失一个主心骨,最后只剩秦炽一个。 而这孩子,失去双亲依靠那年,也不过才十二岁而已。 罗琦英早年承了秦家不少恩,做了邻里后,和秦家来往密切,交情更是笃厚。有时候秦勤夫妇工作忙不在家,秦炽就在她家待着,她给做饭,孩子怕黑不敢一个人回家睡,她给在客厅搭个临时小帐篷。 她本来也无儿无女,对小孩的喜爱,便理所当然地往秦炽身上安放,几乎是把秦炽当成自己的亲儿子。 在田梦梨离开未央巷后,罗琦英难免更多地关照这个孤身生活的孩子。 秦炽中学时期的家长会,大多都是她帮忙去开的。学校有什么事儿需要通过家长,秦炽能推都会推掉,实在推不掉的,首选也是找她。 可以说,罗琦英于秦炽而言,是比田梦梨更亲的亲人一般的存在。 而随着秦炽年纪上来了,他的终身大事也就被两位母亲提上了日程。 田梦梨还好,也就是这一年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个儿子要奔三了,手边碰上有合适的女孩子,便顺水推舟地介绍一下。 最操心的还是罗姨,从秦炽大学应征入伍成了消防兵开始,她逮着空就给秦炽介绍对象,生怕他干这行不叫座,没女孩子愿意跟他似的。 其实这些年秦炽谈过几段恋爱,但时间都不长。一个是他忙,常年在队里待着,假期少得可怜,对方受不了聚少离多;二来,他一进火场就能把人的心给吊着,女生们都扛不住这种担忧。再者么,他每天在队里管着手下的队员们管上瘾了,这种惯性带到生活里,不免有些大男子主义。 女孩子们甭管一开始有多喜欢他,相处下来,也被他一身综合特性给耗得心灰意冷,最后忍痛离去。 越是这样,罗姨就越着急。 这不,最近厂子里同事介绍了一个挺适龄的女孩子,在一家国企当财务,赶上人周末休息,秦炽又恰好轮休。罗姨便和那中间人商量着,让俩年轻人周末见个面。 所以这边秦炽刚相完田梦梨介绍的那位已经把他拉黑的女孩子,没两天又被通知周末还有一茬儿。 他倒也心平气和,只当走个过场,完成一下长辈交代的任务。 从队里出来,秦炽开着他那辆国产奔腾就去赴约了。 相亲地点是罗姨给定的,是一家港式餐厅,位于一大型购物商场里。 到了后,秦炽把车停在商场的地下停车场里,然后坐着停车场里的直梯,直上餐厅所在的六层。 他进去没多久,电梯门刚合上,不远处走过来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是裴宴时,另一个,是裴宴时昨晚宠幸的一男孩儿。这会儿正偎着他,在他耳边说着甜腻腻的话。 裴宴时勾着唇角,应着:“是么?那一会儿你别跟我客气,看上什么拿什么。” 那男孩儿顿时笑得更软了,白嫩的脸蛋在裴宴时肩侧一蹭一蹭的。 两人相携着进了另一扇自动洞开的电梯门。 * 大概是职业性质使然,秦炽时间观念一直很强,不论赴什么约,从不迟到。 餐厅里人不多,他到了之后,直接入座了。 他选的二人位就临着落地的窗玻璃,可以看见餐厅外面商场里的情形。 过了快十分钟,秦炽看见同层天井对面有个女生在东张西望地打着转。 他和那女生已经加过微信了,半个小时前,他收到那女生给自己发的消息,说她穿着米白色短袖线衫和浅蓝色牛仔裤,秦炽回了个好。 那女生还问他:【你穿的什么?】 秦炽回:【灰色短袖。】 想到这个,着装和人对上了号,秦炽给女生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片刻后,他看见那女生接起了电话。 “我在对面。”秦炽直接道。 女生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 秦炽抬手朝她招了招。 女生开心地扬了扬手:“我看到你了。” 没一会儿,女生就来了。 她脸蛋红扑扑的,颇为歉疚地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我有点路痴,路上耽搁了。” “不打紧,我也没到多久。”秦炽说着,把皮革菜单往女生面前推了推,“点吃的吧。” 女生把包包放在座位一侧,接过菜单,边翻页边点。 服务员站在边上,一一记着。 女生点了几个菜品后,抬头想说什么:“秦……” 她脱口而出一个姓氏,突然又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称呼比较好,虽然知道对方名字,但毕竟是第一次见,她性格又比较内敛,总觉得直呼其名有些唐突了。 许是看出了她的纠结腼腆,秦炽说:“李小姐叫我秦炽就好。” 李蕊还是不太好意思,她想了想说:“我听说你在消防队里是队长,要不我就叫你秦队长吧。” 秦炽说:“也可以。” 李蕊问:“秦队长你看你要吃点什么。” “我不挑食,吃什么都行,你按照你的喜好来就好。” 李蕊“哦”了声,垂头继续点菜。 点完后,服务员走了。李蕊顿觉有些尴尬,秦炽看出了她的局促,索性先开口:“李小姐是第一次相亲吗?” 李蕊脸更红了,她“嗯”了声,说:“我性格比较闷,不太喜欢社交,家里人不希望我一直这样,总劝我多出门,多认识一些朋友。” 李蕊今年二十三,工作一年多,平时除了上班,就习惯闷在家里看书看电影。朋友就那么两三个,也都是内向的人,比起出门去浪,她们更喜欢在线上,或者找家咖啡店小聚,一起讨论看过的名家书、刷过的文艺片。 她大学时候和一位大四学长谈过一段短时间的恋爱,因为那位学长最终选择回家乡发展,两人便和平分手了。 之后就一直单到了现在,家里人给她介绍过一些男生,她都没兴趣见。这次愿意赴这个约,也算巧,她前段时间刚看完一部消防纪录片,对消防员这个职业有敬意、有好奇,她觉得能在现实生活中认识一个这样的人,也许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情。 她也并非冲着相亲本身的目的来的。 闻言,秦炽说:“我和你差不多,平时活动也很少,大多时候都在队里。” 李蕊便顺着他的话问:“像今天这样休假的时候也在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儿,都会在。” 李蕊刚看过消防纪录片,对这个职业并不全然无知,她知道消防员除了各种各样抢险救灾的出勤外,其他时候基本都在训练。 于是她问:“你们每天训练,会觉得枯燥吗?” “不会。习惯了,生活的一部分。”秦炽说,“除了训练外,我们队的职能还有很多,比如去辖区的重点单位进行消防安全知识培训,对这些单位进行定期的防火检查,当然还有其他更内行的工作内容。你们知道的比较多的就是灭火,但其实大队下辖的中队才是灭火的一级部队,只有碰上重大火情,或者中队人手不足、调遣不及时时,大队才会出动灭火小组。” 李蕊看的纪录片里没有讲到这些,她听得上了头,人逐渐放松下来:“那你们会捅马蜂窝、救小动物、给人取戒指吗?” “也有过。” “你们的工作真有意义。” 秦炽点点头。 这时服务员开始上菜和点心,两人动起了筷子,边吃边聊。 李蕊问:“秦队长你能讲讲你碰到过的印象深刻的救援吗?” 消防说到底是个为人民服务的行业,会见形形色色的人,也会碰到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事,起码是有着丰富的谈资的,很有聊头。 李蕊突然觉得自己出来赴这个相亲局真的太对了。出门前,她还怕自己不爱说话冷了场子,没想到和对方的交流沟通这么让人舒服、自在。 秦炽说:“印象深刻的基本都是和死神打交道的险情。我还是说点别的好玩儿的吧。” “可以呀。” 秦炽下意识想从裤兜里摸烟盒,想起来这家餐厅禁烟,又止了动作,继续夹菜吃。 李蕊察觉到他的动作,问:“你是想抽烟吗?” “抱歉。” “你又没抽你和我道什么歉啊,你就算是抽我也不介意的。”李蕊说,“不过我还以为你们消防员不抽烟呢,我看纪录片里很多火灾都是因为抽烟引起的。想着你们应该挺不喜欢抽烟这种行为。” “没入这行前的习惯,后来也没戒掉。”秦炽补充道,“不过我不乱扔烟头。” 李蕊笑说:“秦队长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你说要讲点好玩儿的事情。” 秦炽作为一糙汉子,其实这时候挺想上盘花生米的,最好再配一小盅白酒,但这场景显然不合适,这家餐厅也没花生米这道菜品。于是他退而求其次地端起桌上的港式奶茶喝了口,然后说:“之前解放东路那边下水道维修,井盖掀了,工人放施工提示牌不及时,有个路过的男的掉了下去。” 说到这个,秦炽笑了笑:“但他又没掉下去彻底,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李蕊微微睁大了点眼睛。 “因为他是个二百多斤的胖子,肚子大,卡住了。” 李蕊呆了呆,下一秒,扑哧笑了出来。 她忍着笑问:“你们出警了吗?他没彻底掉下去,不能自己手撑着起来吗?” 秦炽也笑着:“井口内外有压强,那口子把他给吸住了,他上不来。” 李蕊实在忍不住,笑得身体轻颤,好一会儿才止住,又问:“还有吗?” “多着呢。”秦炽说,“去年夏天,有一位大哥玩滑翔伞,结果给自己挂高压线上了,我们把他救下来的时候,他嘴唇直打哆嗦,把自己小时候偷邻居家鸡蛋的事儿都给招供了。” “啊?偷鸡蛋?”李蕊睁大眼睛,“为什么?” 秦炽说:“忏悔吧,博一回人品。那高压线正常通电,足足220千伏,要不是滑翔伞的绝缘性能好,他已经被电死了。” 李蕊这下笑不停了:“那他挺善良的,以为自己要触电死了忏悔的也就是偷鸡蛋这样的事儿。” “这倒是。那大哥……” 秦炽话刚接了个开头,那有意思的画面还在脑海里盘桓着,突然餐厅外的商场里传来接连几道略遥远却异常惊恐的尖叫声。 “着火了!烧起来了!” “救火啊!!”—— 感谢在2022-11-30 19:29:40~2022-12-01 21:21: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帅哥王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救火 听到叫声的第一时间,秦炽唰然起身。 他甚至来不及和对坐的相亲对象说一句“抱歉”“稍等”之类的话,就飞快地跑了出去。 与此同时,比秦炽低两个楼层的,正带着小情人买礼物的裴宴时,也听到了喊声。 他也从店里冲了出来。 起火的门店发生在秦炽所在餐厅的下一层,也是裴宴时所在首饰店的上一层。 他们一个往下,一个往上。 秦炽速度更快一些,裴宴时通过商场扶梯跑上来时,秦炽已经快冲到起火的那家家纺店的门口了。 到了之后,秦炽迅速了解了情况。 原是有一家三口来家纺店选床,六岁的熊孩子偷偷摸走了爸爸口袋里的打火机,大人们跟着导购员看品的时候,孩子躲进了靠里的一处隔间的一张床的床底下,擦燃了打火机就开始玩火。 那床上铺着完整的一套床上用品,棉花被直直地垂在地上,因为是易燃品,被火一燎,很快就烧了起来。 偏巧不巧的是,这处隔间角落里堆放了大量纸箱、废弃布料之类的杂物,火势蔓延极猛。 等外边的店员们听到小孩的哭声,发现状况不对时,那火已经烧得相当骇人了。 把情况说完,那店里的导购员哆哆嗦嗦地指着起火的那处隔间,带着哭腔说:“我有个同事为了救那小孩,困……困在里面了,她现在被火围住了。” 店员、熊孩子家属,举着手机拍摄的围观群众。现场人挺多,然而全他妈是些废物,除了会哭会喊之外,只会干瞪眼。 不怪秦炽在如此紧要的关头,也没忍住骂了句脏的。 “都他妈傻子吗?这消防栓装着当摆设的吗!不知道用啊?!” 他说着,直奔商场的消防栓而去。 只是,冲至半道,有一个人从另一边跑过来,比他先一步停在了消防栓前。 两人视线短暂对上。 “……” “……” 裴宴时一眼认出了他。 秦炽在心里愣了下,或许一秒,或许两秒三秒,和记忆里的那个人对上了。 但他们都没空在这个节骨眼上“寒暄”。 只见裴宴时迅速打开消防栓门,按了内部火警按钮后,取出水带和水枪,朝和自己还差一截距离的秦炽丢了过去。 秦炽接过水带和水枪,朝着火场的方向将水带铺过去,同时将两者连接扣紧。 周围的人纷纷后撤,自动给他让开一条道。 这端,裴宴时连上水带与消防栓。等秦炽临近火场扭头示意时,他利落地拧开阀门。 水流涌出闸门,顺着水带铺设的方向,直冲末端。 秦炽站在最靠近火源的地方,紧握水枪,高压水喷出,与越烧越猛的烈火对冲。 好一阵,最外围的火灭了下去。秦炽用高压水给自己隔离出一条前进的路线,继续往里。 被困的女店员此刻正缩在角落里,手捂口鼻呼吸困难,不住地闷咳着。 女店员还挺有常识的,把周围的易燃物全部推开了,这会儿她四周都是火,却又与她隔着一小片的安全距离。 秦炽稳稳地架着水枪,对着女店员周围火势最小的一个方向猛冲。 很快,女店员的脱困之路被打通。 秦炽朝外面的方向偏了下下巴,喊道:“出来!” 女店员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艰难爬起,跌撞着往外跑。 秦炽刚才进来的路线,又有烧灼之势,他用水枪给对方打掩护,女店员成功跑了出去。 转身的瞬间,秦炽瞥见裴宴时打开了商场另一处的消防栓,抱着水带跑了过来。 有群众帮忙拧开了阀门,裴宴时一靠近,那高压水就喷了出来,对着火场一顿射。 “……” 秦炽被淋了个彻底。 如果不是情景特殊,他甚至怀疑对方是故意的。 接着,越来越多的路人加入进来。 有人从别的店里找了水桶、脸盆之类的容器用来接水,大家排成一条长龙,接力似的递着,最后把水泼进火场里。 多方合力下,橘红色的火焰渐渐式微。 最后,只剩一些苟延残喘的余火不成气候地烧着,秦炽解决这些余火的间隙里,余光瞥见裴宴时已经“罢工”了,这会儿正好整以暇地抱胸倚墙,朝自己这边看着。 余火处理完,消防赶到了。 一见秦炽,又扫了眼现场情况,为首的消防员敬意满满地向他行了个军礼。 秦炽本来还打算看看现场有无隐患,如今消防来了,他也不用操心后续,直接跟人做了交接,就准备走。 路过裴宴时的时候,果不其然,被对方叫住。 “秦炽。” “……” 裴宴时笑着走过来:“老朋友见面,都不打一声招呼吗?” 他手里拿着一瓶纯净水,递给秦炽:“洗洗脸吧。” 秦炽看了他一眼,没推却,接过来,拧开瓶盖,头微微前倾,抬手,瓶里的水倒扣,直接浇在了头上、脸上。 水流顺着他的脸颊淌下,秦炽抬手,用力抹了一把。 隔着眼睫上的水珠,他看见裴宴时又递过来一张洁白的纸巾。 这回他没接,径自掀起衣服下摆,随意地揩过湿漉漉的脸。 手垂下,下摆复位,秦炽略一抬眸,看见裴宴时目光饶有兴致地落在自己的小腹上。 他下意识皱眉,就听裴宴时吊着眉梢,意味深长道:“腹肌不错。” 秦炽原本还想说一声谢谢,听到他语气轻薄,又懒得搭理了。 只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就往外走。 裴宴时在身后说:“真的不一起吃个饭吗?” 秦炽无视他,完全没有要叙旧的意思。 走出家纺店,李蕊站在外面等秦炽。 两人会面产生交流的那一刻,站在原地的裴宴时,原本笑着的表情慢慢淡了下来。 他神色莫辨地看着远处并肩走着的那两道背影。 直到他的小情人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拉了拉他的胳膊—— “裴少,裴少?” 裴宴时收回视线。 “刚才那个男的,是你认识的朋友吗?” 裴宴时没答,又朝着前面看了过去。 小情人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 “他们是情侣吧?” 裴宴时淡淡地瞥他一眼。 小情人被他的眼神吓到,愣了愣,搭在裴宴时胳膊上的手下意识往回缩了缩。 向来讲究精致的裴总因为救火,挺括无褶的白衬衣这会儿皱巴不说,还脏污了一大片。 小情人也识趣,知道这礼物是不能再选了,老老实实地跟着裴宴时往停车场的方向走。 说来也是够凑巧,秦炽等电梯等了有一阵,裴宴时一走进电梯间就赶上电梯门洞开。 于是,两方人一前一后从电梯里出来,恰好撞上了。 李蕊似乎在和秦炽说着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正开心,秦炽脸上也带着笑。 看到裴宴时的瞬间,秦炽敛了笑意。 接着,他视线侧移,落在了站在裴宴时身边的男生身上。 再看回裴宴时时,秦炽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裴宴时将他的神情看在眼里,也不在意,又看一眼李蕊,挑眉问:“女朋友?” 秦炽还没答,李蕊脸蹭一下红了,她忙摆手:“不,不是的。” 裴宴时的目光咬着秦炽:“你结婚了?” “啊?”李蕊闻言,脸要烧起来了,她这回可不敢说话只说一半,于是赶忙解释,“不是不是,你误会了,我和秦队长,只是朋友。” “哦。这样。”裴宴时点点头,落在秦炽身上的目光一寸未挪,“我和秦队长,也是朋友,老朋友,对吧?” 秦炽没给他任何眼神和言语上的回应,对李蕊说:“走吧。” 裴宴时也跟身侧的小情人说:“我们也走。” 两两走进地下停车场。 前行路径完全重叠。 最后,秦炽先停下来,他的停车位到了。 他摁了车钥匙,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李蕊在他的示意下,坐了进去。 裴宴时的车停在他们斜前方十来米的地方。 秦炽拉开驾驶室的门要进去的时候,往裴宴时所在的方向看了眼。 然后,他皱起了眉。 裴宴时开的是辆古斯特。 他想起不久前林锐豪和他说,有个开古斯特的年轻男人来营区找过他。 找他的是裴宴时? 裴宴时为什么要找他? 当年说不会再来找自己的人,不是裴宴时么? 如果他没记错,从夜阑会所出来那晚,他停车位旁边停着的,就是这辆古斯特。 两者有联系? 秦炽不是个喜欢搁置疑问的人。 虽然他和裴宴时十几年没见了,但是以他过去对裴宴时的了解,裴宴时从来都不简单、不纯粹。 时间这玩意儿,也许会让单纯的人变得复杂世故,却一定不会让心深似海的人复归天真良善。 裴宴时既然会主动来找自己,那必然抱着某种目的或心思。 所以他想干什么? 秦炽对副驾驶的李蕊说了句“稍等”,合上刚打开的驾驶室的门,大步朝着裴宴时的方向走了过去。 已经上车了的裴宴时刚准备发动车子,见秦炽走了过来,微一挑眉,把车窗摁开了。 手肘搭上窗弦,他等着秦炽开口。 果然,秦炽在窗外停下,语气并不十分友好地问道:“你找过我?” 见秦炽视线从自己的车上一扫而过,裴宴时差不多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无甚笑意地笑了笑:“我现在混得还不错,去找你,不至于寒碜你,给你丢人。” 秦炽蹙眉更深,并不买账:“你是我什么人,轮得到你给不给我丢人。” 裴宴时脸上那抹假笑慢慢消失了。 秦炽问:“什么目的?” “什么什么目的?” “你为什么找我?”秦炽重新问道。 “秦队长戴有色眼镜看人了。”裴宴时脾气不是很好,这么多年没见,甫一见面,对方这态度,裴宴时心生几分阴翳,但还克制得住,“现在交通这么发达,突然想见某个人,一脚油门就过去了,一定要有什么目的么?” “别人说不准,是你就不一定了。” 裴宴时心中阴翳丛生,面上反倒是笑了下:“那秦队长,你还真是了解我。” 他眸光低了下,视线似是落在秦炽腹部的位置,又像是停在更往下的地方,复又微抬下巴,语气带着几分玩味,狎昵地看着秦炽的眼睛。 “要不你猜猜,我是什么目的?”—— 终于见面啦!裴总要开始当狗了感谢在2022-12-01 21:21:16~2022-12-03 19:0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木酒 2个;11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梦、阿白白白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扑空 裴宴时说完后,秦炽没有很快接话。 他盯着裴宴时那双像是藏着一片海的凤眸,盯了有一会儿。 他当然不能确定裴宴时这话是认真还是玩笑。 但他也确实想不到更多的裴宴时突然来找自己的理由。 可不论是不是裴宴时所说的这样,秦炽都只有一个答案。 他脑袋微微凑近了一点,又因副驾驶上坐着人,他略略压低了一点声音。 但神色并无变化,依旧是那副并不友好,甚至带点嫌憎的模样。 他淡声道:“你最好死了这条心。” 秦炽说完,转身大步离开。 等他走远,裴宴时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肘蓦地用力一砸,连带着驾驶室都随着他的动作震荡起来。 副驾驶上的小情人,吓得缩了缩,整个人大气都不敢出。 对于自己为什么突然开车去消防大队找秦炽这件事,事后裴宴时有想过。 和秦炽以为的他必然抱有什么目的还真不一样,裴宴时也没弄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直接过去找人了。 总不能是因为突然见着往日仇人了,旧恨一时袭上心头,然后决定过去找人撩个架。 他虽然记仇,当年决裂的情景在他脑海里也清晰得仿佛发生在昨日。可如今仔细一想,他们又有什么过不去的深仇大恨呢。 不过就是在年少轻狂的年纪里,被最信赖的人嫌憎厌恶了,自尊心受不了,愤恨之下,以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及时终止了一段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罢了。 这事儿裴宴时虽然还记着,至今想起来也依旧觉得恼火,但也真没到因为不甘要报复回去的程度。 所以他确实没想明白自己这股冲动从何而来。 不过,裴宴时从不是为难自己的人,没想明白,那就不想了。去了就去了呗。又没有因为他去了,这世界就要炸了。 但秦炽的态度,却让他快要气炸了。 真他娘的操蛋! 他裴宴时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还轮不到秦炽来揣测。 别有用心? 目的不纯? 仿佛他不图点什么,还对不起秦炽对他的“期待”。 裴宴时想起自己最后对秦炽说的那句话,内心不由得起了些阴暗的心思…… 裴宴时向来是个行动派,第二天一早,他再次驱车去了京口区消防大队。 值班员换了,流程没变。 裴宴时登记了自己的名字和电话,填了个预计造访时间。 值班员说,碰到秦炽会帮忙转达。 裴宴时离开后,去了公司。 一天下来,他总是有很多会要开、很多文件要看、很多人要见,很多应酬要对付,这天也是一样。不过今天的裴宴时在日理万机中,看手机的频率比平时要高一些。 消防营地就那么大,值班员传达个消息,是很轻易的事儿。而且他这回留了名字和手机号,秦炽肯定能知道自己去过他们营地。 裴宴时很期待秦炽打电话过来“警告”自己。 结果快到下班的点了,裴宴时也没接到秦炽的电话。 他倒也不觉得失落。 不搭理、无视,也是秦炽这种人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很正常。 反正自己已经填了个明天中午到访的时间了,到时候直接杀过去就是了。 裴宴时想着,翻过手中文件的最后一页,签下字,刚合上文件、盖上钢笔笔帽,拿出手机打算看看今晚翻谁的牌子,办公室的门被敲了敲。 秘书在门外叫了他一声。 裴宴时应完,秘书推开门,和秘书一起进来的,还有发展部的项目经理刘钊。 得了。 裴宴时放下手机。 看来今天是没法按时下班了。 刘钊一进来,裴宴时就知道是哪方面的工作了。 他们最近一直在评估一个原开发商资金链断裂、工程停摆的烂尾楼项目。 他们打听到,这个烂尾楼前期投入已达百亿,现行建设也相当合规,没那么多遗留问题。政府接管后,也是计划将其出让给有能力的企业,直接在原项目的基础上进行续建。 裴宴时之所以盯着这个项目,觉得它是块肥肉,一个是因为这个地块位置好,容纳百川,前景无限;二来,政府这两年大力推进“烂尾清零”,接盘的企业肯定能得到意想不到的支持。 所以他这些天安排刘钊盯着点政府和同行的动向,他们得随着风向标动。 刘钊进来后便说:“裴总,我今天中午和监管科的一个小科员吃了个饭,对方和我透露了,说这次建委打算内部招标,不会公开挂牌拍卖。” “而且,昨天晚上,茂峰那边,那夫妇俩和招标办的周副主任吃过饭了。”刘钊有些担忧地说,“他们在东边小岛上的那个别墅群项目快落成了,裴总,你说,他们要是送出去一套两套的……” “那就让他们送不成。”不能按时下班让裴宴时觉得挺烦,听到那对夫妻,他更是烦,“事情没办成之前,那周副主任再馋也不敢收。” “裴总的意思是……” “内部招标又不是内部敲定。”裴宴时想了想,安排道,“你三天内把津州所有烂尾楼项目做个统计给到我。” “好。” “我一会儿给建委的邵主任打个电话,咱们还是正规点,先拿到投标人的邀请名额再说。” 因着这事儿,裴宴时连着好几天都非常忙。 等他把刘钊给他整理好的津州所有烂尾楼项目过目完,心里有了谈判方向,又和邵主任定好了见面时间后,这才稍微得了点空。 然后裴宴时才想起来,去找秦炽这事儿,被他彻彻底底给忘了。 他忙完手边要紧的活儿,开车去洗头做了个造型,接着就去了消防大队。 很巧,这回的值班员就是上次那个。 裴宴时到了便说:“我找秦队长。” 那值班员说:“裴先生,你来得不凑巧,秦队长昨天去外地出任务了。” “什么任务?”裴宴时问,“要进火场?” 值班员说:“邻市有一起自建房坍塌事故,队里派了一支队伍过去支援,秦队长带队。” “哦。”裴宴时点头,又问,“要去多久?” “这就说不准了。”值班员突然建议,“你要有急事,可以直接和秦队长打电话。” 裴宴时才不会承认自己连秦炽的电话都没有。 他问值班员:“上次是你告诉他我来过吗?” “是啊。” “那他什么反应?” “反应?”值班员挠了挠头发,“没……什么反应吧。” “后来我没按时来,他什么反应,你知道吗?”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 裴宴时没问到什么让自己高兴的信息,脸色不太好看,转身直接走了。 又过了一周,到了裴宴时和邵主任约好见面的日子。 裴宴时让人订了个谈正规合作的商务会馆。 邵主任那边叫了好几个副主任一起,其中就有招标办的那位周副主任。裴宴时这边也带了自己的心腹李秘书和刘钊。 他点了一桌好酒好菜,拎着一瓶茅台,走到邵主任身边,启开瓶盖,亲自给邵主任倒上。 “太贵的说咱铺张,说咱这饭吃得有猫腻。这酒比较常见,15年的陈年茅台,不过分吧邵主任。” 裴宴时也算是和建委这帮人打过不少次交道了,深谙这帮人耳根子听什么话最泛软。 他继续道:“我昨天想着,怎么着也得给您来个15年的九龙墨宝,被同事给摁住了。跟我说得当个老实的生意人,心得摆得正,得跟邵主任您看齐。” 这话既抬了对方的身份,又肯定了对方的为人,虽是铁板钉钉的场面话,但任谁听了心里边都得心花怒放,邵主任自然也不能免俗。 邵主任手指扣着酒盅,笑着说他:“你少给我讲好听的,谁不知道方行的裴总那张嘴会唬人更会哄人,就是个软绵绵的陷阱,谁碰上谁掉里头。” “我当您在夸我了。”裴宴时一边说着,一边端着酒瓶给另外几个副主任都给斟上了,同时也没忘贡献一下溢美之词。 除了那位周副主任表现得始终有些不苟言笑外,其他人都被裴宴时一两句话逗弄得眉开眼笑。 两方来回打了一波太极后,周副主任说:“裴总做这个东,为的什么大家都知道,嘴再会说都是虚的,得拿出点真材实料的东西来。” 邵主任接道:“老周说得没错,裴总啊,你年轻有为,把方行做到今天这个程度,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裕景国际烂尾楼项目的投标名额,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过几天就打算给你送过去的。但是裴总,我得跟你实话实说先,名额到位了,也保不齐最后这座楼花落谁家。比嘴更重要的,是方案。” 裴宴时自是意料之中,笑了笑:“我知道名额肯定有我的份,您答应我赴这个饭局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哦?” 裴宴时毫不谦虚道:“项目为大嘛。鲶鱼都不加入,小鱼们能游出什么好看的水花。” 邵主任有些失笑:“裴宴时,你可真是……” 那位周副主任接上邵主任的话:“真是妄自尊大吧。裴总把自己比作鲶鱼,未免太过自信。茂峰可是津州的老牌企业,口碑也扎实。昨天他们已经给到了项目推进的投标方案,邵主任也看过了,非常认可。裴总大话可不能说得这么快,万一发现其实自己才是小鱼呢。” 裴宴时什么脾性,怎么可能由着别人一直朝自己开炮,他笑盈盈地朝周副主任看过去,直接戳人的七寸。 “周副主任这么喜欢茂峰啊?也是,我听说上周您刚和茂峰的贺总和田总吃过饭。”他略略歪头,有些疑惑似的,“我还听说贺总和田总挺爱收集不同品类的茅台的,15年九龙墨宝家里边就收藏了好几瓶,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开一瓶邀您共饮。” “……” 裴宴时话里的意思不要太明显,周副主任的脸色顿时有点难看。 包括邵主任在内的其他人也是神情微变。 周副主任怒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和茂峰在业务上常有往来在座的都是知道的,见面谈的也都是正儿八经的工作,没掺半点逾矩之举,裴宴时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另外一位和裴宴时有些私交的副主任这时开口:“宴时啊,你这张口胡言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这话没证据可不能乱讲。” “你说得是。”裴宴时冲向周副主任,收敛了些许,却也并未见得有几分诚意地说,“那我和周副主任道个歉。对不住了。” 周副主任并不买账地哼了声。 这时邵主任说:“裴总,咱们还是聊正事吧。” “是,正事要紧。”裴宴时侧头示意了下李秘书,李秘书会意,直接上前,递给邵主任一份文件。 李秘书恭敬道:“邵主任,这是方行关于裕景国际烂尾楼项目的投标方案,您过目。” 厚厚一沓,邵主任接过,粗略翻完后,递给了其他人。 邵主任抬头,冲裴宴时说:“裴总,投标方案确实不错,但我昨天看的茂峰的方案,也并不落下风。我只能说,你们两家,都会是政府重点考虑合作的对象,但最终结果如何,还有待我们内部商议。” “那是自然。”裴宴时应完,话锋一转,“不过,我们还带了别的诚意过来。” 裴宴时朝身侧摊开掌心,刘钊把另一份项目企划放到他手上。 裴宴时接过,然后亲自递给了邵主任:“就我们查到的,截止目前,津州的二十七个烂尾楼项目,不包括裕景国际在内,在政府的清理整顿下,还剩下十二个,都是些棘手的烂摊子,稍微有点风险意识的开发商,见了都要绕道走,政府白送都不想要。” 邵主任略略皱眉:“所以呢?” “您手上这份方案,里面有六个地块,都是这几年没少让您头疼的臭棋篓子。”裴宴时志在必得地说,“只要把裕景国际这个项目给到方行,方行自告奋勇‘一带六’,给您盘活这六座烂楼。”—— 不得不说,裴总真是个职场社牛 感谢在2022-12-03 19:09:11~2022-12-04 18:20: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只鹿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酒精 一顿饭吃完,喝了不少酒。 裴宴时让李秘书给几位正的副的主任一一叫了代驾,先把人送走了。 刘钊看着最后一辆车离开,站在会馆的门口,对裴宴时说:“裴总,你说我们今天当着周尊义的面把底牌都亮了,他转头要是告诉茂峰,茂峰依葫芦画瓢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刘钊口中的周尊义就是刚才那位周副主任。 “不会。”裴宴时今晚被敬了不少酒,这会儿酒劲有些上来了,但头脑还算清醒,“邵主任是个厚道人,不会不认先来后来这个理儿。再者么,你以为这些烂尾楼谁都敢捡?董事会那关就不好过,我不也差点被那群董事磨秃了脑袋。” 刘钊哈哈笑了两声:“裴总你可不兴秃头。” 裴宴时“呵”了声:“你觉得秃头会影响我的魅力?” 旁边的李秘书反应快,立刻溜须拍马道:“区区头发而已,裴总的颜值不以头发多少论高低。” “听着点,”裴宴时冲刘钊道,“知道为什么李秘涨工资比你快了么?” 刘钊点头:“是,这掇臀捧屁的本事我是该好好学学了。” “什么臀什么屁?”这词儿触着裴宴时的知识盲区了,他问李秘书,“他说的什么意思?” 刘钊躲在裴宴时身后给李秘书使了使眼色。 李秘书倒也配合他,回裴宴时:“就是摆脱低级审美的意思。” 这波强行解释,倒也能勉强和得上。 就见裴宴时眯了眯眼,对李秘书说:“把字敲给我看看。” “……” “愣着干什么?” “……” 李秘书拿出手机,点开便签,刚要敲字,裴宴时说:“在搜索引擎里敲。” “……” 刘钊心说要完,立马认怂:“裴总,我先自个首。” 裴宴时抬手就在刘钊脑壳上击了一肘子,李秘书是个女的,他倒是没“体罚”,只给了个不善的警告眼神:“连我你们俩都敢诓,当我傻呢!” 李秘书刚要积极认错,代驾正好到了。裴宴时没再跟他俩计较,上了车。 前面李秘书正和司机交代着裴宴时公寓的地址,被裴宴时打断:“先不回。喝多了,我透口气。” “那您要去哪?” “这是在二环上?”裴宴时看着窗外,“先绕一圈。” 这时候正值夜里十点多,不早不晚,津州路上的车还不少。二环绕一圈下来,半个多小时。 司机问他接着去哪,要不要回之前说的那个地址。 裴宴时的大脑被酒精侵蚀得有些迷糊,没应,司机师傅便继续绕着二环开。又是大半圈绕过去,司机师傅问了第二遍。 裴宴时这回应了,他说了个地址。 未央巷。 未央巷这条弄堂,地理位置很好,卡在二三环的交界处,这些年津州飞速发展,未央巷周边一栋栋高楼大厦耸然立起,各种便民设施也密布如星棋。 裴宴时十三年没有回过这儿了,他无数次开车经过巷外那条马路,却没有停车走进去看过哪怕一眼。 倒也没有刻意执着什么。 他确实没有要来的必要,在这里,他曾经只剩秦炽一个熟人,后来这个熟人厌恶地叫他滚,他愤怒离去,胸中堵了一口恶气。 慢慢地,这口恶气随着时间的推移散了,行为却留下了惯性,比如,一些地方不会再去,一些事、一些人,不会再想起。 裴宴时让司机把车停在巷口,又让他有事可以先走。 然后自己下车,踩着有些发飘的步子往巷弄里边慢慢走着。 虽然裴宴时很多年没来过未央巷了,但这儿的一些变化,他还是知道的。 未央巷作为津州的百年里弄,烙着这座城市时代的印记,拆是不能拆的。但环境的窄仄和设施的陈腐,严重影响了居民的生活品质。三年前,未央巷被列为津州历史风貌保护街坊后,政府就拿此处试点,在保留历史文脉的同时,进行内部整体更新改造。 裴宴时在新闻里看到过媒体拍下的未央巷改造后的照片。 变化不大,无非是更新了、更规范了、更安全了、更方便了。 确实如此,这些痕迹肉眼可见。 裴宴时看着,心里边倒也没什么感觉。他干的就是这一行,看多了土地上的拆改建,不过是城市发展的必然而已。 让他视线多有驻足的,还是这未央巷里的西府海棠。 和从前一样,粉白一片,从巷头开到巷尾,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裴宴时一路往里,先是经过了他家原来的老屋。早在和秦炽决裂前,他就不住这里了。一场大火,把他爸妈、妹妹全带走了,老房子烧得只剩乌焦。他不得不辗转于亲戚长辈家里,再后来,被养父收养。 养父吴招华无儿无女,单身汉一个,却待他极好。裴宴时知道他身体不好,工作又很辛苦,便把那时无力重建的老屋卖了,贴补家用。后来裴宴时上了大学,创业赚来的第一桶金,就是联系了社区的人,几番沟通,把这里买了回来。 房本一直在他手里,但他从没来看过这间屋子。这是裴宴时第一次,从外窥见它被当年那户买家重建后的模样。 灰墙青瓦,褐色木门,平低的门槛,高啄的屋檐。 并不华丽,沿袭着这巷子里其他房舍原本的朴实风格。 看了会儿,裴宴时收回视线,循着记忆往秦炽家的方向走。 巷子里都是些老住户,且多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休息得都早。夜里十一点多的光景,基本没了人声,门户里透出来的光亮也少得可怜。 巷子里的布局没怎么变,就连拐角的弧度都和记忆里相差无几。 隔了这么多年,又是半醉的状态,裴宴时居然依旧有种轻车熟路之感,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停在了秦炽家屋子前。 他抬头看着阁楼的位置,那是秦炽住的地方。 此刻里面黑漆漆一片,方形的窗口没有一丝亮光透出。 许是酒精糊住了他的脑子,裴宴时完全忘了身为消防员的秦炽这会儿有住在营地的可能。他想的是,这个时间点,秦炽肯定睡了。 秦炽从小就深受他父亲秦勤方方面面的影响,作息也是如此,每晚十点准时关灯睡觉,第二天早上六点起,几乎雷打不动。 如今秦炽跟他父亲一样,成了消防员,这习惯估计得焊在身上了。 裴宴时了解归了解,没用,因为他缺德。 这不,眨眼工夫,他已经从旁边的西府海棠树丛下,拾了颗石子。 他以前没少干这事儿。 还在他们很小的时候,智能手机还没兴起,有很长一段时光,裴宴时和秦炽之间的通讯方式都很原始。 通常情况下,他俩之间都靠喊;但裴宴时从小欠惯了,秦炽经常被他气个半死,一生气,秦炽就给他吃闭门羹,偏偏裴宴时一点儿要收敛的自觉都没有,老虎头上敢拔毛,每每都顺手抓一把石子,一个接一个往秦炽窗户上扔,扔到里面的人应他为止。 这种习惯在光阴里藏了十几年,这会儿极其自然地冒了出来。 只见裴宴时掂了掂手里捡起的那颗石子,瞄好准头。 下一秒,石子击中秦炽的窗户。 咚一声,脆生生的。 阁楼里没动静。 裴宴时又扔了一颗。 又是咚的一声。 还是没动静。 他再次俯身从地上摸了颗石子,刚起身,阁楼的那格小窗里顿时有温黄的光亮透出。 秦炽确实在家。 今天是罗姨生日,下午训练完,秦炽出队去买了个蛋糕,然后回来陪罗姨吃了顿晚饭。队里暂时没什么要紧的事,他就没回,准备在家睡一晚,第二天一早归队。 他每年的假期天数是固定的,但作为队长的他,有自由安排休假日的权利。只不过,没什么重要或特别的事,他一般不休;哪怕休,也习惯跟着队员们的休假安排走。 对秦炽来说,生活里重要的、特别的事儿并不多,罗姨的生日算是一个,今天在家也是难得。 只是睡下后没多久,就被吵醒了。 他作息虽严谨,但多年的职业生涯让他几乎时刻都保持着待命状态,睡觉时也一样,所以他睡眠一向很浅。 第一颗石子磕在他窗户上的时候,秦炽就睁开了眼。他只当是巷子里哪户人家的小孩路过时随手来了这么一道,结果紧接着就来了第二颗。 秦炽起身,开灯,走到窗边。 阁楼窗户是扇上悬窗,开窗需要握着把手往外推。 秦炽推开窗户,视线下瞥,一眼就看到了楼下站着的裴宴时。 裴宴时手里正掂着第三颗石子,这会儿也仰头看着他。 秦炽皱起眉头,忽然觉得今晚没回队里是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不知道对方大晚上过来是发的哪门子神经,秦炽不准备搭理,手往回拉,正打算把窗户合上,一个石子咚一下砸在了窗面上。 “……” “下来!”裴宴时在楼下喊。 秦炽忍住喊“滚”的冲动,他知道喊了不仅没用,还扰民,索性固定住窗户的开角,套了件短袖,下楼。 大门打开,露出秦炽阴沉着的一张脸。 裴宴时原本站在海棠树边,见门开了,他往前走了两步,堪堪停在低平的门槛前。 他目光直白赤.裸地自下而上又自上而下地扫量了秦炽一个来回,忽而皱眉,啧了声:“怎么把衣服穿上了?” “……” 裴宴时:“刚不是还没穿?” 秦炽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又听他开口就是调戏的话语,蹙眉更深,语气相当不客气:“裴宴时。” “怎么?” “你他妈有病吧?” “……” “大晚上来我这儿发酒疯。”—— 假如这是个abo文,我们裴少,就是个随时随地能发情的omega. 感谢在2022-12-04 18:20:16~2022-12-05 11:1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木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酒疯 裴宴时没恼,反倒笑了笑:“我是喝了酒,但我没醉。” 秦炽没空跟他扯闲话:“所以你有事没事?” “我当然有事啊。” “有屁你就快点放。” 裴宴时有正事找他才有鬼,只随口诌道:“我代驾走了,你得送我回去。” “……” 秦炽忍住想当场爆了裴宴时的狗头的冲动:“你他妈找了个代驾送你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接着给你当代驾?” “不行么?” “我看你不是醉了,是病了。”秦炽说,“我劝你,脑子不好趁早治。” 裴宴时喝了酒,思维有些钝化,对秦炽的毒舌便不太在意:“也不是非要你送,还有别的方案。” 秦炽刚想说“那你赶紧再找个代驾吧”,还没来得及出口,裴宴时上前了一步,没脸没皮道:“要不今晚,你收留我一下。” “……” 有些人的脸皮,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厚。 十几年没见的生疏滤镜,在厚脸皮的人面前,简直薄脆得不堪一击。 干消防这行,为人民服务了这么多年,秦炽以为,自己什么厚脸皮的人没见过。但能和裴宴时一较高下的,还真挑不出来几个。 秦炽面色冷沉:“你哪来的脸?” 裴宴时装傻:“你说的什么话,谁不是生来就有脸。我这张,还特别贵。” “……” 秦炽尽力兜住自己的火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啊。” “那能不能滚?” “你还是这么讨厌我?”裴宴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秦炽被问噎了一下。 这十来年里,他和裴宴时确实没再见过,但他多少知道些裴宴时的现状,田梦梨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过裴宴时。 说裴宴时行事耍滑狠戾,方行做起来后,没少和茂峰对着干;说他情场浪子,爱睡小白脸,身边小情人三天两头变个样。 秦炽和田梦梨不常见面,偶尔一起吃个饭,听田梦梨说到裴宴时,秦炽也无甚感觉。那人工作生活如何,和他秦炽又没什么关系,人爱怎样怎样,反正也舞不到他面前来。 所以,讨不讨厌……这个问题,秦炽一时还真答不上来。 说讨厌吧,不对,十几年没见,关系再好的人,感情都会淡,遑论是喜欢、讨厌这种虚无缥缈的情绪。 说不讨厌吧,也不对,裴宴时这人从小到大从里到外,都极为张扬肆意、浓墨重彩,以致于他一出现,存在感便强到令人无法忽略。也正是这种过于强盛的存在感,让人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被轻易勾带出对他的固有认知,更别说这些年从田梦梨那里听来的话语还加固了这种认知。 而这种认知,本来就在秦炽道德、三观的边缘踩着线,他不可能对这样的人有好感。 秦炽一时的沉默,被裴宴时当做是默认。 他看着秦炽,神情低黯下去,语调听着还算平稳,说出来的话却是十分嚣张:“我裴宴时要钱有钱,要颜有颜,要能力有能力,谁见了不是一个个上赶着要巴结我、讨好我。也就只有你,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你秦炽,一直都这么,给脸不要脸。” 秦炽看了他一会儿,缓声道:“那你去找那些巴结你的人吧,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说着,他后退一步,打算关门。 裴宴时被他的举动激怒,猛地上前两步,一脚踹在门上,砰一声:“你敢关!” “……” 秦炽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从好好地睡着觉被人用石子砸窗搅醒,到打开门之后听对方在这儿大放厥词,再到现在,对方暴力踹门,他的耐心几近告罄。 不过秦炽了解裴宴时,这人吃软不吃硬,你越跟他犟,他越来事儿。 秦炽告诉自己,得忍。 他几乎忍得有些咬牙切齿了:“是不是我今天给你当这个代驾送你回去了,你以后就不会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裴宴时挑了下眉,像是在说:那可未必。 真是欠的。 秦炽看着他那副神情,满腔火气实在是兜不住了,一把揪过裴宴时的衣领,保持着不足以扰民的力度,将人duang地一下抵门上。 他压着声,恶狠狠地问:“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想干什么?” 从两人重逢起,秦炽就一直在问他这个问题。裴宴时已经有了应付的答案,他抬手斯文地理了下自己的衬衣领口,扯了个笑:“我已经说过了啊。” 秦炽眯眼看他。 裴宴时之前几次都说得很隐晦,总靠眼神耍流氓,这回有酒精加持,他直言了,语气十乘十的轻挑:“秦队长,你给我睡一次。” “……” 不是,你陪我睡。 也不是,你和我睡。 而是,你给我睡…… 秦炽一个纯正的钢铁大直男,让他睡男人他都受不了,裴宴时一上来,说的什么?让他给人睡? 这叫什么? 这叫龙被触了逆鳞,老虎被拔了须,蛇被打中了七寸。 秦炽还管他娘个扰民不扰民,裴宴时根本就是在找死! 他揪着裴宴时衣领的手用力一攥,接着一甩,裴宴时被重重地丢在了地上。 “裴宴时!就凭你?你算什么东西?!” 裴宴时知道,秦炽这回算是被自己彻底激怒了。 裴宴时这人欠的地方很多,以暴制暴是他,但有时候,自己语言上占了上风,看对方气到发狂了,他内心爽了,他便不想使用暴力了。 于是,他拍拍屁股站了起来,脸上甚至带笑:“我什么东西?” 他偷换概念地打着黄腔:“我东西好着呢,你要不要试试?” 秦炽说:“你要想吃拳头,你就继续。” 裴宴时盯着他,知道他不是说着唬人的。以前自己就打不过秦炽,现在秦炽当了兵、干了消防,自己体力、技巧肯定更加不及他。真要打起来,自己没有赢头。再者么,他裴宴时虽然不怕干架,但也没有讨打挨的癖好,心下权衡间,便收敛了些。 不过,裴宴时的收敛并不是把刺儿都收起来,他只是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界限里,不至于刺激得秦炽下一秒就冲他挥拳头。 他看着秦炽,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你说你恶心同性恋,你这样的人,这些年我见得多了,最后无一例外脸打得啪啪响。” 秦炽脸色阴沉:“裴总还是不要在我面前自我感觉良好了。” 裴宴时扬眉。 秦炽接着上边那句话说完:“容易自取其辱。” 可裴宴时并不买账。 “是么?” 他凑近,嗓音幽幽慢慢:“那我们就等着瞧。”—— 有点儿短……存稿微薄,大家见谅嗷感谢在2022-12-05 11:11:57~2022-12-06 10:3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1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梦、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路窄 从秦炽家里出来,裴宴时给李秘书打了个电话,说了自己现在的地址,然后让对方再给自己叫个代驾。 李秘书效率高办事靠谱,代驾没一会儿就到了。 裴宴时熄了指尖的烟,上车。 代驾问他去哪儿。 裴宴时没说话。 他房子很多,一个个都空空荡荡、冷冷清清,都不是心烦意乱时的好去处。前几年,吴叔还在,他还有个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如今吴叔已不在,他连个所谓的归处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裴宴时眸光扫见巷口处探出来的一簇西府海棠,最终,还是报了常住的那间公寓的地址。 车子发动,上了路。 路程过半,裴宴时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单溪”。 裴宴时手指滑过屏幕,接起。 “裴少。” 裴宴时淡道:“嗯。” 那头沉默。 裴宴时摁着太阳穴:“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没想清楚之前不要找我。所以这是想清楚了?” “我想清楚了裴少。” “说吧,什么事?” 这些年,裴宴时身边来来去去的情人很多,所有跟过他的人都知道,和裴宴时“在一起”时,是有很多默认的规则要遵守的。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只谈交易不谈情。 一方在床上好好伺候或好生配合,一方不吝啬地赠之以钱、名、利。 但凡能把这点拎清楚的男孩儿,在裴宴时身边待的时间通常也会久一些。 所以,单溪说他想清楚了,那必然是把所谓的情安置妥当,继续纯粹的利益置换。 单溪在那头说:“是这样的裴少,我上周去试镜了你之前帮忙介绍的那部网剧,男三号的角色。我感觉我发挥得不错,这些天也一直在等消息。但是昨天我听说,定了别人了。” 裴宴时听懂了。 见风使舵是这个圈子的常态,当初他打招呼的人,应该是瞄到他最近的动向,发现单溪被“冷落”了,碰巧有新的招呼打进来,或者谁要来个带资进组,理所当然地就把单溪给换掉了。 他回单溪:“我知道了。” “谢谢裴少。” 裴宴时又问:“现在在家?” “我在。” “先别睡,我今晚过去。” 裴宴时和代驾新说了个地址,车子在前方路口调头,甩开了身后孤寂清渺的夜。 秦炽大清早就回了队里,还和队员们一起出了早操。 吃完早饭,他回了办公室。 最近有一堆报告要写,虽然他更习惯也更偏好实训,但涉及辖区内消防安全的各种调查报告、资料档案、演习宣讲计划等一系列纸上作业,同样不能怠慢。 这些上头工作做好了,下头的人才能免于不必要的冲锋陷阵。 消防消防,消虽在前,但重点在防。 秦炽刚忙没多久,来了出警任务。 原本应是下边一支中队出警的,但中队那边查了下出警路线,好家伙,地图上一片红。路上刚发生了一起俩私家车相撞的事故,导致现在还堵得水泄不通,消防车根本过不来。 而大队这边离报案点不算远,中队长便果断地把案情直接上报了。 秦炽带着几个队员,立马出警。 鲜红的消防车像一头身披红装的猎豹,疾行于都市不息的车流里。呜嘀呜嘀的警笛声,划破白日的喧嚣,惹来路人一眼沉默的张望。 消防车很快就到达了案发地所在的小区。 下车后,他们带好装备,乘坐电梯,直抵二十二楼。 秦炽在路上的时候,中队长已经和他同步了报警人给到的信息。 报警人称是当事人的闺蜜兼室友,并告知,当事人昨天晚上出去给男朋友过生日,直到清早才醉醺醺地回来,一回来就抱着自己大哭,说男朋友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亲热,并当众甩了她,哭到最后,说太痛苦了,不想活了,死了才好,让那个狗男人自责一辈子。 闺蜜看她难受,陪了她一阵,见她情绪稳定下来了,才回了自己房间。之后闺蜜因为太困,不小心睡了个回笼觉,结果醒来就看到当事人给自己发的消息,说什么“再见了,要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闺蜜吓坏了,立马出门看情况,结果对方把门反锁了,敲门也不回应,凑近门缝,她甚至闻到了若有若无的燃气味,于是立马拨打了119。 秦炽他们到了后,原本正蹲在事发房间门口抹眼泪的闺蜜立马站了起来,早已过来等候的物业也当即迎上前。 秦炽快速判断完现场的情况,让邹超去开楼道里的消防栓,拿出水枪,准备用水稀释燃气浓度,防止爆炸。 检测仪从外监测到的燃气浓度不算高,但秦炽依然不敢强行破拆防盗门,万一产生火花,是存在一定的爆炸风险的。 开门方案还得商榷,但情况危急。短暂思考间,秦炽想起刚才上楼前瞥过的楼层设计结构。 他问物业的负责人:“这栋楼七层以上邻里间的阳台是不是互通的?” 物业负责人说:“算是吧,但是中间还是有一截距离隔开的,隔开的那一截最多够踩半只脚,很危……” 人还没说完呢,秦炽已经招呼队员一起,带着工具大步走了出去。 他们很快来到了与案发房间阳台相邻的同层住户的门口。 秦炽抬手直接就摁了门铃,里面没有动静。 他又敲门,也没有动静。 一旁的副队长周凭问物业负责人:“你们有保管业主房子的备用钥匙吗?” 物业负责人答:“有的业主有让物业帮忙托管备用钥匙的习惯,大多是没有的,这个要看自愿的。这户有没有我得查一下。” 对方说着,拿出手机就准备往外拨号。 秦炽不耐烦道:“直接破门吧!” 物业负责人说:“这……” 秦炽:“出了问题我负责。” 那物业负责人刚要说“那我给业主打个电话说一声”,话还没出口,门突然从里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长得非常白皙帅气的年轻男生。 那年轻男生见他们个个穿着藏蓝色消防员战斗服,愣了下,问什么事,周凭上前,快速把情况说明。 秦炽已经二话不说把人拨开,带着装备往里走。 “……” 秦炽刚走没两步,屋内浴室的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色浴袍的男人。 男人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湿漉,还滴着水,这会儿正漫不经心地垂头系着腰间的浴袍带子。 秦炽闯进去的动静太大,让人实在无法忽视,裴宴时下意识抬眸瞥过去。 于是,两人来了个刚刚好的四目相对—— 今日的短小,是为了来日的持久(bushi),溜了溜了 感谢在2022-12-06 10:30:14~2022-12-07 10:2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博弈 两人都不是什么一惊一乍的物种,尽管心里边感到讶然,面上却并不显山露水。 尤其是秦炽,出警的紧要关头里,基本不会被别的事情所干扰。 不足半秒,他就收回了落在裴宴时身上的视线,往阳台的方向去了。 身后周凭他们已经和业主讲完了情况,也跟了进来,直奔阳台。 秦炽刚在阳台栏杆上设置了固定锚点,这会儿正往自己身上绑安全绳。 周凭看了眼这儿与隔壁阳台之间一米多近两米长的、仅有一掌宽的通达路径,想到这里位于二十二层,多少还是有些心惊:“队长,要不从楼上速降吧,会安全一些。” “差不多。没时间了。”秦炽说着,借力攀上阳台栏杆。 裴宴时走过来的时候,秦炽已经落脚踩在那贴着墙体的窄仄台面上。他的手抓着上方凸出的建筑腰线,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裴宴时靠近栏杆边,往下看了眼,地面人如蚂蚁,树如草芥,一切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 他侧倚着栏杆,沿着栏杆的走向往后挪了两步,然后从手中的烟盒里敲了支烟出来,手指虚拢着火机孔上方跃动的火焰,微微偏头,将烟点燃。 他抽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 隔着朦胧青霭,裴宴时眯眼看着那个在高空中平行攀岩的男人。 一步,两步,三步。 速度很快,可每一步都极为危险,只要行差踏错毫厘,他都可能偏离那条窄径,骤然坠落。虽说有绳索在这头固定着,可谁又能保证它百分百安全,不会把人甩偏或甩脱。 终于,秦炽一只脚踩上了隔壁阳台的边缘。他的手始终抓握着建筑腰线,一寸寸往前挪动,直到触到隔壁阳台积满灰尘的铁栏杆。 接着,他猛一发力,翻身跃了进去,动作干脆利落。 阳台通往室内的是四扇平行的落地推拉玻璃门,内挂于门框顶部的窗帘此刻半拉半敞着。 透过玻璃,秦炽一眼就看见了躺在沙发边昏迷了的年轻女孩。 他拉了下门,没拉开,毫无疑问,这门从里面反锁了。 秦炽一秒也没再耽搁,从身侧摸出安全锤,蓦地就往门上砸,响声极大,耳膜都跟着震颤。 接连几锤落下后,玻璃有了裂纹,秦炽把安全锤往地下一扔,人后退两步,起势,身体发狠地撞了上去,裂纹蔓延的刺啦声霎时尤为清晰。 如此几个来回后,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钢化玻璃彻底爆裂,渣滓蓬然炸开。 秦炽在漫天的玻璃碎渣中冲入室内。 这端,裴宴时垂着眼睑,站在原地,神情淡淡地看着。玻璃迸裂的瞬间,他夹着烟的指尖微顿。 淡青色雾霭一绺接一绺地没进风里。 秦炽冲进屋后,第一时间关了燃气的阀门,接着开门开窗。 在门外等候的医务人员很快进入,查看女孩的情况。 医生看一眼便初步判断:“病人有了明显的重度中毒症状,得赶紧上车吸氧。” “那快点。” 消防队员们反应极快,立马帮助医生将女孩抬上担架。 比起医务人员,消防员们在行动上显然更迅捷,他们直接一条龙服务,出门,进电梯,下楼,把人送进了救护车里。 除了周凭和秦炽还在楼上,其他人已经下去了。 秦炽一边清点着装备,一边和物业交代着一些后续事宜。 完事儿后,两人出了案发的屋子,往电梯间的方向走,行至半路,周凭反应过来什么,突然道:“队长,咱们忘事儿了!” “忘什么了?” “刚那2207的住户借用场地配合我们救援,咱们还没表示感谢呢。” “感谢?”秦炽想起刚才在2207看到的那个人,又想起那个开门的年轻帅气的男孩儿,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刺儿,“需要感谢?他们要是早点儿开门,那姑娘或许不至于重度中毒。” “……” 确实是耽误了一会儿没错,但这种来自人民群众无主观意愿的耽误在他们平常的救援中简直是屡见不鲜,以前也没见秦炽语气这么差。 周凭正觉着有点纳闷儿,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那声音纯熟好听,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秦队长这就走了?” 周凭转身看过去。 裴宴时手插西裤朝他们走来。 周凭反应过来这位长相俊美看着就很精英的男士居然知道他们队长姓秦,他转回脸,不禁诧异,问秦炽:“队长,你们认识啊?” 秦炽没答,倒是裴宴时回了他:“认识。我和你们秦队长非常、非常熟。” 话音落下的瞬间,裴宴时已近至眼前。 周凭乐道:“这么巧的吗?世界可真……” “小”字还含在齿尖,就被秦炽打断了:“走不走?” 周凭是个精明人,立马感知到了气氛的微妙,微顿过后,他收回对着裴宴时笑嘻嘻的脸,觉得还是跟着他们队长先撤为妙。 走之前,出于职业道德,周凭还是扭过脸来,冲裴宴时道:“兄弟,刚谢谢了,多亏……” 又没说完,秦炽敲了下他的肩:“话那么多。” “……” 周凭住了嘴,在他们队长无形的威压下,亦步亦趋地跟着往前。 然而,刚走了两步—— “借用了人房子一声谢都没有,人民公仆就是这么办事儿的?”裴宴时在他们身后,用威胁反击着秦炽的无视,“京口区消防大队是吧,信不信我投诉你们?” “……” 秦炽停下脚步,周凭跟着驻足。 秦炽咬了下牙,把手里的安全绳索等工具一道塞给周凭,说:“你先下去,我稍后。” 周凭接过工具,来回看了眼秦炽和裴宴时,他说:“有话好好说哈,千万别动手。” 两人都没搭理他,周凭耸了耸脖子,两步三回头地进了电梯。 等电梯门合上,秦炽刚要说话,裴宴时更快一步:“这回不用秦队长问我到底想干什么了,我自己说。” “……” 秦炽神情不耐地看着他。 裴宴时习惯了别人看自己的眼神充满讨好、爱慕、崇拜,所以时隔这么多年,又撞上秦炽这种仿佛多看自己一秒都会脏了他眼睛的眼神时,裴宴时的心情一度很是矛盾复杂。 一面,他很恼火,他裴宴时到底哪里差了,秦炽他妈的为什么就这么看不上他。 一面,他又因为秦炽对自己的厌憎,心中陡然升腾起某种偏执、不服输、拗到底的斗胜欲、挑战欲。 他裴宴时,从来都是无往不利。 他有什么理由,在秦炽这里拿不到一张畅通无阻的通行令,又凭什么,不被区区一个秦炽放在眼里? 十几年前他在秦炽那里受了气,伤了自尊心,他抱着一种“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你讨厌我,那我还不稀得你”的心情与对方桥归桥路归路。 十几年后的现在,在时间的淬炼下,他裴宴时早就完成了战术升级。面对敌人、猎物,断没有退缩、抑或是放对方生路的道理,哪怕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也必须死咬着不放。 此刻,裴宴时就抱着这种志在必得的心思,用看猎物的眼神看着秦炽。 秦炽对他的这番心思虽看不到绝对透彻,但也能从他的神情里窥见几分。所以他看裴宴时的目光里,含有分明的警告。 然而,裴宴时完全不知收敛。 他松散道:“刚才,是我第一次,哦不对,如果加上商场救火那回,应该是我第二次看见你工作时的样子。” “我觉得,”他脑袋前倾,语气轻浮,“工作时候的秦队长,非常迷人。” 秦炽冷道:“所以?” “所以?”裴宴时笑,“所以我有点发愁,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含糊话听得秦炽直皱眉。 裴宴时挨他很近,嘴唇几乎要贴着他的耳朵,故意放慢了语调:“我的意思是,就在刚刚,我发现秦队长你,越来越合我胃口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 秦炽气得额角都突突了,他内心反复默念着“法治社会,杀人犯法”八个字,压制住想要就地掐死裴宴时的冲动,但开口时,吐字还是带着霜刃。 “我告诉你怎么办。”他一字一顿。 “好啊。”裴宴时扬眉。 秦炽侧了侧头,这回换他凑近裴宴时耳边:“听好了。” “嗯?” “你这种随时随地都能发春的毛病,就一个方法能治。” “嗯哼。” “裴宴时,”秦炽嘴角一扯,字字“虾仁猪心”,“尽早自宫吧,免得染上什么不好的病,到时候害人又害己。” 说完,他还意思意思地拍了拍裴宴时的肩,仿佛真的是在认真替裴宴时考虑好心提建议似的。 秦炽以为,这话说完,裴宴时得炸。 然而没有,裴宴时反而抬手摁住了秦炽要撤离他肩膀的手,笑着说:“那怎么行。不过还是要感谢秦队长的关心,我会注意的。” “‘宫’是不会‘宫’的,万一以后你要用呢。” “……” 两人一番嘴皮子较劲,谁也不输谁。 秦炽有一瞬间是真的想抽人,到底还是忍了。 真他妈服了,在火场里冲几个来回,都比不上和裴宴时玩儿这种口头博弈累。 秦炽不想浪费时间在这种无意义的针锋相对上,他只希望裴宴时能和过去十几年一样,离自己的世界远远的,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最后,他抽回手,什么也没再说,转身走了—— 他俩真的哈哈哈哈哈哈,超喜欢写这种针锋相对的戏码…… 第12章 好巧 到了楼下,进到消防车里。 周凭果然一副等着八卦的样子:“队长,你俩没事吧?那人谁啊,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秦炽四字概之:“一神经病。” “看着挺人模人样的啊,”周凭兴致盎然,“你俩有过节啊?” 秦炽心情烦躁,不愿聊和裴宴时有关的,直接把话往死胡同里带:“你干什么消防,你要不当八卦记者去吧?” “……” 靠,这火气旺的! 周凭这下真看出来他心情不咋样,于是老老实实地闭了麦。 回到队里,和队员们清点整理完装备后,秦炽刚进办公室坐下,屁股还没坐热,就接到支队防火监督处的胡处长打来的电话。 “秦队,忙吗?”胡处长在那头笑吟吟地问。 这语气听着就有无事献殷勤那味儿,秦炽刚要说“忙”,那端,胡处长已经预判了他的反应,立马先声夺人:“都在办公室里坐着了,秦队今天应该还算得了点闲吧。” “……” 所以这老东西故意打的是他办公室里的座机。 秦炽没好气:“真得闲的话,我这会儿应该在家睡觉。说事儿吧您。”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儿。”胡处长朗声笑了笑,不绕弯子了,直接说正事,“是这样的秦队长,年初总队那边不是下了个任务么,让上半年出个消防公益宣传片。前些日子,剧本搞好了,拍摄团队也定了。演员呢,有普通群众,有小明星,还有咱们基层的消防战士。” “往年上头布置这种宣传作业,支队通常找个小宣发公司直接外包了。今年总队特别重视,明令禁止不许敷衍,经费也给足了,所以我们这边也就把经费落到实处,找的贵的导演。” “这个导演业务能力强,各方面比较讲究,在挑演员上,尤其如此。” 秦炽听他说了这么一堆,也没说到点上,忍不住打断:“您直接说重点。” “重点啊。”胡处长拖着调,“重点就是,我们本来找了下边一支中队配合拍摄,那导演觉得不行,说消防战士里边起码得添个形象好的,到时候给特写。” 话说到这儿,秦炽明白了,这是来找他贡献色相的。 他问:“不是找了明星吗?都有明星了,还犯得着特意露消防员的脸?” 胡处长解释说:“那明星扮的是个串联起片子剧情的角色,明星的脸是要好看点没错。导演的意思是,实际的消防员队伍中要是有个打眼的形象,他能让这宣传片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咱们平时看新闻,什么最美教师、最美护士的,那网友的热议不是一波一波的?支路边摊的小伙儿长得帅还能一夜走火呢,秦队长你可是我们津州消防队伍里公认的大帅哥,你这张能当名片用的脸,你得发挥下它的作用啊。” 秦炽无语道:“胡处,你别搁这儿跟我偷换概念,那什么最美教师、最美护士,压根儿跟脸长什么样没关系,指的是人心灵美,职业道德素养高,是模范,是标杆。” 谁知胡处长听了他一番纠正,话术立马有了新方向:“秦队长这不是跟我在这儿谦虚吗?放眼整个津州消防系统,能和你比功勋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你心灵不美?职业道德素养不高?你不是模范?不是标杆?” 秦炽:“……” 胡处长乘胜追击,语重心长:“秦炽啊,以前队里有这种任务,我也找过你,哪次你不是拒绝,我也没逼你,对吧。这回你可得好好考虑下,支持下组织的工作。那导演自带流量,又有实力,这公益宣传片到时候一出来,八成得小热一把。一来咱们和组织有个好的交代;二来,也可以最大程度地普及消防安全知识,提高人民群众的消防安全意识。” 秦炽对这种抛头露脸的事儿向来不感兴趣,主要吧,他不认为多一个自己,或者说,多一张自己的脸,一个公益宣传片的传播热度能有什么天差地别。 然而,胡处长这么一番话说下来,从对方的立场上来说,也确实占理。秦炽要是再拒绝,多少有些太不给人面子了。 他内心实属有些无奈。 胡处长又道:“说起来,我还想起另一桩。你是去年升的大队长吧,前年你还在中队的时候,这个导演还来大队里参观学习过。之后,人就拍了个消防题材的电影,叫《逆行者》吧好像,去年上映的,队里还组织大家一起去看过,你记得吧?” 这事儿秦炽记得。 之所以记得,是因为他们当时看电影看到一半,接到火警,之后立马起身出动,上车整装,赶赴火场。 等他们救援结束,一身脏污狼藉地从现场撤离时,电影院里那部电影已经放了好几个场次了。 后来队里又组织了大家重新观影,这回队员们的观影体验良好,过程中也没有发生什么需要大队立即出警的警情。 秦炽还记得,那部电影拍得确实不错。没有一般现实题材电影里刻意强化渲染的英雄主义情结,倒是挺落地地呈现了消防员在社会抢险救援中的真实面貌。高燃场面有,却并不浮夸;细节也经得起考究,没有明显的bug。 秦炽倒真没想到,往年队里不甚上心的宣传片,今年连名导都请上了。 正想着,胡处长说:“秦队长,不瞒你说,那导演让我们这两天推个人上来,要是没有合适的,这活儿他就不接了。他下月初有个网剧开机,在外地,给我们的时间,加上拍摄,拢共就一周。这事儿是真急,你看我,热锅上的蚂蚁了都。” 胡处长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秦炽更是不好推拒了。不过,他内心也确有松动。虽然他依然不认为自己加入能给这宣传片点亮什么buff,但这次总队难得重视,难得下本,找的团队也是个有心干实事的,要真是只因为缺个形象上能入导演的眼的消防员就黄了,到底是有些可惜。 秦炽也不想来回掰扯了,他应了胡处长:“行吧,我试试。不过胡处,你别那么高预期,没准人导演根本看不上我这号的。” “那不会。” “?” “我把你平时训练的一些视频资料给导演看过了,人说,就你了。” “……” 秦炽就这样被赶鸭子上架了。 电话挂断后没多久,胡处长就给他发来了宣传片的剧本,又让他第二天上午去一趟淮安中队。 说宣传片拍摄期间,廖劲导演就在那儿歇脚。 他得过去听廖导讲一天戏,紧接着,就能正式开拍了。 翌日,秦炽驱车到了淮安中队。 淮安中队位于西江区,是黎盼鸿所在的消防大队下辖的队伍。 秦炽挺不乐意去的。 从他调到京口区消防大队之后,他们队和西江区消防大队一直就不大对付。 去年全省的消防比武大赛,秦炽他们队一举夺冠,直接破了黎盼鸿队伍连续三年蝉联省冠军的记录。两个大队,自此就有点较上劲儿了。前段时间秦炽在夜阑会所的消防隐患问题上插了一脚,黎盼鸿那边对他更是有了微词。 秦炽只希望,生活能对他好点儿,别让他三天两头碰着触霉头的人。 然而,现实对他多少还是有些残忍了。 他不仅碰上了,还一碰碰到俩。 秦炽到了后,淮安中队的一个小伙儿领路,带他去了接待室。 廖导今天上午的讲戏主要是针对消防员的。 秦炽还没进到室内,就听到里面一堆青年人叽里呱啦的声音。 等他推开门,发现为这叽里呱啦的声音贡献了一份力的人里,有黎盼鸿还有裴宴时时,他非常后悔自己出门前没看看黄历。 黎盼鸿在这儿,他能理解,下边的一支队伍参与了宣传片的拍摄,黎盼鸿过来看看情况算是情理之中。裴宴时一个建房子、卖房子的,在一个消防中队待着算是怎么回事儿? 他和这俩冤家分别短暂地对视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朝导演的方向看过去。 坐在沙发中间的廖导听到动静,抬头朝门口看了过去:“秦队长是吧,过来坐。” 秦炽点了下头,往里走。 接待室里比较清简,除了进门右手边靠墙立了一张长沙发,沙发前一个矮茶几,以及另一面墙前立着两个柜子外,剩下的都是椅子。 那椅子数量众多,整整齐齐地摆了两排,这会儿前面那排被消防员们占据了一多半。 黎盼鸿坐在前面靠边的一张椅子上,导演和裴宴时都在沙发上坐着。 秦炽谁也不想挨着,他拉了张椅子,刚坐下,目光一直追着他走的裴宴时,这时慢慢悠悠开了口。 “秦队长,”他微微歪头,笑得弯了下凤眸,“好巧。” 秦炽并不想接他的话茬儿,倒是廖导,当场就拆了裴宴时的台:“巧什么巧?” 廖导有点自来熟,看向秦炽,亲和又随性地说道:“听他瞎扯。昨天晚上裴总说今天找我有事儿,要吃个饭。我说我没那空,拍宣传片呢。他顺着话茬问了嘴,这就知道了今天你要过来。还说小时候和你是邻居,你俩关系忒好。所以他今天过来,可不凑巧,图一个双管齐下。往我这儿塞个人不说,顺便会会你这个老朋友。” 秦炽听到其中的“塞个人”这仨字,一开始没明白什么意思,等他差不多反应过来这三个字背后对应的某种资本行为时,才发现自己刚才无意识地把这三个字念出了口,像是在对此发出疑问似的。 大约是裴宴时先前在廖导面前把自己和秦炽的关系描述得相当铁,以致于廖导听到秦炽的反问,自然地就回了他:“对啊,裴少搁我这儿讨资源,好去还他的风流债呢。” 秦炽心说果然。 接着他又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个开门的年轻男孩,阳光帅气,瘦薄白皙,哪怕没作精致打扮,也能一眼就看出对方身上显著的明星气质。 虽然他不怎么关注娱乐圈,也不知道那是哪路明星。 不过想想,那八成就是裴宴时要往廖导新剧里塞的人了。 想到这些,秦炽越发恼火。 不为别的,单纯就是不理解,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裴宴时这种滥情人渣。 一边接二连三地豢养着小白脸,一边对着早已不相往来的故人死缠烂打、言语调戏。 把他秦炽当什么? 待驯服拿下的床伴? 抑或是只为集个邮,打卡不同类型的上床对象? 秦炽心里有多冒火,开口时就有多冷淡:“裴少还是悠着点,债欠多了,还不过来就麻烦了。” 秦炽说得虽然冷淡,但火气是压着的,这话听到旁人耳朵里,当是玩笑亦不违和。 然而秦炽被火拱得只顾脱口而出,忘了裴宴时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更忘了裴宴时也从来不介意别人把自己当成热闹看。 只见他闻言后,忽而长腿一伸,脚背勾住了秦炽椅子下边的横杠,脑袋也朝着秦炽的方向微微靠近。 然后,他笑了笑,别有深意地说:“等哪天这债欠到秦队长身上了,秦队长再替我操这个心也不迟。” 第13章 比试 裴宴时话音一落,廖导瞬间心如明镜,他在演艺圈混迹数十载,“世面”见得可太多了,哪怕他刚才没往风月方面想,裴宴时这句话,到底也有点司马昭之心了。 难怪,一个电话就能搞定的事情,裴宴时居然还特地过来一趟。 就是……这位秦队长帅是帅,也很有型,但和裴宴时以往的喜好完全不同啊。 这种看似看透了实则又有些疑惑的想法只在廖导的脑子里飞速闪了一下,他不是什么爱八卦的人,身处演艺圈,要是太八卦,那他真要累死了。 所以廖导并没有要往下扒料的意思。 然而,架不住现场有个和秦炽向来不对付的黎盼鸿。 秦炽、裴宴时两人一人一句的,明显话里藏话,黎盼鸿的大脑cpu运转片刻,脑子立马就清明了。 裴宴时是什么人,他是知道的。 方行近几年在西江区有好几个建筑项目落成,工程竣工后的消防验收,都是黎盼鸿他们队联合相关监理单位完成的。消防验收这事儿,不管建筑本身的消防设计合不合格,作为项目方,人情往来方面的维系,必然少不了。一来二去的,黎盼鸿和裴宴时也打过几次照面。 再加上裴宴时做人做事高调惯了,跟他接触过的人,很难不记得他。所以裴宴时的那些花边新闻,黎盼鸿多有耳闻。 没想到,有朝一日,裴宴时的花边新闻能和秦炽沾上边儿。 碰到和秦炽有关的瓜,甭管实际情况是什么,黎盼鸿想都不用想,先嘲。 于是,他冲向秦炽,饶有意味道:“没想到秦队长这么受欢迎。” “……” 黎盼鸿幸灾乐祸极了:“还能招裴总惦记。” 这局面于秦炽而言,可谓是前有狼,后有虎。 不过,他又不是什么病恹恹的猫,由着人一个两个的在这儿冲自己阴阳怪气。 秦炽对廖导说:“导演,队里事儿不少,讲戏我们还得抓紧了。至于闲杂人等,是不是请出去比较好。” 这话怪不客气的,黎盼鸿听了,第一个不乐意:“秦炽你说谁闲杂人等呢?这里是我的辖区,这些消防战士是我的队友。要说谁是闲杂人等,我看你比我闲杂多了。” 秦炽怼他:“要不这片子你来拍?” 说完他非常刻意地、语气颇为嘲讽地问廖导:“导演,您觉得黎队这形象合适吗?” “……” 廖劲听着他们唇枪舌战,觉得挺逗,他瞧了眼和秦炽一样同为平头的黎盼鸿,好玩儿似的往火里添了把柴。 “黎队身材不错,脸么,稍微差点意思吧。” 黎盼鸿:“……” 秦炽扯了下嘴角,朝黎盼鸿挑了挑眉峰:“真是有点遗憾,那只能我上了。” “……” “你嘚瑟个屁!”黎盼鸿气得想跳脚,“都是大男人,比脸算是什么本事!秦炽你有本事跟我来场男人间的较量,咱们比一场。” 旁边有消防战士贼兴奋,脱口问道:“比什么?” “百米越障!” 一个十来分钟的宣传片,对于廖劲这种资深的导演来说,讲戏用不着他多少时间,还不急。他乐得多瞧点新鲜事儿。 他刚想赞成地说一句“那你俩比一场”,还没出口,裴宴时先他一步表达了想看热闹的心思:“多有意思啊。” 裴宴时看着秦炽:“秦队长,给个看头呗。我站你这边。” “……” 裴宴时话音甫落,秦炽下意识拧了下眉,感到似曾相识。 他看了眼裴宴时,短暂地出了个神。 他想起初中有一次运动会,自己参加了好几个田径项目,无一例外都拿了第一。年级里的体育特长生都屈居他之下,其中有一个叫关洲的对他特别不满,纠集了几个同伴,放学了来堵他。 那关洲长处不多,体育算是其中一项,拿过不少奖。最为引以为豪的方面被别人抢了风头,便想从别处找补回来,所以找茬儿的意思特别明显。 但显然,他们找茬儿的对象并不好惹。 除了秦炽外,秦炽身边还有个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裴宴时。 初中的裴宴时是个校霸级别的校草,长得白净乍眼,灯光一打原地就能出道似的,但浑身上下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土匪气质也格外昭著。 只秦炽一个还好,然而有裴宴时在,关洲党到底有点怂,没敢动手。 最后,关洲只能憋屈又挑衅地提议:“400米、800米、1500米,我们连着比一轮,就当是三局了,两胜的那方为赢家。输了的低声下气喊对方一声爸爸,怎么样?” 秦炽是个早熟少年,没同龄人那么中二,对喊爸爸这种赌注,简直无语得不行。 “不怎么样。” 秦炽说完就想走,结果胳膊上传来阻力,是裴宴时拉住了他的袖子。 他转过脸,见裴宴时笑嘻嘻道:“别走啊秦炽,应战吧,我站你这边。” “……” 秦炽默然了两秒,还是拒绝:“要比你比。” 裴宴时拉着他的袖子晃了两下:“我倒是想应,但我没这个体力啊。秦炽你上,我想看你认儿子。” 关洲党:“……” 到底没忍住。 关洲道:“认你妈逼,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裴宴时剜了对方一眼,目光凶狠。 下一秒,像川剧变脸似的,他扭头对着秦炽又笑起来:“秦炽你不会是怂了吧?” “谁怂?” “那你干吗不上?” “你不觉得无聊吗?” “不无聊啊,多有意思啊。” “……” 秦炽:“裴宴时你有病。” 说着,他手腕挣了下,打算走,又被裴宴时拽住,少年不罢休道:“这样吧秦炽,你要是同意比,赢了我跟他一样,也叫你一声爸爸。” 裴宴时扫了眼对方的三个人:“你看,你加起来跑个不到3000米,赚四个儿子,多划算。” “……” 秦炽:“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缺儿子了?” “那你缺什么?”裴宴时问,“哥哥?弟弟?” “……” 说到后者,秦炽的脸颊似乎微微抽了一下。 裴宴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般:“你想听我叫你哥啊?” 秦炽嘴一动,裴宴时又道:“可是我比你大两个月啊。” 秦炽简直烦死他了:“我说裴宴时你是不是脑子有泡!” 裴宴时完全不理睬他的暴躁,自顾自地,歪着头,戳着自己的下巴:“不过吧,也不是不可以。” “……” 秦炽被他聒噪的声音吵得不行,心说算了,转身就要无情地拂袖而去,就听裴宴时突然能屈能伸地来了一句:“哥!” “……” “?” 秦炽抬起欲做挣脱的手蓦地顿了下。 “哥。” “哥?” “哥……” 裴宴时凑近去看他的脸,直接来了个“叫哥三连”。 秦炽被这几声哥给叫懵了。 他抬起那只没被裴宴时拽着的手,摁住裴宴时凑近的脑袋,把他推开:“裴宴时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烦人的。” 人被烦到一定程度大概就会无奈妥协吧,秦炽最后就由着裴宴时拉着自己胳膊往操场的方向去了。 事后,秦炽三比零秒了关洲,赢得了关洲党三声忍辱负重的“爸爸”。 至于裴宴时的一声“哥”,被裴宴时耍赖给赖掉了。 这段记忆突然闪现在脑海里,秦炽无端有些不适。 他隔着时空,透过这本该模糊掉的记忆,窥见了曾经对裴宴时有着纵容态度的自己。 这一帧帧一幕幕,分明昭示着自己过去的愚蠢。 于是,过了十多年,此时此刻,当他再次听到裴宴时说了句“我站你这边”时,心里本能地升起厌憎情绪。 “不比。”他拒绝。 裴宴时扬了下眉,欲再说什么,黎盼鸿这时道:“怕输给我你就直说。” 秦炽说:“16秒77。” “什么?” “我百米越障的平均用时。你自己比去吧,比这时间短,算你赢。” “这个时间我也跑过。” “那你跑去啊。” “我一个人跑,你侮辱谁呢!” 廖导适时地站了出来,他对秦炽说:“秦队长,比一轮就十几秒,左右也不过几分钟的事儿,就当是给我和裴总两个外行人一点眼福了。” 秦炽心说,我他妈的并不想给裴宴时任何眼福。 但他显然并不能冲人导演这么说话。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拒绝,椅子上坐着的一溜儿消防战士们突然加入了游说行列。 “秦队长,我和几个队友都特别崇拜你,没和你一起出过警,能现场看你一场比赛也行!” “对啊秦队长,你就和黎队长比一轮吧,我们也想看高手过招一饱眼福啊!” “您给我们打个样,之后训练,我们像您看齐。” “操场上昨天搭的器材设施还没撤呢,过去就能直接上。” “比吧比吧!” …… 秦炽最后还是无奈地站在了训练场上起点的位置。 昨天淮安中队内部搞了场比武,搭建的设施这会儿还在,简直就像是为今天这场临时起意的比试特意准备的一样。 秦炽两手交握,转着脖子,松了松筋骨。 站在他身侧的,和他隔着几米距离的黎盼鸿,也在做着热身动作。 热身完成后,黎盼鸿朝着秦炽看了过去。 秦炽已经好整以暇地站着了,此刻目视着前方,像是随时准备开始。 顺着视线的延伸方向,黎盼鸿还看到了裴宴时。 裴宴时站在秦炽右侧最边上的那根白线外,双手插兜,姿态闲适松散,眼睛微微眯着,目光落在秦炽身上。 察觉到黎盼鸿的视线,裴宴时看过去,然后,右手从兜里抽出来,抬起,冲着他做了个拇指向下的手势。 黎盼鸿气死了,他指了指秦炽,然后对着裴宴时的方向,也回了个同款手势。 秦炽站在他们之间的位置,余光把他俩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 他无语至极,冲当裁判的中队指导员道:“可以开始了。” 中队指导员扬起手:“准备!” 哨声响起,手臂挥下:“跑!” 秦炽冲出起点。 经过裴宴时所站着的水平位置时,秦炽在耳边吹过的风声里,听见裴宴时用散漫的调子,懒懒地喊了声:“秦队长,加油啊。”—— 室友阳了,目前本人处在一种行动上积极防护,心态上尽人事听天命的状态…… 感谢在2022-12-08 21:32:40~2022-12-10 18:0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 32瓶;5001811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揍人 这个比试非常业余。 平时训练百米越障时,消防员都得穿灭火服、戴头盔,更严格的时候,还得负重。 眼下他们穿着平时的便服,短袖、长裤、作训靴,算是轻装上阵。 如此一来,秦炽的速度比以往更快、更敏捷。 助跑距离不长,只见他风一般的冲了出去,接着一个跃身,轻轻松松越过两米高的障碍墙,平稳落地后,捡起两盘卷紧的水带,继续向前,很快就踩上了只有二十多厘米宽的独木桥。 秦炽步子大、频率快,一下独木桥,从容地甩开水带、连接水带,脚上速度丝毫未减。 他做到这一步时,另一边的黎盼鸿刚下独木桥。 到黎盼鸿甩开水带的时候,秦炽又往前冲了一段,在俯身连接分水器和水枪了。 只剩最后一截距离。 秦炽直起身。 他像一支离弦的利箭,仿佛下一秒就要刺破日头下的虚空。 终点就在眼前。 三。 二。 不用一了。 秦炽已经冲过终点。 中队指导员掐表报时:“15秒59!” 黎盼鸿紧随其后:“16秒63!” 站在场地两侧的消防战士们沸腾了:“哇靠!这爆发力,这平衡力!” “操作能力也很牛逼,没有一秒是废的。” “太帅了!不愧是能带出比武大赛冠军队伍的人。” “黎队也很强啊!” “两人都厉害,我觉得我太菜了,我决定每天加练一小时。” “我也是55555,受刺激了。” …… 裴宴时听着这些消防员们或激动或崇拜或自惭的话,抄着兜和廖劲一起,往终点的方向走去。 前面秦炽和黎盼鸿正在说话。 廖劲看了眼,收回视线,对裴宴时说:“本来不想问的,这会儿又有点好奇了。” 裴宴时自然知道他好奇什么:“我还以为廖导不是八卦的人。” “这一截路不是正好能唠嗑几句么。” “已经四句了,你不剩多少时间了。” 廖劲哈哈笑了两声,不再浪费时间了:“我就是想问裴总,秦队长这样的人,你是真喜欢呐,还是单纯地想拿捏对方?” 裴宴时闻言,重复了其中俩关键词:“喜欢?拿捏?” “是啊。你平时的喜好谁不知道啊,大学生,小白脸,听话,不来事儿。秦队长可完全不是这一类型的。” 裴宴时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廖劲说:“我自认还是有点看人的眼光的。秦队长这人,我今天虽是第一次见,但这番下来,我看得出来,他是个有点传统板正的男人。” 裴宴时心说,一个讨厌同性恋的直男,可不传统可不板正么。 廖劲又道:“裴总要是想拿捏他,难,这种人硬气,轻易不会屈从于人。裴总要是喜欢他……” 他顿了顿:“想要他跟你,那也难。” 裴宴时问:“为什么?” “我说了,他传统板正,干的又是消防这种正职,道德标准高。裴总你觉得,你这种换情人如换衣服的行为,你要他跟你,他能容忍吗?” 裴宴时不以为意,轻哼道:“我就是被选上感动中国人物,他也未见得能容忍。” “……” 这下廖劲就不好接话了。 正好也快走到终点了,这话题便没再继续。 裴宴时叫住一个快要走近秦炽的消防员小伙儿:“等会儿。” 那小伙儿疑惑转头。 裴宴时抬抬下巴,示意他左右手各拎着的一瓶矿泉水:“一瓶给我。” 小伙儿:“我给黎队和秦队的。” 他用手肘指了指边上的一提拆了塑封的矿泉水:“你要喝那边有。” 裴宴时没理会他的提示,走到他身边时,径直抽走了他左手拎着的那瓶水。 小伙儿:“……” 看上去人模人样,土匪么这人? 裴宴时拎着水往前,走近了,听见黎盼鸿臭着个脸冲秦炽道:“要你操老鼻子心,夜阑我后来亲自去检查的。只要你不给它泼石油、扔火把,保管到你入土,它都烧不起来。” 秦炽亦不遑多让:“哦,这是要我夸你一句做得好吗?” “……” 黎盼鸿要被他气得头顶冒烟了,余光瞥见裴宴时走了过来,在人前输了比试的面子有点挂不住,哼了声,扭头大跨步走了。 秦炽扫见余光里出现的人,心说要老命了。 刚应付完一个,又过来一个,他妈的队里接二连三响起的警铃都比这俩男的受人待见。 秦炽无视裴宴时,回头冲落后裴宴时两步的廖导叫了声:“导演。” 廖导点了下头,笑着拍了两下掌:“刚刚秦队长太帅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都后悔没往这儿架个机位。” 秦炽稀松平常地说:“导演过奖了,就是消防员的基本功。” 这时,裴宴时已经到了秦炽跟前。 听着秦炽还未完全平缓的呼吸,盯着他略有些汗湿的胸口,以及脸上沁出的薄汗,裴宴时脑海里却是另一番风景。 那番风景里,男人的呼吸更沉,热汗更多,有东西在颤栗起伏,有糜音扣响着耳膜。 因着这番不由自主的想象,裴宴时看秦炽的目光更加赤.裸。 他直勾勾地盯着秦炽,手指捏着瓶颈子将矿泉水递了过去:“秦队长,喝口水。” 秦队长并没有接他的水,而是径直绕过他,一边往几步之遥外放水的地方走去,一边跟廖导说:“导演,一会儿直接进入主题吧,不相干的人,我建议清场。” 秦炽这话相当不客气,闻言,裴宴时的眸色霎时阴了几分。 裴宴时过来这边,确实没什么正事,原本说的故友叙旧就是个门面上的幌子。廖导作为圈子里叫得上名的导演,又不需要看资本大佬的眼色,犯不着讨好他,而且,比赛看完,确实该干正事了。 廖导这回站秦炽这边,也轰起了人:“裴总,你说的事情,我记着了,忙完就给你办。你该回回吧,别搁这儿耍流氓了。” 裴宴时刚想反驳一句“老子他妈哪里耍流氓了,有说一句露骨或者调戏人的话么”,结果话还没出口,廖导就给他堵了回去:“别说你没耍流氓,你这眼神戏可不少。” “……” 不得不说,廖导不愧是在娱乐圈浸淫多年的人,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 刚刚才在脑子里脑补了一出肉.欲大戏的裴宴时竟没能一时顶回去。 不过裴宴时对流氓这一评价并不在意,他甚至笑了笑,吊起眼梢:“廖导好眼力。” 然后朝秦炽看过去,把自己的流氓心思彻底落实到口头上,嗓音都透着欠:“要不是男人不能生孩子,我刚刚已经脑补到秦队长给我生的孩子要取个什么名字了。” “……” 廖劲知道裴宴时嘴贱,但没想到会这么贱。 他刚想过去把人往外带,突然,“啪”的一声,秦炽把刚喝空的矿泉水瓶直接丢了过去,正中裴宴时的右脸。 又因为力道大,用劲巧,这一下真像是一个猛烈的巴掌扇在了薄脆的脸上。 裴宴时的右脸被动地偏了一下,顿时泛起了一片红。 感受到脸颊上传来的一阵辣意,裴宴时眼底蓦然蓄起了戾气。 他凤眼微垂又抬起,恶意分明地瞪着秦炽:“你真敢。你知道别人敢这么动我一下,会是什么后果吗?” 虽然重逢后,两人碰到的次数不算多,但裴宴时就像一个不打招呼便闯进他人领地的野蛮侵略者一样,不知廉耻地在别人的地盘上撒野、挑衅,一次次挑战秦炽的底线。 如今,不管场合如何,不管旁边是否有人,他都毫无收敛。 秦炽对他的忍耐在他刚才那句生孩子的话中,彻底告罄。 “裴宴时,”秦炽大步走向裴宴时,停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嗓音低狠,“你有本事就直接弄死我,别他妈整天一张嘴开开合合地恶心人。” “弄死你?”裴宴时哼笑着摇头,“那不行,我最近的乐趣就是恶心你。” 秦炽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裴宴时被他揪得不由自主踮起了足尖。 “你以为我不敢揍你吗?” 裴宴时将自己泛着红的右侧脸颊偏向他:“你这不是已经揍了么?” 两人已经挨得很近了,裴宴时这一偏脑袋,脸颊轻轻擦过秦炽的脸。 秦炽狠狠皱眉,条件反射地撒开手。 因为颈间力道的骤然消失,裴宴时不自觉地往后踉跄了一步。 秦炽说:“裴总这些年金贵,应该忘了真正被人揍是什么滋味了。我警告你,再有下次,我会立马让你回忆起来。” “是么?”裴宴时笑起来,“你想让我回忆起来哪次,初一那年?还是未央巷最后见面那次?” “……” “我初中真被你揍了不少回,想来除了最后那一次,哪回我不都挺甘之如饴的。” 秦炽剑眉皱得更深。 裴宴时说:“所以,无所谓啊。”他欠得不行,“反正也,不过尔尔。” 裴宴时走后,廖劲走过去,和秦炽站到了一起。 刚才的对峙,廖劲看在眼里,但他作为一个外人,不方便插手。毕竟刀光剑影间,尚不到流血那一步。 尤其是这两人 ,一看就不止只有表面这点冲突这么简单。 秦炽似乎对着裴宴时,有着极深的偏见。 也能理解吧。 裴宴时做人做事都颇有狠劲,跟他是利益共同体还好,但凡站在他利益对立面的,他打压起来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这也导致有关于他的风评褒贬不一。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对一个人的评价也是如此,恶评总是比好评传得快、传得广。 “导演,你先过去吧,我抽支烟先。”秦炽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叼嘴上,擦燃打火机,拢着火光,将烟尾点燃。 廖劲说了声“行”,往消防大楼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停下来,回头。 “秦队长。”他想了想,开口。 秦炽抬了抬眼。 “我认识裴宴时也好些年了。”廖劲说,“其实裴总这人,除了在……” 他本来想说“私生活”,心中略一掂量,换了措辞:“个人感情方面处置得不太妥当外,其他地方还是相当不错的,有时候表面看着无情,实际很讲情义,行事待人有自己的一套原则标准,干什么心里边都横着一道底线。” 秦炽在白色烟雾里眯了眯眼。 不巧,他正好就是裴宴时个人感情方面处置不妥当的例子之一,或许还是最早的那个。 于是,在廖劲有意再多说点什么的时候,他没什么表情地打断了对方。 “导演,我跟他不熟。”尼古丁的摄入让他的嗓音听起来有几分喑哑和散漫,“对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感兴趣。”—— 感谢在2022-12-10 18:09:24~2022-12-11 19:01: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帅哥王子 2个;甜木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好友 宣传片的剧本不长,消防战士们在画面呈现中的占比虽然较大,但相比片子中的其他角色,他们需要“演”的成分并不多,更多的,是白描似的展现身为消防员的行动和面貌。 所以开拍的时候,他们只要跟着剧本设定,按照平时的出警流程本色出演即可。 当然,也不是完全由着他们自己发挥,毕竟剧本有一个本身的逻辑体系在那儿,整体走向还是在框架内进行的,不能太跳。 而且,廖劲拍片子,讲究电影效果,有不少技巧方面的东西,需要他们配合。 一番讲解讨论下来,没有预想中那么快。 更别说,这群淮安中队的消防小伙儿中途还出了两次不大不小的警。 晚上十点多,秦炽推拒了中队的夜宵安排,才从队里出来。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没有未接来电。 他去年调到大队后,出警量断崖式下降,不再像之前那样,休个假或者有个什么事儿外出一下,总会因为有紧急出警任务,临时被召回去。 他又打开微信看了眼,消息还挺多。 首先是罗姨的,问他:【小秦,你和李蕊有继续聊吗?我听说那小姑娘对你挺有好感的。你要不讨厌人家,试着发展发展看看?】 其实自那次相亲见过后,李蕊时不时会给他发消息,他看到后,会礼貌回复,不过也就仅止于此,远达不到暧昧的程度,遑论往下发展。 不过,他能从李蕊给他发的消息的字里行间中,感受到一些超乎寻常朋友间的分享欲。 可能是前面谈过的几段最终结局不尽人意,也可能是年纪渐渐上来了,这两年,在这件周围人或多或少都替他着急的终身大事面前,他始终缺了点热忱。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态,对相亲认识的对自己有好感的女生来说,算不算是一种不负责任。 这会儿看到罗姨的消息,秦炽自我反省了一下。 李蕊对他应该是有好感的,他虽没有顺着女生发的那些消息将两人的关系往暧昧的方向引,但也没有明确拒绝过。 细想一下,多少有点渣。 人女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自己都快奔三了,如果自己一开始就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最好还是不要耽误人家。 这么想着,他又往下划了下手机屏,正好看到李蕊傍晚时给自己发的一条消息。 李蕊:【秦队长,下周末有部电影上映,讲空中救援的,这个内容是不是和你们的工作有一定的重叠呀?我想去看看,要一起吗?】 还发了张电影海报的照片。 秦炽想了想,回复:【电影就不看了,恐怕没时间,你要有空的话,一起吃个饭吧。】 他想着,这段时间好歹算是和人小姑娘有来有回地聊过一些天,直接线上冷处理不太不尊重人家。还是当着面,看怎么委婉地说一下这件事。 李蕊很快回复:【好呀。那吃什么?】 秦炽:【你喜欢吃什么?】 李蕊:【要不火锅?】 秦炽:【行,定了餐厅告诉你。】 秦炽点了支烟,站路边抽着,左右也没什么事儿,边抽还边把没回的其他消息逐一回复了。 一支烟尽,秦炽拇指摁上锁屏键,刚准备锁屏,微信的通讯录一栏突然多了个小红点。 他随手点了下,看见新进的一条好友申请。 头像是一从枝丫被阳光照着落在地上的剪影,微信名就俩小写字母,qc。没有备注其他信息。 秦炽偶尔会收到类似陌生的好友申请,大多是他们帮助过的一些群众,那些人当面没谢够,不知道从哪打听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循着网线过来表示感谢。这种情况虽然不多,但不排除这个就是。 秦炽一般都选择忽略,那些民众们感激涕零的事情,不过是他们职责范围内的工作而已。 锁了屏,把手机扔兜里,秦炽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 上了车,手机连上车载蓝牙,微信连着响了几声。 都是列表里的人回复的他刚才的回复。 他扫了眼,把红点都点了。 看见通讯录那栏又冒出了个小红点,他皱了下眉。 刚不是点掉了? 他再次点了进去,又是刚才那个头像、那个微信名,只是多了条备注:通过一下。 秦炽重复了一遍刚才的操作,点掉,无视。 之后他发动车子,车子眨眼便驶进车道,汇进比白日稀松得多的车流里。 时间不早了,他直接回了未央巷。 刚把钥匙插进锁孔拧了下,隔壁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罗姨探出头来,看见了他:“小秦回来了?” “嗯。” “吃饭了没?” “吃了。”晚饭是按时吃了的,方才在中队推掉的不过是夜宵。 “你等下,先别关门。” 秦炽倚在门口等着,无聊间,目光落在巷子里凋落得差不多的西府海棠树上。 巷子里十来米一盏路灯,那灯并不是很亮,昏黄一片。有树的地方,光亮落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树影。 有片枝丫比较顽强,抻得远,超过了树冠的半径距离。灯光直直地打下来,显得它的影子不像其他地方那么芜杂。 秦炽瞥见那片枝丫树影,莫名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个头像。 还挺像。 插兜的手指摸到烟盒,烟瘾又犯了,他掏出烟盒,从里抽出一支,刚要叼嘴上,罗琦英推门出来了,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原本还慈眉善目的,眼神逮到他手里的烟,立刻垮下脸来:“又抽烟!你自己也知道这东西害处大,怎么就一直戒不掉呢。” 秦炽把烟塞了回去,看见罗琦英手里的那杯热牛奶,有些哭笑不得:“罗姨,我都多大了晚上还喝牛奶。” “这和年龄有什么关系?”罗琦英说,“我这刚热的,热多了,你喝了睡觉。” 秦炽知道和中年女人拧是拧不过的,他无奈接过,皱着眉头往下灌。 看他喝得一脸勉强的样子,罗琦英不由感慨:“以前读书的时候,时不时见你煮牛奶,那会儿也没见你这么讨厌喝。” 说到这个,秦炽顿时觉得嘴里的牛奶更没滋味了。 他想起初中那三年,裴宴时动不动就往他家跑,来了就赖着不走要留宿,睡前还嚷嚷自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必须每晚一杯热牛奶,不给喝能直接把人烦死。自己喝还不够,非得逼着人跟他一起喝。 见他喝个牛奶越喝眉头皱得越紧,罗琦英问:“这牛奶味儿不对吗?” 秦炽喝完,胡抹了把嘴:“没,杯子我洗了给你拿过去。” 罗琦英直接从他手里把杯子薅走:“一个杯子,稀罕你洗。” 拿了杯子,她也不着急走,看着秦炽,眼珠子滴溜溜一转。 秦炽看她这副神色,心说,完球,又来了。 果不其然,罗琦英就在这等着呢:“我问了我们厂子里的曹姐,曹姐又问了她弟妹的好姐妹,那边说,李蕊在家好几次主动聊到消防员呢。”罗琦英口中的曹姐的弟妹的好姐妹就是李蕊的妈妈。 秦炽企图插科打诨:“人家聊消防员呢又不是聊我。” “你就装吧。”罗琦英瞪他,“那小姑娘我看照片就觉得合眼缘,长得清秀,听说人文文静静的,性格也好。你现在升到这职位,照理是没以前那么忙了,你多给自己操点心。” “行,罗姨我知道了。” “你这语气敷衍我呢。” “还得多处处不是,这才刚开始,急不得。”秦炽一提到这些就头大,只想快些结束。 “真的?” 秦炽含混应了声“嗯”。 罗琦英眉开眼笑起来:“那就好。”高兴地叮嘱,“那你早点睡,明天还得早起回队里吧。” “嗯,罗姨你也早点休息。” 罗琦英倒退着走:“你早点找着对象,我就能早点休息了。” “……” 罗姨走后,秦炽关了门。上楼后,拿过充电器插上插头,准备给手机充电,顺便看了眼微信消息。 结果发现…… 被点掉的通讯录那一栏的小红点又出现了。 他点进去,看到那个陌生好友申请的备注又改了,这回多加了俩字,变成了:麻烦通过一下。 秦炽在原地站了几秒,隐约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纠缠。 他蹙着眉心,直接把这个号给拉黑,手机一扣,下楼洗澡去了。 等他回到房间,桌上的手机在嗡嗡震动。 他走过去,拿起手机看了眼,陌生号码的来电。 基本能猜到是谁。 秦炽想二话不说拉黑,转念一想,这个号码拉黑了,裴宴时还能用别的手机号打来第二个、第三个。 他滑过屏幕,接通,但没说话。 裴宴时在那头说:“是我。” 秦炽近乎是有些疲惫地说:“裴宴时,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裴宴时还没说话,秦炽抢先一步给他堵回去一个可能性答案:“你要再说给你睡这种话,我保证,让你睡一辈子。”他慢吞吞补充,“在地底下。” 秦炽这个答案堵得十分精准,以致于裴宴时有几秒钟确实没接上来话。 但他很快又笑了。 裴宴时很傲,很自我,容不得别人对他出言不逊,但他并非一个野蛮、执拧、不知变通的人,他脾性在那,但脑子也在那,所以他知晓谋略的重要,懂得以退为进。 于是他稳住自己的语气:“秦炽,我只是想加个老朋友的联系方式。” 这是两人隔了十多年再见面以来,裴宴时第一次叫他全名,之前都是秦队长秦队长的叫,十个秦队长九个就被他叫得阴阳怪气。 突然缓着语气从他嘴里蹦出来自己名字,秦炽不免愣了下。 不过也就愣了一秒,因为下一秒,秦炽就凭借着自己曾经对裴宴时的了解,料想到他脑子里肯定打起了别的注意。 秦炽淡道:“我不认为我们有任何联系的必要。” “加联系方式也不非是为了联系。”裴宴时又开始了他的歪理,“谁的微信列表里没有躺着一堆尸友呢你说是不是?” 预感秦炽接着就要说“既然不是为了联系,那也没必要加”,裴宴时抢先出声,再次退了一步:“你通过一下,我允许你给我设置‘消息免打扰’。” “我需要设置?” “……” 裴宴时连着退了两步,见对方依然不买账,他立马就原形毕露了:“你要不通过,今晚你别想好过。你拉黑我一个号,我就换一个号继续打。你要关机,我就去你家,你家要是没人,我就去你们大队。” “……” 真他妈有疯病啊我草。 秦炽牙齿咬着下颚在心里骂娘。 服了。 他直接挂了电话,从通讯录“新的朋友”一栏里,把刚才拉黑的那个号放了出来,然后点了通过。 几乎是同时,对话框里弹出了裴宴时新发来的消息。 qc:【能不能换个头像?】 秦炽:? 他真的没法忍住不骂人:【你有病?】 qc:【这都立夏了,你顶着一团火,不热么?】 秦炽刚想回“觉得热哪凉快滚哪去”,又收到一条:【不过你的微信名好可爱,淼,好多水。】 秦炽:…… 有那么一瞬间,秦炽觉得自己就要原地化作自己微信头像那团火,把裴宴时烧了,给他骨灰都洒海里。 冷静下来,又觉得没有必要。对付裴宴时最好的方法,就是冷却,就是免疫。你越气得跳墙,他越来劲儿。 秦炽忍住了,没搭理,手指移向右上角的三个小点,准备给傻逼设置个消息免打扰。 指尖刚要落下,对话框里嗡嗡嗡连弹n条消息。 qc:【夏天就该有夏天的样子。】 qc:【我给你提个建议。】 qc:【你把头像改成和水有关的,名字改成带火的,这样不仅维持了你原来的水火平衡,也能给你的微信好友们带来视觉上的清凉感受。】 qc:【微信名:焱。】 qc:【至于头像,我勉为其难牺牲一下我自己。】 接着,嗡—— 对话框里弹出来一张图片。 还等不及秦炽反应过来这图片是什么,裴宴时很快又发来了消息,为此图命名。 qc:【美男沐浴图。】 秦炽看了看这五个字,又去看上面那张图。 三秒后,深夜的未央巷,一道如雷的吼骂声拔地而起,把路过的野猫吓得咻一下蹿上了墙头。 “我草你妈的裴宴时!”—— 我嘎嘎笑 第16章 吐槽 照片里的场景是在白天,某座高楼的天台游泳池里,一个年轻男人慵懒地坐在池子里,闲闲地靠着池壁。他一手手肘搭在池壁上沿,一手指尖扣着一支装了红酒的高脚杯。 因日光浓酽,男人偏头轻嗅酒香时,那双被定格住的凤眼微微眯着。 游泳池水面波光粼粼,将男人赤.裸在外的上半身衬得极为白皙,几近雪色。 如果不是秦炽不至于弱智到看不出来这是个游泳池的话,那么,用“酒池肉林”来形容这张照片里的裴宴时也不为过。 池子有了,至于肉……这照片总不见得随便找个人来拍,十有八.九出自身边小情人之手。 毕竟,这照片之外,还有一半的风光,匿于水面之下。 秦炽爆完脏后,眼不见为净地删了。 他边删边想,明天就找人把家里的破网给换了,这网但凡快一点,他早设置完了消息免打扰,也不至于被这一股脑弹出来的消息给辣了眼睛。 把消息免打扰设置完,退出对话框之前,秦炽想起来什么,给裴宴时发过去一条:【谁给你我的联系方式?】 裴宴时毫不介意把人出卖,很快回复:【黎队长。】 秦炽不再回了。 他退了出去,找到黎盼鸿,直接把人给删了。 又去通讯录,翻出来黎盼鸿的电话号码,二话不说拉黑。 做完这一切,他关了灯,上床,把手机搁在一边。 关机是不可能的,消防员的手机必须时刻保持畅通。 秦炽在黑暗里躺了半小时,确定那傻逼不会再用别的方式来骚扰自己后,终于轻合眼皮,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秦炽回了队里。 由于宣传片的拍摄还有一些准备工作要做,原本定于第二天的拍摄,往后推迟了一天。 夜里忙完回到宿舍,秦炽看到拍摄小组群里发的未来几天的通告安排,回了个ok的表情。 翌日,出完早操,他直接去了拍摄现场。 第一天的戏份就挺重的,秦炽到了之后,导演给大家顺了遍内容,所有人很快就进入了拍摄状态。 前面几场戏都在室外,一个是电瓶车起火爆炸,一个是小轿车追尾,还有一个是下井救猫。 这几个场景都是主剧情的枝干部分,但都有男女主角以及消防员的身影。 秦炽穿着藏蓝色嵌荧光带的战斗服,戴着黄色头盔,在每一场出警救援中发挥着绝对的中枢作用。他们是本色出演的消防员,没有照本宣科的剧本,绝大部分时候,只需要根据情节设定展现职业本能。 中途导演喊过几次咔,为画面效果,做了适当调整,但整体完成度很高,效率也高于预期。 秦炽不懂演员的走位这些,导演也没在这方面对他和其他消防员有过多要求。但他的每一次五官暴露,总是能被镜头绝佳捕捉到。 想也不用想,这摄像大哥肯定提前被导演拉着做过功课了。 坐在监视器前的廖劲,看着屏幕上出现了好几次的秦炽的脸,心道,这镜头少说也得剪掉两个,不然八成得抢男主风头。 三场室外的戏拍完,已是金乌西坠,大家又累又饿。 工作人员推着小推车送来了盒饭,消防员们领了餐后,席地而坐,围成一圈,边干饭边闲聊。 导演给了他们一个半小时的自由休息时间,让到点了直接在下一个拍摄场地集合。 秦炽和其他消防员们一块儿在原地干完饭后,上了消防车。 由于距离消防员的下一场戏还有好一阵,天气又热,上车后,他们暂且把厚重的战斗服换了,穿上了备用的便服。 饭后他们也没找别的乐子,车子启动,径直往下一个拍摄场地开去。 之前拍的都是支线,因为情景设计在白天,所以拍摄前置。 下一场戏才开始主线内容,场景在室内。 地址离他们现在的位置不算远,位于一青年公寓小区内,十六层。 秦炽他们到的时候,现场已经有几个工作人员在忙碌了,秦炽帮着处理了一些细节布景后,在布置得脏乱差的屋子里,随意找了处空位,坐着玩手机。 过了半小时,那位串故事主线的明星演员林禅回来了,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搭档。 林禅的搭档叫夏芒,在宣传片中饰演他的女朋友,是一个本地的网红女大学生。之前导演和秦炽简单介绍过。 这两人刚才散场后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会儿回来,还换了身衣服。 见他们穿得干净又好看,几个消防员们羡慕得不行。 “拍了一天,热死了,我也想冲个澡,换身衣服。” “刚在车上不是换了吗?” “汗还黏着呢,反正我难受。” “忍着吧,导演说咱们今天还有一场,得到十一二点。” …… 秦炽闻言,看了眼时间,才下午六点多。 手指惯性地戳进微信,秦炽瞥见裴宴时的头像此刻正占据着自己微信列表的顶端。虽然设置了免打扰后,没有红彤彤的数字标提醒,但并没妨碍某个傻逼只要发消息,就能往顶上蹿。 他权当没看见,回了几条别人的消息后,便退出微信,翻出前段时间下载的救援案例的小视频,打发时间。 又过了会儿,工作人员提醒林禅和夏芒换开拍要穿的衣服。 秦炽坐着的地方旁边有扇门,门内是个小房间,算是现场唯一一处干净整洁又光线充沛的空间。 拍摄组准备好的衣服就放在房间里。 林禅进去换完后,换夏芒进去,之后林禅就倚在房间门口,低头玩手机。 中途,他偏了下头,注意到一旁坐在塑料椅子上的秦炽。 他眼神飞过去收回,飞过去又收回,反复几次后,忍不住开口:“那个……” 秦炽闻言抬头看他。 “你是真的消防员吗?” 秦炽:“……不然?” 林禅怪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白天一起拍了那么久的戏,我当然知道你是。我就是,还是觉得疑惑。” 秦炽挑了下眉:“疑惑什么?” “你长得还挺好看的,说是我们圈子里的我都信。” 秦炽不是头一回被人夸脸帅,闻言他反应如常,只不咸不淡地扯了下嘴角:“谢谢。” “所以你真不是导演找来的演员吗?”林禅忍不住又确定了一遍。 “不是。” 对方张了张口,仿佛还要再说什么,旁边房间的门开了,里面的夏芒换好了衣服,朝外喊道:“小林老师,进来呆着吧,外面脏死了。” 林禅扫了眼现场,那神情瞧着确实挺嫌弃的。他冲秦炽浅浅颔了下首,算是结束了方才的对话,然后忙不迭进去了。 一男一女一接头,立马闲聊了起来。 因为门没关,两人说话也没刻意压低嗓门,秦炽坐在门边儿上,将他们的聊天内容,听了个全乎。 一开始这俩人聊得还挺琐碎,谈天气、讲减肥、说片子本身……慢慢地,话题就越缩越小,最后钉在了某个固定的点上。 说着说着,林禅的声音越来越生气,还很委屈:“本来都定了我了,我经纪人还提早给营销号放了消息,现在临时换掉我,我丢完了脸。” 夏芒安慰他:“你别往心里去啦。你这样想,本来一开始定的就是他,后来你姑姑出资,制片才把那个角色给你的。你就当,还回去了呗。” “那能一样吗!要不是他爬裴宴时的床,裴宴时找廖导,我需要还回去吗?” “也是。”夏芒思索片刻,哼了声,同仇敌忾地吐槽起来,甚至不顾话语粗鄙,“靠给人捅屁.眼上位,真恶心!” 林禅说:“关键是他傍上谁不好,偏偏是裴宴时。” “有啥说法吗?傍上裴宴时怎么了?傍谁不都是傍金主吗?” “还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 林禅默然了一小会儿,压低了一点声音:“白清野你知道吧?” 夏芒顿了下,语气激动:“那怎么会不知道!白清野我本命啊!他超帅!演技超好的!” 他们提到的白清野,秦炽一个不怎么了解娱乐圈的人都听过。他之所以有点印象,还是除夕的时候,被田梦梨叫去贺家吃饭,被贺眠眠强行科普的。 贺眠眠是秦炽同母异父的妹妹,十五岁,初中生,酷爱追星,有一百八十个墙头,十八个本命,而这个白清野,就是她本命中的一个。 当时电视上在播春晚,白清野出场时,贺眠眠给本命打call的声音那叫一个响亮,还拽着秦炽,非让秦炽夸她本命长得帅。 秦炽被她烦得不行,敷衍地应和了几句。 眼下再次听到这个名字,又听这个名字和裴宴时还有关,莫名更加烦躁反感了。 林禅还在继续说:“他是不错,不过主要还是因为当初跟对了人。” “裴宴时吗?” “嗯嗯。白清野去年靠一部古偶大爆,还不是因为前年接了那个大ip。但我听到个消息,保真,他拿下这个资源的时候,和裴宴时已经散了。也就是白清野这人情商高,懂进退,哪怕不做裴宴时的情人,散他也散得漂亮,不纠缠。裴宴时自然乐得多推他一把。” 夏芒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林禅说:“这个圈子里,像裴宴时这样的金主不多。多少人为了往上走,都在爬资本的床,但绝大部分的人,不过只得个浅尝辄止的结局。那些资本,厌了倦了,随脚就是一踹,管你会不会再回到尘埃里去。” 夏芒还有点难过:“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的本命居……居然也是靠……” 刚才那粗鄙的话她说不出口了,消化了一会儿,干脆转了话锋:“那听你这么说,能跟上这个裴宴时,不就是走了大运?” “倒也不能这么说。你要是一个不懂事把他开罪了,那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伴君如伴虎,这个单溪哪那么容易成为第二个白清野。所以小林老师,你也别生气了,以后路还长着呢,不就是一个男三号嘛,稀罕。” “就是,我才不稀罕。而且当初我自荐友情出演这个宣传片的时候,廖导还许诺了我新角色,电影里的哦!比那什么网剧男三号强多了。” “那好事儿呀,咱这多坦坦荡荡啊!” …… 里面的聊天声一直没停,后来话题换了几轮,但也没脱离他们那个圈子。 秦炽一个从不关注娱乐圈的人,倒是一下子听了不少八卦,虽然八卦里的名字他大多对不上脸。 又过了会儿,廖劲来了。 导演一来,林禅和夏芒立刻从房间里出来了。 上午他俩戏份最重,廖劲一来,把他俩叫到边上聊了几句,之后,很快就进入了拍摄状态。 第17章 嘴欠 为了让观众能尽快代入,这则宣传片以一个落地的小故事为切入点。 林禅和夏芒饰演一对年轻的创业情侣,因资金有限,二人在一公寓小区内租了间loft,loft面积本就不大,还被一屋多用,又是住所,又是办公场地,又是商品货仓的。 小情侣也算勤勤恳恳能吃苦,可是创业一年多,事业上一直没什么起色。窄逼拥挤的生活空间,更是令他们矛盾激增,压抑难捱。 于是两人频频爆发争吵。 有一次,兼管客服的女生后台收到一条退款不退货的申请,她好声好语询问对方退货理由,对方十分恶劣地控诉他们的产品质量不行,收到的东西有瑕疵。女生让拍照确认,对方不情不愿、敷衍地拍了张照,那照片也看不出问题好歹。女生便提议对方把产品寄回,如果有问题,他们可以重新发货,或者退款。 然而对方死不退货,只一个劲地要求店家退款。女生无奈,只好同意了对方的申请。 结果申请刚一通过,退款完成,很快,后台就收到了一条恶意差评,就来自刚才那泼皮顾客。 女生看着恶评中“客服态度好差”的话,情绪一下子没吧崩住,爆发了。 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在一瞬间。女生发泄地尖叫了一声,把电脑一推,看着自己周围成堆成堆放着的货物,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男生过来安慰她,还不及开口,便被拂开:“别跟我说话!” 她让男生别跟她说话,自己却又忍不住开口,声音里满满都是委屈和难受:“为什么呀,我哪儿错了啊怎么这么倒霉,我都这么卑微了。” 男生小心翼翼道:“不是你的错,只是碰到了小人而已。创业就是不容易的,熬过这段时间会好的。” “熬熬熬!我都熬了一年多了,熬出什么了?”女生抬手指了一圈几乎看不到几处空地的屋子,“你看,这就是我们熬出来的,熬得连个睡觉、落脚的地方都快没了!” 男生心中也不是滋味,苦涩道:“这还只是起步阶段,我们再坚持坚持。” “我要坚持不了了,我真的受够了,我想穿好看的衣服,出去逛街、吃饭、看电影,发让人羡慕的朋友圈;我想和我那些同期毕业的朋友们一样,过光鲜亮丽、自由自在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每天被看不到前途的工作牵绊着,没有希望地蜗居在这令人窒息的屋子里。” “可是芒芒,每个人的选择不同,体验到的人生、承担的压力也是不同的。我们一开始就选择了这条路不是吗?” 女生烦死这些道理了,话赶话:“那我就重新选择!选择新的人!选择新的职业!” …… 争吵就是从这一刻彻底爆发的。 男生觉得女生沉不住气,女生认为男生太过理想主义。两人越吵越激烈,争得脸红脖子粗,到后面,开始疯狂翻彼此的旧账。 一气之下,女生决绝提出分手,夺门而出。 男生没有去追,他颓丧地坐在沙发边上,抽了一支又一支的烟。不够解愁似的,他又去拿了瓶酒,闷头开始灌。 最后整个人半醉半醒地瘫在了沙发上。 男生流着泪,在醉酒中慢慢昏睡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手指松了力,被他夹在指间的烟头失了禁锢,掉在了地上。 猩红的烟头明明灭灭,原本不成气候。但因为屋内放置了大量商品货物,又堆砌得凌乱无序,突然,客厅玄关高处一个敞开的柜子里掉下来一箱极沉的电子设备。 砰地一声重响,男生被震醒。 他惺忪地扫了眼不远处落地的货物,并没有在意,翻了个身,继续睡。 却不知,那箱子落地引起的地板震颤,把茶几下方未封盖的酒瓶震倒了。酒液淌出,流至未灭的烟头处。 火苗瞬间吐出一条火舌,那火舌顺着酒液延伸的方向,像贪吃蛇一样,越滚越大。 …… “咔!”导演叫停,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非常棒,这一段可以了。” 至此,第一场室内戏拍完。 早有准备的工作人员及时上前灭火。 秦炽目光警惕地盯着那长蛇般游走的烈火,本欲上前,见工作人员提前做了充分准备,扑火方式也够专业,便没插手。 等火彻底熄了,他从塑料椅子上起身,准备去拿瓶水喝。刚站起来,就见那刚从戏里出来的林禅睁大了眼睛,朝自己……准确地说,是朝自己身旁的方向看了过来。 秦炽下意识皱眉,预感不妙地侧了下头。 果然。 不那么意外地,看见了瘟神。 瘟神见秦炽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笑着打了个招呼:“秦队长,晚上好。” 秦炽冷淡地看了他一眼,便绕过他去拿水了。 裴宴时跟在他屁股后头:“你不问问我来多久了吗?” 秦炽没搭理他。 他又问:“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不回?” 秦炽拿起水,拧瓶盖的动作像在拧谁的脑袋:“我想问,你不用上班的吗?” “我是老板。” 秦炽扯了扯嘴角:“那你真棒。” “我确实很棒。”裴宴时话接得无比自然,“不论是做生意、做人,还是做……”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完:“都很棒。” “裴宴时。”秦炽仰头喝完水,看着他。 “怎么?” “你还能更欠一些么?” 裴宴时的确还能更欠。 他欠了吧唧地回:“我只是表达了一下强烈的自我认同感,你不觉得自信的人非常帅么?” “我只觉得有欠收拾。” 秦炽想起了刚才听到的林禅和夏芒在房间里吐槽的那些话,一股无法遏制的厌恶感顿时涌了上来。 他鄙晲地看着裴宴时:“你的自信来自哪里?” 裴宴时回看他,从他的神情、语气里,捕捉到了那种非常扎人的、熟悉的嫌恶感,不由得面色微变。 还不等他说什么,就听见秦炽凉淡又讽刺地接了句:“那些说你很大、很硬、很持久的小情人吗?” 裴宴时目光阴鸷,没说话。 秦炽凑近一些:“如果你的自信是来自他们。” “那只能说。” “你可能被他人的奉承蒙蔽了双眼。” “指鹿为马听过吧?” “那是真话吗?” “不是。” “不过是普通人迫于上位者淫威的权宜话术。” 他一节一节地吐着短句,像是要把嘲讽发挥到极致:“同理,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你只是金针菇,说金箍棒的都是骗你的?” “裴总,给你个忠告。”秦炽嘴角微勾,抬手,用手指比了一节,“尺子,比床伴的嘴诚实多了。你要不,回去试试?” 这段话,可以算是超高阶级别的侮辱了。 秦炽等着裴宴时上火,但他不知道的是,裴宴时从加上他微信那天晚上开始,就已经在调整自己的捕猎计划了。 一半纠缠不休,一半以退为进。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能动不动就被对方几句话气得急火攻心。 大不了,一笔一笔记着,秋后算账。 所以,秦炽这段话虽然尖利刻薄,裴宴时还是忍住了。 他敛了神情,皮笑肉不笑地冲秦炽扯了下嘴角,忽而手一伸,抓了下秦炽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谑然道:“尺子就不用了,我觉得秦队长的手就不错。” 裴宴时心头火是压住了,却没忍住嘴贱,于是,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 “咔嚓——”手腕被人掐住,蓦然一拧。 脆响之下,骨关节骤然错位。 裴宴时顿时疼得脸都扭曲了,破口大骂:“我草你妈的秦……啊啊……嗷疼!” “你再草?” “我草——” 没草完,秦炽扼住了他另一只手,拧了个四十五度,风淡云轻地威胁:“继续说。” 裴宴时呲了下牙,心里默念一遍“大丈夫能屈能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语气艰涩:“我是说,我草,秦队长力气好大。” 秦炽冷眼看着他。 裴宴时补充:“表达惊叹的意思。” 秦炽撒开他的手。 手被松开,裴宴时垂眸瞥了眼自己的腕子,上面被扼出了指印,那印子不深不浅,泛着淡淡的红。 先前他还不觉得什么,哪怕他看过秦炽救援时的样子,看过秦炽跟人比试时的模样,他也一直认为两个年轻男人之间的力量不至于相差太悬殊。但就在刚才,在秦炽猝不及防卸了他一只胳膊,又轻易钳住他另一只胳膊时,他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得。 发出去的力,就像泥牛入海,徒劳。 意识到这点后,裴宴时心里弹幕似的飘过一行行优美的中国话。 意思就是。 以后他不能随意嘴上耍流氓,因为,一旦惹怒了对方,动起手来打不过。 也不能嘴皮子耍腻了直接用强,因为,很可能被“反杀”。 想到自己之前放出去的那句“不过尔尔”,他顿觉有点脸疼。 裴宴时“啧”了声,内心颇有些苍凉。 他抬起完好的那只手,托了下脱臼的那只手的手肘,送到秦炽面前:“我局我认输,秦队长,帮忙接回去吧。” 秦炽轻瞥一眼他的手腕,轻飘飘反问:“不知道么?” “什么?” “我们消防员,”看着难得“温顺”一些的裴宴时,秦炽莫名生出一丝快意,“只会拆,不会组。” “?” 秦炽说完,转身出了屋,站走廊尽头抽烟去了—— 有没有觉得其实我们裴总还是狠可爱滴。 ps.干涸的作者想要得到一丝浇灌~ 感谢在2022-12-12 22:33:13~2022-12-13 13:46: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木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木酒、旧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钓鱼 由于拍摄组要拍实实在在的明火镜头,怕出现不可控的闪失,保险起见,现场配备有一辆救护车,车上有两名医务人员。 裴宴时被工作人员带过去,很快就把脱臼的腕部关节给接回去了。那医务人员要给他吊三角巾,裴宴时挥手拒绝了。 他站在楼下抽了根烟,抽完准备上楼,电话突然响了。 李秘书打过来的,问他在家没,有一份他明早出差要带的文件落办公室了,她给送到了家里,但敲门没人应。 文件很重要,裴宴时不可能让李秘书直接搁门卫那儿。他说了自己现在的地址,让李秘书送到这边来。 挂下电话后,裴宴时索性就没上楼。 刚来那会儿,月亮还冒了个头,挂在天上一角,这会儿不知道钻哪去了。 空气有些闷燥,像是憋着什么大招。裴宴时抬头望了眼黑沉沉的夜空,感觉一会儿少不了一场大风大雨。 他又从烟盒里敲了支烟出来,点燃后,安静地抽着。抽到一半,因折了袖子裸露在外的手臂上已经被蚊子咬了两个包。 他又给李秘书打了个电话,让过来的时候给带瓶驱蚊水。 过了小二十分钟,李秘书带着文件和驱蚊水来了。 穿衣服向来喜欢挽袖、松扣的裴宴时这会儿把自己掩得严严实实,尽管如此,颈侧和手背上,还是被叮了两个又红又肿的蚊子包。 李秘书把文件递给他,一边给他的手背和脖颈喷驱蚊水,一边问:“裴总你在这待着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这都快十一点了,你明天早上还要赶四点多的飞机。” “也没什么要紧事。”裴宴时说,“就是最近得了一乐子。” “什么乐子?” 裴宴时微微侧了侧身,抬头,朝眼前这栋楼的十六层望了眼,饶有意味地说:“捕猎。” “……” “或者说,”裴宴时想了想,嘴角微微扬起,“钓、鱼?” 李秘书走之前,叮嘱裴宴时早点回,夜半会刮风下大雨,不好开车。 裴宴时“嗯”了声,没多久,面前的楼道里传来动静。 下来一大波人。 今晚还有两场戏要拍。 第一场要拍的是女主负气离家后走在大马路上的心理戏。 女主从家里出来后,外面刮起了风,眼看有下大雨的征兆,她没带伞,不敢走远。 围着小区外的马路走了几圈后,女主渐渐冷静下来。 她又绕回了小区,碰上小区里一对平时总是吵架的怨侣,那男的还对女生各种得理不饶人时,她想起了自己男朋友以往的各种好。 她的男朋友是个很细心、很浪漫的人,平日里会给她做饭,纪念日会偷偷给她准备惊喜,休息时,会提前做好详细攻略,带她出去放松…… 她的男朋友,还是个很善良的人。 小区里住户的电瓶车爆炸,她男朋友会不顾危险上前挪走相邻的电瓶车,以防连爆;自驾出去玩,在高速上遭遇连环追尾,一辆车里有个老人受到刺激心脏病发,救护车还没到,其他人不敢上前,她男朋友却是毫不犹豫拖着受伤的腿给老人进行心肺复苏;不久前,隔壁街道有一只流浪猫一不小心掉进了井里,是她男朋友数次尝试下井救猫,直到消防员赶到…… 这些都是女主在外面溜圈时心中所想,白天拍的那三场戏,就是衔接在此处的。 等女主想通了,释然了,她拿起手机,拨了男主的电话,准备和男主道歉、和解,顺便撒个娇让对方下来接自己。 然而,连续拨了好几个电话过去,男主都没接。 女主觉得奇怪,攥着手机在原地站了几秒,然后调头,往家的方向跑。 另一头,邻居通过阳台看到隔壁屋子里有浓烟不断冒出,甚至闻到了火烧东西的味道。不安之下,立马拨打了火警电话。 接警内容同步到消防中队,消防员立刻出动,确认火情、穿好战斗服、登车出库。 不过,后面这些大部分都是之后的拍摄内容。 今天还得拍的另一场戏,是消防员们下车、进楼、负重爬楼的场景。 这个场景之所以要放在今天晚上拍完,主要是为了蹭夜里这场六级的大风,增加消防员顶着风雨入火场的氛围感。 拍摄组时间掐得还挺准。 等一切安排就位,乌云翻涌,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大风搅弄着空气,吹得路边树木枝丫乱颤。 导演坐在临时搭好的伞棚之下,看着监视器,喊了声:“action!” 戏幕拉开,停在小区百米之外的三辆消防车立时启动,劈开夜色下的雨幕。 裴宴时拉了张凳子,就在导演边上坐着,看着监视器上的屏幕。 没一会儿,消防车接连驶进小区,停在着火的楼栋前。 三辆车的车门陆续被打开,全副武装的消防员们一个个从车上跳下来,身姿利落矫健。 裴宴时一眼就看到了秦炽。 他一下车,便去拉消防车的厢门,从里往外拿装备、工具,逐一递给过来的战友。 突然,导演拿起手边的对讲器喊了声“咔”:“嘛呢嘛呢,靠近二号消防车那位谁啊,不严肃啊,紧要关头怎么还聊上了,把下车这段重来一遍。” “就按照你们平时的出警程序来,别说笑,别有小动作,表情凝重点,咱们争取一镜到底。” 消防员们只好把东西又放回车厢,回到车上。工作人员拿了毛巾和吹风机过来,帮他们把刚才淋湿的头发,以及衣服上湿痕明显的地方吹干。 这个过程中,裴宴时一直通过监视器的屏幕在看秦炽。 廖导得了片刻闲,背靠椅背,侧了侧头,和裴宴时唠嗑:“这么晚了你还不回?” 裴宴时接话接得自然:“这还要问?我这还不司马昭之心么?” 廖劲笑了了声,看一眼前面的显示屏,想起什么:“你这阵仗搞得不小,我听说你俩刚才还打起来了。” 裴宴时才不会承认自己被秦炽单方面虐了一把,他呵了声:“可能么?我是来‘钓鱼’的,又不是来施暴的。” 你确实不是来施暴的,但你好像被施暴了。 廖劲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是给他留了面子:“你‘钓鱼’就‘钓鱼’,低调点好。组里的人背地里已经在八卦了。” 闻言,裴宴时没好气道:“首先,我有高调?” “其次,爱八卦不八卦,我又不混你们这圈子。” 导演无语:“你出现在这儿,就已经很高调了。” “长得帅有钱又有名怪我了?” 导演啐他:“那你想想你有的什么名?” 裴宴时大概猜到对方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 导演下一秒道:“花名。” 说完还补了句:“无人不晓裴总浪子之名。” “……” 话题没再继续深入,已经很晚了,天气又不好,大家都等着这场戏拍完早点收工。 一切再次准备就绪,导演“action”的话音落下,消防车驾驶员做出刹停动作,接着车门被推开,消防员们鱼贯而下。 风把他们的战斗服吹得簌簌作响,雨拍打在他们的头盔上,发出密集的吧嗒吧嗒的声音。 拿器材、穿戴装备、检查并确定随身设施的安全性……消防员们分为两组,一组从楼道进入进行内攻,一组升云梯在外围灭火并疏散十六层及十六层以上“被困群众”。 秦炽属于内攻组。 裴宴时看着他像一头夜行的鬣狗领袖般,迅敏地冲进了楼栋里。 接着,室外的画面一转,风雨消停,镜头切到了看不到的单元楼里。 消防员们脚步飞快地拾级而上。 剧本设定中,消防员赶到时,十六层的火除了往上,还往下波及了十五楼,甚至十四楼也有了下沉的烟雾。 起先,秦炽他们进楼后,画面一切如常。 直到上到十四楼,空气里隐隐有了烟雾。 尽管知道那是工作人员用干冰做的效果,裴宴时还是不由得捏紧了手指。 他十岁那年,在火场里与死神擦肩而过。起初是午睡睡着了,后来吸入有毒的浓烟,直接从昏睡陷入昏迷。等他醒来时,父母和尚在襁褓中的妹妹早已完成了火化,化作了木盒子里的一抔灰。 他没有看到父母和妹妹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样子,但他始终记得,在自己昏厥不醒时,那存在感极强的、来自周身的、渗骨的灼热。 他不是一个喜欢把自己困囿在过去里的人,所以在他决定往前看、好好生活后,便极少去想象那个画面,也极少去回忆那种感觉。 偶尔不经意想起,也会快速将之挥散开。只是依然控制不住,本能地排斥这种场合之下的浓烟和明火。 这也是他此刻,无端有些紧张的原因。 但他紧张什么呢? 不过是拍戏而已。 想到这点,裴宴时方才垂下的眸光又抬了起来,搭在膝盖上的、捏攥着的手指也慢慢舒展开。 他抬头,再次看向前面的屏幕。 由于大部分明火场面靠后期特效加持,所以此刻楼道里除了消防员们密集的脚步声和微重的喘息声外,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声响和动静。 裴宴时一直看着的,是一个展现全景的屏幕。 没一会儿,他的目光就被其中几个屏幕上的分镜头吸引走了。 这几个分镜头,拍的是特写下的秦炽。 一个是秦炽的背影,一个是秦炽的鞋子和腿的部位。 还有一个,画面上的视角带点俯视,应该是摄像老师站在楼道里较高的楼梯平台处拍摄的缘故。 从这个角度,裴宴时看到秦炽从下一层的拐角处跑上来。 他速度很快,一步步逼近镜头。 某个瞬间,他平直的视线突然抬了下。 此刻的秦炽戴着面罩。 隔着那层罩子,裴宴时感觉自己似乎和屏幕上的秦炽对视了一眼。 就是这幻视般的一眼,让裴宴时想起了年少时的一件往事—— 朋友、同事阳了一大片,目前还坚.挺的我,想到阳了之后可能会瘫在床上,于是我每晚回家都非常刻苦地码字,成果就是……从每天的三百字,变成了每天五百字orz 然后,今天的榜单轮空了,真滴让人很忧桑,码字的动力瞬间又缩水,今晚大约又只能敲三百字了,让我哭一哭去t^t 第19章 往事 那件往事,发生在裴宴时曾经极为灰暗的一段日子里。 或许,对秦炽而言,也是如此。 十岁那年,裴宴时家中惨遭巨变,父母和妹妹被一场大火带走,不仅如此,那场大火,把冲进火海中救人的秦炽的爸爸秦勤也带走了。 秦勤把他救了出来,自己却牺牲了。 自此,秦炽便恨他、厌他、怨他,视他如洪水猛兽、夺父仇人。 可以说,那场火烧得有多惨烈,他和秦炽自幼时起半是玩伴半是冤家的关系冰封得就有多彻底。 一朝之间,他没了亲人,也没了朋友。 中间,他在几位隔代的长辈家中辗转生活过,又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弃养。 裴宴时自小是被父母惯得有点娇的小孩儿,脾气大,受不得气,家庭的巨变让他褪去了性格里一大部分属于孩童的顽劣,也让他通晓了一定的人情世故,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变成了一个因寄人篱下而必须逆来顺受、委曲求全的人。 后来,他被收养,不必受那些沾亲带故的所谓亲人的气了,但来自周围的乌七八糟的声音依然不少。 因为过于严重、惨痛,当时津州的各种时报将这起事故报道得轰轰烈烈。 成熟的大人同情,幼稚的小儿嘲弄。 所以那会儿,总有一部分和裴宴时同龄的小学鸡们,明里暗里笑他没爹没妈。 当然这和裴宴时年幼时桀骜、野气的性子有关。 他从小就一副花孔雀姿态,招摇又嘚瑟,平时讨厌他的人不少。 家里出了事后,那些讨厌他的人,突然就牛气起来了,有事没事就到他面前耀武扬威、趾高气昂。 他们觉得,裴宴时如今无情无故的,理应垂着脑袋、缩着脖子生活。 但裴宴时没有,旁人看不到他顾影自怜、悲痛欲绝。 他性子依然野,说话做事依旧难掩桀骜。 谁阴阳怪气他,他会阴阳怪气回去;谁给他使绊子,他也不介意跟谁结梁子。 一来二去的,他明里暗里惹了一堆人。 起初,那些人还是呈点状、线状分布,后来,那些人不知怎么就会上了师,抱起了团。 裴宴时应付过不少他们背地里的刁难,一个可以秒杀,两个三个也不在话下,四个五个有点费劲,再往多了,自己的下场可能就是icu了。 裴宴时年少时的那点拳脚功夫,全是在这段时间里靠实战经验一点一点累积出来的,身上不少陈年疮疤,都是那时候留下的战绩。 有一回,当班里的一个三好学生跟他说老师叫他去顶楼教具室搬东西,而他上去后撞见的却是一波足以凑够一场中型狼人杀人数的小学鸡时,裴宴时内心简直草了个蛋。 以一敌十这种能力他是没有的。 裴宴时转身就跑。 但这群傻逼早就预谋好了,根本就没打算给他留退路。 他一回头,草,也堵了人。 两拨人前后夹击。 裴宴时认命了,被动地陷入了一场混战中。 他完全不占上风。 当时他想,这些人最好把他打死,否则只要他还剩一口气,他死也要拉住一个给他报销医药费的,不然他养父养着自己除了包吃包住外还得负担巨额住院费多少有点亏。 拳头疯狂往人身上挥的时候,他还想到了秦炽。 以前和秦炽打架,他总是输,要是现在还有机会和秦炽比一场,他说不定能赢。 慢慢地,他越来越招架不住。 到后边,他的意识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视线也有点模糊,因为有个傻逼的拳头,一直在往他眼睛上招呼。 他抬手去挡,却被另外的人扼住手腕。 好几个人掐他、拧他、抠他,那一刻,被他刻意屏蔽掉的感知系统失了灵,他感觉到了疼。 他想起小时候因为调皮被父亲裴业行揪住耳朵教训,他嗷嗷地大声喊疼,母亲方芳听到他呼痛的叫声,便会心疼地跑过来,拍掉父亲“行凶”的手,斥他虐待儿子。 在父母去世这么久后,裴宴时在这一瞬间,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以前可能真的有些娇气。 比起被揪耳朵,现在这个,才是真疼,但他可以跟谁喊疼呢? 喊了有用吗? 会有人出现,替他拍掉这些往他身上招呼的手吗? 或许老天听到了他心里的声音,在他已经无力反抗,只凭着全部意念和全部气力想要去抓住一个承包医药费的倒霉蛋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很熟悉,熟悉到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是秦炽。 他喊了声:“裴宴时。” 裴宴时有些费劲地辨别了一下那个声音的方向,然后吃力地转头。 他看见秦炽从下一层走了上来,正经过楼梯的拐角。 裴宴时和他简短对视了一眼。 秦炽很快就把目光落在了那群人身上。 他神色淡淡,声音透着十一岁少年未脱的稚气,也有着独属于他的年少老成:“老师在来的路上了,你们还要继续么?” 那群人听到秦炽声音的时候,就已经停了下来。 这会儿你看我我看你。 过了片刻,其中一个领头的指着秦炽:“你等着!” 说完带着一群人撤了。 而秦炽,就这么逆着人流,朝自己走来。 当时距离那场惨烈的火灾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快两年,他们即将小学毕业,他和秦炽虽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年级,但两人几乎已经断了往来。 秦炽恨他,因为他活着,是用秦炽爸爸的死换来的。 秦炽打过他,骂过他,还说过,再也不想见到他。 而他道过歉,赔过礼,没有换来秦炽的原谅,所以他如秦炽所愿,从此互不来往。 但他没想到,秦炽会出现在这里,替他“拍”走那些充满恶意的手。 所以,那一刻,他动摇了。 他裴宴时本就不是什么意志坚定、言信行果的人,秦炽自己都打破了曾经说过的要绝交的话,那他也没必要继续遵守了。 他好像,就是从那天起,生出了想要和秦炽和好的念头。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更是下定了他的决心。 于是,初一开学后没多久,他开始腆着一张厚脸皮,像一只哈巴小狗一样,重新追逐在了秦炽的身后。 * 等裴宴时从这段往事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的时候,导演拿着对讲机喊了声:“咔。过。” 秦炽他们这场戏拍完了。 裴宴时又看了眼屏幕,画面里还有几个消防员在走动,而秦炽不在其中。 大概是已经乘电梯往下了。 裴宴时抬起手腕看了眼表,时间已经很晚了,他和导演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辞。 雨还在下,比之刚才小了一些,风还是呜咽呜咽地吹着,像午夜幽灵在暗处低吟浅唱。 秦炽一下楼,就回到消防车上换了衣服。 消防车由淮安中队的队员开回他们队里,秦炽早上是开自己的车过来的,现在一天忙完,他自然也就准备开自己的车回大队。 车就停在不远的地方,秦炽刚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喊:“秦队长!” 他回过头。 叫住他的是廖导的助理小冯。 小冯撑着一把伞,问:“秦队长你这就走啊?” 秦炽问:“还有什么事吗?” “倒没什么事。”小冯说,“就是裴总给大家点了小龙虾,马上就送到了,你要不吃了再回去吧。” 他提到裴宴时,秦炽便下意识往楼下搭的临时伞棚的方向望了眼。 小冯察觉到他的视线:“裴总明天一早要赶航班出差,已经回去了。” 秦炽没应这句,只说:“你们吃吧,我不饿,先走了。” 小冯“欸”了声,还想再说什么,秦炽已经大步走远。 第二天两个主演和消防员的拍摄戏份都比较重。 由于明火布景会很多,所以要求参演人员正式开拍后,最好一步到位。否则布景被焚,功亏一篑,再重新布置会浪费不少时间。 也是因此,整个白天,他们都在导演的指导下,在没有明火场景的情况下,反复演练了很多遍。 直到入夜,天黑了下来,才正式进入拍摄。 今晚要拍的,主要是救援场面。 救人、灭火、疏散群众。 秦炽他们的戏份并非是无缝衔接昨天的拍摄内容,他们昨天夜里那场戏的重点,一个是要蹭栉风沐雨的氛围,一个是搞定负重爬楼的分镜头。 今天的重点,在于作战。 秦炽和内攻队员们没有像昨晚一样爬十几层楼,他们直接坐电梯上到十楼。 从这里,才开始他们的拍摄。 工作人员一记打板,戏幕拉开。 秦炽和内攻队员们背着沉重的装备,往楼上走。 从十一楼开始,楼道里设置的消防栓,被他们一一打开。 水枪成了他们的武器,而他们扛着武器,义无反顾地奔赴战场。 * 裴宴时下飞机时,是这天夜里十点多。 下午一谈完事,他就让李秘书给他订了最近的航班回津州。 取了行李,去到停车场。 司机老刘在那等候。 裴宴时一上车,老刘便问:“裴总去哪儿?” 裴宴时白日里喝了不少酒,回程的飞机上,一直都有些微醺。即便合眼睡了会儿,身体里那些因酒精而囤攒的惫懒和倦意也没散去多少。 他捏了捏眉心,片刻后,报了昨天秦炽他们拍宣传片所在的那个小区的地址。 老刘闻言,出口欲说“裴总你看着挺累的,要不早点回去休息”,转念一想,说不定裴宴时最近又换了个小情人,选择今晚过去过夜,索性便没多嘴,查了导航后,径直往目的地开去。 裴宴时坐在后座,轻寐了一会儿后,舒开眸子,打开微信,给秦炽发了条消息。 他在微信里告诉秦炽,自己出差回来了,合作谈得挺顺利,却也被合作方气得窝了一肚子火,需要秦大队长给灭灭。 自从加了秦炽的微信,他没少自说自话,秦炽基本不搭理他,他也没太所谓。 只要想象一下秦炽看到自己在他好友列表里往上蹦跶,内心窝火却又无奈的样子,裴宴时就能畅快不少。 发完消息,裴宴时把手机丢在一侧,继续闭目养神。 夜里不堵车,车子以限速最高码在街道上行驶着。 某一瞬间,他突然听见了消防车出警时呜嘀呜嘀的警笛声。 裴宴时睁开眼睛,一长抹夜幕下的红跃入眼帘。 接连好几辆消防车从前方距离他百来米的十字路口处穿行而过。 他张口问了句:“哪儿出事了?” 这纯粹是见到消防车后的下意识问话,并不指望能得到回答。 车里除了他之外,只有在开车的老刘,老刘又没有上帝视角,自然不可能知道答案。 谁知,他话音刚落,老刘就答了:“看这消防车走的方向,应该是江月小区。我刚去机场路上那会儿,广播里就在播报了,说那儿着火了,突然烧起来的。消防员接警时,火已经烧得很大了,而且现场还发生了爆炸。估计是消防人手不够,派增援了。” 裴宴时越听,蹙眉越深,心底也无端有些发紧。 他拿出手机,给秦炽拨了个电话。 没人接。 他用手机搜了下江月小区的位置,发现这个小区位于西江区内,猜想这应该属于黎盼鸿的辖区。 于是给黎盼鸿去了个电话。 依旧是没人接。 裴宴时对老刘说:“去江月小区。” 老刘有些诧异,刚想问句什么,见裴宴时似乎又拨了个电话,手机放到了耳边,便把话咽了回去。 下一秒,他听见裴宴时说:“廖导,是我。” 不过,电话那端的声音,老刘就听不到了。 廖劲在那头说:“拍摄暂停了。秦炽他们接到紧急任务要求出警,已经走了快半个小时了。”—— 宝儿们,明天休息一天啊,下午摸鱼修这章的时候发现下章有一些内容可能要重写,会费点时间,以及,多给我一天存稿的时间。周日晚上八点来看吧(作者跪着说 ps.妈耶放存稿箱里居然忘了设置时间,我自己等半天,心说咋还没更呢…… 感谢在2022-12-14 21:48:21~2022-12-16 17:21: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玄夏 15瓶;areu 3瓶;旧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火海 在距离江月小区还有一段路时,裴宴时透过车窗玻璃,看见远处半空之中,浓烟滚滚升腾,橘红色火焰隐在其中,时不时獠一下爪牙。 清朗的夜色被烟与火搅乱,显出一片忽明忽暗的混沌。 江月小区是个老小区,小区内停车非常乱象,裴宴时预见性地让老刘把车停在了小区外,自己一下车就直奔着火现场。 一路上,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占满了通道。 火场外围设置了隔离线,围观的民众们拥堵在隔离线外。 裴宴时沿着人群往里走,在靠近消防指挥中心的位置时,停了下来。 在他前方几十米处,一栋六层的居民楼几乎整个陷于火海。 而立于它隔壁的左边那栋单元楼,许是受风向影响,已经被波及,三楼烧得极旺,二楼和四楼亦是烟雾浓稠,隐约可见明火。 眼下,除了左边的那栋单元楼形势危急外,与中间的浴火之楼相邻的右边那栋单元楼,此刻也烧了五楼的半个阳台。 从外围情况就可以看出,消防员们暂时放弃了中间那栋楼,目前的重点是扑灭与之相邻的左右两边两栋楼的火,并且抵挡住中间那栋楼再往两边过火。 右边阳台的火很快就被水炮打灭了。 消防员们不停在给右边那栋楼的墙体降温,以隔绝火势反扑。 而左边那栋楼,浓烟烈火依旧缠裹着三到五层,始终不见偃息之势。 裴宴时站在人群之中,眉头微微蹙着,视线始终落在前方。 没过多久,他看见左边那栋楼里出来了两个消防员。 那俩消防员应该是空呼里的氧气耗尽了,他们一出来,便快速地摘下了面罩,更换氧气瓶。 其中一人裴宴时见过。 上次秦炽他们借用单溪的住处救援时,这个人是和秦炽一起的。 熟悉的面孔令裴宴时下意识地往前走了几步。 快靠近隔离线了,围观的居民抬手拦他:“哎年轻人,不能往里走啊,好危险的。” 裴宴时腿还是迈着的,一落脚,微倾的身体挨蹭上了前方的隔离线,周围的人以为他要往里闯,忙不迭道:“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人在里面吗?有的话,你更不能着急啊,要相信我们的消防战士。” 裴宴时本来是要停步的,闻言愣了一下。 其中一些字眼过于有存在感了。 重要的人。 他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 然后他蹙了下眉,对那位旁人说:“你误会了,我没打算进去。” 眼前的火烧得太大、太骇人了,那路人也没注意到裴宴时神情里的冷意,反倒顺着话茬语气叹惋地聊了起来:“是真的危险,你刚来不知道吧,已经烧死好几个了。刚刚还炸了个煤气罐,有个消防员直接被炸飞了。” 有人接话:“听说还是个队长呢。” “当场就被救护车拉走了,也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了,希望能平平安安。” “哎,祈祷吧,消防员真是太不容易了。” 说到这,有人开始抨击这场事故的源头。 “要我说,这两家人都是在作孽,自己的老婆刚出月子,这男的就出轨隔壁的有夫之妇。女的估计是产后抑郁了,实在忍不了了,才会一个冲动去放火。” “产后抑郁也不能作为给她开脱的理由啊。她冲动这一下,烧死了那对奸夫淫.妇就算了,她把无辜人的命也搭进去了,还有这几栋楼烧成这样了,这么大的损失,谁承担?” “她也是够蠢,没点常识。用汽油点燃了那小三,男的去给小三扑火,她又往男的身上泼汽油。那男的身上带着火,她这一泼,自己瞬间也成了个火人。” “好在这女的还有最后一丝理智,晓得保自己的孩子。” …… 江月小区里大部分的楼栋都是一层三户,事故最开始发生于那位小三家中,起火后,他们的尖叫呼喊声,引起了隔壁的注意。隔壁住户只有一个男主人在家,那男主人听到动静,出门查看,去拍那小三家的门。 可惜屋门紧闭,只有凄厉、惨烈的叫喊声不断传出。男人给物业打电话,物业以这家人家庭不和睦是常态为由未予理会,男人决定报警,号码刚拨出去,面前的门被打开了,一个火人在门边的地面上尖叫着翻滚,火人的身后,是一片赤目的火海。 男人惊愕之余,被火缠裹的女人朝他丢过去一把钥匙。 那女人扒着门框,疯狂地扭动着浴火的身体,声音几乎是撕心裂肺的,她对男人说:“我的孩子在家里,求求你帮我把孩子带下去,求求你。” 男人报完警,捡起钥匙,开锁后,找到屋内熟睡的孩子,抱进怀里。 刚走到屋外,突然,“轰”的一声巨响。 整栋楼都仿佛因此上下错位。 是隔壁屋的煤气罐炸了,烈火几乎扑面而来,将男人逼得往回退了几步。 门口瞬间被大火吞灭,门板发出滋滋的燃烧声。 男人回到屋内,找到婴儿背带,将孩子绑在自己胸前,又从卧室里抓了床被子,用水浸湿,披在身上,裹住自己和孩子。 往外走的时候,男人看见墙上挂了几只口罩,他摘了两只下来,亦用水打湿,然后给自己和孩子戴上。 怕把人闷着了,他把孩子戴的那只口罩松了松,只虚虚地罩住孩子的半张脸。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护住孩子,看一眼几乎被火整个包围住的门口,一鼓作气,毫不犹豫地冲了出去。 这里是四楼,由于住户在楼道里私建了一些木柜子,杂物又堆放过多,火势蔓延极快,楼上楼下皆已过火。 楼道里的温度高到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人烤熟,男人护着胸前的孩子,穿过滚烫的烈焰和浓重的烟雾,下到了二楼。 这里勉强算是安全地带。 楼里的居民纷纷往外跑。 男人把孩子交给一个中年妇人,说明了情况,让妇人将孩子带出去。 他往上看了眼,烟雾把上面的情形挡住了大半,可楼上被困居民的呼喊声却格外清晰。 他弓身在原地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无法抗拒内心深处真实的声音,他揪紧了身上的湿被子,返身冲回了火海。 据从这栋楼里逃生出来的知情人士说,这个男人后来再也没能下来。 * “年轻人,年轻人?”一位大妈突然拍了拍裴宴时的胳膊,“你没事吧?你脸色太差了。” 裴宴时摇了摇头,他感觉自己身体里因酒精而带来的那点疲累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石挤压心脏般的窒闷。 前面听到有消防员受伤,还是队长时,他已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扎进了自己的骨髓。 接着,他又听到了汽油、烧死的父母、被救出的孩子、因救人而丧命的男人…… 尽管前因并不相似,但这与他人生至暗经历近乎重叠的事故元素,让他仿佛重新陷入了幼时那场可怖的噩梦里。 裴宴时抬手用手指抵了下额侧,遏制住晦暗情绪在身体里翻涌扩散。 “我没事。谢谢。”他问那位大妈,“你们知道受伤的消防员是谁吗?他叫什么?” “好几个消防员受伤呢,你问哪个?”大妈说。 “当队长的那个。” “哎呀那个啊。”大妈看起来颇为揪心的样子,“那个能举高的消防车刚伸到一半,快到三楼窗户的时候,突然砰一下,爆炸了!直接把台子上的消防员炸飞了。” 大妈答非所问,裴宴时于是又问了一遍:“这个消防员是谁你知道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一会儿找个消防员同志问一下。他们都是英雄,我们是应该记住他们的名字。” 裴宴时便不再问了,他抬眼,再次看向前方。 中间那栋楼依然在无休无止地烧着,由于消防员把它往两侧侵略的攻势抵御住了,它报复似的往上攀附着,像是要倾覆整片夜空。 就在这时,不知道是不是裴宴时的错觉,隔着几十米的距离,隔着大火,隔着为救援而竭力战斗的消防员们,裴宴时隐约而模糊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了一句:“别跳!” 话音刚落,下一秒。 “砰!” 一道闷重而清晰的响声砸入耳际。 左边那栋楼的顶楼天台处,有个人跳了下来。 裴宴时视力好,看清了那是个年轻女人,落地的一瞬间,地面被砸出个凹坑,刺目的鲜血顷刻间染红一片,而那个年轻女人,一动也未动了。 * 喊出“别跳!”这两个字的人正是秦炽。 但这终究不能挽回什么。 那个年轻女人住在火势最凶、过火面积最大的三楼,她在往外逃的过程中被火烧伤了脸,中途一度崩溃,对消防员的救援表现得极为消极。 内攻的消防员们携带的氧气瓶和面罩有限,而三楼以及三楼往下的明火和浓烟太大,他们无法在设备不足的情况下带领全部的被困群众往下撤离,于是兵分两路。 一路往下,消防员要掩护好这路群众,并确保他们有氧可吸、远离火线,安全出楼。 一路往上,这路群众原本主要居住在四五楼,因未及时逃离而被困。由于五楼过火面积较小,六楼尚且安全,消防员们把他们带到六楼后,通过对讲联系楼下的指挥中心,指挥中心收到消息,升云梯,把被困的群众带下去。 那年轻女人原本属于往下那一批的队伍,但她在消防员给她戴面罩的过程中强行挣脱,然后疯了般地往上跑。 被女人推开的消防员是秦炽队伍里的邹超,由于未设防,邹超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 秦炽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与此同时,他感到脚下的地板似乎震了一下。 多年火场经验带来的敏锐直觉令秦炽意识到不妙。 他大喊一声“邹超!”,扔了手中的水枪,朝着邹超的方向猛扑过去。 年事已高的小区楼板耐热性早已大打折扣,打水带来的冷热交替导致内里的混凝土出现疏松,秦炽的手扼住邹超手腕的瞬间,邹超身下的地板轰然塌陷,邹超大半个身子直接悬在了二三楼交界的半空之中。 邹超因慌乱而失声:“队长!” “拉紧我!”秦炽咬紧牙关。 其实二三楼之间层高不过三米多,换作平时,真掉下去,也就挨个痛,最多摔出个中度脑震荡。眼下却不同,下边这个二楼住户是个陶艺之家,而他们此刻正对着的位置是一间瓷器制品收藏室,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器件。又因为火灾原因,户主为抢救贵重器件,里面被掀得一团糟,器件横七竖八地散落着,甚至不少大件还豁着巨大的口,边缘锋利,削皮割肉亦不在话下。 人一旦摔下去,非死即伤。 邹超朝下看了一眼,就差没哭出来:“队长,我不想死。” “死不了。”秦炽说着,单手从自己后背的包里扯出安全绳。 邹超又说:“队长,你脚下要撑不住了。” “我他妈知道,你别废话。” 邹超忍不住不说:“这个绳子需要人为固定在锚点上的,队长,你快用对讲机叫人啊,得找人帮忙。” 秦炽一边快速地单手梳理着绳子,一边扫视了现场一圈,同时还得应付着火场菜鸟的弱智发言:“找人?找人来给你收尸?” 邹超听到最后俩字,差点当场给他哭出来。 秦炽不再吓唬人了,厘清绳子后,利索地打了个活套绳结。 接着他瞄准刚才确定的锚点目标,扬手一甩,绳圈精准地套在了阳台的栏杆柱头上。 邹超看着秦炽拉动绳子,将绳圈收紧,出走的心脏终于归位。 他呼出一口气,刚想对着他们队长拍拍彩虹屁,脚下的地板像是要散尽最后一丝良心,“嘎擦”的龟裂声陡然响起,一下接一下,声声昭示着他们的逃生倒计时。 秦炽无法确定绳子另一头的栏杆能承受多大的重力。 他和邹超两个大男人加起来有三百斤,万一栏杆扛不住折了、倒了,他俩当场就能下去给那些豁口瓷器喂血开光。 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秦炽把手边的绳头递给邹超:“抓好。” 邹超接过,抓牢。 秦炽说:“自己上来。” 说话间,他迅速翻滚起身,转眼便站定在了邹超一米开外的地方。 在秦炽滚离的刹那,他原先蹲伏的地板骤然崩毁,石块掉落。烟雾之下,灰沙弥漫,邹超的视线被迷住了。 他下意识闭了下眼,就听见秦炽的声音在屋门外响起:“速度,十秒之内跟不上来,就给我回家当保安去。”—— 久等啦 感谢在2022-12-16 17:21:59~2022-12-18 10:0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旧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道歉 秦炽说是这么说,并没有真的不顾及这个消防新人。 火场瞬息万变,谁也不确定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决不能报以随性的态度。 于是,他站在门外,见邹超安全无虞地借助绳索爬上来后,才往楼上飞奔而去。 同时,摁下对讲,呼叫队里的班长赵梓翔。 赵梓翔的任务是带领一路被困群众往上,此刻应该已经到达六楼楼顶,正等待云梯。 “赵梓翔,呼叫赵梓翔!” 那边很快有了回音:“秦队我在。” 秦炽问:“刚才跑上去的那个女的,你们拦住了吗?” 赵梓翔回复:“我们已安全到达六楼,这个女的,” 他的声音微顿,压低了些:“我们没控制住她,她想跳楼。” 秦炽心说果然如此。 这个女人在逃生过程中,烧伤了小半张脸。 就因为这个,现在连命都不想要了。 尽管秦炽见识过生而为人轻生的各种缘由,可每一次面临这种状况时,他心里边依然感到悲愤又无奈。 他摁着对讲机,对赵梓翔说:“你们安抚好她,我马上上来。” 话音刚落,邹超已经追到了他屁股后头:“队长。” 队长没空搭理他。 只剩最后半个楼道,秦炽就能到达六楼。 临近顶楼了,他听到好些个声音缠错在一起。 有他队友们的:“姑娘,你还年轻,未来日子还长,就因为脸受点小伤想不开,不值得。” “而且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能治好的。” 有善良大妈的:“是啊姑娘,想想你的爸妈,想想你的家人。再说这就六层高,你跳下去万一没摔死只是摔残了呢,那才真是活受罪。” 还有那些对此情景不以为意、自认为人间清醒的人的:“现在的小姑娘,遇到点挫折困难,就要死要活的,其实就是为了博取关注,她不敢真跳的。” “我也觉得,你看她这不言不语的磨叽样儿,哪能真跳,就是耍小姑娘性子。” “多少有些不知轻重了,火在下面烧着,她在这儿要寻短见,大家一边逃命,还得一边……” 这话没说完。 秦炽上一秒因为这话,心里直冒火。 下一秒,在这句话戛然而止的瞬间,他产生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秦炽心中一紧,一步跨了三个台阶,直接上到最顶上一级的台阶上。 在顶楼的面貌出现在他视线里的那刻,刚才那糟糕的预感成了真。 秦炽内心“操”了声。 他看见女孩脚踩空,身体倾斜,像一只受伤的孤鸟一样,骤然往下坠落。 但他已经来不及救人了,只听见自己发出了无济于事的一声:“别跳!” 顶层所有的人都懵了。 尤其是刚才,用嗤嘲的语气,对女生的行为作出自以为是的点评的那俩人,立马就慌了,他们退后了几步,心虚又理直气壮地把自己口嗨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她自己跳的,和我们无关!我们哪知道她会真跳啊,正常人哪会这么极端!” 有人接话:“你们这是没积口德!现在年轻人压力大,你不是人姑娘,你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你只看到她脸受伤。” “这姑娘的梦想好像是当演员呢,我之前在楼道里碰到过她几次,有一次听到她打电话,说什么导演、试镜之类的。” “那脸对她来说不就是命吗?” “可不是!哎,可惜了。” …… 这些人说着,探头往下去看。 而秦炽的队友,赵梓翔,此刻身上系着安全绳,半伏在低矮护栏上,还维持着手伸在半空中,想把人拉回来的姿势,一动未动。 秦炽走了过去,拉了赵梓翔一把,赵梓翔像是怔然回神,起身站直。 秦炽往楼下看了眼。 这次火情严重,上边的支队长孙良佑亲自坐镇指挥。这会儿他蹲在那位跳楼女生身边,伸手探了下,然后侧头,对身边围着的其他战士叮嘱了什么,战士们点头,离开。 孙良佑一抬头,恰恰对上秦炽的视线。 他对着秦炽,缓缓摇了摇头。 意思再明显不过。 人没了。 秦炽克制地咬了下下颌,抬手,一拳不轻不重地捶在了栏杆上。 赵梓翔从他这一拳里意识到了什么,绷着的肩膀一塌,耷拉了下去。 过了会儿,他突然回身,目光锁定刚才乱说话的那两人,一男一女,三十出头的样子。 赵梓翔冲过去,揪住其中那个男人的衣领,恼恨交加道:“你们他妈的不会说话,刚才可以闭嘴!就差一点,如果你们不说话,差一点,我就可以……” 那男的一边扒拉他的手,一边争辩:“又不是我们把她推下去的!我们也没怂恿她跳!” 旁边那女的去拍赵梓翔揪住男人衣领的手:“你们消防员这么好笑的,自己没拉住人,没救成人,就把责任往外推,好像这样就不算你们失职,你们心里就能舒服点了是吧!” 赵梓翔被这话刺激到,心如针扎一般:“你放屁!” “难道我说错了吗?”那女的说,“你们是消防员,还是男的,连个女的你们都拉不住。你们吃的公粮,都喂了狗啊。” 赵梓翔眼睛都给她激红了:“你……” 这时,秦炽走了过来,拍了拍赵梓翔的手臂。 “你先让开。”秦炽说。 赵梓翔垂着的那只手紧紧握拳,慢慢松开了揪住男人衣领的另一只手。他看一眼秦炽,然后,后退了一步。 所有人都以为走过去的这位消防员是来劝和的,赵梓翔却不这么认为。他跟着他们队长这么久,太清楚他们队长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果然,把他拉开后,秦炽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身为男人跟女人计较,甚至对女人“动手”这项行为,他非常不怜香惜玉地,揪住那女人的后颈,几个大步,把人揪到了一面墙壁前,不顾女人的挣扎、尖叫、咒骂,将人一摁。 女人的脸被死死地摁在了墙面上。 除了几个熟悉秦炽的消防员外,顶楼的其他人都愣住了。 这可是消防员啊,是为人民服务的消防员啊,怎么还使用暴力呢?这女的虽然说话不讲口德,但也不至于动手吧! 女人的同伴,也就是那个男的,像是因此揪住了消防员的小辫子似的,怒骂消防员无德、无能、暴虐,并企图游说剩余的几个住户和自己统一战线,甚至,扬言要举报消防员。 秦炽神情不屑,语气淡漠:“说完了吗?说完了记一下。” 那男的不懂他什么意思:“什么记一下?” “11x110001。”秦炽说,“我的消防编号,欢迎随时举报。” “……” 那男的惊住了,对方居然如此无所畏惧。 “你……你要干什么?”过了会儿,被秦炽摁住的那个女人哆嗦着问道。 秦炽揪着她,让她的脑袋朝向赵梓翔的位置:“向我的同事道歉。” “……” 女人的脸色顿时更差了,她梗起脖子,试图再争论,后颈的领子倏然被揪紧,她感觉自己的脖子像是被勒住了一样。 是秦炽在无声地威胁她。 女人这下确定,自己要是不道歉,这个消防员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为了快速地摆脱这场难堪,她只好把原本的话咽了回去,咬着嘴唇忍气吞声道:“对不起。” “这就够了?”秦炽五指揪紧。 女人:“对……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我不应该恶意中伤消防员同志。” 没有人相信她的道歉会是真诚的,秦炽自然也不信,他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希望自己的战士,可以好受一点。 他们出入于各种救援战场,常见生死,每次碰到生命在自己面前陨落,那种无力感、钝痛感、自责感轻易就能将他们淹没。 这个时候,他们太需要一句“不是你的错”“你尽力了”,来稳固住心里那道脆弱的、随时可能坍塌的防线。 所以秦炽,不允许任何人随意辱没他的队友,哪怕那几句话在旁人看来不过轻飘飘的,但放在他们身上,有时候就是千钧担。 秦炽松开手,看向那个男的:“轮到你了。” 许是秦炽的气场太强了,那男的已经放弃做无畏的抗争,他脸红脖子粗地忸怩了片刻,最终捏着拳头,不情不愿地向赵梓翔道了歉。 这一茬过去后,云梯很快就升上来了。 在消防员的指示下,被困群众陆续进到吊篮里,平安下到地面。 秦炽还不能跟着一起下去,虽然这栋楼的火势基本已经被控制住了,但三四楼尚有明火。他还有弟兄们在灭火、在排烟,他们还得整体排查一遍内部有无隐患,以防复燃。 秦炽通过对讲和孙良佑说明完情况,获准后,重新扣好面罩,准备下去,突然,他的目光像是被什么牵引住。 视线放远。 秦炽看到了远处隔离线外人群里,站着的裴宴时。 裴宴时此刻正微仰着头,看着他的方向。 秦炽想起,昨天晚上廖导的助理小冯跟他说,裴宴时今天要出差。 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两人隔空短暂对视,秦炽很快收回视线。 同时,也收回了思绪,下楼去了—— 秦队长这两张多少有点帅过头了 ( ̄︶ ̄) 感谢在2022-12-18 10:04:43~2022-12-19 14:2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o^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小丑 刚下至五楼,对讲忽然滋滋地响了两声,支队长孙良佑的声音传来:“秦炽,402进门西边的卧室发现大面积阴燃,周凭在那,你过去跟他一起处理。” 秦炽回:“收到。” 他很快就下到四楼,并看到了卧室里的周凭。 周凭听到动静转身,见是他,还挺意外:“你怎么来了?这里我能搞定啊。” 秦炽扫了眼卧室内部。 阴燃面积确实不小,主要集中在榻榻米,以及和榻榻米相连的柜子里。 榻榻米上的棉被、枕头和柜子里的衣物、布匹,夹层里全是滋滋乱蹦的火星。 先前这间卧室只有从门口到榻榻米前的部位过了火,为了尽可能减少业主的损失,他们没有选择无差别打水,水基本都打在了过火部位。 周凭说:“后来这里火灭了,我们确定暂时没问题后,就先赶去别的地儿了。” 秦炽跟他一同打灭了可见的火星,初步判断道:“下面就是最初火势最大的三楼,可能是楼下的高温通过地板渗透了上来,导致了阴燃。” “搭把手,”秦炽说,“这个榻榻米里面应该是空心的,可以储物,我们翻起来看看。” “好。” 说到这,秦炽的对讲里又有了声音,还是孙良佑:“秦炽,刚才有个住户趁着没人注意,偷偷进楼了,就是你们现在在的那间屋子的房主。现下楼里还没彻底清患,你拦住他。” 秦炽:“收到。” 周凭也听到了,无语道:“估计是在外面看火灭得差不多了,想上来捞点财物。” 秦炽不置可否,把榻榻米上被火星子烧得破絮翻飞的被子被褥掀了下来。 榻榻米露出了原本的面貌。 这榻榻米里被分隔出了四个空间,都可以用于储物。 其中一格的木板表层被烧出了一个不规则的、乌糟糟的洞。 秦炽和周凭对视一眼,显然都已了然,阴燃的源头在这里。 他们把全部的木板都翻开。 “……” 周凭直接傻眼了。 四个格间,每个格间里都装满了东西,其中烧得最严重的就是那个木板被灼出一个洞的,里面装的都是本子、稿纸之类的物品,粗浅一瞧,像是用来记账的,不过基本已经面目全非。而它隔壁的一个格间,烧毁程度仅次于它。 周凭之所以会傻眼,是因为…… 这个格间里装的,是人民币。 “先别滋水。”秦炽说着,抓了一个枕头到手里。 那枕头刚才没被烧,被秦炽直接拿了下来,由于没打水,这会儿还干燥着。 秦炽用枕头,对准装着现金的那个格间,然后,轧了下去。 过了会儿,他才松手。 因为隔绝了氧气,火星子都被轧灭了。 秦炽把枕头丢开。 周凭得以更清晰地看到了那些和人民币放在一起的,大量的干燥剂。 这玩意儿,在密闭的空间里存放太久了,遇水有爆炸的可能。 装记账本的那个格间里,也有干燥剂,但不多。 这个格间外围挨着之前过火的部位,秦炽猜测,是消防员打水的时候,有水渗进去了,水和干燥剂产生了化学反应,又加上高温,里面发生了小型爆炸。 爆炸导致记账本被烧了,木板也灼出了洞,也进一步引起了床上用品和柜内衣物的阴燃。 包括装现金的那个格间里的灾难,也是由此引发的。 周凭看着那一堆烧得七零八碎的、完好率不及三分之一的人民币,叹了口气:“这时候就知道钱放银行的好处了。” 说完,他想起来什么,抬手敲了下自己头盔右侧,说:“对了队长,我这记录仪上回出火警磕坏了,镜头有点糊,可能拍不清刚才的画面。你的没事儿吧?” 秦炽懂他的意思,这种抢险过程录下来比较保险,万一碰上个不讲理的房主污蔑消防员私吞财产,那得烦死。 秦炽答:“我的没问题。” “那就行。” 话音刚落,周凭就听到外面传来争执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想起刚才孙队长在对讲里说的话,周凭耸了下肩:“八成是这屋的房主。” 这屋基本没什么大问题了,秦炽叮嘱了句:“你再最后检查下,我出去看看。” “好。” 秦炽出了屋,看见三楼通往四楼的楼道里,一个消防员正拦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外形上便有几分獐头鼠目之相,说话也恶声恶气:“我刚在下面都听到了,这楼里的火都灭完了,你们现在就是在善后。我上来怎么了?你拦着我,是心虚吧?” “谁知道你们善后,是善的哪门子后?这楼里这么多住户,谁家没放点值钱的东西。我看你们就是想趁机中饱私囊!” 那位消防员说:“先生,请相信我们,我们是在完成工作,绝不会多拿群众的一分一毫。” 男人一脸蛮横:“你说不会就不会了!你放我上去!我回我自己家!” 消防员还是拦住他:“请配合我们工作,楼里的安全隐患还没排查完,你现在必须下楼。” “我下你妈的楼!他妈的火都灭完了,还不让我回家!你们闲工夫这么多,怎么不去灭旁边那栋的火,都他妈要烧穿地心了!”男人见自己光用手不够,腿上功夫也一并使了出来,“我要去拿我的钱!我媳妇放了五万块现金在床底下,我跟你们说!要是少了一毛,我跟你们没完!” 消防员被猝不及防蹬了两脚,膝盖不受控地屈了下去。秦炽及时过来,拉住了他,同时把那男的一把推开。 那名消防员看到秦炽,叫道:“秦队。” 那男人一听:“哟,来了个领导。领导给评评理,这火都没了,还不让人进自个儿屋,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 秦炽闻到这人身上酒气冲天,皱了下眉:“道理?” 男人听出了秦炽语气里的轻蔑,意识到这个领导的出现,不过是多了头拦路虎,他懒得废话了,决定耍泼硬闯,闯不进也得闹,反正不能罢休。 他往下退了几级台阶,做了个起势的姿势,吼了一声“啊”,就往上冲。 小丑的下场,自然是滑稽的。 秦炽立在原地,稳如雕像,丝毫没被男人的冲击力撞得向后踉跄。 他横着一只手,在男人冲过来的时候,直接将人的脖子给箍紧了,然后他就着这个姿势,跟拖麻袋似的,拖着人下楼。 还不忘叮嘱那位消防员:“你去忙,这人交给我了。” “……” 男人被箍得太紧了,说话费劲,他疯狂蹬着被拖行在地的脚,声音又哑又扭曲地嚎叫:“你放开我,你个狗操的傻逼消防员!我要去拿我自己的钱,我要去拿我自己的东西!放开我!” 他骂着,用嘴去咬秦炽的胳膊。 防护服太厚了,男人下了死劲,应该也是咬到了皮肉的,但他没听到这个消防员喊疼,也没感觉到这个消防员箍住自己脖颈的手因此松了分毫。 反倒是,咬出一嘴的硝烟味。 他气急败坏透顶,听见消防员说:“你刚说,要讲道理是吧?” “那我就跟你讲讲道理。”秦炽从口袋里摸了块湿布巾扔在他口鼻处,“你现在经过的这个地方,三楼,里面的桌椅、沙发、电视、皮包……绝大部分你能想到的家庭用品,都烧了个干净,这些东西在燃烧过程中会产生大量有害气体,一氧化碳、氰化氢……算了这些你也不懂,说简单点,这些气体,你吸上一口轻则头晕恶心,重则休克、致癌,断子绝孙,懂?” 男人信他个鬼:“你少忽悠我,就吸一口烟而已,能怎么着!我刚上来了,这不也没事儿吗?” “那是因为我同事把楼道里的烟排得差不多了,屋子里现在还烟雾缭绕的。你要觉得自己的肺能顶,你就进去试试。” 男人被他唬到,支吾了几句,又因为太惦记那钱了,立马雄气起来:“不让我进去也行,我把话撂这了,那钱少一分,我他妈绝对闹死你们消防……” 秦炽:“那可不只少了一分。” 男人喝了酒,反应慢了半拍:“你什么意思?” “一会儿隔离线撤了,自己进去看吧。” …… 男人这下反应过来,八成是家里的钱被烧了。他顿时反抗得更激烈了,嘴上疯了般地不停骂骂咧咧,说消防员肯定趁机私吞他家财产了。 然而,不管他多刁蛮耍横,一直到下了楼,秦炽都没再搭理他。 出了楼,秦炽把人松开,维持秩序的民警很快上前,架着男人退离到隔离线外。 男人一边搡着架他的民警,一边扯着嗓门大放厥词,说楼里早没火了,消防员打着善后的旗号正搜刮民脂民膏呢,让大家别相信这些消防员,消防员手可黑了、心可坏了。 直到民警警告他,说要是再嚷嚷,就以妨碍公务为由把他送派出所拘留去,他才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小区居民们不少人认识这男的,但因他名声实在是不好,围观的群众们闻言不免朝他喷唾沫星子。 “唉哟,我们不相信消防员,还相信你这种游手好闲整天就知道吃喝嫖赌的人呀!” “你自己跑进去妨碍公务,还对人消防员倒打一耙,我呸!” “谁偷摸钻楼里,谁最手黑!” “又是一身酒气,难闻死了。” 有人和身边人嘀咕:“这男的,我们小区里出了名的烂人,喝醉了酒就动手打老婆孩子,听说他老婆孩子为了避着他,时不时就躲娘家去。” “垃圾!” “人渣!” “哎,这火怎么就没烧死这种人间祸害呢!” “可不是么。” …… 男人被警察带到了隔离线之外,围观人群看他像看脏东西似的,面露嫌恶,避之不及。 因为这人是被秦炽带下来的,裴宴时下意识瞥了他一眼。就见他歪站在人群的最外围,表情恶狠狠地盯着前面那栋他刚出来的楼。 很快,裴宴时没什么兴趣地收回视线,继续看前方。 秦炽下来后,没再上去,他走到楼下的一个指战员旁边。 两人说了些什么后,裴宴时见他很快便加入到了中间那栋楼的灭火战斗中。 相比裴宴时刚到那会儿,中间这栋楼的火势此刻已经得到了一定的控制,烈火的爪牙虽然依旧顽劣地想要伸往四周,但已然不如原先那般锐不可当了。 消防员在它的各个方向都进行了有力的部署。 除了人员出警量大外,水罐、泡沫、干粉、高喷、远程供水等多种类的消防车也纷纷被派遣而来。 现场的水带被拉得老长,一条一条,从小区外一直延伸到浴火的楼栋前。 源源不断的水从四面八方打向那个滚着浓烟、焚着烈焰的火点,就像凶煞的恶魔,在遭受正义的洗礼与惩戒。 慢慢地,火越来越小,楼栋本身的样貌终于清晰地呈现在了围观人群的视野里。 焦黑、残破、歪斜,仿佛轻轻一推,它就会倒下。 到凌晨三点多,大火终于被扑灭。 内部隐患问题也初步排查完毕,只剩一支中队和火调科的同事在楼里进行最后的探查。 隔离线撤掉了,居民们有的回家,有的被送往临时安置点。 尽管如此,现场依然乱糟糟的,毕竟,刚经历这样一场伤筋动骨的大火,今夜注定有太多人无法安眠。 在这样聒噪的环境里,消防员们反而成了最安静的存在。 他们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也已经完全不在乎形象。 他们摘了头盔,席地躺下。没个枕头,没床被子,就那么横七竖八地,在墙根处躺了一排。 秦炽过了有一会儿才下的楼,快到楼下的时候,他滑燃打火机,点了支烟咬在嘴里。 出了楼,左边地上立了个石墩,秦炽径直坐了下来。 他抽着烟,视线缓慢地平移着,转到右边的时候,目光一顿。 裴宴时倚着单元楼右边的墙,双手插兜,姿态懒洋洋的,正歪头看着自己。 两人之间,隔着缭绕的烟雾。 秦炽眯了眯眼,收回视线,淡声问:“你怎么还没走?”—— 咕噜咕噜咕噜想喝营养液~ 感谢在2022-12-19 14:24:15~2022-12-20 15:5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莓酒酱酱、噜咪啦、给你比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借火 裴宴时没回答秦炽的问题,他走到秦炽边上,背往后边的墙上一靠,伸出手:“给支烟。” 秦炽扫了眼他的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干净,在眼下这脏乱差的环境里,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秦炽抽回视线,反问:“你自己没有么?” “抽完了。” “……” 秦炽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或者说是懒得分辨,他从口袋里摸到自己的烟盒和打火机,一并丢了过去。 裴宴时接住,从烟盒里敲出一根烟,咬在嘴里。 然后,把烟盒和打火机丢回给秦炽。 秦炽单手接过,另一只手刚抬起,准备摘下叼在嘴里的烟弹弹烟灰,裴宴时突然侧身凑了过来,烟头贴上他的:“借个火。” “……” 火星子忽明忽暗,从这头灼向另一头。 裴宴时的烟头很快燃起了猩红。 他坐回去,抽了一口,吐着烟圈问道:“我刚听人说了,报警挺及时的,火怎么会烧得那么快?” 自再见面以来,秦炽难得从裴宴时嘴里听到几句正经话,这会儿听他问起这个,还有点诧异。 秦炽回答:“疏通消防通道浪费了不少时间。” 说完这句,他沉默片刻,才继续道:“四楼,也就是最开始起争执的那家,里面的汽油量太大了,煤气罐还炸了一个,很快就形成了局部的立体燃烧。阳台的火顺着窗帘往五楼走,五楼的住户是个个体户,平时就在公园里摆摊,卖些小玩意儿,其中就有氢气球。我们刚到小区门口,还来不及采取任何行动,眼睁睁地看着五楼发生连环爆炸。刚才火调的同事初步勘察了现场,五楼不仅有大量氢气球,房主还储放了三个氢气罐。” 裴宴时想到那个跑上去救人再也没有下来的男人,下意识开口:“那死伤人数……” 秦炽说:“7个。” 又补充完整:“死了7个。” 最开始发生争执的两女一男、救了小孩的男人、隔壁那栋楼轻生的女人,还有…… 裴宴时以为自己只是在心里数着,等秦炽回答他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无意间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还有一对老夫妻,那对老夫妻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其中一个还要坐轮椅。”秦炽说,“至于那个救人的男的……” 他停顿了一会儿,弹了弹烟灰,才继续:“他不只救了小孩,他跑上去后,还救了很多人。刚才,我们找到他的遗骸了,就和那对老夫妻的一起。如果没有那些氢气球和氢气罐,他们可以逃过这一劫的。” 裴宴时很久没说话。 还是秦炽先开了口:“你不回么?不是出差了一天,不累?” “你比我累,不是也在这坐着。” “我比不上你金贵,我习惯了。” “……” 裴宴时觉得自己回去也睡不着,所以暂时还不想回去,于是又问:“听说你们消防员有受伤的,没事吧?” “有几个。” “说是还有个队长。” “嗯,黎盼鸿。”秦炽说,“不过还好,他就是被煤气罐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从云梯上轰了下来,不到三层楼高,身上佩戴的保护措施也到位,没什么大问题。” 又是一阵沉默。 秦炽虽然没什么困意,满身疲惫却是真的,这会儿两人安静下来,他挺想轰人的。想想又还是忍住了,一来裴宴时那张嘴今天还算老实没犯贱,二来他也不想因为主动轰人把裴宴时烦人的一面给激出来,索性放任裴宴时的存在了。 这么多年,秦炽见惯了各种各样的火灾现场,已经不那么容易因此联想到父亲的牺牲。但他忘了,裴宴时不同。 裴宴时太久没见过烧得这么大的火了,更何况,这场大火里,汽油、烧死的父母、被救的小孩、因救人而牺牲的男人……这些和裴宴时家中幼时的那场火灾,重叠元素太多。 裴宴时没法不联想到自己,联想到父母和妹妹,甚至,联想到秦炽的爸爸。 与本身的性格有关,也与父亲死前留下的那部扔出窗外的手机里的那条短信有关,一路以来,裴宴时都很坚定地朝前走着,从不顾影自怜,也从不曾回头。 只是,偶尔一个人的时候,偶尔感觉到孤独的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地想,为什么会有那场火呢? 是人为?还是偶然? 如果是偶然,那父亲为什么正好在发生大火的前一天从加油站带了那么多汽油回来放家里? 如果不是偶然,那为什么又找不到丝毫人为纵火的痕迹? 父母感情好,平日里他们几乎从不起争执,不可能因为感情问题产生矛盾不惜纵火想要全家同归于尽。 父母的人缘也不差,在外广结善缘,从不与人结仇,不至于招来这么恶毒的仇家想要拿走他们一家人的命。 所以裴宴时一直都想不通,这场大火为什么就发生了?又为什么刚好发生在他们家? 这么想着,他便下意识地、像是自言自语般地,问出了一句:“我爸为什么会带回来那些汽油?他……” 裴宴时声音有点小,周遭又吵闹,秦炽没太听清,他转过脸,脖颈微仰,问裴宴时:“你说什么?” 裴宴时刚要重复一遍,突然,旁边那栋楼里传来熟悉的大吵大闹声。 伴随着一道哒哒哒快速下楼的脚步声,先前那个闹事的男人从楼里冲了出来。 他出了楼,那双鼠眼四下扫了一圈,先是看了一眼远处靠墙躺着的一排消防员,最后定格在了更近一些的,正坐着抽烟的秦炽身上。 这傻逼,刚才隔离线一撤,裴宴时看到他首当其冲就往楼上跑。 联想一下之前民警架着他时他瞎嚷嚷说的那些话,可以说,这人揣得什么坏心思太显而易见了。 这会儿又跑下来,手里还抱着个铁皮盒子,十有八九是要把坏心思付诸实践。 果然。 下一秒。 男人就拉起一张地痞泼皮的脸,开始有的放矢地碰瓷了。 他像一个极其擅长碰瓷的惯犯一样,大着嗓门,企图先吸引一波围观者:“邻里邻居的过来看看!大家快过来看看啊!消防员不做人,打着灭火的幌子,偷我家放在床底下的现金!” 有人听到他的话,好奇地伸着耳朵朝这边聚拢。 男人的语气更夸张了,他还特意把自己手里装着现金的铁皮盒子给围观的人看:“五万块的现金啊!你们看看,就剩这么点了!火真的烧了那么多吗?他们真的没有乘机顺几张揣自个儿兜里吗?我不信,消防员肯定拿我家钱了,他们肯定拿了!” 铁皮盒子里,散装着一堆人民币,有的完好,有的烧焦了边角,有的烧得只剩下边角。 围观的人扫了一眼,纷纷叹息。 这样的损失,很容易引起寻常百姓的共情。 有人不分青红皂白,愤懑不已,很快站队,说现在的消防员素质可真是差,表面说着为人民服务,背地里却搜刮民财。 有人将信将疑,暂时保持中立,等着看消防员如何自证。 有人悉知男人的品性,说他就是专门碰瓷的,明摆着想要讹消防员。 其中质疑消防员的人,很快爆料说刚才在顶楼有消防员揪女人衣领子,还把人脑袋摁在墙上威胁,然后指着秦炽,说就是他。 这个爆料一出,经人一附和,那些中立的,甚至是原本偏向消防员的人,立马变得震惊、犹疑。 男人闻言,眼睛里闪动着兴奋又狡黠的光,他指着秦炽:“是他!就是他,我就是被他拖在地上,从四楼拖下来的。” 他愤愤然:“四楼啊,我背现在还疼!可他们是消防员啊,消防员是公职人员吧,是为咱老百姓办事儿的吧,暴力执法这么随便的吗?!” “这样的人当消防员,我问你们,你们信得过吗?” “我是信不过,所以我说,我家的钱,就算倒霉被烧了,我也不信烧得只剩这么点,一定是他们消防员之间串通私拿了!操他妈的,一群恰公粮的蛀虫!” 不得不说,这男的借题发挥的本事挺绝,围观的人听着他这些话,又倒戈了一波,议论声更大了。 裴宴时一看秦炽那抽着烟漫不经心的样儿,就知道这样的场景他应该是身经百战了,心里边有底。 但裴宴时还是没太忍住,他把夹在指间的烟咬嘴里,往前走了一步,一副房主本人验收保洁阿姨卫生清洁成果的模样,抬起白皙修长的手指,纡尊降贵地,眉间轻皱地,浅拨了下男人肩侧的衣服。 “把你拖地上?四楼?拖下来的?背还疼?” 他语气里似是而非地带着几分同情,男人被他拨得有点懵,一时不太确定他的立场。 “是啊!很多人都看见了,就是他把我从楼里拖出来的!”男人指了指身后的单元门,寻求现场观众的认同,“你们看到了吧?就这个门,我就是被他拖着从这个门出来的。” 被问的观众也不确定:“是吧。” “好像是。” “没太注意。” …… 模棱两可的记忆,被人歪曲起来总是异常容易。男人闻言,心里越发得意,他刚想趁热打铁一番,裴宴时的声音却比他先一步响起。 “真的么?”裴宴时扬了下眉,“我看你衣服后背挺干净的,被人从四楼拖到一楼,背部着地的情况下,背上还能不染尘埃,你有点厉害啊。” 男人愣了下,趁着围观人群还没太反应过来,立刻说:“我上去换了衣服的,你什么人,你刚一直和这个消防员站一块儿,你俩还说话了,你们是一伙儿的吧!” 裴宴时自动过滤了男人后半截话,他学着刚才男人的样子,冲着人群说:“你们看到了吧,刚才他被警察拖走,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人群依然是金鱼记忆。 “好像是这件。” “是吗?” “我记得是深色的,他现在穿的黑色,那应该是没换。” …… 裴宴时也来了个趁热打铁:“可不就是。谁家里着火了钱被烧了不着急下来讨说法啊,你还能抽空换个衣服,既然有这悠哉劲儿,你现在又着个什么急?” 男人张嘴刚要反驳,裴宴时没给他机会打岔:“哦,就算你爱干净想换个衣服下来,好让自己在表演这出敲诈戏码的时候在人群面前看起来光鲜一点,那你怎么就忘了擦擦脸呢,你看你这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刚从锅炉房……哦不,火场里灭火出来的。” “……” 男人脸色涨得通红。 当然不是因为羞愧,完全是被气的。 围观的人里本来就有人一直在科普这男人的烂人品,现在被裴宴时往另外的逻辑上一带,大伙儿几乎是彻底反水了。 再不济,也是两头立场都不站。 男人企图解释,但不论他说什么,也没人听了。 人群渐渐散去,男人仿佛看见,自己原本唾手可得的人民币,也跟着散去了。 怒意如火一般烧了上来。 都怪这个搅局的人,都怪他。 男人恼恨至极,恶向胆边生,他把手里的铁皮盒子一扣,手高高抬起,对准裴宴时就要砸过去。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横了过来,扣住他的手腕。 那只手的主人用另一只手摘下嘴里快抽完的烟,弹了弹烟灰后,将烟头抵在一侧焦黑的墙壁上,摁灭,然后说:“你敢打他,可比讹我们的后果严重多了。”—— 最近好忙…… 感谢在2022-12-20 15:54:36~2022-12-21 15:3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噜咪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发小 这话听着怪暧昧的,裴宴时站在边上,挑了下眉。 直到秦炽下一句话出口,把裴宴时还琢磨着的这点暧昧打了个七零八碎—— “你这种滚刀筋我们碰到的多了,多到都懒得计较。”他朝裴宴时的方向侧了侧头,说,“这位不一样,你动他一下,他背后有一整个律师团等着你。” “……” 男人被扣着的那只手动弹不得,他挣扎着,又看了裴宴时一眼。 这人从穿着扮相,到外在皮相,再到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做派,都显出一种与这儿格格不入的矜贵。 不像是他们小区的人,倒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 保不准还是个权贵。 男人有些后怕地生出几分怯意,但这怯意只对裴宴时而言。面对消防员,哪怕是现在凭借着力量优势死死扣住自己的消防员,男人也无畏无惧。 他的钱烧没了那么多,这些消防员就得为此买单。 “我又不认识他,没想怎么他!”男人粗着脖子,决定无赖到底,“倒是你们消防员,扑火不及时造成了我的损失,手还不干净,顺手牵羊,我告诉你们,你们今天必须给我赔钱,不然这事儿我跟你们没完没了!” 男人这么不罢休地闹着,原本躺在地上睡了一排的消防员,大部分都起来了,也都围了过来。 但大家都还挺淡定的,打着哈欠,耷拉着困倦的眼,和同事们对视一眼,耸耸肩,只作一副无奈模样。 对他们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儿。 而对秦炽来说,这压根就不是事儿。 他把男人的手松开,反问:“没完没了?” 男人:“对!” 秦炽又问:“你确定?” “当然了!这可不是小钱,想让我息事宁人,没门!” 秦炽点点头,冲他手里那个铁皮盒子抬抬下巴:“那你说,要我们赔多少钱?” 男人以为他们要妥协,心中一喜,哼了哼嗓,说了个数:“四万,只要你们赔四万,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秦炽还没说话,周凭忍无可忍地站了出来:“你可真能狮子大开口啊。” “你们家床板下的火,是我和秦队一起灭的。我们发现的时候,里面的钱就烧得不到三分之一了,目测还剩个一万五左右。”他抬手,掀开男人手里铁皮盒子的盖儿,瞥一眼说,“哟,这缩水了不少啊,瞧着一万都不到了,你这是往自己腰包里塞了一半,转头就来给我们消防员扣屎盆子。” “还敢要四万,真当我们是大冤种了?” 男人闻言,差点跳脚:“你少他妈胡说八道!烧了多少我不知道,你们偷拿了多少我也不清楚,反正就剩这么多了!你们赶紧赔钱吧!” 他心里想的是,反正谁也没证据,只要他死赖到底,还愁对方不会因为烦不胜烦而拿钱把自己打发了。 但他这如意算盘注定是打不响了。 秦炽把周凭往边上拨了拨,上前一步,对男人说:“钱么,是不可能赔的。” 男人一愣。 秦炽的语气风淡云轻:“本来我不想跟你计较,刚才还给了你一次机会。既然你说要没完没了,那行,咱们今天就没完没了。” 他抬手指了指旁边一个消防员手里抱着的头盔:“看到那个了么?” 男人云里雾里地看过去:“你什么意思?” 秦炽说:“头盔左边,那个黑色的,柱状的,像小手电筒一样的东西,看到了么?” 男人看到了,心里边浮起不好的预感。 接着,他听见这个消防员用一种低沉平静到可怕的声音说:“这个东西,叫火场记录仪,镜头可360°旋转,摄像头2k超高清。所有进火场的消防员,都会佩戴。” “我们进你家后,怎么灭的火,有没有中饱私囊,这玩意儿拍得清清楚楚。” “可惜了,你这瓷没碰对,吃了没文化的亏。” 秦炽看着男人惨白一张脸,一点都不介意让男人的脸白得更惨一点。他微微偏了下头,为这件事下定最终判决:“周凭,报警,顺便问一下警察,敲诈国家公职人员四万块,可以判多久。” “……” * 等一切消停下来,天亮了。 消防员们累了一夜,休息的时间加起来拢共也不到俩小时。 这会儿他们乌泱泱齐聚小区外面的早餐店,狼吞虎咽地啃着油条包子、嗦着粉面。 秦炽嗦了口粉,余光瞥见坐在一侧的裴宴时正慢条斯理地用油条沾牛奶,他皱了下眉,刚要说话,周凭先开口了。 他看一眼秦炽,又看一眼裴宴时,最终选择先向裴宴时发起提问:“这位帅哥,我能问下,你是我们队长的谁么,我瞧刚才你俩,还挺一致对外的啊。” 裴宴时油条夹到嘴边,停下,反问:“你觉得我俩是什么关系?” 这谁知道啊,周凭心想,上次见面气场就怪不对味的,今天好像又有点不太一样了。 周凭一时没答出来,眼见着秦炽那边想插嘴,裴宴时索性就自己答了:“我和你们秦队长,那是同睡过一张床……” 他故意停顿了下,在秦炽的瞪视中,慢吞吞地补充完后半句:“同穿过一条裤子的交情。” 周凭恍然大悟:“发小?你们是发小啊。” 裴宴时挑了下眉。 秦炽这回没给他发挥的空间,接上周凭的话:“不是很熟,十多年没见了。” “也没联系吗?” “没有。” 周凭又问:“因为什么……” 秦炽睨他一眼,以队长之名威慑:“有这么多问题么,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吃快点,吃了归队。” 周凭撇了撇嘴:“是,队长。” 秦炽视线偏了偏,看到坐在周凭旁边的赵梓翔垂着头,异常沉默,有一下没一下地用筷子戳着面,有点神思不属。 秦炽下意识想起在顶楼时,赵梓翔手伸在半空中,半伏在栏杆边近乎僵住的模样。 于是,他抬手,屈着手指在赵梓翔头上敲了下:“想什么呢,吃饭。” 赵梓翔怔然回神,“哦”了声,这才开始吃面。 秦炽见他如此,视线绕着周围逡巡了一圈,附近几桌坐的都是他们队的人,秦炽的目光逐一从他们身上掠过。 大家情绪并不高涨,这是消防员遇到重大灾情过后的普遍状态。 很正常。 不过,由于体力消耗太大,在吃饭上,大部分人还是保持着一贯的积极,并不会因此亏待自己的胃。 所以,当秦炽看到平时一日三餐顿顿大快朵颐的邹超这会儿吃个饭吃出了林黛玉的气质时,一眼就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 秦炽想了想,大概还是因为那个跳楼女生的死。 他在心里不自觉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的同时,发现裴宴时正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 他拧眉:“你的油条长我脸上了?” 裴宴时笑了下:“你很关心你的队员啊。” 秦炽语气很淡:“你也知道是我的队员。” “你也一眼就能看透他们。” 秦炽问:“你想说什么?” 裴宴时下意识想问一句“那我呢”,话到嘴边,难得感觉到了一丝矫情。 “没什么。”裴宴时咬了一口油条,顺便把话咽回肚子里。 * 早饭吃完,消防员们归队,裴宴时去了公司。 他的办公室里有休息室,休息室里有卫浴。一进办公室,他就进卫浴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补了个短觉。 九点,裴宴时从休息室里出来,开始办公。 十点二十分,李秘书敲门进来,说十点半有个小会。 昨天裴宴时去外地出差,是和一家业内非常有名望的设计院谈合作,推杯换盏间,合同当场就搞定了。 现在这个会,主要是和公司的建筑师和结构师同步一下与这家设计院后续合作的相关细节。 会议中途,刘钊有电话进来。和裴宴时打了个手势获准后,他出去接了个电话。 再回来的时候,明显兴奋很多。 终于憋到了下会,他跟着裴宴时往办公室走,宣布了这个喜讯:“裴总,刚才建委那边给我打电话,裕景国际的项目定了!” 裴宴时毫不意外,但还是配合地问了句:“是我们?” “对啊,是我们!”刘钊激动地说,“咱们的方案通过了!对方通知说7月1号在梅竹公馆举行签约仪式。” 裴宴时嗤了声:“刚开始低调到要内部招标,现在签约倒是搞得挺大阵仗。” 原因也不难猜。 刘钊说:“建委那帮人,忒滑头。‘一带六’的方案是帮我们拿到了裕景国际这个香饽饽,但这六个烂尾楼,即便裴总你的规划很好,项目真启动起来,难题肯定一大堆。” “他们把签约搞这么正式,就是想告诉方行,开弓没有回头箭。” “倒逼我们把难题解决好,别半道撂挑子。”裴宴时作为商人,把这种权衡利弊的做派看得很透,他扯着嘴角,“这不正常得很么?不过我裴宴时,从来也不是需要别人倒逼着,才能把事情做好的。” 刘钊立马道:“裴总英武。” 裴宴时瞥他:“狗腿。” “我这绝对发自肺腑。” 裴宴时发出一声极淡的轻哼。 “那我发自心肝总行吧。” “你干脆闭嘴。” “好吧,这话确实不兴说,说多了我怕我被潜。” 裴宴时朝一侧抬了抬下巴:“往你左边看看。” 左边是一面巨大的透明玻璃墙,里面是销售部的办公区域。 刘钊往里看了眼,同事们都在认真工作,他问:“看什么?” “看玻璃。” “……” 刘钊反应过来,看到了玻璃墙上的自己。 接着,他就接收到了他家老板不留情面的打击:“好好照照吧,省的你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 “???” 裴宴时说着,走到前面去了。 刘钊内心正咆哮着“老子是直的!直的!”,裴宴时突然转过身来,语气严肃了几分,叮嘱道:“对了,签约仪式还有大半个月,这段时间你安排人盯着点茂峰。他们有什么动向,随时跟我汇报。”—— 兄弟们,我还顽强地苟着,没咩咩咩~ 第25章 安慰 归队后,秦炽给出警的队友们放了半天假。 大伙儿都累傻了,脱了战斗服就往宿舍跑,拿上换洗衣服,又朝着澡堂狂奔而去。 秦炽住的单人宿舍里有独卫,不用和这群小伙子抢公共澡堂,他洗完澡出来,头发也没擦,往床上一躺,抬手搭上额头。 轻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女人从顶楼纵身跃下的场景,浮现出那些被乌黑烟灰熏得面目全非,已经了无生气的躯体。 继而又想起那些受影响比较严重的队友,像赵梓翔和邹超他们。 秦炽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手动了动,摸到自己丢在床上的手机,准备给林锐豪打个电话。 刚要拨出去,手机先一步响了起来。 来电人是李蕊。 秦炽接起。 “喂。” 李蕊的声音难掩焦急:“秦队长,你终于接电话了。” “嗯?”秦炽说,“不好意思,之前在忙。” “我看火凌晨的时候灭了,猜这个点你们应该回队里了,你……你们都没事吧?” “我们没事,谢谢关心。” “没事就好,我看了一晚上的新闻,都吓死了。” 秦炽笑了下:“隔着屏幕,你怕什么。” 他话音一落,李蕊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昨晚一看到新闻就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了,你没回消息也没接电话,我就猜你们肯定出警了。所以……” 她说得太快,说出去一大半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自觉表露出来的担忧太过明显,于是戛然而止,再开口时,声音下意识低了很多:“就……你没事就好。你忙了一夜,肯定很累吧,我不打扰你了,你快休息吧。” 秦炽自然是听出来了这通电话背后包含的东西,他想起前些日子自己的打算,觉得还是早点儿说清楚比较好。 “李蕊。”他开口,“我还欠你一顿火锅吧,我今天晚上有空,你看看你时间上可以么。” 那头短暂地愣了下,很快就应了下来,声音里喜色分明:“可以呀,我时间宽裕得很,都可以的。” 挂断电话后,秦炽拨给了林锐豪。 林锐豪和他差不多,也是刚忙完,电话接通后,那端说:“我就知道你要给我打电话,刚准备给你拨呢。” 秦炽笑了声:“谁比得上我们林大教导员心思玲珑。” “得了吧你!”林锐豪说,“你是想说心理辅导的事儿吧?” “嗯,邹超和赵梓翔情绪不对,心理辅导这事儿我觉得别等定期的了,提前安排上来吧。” “这个没问题。队里很久没碰到这么严重的警情了,别说像邹超这样的新兵,一些老队员今天裹尸的时候,都有些受不住。”说到一半,林锐豪反应过来,“诶,邹超一开始不是跟着你们主攻一号楼么,那边除了一个女的跳楼,没有其他伤亡吧。这事儿我听说赵梓翔受打击比较大,邹超是怎么回事儿?” 秦炽早上发现邹超情绪不对的时候,也想了下,觉得大概率还是和那女的跳楼有关。 他和林锐豪说:“跳楼那女的原本要往下撤离的,邹超给她戴装备的过程中被她挣脱了。他应该是自责没把人拦住。” “哎,这小子。” “他紧跟着我上的顶楼,估计也看到那女的往下跳了。” 林锐豪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放心吧,心理辅导的事儿我这两天就安排上,到时候在群里发通知。” 秦炽说:“辛苦了老林。” “你跟我客气什么。”林锐豪停顿片刻,又说,“邹超平时最崇拜你,你要有空,跟他聊聊,指不定比那心理辅导课更有效。” “行,我知道了。” 和林锐豪说完,秦炽看到通话记录里还有几个未接来电,他给罗姨回拨了一个,报完平安后,又打开微信看了眼。 贺眠眠昨天半夜给他发了消息。 贺眠眠:【哥哥,我看新闻说江月小区发生火灾了[流泪][流泪][流泪]。】 贺眠眠:【你出警了吗?】 贺眠眠:【哎,你肯定是出警了。】 贺眠眠:【要注意安全哦,看到消息一定记得回复我~】 秦炽敲了“平安”两个字,系统自动弹跳出一个中老年人表情包,一朵大红色的月季花,上面闪动着五颜六色的“平安幸福”四个大字。 他点击了下,表情包发了出去。 贺眠眠几乎是秒回:【那就好,担心死我啦。我就知道哥哥你那么厉害,肯定没事的[调皮][龇牙]。】 贺眠眠:【不过哥哥,你的表情包好土,下次能不能别发这种了,你会交不到女朋友的[闭嘴]。】 秦炽给她回语音:“这都几点了还在玩手机,你还没去学校?” 贺眠眠有一会儿没回。 秦炽隔着屏幕都察觉到了贺眠眠的心虚,直接回拨了个语音电话过去。 贺眠眠磨磨唧唧地接起:“哥哥。” 秦炽语气严厉:“在干什么?” 不等贺眠眠回答,秦炽直接堵了她撒谎的退路:“说实话,不然我打个视频电话,你立马原形毕露。” “好吧。”贺眠眠慢吞吞地说,“我同学今天过生日,我们约好今天去游乐园。” “你不去学校你爸妈不管你?” “他们的项目被人抢了,最近忙着上火,根本顾不上我。”贺眠眠用商量的语气可怜巴巴地说,“哥哥,你放过我,就当不知道吧。我难得休息一天。” 秦炽想到田梦梨给贺眠眠在学业之余安排的一堆钢琴课、书法课、形体课,心软了几分:“你是请假了还是直接逃课?” “请假了请假了!”贺眠眠知道他这是松口了,飞快奉上彩虹屁,“哥哥你最好啦!你全世界第一次帅。你要是等到我十八岁了还没找到女朋友,我就给你介绍我身边的小姐妹!” “什么鬼。” “怕你娶不到老婆呀。” “我这就给你妈打电话。” 贺眠眠立马嚎叫:“啊哥哥别!我错了我错了!” 秦炽也没那个空跟她唠闲话:“贺眠眠,你心里有点谱,今天放过你,玩儿你的去,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我知道了。谢谢哥哥!” 秦炽挂断电话前,又作警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贺眠眠乖觉地作保证:“一定一定!” 从宿舍出来,秦炽来到训练场上。 昨天苦战一夜,现在放个半天假,很多人都去休息了。偌大一个训练场上,就邹超一个人。 他站在篮球框前,重复着运球、起跳、投篮的动作。 又因心绪不宁,篮球总是无法正中其筐。 秦炽走了过去。 在邹超的球再次擦着球框边缘落下时,秦炽接住球,后退数步,左手倒右手拍了几下后,双手扣着球,手腕轻轻一扬,篮球脱手而出,飞了出去。 最后,唰地从篮筐正中落下。 邹超喊了声:“队长。” 秦炽单手转着球,走到他身后:“玩儿一轮?” 邹超问:“怎么玩儿?” 秦炽说:“最简单的,我投球,你防守。” “好。” 邹超张开手臂,摆出篮球场上最常见的防守姿势。 秦炽娴熟地运着球,邹超随着他的走位,不断压近,想要切断他的进攻路线。 篮球被秦炽从左手换到右手,又被他从右手换到左手。 接着,他十指掌球,举过头顶,做了个后仰跳投的假动作。 邹超还维持着起跳封盖的姿势,秦炽突然身体下蹲,一个炸球后,他横撤、收球、投篮,一步到位。 篮球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球框边沿落下,转了半个圈后,稳稳落入框中。 秦炽抱了球,走到场边,坐了下来。 邹超走过去,在边上拿了两瓶矿泉水,递了一瓶给秦炽。 邹超说:“队长,你故意的吧。” 秦炽接过水,拧开后仰头灌下去大半瓶:“嗯,故意的,就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拦不住就是拦不住,想开点儿。” 邹超在他边上坐了下来:“技不如人我认,可……”他顿了顿,继续,“可那个女的,我没拦住她,不应该。她差不多就我一半重,力气也没我大,我怎么会让她跑了。” 他低下声去:“是我还不够敬畏火场、尊重火场。” 秦炽鼻腔里发出一声笑,抬手在邹超肩上按了下:“都上升到这高度了?” “如果不是我没拦住她,她就不会跳楼,也不会死。” “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在你那个环节拦住了她,之后她不会再找机会冲上顶楼?不会想别的方式自杀?” 邹超听得愣了愣。 “我记得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次半夜出警,也是一个女的要跳楼自杀。”秦炽回忆起自己的经历,“她坐在三十三层楼高的天台边缘,很沉默地看着楼下。很多人都在安慰她,消防、警察,还有谈判专家,可是不论大家说什么,她始终一言不发,甚至连一丝倾吐的欲望都没有。” “她虽然没说话,但我们能感觉到她在听,因为她没有对大家的劝说表现出不耐烦,也没有那么决绝地当场跳下去。” “我们借此机会,在当事人的视线盲区里慢慢靠近她,趁她不注意的时候,把她拉了下来。” “她表现出了剧烈的挣扎,但我们控制住了她,并把她送回了家。” “大家都很开心,觉得这次出警非常顺利,我们救下了一条命。”秦炽指尖扣着瓶子,他看着瓶子里微微晃漾的水,声音不知不觉中沉缓了些许,“隔了半个月,我们收到了新的出警单,还是在这个小区,就是那个女的的家。她的邻居报警说,她家的阳台上,传来很浓的恶臭味,但是敲门没人应。” “我们赶到后,直接破拆进了屋。” “还是当初那个女的,她死了,就死在阳台上,她割腕流的血已经干成了硬块,整个屋子里都是熏人的尸臭味。” 秦炽没再叙说具体的,他看了眼邹超,说:“和你讲这个,就是想告诉你,救人是我们职责所在,但我们能做的,很有限。” “有时候,我们对当事人,保得了一程,却护不了一生。” “所以,你不用感到自责。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没有预判到她的选择。” “她也仅仅是觉得活着辛苦,没法再撑下去了而已。”—— 裴总一章没出场我就好想他…… 感谢在2022-12-22 13:44:50~2022-12-23 18:1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噜咪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梦想 裴宴时在公司忙了一天,临近下班的时候,接到单溪的电话。 单溪在电话里说,他明天的车回一趟老家,在家陪父母待几天,然后直接就飞剧组,问他今晚能不能一起吃个饭。 裴宴时答应了。 他下午在朋友圈里看到单溪发了一张和女生的合照。 那张合照里的女生就是在江月小区火灾中跳楼的那个。 单溪配了句简单的文字:希望在天堂,你有跑不完的通告。 裴宴时让司机先下班了,自己开车过去。 单溪定的地点,是本地一家高档的火锅餐厅。 餐厅位于津州的中心地带,在一条热闹的步行街上。 裴宴时把车停在就近的停车场,剩下一段路,他插着兜散步似的走过去。 路边有小贩在卖鲜花气球,其中就有氢气球。裴宴时看了眼,想起江月小区火场中那个为了救人而牺牲的男人。 然后由此,又想到了秦炽的父亲,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和妹妹。 今天一天,工作之余,他频频想起这些。 想得多了,心里便不停地有个声音在发问:为什么会有那场大火?那场大火真的只是意外吗?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那家火锅餐厅的门口。 这家餐厅的外观是独栋的洋房设计,从外边看,有种遗风古道的感觉,瞧着颇有些年岁。进到里面,中西合璧的装修风格,让整个环境看起来充满浓郁又雅致的艺术气息。 很快,裴宴时就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到了单溪的座位跟前。 “裴少,你来了。”单溪看到他后,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裴宴时刚一落座,单溪就把点单的平板递给他:“裴少,你看看想吃什么,今天这顿我请。” 裴宴时没接,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敲出一支烟:“我都行,你看着点。” 单溪收回手,他还是清楚裴宴时的饮食喜好的,点了一堆裴宴时喜欢的食材后,他把平板给到服务员,对裴宴时说:“那我先去调小料了,你要一起吗?” “我待会儿。” 单溪点点头,走了。 等他回来时,两只手上,一手拿着一个小碟。 单溪把其中一碟放在裴宴时面前:“裴少,我给你也调了份,你看看可不可以。” 裴宴时对着烟灰缸敲了敲烟灰,扫一眼面前的那份小料,很清简的油碟,是他吃火锅时会选择的配料。 他眼皮轻轻一掀,看着单溪:“你还挺了解。” 单溪没敢看他的眼睛:“我猜的。” 裴宴时眯起眼,单溪担心他下一秒就会说出那套“要懂事”的警告说辞,赶忙道:“明天我就回老家,之后进剧组要待两个多月,暂时都不会回津州了。” 这句话说得很有眼力见儿,裴宴时点点头:“是好事儿。” 他吐出一口烟圈,又说:“之后你的戏约不会断的。” “谢谢裴少。” 说完谢谢后,裴宴时见他神色又落寞下去,想起他下午发的那条朋友圈,问道:“你和那个跳楼女生的关系很好吗?” 这还是裴宴时第一次问起和自己有关的私事,单溪愣了一下后,才反应过来裴宴时可能是看到他朋友圈了。 他说:“不算特别熟,刚入这个圈子的时候,我们在同一个剧组试镜,会认识是因为,她和我是同一个学校的,比我高两届。” “你知道的,学艺术的,是有高校鄙视链的,我们这种野鸡大学的艺术专业,不太有优势。” “后来我们果然都被筛掉了,就一起同病相怜地吐过苦水。” “再后来,我们在各自的剧组里跑龙套、当群演,我比她幸运些,因为我遇……”单溪本来想说“我遇见了你”,怕裴宴时不喜欢,就把后面几个字咽回了肚子里,改说,“她跟我说过,有人把机会给到过她面前,但要她拿东西去换,她没有答应。” “她拥有的东西本就不多,脸再被烧伤,在她看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以前聊天的时候说起梦想,她说她想当影后,边说又边自嘲自己把妄想当梦想。” “可是现在,她连妄想都不再给自己了。” “她也再也没有机会实现梦想了。” …… 他们点的食材放在推车上,被服务员推了过来。 单溪说完后,情绪明显有点低,沉默地往锅里下着菜。 裴宴时磕了磕烟灰,问:“你的梦想呢?” “我啊,”单溪想了想,抬起头说,“其实我志向没那么高远,我就想一直有戏拍,然后把每一部戏努力地拍好就可以了。” 说完,他反问:“裴少你呢,你有什么梦想吗?” 裴宴时抽了口烟,在吐出的烟圈中微微眯起眼,思绪像是飘得有些远:“小时候有过。” “后来,应该就只想着赚钱了。” 单溪问:“小时候是多小?” 裴宴时:“初中。” 单溪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初中的梦想是什么?” 裴宴时瞥了他一眼,单溪以为裴宴时觉得自己问得太多,惴惴地接了句:“裴少你不想说可以不说。” “没什么不想说的。”裴宴时扯了下嘴角,“那时候有个人说他想长大后想当消防员,我就说那我去建房子。” 单溪一下没反应过来这两者之间的联系:“消防员和建房子……” 裴宴时说:“那会儿我和他一起看电视新闻,了解到很多火灾刚开始发生的时候,本不该成气候,但是因为建筑本身的消防规划不合理,火情失控,最终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后果。” “所以我说我要建世界上最安全的、最不易过火的房子,哪怕它后面因不可控的原因着火了,里面的消防规划,也可以保证所有进去的消防员的安全,确保他们平安救援、平安撤离。” 单溪说:“你的梦想现在实现了啊。” 一支烟燃到了尽头,裴宴时轻轻抵灭烟头:“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初衷不同了。” “但结果是一样的啊,现在全国各地都遍布着方行的产业项目,而且都运作得很好,从未有过任何负面的暴雷。” 裴宴时挑眉笑了下,慢条斯理地用漏勺捞着菜,过了会儿才说:“你这么说,倒也对,初衷什么的,并不那么重要了。” * “秦队长?”李蕊身体往前探了点,歪头问,“秦队长?” 与裴宴时他们相邻的卡座上,秦炽和李蕊也正在涮火锅。 听到李蕊叫自己,秦炽稍稍出神的状态转圜过来:“你说,我在听。” 李蕊说:“刚才看你心不在焉的,是还在想昨天那场大火吗?” “不是,想的别的。” 用“别的”俩字概括,大概率就是不想说的事了,李蕊自觉地没有多问,她刚想另找话题,就听见秦炽说:“李蕊,今天约你出来,是有正事要和你说。” 李蕊的心突然跳得有点快,她放在身侧的手指揪了揪,带着期许地说:“嗯嗯,你说吧。” 秦炽不是个喜欢绕弯子的人,但面对女孩子的真意,要说开了婉拒了,他也做不到过于直来直往。 到底还是拐了个曲线。 “先跟你说声抱歉,”秦炽开口道,“我平时工作比较忙,看手机不及时,或者看到了却被别的事儿临时给岔开了,所以你给我发的消息,我落了不少没回。” 李蕊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关系的,你们的工作性质就是这样,我理解的。” 她表情真诚,看起来是真的不太放在心上。 然而秦炽在这方面心硬惯了,女孩子多善解人意也阻止不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只听他继续道:“我心思比较粗,为数不多的耐心、细心都放在了工作上 。” “跟我这样的人谈恋爱,容易吃亏,容易受委屈。” “……” 话说到这儿,李蕊差不多察觉到了这顿饭的意图,她因紧张、期许而揪紧的手指松了松。 “我们拢共见了两次,我不敢自作多情地以为你对我多有好感。”秦炽说,“可能因为我职业的缘故,你对我好奇比较多,从而会产生发展一下试试看的意思。” “往前推个几年,碰到像你这样不错的女孩子,我的想法也是一样。” “但我这人,”秦炽自嘲一笑,“可能和长期、稳定的感情无缘,之前的感情经历结果都不是太好。” “慢慢地,也就没了这份心思。” 秦炽说到这,停了下来,吃了几口菜,又用漏勺捞出一些熟了的、李蕊点的菜放进她碗里。 李蕊说了声“谢谢”,看着碗里的东西:“你没有不细心,你这就很细心。” 秦炽怔了下,反应过来她是指自己给她捞菜这件事,他淡笑了下说:“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基操。” 李蕊轻轻摇了摇头:“不是的。” 她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东西,自持己见道:“你和你说的自己不一样,你在我们连暧昧都还没有的时候就把事情说开,不想耽误我,你很坦荡。” 秦炽动了动嘴唇,刚要说话,李蕊又说:“你是不是想说,这也是一个男人对待感情的基本态度。” “……” “被我猜对了。”李蕊弯了弯眼睛,“但事实是,现在能做到这样的男人并没你以为的多。” 秦炽说:“应该也没你以为的少。” 李蕊抿唇笑了笑,稍稍停顿片刻后,换了话茬:“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和你说过,我这人不太喜欢社交,比较喜欢独处?” 秦炽:“记得。” “我现在也是这样。所以当我碰到一个我很有好感的人,我不会那么容易放弃。”李蕊鼓足了很大的勇气,手心甚至都有点冒汗,她说,“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说白了就是不想耽误我的意思。但你有没有想过,我今年二十三,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可以耽误。” “……” 秦炽没想到李蕊文文静静的性子,能说出这番话,他诧异过后,正要开口,就听相邻的卡座上,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秦队长,真巧啊。”那人站了起来,朝他们这边探着个脑袋,低沉的嗓音里混着漫不经心的笑,“吃个火锅都能碰上你。”—— 明天请个假嗷,就让我的存稿和我这个小阴人一样,能多苟一天是一天,后天晚上八点来看orz 第27章 捣乱 秦炽知道裴宴时在隔壁卡座,所以整个过程中,他有意放低了自己的说话声。 然而,还是被听到了。 他看着走过来的裴宴时,吐字很慢地说:“是挺巧的。” 裴宴时无视秦炽脸上写着的“没事快滚”四个大字,浅笑着问:“介意拼个桌吗?” 秦炽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你见过有谁各自火锅吃到一半拼桌的吗?” 裴宴时扫了一眼两边桌上的狼藉,的确不是很合适。 不过—— “我吃饱了,”他侧过头,问还坐在原位的单溪,“单溪,你吃饱了么?” 单溪瞅着眼下的情形,点头:“嗯,我也吃饱了。”他心说,也不敢不饱啊。 “那过来。” 单溪向来裴宴时说什么就是什么,尽管他觉得这种行为不是很好,可还是依言走了过去。 裴宴时对秦炽和李蕊说:“既然这么有缘碰上了,拼个桌聊聊天没问题吧。” 他也就是走个形式地问一下,并不在意人家乐不乐意。 说完,直接在秦炽边上坐下了。 然后,笑看着对面的李蕊,颇有几分先礼后兵地说:“我和秦队长同龄,单溪和你同龄,同龄的坐一块儿,刚刚好。” 刚刚好? 好在哪? 什么逻辑? 李蕊内心颇为复杂。 单溪拘谨又礼貌地说:“打扰你们了。” 李蕊本来有些讪讪,见这个男孩子帅气又乖巧,心绪便不由得舒朗了些:“你坐吧,没关系的。” 倒是秦炽,目光从单溪脸上掠过,又在裴宴时身上落了一秒,最后语气凉凉如染霜,不太客气地说:“确实很打扰。” 单溪:“……” 裴宴时的强行挤入,把李蕊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给挤兑没了。 刚才那些话,只面对着秦炽说,她都已经汗湿手心了,现在插进来两个男的,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然而,她不说,不代表某些无耻的人不会主动提起。 裴宴时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他既然选择在刚才那个时间点介入,他就会把自己介入的这项行为的价值发挥最大化。 也就是说,他都过来了,那就不会单单只聊个天,他得把这个事儿给彻底斩断了,以绝后患。 场面并没有冷却多久,都入座后,裴宴时用叉子给自己扎了块三角西瓜,放到嘴边了,没急着咬嘴里,停顿了下,故作随意地提起:“哦,刚才你们聊的内容,我坐隔壁,都听到了。” 他话音落下,秦炽没什么反应,李蕊却在裴宴时慢条斯理嚼西瓜的悠然姿态里,羞得满脸通红。 她虽羞赧,却也坦荡,在心里深呼一口气,准备把刚才散落的勇气找回来。突然想起,还不知道这两人是秦炽的谁,于是张口,想推进一下刚才落掉了的自我介绍环节,但喉间才冒出一个字音,就被刚才那道更具有辨识度的声音给覆盖住了。 裴宴时咽下嘴里的西瓜,散漫地开口:“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听到的。” 这人嘴上说着不好意思,神情却没半分抱歉。 他交叠着腿,一只手伸长,搭在腿上,指尖无规律地点了点。 “但既然都听到了,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公民,我觉得,”他把目光从秦炽身上慢慢移开,落到了李蕊那边,“我应该勇敢地站出来。” 李蕊听得有点懵,都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下意识接道:“站出来干什么?” “告诉你真相,”裴宴时说着,又看回秦炽,“揭穿他的真面目。” “……” 秦炽肯定是希望李蕊能断了想和自己尝试着往下发展的想法的,但由着裴宴时在这儿瞎几把发挥他又觉得并不靠谱。 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来,于是他给了裴宴时一个警告的眼神,刚要开口,有什么东西突然覆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秦炽皱眉,视线垂落下去。 看见了一片白皙干净、筋络分明的手背。 那片手背横陈着,五指微屈,其中两根手指轻轻一动,勾了勾自己的膝盖弯。 “……” 秦炽就无语了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裴宴时已经开始给他泼起了脏水。 “我实话告诉你吧,秦炽这个人,喜欢不得。” “……” 李蕊呆了呆:“为什么?” “因为,他这个人,”裴宴时故意顿了顿,“有一个很大的毛病。” 膝盖上的那片触感还在,秦炽烦躁地伸手拂开,也懒得管裴宴时这个傻逼想说什么了,说对了正好给自己解决一桩麻烦,说错了就地给他扔锅里涮人肉。 裴宴时无视身侧阴恻恻的眼神,问李蕊:“听说过性单恋吗?” “……” 秦炽作为一个不怎么爱上网的奔三男人,对这个词理所当然是陌生的,他维持着静观其变的状态,没做声。 单溪只静静地看着裴宴时,他觉得面前这个裴宴时,和他认识的那个,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就好像,你一直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头沉敛的雄狮,这一刻,他突然亮了下爪,你发现那爪子竟活似猫咪柔嫩的肉垫。 李蕊就不用说了,她平时挺宅的,对这种二次元文化知道得不少,听到裴宴时说出“性单恋”这三个字的瞬间,心不由得往下一坠。 性单恋,指的是当一个人一旦察觉到某个人对自己有爱慕倾向时,会下意识地感到不适,甚至想远离那个人。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贱毛病,别人越喜欢他,他越烦人家;别人对他没意思,他说不定反而对人来了兴趣。 裴宴时从李蕊的反应就看出来了她知道,于是紧接着趁热打铁道:“我和秦炽认识很多年了,没人比我更了解他。从读书那会儿起,他就是这样,”说到一半,稍作停顿,看一眼秦炽,意有所指地说,“一旦别人对他表露好感,他立马避退三舍,甚至恶语相向。” 李蕊感觉自己此刻的表情应该是空白的,她不太相信地说:“我觉得秦队长不是这样的人,他很客气,也很有礼貌。” 裴宴时反问:“你才认识他多久啊,我和他从穿开裆裤开始就认识了,有二十多年了。” “……” 一个不知真假的“秦炽是性单恋”的重磅信息突然丢出来,眼见着有打碎自己希望的可能,李蕊不相信的同时,还有一丝不愿放弃的不甘,她也顾不上自己的言辞是否越界了,几乎脱口而出:“可是先生,我感觉你和秦队长的关系看起来并不是很好的样子。” 她和秦炽拢共见了两次面,虽然两次都意外碰到了这个男人,但从秦炽的反应来看,他和秦炽的关系似乎算不上好。 她说出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你和秦炽看着关系就一般,你或许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秦炽。 然而,裴宴时闻言,微一挑眉,从容应付:“我们之前闹了点小别扭,又隔了有些年没见,刚重逢不久,有点生疏难免。” 李蕊不知是信还是不信,她将目光投向秦炽,像是等待求证。 裴宴时单手支着额侧,亦歪头看向秦炽。 秦炽还没说话,李蕊想起什么,又看回裴宴时,说:“你刚刚只说秦队长面对别人的喜欢,他会拒绝,但你没说面对别人的若即若离、不喜欢,他会热情回应、会倒贴,前者加后者一起,才构成‘性单恋者’,如果只有前者,说明秦队长是个负责任的、不乱搞暧昧的人。” “……” 裴宴时愣了一下,他是真没想到面前这个女人对秦炽还挺执着,甚至执着到了要抠字眼的程度。 不过,也挺好。 这说明,自己掺和进来,是一个非常正确的战略性决策。 他笑了笑:“李小姐,我不是没说,我是没说完。” “你刚才概括得不错,”裴宴时毫无负担地继续给秦炽泼脏水,“他就是那样的人,别人对他越没意思,他就越爱招惹人家。” 说完,他还有脸侧过头来寻求秦炽的认同:“你说是吗秦队长?” 是你大爷!操。 秦炽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觉得自己真他妈一个头两个大。 裴宴时这傻逼给自己扣了一顶“性单恋”的帽子,虽然是赤.裸裸的造谣,但不可否认,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可以断了李蕊念头的法子。 在心里短暂权衡后,秦炽忍住把裴宴时扔锅里涮肉的冲动,决定勉强认下这顶脏帽子。 他在心里浅浅斟酌了下,看向李蕊,说:“抱歉,我无意如此,但或许如他所说,”秦炽顿了下,在心中咬牙,说完,“我可能、说不定……存在这种潜在倾向。” 李蕊悬在半空中的心彻底坠入谷底。 “……”她犹疑片刻,问秦炽,“那,你和你之前的女朋友,也是因为这个,才分手的吗?” 是个屁! 老子他妈基本都是被分手! 不过秦炽也懒得挣扎了,他很麻木地认下:“算是吧。” 李蕊心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彻底破灭。 她已经维持不住脸上足够得体的表情,站了起来。 “秦队长,”李蕊有些艰难地说,“我相信自己的内心,我依然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 她微微顿了会儿,继续道:“如果可以,以后,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 秦炽:“当然可以。” 李蕊胡乱点了下头,不愿再停留:“我还有事,那我先走了。” 尽管话是说开了,但让女生一个人回去,秦炽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到底不太允许。他刚要说“我送你”,还没开口,就被裴宴时伸手摁住了腿。 裴宴时朝对面的单溪抬了抬下巴,同时把自己的车钥匙丢给他:“这里不太好打车,我的车停在华泰百货附近的停车场,很好找,你开我的车送她回去。” 单溪接住车钥匙,裴宴时又说:“你把车开回家,明天我让老刘送你去机场,顺便把车开回来。” 单溪:“好,我先去结……” 他话没说完,裴宴时打断他:“你去吧,一会儿我来结。” 李蕊已经走出去了,单溪不好再磨叽,他目光在裴宴时和秦炽之间转了个来回,最终又落回裴宴时身上,说:“那裴少,我走了。” “嗯。” 单溪走了后,这张桌上只剩下秦炽和裴宴时两个人。 火锅里的汤汁汩汩地翻滚着,热气不断上升,香味儿浓郁扑鼻。 裴宴时问:“还吃么?” 秦炽说:“你要是现在就滚,我倒是还有胃口吃几口。” “你这不大好吧,好歹我帮你解决了一桩大麻烦。” 秦炽冷笑:“我谢谢你。” “不客气。” “……” “真不吃了吗?”裴宴时提议,“要不我再叫服务员开一桌,我们再见面以来,还没好好一起吃过一顿饭。” 秦炽无视他的提议,招手叫来服务员:“你好,帮我打包一下。” 点了但还没下锅的食材剩了一大堆,不吃就浪费了,反正他今天晚上也不回队里,正好带回去给罗姨。 很快,服务员就把东西都打包好了,分装在两个纸袋里递给秦炽。 两人各自结了账,一前一后往外走。 照理说,出去后裴宴时应该叫辆车,或者打个电话找人来接他,但秦炽走出一段路后,发现裴宴时一直在身后跟着他。 秦炽无可奈何地转身:“你跟着我干什么?” 裴宴时手插在兜里,闲闲地说:“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么不解风情。” “?” “为了你,我把车借用出去了。你送我一程,难道不应该吗?”—— 久等啦~ 第28章 怀疑 五分钟后,裴宴时如愿以偿地坐上了秦炽的副驾。 秦炽插上钥匙,点火:“地址。” 裴宴时随口报了个:“未央巷47号。” “……”秦炽把手搭在方向盘上,偏头睨他,“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我家。” 裴宴时:“我想去你家坐坐。” “我邀请你了吗?” “你没邀请,但我主动提了。” “那我拒绝。” “拒绝无效。” “……” 秦炽磨了下牙:“裴宴时你幼不幼稚?” 这词儿对于裴宴时来说怪新鲜的,他听着笑了笑:“也就你会觉得我幼稚。” “搁这儿耍无赖的是谁,你不幼稚谁幼稚?” 裴宴时从善如流地附和:“嗯,我幼稚,所以可以开车了吗?” 裴宴时的执着,秦炽曾经是见识过的,最终结果基本都是自己妥协。 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还是这样。 秦炽懒得跟他僵持了,反正大概率也犟不过。 不再和裴宴时较这个幼稚的劲儿后,秦炽发动车子,把车倒出停车位。 开出去一段路,他发现裴宴时比他想象得要安静一些。 秦炽余光扫了眼副驾。 副驾那侧的车窗开着,裴宴时把手肘搭在窗上,手背支着下颌,在看外面的风景。 秦炽试探地说;“裴总放着自己的金窝不回要去我家,不会就为了叙个没必要的旧吧。” 他说完,裴宴时嘴角微扬笑了笑:“旧有什么好叙的。” 然后转过脸来:“爬你的床比较有意思。” 秦炽基本要对他的垃圾话免疫了,嘴上还击、动用武力都收拾不了裴宴时那张贱嘴,不如左耳进右耳出。 他凉声道:“你有本事爬得上来再说吧。” 裴宴时知道自己体格、体力上肯定比不过,用打着商量的语气说:“好歹我们都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文化人,别动不动就用武力解决问题嘛。” “你也知道自己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秦炽说,“我还以为你这一天到晚就知道发情的毛病是从哪个高级‘妓’校里进修来的。” 裴宴时也不恼,甚至带点嬉笑地回应:“倒也不必,本人全靠本能成材。” 秦炽后悔主动打开话匣子了,这人安静点儿他能多活几年。 然而他不想接话了,裴宴时那张嘴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垃圾话环节翻篇后,裴宴时主动把话题拉回了最开始。 也就是秦炽刚才试探他那会儿,他本该回答的话。 他本来也没打算隐瞒这份情绪,于是说:“秦炽,我确实有事想说。” 秦炽没吭声,默认他继续。 裴宴时没有铺垫,直接说正题:“昨天那场大火让我想起了我爸妈、妹妹,还有你爸。” 秦炽没想到他要说的是这个,愣了一下:“然后呢?” 裴宴时问:“你有想过这场火不是意外的可能吗?” 秦炽说:“你这反射弧来得未免有点太长了。” 裴宴时答:“那时候年纪小,想不到那么多。后来长大了些,偶尔会冒出这样的念头,又因为想起我爸生死之际那条短信里的嘱咐,每次都会强行摁回去。久而久之,我就很少再回忆这件事了。” “昨天是我十岁之后,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火。” “起火原因,我听现场的居民说了,情感纠纷,用到了汽油。” “死去的大人,救出的小孩,因救人牺牲的男人……这些加在一起,我没办法不想到当年那场大火。” 对裴宴时而言,十岁时遭遇的那场火灾,灾难发生时的种种,他一直没有太真切的感受,他从劫后余生中醒来时,一切已成定局,死去的人化作了盒子里沉默的灰,现场徒余黑黢黢的断壁残垣。 而昨天那场几乎要攀上云霄的熊熊烈火,像个引子,把他记忆里模糊又深刻的惨烈往事给拽了出来。 让他无法回避地想踅摸出什么。 裴宴时说着说着,烦闷情绪的那道口子像是因此被撕扯大了,他从裤兜里摸出烟盒,点了一支烟。 他沉默着抽了一会儿,秦炽开口:“不一样。” “我知道不一样。”裴宴时缓缓吐出一口烟,“我把相似点放大了。可是秦炽,你就没想过当年那场火真的有什么隐情吗?这些年你见过的火灾现场肯定比我多得多,我就不信你没有一刻没产生过一丝怀疑。” 他说完,过了片刻,秦炽开口:“我怀疑过。” 裴宴时把烟从嘴上摘下来,不无惊讶地看着秦炽。 道路前方需要左拐,秦炽打着方向盘,说:“成为消防员,有途径调阅辖区内的旧档案后,我就已经查过了。” 裴宴时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没有问题。”秦炽被裴宴时那边飘来的烟味勾起了烟瘾,他把自己边上的车窗也按下来一点,对流风形成,车内的烟味顿时被吹散不少。 然后继续把话说完:“至少我看到的当年那场火灾的事故报告,是没有问题的。” 他也不好说太死,毕竟报告这种东西,即便陈述了原因、论定了结果,谁也不能保证调查的过程有无疏漏和偏差。 “电风扇电线与插座接触不良,滋出的火花引燃了屋里的木头花等可燃物,进而引爆屋内东南角的一桶汽油造成火灾。”这是报告上盖棺定论的一点,秦炽把它原封不动地背了出来。 这个结论和裴宴时所知道的相差无几。 就是这么巧。 炎热夏季,立在地面上呼呼运转的老式台扇。 一楼的厅堂内,铺着凉席,像往常一样安然午睡的一家四口。 有着木工手艺的父亲,给即将满百日的妹妹亲手制作了一个崭新的摇篮,刨下的木头花占满了屋内一隅。 而临近这一隅的东南角,还放着一桶被父亲前一日从加油站带回来的汽油。 …… 一切都巧得那么合情合理,又那么让人不敢相信。 裴宴时回忆起这些,下意识地问出了那个他最想不通的问题:“秦炽,你说我爸前一天为什么正好带了汽油回来?” 这个问题,在年少时,在他们还没有决裂时,裴宴时就问过秦炽。 秦炽也不知道,只照搬了火灾发生后邻居们推测出的答案来回答他。 那些邻居们是这么说的:“老裴最近不是做了个木头摇篮吗,这东西刚做完,表面刺儿刺儿的,容易扎到小孩儿,所以用之前要打磨,要抛光,这汽油就是给摇篮抛光用的。” 他们还说:“老裴在加油站工作,他们内部员工买散装汽油有优惠,我之前还托老裴的关系,拿过内部价呢。” 如今,十八年过去了,时间并没有为之革新什么,这个答案依然是最合理的猜测。 秦炽也无法给出什么新颖的答案,他回答说:“就是他们说的那样吧,都是巧合,你别纠结了,想多了不过是自寻烦恼。” 裴宴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问:“你们现在不是有专门调查火灾事故原因的同事?” 秦炽答:“嗯,这块由火调科的同事负责。” “那当年呢,当年有么?” 秦炽摇头:“当年还没有,那时候基本都是靠有经验的消防员结合现场情况和第一批进入火场的消防员所提供的信息做判断,警方也会介入,最后的结果是综合求证出来的,很难作假。” 裴宴时又问:“那当年最早进入火场的,对这起事故介入最深的消防员,你认识吗?” “不认识。裴宴时,你怀疑的我都怀疑过。我去找过这个人,他在火灾发生后过了两年就退役了,后来也没谁知道他去了哪里。” “警察呢?” “有足够的理由定论为意外的事故,警察为什么要费那个劳什子劲儿把它往刑事案子上靠。” 裴宴时的眼神冷却下来。 秦炽进一步解释说:“我的意思并非是警察发现事故有端倪而选择包庇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他们可能一开始就没拿深挖的态度去调查这件事。如果这真的是人祸,警方也有可能是被蒙蔽的一方。懂?” 裴宴时反问:“你怎么知道?你又去查过了?” 秦炽静了会儿,说:“对,我查过。当年这起事故被定性为意外,很快就揭过去了,参与的警察并不多,想挨个了解他们并不难。” “甚至都不用挨个了解,他们现在都还在同一个单位。”秦炽干脆一股脑说了出来,“我二十岁入伍,二十一岁时因为目睹了太多火场,人为的,意外的,天降的,有段时间,我不停地想到我爸,想到他为之付出生命的那场火,我很不甘心。所以之后,我不仅找关系调阅了当年的旧档案,我还去找了那几个参与事故调查的警察了解情况。” “然后我发现,这些人不过就是一群庸才而已。十几年过去,他们连职位都几乎没升。” “和他们沟通完后,我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也没察觉他们有刻意隐瞒什么。” “当时我好像松了一口气,我想可能真的是我想多了,它就是一场充满各种巧合的意外。” “我又还是很心堵,我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凭什么这只是一场意外,难道你爸妈、妹妹,还有我爸,他们合该如此么?” 秦炽的情绪被自己这番话给彻底带了起来,他松开一只握方向盘的手,难掩烦躁地伸向裴宴时:“给支烟。” 裴宴时方才一直盯着秦炽,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来。 他垂眸,发现自己夹在指间的那支烟快抽完了,于是,就着车载烟灰缸把烟蒂抵灭,从烟盒里新敲了一支出来。 秦炽等着他把烟递给自己,有一会儿没等到,偏头一瞧。 裴宴时嘴里咬了支新的烟,点燃了,刚抽上。 秦炽:“……” 秦炽无语片刻,心说算了,决定自己来。 手刚摸向自己的裤兜,裴宴时突然倾身靠近,他一手摘下嘴里的烟,一手摁住自己探进裤兜里的手。 “喏,”裴宴时轻轻抬了抬下巴,把烟递到他嘴边,“给你点好了。”—— 稀碎的悬念留了一堆,希望自己后面不会忘了收(我真是何苦为难自己t^t 第29章 自省 有那么一瞬间,秦炽不知道这烟该不该抽。 毕竟是刚从裴宴时嘴里拿下来的。 但是转念一想,一个大老爷们的,计较这个,太矫情了。 头微倾,秦炽把烟咬进了嘴里。 后半程他基本都是单手开车,直到一支烟尽。 之后两人没怎么说话了,似乎还沉浸在刚才那一波突然上涌的情绪里,心照不宣地各自消化着。 城市的霓虹如走马灯一样从车窗外闪过,又过了十分钟,国产奔腾在距离未央巷还有几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裴宴时明知故问:“怎么这就停了?” “想说的你应该都说完了吧。”秦炽说,“现在可以给我个地址了。” 裴宴时勾着眼尾笑起来:“秦队长你可真行,这都到你家了,你才想起来要我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在欲擒故纵。” “……” 秦炽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一波操作有点迷。 他是在看到前方未央巷的轮廓后,才反应过来他们话题已尽,他早该把裴宴时卸下车。 想了想,大概只能是因为,今晚的气氛难得和谐,他不自觉地被这表面的一团和气给蒙蔽了。 现在回过神来,他们俩,还是得,各就其位。 然而秦炽说完,裴宴时还是没给报地址。 裴宴时手搭在车窗上,感受刚刚刮起的夜风从指缝间掠过。 过了片刻,他说:“我还以为聊了这么多,咱俩之间,好歹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情,你怎么还是要赶我走?” 秦炽:“想赶你走不是很正常吗?” “……” 裴宴时自然是不爽的:“我在别人那受的什么待遇,到了你这儿,怎么就都反着来?” 秦炽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他点点头:“明白了,你是想说其他人都上赶着欢迎你裴总的莅临呗。” 说到一半,想起什么,扯了下嘴角:“比如今天晚上那个小白脸。” “……”裴宴时坐直了一些,“你少给我阴阳怪气,你就不能对我态度好点儿?” 秦炽摸到自己的烟,点燃吸了一口:“裴宴时,我今晚对你态度可以了。” “如果你需要的是那种唯你是尊、百依百顺,把你当祖宗供着的,建议你下车,我相信你打开你的手机通讯录,可以有一百个选择。” “……” 裴宴时被噎住了。 今天晚上的气氛,算是他和秦炽重逢以来,最和谐的一次。他本能地不想让场面恶化。 “算了。”裴宴时突然一把夺过秦炽咬在嘴里的烟,二话不说衔在了自己的齿间,他吸了一口,又呼出一圈烟,然后靠回椅背,报了个地址,“春棠园。” “……” 秦炽花了三秒钟接受自己又和裴宴时共吸了一支烟的事实。 然后,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不无嘲讽地对裴宴时所提供的地址报以一句点评:“像你会住的地方。” “什么意思?” “古代的窑子就爱取这名儿。” “……”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春棠园外。 裴宴时下车后,没急着走,他把着车门,对秦炽说:“刚才还有话没说完。” 秦炽:“说。” “你说你查过当年在事故中介入最深的那个消防员,他叫什么?” 这个名字秦炽印象还是挺深刻的,他答:“余保泰。” 说完,他问裴宴时:“你要查他么?” “嗯,我认识的人多,找找看。” “行。”秦炽说,“我还知道他的一些其他信息,回头发你手机上。” “好。”说到发信息,裴宴时恶劣心起,他往前探了探头,勾着嘴角,“秦队长,真的不考虑换成上次我发你的那个头像么?” 秦炽倾身到副驾驶的位置,从内掌住车门,近距离威胁:“你再不松开,头给你夹掉。” “……” 等秦炽驱车离开,裴宴时在原地站了会儿。 春棠园门口保安亭的大爷认识他,瞧见便问了一嘴:“裴总,怎么不把车开进去停?还得走一截。” 裴宴时插着兜往里走,漫不经心地回大爷的话:“人不乐意。” “还有人敢这么怠慢你啊?” 裴宴时哼笑一声,声调散漫:“也就他了。” 裴宴时往自己所在的单元楼栋慢慢走着,夜里人不多,四周很安静。 不多时,一对手牵着手的男女从他身边走过。 女生好像有点儿不高兴,男生揉了把女生的头发,正哄她:“我真没骗你宝贝。我和她就是普通同事,都算不上熟。那天部门聚餐,散伙的时候发现她和我顺路,老板就让我顺便把她捎回去。我对你可是一百个,不,一万个忠心,你要不信,我这就对着月亮发誓!” 随着这对男女走远,他们的声音渐渐被夜风携走。 裴宴时恰好听了一耳朵,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秦炽刚才说的那一番什么“自己有一百个选择”的话。 接着他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 直到走到家门口,指腹贴上指纹锁的触屏,“嘀”的一声,裴宴时恍然从思绪中抽离。 他,裴宴时,刚才居然自省上了? 因为秦炽? 呵。 可笑。 他是想追到秦炽没错。 但他,只是想要睡一睡秦炽而已。 他不是想要和秦炽谈恋爱。 所以,他不需要为此做出什么妥协。 裴宴时脑子里划过这么一通想法的时候,人已经进了屋,等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正倚在玄关处,手机屏幕上,是自己刚才无意间打开的通讯录。 他眼皮一掀,发现屏幕上赫然弹跳着一个选项—— 是否删除此联系人? 裴宴时看了眼“此联系人”是谁。 叫“白清野”。 他记得这个名字,最近挺火的一个明星,之前跟过他一阵子。 指尖在手机上方悬了两秒,最终落下,点了“删除”。 裴宴时又往下划拉着屏幕,发现通讯录里还有不少个“白清野”,不一定都是明星,但都或多或少跟过他一段时间。 存了号码的,他都记得,但要说在意,却谈不上,不过都是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 不知不觉间,他顺着通讯录一路往下,划到了首字母s打头的联系人。 刚要把“单溪”删除,画面一跳,屏幕上显示“单溪”来电。 “……” 指尖一划,裴宴时接起。 那头的声音很快传来:“裴少,我是单溪。” “嗯,说事。” “噢。那个,没什么事,就是告诉你一声,我已经把李小姐送回家了,我发现李小姐家离津贸挺近的,我就直接把车停在了洲际国际酒店的停车场了,这样刘叔明天就不用特意过来我这边了。” 方行置地的总部就在津贸的一栋高层写字楼里,而洲际国际酒店又和写字楼处在同一条街上。单溪把车停在那儿,算是给刘叔减了一趟活儿。不过刘叔的工作本身就是开车,多一趟少一趟的,差别其实不大。 但是单溪能想到这一点,说明他还挺有心,确实懂事。 裴宴时“嗯”了声,问:“那你怎么回去的?” 单溪说:“我打的车,现在在回去的路上了。” “行,那你注意安全。” “好的,裴少再见。” 挂了电话,裴宴时在原地站了两秒,到底是“手下留情”,单溪的号码免遭被“淘汰”的厄运。 裴宴时又往下划拉了一阵,把其他的一些同类联系人给删干净后,将手机随手搁在了玄关处,就去洗澡了。 洗澡过程中,他回想着自己这一波删电话号码的迷之行为,最后归结出了一个理由。 这些删掉的人,都是他早已无意再收割的回头草,删了就删了,回头遇见喜欢的、感兴趣的,再加就是了。 再说了,人类进步的本质,就是懂得吐故纳新。 如此想通后,裴宴时澡都洗得利索了几分。 等他从浴室出来,擦完水乳、吹完头发,拿了玄关处的手机,他一边往卧室走,一边给手机解锁。 点进微信,发现有来自秦炽的消息。 由于秦炽的微信名是“淼”,裴宴时对应地给他设置了一个“水滴”的emoji的备注。 裴宴时指尖戳了下那个蓝幽幽的水滴。 屏幕画面弹跳进和秦炽的聊天框里。 秦炽给他发了三条消息。 前两条都是图片。 第三条是一句话:【这是余保泰的一些基本信息,你要真想对当年火灾现场了解更详细,只能找他了。】 消息是秦炽两分钟前发过来的,裴宴时无端有些兴奋,这是秦炽第一次主动给他发消息,可谓是机不可失。于是,他囫囵把图片一存,很快敲字回复:【你到家了?】 敲完,他又觉得不太对。 秦炽十有八.九不会回他这么具有私交性质的消息。 他只好逐字删掉,想了想,又退了一步,战略性公事公办地回:【你说他在火灾后两年退役了,他符合当时的退役条件吗?】 这样比较好钓个“有来有往”。 果然,秦炽很快回了条语音过来:“消防员退役的条件没那么苛刻,满了国家规定的基础服役年限后,消防员权衡利弊之下,可以自行选择去留。他和我爸差不多年纪,没记错的话,比我爸大两岁,早过了当时国家规定的两年服役期了。所以他什么时候退役,都不奇怪。” 裴宴时听完,趁机回拨了个语音电话。 秦炽大概以为他是想继续问正事,便接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说。”电话一接通,裴宴时就听到了秦炽平铺直叙的声音。 声音有没有温度不打紧,能接就是好事儿。裴宴时把握着分寸,决定将这种不动声色的侵占进行到底。 他有点儿没事找事,又看似合理地发问:“你说余保泰和你爸一般年纪,又都是津州当时的消防员,那他们认识吗?” 秦炽应该是思索了片刻,才答:“他们不是一个队的,不过他们辖区相邻,碰到严重的火情,同时出警的概率是比较大的。再加上他们当时都是在体系里干了很多年的老消防,很容易打上交道,至于有没有交情,交情是深是浅,就不清楚了。” 说完,秦炽又补上一句:“哪怕有交情,应该也不熟,我没听我爸提过这人。而且当年我爸葬礼,来了很多消防员,我对这号人物没什么印象。” 听完后,裴宴时拖着调“哦”了声:“这样啊。” 他这调子一拖,立马被秦炽觉出端倪。 秦炽在电话那头回过味儿来,皱起眉:“裴宴时你是闲的?” “余保泰和我爸有没有交情,和你想查的事儿关系很大吗?我爸当年是正好休假回家,看到你家着火了进去救人才出的意外。那是个偶然性事件。” 裴宴时咂吧一下嘴,嘴犟道:“这谁说得准,万一背后有什么隐情呢。” 秦炽无意跟他犟,顺着他道:“嗯,有隐情,之后就辛苦你费心调查了福尔摩斯裴。挂了。” “等等!” “还有什么事?” 裴宴时短暂停顿后,说:“我打算搬回未央巷住。” 这是他刚才洗澡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的想法。 未央巷的房子,他大学时候就买回来了,之后一直空置着。 之所以没有回去过,大概是因为,过去他潜意识里一度抗拒又抵触年少时那段骄傲和自尊被打碎的记忆。 不承想,如今一朝重逢,那道因抗拒、抵触而高筑的屏障,如利刃下的薄纱一样,被轻易刺破。 屏障褪去,他二十八年人生里,大半的记忆骤然回笼,一股未知又熟悉的力量由内而生,推着他不由自主往秦炽的世界里挤。 而他,一向随心惯了,想到什么便要去做什么,没什么能够阻挡。 现在,他想搬回未央巷。 且不管是不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心音如此,遵从就是。 裴宴时说完后,秦炽那端沉默了一阵。 过了会儿,裴宴时听见秦炽用他那一贯的冷调说:“房子是你的,谁还拦得住你么?”—— 留一个单溪好让秦队长后头掀醋缸嘿嘿 感谢在2022-12-26 20:45:44~2022-12-28 17:4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阿白白白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停职 裴宴时预想中秦炽的回答起码是类似于“你他妈有病吧,几百平的市中心公寓不住跑来住穷街陋巷”这样的话,没想到秦炽居然只是有点无奈地接受了他抛出的这个信息,哪怕语气里还带着些许惯有的嘲意。 重逢以来,裴宴时一直在慢慢提高自己对秦炽的容忍度。 眼下秦炽单单是不冲他骂脏了,他都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挂了电话,裴宴时披上睡袍,心情不错地去厨房给自己温了一杯牛奶。他拿起热好的牛奶,一边浅啜,一边走回卧室。 卧室里有个独立阳台,裴宴时推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在休闲椅上坐下。 头顶是城市漆黑的夜空,星星稀松地缀在深色的云层里。 裴宴时拿起手机,打开图库,看秦炽刚才发给他的那两张图片。 刚才只粗浅地瞥了眼,没仔细瞧,这会儿打开第一张图片,发现是被人用手机拍下的个人档案的一页。 另一张也一样,是内容的顺延。 两页档案都很陈旧,纸张明显泛黄,边角要么有破损,要么微微蜷曲。 第一页的右上角粘着一张黑白色的一寸照,裴宴时看着照片,感觉这张脸有点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半天没想出来,裴宴时记忆力一向不错,如果想不到结果,大概率就是自己的错觉了。 他转而去看别的信息。 除了出生年月、籍贯、政治面貌、家庭成员情况这些基本信息外,相对比较特别的,就是余保泰个人的工作履历了。 十几年的消防生涯,参加灭火战斗上千余次,立三等功无数,二等功三个。只是在三十九岁退役时,职位仍算不上高。 如果裴宴时没记错的话,秦炽爸爸牺牲时,三十五岁,已经是高级别的指挥长了。 就两页概述性的档案,别的也看不出来什么了。裴宴时把手机放在一旁的小圆桌上,重新端起牛奶,一边抬头看着月亮,一边慢慢地喝着。 牛奶见底,裴宴时再次拿起手机,把刚才那两张图片给李秘书发了过去,并留言:【帮我查一下这个人。】 裴宴时这头因为秦炽对自己嘴上留德而心情舒展,另一头,秦炽想得则很简单。 他之所以对裴宴时回来未央巷住没太所谓,是因为他本来也不常回家,裴宴时在不在的,对他影响并不大。 和裴宴时的语音挂断后,宣传片的拍摄小组群里攒了一堆没看的消息,秦炽点开扫了眼。 除了关于昨天夜里火灾的慰问外,工作人员在群里通知,明天下午四点所有人到拍摄场地集合,晚上继续录制消防员戏份。 淮安中队的消防员们都已经陆陆续续回复了,秦炽跟着回了个“收到”。 第二天一早,秦炽回了队里。 出完早操,吃早饭的时候,林锐豪给他科普了一下昨天火场热点的一桩后续。 说有人把那个业主讹消防员的场面拍了视频发网上,现在网友正激烈地对该业主及其没品的行为进行口诛笔伐。 秦炽心说不太妙,他在这一环里,虽说表现还算规矩,但那位闹事的业主和围观群众乱七八糟的一堆言辞,对他们消防的口碑却是不大有利的。 这个不太妙的预感还怪灵的,秦炽吃完早饭回办公室,椅子还没坐热,就收到了上级领导孙良佑亲自打来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对方一句铺垫都没有,上来就是火冒三丈的一句:“秦炽,你给我现在麻溜地滚来支队!” 秦炽挠了挠鬓角,基本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儿。 他在电话里装了个乖先:“是,孙队,这就滚过去。我听说建安路现在有点堵,滚慢了您别上火。” 孙良佑听他装乖更是火大,撂下一个中气十足的“滚”字,啪地挂了电话。 秦炽开车去了支队,半个小时后,敲响了孙良佑办公室的门。 孙良佑说了声“进来”,秦炽刚一推门,迎面砸过来一颗油桃,伴随着孙良佑半点不跟他客气的一声骂:“你个龟孙儿,当了大队长了还给我惹事儿!” 那颗油桃正中秦炽胸口,落下的时候,他轻巧地接住,借着肩颈处的衣服布料擦了擦:“洗了吗?” 孙良佑瞪着他:“没洗,毒死你最好。” 秦炽一口咬下去:“记过,给处分,我都接受。你别撤我职就行,我也知道没到那程度。” “哟。”孙良佑瞪他更甚,“我是不是还要夸你一句挺有分寸?” 秦炽心说我是真的挺有分寸。 孙良佑继续道:“你是大队长,我知道你很重视你的队员,但你也得注意一下自己作为公职人员代表消防形象对大众的影响吧?” 孙良佑拿起桌上一封信,对着秦炽掂了掂:“这封关于你的举报信,今天一早上就到我这儿了,人群众那叫一个精准投递!你可真是厉害啊,还自曝消防编号。你二十八快二十九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年十八岁正犯中二呢!” “孙队,”秦炽咽下嘴里最后一口桃,自我申辩了一下,“我从初中开始就很独立了,成长路上基本略过了中二这个环节。” “你少给我贫!”孙良佑把信丢给他,“你自己看看吧,揪人后颈,把人摁墙上,威胁,动粗,这些,你就说是不是你干的?” 秦炽打开信,发现居然还是联名举报,估计除了那一男一女外,他们还游说了现场其他的目击者。 秦炽把信合上,实在道:“确实是我干的……不过这人口说无凭,咱们举报,也得讲究一个实证,对吧?” “真有实证那我还叫你过来?!你直接滚犊子回家吧你!”孙良佑气得叉着腰在原地转了一圈,抬手指着秦炽,“但凡这举报信里提到的这些被人拍了照片、视频上传到网上,你怎么给自己解释?你就算解释得清楚,那也不是你暴力出警的理由!” 秦炽见他着实被气得不轻,一改轻松的语气,安抚起来:“孙队你消消气,你还不知道我么,我做事没那么虎,现场拢共那么些人,我眼神好,都盯着呢,没人拍照,也没人录视频。” “但这举报人可说了,”孙良佑指着他手里那封信,“让我们明确给个结果,不然他们就继续上报,到时候这举报信被投递到市长信箱,或者别的什么平台,那事态就不是我们内部可控的了。” “他们是没实证,但他们有目击者,再加上昨天凌晨在火场,一号楼402的业主为了讹消防员闹了那么一出,现场的情况被不少市民拍了视频发到了网上。这件事现在在网上有一定的讨论度,目前的舆论主要是针对那位业主,可也掺杂了个别对你的微词。” 秦炽点头:“我知道了,你担心面对这桩举报队里不表态,万一事情发酵了,和网上这档子情况搅合到一块儿,到时候更不可开交。” “你倒是清楚,”孙良佑把目前的难题丢给他,“那你说这事儿我该怎么处理?”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秦炽已经悟了:“不就是给我放假么,好事儿,我配合。” “还放假,你这概念给自己换得还挺美。” “那还能怎么,你不得给举报人交代么,我不得为大局考虑么。” “听你这口气,你有意见?” “倒是不敢。” “那就滚吧。”孙良佑没好气地说,“半个月以后再回来。” 秦炽虽然不乐意因为这么丁点屁事儿被停职,但听到停职时长是半个月后,勉强算是心宽了些。 入消防员这行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处分见过不少,停职半月的确算不得什么严重的责罚。 即便如此,他还是试图讨价还价一波:“半个月会不会……” 话说一半,就被打断:“你要嫌少,那改成一……” 秦炽及时止损,立马把孙良佑的话截住:“突然觉得半个月挺好的,够我充分反省了。” “滚吧,回去把手头的事情该交代的交代,把宣传片拍完,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 “不给待队里啊?” “给你待队里还叫停职吗?免费住免费吃的,你还真当自己度假呢?” 秦炽只能认命了,这职停的时间虽不长,但也不是做做样子只为避风口,那是来真的,从当上中队长起,孙良佑就没少为他身上这股子匪气忧心,碰着机会该治治,从不放过,能稍微打点折扣已经是不得了了。 回到队里,秦炽把手头的事情重新梳理安排了一遍,一顿交代和嘱托后,林锐豪和周凭两个大冤种未来半个月工作量翻番。 午前,正好有一场定期的爬绳考核,秦炽盯完后,一群小伙子拥上来“惺惺作态”地表达不舍,秦炽配合完他们的表演,准备回宿舍换身衣服走人。 没走几步,赵梓翔扬声在背后喊:“队长!” 秦炽转身,见赵梓翔跟了上来:“怎么了?” 赵梓翔小跑到他面前停下:“教导员把心理辅导安排在了今天下午,你不参加了再走吗?” 赵梓翔说完,邹超也蹦跶过来了,瞧着也不见昨儿个那么郁闷了,还有心情和秦炽插科打诨。 “队长,我听说了,今天要来的这个心理咨询师学历高、贼漂亮,据说还是单身,你别急着走呗,要不看看?”说着还谑然地撞了一下秦炽的肩膀,“万一一眼万年,你这靠相亲摆脱单身的路数都省了。” 秦炽在他后颈落下一个手刀:“操谁的心呢?” 邹超嘀咕:“你早点给我们找个嫂子,或许就不会那么魔鬼了。” “我魔鬼?”秦炽甩给他一个看白眼儿狼的眼神,“那天我就该一脚把你踹下去给瓷器开开光,那你瞧见的就不是魔鬼了,是鬼。” 秦炽一提这事儿,邹超秒怂。 赵梓翔在一旁直乐。 秦炽说:“忙你俩的去吧,别杵这儿了。” “队长。”赵梓翔见秦炽说完就走,止住乐,跟了上去。 秦炽只好再次停步。 赵梓翔挠挠头,欲言又止,满脸歉疚,终是开口道:“队长对不起,你停职这件事情,主要都怪我。” 秦炽就知道他要说这个,有些无奈道:“打住吧你,你是威逼我让那两人给你道歉了,还是利诱我让我对那女的动手了?” “我……我没有,”赵梓翔说,“但是我知道你是为了让我好受些。” “我是你们队长,换了谁,我都会这么做,别整得这么哀戚戚的,多大点事儿。”秦炽拍拍他的肩,“下午好好听课吧,我听老林说了,那心理咨询师一小时不便宜,你这情绪,别搁我这儿浪费了,到人咨询师面前消磨去。” 赵梓翔本来也不是多矫情的人,秦炽都这么说了,他也就暂停这种情绪自耗,手一抬,敬了个军礼:“是,队长。” 邹超跟着抬手要学,秦炽踹了他一脚:“你少在这儿给老子惺惺作态,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他抬抬下巴,指指他们身后那群穿着火焰蓝夏季体能训练服的年轻小伙儿们,“我一走,你们怕不是想放鞭炮庆祝。” 邹超心说我冤啊,我已经决定洗心革面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好好训练了,他扶着被秦炽踹屈的膝盖站直,刚想表明一下坚定的心志,他们队长已经大步走远了—— 嗷~感谢在2022-12-28 17:47:13~2022-12-29 18:5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噜咪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回忆 停职对秦炽来说,不是什么新鲜经历。更早一些时候,他刚入这行,年纪还轻,性格虽比同龄人沉稳,但在原则问题上很拧,讲究非黑即白,闹出过不少“恶劣事件”。 用水枪滋无良记者,当众拿闹事民众练过肩摔,违背报警人不能破坏门锁的意愿强行破门灭火……诸如此类“年轻气盛”的丰富履历,让秦炽即使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停职安排,也不至于无所适从。 他很快就有了“假期”规划。 这两天配合拍摄小组把宣传片拍完,之后在家陪罗姨待两天,剩下的时间,怕队里有急事临时召唤自己,也不敢走远,打算就在周边县市来一段摩旅。 因为下午四点才过去拍摄现场集合,秦炽回宿舍换完衣服后,就直接回了未央巷。 他发现今天巷子里格外热闹,又往里走了一段路,才知道原因。 那栋他每每路过时,这些年都门扉紧闭的房子,此刻敞着门,不断有人抬着东西进进出出。 一位穿着一身米色西服裙的女士夹着一叠文件,站在褐色木门前,被一群邻居们围着问这问那。 “你是小裴的助理啊,没想到这孩子现在混得这么好了,助理都有了。” 那位女士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是,我是裴总工作上的秘书,也是他生活上的助理,主要帮他处理和打点各种琐事。” “他真的要搬回来住啊?咋的这么突然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就是听老板吩咐做事。” “那这翻新得搞几天啊?” “一周左右就能弄完。” “一周就能弄完啊,你们效率真是高,那弄完了小裴就住过来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面对未央巷居民七嘴八舌的问题,女人表现得很有耐心。 “估计是没这么快,刚翻新了屋子里还有甲醛呢,得晾晾。” “是哦,那确实还得有一阵儿。” …… 秦炽未作停留,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罗姨正好出来倒淘米水,见到他,讶异地问:“小秦,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休假,”秦炽指尖转着钥匙,“还是长假。” 罗姨不晓得背后那些曲里拐弯的东西,闻言还挺欣喜:“刚灭了大火就放长假,你们单位什么时候这么有人性了?” 秦炽没有纠正罗姨对他们单位的美丽猜测,只说:“罗姨你加个菜,我一会儿过来蹭饭。” 罗姨乐呵地笑:“还要你说。” 午饭时间,罗姨给秦炽碗里夹了块肉,听到外面的动静,转换了话题。 “我听说小时要回来未央巷住了。”罗姨不无感慨地说,“你俩以前可好了,虽然打架、斗嘴的时候也不少,但基本不记隔夜仇,转头就好了。这么多年,真的没再联系过了吗?” 秦炽夹肉的筷子顿了下,没说话。 罗姨话匣一开,陷入了回忆里:“我记得你妈嫁人后,你一个人留在未央巷。没过多久,小时就来找你了。那时候你们本来都两年没联系了,你烦他突然黏你,就总当着他的面说他是害死你爸爸的人,但是在别人面前,你从不这么说,因为你心里知道,他不是,那也不是他愿意的。” “可是不管你怎么烦他,小时还是天天缠着你,隔三差五赖在你家,你表面装着凶巴巴的,但我看在眼里,那段日子,你是最开心的。” “我看着你们越来越亲密,以为你们这好兄弟起码是一辈子的。谁知道好了三年,小时就再也没来了。问你吧,你也不说发生了什么事。” “一转眼,我都十多年没再见过他了。也不知道这孩子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 这顿饭过程中,关于裴宴时的话题,秦炽基本没怎么接。 但听着罗姨的那些话,他不可避免地,脑海里回想起了当年的一些往事。 回了自个儿屋,上到阁楼。 阳光从方格窗里落进来,金灿灿的,呈各种几何图形铺在床上,也落在地上。 秦炽往床沿一坐,又笔直地躺下去,双手交握枕在脑后。 起初只是大脑放空地盯着天花板,许是因为阳光太暖,晒得人发昏,又因为秦炽本来也有午睡小憩的习惯,他睡了过去。 那干饭时闯入脑海里的琐碎往事,便不由得,入了午后的梦里。 田梦梨再嫁后搬离未央巷那年,秦炽十二岁,小学刚毕业,马上读初一。秦勤牺牲两年了,裴宴时和他绝交也两年了。 暑假结束,初中拉开了序幕。 开学那天,学校里人来人往,多是家长带着孩子一起来报名。 在这前一周,田梦梨给秦炽打了电话,说到时候一定腾出空来,陪他一起去学校。 到了这天,秦炽等了一上午,也没等到田梦梨,临到中午才接到她的电话,说有事儿耽搁了,改下午直接在学校门口见。 下午秦炽独自去了学校,但他没在校门口等田梦梨,自己先走完了报名的流程。原本他打算完事儿了直接回家,又担心田梦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便没急着回,在校门口的花坛边缘坐着等人。 等到四点,太阳开始西沉,他给田梦梨拨了个电话,田梦梨接起,道歉说自己没忙完手头的事情不能陪他报名了,秦炽说没事他已经搞定了,田梦梨于是一个劲儿地夸他懂事、独立。 挂了电话,秦炽在原地呆坐了一会儿。 虽然和田梦梨的母子感情算不上多深厚,但田梦梨毕竟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之人,在田梦梨再嫁之前,他们也曾朝夕相处十余年。如今,她奔赴一段新的婚姻,投入到另一种几乎没有自己参与的生活中,那点本该浓于水的骨血之情仿佛一日比一日更加稀薄。 秦炽当时并没想那么多,只是看着学校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种闷闷的失落感。 他从花坛边站起来,往家的方向走。 走了两步,就被人挡住了去路。 “秦炽。”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他。 秦炽诧异地抬眼。 裴宴时站在他面前,神情平平的,问他:“你在等你妈吗?” 他们俩当时还绝交着,约定好了走路上碰见对方当做互不认识的那种,所以秦炽很冷漠地说:“关你什么事。” 裴宴时忽视他话里的冷漠,很直白地告诉他:“你妈她不会来了。我今天陪吴叔去医院,在医院碰到她了,她老公也在,她怀孕了,在产检。” “……” 秦炽听到这些话的瞬间,脑子里空白一片,甚至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早在田梦梨告诉他有了交往对象并且打算结婚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未来某一天,或许会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或者妹妹,可是当这个消息突然来临,还是通过别人的口得知时,秦炽感觉自己似乎被一种巨大的空旷给罩住了。 不是纯粹的失落,也不是深刻的难过,只是忽然觉得,好像从秦勤牺牲开始,那些生命中重要的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由己或不由己的原因,在不受控地、一点一点地离自己越来越远。 秦炽好一会儿才从这种空茫中回过神来,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 然后他想,眼前这个不也是吗? 不也是,曾如影在侧,后来又因故离开的人吗? 最终,他扯了下嘴角,什么话也没说,绕过裴宴时就走。 裴宴时居然追了上来,拉住他:“秦炽,我现在和吴叔先去报个名,你能不能在这儿等等我?” 秦炽甩开他拉着自己衣服下摆的手,还是很冷漠:“你有什么事?” 裴宴时一点弯都不绕,直说道:“我想跟你和好。” “……” 秦炽短暂一愣,愣过之后,一脸“你有病”的样子看着他。 “所以你等我一下,”裴宴时说,“今天天气这么热,听说二中有一款叫‘美猴王’的雪糕特别好吃。我已经决定了,我们重修旧好的第一步,从一根美猴王雪糕开始,你觉得怎么样?” 秦炽没答,反问:“你刚从医院过来?” “对啊。” 裴宴时下半句“吴叔最近身体不舒服,我陪他去医院看看”还没说出口,秦炽就接了话:“哪家医院这么不专业,病都没给治好就把人放出来了。” “……” 这是说他有病呢。 不过裴宴时对秦炽的毒舌表现得很宽宏大度:“是我想跟你和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秦炽回了他一句“病得不轻”。 裴宴时见他要走:“美猴王不吃了吗?” 秦炽冷飕飕道:“我不吃这根雪糕,明天就饿死了吗?” “那我要饿死了。”裴宴时像是从哪儿捡了个绝交清零的buff,那些因两年绝交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尴尬、隔阂、生疏,仿佛从他走到秦炽面前的那一瞬间,就把打破、搅碎,然后消失于无形。他熟练地耍起了他一贯的无赖,“吴叔养我不容易,为了减轻他的负担,我决定晚上去罗姨家蹭饭,你帮我跟罗姨说一声。” 秦炽白他一眼,又回了他一句:“别报名了,回医院精神科挂个号吧。” “……” 秦炽只当下午撞见裴宴时是个小插曲,也只当他说的那番话是在发神经。 没想到,傍晚的时候,裴宴时真的来了未央巷。 彼时秦炽正在帮罗姨洗菜,裴宴时人未到声先至:“秦炽、秦炽!”他在外面喊。 罗姨削土豆皮的手停了下:“是小时吗?” 秦炽没说话,罗姨听着外面还在喊人的声音,已经对来者确定无疑,罗姨冲着窗户的方向,扬声回:“小时,秦炽在我这儿呢!” 很快,秦炽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来了来了!罗姨我来啦!” 接着,一阵卷着风的脚步声后,裴宴时出现在了罗姨家厨房门口。 裴宴时看着厨房里正在为了晚饭劳作的两人:“在忙啊你们。” 他举了举手里的泡沫箱子,嘿嘿道:“我可以用一箱雪糕,换一个不干活儿吗?”—— 有持续一周的回忆杀,一直到第三章他俩未央巷闹掰那儿,从年少的心动萌芽,到误会分开。这一部分内容写得我简直呕心沥血,不能太拖,但又不能太跳,感情要顺其自然。希望不会太拉垮……明天跨年,然而我还要去公司加班,吐血…… 感谢在2022-12-29 18:54:06~2022-12-30 18:4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噜咪啦、甜木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初冬 这些记忆栖于梦中,像集市里被商贩摆在场地深处的琳琅货物,被横行无忌深入腹地的来客兀自撞翻。 于是记忆零落,掉下一桩一桩。 在大火夺走秦、裴两家一共四条人命后两年,在和裴宴时绝交后两年,裴宴时以一种单方面耍无赖的姿态,突兀而强势地再一次挤进了秦炽的世界里。 秦炽打小就是个恪守原则、坚定立场的人,这意味着他没法像裴宴时一样,那么轻易地忽视掉他们中间空白而生疏的两年。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裴宴时“擅自闯入自己的生活”这件事,始终报以漠然甚至是抗拒的态度。 初中他们不在一个班,裴宴时下课了动不动就跑来找他,打着问题目的旗号,实则半点儿讲都不听,尽会插科打诨。 放学了但凡老师不拖堂,裴宴时总是堵在秦炽他们班门口,等他一出教室,就跟块狗皮膏药似的黏上去,跟着他一起去罗姨家蹭饭。 裴宴时在有限的时间里,恨不得无限地黏着他,把秦炽烦得不行。 而秦炽,对着裴宴时,从不吝啬于口头的泄愤,挥拳头也不是没有过。 初一那年,初冬。 津州的初雪落了一夜,未央巷里积了厚厚的一层,第二天太阳一出,冰消雪融,整条巷子都是滴滴答答的水声。 秦炽这天没去学校。 他因为昨晚下着雪睡觉时窗户没关严,寒风漏进来,给自己吹发烧了。罗姨早上看他没起床,去喊他上学,门一开,见他蔫头耷脑、面色苍白,吓了一跳。 秦炽坚持不去医院,罗姨没辙,只得盯着他吃退烧药,给他煮清淡的蔬菜粥,秦炽不想拂了罗姨的好意,一口一口全吃了,结果罗姨一转头,还没出屋呢,他就吐了个彻底。 罗姨愁坏了,打算请个假照顾他。 秦炽把她推出门外,门反锁后,放话说,如果罗姨不去上班,这门今儿也不会开。 罗姨无奈,留下一堆叮嘱后,上班去了。 秦炽在被子里窝了一天。 直到天黑了,他在迷糊浑噩中被门外的敲门声吵醒。 能直接略过楼下的门扉不敲,直接上到二楼来的,只有罗姨。 秦炽掀开被子,拖着绵软无力的身体去开门。 眸子一抬,见门外站着的人,是裴宴时。 裴宴时双手捧着一个原木色托盘,托盘正中放着一只斗笠碗,碗口被一只圆形的浅底盘子给扣住了。 要说秦炽今天最不想,也最不能看见的人是谁,那必然是裴宴时。 因此,几乎是一瞬间,秦炽面无表情的脸就冷了下来,愤怒道:“谁让你来的?谁让你进我家的门?” 未央巷的居民淳朴良善,没人干偷鸡摸狗的事儿。所以,以往秦炽在家时,除了晚上睡觉,白日里,楼下的门基本是不反锁的。直到裴宴时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开始谋求和好,整天跟着自己后,秦炽才渐渐有了这个进门随手落锁的习惯。 今天是因为实在不想动弹,罗姨走后没下去锁门,结果就被裴宴时钻了空子。 “你没关门,我一推就进来了啊。而且外面在融雪,可冷了,敲门还得等……”裴宴时默算了一下秦炽从楼上下来的时间,说,“还得等最少十秒,十秒欸,我才不想受这个冻。” 说完又立即补充:“哦,你这还拖着病体呢,十秒钟都不能够。” 秦炽听他这么说,觉得自己本就发热的头脑一下子更热了,怒而低吼:“你还觉得我会下来给你开门?你怎么有脸这么想?!” 裴宴时“哎呀”一声:“秦炽,你就别生气了,你这生着病,生起气来一点气势都没有,唬不走我的。” 他抽出一只手,拿掉扣在斗笠碗上的盘子,然后笑吟吟地把托盘往前一递,邀功道:“你看我给你做了什么,我借的罗姨的厨房,亲自给你做的。你还不知道吧,我现在做揪片子的水平一绝,你一定要尝……” 裴宴时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你做这个干什么?!你凭什么做这个?你做了怎么敢拿到我面前来,你怎么敢!” 生病下的破锣嗓子近乎被秦炽发挥到了极致,他怒吼得喉咙仿佛都要因此撕裂开。 秦炽看着裴宴时递到自己跟前的那碗揪片子,眼眶都给激红了。 那是每年他的生日,秦勤的生日,甚至是田梦梨的生日,秦勤都会给他们一家三口做的揪片子。 揪片子不是津州本地的特色面食,早年秦勤有一次去到新疆抢险,从当地人那儿学了一手,回来后正赶上秦炽生日,便试着下了一锅。因着味道出奇的鲜香,口感又比一般面条有劲道,满满一锅揪片子最后被一家三口吸溜得连汤都不剩一滴。 自那之后,只要队里没紧要的事,一家三口的生日,秦勤都会尽量调休在家,花上半天时间,在厨房里揉面、揪剂子、擀皮,然后把切成丁或片的胡萝卜、土豆、番茄、五花肉和葱姜蒜、皮牙子翻炒在一起作为前菜,下水煮沸后,再一片一片地揪着面皮子往锅里扔,最后,淋一点鲜醋,洒几点葱花,香喷喷的一锅揪片子便出锅了。 因为那面片是被揪下来的,并非整体,算是“碎”,谐音“岁”,秦勤便说,生日吃上一碗,代表着今后将岁岁平安。 然而,秦勤牺牲后的这两年,秦炽再也没有吃过一碗揪片子。父亲走了,说明这个“碎”,带来的仅仅只是“碎”,并非如寓意那般美好的“岁岁平安”。 更何况,这一年,母亲再嫁,这个家便是“碎”得更彻底了些。 眼下,在父亲秦勤生日的这一天,裴宴时端了一碗揪片子送到自己面前。 一个裴宴时,已经是他今日的禁忌,再加一碗揪片子,秦炽几乎都想让这天变成裴宴时的忌日了。 偏偏这个人在自己吼完之后,还一脸故作天真地说:“以前你们家不管谁过生日,秦叔叔都会给做揪片子,我蹭过不少顿,也喜欢这个味道。这两年我有学做饭,这个已经很拿手了!” 裴宴时看清了秦炽病容里满溢而出的汹涌暴戾,他话语虽轻松,捧着托盘的双手却警惕地往回收了收,生怕秦炽抬手一掀,那烫热的揪片子就把自己浇了个滚熟。 看秦炽的样子,大约也是想这么做的。可能是秦勤在内务整理这块深入人心的教育让秦炽保留了最后一丝理智,秦炽勉强克制住了砸碗的冲动,他指着裴宴时:“你现在给我滚,滚出我家!以后你再乱闯进来,我他妈揍死你信不信!” 裴宴时信,但他还是腆着自己那张在秦炽面前一点儿都不值钱的脸,说:“我滚可以,一会儿就滚。但你先吃饭行不行,罗姨说你一天没吃过东西了。” 秦炽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化身电视剧里因备受刺激而情绪失控的那种角色,然后声嘶力竭地吼出一句“我就算病死也不会吃你做的东西,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但看着面前这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气极恼极之下,脑海里闪过一个近乎报复性的念头。 这么想着,他嘴上就问了出来:“想要我吃饭是吗?” 裴宴时还以为他是软和下来了,微怔之后,连忙点头:“是啊是啊,你多少吃一点。” 秦炽说:“想要我吃东西可以,不过我不吃你这个。” “你想吃别的也行,罗姨正做饭呢,一会儿我给你端过……” “我话还没说完,”秦炽冷声打断他,“我的意思是,想要我吃东西,你先做到一件事。” “什么事?” 秦炽朝楼下一指:“你站出去,在外面吃完这碗揪片子。不能狼吞虎咽,不能大快朵颐,你一片一片,给我吃完它。” 这个要求提得很恶劣,还有种无理的幼稚。 秦炽说完,裴宴时有些呆,垂眸看一眼碗里的面片,又抬头看他,苦着脸:“这好多呢,有一百来片呢。你知道我最怕冷,你别这样啊。” 裴宴时从小被娇生惯养,如今哪怕没了父母,被领养后寄居人下,看来也依然没有改变多少。秦炽就知道会这样,他重重地冷哼了一声,手搭上门框,一边用力甩上门,一边怒喝道:“做不到那你就滚!别来烦我!我用不着你管!” 他头昏脑涨的,全部的力气都用来释放激烈情绪了,门一合上,他就往床上一躺,浑身的力都卸了下来。 很快,他便听到门外响起脚步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是裴宴时下楼了。 秦炽将头抵在枕被间,想起刚才那碗揪片子,想起盘子掀开时,它扑鼻的香气、眼熟的品相,然后想起了秦勤。 “我说什么了,吃饭别漏嘴,”父亲是严厉的,自己过生日还得被他训斥,“掉得到处都是,又脏又浪费粮食,你这样在外面吃饭容易惹人嫌知道吗?” 他又是很温柔的:“不错,我们小炽又长大了一岁,明年生日爸爸还给你做揪片子,吃了‘岁岁平安’,好不好?” 记忆里幼时的自己脆生生答:“好!” 想着想着,秦炽落下泪来,眼泪洇进枕头里。 今天是秦勤的生日,原本,是该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揪片子的。 但是秦勤不在了,他的爸爸,没有因为吃了揪片子,而岁岁平安。 这让他更加难过,他想到刚才捧着一碗揪片子擅闯他家的裴宴时,难过里又加上了无尽的恼怒和愤恨。 突然,一道声音自楼下传来。 “秦炽——” 是裴宴时在喊他,秦炽紧紧皱起了眉,紧接着又听到一声。 “秦炽,你快来窗边看一眼我!” 秦炽不知道裴宴时又想干什么,他暴躁地从床上起来,暴躁地推开窗子,冷风呼地灌进来,吹得他不禁打了个冷战,于是他暴躁地冲楼下吼:“你有完没——” 秦炽喊到一半,停住了,昏黄的路灯下,净白的雪色里,他看见裴宴时用筷子一瓣一瓣地夹着揪片子,一口一口地送进嘴里。 融化的雪水滴滴答答,劲烈的寒风呜呜咽咽。 裴宴时听到他的声音,抬头,然后笑着说:“秦炽,你提的这个要求,小意思,我能做到。” 阁楼不高,秦炽可以清晰地看到裴宴时的指尖被冻得泛白泛紫,他没吭声,盯着裴宴时的眼神,仍旧是怒气未消的。 见秦炽一直站在窗口,裴宴时说:“你别开窗站着了,万一感冒加重了。你放心,我不会作弊。我刚才算过了,我吃一片的平均速度是六秒,算一百片的话,一共才六百秒,十分钟我就能吃完了。” 裴宴时明明就是嚣张的、骄纵的、自我的,但这两个多月来,他在自己面前,总是退让的、隐忍的、粉饰太平的。哪怕是两年前秦勤去世那会儿,裴宴时跟自己道歉、给自己赔礼时,也并非是现在这样一味地承受他的无理、包容他的愤怒。 这让秦炽心里那团火烧得越发没有章法。 他站在窗边看了几秒,然后粗暴地拉回窗子,在“砰”的一声响中,撂下一句:“有病。” 坐回床边,秦炽胳膊拄着床沿,沉默地看着地板。 感觉过了挺久,他抬头看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发现才过去三分钟。 又呆坐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楼下传来罗姨的声音。 “唉哟小时,你这干吗呢,怎么站外面吃东西?” 秦炽隐约听见裴宴时回了句“锻炼抗寒能力”。 “零下十几度呢这,还锻炼,给你人都锻炼没了。” “那不会,我年轻,血热。” 罗姨一直在劝。 裴宴时死倔。 “罗姨我真不冷,我现在身体可……阿嚏!” “喷嚏都打了!还不快进去!” “哎呀哎呀罗姨,别推别推,我的面皮子要撒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进去吃天就会塌了啊。” “你别管了我罗姨,我好着呢。看着月亮,听着融雪,吃着热面,多有意……ji……jing……啊……阿嚏!” 听他打了第二个喷嚏,人劝不动也拽不动的,罗姨叹口气退了一步:“算了算了,我进屋去给你拿件外套。” 秦炽竖着耳朵听着楼下的动静,听到裴宴时打喷嚏内心愤怒值飙升,听到罗姨说去拿件衣服稍有缓和,接着又听到裴宴时来了一句:“罗姨我不穿,我不能穿。” 不知道是不是秦炽的错觉,他感觉裴宴时好像故意答得有些大声,下一秒,裴宴时的嗓门貌似又拔高了些。 “穿了那就算作弊了,不作数的!” 说完又是一个响亮的喷嚏。 就在裴宴时这个喷嚏落下的瞬间,秦炽感觉自己轰的一下全身都烧着了似的。 火大! 一时间,什么头疼脑热、头重脚轻都被他抛到了脑后,他起身,下楼,冲出家门。 到了裴宴时面前,秦炽下意识扫了一眼裴宴时手里的碗。 十分钟快到了,还剩了大半碗。 抓个树懒过来吃这碗面都他妈的比裴宴时快! 什么身体素质,才在外头站了几分钟,嘴唇冷白得像个毫无血色的吸血鬼。 秦炽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那么气、那么恼,他突然就猛地抬手,用力一掀。 那碗揪片子被打翻,撒了一地。 接着,一拳头挥了出去,伴随着自己怒喝的一声。 “裴宴时你少他妈给我惺惺作态,你再怎么装可怜,再怎么讨好我,我都不会原谅你!”—— 年少时的小裴同学真的很不容易,光是能做到乐观这一点,就很让人心疼了。 第33章 微妙 裴宴时一个猝不及防,摔在泥泞冰凉的雪地里,坨了的面皮子黏得他身上到处都是。 他眼神一寒,牙齿一龇,身体本能就要做出回击。 他一手继续格挡,一手几乎不受控制地握拳挥了出去。 拳头至半,他又忽地顿住,收了回来。 然后,这个原本因为被打面上还有几分惊怒之色的少年,下一秒,寒鸷的眼神染笑,绷着的身体放软,双臂交叠挡在身前,开始委委屈屈又咕咕哝哝地叫唤道:“我草疼啊,疼,秦炽你别打我了,别打啦别打啦别打啦。” 就这一句话的工夫,不长眼的拳头已经在他身上咚了好几下。 不过,他的示弱成功地把秦炽从失控的怒意中唤醒。 秦炽看着他微撇的嘴角、衔冤的眼神,一时间打下去不是,收回手也不是,于是一手扣着他的胳膊一拧,一手掌着他的后脑勺,往下一压。 裴宴时的侧脸顿时离泥泞的雪地只有咫尺之距。 一个眼神凶恶、怒气昭昭,一个可怜巴巴、装乖讨饶。 之后很长一段时光里,他们之间都是这样的相处状态。 你若梆硬,我便黏糊装弱。 你若稍稍软和,我便探探爪牙。 一个缠着,一个赶;一个腻着,一个烦。 有一回,秦炽从罗姨家出来,往巷口的方向走。 裴宴时跟屁虫一样走在后头。 “今天别跟着我,”秦炽语气是明晃晃的差,头也不回地说,“我要去网吧,你在旁边我会很烦。” 裴宴时不理会他的暴躁:“我另开一台机子,少说话不就成了。” 他们刚迈入青春期,有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有的爱好,打球、上网、看比赛……秦炽觉得自己除了上课能清净点外,其他的业余活动,总有裴宴时见缝插针挤进来的身影。 他心情好点的时候,也就无视了;心情不好的时候,比如现在,就只想眼不见为净。 “你不说话也没用,我余光看到你都烦。”听到裴宴时的话,秦炽转过身,“不是都有收养你的人了吗?你又不是无家可归,非跟着我干什么?” 裴宴时答得自然:“没什么原因,就想跟着你呗。” “你能换个人跟吗?” “换个人跟就很变态了。” “你现在也很变态。” “哪变态了?”裴宴时不假思索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每天待一块儿,多正常的事儿。” “一直?”秦炽轻咬这两个字,“你是得了青少年痴呆症么?” 裴宴时腹稿都不用打嘴上就跑起了火车:“秦炽,不瞒你说,中间那两年我失忆了。” “……” 秦炽知道他又要开始油腔滑调那一套了,每次裴宴时放出这一招,自己基本拿他没辙。秦炽不想被他带跑偏,只能把自己的情绪收住,于是不理他了,迈大了步子走远。 到了网吧,两人一人开了一台机子打游戏。 裴宴时倒也知趣,没怎么烦人。只偶尔因为输赢,发出点儿声音。 秦炽戴着耳机,无视周遭环境,专注地盯着显示屏,指尖在飞,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中途,裴宴时结束一局游戏,停了下来。 秦炽察觉到他侧过头来,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秦炽不自觉眉弓锁紧,表情不耐。 顶着这道目光好一会儿,余光也不见裴宴时有要收回视线的架势,他刚想扭头骂一句“你他妈是不是眼斜了”,突然被人敲了敲椅背。 裴宴时比自己反应快,抬眼朝秦炽身后的人睨过去:“你谁?” 秦炽这才转头,扫了来人一眼。 是个男生,比他和裴宴时要高大些,瞧着应该是高中生。 秦炽懒得搭理,把情况丢给裴宴时解决,转回去继续打自己的游戏。无奈网吧的头戴式耳机品质低劣,并不降噪,旁边的对话被他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 只听那人问裴宴时:“这人你哥们儿?” 裴宴时没答他的问题,反问:“你有事儿?” 那男生笑了笑,说:“不打紧的事儿,想问个联系方式。” 裴宴时问:“他的?” 男生“昂”了声,说:“你的也行。” “有病吧你?” “小兄弟别暴躁啊,交个朋友而已。” “谁跟你兄弟?” 他们聊到这儿,秦炽没再无视,摘了耳机,侧身看过来,眉眼间还带着尚未褪去的不耐。 明明该问那个男生什么事,他却问了裴宴时:“什么情况?” 裴宴时答了句:“谁知道。” 和裴宴时这句“谁知道”同时出来的,还有那个男生的一句:“觉得你打游戏挺厉害的,想和你交个朋友。” 秦炽神色淡淡,无动于衷。 那个男生:“比如,互换个企鹅号?” 还不及秦炽说话,裴宴时接了句:“他不是随随便便就跟人交朋友的人。” 男生无视裴宴时充满敌意的态度,玩味又殷切地盯着秦炽,等他回应。 秦炽今儿个心情是没来由的差,谁打扰他谁撞枪口上。 他非常冷淡地回了那男生四个字:“他说得对。” 他话里的“他”自然是指裴宴时。 男生又说:“看你合眼缘不行么,别拒绝这么快啊。给个面儿吧帅哥。” 男生这话刚落下,裴宴时抬起下巴,身体控制着网吧椅左右转了转,冲那人道:“你听不懂人话啊,我兄弟都说了不想和你交朋友。你要是没听懂,我给你翻译一下?” 男生看向他。 裴宴时十分不客气,给了他一个非常嚣张的译词:“滚。” 男生来回扫了他俩一眼,眼神耐人寻味,最后哼笑一声:“真行。” 说完就走了。 裴宴时又继续转椅子,转到对着秦炽的方向后,他脚尖点地,抵住,提着的嘴角动了动,刚要说什么,秦炽一盆冷水浇下来:“你也可以滚了。” “……” 裴宴时刚才还因为秦炽那句“他说得对”嘚瑟着呢,这会儿表情一凉:“你不能无差别攻击吧,我都没有打扰你。” “我说过了,你出现在我的余光里,就已经打扰到我了。” “你不讲道理。” “论不讲道理这点,我比不过你。” “行,既然你都说我比你还不讲道理,那我就更加不能走了。” “……” 秦炽冷着一双零下摄氏度的脸和他无声对峙,半晌,终是懒得再和他僵持,耳机一戴,对着电脑开启下一盘游戏。 秦炽一面沉浸在游戏中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面又感知到旁边的人跟得了多动症似的没个消停,一会儿转下椅子,一会儿抖抖腿。 他无语死了,刚想扭头给个警告,裴宴时转着的椅子一停,又朝向了自己的方向,竟先一步开口喊了句:“秦炽。” 秦炽摘下耳机,没好气道:“干什么?” 裴宴时脑袋往前凑了凑,打量似的盯着秦炽:“没什么,我就是比较纳闷,你都看起来这么凶巴巴了,为什么会有人主动想和你做朋友。” 秦炽嗤声回了句:“这个问题你问我?” “不然我问谁?” “问你自己吧,你比刚才那人黏糊多了。” “……” 秦炽这么一说,裴宴时哑然了一瞬,接着又辩驳:“我是因为……” 话到嘴边,他又刹住了。 见裴宴时半天也没因为出个所以然来,秦炽抬起挂在脖子上的耳机,重新戴上后,决定这回必须落个彻底的清净。 他屈起指关节,叩了叩网吧椅的扶手,凶狠冰冷地警告:“你再吵一句试试。” 这句威胁的话,秦炽只说了一半,他知道裴宴时能懂。 毕竟在裴宴时缠着他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不是没有领教过他的“试试”。 配合着他刚才叩击椅子扶手的警示,裴宴时足以领悟这话的后半截,言简意赅概括就是—— “我抡死你。” 时间再往后,还是一个黏,一个嫌。 但是铁杵能磨针,滴水能穿石,死皮赖脸的裴宴时,终于也不再只能得到闭门羹、破口骂和凌空拳。 他彻彻底底地渗透进了秦炽的生活里。 而秦炽,在最初的百般抗拒、万般厌恶之后,到底是以一种爱咋样咋样的态度,无声允准了裴宴时入侵自己领地的行为。 有颜料能开染坊,给阳光就灿烂的裴宴时,在这种纵容下,不可避免地越发放肆起来。 下课找秦炽,放学找秦炽,周末找秦炽。 打球找秦炽,吃饭找秦炽,玩游戏找秦炽。 以及,睡觉,也找秦炽。 是的,除了蹭饭外,裴宴时在秦炽这儿,蹭得最多的,就是床了。 他经常以秦炽家离学校更近为由,在秦炽家过夜。一开始他还老老实实睡客房,后来,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把被风卷得贴在窗户上印着微笑表情的白色塑料袋认成是鬼后,说什么也不肯自己一个人再睡客房,然后顺理成章地鸠占鹊巢,霸占起了秦炽的半张床。 秦炽睡相一直很好,睡着了基本不怎么翻身,所以不那么占位置,裴宴时非要和自己挤一块儿,他也没太所谓。 而裴宴时睡相也不错,不会四仰八叉,也不会习惯性地把腿往人身上架。 一起睡个个把次,自然没什么问题,也不太能感觉出什么端倪。 但睡在一起的次数多了,那些一开始虽不频繁,但因着偶尔一次又偶尔一次的堆砌,俨然有成为肌肉记忆趋势的小毛病,总能让他们之间原本寻常的气氛,变得古怪又微妙—— 大家元旦快乐呀,新的一年开开心心,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第34章 同床 裴宴时睡相确实不差,甚至他睡着时的样子,比他平时那个顽劣样儿,看起来要乖很多。 秦炽没有欣赏人睡颜的习惯,但他每天起得早,醒时感受到被窝里还有另一个人的体温,便会下意识地瞥过去一眼。 被子规规矩矩地搭在肩窝处,一张极为白皙的脸半抵在枕头里,额发跌散,半遮眉眼,漆黑的睫羽长而微蜷,在卧蚕处投下浅浅阴影。 秦炽收回视线的同时,也会掀被子起床,出去洗漱。 等他洗漱完回来,裴宴时正半醒半迷糊地赖着床。 不过裴宴时赖不了很久,他怕秦炽不等他,所以总能精准地掐着点走完起床、洗漱、换衣服这一套流程,然后啃着面包片一边追大步走在前面的秦炽,一边喊“等等我”。 这是裴宴时在秦炽家过夜时,第二天一早他们俩之间,绝大部分时候会有的状态。 但也有例外。 裴宴时睡觉是老实,但他偶尔的一些小毛病,会让第二天醒来时的秦炽直接奓毛。 如果以一人占一半床的标准划分三八线,秦炽基本不会有越线的可能。可裴宴时做不到,他有时候睡着睡着,人会挪到床中央。 挪到床中央就算了,对秦炽而言,倒也没什么大影响。 但挪到床中央的裴宴时,或许是潜意识里感知到温暖源就在附近,他会在睡梦中将手搭过去,落在身旁那具暖烘烘的身躯上。 他把手搭过去就算了,手落在人身上也算了,可他显然不止于此。 裴宴时那只触到暖热肌肤的手,会无意识地停留在秦炽胸前,给人弄得毛毛的。 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时,秦炽大发雷霆。 第二次出现这种情况时,秦炽阴鸷森森。 第三次出现这种情况时—— “裴宴时!”秦炽被胸口的那种狎昵给惹醒了,他既嫌恶又愤怒,伸脚就是一记狠踹,“你他妈手再欠一次我给你剁了!” 裴宴时秒醒,脚踝磕到床头柜的一角,痛得龇牙。 前一秒还在睡觉,下一秒就被踹下床,换谁谁也不可能高兴,但眼前这情况,确实是自己不占理,他咽着火气,拿出他在秦炽面前一贯的讨好姿态:“秦炽,对不起嘛。” “我不是故意的。”他一边道着歉,一边捂着自己的脚踝爬上床。 秦炽打小从他爸那儿传袭了一身阳刚气,这种状况除了让他火大无语外,一般不会有其他的想法和情绪。但裴宴时是个能耐的,他总能一两句话,就把现场原本简单纯粹的氛围变得复杂微妙。 他看着秦炽胸口,凑上前,说了句:“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 “……” 秦炽一句“有病”挂在嘴边就要脱口而出,裴宴时紧接着又来了一句:“你那里红红的,好像被我揉肿了,疼不疼啊?” 问完,裴宴时呆了呆,似乎觉得有些不对。 他的神情落在秦炽眼里,秦炽仿佛被他传染了,一瞬间也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两人互看着对方,越看越觉得怪怪的,心里都生出了一些异样感。 裴宴时怎么想的,秦炽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感到非常不舒服。 看了一会儿,两人各自挪开了眼神。 秦炽满面阴郁地朝门外一指:“你以后,要睡就去客房睡。” 裴宴时从怔松的思索中抬起头来,当即拒绝:“我不要!” “那你就老老实实回家住。” “不要,吴叔总上夜班,我一个人住我也害怕。” 秦炽听着他这不要那不要都要烦死了,语气非常差:“那你就申请住宿,宿舍人多,保管不让你害怕。” 裴宴时摇头:“我不想和别人一起住。” “你不想一个人住也不想和别人住,裴宴时你怎么那么难伺候啊?” “不难伺候啊,和你住就行了。” “有你这么跟人住的么,一双手欠的。” 除了回吴叔家在家住外,裴宴时如今最认的就是秦炽这张床,他怕秦炽这回把话说死了之后再也不让他睡这儿,于是退了一步:“那我们下次一人一床被子,我睡觉手都搁被子里,肯定伸不到你那边。” 僵持了一会儿,秦炽黑着脸,好歹算是松了口:“没有下次。” 一人一床被子后,裴宴时确实如他所言,手都老老实实搁被子里。 这种迷幻行为倒是没有再发生过,但因为前几次的诡异氛围,之后在一些原本理当寻常的情景里,两个人之间偶尔也会无端生出些微妙的尴尬来。 初三了,俩小伙儿十五,都快十六了。 晨.勃对他们来说,已经平常得不能更平常。 秦炽起得早,所以裴宴时不怎么能撞见一个那样的秦炽。秦炽却没少大清早碰上一个支着帐篷洗漱刷牙的裴宴时。 以前没什么,现在大部分时候其实也没什么。 但少部分时候,也即,裴宴时难得不赖床起了个早的时候,他的视线会不自觉地在秦炽某个还在站军姿的部位逗留一会儿。 然后秦炽就会皱眉斥他:“看哪儿呢你?” “秦炽你……”有一回,裴宴时盯着那处,想表达一下惊叹,话到嘴边,觉得这话一出口,有种间接承认自己不如人的意思,便咽了回去。 后来,秦炽逮到好几次裴宴时这种踅摸的眼神。 他觉得不太舒服,之后再和裴宴时早上同时段起床的话,他便会坐在被子里把旗降下去再起来。 他自己这么做了,有时候碰见裴宴时在屋里支着个帐篷溜溜达达的,就会看不惯,要求裴宴时冷却完再下床。 裴宴时一开始还咕哝着表示不理解,慢慢地竟也默认了这个行动准则。 但这事儿吧,一旦两个人都开始刻意规避了,有一次没规避成,或者规避到一块儿时,那场面,双方的尴尬劲儿就上来了。 一天早上,俩小伙儿坐在床头,大眼瞪小眼。 好半天过去。 裴宴时打破沉默:“秦炽,今天怎么这么久啊,我越想它下去,它越y……” 最后一个字只发了个音,秦炽就冷冷截断了他的话:“你闭嘴。” 裴宴时视线下移,落在秦炽腰际往下的位置,那里搭着被子:“你今天也好久。” 秦炽瞪他一眼,懒得跟他说话,直接掀被下床。 秋天的睡裤薄薄一层,随着秦炽起身的动作,裴宴时看见秦炽那蔚为可观的一处,似乎弹跳了一下。 秦炽余光瞥见裴宴时有些直白的目光,不悦地将被子一角猛地一扬,给裴宴时那颗嵌着狗眼的狗脑袋罩实了。 人走到卧室门口了,裴宴时蒙在被子里的声音传来:“不是说不降旗不准下床吗?不遵守规则啊你。” 秦炽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回:“冲个澡。”—— 改麻了…… 第35章 心动 后来这种状况也出现过几次,秦炽明明觉得自己是坦坦荡荡的,但总会被裴宴时不经意出口的三言两语搞得场面一度莫名。 那时候,他们谁也不知道这种尴尬的氛围其实有一个名字,叫做暧昧。 直到初三那年冬天,临近期末考,他们学校考场不够用,借用隔壁一所专科院校的教室当考场。考试第一天,正好是秦炽的生日,津州下着雪,裴宴时考完第一时间就冲出考场去找秦炽,然后拉着秦炽跑到他们考试所在的这栋楼后面的一片湖边。 湖上的木栈道被来往行人踩得雪水泥泞,湖周有一片草坡因边缘栽着及膝的灌木,自成一方净地。上面覆着厚厚的白雪,不染脏污。 裴宴时把自己单肩挎着的书包挂在栈道边的护栏上,朝那片白净地儿抬抬下巴,对秦炽说:“我刚在窗边看着,发现这块地儿雪最厚最干净,你站这别动,看我三分钟给你堆个漂漂亮亮的雪人。” 秦炽明知故问:“堆雪人干什么?” 裴宴时已经走了过去,手里攥起了一抔雪,他一边把雪砌在地上,一边说:“给你当生日礼物。” 秦炽故意表露嫌弃:“我生日,你就给堆个雪人?” “那肯定不止了。”裴宴时说,“你翻翻我书包,里面有个相机,你拿出来。” 秦炽直接把他挂护栏上的书包拽过来,反背在正面,拉开拉链,手伸进去,摸到一个质地冰凉的盒状器械。 他拿出来:“这个?” 裴宴时堆雪人的间隙抬头扫了眼秦炽手里的相机:“是呀。我找人借的,一会儿等我堆好了雪人,咱们跟它一起合个影。到时候我去给你洗出来,裱个框,挂你床头。怎么样,这个礼物够有新意吧?” 秦炽说:“天天看着你够我烦的,还把有你的照片挂床头,我嫌不够腻味么?” 再聚首后,两人朝夕相处都两年多了,裴宴时一下就能听得出来秦炽是真心嫌弃还是口头嘴硬。 所以听秦炽这么说,他半点不生气,知道秦炽就是过过埋汰自己的嘴瘾,他笑着说:“我和你关系好啊,关系好的人,不都喜欢拍照裱框,然后把合影放在每天都能看见的地方吗?” 秦炽哼一声没再说话,垂头拨弄着傻瓜相机。 裴宴时一抔一抔地砌着雪,不忘叮嘱道:“秦炽,你千万别打开后盖啊,小心胶卷曝光过度。也别瞎拍,借我相机的同学说里面就剩三片胶卷了,只能拍三张,所以待会儿我们每张照片得构图稳了再按快门,不然就浪……” 裴宴时话没说话,只听到“沙沙”两声,是胶卷卷动的声响。 就在刚才,秦炽按了快门。 有画面被定格了。 裴宴时睁大眼睛抬起头:“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都让你先别拍!”他鼓着脸颊,“你刚拍什么了?” 秦炽散漫道:“拍了景。” 裴宴时气得随手抓了把雪朝秦炽掷了过去:“胶卷这么珍贵,你个败家玩意儿,你住手!” 秦炽侧身避了下,雪在他脚边溅开。 他冲裴宴时说:“你快点堆,不是说三分钟么,两分半过去了,雪人一半都还没成。” 裴宴时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同时再次郑重叮咛:“你别按快门了啊,你再费我胶卷,我跟你拼了。” 裴宴时平时就已经够闹腾了,费个胶卷不知道能给他的闹腾加码多少,秦炽不愿受那罪,就不捯饬相机了,后退几步,靠在了后面的栈道栏杆上。 闲着也是无聊,他瞅着前面草坡上来来回回刨雪又砌雪的那个人,抬手看了眼腕表,给裴宴时计时。 又一个两分半钟过去了,雪人的身子全了,还差个脑袋。裴宴时已经刨来了足够堆脑袋的雪,就是还不够滚圆。他像个苦心造诣的陶瓷手艺人给初具雏形的制品旋坯让其变得更加光洁规整一样,认认真真地用手搓揉着怀里的那个大雪团子。 秦炽刚要说话,裴宴时倒先开口了,他说:“秦炽,你去帮我找两根带杈的树枝,一会儿插在这个白胖子两边给它当胳膊。” 秦炽“嗯”了声,看着他通红的手背,问:“你手冷么?” “不冷,我都要热死了。” 秦炽转身给他找树枝去了。 这湖的另一边就立着好几棵树,树叶早已飘零,枝丫却错综纠缠。 秦炽走过立于湖上的木栈道,停在一棵光秃秃的栾树前。他估摸着裴宴时堆的雪人大小,折了两节长度合适的树枝便往回走。 快到原处了,看见有个高个男生在和裴宴时说话,那男生染着一头闷青色的头发,一身亮面漆皮的蓝色羽绒服极是打眼,黑色束脚长裤下踏着一双同色踝靴,手里还拿着一杯奶茶,塑料的杯壁上有晶莹水珠往下滚落。 秦炽走近,见那男生做了个把奶茶往裴宴时的方向递的动作。 与此同时,秦炽听见那男生说:“真的不要吗?热的。刚看你一直在堆雪人,想到你会冷,特意去买的。” 秦炽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他还在想裴宴时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一号朋友。 “树枝找来了。”秦炽出了声。 听到他的声音,背对着他的裴宴时飞快转过身,那一瞬间,秦炽捕捉到了裴宴时脸上从未有过的,变幻莫测的神情。 他只觉得裴宴时那副神情有些参不透,似乎很是复杂,却也没有多想。 接着,他听到裴宴时对那个男生说了些婉拒类的话,男生叹了口气,瞧着挺受挫,最后踢着雪,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那人走后,秦炽把树枝给到裴宴时,问他:“这人谁啊,找你做什么?” 裴宴时弯腰把树杈插进白胖雪人两侧,然后站直了身体,看着秦炽,目光有些深,他犹疑了片刻,说:“刚才那人,说喜欢我。” 秦炽一下没明白过来:“什么?” 裴宴时又重复了一遍:“那个人是同性恋,他说,喜欢我,问我能不能当他男朋友。” “……” 秦炽有如晴天霹雳,半晌,喉咙里缓缓发出一声:“靠……” 之后,他们用完了剩下的两管胶卷。 只是因为刚才那出小插曲,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各怀心事。 俩孩子生活到快十六岁,也不是多没见过世面,但在两性情感方面,认知和体验的确是相对匮乏的。 小学时候,他们和同龄孩童一样,都还在丢沙包、斗鸡,懵懵懂懂不开情窦;到了初中,学校纪律抓得严,尤其是早恋,更是杜绝。周围不论是谁产生点知慕少艾的心思,都是能藏则藏,别说男生和男生谈恋爱,就是男女生,也难见着凑对走的。 所以插进来这么一桩突发性表白事件,俩孩子的世界观都倍受冲击。 秦炽只觉得震惊,震惊之余还有点儿不理解。 就见人在那堆雪人,就能看上一个人了?什么眼神,什么企图哪?简直有病。 秦炽不知道裴宴时怎么想的,不过见裴宴时之后总是一副神不附体的样子,他理所当然地以为,裴宴时是被这事儿给惊懵了。 他那会儿还不知道,这个冬天,这一天,这么一件小事儿,在裴宴时心里掀起了怎样的狂风巨浪。 他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每每被裴宴时一两句话带向尴尬微妙氛围的情景,其实都是那个少年心动的种子在生根发芽,即将破土而出的危险预兆。 他更不知道,他曾一度嫌弃的,来自裴宴时的黏糊、讨好、卖乖、撒娇……在那天之后,被旷若发蒙又辗转反侧的裴宴时,在心里悄悄地命了名。 原来它叫做—— 喜欢—— 第36章 渗透 裴宴时是个很擅长自我开解的人。 喜欢就喜欢呗,又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儿,不能因为他回过味儿来了,他就要离秦炽远点儿。 他不仅不远离,他还要试探。 不过裴宴时也不着急。 就秦炽目前这个生活和学习状态,早恋跟他是八根子打不着一块儿的事儿。 哪怕有什么苗头,自己也能及时掐灭。 毕竟和秦炽的关系,要论近水楼台,没谁比得过他裴宴时。 他的行动是不疾不徐、步步为营的。 他狡黠得很,知道怎么渗透,才能做到不动声色。 他开始适应秦炽的生物钟,只要住在秦炽家,他几乎都保持和秦炽同频的生活节奏。 好比,偶尔一次,早上洗漱,他会假装不经意地拿错秦炽的牙刷,放到嘴里了,才故意对正要进来的秦炽说:“秦炽怎么办啊,我刚拿错你的牙刷了,已经刷上了……” 秦炽就会嫌弃地瞪他一眼,然后无可奈何又咬牙切齿地说:“算了,我用你的。下次再拿错我戳瞎你的狗眼,反正也是个摆设。” 还有一次,晚上睡觉前,秦炽在卫生间里洗澡,裴宴时在外边敲门,问:“秦炽,我可以进来拿下身体乳吗?” 秦炽觉得一个大男人涂身体乳这事儿太娇气,好几次在卫生间瞥见这玩意儿都想给它扔了。再加上自己这会儿正赤身裸体洗着澡,他多少觉得不太合适,于是没好气道:“哪凉快哪待着吧先。” “最近天气太干了,我腿痒……”裴宴时不想错失这次发酵暧昧的良机,杵在门口商量道,“我就开一条缝,我自己就能拿,可以吗?” 哗哗水流声中,秦炽不耐烦的嗓音传来:“麻利点。” 他话音一落,“吧嗒”一声,门把手被拧动,卫生间的门被人推开一条手掌宽的缝隙。 裴宴时把手伸了进去,身体也跟着往前探,门缝随着他的贴近,被他下意识地推得更开。 手够到了置物架上的身体乳。 但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已经探进去的脑袋微微一偏,蓄谋已久地径直看向水流下的那具身体。 秦炽背对着他,仰着头,正在冲头发上的泡沫。 泡沫很快冲干净,秦炽抹了把脸,又撸了把短短的头发,发梢上的水渍顿时甩向四周。 然后,他突然侧身。 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裴宴时那双胆大包天的眼。 “……” 四目相对。 片刻后。 在秦炽还懵逼着的时候,裴宴时的视线,很不老实地开始往下挪。 “……” 这回不用片刻了,秦炽磨着牙,唇齿间挤出一句“你找死”后,抬手摘下水流强劲的花洒,冲着裴宴时的脑袋就是一顿猛滋。 裴宴时的试探远不止这些。 他是懂怎么蛊人的。 他会故意误穿秦炽的校服,在秦炽发现的时候,以一句“反正码数都一样”粉饰过去。 他会在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故意抢走一只秦炽咬过一口的鸡腿,然后抢在秦炽冒火之前,卖乖似的说“我觉得你碗里那只鸡腿比较好吃”。 他照旧隔一段时间就会跟着秦炽去网吧打游戏,他装菜鸡,在游戏里一遍遍放水,然后在被对手虐得体无完肤的时候,搡搡坐在隔壁的秦炽的袖子,摆出一副被人欺负了的委屈表情,让秦炽给他找补找补,帮他杀回去。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冬天结束了,春天也不知不觉过去了大半。 裴宴时日复一日的试探,不断打破着他在秦炽面前的下限。 秦炽对他的容忍度,一日高过一日。 虽然秦炽还是喜欢蹙眉瞪他、口头嘴他,但和三年前他强行挤进秦炽生活那时候相比,已是完完全全不可同日而语了。 裴宴时偶尔停下来,想想他和秦炽如今这好得仿佛连体人一般的关系,心里能美得不行。 他这人从小骄纵,被惯着长大,最娴熟的本事之一就是恃宠而骄。 随着秦炽这几年对他越来越纵容,他那点恣意纵情的本性又渐渐养了回来。 人一旦信马由缰,就容易得意忘形。 裴宴时就是这样,他嘚瑟着嘚瑟着,就把之前计划的不动声色抛到了脑后。 嘴上说的,手上做的,越来越没了拘束。 秦炽虽说是个大直男,但他不是那种脑子一根筋浑然不会转弯的人,很多时候,他甚至比裴宴时还要心细敏感。 他隐隐感觉出,他和裴宴时之间的相处方式越来越不太对劲。 他们好像在走向一条偏路。 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他,那条路是什么,那条路蛰伏着怎样的危机,那条路不能走。 可又有个声音在肃然驳斥。 这个驳斥的声音说,是你想太多,是你敏感过头,裴宴时没心没肺、直肠子一根,他就不是个能憋事儿的人,真有那歪门心思,他不可能闷得住,他现在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不过是因为他大大咧咧惯了,没分寸而已。 再者么,要是裴宴时真有那心思,你难道真的要无所顾忌地戳破、毫不留情地掐灭,再避如蛇蝎地和他断绝来往吗?你扪心自问,幼时一同长大的情谊,如今几乎同进同出的相依,如果真因此而断送,你甘心吗?你又舍得吗?你年轻又如何,你知道你有一颗铜墙铁壁筑成的心,曾经勉为其难给人打开过一次,并不会因为往后岁月还长,就有轻易再被人叩响推开的可能。所以,你接纳过的人,你并不希望对方再离开。 …… 两个声音就这样来回博弈着。 慢慢地,后者盖过前者,秦炽选择了视而不见。只要裴宴时不捅窗户纸、不踩安全线,他就当裴宴时那些越界言行都是屁事一桩。 然而,他的视而不见,悄无声息地纵容着那个一天比一天恃宠而骄、心思膨胀的裴宴时。 终于,在一件事后,被惯得无法无天的狗崽子再也没憋住,色胆包天地干了件混账事,把那层窗户纸撕了个粉碎。 * 五月来临,在离中考还剩一个来月的时候,有个初二的学霸妹子给秦炽表白了。 学校里消息都传得快,但课间时间短,等裴宴时听说这桩八卦时,距离那妹子表白已经过去了三分钟,距离最后一节晚自习上课铃响起还剩不到三十秒。 裴宴时有心想冲去秦炽他们班探探情报,但被提前走进教室的值班老师拖住了步伐。 他没什么心思自习了,一节课光琢磨这事儿。 那个初二的学霸妹子,裴宴时认识。之所以认识,是因为这姑娘曾经有意图地接近过自己。而她之所以接近自己,是因为喜欢秦炽,知道自己和秦炽关系最好,想让自己给她递情书。 裴宴时这人又欠又精,他没有直接拒绝女孩子递来的信,而是和声和气、笑靥温柔地收下了,说自己一定帮忙转交。 结果转头拆了人家的信,看着信上那文绉绉的什么“你从林荫长道打马而过,留下我与夏风喧哗叮当”,然后把粉色信纸一团,嗤声吐槽秦炽打过屁的马,没有铃铛又叮个屁的当。 他把人妹子的信扔进了垃圾箱,等妹子来问后续了,他脸不红心不跳地鬼扯,说秦炽不喜欢你,也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还是要以学业为重。 人小姑娘成绩挺好的,比他好多了,是学校光荣榜上的常客,长得虽不算绝顶貌美,但丢在学霸这类物种中,那白皮肤大眼睛小嘴唇的,也是相当耐看了。就是性格稍微内向了一点,脸皮薄,不敢和喜欢的人当面表白。 但如果她一旦鼓足勇气、孤注一掷去表白了呢?成功的概率大吗? 一整节晚自习,裴宴时都要被这个问题给折磨疯了。 他想起刚入春那会儿,他状似无意地问过秦炽一个问题。 他问秦炽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秦炽当时盯着他看了会儿,目光有些深,似乎在探究着什么,过了会儿后,秦炽说:“不闹腾,不黏人,成绩优秀,温柔懂事。” 裴宴时追问:“长相呢?” 秦炽又盯着他看了会儿:“不用太好看。” 外貌协会会长裴宴时非常不理解:“不用好看?” “嗯,正常就行。” “正常就行?” “有问题?” 裴宴时无语了一阵:“那真有长得好看的跟你表白呢?” “拒绝。” “为什么啊?” “红颜祸水。” “……” 裴宴时当时听完秦炽的择偶标准,只觉得秦炽说的“长相正常”这点太过莫名其妙,其他的他也没太深思。现在想来,秦炽说的那几条标准简直是完美地避开了自己。他可是太清楚自己长得还不赖了,毕竟从小被人夸脸俊,也没少被表白。 如今,这几条标准又完美地和那个初二的学霸小姑娘对上了。 于是,裴宴时慌了。 慌了的裴宴时苦熬到了下课,第一个冲出教室,直奔秦炽班上。 原本裴宴时今天是要回吴叔家住的,也提前和秦炽说好了,所以当秦炽走出教室,看见裴宴时站他们班门口等着时,是愣了一下的。 他有些诧异,刚要说话,裴宴时忽然上前,拉住他的胳膊就往楼下走。 一路被裴宴时拉着,走得飞快,近乎小跑。 他们俩平时都是骑单车回家,快到停车场了,秦炽甩开裴宴时拽着自己的手:“赶着去投胎啊你?不是说今晚不去我家么,你这又怎么了?” 裴宴时盯着他,像是有满腹的话要说要问。视线环过四周,来来往往都是人,裴宴时勉勉强强按捺住,憋得眼尾都泛着些许薄红。 “我今晚还想去你家。”裴宴时说。 秦炽早就习惯他没来由的黏人,无所谓道:“随便你。” 两人骑上单车,顶着春末夏初舒朗的夜色回了未央巷。 未央巷里西府海棠开得正盛,那薄薄的绯色从巷口开始,一直蔓延着往里,像是要和深巷尽头,那天边皎白的月色相接。 两辆单车一前一后在未央巷里疾行。 以往都是秦炽骑得快些,裴宴时悠悠晃晃在后面让他慢点。 今天却是反过来了,裴宴时踩在脚蹬上的两只脚跟安了马达似的,像是有厉鬼在后面追他,又像是有神仙在前面召唤他。 他还时不时转过头,催促后面的秦炽:“你今天怎么这么慢,快点快点!” “我服了你。”秦炽脚下快了些,结果刚跟上前面的人,前面的人又提速到了更前面,如此反复。秦炽一边无语得不行,一边又无奈地加快速度。 终于,到了秦炽家门口。 两人先后从单车上下来,停车落锁。 裴宴时一下来,就走到秦炽边上,手扣上了秦炽的胳膊。 秦炽垂眼瞥过裴宴时扣住自己的手,不解地睨了他一眼:“你干什么?” 裴宴时疾行一路,肾上腺素飙升,那股冲动劲儿这会儿还盘桓在胸腔里,半点没下去,他也就能勉力维持着自己不在外面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先进去。”他喘着气。 秦炽开了门,两人进了屋。 秦炽刚把门关上,裴宴时那一路卡在嗓子眼里的话就再也憋不住了,他盯着秦炽,目光带着明显的焦色:“秦炽,我有话要对你说。”—— 感谢在2023-01-02 17:41:25~2023-01-04 14:23: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12瓶;噜咪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摊开 秦炽甩了下裴宴时的手,没甩掉。他也没在意,只一边把书包卸了扔沙发上,一边说:“不拽着我胳膊你不会说话了是么?” 说完他往卫生间走,打算洗个手。裴宴时还拽着他,并且没说话。 秦炽有些困惑地扭头,撞见裴宴时一副委屈巴巴又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你?”秦炽眉间微皱,问他。 裴宴时说:“我有话要对你说。” 这还重复上了。 秦炽无语道:“那你倒是说啊。” 然后垂下他那双凌厉的眸子:“松开,我要洗手。” 裴宴时慢吞吞地松开。 秦炽转身,袖子撸到一半,又扯下来,然后又转了回来,把校服外套脱了,扬手甩在了沙发背上。 看秦炽进了卫生间,裴宴时跟了过去。 秦炽拧开了水龙头,同时问身后跟过来的人:“不是有话要说么,哑巴了?” 裴宴时没说话,盯着秦炽的背影。 卫生间的洗手池稍稍有些低矮,秦炽洗手时需要弯一点腰。 少年的骨骼很薄,但又有种紧实的韧劲,背脊微弓时,薄薄的t恤下拉出一条弧度极好看的线条。 裴宴时觉得很性感。 他想,如果来一阵风,或者,秦炽的腰再往前弯下去一点就好了。 那样,衣服下的风光或许就能露出一截来。 这几个月来,这样的心思,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危险。 并且随时都可能变成冒进的举动。 可是没有风,那腰也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前倾弧度。 裴宴时不自觉又往前走了一小步,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动了动。 因距离拉近,秀长的手指挨蹭到了那层薄布料,秦炽身上干净的、温热的气息也随之扑鼻而来,裴宴时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越发岌岌可危。 他无声地咬了咬牙,竭力克制。 半晌。 他想,算了,还是先聊聊吧。 裴宴时决定往后撤回一步。 结果脚作势刚要抬起,秦炽突然转身。 “……” “……” 衣料摩擦,鼻尖相撞,两具身体瞬间贴得极近,就连胸膛,都蹭及对方。 如果其中有一方是女生,前边只要不是太飞机场,这么来一下,起码得上下颠簸俩来回。 但秦炽是个男的,虽然他之前隐约觉得裴宴时在走一条歪路,甚至有要拖自己下水的嫌疑,可他目前还笔直得很,也没那么自恋,不会随便发生点什么就轻易往裴宴时对自己图谋不轨的方向去想。 他第一反应是裴宴时跟着他进来是要洗手或者上厕所结果脚下打滑了,第二反应是…… 秦炽没来得及有第二反应。 因为,就在他抬眸准备斥开裴宴时的时候,原本和他还隔着几公分距离的那张脸不由分说地覆了下来。 鼻子又是一撞,嘴唇蓦然被噙住。 秦炽脑子里轰地一声,一句自带音效的弹幕“我草”在脑海中轰隆隆碾过。 地球突然炸了他不外乎也就是这个反应了。 秦炽很震惊,却并没有很慌乱。 不慌乱是因为,他本来也猜到过裴宴时对自己的心思。 会震惊则是,他没想到裴宴时竟会狗胆包天搞突袭。 也就脑子活络了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裴宴时的吻已经肆意妄为到往他唇缝里钻了。 秦炽蹙紧眉头咬了裴宴时一下,却是棋差一着,裴宴时趁着他唇齿微启的间隙,吻得更深。 大概要把此生全部的力气在今天耗尽一样,裴宴时不仅嘴上吻得凶狠霸道,那双平时挺会装手无缚鸡之力的手也扣人扣得极其用力蛮横。 秦炽使了大半成的力,推了一下,掣肘着自己的人几乎岿然不动。 真是操了。 秦炽不禁怀疑,为了这场突袭,裴宴时他妈的是不是背着他练举铁了。 尤其是当裴宴时瞎蹭时,他还……那一瞬间,秦炽几乎想把裴宴时的腿就地给锯了,最好锯成十截八截的,然后拿去喂狗。 他们俩贴得太近,裴宴时立刻就察觉到了。 裴宴时原本就像一只接触不良的电灯,滋啦滋啦地闪着电光,忽亮忽灭,将断不断。 他做出了非常疯狂的举止,又因为害怕自己一停下,惹来秦炽滔天的怒焰,便倾尽暴烈。 但是现在,他发现,秦炽貌似没他以为的那么反感自己。 于是,那只滋啦乱闪的电灯仿佛因此被人接上了新的电路,注入了新的电流,它顿时不闪了,它好整以暇地亮着,从容淡定地洒着清辉。 裴宴时浑身绷着的劲不自觉松散了一些,嘴唇也退开了一点。 他动了动唇,目露惊喜:“秦……秦炽,你……你也喜欢……” 话没说完,秦炽抬膝一顶,裴宴时腹部受击。他那亮晶晶的眼神维持了还不到两秒,眼角霎时疼得冒泪花。 裴宴时捂着肚子,想把话说完,谁知,下一秒,“咚”的一声。 秦炽狠踹了他一脚。 裴宴时的后背撞上卫生间的门。 那门上没把手,锁孔里插着柄钥匙。这一撞,撞到的位置很巧妙,钥匙头如钝刀子似的,往腰窝里一杵,又在裴宴时往下滑溜的时候,割肉似的,狠狠划过一道。 裴宴时忍不住蹙眉,心里蹿起一簇火。 这几年,他被秦炽用嘴硬心软的姿态惯着,养父吴招华又对他很好,学校里也没什么人敢招惹他,再加上他生了一副好皮囊,好皮囊上还长着一张巧舌如簧的嘴,以至于他不论置身什么环境中,都可以轻易地得到吹捧和褒扬。 他被太多柔软、美好,甚至是华丽的东西裹挟住,那点骨子里的骄纵便如春天怒生的爬山虎一般,肆意地往外延伸着它的枝枝蔓蔓。 所以突然被秦炽这么不留余力地来两下,腰上还划了一道火辣辣的口子,他才会一时觉得委屈和恼火。 裴宴时眸色暗下来,忍着痛意刚要说什么,抬眸的瞬间对上秦炽那副想杀了他的眼神,陡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狗胆包天干的事儿,原本还微愠的神情立马收了起来,脸上甚至还挂上了几分讨饶的怂笑。 秦炽敏锐地捕捉到了裴宴时这一瞬的表情变换。 不是第一次了。 明明整个人都要着火了,还能悬崖勒马地把火气压回去,好不娴熟地开始装孙子卖乖。 是对谁都这样,还是就只在他面前装? 但秦炽眼下没空计较裴宴时的川剧变脸,他的火才大呢,大得化个形能把这屋子给燎着。 他抹了把刚才被又啃又吮以致于现在还有些发麻的嘴唇,恼恨至极、咬牙切齿地看着裴宴时:“裴宴时,你他妈真敢!” 裴宴时有些无言:“我……我就是……” “你说有话要说,你就是这样说话的?!谁给你的胆子?是我平时太纵着你了,你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所以什么野都敢撒了是吧?!” 裴宴时目光从秦炽的脸上离开,径直停在某处,避重就轻:“可是秦炽,你不讨厌我吧,你刚才都起……” 察觉到他放肆的打量,秦炽怒火烧得更旺:“你他妈住嘴吧,是个男的被这样弄都他妈会有反应!” 裴宴时却大言不惭、不以为然:“是吗?换成一头猪、一个猥琐男,也是这样吗?得痿吧。” 裴宴时这个人,一会儿看起来是天真无邪的“邪”,一会儿瞧着又是邪魔歪道的“邪”,秦炽平时都懒得管,反正裴宴时也没靠着这股“邪气”去招摇撞骗、作奸犯科。但这会儿听到裴宴时“天真无邪”地说出这“邪魔歪道”般的话,他简直被气得一股邪火涌上心头。 秦炽抬起拳头就往前。 早已从地上站起来的裴宴时发现情势不对,在他拳头落下的前一秒,抱头鼠窜。 眨眼就逃窜到了客厅,避难到了沙发后面。 怕秦炽过来追着自己打,他警惕地盯着秦炽,绷着一副随时准备上演猫和老鼠追逐大战的架势。 嘴上也不忘赚得一番回寰余地:“哎呀我知道我刚才冲动了,我不就是一时见色起意了吗。你要是不喜欢那样,那我走正常流程先告白可以吧?!秦炽,我今天就告诉你,我喜……” 秦炽抄起他刚才撂在沙发上的书包,抬手就瞅准裴宴时砸了过去。 到嘴边的“欢”字,被一声“嗷呜,疼”所取代。 “你给我把话咽回去!”秦炽怒吼着说。 裴宴时揉着被砸的脑袋,还怪委屈地说:“今天给你告白的那个小姑娘,你也让人把话咽回去了吗?” 他一番连问:“你不会答应她了吧?她那么符合你找对象的标准。” “不过你到底是哪里不正常,为什么还有一条‘长相不用好看’的标准?” “你是不是针对我?” “你是不是早看出了什么,故意这么说的?” …… 他逐渐陷入了自己的逻辑里,越说越觉得像是那么回事儿。 “如果你真的是故意的,那就是说,你觉得我长得好看咯?” “如果你是故意的,那你肯定不喜欢那女生吧,你肯定没答应她。” “而且你刚才还对我起反应了,这说明……” 裴宴时一边说,一边闪避着秦炽的攻击。 两人围着一张沙发,一个逃,一个追。 听到裴宴时又说起“起反应”这事儿,秦炽恼羞成怒、火冒三丈,他一手撑着沙发背,一个起势,跃了过去,把说得正欢的裴宴时踹趴在沙发上。然后捡起地上的书包,往裴宴时肩背上一甩,一脚直接踩了上去,把人摁死了。 “这说明你他妈找死!”——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这俩要是真谈上恋爱了得多爽啊 ps,榜单又又又又轮空了≥﹏≤ ps,我又改麻了,真的是离谱啊 感谢在2023-01-04 14:23:30~2023-01-05 16:0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6216145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茶相 秦炽以暴力制止了裴宴时荒唐的表白。 但其实除了刚才在卫生间的那两下,他也没真的对裴宴时动手,就是把人摁在沙发上,摁到不能动弹,摁到脸变形没法口齿清晰地说话。 最后他松开裴宴时,语含警告:“你回去给我冷静冷静,是要兄弟还是要谈情说爱,要是后者,就别回来了。” 裴宴时委屈巴拉着一张脸,张了张嘴,明显有话要说,秦炽指着他,威胁的口吻:“你再说句话试试。” “……” 裴宴时抿了抿嘴,不说了,但人索性黏在了沙发上,半点不动,大有一副“不说话就不说话,但你也别想让我走”的意思。 秦炽和他无声对峙了三秒钟,最后粗暴地把人拽了起来,又粗暴地把人拉到屋门口。 在裴宴时扒拉着门框要耍赖的时候,秦炽直接送了他一脚。 “滚回去!” 门砰的一声被甩上,又吧嗒一声被反锁。 屋内只剩自己一个。 秦炽呼出一口气,后背抵在了门上。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低头朝自己下身看了眼。 已经归于平静了。 尽管如此,秦炽依然觉得匪夷所思。 真是艹了。 这都什么破烂事儿! 等情绪平稳了点,秦炽去洗了个澡。回房间的时候,他特意推开窗户往楼下看了眼。 下边没人,裴宴时已经走了。 秦炽把视线放远了些,结果在靠近巷子里一个可视范围内的拐角处,看见了裴宴时的身影。 他正往外走着,一只手还时不时扶下腰。 秦炽皱眉,难道是刚才踹他太狠硌到了腰受了伤? 转念想到裴宴时今晚干的畜生事儿,真伤了也是这牲口自作自受,于是这柔软的情绪又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炽顿觉烦躁,手握上窗户把手,准备合窗,谁知那个走至拐角处的人,突然转身、抬头,径直朝自己的方向看了过来。 “……” 两道视线隔着遥远的距离撞上。 见秦炽在看自己,裴宴时的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他抬手,用力朝秦炽挥了挥。 秦炽冷冷地回看他。 裴宴时还是笑着,倏然伸手折了一枝身侧的海棠花,他指尖捻住海棠花短短的枝丫,对准秦炽的方向,轻轻吹了一口。 在他想象中,他一吹,那浅粉色的海棠花瓣便会纷纷飘落,然后朝着秦炽的方向,飘个几公分的距离。 也当做今晚被掐断的告白的继续。 然而,这般浪漫的景象并没有发生。 裴宴时于是鼓着腮帮子又吹了两口。 很显然,不是什么花花草草都具备蒲公英那样的轻盈。 花瓣一片未落,倒是依稀听到远方的一声砰响。 他蓦然抬头望去,是秦炽把窗户关上了。 “……” 那天之后,秦炽时不时会想起这一幕。 想起裴宴时站在长巷的一个拐角处,折一枝海棠,努力想要把花瓣吹向自己的样子。 有点愣,有点憨。 不过,他想,怎么也好过那个一想起就让人通体躁闷的吻。 * 裴宴时就不是个听话的人,秦炽让他回去冷静,让他想清楚,但他还是动不动就跑来秦炽班上找人。在秦炽满心烦躁地斥他时,他就厚颜无耻地说“在想了在想了”。 好几次放学后,他跟着秦炽,嘟嘟囔囔地说自己最近睡眠质量堪忧,如果能睡秦炽家的床,他一定能睡个好觉做上好梦巴拉巴拉。 秦炽信他个鬼,家门依旧不对他开放。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五月下旬。 罗姨发现裴宴时有一段日子没来她这儿吃饭了,问秦炽怎么回事儿,秦炽随口扯了个裴宴时想多陪陪吴叔的借口。 罗姨觉得多陪长辈是好事儿,但也不差过来吃顿饭的时间,让秦炽放学了叫上裴宴时一起回来,她给做顿好的。 裴宴时隔三差五就来秦炽班上试探秦炽对他的态度。 这天因为罗姨的叮嘱,秦炽没把人赶走,裴宴时跟着他一起回了罗姨家吃饭。 罗姨给他们做了板栗烧鸡、剁椒鱼头,炒了蒜蓉茄子、干瘪豆角,还给煲了山药菌菇汤,俩少年吃得筷子频频打架。 中途,罗姨拿了一罐自己酿的糯米酒过来,还特意蒸过了,是热的,她给裴宴时和秦炽都倒了点,说喝了能补中益气、促进消化。 糯米酒甜丝丝的,香气又很馥郁。 俩少年纯当饮料喝了,没多大一会儿就喝完了一罐。 不过糯米酒的酒精度数低,两人喝完一罐,小两斤,微醺的程度都不到,只是胃里、心口都热乎乎的,很暖。 尽管如此,吃完饭,罗姨收拾碗筷的时候,还是让裴宴时别回了,晚上就在秦炽家睡,喝了酒精神上到底亢奋些,走夜路不合适。 裴宴时目光看着秦炽,话却是回的罗姨的:“可是秦炽不让我住他家。” 罗姨纳闷地瞪向秦炽:“你不让小时住家里啊?” 秦炽也没看罗姨,扯着嘴角回看裴宴时,心说未央巷对面的那家制茶作坊都没你茶。 裴宴时“无辜”地与他对视。 秦炽没回罗姨,问的裴宴时:“你想明白了?” 裴宴时慢了吧唧地点了点头。 这头瞧上去点得还挺心虚。 听着他俩打哑谜似的说着话,罗姨不明所以:“你俩说什么呢?” 话是问了,她似乎也不在意答案,随即就替秦炽做了主,对裴宴时说:“俩小伙儿叽咕啥呢。今天罗姨说了算,你就跟他一块儿住。” “谢谢罗姨!”裴宴时当即和罗姨道谢,又将目光落回秦炽脸上,眼神殷切期盼,就等着秦炽给他下一道通牒。 秦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撇开视线,拿过罗姨手里的碗筷往厨房走:“行。你想明白了就好。” 罗姨担心他俩真闹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别扭,收拾完后,特意跟着他们出了屋,又目送他们进了秦炽的家门,最后叮嘱他们早点休息别熬夜才回了自己屋。 鉴于刚才在秦炽面前小小的鸡贼了一把,裴宴时非常识时务地管住了自己想说话的嘴,怕一个不注意又被下逐客令。 他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秦炽身后回了家。 关上门,秦炽对他说:“今天你睡客房。” 裴宴时先是沉默以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过了一会儿,他摆出一副有些小心翼翼的表情:“可是我……” 秦炽知道他要把“雷雨天半夜把印着微笑表情的白色塑料袋看成是鬼”这事儿拿出来说,想也没想径直打断:“今天晚上不会打雷也不会下雨,就算有,你把窗帘拉好就行了。” 裴宴时侧头,透过窗户,看了眼外面的夜色,然后慢吞吞地答:“好吧。” “……” 秦炽忽略他一脸茶相,问:“你要洗澡么?” 裴宴时说:“要。” 秦炽家就一楼一个卫生间,以往基本都是裴宴时优先,所以他一边往阁楼上走,一边说:“那你先。” 他一说完,裴宴时就跟着一起上了楼,在秦炽的房间里找出了自己换洗要用的内裤和睡衣。 等裴宴时洗完澡出来,擦着头发进到客房,发现秦炽已经帮他把床铺好了。 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杯热好的牛奶。 接着,裴宴时目光又落到床尾处。 那里堆了个小山包,都是他之前放在秦炽卧室里的一些换洗衣物、内裤、袜子之类的东西。 这三年下来,不知不觉间,他在秦炽家里堆了太多属于自己的东西。 尤其是,他还特别喜欢把这些东西往秦炽房间里放,那种彼此生活渗透到极致的亲密无间会让他心里感到特别满足。 所以此刻看着堆在床上的小山包,裴宴时有些不爽。 可是再看看那杯热牛奶,那点不爽又像是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轻轻擦了一下。 转身走出客房,看到秦炽正准备下楼洗澡,裴宴时唤道:“秦炽……” 他出个声,秦炽就知道他嘴里要放什么屁,头也不回地撂话:“客房里有收纳空间,自己叠,自己放,要是不想收拾,你那些东西,我都给你扔出去。” “……” 要不要这么无情啊,裴宴时腹诽。 算了。 看在那杯热牛奶的份儿上,东西不给放就不给放吧。 但收拾东西? 不可能。 裴宴时总归还是有点不大高兴地把床上那些东西团了团,打开柜门,一股脑塞了进去。 接着他把牛奶喝了,然后从秦炽房间里拿了手掌机出来,开始玩俄罗斯方块。 他也不敢站秦炽房间门口玩,就懒懒散散地倚在客房外,和秦炽的房间隔着一截距离。 秦炽洗澡比他速度,没多久就出来了,上楼的时候眼神都没给裴宴时一个,直接进了自己房间。 裴宴时从手掌机上抬头:“哎秦炽……” “砰”一声,门合上了。 “……” 不一会儿秦炽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玩累了记得把客厅的灯关了,我要睡了,谢谢。” “……” 裴宴时站在秦炽房间门口,维持着抬手欲敲门的姿势,半晌,还是垂下手,憋了一句话出来:“那你记得等头发干了再睡。” 说完,他下去把客厅的灯关了,又摸黑回了客房。 裴宴时烦心事不过脑,尤其是年少时的他,几乎没有酝酿睡意这个睡前环节。躺下没多久,他就睡着了。 半夜,睡得迷糊又香甜间,隐约听见窗外雷声轰隆、大雨瓢泼,闪电之际,还有亮光穿透窗帘,将昏暗漆黑的屋内照出明晃晃的白。 裴宴时其实并不怕所谓的电闪雷鸣,和秦炽说怕,不过就是战略性示弱。 外头风雨催城,他听了个依稀,又继续酣睡。 不知睡了多久,他模模糊糊突然听到有人好像在敲客房的门。 咚咚。 两下。 咚咚。 又两下。 紧接着门外传来秦炽低沉的嗓音:“裴宴时,是我。” “?” 是秦炽! 裴宴时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了,从床上弹坐起来。 秦炽大晚上敲自己的房门干什么? 这时,窗外一道雷声轰隆隆碾过。 裴宴时恍然大悟。 秦炽这是担心他害怕夜半雷雨? 是吗? 肯定是! 电光火石间,裴宴时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伸手扯过被自己睡觉时蹬到一边的夏凉被,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考虑到自己刚睡醒,嗓音还透着哑,他悄声哼了哼,把嗓子哼清澈了。 然后他作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裹紧自己的小被被走到房门边,整理好表情,把房门打开。 门外,右侧边,秦炽的房门开着,里面有灯照出来,洒在阁楼窄仄的过道上。 也照亮了两人模糊的轮廓。 秦炽看着裴宴时:“一直没睡?” 裴宴时揪紧被子,点点头。 又觉得自己貌似没把恐惧表演到位,头刚点完,他又摇了摇,还委委屈屈地“嗯”了声。 秦炽扫一眼他漆黑一片的身后,无语道:“害怕还不知道开灯,你简直有病。” 裴宴时没说话。 秦炽和他在这昏暗的环境下,大眼瞪小眼僵立了一会儿。 最后,秦炽撇开眼,扭头,转身,嗓音有点冷冰冰的。 “滚来这边睡吧。” 须臾,他又补充了三个字,依旧是那副没好气的声调。 “胆小鬼。” 第39章 越界 秦炽没想到半夜竟会真的刮风打雷下雨。 他没有看天气预报的习惯,之前把裴宴时安排到客房睡,为了堵裴宴时的嘴,想也没想就说了句晚上无雨无雷就算有拉了窗帘就没事的话。 这会儿躺在床上,感受到裴宴时自以为不动声色实则意图昭昭地朝着自己这边一点点挪蹭的动作,心说,这他妈的都是孽啊。 另一边,裴宴时装模作样地裹了会儿被子,离得秦炽近了,目的达到了,很快就把被子蹬到了腰腹下。 他侧过身,对着秦炽的方向,克制住满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开心:“秦炽,原来你这么关心我。” 说话间吐息仿佛拂过秦炽的颈侧,秦炽抬手,抵住他几乎越界的脑袋:“我怕你晚上吓死了明天早起还要给你收尸。滚远点儿。” 感受到秦炽关心的裴宴时那恃宠而骄的本性又开始往外蹦跶,他会听话才怪,顺着秦炽抵自己的手,脑袋可劲儿往秦炽掌心里蹭。 “不,我就挨你。我害怕。” “……” 秦炽无言片刻,隔着暗色眯眼看他:“我倒是没看出你现在还有半点害怕。” 裴宴时脱口道:“那是因为你在我身边啊。” 秦炽微愣。 裴宴时又说:“跟你待一块儿,我特安心。” 他这话说得不假,虽然他并不害怕打雷闪电,但是和秦炽待在一起时,那种心安的感觉,却是实实在在的。 秦炽过了会儿,才说:“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你最好现在就睡着,我好悄无声息地杀人分尸。” 秦炽这话故意说得阴鸷低沉,配合上外面的雷鸣电闪,真挺有案发现场那氛围。 裴宴时却不以为意:“刚才还说怕我被吓死,转头就已经在想要给我分尸了?你前后矛盾,说明你又在口是心非。” 他说着,突然以手肘撑床,支起一点上半身,翻了半个身,几乎笼在了秦炽上方。 他低头看着秦炽,那双漂亮的凤眼在暗夜里瞧起来并不那么真切。 秦炽对他的举动没表现得那么草木皆兵,只是掀着眼皮,平静地与他对视。 这样亲昵的举止,没有换来秦炽条件反射的防御攻击,裴宴时心里顿时像是炸开了绚烂的烟花。人在被取悦的时候,口头上的甜言蜜语能不能信另说,没个把门倒是真的。 裴宴时被这股内心翻涌的热流怂恿着,嗓音低哑地开口:“秦炽,说真的,我可以把我的命给你。” 话毕,秦炽嗤声一笑:“你能么你?” “我能。” “你不能,你就不是付出型人格。” “你说我不是,那你呢?” “那得分人了,看值不值得我付出。” “那你看看我。”裴宴时头突然又低了几分,与秦炽的脸相距咫尺,两人鼻尖近乎相贴,“你觉得我值得么?” 秦炽没答。 屋外狂风暴雨、雷电交加,有亮光透过窗帘,在屋内忽闪而过,照清彼此帅气俊逸的面庞。 两个少年于床笫之间,静默对望。 一直没等到回答,裴宴时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默认你……” 一个“妈”字还没开口,裴宴时忽然打破两人之间的毫厘之距,低下头来。 两只高挺的鼻子骤然相撞,然后又错开。 两瓣柔软的嘴唇倏尔相碰,继而贴得更紧。 气氛发酵到这个程度,是秦炽纵容的结果,不能怪自己。 裴宴时这么想着,碾磨着秦炽的嘴唇,又吮又吸,左右来回。 他去撬秦炽的牙关,被秦炽咬了一口。 裴宴时吃痛,“嘶”了声,不管不顾地继续。 秦炽皱着眉,不回应他的吻,时不时咬上一口,给裴宴时的吻带去点阻力。 直到裴宴时开始胡作非为地乱动,秦炽有些恼了。 他回扣住裴宴时一直摁压着自己手腕的手,猛地一个翻身,将裴宴时压在了身下。 这个过程中,两人的嘴唇没脱胶,就跟黏在了一起似的。 因着秦炽的举动,裴宴时明显愣了下,原本轻阖的凤眼,蓦然睁开,有些惊讶地怔看着秦炽。 就是这愣神的片刻工夫,他被反客为主,丧失了主动权。 秦炽腿压着他的腿,手叠着他的手,不知是报复还是发泄,发了狠地吻他。 裴宴时已经不仅仅是心里炸烟花了,他的世界根本就像倾覆了一片银河,那银河此刻骇浪滔天、波澜壮阔,灿烂得没有边际。 裴宴时激动又热烈地回应秦炽。 两个青涩莽撞少年的吻,一旦从单向变成了双向,那场景几乎是暴烈而激越的。 秦炽的嘴唇很快也被咬破了。 血腥气在他们唇间弥散开,卷进口腔,刻进肺腑。 但他们不觉得痛,也没打算要停下。 他们像两头交颈缠斗的兽,似乎要不死不休。 某个瞬间,裴宴时的膝盖碰到了什么。 他微微一顿,又开始得寸进尺。 手往下挪,碰到秦炽睡裤松紧带的位置。 指尖轻轻挑开,两根手指灵活地钻了进去。 秦炽很快便摁住了他的手,嗓音又哑又冷,声含警告:“裴宴时,越界也该有个度。” 裴宴时不满:“亲都亲了……” 一边说着,一边手上依旧不老实,企图冲破秦炽的束缚。 秦炽捏住他一根手指的关节,作势一拧:“手指不想要了你就继续。” 裴宴时随着他的动作“嗷嗷”地嚎叫起来:“我错了我错了,不敢了不敢了……” 秦炽松开手,裴宴时立马把手抽了出来。 他揉着自己的手指,嘟囔:“这种事情,做一步和做两步也没什么区别嘛。” 秦炽躺到一边,以手背遮眼,不想和他说话。 裴宴时侧过脑袋,问他:“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呀?我感觉我一时半会儿是睡不着了,要不继续亲?” 秦炽冷声:“你给我闭嘴。” 裴宴时闭了会儿嘴,结果没安静几秒钟,嘴皮子又开始一张一合:“要不我们聊聊天吧,反正也睡不着。” 秦炽侧了下身,背对着他:“我能睡着。” “真的假的?” 仿佛要用实际行动回答他是“真的”一样,秦炽没应他的话。 裴宴时不信秦炽真能睡着,他凑过去,停在离秦炽后背很近的地方,小声说:“行吧,你不聊也成,我说我的。” 这个夜并不阒静,窗外雷声迭起、雨声未歇,裴宴时的说话声却是难得的轻低温缓,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憧憬和兴奋。 他在黑暗中看着秦炽的侧对着自己的背影,说了很多话。 “秦炽,马上中考了,我们考同一所高中吧。以你的成绩,肯定可以去一中。” “我成绩虽然没有你好,但也过得去,只要正常发挥,去一中我觉得问题也不大。” “然后呢,在学校里,你当你的凤头,我做我的凤尾。” “我们还是可以每天在一起。” …… 秦炽那天晚上确实没睡着,他听见了裴宴时说的每一句话。 他的心情很复杂,脑子里像是缠了一团理不清的乱线。 他也没闹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只觉得眼下发生的一切都有种失真的离谱。 第二天一早,他没等裴宴时一起上学,放轻动作起了个大早,自己先走了,给裴宴时留了张字条。 ——最近别找我,等我找你。 裴宴时这次少见的有些听话。 大概是那天晚上尝到了甜头,不想逼秦炽太紧。秦炽让他别找自己,他就真的忍了一段时间。 但他忍住了不当面找秦炽,却忍不住依旧要在秦炽那儿刷存在感。 那之后一连几天,秦炽的课桌上、抽屉里,总是会凭空出现些小玩意儿、小零食。 也不知道裴宴时什么时候放过来的。 又是一天,晚自习结束,秦炽上了个厕所回教室,准备拿书包走人,发现桌上放着一根冒着凉气的美猴王雪糕。 雪糕下还压着两张字条。 ——今天好热,我抢到了小卖部里的最后一根美猴王,给你啦。 ——你什么时候来找我呀?你到底还来不来了? 第二张字条后面还画了一个跪地抹眼泪的小人儿,形象格外生动。 秦炽捏着这两张字条,看着桌上那根粉色包装的雪糕,有些出神。 三年前,裴宴时举着一箱美猴王,打破他们之间那道坚冰筑的墙,再次闯进他的世界。 这三年间,他没少吃这款雪糕。谈不上喜不喜欢,他本来也不是爱吃零食的人。只是裴宴时喜欢买,每次一买还爱买两根,其中一根就是捎给他的。 这雪糕吃起来就像是凝固了的桃子味儿的酸奶,口感很好,和冰柜里绝大多数咬一口一嘴香精味儿的冰棍雪糕比起来,滋味儿要好上太多,也难怪乎它在学校里如此叫卖。 秦炽笑了笑,把字条塞进裤兜里,提起书包带子往肩上一搭,又拿起桌上那根美猴王雪糕,拆了包装,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他往外走,准备去裴宴时他们班看一眼。 这家伙要是还没走,一起去吃个夜宵也不错。 要是走了,就算了,夜宵就改明儿请。 裴宴时的教室在秦炽他们班楼上,靠西边的方向。 秦炽出了教室后,左拐。 刚走两步,碰到隔壁班一个男生,那男生随口和他打了个招呼:“秦炽,还不回家呢?” 回家的话,校门口方向在东边,应该右拐,走另一个方向的楼梯。 秦炽说:“我去找裴宴时。” “裴宴时啊,我刚看到他了,他刚来过你们班,又走了。”那男生答,“我那会儿正好有事儿下了趟楼,跟他一块儿下去的。他在楼下碰到关洲了,两人之后说了什么,然后就一起走了。” 秦炽皱眉:“关洲?” 秦炽记得这人,一个体育生,去年校运动会上,自己报了几个项目,拿了第一,抢了这人风头,之后他没少找自己茬儿。 裴宴时跟他走干什么?他们也不熟吧。 秦炽问那男同学:“那你看到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哦看到了,应该是……体育馆的方向来着。”—— 第三章里提到的两个少年时期的吻,已经写完了。这一波回忆杀很快就完惹~~下一章有一波狗血误会orz但是要在成年重逢后的时间线里才会解开 我又被锁了…… 感谢在2023-01-06 14:56:51~2023-01-07 14:11: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窥听 体育馆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到了晚上,附近一带更是黑灯瞎火。 秦炽一路跑过来,远远就看见体育馆一楼有间教室亮着灯。 关洲是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体育生之一,所以校体育馆给到他们的权限比较大,会给他们分配钥匙,以便他们随时过来训练。 大晚上的,关洲把裴宴时约来这种地方是想干什么? 关洲一直看不惯的是自己,有几回找事儿,裴宴时恰好在自己边上,给他一顿阴阳怪气回去,把关洲气得脸皮子都要鼓爆了。 但双方之间,也没发生过什么严重的肢体冲突。 每次也就互相阴阳。 或许是关洲吃多了瘪,心里记恨,所以这次抛了个什么诱饵,把裴宴时引过来,又纠集了人在这埋伏着,打算给裴宴时一点教训? 这个逻辑勉强成立。 不过秦炽怎么想,都觉得关洲要真想教训人,第一个也应该是冲着自己来,而不是裴宴时。 眼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秦炽没空深想,转眼他已到了体育馆前。 那间亮着灯的教室在靠近体育馆西边侧门的位置,关洲他们估计也是从这个门进去的。 秦炽朝着那个方向走。 中途他经过那间教室的一扇窗前。 窗户没有拉帘子,甚至还敞了条不小的缝。 秦炽路过时,往里扫了一眼。 没有多余的人,只有关洲和裴宴时。两人背对着他,站在一张台球桌前,在说话。 秦炽最开始的反应是,这么和谐? 接着,秦炽目光一凛。 他看见裴宴时右手一抬,搭在了关洲的肩膀上,脑袋也侧了过去,乍一看关系还挺亲昵的。 秦炽听见他对关洲说:“关同学,既然咱们都关起门来了,那我就跟你说真话了。” 秦炽不自觉皱眉。 视线那端,关洲把裴宴时的手拿开,还怪嫌弃地往边上挪了一步:“你说,我听着呢,看你怎么解释。” 从秦炽的角度,可以看到裴宴时的一点侧脸。裴宴时似乎笑了下,然后问关洲:“你知道我家里人在我十岁的时候因为意外事故去世了吧?” 关洲:“听过。” “那你也知道秦炽的爸爸是消防员,是为了救人而牺牲的吧?” 关洲嗤了声:“学校里谁不知道呢,他挺骄傲的吧。” 关洲的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秦炽对关洲的嘲讽语气并不在意,他只是很好奇,裴宴时为什么要跟关洲说起这些,接下来又打算说什么。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裴宴时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他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打破这场无意的窥伺。 这三年,他和裴宴时绝大部分时间相处在一起,除了最开始裴宴时跟在他屁股后头求和好那会儿自己没少拿父亲牺牲的事儿刺激、推开裴宴时外,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几乎心照不宣地对五年前那场事故缄默不言。 那是一道他们共有的伤疤,也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一条裂谷。 谁也不想揭伤疤、跨裂谷,可它确确实实存在着。 他们不约而同地闷着它,鲜少提及,只是这件事一旦在他们谁那有一星半点的表露,另一方总是忍不住竖直耳朵、瞪大眼睛,想探知几分对方的真实所想。 与其说是过不去、放不下,不如说在他们内心深处,太怕这既定的事实,动摇这段得来不易的关系,打碎这几年惺惺相惜的岁月。 所以,听到裴宴时和关洲的对话,秦炽没出声,只是下意识地往边上挪了两步,站在了窗户一侧,外墙之前。 里面的人即便转过身,也看不到他。 秦炽贴墙而站,这时听见裴宴时对关洲说:“这两者你联系一下。” 两者分别指的是裴宴时家里人的去世和秦炽爸爸的牺牲。 裴宴时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但秦炽没有听到关洲的回答,大概是在发愣。 于是下一秒裴宴时又说:“真够蠢的,你们体育生都这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吗?” 关洲明显怒了:“裴宴时你小心说话!” “我小心什么啊,我又不怕你。”裴宴时嗓音不屑,“跟你直说吧,我们家当年着火,火烧得太大,邻里邻居的不确定家里是否有人,不敢贸然进去,所有人都对着火场望而却步,只有正好休假回家的秦炽爸爸义无反顾地冲进火场。秦炽爸爸是我恩人,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关洲听起来很是震惊:“你们还有这层关系?” “是啊。” “秦炽他爸救了你,然后自己死了?” “是啊。” “他不得恨你怨你吗,他还对你这么好?” 裴宴时笑了下:“你觉得他对我好啊?” “难道不是吗?你俩整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哈,那说明我‘驭’人有方啊。” 秦炽听到这里,下意识捏紧了夹在指尖的,还装着那根他只咬了两口的雪糕的塑料包装袋。 他听见关洲问:“育人有方?” 裴宴时用一种狎昵又带着鄙薄的口吻回:“驾驭的‘驭’。都是谋略啊懂不懂,关同学?你以为我为什么现在和他关系好,我又为什么要和他关系好,那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关洲貌似有些不太相信地说:“什么谋略,什么理由,你说啊。我哪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那我得好好跟你讲讲在你们看到他对我好之前,我和他是怎么相处的了。”裴宴时寻求认同似的说,“在学校里,和他熟点儿的人,他是不是对人挺客气?不熟的,或者像你这样和他不太对付的,他是不是理都不爱理一下,一副孤傲清高得好像全天下都欠了他一百万的样子?” 关洲这回有点和他同仇敌忾了:“就是啊。” “但其实,我才是占据他鄙视链最底端的那个人。”裴宴时说,“我俩从小在一个巷子里长大,我爸妈比较惯我,我一直就比较爱玩、会玩,会来事儿;秦炽和我完全相反,他最崇拜的人是秦叔叔,但是秦叔叔的宽厚温柔他没学到,只学到了一身严谨、刻板、规矩。他觉得我骄纵闹腾,嫌弃我烦;我觉得他无趣又爱装熟,喜欢惹他。所以我俩从小就有点互相看不上,嘴没少吵,架没少打。” “就这关系,已经很岌岌可危了。结果来了场大火,秦叔叔用他的命换了我的命,你觉得我俩还能好么?” “未央巷里他最爱的亲人没了,而这个他最爱的亲人,只是为了救一个他平时最看不惯的、和他最不对付的熊孩子。” “秦炽那会儿怕是连杀了我的心都有。” 关洲还是对裴宴时的话报以一丝怀疑的态度:“真的?” “爱信不信。” “行,就当你说的都是真的,然后呢?” “然后?”裴宴时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我小时候虽然混球,但还是知好坏、懂善恶的,我当然愧疚了,所以我就道歉呗,我去找秦炽,任他打,任他骂,想求他原谅。” “打也挨了,骂也受了,可他不原谅我,还说再也不想见到我。”裴宴时说,“那我也是有自尊心的啊,我爸妈还死了呢,我妹妹也没了,我自己这还有一堆情绪没消化呢,我没那个工夫精力去讨好他了,我说不见就不见吧。” “打那之后,我们就没再来往了,绝交了两年。” “走路上碰到,都当不认识那种。” 关洲问:“那你们后来怎么又勾搭上了?” “你这词儿用得挺有意思。”裴宴时说,“但其实不太对,他能跟我和好,那是我单方面纠缠来的结果。” 关洲又问:“那这也是你单方面的?” 秦炽隐约听到了纸张晃动的声音,但他过了耳,却没太过心。 他的思绪有点乱,没空深究这话指的是什么。 他只在裴宴时这一番对着旁人剖白的话语里,听出了裴宴时从不曾展露于自己面前的,怨愤又不甘的情绪。 他甚至,还从这里面听出了某种钻营心机、工于算计的意味。 秦炽额角的青筋突起,捏着那雪糕塑料袋的指尖都微微泛了白。 这时裴宴时回关洲:“不然呢?你们看他平时那样儿,不觉得他这人直都要直死了吗?” “这可看不出来,同性恋都藏得深。”关洲语气里有着明显的反感和恶心,“那你是真对他有那意思?不然你们都已经绝交了,你干吗非得再缠着他求和好?” “和好还能是为了什么?图个心安呗。”裴宴时说,“怎么说人爸爸也是因为我才没的,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我需要一个原谅。” “我硬求求不来,那就试试来软的。” “他妈妈那会儿正好改嫁了,我再去找他,也不用受两份白眼儿。” “他妈那白眼儿我确实是没再受着了,秦炽的冷眼儿,我却没少挨。不过有一点我还是试错成功了,秦炽他是真的,吃软不吃硬。” “虽然磨了个一年半载的,他才勉强接受我在他的领土上蹦跶。但我内心踏实了啊,慢慢地,他再也没拿他爸牺牲的事儿来刺我,我就知道,我‘驭’人成功了,我想要的原谅我靠自己得到了。” “至于对他有没有那个意思,”裴宴时说到这儿,停顿片刻,而后轻笑一声,“关同学,我或许是个同性恋,但是秦炽这类型的,真不在我审美点上。” “我要真对他有点什么让人误会的举动,那也只会是因为,他这人太烈、太难驯了,我征服欲上来了,想要挑战一下。” “男生嘛,谁没点丑陋的,想把人拿捏得死死的,抑或是想把人狠狠踩在脚下的心思呢。不然我们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说这些,你说是不是?” “我从秦炽那领教到的东西,可比你在他面前输个比赛要多多了,要论对他的讨厌,我称第二,你哪有第一的份儿。” “所以关同学,你老实点儿吧,别弄个他,坑着我了。毕竟在讨厌他这件事上,咱俩也算是同一阵营的,对吗?”—— 当然是有原因的 第41章 零落 秦炽不知道他们后面说了什么,他甚至没太听清在裴宴时一箩筐的话语中,关洲说了些什么。 他指尖发凉,身体都有些止不住地发颤。 他一把捏住手里装着雪糕的包装袋,一点点攥实了,黏腻冰凉的雪糕溢出来,粘了他满手,那冰沁沁的寒意像是从掌心渗到了心里。 他想现在就冲进去恶狠狠地揍裴宴时一顿,但他忍住了。 这样太没面子了,显得他多在意这段关系,多在乎这个人一样。 所以他没再继续杵这儿站着,没把这段背地里彻头彻尾的羞辱听到最后。 他走了。 走之前,他把那根他咬过两口,想着哪怕化了回去放冰箱里冻一冻还能再吃的美猴王雪糕,重重地,一眼不眨地,砸进了垃圾桶里。 秦炽之前不止一次想过,跟自己断绝来往两年的裴宴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现在他知道原因了。 原来一点儿都不突然,那是裴宴时卡着时间点算计好的。 他挑田梦梨再嫁的时候闯了进来,那时的自己心理防线最低,那样他也可以少面对一副含怨的眼神。 秦炽后来也不止一次纳闷,自己明明花了足够多的时间给出了足够多的冷漠,为什么就怎么赶也赶不走裴宴时? 现在他也知道原因了。 原来人家怕的不是冷漠以对,也不是恶语相向,而是不能征服。 裴宴时要靠自己图一个心安,得一份原谅;他要把自己拿捏在掌心,甚至妄图躏藉在脚下。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秦炽脑海中浮现出这几年他和裴宴时相处的点滴。 其实很多事情都有迹可循。 比如自己某个时候暴戾的情绪没收住,对着裴宴时火气上了头,裴宴时的第一反应基本都是想以眼还眼,只是刚有所表露又及时刹车,像是忍辱负重般,生生把自己的情绪压了回去,继而变脸似的换上一副讨好的面容。 打翻他揪片子那次。 被强吻忍不住踹他一脚那次。 平时烦他要死让他滚的时候。 嫌他不上进玩心重不留情面嘴他的时候。 …… 过去三年,秦炽也常常觉得奇怪。 自己和裴宴时在未央巷里一同长大,过去那么多年,他们没少处一块儿,但每每好不过几分钟就能吵个不死不休、打个你死我活。 后来一场大火,生活的巨变让裴宴时敛了性子,他放低姿态,想要感恩,想要获得谅解,自己没买他的账,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裴宴时那会儿也没那个坚持不懈的觉悟,说滚便滚了。 再次主动出现在自己面前,是两年后。 摇头一变成了个死皮赖脸的黏糊怪,每天狗皮膏药似的跟在屁股后头求和好。 面对自己的冷眼、暴躁、坏脾气,却忍而不发,即便下意识表露秉性,很快也能压回去。 原来憋的是这一出。 小不忍则乱大谋。 秦炽生平头一次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子,被人忽悠了三年,耍得团团转。 如果不是今天无意撞破裴宴时和关洲的对话,接下来他还得活在裴宴时那一张假面之下。 小时候他觉得裴宴时吵闹、狡黠,后来他以为裴宴时天真、直率,如今,他突然发现他以前都错了,裴宴时远比他以为的难琢磨、难看透。 他一直以为,和裴宴时之间,自己才是那个掌着舵的人。他也向来自诩要比裴宴时独立、稳重、成熟,即便他们不过才十五六的年纪,眼下他却有种被现实重重打脸的耻辱感。 让一个十五六岁的清高孤傲的少年承认自己被戏耍,是一件并不容易的事情。 尤其是在这之前,这个少年还因为一根雪糕心软。 甚至,他还打算用一种不逃避的、温和的方式,找出一条新的和裴宴时的相处之道,在裴宴时捅破窗户纸后。 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秦炽想,这窗户纸,也不过是裴宴时用来演戏的道具罢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真心,原以为的深情厚谊,一层层剥开,至多也就能扒拉出那一点点因秦勤的牺牲而产生的愧疚罢了。 其他的,都是虚伪的装饰品。 都是裴宴时用来击溃攻破他的战甲。 心中已看清一切,却无法去当面对峙,无法将自己被打碎的骄傲和自尊捧到那个人面前,承认自己城墙已坍,城池已破。 秦炽狼狈地回了家,要进房间的时候,他忽然顿住,然后脚步一拐,进了裴宴时睡过的那间客房。 里面放了不少裴宴时的个人物品,都被裴宴时之前一股脑没个收拾地塞进了柜子里。 秦炽打开柜子,看着那些在他这些年的纵容默许下,一件件侵入他领地的东西。 看着看着,眼眶就烧红了。 秦炽没忍住,把那些东西全部扒了出来,掀在地上。 远不止这些。 卫生间里还有裴宴时的牙刷、毛巾,厨房里还有他的杯子、饭碗,客厅里有他趿过的拖鞋、添置的抱枕。 秦炽从阁楼的杂货间里翻了个大号的尼龙袋出来,把所有能在家里见到的属于裴宴时的东西,全都丢了进去。 直到什么也找不出来了,他一脚蹬开杂货间的门,把装满了各种大大小小零零碎碎物件的袋子往角落里一扔,转身下楼。 等走到楼下了,他又一步一缓地停了下来,定在客厅中央,茫茫然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 这种焦躁又茫然,混乱又愤怒的状态,一连持续了好几天。 津州又下起了雨。 从夜里的淅淅沥沥,到白日里的滂沱骤密。 本就不佳的情绪,被雨水推波助澜,暴戾和躁意积压更甚。 秦炽还没有找到纾解的口,也没度过足够多的,足以让他自我消解那满腔紊乱情绪的时间,就在这时,裴宴时找了过来。 他在一次放学路上,从身后追了上来,钻进自己伞下。 他似乎很高兴,还亮出了两张动物园门票,邀请自己周末一起去玩儿。 然而,此时的秦炽,像一个受了重伤的人,打算闭关潜修,自我疗愈。 他想要闭目不看,塞耳不听。 而裴宴时,却不知好歹,擅闯了他的禁地,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一言一语,刺激着他早已失衡的情绪。 偏偏,裴宴时就是那个给他造成重创的人。 于是秦炽渐渐地,怒积胸口,走火入魔。 五月末,未央巷,瓢泼大雨。 他的情绪泄了洪。 少年的自尊、骄傲,不允许他把撞破的事实摊开,于这青天白日下对峙。 他脑海中最后只剩下一个念头。 让这个人滚。 让这个令自己狼狈不堪的人滚。 滚出自己的世界。 离自己越远越好。 所以裴宴时说的那些话,在他听来,都成了虚与委蛇,都是居心不净。 所以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毒蛇吐信一样,森然獠牙,恶毒至极。 裴宴时本来也不是一味忍让的人,自己不加掩饰的厌憎,早已冲破了他的容忍阈值。 他再也无法忍受。 最后,他们像两头疯魔了的恶兽,在大雨中扭打缠斗。 直到精疲力尽,才勉强止戈。 血水被雨水冲刷,淌进一侧的沟渠里。 一瓣瓣的西府海棠,零落在水面,像一叶叶的扁舟,载着往昔绵绵厚意,随着水流,飘向低洼处,堕进深泥里。 烂了,腐了,再也不见了—— 这一波回忆杀就到这里啦,之后也不会有这么长的回忆杀了,下章回归到现在的时间线~ 第42章 旧照 秦炽醒来时,下午过半。 平时午睡至多也就小憩半小时,这一觉一下睡了两个多小时,秦炽有种过犹不及的头昏脑涨。 由此可见,人骨子里就是个懒东西,停个职,潜意识松懈得比自己想得还要快。 秦炽坐在床边,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揉着太阳穴,缓了会儿神。 睡得不是很好,做了个很长的,又很凌乱的,和记忆两掺的梦。 如梦初醒时,脑子里总会定格住那么一两个印象深刻的场景。 他记得梦里的最后,裴宴时满脸凶恶地对自己说,一辈子都不会再腆着脸来找自己,不然就是狗。 秦炽揉着太阳穴的手停了下来,忍不住哼笑一声。 狗? 可不就是么?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点进了和裴宴时的对话框。 他们俩最新的聊天记录停留在昨天夜里,不是文字,是一个三分零十五秒的语音通话时长。 那场通话的最后,裴宴时说,想要搬回未央巷。 结果行动也是够快的,昨天起的念头,今天早上就已经安排人过来打点上了。 秦炽收了手机,站起来,又忽然顿住。 刚才目光扫过对话框的顶端,裴宴时的微信名。 qc。 他复又拿起手机,进到微信,看着裴宴时的微信id,因为自己没给裴宴时设置备注,所以这个id,就是裴宴时本身的微信名。 之前没在意,也就没多想,现在回过神来。 qc,这他妈的不是他名字首字母的缩写么? 秦炽整个无语住,心说裴宴时真他娘的病得不轻。 再看这两个字母,顿时觉得极其碍眼。 秦炽想到梦里裴宴时说再腆着脸找他就是狗的事儿,垂眼默然片刻,打算给裴宴时改个备注,狗。 他敲完拼音gou,输入法首弹出一个小狗的emoji。 秦炽手快,直接点了排在第一位的小狗。 “……” 点完后,他又默然了两秒。 算了。 就这样吧。 反正都是狗。 把手机扔床上,秦炽准备简单收拾下出门,一会儿还得去拍摄现场,继续宣传片的拍摄。 换了衣服,走出卧室,要下楼的时候,余光瞥到阁楼杂货间的门。 刚才那个午觉带来的后遗症着实不轻,秦炽脚步停了下来。 他在卧室门口站了几秒,又转身返回。 在书桌前的抽屉里翻了一阵,没翻出想找的东西。又把凳子拎到衣柜前,衣柜上方堆了好几个收纳箱,里面放了各种平时利用不到,但又不至于丢弃的杂物。秦炽站到凳子上,把那几个收纳箱一道儿搬了下来。 他逐一打开收纳箱的盖子,一箱一箱地翻找着。 终于,在一个装着一些零散票根、卡片、收据的透明文件夹里把那张照片找了出来。 这张照片是他初三那年过生日时拍的。 当时裴宴时不知道从哪儿借了个傻瓜相机,里面只剩三张胶卷。 两张拍了合照,洗出来后,他和裴宴时一人一张。 还有一张,也就是现在他拿在手里的这张,是他在裴宴时堆雪人的时候,拨弄着相机在取景框里环顾了一圈,无意抓拍的。 那会儿裴宴时紧张胶卷被浪费,听到快门声后问他拍了什么,他回答说是“景”,实际上,他当时拍的是人。 照片上是屈膝蹲在地上,侧着身、歪着头,正往雪人身上砌雪的裴宴时。 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脖子上圈着一条咖色围巾,耳朵尖冻得发红,侧着的半张脸,在周遭雪色的映衬下,显得皮肤愈发白净。 拍完照后,裴宴时说要去把照片洗出来,秦炽借口这照片是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将胶卷扣了下来,隔天找了家学校附近的照相馆,把照片洗了。 裴宴时来讨照片时,秦炽给了他其中一张合照。 裴宴时问起那张景物照拍得怎样时,秦炽说太难看直接扔了,裴宴时为此哼哼唧唧了半天。 又过几日,裴宴时买了两个相框,自己留了一个,另一个,非常强硬且擅作主张地将秦炽的那张合影照裱了进去。一开始他想挂床头来着,拿着锤子准备在秦炽床头敲钉子的时候,被秦炽及时拦了下来。 裴宴时觉得照片就应该放在随时能看见的地方,以证照片上的俩主角情深意笃,秦炽觉得他矫情,死活不肯。最后两人各退一步,照片被放在了书桌一角。 这一放,就是半年。 直到秦炽听到裴宴时和关洲的那场对话,觉得自己被欺瞒、被戏耍,各种情绪激扰之下,他气性上头,把那些带有裴宴时痕迹的玩意儿一股脑扒拉进尼龙袋,封杀进杂货间。 和裴宴时在五月末未央巷的那场大雨里决裂后,秦炽还想过,裴宴时一个平时变起卦来几乎是家常便饭的人,虽然嘴上说了不会再来找自己,保不齐哪天又反悔了找上门来。 他都打算好了,等裴宴时再来的时候,他就把属于裴宴时的那一大包东西给丢出去,让裴宴时带着那些东西一起滚。 甚至因为想到了这种可能,秦炽担心被误会、被发现,又从尼龙袋里翻出了那张曾经被自己谎称扔掉了的“景物照”,随手塞进了书桌抽屉里的一个文件夹里。 然而没想到,这次他想错了。 那天之后,裴宴时再也没来过未央巷,也没来找过他。 那一大包东西,就这样被遗弃在杂货间的角落里,一日一日地喂灰。 最开始的时候,秦炽上楼,偶尔还会走过去,推开杂货间的门,盯着那包东西看上一会儿。 后来,秦炽又觉得,那不过是被它的主人舍弃的一堆废品而已,不值得自己再给眼神。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狭窄的杂货间里堆放了越来越多的杂物。罗姨好几次过来,看见里头没个落脚地儿,都叮嘱他要懂得断舍离,有空清理清理,给腾出点空间来。 秦炽都没太往心里去,他觉得自己一个人住,又不差地儿,杂货间里放不下,搁别处不就行了。 但他小瞧了时间淘汰旧物的能力,也小看了自己从秦勤身上承袭到的那一身酷爱整理内务的龟毛劲儿。到高三毕业那年,杂货间里的杂物堆放量达到峰值,已经存在不小的消防隐患。 他自己不能忍了不说,曾经深受火灾之害的罗姨消防觉悟也很高,他高考结束后,去外地上大学前,罗姨有一次帮他收拾东西,终于没忍住对杂货间里的那些东西下手。 罗姨一袋一袋、一箱一箱地翻着,问这个还要不要,那个还留不留。 秦炽刚开始还会瞥上一眼,从情感和使用价值上做个判断,后面就懒得分辨了,弃留全交由罗姨帮忙做主。 属于裴宴时的那些东西,就是在那一年,从这个家里彻底消失的。 秦炽是过了几天后,才无意听起罗姨说起清理掉那包东西的缘由的。 “衣服、裤子又黄又皱,牙刷、水杯和拖鞋、圆珠笔放一起不说,还有过期了的木糖醇和水果干……我一打开,唉哟那味儿啊,熏得我一下没受住,直接扔了。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秦炽那会儿正在吃饭,闻言顿了顿,回:“没。” 罗姨又说:“那可不像你风格,什么东西都往里放,是不是很早之前收拾的放错地儿了忘了扔?” 秦炽扒着米饭:“确实是早该扔掉的东西。” 罗姨:“我说呢。我还想着会不会是小时的东西,又觉得要是他的东西他也早该拿走了。” “……” 秦炽夹菜的手微微一顿。 他本想答一句“就是他的东西”,默然几许,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秦炽看着手中这张照片。 许是时间过了太久,塑封的薄膜有的地方起了鼓,边缘也泛了黄,有了明显的旧色。 照片上的人依旧是清晰的,仿佛那皓皓雪色,抵过了滚滚旧时光。 秦炽心里闪过一瞬感慨。 更多好看的文章:yuyebook 最后,他没把照片放回文件夹里束之高阁,而是随手拿起桌上一本书,将照片插了进去。 下午四点,秦炽准时到达了宣传片拍摄现场。 上次因为江月小区突发火灾,拍摄中断。 今天的任务就是把那天剩下的内容续拍完。 到了之后,廖导给讲了一遍戏,接着,又大致走了一遍戏,时候还早,天色没彻底暗下来,大伙儿领了盒饭,四散开,三五成群地边唠话边干饭。 秦炽蹲在小区一处小道的路缘石上,饭干到一半,廖劲走了过来。 “秦队长,”廖劲在他边上蹲下,“救个火整得挺热闹啊。” 不得不说,互联网的利弊在这时候就体现出来了。 弊是,没谁能有啥秘密,事情自己就能长翅膀,眨眼便你知我知。 利是,好歹不用费嘴皮子事无巨细给人复述事情经过了,网上视频画面高清无.码,热心网友还能给你搭个适配音效。 秦炽自然知道廖劲指的是事故现场有人闹事被人拍了视频,上传到网上发酵了的事儿。 估计廖劲连他暂时被停职的事情也知道了。 秦炽不以为意道:“我们每次救火都挺热闹的。” 他扒着饭:“怎么,影响不好,这片子拍摄,要给我除名?” 廖劲笑:“那不至于。当你是明星啊。” 秦炽也笑:“那也不至于。” 廖劲说:“联名举报的事儿,我是听你们支队的胡处长说的,说是不打紧,就是应付那几个民众的情绪。” 秦炽扒着塑料盒里最后一口饭:“名导还会安慰人啊。” “那我安慰人不白安慰,我也打着我的小算盘呢。” “那是,算盘珠子都崩我脸上了。” “哟,看出来了。” “看是看出来了,那算盘还分很多种呢,你这打得哪种啊?” “那我就直说了,”廖劲还挺真心诚意的,站起身,有模有样地给秦炽递了张自己的名片,“秦队长,你长得不错,我们这圈子里你这款太稀缺了,要不考虑一下,来跟我拍电影?”—— 久等啦 感谢在2023-01-09 22:29:04~2023-01-10 22:0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白白白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找你 秦炽和廖劲一个蹲,一个站,干瞪眼老半天。 秦炽咽下嘴里最后一口粮:“你这还整挺认真。” 廖劲:“那是一万个认真。” 秦炽也站起来:“导演,你要真是认真的,那你就高看我了。我就一糙人,你们这圈子太精致了,和我不搭边儿。” “那你对我们这个圈子有一定误解。”廖劲说,“光鲜亮丽只是我们这个圈子的一面,艰苦卓绝的一面那可也是实实在在的。” 秦炽倒不否认:“那是自然。” “所以考虑一下?” 秦炽有些哭笑不得了:“导演,没跟你客气,是真不适合。” 他说:“对你们圈子趋之若鹜的人多了去了,我掺和什么啊。” 廖劲看他确确实实没半分意愿,也不执着了:“哎,可惜了啊。” “可惜什么啊。”秦炽想起什么,“裴宴时那边不是给你推了个小伙儿么,看着挺不错的。” “单溪啊?” 秦炽想了下,好像是这个名字。 “嗯。” “那不一样。”廖劲说,“就不说假以时日这孩子能发展成什么样,起码他现在这样,娱乐圈里一抓一大把。” “所以我说你们这圈子精致呢,那男孩儿那模样,还能一抓一大把。” “嘿你还挺认可,我还以为就你对裴总那个稀烂的态度,指不定瞧不上他的人呢。” 秦炽口中无意识咂摸了遍“他的人”三个字,笑了声:“不至于,人长那样是客观事实。” * 夜彻底暗下来后,拍摄开始。 上次江月小区突发火灾前,已经拍完了楼栋外灭火战斗的戏份,而秦炽所在的内攻组的拍摄,也完成了大半。 关于灭火救援这part,就剩今天晚上一场重头戏了。 在之前的拍摄中,绝大多数的“被困人员”都被疏散或解救成功,只剩起火楼层十六楼目前火势还没完全可控,且林禅饰演的男主人公还未脱险。 秦炽今晚这场戏的主要内容就是和队员们打配合,扑灭十六层明火,并成功解救被困主人公。 穿戴齐备后,秦炽带领一支中队进入到楼内。 此刻,与起火楼层相连的上下好几层楼依旧维持着“一片狼藉”的景况。 一方面是工作人员精心布置的结果,另一方面,上次拍摄过程中,大量实实在在的明火“过境”,火燎过之处,入目皆乌焦腌臜又纷乱不堪。 楼里大部分过火点都被水枪扫射过,到处湿漉漉的,滴滴答答淌着水。 他们踩过泥泞黑水,穿过铺设的水带干线,一边用水枪打着余火,一边朝着十六层主人公所在的1603户前进。 林禅饰演的男主人公因为醉酒,陷入了很沉的昏睡中。 睡眠中,他感知到了高温,甚至不断因此变换自己的位置。中途他迷迷糊糊睁过眼,只不过酒精作用下,把入目的火光当做是幻觉。 直到一口浓烟入鼻,强烈的窒息感让他猛地从酒劲中清醒过来。 此时屋内已是一片火海。 男生第一反应是震惊,接着就是慌乱和恐惧,他下意识单手捂住口鼻,手忙脚乱想要拿手机报警,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手机就在身上的口袋里。 摸到手机后,他镇定多了,立刻拨打电话,同时拧开刚才寻找手机时抓到的一桶矿泉水,举起来直接倒在自己身上。 接着他脱下上衣,用浇湿的衣服掩住口鼻,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时,电话那头119接通了。 他得知已经有邻居报了警,心中又吃一颗定心丸。 然而火越烧越烈,他几乎是四面楚歌,身子没有直接接触火,却有种火辣辣的灼痛感,感觉自己像是要被烫穿。 接警员没挂电话,在那端给予指导。 “小伙子别说话,听我们说就好,留存氧气。” “你先保持镇静,伏低身体。” “如果外逃路线被隔绝,寻找就近暂时避难处所,用布料堵住缝隙孔洞,以防烟雾渗透。布料能打湿最好。” “听见了可以简单应答一声。” 男生:“嗯嗯嗯。” “我们不会挂电话,请你积极自救的同时,安心等待救援,我们的消防员同事已经在路上了。” 根据剧本内容,秦炽他们到达1603时,要对屋门是否需要破拆进行一个粗略判断。 “烧得跟纸糊一样了,直接进。”秦炽面对浴火的道具门,和队员打手势的同时,念着台词,“你们避开一下。” 他说完,几个跟过来的队员立即分立于屋门两侧。 秦炽迅速抬脚踹门。 这里后期会有一个火焰和浓烟猛地从屋内窜出的特效加持。 耳麦里传来廖导的声音,提醒秦炽往左侧闪避。 如果面前是真枪实弹的火海,秦炽作为一个火场经验丰富的消防员,闪避的动作于他而言,会完成得非常娴熟且快速。 但因为门倒下后,前边压根儿没有外窜的火,导演提示完,秦炽的动作也只是做到了标准,速度上,还是慢了一拍。 不过他悟性强,适应快。 再重来一遍时,就直接过了。 屋内浓烟滚滚,能见度极低,秦炽安排了两个人进行排烟,剩下的人跟着他一起灭火和救人。 他们在滚烫的烟瘴中摸索着前行。 数支高压水枪并进,压制着屋内猛烈的火势,打开一条救人的生命通道。 十分钟前,接警中心那边已经和他们同步了受困人的情况。 受困人在接警员的指导下,伏低身躯,寻找就近避难处所。他当时近乎四面环火,心惊肉跳突出重围后,手脚并用逃到了二楼。 本不应该往高处走,但这一块目前火势相对较弱,男生没有更好的选择。 二楼没有卧室,上边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好在旁边有个卫生间。 男生上来后,直接躲进了卫生间,反手关上门。 卫生间里没有窗户,是个完全密闭的空间,在接警员的提示下,男生把花洒、水龙头全部打开,任水流肆意流淌。 接着,他把卫生间里的毛巾打湿,尽可能地堵住卫生间与门外的空隙。 做完这些,他在角落里坐下,静观其变,等待救援。 只是,刚抱膝坐下没多久,花洒和水龙头的水流突然断流。 ……家里停水了。 * 秦炽抬头,隔着空呼面罩看了眼楼上的“惨烈”景象。 大火已经烧上去了,大床、桌子、吊顶、栏杆,所有能看见的家具、物件,都陷在猛烈燃烧的火焰里。 滚滚黑烟像被泼了墨的浪潮,一波又一波翻涌着往上,将原本被火光映得通红的天花板熏成炭一般的焦黑。 耳麦里导演形容得绘声绘色。 秦炽脑海中浮现出与之相应的画面。 他见过太多火场。 火灾面前,一切都是平等的,平等地被火藐视,被火抹杀。 “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是实木材质,二楼的栏杆也是,你们到的时候,这些地方都已经被严重烧毁,你们没办法走楼梯上楼,也没办法通过挂钩梯和绳索从高处借力抵达二楼。” 开拍前,导演讲戏时说道。 “秦队长,你是指战员,你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办法,搭人梯。”导演说完,指了指一个中队小伙儿,“秦队长一说完搭人梯,你头一个站出来,岔腿半蹲。” 拍摄现场,那小伙儿如是走向前。 “我底盘稳,踩我。” 三角形具有稳定性,这是小学课本上就有的数学原理。 消防员们在平时的理论学习中也常被普及这点。 小伙儿一说完,人群中又有两人上前,抬手与之搭肩,形成稳固的三角。 接着,消防员们一个接一个上前。 一个接一个往上摞。 一层三人,二层两人,三层一人。 公寓一楼层高三米多,消防员们叠到三层就够了。 “队长,你上。”其中一人说。 秦炽借着一侧墙壁的力,踩上人梯,迅速又专业地攀至二楼。二楼还有不少他们刚才还没灭完的余火,好几个队员用水枪给秦炽打掩护。 卫生间的门关上了,却没反锁,秦炽戴着阻燃手套的手一拧,门就开了。 里头烟雾弥漫,不过比外头还是要稀薄不少。 秦炽一眼就看到了倒在角落里奄奄一息的受困人。 他一边用水枪稀释着卫生间内的烟气浓度,一边飞速向前,把自己的空呼面罩摘下来,扣在了受困人面庞上。 秦炽把人背在背上,出来的时候,下边的队员们架着人梯,仰着脑袋,好整以暇地候着。 秦炽将人放下来,队员们接力似的,把受困人带了下去。 最后,他轻松一跃,从二楼跳了下来,稳稳落地。 抬眸的瞬间,镜头挪近并对准了他的脸,特写维持了片刻,直到导演的声音传来:“咔!” “可以了,辛苦大家了,今天收工!”有工作人员拍了下掌,在现场喊道。 消防员们齐刷刷松了口气。 “明天还剩最后一场戏了,就在你们中队。”那工作人员冲俩年轻消防小伙儿说,“今天这么高难度的都拍完了,明天小意思。挺晚了现在,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到了楼下,秦炽把刚才在路上就脱了的战斗服丢进消防车里,又脱了配套的裤子和鞋子,换上自己的鞋,和导演打了声招呼,就撤了。 他倒不觉得累,今天这个拍摄强度,和他们平时出入真实火场相比,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 就是大热天的,穿着那么厚的战斗服,出了一身汗,浑身黏腻腻的。这是不论工作多少年,都没法彻底适应的,谁不想自己身上时时刻刻都是舒爽干净的呢。 到了未央巷,秦炽把车停在巷外的停车位上。 手指勾着钥匙圈,往家的方向走。 经过裴宴时家门口时,秦炽抬眸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又继续往前。 快到自己家了,他远远就瞧见了一道身影。 那人穿着白衬衫、黑西裤,袖口挽到手肘处,领口也松了两颗扣子,看起来有些松垮懒散。 这会儿正坐在他家低平的门槛前,手中拈着一截海棠树枝丫。 海棠花期已过,枝丫上没了花瓣,只携几片绿叶。 秦炽走过去,闻见了淡淡的酒味儿:“你怎么在这儿?” 裴宴时停下用枝丫划拉地面的动作,抬起头。 许是喝酒不上脸,裴宴时脸上没有明显的醉态,只眉眼间带有些许倦意。 “找你。”他说。 “找我干什么?”秦炽问。 裴宴时扬了扬眉,缓缓站起身,倦意里掺上几分浅浅笑意。 喝了酒的缘故,说话语速有点慢:“听说你被停职了,我过来慰问一下。”—— 年底真的要忙死啊啊啊啊啊 感谢在2023-01-10 22:00:17~2023-01-11 17:4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收留 “那真谢谢了。”秦炽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说,“深更半夜了还为此专门跑一趟。” 裴宴时站在他身后,自动忽略他话里的讽刺意味:“既然你也觉得我深更半夜跑过来辛苦,不如……” 他话说得慢,秦炽侧过头来,直接接上了:“不如什么?不如给你当代驾送你回去?还是不如给你留个床位?” 裴宴时扬了扬眉,笑了:“我建议是后者。” 秦炽没搭理他,握住把手,推门进了屋。 秦炽的手一直搭着门框,留下的缝隙不足以令裴宴时跟进去。 但他也没完全把门合上。 他在门内站了会儿,垂眸看着和他相距不过一米站于门外的裴宴时。 他有注意到,裴宴时刚才起身时,脚下是打飘的。 人民公仆这职业有一点不太好,路上见到一只病猫,都会忍不住施以援手,看到个醉鬼,下意识也会想,万一一不小心落个水、撞个车、触个电什么的,隔天还得上社会新闻。 秦炽并不想看到方行董事长因醉酒人没了的新闻。 他眉宇轻皱,有些烦闷地问面前这人:“喝了多少?” 裴宴时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个,稍愣了下,才说:“不多。” 顺便还比了个手势。 “……” 秦炽看着他竖在自己面前的那根食指:“一斤?” “差不多吧。” 裴宴时看着秦炽默然不语的样子:“你这是生气了?” 秦炽:“我他妈是无语。” “无语也是生气,没想到你还会关心我。” “……”秦炽懒得纠正他了。 裴宴时又说:“我酒量不错,这些年练出来了。这不算什么。” “行,不算什么。”秦炽作势要关上门,“那你好走不送。” “哎秦炽……”裴宴时从门缝里卡进来一只手,“我现在好像有点晕了,腿也有点软。” 他还特别“演技到位”地把头往门框上一歪,做出一副体力不支的模样。 “……” 秦炽和他又对峙半晌,最后还是觉得一个老总半夜三更游荡在外万一出个什么意外明天上了热搜浪费社会公众资源不是太好。 本着省一个明天热搜位的想法,秦炽把门拉开:“滚进来。” 他转身往里走,叮嘱后面进来的那个:“把门关上。” 一声不大的砰响,门合上了,裴宴时进了屋。 一进门,他就看见客厅一侧停了一辆锃光瓦亮的黑色大摩托。 他走过去,抬手摸上摩托车车座。 “秦炽,你现在还会骑摩托了吗?” 秦炽虽然放他进来了,却并不想和他有过多交流。 所以裴宴时没听到应答。 他也不在意,平时那些阴森森的心眼儿被酒精糊住了,人也就没那么计较。 他兀自说着:“你这后座载过人么?男人女人?” 依旧没有应答。 裴宴时循着动静,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着在里面忙活的男人:“我还没坐过摩托,下次载我去兜兜风行么?” 再不应一句,秦炽担心哪怕裴宴时现在看着再正常,一会儿也该被激出酒疯了。 他勉开尊口回了句:“我不载人。” 裴宴时说:“我按照摩的的十倍价给你计费。” “一百倍也不载。” “那你教我,我自己骑。” “裴总你要想学,我给你推荐个驾校。” “你现在停职了,不正好有空么?” “有空就得教你了?” 裴宴时被他连着拒绝,骨子里的土匪尿性又冒了出来:“我若非要你教呢?” 秦炽当没听见,往蜂蜜茶里丢了片柠檬,端起来转身递给裴宴时。 “喝了。” 裴宴时垂眸看了眼蜂蜜柠檬茶,手软绵绵地抬起,又软绵绵地垂下:“我现在有点四肢无力,可能拿不住。” “……” 秦炽不吃他这套,走到客厅,把杯子放在茶几上:“你随意。” 他说完,上楼拿了换洗衣物,就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裴宴时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也没完全骗人,他今天喝了不少,现在后劲上来,是真的有点两手无力、双腿发飘。他原本还想楼上楼下转一圈,打量打量这个多年没见的“故居”。 但他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地认识到,眼下他的四肢不一定够支撑他上楼。 好歹当裴总当了这么多年,面子看得多少比以前重了些。 起码不想当着秦炽的面,因为喝多了走不稳路摔个狗啃泥,有损他现在的精英形象。 他端起茶几上秦炽给他泡的那杯蜂蜜柠檬茶,一边喝,一边环顾四周。 秦炽家不大,一楼一个十几平米的小客厅,西边有个厨房,北面有个卫生间,卫生间边上,是以前秦勤和田梦梨住的主卧。 厨房和卫生间之间,有个实木楼梯,九阶,通往阁楼。 阁楼上两间房,一间秦炽住,一间客人住,还有个小小的、窄逼的杂货间。 这屋里的格局和以前一样,基本没怎么变,但很多地方肉眼可见地翻新过了。过去的水泥地面,如今铺上了灰色的瓷砖;曾经的桦木楼梯整个换掉了,现在看着是改用了个别的木头材质,还漆了防腐的油面。 沙发不是从前那个了,新的吊灯款式还挺复古,连卫生间的门都换…… 等等,卫生间。 裴宴时目光落在卫生间的门上,里面亮着灯,水流声哗哗。 他挑了下眉,然后换了个姿势,一手手肘搭在沙发靠背上,一手拿着杯子,一边慢慢喝着杯里的解酒茶,一边眼也不眨地盯着卫生间的方向。 秦炽洗澡向来速度,快的话五分钟搞定,慢点也不会超过十分钟。 关了花洒,简单擦拭了下,穿上内裤,他就准备出去。 手握上门把手,拧到一半,想起外边有个人,还是“狼子野心”的裴宴时,默然片刻,又松了手。 他刚才只习惯性地拿了条内裤下来,这儿没有干净的衣裤。 穿脏的自己膈应不说,被裴宴时看到了,还以为自己多把他当回事儿。 最后他从置物架上把浴巾抽了下来,往腰间一围,走了出去。 客厅就这么大点儿地方,沙发离卫生间也算不上远。 好家伙。 一出来,就对上裴宴时那双直勾勾的眼。 他这会儿半趴在沙发上,手支着额,整个人透着股懒劲儿,像是盯着卫生间的方向看了有一会儿。 秦炽无视他的目光,扫了眼茶几上那杯已经喝空了的解酒茶,然后擦着头发往楼上走,撂下一句:“要洗澡就去洗。” “秦炽。”裴宴时喊了他一声。 “说。” “你身材真好。” “……” 见秦炽不搭理他,裴宴时又说:“洗澡我穿什么?” “……” 半分钟后,秦炽套了条遮到膝盖的短裤,浴巾搭到了肩上。 他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站在楼梯上方,冲裴宴时说:“接着。” 话音刚落,一道弧线划过半空。 然而,在喝了酒的裴宴时眼里,这弧线晃出了两道影儿。 他伸手要接,接了个寂寞。 东西落在了他手边。 他拿起来。 是一条一次性内裤,新的。 “好。内裤我换这个。”他问秦炽,“那衣服呢?” “我的衣服裤子你穿不了。” “不试试你怎么知道。” “行。”秦炽也懒得和他纠结这个,回房间找了身适合睡觉穿的家居服,又顺手往自己身上套了件短袖,下楼,直接把那身家居服丢到醉鬼身上。 醉鬼拨开遮眼的衣服,打量着秦炽,挺不满地说:“你怎么又把衣服穿上了?” “……” 怎么? 又? 秦炽反应过来,上次裴宴时喝了酒半夜跑来未央巷,朝着自己房间的窗户砸石子。 当时他怒而下楼,裴宴时也说了句类似的话。 这是喝了酒他娘的越发色胆包天。 “腹肌我还没看够。”裴宴时说完,抬手就要朝这秦炽的腹部戳上去。 秦炽及时扣住他指尖:“手指是不想要了么?” “……” 僵持片刻。 “算了,打不过你。” 裴宴时把手指抽了出来,拿起秦炽丢在自己身上的衣裤,凭视觉效果和手感判断了下,似乎也察觉到了码数上的差距。 他抬头问秦炽:“你现在多高?” 他们初三分开那年,秦炽明明还比他矮半个头。 这俩人就没法好好说话。 秦炽自然不可能对他有问必答。 “比你高。”秦炽说。 “我182,不矮。” “1、8、2,可真高啊,”秦炽故意阴阳怪气,“也就比我矮了7公分而已。” “……” 蜂蜜柠檬茶还没起效,裴宴时尚处在酒劲上头的阶段,这会儿唇枪舌战的本事比之秦炽,略逊一筹。 他也不恋战,拿起衣服,起身,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裴宴时今天是有点飘的。 除了喝多了腿有点飘外,秦炽没冷酷无情地把他拒之门外这点,多少让他心里边也有点飘。 single的飘没关系,double的飘可就危险了。 事实证明,人太飘,果然是没有好结果的。 几分钟后。 在楼上客房铺床的秦炽,听到楼下卫生间的方向传来一声不小的砰响。 他停下动作,下楼。 “你怎么回事?”秦炽叩了两下卫生间的门。 一开始,里面的人还没应。 过了一小会儿,传来裴宴时有些凄楚的嗓音:“我摔了。” “……”秦炽皱着眉问,“严重吗?” 裴宴时:“可能骨折了。” “……” 职业本能令秦炽下意识就想拧开门把手进去,但旋至一半,他又顿住,问:“你穿衣服没有?” 里面的人又过了会儿才回:“我要没穿呢?” “……” 秦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 这贱东西这是又开始欠了。 说的骨折估计也是瞎几把扯淡。 他咬咬牙,冷笑道:“没穿可以啊,没穿你就和你那截折了的骨头,在里面好好作伴好了。”—— 感谢在2023-01-11 17:47:48~2023-01-12 19:05: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杀青 裴宴时从卫生间出来时,没穿上衣,下身套了条自己原本的西裤。 秦炽不在客厅,估计是在楼上客房铺床。 裴宴时没喊人,因为他知道,这会儿喊了秦炽也不会搭理他,只会当是“狼来了”。 他扫视了一圈客厅,凭着古早的记忆走到一处置物柜前。 他拽着裤腿一角,蹲下身,拉开柜子最下方的一个抽屉。 果然。 里面放着一个小小的医药箱。 以前秦炽家的医药箱就放在这个位置,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秦炽的储物习惯还没变。 裴宴时把医药箱拿出来,起身,坐回沙发上。 将医药箱放在前面的茶几上后,他拽了条沙发上的薄毯披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撩起自己左腿的裤脚,慢慢地,一直捋到膝盖处。 一片鲜血横流,裤子也被染脏了。 秦炽下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裴宴时把左腿架在茶几上,正在往腿上倒生理盐水。 他皱了皱眉,走过去。 看着裴宴时从脚踝几乎横亘至膝盖弯处的狰狞擦伤,秦炽沉默片刻,问:“擦着哪了划这么大一片?” 裴宴时忍着痛“嘶”了声:“你那地漏多少年前的了,上面跟扎了钉子似的。” “……” 秦炽只好说:“明天记得去打个破伤风。” 裴宴时抬起眼,凤眸星亮:“你送我去么?” “你是擦伤,不是骨折。你也不是没有司机。” 裴宴时不可能放弃这么好地接近秦炽的机会:“我在你家受的伤,你不能不管。” “你要不喝酒,你能摔?” “你家要不是有个比刀子还具杀伤力的地漏,我摔了也不一定受伤。” “……”秦炽无言片刻,说,“明天宣传片还有一场戏要拍。” “那我就在家里等你。” 秦炽很想提醒他,这他妈不是你家,麻烦加个物主代词。 想想又作罢。 自己要这么跟他抠细节,那得累死。 最后,秦炽懒得争辩了:“随你。” 裴宴时看起来挺满意。 但他向来不知足,满意了便会开始得寸进尺,他把手里刚从医药箱里拿出来的碘伏递向秦炽:“你帮我涂吧。” 秦炽刚妥协了一步,此刻“退让”这种品质在他这儿已经售罄。 他语气不善:“哪儿来的脸?” 裴宴时寡廉鲜耻地又拿出刚才那个理由:“要不是你家地漏……” 秦炽强行打断他的话:“既然我家地漏开罪了你,要不你去和地漏理论?” 这下换裴宴时无言了。 只很短一瞬,裴宴时又笑了:“这是什么话?” “理论不了,你要动手也行。”秦炽又建议。 刚才摔那一跤,给裴宴时摔得酒醒了大半,还剩下一小半,依旧在给他的脑神经拖后腿。 所以他又露出个有些疑惑的表情:“?” 秦炽原本上头的火气,破天荒地被裴宴时发懵的这两下给摁下去了。 他甚至笑了下:“听不懂么?” 裴宴时直问:“什么意思?” 秦炽脸上的笑意扩大了些,仿佛招猫逗狗似的:“意思就是,你既然这么记我家地漏的仇,不如帮我把它拆了。” “……” 第二天秦炽照常起得很早,洗漱过后在未央巷附近的公园里绕圈跑了五公里。 回来的时候,看了眼楼上,客房那位瞧着应该是还没起。 把早餐放桌上,秦炽去冲了个澡。 出来时,裴宴时就倚墙站在卫生间边上,穿着昨天给他找的那身居家服。 确实很肥大。 本来秦炽穿着也是偏宽松的样式,裴宴时体型上又不比他,往身上一套,多少有些耷拉。 短袖瞧着像中袖,下摆遮了快一半的大腿,裤腿扫着地,掩着脚背,只能瞧见脚趾。 上衣纯白,裤子灰白,整个看上去太素了,又加上衣料的松软,早上晨曦的柔和,使得此刻的裴宴时看起来,有一种很乖很静的欺骗性。 如果他不开口说话的话,这种欺骗性还能多维持一会儿。 可惜了,见着秦炽的裴宴时,嘴欠这毛病是改不了的。 只见他上下扫量了一遍秦炽,然后嘴皮子一动,那张贱嘴又开始浪。 “你这是提防上我了,洗个澡出来还穿全乎了。”他一个电夹板都拉不直的gay,说完这句后,还特别不要脸地又来了句,“都是男人,构造都一样,没必要吧你。” 换作之前,秦炽还会跟他来回嘴几句。 现在他觉得裴宴时这张嘴是不会好了,要是每次都跟裴宴时打嘴仗,那他要么死于口干舌燥,要么死于气血攻心。 为了多活几年,他该人为地、积极地促进一下身体里关于裴宴时抗体的产生。 不搭理他。 不搭理就好了。 秦炽内心这么想着,直接绕过裴宴时,擦着头发上楼去了。 裴宴时简单洗漱完,出来后秦炽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他走过去,坐在秦炽对面。 他一边用油条沾牛奶,一边问秦炽:“你什么时候出门?” 秦炽说:“吃完就走。” 他抬眸瞥一眼裴宴时,又说:“你一会儿把你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扔洗衣机里,今天日头大,洗完晾上很快就能干。” 裴宴时说:“我的衣服不能放洗衣机里洗。” “……” 秦炽平时在队里基本都穿训练服,日常的衣物不多,每个季度就那么几件,买的时候没看过牌子,价格只要不超支也不太在意,至于店家关于衣物的洗护叮嘱,他更是没放在心上过。 哪来那么多讲究。 他活得糙,一时也就忘了有钱人日子过得精细。 秦炽夹了个饺子,很随意道:“当我没说。” 裴宴时说:“我一会儿让人给我送一身新的过来。” 饺子咬进嘴里,秦炽站了起来:“你吃着吧,我先走了。” “等等。”裴宴时叫住他。 秦炽转过身。 裴宴时说:“给个钥匙吧,万一我中途有急事要出去呢,这门总得关吧。” 秦炽目光踅摸着裴宴时的脸,琢磨着他可别是想骗钥匙。 “我就一个钥匙,没备用的。”秦炽回了句很假的话。 裴宴时自然也听出来了这是假话,他见招拆招:“那你把你这个给我吧,先放我这儿,我保证你回来的时候我肯定在家。” 秦炽心说,好拿给你去复制么,我可去你妈的吧。 “不用了,”他转身就走,无情地撂下一句,“真要出去你就出去吧,这屋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丢了就丢了。” 裴宴时:“……” 秦炽驱车去了淮安中队。 那宣传片的拍摄,就剩今天最后一场戏了。 内容还挺朴素的。 一场大型火灾救援顺利结束过后,中队的气氛异常轻松欢脱。 一日,天气晴和,太阳当空,一队人在训练场上开展水带保龄球比赛。 参赛的小伙子们一个接一个站在起点的位置,将手里的水带朝前甩去。 在前方八米处,十几瓶矿泉水摆了个等边三角。 水带行进过程中,谁击倒的矿泉水最多,谁就是赢家。 第一个小伙子,挺活泼开朗的,抱着水带在原地蹦跶了两下,在众人的催促下,信心满满地将水带甩了出去。 水带散开,像是在半空中来了段飘带舞似的。 路线偏了几寸,一个瓶子也没碰着。 人群发出一声“唉”的叹息声。 第二个小伙子谨慎了些,站在起点处,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准备充分后,甩开水带,水带一点点铺开,打向前方。 “咚咚咚咚咚咚——” 六个瓶子接连倒地。 “哇!” 人群欢呼,接连鼓掌。 紧接着,第三个人,第四个人……小伙子们陆续上前。 很快就到了秦炽。 他一出场,有种神隐的武林高手现身江湖一展身手的备受瞩目感,引起众人一阵热烈的捧喝。 击倒的那些瓶子被放回了原地摆好。 秦炽走到起点的位置,接过旁边的队友递来的一盘口径65mm的水带。 他姿态放松,目视前方,双脚岔开与肩齐宽,两手握住水带两侧,身体半弓,微微前倾。 简单掂了掂手里的水带试了试手感,秦炽抬手,前后晃了两下水带,确定水带的平衡性。 然后,手腕一扬,水带被轻巧地甩了出去。 经秦炽之手的水带,像是被驯服过的温顺长蛇,乖乖地贴地而行。 行至尽头,又仿佛蓄满了强悍的力量。 水带击在了列阵的矿泉水中间。 堪比镖扎中了十环。 “哗”的一声响,瓶子像多比诺骨牌一般,瞬间哗哗倒地,一个不剩。 官兵们齐齐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哇”。 “秀啊。” “厉害厉害!” 正拍着掌、喝着彩呢,指导员过来了。 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也就是前几日着火的xx公寓小区中的那对小情侣。 男生因自救得当,救援和送医及时,住了几天的院,已没有大碍。女朋友也与他和好如初。 指导员领着他们,走到这群官兵们面前:“赛比完了吗?歇会儿歇会儿,有群众来给咱送锦旗了,还给大伙儿买了奶茶。” 听到有奶茶喝,消防员们的眼睛都亮了,齐拥上前,围作一团。 “都有都有,看把你猴急的。出息。” “我要有珍珠的!” “有奶盖的给我给我!” …… “其实不用破费的,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是我们消防官兵的职责所在。”指导员站在一旁,和那对小情侣说着话。 男生说:“真的非常感谢,如果不是你们,我今天也不一定能出现在这里。” 女生也说:“这次的事故让我思考了很多,你们不仅救了我男朋友,也让我对生命本身,对未来职业,有了新的领悟。” “不用谢不用谢,还是那句话,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叭叭了一堆正能量后,指导员落归到了实处,“以后要注意了哈,‘多合一’场所存在巨大的消防隐患,生活再困难、再拮据也要把自己和身边人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时刻提防未知风险。” 他拍了怕男生的肩:“烟最好戒了,酒也不能贪醉。这一次,他们可是狼狈为奸,险些要了你的命哟。” 小情侣又是愧疚,又是感恩,虚心受教。 官兵们喝着奶茶,复盘着刚才的比赛结果,闹闹腾腾,肆意谈笑。 突然,训练场上的喇叭发出刺啦一声,接着,熟悉的女播音响起。 “有新的警情,请查收。” 官兵们像是条件反射一般,不约而同将手里的奶茶就地一放,齐刷刷朝着车库的方向跑去。 训练场上拉出了两条风景线。 一条是穿着深蓝色夏季作训服的消防官兵们向着使命,毅然奔赴。 一条是穿着情侣服的年轻恋人,手挽着手,向着未来,坚定前行—— 明天在回老家的路上,赶不上更新了,明天请一天假哈~ 第46章 问题 这场励志又温情的杀青戏,从早上九点,拍到了下午两点才结束。 廖导的新剧明天一早有开机仪式,这边一完事儿,就火急火燎赶航班去了。 秦炽在西江中队的食堂吃了顿延迟的午饭,便驱车回家。 路上,他突然想起什么,去了一趟建材城。 买完地漏和其配套的一些安装物件,秦炽回了未央巷。 门轻合着,没关严,看样子人还在屋里。 秦炽推门进去。 “吱呀”一声门响,站在窗边打电话的裴宴时侧身,朝门口看了过来。 两人简短对视,裴宴时继续转过头打电话去了,秦炽拿着东西进了卫生间。 客厅里,打着电话的裴宴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秦炽能清晰地听见他的说话内容。 “用不着,这事儿阻止了保不准他们会从别处下手,我们提防不住,事情还得砸,不如将计就计。” “在这之前,刘钊,你帮我去做件事。” 说到这儿,裴宴时止了话音,接着,秦炽听到了他往外走的声音。 两分钟后,电话打完了,人回来了,出现在了卫生间门口。 秦炽刚把套了胶垫的地漏芯放进管口,就听见倚在门边的人弯着笑眼问了句:“为了我修的么?” 秦炽手上动作没停,回答他:“你以为你昨天之后,还有机会再进这个卫生间么?” 言下之意,神他妈为你修的。 裴宴时幼稚地找他话里的bug:“我今天就进过了啊。” 秦炽无语地顿了下,说:“没有下一次了。” “那我一会儿想上厕所怎么办?” 秦炽抬起头,看着裴宴时,怪认真地提议:“我看你那屋子收拾得挺利索的,应该快好了。从这儿走过去,也就一百米,一分钟路程。”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讽刺:“还是说,裴总肾虚,一分钟都等不及。” “……” 裴宴时也不气:“干吗非要舍近求远呢?” 秦炽把地漏盖片套上,起身,将花洒拿了下来,拧开,用水流对准地漏,测试其性能。 同时他再次抬头,看了裴宴时一眼,淡声道:“收留了你一晚,还当我有多欢迎你呢。” 裴宴时知道自己和秦炽之间的坚冰有多高多厚,他不指望打碎,也无所谓融化,起码低一点儿槛,让他想侵略的时候能随时翻越过去。 但是要伐低这道槛,确确实实是场攻坚战,急不得。 他自然便暴躁不得,易怒不得。 所以听到秦炽对自己这样说话,他虽然很不愉悦,但还不至于气得上火。 之前应该是有人来送过衣服了,裴宴时换了身干净崭新的衬衣西裤。 他从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点了一支。抽了会儿,吐着烟圈说:“秦炽,我问你个问题。” 他在烟雾中微微眯着眼:“你是讨厌同性恋呢,还是单单讨厌我?” 地漏测试完了,秦炽起身,把花洒架回了原处,洗了个手,往外走。 经过裴宴时身边时,被裴宴时抬手拦住。 “为什么不说话,很难回答么?”裴宴时问。 秦炽侧过脸,垂眸:“让开。” “你说话我就让开。” 秦炽被他气笑了,侧面回答了他:“你好歹是大家口中的裴总,就非上赶着听自取其辱的答案么?” “……” 这话简直就是在裴宴时心里的火线上点炮弹。 裴宴时忍得颇有些咬牙切齿。 片刻后,他放下手,皮笑肉不笑道:“看来是讨厌我,no care。” 秦炽走了出去。 裴宴时气得烟都不想抽了,直接扔地上,狠狠踩灭,然后冲着秦炽的背影说:“秦队长别忘了,你一会儿还得送讨厌的我去医院。” 到了医院,这俩之间的气氛还没恢复基本的和谐。 一个破伤风打得,像是一对没有感情的夫妻意外搞出了一个孩子,一方不得不陪着另一方上医院做引产手术似的。 两人全程基本没怎么说话,完事儿后,进到车里。 秦炽不可能再把裴宴时带去他家,想起裴宴时住的那个像窑子名儿的地址,他问:“去哪儿,春棠园?” 裴宴时说:“去公司。” 秦炽在导航里输入了方行的地址,出了停车场,打了向左的方向盘,车子汇入了如织的车流里。 车程不短,但两人依旧沉默。 某个瞬间,铃声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秦炽单手从中央扶手箱里翻耳机。 裴宴时瞥了眼他的手机屏幕。 备注是“妈”。 裴宴时扯了下嘴角。 秦炽这会儿把耳机戴上了,手指滑过屏幕,接通:“喂。” 那边应该是问了句在干什么,秦炽似是而非地回道:“在外面。” 之后他一直都是不咸不淡地回着话。 “嗯。” “不是什么事儿,正好歇歇。” “今天么?” 那边貌似又叭叭了不少,最后秦炽应了下来。 “行吧,我忙完过去。” …… 挂了电话,裴宴时笑了声:“田总邀请你去贺家吃饭么?” 秦炽听着他话里有话的语气,皱了皱眉。 裴宴时说:“我听说你是去年升的大队,我猜一下,是不是在那之后,日理万机的田总对你比以前要关怀备至多了?” 秦炽语气亦是不善:“裴宴时你有话直说,不用跟我在这儿阴阳怪气。” 裴宴时也没打算和他绕:“茂峰今年q1刚收购了启润,直接接手了启润在京口区的一块黄金地皮,打算进行商业开发,目前应该还在规划。我没猜错的话,到时候项目竣工,田总指着你坐这位置,好给她在消防这块儿行方便、开绿灯。” 秦炽没应他这话。 裴宴时自顾自说着:“不过我觉得像秦队长这样铁面无私的人,应该不会假公济私吧。” “裴总。”秦炽喊了句。 裴宴时:“嗯?” “您应该不闲吧?” “……” “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操个几把的闲心。” “……” 把人送到方行后,秦炽在附近的商场逛了逛。 他平时去贺家的次数不多。 早些年更少,过去一次都是以年为单位。确实如裴宴时所说,去年自己升了大队后,田梦梨联系自己的次数变多了,温情话也说得比以前频繁。 温不温情的其实在秦炽这儿掀不起什么波澜,他和田梦梨的母子关系基本也就是保持着和气的程度,是一种平淡的和谐感。田梦梨平时如果好声好气、软磨硬泡地和他说个什么,除非有要紧事在身,不然他几乎都会答应。 毕竟“有求必应”也是和气关系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 就好比一对离婚的夫妻,他们的孩子被判给了其中一方,孩子和另一方的感情因分开生活而日趋生疏,但面对孩子的要求,另一方能做到的都会尽量满足。 这里面可能有补偿心理在作祟,也可能仅仅是因为,双方的关系太和气、太温吞了,其中一方便本能地做不到随心所欲、任性妄为。 所以刚才田梦梨在电话里说最近偏头痛的毛病犯了这两天在家休息,又太久没见他了,希望他去贺家吃个饭的时候,秦炽即便不是那么想过去,也还是下意识答应了。 他每次去贺家礼数都很周到,会给带点伴手礼,甚至会给贺眠眠单独挑个礼物。 这小姑娘打小性格就好,甚至是他和田梦梨母子关系的一个调和剂。 从贺眠眠很小的时候,秦炽第一次见到她起,她就很黏秦炽。 只要秦炽一去,她就会蹬蹬蹬地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边跑边喊“哥哥抱”“哥哥我想你了”,秦炽每回离开,她又会天真无邪、委屈吧啦地嘟囔“哥哥你怎么不和我们住一起啊”“哥哥你不要走”。 长大一些后,明白了一些事情,也不似幼时那么黏糊,但逢年过节的,总会惦记秦炽这个哥哥。哪怕秦炽不过去,她也会给秦炽发消息、打电话,有时候还会腻腻乎乎地说上一箩筐。 秦炽出火警,碰上消息散播迅速的严重警情,她要是知道了,也总会第一时间发来叮嘱和问候。 可以说,秦炽对去贺家这件事,虽不热衷但也不抵触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和贺眠眠有关。 在商场逛了一圈,经过一家门店,秦炽看到橱窗里有个款式略有不同但长相一模一样的粉色娃娃摆了一堆。他想起来,贺眠眠前段时间朋友圈总发这个,好像叫什么玲什么贝儿来着。 他挑了个看着顺眼的,付了钱,提着东西出了店。 出来后,抬眸的一瞬间,视线撞及商场二层的led屏。 屏幕上在滚动一则墨镜的广告。 墨镜摘下后,广告明星的脸完全暴露出来,秦炽瞧了眼,觉得有点眼熟。 不及思索,就扫见了屏幕右下方的名字。 代言人白清野 名字也挺熟。 接着他想起来,这人好像是贺眠眠的偶像之一。 很快他还想起,一次拍消防宣传片的现场,听人提起过这个白清野。 说什么来着? 哦,好像是说,这个叫白清野的,之前傍过裴宴时。 秦炽扯着嘴角审视着屏幕上光鲜亮丽的小鲜肉。 长得挺好看,傍裴宴时?呵,眼真瞎—— 大家小年快乐哦~ 感谢在2023-01-13 13:57:51~2023-01-14 13:4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贺家 秦炽把车停在贺家别墅的花园里。 下车后,管家迎了过来,走在前面,替他开了门。 门一开,秦炽听到客厅阳台的方向传来田梦梨的声音:“眠眠,看看是不是你哥来啦?” “我哥?”贺眠眠原本好像对秦炽要来并不知情,闻言嗓门一下子拔高了,又惊又喜,“我哥今天要来吗?妈你怎么都没跟我说?” 她一边问一边哒哒哒地小跑向门口,看到弯着腰正在玄关处换鞋的秦炽,直接嗷了一嗓子:“哥哥!” 秦炽穿好鞋往里走,说她:“多大个人了还咋咋呼呼的。” 贺眠眠又哒哒哒过来,挽住他的胳膊,撒娇:“我想你了嘛我都好久没见到你了。” 说完,看见秦炽手里拎着的几个袋子,一眼锁定其中一个马卡龙色的纸袋,一把夺走:“这是给我带的礼物吗?” 秦炽只回了她前一句话:“你多想点学习才是真。” 贺眠眠拉开袋子,看见里面的公仔,眼睛一亮,也不用秦炽回答了,立马就能确定这是给自己带的礼物:“哇,是wuli玲娜贝儿!” 显然这话秦炽只能听懂一半。 “你听我说话没?” 贺眠眠抱着玲娜贝儿,捏捏耳朵,晃晃胳膊,同时回她哥:“我学得还不够多呀,我爸我妈恨不得再给我报八百个班。” “我说的是你对学习的态度。”秦炽说,“那些课外班,你挑一两个感兴趣的发展,多了的该弃弃了。” “这话你跟我妈提。”贺眠眠说完,扬声喊:“妈!你听到哥说的了吗?别再给我报班了,现在的班该退的也退了!” 田梦梨这会儿正站在阳台上修剪花枝。 闻言,停下动作,放下修枝剪,把刚才打理过的天竺葵换了个白日里光照更足的地方,然后转过身。 雪青色旗袍一角明艳的牡丹也跟着转了过来,被客厅的烛台吊灯一照,瞧着越发富丽清绝。 她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贺眠眠一眼:“书法和形体课,学着是修身养性的,舞蹈和钢琴是为了让你发展些兴趣爱好。俗话说,技多不压身。” “再说了,你体验的东西多,才能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也是为了方便你试错,做选择。” 贺眠眠撇嘴哼了一声,似乎是不太赞同。 田梦梨又道:“而且眠眠,你哥刚才话里的重点你也没画对,他可没说让都退了,不是也让你挑一两个感兴趣的发展吗?”田梦梨说完,微嗔的表情变换,扬起笑意,寻求秦炽的认同:“是吧小炽?” “她确实需要修身养性,”秦炽说,“但我觉得上个书法和形体课是救不回来她这性格了,不如算了。” 田梦梨:“……” 贺眠眠自然听出了秦炽这是说她性格脱缰,不是什么褒义的夸奖,但这并不妨碍她依然觉得这话简直就是把她从繁重课外生活中解救出来的救命稻草。 她当即抓住这根稻草,撒着娇乞求:“妈妈你看,哥哥都这么说了!” 秦炽的话在田梦梨面前,是有一定分量的。 田梦梨便妥协了一步:“等你爸应酬回来,我和他商量一下。” 贺眠眠问:“商量完不会还要给我加码吧?” 田梦梨说:“真要这样了,那你尽管跟你哥告状。” “这还差不多!”贺眠眠说完还不忘奉上狗腿,“那我先谢谢妈妈啦!” 接着又举着玲娜贝儿,在半空中有模有样地给秦炽鞠了两躬:“也谢谢哥哥!” “……” 家里阿姨做了一桌子的饭。 田梦梨坐主位,秦炽和贺眠眠一人坐一边。 吃饭中途,秦炽问起田梦梨偏头痛怎么样了,田梦梨说在家歇了两天好多了。 唠了会儿闲事,田梦梨似是不经意地想起什么,问秦炽:“对了小炽,你最近又和裴宴时联系上了吗?” 这话起得有点突然,秦炽顿了一下。 他说:“偶然碰上了,算不上有什么联系。” 说完又问田梦梨:“你怎么知道的?” 田梦梨还没说话,在听他们聊天的贺眠眠插进嘴来:“我妈在视频里看到的。” 贺眠眠补充:“就江月小区猥琐男讹诈消防员的那个视频,最近在网上不是挺火么,那个裴宴时入镜了。” 方行作为茂峰的对家,田梦梨和贺远东在家平时谈到工作,没少提及裴宴时这个名字,贺眠眠听都听烂了。不过她一直以为裴宴时和她爸妈一样起码是个中年人,说不定还是长了一脸褶子、顶着一秃脑门的中年人。 前两天她拿着有她哥的视频给田梦梨、贺远东看,结果这夫妻俩看到一半,突然来了句“裴宴时怎么也在”。贺眠眠对上脸,直接惊了个大懵,并且内心颇有些悲凉地对她爸妈的业务能力产生了一定的质疑。 一直以来被她爹妈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对家居然是个这么年轻的超级无敌霹雳大帅哥,这大帅哥光瞧外表,吃过的饭、走过的路估计还没田梦梨、贺远东吃的盐、走的桥多吧? 说到这儿,贺眠眠不由问道:“哥哥,你居然也认识这个裴宴时吗?我以前听爸妈说起他,还以为他是个恶毒狠辣的中年小老头儿。” 秦炽:“……” 贺眠眠又从一个颜控的角度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不过他真的好帅啊,高糊的镜头都抵挡不住的那种帅。” 她越说越没边儿了:“他这个颜值,怎么还跟我爸妈这种中老年人抢活儿呢,他要是去参加选秀,靠脸就能让粉丝们心甘情愿给他氪金氪到c位出道。” “……” 叭叭了这么一通,收获了秦炽一个警告的眼神:“闭上你的嘴,好好吃饭。” 贺眠眠撇嘴:“噢。” 田梦梨看着秦炽,说:“小炽,虽说你已经长大了,妈不应该干涉你的交友自由,但妈跟以前一样,还是那个意见,别和裴宴时这人走太近。” “且不说咱们跟他之间横着你爸一条命,他这个人,从小就偷奸耍滑,如今仗着自己做出个方行,没少跟茂峰对着干。这次更是私下做局,截胡了茂峰的一个大项目。” 贺眠眠又插了句嘴:“可我听说他们是凭方案得到招标方青睐的啊。” 田梦梨:“你从哪儿听说的?” 贺眠眠:“你自己打电话跟别人说的。” “……”田梦梨说,“你还小,这些你都不懂,下次不许偷听妈妈打电话了。” 贺眠眠瘪嘴,嘀咕:“不是故意听到的。” 田梦梨又对秦炽说:“偶然碰到的那就没什么了,以后尽量别跟他来往吧。交友讲究益处,他现在那个身份地位,确实不少人巴结,但那些个钱权名利的东西,妈还不知道你,你压根儿不在乎。退一万步讲,你要真对这些东西有追求,不是还有我和你贺叔。” 秦炽听着这些话,微微皱眉,没有接茬儿。 田梦梨继续道:“而且妈知道你道德标准高,你应该也不喜欢跟他这种私生活混乱的人往来,更别说他还喜欢男人。” “啊?”刚安静了一会儿专注炫饭的贺眠眠听到后半句,满嘴塞着的食物都忘了嚼,瞪大的眼睛里仿佛装满了亮晶晶的光,一闪一闪,她兴奋得手里的筷子都随着她的说话节奏一甩一甩的,“天哪,他喜欢男的呀?那他更适合去参加选秀了!” 田梦梨:“……” 秦炽:“……” 很显然,在座的一个青年人和一个中年人,都没太听懂这个十五岁青春期少女在说什么。 瞅见两个大人一脸困惑,贺眠眠添了句解释:“选秀嘛,在男人窝里待着,多方便粉丝们cp大乱炖。” 两个大人:“……” 贺眠眠一边嚼着嘴里的无骨红烧鸡爪,一边为自己和俩大人之间的弥天大鸿沟添砖砌桥:“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磕cp,当代年轻人的精神食粮。” “……” 也多亏了贺眠眠这一出插科打诨,让这个话题收了个轻松的尾。 田梦梨说的那些话,秦炽并不想回应什么。 他打心底里觉得,和裴宴时来不来往,来往了又当保持怎样的交情和距离,那是他自己的事儿,和田梦梨并没有什么关系。 饭毕,阿姨过来收拾东西,用完餐的几人回到客厅。 秦炽本来准备直接就走的,被贺眠眠缠了一会儿。 田梦梨知道秦炽因为视频事件暂时被停职的事儿,于是问他这段时间歇着有什么打算。 秦炽说:“我也很久没休息了,准备在周边转转。” 田梦梨说:“挺好的,当是放松了。” 贺眠眠坐在秦炽边上,挽着他的胳膊晃:“哥哥,那你这次出门是开车呀,还是骑你那辆大摩托呀?” 秦炽还不知道她:“你打什么主意呢?” 贺眠眠满是憧憬地说:“我们没课了,过几天中考完就放暑假,班上同学最近已经在组织各种活动了,你要骑摩托的话,加我一个,我就不参加我们班的那些小学鸡团建了。” 秦炽自然不会骗人:“我开摩托。” 但他也不同意贺眠眠跟过来,于是又说:“你们这个年纪,不都喜欢和同龄人一块儿么,组织的也都是些轻松又安全的娱乐活动。我这不一样,一出门最少一个礼拜,每天风餐露宿的。你一个女孩子,跟着我不合适。” 贺眠眠又晃了晃他的胳膊:“哪里不合适了?我没那么娇气的。” 秦炽给她摆部分事实:“白天随便在大街上找个澡堂子洗澡,晚上骑车进山里就地扎帐篷睡觉,吃的喝的也不讲究,手机还时不时没个信号。这你能忍受?” “……” 贺眠眠听他这么说,确实生出了几分退缩的心思,但又感觉秦炽说的这些,经历一下或许也别有一番风味:“那我……那我就体验一天呢?” 秦炽并不允诺她:“等你中考完,我人和车都不知道在哪儿逗留着了,说不准。” 见贺眠眠神情低落下去,秦炽说:“等你十八岁吧,到时候哥载你兜风,你要有兴趣,顺便教你骑摩托。” “真的?”贺眠眠眼睛瞬间亮起来。 田梦梨插了句嘴,是对秦炽说的:“你之前还说她性格脱缰,学了摩托,她还不得直接脱轨。” 贺眠眠撇起嘴:“妈!” 秦炽回田梦梨:“你之前不是也说了么,技多不压身,学了也不一定有坏处。” 反正也是几年后的事情了,田梦梨也没揪着这个多说什么。 她换了个话题:“小炽,你难得休息这么多天,也别都耗在外面。你看要不要抽个一两天出来,见一见适龄的女孩子,妈这认识的几个合作方的女儿,各方面条件都挺不错的。” 前不久刚相了两场,李蕊的事情也刚翻篇,秦炽暂时是真没这心思。 他说:“妈,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心里有数。” “我也觉得,妈妈,找媳妇儿这件事情,你别为难哥哥了。他都被甩好几次了,心里有情伤。”贺眠眠叹了口气,“再说了,就哥哥这又爹又大男子主义的性格,谈了还得被甩,到时候旧伤未平又添新伤,那我没准这辈子都不会有嫂子了。” “……” “……” 第48章 不乖 裕景国际的项目虽然还没正式签约,但裴宴时这段时间已经提前为此忙活上了。 不过他忙的不是裕景国际这个项目本身,而是当初为了拿下裕景国际给自己加码的另外六个烂尾楼项目。 裕景国际是个不劳人操心的半成品项目,他直接扔给了刘钊操刀,自己只把关大面,费不了他多大精力。而那六个烂尾楼,就像从路边捡来的体弱多病的弃婴,身边的董事和员工对弃婴能顺利活下去并不看好,裴宴时当初力排众议捡了这六胞胎,奶孩子这事儿,自然便落到了他自己手里,由他全权负责。 他最近在调整“六胞胎”方案。 最开始在津州剩下的十二个烂尾楼中进行选址时,裴宴时脑海中想到的便是“养老”二字。 社会老龄化、少子化形势日趋严峻,中国养老行业的市场前景无限,放眼长远来看,这一块的开发潜力无疑是巨大的。 业内不少人认为养老行业暂居小众,目前入局尚早。但在裴宴时看来,想要吃到这块市场的蛋糕,最好还是做那个造烘焙器具的人。 所以这些天他走访了几所本地的高校和研究院,听取了不少专家和学者不同角度的看法和意见。 “六胞胎”方案因此有了一个更精细的框架。 这天忙完,合上电脑,窗外已是星辰满天,霓虹璀璨。 裴宴时抬手揉着太阳穴,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 “进。” 刘钊推门走了进来:“裴总。” 裴宴时见是他:“你怎么还没下班?” “裕景国际这个项目要对接的东西比较多,刚梳理了一通,加了会儿班。”刘钊说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本来要下班了来着,在电梯间碰到李秘书,她说你还没走,我就上来了。” 裴宴时起身,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到刘钊后,也在沙发处坐下。 “裕景国际这个项目,你有压力?”裴宴时喝了口水,问。 “不算是压力吧,就是有点担心。”刘钊说,“离7月1号正式签约还有一个多礼拜,怕出岔子。他们要真搅合了,咱们这段时间花的心血就全白费了。” 裴宴时把手中的杯子放下,不紧不慢道:“不用担心,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做就行。茂峰那边的动静,还照常盯着,别松懈。至于这一出将计就计结果如何,最后总会见分晓的。” 听到裴宴时这么说,刘钊安心多了,他一口喝完杯子里的水,起身:“反正我最信你,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多想了。下班!” 裴宴时也站了起来:“走吧,我也下去。” 一起下到停车场,裴宴时说:“今天有点累,不想开车,正好顺了一段路,你先把我送回去。” “啊?”刘钊下意识问,“刘叔呢?” 刘叔就是裴宴时的司机老刘,也是刘钊的亲叔叔。 “刘叔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我让他不用过来了。”裴宴时说,“你啊什么?给我当司机委屈你了?” “给老板开车,哪儿来的委屈。”刘钊隔着十来米给车开了锁,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裴总,请。” 裴宴时坐了进去。 刘钊关上副驾驶的门,绕到驾驶室,点火发动,同时问裴宴时:“是回春棠园吗?” 裴宴时:“嗯。” 春棠园和自己要去的地方完全反方向,于是刘钊又问了句:“今天不挑个牌子翻翻?” 裴宴时觉得他有事儿,一副从实招来的表情看着他:“你这是想转行当敬事房的太监?” 意思是敬事房的太监才管这活儿吧。 “那不是春棠园不太顺路么,”刘钊坦白道,“零点后就是我女朋友生日,我今天不回家了,过去她那儿。” “哦对裴总,”刘钊笑得一脸荡漾,“明天我就不去公司了,请假过一天二人世界去,和行政那边已经批过了。” 裴宴时不留面子地戳穿他:“好一个加班梳理项目,我看你是今晚把急活儿赶了,明天好逍遥地在温柔乡里泡着。” 刘钊顺着他话道:“这都让您发现了?” 裴宴时哼笑一声。 说到这个,刘钊想起什么,问:“我听刘叔说你最近都回春棠园,还搁我这儿纳闷呢,说你是不是要从良了?” 裴宴时原本正看着窗外,闻言睨了他一眼。 刘钊也没弄懂他这眼神什么意思:“是最近没碰着喜欢的?” 裴宴时没说话。 刘钊问:“前段时间你时不时带身边的那个,叫单……单什么来着,哦,单溪吧好像,那男孩儿不是不错么,看着就乖。” 刘钊说到这个话题,裴宴时脑海中浮现的却是秦炽那张冷脸。 那张看着别人都还温和客气一对着自己就降温到零下的脸。 上次两人略有些不欢而散,不过几天过去,那么点不愉快在裴宴时这儿基本烟消云散了。 他忽而来了点意趣,问刘钊:“你觉得我喜欢什么样的?” “啊?”突然被反问这么个问题,刘钊还有点愣,下一秒又乐了,这不是个送分题么,他轻轻松松奉上答案,“你喜欢什么样的,那明眼人不都看得出来吗?年轻,十八九岁最好,白白净净长得漂亮,乖,懂事儿。” 他还笼统地给总结了下:“简称,小白脸。” 裴宴时挑了下眉:“是这样么?” 刘钊:“不然呢?” 裴宴时轻笑了声,从兜里摸出烟盒,敲出一支点燃。 抽了两口,他又问:“如果碰上个不乖的怎么办?” 说这句时,裴宴时是看着窗外的,虽是发问,又有点像是自言自语。 刘钊这下有点纳闷,不乖的,以往压根儿就不在裴宴时的宠幸范围内。 他跟着裴宴时多年,对裴宴时浪迹情场的法则,不说了如指掌,也起码摸了个八成透。 裴宴时但凡看上个男孩儿,一般都会抛信号给对方,如果对方没接收到,他叹一声可惜转身离去;如果接收到了,同意了,或默认了,那自然便往下一步发展,要是不同意,那也没关系,他从不强求。 他开展的每一段关系,开始时对方都是自由的,但结束的决定权都在他手里。他要是腻味了,随时叫停,也不会给对方任何纠缠的余地。 所以,为了确保能结束得干净利落,裴宴时在最开始的时候,就不会选择性格乖戾、心有城府的情人。他翻过的那些绿头牌,要么蠢笨得像一张白纸,要么胆小得不敢造次,偶尔看上个玲珑剔透的可人儿,他也会多几分警惕,好叫对方拎个门儿清。 也难怪刘钊听到裴宴时这么说,不由得有些诧异。 不乖就不乖呗,趁早说拜拜。刘钊下意识想回这么一句,转念一想,这还用他回?裴老板以往不就是这么做的么,没准裴老板说的不乖,不是指性格上的呢? 如果不是指性格上的,那是…… 刘钊脑海中灵光一闪,福至心灵。 他一副“原来是这样,我懂了”的表情看了裴宴时一眼,然后用一种知心大哥的口吻道:“这方面的爱好,人与人不尽相同,很正常。不过我觉得,裴总你换个角度看,不乖也不失为另一种情趣。而且吧,这类爱好,都是可以调.教的。” 裴宴时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他一眼。 刘钊还是那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过了会儿,突然来了句仗义发言:“你要着急的话,我这有个好东西,我可宝贝了。” 裴宴时累了一天,脑子有点发沉,他懒得纠正刘钊那个神奇的脑回路了。 又抽了会儿手头的烟,裴宴时碾灭烟头,摁下车窗。 手肘搭上窗沿,他一边揉摁着一侧的太阳穴,一边轻阖着眸子感受灌进来的夜风。 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 刘钊说:“裴总,到了。” 裴宴时缓缓睁开眼,往外一瞥,刻字石上的“春棠园”三个字被地灯照出幽亮的暖黄色。 他“嗯”了声,推门下车。 把着车门,裴宴时刚要说一句“路上开车注意点”,就见刘钊从驾驶室那头下来了。 “裴总,等一下。” 刘钊走到后座边上,拉开门,弓身探进去,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车门关上前,裴宴时有些不耐地扫了他那车后座一眼。 玫瑰花,礼物袋,堆得还挺满。 刘钊很快探身出来,手里多了个玩意儿。 是一支半尺有余的透明玻璃瓶,瓶身上刻着海棠雕花,细长颈,圆球腹,宽檐盖儿,盖子上立着一朵剔透的海棠花。 里面是琥珀色的酒液。 “我同学去瑞士出差专门给带回来的,就带了三瓶,被我薅了两瓶过来,本来打算留一瓶送客户的,现在拿来孝敬老板好了。”刘钊把这瓶外形骚包的酒径直塞到裴宴时手里,眨巴眨巴眼,“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fallen angel,堕落天使。”周围没人,刘钊说着,还下意识压低了点声,语气谑然,仿佛说完就能和对方达成“你知我知”的默契,“不用多,小半瓶下去,烈女都能变荡.妇。” “男人也是一样,”他嘿嘿道,“喝了这个就没有不想做的,而且多激烈的都受得住。” 裴宴时显然没有和他达成他预期中的那种默契,甚至眼神都冷了下去:“你还嗑药?” “?” 刘钊懵圈一秒。 “磕啥药啊,我是正经人好不好!”刘钊半是无语,半是认真地解释说,“这是国外一个制酒企业和一家医药研究所联合开发的一款特制酒好么,只在一些特定的会所、公馆里出售,或者特供给一些有门路的阶层人群。” 裴宴时半信不信。 所谓春.药早几百年就被专家辟谣过了,世界上压根儿不存在吃了、喝了就能催情的东西,至多就是壮阳补肾,或者帮助男人那玩意儿起个立。 信这个的人,大都被影视剧毒害得不轻。 而这些人中,自然有为了在性.事上多点情趣,而去尝试的。东西用上了,心理作用跟着起效了,回头床上浪荡到极致,把锅往春.药上一甩,下了床方便继续装纯洁。 见裴宴时神情无动于衷,刘钊作势要把酒抽回来:“我这忍痛割爱呢你还不领情,得,我还是自个儿留着吧。” 他要不说这话,酒拿回去就拿回去了。 但话一出口,听在裴宴时耳中,多少带了几分激将。 裴宴时捏着酒瓶的长颈往上一提,避开刘钊抓酒瓶的手:“谢了。” “……” 回了家,裴宴时随手把酒往玄关处一放,洗澡去了。 洗完敷了张面膜躺在床上,举着手机看微信。 他点进自己的置顶。 进到聊天框,又戳了两下对方一团火的头像。 【我拍了拍“[水滴emoji]”】 自然是不可能被搭理的。 过了会儿,裴宴时又发过去一条:【在干什么呢?】 一直到裴宴时洗了脸、护了肤,甚至第二天早上起来,对方也没回哪怕一个标点。 但当裴宴时点进朋友圈时,却看到了秦炽发的动态。 是早上四点零二分新发的。 没有任何文字,就一张照片。 还是一张日出照。 初升的太阳像一颗咸鸭蛋黄似的,嵌在浅青色的天空和深黛色的苍山之间。山与天相接处,一层暖金色的辉光以圆日为轴,绵延向河山万里。 裴宴时刚想点个赞,又顿住。 他盯着看了片刻,然后把照片保存下来,发给了李秘书,并附言:【帮忙查下,这是哪儿的山。】 第49章 回复 换作别人,收到这样的消息怕是会疯。 能不疯么,在小某书软件上一搜,这种日出照没有几万,也有几千,长得都大差不差的。 不过裴宴时以往也不是没安排过这类清奇的活儿,李秘书也是见怪不见了。 再加上她职业素养又高,收到这样的任务,依旧非常淡定、波澜不惊。 她回复裴宴时:【裴总,山顶日出这种风光国内国外都太普遍了,能给个大致的范围吗?】 裴宴时回:【那山腰上的松树不挺有标志性么?】 秦炽发的那张日出照中,远山的半山腰处,一株松树斜身而立,被黎明之际的天光照着,自成一道孑然孤傲的剪影。 李秘书回:【裴总,半山腰上有松树的山很多。】 接着李秘书还发了几张图片过来,都是山腰上立着松柏的日出照。 裴宴时:“……” 裴宴时想了想,给李秘书圈了个范围:【津州郊外,或者周边的一些县市吧。】 又补了句:【高速车程,两小时以内的。】 秦炽虽然暂时被停职了,但他的职业性质在那儿,有什么突发状况,还是要随叫随到。裴宴时觉得,秦炽就算是出去放松身心游玩,也不会走远。 李秘书回了个“好的”。 裴宴时做事喜欢“多管齐下”。 这头给李秘书安排完,转而又找了廖劲。 廖劲是他和秦炽的微信共同好友。 廖劲要是在秦炽那条动态下留个言问问,指不定秦炽就直接回复了。 裴宴时截了图发给廖劲,给人导演把台词都安排好了。 qc:【你就问他在哪儿潇洒。】 廖劲回得还挺快:【片酬多少?】 qc:【您随便开。】 廖劲:【裴少爽快。】 接着廖劲就甩了张截图过来。 图片上是他在秦炽那条动态下的留言;秦队长哪儿潇洒呢? 廖劲还说:【加标点九个字,一字千金,标点给你抹了,就收你八千金吧。回头等秦队长回复了,片酬直接打我账户上。】 裴宴时:“……” 今天是周末,起床收拾完,又吃了早餐后,裴宴时打算出门,去趟未央巷。 走到玄关处拿车钥匙时,瞥见刘钊昨晚给的那瓶酒,他想了想,顺手带上了。 路上,他打电话让李秘书给买了些礼物,到未央巷时,李秘书已经提好礼物在候着了。 裴宴时把车停在巷口,拎过李秘书买好的东西,问了句:“地址查到了么?” 李秘书说:“在查了,中午之前能有结果。” 裴宴时点点头,进了巷子。 他的那个房子还有工人在里头忙活,不过也弄得差不多了,过不了多久,他就能住过来。 裴宴时没进去,他直接去了罗琦英家。 罗琦英今天休息,不用去厂里,这会儿在家里剥荔枝壳,准备泡荔枝酒。 门突然被敲响,还传来一道陌生中又带着几分熟悉的嗓音:“罗姨你在家吗?” 罗琦英顿了顿,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朝门口看去:“我在,谁啊?” 边说边起身:“门没锁,直接推就行。” 下一秒,门被推开。 裴宴时走了进来,两只手都拎了东西。 他喊了声:“罗姨。” “……” 罗琦英一下没反应过来,怔怔地打量着笑站在面前的年轻人。 来人一身白衣黑裤,身形高挑瘦削,眉眼英俊逼人。 好半晌,罗琦英才从又惊又懵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小时?” 裴宴时把东西放在屋内的桌子上:“抱歉了罗姨,一直都没来拜访过您。” “真是你啊。”罗琦英确定了来人,却还是没移开目光。 她满眼的怀念,满心的惊喜,不停地扫量着这个突然造访的年轻人,到后头,眼眶甚至都泛起了些微潮意。 她难掩激动地说:“我前些日子还听街坊邻居说你要搬回来了,又看你那房子在翻新,想着你哪天可能会过来,没想到今天就见着你了。” “坐坐坐!”她边指着屋里沙发的位置,边往厨房走,“我去给你倒杯茶。” 裴宴时走到沙发跟前坐下。 罗姨进厨房前,视线又扫及裴宴时方才进门后放桌上的礼品,说道:“你来我就高兴得不行了,下次可别带东西了,太破费了,我啥都不缺。” 不一会儿,罗姨端了杯茶出来,放在裴宴时面前,又去给他洗水果。 见着阔别多年的晚辈,罗姨嘴上这下是闲不住了。 厨房哗哗的水流声中,掺着罗姨不住的说话声:“这些年,也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应该挺好的吧,我听说你现在自己当老板了,还有助理呢。” 不怪罗姨不知道裴宴时这些年在做什么,秦炽从不主动和她聊起裴宴时,而她也知道这俩孩子当年闹了矛盾之后就彻底散了,她怕自己一个没注意嘴上提到不该提的平白惹人伤心,也就跟着一起把裴宴时这个名字设置成了敏感词,平时轻易不会说起。 再者么,裴宴时虽然在地产圈子里名头挺响,但罗姨一个五十多岁的都快奔花甲之年的准老年人,和这圈子不知道隔了多少层,看电视也只看肥皂剧,什么财经、地产类的新闻,在视线里停留不到一秒,就被切掉了。 可以说,这十来年,裴宴时在罗姨这儿,和“失踪人口”没什么分别。 说话间,罗姨端了一盘洗好的水果出来了。 她把水果放在裴宴时面前:“吃点儿。” 接着罗姨还把自己那盆剥了一半的荔枝,以及其他的一些器皿一道搬了过来,又拎了张小椅子,在离裴宴时不远的地方坐下。 裴宴时直接抓了个罗姨剥好的荔枝扔嘴里。 罗姨看着他这个动作,笑了:“你和以前一样,没怎么变,就是话稍微少了点。” 牙齿轻轻一咬,汁水在齿间溢开,鲜甜的口感霎时盈满口腔。 裴宴时吐了核,这才开口:“当年年纪小,和秦炽闹了不愉快,现在想起来,也就屁大点事儿。” 他话里掺着分明的歉意,并不作假:“而且我也没做好,都没跟您告个别。” 罗姨哪能跟他计较这个,摇头笑起来,语气却故意带了几分嗔怪:“你哪儿顾得上我啊,你以前就顾着跟小秦好了,上我这儿蹭饭,每天嘴甜‘罗姨’‘罗姨’的,就是顺带的,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啊。” 裴宴时也笑:“我以前这么明显的么?” “那可不。”罗姨剥着荔枝,抬头睨他一眼,神情、语气皆带着侃意,似乎又勘破了什么,“现在也挺明显。” 裴宴时一贯精明,这会儿却没太理解罗姨说的这个“明显”,他一副请教的口吻:“现在明显,什么意思?” 罗姨是过来人,看事儿看得透,虽然她还没潮到能理解什么同志文化,但裴宴时今天突然上门造访,那肯定不是纯纯地惦记她这个多年未见的、昔日的长辈,真诚自然是有,但肯定打不了满分。 罗姨把手上刚剥好的一颗荔枝扔进玻璃罐里,笑着直言:“你这来得突然,动机多半不纯。十多年没见,你要说你突然惦念起我这个长辈了,那我哪儿能轻易信。都不用太动脑筋想,我就能猜到你来这一趟,八成是找小秦的。我啊,又是顺带的。” “……” 裴宴时听罗姨说出这么一串,稍愣了会儿。 罗姨这种说法,他还真没法反驳。 和秦炽重逢以来,他一直有要来罗姨这儿拜访的打算,但前几次去找秦炽时,到未央巷的时间都挺刁钻的,手头也没捎个礼物什么的,他不好直接去敲罗姨家的门,便一直想着要挑个时间正式上门。 这事儿他虽记着,却也没时刻放心上。甚至今早之前,来罗姨这儿也并不在他今天的日程计划内。 他是在什么时候突然冒出“要不今天去一趟罗姨家”的念头的? 哦。 应该是在和廖劲聊完微信后。 或许是他想着秦炽可能为了防自己,连廖劲那边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于是潜意识里给自己多提供了一重方案。 再加上他本来就有要来未央巷看罗姨的打算,两相重叠,他便直接把这件一直有计划却也一直没排上日程的事项给提了上来。 并且行动力……多少有点惊人。 这么一想,他过来这里,秦炽算是那个直接原因。 而自己,确实少了几分专程前来看望长辈的真意。 在裴宴时字典里几乎失传的“歉意”二字这会儿冒了点头。 但他表达歉意的方式和寻常人不一样,绝大部分人都是脸上带着忧色,说话巴巴的,等着对方谅解自己。 裴宴时不是。 他脸上带着笑意,没什么负担地在罗姨面前施展起他少年时期就已然大放异彩如今依然毫不逊色的卖乖技能。 他又抓了颗罗姨剥好的荔枝,扔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说:“罗姨不好意思啊,既然都被你看出来了,那我就只好中午留下来蹭顿饭聊表歉意了。” 这话年轻人听了,会想暴打他一顿。 但妈妈年龄层的人听了,那心里肯定是乐开花的。 罗姨一下就被取悦了。 她本来也不可能跟晚辈计较什么,这下就真的是被纯粹地逗乐了,一股热和劲儿淌心窝子的那种。 荔枝没多久就剥完了,倒了酒,搁了冰糖,合上盖子密封好,罗姨从椅子上起身。 裴宴时帮着她一起把一罐罐的荔枝酒储放进柜子里。 荔枝酒放好后,罗姨让裴宴时自便,自个儿去忙活中午饭了。 客厅里的谈笑风生暂且告一段落。 裴宴时拿出手机看消息。 有廖劲的。 他率先点了进去。 第一眼,就看到廖劲给他发的四个字。 ——任务失败。 后面跟了张朋友圈的截图。 裴宴时指尖一戳,点开。 上面有秦炽在评论区回复给廖劲的消息。 廖导:秦队长哪儿潇洒呢? [水滴emoji]:一座野山上。 裴宴时:“……”—— 感谢在2023-01-17 15:26:14~2023-01-18 09:5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心思 裴宴时看着秦炽这个回复,倒也不诧异。 秦炽对他防备心重,脑子多想个一两步,就能把他也许会通过旁人打探自己行踪的这种可能性考虑进去,然后好绝了他的路。 可真行。 他短促地笑了声,然后敲字回复廖劲:【你的片酬泡汤了。】 过了会儿,廖劲回:【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qc:【所以?】 廖导:【多了我也不好意思收,就在八千金的基础上打个八折吧。】 qc:【送你一句话。】 廖导:【?】 qc:【脱了裤子打老虎。】 廖导:【??】 裴宴时敲过去后半句:【一不要脸,二不要命。】 刚结束了和廖劲的聊天,李秘书的电话就打来了。 李秘书直接汇报结果:“裴总,通过在互联网上的深度覆盖检索,以及范围地区内旅游局、国土资源管理局等部门提供的信息,综合判断后,您发的那张照片上的地点,可能性比较大的有三个。但也不排除这三个都不对,毕竟天地很大,哪怕只是津州周围,不曾被人为记录下的风景也还有很多。” 李秘书语气不乏斟酌:“您给到的那张照片,确确实实没有什么明显的标志性,就连远山的轮廓都朦胧到很难辨识,如果没有那棵歪脖子松树,这三个地点都难确定。” 裴宴时说:“哪三个你先说吧。” 李秘书报了三个地点,其中有一个是比较知名的景点,另外两个都属于野山。 这么一看,廖劲那儿得到的回复,也不算全然无用,起码给自己做了个排除法。 挂了电话,裴宴时琢磨着那两座野山。 那可真是野的不能再野,裴宴时完全没听说过。 李秘书那边还提供了这两座山的位置信息。 一个在津州西北方向,一个在津州西南方向,好家伙,完全相反。 裴宴时原本还想,只要不离得太远,他稍微绕点路,两个地儿顺过去,好歹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先抵达正确地点。 这直接对角线了,还顺个屁。 不过这也没什么。 已经是二选一了,一会儿再从罗姨那儿切入一下,不愁拿不到正确答案。 秦炽如果防着自己,怕自己找上罗姨,大概率也不会告诉罗姨他去哪儿了,但是以罗姨和秦炽这么多年胜似亲人的关系,罗姨那儿说不定有些有用信息。 保不准聊着聊着就把另一个错误答案排除了。 事实证明,裴宴时这个思路没错。 他这波“多管齐下”,确有收获。 把这个问题抛给罗姨后,午饭过程中一顿唠嗑,裴宴时就拿定了终极选项。 罗姨一开始也不确定秦炽会去哪儿,后头她说起一件事,说五年前的冬天,秦炽所在的中队受命赶赴遭受特大暴雪灾害的陵县进行救援,当时大雪压城,整个陵县都陷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到处都是直溜溜的冰棱,城市大规模断水断电,交通呈半瘫痪的状态。 没有紧急特勤的情况下,秦炽他们队都在陵县的街上除冰铲雪,为过往车辆和行人清道。 有一回一对年轻夫妇抱着高烧的幼儿赶往医院就医,120拥挤救护车派不过来,打车也打不到,地面太滑家里的电动车无法上路,夫妻俩只能选择徒步。 途径秦炽他们在的那片街区的时候,年轻的丈夫脚下一个打滑,原地摔了一跤,怀里的孩子甩了出去。 妻子惊得尖叫。 秦炽听到声音,猝然回头。 那里正好是一个小区门口,两边是人行道,但是小区的道闸往下,呈一个三十度左右的坡道,直通马路。 换作平时,这样的缓坡也没什么,摔了也滑不动。但此刻坡上结着厚冰,孩子落地即滚,保不准磕上什么,太危险了。 坏事总是成对地来。 秦炽转头的瞬间,发现马路一侧的停车位上,原本停在最前面的一辆白色轿车车轮一动,突然开始朝前滑行。 “!!!” 如果无人阻止,孩子和车很快就会撞上,后果不堪设想。 秦炽瞳孔骤然缩紧,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隔着数十米的距离,他朝着轿车的方向猛冲了过去。 他的速度太快了,就在车即将撵上孩子的前一秒,他的身体猛撞上车前盖。 “砰!”肉.体与硬物相撞的声音。 不过秦炽没有因此摔倒,他脚下定力惊人。 隔着厚重的抢险服,仿佛能看到他调动起浑身的肌群,肌肉绷紧,靠自身的力量抵住失控滑行的轿车。 在这之前,还能听到周围的惊叫声,这一瞬间,四下都寂静了。 秦炽额角、手背青筋暴突,他咬着牙,朝身后喊了声:“把孩子抱走!” 他的队友们被分散在这条街道各处,离得都不算近。 离他最近的是刚爬起来的小孩父亲。 小孩父亲懵归懵,但本能还在,他半爬过去,抱起孩子后,立马起身把孩子交付到赶过来的妻子怀里。 然后转身就想来帮秦炽。 秦炽的那些队友们也是,都在朝着这个方向赶。 然而,坏事不仅是成对地来,还他妈成群结队地来。 这时候,原本停在第一辆白色轿车后头的一辆黑色轿车突然也动了。 在众人毫无预兆间,黑色轿车霎时失控,“砰”地一声,从后撞上秦炽靠身体抵住的白色轿车的车尾巴。 两辆车的力量同时施诸己身,脚下又是滑不溜秋的冰面,即便穿着防滑的抢险救援靴,那又如何,连杯水车薪都不及,秦炽当场就被车前的保险杠顶得重重地踉跄了一下。 来不及站稳,就是一道尖锐而持续的“刺——”声。 是秦炽在两辆车的作用力下,被强行推撞着向后滑行。 那一瞬间,说漫长也漫长,说短促也短促。 说漫长是因为,那马路其实也是一道坡,虽缓但长。 说短促则是,都没人来得及靠近帮上忙,眨眼又是一道刺耳而剧烈的响声,“砰!”。 所有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两辆车推着一个人,复合金属推着血肉之躯,冰冷推着温热,撞上了马路另一侧靠边停放的车辆。 车到后面失控得更厉害,非单人之力所能及,秦炽被直接甩了出去,撞上了车前的挡风玻璃。 玻璃炸裂,四下飞溅。 裹在树梢上长溜溜的冰棱,都因为这一动静,被震得簌簌往下坠落。 “那一次,小秦伤得太重了,小腿骨折,肋骨也断了一根,身上全是淤青淤紫的擦伤,在医院、在家躺了好几个月才慢慢恢复过来。”大概是秦炽经历过的九死一生的场面太多,罗姨的心境早就被磨过了,讲起这段往事还算平静,“小秦是那户人家的救命恩人,那对夫妻感激他,这些年逢年过节都会给他寄东西,贵重的他不收,人家就给他寄自家种的萝卜、土豆、苹果、香梨,还有自制的辣酱、咸菜、卤味。” 罗姨说:“我听小秦说,那对夫妻是果农,这两年越做越好,租的田亩翻了几番,产值高,也不缺销路。还经常给他打电话,邀请他过去参观。” 罗姨说到前面的时候,裴宴时基本就已经猜出来秦炽的去处了。 陵县距离津州一百多公里,就在津州的西北方向。 剩下的唯二两个选项中的一座野山,恰好就在陵县附近。 罗姨没有问裴宴时他和秦炽现在关系怎样,有没有缓和些,当年到底闹了什么矛盾,也没有问他为什么非要去找秦炽,是不是有什么要紧急事。 罗姨是个质朴纯粹的、和老母亲一样的角色,但作为一个阅历丰富的中年女人,她是知世故的,她有着自己的处世智慧。她知道现在的年轻人之间有着自己的相处门道,出了问题会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去解决,她这隔着辈儿,中间的代沟还不知道多深呢,瞎掺和很容易歪了方向,起不了什么大作用。所以和裴宴时聊了一顿饭下来,她分寸拿捏得恰好,追忆居多,唠叨次之,不起底儿。 饭毕,裴宴时起身告辞。 罗姨跟着他走到门口,看架势像是要把他送到巷口,裴宴时指了指自己房子所在的方向,说:“要不了多久我就搬过来了,这几步路您就别送了。” 罗姨反应过来也是,笑着说:“下次还来罗姨这儿,饭随时给你蹭。” 裴宴时没跟她客气,轻笑:“一定。” 出了未央巷,进到车里,裴宴时开窗,点了支烟。 抽了会儿,他拿出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几个关键词。 页面跳出来不少相关报道。 陵县,暴雪,奋不顾身的消防员。 还有视频。 裴宴时点了进去。 画面有点糊,像是有雪沫子挡住了镜头的一角,从视频角度看,约莫是一个路边商铺沿街的监控摄像头拍下的。 视频没有声音。 街道斜对面,冰天雪地里,有个穿着橙黄色抢险救援服的消防员用铁锹在铲雪,突然,他好像听到了什么,蓦地转身,然后毫不犹豫地扔下铁锹冲了出去。 有那么几十秒的时间,那抹橙黄色是不在镜头里的。 再出现时,一黑一白两辆车像一对取命的恶鬼,以极其迅疾的速度推着那抹快如虚影的橙黄色,从马路这头,斜跨并不算短的对角线,撞向另一头。 秦炽被狠狠甩了出去,又重重地摔撞在车上。 裴宴时看完,退出视频,关了手机,烟抽得凶了些。 一支烟抽完,摁灭烟头,他又点开手机,给秦炽拨了个电话。 嘟嘟的忙音一直响到自动停止,对方也没接。 裴宴时没再拨了。 他无端有些烦闷,又点了支烟,继续抽着,边抽边给刘钊打电话。 裴宴时真正的朋友不多。 初三毕业那会儿和秦炽彻底断了往来后,他没再跟什么人交过心,高中就那么混完了,高考擦着本科线,读了个三流大学的土木工程,上了没多久就逃课在外跑工地。一开始跟着工人们一起干重活,把最底层的那点东西弄明白了,他又跟着工头混,把这一层的逻辑链消化吸收后,他又借着接触到的人脉,开始和建筑商称兄道弟。 他脑子活,主意正,乐意拉他一把的人不少,慢慢地,跟着人做起了项目。但他年轻,从学历上来看,还没出象牙塔呢,尽管能独立带头做项目了,那些拉他入局的人,也只是把他当能干的打工人使唤,不论项目是大是小,分到的总是芝麻大点儿的羹。 裴宴时野心大,把这里头的门道摸了个透后,无法再满足于眼前的蝇头小利。等着别人赏饭吃的滋味儿不好受,不如单干。他是说做就做的人,很快就开始自己招揽项目。起初并不顺利,单枪匹马的容易挨欺负,白眼儿没少受,活儿没少被抢,但他脸皮厚,狠劲儿也有,再加上眼界和能力都足够强悍,即便起点低,也能在有限的资本下把攒到的人脉和资源利用到极致。 游刃有余、左右逢源于事业而言无疑是百利而难有一害,但生意场上,声色犬马,八面玲珑,打着灯笼难照见一颗真心,纯粹的情谊太少了。 所以这些年,裴宴时没交着什么能说几句知心话的朋友。 他也没在乎过这玩意儿,他这人说话做事向来有着极强的目的性,谈笑风生为的是项目盈利,情人在侧是为解决生理需求。他自己就不纯粹,又哪能换得别人与他交心。 眼下心中微躁,通讯录里一划拉,都是些不足以话心事的酒肉朋友。 于是,平时敢随时随地跟自己插科打诨的刘钊便成了裴宴时此刻的上上选。 拨过去后,彩铃响了一阵儿,裴宴时想起来今天刘钊在陪女朋友过生日。 不过他向来是没有同理心这个东西的。 第一个电话刘钊没接,他又接着拨了第二个。 响到要自动挂停了,那头接了。 刘钊不无焦急地问:“裴总,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裴宴时淡声道:“没什么,就问你个问题。” 刘钊以为他有什么工作上的急事:“嗯嗯,你问。” 裴宴时沉默了会儿,才说:“有这样一个人,你总想见到他,想知道他在干什么,想他能回应你。听到有关于他不好的经历,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这是为什么?” 他问完,电话那端的刘钊也沉默了。 不过刘钊的沉默显然不是因为这是一个多么精深复杂、多么需要让人沉思的问题。 他大概只是在怀疑自己的听力是否出了问题。 果然。 下一秒,刘钊不可置信的嗓音传了过来:“你给我接连打了两个电话,就为了问这个?” 裴宴时:“有问题?” 刘钊愤愤道:“我裤子都脱了,要上本垒了。就因为你这俩电话,又爬起来穿裤子。” 裴宴时毫无人性地说:“你可以不穿裤子接我电话。” “……”刘钊语气里的愤怒指数顿时拔高了一截,“你听听,你说的是人话吗?!” 裴宴时忽略他的暴躁:“回答我前面的问题。” 刘钊没好气道:“这还要问我吗?我要是跟别人说情场浪子裴宴时裴少是个低情商的人,你觉得有人信吗?” 裴宴时:“所以?” 刘钊:“所以真有那么个人了,你自己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是么?” 刘钊又道:“就这么说吧,这些年你身边也没少过人,这些人来来去去的,为什么没一个跟你拖泥带水、拉扯不清的?” “你确实会挑,身边留着的都是明白人。”刘钊说,“即便碰上一两个歪了心思的,你也很快能发现,然后把人那点苗头掐了,又快又狠。” “你能一眼看穿别人有没有动真念头,到了自己这儿就成了局中人看不清了?我不信。别人我说不准,但你是谁,你是裴宴时。” 裴宴时沉默着抽会儿烟,片刻后,轻笑了声,卸磨杀驴:“上你的本垒去吧,挂了。” 电话挂断,裴宴时继续抽着烟。 刘钊说的没错,他心里门儿清,只是不大愿意承认罢了。 不愿意承认,隔了这么多年,让他再次动了想跟人谈恋爱心思的,还是同一个人,还是秦炽—— 感谢在2023-01-18 09:59:23~2023-01-19 14:1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赌约 自重逢后,裴宴时一直没细想过和秦炽的关系。 只偶尔的时候,会想当然地以为,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对秦炽的那些纠缠、靠近、欲念,只是他掳掠猎物的一种惯性和本能。 直到慢慢地,他发现,这只猎物好像是不同的。 和以往的都不一样。 而自己,面对这只猎物时,那种牢牢在握又从容随性的,在一段关系中占据绝对地位的主导权是完全丧失的。 照之以往,猎物不上钩,他理应毫不挂怀地转身离去。 但如今,他却以“只是想要睡一睡秦炽”这种自以为占据高位的理由,粉饰着自己占尽劣势的行径。 尽管如此,要让裴宴时承认自己在和秦炽的这段关系中,自己是摧眉折腰、卑躬屈膝的那一方,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指尖烟尽,他将烟头抵进车载烟灰缸,碾灭。 发动车子的那一刻,裴宴时依然想,不到最后,犹未可知。 车子驶离城区,在外环上了高速。 导航的目的地是陵县。 刚过第一个收费站,有电话进来。 裴宴时扫了眼屏幕。 居然是秦炽。 挺意料之外的,裴宴时微微挑了挑眉,戴上蓝牙耳机,接通。 秦炽在那端说刚才在忙别的没看手机,问他打电话有什么事。 裴宴时以为秦炽先前是故意不接自己电话,故而问:“给你发微信不回,电话怎么舍得回拨了?” 秦炽理所当然道:“我从来不回‘在干什么’这种无意义的消息。” “……”裴宴时微愣过后,轻笑着问,“你难道就没想过,我给你打电话,也是想问你在干什么吗?” 秦炽默然三秒:“行,没事我挂了。” “等等。”裴宴时还想听他的声音,叫住他,“你真的没有躲着我?” 秦炽平冷的嗓音里显然有几分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躲着你,你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我在哪。” “……” 刚已经确定了秦队长大致地理坐标的裴总,微妙地沉默了三秒钟。 原本从未央巷出来,尤其是在和刘钊打完电话后,他的心情是有些沉郁的,现在甚至有点儿愉悦了。 原来秦炽没回他微信,只是单纯地不想回那条无聊的“在干什么”的消息,并不是不想搭理他。 那这么说来,秦炽在朋友圈动态下回复廖劲的那条“在一座野山上”,也并没有提防他的意思。 是他自己多虑了。 想想也是,虽然他们上次见面有点儿不欢而散,但也没闹什么实质性的矛盾,秦炽又不是心眼儿小的人,哪儿还能记着。 裴宴时简短沉默后,对秦炽说:“如果我知道你在哪儿呢?” 回应他的是一声冷漠的嗤笑。 裴宴时从他这一声中给自己争取了一个机会:“打个赌吧。” 他说:“如果我们共享距离低于三千米,你就教我骑摩托车。” 两个小时后,车行驶至陵县附近的高速。 天空红云万里,太阳沉在地平线上,要落下去了。 裴宴时忽然“啧”了声。 他有点后悔了。 为什么要说三千米呢? 他压根儿就不知道秦炽的准确位置。 秦炽早上在那座野山上,这会儿不一定还在。也许在那户他曾经有恩的果农家中,可自己也不知道那户人家在哪儿啊。 再者么,都这个点了,如果还在人家家里,那就免不了被人留下吃晚饭、夜宿。 秦炽就不是愿意这么麻烦别人的人。 这么想着,车已经下了高速,进入陵县。 裴宴时给秦炽拨了个电话过去。 这回秦炽接得还比较快:“又怎么了?” 裴宴时说:“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 秦炽还是那副讥讽的嗓音:“我就没当真。” 裴宴时说:“只要共享位置后,我一刻钟内能出现在你面前,你就教我骑摩托车,行么?” 秦炽这回沉默了。 他其实是不大信裴宴时的话的,但当裴宴时重复两次后,他没法那么笃定了。 一旦不够笃定,他自然便做不到轻易应下裴宴时的约。 刚打算把电话挂了把话题忽略,裴宴时已经单方面替他回答了:“就这么说定了。” “……” 这会儿裴宴时已经进入了陵县市区,他靠边停车,进到微信,在和秦炽的对话框里发起了位置共享。 对方必须点进来,才能看到彼此的地理位置,否则只能看到其中一方发起的申请。 电话还没挂断,裴宴时说:“我分享了,你进来吧。” 秦炽没进来,只问:“你到底在哪?” 沉冷的嗓音,显出他的不悦。 裴宴时说:“你进来不就知道了。” 下一秒,秦炽进来了。 裴宴时看着界面上一绿一橙两个相隔极近的小点,不禁挑了下眉。 他指尖收拢页面,发现两个带箭头的小点越发重叠。 很快,秦炽就退了出去。 他的嗓音更冷了,像赤红色夕阳褪去后沉黯的灰青色天空。 “裴宴时,你可真行。”他说。 在挂断电话前,又补充了句:“等着。” 听着像是幼稚的报复宣言,但裴宴时知道,秦炽真的只是让自己在原地等着而已。 两分钟后,车窗被人敲响。 裴宴时摁下解锁按钮,秦炽拉开副驾的门,进到车里。 这人浑身散发着冷气,车内的温度都好像因为他的到来骤然下降了几度。 裴宴时不免笑说:“你一进来,我空调都可以关了,还省油。” 秦炽进来就点了支烟,用力抽了一口,啐他:“你真是吃饱了撑的。” 裴宴时不置可否。 他把两边的车窗都摁了下来,从扶手箱上拿起烟,给自己也点了一支。 这俩抽起烟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秦炽是一身野性而不自知,裴宴时则有种拿捏得恰如其分的矜雅。 裴宴时缓缓吐出一口烟,问秦炽:“有五百米么?” 他问的是他俩刚才的距离。 毕竟从挂断电话到秦炽出现,只花了两分钟。 秦炽没说话。 那就是默认没有了。 裴宴时轻声笑道:“我赢了。” 秦炽自始至终其实并没有答应裴宴时那个单方面的赌约,可又因为他一开始压根儿就没信裴宴时的话,所以也没正面拒绝过。 于是他好像也没理由完全地否认裴宴时说的这三个字。 狠吸了一口烟,秦炽道:“行,我教。”—— 先跪地说声抱歉。 我的存稿彻底没了,最近因为年底事情太多,好多天都没码几个字,这篇文之后没法做到日更了,大概只能维持一周两到三更这样。 也是因为考虑到后期精力不济时间不足,所以没有选择入v,入v后大家付费阅读我会更焦虑。 我码字一直很慢,大概一小时五百字,这还不包括进入状态的时间。能力也很有限,每天都在怀疑自己遣词造句、情节架构、人设是否立稳了等等一系列的问题。在写文这件事上,算不上一个很自信的人,经常觉得自己敲出来的是文字垃圾,最后勉强说服自己哪怕能消遣到一两个读者也足够。 不嗦多啦~~~矫情吧啦的多不好毕竟大过年的。 就,追更留言的读者还是会继续给发红包,如果因为缘更带来不好的阅读体验,止步到这里也可以的,咱们就有缘再见,对不起orz ps.坑是不会坑的,强迫症不允许自己坑。 最后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除夕夜大概是赶不上来和大家一起过了,争取下一更在大年初一。 第52章 后座 虽然开着窗,但散烟的速度远远比不上他俩造烟的速度,车内一时间烟气缭绕。 朦胧之间,氛围似乎也因此柔和了不少。 裴宴时看着秦炽:“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在这里?” 秦炽亦在迷蒙的雾霭中看向他:“需要问么?” 好吧。 一旦已成事实,那过程也很好猜了。 片刻沉默后,两人同时开口。 秦炽:“为什么找我?” 裴宴时:“你原本打算去哪儿?” 两人对着视线,裴宴时鼻腔里哼出带笑的气音:“不为什么,想见你。” 秦炽一直看着他,过了会儿,偏头长长吐出一圈烟,回答裴宴时的问题:“爬山。” 裴宴时看了眼窗外四合的暮色:“这都快晚上了……” 秦炽又偏回头来看他,仿佛在说:有问题? “……” 行吧,夜间爬山于秦大队长来说,简直如履平地。 裴宴时及时停止了对秦队长业务能力的质疑,只道:“那还挺巧,我进城,你出城。” 如果再晚一点,他们也许会错过。 裴宴时问:“那接下来?” 秦炽说:“找个酒店。” 裴宴时:“迁就我?” “不然?”秦炽说,“裴总要不跟我住山里去?” 裴宴时应得轻巧:“我可以啊。” 秦炽没理会他这句,抽完手中的烟,推门下车,同时撂话:“你找酒店吧,一会儿给我发个定位。” “你去干什么?” 秦炽说:“我开摩托过去,顺便去买点东西。” 车门被合上,裴宴时给李秘书打了个电话,告知自己目前的位置,让李秘书给他订两间房。 他当然只想订一间,但订一间的后果容易适得其反。 要是把他和秦炽第二天的行程搅黄了,太得不偿失。 这点账他还是会算的。 但说完订两间他又有点后悔,在挂电话前,临时改口:“算了,订一间吧,套间。” 十分钟后,李秘书把酒店信息发了过来。 又过了五分钟,裴宴时驱车抵达。 陵县不大,四星级已经是这个小城市最高规格的酒店了。 在金贵的裴总看来,这家酒店只勉强算得上干净,装修风格老套不说,设施还很陈旧。 办理完入住,他一边往电梯间走,一边给秦炽发了定位消息。 还顺便问:【你买什么去了?】 他这一趟来得仓促,毫无准备,如果明天要跟着秦炽学摩托、爬山,那要用到的东西还不少。 秦炽突然决定去买东西,肯定是给自己带的。 很快秦炽就回了,只是回得很笼统:【明天要用的。】 裴宴时:【我也过去?顺便一起吃晚饭?】 收获冷漠无情的两个字:【不了。】 裴宴时也不在意,告诉他订好的房间号:【608,套间。】 套间应该是没踩秦炽的底线,过了会儿,他回了个“收到”。 在秦炽回来之前,裴宴时听见楼下传来摩托车轰隆隆的声响。 过了没多久,房间门被敲响。 裴宴时过去开门,秦炽走了进来。 房间里有饭菜的香气。 裴宴时朝客厅的桌上抬了抬下巴:“你吃了吗?没吃的话,可以一起。” 秦炽把背包放下:“吃过了。” 秦炽去洗澡,裴宴时坐回桌前:“你买什么了?” 秦炽:“自己看。” 裴宴时起身,拉开他背包的拉链,最上面的东西应该就是新添置的。 一个黑色头盔。 裴宴时拿起来,问:“就这一个头盔吗?” 秦炽的声音透过水流声传来:“你以为还有什么?” 裴宴时低眼瞧自身:“衬衣西裤骑摩托车合适?皮鞋爬山合适?” 裴宴时走到卫生间门口,倚着一侧的墙壁,听到秦炽在里面说:“能不能学会骑摩托和你穿什么没有绝对关系。至于爬山,谁说要带你一起了?” 裴宴时被噎了一下,但他没说赖皮话,只给李秘书发了消息,让她给自己准备一套爬山装备送来酒店。 夜半酒店房门被敲响时,是秦炽去开的门。 快递员问“是裴先生吗”,秦炽扫了眼另一间关着的房门,道:“是。” “这是闪送给您的包裹。” 一个鼓囊囊的登山包。 秦炽签收,接过,关上门。 他站在原地,掂了掂重量,最后似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了口气,然后把东西放在了公共区域的沙发上,进去睡觉了。 第二天醒来时,裴宴时竟已早早醒了。 他穿着一身运动装,正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 见秦炽出来,笑着打招呼:“早。” 秦炽路过他,进卫生间洗漱,出来后直接在裴宴时对面坐下。 拿过一片蛋煎面包块,他说:“背包里的东西到时候精简一下,用不上那么多。” 裴宴时正喝着牛奶,闻言抬眼,意识到秦炽这话真正的意思,眼尾勾笑:“当然。” 早饭过后,两人退了房。 这次不开车,裴宴时暂时把背包留在了停在酒店外的车里。 秦炽的包也一同丢进了后座。 走到大摩托前,秦炽跨坐上车,戴好头盔。 插钥匙点火的同时,秦炽示意裴宴时:“上来。” 把那顶黑色头盔戴好,裴宴时坐了上去。 上车后,面临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手放哪里? 往前,是抱秦炽的腰,或拽他衣摆。 往后,是扶摩托车的后尾架。 裴宴时决定以退为进。 他双手后撑,扶住了后尾架。 秦炽问:“好了么?” 裴宴时:“好了。” 话音刚落,轰隆隆的引擎声响起,不多时,摩托车起步,冲了出去。 裴宴时上身被惯性带得往后仰了下。 他稳住重心,坐直身体。 即便戴着头盔,耳边的风噪声依然很大。 裴宴时上身往前凑了一点,问秦炽:“我们去哪儿?” 摩托车的轰鸣声和呼啸的风声一起掩盖了他的声音,秦炽没听见,没答,裴宴时提高音量,又问了一遍。 秦炽这回听见了,风稀释了他的声音,裴宴时听见他说:“很快就到了。” “很快是多久?” “十分钟。” 十分钟,那也太快了。 也不知道够不够他的手从摩托车的后尾架自然而不刻意地转移至秦炽的腰际。 这一刻,有点像是回到了十六岁那年,秦炽被学霸妹子表了白,自己心烦意乱地跟着秦炽回了未央巷,他想说而不敢说,欲上前却又止步。 站在卫生间里,站在秦炽的身后,看着秦炽微弓的背脊,浮想着,如果能来一阵风就好了,那样,他就能窥见一份独属于自己的来自于秦炽的隐秘。 现在,秦炽和当年一样,就在离自己很近很近的身前,上身前倾,紧实的后背弓出流畅而性感的线条,比起当年的清瘦骨感,那一层薄布料下,多的是一份仿佛随时能喷薄而出的力量感。 在急速倒退的风景中,在猎猎风声中,裴宴时眯眼瞧着前面这具成熟的、充满雄性荷尔蒙的身体,和当年一般,肮脏又纯粹地想,来个陡坡,或者浅坑,都行,他就可以恰如其分地撞上前,抱上秦炽的腰—— 赶上初一啦,大家过年好呀~新的一年顺顺利利、心想事成! 第53章 学车 裴宴时的期望落了空。 秦炽骑摩托车这项技能掌握得太熟练了。 一路过来,不是没坡没坑,但秦炽都能在风驰电掣的车速中,极其丝滑地避开。 只偶尔碰上减速带,很轻地颠簸一下。 这摩托车的减震性能也是够好的。 以致于到地儿了秦炽让下车时,裴宴时的怨气简直比摩托车的车尾气还重。 头盔都摘下后,秦炽看他皱眉不悦的样子,以为他是坐惯了四个轮子的现在坐俩轮子的体感不适,于是问:“还学么?” 裴宴时怎么可能放弃和秦炽有正当理由相处的机会,他轻挑眉:“学,为什么不学?” 秦炽带他来的这个地方道路很宽阔,两侧是排列规整的大片大片的草莓温室大棚。 由于已经过了草莓的采收季,这会儿人不多,来往车辆更是寥落。 最主要的是,过程中一个学不好摔了,车翻下去也是松软的土地,摔不出大毛病。 秦炽落下脚撑,从车上下来。 “你来。”他冲裴宴时说,“把头盔戴好。” 裴宴时:“可以不戴么?” “不可以。” “丑。” “摔了会更丑。” “你别让我摔不就成了。” 僵滞片刻,秦炽只好道:“随你。” 裴宴时把头盔扔给秦炽,跨坐上车,两手握在了两边车把处:“然后呢?” 秦炽把头盔放好后,走了过来,挨个给他介绍重要的车部件。 “这儿,左手,离合。”秦炽在裴宴时左手边车把前面的车柄上点了下,又指向裴宴时的右手边,“那边,是油门。” “摩托车的刹车前后轮是独立的,分手刹和脚刹,手刹,左后右前,右脚也可以后刹。” “还有你的左脚,控制挂挡。” 又简单提了下双闪开关和左右转向灯后,秦炽开始教他怎么发动摩托车。 “先点火,插钥匙,”秦炽说,“钥匙现在插着,你把它拧向开的那边。” 裴宴时拧完后,问:“我现在直接就开起来?” “嗯。一档,很慢。” “行。”裴宴时应完,想起什么似的,眉梢微扬,朝自己身后抬了下下巴,“教练教学员不都在车上坐着么?秦教练不坐上来?” 秦炽:“你当我教的是四轮的?” “两轮的不能这样么?” “能,但没意义。”秦炽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就不顺着他说,故意讲刻板道理,“我坐上去,不就是你载我么,还没学会走就想跑,年轻人学个东西,别冒进。或者你窝前面坐着,我来开,那和我在边上站着讲也没什么区别,你说呢?” “哦,好吧。”裴宴时也不勉强,“那接下来是挂一档?” “不是,右脚踩下启动杆,同时拧油门,捏紧离合器。” 裴宴时照做,又问:“该挂挡了吧?” “嗯。” 裴宴时抬起左脚。 原本一只脚还撑着地,这下两只脚都离开了地面,他一时无法掌控住整个摩托车的重量,重心一歪。 “诶、诶、诶秦炽!”最开始的那零点零几秒的时间里,裴宴时确实有点儿慌,但很快他又意识到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于是那点不足道也的慌顿时就变成了别有用心的计,“我控制不住它,我要摔了秦炽!” 他话音落下,一只手覆上了他的手背。 那只手收紧,车把和离合一同被掌控。 秦炽离他很近,另一只手扶着摩托车侧面,找准力,稳住了要侧翻的摩托车。 裴宴时低眼,瞧着秦炽覆住他的那只手。 骨节分明,手背青筋隆起,和自己相触的那片掌心,因生了茧,有着难以忽视的粗粝感。 “愣什么?挂挡。”秦炽淡淡的嗓音响在耳侧。 裴宴时因为他的话,下意识偏头。 这会儿两人贴得极近,裴宴时偏头的瞬间,嘴唇堪堪擦过秦炽的唇侧。 时间仿佛定格。 裴宴时坐在摩托车上,比秦炽矮上一些。 于是他抬眼。 而秦炽垂眼。 两人嘴唇轻轻擦着,还未分离。 最后,是秦炽先退开,他眼神有种晦暗的冷淡:“还学不学了?” 裴宴时踅摸着他的神情,放低姿态,故作依赖:“学啊,可我怕摔怎么办?” 他还掀了下自己左腿裤脚:“你看,之前在你家摔的那一跤还没好全。” 秦炽瞥了一眼,从脚踝至膝盖弯处,有一道长且狰狞的擦伤疤痕。那疤痕横在白皙的皮肤上,结的痂还没掉干净,显得越发醒目。 秦炽视线上移,对上裴宴时的眼:“我在,你摔不了。” “真的么?” 秦炽“嗯”了声。 “那你过来。” 秦炽有些警惕:“干什么?” “你凑近一点,方便保护我么不是。” “……”秦炽微皱眉,“这个距离够了。” “你不过来,我没安全感。” 秦炽一副“服了你”的表情,往前了一步。 结果刚上前,某个有所蓄谋的人头一偏,秦炽的嘴唇就被咬住了。 “……” 裴宴时咬着他的嘴唇,往外扯了一道,松开的那一刻,两人的唇瓣间,牵出一条黏湿的银丝。 “裴宴时!”秦炽怒道。 被怒斥的人却弯着眼睛朝他笑了下:“谢礼。” 为防秦炽发飙,他先卖乖:“我现在要好好学了。” 说完,注意力回归到了摩托车上。 在秦炽的盯视下,裴宴时又重复了遍刚才的操作。 他学东西快,这回很好地掌握了摩托车的平衡。 左脚踩上变速杆,挂了一档。 摩托车发动机发出不高不低的轰隆响声。 车子顿时有了往前的趋势。 裴宴时还没开口问,秦炽在旁提醒:“左手慢慢松离合器。” 指尖放松,裴宴时说:“这和开车差不多。” “嗯。” 离合一点点松开,摩托车开始向前。 裴宴时稳稳地骑了出去,他虽骑得稳,出口的语气却故作不稳:“秦炽,你跟紧我,我怕摔。” “在你身后。” “你记着,你说了不会让我摔。” “骑你的。” 这道声音是从他身后传来的,不远。 于是裴宴时骑一段,就要和秦炽说句话,只要听到身后有回应,就能确保秦炽还在。 这让他有种莫名的心安。 这种心安不是出于学摩托怕摔,仅仅只是因为,这个人,在身后,在离自己很近很近的地方。 在这条路上骑了好几个来回后,裴宴时提档加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娴熟。 不过他并没有因为越来越得心应手就减少对秦炽的“呼唤”。 他隔上一会儿,就得说话,不说难受似的。 有话聊的时候就是“秦炽我们一会儿去爬哪座山”。 没话聊的时候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声“秦炽”。 等裴宴时在这条路上骑到不知道第十几回的时候,他还在说:“那我们晚上住山里,明早一起看日出么?” 这时候他开到了三档,车速很快,秦炽要跟上,也得跑得快。 但摩托车的轰隆声、呼啸的风声卷在一起,这种情况下对话,太费嗓子了。 尤其是秦炽跑着步,喘着气,还得高声去应前边人的话,他对裴宴时,尚且耐心没到这地步。 越往后,自然便应得越敷衍。 到最后,索性就当自己聋了。 裴宴时在面对秦炽时,有自己的那股拧劲儿。 秦炽不应他,他就多喊几遍。 再不应他,他就以为秦炽不在身后了,八成是看他可以出师了,干脆怠工,歇去了。 他降至二档,扭头往身后看。 然而,这个举动于新手而言,多少是有些大意的。 裴宴时扭头的瞬间,双手不自觉放松了对方向的把控。 他还来不及在倒退的风景中锁定秦炽所在的位置,就感觉身下的摩托车玩起了叛逆。 首先是车龙头开始乱扭,接着车子就不走直线了,瞧着是要往道路一侧的大棚区里冲。 再然后,就是摩托车歪了重心。 裴宴时“操”了声,转头想挽回局势,但他对身下这辆摩托显然还没手熟到驾轻就熟的程度。 尤其是,人一急,容易出错。 裴宴时直接把右手边的油门当成刹车拧了,并且忘了踩脚刹。 车子还在往前冲,侧翻几乎已成定局。 裴宴时心道,这下秦炽算是要失职了,看一会儿自己摔完了怎么借机敲…… 心理活动做到一半,忽觉身后一阵劲风而至。 一具冒着热气的身体直接从后方拢了上来,与此同时,一只手覆在了自己的右手上,那只手稳重靠谱,握住车柄,用力一捏。 车子紧急刹停。 预料中摩托车侧翻的事故并没有发生。 秦炽反应迅速,力道又惊人,直接用身体抵住了车身左.倾。 连带着车座上的人,也被他圈在了滚烫的胸膛与冰沁的车身之间。 裴宴时的感受一时间有些复杂。 借机敲一番,是泡汤了。 但秦炽这一波帅翻的举动,却是在他心上敲起了密集的鼓点。 在他短暂的怔松间,秦炽将他和车整个带了起来,扶正,又把摩托车的脚撑落了下去。 裴宴时稳妥地坐在车上,一脚及地,一脚踩在另一边的踏板上。 他看着秦炽,直勾勾地看着。 过了会儿,他说:“秦炽,我改主意了。” “什么?”秦炽问。 “我不睡你了。” “?” “我给你睡。”—— 感情线要有大进展咯~还记得那瓶酒吧,嘿嘿~ 我不会骑摩托车,大部分是问我爸的,然后查了些资料,如果有bug,欢迎指点~ 感谢在2023-01-22 21:46:58~2023-01-26 00:0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鸡蛋 21瓶;风兮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爬山 裴宴时说完就后悔了。 这些年他“1”得太纯粹了,做0,完全无法发挥出他的水平。 这对于体验不到他水平的秦炽,也将是巨大的损失。 于是,在秦炽一副“我刚怎么就没让你摔死”的神情下,裴宴时毫无廉耻之心地收回刚才那句话,换作另一番虎狼之词:“这话说早了,等时候到了,自然会见分晓的。” 秦炽懒得搭理他,拿来头盔,扔他身上:“自己练。” 裴宴时接住头盔:“你不跟车了么?” 秦炽算是看透了他:“我越跟你越摔,你自己看着练吧。” 裴宴时本来也不是真心想要学摩托,秦教练一怠工,他这个学徒当得也就敷衍了事起来。 只骑了两遍,就刹停在秦炽身边,说要打道回府。 两人回了市区,秦炽随便找了家小餐馆,在裴总一脸嫌弃中把桌上放着的那种满是陈年油迹的过塑菜单递过去。 金贵的裴总往后靠上了座椅靠背,表示拒绝。 刚靠上,又嫌靠背脏似的,坐直回来。 秦炽只好道:“我点吧。” 吃完饭,回到酒店停车场,秦炽把摩托车固定在车顶上。 等他忙活完,裴宴时已经好整以暇在副驾上坐着了,他只好绕至驾驶座。 他们这次要去的地方是一个比较小众的森林公园,里面原始山林风貌保留完好。秦炽这次过来,是想打卡其中的一条路线。 到山脚时,已下午过半。 风时不时刮一阵,但不大,和尚且强盛的日头混在一起,甚至算得上有几分和煦。 从车上下来,秦炽把背包背上了。裴宴时打开后座另一边的车门,将自己的背包也拎了出来,准备关车门时,瞥见早上被自己丢在后座的那瓶刘钊送的,叫什么fallen angel的酒,眉梢挑了下,想起夜里温差大,山上或许会冷,到时候温点小酒喝也不错,于是把那瓶酒给捎上了。 秦炽没等他,先一步去售票处买票了。 裴宴时将包往肩上提了提,在检票口等他。 买票的人不多,秦炽很快过来了,递给他一张票。 裴宴时接过,看了眼,十块钱的票价。 两人一起检票进了景区。 他们要走的这条路线包括下山在内,全程13公里,最高处海拔七百多米,其中百分之八十是野路,剩下的路程一半水泥路,一半台阶。 进门后就是一段一公里多的水泥路,呈坡状往上。 这段路还算好走,裴宴时五步一跑,基本能跟上秦炽。 但这段路程结束得太快,没多久他就站在了水泥路和野路的交界地带。 看着林木交错、花草冗肿,甚至第一眼连攀登路口都看不到在哪儿的野路路段时,裴宴时定在原地,手插兜,没忍住叹了声“啧”。 秦炽朝下山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裴宴时:“我看着像那么容易就知难而退的人么?” “你看着像四体不勤的人。” “我常年定期健身。” 秦炽哼笑一声,往前去了。 裴宴时确实健身,常年也对,但定期,却不绝对。不忙的时候,他每天都光顾健身房,忙的时候,一个月也难过去一次。 和秦炽这种十几年如一日高强度训练的体能悍将比起来,他就好比小学生运动会四百米冠军对上奥林匹克运动会一万米国际冠军。 这一点在野区路段完成到一半时得到了验证。 这时候裴宴时双腿已经完全无力了,再多走一步,他两腿一软能直接跪地上。 裴宴时抓住一节粗壮的树杈,就地倚着块畸形的岩体瘫坐了下来,也顾不上一地碎石枯枝扎屁股。 “秦炽,”他喘着气,喊前边人,“歇一会儿。” 秦炽转过头,说他:“你刚不是歇了?” 裴宴时扶着膝盖持续喘气:“那已经是十分钟以前了。再歇会儿吧,我真走不动了。” 秦炽抬起手腕看了眼表。 从进山门到现在,已经一个半小时了,换作以往,这样的山程,他差不多都要登顶了,眼下捎了个尾巴,效率肉眼可见地见了鬼。 秦炽四下看了一圈,又用脚尖碾了碾路面,没纵容裴宴时这一轮歇脚:“起来。” 裴宴时揉着发酸的小腿:“起不来。” 秦炽说:“这一带滚石多,不安全,我们绕过这一片,之后你再歇。” 裴宴时也不是大意的人,秦炽这么说了,他就拨开脚边纠葛缠绕的野草看了眼,底下确实不少破碎的小石块,层层叠叠的,只是被疯长的野草和零落的枝叶给挡住了。 他问秦炽:“这儿看着都是植被,这下面的石头哪儿来的?” 秦炽往更高处望了眼,说:“估计上面有凸出的崖体。这种野山,不确定因素很多,现在还刮着风,别松懈,你赶紧起。” 裴宴时一脸苦色,他扶住原先那节粗树杈,打算起身,结果两条腿就跟罢工了一样,不听使唤,一时根本支撑不了他站立。 “再给两分钟,我缓个劲儿。”裴宴时说。 秦炽蹲下身,捡了几个石块在手里打量。 这些石块棱角很锐利,表面也很新鲜,说明这下面的滚石刚沉积不久,此处随时有滚石坠落的风险。 秦炽起身,往下,直接朝裴宴时走了过来:“别缓了,起来。” “那一分钟。”裴宴时想给自己这双灌了铅一样的腿再争取点时间,“这一分钟还真能有滚石掉下来不成?再说了,这些都是小滚石,砸不死人。但现在让我多走一步,我就会累死。” 他话音一落,一阵风刮过,树叶簌响,枝丫乱颤。 脚底板下的石块扑棱地滚了几颗。 秦炽抬脚蹬了下裴宴时背靠着的那块有他们背包那么大的畸形岩体:“都是小滚石,那这是什么?” “……” 微顿过后,裴宴时扶着膝盖,仰头看着秦炽:“那你背我。” 又是一阵风吹过。 这时候日头已经褪了,头顶是微青色的天空。 秦炽在他面前静站了两秒,然后把背包背到身前,人背过去,蹲下身:“上来。” 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这道身影,裴宴时愣了下。 随即他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就不是他了。 两手搭上秦炽的肩,接着脖子一搂,裴宴时整个伏在了秦炽背上。 尽管他瘦,可到底是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再轻也轻不到哪儿去,这山又不好爬,秦炽肯定是吃力的。 裴宴时客观地体谅了一下:“背着我难走么?” 秦炽回:“能走。” “能走就行。” 客观体谅归客观体谅,主观上,只要秦炽不主动把自己放下,他裴宴时是绝对不会率先叫停的。 因为在滚石区内,秦炽没有纵向往上,而是横切着往上走。 事实证明,他俩远离这片区域是对的。 风刮得越来越大,频率也比之前高了不少,头顶不断有山石坠下来,咕噜咕噜地滚进长草里。 这一路上,裴宴时没少和秦炽说话,走了挺长一段路后,裴宴时从秦炽的话语中判断,快要出滚石区了。 他可以确定,只要一出这片区域,秦炽立马就会把自己放下。 但他不想下去。 被秦炽背了这么一大段路,他早已心猿意马,甚至起了点暂时还不至于暴露的反应。 他裴宴时一直都是个一有机会就会抓住,抓住了就会把这个机会利用价值发挥最大化的人。 所以此时此刻,他不想坐以待毙地等着自己被秦炽“卸货”,然后两人再干巴巴地爬完后半段山程,不撩起点儿什么,不把氛围拱上一个高度,实在是对不起他作为商人的身份。 想做就做了。 原本规规矩矩抱着秦炽脖子的手,这就开始不老实了。 他先是捏了捏秦炽的胳膊,然后凑在秦炽耳边,吹着气说:“你有肱二头肌。” 这不废话呢么。 秦炽一直提防着他来事儿呢,裴宴时这会儿来这么一句,秦炽就知道这是要开始了。 果然,下一步,某人的手就钻进了他的身体与背包的缝隙里,画圈似的摸着,边摸还边咬他耳朵:“还有胸肌。” 说完裴宴时的手往下探。 接着就是腹肌了。 秦炽没让他得逞。 秦炽背着裴宴时,两手捞着他的腿,顺势在他腿间一掐。 大腿上都是嫩肉,经不住这么掐,裴宴时顿时疼得“嘶”了声。 “你的手段就这么幼稚么?”裴宴时不爽道。 秦炽:“你就不幼稚?” “我幼稚?”裴宴时轻哼,“你见哪个幼稚鬼能摸得这么有技巧?” 秦炽被他这句话给幼稚没了,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 裴宴时问:“你笑什么?” “没什么。”秦炽说,“你别乱动。不乱动还能享受几分钟不费脚的快乐,乱动的话,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裴宴时这下没话说了。 又走了一小段路,脚下几乎没有石块了,植被依然茂盛,不知名的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着。 秦炽在一处相对平缓的坡面上,把裴宴时放了下来。 两脚着地的瞬间,还是有些发软,但确实回了不少血,一会儿坚持一下,应该能一口气撑到山顶。 裴宴时拿出水,递给秦炽,秦炽仰头灌下去大半瓶。 剩下的小半瓶裴宴时自己喝了,喝完他随手将矿泉水瓶一扔。 秦炽瞪他一眼,过去捡瓶子。 “刚才上山,不是看到拾荒的老人了么,人家会捡的。”裴宴时说。 “这山这么大,草又长得疯,转头就给盖住了,拾荒的人未见得捡的到,白色污染就是你这种人害的。” 裴宴时倒是虚心接受批评:“受教了,秦大队……” 还差个“长”字没说完,裴宴时话音顿时止住了。 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阵簌响,秦炽感觉有影子从后罩过来,他抓起瓶子,刚想起身回头,突然被人从身后猛地扑倒。 一个踉跄,栽在地上,秦炽吃了一嘴的草。 “艹!”秦炽没忍住骂娘,“裴宴时你他妈有完没完?!” 他猛地起身,顺势抬手往后一掀。 裴宴时原本半压着他,猛一被掀,人摔在地上,被荆棘在脖子上划拉了一口子。 火一股脑蹭了上来,裴宴时道:“秦炽你他妈有病啊不分青红皂白就推人!” 裴宴时这话一说完,秦炽就发现自己真掀错人了。 他转头的一瞬间,就看见一条紫灰色的花蛇钻进野草深处,尾巴一晃,一溜烟不见了。 再一扭头,看向裴宴时。 除了之前爬山时的一些小划伤外,他身上多了两处伤口。 一处在脖子上,是被野生荆棘划出的一道食指长的口子,细长的血线横在白皙的脖颈上,极为刺眼。 一处在脚踝上,两个红肿的血点。 一看就是被刚才那条蛇咬的—— 久等啦 感谢在2023-01-26 00:08:53~2023-01-28 19:1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登高 裴宴时刚才是替他挡下了蛇的攻击? 这个认知令秦炽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但眼下这情况,他没空多想。 他从背包侧边的口袋里抽出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裴宴时:“对着伤口冲。” 裴宴时接过,将裤脚撩高,哗哗冲着伤口,问秦炽:“这蛇有毒么?我之前听说,长得越花的蛇越毒,刚才那蛇花里胡哨的,我怀疑有剧毒。我今天不会交代在这儿了吧?” 秦炽拉开背包拉链,从里翻出医药包,放在一边,又摸出个车钥匙大小塑料包装的,里面装着个小白片的东西。 “这什么?”裴宴时看着秦炽撕开了包装。 “肥皂,酒店里的。”秦炽答完,将方片小肥皂怼在了裴宴时脚踝的伤口上,来回摩挲,“你继续冲,别停。” 肥皂与肌肤摩擦,产生泡沫,又被清水冲走。 秦炽同时说道:“你运气算好,刚才那条蛇没毒,但野山环境复杂,不排除蛇的口腔里会有其他病菌,所以还是需要做点处理。” 裴宴时:“你确定没毒?” “嗯,我刚看到了,是条玉斑锦蛇。以前在中队的时候,给群众抓过很多次这种蛇。” “那它刚才抻着身子在你身后,一副要攻击你的架势。” “估计是我无意中侵犯了它的领地,它出于防御发起攻击。”一瓶矿泉水冲完了,秦炽拿过刚才放在一旁的医药包,从里面翻出一瓶消毒酒精,拧开后给裴宴时脚踝处的伤口进行二次消毒,最后,他揭了片创可贴,粘在裴宴时的伤口上,同时问,“刚才为什么要扑过来?万一这蛇有毒,想过后果吗?” “你还说我,”裴宴时反问道,“你不是野外经验丰富么,如果刚才那条蛇有毒,如果没人替你挡这一下,你想过后果么?” 脖子上的肌肤比较细腻,伤口也比较表层,秦炽折了根碘伏消毒液,帮他擦拭:“你怎么知道毒蛇我就避不开?” 裴宴时讶然:“所以你之前看到那条蛇了?” “没。” “?” 秦炽:“我和你接触的职业环境不同,我们这一行干久了,对危险有本能的敏锐度,如果我没发现它,不是我发现不了它,而是它原本就无法对我产生任何威胁。” “……” 裴宴时稍愣,片刻后,扬了扬眉,语气似随口附和又似假意捧赞:“那秦队长真是厉害。” 秦炽没理会他语气好坏真假,帮他清理完脖子上的伤口,收拾医药包的同时,说:“刚才推你,我的不是,跟你说声抱歉。” “抱歉光口头说就行啊。”裴宴时直觉这又是机会。 “那你想怎么?” 裴宴时理所当然道:“我很累,不想爬山了,你背我上去。” 秦炽拉医药包拉链的手停了下,过了会儿,说:“行。” 放回医药包,重新把背包背在身前,他在裴宴时面前蹲下:“上来。” “这么快?你都不用歇一下?” “我身体要有你这么废也不用当消防员了。” 裴宴时伏上他的背,秦炽捞住他两条腿,稳稳地站了起来。 后面的路依旧不是很好走,又因为背着个裴宴时,秦炽走得并不快。 两种情况下,裴宴时会体谅地下个地。 一个是在补给站买水时,一个是,碰上比较崎岖艰险的路段,爬山的人不方便背着人前进时,裴宴时也会下来,然后在秦炽的领路指导下,手脚并用地攀上去。 这种路段不多,间接性遇上。碰上了裴宴时表示理解会下来配合,一旦通过这类路段他又立马手往秦炽肩上一搭,表示自己体力尚未恢复还需要辛苦秦队长再借个背。 在秦炽看来,裴宴时替他挡了一口蛇牙,虽然蛇没毒,但万一有毒呢,这么一算,四舍五入,裴宴时算是他救命恩人。 而他还在不明情况之下,把救命恩人掀开导致人脖子上多了道血口子。 秦炽那复杂凌乱的情绪里,多少是掺了几分歉疚的。 所以,尽管知道裴宴时有点仗着这份人情对自己进行“道德绑架”,言行放肆,可只要裴宴时不触及他底线,他也做不到拒绝。 后面的路程,裴宴时除了几乎想黏在他背上以外,起码没动手动脚想摸这个肌那个肌了。不然他再复杂凌乱的情绪,估计都会被暴躁火大给覆盖没了。 但他多少高估了裴宴时的人格,快到山顶的时候,忍了大半程的某人还是没忍住犯欠。 先是嘴欠。 “秦炽,你体力真好,等哪天你愿意跟我了,我们试试一夜七次,你肯定受得住。” 这傻逼是看到要登顶了,也不需要人背了,自我解除欠骨头封印了。 秦炽忍了,没搭理他。 结果这人又开始手欠。 裴宴时探手钻进秦炽背在身前的背包和胸膛之间,继而往下,在秦炽腹部的位置停下,并着手指,隔着薄薄一层衣料,用指腹在上面暧昧地画圈。 画到第三个圈的时候,秦炽腾了只手出来,摁住裴宴时造次的手。 他把裴宴时的手拎开,然后撒手,把人从背上放了下来。 “剩下的自己走。” 秦炽撂完这句话,径直往近在眼前的山顶走去。 裴宴时看着他的背影,颇有几分志得意满地说:“腹肌我还是摸到了。” 秦炽依然没理他。 他提高音量,又补了句:“手感真好。” 山顶很宽阔,东西南北的边界距离很远很远。 他们上来的时候,赶上晚霞谢幕。 赤金色的落日嵌在地平线上,将远山描出一条暖色的边。 转眼,太阳便彻底落下去了,山风从这头吹向那头,带着高处独有的微微凉意。 有饭菜的香味从远方飘来,裴宴时逆着风向看过去,很远的地方,有山友搭了帐篷,支了炉子和小锅,在准备晚饭。 砰的一声,是秦炽卸下书包,丢在脚边的平地上。 他走到山顶边缘,站立望远。 裴宴时也把背上的包卸了下来,人跟过去,站在秦炽旁边。 两人静默着看着远方。 过了不知多久,裴宴时先出声:“天暗下去了,你在看什么?” 秦炽一开始没答他,过了片刻,才道:“没看什么,只是累了,站着歇会儿。” “不愧是秦队长,爬了这么久的山,还能站。”裴宴时收回望远的视线,目光落在身侧,问,“你饿了吗?” 秦炽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裴宴时挑了下眉。 秦炽转身走回到放背包的地方。 裴宴时看着他拉开背包拉链,把帐篷和一些小工具拿了出来。 秦炽带的这顶帐篷和他这个人一样,比较老干部,非常不自动化,很多地方需要人为手动操作。 他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周围都比较平阔,秦炽就地就搭了起来。 裴宴时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秦炽一边抻着帐篷一边道,“夜里凉,吃热食比较好,你把东西拿出来摆好。” “好。” 早上出发前,他们有互相精简过对方的背包,两人包里装的东西是互补的。 裴宴时从秦炽的背包里拿出了炊具、防潮垫、折叠小马扎…… 逐一摆好后,他又打开自己的背包。 里面有食油、调料、午餐肉、口菇、小油菜、手工面……都装在精巧的食盒里。 拿到一半的时候,指尖触到一个冰冰凉的玻璃质地的东西。 裴宴时抽了出来。 噢。 是他从昨天早上出门前,一路顺手带过来的那瓶酒。 他望了眼四周。 夜风习习,林间有浅浅松涛之声,远处的帐篷灯发出莹莹灯光,轻嗅间,有自然花草和人类烹食的香气。 裴宴时掂了掂手中那瓶外观上颇有些风情的酒,心情不错地想—— 今晚氛围不错,小酌怡情—— 最近复工,几乎没空码字……这两天晚上回来死赶慢赶,暂时就卡到这里了,周末见。 ps.裴总,这次小酌,您将体会到什么呢,我们拭目以待(围笑) 第56章 吴叔 把帐篷搭好,又插好帐钉后,秦炽开了瓶矿泉水洗手——这座山每隔四分之一路段,设有一个补给站,会售卖一些野营露宿的必需品。就是价格比较坑,能自带的物品大部分背包客都会尽量自带,只有水,因为带着爬山费力,除了随手拎的两瓶,半途需要的,背包客们都是在山上买。 先前,裴宴时在看见补给站的第一眼,觉得除了那点新鲜食材可带外,其他的完全可以在上山路段的最后一个补给站入手,不然背着费老劲。 他甚至还和秦炽提议把包里暂时用不上的,帐篷之类的物品扔了,快登顶的时候再买,秦炽觉得他是被资本主义生活腐蚀得浑然不知人间疾苦,当他在放屁。 洗手用了半瓶矿泉水,剩下的一半,秦炽仰头灌了。 把空瓶子扔回背包里,秦炽走到帐篷前裴宴时搭炊具的位置,拍了下正在研究怎么打火的裴宴时的肩:“我来吧。” 裴宴时挪着小马扎坐到边上。 秦炽把被裴宴时忽略在一旁的气罐拿了过来,将防风炉转接头的卡口与之缺口对准:“炉子要连上气罐才能打火。” “哦,这样。”裴宴时看着秦炽的手。 炉子和气罐连接完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逆时针旋转阀门,呲地一声,火焰窜起。 秦炽用水涤了遍小炒锅后,将其放在了炉子上。 等锅里的水渍烧干,热了锅后,秦炽倒一层薄油进去。 裴宴时看着他煎肉、炒菇、下面条,食物的香气越来越浓郁,直往人鼻尖里钻。 这种太过生活化的场景令裴宴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惬意、舒朗,他摸出裤兜里的烟盒,敲了支烟出来。 刚要点燃,秦炽抬眸,警告地睨他一眼:“放回去,在山里最好别抽烟。” 裴宴时心情好,乐意听他话,把烟放了回去。 锅里的汤正汩汩作响,热气扑棱棱地顶着锅盖。 裴宴时看着那因加了牛奶而色泽浓郁的面汤,不知想起了什么,说:“你还记得么,我以前挺会做饭的。有一道东西做得尤其好。” 秦炽垂头看着手机,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 裴宴时兀自讲着。 “揪片子,你吃过的。除了吴叔,就只有你吃过。”他浅浅地停顿了一下,“可惜了,现在手生了,也不知道还做不做得出来。” 他提到吴叔,秦炽便顺着问了句:“吴叔现在怎么样了?” 裴宴时说:“两年前走了。” 秦炽蓦地抬眼。 裴宴时语气平静:“他身体一直不好。后来我赚钱了,每年强制他体检。即便如此,肿瘤发现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秦炽没说话。 空气里一时间只有面汤滚沸的声音。 从锅盖小孔里钻出来的热气越来越氤氲,熏得人脸颊微微发热。 秦炽打开锅盖,把小油菜倒了进去,烫熟,撒盐,搅拌,关火。 裴宴时看着他做这些,过了会儿,突然道:“秦炽,问你个问题。” 他说:“如果没有吴叔,你觉得我会怎么样?” 他们没带碗,用装食材的塑料食盒盛面,端着烫手。 于是秦炽索性就没有把面盛起来,他抽了双筷子,用纸巾擦了擦,递给裴宴时:“直接对着锅吃吧。” 裴宴时道:“你先回答我问题。” 秦炽:“不是饿了么?” “饿也不差说句话的工夫。” 其实裴宴时这个问题,秦炽不太好回答。 他和吴叔不怎么熟。 裴宴时是在十一岁时被吴叔领养的,在那之前裴宴时辗转于各路亲戚之间,因性子娇气,家里遭了大难小公子似的秉性也没收敛多少,故而被亲戚们以各种理由踢皮球弃养,后来那些亲戚们相约聚到一张桌前开了个会,会议结束后,又走了一系列繁琐的流程,裴宴时的领养权就被挂了出去。 那之后,裴宴时隔三差五就被一个在他家出事前几乎没怎么见过的小姨妈带去一个中介机构,见各种各样的人。小姨妈对这事儿还挺上心的,带他见的多数是条件不错的家庭,像是也挺恳切地希望他之后能有个好的归处。 但裴宴时看着这些亲戚们那副迫切于想把他转手出去的样子,心里有种报复性的叛逆,他们越是觉得合适的家庭,他就越是推拒。 领养这回事儿,讲究你情我愿。孩子要是表现地不愿意跟你,那些领养的家庭自然也没非一个小屁孩儿不可的执着。 裴宴时被小姨妈带去机构见到吴招华那一天,小姨妈本来是希望他能选择另一户做水产生意的小康人家的。不过那户人家没有和裴宴时达成双向选择,摇着头走了。过了一个多小时,吴招华来了,资料上显示他是在环卫开垃圾车的,来的时候,他身上还穿着橙色的工作服,像是上班中途和同事调了个短暂的休,专门过来这一趟。 吴招华从大门走进来的时候,小姨妈收回目光小声对裴宴时说:“知道这个你肯定也不会接受,一会儿你直接拒绝吧,当走个过场了,我还有事,得赶紧回去了。” 裴宴时没说话,他看着那位穿着橙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走到他们面前。 机构的一个工作人员很快走了过来,帮忙介绍。 那工作人员说,这位先生姓吴,四十多岁,环卫工人,开垃圾车的,无亲无故,无儿无女,想领个六岁到十二岁之间的孩子,为了身边多份人气,也为了老有所依。 吴招华是个朴实又普通的工人,他很坦诚地告知自己的收入明细、身体情况,还拿出了他最新的工资单和体检单,并且表明了一些诸如“不介意孩子亲戚随时探望小孩”“孩子不用改姓,也不用叫自己爸爸”之类的想法。 旁边的小姨妈不为所动,似乎在等着裴宴时赶紧像之前每一次一样麻利地拒绝掉。 裴宴时却和吴招华一问一答起来。 聊到后面,吴招华从自己斜挎在身上的一个布袋包里掏出来一个玩具样的东西。 是个洒水车的模型,橙白色。 他递给裴宴时:“单位的东西,送给你。” 裴宴时接过那个模型。 他想到了为救自己牺牲的秦炽爸爸开过的消防车。 再看一眼面前这个叔叔身上穿的橙色工作服,他还想到了秦炽爸爸穿过的抢险救援服。 都是橙色的,很亮眼醒目的橙色。 裴宴时说了“谢谢”,然后当场做下决定,接受吴招华成为自己今后的第一监护人。 这些都是初中那会儿秦炽听裴宴时讲的。 那时候基本都是裴宴时往未央巷跑,他很少去找裴宴时,因此他和吴叔不怎么有交集,只在吴叔家吃过两次饭,或在学校开家长会,以及其他的一些偶然时刻,见过吴叔几次。 所以秦炽对吴叔的印象,一直是比较单薄的,只知道是个亲厚朴素的长辈。 也知道,这个长辈对裴宴时很好。 是个能平和地包容裴宴时间接性惹事、持续性娇气和闹腾的人。 因为对吴叔了解不多,所以对于裴宴时这个“如果没有吴叔,他会怎么样”的问题,秦炽很难清晰准确地去辩证什么。 如果裴宴时非要听他回答的话,那他大概也只能笼统地说上一句“会过得辛苦些吧”。 在裴宴时非要一个回答的目光下,秦炽也就真这么答了。 换来裴宴时的一句:“说了跟没说一样。” 秦炽拿了两个食盒,递一个给裴宴时:“先吃面吧,一会儿凉了。拿这个托着,不然夹面的时候小心汤掉在身上。” 裴宴时接过。 两人就着小炒锅,直接就吃了起来。 吃完后,把东西收拾完,天已经黑得很彻底了,月亮星星从云层里冒了出来,装饰着温凉如水的夜空。 时间还算早,虽然一天下来,练车、爬山耗去了大量的体力,但两人还不怎么困。 他们坐在帐篷外,吹着微凉的夜风,感受着恬淡的夜色。 这是自重逢以来,他们之间相处最为和谐融洽的一次。 裴宴时甚至下意识地,把自己面对秦炽时那些习惯性的撩拨、挑衅收了起来,以一种很随性、松懒的姿态和秦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聊到半途,想起什么,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那瓶刘钊送的酒。 他捏着酒瓶的细长颈,在秦炽面前晃了下:“喝点儿?”—— 其实已经写到4000+了,还在待上高速的阶段,我继续写了,明天晚上来吧,估计明天放上来的会是省略版,完整版就得看大家和我有没有默契了。 第57章 欲望 工作的缘故,秦炽平时很少喝酒。遇上休假,会碰点儿,又怕有突发情况要紧急出警,也不敢多喝,大部分时候就是沾个酒味儿解解瘾。 这次是停职,非必要也没什么事情会找上他。 加上这会儿整个人处在一个比较放松的状态,秦炽想也没想,伸手就抓过裴宴时拎在半空的那瓶酒。 他简单粗暴地剪了个矿泉水瓶,从中间一分为二,当做简易“酒杯”。 拧开那瓶酒,给自己和裴宴时各倒了三分之一的量。 然后把矿泉水瓶圆底的那一半给了裴宴时,自己用瓶盖为底的那一半。 家里收藏的酒杯动辄几千上万一只的裴总头一回用矿泉水瓶当饮酒器具,觉得还怪有意思的,他将“酒杯”往前举了举:“碰一个?” 秦炽和他碰了一下,然后仰头喝了一口。 “怎么样?”宁静的氛围下,人多少生出些品酒的意趣。裴宴时随口便问了句。 秦炽对品酒没什么研究,他平时喝的都是平价白酒,不同的酒于他而言,入口不过只有辛辣刺激程度的区别而已。 对于这瓶外观上洋不洋、中不中的酒,他喝到嘴里,经过喉管,下到胃里,第一感觉和以往喝过的酒也没什么明显的差别。 但裴宴时问了,他就稍微细致地感受了一下口腔里残留的酒香。 “带点甜。”秦炽说。 裴宴时挑了下眉,浅啜了一口。 辣、烈不说,只道一些突出于大众口感的评价。 “入口干净绵密,有一种很饱满、醇冽的甘甜,是好酒。”裴宴时说完,又喝了一口,轻阖着眸子,边体味边说,“像是走在一片烧着大火的密林里,但是拨开火光,里面是滋滋暴烈的野果,果香藏在烈火里,欲散而不能完全。” 秦炽正一口酒下肚,听他说完,扯了扯嘴角,道:“我对你这个形容完全没有好感。” 当着消防员的面,用火灾现场来评价酒,这话形容得哪怕再到位,也得不到什么附和和认同。 矫情的品酒环节没再继续进行下去。 之后就是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你一句我一句地聊。 聊着聊着,先前放下的那个话题无意间又被裴宴时续上了。 他说:“刚才跟你聊到吴叔,问你没有他我会怎样。这个问题你确实不好答,感受都在我自己身上。” “秦炽,”裴宴时转过头,看着被他唤名字的那个人,“你信么,我还是会成为现在这样,自己想成为的人。” 秦炽倒也不置可否。 接着,裴宴时又道:“但可能,不会是个好人。” 话题瞬间被“好人”这个词带偏了轨道。 秦炽浅浅地嗤笑了声:“你现在就算好人了?” “起码我遵纪守法。” “那你的道德标准真低。” 裴宴时突然就想起之前廖劲对秦炽的评价。 廖劲说秦炽这个人传统板正,道德标准高,一定看不上自己这种换情人如换衣服的人。 当然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裴宴时都是不会觉得自己哪里有问题的。 过去,走不了心,那就走肾。 现在,想走心了,那就心和肾齐头并进。 他想和秦炽谈恋爱,也想和秦炽上床。 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把人睡了。 但是对秦炽用强,他铁定不占上风,只能智取。 然而,掰弯一个直男,不是一步就能到位的事儿,得是长久之计。 眨眼的工夫,裴宴时脑子里又闪过一堆自己的弯弯绕绕。 原本,他是不打算说那些破坏和谐氛围的话的。 但裴宴时本身在撩拨秦炽这件事上,并没有太强的自我约束力,酒精稍稍发挥点作用,他那张嘴就把不住风。 于是话题很快又出现了小幅度的偏轨。 “你说我道德标准低,不就是看不惯我过去身边总有人么。”裴宴时偏过头,看着秦炽,那双漂亮的凤眼天生含情,又带着点天生的轻挑。他这样的人,何其适配一副散漫倦懒的调调,此时开口,却有种难得一闻的认真,只听他嗓音沉敛道,“过去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这话,今天我说给你听。” “你在我这儿,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他没有直接说“喜欢”“爱”这种字眼,倒也不是说不出口,像是话语系统自动过滤了这类和他与秦炽之间的磁场不匹配的词,即便如此,他的这番话,意思也已是相当明了了,“如果你愿意跟我,我跟你保证,我裴宴时以后身边不会有任何别的人。我这辈子,可以就睡你一个。” 换作以往,最后一句话,必然是正中秦炽雷区的。 但裴宴时这次说完,秦炽没有表现得很震怒。 他仰头灌完手里的小半杯酒,偏头看了眼裴宴时,和那双凤眼简短地对视了一下,又很快转了回去。 他的视线停在远处暗色的夜景里,开口时,语气沉缓。 “裴宴时,”他说,“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个,我的答案是不会变的。我不喜欢男人,更不会喜欢你。” “睡不睡的,在我这里,是以有没有感情为前提的。” “我对你没那个意思,我们的关系永远也到不了那一步。” 还剩最后一点酒,裴宴时把玻璃酒瓶从地上拿了起来。他没有把酒倒进那只简陋的“酒杯”里,而是直接仰头饮尽。 刺激太甚,他皱着眉,眯起了眼。 “秦炽,你不用在这儿给我立你的道德标杆。”裴宴时再开口时,说话声音带着点被酒精烧过的哑,“男人都图爽,你就是没体验过,才敢把话说这么满。你要是尝试了、爽到了,和你上床的是男是女,根本不重要。” 秦炽没理会这话。 他起身,把裴宴时刚才扔在地上的半只矿泉水瓶和自己的那半只一起,丢进了垃圾袋里,然后拎起自己和裴宴时的两只背包,掀开帐篷门帘,进去了。 秦炽进去后,裴宴时坐在帐篷外,点了支烟。 原本吹吹夜风、吐吐烟圈,可以消解一点阴郁的情绪,但不知怎么,半支烟尽,胸中躁闷愈盛。 像是有一簇火苗在胸腔里乱窜,很快四肢百骸都有种被热意胀满的感觉。 不知道是不是吐出的烟雾太迷眼,裴宴时感到自己的眼眶泛起了不受控的潮意。 他把烟掐了,扔进垃圾袋。 一阵强烈的渴意突然从心底深处,蔓延到唇齿之间。 他下意识想要找水。 水在背包里,背包刚才被秦炽拎进去了。 裴宴时猛一起身,想进帐篷去拿水喝。 起身的瞬间,双腿打软,膝弯不自觉屈了下,差点跌地上。 他费了点劲站稳,往帐篷的方向走了两步。 他直觉眼下这状况不太对劲,但一时又想不太通。 他酒量向来是不错的,不说千杯不倒,但喝个半斤八两的,除了身体倦懒点、反应比平时慢点外,基本不会有太明显的醉酒感受。 而刚才那瓶酒整一瓶,也就半斤左右的量。 秦炽喝得多点儿,自己三两到头了。 这么点量,就能把人喝得体热、腿软、心躁、眼发昏? 酒精麻痹了裴宴时的大脑,他的思绪一时被堵得死死的。 他狠狠地摁着太阳穴,想让自己的大脑清明一点。 半晌无果。 直到某种欲望突然抬头,仿佛暗夜里的兽,乍然从蛰伏的密丛里现了身。 裴宴时猛地想起什么。 他抬手,正欲掀开近在眼前的帐篷门帘,里面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压抑低喘的暴喝。 “裴宴时,你他妈给我喝的什么酒?!”—— 工作上临时有了急活儿,十点半才到的家,这周估计都很很忙很忙。今天这章其实还没写完,有读者在等,就先放上来吧。明天或后天晚上这章会再加一部分内容,如果看到有修改提醒,可以再点进来看。 第58章 做了 欲望像是一把炽烈滚烫的火,从脚底板烧到头发丝。 裴宴时感觉自己浑身燥热难耐,浆糊似的大脑在混沌灼热中,已经找到了答案。 什么酒? 刘钊前天晚上告诉过他那瓶酒的名字。 fallen angel,堕落天使。 当时刘钊还说了什么来着? 哦。 刘钊说,这个酒小半瓶下肚,烈女都能变荡.妇。 而自己当时怎么想的来着? 他好像也没想太多,不过是在刘钊的介绍中,把这种酒类比成了春.药,而他又坚信“无春.药说”,以致于对刘钊的说法无动于衷,并未挂怀。 眼下这情形,俨然是被现代医药学的研究深度狠狠打了脸。 自以为算个风月老手,没想到在这方面也能栽上一跟头。 所以是他以前玩儿的还不够花吗?不然怎么摔这么一趔趄。 裴宴时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开了,他一把掀开帐篷门帘,脚步虚浮地走了进去。 潮热的眼眶令他视物都好像模糊了不少。 视线终于聚焦,他看见秦炽手里拿着一个细长的、尖锐的、上面布有螺纹状的东西。 是帐篷钉。 “你干什么?!”看见秦炽用帐篷钉对着自己的左胳膊扎了上去,裴宴时大脑又是一阵充血。 一个鲜红血点顿时浮现在了秦炽左胳膊的皮肤表层上。 血珠子滴滴答答往外冒、往下淌。 裴宴时往前走了两步。 帐篷内狭窄,两人已是近在咫尺。 秦炽察觉到裴宴时的靠近,低吼:“给我滚出去!” 裴宴时看着他额角细密的汗、忍得通红的眼、脖颈凸出的筋,纷乱芜杂的思绪在欲念的焚场里渐渐抓住了一个出口。 既然事实已经如此,不如主动“人和”,成全这场“天时地利”。 本来这也是他一直都想从秦炽那得到的。 现在机会就在他眼前,凭什么不抓住? 秦炽让他滚,他才不滚,他甚至又往前了一步。 “扎自己就有用了么?你看你还是忍得这么痛苦。” 秦炽抬眼看他,目光几乎是凶狠的:“你故意的?” 裴宴时眼神赤.裸又坦诚:“我要故意的我就不喝了,我会让自己清醒地把你睡了。” “那你可真是带了瓶好酒。”秦炽咬牙道。 裴宴时的视线顺着秦炽的脸一路往下。 视线驻足时,他气息不稳的声线里掺上了一丝笑意:“既然都这样了,不如,”手扣上秦炽那只没流血的胳膊,他说,“我们做吧。” 欲念像仲春时节疯长的野草,枝枝蔓蔓将人缠裹得密不透风。 被裹挟的人,迫切地想要撬开哪怕一条缝隙,好让那水涨船高的热意得到一丝纾解。 裴宴时说完,手开始不老实。 被秦炽一把将他掀开:“我说滚!” 裴宴时往后踉跄了两步,堪堪稳住步子。 “你不想吗?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酒精带来的效用在身体上、心理上疯狂地堆积,双重的折磨令裴宴时把所有喜怒哀乐的情绪都抛诸脑后,他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想拉着秦炽一起,坠入这张因阴差阳错而铺就的密网里。 裴宴时看着秦炽,看着面前这个强悍冷硬的男人。想象着,如果秦炽雌伏于己,那该是怎样一番风光。 秦炽和自己一样,现在应该很难受吧。 或许秦炽比他更受折磨。 刚才那酒,秦炽喝得比他多。 而且,秦炽平时沾酒的机会少,没他耐酒。 突然来这么一剂猛的,很难扛。 如果说,要把秦炽上了,不说长远,起码短期内,这是最好的一次时机。 眼看着秦炽又抬起那只拿着帐篷钉的手要扎自己,裴宴时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已经流血了,再扎也没用!”裴宴时制止着秦炽想靠痛觉保持清醒的做法,顺便自卖自夸地推销自己,“只要你跟我做,你就不会难受了,我们都不会难受,我很厉害的,我会让你舒服,我会让你度过一个很难忘的夜晚。” “难忘你妈!” 秦炽又推了裴宴时一道。 不过这次的力气显然不及上一次。 裴宴时同样也察觉到了,如果他们死扛,属于人的体面终将会被酒精吞噬,到最后,只余那人类进化之初最原始的,属于兽类的本能。 把裴宴时推开后,秦炽低下身来,拉开睡袋的口,想钻进去。 裴宴时走过来,一脚把睡袋踹开。 “裴宴时,我警告你,你别惹我。” “我偏就惹了呢。”裴宴时说着,蹲了下去。 …… 结束后,裴宴时看着秦炽,眼里雾气蒙蒙:“你爽到了,该我了吧。” 确实是爽到了,但也仅仅只是爽到了,被fallen angel侵略过的身体,这是远远不够的。 所以这个时候,裴宴时不应该招惹他的。 否则,无异于重蹈刚才的覆辙,自食其果。 但裴宴时是个从不做赔本买卖的人,他刚才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献出去自己上面那张嘴,自然是为了让秦炽给自己献上更好的。 更别说此刻fallen angel还在折磨着他。 秦炽没搭理裴宴时,他又打算进睡袋,裴宴时不让。 拉扯之间,两人双双摔在了睡袋上。 裴宴时趴在秦炽身上,脸凑了上去,吻住秦炽的唇。 秦炽的嘴唇很热也很软,裴宴时若即若离地吻着。 他脑袋发昏,吻得很沉浸,轻轻地舔着秦炽的牙齿,耐心地想要撬开那道牙关。 山里夜间变凉,帐篷内的温度却在持续攀高。 裴宴时的手不老实地动着。 突然,秦炽把他反压在了身下。 “你惹了一次还不够?”秦炽死死地扣住他两只手,嗓音很沉。 “不够。” “刚才的后果,还不够你重新审视自己么?” “刚才?”裴宴时轻笑了下,“你就当那是我提前献上的谢礼。” 说着,他往上拱了下:“现在,秦队长,你该还礼了。” 秦炽闭了闭眼,忍了裴宴时的放肆。 他松开扣住裴宴时的手,想要起身出去,打算今晚离这个帐篷远点儿。 结果手刚松开,脖子蓦地被人一搂,往下一拉。 裴宴时再次吻了上来。 秦炽感觉自己脑子轰的一下,仿佛平地炸起一声巨响。 像是火山爆发,有滚烫岩浆从地底深处涌向表层大地。 秦炽开始回应裴宴时的吻。 感受到他的回应,裴宴时激动起来。 两人拥得极紧。 有那么一瞬间,秦炽觉得这一幕很像十五六岁的时候,他们躺在一张床上,裴宴时动手动脚地撩拨着他,而他防御的城墙垒到一半,就尽数坍塌,然后不知所谓地回应起来。 但那是爱吗? 不是。 年少时,他就不曾用“爱”这个字眼定义过他和裴宴时之间的关系。 眼下,自然也不可能。 也许裴宴时有一句话说得没错,男人就是图爽的生物,只要爽到了,其他的就都不是问题了。 吻了太久,裴宴时说:“该下一步了秦队长。” 秦炽却说:“刚才在外面喝酒,还记得我跟你说了什么吗?” 裴宴时满脑子只想来点儿实际的:“先做吧别的完事儿了再说。” 秦炽继续道:“我说不会喜欢你。” 他说得这样直白,裴宴时想不记起来都难:“你还说睡不睡的要以有感情为前提,刚才我都那样帮你了,那也算做了。刚说完就打脸的事儿,你还拿出来说,有意思么?” “我还是不会喜欢你。”秦炽说,“所以现在,我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别惹我,这酒再怎么坑,也死不了人,今晚就到此为止;或者,你非要惹我,就别怪我回头不认今天的账。” 裴宴时被这话激到了,他挑衅地说:“人要惹,账要算。” 他也算是彻底把秦炽给惹毛了,这句话话音一落,秦炽给的机会时限也跟着告罄了。 裴宴时直觉不太妙,等他反应过来秦炽打算干什么时,秦炽已经从旁边的书包里抽了根登山绳出来。 “你不是一直想操.我吗,我让你看看,今天到底是谁操谁。” 裴宴时眼睛都睁大了,想起身,但来不及了,秦炽把他两只手反剪到身后,三下五除二就绑到了一起。 “秦炽你他妈的,你放开我!”他挣了挣手腕。 “别费劲了,你解不开这绳。” 消防员打的结,他能解开才怪。 裴宴时不挣了,他试图和秦炽讲点道理:“秦队长,你是厚道人,应该懂礼尚往来这个理,刚才我都给你操过嘴了,现在换你……操,秦炽!” “还记得你早上说的话么?” “你怎么总让我想你说的话我说的话,我他妈哪记得住,你烦不烦?!” “你说,你给我睡。” “我那就是嘴快,从来都是我睡别人,没人有资格睡我。” “那你记住了,今天不是你睡了谁,是我,秦炽,槽了你。” “你他妈给我滚!” “滚?晚了。” …… 虽然事情演变到现在这个地步,于裴宴时而言,算得上是奇耻大辱,但为了让自己少遭点罪,他只能口头指点,哪怕非常不甘心。 “东西在我背包侧边的口袋里,你拿出来,好好给我弄,给我弄出伤来,回头我拿着肛.门撕裂伤的检查报告上你们单位宣扬去。” “你不嫌丢人么?” “你都敢这么干了,我还怕什么丢人?” 高山的夜并不寂静,过了很久,帐篷里的声音才渐渐止歇。 秦炽丢了套子。 转头的时候,看见裴宴时以背包为枕抵着头满面潮红的模样,秦炽感觉自己的欲望再次抬了头。 他伏过去,手摸到背包侧边的口袋。 裴宴时察觉到他的动作,预感不妙地问:“你干什么?” 秦炽把东西摸了出来:“再来一次。”—— 久等啦! 删减了一半的字……不过我想大家应该都看得出来,这是阉割版。 感谢在2023-02-07 00:08:54~2023-02-12 23:5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白白白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事后 在来爬山之前,裴宴时是想和秦炽第二天一早一起看日出的。 结果日出没看到,倒是眼睁睁感受着自己被人给日了。 昨天一晚上,他基本只发出了两种声音。 一种是骂骂咧咧的脏话,一种是嗯嗯啊啊的呻.吟。 前者他嘴上不留情,后者他放浪不顾羞。 两种声音交替反复地出现在秦炽耳朵里,每一种都听得人躁得慌。 秦炽受不住他出声,只得俯身堵他的嘴。 这人也只有被亲的时候,能稍微老实一点。 第二天醒来之前,裴宴时做了个梦。 在梦里,他与人赤身搏斗,双方在地上打着滚,争着谁上谁下,谁也不让步。到最后,他梦见自己痛失上面的位置。睁眼时,感受到某处传来的销魂般的痛感,裴宴时脑海里顿时浮现出昨晚发生的一切。 梦不是假的……他是真的失守了。 他本身白里透红的面色就没完全褪下去,这下脸更红了。 气的。 秦炽真他娘的不是人。 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他妈的,他昨天晚上说了几回“再来一次”。 哦,就说了一次。 后面没说,都他妈直接往下做的。 睁眼后的短短几秒里,裴宴时的心情复杂得难以言喻。 微妙的情愫是有的,但满脑子暂时被刚才那个梦带来的不甘情绪占了主导,脑袋还没偏一下,手已经先一步朝身侧伸了过去,企图甩身边人一个大嘴巴子。 甩了个空。 裴宴时猛地侧头。 旁边没人。 秦炽已经起床了。 裴宴时没来得及想秦炽起床干吗去了,连着甩手、偏头这两个动作,虽然幅度不大,但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再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一夜疯狂带来的“苦果”。 以手撑地,裴宴时缓缓从睡袋里爬了出来。 帐篷顶很低,裴宴时起身后,弓着身走了两步,眉头皱成川。 他定住,缓了几秒,才绷着劲往外走。 掀开帐篷门帘,秦炽就在外面坐着,指间夹着根烟,青霭袅袅。 除此之外,秦炽脚边还放着昨天煮面的小炒锅,里面已经堆了好几个已经抽完的烟头。 “谁说的在山里别抽烟来着?”裴宴时走到他身边,嗓子因为太哑,发出的几乎是气音。 秦炽侧过头,抬眼瞥他,又很快挪开:“我会注意。” 旁边还立着一只昨天没收的小马扎,秦炽见他站着没动,用夹烟的那只手指了指那小马扎:“不坐么?” 裴宴时轻哼一声:“无福消受。” 秦炽一开始没明白他这四个字什么意思,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夹烟的手都顿了下:“抱歉。” 昨天太疯,两人的衣服领口都被拽得松垮了不少。 裴宴时低头就能看见秦炽肩膀、锁骨上自己留下的牙印和抓痕。 他拎开自己的衣领,往里扫了眼。 接着他哼笑一声,喊道:“秦炽。” “说。” “昨天的事你没忘吧?” 秦炽没说话,抽了口烟。 裴宴时不可能放过他:“不是直男么?” “不是做不做的要以有没有感情为前提么?” “不是对男人没兴趣么,我看你操得挺上瘾的。” 裴宴时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怎么,我睡起来还不赖吧,秦队长您还满意吗?” 秦炽语气带怒:“裴宴时。” “我看你在这借烟消愁,是在想着要怎么当做无事发生地揭过昨晚酒后乱性这事儿吧。” 秦炽不想由着他乱说:“你别忘了昨天是谁非要招惹我的?” “我还不知道秦队长原来也有创造渣男语录的潜质。”裴宴时道,“说不认账你还真是裤子一提就不打算认了。” “你想怎么样?” 裴宴时还挺大度地说:“你给我操一次,咱俩这次就算扯平。” “不可能。” “就一次,我这还不够让步么,你数数你昨天晚上用了几个套。” 秦炽又继续抽起了他的烟,视线看着远方,不说话了。 被压着弄了一个晚上,裴宴时这会儿其实透着一股事后不自知的欲色,这体现在他湿红的眉眼、暗哑的嗓音、倦怠的面容上。 即便此刻青天白日,也稀释不了这种情.事过后深重的欲。 仿佛只要瞥一眼,哪怕是行经的路人,也能即刻知道这个人不久前刚经历了什么。 秦炽想让他进帐篷,但一想,帐篷低顶,裴宴时进去后,站不方便站,坐不方便坐的,索性就没提。 而裴宴时呢,见秦炽不搭理他,放出来的话就更没个边儿了,字字都带着一种嚣张的威胁。 “你真不打算认账是么?”裴宴时说着,走了两步,站到秦炽面前,掀起自己衣服下摆到胸口的位置,“也行,回去之后我就找个店,把你留的这些吻痕文成半永久,哪天你要装失忆想赖账了,我就到你面前亮亮,我偏让你记得,偏让你赖不掉。” 秦炽抵着小炒锅把烟头掐了:“裴宴时你发什么疯。” “你就看我是个男的,今天站你面前的换成女的,以你秦队长的自我道德标准,回去就该拉着人扯证去吧。” “你刚才说的,这辈子不可能。其他的,你有什么要求,你提,只要我能做到,我尽量满足。” “好说,”裴宴时张口便提了个,“跟我谈恋爱也行。” “……” 好说个屁。 俩人最终什么也没聊出来。 裴宴时站着浑身酸累,说话声本来就哑,一顿“自我维权”后,嗓子要冒烟了。 过两天他还要和建委的人谈事,嗓子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报废。 他暂且放弃当下争论。 然而,爬了半个下午的山,做了一晚上的bottom ,替人挨了一口蛇咬,被这三者叠加虐过的裴宴时,暂时没那个体力下山。 钻进睡袋睡了个回笼觉,下午两点多醒来,吃了点秦炽做的热食,总算恢复点精神。 看着秦炽把东西收拾好,这才开始往山下走。 但裴宴时体力恢复有限,下山三分之二的路程都是在秦炽背上度过的。 他这会儿还没那个气力继续跟秦炽“讨名分”,而秦炽,大约是因为睡了一个不久前刚替自己挡住蛇的攻击的人,心中滋味复杂,一路上也几乎无言。 落日时分,两人从山上下来,进到车里。 裴宴时把副驾驶座椅调平,躺好后,对秦炽说:“回春棠园。” 秦炽偏头,看了他一眼。 不知什么时候,裴宴时从后座上拽来了背包,以此为枕垫着头。额前有碎发跌落,遮住他尚有些泛红的眉眼。 秦炽不由得想起昨晚裴宴时蹙着眉喘着气将脑袋抵在背包里的画面。 像是被什么蛰了一下似的,秦炽略显仓皇地收回视线。 他看了眼车窗外,绯色霞光满天。 他沉着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发动了车子—— 抱歉,我真滴很想让自己肥起来…… 第60章 文身 回到春棠园后,裴宴时泡了个澡,然后睡了长长的一觉补充精力。 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 他让老刘过来接他,然后去医院检查了一下被蛇咬的伤口。 抽了管血,再次确认了蛇没毒。医生说伤口处理得很好,只给开了支消炎软膏,让回去抹。 从医院出来,裴宴时没去公司,也没直接回春棠园。 他报了个地址,让老刘开过去。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了一家本地的刺青名店前。 裴宴时让老刘打车回,完事儿后他自己开车走。 这家刺青店开在一条热闹的艺术街上,这里汇聚了画廊、摄影室、雕塑坊等众多文艺工作室。 这条年轻的艺术街是方行六年前联合本地的一家建筑商一同开发的,一定程度上,裴宴时算是这里的“老板”。 这条街新潮有活力,又有着独立于热闹市井之外的慢节奏和轻生活,裴宴时累了的时候,偶尔会过来逛逛。 所以他和这里不少店主都认识。 这家刺青店的老板许浥就是其中一个。 许浥也是个gay,他和裴宴时一个德行,两年前裴宴时闲逛进他的店,俩gay相见,腐眼看人基,一眼识破对方性向,并一致认为对方是个0。 在“自证是1”的这个过程中,两个人浅浅地熟了起来。 许浥左耳后文了个人名,说是自己读书时候的白月光,白月光是个清冷捂不热的石头做的人,和自己短暂地在一起过,高考后大学异地没多久一个电话就给自己甩了,然后无缘无故“消失于人海”,直到现在再没见过。 裴宴时敬他是个有故事的人,还说等他的后续。 很久没见了,裴宴时推门踏进许浥的店。 许浥的徒弟正在一楼忙活,听见推门声,抬头看过来,见是裴宴时:“裴少来了,找我师傅吗?” 裴宴时嗓子还没怎么恢复,他淡淡地“嗯”了声。 那小徒弟说:“我师傅在二楼呢,忙一个整背的大活儿,应该快完了,您要不坐着等会儿,我去给您倒杯水。” 裴宴时点了下头,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坐下。 小徒弟倒了杯温水过来,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裴宴时端着,慢慢喝了起来。 半小时后,许浥下了楼,他一边摘着手套,一边跟与他一同下楼的顾客说着话,应该在叮嘱文身后的一些注意事项,说得差不多了,余光瞥到什么,然后径直朝着休息区的方向看了过去:“裴老板?” 他把刚才那顾客交给小徒弟善后去了,洗了手,往裴宴时这边走,笑着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店里人多,文身师们人手一个顾客,助理、学徒们来回奔走,很是忙碌。 裴宴时说:“你这儿生意倒是比以前又好了不少。” “还行吧。”许浥挑着眉问,“你嗓子怎么了?” 他说话一向直,很是轻挑地接了一句:“像是给人日了一晚上。” 裴宴时过来,就是想在身上留文身的,衣服一敞,这具身体不久前遭受过什么,对方肯定一眼明了,他倒也没什么要否定的,虽然不再是“纯1”这件事,确实令他脸面大跌。 “被日得爽不就行了。”裴宴时企图让自己的颜面跌得漂亮一点。 “靠……”许浥惊了,“你还真是……对方得是个什么人哪,才能把你给收了。” “什么人你管不着。”裴宴时说,“你今天还有活儿么?我打算文点东西。” “我要说有呢?” “那我加个塞。” “不愧是你啊裴老板。” 许浥今天没别的活儿了,他是个不会为了赚钱让自己太累的人,每天接单的数量有限,遇到难度大的活儿,有时候一天,甚至一连几天,就做一个单。 鉴于裴老板曾经给他介绍过不少生意,许浥也不介意为此加个班,他朝楼梯的方向摆了个手势:“您请吧,裴老板。” 裴宴时起身往二楼的方向走。 许浥把他领进了一个包房:“等着吧,我拿东西去。” 没多久许浥推着个推车进来了,那推车上下两层,放着一堆文身需要用到的东西。 许浥一边捣鼓着那些工具,该消毒的消毒,该调试的调试,一边问裴宴时:“想文个什么?文在哪儿?” 他一问完,不经意一个抬眼,就见裴宴时站在一面嵌在柜体上的长镜前,一粒一粒地解自己的衬衣扣子。 只剩衬衣最下边一颗扣子了,裴宴时停了下来。他拨开两侧衣襟,在镜中打量比对着什么。 许浥啧了声:“挺激烈啊。” 裴宴时的目光还停留在镜中的自己身上,似乎是拿不定主意,他问:“给个建议吧,这些痕迹,怎么留比较合适。” 许浥这下更没想到了:“可以啊,对方把你拿捏得这么死。” “你废话有点多。” “行吧,裴老板你过来,”许浥拍了拍跟前的指压床,“躺这儿。” 裴宴时从镜子前回身,躺到指压床上。 许浥放下手里的东西,用手指拨了拨裴宴时半敞的衬衫衣襟。 许浥风流而不色情地扫量了片刻,然后用手指轻点了下裴宴时锁骨右侧的位置。 那里有一枚拇指大小的月牙吻痕,颜色算不上特别新鲜,红中带点紫。 “就文这枚吧。”许浥说。 裴宴时问:“就文一枚么?” “不然我给你来一串,连个北斗七星成不?” 裴宴时想象了一下那个视觉效果,貌似的确不太有美感:“算了。” “裴总,你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这品着,你有点恋爱脑的倾向啊。” “你一个把人名字文耳后边,两鬓还剔得刺儿短的人,好意思说我?” “咱俩故事走的就不是一个路数。” “许老板的是什么?” “目前还没什么,倒是在期待一个‘久别重逢’。” “那我呢,我这是什么?” 许浥想了下:“浪子回头?” 裴宴时发出一声不以为然的轻哼。 吻痕本身就有形,文起来很简单,许浥打算直接打雾,他调配着墨水,说:“你这个图案小,做起来快,就不打麻药了,怕疼忍着点。” 裴宴时心说你们店就是这么做生意的,直接就让忍着点,万一顾客就是一分疼都不想忍呢。 但转念一想,回头这事儿可以到秦炽面前卖个惨,忍了就忍了吧,况且图案确实也不大。 许浥调配好墨水后,戴上手套,给裴宴时的准纹身部位消了下毒。 很快,空气中响起了电动文身机运转的轻微马达声。 锁骨附近皮肤薄,第一针刺下去的瞬间,就有血珠冒了出来,裴宴时蹙起眉,轻嘶了声。 许浥被他嘶得手一顿:“你还真怕疼啊。” 裴宴时吸着气:“现在打麻药还来得及吗?” 许浥继续推着纹身机:“晚了。” “……” 差不多四十分钟后,吻痕文身完成。 裴宴时额上渗了不少冷汗,嘴唇都疼得有些发白。 他从指压床上站起来,不客气地点评:“黑店。” 许浥说:“疼了才能记住么不是?” 裴宴时心说,要记住的不是我,是秦炽那个渣男—— 今天去潭柘寺啦~许了一些有点小奢侈的愿望,希望佛祖菩萨保佑我。感谢在2023-02-16 23:42:18~2023-02-19 22:04: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岑染 20瓶;风兮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乐巢 黑着脸听许浥说完一堆注意事项后,裴宴时驱车离开艺术街,去了公司。 离7月1日和政府正式签约越来越近,在这之前,裴宴时和政府有一个关于“六胞胎”项目的专题议会,这个议会是裴宴时特地争取来的。 政府那边其实不着急开这个会,签约完成了再做细节规划,也完全来得及。 但裴宴时卡的就是这个时间点,他就是想在7月1日前,把自己的尚方宝剑亮彻底了。 之前政府顶多欣喜于有人接那烂摊子,欣喜之余,对于这烂摊子最终能收拾成什么样,并不报以绝对的信心。 但裴宴时要拿这个项目为裕景国际保驾护航,如果不在这之前把剑亮个明白,回头签约仪式上幺蛾子现个身,裕景国际项目分分钟告吹。 裴宴时看过政府那边同步过来的签约仪式流程,“六胞胎”项目在前,“裕景国际”项目在后,俩项目虽不是什么连体儿,但承接方都是他们方行,前后岔开个半小时签约这种骚操作,其中猫腻可想而知。 这是想让他捡下烂摊子,丢掉大西瓜。 人家愿打,他不愿挨。 裴宴时不可能由着人给自己按头降智,而他还得配合装傻。 所以他和建委的邵主任打了个招呼后,靠着曲里拐弯的人脉,又疏通了市委的领导,这才有了这个临时性的专题议会。 参会人员很精干,都是和地区发展建设有关的党政机关的核心领导,像建委的周尊义周副主任这种和部分企业来往密切的干部,被裴宴时战略性地隔绝在了会议之外,当然,为了在领导们面前以示公正,他也不得不委屈几个和自己走得比较近的干部同志。 裴宴时做事喜欢一搭框架,二填细节,三做沉淀。 所以这几天出门在外,跟着秦炽,对他而言,也算是另一种思维的洗练。 再回来看自己的“六胞胎”方案,人比之前抽离了一些,就更客观,也更能准确地判断是非优劣。 到凌晨两点,裴宴时终于能确定手里的这份方案已是无懈可击。 他闭眼揉了揉太阳穴,把电脑关了。 夜太深,明天白天工作又多,裴宴时懒得回春棠园,干脆就在办公室里的休息间落脚。 简单洗漱过后,上了床。 拿出手机,看完一圈消息,把该回的回了。 置顶的那团火一点动静都没有。 从分开到现在,一天一夜了,秦炽一个标点符号都没给自己发。 可真是拔吊无情。 裴宴时不满地、重重地戳了两下秦炽的头像。 系统立即弹出一条:【我拍了拍“[水滴emoji]”】 这行文字透露出来的气质和他刚才负气的动作严重不符。 微信的产品经理上班吃干饭的么,加个窗口震动是能干秃一百个程序员还是怎么。 正无语,裴宴时突然看见对话框左上角的位置浮现出一句“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么晚还没睡? 裴宴时挑了下眉,直接拨了个视频过去。 对方只接了语音。 秦炽没说话。 裴宴时问:“还没睡?” 秦炽:“你不也是。” “我那是忙工作,”裴宴时语气带着几分狎昵,“秦队长不是作息严谨,每晚十点准时上床睡觉么?这是怎么了?” 秦炽过了两秒才回:“看电视。” 裴宴时信他个鬼,故意道:“什么电视?成人小电影吗?” “……” 秦炽:“看个屁。” “我这有一些不错的存货,秦队长需要的话,我可以无偿分享一下。毕竟你前天晚上的技术烂得像个从来没开过荤的小处男,我觉得你确实有必要适当地学习一下。” 秦炽不再那么轻易就被他的话激到,只是很无语:“很晚了,没事我挂了。” “等会儿。”裴宴时立即道。 秦炽没挂,也没说话。 大概是在等他开口。 裴宴时略微停顿,然后了当地问出口:“你睡不着,不会是在想前天晚上的事儿吧?” “说了是看电影。” 秦炽这句话接得太快了,反而让裴宴时越发确定他心中所想。 裴宴时不禁有些愉悦,再说话时,嗓音里带着轻笑。 “想我了你就说嘛,我明天事情比较多,等我忙完,晚上去找你。” “……” 片刻后,秦炽的声音响起:“裴宴时。” “嗯?” 秦炽的声音多少带着点牙痒痒的意味。 “你能要点儿脸么?” 没等裴宴时回答,电话就挂了。 裴宴时挑了下眉,笑了声,随即摁熄屏幕。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先是开了个中高层例会,接着又分别和“六胞胎”以及裕景国际俩项目的参与人员们开了个内部的专项会。 吃午饭时,已是下午一点过后。 饭毕,休憩了半小时,起床洗澡,收拾了下,李秘书来敲门,提醒该出发了。 裴宴时这会儿正站在休息室的穿衣镜前整理袖扣,闻言点了下头:“走吧。” “六胞胎”项目专题议会四点开始,就在津州市政府的一处定点招待所里。 这家招待所里有个比较简陋的会议厅,裴宴时三点半抵达时,会议厅里已经有几个年过半百的领导在喝着茶聊天了。 裴宴时走过去,逐一握手打了招呼。 邵主任在他肩上敲了一下:“你小子,让这么多人迁就你时间,面子天大啊你。” 裴宴时也不说客套话:“作为纳税大户,政府爸爸也得给我点面子啊不是?” 一圈寒暄下来,时间很快接近四点。 各位领导们在听众席就坐,李秘书在主讲台后调整投影设备,裴宴时站一旁,解开两只手腕的袖扣,慢条斯理地将衬衣袖子叠到手肘处。 等李秘书弄完退到一边,时间到了。 招待所里的会议厅不大,投影屏也不大,人要是往主讲台后一站,会有影子投在屏幕上。所以裴宴时反倒是后退了一小步,他一手插兜,一手摁了下手上的激光笔。 原本干净的页面一跳,屏幕上出现了一行大而方正的字。 同时,裴宴时视线扫过不大的听众席,目光雨露均沾地给到席间众人。 “各位领导们,下午好,”他正经严肃的语气里,又带着几分闲散和自如,“临时促成这个会议,希望没有给领导们造成行程安排上的困扰,如果有,”他轻笑一声,“那希望你们听完‘六胞胎’这个项目方案的宣讲后,觉得能值回您过来一趟的时间成本。” 他手腕微微一动,激光笔的红点逡巡过屏幕上的字。 裴宴时说:“之前口头都喊‘六胞胎六胞胎’的,那是戏称,从现在开始,这个项目,正式更名为‘方行乐巢’。” “一个多月前,我从津州的那一堆半拉子工程里,把这六座烂尾楼挑了出来。”他拇指摁了下,屏幕跳转下一页,是六处未建完的工地照片,“之所以做这件事,一来是想把它作为我们拿下裕景国际项目的敲门砖,二来么,也确实是想给我们津州的地产事业略尽一份绵薄之力。当时给建委的领导们递了个框架子的方案,方案的核心就是,我们想做‘养老’,做出个属于方行的品牌出来。” “现在,这个核心还是没变,还是想做‘养老’。” 他稍稍顿了下,继续道:“中国有个词,喜欢缀在‘老人’二字面前,空巢。听起来总觉落寞、凄凉、孤单,即便是在住满了老人的养老院,好像也不能消解现今大多数老人儿女后代不在侧的事实。” “所以我们想做一个让老年群体感到快乐的老人之家,名称复杂了不好记,就叫‘乐巢’吧。”—— 这篇文主感情戏,其他的商业、消防、案子方面的东西,有不对的可以指正,别太考究嗷,惶恐jpg. 感谢在2023-02-19 22:04:17~2023-02-24 23:49: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areu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23351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233511 7瓶;风兮 6瓶;岑染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饿了 在排除掉了那些存在噪音、化学污染等诸如此类有硬伤的烂尾工程后,裴宴时当初在选择相对合适的烂尾楼接盘时,地理位置上很是考究。 这个考究,不仅是指交通、环境方面,更重要的,是这六座楼的一个整体布局。 首先,裴宴时选择的这六座楼,向内,几乎辐射到了津州三分之二的地理面积,向外,还辐射到了周边的一些县市。 其次,这个选址还扣了一个点。就是,每一座楼,周围三公里范围内都分布有一所甚至多所幼儿园或小学。 “教育部门可以定期发起一些公益活动,让学校组织学生走进乐巢,和老人互动,甚至做义工。”裴宴时徐徐道,“儿女不在身边,和女儿儿子同辈的人,和孙子孙女同龄的小孩对孤寡老人而言,也都能给他们带去欢声笑语。” “中国人大多有浓厚的故土情结,都希望老来落叶归根,如果因为一些原因,不方便或不愿意和儿女的小家生活在一起,独自一人或老两口又都不愿意居家养老时,绝大部分老人,都更愿意选择本地的养老院。” “这个时候,幸福感就成了老人或他们的儿女选择本地养老院最重要的标准。” “怎么提高老人的幸福感?” “第一,让他们不孤独,也就是我刚刚提到的,常有年轻人、小孩儿相伴。而我们的选址,恰恰照顾到了这点。” “第二,服务到位,餐饮、医疗、保险,还有老人的心理辅导、生活照料等方面,都需要做到绝对的精细化、人性化。” …… 裴宴时一手插兜,一手握着遥控激光笔,随着宣讲内容的深入,一页一页地翻着ppt。 他站的位置不固定,偶尔会走动,姿态从容,极其放松。 讲到后面,他在主讲台边上站定,单手撑在台侧,拿激光笔的那只手再次轻摁了一下,投影屏幕跳转到写着“感谢聆听”四个字的ppt末尾页。 同时,他说:“四月份的时候,方行竞拍到一块地,在广新区,原计划开发综合性体育俱乐部,审批的流程还没走。我们现在打算把这块地拿出来,重新规划。它的位置很合适,放到乐巢这个项目里,恰好可以填补乐巢在津州三分之一地区的辐射缺口。” 说完这段,裴宴时把激光笔放到主讲台上,两手插兜,整个人看起来越发自若。 最后,他目光再次扫过席下众人。 “所以,请各位领导们相信,我们方行,有诚心,也有信心把乐巢这个项目做好、做强,未来道路上,还仰仗诸位的支持和指引。谢谢。” …… 宣讲结束后,是领导们的提问环节。 一个烂尾楼的遗留问题已然不少,更别提裴宴时一下接盘六个。 这里头涉及到的工程量,无疑是巨大且困难的。 领导们一个接一个的问了不少关于项目统筹上的问题,裴宴时逐一解答。 随着交流渐深,一问一答变成了双方探讨。 起先探讨的核心还围绕项目的推进来进行,到后来,聊到了国计民生,地产行情低迷,人口老龄化,生育率严重下滑…… 不知不觉间,已是日暮西沉。 有位领导的老婆打来电话,问到饭点了怎么还没回去。 双方讨论的话题这才开始往回收拢,再次聚焦到了乐巢这个项目本身上。 最终,确定完政府的扶持方向和力度,保证了方行项目方案的可实施性,以及运作资本的充足后,裴宴时让李秘书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意向书。 这类议会上,如果政企双方就探讨的项目能达成一致,通常都会当场签订协作意向书,待之后再走更正规的签约仪式。 意向书被放在席间第一排的一张桌上,被推至一位有绝对话语权的领导面前。 那位领导细细翻看了一番。 其中有一条:若乙方无项目本身之过失,甲方不可因外在不可控因素收回乙方对项目本身的主体开发和运营权。 领导的目光在这条上面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片刻后,落笔签了字。 李秘书在旁递了方印泥过来:“程书记,麻烦您再盖个手印。” 盖手印更正式,领导没说什么,拇指在印泥里摁了下,又落在纸上。 手印盖好,指尖退开纸面的时候,领导察觉到什么,拿起桌上这份意向书,发现下面还叠着一份同款意向书,唯一的区别是,不同名。 领导起先稍愣了下,接着恍然大悟。他摇头失笑,抬手指了指裴宴时:“裴总,还得是你啊。” 在座一堆政客,裴宴时一个生意场上的商人,这种全员大佬的饭局那也不是随便就敢攒的,回头就算是人手点份麻辣烫,也得遭人检举麻辣烫里掺了金粉。 所以会议结束后,裴宴时安排着,把人该送的送了,送不过来的,给帮忙叫了车。 一顿周到的忙活后,天彻底黑了下来。 裴宴时身边就剩一个李秘书,老刘让他给安排着送领导去了。 “裴总,给您叫了车,您一会儿要用餐吗?要是有想吃的餐厅,我打电话让人先准备着,过去了直接就能吃上。”李秘书说。 裴宴时说:“不用了,我今晚去未央巷。” “好的。” 没等多久,车到了。 裴宴时让李秘书一起上车,先让司机把李秘书送回了家,接着再调头去了未央巷。 这会儿是六月底,天气热了不少,晚饭过后,未央巷里不少人在屋外待着。老人唠嗑,小孩嬉闹。 裴宴时一路走进去,在未央巷夜晚昏黄的灯光下,他一身白衣黑裤,人高腿长,长相又优越,显得格外吸睛,三两步就惹来一记注视。 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原本端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张着嘴一口一口地吃爷爷喂到嘴边的汤饭。见到裴宴时,大眼睛霎时瞪得圆溜溜,唰一下站起来。 在裴宴时经过她面前时,小短腿往前迈了俩小碎步,一把攥住裴宴时的裤脚。 裴宴时顿住脚步,侧头垂眸瞧她一眼。 小女孩嗓音糯糯的:“哥哥~” 裴宴时今天心情不错,还怪有耐心地问了句:“怎么了?” 旁边小女孩的爷爷过来,一把将小女孩抱了起来:“陌生人你也瞎叫。” 那老人说完孩子又给裴宴时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 裴宴时倒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赵伯。” 这个赵伯就是当年帮忙让裴宴时进伞厂做了一天零工赚了张动物园门票钱的那位。 赵伯一时没认出他来:“你是?” 裴宴时由着人打量自己,也不自曝姓名。 倒是几米开外随着音乐晃手晃脚在跳单人广场舞的一位大妈插进话来:“老赵,这是裴家那孩子。” 未央巷里曾经就住过一户姓裴的,后来家里还出了大事故,谁能不记得呢。 赵伯瞬间就想起来了:“唉哟,是你啊,小时?” 裴宴时点头,浅笑:“亏您老还记得。” “这么多年没见,大变样了,刚才真没认出来。”赵伯感慨着。 怀里的小女孩蹬着腿,双手扑棱棱朝裴宴时的方向伸着:“哥哥~呜哥哥~” 赵伯摁住小女孩,冲裴宴时说:“我这孙女从小就喜欢好看的东西,见着就走不动路了,估计是看你长得俊。” 裴宴时伸手,捏了捏小姑娘肉嘟嘟的小脸蛋:“有眼光。” 这话刚说完,余光瞥见什么。 裴宴时偏头,看见巷子拐角处的垃圾投放处前,秦炽手拎一袋垃圾,正往里扔。 扔完,秦炽看了他一眼。 裴宴时冲秦炽抬了抬下巴。 秦炽收回目光,转身,只两步路,身影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裴宴时和赵伯他们简短地寒暄了一会儿,就去追秦炽。 刚拐到秦炽家所在的这条支巷,就见秦炽迈脚进了家门。 裴宴时进门的时候,隐隐闻到秦炽家里还没完全散去的饭香味。 秦炽刚洗完手,甩着手上的水渍,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对上视线,裴宴时问他:“罗姨今天不在吗?你自己做的饭?” 秦炽说:“他们单位组织旅游去了,这两天不在。” 裴宴时“哦”了声,问:“我没吃饭,有点饿,秦队长给口吃的么?” 秦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视线收回的同时,往厨房的方向走:“蛋炒饭,泡面,选一个。” 裴宴时跟过去:“蛋炒饭吧。” 有现成的白米饭,秦炽把米饭捣散后,敲了两个鸡蛋搅拌,又切了些葱花、火腿粒,很快就开火、热锅、下油。 裴宴时倚在厨房门口,看着秦炽熟练地翻着锅铲。 这番动作时,连带着手臂上的肌肉线条都有细微的起伏。 裴宴时看着看着,想起两天前和秦炽在山里度过的那一夜。 情浓时,他双手攀过秦炽的肩背,抓过秦炽的臂膀,他知道秦炽肌肤骨骼的触感,劲瘦紧致,有种令人难以忽视的勃发的力量感。 裴宴时的目光在秦炽身上逗留得越久,心思就越歪。 又因为他和秦炽之间已经不清白了,面对自己的歪心思,他不再仅满足于曾经的口头调侃,而是直接行动说话。 裴宴时走了过去,撩起秦炽的短袖下摆,去摸秦炽的腰。 察觉到秦炽的身体微微一僵,裴宴时无声地笑了下。 接着,他把脑袋往秦炽肩膀上一搁,唇畔凑近秦炽耳边,嗓音很轻地开口:“秦队长,真的没有想我么?”—— 久等啦 感谢在2023-02-24 23:49:18~2023-03-01 23:4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41475105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治病 秦炽语气中含有制止的意味:“我在做饭。” 裴宴时手指描摹着秦炽腹肌的轮廓:“我摸我的,不冲突。” 秦炽用空着的那只手将他手腕拎开:“除非你不想吃饭了。” 扫了眼锅里黄澄澄的、颗颗饱满的米粒,裴宴时想起自己这会儿还空空如也的胃,勉为其难地退开两步,出了厨房。 他去卫生间洗了个手,刚在客厅坐下没多久,就听见厨房里燃气灶关火的声音。 没一会儿,秦炽出来了,把蛋炒饭放在了他面前的茶几上。 秦炽顺势坐在了沙发上,拿起电视遥控器,打开后换了几个台,停在了一个正在放新闻的频道。 裴宴时端起蛋炒饭,吃之前问了旁边人一嘴:“干吃饭噎得慌,秦队长给倒杯水吧。” 秦炽便起身去帮他倒水。 裴宴时看着秦炽的背影,心道,这会儿倒是有求必应。 水拿过来后,一人慢条斯理地吃饭,一人沉默无声地看新闻,一时间,屋子里有种安然的静谧感。 饭吃完,秦炽把碗拿去洗了。 等他洗完回来,裴宴时还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条腿膝弯屈起,横搭在沙发上,整个人显得松懒不羁了许多。 秦炽问他:“开车过来的?” 裴宴时摇了摇头。 “什么时候回,我送你。”秦炽说。 裴宴时道:“不回。” 似乎预料到秦炽接下来要说什么,他紧接道:“我不住客房,跟你睡。” 秦炽沉默。 他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又似乎基于某种内心道德上的谴责,无法轻易说出口。 裴宴时看在眼里,但是通通忽略。 直到秦炽还是没忍住,犹豫后,开口道:“上次的事……” 裴宴时盯着他。 秦炽往下说:“……是个意外。” “然后呢?” “我希望我们能忘了它,翻过这一页。” 裴宴时笑:“忘掉?” “我说过,你要什么补偿,跟我说,只要我能做到。” 裴宴时一副挺好商量的语气:“谈恋爱?” 秦炽没说话,答案不言而喻。 裴宴时又给他另一个选项:“那就给我操一顿呗。” 秦炽依旧没说话,且皱了皱眉。 “你这不行那不行,白嫖我啊?”裴宴时嗓音里哼出一点笑,他倾身,拿过茶几上的烟盒和打火机,敲出一根烟点燃,抽了一口后,和着烟雾,吐出一句话,“没这么好的事儿。” 秦炽只觉头疼。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客厅。 裴宴时抽完一支烟,上去秦炽的卧室,打算找一身方便睡觉穿的短袖和中裤。 秦炽卧室里的东西放置得很有条理,裴宴时没一会儿就找到了。 楼下,秦炽还在浴室里洗澡,裴宴时便没急着下去,就在床沿坐了下来。 和十几年前相比,这间卧室的格局没怎么变。家具还是以前那些,且都放在同样的位置。 四面贴了新的墙纸,纯灰色,洁净无尘。 卧室里零碎的东西基本看不到,约莫都被收进了橱柜和箱子里,也就桌上放着一部电脑、一只闹钟、一本台历,还有几本和消防有关的书。 那些书都整齐地摞在一起,唯独有一本例外,靠近床边这头,大概是秦炽最近的睡前读物。 裴宴时瞥了眼。 是本以图画的形式给小朋友科普消防知识的故事书。 和叠在一起的那摞干巴巴的理论书倒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想到秦炽还会看这类书,裴宴时觉得还蛮有意思的。 他把那本图画书拿了过来。 反正无事,便翻着看看。 这类书文字不多,一眼就能扫个对开页。 没几分钟,裴宴时就翻了大半本。 又翻过一页时,有张卡片似的东西掉了出来,飘落在地板上,正面着地,反面向上。 裴宴时低眸瞧了一眼,那卡片上还有一行行斜着的水印。 照片? 裴宴时弯腰,把照片捡了起来,翻到正面。 看到照片内容的一瞬间,裴宴时神情微动,整个人愣了下。 这是……他? 裴宴时微微眯眼。 照片上的他穿着白色羽绒服,脖子上圈着咖色围巾,正蹲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堆雪人。 他家里有一张同背景的照片,是和秦炽的合照。 都不用深想,裴宴时一下便能追忆到这张照片的起源。 这是初三那年冬天,他们在隔壁一所学校考试,那天还是秦炽生日,考完后,他拉着秦炽去了一处湖边,把借用的一个只剩三张胶卷的傻瓜相机拿出来,说要拍照,然后把照片洗出来给秦炽当礼物。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时他们明明只拍了两张合照,剩下的那张胶卷,秦炽说,拍了张废掉的风景,就没洗。 所以,秦炽骗了他? 那时候,秦炽口中的“景”,其实是自己? 秦炽为什么要拍他? 又为什么拍了他还不告诉他? 甚至把照片洗了出来,夹在随手就能拿起翻阅的书里?并且一放就是这么多年? 难道…… 裴宴时脑海里闪现一星灵光。 秦炽当年,也许是有点喜欢自己的?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 裴宴时不禁回想起初三和秦炽彻底决裂前,在秦炽家度过的最后那一夜。 那会儿他已经和秦炽挑破了自己的心思,照理说,秦炽应该是想和自己保持距离的,但那天夜里打雷刮风下雨,秦炽以为他会害怕,过来敲他房门。于是他得以和秦炽“同床共枕”。 他贼心不改,在床上色胆包天地亲了秦炽。 秦炽没有推开他。 虽然秦炽一开始并没有回应,只是后来被他弄烦了,才反客为主,报复性地回吻。 可是直男,会这样做吗? 起码……得有一点喜欢,才会愿意和一个同性接吻吧?即便是报复性的。 裴宴时还想起来,那一夜过后,自己内心其实很高兴。 秦炽还给他留了张字条,说要冷静思考一段时间。在之后一连几天,他每天都期待着秦炽来找自己。 然而,等来的却是秦炽的突然变脸。 秦炽一口一个恶心,把他的自尊踩在脚下,狠狠地碾。 他一开始不信,中间怀疑,到最后,直接气疯了。 他以为,秦炽是想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回过味来后,觉得恶心透了、反感极了,所以干脆以那么恶劣的方式和态度划清他们的关系。 如今想来,秦炽的转变的确是有些突兀的。 难道这中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裴宴时捏着手中这张照片,思绪有些微的凌乱。 那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 秦炽一边拒绝着他,一边又将他的照片放在床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是什么意思? 欲擒故纵? 正想着,门口传来脚步声。 裴宴时抬头。 秦炽站在门边,手拿毛巾在擦头发,目光正落在自己手上。 裴宴时站起身,向他挑眉示意自己手中的照片,意思明显:解释一下? 秦炽神色如常:“随手放的。” 裴宴时点点头,不无阴阳怪气地说:“嗯,随手放的。当年也是随手拍的,拍了之后随手洗的,洗了之后随手藏的。然后一不小心就藏了十几年,一不小心放到了桌子上,一不小心,这两天还翻着看了看。是吗秦队长?” 秦炽:“我要说就是这样呢?” “……” 裴宴时虽没跟人正经地谈过恋爱,但他毕竟在情场浪了这么多年,对于感情这回事的敏锐度是有的。 秦炽对他拒之又拒,应该没玩欲擒故纵那一套。 但要说秦炽喜欢他,他自知还没到这份儿上,起码没有那么明显的喜欢。 可眼下,这张照片的存在,和秦炽明面上对他的态度,确实相矛盾了。 “就当现在它出现在这儿是偶然,”裴宴时看着秦炽,心中带着某种隐秘的期盼问道,“那当年呢?你当年出于什么心理拍了这张照,又为什么把它留了下来?” 裴宴时话问得有点急,说着说着,便把刚才的一个疑虑脱口而出:“你以前,其实对我有点意思的,是不是?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所以那次在未央巷,你才会说那么绝的话。” 这个问题对应的答案,这些天没少在秦炽脑子里打转。 他理应是不喜欢裴宴时的。 但这两天,只要一想起在山里的那个夜晚,想到裴宴时在自己身下动情的模样,他就感觉自己内心有种可怕的声音在啸叫,那声音像是加了蛊人的咒,让他迫切地想要延续那个夜晚的渴望。 这种渴望一出现,另一个理智的声音又开始制止。 继而他便会想到十几年前在体育馆外无意间窥听到的那场对话。 然后秦炽就会问自己,裴宴时这个人,是有心的吗? 十几年前,裴宴时戴着一副天真无邪的假面靠近自己,为从救命恩人的儿子那求一份自我心安,为满足所谓的雄性之间的征服欲,归根结底……为了玩弄他。 把一个对自己怀有恨意的人,一日日渗透成纵容甚至偏好自己的样子,大抵很有成就感吧。 不然当年的裴宴时怎会那般乐此不疲,一场假戏一演就是三年。 裴宴时这会儿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这个问题怎么答。 根本不好答,也没法答。 那算是什么事儿呢,不过是一次意外的墙角,一场偶然的窥听。 裴宴时那一回与人袒露的心思,其实算不上多肮脏丑陋,但它又实实在在得像把刀子似的,一下戮在了人的心口上。 所以那时候的他,才会觉得被欺瞒、被践踏、被侮辱。 年少时,秦炽出于自尊,没有当面质问裴宴时。 如今,裴宴时花名在外,情人多得能绕津州好几圈,早已是多情却无心的人。再把这拿出来讲,一来矫情不说,二来,裴宴时还以为自己真对他有那意思,才会介意这么一记陈年的墙角。 “你想多了,”沉默了一会儿,秦炽终于开口,“这就是一张照片而已,不代表什么。” 裴宴时挑了下眉,没说什么,朝着秦炽的方向走了两步。 他显然不太信秦炽的话,笑了笑:“不说就不说吧,起码我能确定一件事。” 秦炽:“什么事?” 裴宴时说:“你不讨厌我。” “甚至,”裴宴时手指夹着那张照片,在秦炽面前晃了晃,“你说不定对我有点那意思,但不自知。” 秦炽没接话,侧了侧身,把毛巾搭在了房间的挂钩上。 “给你看个东西。”裴宴时把照片放了回去,转过身来,对秦炽说。 秦炽还没问什么,裴宴时忽然抬手,开始解自己的衬衣扣子。 他扣子最顶上一颗本就是松的,这下连解了两颗,胸口白皙的皮肤若隐若现。 秦炽眼神有些发暗。 裴宴时没再继续解第四颗扣子,他修狭的手指扣着右侧衣襟,往边上拨开。 一枚月牙似的暗红色吻痕落在秦炽的视线里。 秦炽的嗓子不自觉紧了紧。 “知道这是什么吗?”裴宴时问。 秦炽肯定不会答,裴宴时接着便自己说了:“你留下的痕迹,不过现在,它已经不会消失了。” 秦炽神色微变:“你文身了?” 裴宴时扬了扬眉:“怎么样,还不错吗?” 又瞥一眼他右侧锁骨处的那枚吻痕文身,秦炽心中情绪微妙,他盯着裴宴时,一种说不上来的密密麻麻的烦躁感在他的胸腔里乱撞。 他躁闷至极,下意识地骂出一句:“裴宴时,你有病吗?” 裴宴时自然接道:“你当我有病好了。” “那去治。” “可以治啊。”裴宴时说着,走到秦炽面前,抓起秦炽一只手,往上带,直到停在自己右侧锁骨的那枚文身处。他引导着秦炽的手指,隔着白衬衣,摩挲着藏在柔软布料下的那弯小月牙。 他轻挑地笑了下,那双凤眼弯出了很妖孽的弧度,然后说:“你跟我上床就好了。”—— 裴总,你真的有点恋爱脑诶~! 感谢在2023-03-01 23:40:20~2023-03-05 22:5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喜气洋洋 2瓶;阿白白白白、不给糖吃就胡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随你 秦炽的床不算大,一米五宽,睡两个大男人多少有点挤,更别提在上面进行某种激烈的活动。 再加上秦炽的床属于偏老式那种,褥子下面横搭着一片片木板子,结实归结实,可上头的人如果太造,没个消停,那响起来咯吱咯吱的,扰民效果也是一级棒。 所以中途,秦炽嫌施展不开,动静又大,直接连人带床单、褥子一卷,把这项活动转移到了地板上。 裴宴时被弄得有点神志迷乱,合着的眸子微睁,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就被压上来的人带进了颠簸晃荡的梦里。 其实地板也没比床好多少,该响还是响,也就是允许人折腾的方式多了些。 所以这一夜,裴宴时遭的罪一点不比那天在山里少。 他本来是想做top的。 但是那张横空而降的照片,让他无端心软了些。在秦炽身上成功点火后,面对秦炽的强势,他到底还是在争取和谦让中,选择了后者。 谦让的后果就是,他觉得自己离“牡丹花下死”也就一步之遥了。 将近七月,天气一日日升温。 上午十点过后,日头已很是强劲。秦炽卧室里那扇小窗,佐配的窗帘颜色虽深,但料质偏薄,抵不过太烈的阳光和温度。 所以裴宴时醒来时,感觉到了微微的热意。 他睁开眼,秦炽英俊的脸庞最先闯入视线。 秦炽还在睡,呼吸声浅浅的,很均匀。 裴宴时内心不由冷笑。 一个习惯了十点、十一点就睡觉的人,花式活塞运动到凌晨三点,不困才怪了。 他盯着秦炽的睡颜看。 很帅的一张脸,是那种很有味道的,成熟的帅。 在和自己做i时,这张脸又透着一种极致的欲,性感无比。 以致于那样的时候,裴宴时总忍不住去勾他的脖子,把他拉下来跟自己接吻。 夜里只开了盏小灯,很多时候看不大清晰,这会儿裴宴时看见秦炽的嘴唇破了皮,还有点红肿。 应该是被自己咬的。 同时,他后知后觉,自己的嘴唇也有点火辣辣的。 裴宴时抬手摸了一下,果然,下嘴唇破了,从手感和传递出的痛感来判断,应该比秦炽的还要严重些。 他下意识发出一声轻嘶。 就这么点微弱的动静,就把人给吵醒了。 秦炽睁开了眼。 两双相隔极近的眼睛对上。 裴宴时目光坦荡,秦炽虽是刚醒,但眼神里的复杂微妙已盖过了初醒之人常有的惺忪朦胧。 看见裴宴时垂下手,秦炽顺着那只手回落的路线看回去,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裴宴时的嘴唇上。 他也想起了昨天两人始终胶着在一起的吻。 空气中有片刻的安静,一小段的时间里,谁也没说话。 最后,还是裴宴时先开口:“需要交流一下.体验么?” 他嗓音很轻,透着浓重的哑。 秦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说,他手肘撑了下床,打算起身,被裴宴时抓住了手腕:“再躺会儿。” 裴宴时说:“这档子事,事后交流很重要的。” 秦炽这次没沉默:“你和你之前每一个床伴都进行了这个环节么?” “……” 裴宴时被噎了一下。 以往他都是完事就走,或直接睡觉的。 裴宴时没答,直接跳过了秦炽这个问题。 在秦炽打算再次起床的时候,他忍着浑身的不适抬起一条腿,直接轧在了秦炽身上。 秦炽无奈,沉着地呼出一口气。 秦炽知道,裴宴时这个人,想做什么时,不达目的不罢休,在这种小事上不顺着他,他会一直跟你拧着来,哪怕没拧过,之后也会在别的事情上找补回去。 算了。 秦炽认了。 他只好问:“挺晚的了,你不饿吗?” 裴宴时见他暂时放弃起床了,便把腿收了回来,只是将手又伸了过去,搭在了秦炽的腰上。 “还行,赖会儿就起床了,正好吃午饭。” 这句说完后,又是一阵无言。 直到裴宴时手肘撑着床,支起一点上半身,凑过来想接吻。 秦炽抬手,掐住他下巴。 “不够你难受的,还惹?” 裴宴时垂眼,眸光落在秦炽掐住自己的手指上,他就着这个姿势,目光湛湛地开口:“秦炽,你知道我对你有多纵容么?” “我迁就你是个直男,让你睡我。我头一次问人要不要谈恋爱,你拿渣男那一套想打发我。你怎么就这么不知好歹呢?” 秦炽和裴宴时目光撞着目光,对视着,但不说话。 大概是一开口,想说的总是那些游离在他以往道德标杆外的话,干脆就不说了。 裴宴时原本等着秦炽回话,但秦炽迟迟不开口,他等着等着,忽然就觉得没意思了。 许是预期中秦炽就不可能说什么好听的话,不说貌似也还好,起码不至于明面上坏他心情。 这么想着,裴宴时也就不执着于秦炽非得给自己个交代,至少不必执着于此时此刻。 什么事儿不是一步一步来的呢,好歹他们现在身体上的关系更进一步了。 而且从他和秦炽单独过的这两个晚上来看,秦炽并不排斥跟他做,甚至一度疯得得自己叫停。 这说明在收下自己的心之前,秦炽先接纳了自己的身体。 虽然做bottom他依旧一万个不愿意,但…… 如果献个身在秦炽这里可以换颗心,他裴宴时也不是不行。 思及此,裴宴时把“讨名分”“要说法”暂且抛去了脑后。 他握住秦炽掐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的手腕,往侧边扣倒,头一低,直接吻上了秦炽的唇。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能生出本能。 秦炽身体僵了僵,却没能把人推开。 随着正午越近,屋里的温度越高。 阳光渗过暗色却轻薄的窗帘,在室内投下浅浅的影子。 那影子也落了一小片在床沿,偶尔随着上面的人的动作,来回晃漾几下。 因为昨晚闹太疯,这回两人就没进行到最后,裴宴时受不太住,看他难受,秦炽没强行往下,直接就着腿缝解决了。 之后裴宴时又睡了个短暂的回笼觉,醒来时下午一点多,秦炽把饭做好了。 吃饭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氛围还算不错。 双方都摸着点道了,知道说什么不说什么能维持场面的和谐。 中途,裴宴时甚至用听着还算是打商量的语气问秦炽:“我不是打算过段时间就搬来未央巷么,那房子里边到底翻新了一番,很多家具也是新的,我觉得还是多晾晾比较好。要不我就先住你这儿吧。” 这话其实立不住脚,裴宴时原本打的算盘就不是在那儿久住,所以那房子几乎没真正翻新,就是换下新墙纸,恢复水电供应,修缮一些墙壁地板的坑坑洼洼什么的,至于家具,更是原本就晾够了搬进去的。 秦炽看他细嚼慢咽吃着饭的样子,不知怎么,就没戳破他。 “可以吗?”裴宴时没听他应声,抬眼看过来,又问了句。 裴宴时眼尾的红还没褪彻底,秦炽扫了眼,视线没多作停留,落回自己碗里。筷子一动,他略急地扒了口饭:“随你。”—— 久等啦 感谢在2023-03-05 22:53:10~2023-03-09 23:0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阿野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暧昧 吃完饭后,裴宴时去了公司。 他昨天没自己开车过来,所以这一趟差遣的秦炽给自己当司机。 忙完夜已经很深了,裴宴时驱车回未央巷。 半路上他给秦炽打了个电话,让给做点饭,他饿了。 停好车,穿过曲里拐弯的长巷,一进秦炽家家门,裴宴时就闻到了饭香味。 他扫了眼餐桌,桌上一道小炒肉,正冒着热气。 裴宴时循着动静看向厨房的方向,秦炽端着一份热汤从里出来,汤碗两侧包着防烫的隔热夹。 “我很愿意吃热乎饭,”看着那白乎乎的热气,裴宴时那一身富贵病不由得犯了,“但是今天气温三十多度,在没有空调的环境里吃热汤热饭,这有点挑战人的身体极限吧。” 可能和秦炽从事消防员这一职业有关,为了有意地锻炼和维持自身身体的耐热能力,秦炽家里一台空调都没装,只客厅和两间卧室里各立着一台落地扇。 放好汤后,秦炽把客厅角落里的一台落地扇拎了起来,放在稍微靠近餐桌的位置,调了下高度和方向后,他开了个中档。 风呼呼地吹向餐桌,裴宴时恰巧站在餐桌和风扇中间的位置,那风一起,将他下摆掖进西裤里的衬衣吹得一面瘪一面鼓。 “就这吗?”裴宴时问。 秦炽视线扫过去,就看见他被风吹得勾勒出形状的窄腰。 “你还想怎样?”秦炽目光上移,落到裴宴时脸上。 裴宴时看一眼桌上的菜,又瞥一眼转动着的扇叶,想说什么又没说,转身进卫生间洗手去了。 吃饭中途,秦炽接到贺眠眠打来的视频。 小姑娘已经中考完了,暑假玩得疯,隔两天就会和秦炽打个电话,分享自己快乐的假期生活。 秦炽挺愿意听她絮叨这些的,但听完又会很爹地叮嘱这叮嘱那。 不过他的叮嘱和父母的苦口婆心又不太一样,他不反复啰嗦,即便说教,都是利索的,点到即止,所以有些不会跟父母说的事儿,贺眠眠会和他讲。 “哥哥,我跟你讲个小话哦,”贺眠眠在电话那头有些小傲娇地说,“我有个同学,今天跟我表白了。” 十五六岁,知慕少艾的年纪,同龄人之间谁对谁有好感很正常。 不过秦炽还是挺重视贺眠眠这方面的问题,毕竟是自己妹妹,他问:“怎么跟你说的,你又怎么回的?” “就说觉得我性格好,长得好看,愿不愿意和他处对象,我拒绝了啊,”贺眠眠维持着她的傲娇语气,“我们班那些男生,长得都太普了,还没有哥哥你好看。” 到底是个追星女孩,张口就习惯拿自己本命做参照物,于是下一句,贺眠眠就搬出来一个名字:“我以后的男朋友,少说得长成白清野那样吧,也不用会演戏,但最好和白清野一样,会弹吉他,会弹唱的男孩子可太帅了。” 贺眠眠沉浸在自己的憧憬里,没注意到她提到白清野这个名字时,她哥下意识抬头往对面的方向看了眼。 这一眼蕴含的不善情绪有点明显。 裴宴时原本没做声在吃饭,和他眼神对上的一瞬,不免笑了声:“看我干什么?” 听到另外的声音,贺眠眠瞬间从自己的思绪里抽离,好奇地问:“哥哥,刚刚是谁在说话啊?你家里有人吗?” 不等秦炽说话,裴宴时率先出声:“让我和妹妹打个招呼吧。” 又没等秦炽开口,贺眠眠在那头说:“好啊好啊,哥哥你转一下镜头。” 秦炽放低一点手机,给了裴宴时一个警告的眼神,让他别乱说话。 裴宴时挑了下眉。 秦炽没切换摄像头,而是直接将手机掉了个面。 贺眠眠看清视频那端的人时,眼睛睁大,脱口而出:“裴宴时!” 裴宴时还挺意外地扬了扬眉:“认识我啊?” “上次江月小区着火,网上的视频里有你。” “所以就知道我名字了?” “我妈说的。” “哦,田总。” 贺眠眠在那头托腮:“哥哥你好帅诶!” “谢谢,和你哥比呢?” “我哥太糙了,不一样。” 裴宴时抬眸,看了秦炽一眼,勾了勾唇:“倒是。” 贺眠眠很自来熟地问:“哥哥你怎么这么晚还在我哥这儿啊,你是在吃饭吗?我哥给做的?” “嗯。” “你是不是很热啊?你都流汗了,我哥家没空调,夏天我都不乐意过去,热死了。” “你让他装一个。” “我说了,说好多次了,不给装,说我又不常过去,不浪费这个钱。”贺眠眠说着,停顿了下,眼珠子转转,像在分辨什么,过了会儿,说,“哥哥,你是被蚊子叮了吗?”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脖子两侧,示意:“你这里,还有这里,红红的。” 裴宴时用勺子舀汤的手停了下来,他脑袋往前了一点,凑近屏幕,把屏幕右上角那一小格当镜子似的:“啊,好像是。” 话音还没落呢,秦炽手一收,手机又被调了个面。 “贺眠眠你话怎么那么碎。” 镜头乍一切回亲哥的脸,贺眠眠有些不满:“我还没看够裴宴时哥哥!” “他有什么好看的,很晚了,你睡觉去。” 贺眠眠瞪着她哥,不高兴地咕咕唧唧。 裴宴时在这头说:“眠眠妹妹,听你哥的话,睡觉去吧。”他措辞上带了点心机,嗓音散漫地添了句,“我是你哥这儿的常客,你有空随时过来,咱们哪天当面见。” 贺眠眠撇着嘴,拖着调:“好吧。” 秦炽叮嘱了她几句早睡早起、别疯玩,放假了也要记得学习,以及小小年纪别想谈恋爱之类的话,贺眠眠翻着白眼在那头喊“苍天啊救命啊”,秦炽让她别嚎了,说完把电话挂了。 裴宴时鼻子哼出个笑,嘲他:“妹妹还乐意给你打电话,不容易。” 吃完饭,裴宴时去洗澡,秦炽收拾桌子、洗碗。 洗完澡,裴宴时自然而然地进了秦炽的卧室,他没用吹风机吹头发,直接打开落地扇,就着风扇的风,把头发吹了个半干。 秦炽洗漱完上来,还没进门,就听见卧室里传来“啪”的一声响。 走进去,看见裴宴时正嫌弃地对着垃圾桶甩自己手上刚拍死的一只蚊子尸体。 甩完,他一边抽了张纸巾擦手,一边用另一只手抓着腿上被咬的蚊子包。 秦炽从抽屉里翻了瓶驱蚊水出来,走到床边坐下:“腿伸过来。” 裴宴时不客气地把腿伸直了架在秦炽大腿上。 被咬的位置在膝盖窝侧边,指甲盖大的一个包,鼓鼓的。 秦炽把驱蚊水倒在指腹上,然后用指腹揉摁那个蚊子包。末了,用指甲在上面压出个十字架的印子。 秦炽做这些的时候,裴宴时已经把手往他裤腰里伸了。 他没制止,由着裴宴时弄,也由着下边起反应。 给驱蚊水盖上盖儿放桌上后,秦炽就不再被动了。他把人压到身上接吻,吻得很凶。 白天没进到里面,是因为裴宴时明显不太舒服。这会儿秦炽也不想管他舒不舒服了,能这么欠地撩人,真难受了也是他自己拱的火,怪不得别人。 这一晚又疯到后半夜,两人满身的汗。 洗了个澡回到床上,裴宴时头一沾枕头就睡了,闭眼之前他抓了下秦炽的手,扣在手心里。 黑暗中,秦炽没睡着,过了会儿,他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这之后,又连着两天,裴宴时都是这么过的。 晚上和秦炽做到后半夜,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吃完秦炽做的饭,然后去公司,忙到很晚才回来。 停好车,穿过未央巷里通往秦炽家的那段路时,裴宴时有一回抬头,恰好见繁星满天、月明千里。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这种暧昧模糊的日子,一直过下去,貌似也不错—— 更新慢不说,字数还不过3000,本人为此非常苦恼…… 感谢在2023-03-09 23:05:54~2023-03-11 22:34: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岑染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断电 7月1日是裕景国际、乐巢两个项目和政府签约的日子。 头一天夜里忙到挺晚,裴宴时就没回未央巷,直接在办公室的休息室里睡了。 签约仪式十点正式开始,裴宴时七点不到起的床,健身、游泳、洗澡、吃早餐,换衣服、打领带,坐上车时,九点刚过。 这两个都是方行接下来的重点项目,除了总负责人外,参与其中的其他人员不少,所以方行这边,有不少人得过去现场。 和裴宴时同行的,是李秘书和刘钊。 车上,李秘书坐副驾,翻着手里的文件,和裴宴时同步签约流程。 刘钊坐在后排,没精打采地打着哈欠。 裴宴时坐在一旁,听他哈欠连天的,不由问他:“你昨晚是做贼去了?” 刘钊“害”了声:“这不是发愁今天有一场硬仗要打么,就失了个眠。” “该做的已经做了,”裴宴时淡淡道,“其他的随机应变吧。” 刘钊叹了口气:“可不么。” 到梅竹公馆时,九点二十。 裴宴时他们一下车,就有礼仪迎上前,带领他们过去签到。 签到完毕,进入会场。 除了方行、政府两方外,现场还来了不少施工、物业、银行单位的负责人,多数是裕景国际这个项目原先的参与方。 裴宴时一个一个地应酬过去,握手、寒暄、交谈。 刘钊中途见到熟悉的合作伙伴,忙着自己的social去了,裴宴时身边就跟着一个李秘书。 意料之中地遇见了建委招标办的那位周副主任,裴宴时保持着明面上的风度,率先打了招呼,笑吟吟地走过去:“周主任,好久不见。” 对方主动和自己打招呼,还把头衔里的“副”字去了,听着怪洗耳朵的,周尊义虽然一贯看裴宴时不大顺眼,也不好太显于表面。 “好久不见啊裴总。”周尊义伸出手,和裴宴时握了握。 “还以为周主任今天不会过来呢。” “裴总的这两个准项目,咱们政企双方都是东家,那不能少了谁。” “那是自然。” 周尊义话题一转:“我听说前几天方行牵头了乐巢这个项目的内部专题议会?” “是,临时有了些方向,把框架填了,就没忍住和领导们炫了下。” “听说是把意向书都签了?” “您消息倒是灵通。” 周尊义笑了两声:“那就祝一会儿签约顺利了。” 裴宴时亦笑:“定是吉言。” 应酬是个讲究一碗水端平的活儿,一圈端下来,离十点也不差几分钟了。 在礼仪的指引下,双方代表按照既定的位次入座。 前面是一张长条的签字桌,身后是一面巨大的led屏,屏幕上一行醒目的大字,“战略合作签约仪式”,在这行方正且大的字的上方,津州政府和方行置地的全称占了一行,裕景国际和乐巢两个项目的名称也占了一行。 签字桌前方,有一片媒体的专属区域,津州比较有权威和公信力的媒体基本都来了,记者们架着长枪短炮,对准前方,现场聚光灯频闪。 虽是白日,但签约所在的会场内没有窗户,太阳照不进来,所以天花板上的吊灯、筒灯、格栅灯齐齐开着,场地内一片通明。 十点整,现场的暖场音乐停了下来。主持人走到长桌前方,说完开场白后,依次介绍了入座的几位双方代表。 接着就是致辞环节。 这场签约仪式的主导方是政府,流程策划得挺迷的,大概是有人从刁钻的角度提了点自圆其说的意见,导致乐巢和裕景国际这俩项目,落笔签约时间一前一后要隔开半小时。 领导针对乐巢这个项目,致辞了二十来分钟,到了裴宴时这,两分钟言简意赅地说完。之后,两个礼仪从侧方走上前,手里端着垫了红绸布的托盘,托盘里各放着一份关于乐巢项目的合作协议。 礼仪将文件分别放在双方签字人面前。 事前都已经看过协议了,现场不用再翻那么细,双方简单地过了遍,拿起笔,落笔签字,然后礼仪再次上前,交换文件,两份协议都签完后,乐巢项目政企合作正式达成。 裴宴时和那位程书记双双起身,两人握手。 现场随之响起热烈的掌声,摄像机的闪光灯将场地照射得越发明亮。 接着就是裕景国际这个项目了,和乐巢这个难啃难消化大部分人都未必看得上的骨头不一样的是,裕景国际就是个人人都渴望垂涎的香饽饽。 这个项目本身并无任何暴雷之处,先前之所以停工近半载,全因原开发商胃口太大,手边资金无法周转数个重大项目并行运作,拆东墙补西墙之下,导致整个企业的资金链全面崩盘,裕景国际被迫按下暂停键。 如今,政府大力推进“烂尾清零”,各方面给到的支持力度极大。竞标成功的企业,不仅续建轻巧,建好了招商,之后就是坐等天上掉人民币。 谁不想人民币雨落在自己头顶上呢。 和刚才的流程一样,领导继续致辞,顺便向媒体介绍了一下裕景国际这个一落地必然成为津州地标性建筑的超重点项目。 又一个二十来分钟过去,领导发言完毕。裴宴时拿起话筒,跟着表了一番态,姿态从容得体,要言不烦。 接着,主持人承上启下了几句后,礼仪再一次端着放了协议的托盘上前。 文件放在面前桌上,裴宴时侧头,和坐在自己身侧的刘钊对视了一眼。 刘钊耸了耸肩。 视线收回,在主持人口头话语的推进下,裴宴时拿起笔。 十几页的协议翻了快一半,就在裴宴时想着对方这是要计划作废的时候,突然,会场里的灯顷刻间全部熄灭。 没有窗户照不到日光的场内,霎时昏暗许多。 人群不免有些骚乱。 “怎么回事?” “停电了吗?” “不至于吧,这么重要的场合。” “什么情况啊这是,梅竹公馆承接过很多次这种活动吧,没有停电预案吗?” “有备用电源应该,等等吧。” …… 裴宴时倒是不疾不徐,他把手边的协议翻到签字页,拧开笔帽,侧头去问和自己坐在同一张桌后隔了差不多一米距离的程书记。 “咱们要不把字先签了?” 虽对眼前断电这一突发状况的具体原因并不完全明朗,但那位程书记显然明白过来了什么,他摁着手边的协议,心知肚明地说:“裴总,你还用得着着急啊。” 灯一直没复亮,场内的人明显更焦灼了些。 不多时,原本出去问情况的工作人员回来了,那人顶着一脑门的汗,有几分强作镇定地说:“各位领导不好意思,我们馆内出了点突发情况,现在正在紧急处理。目前咱们这里是确保安全的,我们同事已经在启动备用电源了,你们可以继……” 这位工作人员的话还没说完,靠近会场出口处的几位从事工程方面的负责人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慌里慌张地嚎了一嗓子。 “着火了!” 一嗓子没嚎够,接着又是一句—— “配电室着火了!好大的火,吓死人了啊啊啊!!!”—— 互动会有的会有的~ 第67章 口罩 很显然,不只是靠近出口处的人,会场内的很多人都听到了外面的喊叫声。 由于场内绝大多数都是沉稳持重的成功人士,大家纵使心有焦灼,也没表现得过于失措咋呼,但眼下的正事,他们是暂且顾不上了。 最躁动的当属媒体们,他们仿佛嗅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实时题材,拎起器材就朝门外涌去。 现场顿时有些糟乱。 公馆原本想着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事儿盖过去,毕竟来了这么多大佬,发生这样的事情,公馆的声誉受影响不说,接下来还得面临一系列的自查自纠。 为此,公馆还在第一时间给内部的知情人士下了紧急封口令,眼下这封口令不知是没下严,还是被有心人故意撕开了一道口子。 反正瞒是已经瞒不住了。 工作人员只能坦言,说配电室的检修人员因操作不当诱发短路故障导致火灾,目前火情可控,也打了119,让大家稍安勿躁不要着急,事故地点离这儿有一段距离,留在原地,是可以确保安全的。 然而这坦诚来得晚了一步,没几个人买账,更别说在场的基本都是政商界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除了个别几个人和工作人员再三确定会场的安全决定静守原地外,其他人,要么架不住好奇,出去看情况了,要么觉得签约仪式后续如何和自己关系不大,干脆直接打道回府。 这端,刘钊双手环抱着胸:“裴总,咱们要出去看看吗?” “这约是暂时签不了了,”裴宴时手插兜,往外走,“走吧,看看去。” 着火的配电室离会场不算近,但也没多远,不过百米的距离,中间有条花廊相隔。 花廊拱高,上面环伺着茂密的紫萝藤,能遮挡人一部分远眺的视线。尽管如此,裴宴时走出会场,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上涌的烟气。 他们跟在一波人后面,穿过花廊,眼前的景象越发分明。 那火和先前江月小区的火势相比,自然是小巫见大巫,但也绝对算不上小。 梅竹公馆作为津州一处备受政商界人士青睐的高端商务场所,占地面积不小,用电需求大,配电室建了不只一个。 眼下着火的这个,是公馆的一个中心配电室,面积有一套小两居那么大。 此时,整个配电室有三分之二的面积,都陷于火海之中。 配电室这种地方,里面线路复杂,烧起来和一般建筑物还不一样,烟浓火烈不说,时不时还会突然爆燃,然后炸出一片闪电似的火花。 就裴宴时穿过花廊后往前走了没几步的这会儿工夫,那火花已经噼里啪啦地炸了两次了,每炸一次,火势就大上几分。 离得近了些,火光映进眼里。 裴宴时抄在兜里的手手指不自觉攥紧。 像是隔着这么一大段距离,都能感知到那片灼热一样。 裴宴时皱了皱眉,移开视线,挥散这种不适感。 消防员还没来,又没有专业人士在场,出于安全考虑,公馆的负责人不敢贸然安排人手对配电室这种特殊场所进行灭火。 只能任它烧着。 不过,有安保人员临时拉了条隔离线,以防有人横冲直撞,造成不必要的损伤。 现场乱糟糟吵哄哄的,裴宴时和刘钊他们站的位置,和隔离线有一段距离。 视线在人群里逡巡了一圈,不消片刻,裴宴时的目光锁定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工作服,戴着一顶安全帽,低眉顺目地站在几个像是公馆管理层模样的人面前。 “就是他?”裴宴时朝那个方向抬抬下巴,问身边的刘钊。 刘钊鄙夷道:“可不,正搁那儿演戏呢。” 裴宴时轻笑:“演吧,一会儿我们就有好戏看了。” 话音刚落,裴宴时就在一片嘈杂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严肃至极,也冷厉至极:“里面有人员被困吗?” 有人回答:“没人,没人被困。” 裴宴时猛地看向刚才那句问话的声源处。 果然是秦炽。 不过他怎么会在这儿? 裴宴时的第一反应是,秦炽出警了。 转瞬又想起来,离他复职还有两天呢。 况且秦炽此刻穿的是日常的衣服,并非战斗服。 他突然走神的样子落到刘钊的眼里,刘钊有些奇怪:“裴总,怎么了?” 裴宴时回过神:“没什么,看到熟人了,我过去一下。” 眼下这情况刘钊和李秘书也不好和他分开走动,于是一起跟了上去。 梅竹公馆属于京口区消防大队的管辖范畴。 秦炽和公馆的负责人认识。 裴宴时走近了,听到那负责人和秦炽说:“秦队长你是知道的,六月初,你们的人才来检查过,我们公馆内所有消防设施和规划,都是达标的,你们队里的同事也签了字。” 看得出来,即便秦炽目前属于停职状态,公馆的负责人对他还是十分客气恭敬的。 “现在突然失火,负责检修的工人刚才也承认了,是他操作失误导致的,是一次偶然性行为。”负责人把那位穿着灰色工作服的检修工人拉到秦炽面前,“你来,你和秦队长说说,是怎么回事。” 配电室的火烧得越来越烈,乍一眼望过去,像是有一袭艳丽的橘色长裙在半空中舞动。 这样的火势已经不是一人之力可以控制或打灭。 即便现场有配套的灭火设施,那也只能用来扼杀不成气候的小火。 此刻秦炽除非把干粉灭火器用出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效果,否则就只能干看着火烧。 那位工人看着挺怯,被负责人一提溜,面对着秦炽这种气场强悍的人,说话有些磕巴:“是……是我的问题,我……我昨天没休息好,今天上工时就有点不在状态,在检查低压电容柜的时候,我忘了断电,直接用手钳拔插式保险。” “手钳与相邻的保险不小心搭接上了,就短路了,还……还好我躲得快,就……就伤到一点。”他说着,抬起自己受伤的那只手。 秦炽看见他抬起的这只手的小臂上,炸伤了有一个巴掌大的范围,血肉模糊。 不过秦炽并未对此产生同情,听到这儿,他基本已经猜到了这位电工后面的做法。 “是我鬼迷心窍,”那工人头低得越发厉害了,“我想着,这种短路的情况以前也不是没遇到过,我就想……就想悄悄地把这事儿遮掩过去,当时火也不大,我就去开消防栓了。但消防栓我操作起来不熟,可能耽搁了,然后那火也不知道怎么烧的,就越来越大。” 他说到这儿,看向公馆的负责人,一脸哀求道:“老板,我可以罚款的,受的伤我自己治,不按工伤算,能不能继续用我,我不想被单位开除,我还指望着这份工作养家糊口。” 老板显然不想应付这事儿,刚准备说点什么打发过去,消防车清晰的鸣笛声传入耳际。 梅竹公馆在消防规划上确实是到位的,消防通道十分畅通。 消防车很快驶入。 离他们所在的位置还有一段距离时,秦炽看到熟悉的车,直接打了个电话给周凭。 很快接通。 对方还没说话,秦炽径直道:“拐右,差不多五十米停,停在上风口。” 周凭反应迅速,没问他怎么会在现场,立马将他的话转达给开车的同事。 过了会儿,消防车在秦炽指示的位置刹停。 车上跳下来一堆消防员,全是秦炽熟悉的队友。 周凭、赵梓翔他们一眼就看到了秦炽,纷纷喊“秦队”。 秦炽没管什么老板和工人了,他抬眸,瞥了眼一直默然站着的裴宴时,然后往周凭他们的方向过去了。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消防车到位了,这火灭起来也就容易了。 秦炽和周凭他们简单说明完现场情况后,周凭他们即刻分工协作。 两个消防员分别爬上干粉消防车和泡沫消防车的车顶,一个架设干粉炮打火,一个通过喷射泡沫压制火势,以防复燃。 其他的人则沿着火场周围的上风口方向,举着喷粉枪,对准起火点猛打。 “偏了,往左,”干粉炮打出去的第一时间,秦炽就朝着上面的人喊,“再左……停,可以。” 四面八方的干粉、泡沫齐刷刷喷向火场中心,一时间,现场烟气熏人、粉尘漫天。 原本围在隔离线外的人,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大截。 安保人员也提醒围观人群再往后退点。 裴宴时站在原地没动,刘钊想拉着他往后撤一些,被他挡开了。 李秘书贴心些,从挎着的包包里拿了一只口罩出来,递给他。 裴宴时接过,撕开包装,不疾不徐地戴上。 身后刘钊要拉着李秘书走,被裴宴时转头叫住:“还有吗?再给我一只。” 李秘书反应过来他是跟自己说话:“口罩吗?” “嗯。” “有的。” 她又拿了一只出来。 火势渐弱,裴宴时心里的不适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接过李秘书的口罩,看了眼秦炽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现场的灭火部署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秦炽这会儿没什么事,盯着就好。 见裴宴时走过来,他问:“你来干什么?” 裴宴时反呛回去:“我倒是想问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秦炽给了个很敷衍的答案:“路过。” 裴宴时不信:“跟踪我?担心我?” “我闲的?” 裴宴时挑了下眉,撕开手中口罩的包装,白皙修长的手指勾着黑色口罩的勾绳,往秦炽面前送了送:“把这个戴上吧。” 秦炽:“不用。” 他转回头,继续看向前方。 铺天盖地的干粉与张牙舞爪的火舌对冲,半空中粉尘飘飘扬扬,人置身其中,仿佛陷入了一场局部的雾霾里。 秦炽感觉鼻间有几分呛意,刚想让裴宴时离远点儿,突然,耳垂被人轻轻捏住。 接着,有细绳勾上自己的耳郭,口罩的无纺布料从左脸缓缓遮向右脸,直到,另一边的细绳同样挂上耳郭。 随着戴口罩的动作,不知不觉间,裴宴时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秦炽抬眸,猝不及防对上了裴宴时口罩上方,那双漆黑的、带笑的眼—— 小情侣虽然还没确定关系,但可是真甜哪~裴总您真的好会!!! 第68章 演戏 秦炽自然不是跟踪裴宴时,但也不算是巧合路过。 昨天晚上裴宴时没回未央巷,临近零点给他打电话,说太晚了就在办公室里歇了。 秦炽说好,裴宴时又问他有没有想自己。 秦炽当时不知怎么,沉默了一会儿,就被裴宴时默认了他的答案是“想”。 然后秦炽就听他笑着说:“明天上午会忙一点,忙完给你打电话,一起吃饭。” 昨晚那通电话打得短促,在哪吃、吃什么也没说,就挂了。 第二天中午,快十一点了,也没接到裴宴时的电话,秦炽打了一通过去,裴宴时也没接。 正巧罗姨出门,说出去旅游的时候她一姐妹给小外孙买的礼物落她这儿了,小外孙这会儿哭着闹着要呢,那边暂且走不开,罗姨就说给送过去。 秦炽觉得她刚出一趟远门,也累,就把这活儿揽了。 开车送完东西,路上他又给裴宴时打了个电话,裴宴时还是没接,他干脆去了趟方行。 前台的小姑娘告诉他,方行今天和政府有重要的签约仪式,在梅竹公馆进行,如果有急事可以去那里等。 秦炽驱车刚到,就隔着公馆的围墙,看到里面烟气上涌,火苗攒动。 梅竹公馆原本都是需要提前预约的,但失火的情况明显让公馆的员工们有些凌乱,秦炽亮明身份后,就给通行了。 虽然因为工人的擅自隐瞒耽误了一些时间,但好在配电室所处位置相对独立,不与其他建筑物直接相连,除了那位工人手臂被小面积炸伤外,火场没有其他的伤亡情况。 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二十分钟后,火被扑火。 消防员又观察了一段时间,确保不会复燃后,就准备撤了。 媒体记者收割了一波意外之喜,也准备各回各家。 今天在梅竹公馆进行了一半的那桩盛事,似乎要就此被遗忘。政府那边有代表人员朝裴宴时走了过来,看样子是打算跟他说裕景国际项目签约后置的事情。 在国内,不论为官,还是经商,但凡上到一定阶级,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个人或集体,或多或少信奉点玄学。 所以大到关乎市政发展的重点项目,小到单位门前一株歪脖树的走势,都有一套被人为刻板遵循的不那么讲究科学的玄妙准则。 就像裕景国际这个项目,起初选的7月1日,黄历上说,这天是黄道吉日,宜签约,图的就是一个有始有终的顺顺利利。 如果事发意外,那便被理所当然地划归为“不吉利”。 这种“不吉利”,在项目原本的持方看来,代表着来自“上天的警示”,这意味着,他们要正视这个意外,并对此做出调整,及时止损。 比如终止这次签约,另择合作方。 眼下这场不大不小的火灾于裕景国际这个项目而言,就是那个“不吉利”。 政府方肯定会有新的考量。 果然。 那位政府代表走了过来:“裴总,签约现场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突然,咱们还有一个项目签约流程没走完,得先放一放了。” 裴宴时客气地回:“这是自然。日子选好了,到时候通知方行就好。” 代表犹豫了下,开口道:“裴总,有个事,不知道方不方便问。” “您问。” “三天前你牵头的项目专题议会上,你以乐巢为饵,一带一地把裕景国际的意向书也收入囊中,是因为预料到了今天这场火?” 裴宴时佯作几分诧异,轻声笑了笑:“我又不是神算子,哪有这么大能耐。真要算到了,我也不能让它烧啊。” 他说到这儿,话锋一转:“不过……我也不想阴谋论,但这火烧得实在是巧。张部长,这火烧了,签约耽搁了倒也没什么,要是告吹了,那不能怪我动用一百个心眼往里揪揪猫腻,万一揪出来点什么,方行是不会罢休的。” 这位张部长听他说到这份儿上,立马摆明政府中立的立场:“企业之间的竞争理应是良性的,政府也不会偏袒谁。但不要让政府成为你们明争暗斗的棋子。” “张部长放心,方行一向磊落,真要争,也是靠实力……” 裴宴时话没说完,不远处忽然一阵喧哗,似乎是起了骚乱。 张部长扭头看过去。 旁边,刘钊凑上前,附在裴宴时耳边轻声说了句:“来了。” 裴宴时扯了扯嘴角,亦轻声回:“之前是看戏,现在轮到我们演戏了。” 他询问面前还在张望的张部长:“张部长,要不咱们过去瞧瞧?” “那看一眼吧。”张部长说。 说完,三人抬步。 裴宴时侧身的一瞬间,不由愣了下。 秦炽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侧后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你不是和同事聊事去了吗?”裴宴时问。 火被扑灭后,秦炽就过去和周凭他们讲话了。 “已经说完了。”秦炽看着他。 “刚才听到我们说话了?” “大部分。” 裴宴时挑眉,神色无虞:“那你觉得我刚才的怀疑还算合理吗?” 秦炽没说话。 裴宴时又问了个问题:“你知不知道这次要签约的项目,谁是方行的最大竞争对家?” 秦炽还是没说话,但他已然猜到了。 “茂峰,你妈和她现任老公的夫妻产业。”裴宴时替他回答。 裴宴时笑着:“你觉得,这火,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指使人放的?” “裴宴时。”秦炽语气很冷。 “好吧,”裴宴时语气还是带着笑,“我现在没空和你多聊,你要是没什么事了,可以找个地方待着等我,我忙完去找你,说好了要一起吃饭。” 裴宴时说完便走。 秦炽在原地站了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引起骚乱的原因很简单。 配电室火情得到控制,应急措施处理得差不多后,负责公馆用电安全的主管忽然对着那位操作失误的电工发出了一句灵魂质问:“你怎么回事,排班表上不是安排的12点后,午休时间才去检修吗?你为什么提前去了配电室?” 他问得大声,原本打算离开的媒体,忽然又停下了脚步,朝着发声处涌过去。 有医务人员给那位电工手臂上被炸伤的伤口做了紧急处理,此刻他一只手的小臂上缠满了白色纱布。突然被发问,他有些紧张,托着自己包扎了的手,小心翼翼地回答:“今天家里临时有点事,我想着就早点过来,忙完这边的活,中午正好能回去一趟。” 主管接着质问:“为什么不事先和我们说明?” “这……”电工额角冒出细汗,说,“我很多同事也经常这样的,早一点,或晚一点的情况都有过,你们这边也一直默认没问题的。” 梅竹公馆的用电安全维护这块,一直是外包给外边的一家电力检修公司的。这家公司定期会安排电工过来,检查、维护或调整、更换梅竹公馆的用电设备和线路铺设。每次派过来的人可能会不同,但基本就是那四五个电工轮流着来,每回干完活他们还得去公馆的后勤部签字。 所以这四五个电工,主管能认个大概。面前这个,自然也有点印象。 听面前这位电工这么说,主管又道:“我刚才调了下你们值班的考勤,你出现这种情况是第一次,为什么正好是这次?又为什么恰恰这次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故?” 主管这番话,巧妙地岔开了电工刚才的回答,放大了电工此次行为的蹊跷。 相比于其他电工检修时间早一点晚一点常不常有的这个情况,眼前这个电工第一次没在约定时间内上工就导致了不小的一次火灾事故的这一状况,明显后者更令围观人群感到奇怪费解。 果不其然,主管一问完,在场的人就开始浮想联翩、议论纷纷。 裴宴时就是这个时候走过来的,他轻轻推了推刘钊。 刘钊上前,适时地为此情形添了一把火。 “冒昧地插几句话,”他说,“在这儿的大部分人应该都知道,今天是我们方行两个大项目签约的日子,其中一个项目投资预算大、启动成本高、工程周期长、预期盈利低,我们签得倒是麻麻溜溜、顺顺利利;还有一个项目,本地外地的同行都在抢的,方行凭着自己的实力成为了唯一竞标成功的企业,这会儿倒是巧,刚要落下的章子,被一场火给摁下暂停键了。” 他摇着头,意味深长地啧啧叹了口气:“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多想哪。” 这火添得太是时候,原本没有多想,或没想到点儿上的人,瞬间琢磨过来些什么。 媒体最是亢奋,炮语连珠似的把主管刚才的问题再次砸向了那位电工,甚至非常直接地问:“这场火是不是你有意策划的?” “谁指使你这么做的?就是为了破坏方行的签约?” “方行的对家有不少,启润?中恒?还是茂峰?” “麻烦您回答一下好吗?” …… 那位电工显然没预料到这样的场面,手足无措地为自己辩解:“没……没策划,也没有……没人指使。我就是操作失误,我太累了,就出错了。” 主管没放过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工龄有十几年了吧,之前我们第二配电室绝缘垫积尘,因为位置刁钻,没人发现,还是你看到了,然后提出来说这种情况存在隐患,容易发生触电事故。这说明你挺心细的,业务能力也不错,不至于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我……我也不是故意犯的,我真的就是走了个神,我……你们再问我,我也是这个答案。” 他说话时,脸颊绷紧,整个人在微微颤抖,手指也下意识地抠着包着纱布的伤处。 这时,人群里忽然站出来个人。 是周尊义。 他上前道:“我看这位大哥不像是在说谎,他要真是故意的,也不至于把自己伤着。退一步讲,大家都怀疑这事儿有蹊跷,他不是说今天家里临时有事中午得回趟家吗?你们去确认一下,要真是有事,他一没休息好,二又心不在焉的,偶然一次操作失误,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说法听着还挺客观的,现场有人点头附和,方才一边倒的情况似乎有所扭转。 一直没说话的裴宴时忽然轻笑了声。 “……” 人群齐刷刷看向他这边。 裴宴时笑着,也往前走了一步,刚要说话,肩膀忽然被人摁住。 他侧头,见是秦炽。 秦炽眼神很冷,像是想阻止他说话。 彼此沉默地对视了几秒,见秦炽没有要把手拿下去的意思。 裴宴时歪头笑了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句:“怎么,秦队长不希望我站出来说话,是担心我把矛头指向茂峰吗?” “毕竟,”他看着秦炽,缓缓道出后半句,“这是你妈的公司。”—— 久等啦 感谢在2023-03-17 23:23:10~2023-03-20 23:5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23351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生气 裴宴时这话一出口,现场氛围有些凝滞的同时,又有些隐隐的躁乱。 媒体记者的问题更犀利了,不仅针对那位电工,更多的是直接向裴宴时发问。 “裴总,您怀疑这场火并非意外是吗?” “您是否有证据表明此次火灾与茂峰有关?” “众所周知,方行和茂峰在地产业务上,一直是角力的双方,所以对于茂峰此番蓄谋,您是不是提前有所预知?” “裕景国际项目方行还有望拿下吗?” …… 话筒、手机、摄像机纷纷怼到裴宴时面前,李秘书和刘钊艰难地挤进来,帮他挡住这些饿狼扑食般的记者。 裴宴时松了松自己的领带,朝向那位给茂峰扣上“蓄谋”一词的记者,俊美的脸上带着颇有几分温雅的笑:“这位记者朋友,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乱说。我刚才提茂峰,不过是和朋友说的一句玩笑话,绝对没有给人乱扣帽子的意思。” 刘钊这会儿插嘴:“我们方行觉得这火烧得蹊跷,只是对这起事故本身存疑,绝不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胡乱怀疑谁。刚才周副主任说得对,咱们先求证嘛,如果最后证实这就是一场意外,方行肯定认,即便最后到嘴的肥肉打水漂了,我们也无话可说。” …… 现场的火是灭了,但从那位主管的一声质问开始,掀起的一阵怀疑事故起因的风,却是暂时不得停歇了。 如果配电室着火不是源自那位工人的手误,而是企业之间为争抢对家项目蓄意谋划的一场火灾,那显然涉及到了刑事犯罪。所以没多久,警方也介入了进来,事故有关方都去了派出所做笔录。 等裴宴时忙完,从派出所出来时,已经快下午两点了。 “警察已经派了人去那个电工家里了。”刘钊说。 裴宴时“嗯”了声:“这两天把我们有的证据抖出去。” “都安排好了。”刘钊停了两秒,有些担忧道,“虽然咱们拿到了意向书,算是有一层保障。但万一,政府就是要反悔呢?” 他叹了口气:“经过这么一茬,他们也猜到咱们对今天的事有所预料,留了一手。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觉得方行做事太绝,真的重新考虑换合作方。” 裴宴时淡淡地嗤了声:“放火的又不是我们,绝哪儿了?” 他说:“你以为政府那帮人吃素的,我临时牵头专题议会的时候,他们就该察觉到什么。议会上看穿了我们一带一的真实目的依旧把裕景国际项目的意向书签了的时候,他们就没有太多反悔的余地了。” “一纸意向书而已,确实不能让人有恃无恐,但有了它,政府想反悔的话,成本就高了,他们忙得很,不至于为了点玄而又玄的东西,和咱们这种老朋友对簿公堂,到时候还得去打点公检法,多麻烦。” “是呢,”刘钊听他说完,竖起拇指,真心诚意地奉上一句彩虹屁,“还是裴总您高明。” 说话间,走到了停车的地方。 李秘书帮忙拉开后座的车门。 裴宴时弯腰,正打算进去,忽然歪头,问他俩:“你们有看到,秦队长什么时候走的吗?” 李秘书心细,回答:“在您说完‘这是……’”她说到这里,顿了顿。 裴宴时:“什么?” 李秘书重新道:“在您说完‘这是你妈的公司’后没多久,秦队长就离开了。” 裴宴时保持着弯腰歪头的姿势,怔默了几秒,才钻进车里。 刘钊开车,李秘书坐副驾。 裴宴时说:“去未央巷。” 刘钊有些时候神经也是够粗,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裴总,你最近跑未央巷怎么这么勤,房子你不是打算再晾晾才进去住么?” 裴宴时一边点开手机看微信,一边回答:“我住秦炽家。” “你总住人家家里也不好吧?你又不是没地方住。” 李秘书适当地点了句:“裴总和秦队长小时候就认识,关系很好。” 刘钊疑惑地说:“关系很好吗?感觉以前从没听裴总提起过他,最近才时不时挂嘴上吧。” 裴宴时头也不抬地敲着字:“你话太多了,开你的车。” 半个小时后,到了未央巷。 裴宴时下车后,往秦炽平常停车的地方看了眼,车不在,看样子是不在家。 裴宴时忽然觉得自己这一番行为失了严谨。 电话没打一个,只发了条短信,也没收到回复,就直接过来了。 因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在梅竹公馆的时候,就明显地察觉到了秦炽的不高兴吧。 从秦炽听到他和张部长说话那里开始,秦炽的不高兴就已经写在脸上了。 所以才不想打电话,怕秦炽直接挂断,或直接开嘲。 不过这有什么呢? 这本来也是他过去和秦炽之间常有的相处模式。 只因过了几天和谐日子,就想多维持片刻的温情。 裴宴时嗤嘲地轻笑了声,又拉开车门,回到车里,对刘钊说:“回公司。” 下午三点多,裴宴时收到消息,说警方查实到那位电工家里确实有点事,他老婆身体不好,早上在家做家务的时候突发低血糖摔倒,把脚给扭伤了,还是邻居给送的医院。不仅有邻居做人证,物证还有看病的单子,以及电工和他老婆早上十点多的通话记录。 尽管这些都不能作为直接证据证明梅竹公馆的火灾不是人为策划的,但当下也没有直接证据表明这场火是人为放的。 火调科也出了结果,说确实是操作失误导致的事故,可他们对于这个操作失误是有意还是无意,却也不得而知。 这种情况下,警方只能定性为意外。 裴宴时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下午四点左右,三张图片被发送至梅竹公馆负责人的手机上。 第一张,是个照片。 照片上的人之一,就是那位电工。 在这位电工面前,还站着一人。 那人眼生,不认识。 接着,第二张图,是来自茂峰官网上今年年初更新的中高层管理人员一览界面的网页截图。截图上的人是茂峰市场部的一位中层。 再就是第三张图,也是个照片。 这张照片中有两个人,分别是第一张图中站在电工对面的那个男人,和第二张截图上的那位茂峰中层。两人坐在一家餐厅里吃饭,从定格的说笑表情来看,明显很熟。 …… 结合先前闹到派出所的情形,梅竹公馆的负责人看到这些照片,很难不怀疑那位电工被茂峰收买纵火的事实。 他立刻拿起手机报警,并把这几张图片提供给了警方。 警方立马核实照片来源。 照片发自方行的人事部。 方行人事部给出的答案是,这三张图是被人打印成照片,于半个月前邮寄到公司来的,没有任何邮寄信息,他们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被牛皮袋子装好,在前台放着了。 当时他们不知道这个照片是什么意思,还当是哪个同事落下的,就没扔,随手找了个格间放了进去。 今天方行在梅竹公馆有重要签约仪式,而梅竹公馆突发火灾。事后,方行这边的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位自称是手误的电工有些眼熟。 随后,他们从公司翻出了这三张照片,扫描后,发送到了梅竹公馆负责人的手机上。 警方问:“为什么不直接给到警方?” 人事部同事给了个很扯淡的回答:“这不是对家么,得避嫌。” “……” 警察都要被无语死了。 能不无语吗,以上一番话,全是方行这边自圆其说。 像是打好了腹稿一样。 警方无法证实他们所说是真是假,而真假,好像也不那么重要。 因为,照片确确实实是真的。 与此同时,警方传唤了图中出现的三个人。 他们被安排在不同的审讯室,分开问话。 茂峰的那位中层比官网上那张精心修过的图里看到的相比,要胖上一些,尤其是额上的抬头纹,稍微做点表情,是能夹死苍蝇的程度。警方问他和跟他一起吃饭的那个人是什么关系,他说那是他侄子。别的再问什么,就是不知道了,咬死了梅竹公馆的火灾和他没关系。 而他的侄子,一个吊儿郎当的中产阶级富二代,心里素质一级棒,只承认了和茂峰中层的叔侄关系,以及之前家里装修安装水电的时候用过那位电工,其他时间全在插科打诨。 电工是一如既往的紧张,但牙关似乎咬得更紧了。只说自己曾经去过那位富二代家里上过工,之所以同框,是前段时间正好遇上,聊了几句天。 …… 很显然,中午那会儿还没闹到派出所,尚在梅竹公馆的时候,茂峰那边就已经被同步消息了。 他们也意识到裴宴时在做局。 原来他们的谋划早就在裴宴时的意料之中,裴宴时搁那儿玩将计就计,等着他们入局。 茂峰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现在没有直接证据,他们也用不着自乱阵脚,只要不承认,就不会有事。 于是,在非常短的时间内,他们让那位电工跟他们绑得更死,稳住电工的心理防线。 眼下,这三个人,一个都攻不破。 警方只能寻找新的突破口。 裴宴时也不着急。 游戏那么快分出胜负,兴致还少一半呢。 听刘钊说完这些进展,时间已经不早了,裴宴时准备回家。 最近下班他都自己开车,坐到驾驶座,发动车子上路,到达一个分岔路口时,往左是回春棠园,往右,去往未央巷。 裴宴时短暂地纠结了一会儿,最终,打了往右的转向灯。 他在路上给秦炽打了个电话,秦炽还是没接。 下午发的微信消息,也没回。 好在到了未央巷,进到秦炽家所在的那条支巷时,裴宴时看到秦炽家里亮着灯。 他忽然觉得有点饿了。 秦炽,应该会给他做饭的吧。 裴宴时走过去,刚到家门口,听到里面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你真的不考虑装个空调吗?你亲爱的妹妹吃个饭已经流了三斤汗了,你都一点不心疼的吗?” 裴宴时迈过门槛,抬手敲了敲没关严的门。 “谁呀?”贺眠眠问。 裴宴时推开门。 贺眠眠转头,看向门口,眼睛倏然瞪圆了,她看着裴宴时,喊她哥:“哥哥,裴宴时哥哥来啦!” 裴宴时笑着跟她打了个招呼:“晚上好,小妹妹。” “你还真的是我哥哥这里的常客。”贺眠眠眼睛亮晶晶的。 “对啊,我来吃饭。” “可是哥哥刚刚只做了两人份,我们已经吃完了。”贺眠眠问他,“你饿了吗?” “饿了。” 贺眠眠“啊”了声,转身跑去厨房门口,扒拉着门框:“哥哥,裴……” 秦炽的声音传来,打断了贺眠眠的话:“我这儿没饭了。” “……” 贺眠眠回身,走到裴宴时身边,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用气音说:“我哥哥,今天心情不好。” 裴宴时挑了下眉。 贺眠眠说:“他下午和我妈妈吵架了。” 裴宴时不意外,他猜到了秦炽下午会去找田梦梨。 裴宴时问:“所以你来陪他吗?” 贺眠眠“嗯”了声,“嗯”完又哼唧道:“不过我一会儿还得回去,谁让他不装空调,我是住不下去。” 裴宴时笑了笑。 贺眠眠用手挡着一边嘴巴,悄声提议:“你要不要自己出去觅个食,我哥哥和我妈妈吵架,好像和你的公司有关,我估计他也在生你的气。” “没关系,”裴宴时说,“他总生我的气。” “为什么呀?” 裴宴时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说话,秦炽从厨房走了出来,他擦了擦手,脱下身上的围裙,随手丢在了椅背上。 “贺眠眠,我送你回去。” 贺眠眠:“啊,就走啊?那裴宴时哥哥咋办?” 秦炽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起身的时候,瞥了裴宴时一眼:“他这么大个人,用得着我们操心?” “……” 贺眠眠和裴宴时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吧,真的在生你气。 裴宴时挑眉笑了下,直接在沙发上坐下了。 他对秦炽说:“你送妹妹回去吧,我点个外卖吃,等你回来。”—— 久等啦 第70章 争吵 半个来小时后,秦炽送完贺眠眠回到未央巷,远远便看见家里还亮着灯。 秦炽进了屋,客厅没人。 他去卫生间洗手。 卫生间里地上湿漉漉的,空气中还残存着沐浴露淡淡的香气。 洗完手,秦炽上了楼。 主卧里传来电风扇转动时呼呼的声响。 秦炽走了进去,裴宴时穿着夏天的睡衣靠坐在床头,手里拿了一本书在翻。 电风扇正对着他吹,将他半湿的头发吹得时不时支棱几撮。 秦炽没看他,拿了洗澡要换的衣服就准备出去,裴宴时不知何时起了身,走到门边,将卧室的门砰地一下关上了。 裴宴时后背抵着门,眼睛盯着他。 “干什么?”秦炽皱眉。 “你生我气了?”裴宴时问。 说生气显得人不大气,说不生气吧,又不对。秦炽没答,只道:“让开。” “那就是生气了,”裴宴时道,“想说什么你就说,你憋着不难受么?” “我说了你会照着做吗?” “那不一定。” “那你就让开。” “我偏不让呢?” 两人对峙着,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最后,秦炽像是给出最后一遍警告似的开口:“我说,让开。” 裴宴时吐出两个字:“不让。” 话音刚落,他手腕被人一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拽着转了个身,另一只手也被扣住。 秦炽早已把手中的换洗衣物扔床上去了,这会儿用单手捏死了裴宴时两只手的手腕,空出来的那只手一抬,打开了头顶上方的一扇柜门,从里拿出一捆安全绳。 那绳子只在裴宴时的视线里晃了个眼,下一秒,就一圈一圈地,缠在了他的手腕上。 秦炽绳子绑得利索迅速,每一道也缠得紧,裴宴时觉得勒得够厉害,和他打商量:“你要想玩花一点的,我也不是不能配合,但你别这么粗暴吧。” 秦炽没搭他的腔,三下五除二绑完了绳子。 裴宴时反手被绑,就这样被推到了床上。 他动了动手腕,很紧,不可能挣得开。 裴宴时坐直了身子,抬眼,看着站在床前俯视自己的秦炽。 他扬着眉梢道:“我硬了。” “……” “你呢?” “……” “裴宴时,”秦炽盯着他,像是忍耐许久,终于忍不住了,“今天我不想应付你这些浑话。如果你真想听我说点实在的,你就把你的思想摆正点。” 裴宴时本来也想让秦炽把闷着的东西摊开来,现在他主动要说了,裴宴时不可能给他再岔开。 裴宴时挑眉,“嗯”了声:“你说。” “你坐下吧,”他又道,“我不习惯仰视别人。” 秦炽没坐,他后退到门边的位置,倚着墙。过了会儿,才开口问出一句话:“你在工作上,一贯如此吗?” “怎么个如此?” “机关算尽,必要的话,可以不择手段。” 裴宴时不置可否:“虽然过去很多年我们没联系、没见面,但你应该从田总那听过一些我的事情,尤其是,田总说到我,应该是不吝添枝加叶的。那我确实如此。” “你们的工作,非得这样吗?” “不然呢,你让我把几百个亿的项目拱手相让?我这人向来不大方,属于我的东西,别人一毛也别想撬走。” “所以为了你们眼中挣钱的项目,你就能在明知有人策划纵火的情况下,由着火烧起来?!”秦炽声音拔高了不少。 “那又怎么?”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那位电工没掌握好分寸,诱发严重的爆炸,他会丢命?万一配电室里有另外不知情的人,被困了没逃脱,也会丢命?又万一,火势一时没控制住,无辜的路人、消防员,都有可能会出现伤亡?” “不会的,”裴宴时肯定道,“茂峰不会让这件事掺上人命,那样很难收场。” 这话令秦炽越发冒火:“你当火是什么?是你拿着开关,任你想燃便燃、想灭便灭的东西吗?谁能保证过程中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裴宴时刚要说话,秦炽道:“别他妈给我拿结果去反证过程!就算没有意外,人公馆好好一建筑财产,凭什么要因为你们企业之间的明争暗斗被毁?” 这话说完,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裴宴时勉强还算保持着心平气和,但心中已然也有些不悦。 他先开口:“我想知道,你跟你妈也是这样吵架的吗?你今天下午既然去找过她了,应该知道这事儿和她脱不了干系吧?” 事实上,秦炽下午和田梦梨说的话也相当冒犯。 这些年,他和田梦梨关系一直流于表面,不亲不疏。他几乎不曾关注田梦梨工作上的事情,更遑论对此说长道短。 所以他下午见到田梦梨,问起这件事时,田梦梨很是诧异,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田梦梨没肯定也没否定,字里行间给到的意思是,这事儿她不知情,如果真和茂峰有关系,那可能也是手底下的人不知轻重冒进了些。 她确实没法把话说死,毕竟那会儿警察还在调查中,他们也不知道裴宴时手里还攥着什么筹码准备往下押。 她这番话说得太投巧,可正是因为太投巧,才说明茂峰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不简单。 秦炽不傻,听她说完,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所以,最后,他离开时,语气十分冷地对田梦梨说:“我以为,作为曾经我爸的妻子,你对火,起码是敬畏的。” 但这些,秦炽没必要和裴宴时说起。 他看着裴宴时:“她有问题那也是她的问题,现在是你不应该在明知她有问题的情况下好整以暇地坐等问题发生,这他妈是你的问题。” 裴宴时听他一口一个问题,觉得挺好笑的,嗤道:“就算我有问题,但她才是那个始作俑者,我不过是将计就计。在这件事上,你没有任何立场来谴责我。” 秦炽眼神暗了几分,没说话。 裴宴时这话说得很对,他们现在,说是朋友明显不对,说是恋人更为荒唐,顶多,只能算是炮友吧。 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质问裴宴时呢? 别说田梦梨只是放了一场火,田梦梨就算是杀人,裴宴时将计就计、冷眼旁观,他秦炽也没那个资格、立场对裴宴时说教。 过了会儿,秦炽哼笑一声,冷冷道:“我是没有,所以我回来了。” “但是裴宴时,”他盯着裴宴时的眼睛,继续,“巴巴地跑到未央巷还洗了澡爬到我床上的人是你吧。你说我没立场谴责你,是啊,原本我是没有,可你来了,你来这儿为的什么?挨操么不是。既然是,挨打的都要立正了,你一挨操的就得服管!” 这番话说得很爹,又极尽羞辱。 裴宴时平时嘴也毒,说起扎人的话来,也能直捅人心窝子,照理说,对这类恶言恶语多少自带点基本的免疫力。但听到秦炽这番话,心依然猝不及防地被狠狠刺了一下。 下颌线绷紧又缓缓放松,裴宴时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他勉勉强强挤出个笑:“秦队长,如果我没理解错,你这话就和‘当鸭的还立什么贞节牌坊’差不多,对吧?” 秦炽说完刚才那番话,心里也有些微妙的不适。 但话赶话说到这儿,要他否认他也拉不下脸来,索性就没接话。 沉默被当做是默认,裴宴时笑了笑,他背过身,将身后被绑的手朝向秦炽:“麻烦秦队长松一下。” 秦炽没理。 裴宴时便用手腕在绳子里使劲磨,磨得手腕通红,甚至无所谓磨破腕骨上的皮。 秦炽看着他的动作,眉头皱得极凶。 见他不罢休地磨着,秦炽终是大步迈过去,把绳子解了。 绳子一解,裴宴时立马起身下床。 走到卧室门口,他拉开门,准备出去,又突然停下。 裴宴时轻轻磨了下牙,转过头,对站在原地的人说:“秦队长平时工作太忙,品行又高风亮节,对声色场所里的一些收费标准应该不太了解,我可以简单给你科普一下。” 裴宴时说着,往秦炽的方向走了两步,脑袋前倾,嘴唇离秦炽的耳畔很近。 说是科普,出口的话,和科普却是不怎么搭架。 “就过去这些天我给你操的次数,把你秦队长的底裤扒了房子卖了都不够你付嫖资。一个子儿没给,还得服你管,你上街问问去,哪家鸭这么好说话?” 末了,他收回前倾的脑袋,站直了些:“真要有,您介绍一下,我绝对上门照顾生意。” 最后一句话直把秦炽听得火冒三丈:“裴宴时!” “你少他妈给我裴宴时裴宴时!”裴宴时心里边窝的火也压不住了,“给你操了几天你当我是你儿子了还他妈服你管!谁还没个几把啊,你给我操几顿,我让你跟田梦梨断绝母子关系你答应吗?你要答应我现在就喊你爹!” 俩人脸色都极差,眉眼间各有各的凶戾。 气氛到这个点儿了,多说一句都得炸。 秦炽咬着牙费劲地压着滚到喉咙口的话。 等了会儿,就见秦炽生生把自己憋成了个哑炮。裴宴时讥嘲地哼笑一声,出去了。 砰地一声,门被他摔得震天介响。 第二天,整个方行和裴宴时打过照面的人都非常显著地察觉到他们老板头上顶着一团大大的乌云。 就连李秘书这种职场上的严谨细致咖,都被裴宴时揪了个高跟鞋走路吵耳朵的毛病。 李秘书出了办公室,在自己的工位上刚把鞋换了,刘钊过来了。 她和刘钊关系不错,小声建议:“刘经理,裴总今天心情不好,如果不是急事,你最好错开这会儿再进去。” 刘钊无奈地叹息:“皇上召见,我这为人臣的,不敢耽误啊。”—— 久等久等! 感谢在2023-03-25 12:41:47~2023-03-29 11:34: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爱吃爱喝爱玩 5瓶;阿白白白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守节 警方查了那位电工及其家人的账户流水。 没有大额入账。 电工被金钱买通纵火的嫌疑,暂且被排除。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放了消息出来。 说半个月前,茂峰和津州的一家电力安装公司签署了一份战略合作协议,茂峰未来三年内所有落地的商品房项目,电力工程方面的业务,全权委托给这家安装公司。 本来这也没什么,茂峰这样的大企业,每天不知道有多少合作化为纸上铅字被戳上公章,这不过是他们众多个战略合作中并不足以引人注目的其中一个而已。 巧的是什么,巧的是,就是在那段时间里,那位电工去过这家安装公司。 那家公司所在街道对面的摄像头拍下了电工进去又出来的一幕。 警方顺藤摸瓜,查出来电工和这家公司签订了一份意向劳务合同,就在半个月前。 而且,职位相较现在,抬了两个级,拿的还是年薪。 这不比直接收一笔买断费来得更香么? 到这一步,逻辑已经非常清晰了。 茂峰的那位中层,负责和电力安装公司达成合作。 中层的侄子,则和电工直接对接,交代任务。 而电工,只要在上工的时候“手误”一下,便可得到茂峰许诺给他的体面工作、高薪厚禄。 他只要死不认账就够了,警方就算清楚其中的沟沟壑壑,也没法拿他们怎么样。 这也是茂峰有恃无恐的原因。 毫无疑问,这一场火灾,最终还是被定性为意外事故。 电工罚了一笔钱,同时也被原公司辞退。 “茂峰可太会了,”又过了些天,刘钊在裴宴时办公室里,和裴宴时共享刚刚得知的消息,“那位技术工被罚的那笔钱,他们通过那家电力安装公司,以入职奖励的方式,给下去了。” 这种钻空子的行为已是茂峰的常规操作了,裴宴时见怪不怪,他修长的手指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控板上游移着,头也不抬地问刘钊:“通稿哪天发?” 刘钊答:“明天。” “什么时候?” “上午九点。” 裴宴时没再吭声了,他神情专注地看着电脑,手指偶尔会离开触控板,在键盘上敲击着。 因为知道裴宴时一会儿还有任务派给自己,刘钊便没离开,就在沙发上坐着,时不时说点什么话。 裴宴时有时候应他一句,大部分时候是没声的。 过了一阵,办公室的打印机发出运转的声响,不消一会儿,吐出两张纸。 裴宴时起身,走到打印机前,把那两张a4大小的纸拿了起来。 刘钊走了过去。 裴宴时将纸递给他。 刘钊接过,纸张还是温热的。 他低头,目光扫过纸上文字,下意识念了出来。 “2012年9月,金迪电力安装公司某施工队在永泉市建安街道c3路段进行线路作业时,因接地线装设位置不当,导致作业人员触电身亡。” “靠,”刘钊惊呆,“这逼公司还闹出过人命呢。” 接着他又念了一条。 “2014年6月,金迪电力安装公司工作人员在开展上杆作业时,因未设置标志牌,导致路过车辆在即将挂上导线之际猛转方向盘,车子侧翻撞上道路中央的分隔岛,车主严重负伤。” “嚯,还有这奇葩的呢,”刘钊忍着笑,“2015年11月,金迪电力和庆福机电共同组织检修人员对110千伏白秀坡变电站进行停电检修,金迪电力的员工张某和庆福机电的员工朱某现场大打出手,只因对方不停放屁臭味一波未消一波又起……” 说到最后,刘钊没憋住,哈哈大笑,乐了半天。 不止这些,这两张纸上,全是和金迪电力安装有公司有关的大大小小的乱七八糟的新闻。 刘钊把其他的新闻简单扫过一遍,惊讶完,他只剩下佩服:问裴宴时:“裴总,这犄角旮旯里的陈年新闻,你哪儿翻出来的?” “一家能和茂峰朋比为奸的公司,你指望他们能有多干净,”裴宴时拿着自己的杯子,走到饮水机前给自己接了杯水,“在互联网上扒拉扒拉,想要什么没有。” “这么好检索的吗?” “术业有专攻,当然得找外援。像你刚刚说的第一条,涉及到死人的事故,就不好扒。” “真是好素材啊,”刘钊啧啧叹着,没忍住再次奉上彩虹屁,“这搁古代,裴总你绝对是沙场上运筹帷幄、战无不胜的大帅!” 裴宴时喝着水,抬了抬眼:“皇上、大帅,如果我没记错,你以前还编排过我是流连花丛的青楼风流客。” “……” 刘钊眼皮一跳,预感不妙,老板这几天心情阴郁,起伏不定的,还是少说话、多做事,当撤则撤。 于是他一边往门口退,一边笑嘻嘻地撂下最后一句话:“裴帅,前线告急,在下这就去打仗了!” “……” 第二天上午九点。 几十家媒体跟约好了似的,线上线下齐齐开炮,全是关于此次梅竹公馆失火事故的报道。 其实梅竹公馆突发火灾的报道,从事发当日起就开始了,不少民众都在关注着事件的进展。一开始媒体把气氛烘托得很热,让民众都以为和企业之间的恶性竞争有关,该火灾有人为纵火的嫌疑,然而,就在前几天,这场火被警方定性为意外,民众看热闹的心理瞬间就偃旗息鼓了。 现在,媒体突然公布了这起事故的更多细节。 三张照片。 茂峰与金迪的合作。 刚被辞退又几乎无缝入职金迪的电工。 巧立名目的入职奖励。 …… 别说媒体的报道把这其中的逻辑分析得丝丝入扣,就算没有媒体引导,民众也足够脑补出一出企业之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商界大战。 而其中,裴宴时搜刮出来的那些关于金迪的陈年边角料,在民众看来,更是“坐实”了金迪与茂峰沆瀣一气的可能。 一家“恶迹斑斑”的公司,与虎谋皮,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其实,像金迪这样的公司,干的就是和安全隐患打交道的行当,在行业里立足了这么多年,一些意外事故的累积,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裴宴时这个时候把这些东西作为给媒体报道添砖加瓦的材料提供出去,为的就是烘热民众的情绪。 企业之间斗得你死我活这种事,民众虽喜闻乐见、津津乐道,但也事不关己,只有当他们察觉到这些事与自己的身边人、身边事息息相关时,他们的激愤情绪才能被真正点燃。 而那些小人物的生死哀乐,恰恰就来自于他们身边。 裴宴时这把火添得恰到好处。 民众的情绪起来了。 一时间,茂峰为了争抢项目,买通他人纵火,与金迪这垃圾公司同流合污的新闻甚嚣尘上。 裴宴时早早就起床了。 他坐在落地窗前,看着高楼之下往来的车流。 阳光很好,晒得人忍不住眯眼。 裴宴时低头,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九点半,新一天的股市开盘了。 他放下手机,端起一旁的咖啡,喝了一口。 又过了半个小时,刘钊在手机上跟他报喜。 茂峰股价暴跌,这开盘还没一会儿呢,就跌了两个点,茂峰此时此刻怕是要疯了。 田梦梨和贺远东确实是要疯了。 他们以为梅竹公馆火灾被警方定性为意外事故的前几天,这事儿就应该过去了,完全没想到裴宴时并没有罢休,还给他们添了个如此“惊喜”的后续。 一整天,茂峰内部鸡飞狗跳,忙着公关。 然而这一波舆论的影响太大了,茂峰股价持续走低,难挽颓势。 晚上收盘,刘钊又来报喜。 “就一天,就一天啊卧槽!茂峰蒸发了两个多亿的市值,是谁被爽到了!我!!是我!!今天一天我就盯着他们的股价走势,看着那条呈波浪向下的线,简直引起了老子极大的舒适!” 裴宴时自然也是舒适的。 这些年,他在工作上,行事风格一贯如此。谁坏他的事,他必然以牙还牙。结束后,收获利好的消息,总习惯性地找个小情人放松一下。 这次,挨个看完手机上的“喜报”,裴宴时停下来,有片刻的茫然。 和秦炽吵了那么一架,现在过去找他,裴宴时有点拉不下脸。 通信录里那些男孩儿,被自己删得就剩单溪一个,单溪又在外地拍戏。 裴宴时点了支烟,站在落地窗前抽着。 看着城市灯火阑珊的夜景,他脑海里没来由地闪过一个问题。 如果单溪在,或者那些男孩儿又能联系上,他今晚真就挑一个过夜么? 为什么……想到这里的时候,有种说不上来的,微妙的抵触? 这让裴宴时心情越发烦躁。 秦炽从没答应过和他交往,他身体上、心理上,却已经下意识地要为这段关系“守节”?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道德追求了? 凭什么? 秦炽凭什么呢? 裴宴时狠狠抽了两支烟。 把最后一只烟头抵进烟灰缸里,裴宴时拿上手机、车钥匙,出了公司后,直奔夜阑会所。 裴宴时是夜阑会所的大会员,经理一见到他,笑得那叫一个灿烂,热情地把他往会所最顶级的包厢里领。 裴宴时这次目的明确,一来就简明扼要地让经理把底下最好的男孩儿都叫上。 经理从善如流地带了一波男孩儿进去,个赛个的盘靓条顺、舌灿莲花。 裴宴时扫了一圈,让都留下了。 他点了两个看着顺眼的,然后拍了拍自己的左右两侧。 俩男孩儿立马上前,贴着他坐下。 “开几瓶酒。”裴宴时对经理说。 经理眉开眼笑地把烫金、镂空、刷边多重工艺加身的精致酒水册子送上。 裴宴时接过,简单翻了翻,眼也没眨地点了几瓶最贵的。 六位数的价格,经理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 经理点了个人跟自己一起去拿酒和吃食,剩下的人,很快就进入状态,使出吃奶的劲儿发挥自己的职业素养开始逗这位皮相好、钱包实的大金主。 裴宴时配合着他们的逗乐,一圈下来,小费都砸出去十几万。 没一会儿,酒上来了。 有男孩儿启开酒瓶,把瓶嘴递到裴宴时嘴边,裴宴时喝了一口,自己接过瓶子,仰头闷下去大半瓶。 几个眼色好的,一下便看出来这位爷今天心情不好。 表面上的和煦只是暂时的,这酒灌多了,传闻中他那阴鸷的本性指不定就显露无疑了。 男孩儿们互相叮嘱着,有些怕事的,只管自己不扫兴就行,不敢太刷存在感。但也有想攀点好处的,卯着劲儿往裴宴时身边蹭,话说得甜腻腻的,手也不太老实。 有些人喝多了,会变得宽容好说话,有些人阴戾的一面则展露无遗。 今晚的裴宴时属于后者。 所以当一个男孩儿把手放到他大腿上,来回摸着还造次地往上时,裴宴时皱了皱眉,他摁住那只白嫩嫩的手。 在男孩儿说着“裴少,怎么了嘛”的时候,裴宴时拎起他的那只手,轻飘飘地甩开,然后,一脚狠踹了过去。 男孩儿瞬间被踹倒在地,吃疼地捂着胸口。 周围的男孩儿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给惊住了,全都愣愣的。 “我是你们能随便碰的?”裴宴时眼尾被酒精熏得很红,他神色阴郁地盯着那人,又扫过在场的男孩儿们,语气十分森然,“都给我滚出去。” 话音一落,男孩儿们面面相觑、胆战心惊。 裴宴时砸了个酒瓶:“滚!” 这下没人再犹豫了,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包厢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电视里播放综艺的声音。 裴宴时一口一口地喝着酒,转眼又是大半瓶下肚。 他躺倒在沙发上,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跟火烧似的。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那端很快接起:“喂。” 不是秦炽的声音。 “你谁?”裴宴时问。 那头的人显然看了通信录的备注,知道这端的人是谁,笑说:“裴总,我啊,周凭。” 裴宴时径直问:“秦队长呢?” “队长啊,”周凭说,“洗……诶,出来了。队长,裴总的电话。” 一阵短暂的窸窣声响后,电话那头传来秦炽平淡的声音:“什么事?” 裴宴时开口即质问:“为什么晚上有其他男人在你家?” 秦炽像是十分无语,沉默片刻,回:“我已经归队了,在队里。” “你不是单人宿舍吗?”裴宴时又问。 秦炽耐着脾气:“聊事。” 说完又问:“你嗓子怎么了?” “我在喝酒。” “在哪喝?” “你过来么?” 秦炽没说话。 裴宴时又道:“夜阑,你知道吧,我就是在这里,又遇到了你。” 秦炽声音很冷:“你在那,就只是喝酒吗?” “嗯?”裴宴时笑了笑,“当然不止,我还点了十几个男孩儿。” 秦炽又沉默了。 裴宴时问:“你们队里管得没那么严吧?你能出来么?”他嗓音又低又哑,“能的话,你过来把我领走,不然,”顿了顿,“我待会儿挑个漂亮又贴心的,今晚就在这儿过夜了。”—— 裴总一日一日陷得更深,哎~ 感谢在2023-03-29 11:34:16~2023-04-01 23:5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6233511 5瓶;爱吃爱喝爱玩、阿白白白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谣言 裴宴时报了个包厢号,又说:“我等你到零点,零点后……” 后半句没说完,一阵恶心感蓦地上涌。 裴宴时撒手撂了手机,踉跄起身,脚步虚浮地直奔卫生间。 他抱着马桶,一顿狂吐。 之后的时间,他进出卫生间好几趟,最后,吐得胃里都没东西了,只剩干呕。 秦炽到的时候,裴宴时正躺在沙发上,整个人处在一个半睡半醒的状态。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裴宴时以为是服务生或者经理,闭着眼吩咐:“给我把漱口的拿过来,再拿条湿毛巾。” 过了会儿,有人在他面前停住。 “给。”那人说。 虽然只有一个音节,但是音色很熟悉。 酒精让人反应迟钝,裴宴时连睁眼的动作都变得很缓慢。 视线聚焦,看清来人,裴宴时微微笑了:“你来了。” 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手机:“过零点了吗?” 秦炽蹲了下来,把挤好了牙膏的牙刷塞进他手里,又拉了个垃圾桶过来。 裴宴时没摸到手机,作罢,艰难地翻了个身,慢吞吞地对着垃圾桶刷牙。 秦炽这才回答他:“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已经过零点了。” “是吗?那你怎么还是来了?你不生我气了?” 没等秦炽说话,裴宴时吐掉口中的泡沫,说:“也是,你有什么好生气的,要生气也该是我生气。” 秦炽递了杯水到他嘴边,裴宴时漱完口,又从秦炽另一只手里拿过毛巾,擦自己的脖子、腹部,又因为酒精的效应还在,他的动作显得格外笨拙。 身上出了太多汗,穿着衣服的情况下,很多地方根本擦拭不到,加上脑子混沌,动作迟缓,裴宴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不爽利。 秦炽在旁边点了根烟,吞云吐雾地抽着,完全没有要帮他的意思,裴宴时擦着擦着,脾气有点上来了,把毛巾一扔。 秦炽偏头看了他一眼。 裴宴时手撑着沙发,缓缓地站了起来。 中途腿打了个软,差点跪下去。 勉强站直身体后,裴宴时开始一件一件地脱身上的衣服。 在秦炽的注视下,裴宴时很快不着一物。 包厢里有单独的浴室,裴宴时赤着脚往浴室的方向走。 不足十米长的直线距离,被他走出了堪比十个s叠加的效果。 秦炽在后面看着,最终把烟抵灭,起身,跟了过去。 进了浴室,秦炽也褪了衣物,走到淋浴头下。 虽然头脑昏沉,但裴宴时依稀记得之前在电话里,周凭好像说秦炽在洗澡。 他看着秦炽:“你不是洗过了吗?” “帮你洗。” 裴宴时的目光下移,最后停在某处:“看来我是功不可没,彻底打开了秦队长进入新世界的大门,你比我还……” 秦炽没搭理他的话。 两人淋了个湿透,秦炽挤了满手的沐浴露,打出泡沫,抹在裴宴时身上。 裴宴时任由他伺候着,过了会儿,抬手,抱住秦炽的脖子,头往前一低,靠在了秦炽的肩膀上。 “让我借个力,站不住了。”裴宴时声音有点闷。 秦炽表现得一直很沉默,只专注地给他擦洗着身体。 裴宴时因为他的动作,有些难耐,克制着,说起别的话题。 “你过来找我,咱俩,这算是和好了吗?”仿佛知道秦炽不会回答,裴宴时问完之后,又继续自说自话,“其实,关于你生气的,我的问题,我这两天有想。” 一定程度上,酒精是个好东西。它能让人短暂地卸下高傲的面具、收起可贵的自尊,没有太多负担地,展露一个甘于示弱的自己。 “我确实,”裴宴时声音里难得表露出几分别扭的意味,“做得也有那么一丁点的,不对。” 秦炽因为他这句话,微微一顿,手上的动作不自觉轻了一些。 腿间跟被猫挠了一下似的,裴宴时哼唧一声:“唔,痒。” “然后呢?”秦炽问。 “我不应该不敬畏火的,尤其是,我本来也曾是它的受害者。” 秦炽不自觉地温柔起来,给他回应:“嗯。” 裴宴时又说:“我很早就让刘钊盯着茂峰了,他们的计划我知道得很清楚,他们不会让这件事牵扯上人命,我有确定过。但凡他们有枉顾人命的苗头,我也就不会将计就计了。” 秦炽还没来得及因为他这后半句话而欣慰几秒钟,裴宴时接着就来了句:“我会换个法子对付他们。” “……” 他还自我总结了下:“所以这件事,我虽然有错,但也没错。” 秦炽理解了裴宴时这句矛盾的话,但是裴宴时所谓的“换个法子”,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赞同或理解。 他问裴宴时:“无论伤不伤人性命,你们这都属于恶性竞争了,之后还要这样吗?” “谁知道呢,会有的吧。” “虽然我们从事的职业不同,但我以为任何行业,同行之间不是非要你死我活的。” “秦炽。” “嗯。” “我问你一个问题。” “问。” “如果现在有火情,就在你的辖区,你去不去灭?” 秦炽知道这属于“话术陷阱”,还是只能答:“去。” “一个道理。有人在我的领地放火,如果我本着良性竞争、和平共处的准则,坐视不理,不懂反击,那我会被火吞噬的。你说是吗?” 秦炽许久没说话,手掌在裴宴时身上游走着,搓打出更多绵密的泡泡。 半晌,秦炽问他:“你真的喝醉了吗?条理这么清晰。” 裴宴时下巴在他颈窝里又蹭又戳的,嗓音低低的:“我头晕。” “你这是自作自受。” “要不是你惹我生气,我不至于喝这么多。” “谁惹谁生气?” “你。你那天说话太难听了,没人敢这么说我。” “我一句话没说好,你能顶回来一百句更难听的,那我不也受气了?” “所以你以后,记得要对我嘴下留情,不然,我不会委曲求全。” 两人这些天冷硬的氛围,在浴室里不断攀升的温度下,慢慢消解。 都是尝过彼此滋味的人,共浴一池水,不可能纯纯只做洗澡这一件事。 原本只是淋浴,后来,秦炽忙里偷闲给浴缸放了下水。 浴缸渐渐蓄满水的过程中,某项活动暂且只能抵墙进行。 秦炽伸了只手,贴在裴宴时额前,阻隔了他与墙壁的直接接触。 因为秦炽的动作,裴宴时的额头,一下下地撞进他的掌心,前胸和肩膀,也时不时地与墙壁摩擦、相撞。 就这样十来分钟后,裴宴时站不住了,秦炽将他翻了个身,手又掌住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则捞住他的腰,以防他滑下去。 在这方面,裴宴时向来不自持。 他喉咙里源源不断有声音滚出来,半点不压抑自己。 秦炽一方面很喜欢他出声,一方面,又觉得这太浪荡了,裴宴时怎么会有这样的一面,这一面有别人见过吗? 而秦炽一想到这种可能,就有一种不可遏制的愤怒在心里叫嚣。 这种愤怒,又化为越发不留情的行动,作用在裴宴时身上。 裴宴时觉得,秦炽平时表现得有多像个人,到这种时候,就有多像头兽。 他受不住,指甲几乎掐进秦炽的肩背里。 “秦炽,你他妈轻点、慢点,”裴宴时睁开湿润的凤眼,“你是要让我死在这儿吗?” “裴宴时。” “嗯。” “你以前在床上也是这样的吗?” “谁他妈是这样,”裴宴时吐息着,因为面前这个人,吐出的一字一句都很费劲,“老子一直是你这个位置,从不这样。” “是吗?” “废话。” 听到裴宴时的反驳,秦炽像是高兴了些。 然而不论是愤怒,还是兴奋,他这点因裴宴时而起的情绪,表现在行动上,遭殃的,要被迫承受的,全是裴宴时。 “你停一下行么?”裴宴时好不容易从不受控的出声里,得空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秦炽回了两个字:“不想。” 裴宴时下一句完整的话再出口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 “我他妈最疯的时候,也从没像你这样。” “我听到的,关于裴少的风流韵事,都很疯。”如果不是正在做的这件事情已经让人眉头紧蹙、声线不稳,秦炽这会儿脸色得沉好几个度,“什么塞东西,什么b/d/s/m,据说你都跟人玩过。” 裴宴时也从旁人那里听过不少自己的花边新闻,被人传会玩又不是什么丢面子的事情,他一直也就无所谓,从没在这种事情上为自己辟过谣。 眼下,感受着掐在自己腰上的手收紧,裴宴时感觉如果此时不为自己申辩一下,腰可能会就此断掉。 他在摇摇欲坠中,艰涩地吐着字:“谣、言。” “真的是谣言吗?” “不然呢?” “不然,”秦炽猛地往前抵了下,“我早晚草死你。” 浴缸里的水蓄到满溢,浴室里像是发了大水,原本站着进行的活动早已完成了地点的转移。 裴宴时终于有了个稳当的支点,起码不用靠被人捞着腰才能勉强站立了,他跪坐在浴缸里,伏在浴缸边缘,双手有些无力地往外垂着。 水面晃荡,时不时有水溅出来。 如果要用个词来形容此时此刻浴室里的声音,“惊涛拍岸”倒还蛮贴切的。 “拍岸声”持续了很久,直到天色有了破晓的迹象才堪堪止歇。 裴宴时不由得想,秦炽幸好不是个滥情的人,不然以他这个“辛勤程度”,大概会英年早逝在床榻之上。 其实,中间有一段时间,因为裴宴时实在哀求得厉害,秦炽停下来,允许他浅浅地休息了一阵。 那段时间里,两人拥着平复完方才的余韵,又说了会儿话。 还是回归到了事前在聊的话题。 秦炽话里依旧不可避免地带着点说教的意味,但裴宴时被这么折腾一通下来,酒早醒了,也就不太吃秦炽这一套了,对他来说,没有收回之前醉酒时的那半个认错就已经不错了。 不过,刚做了这么亲密的事的两个人,没那么容易吵起来,即便有些想法不合,一个眼神的对视、一点肌肤的触碰,那点罅隙,也会瞬间消弭。 在这波中场休息的末端,聊着聊着,裴宴时问出一个问题。 他湿红的凤眼很轻地抬了下,看向刚抽完一支烟的秦炽:“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妈面临和这次差不多的情况,你站谁那边?” 裴宴时问完,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有点矫情吧啦的。 就很像女生喜欢问男朋友的那个经典问题,我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 裴宴时刚想说“算了,懒得听”,秦炽灭完烟头回来了,俯身下来,渡了口烟进自己嘴里。 裴宴时听见他说:“我站理。”—— 啊啊啊啊啊又改麻了 感谢在2023-04-01 23:57:49~2023-04-04 22:3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re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6233511 5瓶;爱吃爱喝爱玩、小满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独断 这话听起来很像“我站你”。 但裴宴时这会儿大脑清醒,把最后一个“理”字听得倒是很清楚。 他攀着秦炽的脖子,激烈地回应着秦炽的吻,唇与唇相碰间,也回了三个字:“但愿吧。” 这天之后,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和先前一样的,那种微妙的平衡中。 这种平衡并不稳定。 一来,他们的想法观念、行事做派,本质不在一个思维逻辑里,如果再碰上这次梅竹公馆火灾类似的事情,两人还得吵;二来,他俩现在这关系,始终不明不白,裴宴时是懒得问了,而秦炽也不给个交代。 就像一条湍急的小河上搭了根晃晃悠悠的木头,若是风平浪静还好,一旦暴风骤雨来袭,那根充当独木桥的木头,必然被绞断或冲走。 秦炽复职后很忙,大部分时候都待在队里,晚上也住队里。 裴宴时偶尔会过去找他。 一开始哨岗亭的值班员还是让预约,秦炽亲自出来接了一次人后,隔天给走了个特批的手续,之后裴宴时再去,登记一下就行,进出畅通无阻。 两人见面也没别的,基本就是滚床单。 比起未央巷,裴宴时挺乐意来这儿,因为有空调,做得浑身是汗了,不至于像在秦炽家里那么黏腻难受。 但这儿也有他不喜欢的地方。 秦炽住的虽是单人宿舍,但这一层还住着他的队员,墙体的隔音算不上多好,声音大了,隔壁有可能会听到。 裴宴时在这方面没什么羞耻心,他发出声音的频率、大小,完全取决于秦炽的运动强度。但秦炽不从自身解决问题,只会用各种方式堵他的嘴。 温柔一点的时候,直接靠亲。 粗野一点的时候,毛巾、衣服,甚至可以是书……反正抓到什么往里塞什么,要是手边没有可抓的,直接用手卡上去。 裴宴时经常被他折腾得特别憋屈。 “老子疯了跑来给你虐!”只有接吻的时候,裴宴时的语言体系才能短暂地恢复一下正常。 “还不够你痛快的?”秦炽嘴唇很轻地碰了下他的。 “你让我叫出来。” “就这么想让人知道你在下面?” “……” 这句话正中裴宴时的痛点,他沙哑地骂了句:“知道你妈!” 秦炽嗓音里不自觉带了点笑意:“我以为你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放屁吧,”裴宴时身居top这么多年,这点执念没那么容易消散,“你试试我,说不定你试过之后,还想追加个包年套餐。” 秦炽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些,但说出来的话,在裴宴时听来,却是十分坚定且无情。 “你死了这条心吧。” 秦炽说完这句后,脑袋俯低下去,在裴宴时一声难耐的呻.吟发出之前,堵住了他的唇。 裴宴时来了队里几次后,渐渐地,秦炽的那些同事们,都知道秦炽有个关系很不错的总裁朋友。 裴宴时是个社交老手,很轻易地和秦炽的这群队友们打成一片。 打交道的过程中,裴宴时经常听他们讲起辖区里的接警案例。 然后,他会有意地留意秦炽他们队辖区内近期发生的一些灾情、事故,再通过当地的公益机构,给受灾的个人或群体捐赠相应的物资,并且出手阔绰。 以致于秦炽队里这群人,包括大队下辖的那些中队的同事们,人心跟被裴宴时收买了似的,一个个的把他看作是当代不可多得的良心资本家、大慈善家。 在广散益财之下,裴宴时以往的多情浪子人设,可谓是一步步走向洗白。 转眼,又是半个多月过去,八月来了,津州热得流火。 裴宴时搬进了未央巷。 他不可能每天都往秦炽队里跑,平日里只要不是忙到太晚,他下班后,基本都是回未央巷自己家。 秦炽家他不愿意去,太热了。 一次秦炽休假回来,他也不让秦炽回,直接把人拽进了自己家。 两人好几天没见,一见面免不了干柴烈火。 这屋子翻新过,隔音效果不错。裴宴时再出声时,秦炽也不再堵他嘴了,甚至会变换着一些恶劣的招式,逼他发出更溃散的声音。 现在天热,裴宴时上班不怎么穿正装了,多数时候,就一身白t恤和牛仔裤。秦炽也不好在他身上留太多痕迹。 但有一处他是忍不住霍霍的,就是裴宴时纹在锁骨附近的那枚小月牙。 秦炽每次看到,眸光都会变得深黯几分。 那枚小月牙位置正好,只要裴宴时穿着的衣服领口不是特别松垮,都能挡住,于是,秦炽便可着劲儿盯着这块儿折腾。 小月牙愣生生变成了裴宴时身体不可承受之处,秦炽每次刚一碰上,他那双凤眼就能瞬间失焦。 * 裴宴时虽说是个老板,上班不用打卡,但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准点去公司的,然而现在,但凡前一天晚上和秦炽一块过夜,第二天的裴总,迟到几乎是必然的。 又一个迟到日,裴宴时一进办公室,就被李秘书提醒会议室一群人等着他开会。 是个乐巢的项目会。 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乐巢这个项目已经进入到了规划设计团队的阶段。负责乐巢项目的是方行一个资质很老的工程师,姓遆,叫遆字非,年逾不惑,公司里的同事习惯称呼他遆工。 和方行那些习惯在格子间里坐着敲键盘的人不同,遆工是个坐不住的人,他常年穿着工装,戴着安全帽,奔走于各个工地之间。只有在项目前期还没进入到建设施工阶段的时候,才好不容易能在公司见到他这个人。 这次开会,主要是讨论确定乐巢这个项目打算合作的设计团队。 会上出现了一些争论。 裴宴时前段时间刚和业内一家很有名望又很年轻的设计团队达成了合作意向,目前只签订了大方向的合作框架协议,还没有给到具体项目,裴宴时想把乐巢拿给他们去做。 遆字非不赞同。可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也可能是本身性格就有些古板固执,他觉得乐巢这个项目,受众为老年群体,他作为一个“上了一定年纪”的准退休公民,某种程度上,也算得上是乐巢的受众之一,他认为,乐巢在建筑形式上,不应该太追求新潮、独特,更趋向于一种怀旧、保守的设计风格。 他建议在过去常合作的老朋友中做选择,而不是把这个本身就成本风险极高的项目交给一个虽有代表作但资质尚浅的设计院。几个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或许凭借着一些天赋灵气拿了几个奖一时出了圈,却不一定担得起乐巢这样看重长远效应的项目。 裴宴时和他的想法恰恰相反。 裴宴时觉得,比起老人自身,他们的儿女、孙辈,在选择适合他们居住的养老场所时,充当决策者的可能性更大。乐巢更庞大的受众人群,其实是年轻人和中年人。 建筑形式不是非要标新立异,但一定要有特色,这是乐巢未来落地亮相时,在市场上打响的第一炮,它得是个让人有印象的东西。 最好,有朝一日,它可以成为津州提得上名的地标建筑之一。 抛开那些公立的养老机构,市场上现在在做养老的企业不是没有,但这一块一直没有厉害的品牌打出来,人们提到化妆、餐饮、电商,总能脱口而出一连串的高国民度品牌,但说到养老行业,不说没有,起码完全达不到信口拈来的程度。 裴宴时想要的,是一个能霸凌养老市场的品牌,这才是乐巢该有的野心,而不是遆字非所谓的“求稳”。 也因此,在裴宴时看来,一个有活力的年轻团队,更容易带给人惊喜。 “遆工,你的顾虑我理解,乐巢主体建筑的视觉表达这块,之后我会亲自盯。”对于遆字非这样的公司元老,裴宴时语气、姿态上还是客气的,但是出口的内容,却是不容置喙,“你的工作重点,在于督控好建筑工程的长期价值,布局、功能、材料、人员、技术这些,才是你着重要考虑的地方。” 遆字非一开始自然是不妥协的,和裴宴时来回争辩许久。 会上其他人也发表了意见,站两方的都有,就是谁也不占绝对优势。 遆字非虽是公司元老,但并不属于当初和裴宴时打江山的那一批,尽管他资质、能力摆在那儿,可也因为性子啊,平日里的处事风格这些原因,裴宴时从未提及过分给他方行一星半点的股。 公司里那些和自己一般年岁的股东元老,有时候不满裴宴时的决策,脾性上来了,会拿董事的架子去压裴宴时。 但遆字非没有这一层身份,再不悦,也只能忍下裴宴时的这一记独断。 会议后半程裴宴时说到其他事情,遆字非坐不住,直接起身走了,可谓是甩脸甩得十分明显。 会议结束,刘钊说起遆字非:“这老头啊,其他方面都挺好的,就是有时候一根筋。” 裴宴时倒也不大在意:“他想做好项目的心是真的,这就够了。” “这倒是。” 与此同时,裕景国际项目也有了新的进展。 距离那个半道出岔子的签约仪式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裕景国际这个项目也就停摆了一个多月。 不过裴宴时并没有摆烂,他让刘钊时不时搞点动作,给政府那边间接性加压。 最终,到底是那一纸意向书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政府方权衡再三,安排了人和方行一起,找了个大师,低调地搞了些仪式,把那场火带来的晦气给洗尽。又定了个诸事皆宜的日子,在裕景国际附近选了个藏风纳气的好场所,把合同正式给签了—— 心累……这踏马有啥啊!!!放过俺吧,球球了 感谢在2023-04-04 22:38:32~2023-04-08 10:0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扶乩 24瓶;风兮 6瓶;爱吃爱喝爱玩 2瓶;阿白白白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晚宴 裕景国际项目终究还是花落方行。 这个消息在业内不胫而走。 茂峰大抵是最不甘的,折腾了这么一圈,竹篮打水,一场空。 还不指一场空呢,就连篮子也破了个大口子。 原本是想坏了政府和方行的签约,自己拿到顺位签约的机会。没想到裴宴时对他们早有防备,将计就计拉了张毒网,从梅竹公馆的火烧起来的那一刻起,那张毒网便一点点铺罩而下,将茂峰缠裹着,送到舆论的火架上猛烤。 茂峰因此遭受了一系列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损失,股价大跌,市值缩水,开盘项目交易量惨淡,在谈合作推进受阻。 这段时日,茂峰花了大量的精力在舆论公关上,短时间内做了不少公益,慈善捐款砸出去不少钱,又是建希望小学,又是修桥修路的。 裴宴时一面给秦炽他们队辖区内的灾情、事故捐赠后续的安抚物资,一面跟着茂峰照猫画虎地做了不少大面上的公益,只要能压茂峰一头,方行就绝不吝啬自己的钱包。 眼下这情形,就好像两军对战,其中发起挑衅的那一方自食其果,自顾不暇地撤了军想要稳固后方,而另一方并不作罢,乘胜追击,追在你屁股后头好不快乐地补刀。 裴宴时可以想象,田梦梨、贺远东这对夫妻,估计已经在背后“问候”他千百遍了,要不是忙得脱不开身,他们指不定这就能动身飞去泰国养一百个小鬼克他。 裴宴时想得还真没错。 一天晚上,他和秦炽待一块儿,刚亲得火热,贺眠眠一个视频打了过来。 一开始秦炽没有要接的意思,电话自动挂断后,贺眠眠又打了第二个。 裴宴时瞄到手机屏幕,看到备注,还挺想和妹妹说说话的,便把人推开了,替秦炽把电话接通。 贺眠眠一眼就看到裴宴时,那双小鹿眼瞪得大大的:“你又和我哥哥待在一块儿啊。” “是啊,妹妹晚上好。” 裴宴时刚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秦炽就把手机夺了过去,问贺眠眠:“什么事?” 贺眠眠见到她哥,先喊了声:“哥哥。” 虽是自己亲妹妹,但她这会儿一个电话插进来,确实也扰了自己的兴,他下面还硬着。如果没有要紧事,他并不想在这个状态下,和贺眠眠唠嗑无聊日常。 于是秦炽冷硬道:“有事说事。” 贺眠眠似乎又不想说了:“其实也没什么事。” 通常情况下,贺眠眠这么说,秦炽只会爹味十足地让她看书学习早点休息,然后把电话挂了。但秦炽又分明地捕捉到了贺眠眠此刻的表情有些为难。 秦炽这便不太放心了:“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贺眠眠否认完,眼珠子一转,瞟了镜头里的裴宴时一眼。 裴宴时挑了下眉,似是有了猜测,凑到镜头前:“不会是和我有关的吧?见我在这儿,不好意思说?” “……” 贺眠眠讶然的表情让裴宴时确定自己是猜对了。 他脑子活,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情,甚至对贺眠眠要说的内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想说什么说吧,哥哥我不介意。”裴宴时对电话那头欲言又止的贺眠眠说,语气是那种大哥哥安抚小妹妹的温柔。 秦炽偏头看了裴宴时一眼,大概是因他这副因人而异能随时切换模式的面孔。 “你说的哦?” “当然。” “就……”许是裴宴时的神情和语气给人一种莫大的亲和力,贺眠眠没啥负担地坦诚道,“我妈妈这些天都在骂你。” “都骂我什么了?”裴宴时丝毫不意外,但说话时,却故意拐了个调,作好奇状。 “那不能告诉你,”贺眠眠说,“我哥就在你旁边,万一你听了不高兴拿我哥撒气怎么办,我哥毕竟是我妈的亲生儿子。” “我不连坐,你妈骂我和你哥又没关系,你看,我跟你哥这不挺好的么。” 裴宴时早已从秦炽手里把手机拿过去了。这会儿镜头里,秦炽只露了半张脸。 因裴宴时这句话,贺眠眠眼珠子滴溜溜的,来回扫量着镜头里那一张半的脸,像是琢磨起了什么。 秦炽抬眸,瞥见自家妹妹那副打量的神色,当即打断她:“贺眠眠,你晚上打电话过来,就为说这点事?” 贺眠眠立马道:“当然不止。” “那你说。” 贺眠眠小心翼翼地看了裴宴时一眼,又看回秦炽:“就是,我是想和你说,你和裴宴时哥哥不是关系好嘛,你跟他说说,别欺负我爸妈了。爸爸妈妈最近忙得都没空回家,头发一下都白了好多根。” 这话令秦炽一时无言。 裴宴时倒是笑了:“妹妹,你也觉得我欺负他们了吗?” 贺眠眠毕竟年纪还小,不可能那么透彻地理解大人的世界、商界的规则,她咕哝着说:“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裴宴时挺耐心地解释:“给你打个比方,我和你爸妈呢,就像是一场游戏的对垒双方,双方为了赢得这场游戏,各自押了注,这一轮,你爸妈输了,押的注赔了。他们现在为了挽回损失,不免要劳心劳力一段时间。” 贺眠眠听完,问:“那不可以不玩这种游戏吗?” 不愧和秦炽是兄妹,这话和秦炽当初的那一番说教简直是异曲同工。 裴宴时笑意依旧含在眼角:“我不是发起者啊,我只是防御者。” 这话贺眠眠听得似懂非懂,她刚想再问,秦炽插进话来:“贺眠眠,这些是大人的事情,你用不着操心。” “可是哥哥……” “你离开学没多久了吧,你妈让你提前预习的书,你看了吗?” 贺眠眠一下蔫巴了,肩膀一耷拉:“哥哥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就去看书。” 贺眠眠撅着嘴,不情不愿又慢吞吞地“哦”了声。 眼见着秦炽伸手去拿裴宴时手里的手机,一副要挂断电话的样子,贺眠眠又立马叫住他:“哥,等下!” 秦炽:“还有什么事?” “那个……”贺眠眠那双小鹿眼又开始滴溜溜乱转,她一会儿看看他哥,一会儿看向裴宴时,很明显有话要说。 裴宴时瞧着她这副摸样,俨然已看透这小姑娘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含着笑,不作声,等着看一会儿小姑娘把话问出口,秦炽会作何反应。 秦炽见贺眠眠说个话磨磨唧唧的,“那个”半天也没那个出什么来,刚想斥问,贺眠眠终于顿住了来回逡巡的目光,视线停留在了他哥的脸上:“哥哥,我想问个问题,你不要骂我。” “问就问,说话别这么啰嗦。”秦炽耐心告急。 “好吧好吧,我问了哦,”贺眠眠小心翼翼又吐字缓慢地,把从这个视频电话伊始就不禁令她心生怀疑的问题,给问了出来,“就……裴宴时哥哥,现在是你的,男朋友吗?” “……” 裴宴时眉梢微挑,唇角轻勾,偏头去看秦炽的反应。 只见秦炽先是一顿,接着便蹙紧眉心:“你在说什么。” “妈妈之前不是说,裴宴时哥哥喜欢男的嘛,然后他,”贺眠眠说着,去看裴宴时,“他晚上总是和你待在一起,他那么有钱,又不是没地方住,如果不是男朋友,他干吗要待在你这里?” 秦炽依旧是那副声色俱厉的面孔:“贺眠眠,把你的好奇心放在学习上,别瞎揣测些有的没的。” 亲哥对自己的问题避而不答,贺眠眠便把好奇的触角伸向了裴宴时:“那裴宴时哥哥你说,你现在是我嫂子吗?” “嫂子?”裴宴时重复着,细细咀嚼了一遍这个词。 贺眠眠眼睛迸出愕然的亮光:“难道嫂子其实是……” “贺、眠、眠!”秦炽多少有些忍无可忍了。 这个话题进展到这儿,裴宴时已经看尽了秦炽的反应。 心里泛起一阵密实的酸楚,这种感觉令他实在不好受。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丝恶劣的想法。 你秦炽不是不想给我们目前的关系冠个名吗,现在你妹妹都看出来了,那我就顺其自然地捅破,我看你还怎么回避! 裴宴时这么想着,正打算在秦炽的妹妹面前出个柜,下一秒,就听到秦炽对贺眠眠说:“他这段时间在我这,只是因为有事要聊,他一会儿就走了。以后不许再问这种问题,我不喜欢男的。” 裴宴时卡在喉咙里的,准备以一副谑然口吻出柜的话,登时丧失了原本的话语情景。 他说不出口了。 准确地说,他没法以他计划中那种嘴角噙笑的恣意模样说出口了。 但他还是扯着嘴角笑了下。 笑完,裴宴时倾身从床头柜上摸过来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点了支烟。 他眯着眼,指间夹一点明暗火星,唇缝、鼻腔里呼出一圈又一圈青色烟霭。 他看着秦炽应付完贺眠眠,挂了电话,然后偏头和自己对上视线。 裴宴时眸子深静地盯着秦炽,想从他的神情里挖出一星半点的心虚。 秦炽眉心微皱,嘴唇轻抿,眼神是复杂的,裴宴时却并不好分辨。 这种要依凭对方的表情猜东想西的感觉,让他内心窝火又憋闷。 他在秦炽的注视下,将抽了一半的烟碾灭了,起身下床。 却被秦炽握住了手腕:“裴宴时。” 裴宴时转头。 秦炽倏而一愣。 他好像,在裴宴时的眼神里看出了某种伤心难过的情绪,很浅,很淡,像一只飞鸟足尖轻点过水面,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只是那涟漪转瞬即逝,秦炽甚至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可即便是这片刻的错觉,还是让秦炽心里忽然生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和自责:“你……” 然而,这愧疚和自责还来不及化作一句软和的话,就被裴宴时语气讥讽地打断了。 裴宴时一边说着,一边目光下移,停在秦炽腰腹往下的位置。 “秦队长现在算怎么回事呢,嘴上说着不喜欢男的,电话一挂,对着我硬得倒是挺快。” 裴宴时说完,甩开秦炽握着自己胳膊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很相似的一幕。 不久前,在未央巷,自己的房间里。 他们也是这样,唇舌相讥。 然后裴宴时怒而离去。 秦炽满心烦躁地看着门口的方向,良久,无处发泄似的,一拳砸在了身侧的墙壁上。 连着几天,裴宴时都没有找秦炽。 秦炽也没找他。 裴宴时对此倒是没什么落差,秦炽几乎就没主动联系过自己。 不过他这场气大概率得怄上一段时间,轻易不会消下去。 好在他最近忙得很,也没空像上次一样突然心绪不佳跑去夜阑会所点酒点男孩儿,趁着酒劲上头拨了个电话就把彼此间的台阶给搭了。 * 天气一如既往的热,裴宴时穿着正装赴一场慈善晚宴。 这慈善晚宴排场很大,许多企业家、明星、各领域专家学者、文艺家受邀,社会各界的名流济济一堂。 裴宴时是这场晚宴的赞助商之一,受主办方邀请,得过来亮个相。 茂峰也是这场晚宴的嘉宾之一,所以不出意外地,在衣香鬓影的大厅里,裴宴时和田梦梨打上了照面。 彼时,裴宴时刚和当红小生白清野寒暄完,碰完杯后继续各自的交际。方一转身,他就看见与自己相隔不远的田梦梨亦是刚结束一场酬酢,恰好朝他这个方向偏过头来。 对上视线,裴宴时笑了笑,浅浅颔首。 田梦梨并未回以这般客气的打招呼,高跟鞋踩出清脆声响,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裴宴时单手插兜等在原地。 待离得近了,田梦梨的神情也未变得和气几分。 一米距离,田梦梨停下脚步,扯了扯嘴角,道:“裴总。” 裴宴时神情从容,笑意不变,他一手捏着高脚杯,手指在玻璃杆儿上轻轻摩挲着:“田总,真是好久不见啊。”—— 久等啦~真滴有点为裴总感到淡淡的酸涩…… 第75章 不敬 田梦梨穿着一袭一字襟蜻蜓花扣荷花绣的旗袍,如果不是她的表情很赤.裸地对眼前人表露出厌憎、怨愤这种情绪的话,她大概看起来会显得愈发端庄典雅。 “好久不见吗,我倒是不至于,”田梦梨看裴宴时的眼神,与其说像是以职场老板的身份看深恶痛绝的竞争对手,不如说,更像是邻里长辈满脸鄙薄不屑地睨着隔壁没有教养的野孩子,“最近裴总露面还挺多的,先是火灾现场,接着又是签约现场,我最近可没少在手机新闻里见着你。” “可不么,”裴宴时轻笑,不疾不徐地接话,“不过田总未言尽,签约现场完了之后,我可是又到了一处火灾现场。” 前一个火灾现场指的是江月小区,他被录视频的路人不经意给拍了进去,只能算是乌泱泱人群里的一个路人甲,后一个火灾现场,他可是站在一众媒体的摄像头前质疑过火灾起因的蹊跷。 裴宴时这句话无疑是戳到了田梦梨的痛处。 虽然没让裴宴时和警方抓到实质性的证据,以致于走到司法那一步,但茂峰这一次,的确因为谋划这场不痛不痒的火灾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裴总不必在这里自以为是地提醒我什么,”田梦梨不提茂峰冤与不冤,只避重就轻道,“茂峰即便最近因为梅竹公馆火灾事件受舆论炙烤,也不过是百足之虫断了一条腿而已,算不得什么。” 茂峰遭受的这一波反噬虽不至于伤其根本,但也绝不像田梦梨说的这么轻飘飘,不过裴宴时并没有揭穿,甚至还顺着她说:“那当然了,茂峰家大业大的,这么点风波打在身上,就跟毛毛雨似的。” “再说了,田总、贺董想做什么,一贯都是好手段,”裴宴时语气不无阴阳怪气,“别说杀人放火你们都能全身而退了,应付点舆论又算什么呢?” 他这话一说,像是踩到了田梦梨的尾巴似的,田梦梨原本就对他不善的神色,一刹变得越发厌恨:“裴宴时!话不能乱说,凭空捏造子虚乌有可是犯法的!” 看她这么愤怒,裴宴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轻“啊”了声:“不好意思啊,嘴一顺就脱口而出了,‘杀人’我收回,抱歉抱歉。” 田梦梨被他气得不行,怒目切齿,嘴唇都微微抖动,这副神色,和她身上那身高雅别致、赏心悦目的旗袍实在是不衬。 她像是花了不小的力气,才忍着没在这样的公众场合把怒焰喷在裴宴时身上。 “警方都没有实际证据证明梅竹公馆的火灾是茂峰指使的,”田梦梨克制着自己的声量,“你哪来的这副嘴脸血口喷人?!” “是不是田总自己心里清楚。”裴宴时凤眸垂了又抬,手里把玩着空空的高脚杯,“俗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梅竹公馆这把火烧起来,于方行而言,不论裕景国际这个项目会不会告吹,总归也不是伤根本的事,方行也不至于铁了心地非得挖出来什么铁证。大家都在一条道上混,给对方生路,也就是给自己活路。你说是么田总?” 田梦梨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原本的愤怒似乎都被裴宴时这番妄自尊大的话给冲淡了几分。 “裴总,你真是好大的口气,你确实是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但年轻人的自大,也该有个度。你方行是不差,但和茂峰这个老大哥相比,也不过就是个行业里的毛头小子。你哪儿来的脸觉得茂峰需要你给生路?” 她越说越觉可笑:“别说茂峰和梅竹公馆的火灾没半点关系,退一万步讲,这件事就算真是茂峰下边人做事不当导致的,警方查出来什么,茂峰自然就认什么。一场火而已,烧个配电室,不过就是折个人进去坐几年牢、赔几个钱,茂峰还能因为这么个事就破产清算了不成?” “好一个一场火而已,好一个不过就是折个人进去坐几年牢、赔几个钱,”裴宴时重复了部分田梦梨的话,他真应该录下来田梦梨这番话,拿去给秦炽听听,看看是自己之前说的话恶心人,还是田女士的话更恶心人。裴宴时掀了下眼皮,看着田梦梨,“看来田总现在的日子过得真的很幸福,忘了前夫因为什么而牺牲,也忘了自己儿子如今从事的是什么职业了。” 裴宴时说的这些话令田梦梨反击得更加游刃有余。 “我前夫?牺牲?裴总你是怎么好意思拿这个来指摘我的?秦炽爸爸怎么死的,为了救谁死的,这个你最有发言权吧?”提到秦勤,田梦梨嗓音不自觉拔高,恨意从她脸上的每个毛孔里渗出来,碍于周围人多,她只能竭力压制。 微微停顿后,她继续道,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你说这火是茂峰指使的,说我无所谓放一场火、折一个人,那你呢?你裴宴时就不是这样了吗,你知道这火要烧,你却将计就计,你又比放火的人高尚在哪里?” 换个人,或许会被田梦梨驳斥得哑口无言。 但裴宴时没有,他甚至特别自若地接了句:“我当然要比放火的人高尚了。” “……” 裴宴时道:“我诚实啊,我承认自己利益至上、睚眦必报,我承认自己为了对付恶劣的对手从而对火失了敬畏心,我都承认。田总呢,田总敢承认吗?” “……” 田总不敢承认。 哪怕面前没有对准她的摄像头,周围没有刻意窥听他们说话的第三者,田梦梨还是不敢承认。她摘不下她那层虚伪的壳。 对峙许久,田梦梨恍然明白过来什么,讥嘲地笑了声:“我印象中的裴总,不是这么容易虚心认错的人。换作以往,对火失了敬畏心这种话,你是说不来的。” 她联想到什么,盯着裴宴时,很确定地说:“我知道你最近又和秦炽联系上了,你还搬回未央巷了,是秦炽和你说了什么吧。” 听她提起秦炽,裴宴时眸色微沉。 田梦梨嗤声道:“我从小看着你长大,小时候你野得厉害,谁的话都不听。后来你有了方行,自己当了老板,又是个说一不二的独.裁者。我见过的,你最不像你的时候,就是你初中那几年。那时候你经常跟在我儿子屁股后头,他撵你你不走,他说什么你都受着,让你做什么你也都照做。以前我还不觉得有什么,只当你因为他爸爸的事情良心难安想求点宽恕,只当你们是哥儿俩好。直到这些年听了你裴少的风流韵事才反应过来,原来你在那么个年纪,就对我儿子动了那样的心思。难怪你会听他的话。”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你们又聚到了一起。而且看样子,一向风流的裴总最近好像收敛了不少。不会又是因为我儿子吧?” 这是没少盯着自己呢。 裴宴时轻笑道:“田总一口一个‘我儿子’,叫得真亲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秦炽有多母子情深。” “你还管得到我们母子关系好不好?” “当然不是要管的意思,就是感叹一下,毕竟,我还是清楚,比起爱秦炽,你还是更爱你自己的。” “裴总你话题偏得有点厉害。” “偏了吗?我和你难道有什么正事要聊?” “……” 田梦梨竟无语凝噎,她嘴唇微微动了动,准备撂句话终结这场令她不顺气的冤家路窄,裴宴时像是洞穿了她所想,突然道出一句话,吊足了她的好奇。 “田总,知道为什么我这么喜欢秦炽,而你作为他妈妈,我却从没想过要讨好、奉迎你么?” 没想到裴宴时能当着自己的面这么直白地承认喜欢秦炽,田梦梨稍稍惊了下。不过比起这浅淡的惊讶,她更好奇裴宴时抛出的这个问题。 因为她自己也纳闷过。 裴宴时对她的“不敬”,并不是裴宴时成为方行董事长后,因地位与她平级,因商业上的残酷竞争,才慢慢衍生出来的。 早在初中时,他就表现出了很鲜明的,对她的不尊不敬、厌憎无理。 而田梦梨那时候,明明是他救命恩人在世时的妻子,理应是他该讨好、报答的对象。 田梦梨本来就不喜未央巷里这个野里野气的小孩,后来秦勤牺牲,她更是把这个孩子视作肉中刺一般的厌恶着,所以秦炽上初中那会儿,她偶尔回未央巷看秦炽,却遭这个小孩怒视,甚至是回嘴时,她觉得这孩子简直是没修养、没家教到了极致。 她曾好几次劝诫初中的秦炽远离裴宴时,但因为自己的再嫁,秦炽和她之间到底是隔了层什么,那几年,秦炽和她的关系始终透着一种尴尬的疏离。她说过几次后,见秦炽没听进去,也就没再提了,本来她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几次未央巷,见不到几次那个碍眼的小孩。 现在裴宴时突然抛出这么个问题。 田梦梨不禁想,这其中难道真的有什么缘由? 她不由得神色微变,盯着裴宴时。 裴宴时倒也没停顿很久,手中那只高脚杯转了转,他语气幽淡地开了口:“田总,你可能没有注意到,在我和秦炽初一开学前,我曾经两次在未央巷以外的地方撞见你,那两次,我都听见你和你的现任丈夫贺远东说,没关系,他不重要。” “……” 田梦梨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她花了好长一会儿,才勉强从裴宴时提供的时间线上,触及一点零星而微末的记忆苗头。 不过裴宴时话里的那个“他”,指的是谁,却是不言而喻—— 啊啊啊啊我好想写快点啊啊啊啊啊 第76章 算计 时光往前回溯,倒退到裴宴时人生中稚嫩又晦暗的那两年。 家人在大火中丧生,秦炽爸爸为了救自己,也命陨火场。他被迫辗转于亲戚之间,最后被吴叔收养。其间,秦炽和他断交,同龄人与他为难。 那段日子里,许是看到的各种眼色太多了,同情的轻视的嫌弃的,出于本能的自保,裴宴时给自己浑身上下裹了一层刺,别人想要扎他,他会不留情面地扎回去。 所以没什么人愿意靠近他。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除了吴叔外,他所拥有的,贫瘠到了极致。 他像一只落寞的小狗,经常凶巴巴地冲着人吠,可更多时候,他都是孤零零徘徊在自己的领地里。 他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孤独到一个临界点,他就会极度渴望曾经的热闹和簇拥。 簇拥是不指望了,但是热闹,貌似并非那么难以触及。 而对那时候的裴宴时来说,人世间最直观的热闹,总是和未央巷有关。 所以在和秦炽断绝往来的两年里,他有无数个时刻,悄悄地回去过那里。 春末夏初,他会折几支西府海棠带走,回去做成干花,放在床头的小书桌上。 倾盆大雨里,他撑一把伞,蹲在未央巷那条贯穿始终的沟渠旁,看流水载着落花淌向低处。 冬日大雪,他在厚重的雪地里,咯吱咯吱地留下脚印,踩出一条回家的路,最终只能停在已经换了主人的旧屋前。 昏黄夜色下,他站在秦炽家门前,仰头望着阁楼窗格,手执一枚石子,想掷而情怯。 …… 裴宴时偷偷去过很多次未央巷,但他从没正面和秦炽遇到过。 他一向脑瓜灵光,对他而言,避开和秦炽迎面碰上和视线相撞的可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所以,两次撞见田梦梨背后那鲜为人知的“恶”,他也很轻巧地,没让对方发现自己。 第一次是裴宴时读五年级那会儿,火灾过去堪堪半载,那座被火烧成断壁残垣的旧屋还没卖出去。那天是母亲方芳的生日,裴宴时放学后,去了趟未央巷,在宛若废墟的屋子里待了很久。 渐渐地,夜幕低垂,夜空还隐隐有了电闪雷鸣的迹象,一个小孩子,到底是有些害怕,和妈妈说了生日快乐和再见后,裴宴时起身离开。 刚出未央巷没多久,果不其然,大雨瓢泼而下。 裴宴时不想被淋湿,跑进了马路对面的一家茶馆里。 这茶馆和隔壁的制茶作坊同属一家,茶的品类很多,喝茶可选择的精巧器具也多。裴宴时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不懂茶艺,好在这儿也有一些点心小吃,裴宴时正巧又饿了,他瞅着店员递给自己的价目表,点了几个最便宜的麻团、蛋卷。 这家茶馆的座位按茶桌功能分了好几个区域,裴宴时坐在其中最简易朴素的区域里。他所在的位置,正巧处在三方区域的一个交界地带。 在他左后方,光泽内敛的石茶盘与橡胶木嵌入一体,低调高级;在他右后方,一方乌金石茶盘上,假山流水,烟雾环绕,雅致又富有情调。 而裴宴时面前,只一张清简梨花木桌,上面摆着一只细嘴茶壶、一盏宽口茶碗。 他左后方的位置一男一女对坐,女的他认识,是秦炽的妈妈田梦梨。她背对着自己,裴宴时刚进来的时候没注意到,坐下之后,听到她的说话声,才认出来的。 坐在田梦梨对面的男的,瞧着比田梦梨年纪大上一些,裴宴时没见过。 不过裴宴时从他们的对话内容中,很快就知道了他们的关系。 “我们也好了有一阵了,见个面至于这么偷偷摸摸的吗?”那个男人说。 田梦梨说:“我前夫才过世半年,要让我儿子知道我现在就有了相好,他心里肯定不能接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他自小和他爸爸亲,他爸爸就是他的天。我现在和他说破,他一定会觉得我背叛了他爸爸。” “难不成你还想一直给秦勤守寡?” “哪的话,给他守寡,我还能跟你处上吗?” “那还要多久,我的事业现在刚有了起色,我还想你早点来我身边帮我。” “我也想去帮你啊,但是再等等吧。秦炽现在还小,我要现在就跟你结婚,我还得把他捎上一起生活。” 听到这儿,慢吞吞咬着麻团的裴宴时动作一顿,愣住了。 那个男人仿佛也被田梦梨这句话惊到:“我们俩结婚,你不想带着他啊,那我儿子还得跟我们……” 田梦梨说:“你儿子过两年就满十八了,你都要送他出国了,不妨碍我们俩组建新家庭后的生活。” “秦炽到底是你的孩子,你这样撇下他不太好吧,跟着我们一起,我也不会怠慢他。” 裴宴时默默地听着,放进嘴里的点心已食不知味。 好一会儿,田梦梨才结束了沉默,她说:“我不喜欢这孩子。” “这……为什么啊?” “他太像秦勤了,方方面面。我……”田梦梨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嗓音带着即便是裴宴时这般年纪的小孩也能听得出的浓烈怨恨,“我太恨这个人了,他生前就没对我上过心,就连死,也是为的别人,他冲进火场救人的那一刻,根本就没想过我们母子。” “我看到秦炽,就会想到他,就会想到那个不论是生前还是死时,从来都待我薄情的男人。”田梦梨越说越怨,越说越恨,“外人都道他好,都说他秦勤是人民的好公仆、是顾家的好丈夫。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可是只有我知道,只有我能感受到,他不爱我,从前就是我缠着他。他答应跟我结婚,也是因为……他喜欢的人,那时候刚嫁给别人了,他娶我就是他跟那个女人赌气,是我趁虚而入,是我用意外怀的孩子逼的他。” “都过去了,别想了,也不用再提这些。”男人安慰她。 田梦梨花了些时间平复情绪,才重新开口:“秦炽和他太像了,一样的喜欢那些和消防有关的东西,一样的不够亲近我。我希望我们结婚后,我的生活是全新的,但我要是时时看到我和他的孩子,我、我恐怕总是会想起和秦勤的那段惨淡的婚姻,你也会介怀的不是吗?” “那就随你,”男人叹了口气,“可是秦炽毕竟还是个孩子,咱们再等等,你就有理由不带着他了吗?万一他就要跟着你呢?” 田梦梨说:“我和这孩子本来就不够亲,接下来我会慢慢地有意地疏远他。秦炽从小就比同龄人成熟,心思也重。等合适的时机到了,我再和他说我们的事,先不提结婚,一步步来,让他逐渐感觉到自己的多余,他就不会选择和我们一起生活了。” “这要怎么做?” “远东,到时候恐怕要让你做个坏人了。” “比如呢?” “比如我们俩打电话,我故意让他听到,你希望我们以后结婚了能过二人世界;又或者你约我出门,我也想和你一块儿出去,但碍于要照顾小孩,只能无奈推脱,你对此抱怨,我再安慰你……类似这些都可以。我了解秦炽这孩子,他想得多,听到了就会渐渐意识到自己是个负累,等临近我们要结婚了,哪怕我说要带他一起,他也会选择留在未央巷的。” “这么笃定吗?” “他是我孩子,我还不了解他吗?再说了,我虽然不在未央巷了,但还在津州,他不跟着我,我也可以时常过去看他。这样我也有了一个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他选择的理由。” …… 裴宴时听到这里的时候,就着点心喝的那盏热茶已经彻底凉了。 他都不用把自己代入成秦炽,单从旁人的视角来看,都觉得田梦梨是个极其冷血自私的母亲。 这般算计,竟然用在自己亲生儿子身上。 再后来,过了一年多,在未央巷低调溜达的裴宴时听巷子里的邻居们闲聊得知,秦炽妈妈再婚了,对方也是个二婚的,挺有钱,自己开公司,是个老板。那些街坊邻里还说,秦炽这孩子真是独立,选择自己留在未央巷,没跟他妈一起。 裴宴时当时听着,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 他不禁想,田梦梨这个女人,真的如她去年计划的那般算计秦炽了吗? 如果真是这样。 那这样的母亲,心思实在是太坏太坏。 在这之后没多久,裴宴时又见到了田梦梨,这是他第二次,撞见田梦梨伪饰在假面下的“恶”。 那天是初一开学报名的日子。 吴叔身体不太舒服,裴宴时陪他一起去医院做检查。 做完检查拿了结果,和吴叔坐在门诊室外等叫号的时候,裴宴时看见远处的扶梯上有个熟悉的身影。 裴宴时瞧着那处。 是田梦梨。 她手挽着她现在的丈夫,两人有说有笑的。 从电梯上来后,他们稍拐了个弯,又踏上了去往更上一层的电梯。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裴宴时和吴叔找了个借口后,起身朝着田梦梨他们的方向跟了过去。 在靠近妇产科的地方,田梦梨停下脚步,接了个电话。 裴宴时跟着停下,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田梦梨说话声没刻意收着,裴宴时听得很是清晰。 她对电话那头的人说:“……小炽,对不起啊。妈妈今天临时有点事,暂时没空去接你。下午吧,下午我们直接在校门口见怎么样,妈妈一定陪你去学校报名。” 那头说了什么,田梦梨又做了会儿保证,便挂了电话。 她一挂断,陪同她一起的贺远东就问她:“下午你真的会去吗?” “看情况吧。” “那你何必跟人孩子这么作保?” “表达的时候要‘情真意切’,最终没完成是‘情非得已’,这是两码事。” “你啊。”贺远东叹气。 “我什么我?”田梦梨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我这不是刚测出两条杠吗,来医院做个检查确定一下,这可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小炽这孩子没关系的,他不重要。” 她说到这个,贺远东倒也不好说她什么了,伸手抚上她的肚子:“那是,咱们的孩子最重要。来来来,过去坐着先,我去取个号。” …… 裴宴时没有跟过去,他站在原地,盯着田梦梨看了有一会儿。 这个女人,先是低头看手机,丈夫回来了又和丈夫说笑,那双手时不时抚上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 某个瞬间,裴宴时非常确定地想,田梦梨下午根本就不会去赴和秦炽的约。 哪怕她产检结束后有大把的时间,她也不会去。 因为,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去。 在她向秦炽“情真意切”地给出承诺时,她就已经给自己想好了“情非得已”的结局。 裴宴时心绪一时间格外纷杂。 除了对田梦梨这个女人的极度厌恶外,他心里还不自觉涌起一股强烈的对秦炽的心疼。 尤其是,几个月前,自己在学校被人堵的时候,秦炽有如神降帮自己解围脱困。 那一回,他看着秦炽蓦然出现在楼道里的身影,已然有所动摇,想撕毁和秦炽的绝交契约。 这一刻,他忽然就坚定了这种想法。 他想,等他陪吴叔检查完,去学校报完名,他就要去找秦炽。 他要跟秦炽和好。 哪怕是单方面的—— 越往下写越喜欢我们裴总呜呜呜呜呜呜他可真好哇 这章最后提到的裴宴时当年被人堵的情节在19章~ 感谢在2023-04-14 23:04:34~2023-04-16 22:34: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6233511、枕畔潮声。 5瓶;爱吃爱喝爱玩 2瓶;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关系 陪吴叔检查完,拿了药后,吴叔陪着他一起去了学校报名。 在学校门口,裴宴时一眼就看见了在校门外花坛边枯坐着的秦炽。 他停下了脚步。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裴宴时眼睛一眨不眨地一直看着秦炽。 旁边吴叔问他怎么了,他说碰到同学了。 吴叔又问,同学在哪儿呢。 裴宴时朝着秦炽在的方向指了指。 “为什么不过去打声招呼?” 裴宴时默了默才回答:“因为吵架了。” “是很好的同学吗?” 裴宴时“嗯”了声:“之前是。” “如果是很好的、你心里很在意的同学,不用太在意那些面子,面子重要还是好朋友重要啊?你要还想和他继续当好朋友,就别介意自己先低头。” 裴宴时本来也已经决定好了要去找秦炽复合,现在吴叔又说了一遍,他便很自然地应了:“我是要去的。” 但他说完,脚下却分毫未挪。 吴叔静静地陪他又站了会儿,见他动也不动的:“还是抹不开面子啊。” “不是,”裴宴时否定,“面子倒也没那么重要,我就是怕他不想见到我。” “那你就还是脸皮薄,你要脸皮厚点,他保管早晚被你磨软和了。” “会吗?秦炽他心很硬的。我们以前吵架,他总是要生气很久。” “那你们以前不是最终都和好了?” “倒也……是。” “这次也一定会。” 吴叔不知其中内情,只当是少年之间闹了小别扭、小矛盾。但这一番朴实至极、循循善诱的开导,也实实在在地更坚定了裴宴时的内心。 他偏回头,重新看向秦炽,这时,秦炽忽然从花坛边起身,打算要走。 秦炽这个动作仿佛一个开关似的,撬动了裴宴时定在原地的双腿。 他和吴叔说了句“等我下”,便朝着秦炽跑了过去。 * 那天,他拦住了秦炽的去路,很直白地告诉秦炽,田梦梨不会来了,她怀孕了,在医院做产检。 有那么一瞬间,裴宴时是想把自己撞见的,关于田梦梨的自私、冷血、残忍向秦炽和盘托出的。 可是他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秦炽枯坐在校门外花坛边时,那张看似平静无波,又不失落寞清寂的脸,于是到嘴边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等秦炽冷漠又不耐烦地问他有事没事时,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我想跟你和好。” 秦炽当他犯病,冷嘲以对。 可他铁了心地要将厚脸皮进行到底,不论秦炽眼神怎么不屑,说话怎么伤人,他都没有再往后退缩过。哪怕有的时候,秦炽的态度行为刺激到他性格上本能的反弹,他也能及时在心里扑灭自己的气焰,拾掇出一副笑脸。 秦炽一度觉得他从哪捡了个绝交清零的buff,也不止一次问过他为什么要回来,明明更适合他们的结局是各自安好、各奔前程。 裴宴时不可能将田梦梨的那些算计告诉秦炽,于是打马虎眼地回:“因为我上次被人堵,你也不计前嫌帮我解围了呀。” 那时候秦炽对他的态度还没缓和,离后来口是心非的纵容更是尚早,所以出口的话就跟锋利的刀子似的扎人。 秦炽回他:“换别人我也会那么做,那并不代表我想和你修复关系。我和你之间,隔着我爸一条命,我看到你就怨、就厌、就恨。” 裴宴时神情里淌过一丝黯然,他叹了口气,故作无奈地耍着无赖:“那能咋呢,只能让你天天看到我,慢慢脱敏呗。” 他总是这样轻易地接招,把秦炽气得几欲暴走。 那时候的秦炽并不知道,这只赖皮小狗心里真实的回答其实是,我害你没了爸爸,又见你身边没了妈妈,万一你觉得孤单了,至少还有我陪着你。 * 裴宴时没有和田梦梨多作赘述,只说了自己曾经在茶馆和医院那两次撞见她时所听到的、所见到的。 他以为田梦梨听完至少会有几分心虚,没想到田梦梨完全不以为意。 她甚至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口吻道:“是吗?我以前说过这些话吗?时间太久了,我都不记得了。” “就算我曾经说过,那又能怎么样呢。”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酒店宴会厅里,田梦梨已经收拾好了她先前略显失控的神情,她单手横陈,环于胸前,言笑晏晏,“你当年没和秦炽说这些吧,既然当年没说,那它就已经失去时效性了,哪怕你现在告诉秦炽,也没有任何意义,这话对于一个快三十岁的成年人来说,是掀不起什么情绪的。” “田总多虑了,”裴宴时亦是松弛模样,“作为一个也快三十岁的成年人,对于讲小话这种事,我并不感兴趣。” “那你跟我提这个干什么?” “闲聊而已。顺便,”裴宴时话语微顿,扬了扬眉,“从旁观者的角度提醒一下田总,你和秦炽母子关系能打几分,我心里有个数。你犯不着因为我喜欢秦炽而你是他亲妈,就觉得能在我面前拿乔。我根本不会当回事。” 田梦梨又差点因为他这番话丧失表情管理能力,勉力维持住一副温和笑相:“裴总说我们母子关系不好,那我请问,你和我儿子关系就很好了吗?我们再不好,这十几年也多少保持着联系,电话往来、互相串门都是有的。裴总你呢?你和他断联十几年,这才重逢没几个月吧,你就已经很自信你们之间牢不可催了吗?” 大概是发现自己越说逻辑上越占上风,田梦梨声音都不自觉拔高了些许:“秦炽是我儿子,我是了解他的。先不说他对不对男人感兴趣,就裴总这些个风流事迹傍身,他就不可能接受你作为他的另一半。” “比起我和他一般般的母子关系,你这个,他看不上的同性恋,你们之间的关系,才更危险更易稀碎吧?” 裴宴时眯起眼眸。 他确定,他此刻被田梦梨激怒了。 不过,他也有着作为一个成年人最基本的理智。 最终,裴宴时只是扯着嘴角笑了笑:“我和秦炽关系怎么样,就不劳你费心了。田总还是想想一会儿捐多少钱吧,可别让人觉得茂峰最近股价跌得惨,做个慈善也变小气了。” “……” 说罢,裴宴时抬眼看向不远处,和恰巧经过的熟人打了个招呼:“诶,冯总!” 然后指间转着高脚杯走了过去。 田梦梨脸色微微发青,却也在熟悉的合作方过来打招呼时,立马换作一副巧笑嫣兮的社交姿态。 一圈应酬下来,裴宴时喝了不少酒,正装在身,人闷得慌,他脱了西装外套搭在手腕上,扯松了领带。 选了捐款项目、填了捐赠额后,后面的环节裴宴时就不想参加了,他和主办方的人招呼了一声,便要撤。 从宴会厅出来,有个露天的中庭小花园。 酒劲上头,头脑略有些昏热,裴宴时在小花园里站着吹了吹夜风,醒醒脑。 炎炎夏日,夜风亦是燥热,室外也待不了多久。裴宴时抬脚准备离开,就见田梦梨从对面的一个小厅出来了,和她走在一起的是亚康建材的销售部经理,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 这时,酒店内的一个穿着橙红色工装的清洁工人拎着灰斗和垃圾钳经过他们身边,灰斗的边缘不小心蹭到了田梦梨的裙角,田梦梨嫌弃地朝旁边挪了两步:“怎么走路的?” 那位清洁工人忐忑极了,连连道歉。 田梦梨虽然不悦,但她身份在那儿,也不好发火与人为难,只冷硬地说了句:“没什么,走路注意点。” 清洁工人又冲她点头致谢。 接着,田梦梨与之擦肩。 那一瞬间,看着田梦梨和那抹橙红色错身而过的画面,裴宴时脑海里浮现出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在哪见过这一幕似的。 这种感觉很是强烈,像是他曾经也努力地回忆过那个画面,想要借此记起什么来。 但或许是记忆本身太细微、太模糊了,又或许只是他今晚喝多了酒大脑此刻不够清明,他一时实在是想不到更多。 上了车,裴宴时让老刘开车回春棠园。 这几天,他没去未央巷,都在春棠园住。 老刘只管自己兢兢业业开车,从不多问别的。他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这位老板,心情好的时候去未央巷,心情不好的时候,回春棠园。 每当回春棠园的时候,多少有点受了气的小媳妇儿和老公赌气回娘家那味儿。 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也不敢说出口的。 回到春棠园,裴宴时撑着被酒精泡得有些发软的身体洗了个澡。 收拾完,边擦头发边走到床边,拿起手机看了眼,发现秦炽十分钟前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头发擦了个半干,也懒得再用吹风机吹,裴宴时把毛巾往房间的沙发上一扔,掀开薄被,上了床。 他给秦炽回拨了个电话。 那头的声音很快传来,低沉而有磁性:“喂。” 裴宴时太久没说话,开口时嗓音哑得厉害:“有事么秦队长?” 这声音太过低哑,令人没法不浮想联翩,秦炽几乎是立刻厉声反问:“你在干什么?!” “准备睡觉啊,不然呢?” “你……” “我什么?” 短暂沉默后,秦炽像是压抑着某种浓重的情绪,问他:“你身边是有人?” 裴宴时一开始没明白他什么意思,反应过来后,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对啊,好几个呢,都比你年轻,长得比你白,性格比你好,还特别会伺候人。” 他故意发出一声暧昧至极的喘息:“啊……” 听到他这一声平时两人情浓时才有的喘,秦炽像是爆竹被点燃了引线一样,炸了:“裴宴时,你别气我!” “我能气到你么?”裴宴时将手机开了免提,点了支烟,漫不经心地抽着,“我和你什么关系啊就别气你?炮友?你管得着炮友跟谁睡么?” “……” 这话明显说到了他俩目前的核心矛盾上,秦炽气归气,一时还真没法接上话。 沉默间,裴宴时半支烟都抽完了。 但这支烟没起到什么提神的作用,裴宴时越抽越蔫哒哒,人慵懒得不像话。 他抵灭了烟头,打算直接把电话挂了睡觉,秦炽的声音这时又响了起来。 “裴宴时,我给你打电话,”他似乎纠结了很久,这才艰涩地开口,“是来和你道歉的。” 裴宴时精神稍稍一振:“嗯?” “那天我不该那么说话,我跟你道歉,是我的问题。” 裴宴时轻笑了声:“没记错的话,你之前还说过我是鸭。你后来去夜阑找我,也承认你说话难听了。但只要话题一牵扯到我跟你之间的关系,秦队长你说的话又会开始僭越你的道德底线。你这道歉,不会还有第三次吧。” 秦炽颇有些无语地纠正他:“我没说你是鸭。”又道,“但是之前那种不负责任的重话,不会再说了,我保证。” “所以呢?”裴宴时心中隐隐燃起一丝希望。 “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 “想什么?” “想清楚……”秦炽缓声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裴宴时心里有些发紧,他刚想说什么,就听秦炽抛出了一个结果选项。 “如果喜欢,就在一起。” 顿了顿,第二个结果选项掷下。 “如果不喜欢,那就,到此为止吧。”—— 久等啦~ 感谢在2023-04-16 22:34:20~2023-04-20 23:2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稚鱼 15瓶;风兮 6瓶;爱吃爱喝爱玩、阿白白白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短信 挂了电话后,裴宴时入睡还挺快的。 但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身处一片白茫茫的混沌里,四周空空荡荡,唯有一团橘色火焰浮在半空,他下意识地想要去触碰那团火,手还没碰到,火焰便游弋着往前去了。 他追着那团火,不停地向前,走了很久很久,可是那团火始终和他隔着一截距离,他无论如何也追不上,触不得。 到了后来,他仿佛跋涉了千万里,已是精疲力尽。他不想追了,忽然张开双臂,猛地向前一扑。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抓住那团火。 应该是有的吧。 虽然掌心、怀里都没什么实感,但他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灼热感铺天盖地裹住了自己。 他觉得很烫。 那股烫意由肌入骨,像是滚沸的熔岩淌过四肢百骸,将人的五脏六腑、血脉经络都焚化殆尽。 在这种近乎窒息的灼热里,裴宴时听到很多声音,那声音既幽远又相近,似空谷回响。 “裴宴时,就凭你?你算什么东西!” “裴总还是不要在我面前自我感觉良好了。容易自取其辱。” “我不喜欢男人,更不会喜欢你。” “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我们的关系永远也到不了那一步。” “就裴总这些个风流事迹傍身,他就不可能接受你作为他的另一半。” “比起我和他一般般的母子关系,你这个,他看不上的同性恋,你们之间的关系,才更危险更易稀碎吧?” …… 还有一句,自年少时那场大雨下的未央巷里传来。 “没错,我就是恶心同性恋,恶、心、你。” 那倾盆的雨声仿佛随着这箭簇般刺向心脏的字字句句,越过时间的河,落在纷乱的耳边。 这些声音像是具化成形,互相缠着,扭作一团,在攀比着谁更嘹亮。 裴宴时在这种身受炙烤、耳承轰鸣的折磨下,猛地惊醒。 他蓦然睁开眼。 房间内空调大开,冰凉沁心,他却出了一身的汗。 他揉着眉心,以肘撑床,慢慢坐了起来。 身受炙烤,是因为晚上喝多了酒,酒精烧心,欲焚五内。 耳承轰鸣,是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起,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雷鸣电闪不断。 裴宴时点了支烟,在床头灯投下的暖黄光晕里,眯眼抽了起来。 这场雨连续下了几日。 这几日里,裴宴时手机里弹出过不少本地新闻。 强降雨造成津州福平区庆阳镇岭丰沟附近大范围山体滑坡,津州消防紧急出动。 西江区临安街道东部路段一井盖被暴雨冲走,津州交警变身路标,引导过往车辆绕行。 他们闻“汛”而动,火速出警,驾冲锋舟救出厂区内五十余名被困工人。 …… 从前这些新闻出现在手机上时,裴宴时的视线都是自动忽略的。现在看到,倒是会下意识地停留一秒。 雨还在下着,但比之前几天,没那么暴烈了。 霏霏细雨,缠缠绵绵地连接着青天与大地。 这一天,是裴宴时的父母和妹妹的忌日,他驱车去了城郊的墓园。 两座碑,父亲裴业行和母亲方芳同葬一墓,妹妹裴嫣淇葬在他们旁边。 裴宴时到了之后,依着碑上的照片顺序,往碑前放了三束花,郁金香、野百合、小雏菊。 为防火灾隐患,现在公墓禁止烧纸。这两座碑上的人都是因火离世,所以自从有了这项规定后,裴宴时倒也是规矩地恪守着。 今天也是一样,他拿着自己带过来的水果、点心,分别摆在了两座碑前。 放完水果、点心后,他给裴业行和方芳各倒了一盅清酒。 倒完,他走到妹妹裴嫣淇碑前,看着碑上那张肉嘟嘟的婴儿小脸,笑着说道:“你还小,酒就不给你喝了,万一下辈子你投身成了一个小酒鬼,我就罪过了。” 这句话说完,裴宴时就没再说什么了。 他撑着伞,很安静地在雨中站着。 过了有一会儿,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 是一款诺基亚,早已过时的一款型号,属于那种就是现在的老人选老人机都会嫌它过于古早的类型。 这部手机里几乎没什么内容,裴宴时留着它的原因,只因里面有一条短信。 一条他父亲裴业行在当年火海之中生死之际编辑好,强撑着受伤的身体,从窗户缝隙里扔出去的那部手机里的临终短信。 手机早已不是曾经那部了。早在裴宴时上大学的时候,那部手机就已经彻底报废,在它报废前,裴宴时费了些工夫从别的地方淘了十几个同款手机回来,有二手的,也有新的。 他把父亲的那条短信逐一编辑在这些手机的草稿箱里。 然后在每年他们忌日的前一天,他都会给其中一部手机充好电,第二天带来墓园。 今年也一样。 裴宴时打开手机,点进短信的草稿箱。 那条短信再次引入眼帘。 “意外所致,悔意深重,难以言表。小时,如果你还活着,一定往前看,朝前走,不要陷在这场火里,爸爸妈妈爱你。” 因着裴业行这条短信里的嘱托,不论是事故当年,还是之后的很多年,裴宴时一直都谨记着裴业行跟他说的“往前看,朝前走”,所以在经历事故之初的阵痛后,他没有让自己困在这场恶魔般的大火里。 他将裴业行对他的期望完成得很好。 有时候,知其过往的人,甚至会觉得他太过凉薄。 如此惨烈的意外,好像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一样;这么深切的苦痛,好像从来也与他无关。 没有人知道,每年的这一天,裴宴时都会站在这三位亡人两方墓碣前,眼眶忍泪忍得通红地,轻声地对他早已定格了音容笑貌的家人说“我好想你们”。 离开城郊墓园后,裴宴时又去了城市另一边的烈士陵园,秦炽的爸爸葬在了那里。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秦勤当年不完全算因公牺牲,但是基于他本身的职业和他凛然的行为,他还是被追封为烈士,被葬在了这座城市唯一的一方英烈沃土上。 裴宴时到的时候,秦勤的墓前放着一捧新鲜的白菊,显然是有人来过了。 他俯身,放下一束huang菊。 裴宴时每年也会来这儿,踩着落日黄昏晓的光景。 曾经漫长的时光将记忆冲得很淡,他记得秦勤的恩,搁浅和秦炽断交时的怨,所以每次站在碑前,看到秦炽来过的痕迹,他内心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如今故人已重逢,心境生了变化。再看那一捧细雨之下被淋得湿漉漉的白菊,他心中竟有一种密密实实的晦涩之感。 在他和秦炽彻底决裂后最开始的那几年,他最悲观的时候,站在秦勤的墓前,不是没有想过“如果你当年没有冲进火海救我就好了”;再后来,他混得还不错,获得了一定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他又觉得,他就应当这样活,才不枉被人用生命换来的人生。 尽管他早已不再悲观,但每当他面对这座碑,看着照片上秦炽爸爸温和笑着的英俊脸庞,那深重的愧意从来都不曾缺席。 只是他很少表露于人前。 一个人太过于记着对别人的愧疚,就容易画地成牢,将自己困囿其中。 所以,他的歉疚,他的惭愧,他的感恩,只有在每年的这一天,他才会任其汹涌地外泄、涨潮。 雨还在下,细细密密地拍打着他的雨伞。 裴宴时如过去每一年的今天一样,深深地鞠下一躬,心虔志诚地留下三个字:“对不起。” 从陵园出来,裴宴时在车里坐着抽了一根烟。 烟毕,他发动车子回春棠园。 雨天路滑,他开得不快。到市里时,天色已是彻底暗了,城市里阑珊的灯火一盏盏亮起。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裴宴时的目光被远处商场外的大型led屏吸引。 他一眼就看出来那是秦炽之前拍的那个消防宣传短片。 绿灯亮了,车子本该往前开,裴宴时却打了右转的方向盘。 右边的街道允许临时停车,裴宴时拐过去没多久就刹停了,因为再往前,商场的led屏就会脱离他的视野。 裴宴时摁下车窗,点了支烟,边抽边看。 这个宣传片不长,裴宴时刚看到的时候就已经播了有三分之一,眼下,一支烟还没抽完,片子就播到了尾声。 裴宴时之前听廖劲讲过这个宣传片小故事,一对年轻情侣创业,为省钱将公寓充作“多合一”场合,导致意外火灾,被困人报警、自救,消防员出警、救援。 裴宴时只看过片场拍摄的一些零星片段,现在看成片,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后期加了特效,配了合适的背景乐。 烈火熊熊,浓烟滚滚,穿着藏蓝色战斗服的消防员迅敏地穿梭其中。 音乐紧张刺激,又隐有悲壮之感。 不得不说,这是一部拍得很有电影感的宣传短片。从年轻情侣一开始的吵架,到大火吞噬整间公寓,到消防员紧张的现场救援,再到结尾绝处逢生的圆满,观众的情绪从代入,到共情,最后被彻底陶染。 尤其是男女主演的颜值还挺高。 但最让人感到眼前一亮的,是秦炽本色出演的那名消防员。 每当镜头给到秦炽特写的时候,裴宴时都能听到驻足在他车旁不远处,也在看着大屏幕上宣传片的两个女生,发出一通“啊啊”的乱叫声。 火场救援的最后,秦炽从二楼轻松跃下,抬眸的一瞬,镜头切近,给了他一个长达三秒的特写。 那俩女生直接疯了,对视一眼,开始晃彼此的胳膊:“天啊!我天!眼神杀!好帅!这个男的好man!刚才那一眼,我腿都差点软了!” “救命啊!这是哪个演员,从没见过啊,这英俊的脸蛋,这凌厉的气质,哥哥杀我!” “和你赌个十块钱,互联网即将对此人展开深扒!” …… 她们还在狂赞这个他们以为是素人男演员的脸,这时,已经播放完正片的屏幕上,进入到了参演人员的单人自白环节。 男女主针对片子中出现的,场所“多合一”的不规范利用,提醒大家注意从源头避免消防隐患。 画面跳转,到了秦炽。 屏幕左下方是一行简洁的文字介绍。 津州京口区消防大队队长秦炽 裴宴时呼出一圈烟,隔着迷蒙雾霭,眯眼看着远处led屏上正在说话的那个男人,耳边是那俩路人女生一惊一乍的叫嚷声。 “妈呀!你看!你看屏幕!” “什么?” “这男的不是演员,居然就是消防员诶,本色出演啊这是!靠靠靠,消防员长这么帅,是要逆天啊!” “他刚才跳下来的那一下,又轻松又有力量感,我真的会晕倒!” …… 屏幕上,秦炽说了几个火灾避险的方法后,画面又跳转到了下一个人。 裴宴时收回视线,抵灭烟头。 车里烟气很重,他没急着发动车子开走,摁下了另一边的车窗,等着对流风将烟味吹散。 远处屏幕上的宣传片已经播放至尾声,高密度的音乐,配上播音腔的旁白。于紧张节奏中,添许多煽情。 “警笛一声响,消防在路上。” “风里雨里,火里海里,战士上场,热血一腔。” “何惧前方连天焰,烈火不熄壮士心。” …… 裴宴时一贯反感这种对牺牲精神的歌颂,只听了这么几句,眉头已经皱起。恰好烟气散得差不多了,他摁起车窗,发动车子,掉头,回到原来的路轨上。 开了十几分钟,经过一个t字路口时,他听见了消防车“呜嘀呜嘀”的警笛声,视线扫过去的时候,那辆消防车恰好到了目的地,停在了在一排商铺前。 裴宴时一眼就认出来了这车,是秦炽他们队的。车的侧面,印有他们队的对标和名称。 裴宴时脚踩油门,来了个急刹,后面的车辆差点追尾,冲他摁了两声尖锐刺耳的喇叭。 裴宴时靠边停,看着不远处消防车驻停的方向。 就派了这么一辆车,应该不是什么严重的火灾。 没多久,几个穿着橙色抢险服的消防员鱼贯而下。 有一两个眼熟的,但里面没有秦炽。 裴宴时顿时没了兴趣,一脚油门刚要踩下,视线却忽然顿住。 不因有它,只是单纯看见了一个画面。 一个很简单的画面。 发生事故的门面应当是一家订制私人旗袍的店铺,店铺的老板是个三十来岁面容姣好身姿窈窕的女人。 她原本站在店门外焦灼等待,看到消防官兵们陆续从车上跳下来,一脸灼色有所缓解。她忙迎上前,领着消防官兵往里走。 官兵们脚速快,有几个直接越过她,快步走进店里。 穿着浅青色旗袍的女人,和身着亮橙色抢险服的消防员错肩而过的瞬间,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般在裴宴时脑海中飞速闪过。 他不是第一次有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不过之前都是雁过不留痕,这一次,他觉得那个东西,此刻就在他脑海中潜伏着、挣脱着,它要出来了,它将从时光的密林里一点一点地,显露它原本的面貌。 是什么呢? 到底是什么呢? 裴宴时狠狠地揉着自己的眉心。 这时,对面马路上,一辆车经过,开车的人大概是想跟谁示意一下自己所在的位置,打了下双闪。 那亮白的光线仿佛被空气扭曲般折射进了裴宴时的眼瞳里,裴宴时感觉自己脑海中像是有一道刺目的白光骤然擦过。 终于照清了那蛰伏在时光角落里不起眼的记忆。 他知道那是什么了。 他知道了! 前几日,慈善晚宴那晚,他在中庭小花园里透气吹风时,看见田梦梨和一个清洁工人擦身而过时,也产生过同样的感觉。 当时也是如此,素色旗袍和橙色着装相撞。 十几年前,他明明也曾见到过这样的一幕。 那天,火灾过后劫后余生的裴宴时刚出院,他从亲戚家偷跑出来,一个人去了宛如废墟般的未央巷老宅。 他躲在一方被火烧得焦炭般的断壁残垣后,蹲在地上,压着喉管里汹涌的哽意,闷着自己的嘴巴,呜咽痛哭。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到了最后,他整个人虚脱了一样跌坐在地上,眼泪依然不停在流。 当时正值仲夏,那一日尤其热,津州气温高达四十度,烈阳高照的下午,外头几乎没什么人。 所以当脚步声忽然出现的时候,就显得格外突兀且引人注意。 裴宴时当时哭累了,正坐在地上哧哧地喘着气儿,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探出半个头,露出一双肿成核桃的眼睛朝外面看过去。 他看见了秦炽的妈妈田梦梨,她穿着件很素的前开叉旗袍,拽着一个男人的胳膊脚步飞快地往巷外走。 那个男人不算年轻,看上去得有四十了,他身穿一身橙色的消防员作战服,裴宴时记得,秦炽的爸爸秦勤也有一套一模一样的。 裴宴时听见田梦梨很生气,也很急切地对那个男人说:“谁让你来这里的!” 那个男人涎皮赖脸道:“你怕什么啊,又没人!” 因为他们走得太快,转眼就出了裴宴时的视野,裴宴时并没有听到他们后面说了什么。 他当时也没把这么一个小插曲放在心上。 如今,它终于被记忆的主人从瀚海般的往昔里翻找了出来。 裴宴时想起了那个男人的面貌。 这个人,就是秦炽曾经告诉他的,在当年那起火灾事故中介入最深的消防员,秦炽还给他发过这个人的档案信息。 他就是余保泰!—— 我觉得我不应该要岿白,我应该叫乌岿(龟)!!! 感谢在2023-04-20 23:25:28~2023-04-23 23:0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973584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6233511、枕畔潮声。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哭过 这个事实带来的震撼令裴宴时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住了。 他手脚发凉,脊背盗汗。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似的软,又像是握紧了千钧重的铁石一样沉,指尖都在觳觫。 细思极恐! 不寒而栗! 田梦梨和余保泰十八年前就认识。 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因为那场火? 因为余保泰是当年事故发生后最早进入火场的人,是在那场大火中介入最深的消防员,田梦梨不甘心自己丈夫的死,事后为了更清楚地了解现场情况,所以才和余保泰结识? 可如果是这样,有什么好遮掩的呢? 余保泰去未央巷找她,她看起来为什么那么紧张呢? 难道里面有猫腻、有隐情? 难道他父母、妹妹,还有秦勤的死,其实不是意外?是人为? 是余保泰主导的? 可是为什么呢? 他们一家和余保泰素不相识,往前追溯八百年也未必揪得出什么交集。 那是田梦梨? 自从年少时两次撞见田梦梨对自己儿子的抛弃、算计,裴宴时就一直知道田梦梨不是个善良仁慈的人,但他以为,也就仅此而已。世上自私、利己、寡情的人遍地都是,真正坏到敢杀人放火的,又有多少? 放火…… 放火!!! 是啊! 田梦梨,是个会为了争夺对手公司的项目,背地里与人筹谋放火的人。 既然现在的她会这么做,那么当年的她蓄意纵火杀人,事后再与人勾结掩盖真相,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她本来就是个心狠手辣的蛇蝎女人! 可是为什么呢? 他们家,和田梦梨有什么仇呢? 即便有他不知道的恩怨,又至于到要杀人放火的地步吗?三条至亲的性命啊,还搭上了一个消防员! 什么仇什么怨,才能这样让人罔顾道德、法律,恶毒至此? 裴宴时又想到了父亲裴业行留给他的那条短信。 从前他只看到了字面意思,想得浅,只当是父亲希望他早日走出阴影,不要陷在惨痛往事里无可自拔。 现在想来,那条短信发得太刻意了。 尤其是前十二个字。 意外所致…… 悔意深重…… 难以言表…… 他父亲虽是个淳朴仁善的人,但向来做事利落、说话果断,即便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他真的想留几句话给自己,希望自己挥散阴霾、心向前路,那也未必要强调什么“意外所致”,而后面的“悔意深重”“难以言表”大概率只是顺其自然地承接了前面的四个字而已。 裴业行之所以强调是“意外”,反而是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意外! 因为如果裴业行不强调这点的话,裴宴时走不出来是小,照他小时候凡事要刨根究底的性子,他一定不相信这是意外,必然会追着消防员、追着警察讨个结果。而他的不甘心、他的绝望悲愤,会促使他坚定地认为这起事故是人为而非意外,他也就不可能罢休。 他一个才十岁的孩子,一夕之间失恃失怙,无依无靠,沦为孤儿,接下来的每一步路都将极其难走。这种时候,如果他还执着于求一个真相、抓一个凶手,那么他将寸步难行,甚至会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他不过十岁而已,他能做什么,他又做得到什么呢? 裴业行在生死之际留下那条强调火灾是“意外”的短信,不过就是为了让他在警方调查结果出来之后,毋庸置疑、无从置喙地接受那个结果罢了。 裴业行希望他往前看、朝前走,不只是希望他不要陷在那场大火里,更是希望他无忧无虑、不带仇恨地去生活,而不是小小年纪身上就背负上血仇。 想到这些,裴宴时从裤子口袋里又拿出了那部手机。 他开机,进入草稿箱,对着那条短信又看了会儿。 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想要将它捏碎成一地齑粉,又想把它当作无价宝物珍藏,裴宴时感觉自己的心拧成了一个千缠万绕的疙瘩,气血不通,窒闷难当。 有一瞬间,他想把这个封印了他十几年仇恨的手机给扔出去,手刚抬起,这时交警过来,敲了敲他的车窗,提醒他这里不能停车,他这才把手垂下,小板砖似的手机被他扔在了副驾。 裴宴时发动车子上路后,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拿起平时用的手机,给李秘书打了个电话,问之前让她查余保泰的事情进展得怎么样了。 李秘书说查得差不多了,但事情有点复杂,目前调查不太顺利,还在继续。 裴宴时说:“我现在去公司,你带着你查的那些资料立刻过来,跟我汇报。” 李秘书稍微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裴总,我今明两天休假了,您昨天下午刚给批的。” 裴宴时此刻心中阴郁无比:“批了也给我过来。” “那我看下机票。” “你现在不在津州?” “我回老家了。”李秘书说,“裴总,我这边最快回津州的航班是十一点半,我现在就出发去机……” “算了,”李秘书的老家在闽南,飞来津州得三个小时,过来也是凌晨两三点了,裴宴时不等她说完,打断道,“明天上午上班时间准时出现在公司,不许迟到。” 说完挂了电话。 到春棠园时,雨基本已经停了。 在裴宴时的车要开进地下车库的时候,他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小区门口的保安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秦炽? 他怎么在这? 裴宴时踩了刹车,车堪堪停在车库入口。 保安亭里坐着的大爷瞧见这边的动静,似是瞥了眼车牌号,然后抬手朝他的方向指了过来,好像和秦炽说了句什么,秦炽抬眼,也跟着看了过来。 不一会儿,裴宴时的车窗被敲响。 他摁下按钮,车窗敞开一条缝:“找我有事?” 秦炽正要说话,目光落在他的眼睛上,顿住。 裴宴时见他一直无声地打量自己,皱眉:“哑了么?” 秦炽还是看着他的眼睛,有些担忧地问:“你哭了?” 裴宴时确定自己没有哭:“你不是哑了,你是瞎了。” “你眼睛很红。” “风吹的。” 秦炽知道裴宴时被眼泪憋得泛红的眼眶是怎样的。 在床上的时候,裴宴时没少因为受不住而流泪,偶尔好胜心起,还会说一些诸如“我叫疼是因为你技术不行不是我怕痛”“求你?我又不是纸做的没那么不经草”“秦队长今天怎么才两小时啊是没吃饱饭吗”的话挑衅秦炽。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信,而非强撑,在秦炽高强度的动作下,他会强忍着不流眼泪,每每这种时候,他的眼眶就会因隐忍而通红一片,眼尾尤其如此。 所以刚才秦炽一眼看到他的眼睛,就确定他哭过,或者说,他刻意地忍过眼泪。 不过秦炽没有拆穿他。 今天是裴宴时三位至亲的忌日,秦炽想,裴宴时估计是刚去墓前祭拜过了,红了眼眶大概是因为想念家人吧。 想到这个可能,秦炽心里也涌起了感同身受的难过。 他看着裴宴时:“我有话想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裴宴时撩起眼皮,“是要说,你那天说的,要花点时间想清楚的事情吗?” “是,你能告诉你住哪栋哪户吗?”秦炽说着,示意了下自己身上,“刚才在附近出任务,想到你住这附近,就直接过来了。身上太脏,又全湿了,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借你家浴室先洗个澡。” 换作以往,裴宴时完全不会顾忌秦炽一身脏污,他会直接解开副驾车门的锁,让秦炽上来。 甚至,听到秦炽这番话,他会非常愉悦。因为,秦炽既然愿意来他家,还愿意进他的浴室洗澡,这说明,秦炽要说的话,要给的那个答案,极有可能是自己想要的。 不然,秦炽大概率会随便找个地方,撂句“好聚好散”“我会补偿你”之类的话,就为他们此前的这段关系画上句号。 然而现在,裴宴时刚刚得知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这个事实也许会牵扯出一个令人心惊的真相。 这个真相一旦被证实,他不可能坐视不理、轻易揭过。 他会让真相背后的真凶,付出该有的代价。 而秦炽,是夹在这个真相中间的人。 裴宴时目前脑子里像是被无数的煞气所充斥,他的思维既混沌又明澈,以致于凌乱至极尚不能厘清,他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安置自己和秦炽之间的关系。 所以在秦炽说完之后,他并没有接受秦炽借浴室一用的请求。 他甚至还堵住了秦炽今晚打算说的话:“你的答案,等过段时间我想听了你再说也不迟,希望那时候不会变。” 话毕,他摁下车窗按钮,窗玻璃缓缓上升,挡住了那条漏风的缝隙,和窗外那双锋利又温柔的眼—— 虽然在评论区已经借楼说过啦,还是再说一遍叭。上一章的结尾后来有增加1600来字的内容,没有看的小伙伴可以刷新一下前一章看新增的内容,否则会和这章的开头衔接不上~啵唧,晚安!! 感谢在2023-04-23 23:09:36~2023-04-27 23:36: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973584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明朝落雪 5瓶;阿白白白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调查 第二天上午,李秘书来到公司的时候,裴宴时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她了。 她捧着一沓资料敲响了裴宴时办公室的门。 “进来。” 李秘书一进去,就看见自家老板顶着双乌青的熊猫眼,眼见的是一晚上没睡好。 “这是余保泰相关的资料。”李秘书把东西放在裴宴时桌前,“他这个人可说的多又不多,多是,他曾经的消防生涯长达十五年,确实参与了不少的灭火救援和抢险救灾战斗,细数得有三四千起;说他不多是因为,他立下的战功平平,有几个不错的功绩,但也没得到应有的职位晋升。” “裴总,您手里这些,是和他有关的一些比较重大的出警记录。” 裴宴时一页页地翻看着,同时问:“之前叮嘱你的,他和另一个叫秦勤的消防员有没有重叠的出警经历。有查到吗?” “有的,”李秘书上前一步,从裴宴时手边成叠的资料里翻出一小沓,抽出来,“在这里。” 李秘书进一步道:“余保泰和秦勤年纪相仿,成为消防员的起点也是一样的,都是从预备消防士做起。不过从调查的痕迹来看,他俩基本没什么私交,唯一的交集,就是联合出警。他们俩所在的消防队辖区相邻,对方辖区内要是有重大的意外事故,两边合作出警的频率还是挺高的。” “除了他们辖区内的大型事故外,如果津州其他地区,乃至外地有什么重大的火警或其他灾情,两个消防队也有可能被上级部队同时调遣。” “这个调查量太大了,所以我们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追溯这两支历经整改、重组后早已不复存在的消防队的现存资料。现今可查到的,余保泰和秦勤所在的两支消防队联合出警的情况一共有十九次,不保证是完全的。” 裴宴时问:“其中有特别值得注意的警情么?” “您之前说尤其要留意余保泰和秦勤是否发生过明显的矛盾、冲突,如果是那种细枝末节的小矛盾、口角什么的,因为时间过了太久,可查档案里也不会记录这些,所以这种几乎无从考查。但是有一起事件,倒是可以佐证这两人有发生龃龉的可能。” “是什么?” “您翻下一页。” 裴宴时往下翻了一页,被剪下的早已泛黄了的旧报纸被夹在pvc板上,上面大写加粗的标题赫赫醒目,裴宴时用带着疑问的语气念了出来:“清江商厦11.4特大火灾事故?” “对,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抛开别的损失不说,这起事故造成的死亡人数就高达109人,当年轰动全国。”李秘书简单说明情况,“事故起末说来话长,总之就是其中一家娱.乐城在内部进行非法施焊,报警又不及时,导致火情迅速蔓延。警情上达后,上面派了十几支消防队、二十多台消防车赶到现场,余保泰和秦勤所在的消防队是离得最近的两支。” “那家娱.乐城无照经营,超员纳客,仅能容纳200人的场所,火灾发生时,被困人员接近400人。又因为娱.乐城在最初装修时非法改造,4个疏散通道封堵了3个,被困人员无路逃生,这才造成的巨大伤亡。” 见裴宴时眉头紧蹙,李秘书决定直奔重点:“消防队到达后,余保泰了解完大致的情况,表示自己曾经去过这家娱.乐城,很清楚里面的构造,他还给出了一个很周到的能将伤亡最小化的救援方案,当时情况紧急,指挥长确定其可行性后,很快就进行了现场分工。由三个经验丰富的消防员分别对三个被封通道进行紧急破拆。” 李秘书口述的速度,比不上裴宴时翻看资料的速度。 裴宴时已经看到了那场救援最终的结果。 秦勤负责的一号通道在最快时间内破拆成功,被困人员如潮水般朝着这个通道往外涌,紧接着他就去帮负责二号通道的消防员了。这个时候形势非常严峻,内场不仅浓烟弥漫,还有人已经被火焚身,痛苦难当,化身行走的火人无差别地对人群进行攻击。 在秦勤的帮助下,第二个通道也被很快破拆,被困人员得以进一步分流。 然而那几个“火人”就跟在报复社会一样,想要拉着无辜的人陪葬,疯了一般地去拽、去拦、去抱逃跑的人群。 四下俱是惊恐的尖叫声。 秦勤没有选择去帮余保泰破拆三号通道,他和负责破拆二号通道的消防员心照不宣地,一人挑了一个就近的陷入癫狂的“火人”,用高压水枪进行近距离暴力压制。 另一边,余保泰发现原本聚集在他附近等他“开门”的人群,纷纷转身逃离,甚至因为他的“低效率”大声对他进行指责和辱骂。不知是因太过急功近利,还是单纯地操作失误,他在破拆过程中,金属相碰迸溅出大量火花,和附近高密度的有毒气体接触,现场一瞬间引起了小范围的轰燃。 余保泰反应迅速,闪避及时,但内场人群拥挤,毒烟汇聚,这一轰燃,对近距离的尚无法脱身的人群而言,却是致命的。一时间,死亡人数剧增。 最后,人群陆续从仅有的三个通道撤离,而秦勤在压制“火人”的过程中,遭受更多“火人”的围攻和反抗,身受重伤,几近濒死。 李秘书在一旁总结道:“秦勤因为在这次事故中有重大立功表现,事后被记一等功,并且晋升为二级消防长。至于余保泰,不仅没有功绩,还因为轰燃事件,受了处分。” 裴宴时凉声道:“也就是说,余保泰极有可能因为这件事记恨上秦勤。救援方案是他提的,他也冒着风险参与了救援过程,只是出师不利,凑巧碰上一个破拆难度最高的通道,最后功劳苦劳一个没占,反而还受到了处分。” “是的。” 表面上看来,这似乎是一个有效线索,不过裴宴时暂时又无法找到它与十八年前未央巷那场大火之间的直接关联。 着火时,秦勤是恰好休假回家,为了救人只身进入火海,被燃烧倒塌的尖锐物体造成贯穿伤,最终因失血过多而死亡。 秦勤的牺牲,完全是个意外。 余保泰即便和秦勤之间有龃龉,余保泰想报复秦勤,那为什么当时那起事故被迫害的主要对象是他的家人呢?而秦勤只是事故当中意外的闯入者而已。 裴宴时眼下实在是想不通这一点,只得把这条线索暂放在一边。 “继续。”他对李秘书说。 “那就回到余保泰这个人。”李秘书说着,冷不丁砸下一记重锤,“余保泰死了,在五年前。” “……” 裴宴时猛一抬头。 他快速地消化完这个消息,冷声道:“你主次真是分得清楚。” 李秘书讪讪:“裴总,我是按照调查顺序和您说的。” 她解释道:“而且,您知道了上面那一层余保泰和秦勤的关系,后面的一些事情你听完也许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你继续。” “得知余保泰已经死亡后,我们去查了他的死因。他的死因表面上看起来非常正常。”李秘书说着,替裴宴时翻过几页资料,引入眼帘的,又是一页被剪切下来的旧报纸,上面是一则关于车祸的报道,“就是醉酒后闯红灯,被正常行驶的车辆所撞,当场死亡,现场不仅有很多目击者,还有监控视频为证。” “因为肇事人并非过错方,也就没承担什么刑事责任,只赔偿了二十万了事。” “裴总,这个肇事人,”李秘书缓缓道出,“就是上次梅竹公馆火灾事件中,刘经理找人拍到的照片中的那个茂峰中层。” 裴宴时搭在资料上的手指蓦地一顿,接着又不受控地捏紧。 “因为实在是找不到此人蓄意谋杀的证据,”李秘书说,“之后我就安排人特意去了趟余保泰的老家。他老家在临都,如今还在世的亲人就他哥哥余全盛了。余保泰以前和余全盛一家关系算不上密切,直到余保泰当年退役后,回了老家,双方来往才稍微多了一点。” “据余全盛所说,余保泰打小就是个人精,爱捉弄人,很是心高气傲,但总的来说是个本性不差的孩子。后来余保泰去当兵了,常年在外,和家人聚少离多,和他们关系就渐渐淡了,余全盛也不知道这个弟弟在外面变成什么样了。直到余保泰退役后回了老家,余全盛说,余保泰和他记忆中相比,几乎是大变样。” 裴宴时问:“怎么个大变样?” “不工作,整日好吃懒做,嗜赌,爱嫖。余全盛甚至还说,余保泰有妄想症。” “妄想?” “嗯。余保泰跟余全盛说,他这辈子不用工作了,他会源源不断地有钱,永远花不完。除此之外,有一段时间,他还经常和余全盛说,有人跟踪他。” “什么时间?” “就是他出车祸前一个月。” 裴宴时眼睫一抬。 李秘书明白他眼神中的意思,于是道:“调查的人特意问了余全盛,余保泰是不是经常闯红灯?余全盛的回答却很出乎意料,他说,余保泰很少闯红灯,有几次他们走在一起,他要闯,都被余保泰拦住了。这个可能和余保泰漫长的当兵生涯有关,即便余保泰为人已经堕落,有些行为习惯纪律规矩,却会雷打不动地遵守,除非他喝多了脑子不清醒。而他闯红灯出车祸那天,恰好就喝醉了。” “所以,”裴宴时神情阴郁至极,“余保泰并不是得了妄想症,那段时间,大概率是真的有人跟踪他,就等着他醉酒失行,瞅准时机要他的命,然后余保泰的死,便可以顺理成章又名正言顺地归结为意外。” “是的。” “既然余保泰并非妄想症,那他说的,他会源源不断有钱这点,又是指什么?” “这个我们也查过了,”李秘书说,“余保泰的一个赌友说,余保泰经常跟他炫耀自己有个金主。那个赌友不信,有一回,余保泰就当着他的面,给金主打电话要钱,结果不到半天,十万块就到账了。余保泰还给他炫了下到账提醒的短信。” 裴宴时问:“通话记录和银行流水查到没有?” “都有。”李秘书依次说道,“在余保泰生前数十年间,和几个固定号码保持着十分密切的往来,这些通话往来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余保泰先行与对方联系的。而那几个号码,现在都已经是空号了。” “归属地呢?” “查不到。” “那说银行流水。” “这个和通话记录差不多。有个境外账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定期给余保泰打钱。后来,余保泰越赌越大,要补的钱窟窿越来越多,那个境外账户给他打款的时间慢慢地也就没了规律。但是每次打款的时间,基本都能和余保泰给那些个号码打电话的时间对应上。大都是电话打完后半天到三天内不等,就会有一笔钱打到余保泰的账户上。” “这个境外账户也查不到?” “是的,这个账户归属于一家境外的空壳公司,公司早就注销了。”—— 大噶五一快落!!! 感谢在2023-04-27 23:36:12~2023-05-01 22:30: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reu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897358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6233511、阿野 5瓶;38973584 2瓶;输入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舆论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未央巷当年那场大火,和田梦梨脱不了干系。”裴宴时在听完李秘书一系列的汇报后,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烟盒,走到落地窗边。 李秘书跟了过来,站在他身侧:“但是秦勤是她丈夫,她难道连自己的丈夫都想害吗?” 裴宴时从烟盒里敲了支烟出来,滑燃打火机,将烟点燃:“秦勤会出现在火场,那一环节很难被设计,他的死,是意外。田梦梨想害的,是我的家人。” “她为什么……” “不知道,但是田梦梨和余保泰之间的关系纽带,一定是秦勤。” 李秘书大胆做出假设:“会不会是田梦梨和秦勤的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田梦梨在策划未央巷大火之前,和余保泰就已经串通好了,余保泰事后帮田梦梨掩盖真相,田梦梨则帮他报复自己的丈夫。” 这就和李秘书最开始汇报的那些与余保泰和秦勤之间关系有关的线索对上了。 裴宴时没说话,这也是他目前想到的最大的可能。 但这毕竟是猜测。 田梦梨为什么要害他的家人? 余保泰帮田梦梨除了为了钱外,是否有让田梦梨帮忙报复曾经“抢走”了他功劳的秦勤? 这些问题,他现在都不清楚。 短暂沉默后,裴宴时对李秘书说:“余保泰数十年间不停地向田梦梨索要钱财,田梦梨都给了,这说明余保泰手里极有可能拿捏着她的把柄,或者说,余保泰有能够证明当年田梦梨谋划火灾的证据。余保泰最后被灭口,很大概率是田梦梨被勒索了这么多年,受够了被他威胁索性除之后快。你再去查查看,余保泰有没有保存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如果有,东西还在不在。” “好的。” 李秘书应完,准备要走,又被裴宴时叫住:“等等。” 李秘书停下脚步。 裴宴时沉默了一会儿,说:“最近秦炽拍的那个消防宣传片挺火,网上好像有人在扒他的料。” “是的,”李秘书接话,“秦队长以前出任务时被路人拍的一些救援视频,被扒出来不少,b站上还有up主把这些视频素材和秦队长在宣传片中露脸的那些镜头结合到一起,剪了个三分钟的cut。” 李秘书刚要顺着话茬儿说“那个cut好火,点击量都有十几万了”,忽然想到现在这么个谈话氛围聊这个有点不合适,于是又把话题给拽了回去。 李秘书继续道:“那些网友不仅扒出了前段时间江月小区着火,秦队长应付那个闹事业主的视频,我还看到有网友提到了秦队长的父亲秦勤是烈士这件事,然后就有个别网友顺着这个,提及了未央巷当年的那场大火。” 裴宴时吐出一圈烟雾,他微微眯着眼,看着高楼下的车水马龙,淡声道:“我们借一下这阵风吧,既然有人提到了未央巷那场大火,那就把这件事放大来,大谈特谈。” 李秘书办事效率很高。 她找了水军和营销号下场。 原本宣传片带来的和秦炽有关的热度,主要集中在秦炽这个人身上,在水军和营销号的刻意引导下,热度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偏移。 一开始,是有人对秦炽的父亲秦勤的烈士身份表达钦佩。 接着,钦佩变成了惋惜、哀叹、悼念。 然后,就有人分析起了十八年前的那场大火。 到了后来,和那场大火相关的文字资料相继被扒了出来,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公之于众的官方说法又十分有限,这些笼统的报道说辞便给了人肆意揣测的空间。于是,一时间,十八年前那场造成四死一伤的未央巷大火,越过滚滚的时间洪河,再次被推上了舆论的风口,成为了当下社会新闻的一道回锅再炒的下饭菜。 有人觉得奇怪:【未央巷的房子不论政府整改前后,大都是两层楼的结构,一楼客厅空间不大,直通外门,中间没有小院做为缓冲。客厅着火,即便现场因为爆燃火势蔓延极快,窗户装有防盗网无法借此逃离,客厅里午睡的人惊醒后发现火势凶猛,也有孤注一掷往屋外逃生的可能。毕竟客厅不大,从起火点到屋门,也就十米不到的距离,何至于穿不过这条不及十米长的火线?】 有人回应楼上:【妻子和婴孩被发现时,就在一楼的起火点附近,他们极有可能在第一波汽油爆燃时就受到波及当场死亡了,丈夫的尸体在二楼,他应该是带着十岁儿子往二楼避难,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吸入过多浓烟窒息而亡。这说明丈夫是有着强烈的逃生意愿的,只是一楼的火势实在太大了,在丈夫看来,与其铤而走险穿越火线,不如上至二楼等救援到达,生机也许更大。】 路人a说:【裴业行报警的时间和秦勤进入火场的时间前后相隔六分钟,秦勤靠着一身血肉之躯都能冲进去把裴宴时从二楼救下来,裴业行抱着孩子逃到二楼时,火不至于烧得比秦勤后来到的时候还大吧,为什么裴业行没有选择冲出屋门,这样做明显求生率更高。】 路人b回答:【大概是看到一楼火烧得太猛心里慌了吧,想到火还没烧到二楼,下意识就往楼上跑了。】 路人c:【赞同。秦勤能把裴宴时救出来,因为他本来就是心理素质强悍、火场经验丰富的老消防员啊。在这种危急情况下,大部分人的做法估计都会和裴业行一样往楼上躲吧。】 路人d:【难道就没有人怀疑,也许是有人在外面挂了锁,让里面的人逃不出来吗?】 路人e:【谁啊?秦勤吗?你是觉得他挂了锁,等里面烧得差不多了,又把锁拿下来冒着生命危险进去救人吗?楼上,是你脑残还是我脑残呀?】 路人d:【不要骂人。我没说是秦勤,不过是合理推测而已。危急关头,裴业行是往门口冲还是往楼上跑,一来看他通往门口的逃生路径上火势如何,二来看他自身心理素质的强弱。这两点请问哪位键盘侠清楚?既然都不清楚,那么裴业行往楼上跑,就有两种可能:一,他确实慌了,看到一楼火太大,想也没想就往二楼逃;二,他带着孩子冲到过门口,想要出去,但门从外面被锁了,他开不了,只好折回上楼。】 路人f:【卧槽好大胆的开麦啊,细思极恐!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路人g:【@津州消防 @津州公安 @平安津州 @津州新闻眼 @津报网】 …… 这场风渐渐刮大了,官方也没法装聋作哑。几个官方号特地出来发声,表明事故早已结案,昔日档案并无任何疑点,提醒网友们理性发声,切勿乱吃洗脑包。 裴宴时暂时是不指望靠舆论这种风一样的东西就能翻一桩过了十八年的早已定论的旧案,他眼下最主要的目的是盯死田梦梨。 田梦梨但凡心里有鬼,这些舆论就必然会令她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茂峰内部有裴宴时这边的人,倒也不是商业间谍私下里搜集茂峰机密的那种。只是单纯在敌营内部安插个眼线,方便及时传递些一手的小道消息。 过了几天,李秘书和裴宴时汇报,说田梦梨和高潘奇,也就是那位茂峰的中层,在公司里单独会面比较频繁,而且两人看起来明显有些焦虑。 裴宴时闻言,指尖敲着桌面,淡道:“就让他们再焦虑点,我们在私下调查未央巷火灾的事情不用再遮掩着进行了,让她知道,让她急。如果余保泰手里真的有证据,田梦梨最近一定会有所动作。” “余保泰五年前被灭口的时候,证据会不会有可能已经被田梦梨毁了?” “未必。要是真毁了,她现在应该高枕无忧。总之继续盯紧她。” “好。” 这天忙完,裴宴时驱车去了未央巷。 恰是傍晚时分,晚霞缀在天际,未央巷墙头瓦砾披着一层淡淡的橘色。走几步路,便能遇上一两户人家,或纳凉,或唠家常,还有小孩嬉笑着在打闹。 赵伯家的小孙女看到帅气的大哥哥又来了,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跑向他。 “哥哥~”小女孩儿一把揪住裴宴时西裤的裤脚,仰头吃吃地看着他,葡萄似的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 裴宴时俯身,一把抱起了她。 小女孩儿顺势搂住他脖子:“哇~” 赵伯此刻就坐在自家屋外的一把椅子上,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拿着刚才被孙女丢弃的小熊玩偶。 待到裴宴时抱着自家孙女走到跟前了,他唉哟着叹息道:“完了,这孩子是改不了这颜控的毛病了,早晚跟人跑了。” 赵伯旁边还有一把空椅子,裴宴时坐了上去。 “赵伯,今天过来,是有话想问你。” “问我?” “嗯。” “啥事啊?你问。”赵伯见自家孙女搂着裴宴时的脖子不撒手,一双小肉爪好玩儿似的扒拉着裴宴时的头发,说,“孩子给我吧,她得给你把头发都薅脏了。” 小女孩儿听到爷爷这么说,抱裴宴时抱得更紧了,裴宴时摸了摸她的头:“没事。” “你想问什么啊?”赵伯问。 裴宴时直入主题:“我想问问您十八年的事,就我们家着火那天,或者说那段时间前后,您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或者觉得奇怪的事情?”—— 呜呜呜呜这两章没有秦队长orz 感谢在2023-05-01 22:30:11~2023-05-03 22:07: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23351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枕畔潮声。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啃秋 “奇怪的事情……”赵伯重复了遍,思考着,“过了太久了,我这实在是想不起什么来了。” 裴宴时换了种问法:“那天我家着火,为什么未央巷里的住户大多都不在家,尤其是我家那条支巷,几乎空了。” “这个啊,你说这个那我就想起来了。”赵伯说,“那天是立秋啊,咱们社区有个传统,每年立秋这天大家都要‘啃秋’。现在还延续着这个传统呢,前两天刚啃过呢。” “啃秋?” “对。就是立秋这天,要吃西瓜或香瓜。寓意炎炎夏日酷暑难熬,时逢立秋,将其咬住,用你们年轻人现在流行的话说,就是hold住。而且啊,这天吃西瓜以‘啃秋’,秋天就不会长秋痱子啦。” 裴宴时点点头。 他母亲方芳对西瓜、香瓜一类的瓜类汁液过敏,他也跟着遗传了这点。所以这个在立秋日“啃秋”的风俗传统,他们家从来没有参加过,他也就不得而知。 “所以那天巷子里的人都去‘啃秋’了?”裴宴时问。 赵伯道:“是啊,虽然社区不强制,但大部分家庭都会去,大人小孩济济一堂,热闹得很。” 就算大部分人都会去,何至于那天他们家那条支巷里的人都走空了?除了他们家,一户不剩。 以前不去想便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一细想,背后不知道藏着什么让人背脊发凉的阴谋设计。 这条巷子里的人都走空,是为了让身陷火海中的裴家求助无门?或者方便纵火的人作乱行凶? 裴宴时想到网上那条“门被人从外挂了锁,屋内人无法冲出火海,只能折返上楼”的猜测,心中冷意一阵阵上涌。 “哥哥,你怎么啦?”怀里的小女孩儿似乎察觉到他情绪下沉。 裴宴时摸摸她的头发:“哥哥没事。” 赵伯笑着插话:“小时你这都奔三啦,她得管你叫叔。” 裴宴时掐掐小女孩儿肉嘟嘟的脸蛋:“都行,圆圆爱叫什么叫什么。” 他一说完,圆圆就软糯糯地喊了一声:“哥哥。” 赵伯笑得不行。 裴宴时这些天心情不在线,这么丁点逗乐对他的情绪起不了什么积极作用。他来这一趟目的明确,就是要把那在犄角旮旯里蒙尘了十几年的不曾被任何人注意且重视过的细枝末节的痕迹给扒出来,能扒几分算几分。 他问:“赵伯,您还记得田梦梨吗?” 赵伯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问:“就长得挺漂亮、爱穿旗袍的那个?秦勤的老婆?” “是。” “她怎么了?我记得秦勤走了之后没两年她就嫁人了吧。孩子也没给带走,当时街坊邻居好一通说呢。不过秦炽这孩子懂事,听大家都在背后说这事,就说是自己要留下来的,是他自己不想离开巷子,听别人说一次,他就申明一次,渐渐地背地里也就没人嚼舌根了。” 裴宴时闻言沉默了一会儿。 只片刻,他又问:“我想问您,就那天,您有碰到过田梦梨吗?或者有遇到和她有关的奇怪的事情吗?” “你家失火那天啊?” “嗯。” 赵伯细一思索他的问题,眼睛都瞪大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问问题啊?田梦梨和你家失火有关系?这可不能瞎琢磨啊,这要琢磨错了,那可就罪过大了。” 裴宴时怕赵伯思虑得多了就啥也不说了,于是故作温和地笑了笑,来了套倒转乾坤的话术:“不琢磨,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打小就和秦炽玩得最要好,和他们家最熟。我再琢磨也琢磨不到那份儿上。这不是我爸妈妹妹忌日刚过么,我这些天就总是想起他们,想着那天巷子里要是多几个人,有人及时报了警,或者在火没成气候的时候帮我们一把,我爸妈、妹妹,还有秦叔叔,也许就不会走了。” 赵伯一个年逾花甲,历经世事的人,怎么会听不出这话里带有的战略意味,但同样的,作为一个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见过人世间种种苦痛与别离,他也听不得这样的话,一听心窝子就又酸又软,到底也没法做到直接终结这场对话。 他拧着眉头回忆着,倒真叫他想起了点什么。 他对裴宴时说:“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当时有点儿纳闷儿来着。” “是什么?”裴宴时略急道。 赵伯慢慢说道:“咱们社区有个活动室,每年‘啃秋’,过来参加的住户们就一齐聚在这活动室里。活动室里不仅有彩电,还有空调呢。那个时代,甭管是家里,还是单位、商铺的,装了空调的地儿那真的是打着灯笼都难找。那天又实在是热,巷子里的人,光是冲着那空调去的,就比往年多出不少。” “不过习俗约定、空调诱惑,也只是带动了大部分人而已,这不还有一小撮人不为所动么。懒得就是不想动的;像你妈一样吃不了西瓜的,不过你妈和你是个例;还有单纯为了省钱的。” 裴宴时:“省钱?” “对。‘啃秋’吃的西瓜、香瓜,不是社区免费提供的,那是社区根据前期报名的家庭人数,去批发市场统一询价采购然后由各家aa的。” “但这个aa吧,就和现在去吃自助一样,有的人、有的家庭能吃回本,有的胃就那么丁点儿大,吃进肚子里的和自己上交的钱不成正比,那吃不回本的,不就不乐意么,还不如自己买了瓜在自个儿家里‘啃秋’。” “但是那天有一件事,撼动了些以往为了省钱从不参加‘啃秋’的人。” “除了我刚才说的怕亏本不去参加的,还有纯粹就不想花这个钱的,这两种为了省钱的人,那天啊,最后大概都去了。”赵伯说了这么一堆,总算说到了裴宴时真正想听的重点,“因为那天‘啃秋’要吃的瓜,全是田梦梨给埋的单,谁家都没出钱。不止是瓜呢,还有瓜子、果干、糖,一堆小零嘴,都是她给买的。” 裴宴时问:“她为什么出钱?” “我也是去了才听人说的,说是她单位给发了奖金,儿子又拿了市里小学生跆拳道比赛的冠军,心里高兴,趁着立秋,大家聚一块儿,请大伙儿吃点东□□乐乐不如众乐乐。”赵伯说,“有人请客,谁能不高兴呢,不过当时也有不少人纳闷儿,田梦梨一贯就不热络,平时走路上,你要和她碰上,她不一定跟你打招呼,你要跟她打招呼,她也就是客套地应付一下。但凡你细品她的态度,还能琢磨出点傲慢、不屑的意思来。” 裴宴时没说话。 “但是那天,她确实是笼络了一波人心。”赵伯继续道,“我听说,有的住户不知道她出钱请客的事情,她还亲自上门把人请过去呢。” “……” 裴宴时听到这里,几乎可以确定,田梦梨这番异常的举动,为的就是要支走未央巷绝大部分的人,尤其是要在那天,在那段火起火涨的时间里,让他们家那条支巷里的住户统统都“消失不见”。 田梦梨当时亲自去请的,应该是他们家那条支巷里还在家的,没有去“啃秋”的住户。 和赵伯聊完之后,裴宴时走去自家支巷,挨家询问了这十几年一直住在这儿的老邻居。 终于找到一家依稀还记得些昔日往事的。 家里就一位八十岁的老太和一位护工阿姨。 老太平素都和儿子儿媳住一块儿,最近因为念叨着想回老宅看看,儿子儿媳便将她送回未央巷,请了位护工,陪着她小住一段时日。 她家就在裴家斜对门。老太还有她老伴以前和裴家夫妇关系挺好,就是头疼裴家的这个熊孩子。 裴宴时小时候因为淘气,用从学校带回来的粉笔在人屋外的墙上画乌龟,被这老太拿着扫帚从巷头追到巷尾。 总之,老太对裴宴时这孩子,是又稀罕又烦。 老太在裴家着火后没多久,就和老伴一起,跟着儿子去外地生活了,偶尔才回来一趟,裴宴时初中常往未央巷跑的那三年,从未见过她。 虽然已经近二十年没见,老太还是记得他、认得他。见到裴宴时的第一眼,她那双浑浊的眼睛便隐隐泛起湿润:“孩子,孩子……” 裴宴时原本是站着的,但老太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他,他到底还是蹲了下来。 老太伸出鸡皮般褶皱的手,去拍裴宴时的手背:“长得真好、真是好。苦了你,苦了你……” 裴宴时其实不太喜欢被人投以怜爱的注视,哪怕对方是长辈。他一个奔三的大男人,不需要被怜惜、同情。 不过他还是得回应老人的表达:“不苦,邹婆婆,我这些年过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上了年纪的人总喜欢回首往昔、追忆旧事,裴宴时也就暂且搁置了自己这一趟过来的目的,和老人聊了些轻松的话题。 末了,却是老人把话题着陆到了裴宴时想要探索的岛屿上。 仿佛她一开始想说的其实就是这些,中间只是克制住罢了。 老太叹了口气,开口时,说话语气不乏自责:“这些年,我时不时会想到那一天,想到那一天,我就后悔,我后悔啊。” 裴宴时眉间一拧:“您为什么这么说?” 老太有些语无伦次道:“那天,我就是要在家的,我要是坚持在家就好了。我儿子给我买了手机,我有手机,我要是在家,看到起火了,我报警了,叫人了,也许就不会死人了。就斜对门啊,我肯定能看到的,哪儿能看不到呢。” 裴宴时本来想问“那您为什么没有坚持在家呢”,话说一半,又觉得这话听来难免有质问责备之意,便停了下来,准备换个方式问。 结果老太自己就往下说了。 “但田梦梨这个女的,简直是个强盗!”时隔这么多年,老太提起这个名字,依旧是恨恨的,仅剩的几颗银牙仿佛都要咬碎一般,“她跑来我家里,非要我去参加那个什么‘啃秋’的习俗。我腿脚那时候就已经不好使了,我不想去,她还用强的,我手边拿着拐杖呢,我敲她、抽她,不管用,非推着我走。” “我总是想,当时我要是再强硬一点,赖地上,死也不去,也许事情就是另一番模样了,不只是你,还有他们,都是有惊无险,劫后余生,你说是吧?” 裴宴时沉默。 老太又道:“这巷子里,我最不喜欢的就是田梦梨了。往日里逢年过节,巷子里大伙儿互相串门拜贺的,每回她跟着秦勤过来,那张脸啊,摆得哟,总像是王母娘娘纡尊降贵下凡来一样。” “秦勤多好一个人哪,照我说啊,秦勤当年就不该救她,救她这一命,给自己招了个黏糊精,这辈子就这么给搭进去了。” 裴宴时问道:“这里头有什么说法?” “说法?”老太哼一声,“说法多着呢。” 老太一下说了这么多话,护工阿姨递过来一杯水,老太喝了一口后,徐徐道来—— 第一波苟住了,这一波被查漏补缺成了小阳人,现在咳得肺管子要出来了。本来更新频率已经很低了,我不能更低!我发4!!! 另,下一章秦队长一定一定现身orz 感谢在2023-05-03 22:07:26~2023-05-07 21:55: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973584 7瓶;风兮 6瓶;明朝落雪 5瓶;6233511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荒唐 老太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秦勤不爱聊自己私事,田梦梨又和他们不熟络,仅知道的这些,也是他们从表面瞧出来的,再加上秦勤当年结婚当日,被大伙儿灌了不少酒,好歹是逮住他撬了些八卦。 秦勤还是个低阶普通的消防员的时候,一次出警,去山里搜救一支走散的旅游团。 入夜后山里天气骤变,失温状况突袭了这支旅游团,搜救队伍忙碌到凌晨,已经出现了两个因失温而死亡的游客。 秦勤找到田梦梨的时候,她正缩在一棵矮树的主枝干上,整个人激烈地打着寒颤,眼睛虽睁着,但意识已经模糊了,脸色发绀,浑身冰寒。 秦勤帮她脱了湿透的外套,给她裹上干燥的披风,喂她喝保温杯里热乎的浓糖水。 这个过程中,秦勤拍打着她的脸:“别睡,别睡。” 田梦梨感受到身体的回温,大脑也渐渐恢复清明,漂亮的眼睛聚焦,看清了眼前找到自己,并把自己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男人。 一眼,便钟情。 后来,田梦梨除了单位、家里,其余时间,就是往秦勤的营地,以及未央巷跑。 她是个落落大方的姑娘,喜欢人也不藏着掖着,就这样经常跟在秦勤屁股后头。 但凡认识秦勤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个姑娘跟他跟得紧,便常常打趣他说“什么时候领证啊?什么时候结婚啊?什么时候生小猴子啊?”,秦勤一开始还会反驳,后来这些声音堵也堵不住,跟在自己身后的女孩子赶也赶不走,他干脆就不做声了。 不了解情况的人,以为他们早已是恋人。 但老太说:“我也一直以为他俩在处对象呢,直到有一回撞见他俩吵架。也不算吵架吧,就是秦勤让田梦梨走,田梦梨不走。秦勤说不喜欢她,让她别再缠着自己,她呢,就要赖着,秦勤不高兴,甩开她自己走了。” “我当时震惊着呢,要知道那会儿田梦梨跟他屁股后头,跟了都有一年多了。这姑娘也挺漂亮,虽然有点傲,除了和秦勤外,对别人都爱答不理,但这么锲而不舍又主动,秦勤咋能这么铁石心肠。” “结果这之后过了不到俩月,两人突然就要结婚了。” “我年轻的时候,好管闲事惯了,听到这个消息,没忍住,有一次秦勤休假回来,恰巧碰上他,我就问了,我说秦勤啊,你这咋回事呢,我先前不久还听说你不中意这姑娘,怎么这就要结婚了呢?” “我有个姊妹,年轻的时候就嫁了个不爱自己的男人,结果啊,她自己,她丈夫,大半生都在痛苦,半点不幸福。我就看不得这个,所以才忍不住多这个嘴。” “秦勤没跟我多说,只说,他该结婚了。他这么回答,我就感觉,他也没有多想结这个婚,里面总归是有些旁人不知道的原因。不过他不愿多讲,我一个老婆子,自然也就不多过问了。” “后来,他们结婚了,没多久,田梦梨怀孕了。八个来月,孩子就生了下来。当时我还想呢,秦勤当初十有八九是奉子成婚。田梦梨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让自己怀了秦勤的孩子,把人给‘绑’住了。” “我那会儿总爱操心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我老伴说,我不在居委会不在社区工作可惜了。”老太笑了两声,言归正传,“说偏了说偏了,反正自打他俩结婚又生了孩子后,我看着他们夫妇俩感情也算是越来越好了,相敬如宾,几乎也不吵架,一家三口和和美美,也挺好的。” 说到这儿,老太叹了口气:“尽管如此,可我啊,就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田梦梨。” 裴宴时问:“为什么?就因为她平日里和巷子里的人不熟络么?” “不完全吧,”老太说,“可能和你妈有关系。” “我妈?” “是啊。我可稀罕你妈妈了,多温柔的姑娘家啊,处事活络,与人和善,和她接触过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那为什么不喜欢田梦梨和我妈有关?” “我有一次去你家,看见田梦梨也在,我一进门就看见她朝方芳砸了个衣架子。” “!” “我没听到她们聊了什么,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起的争执。反正我进去后,田梦梨骂了方芳一句‘贱人’就走了。事后我问方芳怎么回事,方芳却不愿多聊。我这人爱串门,经常不打招呼就往人家里去,所以这种情况,我撞见过好几次,方芳和田梦梨之间明显不对劲,不是嘴上有冲突,就是田梦梨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您从没听到过她们聊什么吗?” “没,我不乱听人墙角的。” “那您后面有问过我妈吗?” “问过一两次,你妈没说,我就没追着问了。” 裴宴时几乎是有些灰丧地点了下头。 许是说了这么一通下来,老太又想到了田梦梨那些令人厌恶的种种,尤其是最后她强行将老太带离家中,导致老太这么些年总也忘不掉如果自己当初坚持留下来,那万分之一的也许能帮上忙、救上人的可能性。 于是老太撴了撴手边的拐杖,恨恨道:“秦勤当初就不该救她,或者就不该是秦勤救了她。现在就她过得好,凭什么……凭什么就她过得好啊……?” 从老太家离开后,裴宴时去找了罗姨。 罗姨刚做了晚饭,见他来了,便拉了张凳子,把他摁坐在了餐桌边。 罗姨说他看着比上次过来的时候瘦了,让他多吃点。 裴宴时没什么胃口,吃是吃了,但边吃着,也是直往正题切入。 他问罗姨知不知道他母亲方芳和田梦梨之间关系怎么样。 “怎么突然问这个?”罗姨给他碗里加了块肉。 “就是想了解一下。”裴宴时不想解释太多。 罗姨没觉得有啥不能说的,直言不讳道:“不怎么好。” 罗姨果然知道点什么! 裴宴时隐约觉得能从罗姨这里探到最接近真相的那枚钥匙,他问:“您为什么这么说?” 罗姨扒着米饭的筷子微微顿了顿,她叹了口气:“她把你妈妈当情敌,你说她俩关系哪能好?” “!” 裴宴时万万没想到能听到这么个答案,一时间有些惊愣。 罗姨见他神色震惊,进一步解释道:“你妈妈和秦勤以前在一起过,还是对方初恋。但是你妈妈你应该知道,她性子和软,渴望安稳,她客观上能理解秦勤的工作,感性上又受不了他工作上要面临的那些危险。长久下去,她自己煎熬得厉害,两个人就分开了。” “那他们后来……” 裴宴时还没问完,罗姨便打断了他的话:“你妈这个人,里子虽软,实则却是个很坚定的人,做了决定的事,就不会回头。她和秦勤分了就是分了,两个人再也没有过什么。后来你妈遇见了你爸,你爸追她追得紧,有了感情后也就顺其自然地结婚了。” “倒是秦勤,他放下得慢了些。但你秦叔叔是什么样的人,你总是知道的吧。他和你妈,骨子里其实是同一种人,心里边都横着一道尺。所以他们之间,就不可能发生任何逾矩的事。” 裴宴时问:“罗姨,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不是后来才来的未央巷吗?” “有一回田梦梨和秦勤闹,秦勤不想跟她吵,就回营地去了。我听着动静有点大,出来看情况,看见田梦梨自个儿一个人在家喝酒。我顺嘴问了句,她喝得醉醺醺的,就倒豆子似的跟我说了一大堆。当然,还有一些是我在跟你爸妈还有秦勤接触的过程中了解到的,拼拼凑凑,大概就是这么个故事。” “田梦梨是怎么知道我妈和秦叔叔以前的事情的?” “翻着照片了,说秦勤书架上,好几本书里都夹着方芳的照片,还有他们的合照。” 裴宴时没说话。 罗姨又叹息了一声:“田梦梨对秦勤就是太痴了,年轻时候追了太久才在一起的人,和秦勤有关的事情,她容易魔怔,疑心病也重。” 魔怔…… 疑心病…… 裴宴时很轻地重复了这两个词,然后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对罗姨说:“罗姨,我问个问题。” “你问就是。” 裴宴时面上毫无表情、语气四平八稳地问:“您觉得,她会不会因为疑心我妈和秦叔叔有一腿,就纵火想要杀我全家?” 话音一落,接连“吧嗒”两声,罗姨手里握着的筷子都松了,掉在桌面上。 “小时啊,你这……”罗姨说着,抬起头,抬到半途,视线顿住,话也跟着顿住了。 裴宴时顺着罗姨的视线转过头。 秦炽就在门口站着,不知站了多久了。 “小秦,你怎么来了?”罗姨站起来,“吃饭没有?我给你添碗饭去。” “不用了罗姨,我就是回来拿点东西,看到你这儿门开着,就过来看一眼。”秦炽说这话时,目光一直落在裴宴时身上。 就这么对视了一会儿,裴宴时开口问:“来多久了?” 这话其实约等于在问“听到多少了”。 秦炽自然是听懂了其中的潜在意思,直接回答:“基本都听到了。” 裴宴时不太所谓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罗姨,今天不能帮你洗碗了。我吃饱了,谢谢你的招待。” “你这还没吃几口呢怎么就吃饱了?” 裴宴时已经走到了门口的位置。 罗姨看了一眼,秦炽拉住裴宴时的胳膊,把人拦住了。 这屋子里的氛围诡异至极,气压低得可怕,罗姨也不想管了。 两个成年人,她能咋管呢,只要不打起来就行。罗姨叹了口气,收拾了下餐桌上的东西,进厨房去了。 屋门口。 裴宴时垂眸,睨了眼秦炽扣住自己胳膊的手。 秦炽问他:“上次你说不想听我的答案,说要等等,就是在查这些东西吗?” 裴宴时抬眸,反问:“我不能查这些东西么?” “你怀疑我妈?” 裴宴时哼笑了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他的电话响了。 是李秘书打来的。 裴宴时直接接了。 李秘书的语气略急:“裴总,有新情况,田梦梨和高潘奇今天晚上从公司出来,没有回家,他们开了一辆私家车,现在上了高速,从方向上判断,他们估计是要去余保泰的老家,临都。” 裴宴时眸光轻抬,看了秦炽一眼,然后回了个“我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放回裤袋里,空出来的手握住秦炽的手腕,把秦炽扣住自己的那只手拿掉。 “我不怀疑,”裴宴时缓声道,“我是肯定。” “裴宴时你简直荒唐!” “我当然荒唐了!”裴宴时近乎是条件反射地接道,“我他妈十几年把一场蓄意的谋杀当成是被命运选中的意外,我他妈从病床上醒来发现就剩我一个人了我想质疑我想痛骂我想找到一个能承载我的怨我的恨我的怒的人,我爸一条短信告诉我,这一切只是意外,于是我不得不把所有的情绪往回压往身体里摁!” “我所有想往外爆发的情绪在我的身体里,不断扭曲变形,它变成了自责、懊悔、愧疚,我恨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我恨为什么是秦勤的命换了我的命!那个时候的我,每天一睁眼,只要想到未央巷那片烧得面目全非的废墟,我都会想,为什么我没有化作其中的一抔灰,为什么我的血、我的肉、我的灵魂,还能好端端地立在这废墟之上!” 裴宴时说到这里,看见秦炽的神情肉眼可见地塌陷下去。 他不介意让秦炽的心坠得更彻底些。 “很意外吧秦队长,你从没想到,我曾经这样想过吧?你跟我说着绝交的时候,你指着我喊是我害死秦勤的时候,没有想到,那个你以为的心大的、天真的、什么都想得开的男孩儿,其实心里,根本就死过一次了。” “我之所以还能往前看,是因为当年的我以为,只有好好活着,才算是赢过命运。” “现在,我抓住了一部分真相,知道了当年施之于我的,根本不是无形的命运,而是活生生的人。”裴宴时看着秦炽的眼睛,眼眶几乎充血地说,“所以,不论能不能找到证据,又是否有证据,我一定,会让那个逍遥法外十几年的人,付出代价。”—— 今天请了病假在家,不用上班真好! 感谢在2023-05-07 21:55:51~2023-05-10 18:48: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38973584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4章 手册 “裴总,他们一下高速,我们安排在临都的人就跟上了。但是他们还没去找余全盛,可能是现在时间太晚了,他们先找了家酒店歇脚,我让人盯着了。也已经给您预订了同一家酒店,您到了临都后可以直接入住,酒店地址我发您微信上了。” “好。临都极有可能有余保泰留下的证据,我估计他们去临都就是为了这个。你继续查,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有线索随时给我打电话。” 裴宴时和李秘书说完,挂断了电话。 夜间高速上车辆不多,偶尔有车从一旁的车道上驶过,尾灯红光莹莹,像是飞舞在暗夜里的花蝴蝶。 裴宴时将车速提至最高,追过一只又一只花蝴蝶,凌晨三点,终于抵达临都。 长时间的驾驶令裴宴时有些疲劳,他冲了个热水澡,倦意并没有洗去多少,躺在酒店的床上时,人还是很累,他却一点不觉得困。 抽烟、玩手机、想事情……如此消磨着时间,到底是合了会儿眸。 似乎只是浅眠了很短的时间,裴宴时便被手机响铃的声音振醒。 打来电话的是李秘书安排在临都盯着田梦梨和高潘奇的人。 裴宴时接起。 对方说,田梦梨和高潘奇已经起床了,这会儿正在酒店的餐厅吃早饭。 裴宴时看了眼时间,已经早上七点多了。 他让对方继续盯着,自己则简单收拾了下,出了酒店,在附近找了家早餐店,随便吃了点垫肚子。 打开微信付款的时候,发现秦炽凌晨五点多给自己发了条消息。 【真相我陪你一起查,在结果出来之前,我还是想相信她,她毕竟是我母亲。】 裴宴时并不想回,付了款,刚摁熄屏幕,秦炽的电话就进来了。 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裴宴时接了起来。 秦炽开口便道:“我在春棠园外,你在家吗?” “不在,有事说事。” “我刚刚知道了一些线索,打算去一趟临都,你要不要一起?” 裴宴时没有直接告诉他自己此刻就在临都,只是问:“什么线索,你直接电话里说。” 秦炽把他最新得知的一些信息,一一说了出来。 大部分都和余保泰有关。 比如余保泰和秦勤曾无形中生过龃龉的关系,余保泰退役后私生活的堕落,余保泰车祸死亡的蹊跷。 只是秦炽说的这些,裴宴时很多都已经知道了。 只有其中一条信息,裴宴时觉得很有价值,值得细究。 秦炽说,他联系到了一个早年和余保泰同属一个消防队的队友,对方提到了一件很小却有些奇怪的事情。 那位余保泰早先的队友说,在当年未央巷火灾事故发生前的一段时间,余保泰跟他打听过私家侦探的事情,而且还不只是跟他一个人打探了,余保泰还问过队里其他的同事。 裴宴时听完这些,沉默了一会儿,问秦炽:“你一个晚上,都在查这些?” 秦炽说:“津州的消防和警务系统我比较熟,了解这些情况不难。” 虽说职位和人脉能给秦炽调查这些带来一定的便利,但一个晚上的时间能掌握到这么多信息,耗费的人情和精力必然不少。 裴宴时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现在就在临都的事情告诉了他。 “你一个人?”秦炽问。 “算是吧。” “你为什么……” 裴宴时知道他想问什么,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你先过来吧。” 别的裴宴时没再多说了,直接挂了电话。 没多久,盯着田梦梨和高潘奇的人打来电话,说这两人已经吃完早饭,往酒店外走了。 负责盯梢的人盯了田梦梨和高潘奇一晚上,几乎没睡,裴宴时让他去休息,接下来自己一个人就行。 刚说完,田梦梨和高潘奇就从酒店里出来了,两个人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很快便上了车,发动车子。 裴宴时进到自己车里,跟上。 在加油站加满油后,田梦梨他们果然去了余全盛家里。高潘奇没进去,就在车里等着田梦梨。 等田梦梨从余全盛家里出来,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比起进去找余全盛问田梦梨和他说了什么,当下更要紧的,是盯死田梦梨和高潘奇。 所以裴宴时开着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始终跟在他们身后。 裴宴时跟着他们去了不少地方。 余保泰曾经租过的房子,余保泰生前姘头的家里,余保泰常去的洗浴中心、赌场、台球室。 田梦梨他们每次出来,表情都不是很好,透露出一种“无功而返”的烦躁和不耐。 裴宴时感觉,他们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摸排走访”,然后走过一个地方,就划掉一种可能性。 极有可能就是在查找余保泰留下的对她不利的证据。 * 裴宴时想的没错。 田梦梨就是在找那个东西。 从前余保泰还在,手里掌握的证据足以威胁田梦梨,田梦梨受制于此,不得不做他的提款机。但他太过得寸进尺,像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无底洞,田梦梨受够了,这才没办法找人借机除掉了他。 田梦梨以为自己从此高枕无忧。 余保泰就算有证据又如何呢,他人已经不在了,那个证据,那张照片,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大火,随着余保泰的死,真相泄露的最后一丝可能性跟着被彻底埋葬。 她再也不用担心了。 然而,谁能想到,裴宴时居然开始秘密调查起十几年前早已被认定为意外的火灾。 就因为网上的那些声音? 田梦梨知道,事情根本没有这么简单。 裴宴时一定是从哪里察觉出了端倪。 网络上的舆论说不定就是他搅弄起来的。 就像前段时间茂峰因为梅竹公馆火灾事件被架在舆论的绞刑架上被处刑一样。 手段太相似了。 田梦梨确实慌了。 那个不知被藏在何处的证据,那张曾经被余保泰拍给自己的实物照片,再次成了悬在头顶的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有可能坠下来,将自己劈得鲜血淋漓。 她不能坐以待毙。 只有把那张照片找到并销毁,她才能再无后顾之忧。 * 早上从秦炽那里得到的那条关于余保泰当年跟人打听私家侦探的消息,在第一时间就被裴宴时同步给了李秘书。 中午刚过,裴宴时接到李秘书的电话。 查到的信息和裴宴时这半日来的猜想几乎吻合。 余保泰当年确实雇佣过一个私家侦探,他让私家侦探秘密跟进一个人的行踪。 然而这个私家侦探已于两年前生病过世了。 李秘书找到了这个私家侦探的姐姐,姐姐对弟弟的工作了解并不多,但她提供了一本弟弟的工作手册,说弟弟生前爱看书写作,平时有以笔记事的习惯。 手册早已被时光腐蚀得破损不堪,手一触及,边缘纸屑簌簌掉落。 以时间为线索,李秘书把手册上对应的内容给拍了下来,发给了裴宴时。 裴宴时坐在车里,一页页翻着李秘书发来的图片。 2005年7月26日晴 委托人:余先生 委托金:全额800 定金400 已收 任务目标:田女士 内容:行踪跟进,以日为单位,事无巨细汇报,提供照片与摄像为佳。 2005年7月27日晴 任务目标家、单位两点一线,行程单调,除家、单位细节无从得知,在水果店买了两颗梨亦已汇报。 2005年7月28日多云 任务目标行程如昨,有长者与下班回家的田女士打招呼,田女士淡然以对,面目疏离,惹一大妈白眼。已汇报。 2005年7月29日晴 夫归,田女士出门相迎,主动献吻,丈夫皱眉偏躲,恐有矛盾。已汇报。 …… 之后几天都有着诸如此类的日常记录。 裴宴时一页页往后滑着。 没一会儿,看到了与自己父亲有关的内容。 2005年8月3日小雨 田女士与23号住户男主人交流,似有求于人,多次道谢。已汇报。 裴宴时家是未央巷23号,这里提到的23号住户的男主人应该就是自己的父亲裴业行。 2005年8月4日雨 田女士下班时分,与23号住户女主人(街坊称其小芳?)狭路相逢,田女士不积口德,小芳女士隐忍待之,不予计较。已汇报。 2005年8月5日晴 田女士下班中途买一锁。已汇报。 2005年8月6日晴 田女士休假,串门23号,男主人开门,田女士入,一小时后出。无偷情可能,小芳女士亦在家。已汇报。 还剩最后一张图片。 裴宴时往下翻之前,指尖不受控制地顿了一下。 按照上面那些内容的时间顺序来看,下一张图片上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是8月7日。 而2005年的8月7日,就是当年未央巷发生火灾的日子,也就是他父母、妹妹,还有秦勤离世的那一天。 往下翻,他会看到什么呢? 会看到那天的真相吗? 惨烈的事实明明早已写就,裴宴时指尖却迟迟不敢轻滑。 好像下一张图片上的文字,会生出尖刺一般,只要他一翻页,他的手指立马会被扎得血肉模糊。 短暂的停顿过后,裴宴时指尖微微一动。 屏幕滑动,跳至下一页。 裴宴时得以看见了最后一张图片的内容。 时间点并非他预期中的8月7日。 2006年1月14日晴 任务收尾已近半载,至今夜不能寐。 田乃恶女,落锁行凶,逃之大吉。 上前,欲开锁,而无力。 余先生为消防,去电相告知,盼万事大吉。 焦灼待之,消防未至,有路人及,乃田夫秦某,亦为消防,其有开锁之能,锁开,人入。 本人怯,在外候之。 半晌,消防、干警、医务相继而至。 心中惊涛骇浪,竟生逃离之意。 翌日,得知消息,四死一伤,惟一小儿活。 事后与余先生会面,知其所谋,此事将以意外定之。 我大愕,心志不坚,终受其贿,决意三缄其口。 任务期间所摄照片,归余先生所有,我欲揭过此事,愿再不受其扰。 求心安,望好眠,拜托拜托!—— 中学时期的朋友来北京出差,今天一起吃饭,聊了很多读书时候的事情,很开心来着,晚上回来码的字却好伤……希望我赶紧把这些刀子写完55555 感谢在2023-05-10 18:48:18~2023-05-13 23:20: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 9瓶;风兮 6瓶;阿白白白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冷库 这些字仿佛一笔一划都生出了荆棘,长出了尖刺,而这些荆棘、尖刺,又好似长了脚,扎进了手指,又顺着骨骼经络,走遍全身。 裴宴时觉得自己从脚趾到头皮,都被这些字扎得生疼。 他坐在车里,缓着这锥心刺骨的阵痛。 他感到体内血冷,四肢发木。 他自认不是个良善的人,也不是没有做过为达目的手段狠戾之事。道德底线他踩过不少,良知这个东西,他就没往怀里揣过。 但是违法犯罪……也许是身体出于自卫的防御机制,那是横在他道德底线另一头的东西,那不能碰。 他也从未碰过。 然而这个世界上,总有人的恶意会越过道德的戒尺,造就伤害、流血和死亡。 裴宴时以为,这些天以来,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是每当有关于真相的铡刀落下时,他还是会不受控制、难以避免地感受到某种皮开肉绽般的苦楚和剧痛。 裴宴时费了很大的劲,才忍住没有立刻下车去把田梦梨这个女人掐死。 他用自己此时此刻为数不多的理智,分析了下这本手册上的内容所表露出的一些背后的信息。 比如,余保泰为什么会找私家侦探跟踪田梦梨? 余保泰和田梦梨事先应该已经约定好,一个纵火,一个事后利用消防之便帮其掩盖,但这样的合作终究只能达成一种面上的平衡,事情结束后,各自翻篇,谁也威胁不到谁。余保泰内心有自己的小九九,他之所以找人在纵火前这么个特殊时段内跟踪田梦梨,目的不言而喻,为的就是掌握能拿捏住田梦梨的致命证据,好长久以此相要挟。 那么,余保泰拿到了这个证据吗? 从那个私家侦探手册上最后一则记录来看,他应该是拍到了田梦梨作案的关键性证据,很大可能就是田梦梨落锁那一刻的照片或摄影视频。私家侦探把这些证据给到了余保泰,这就是为什么余保泰能在之后长达十几年的时间内不停地向田梦梨索要钱财而田梦梨无法拒绝的原因,也是田梦梨在得知自己在调查当年火灾真相后坐不住了此刻连夜赶来临都的原因。她要找到证据,并毁灭掉。 还有,私家侦探的手册中提到田梦梨在纵火前和自己的父亲裴业行有过交流,似乎有求于自己的父亲,还有一次,田梦梨在他家中待了一个小时。这是为什么?不可能是单纯串门唠嗑吧? 裴宴时思索了好一阵。 最终,他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田梦梨是为了在他家里埋下火情隐患。 裴业行那段时间买的汽油,除了自己制作婴儿摇篮需要,也许有一部分是给田梦梨带的?裴业行在加油站工作,经许可后买汽油有内部优惠价,巷子里平时也有街坊邻居托裴业行带过。 另外,他们家的电风扇为什么会出现接触不良的情况,田梦梨是否借着在他家的那一个小时的时间里,趁裴业行、方芳不注意,动了什么手脚? 裴宴时想这些问题想得有点入神,某个瞬间抬眼,发现高潘奇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刚才好像打开了车子后备箱的门,从里面抱了什么东西下来,这会儿又进去了。 田梦梨和高潘奇每去一个地方,裴宴时就会发定位给李秘书,让她隔空帮忙调查这一处地址和余保泰的关联。 此刻他们所在的位置很偏,处于郊外,十几年前,这里还是临都挺热闹的一片工业园区,早年因污染严重,园区里的厂子纷纷搬迁整改,导致这里不少建筑便废弃下来了。 余保泰的父亲以前是做乳制品生意的,后来国家严打食品安全问题,家里厂子没扛过这一关,关门了。 田梦梨和高潘奇进去的这栋建筑,是余保泰父辈留下来的,就一个上下两层的冷库,这么些年,也没被政府收置,属于余家的私产。 或许是余保泰平时没少来这儿,余全盛把这一信息告知给了田梦梨,所以田梦梨和高潘奇才会过来摸查一番。 不知道是因为里面太大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田梦梨和高潘奇在这冷库里待的时间,已经远超先前的那些场所。再加上高潘奇刚才出来搬了东西又进去了,裴宴时难免觉得蹊跷。 也许田梦梨在里面发现了什么,让她确定了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这冷库里。 这么想着,裴宴时在车里便坐不住了。 他下了车。 刚往冷库的方向走了两步,接到李秘书的电话。 李秘书告知,余保泰除了租住的房子,平日里在这儿生活的痕迹是最重的。 因为余全盛现在住的房子是他们父母留下的,所以余保泰觉得,这冷库就该归自己所有,为了避免被哥哥强占,余保泰退役回来后,愣是把这偌大一个废弃的冷库装点成了自己的一处栖息之所。 李秘书说,这冷库占地面积很大,真要往里藏个什么,怕是很难被找到。余保泰有极大的可能,就把那私家侦探给到他的证据藏在这冷库里了。 裴宴时说了句“我知道了”,就要挂电话,李秘书说:“裴总,我刚知道你没让人跟着,你这样不安全,我已经安排了人过去你那边。你暂时先别一个人和他们有正面交集,我怕你吃亏。” “我有分寸。” 刚说完,就有电话切了进来,裴宴时直接接了。秦炽低沉的嗓音传了过来:“我到临都了,你现在在哪儿?” 裴宴时低眼,把地址发送到了秦炽的微信上。 “发你了。”裴宴时说。 “好。”好像预知到裴宴时要挂电话,秦炽叫住他,“等等。” “怎么?” 秦炽却沉默了。 裴宴时:“不说话我挂了。” “先别。” “那你说。”裴宴时往冷库的方向走。 “也许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想告诉你。”秦炽语速有些慢,“我这些天很想你,也很担心你。” “……” 听到这句话的裴宴时停住了脚步。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高兴的。只是这种高兴,就像被反复晃荡过却并未开封的碳酸汽水里的泡泡,持续增长想要外溢,却怎么也挣脱不出囚笼般的瓶壁。 因为真相的阴云此刻正笼罩着他,使他不得开心颜。 静默过后,裴宴时叫了电话那头的人一声:“秦炽。” 秦炽“嗯”了声。 “记得我之前问过你一个问题吗?” 秦炽没说话。 在这份安静里,裴宴时敏锐地感知到,秦炽猜到了他要说什么,猜到了他即将提及的问题是什么。 裴宴时没有因为秦炽的沉默而暂停这个话题。 他说:“之前我问过你,如果有一天,我和你妈再次面临对立的情况,你站谁。” 电话那头隐有风声,应该是秦炽正在开车,车窗敞着,风在往里灌。 裴宴时继续道:“你说你站理。那如果我告诉你,这一次,我和理站在同一边呢?你会站到我的对立面吗?” 秦炽声音低哑得可怕:“裴宴时。” “嗯。” “如果你和理站在同一边,只要你有实实在在的证据,我可以和你一起,把她交给法律去审判。” “这是肯定,”裴宴时的声音听着很是平静,只是这平静里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阴鸷,“所以待会儿见到她,我会克制一点,起码保证她会活着。” 秦炽似乎顿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开口,低哑的嗓音带着哀求的意味:“你等等我好吗?我很快就到了,我跟你一起见她。” “不,你肯定会护着她。” “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做傻事。” “我不会做傻事的,我要对付她,肯定不会把自己折进去,我是个商人,权衡利弊是商人的基本素养。” “那你就等等我。” “你怎么还是这么大男子主义,我等不了你。你来了,她肯定不说实话,我现在,太想听听她口中的版本了。我想跟她取取经。”裴宴时微顿,“比如,怎么做一个丧尽天良的人。” “裴宴时,你现在并不冷静。” “我很冷静,”裴宴时打断他,“就这样吧,我发个东西给你。希望你看完之后,待会儿过来了,能如你自己所说,站在理的那一边。” 裴宴时说完,把李秘书发过来的那些私家侦探的手册内容全部转发给了秦炽。 发完后,他直接挂断了电话,往冷库走去。 靠近冷库门口了,裴宴时隐约嗅到了某种刺鼻的味道。 他皱眉,只倏忽之间,便反应过来什么。 裴宴时飞快往前,推开冷库锈迹斑斑的铁门,冲了进去。 一只滑燃的、跃着青色火焰的打火机被高潘奇掷出,在半空中画就一道弯曲的弧线,接着坠落在地。 那一小簇跃然的火焰与地面湿漉的液体亲密相接,“轰”的一声,烈焰像舞女舒展身姿时绽开的艳丽长裙般,倏然向四周蔓延。 一时间,火光将这空寂又昏暗的冷库照得极亮。 裴宴时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也被这肆意燎原的火,映出了血一样的红—— 爸妈后天一大早到北京,接下来得请好几天假陪他们一块儿玩,希望之后几天晚上断腿回来的我还能坚持做我的码农!!! 感谢在2023-05-13 23:20:50~2023-05-15 23:2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23351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阿白白白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告呗 冷库铁门被推开,动静太大,田梦梨和高潘奇不约而同朝着门口的方向看了过来。 在看到裴宴时的瞬间,两人的眼神里都条件发射地闪过一丝惊慌。但又因为来的人是裴宴时,他们神情里流露出的惶然又一点点消散无踪。 裴宴时私下里本来就在查他们,那般有目的的调查,说明裴宴时肯定已经知道了不少他们做过的事情。 这会儿被撞见又能怎么样呢? 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高潘奇的不怕,仅仅是指,被人撞见放火烧冷库这件事,他并不畏惧。不代表他看见裴宴时,就敢随意开口调侃戏谑。 打火机一扔完,他就缩到田梦梨身后去了。 田梦梨自然是不像高潘奇一样,对裴宴时存在身份阶级上的敬畏。即便田梦梨这些天忧虑重重,此刻看到裴宴时内心更是一惊,但长久以来和裴宴时的对立,令她在面对裴宴时的时候,言语、情态上少不了尖刻和虚伪。 这般烈火肆虐的情景下,她甚至微笑着朝裴宴时走了过去。 “裴总,好巧啊,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娉婷含笑的样子,仿佛他们巧遇在某个商业宴会的现场。 裴宴时目光沉冷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就这么看着,并不做声回应。 沉默在发酵,发酵出某种令人生寒的意味。 田梦梨觉得裴宴时的目光就像淬着寒冰的针在扎自己,她并不想持续性遭受这种视线的无声攻击。 田梦梨牵了下嘴角:“这火烧得快,这地方待着不安全,我们就先走了,裴总自便。” 说完,田梦梨和高潘奇提步继续往外走。 在经过裴宴时时,被裴宴时抬手一横,拦住了:“我来这儿,是要找余保泰留下的关于05年未央巷大火能指证凶手的证据,倒是田总,怎么连夜专程跑临都来了呢?” 连夜……都知道,看来裴宴时盯她确实盯得很紧。 不过,田梦梨并没有因为裴宴时直白的发问而怔忡失色,她盈着笑应对:“裴总怕不是忘了,我曾经的丈夫也死在了那场大火里,这么些年,我也是对此念念不忘、耿耿于怀。最近这件事在网上被热议,我寻摸着一些线索,然后就找到这里来了。没想到裴总也是,倒是很巧。” “念念不忘?耿耿于怀?”裴宴时重复了一遍,咂摸着这两个词,轻笑着反问,“既然是来找线索的,那怎么还放火把这地儿烧了呢?” “因为证据没找着么不是。” “没找着?所以要烧了?”裴宴时还是笑,只是相比方才,他的笑淡了下去,也冷了下去,“田总,我要是三岁小孩,或许会信你的话。” 缩在田梦梨身后的高潘奇见他俩你一句我一句没完没了的,人都麻了,心道,哥啊,姐啊,看见身后正轰轰烈烈烧着的火了吗?感受到空间里急剧上升的温度了吗?听到这里那里哔剥爆裂的声响了吗? 您俩要聊天,出去聊不成吗? 高潘奇这么想着,打断了正要开口说话的田梦梨:“田总,这火是真的要烧着屁股了,咱要不先出去?” “不了吧,”裴宴时挑眉,看向田梦梨,“我觉得这里挺好的,还蛮适合聊点真心话。毕竟生死关头,其言也真。” 这话稍一细想,还怪毛骨悚然。高潘奇腿肚子都给它吓得抖了一下。 田梦梨心里也闪过一丝惧意。 她固然清楚裴宴时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知道裴宴时为人上阴鸷的一面,也知道裴宴时行事的下限。所以,即便裴宴时此刻面上给人以一种不露声色的疯劲,她潜意识里也感知到了一丝危险性,却依然习惯性地与之对立。 她本来也不是个怕事的女人。 裴宴时就算知道了她曾经做过的事,恨不能杀了她,又能怎么样呢?在她看来,裴宴时这个人,精致利己,擅权衡弊益,他即便想要报复,也不可能为此把自己折进去。 也就不可能干得出杀人这种事。 裴宴时必然会想方设法让法律成为那柄制裁她的刀。 而在这之前,她一定会毁掉所有指向自己的证据。 这并不难,漫长的时间早已将绘就那一记污点的画笔销毁殆尽。 仅剩的那张照片,那张余保泰曾经找私家侦探拍下的,她在未央巷05年大火当天于裴家落锁的照片,也即将在这场炽盛的大火里,化作灰烬,不复存在。 虽然她没找到那张照片藏匿的具体位置,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曾经余保泰把那张照片洗了出来,塑封留在身边,每当缺钱了或有事相求了,就来个随手拍,然后附一个金额数字,发给自己。 就在刚才,她发现了余保泰那些随手拍常见的一个拍摄背景,就在这偌大冷库的一隅。包括余保泰生前最后一次发给自己的照片,拍摄背景也是这儿。 而余保泰车祸死亡现场,身上并没有携带那张落锁照,这说明,照片大概率就是被余保泰藏在这冷库里了。 她没那个工夫把耐心耗在这里一点点找,一把火烧了最实在,也最效率。 老天也助她。 余保泰嗜酒,在这冷库里藏了十几坛子酒,拿来助燃正好。 可是还不够。 这冷库太大了。 所以她让高潘奇出去,从车上后备箱里搬了一箱预备的汽油过来。 此时此刻,有劲酒、浓油助兴,烈火像一条凶狠的贪吃蛇般,横冲直撞地攻略、吞噬着冷库剩余的净土。 空间里的温度在肉.体可感地升高。 高潘奇不仅心麻,还心慌。 他苦着脸,颤着声:“田总啊……” 田梦梨闻声,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 她对高潘奇说,目光却是看着裴宴时的:“你先出去吧,我和裴总聊几句先。” 高潘奇本来想说“出去不也一样聊吗”,话滚到喉咙了,想到裴宴时刚才说的那句话,又把想说的咽回了肚子里。 他瞧一眼裴宴时那副透着诡异的平静面容,总觉得这副皮囊下藏着某种能将人削皮剔骨的暗箭利器。 他可不想触发这些。 他得赶紧撤。 “田总,那我先出去了。”高潘奇在视线范围内飞快地扫了一圈,凭借自己相当匮乏的经验肉眼判断了一下冷库内的火情,压低声音对田梦梨说,“十分钟行吗?十分钟你要还没出来,我就报警。” “不用。”田梦梨说完这两个字,笑看着裴宴时,“我相信裴总确实只是想和我聊聊,没有别的意思。” 裴宴时微微歪头,挑眉。 高潘奇来回看了他俩一眼,最终跟火真烧到了屁股似的,跑了。 高潘奇前脚刚走,冷库内骤然炸起一连串哐啷巨响。 裴宴时扫了声源处一眼,是那些空酒坛子被火炙烤耐受到了极致,接二连三地自爆,炸成无数碎片,崩向四周。 裴宴时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目光落回田梦梨身上。 然后,他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出来,解锁,当着田梦梨的面,将手机后台运行的所有程序逐一关掉。 “看,没有录音。” 他说完,锁掉手机屏幕,又跟安检似的,自摸了身上所有可能藏东西的地方:“喏,也没其他窃听设备。” “当然了,就算有,这也充当不了庭审证据,起不了什么法律效应。”裴宴时单手插兜,朝田梦梨靠近了一步,“所以田总,假面就别戴着了吧,坦诚一点,ok?” 然而,裴宴时的“自我安检”并没能让田梦梨卸下防备,她那张假面依旧戴得稳稳当当。 “裴总,我实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田梦梨无辜道,“但我既然愿意留下来和你聊聊,那告诉你一件事也无妨。” 裴宴时看着她。 “你肯定在想,我为什么放火烧了这里,一点被人抓包的紧张都没有吧?”田梦梨微笑道,“余保泰死了后,这冷库就归余全盛所有了。我进来后,觉得这里不错,买下来以后说不定还能增个值,就让人去了余全盛家里。” 她抬起手腕,看了下腕上的表:“我看这会儿,合同应该已经签完了。” 刚说完,她的电话就响了。 田梦梨接起,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什么,她回了句“好,辛苦了”便挂了电话,然后抬头,笑看着裴宴时:“这电话来得真及时,还真签完了。” “所以裴总,这处冷库已经是我的私产了,我放火烧,还是放水淹,都是我的自由,我有权利以任何方式处置它。谁也不能奈我何。” 这就是为什么裴宴时突然出现在这儿,撞见高潘奇纵火,而他们俩除了最开始短暂的惊慌后,并无畏惧的原因。 田梦梨还在继续道:“说起来,裴总的行为反倒是不太文明合规,你这样随意往我私人领地里闯,我可以让我的律师告你。” 裴宴时却忽然笑了。 “告呗,”他无所谓,“要不我和田总比比吧,看看是你能告得我罚个几百上千,还是我能告到你……” 他微顿,阴森森地,缓缓说完:“被判死。” 田梦梨瞳孔微敛。 “田总,”裴宴时从裤袋里摸出烟盒,敲了支烟,点燃,“不仅是我的耐心有限,这火烧起来也很无情,我劝你最好说点我想听的,否则,我实在不确定是我的耐心先告罄想做点什么杀人越货的事,还是火先烧到脚底板咱俩今天都交代在这儿。不过,我觉得,大概率是前者,田总以为呢?” “我觉得裴总都不敢。” “是吗?” “当然。” “你就是坚持不想说咯?” 田梦梨隐约察觉到某种危险,心微提,嘴却硬:“裴总想要听什么呢,我实在是不知道啊。” 她这话提前耗尽了裴宴时仅剩的为数不多的耐性,一说完,她就感到一道短促的劲风猛烈袭来。 不及她反应,原本离她就不算远的裴宴时已经一步向前,单手扼住了她的脖子。 紧接着,卡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骤然收紧,直接以她的脖子为施力点,将她往后带了数十米。 “当”的一声,后背撞上冷库一侧的墙体。 那墙体外覆着一层钢板,虽然烈火未至,但因为冷库内半数的地方已经被火裹挟,这些相连的墙体间热量互相传导,此时此刻,这面墙体的温度也是极高。 田梦梨感觉自己的背部被强行砸在了一片灼热上。 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啊!” 又因脖子被扼,声音嘶哑不堪。 “裴宴时!”田梦梨双目怒瞪着裴宴时,她艰难地吐着字,同时抬起双手想要扒拉开裴宴时卡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裴宴时歪着头,漂亮狭长的凤目里血丝分明,他笑容深深,却瘆到人心底。同时,他扼在田梦梨脖子上的手力道丝毫未松,甚至因为田梦梨的反抗,发力更紧,“田总想得没错,我确实不会杀人,我也用不着杀人。” “但是,”裴宴时抿了下发白的嘴唇,扫了眼四周,火光映在他的眼瞳里,他轻闭了下眼,视线落回田梦梨身上,轻描淡写地威胁,“这冷库里火烧得这么大,咱们被困在这,一时没逃出去,一个不小心被火燎着一下,也是有可能吧?” “……” 裴宴时说完,抬起夹在指间的烟。 瞧了几眼,觉得烟尾的火星子多少有些小儿科了,指间一松,把烟扔了,然后从裤袋里摸出打火机。 指腹一拨,噌的一声,火苗窜起。 田梦梨目露惊恐。 滑燃的打火机在裴宴时的带领下,一点点发生位移,最终停留在田梦梨的发尾处。 “我看,咱们要不先从头发开始?”裴宴时轻晃着打火机,火苗跃动,似乎随时能燎上田梦梨的头发,而他含笑道,“我估摸着,头发烧完,你这后背的钢板热度也上来了,我听说烫伤一共分了五个等级,不知道这热钢板,烙在人背上,把人从一级伤到五级要多久,既然田总不想说实话,不如就亲身帮我验证一下这个问题好了。”—— 抱歉久等啦!这几天白天陪着爸妈逛断腿,晚上回来帮他们p图,今天他们累了,哪也不想去了!我终于能有个完整点的时间码字了orz 感谢在2023-05-15 23:27:30~2023-05-21 11:13: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38973584、summery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应激 因脖颈被扼,血气不通,田梦梨面庞憋得通红。 她垂眸看了眼在自己发尾处打着转的那只跃着火焰的打火机,心里的害怕是真的,眼神里的犟劲也是真的。 她恨恨地盯着裴宴时,仿佛还想再说什么执拧的话。 但裴宴时没再给她嘴硬的机会。 头发燃烧时的焦臭味,几乎是在火苗与头发相触的一瞬间,就散发出来了。 田梦梨一低头,就看见橘色火焰像长了无形的脚一样,沿着自己的发梢往上走。 细听的话,还有“嗞嗞”的燃烧声。 田梦梨又怒又怕,抬手想拍灭,又担心烧到手,于是疯狂地扭动身体,想要把火“压灭”,然而身体被钳制,怎么动作都无济于事。 她目眦欲裂,恨不能把裴宴时咬死,恶声道:“裴宴时!你个疯子!” “疯吗?”裴宴时挑眉,“比起田总杀人放火那一套,我不过就烧个头发,我觉得还好吧。” 冷库里的火越来越大,背部紧贴的钢板温度越来越高。 除了头发被烧散发的焦臭味外,空气里的刺鼻气味也愈发浑浊浓郁。 田梦梨审时度势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说,你想听什么,我说就是了。”她对裴宴时道。 裴宴时松开扼住她脖子的手。 田梦梨得以大口地喘气。 裴宴时抓了块破布,打湿了扔给她。 田梦梨接过,头发一拢,用破布死死包住。 很快,头发上的火熄灭了。 及腰的头发被烧掉了一大截,发尾长短不一,干糙卷曲。 连衣服也被燎出了焦黑的痕迹。 田梦梨想破口大骂,也想反悔离去,但她知道,裴宴时不会放过她,但凡她现在转身就走,裴宴时下一秒或许会把她摁进火里。 “我不清楚你想了解什么,你问我答吧。”田梦梨隐忍道。 裴宴时问:“保证说真话么?” “看你这副要把我置之死地的样子,你肯定已经知道不少事了,那我也没什么不敢说的。” 现场火势已不容小觑,冷库里大量物体都已经被火吞灭,成排的货架,报废的设备,余保泰曾留下的各种家具、电器、生活用品……通通掩映在火光之中。 坠落声、倒塌声、爆裂声参差不齐、此起彼伏。 鼻间隐有呛意,呼吸也有了轻微的窒闷之感。 裴宴时抄在裤袋里的那只手,紧紧地攥着西裤里层的布料。 他面色苍白,额角有大颗的汗珠落下。 他知道,自己这是应激了。 这些年,他过得恣肆洒脱、放浪形骸,往前走了很远,极少回头,从不顾影自怜,自命不易。可是当现实的笔锋偏转,朝向来时路,他骤然发现,原来自己从来都没有走出过当年那场大火。 这一路,他走得轻快,没有包袱,不仅仅只是因为父亲的那条短信,还是因为,这十八年间,他侥幸地远离了火种。 就像猫毛过敏的人远离了猫,害怕下雪的人常居在了热带。 但他不可能永远都这么幸运。 裴宴时想起前段时间亲眼目睹的江月小区和梅竹公馆失火现场时,自己无端揪紧的心,下意识攥紧的手指。 他当时没有多想,没有深究自己不自觉变化的状态,如今置身在这火海里,他明白了过来。 他骨子里是畏惧火的。 看到熊熊燃烧的烈火,感受到周身滚烫的空气,他会应激,会紧张,会不受控地想要逃离。 但是此刻,他不能逃。 他不能让田梦梨看出他的不对劲。 他得忍着,得撑着。 他要听到田梦梨把当年的真相、事实,亲口说出来。 而此时此刻,就是最好的机会。 裴宴时轻闭了下眼,牙齿咬上嘴唇内壁的软肉,不动声色地缓释着自己濒危的状态。 可是还不够。 他从烟盒里敲了根烟出来,点燃,抽了一口后,看向田梦梨。 “你最好是。”裴宴时声线阴冷,说完这句,开始单刀直入地发问,“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他问完,田梦梨没有很快回答。 但他看见田梦梨的神情一点点变得复杂。 大概是因为他的问题,让她想到了很多令她怨、令她恨的事情。 但是她的眼神里,好像又不止有怨有恨这么简单。 裴宴时没有催她,他知道,这一次田梦梨会开口。 过了一会儿,田梦梨说话了,她恨声道:“我没有想要杀人的,杀人的根本不是我。” 裴宴时没说话,只看着她,等她继续。 田梦梨道:“是余保泰!” “……” 田梦梨又重复了遍:“杀人的是余保泰!” “为什么是他?”裴宴时声音低黯得可怕,“他不是掌握着你纵火杀人的关键证据吗?所以你之前才会被他威胁那么久。” “确实是这样,但是我原本并没有打算杀人,我只是恨方芳,恨你那个表面装着清高无辜背地里就会搞破鞋的母亲!所以我想让她离开未央巷,她不走,我就把她的房子烧了,这样总该走了吧,再不济,她怕火,我还能吓一吓她。” 方芳怕火,裴宴时是知道的。 方芳小时候被开水烫伤过,左脚的脚脖附近一直留着一处半个手掌大的烫伤疤。也正是因为幼时的这个经历,方芳一直都比较怕火。 早年家里烧蜂窝煤的时候,如果裴业行在家,她都会让裴业行帮忙换煤。 后来用煤气灶了,也经常是叫裴业行过去打火。 裴宴时把烟从嘴上摘下来,吐着烟圈,弹了弹烟灰:“田总,如果你还想留着你剩下的头发,你最好把要说的话在脑子里过滤一遍再说出口。” 他不想在田梦梨口中听到任何侮辱他母亲的字眼。 说完,也不等田梦梨有什么反应,裴宴时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母亲怕火的?” 虽然方芳以前并没有刻意遮掩过自己怕火的事实,但除了家里烧煤做饭,一个人在外能接触到火的机会很少,所以外头知道母亲这点的人并不多。 除非…… 裴宴时想到一个可能。 下一秒,就听到田梦梨证实了自己这个猜想。 “我知道啊,我当然知道。”田梦梨哼笑了声说,“我连她和秦勤就是因为她怕火,她不希望秦勤当消防员,两个人才分手的事情都知道。” 田梦梨的哼笑,很快又变成了带着几分讽刺的苦笑。 “我在我和秦勤同床共枕的房间里,翻到过他们的合照,翻到他们互相写给对方的信,我甚至,还翻到了秦勤写在本子上的关于方芳的备忘录。”她细数着,“什么小芳怕火,小芳爱吃葡萄,尤其爱吃薄皮葡萄,小芳笑起来很漂亮,右颊上有个小酒窝,小芳是个善良姑娘,收到的第一笔工资一半捐给了福利院……哈,多么可悲又可笑,他是我的丈夫啊,原来他真正跟人处起对象的时候是这样的,但是我呢,别说这些了,我就连从他嘴里听到的最好听的情话,还是婚礼上,他不得不照本宣科的誓词。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你不知道吧,他们的名字还是情侣名呢,方芳、秦勤,呵,姓和名同音。你妈以前叫方紫歆,有回算命,算命的说她五行缺木,建议她改个名,那会儿她正和秦勤在一起,改个名都能想到对方身上,要和对方成对儿,就这么定了个单名‘芳’,‘芳’字草头,属木。你说他们得是多腻歪才这么会玩会来事儿啊。” “你知道我当时知道这些的心情吗?!你知道我有多膈应吗?!” “我曾经是那么爱我的丈夫,我把我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他身上,他心里就那么放着一个白月光、朱砂痣、心头血!” 田梦梨眼里的恨近乎要实质化。 “尤其是我发现他们还能站在一起有说有笑的时候,我恨死了!我恨疯了!我恨得想杀人!我的丈夫,所有人眼中的好男人,沉稳可靠,为军人忠,为公民义,可是我感受到的是什么?我感受到的只有他的淡漠、他的不在意!在他的世界里,他的事业最重要,然后是他的儿子,还有你的母亲吧,不然他也不会为了救你们把自己给折了。他冲进去救人的那一刻,根本没想过我,他到死前,都不会想到我!只有我,我是最不重要的,我和他做夫妻以来,他那些时有时无的干巴巴的关心,也不过是为了维持表面的夫妻体面。” 田梦梨看着裴宴时,看着裴宴时和方芳那相似的眉眼,眼神里的恨与厌似乎被激得更分明。 “而你的母亲,一个所有人眼中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的好女人,我那时候想,她可真会装啊,装得那么蕙质兰心、纯良可亲,装得巷子里的人都喜欢她。可是她明明都成家了,都有丈夫有孩子了,为什么不知道和初恋情人避嫌,为什么他们还能说话,还能互相串门,还能今天你帮衬我一下明天我照顾你一下?!” 田梦梨说到这儿,裴宴时想起火灾发生前大半年的时间里,他们两家之间大人的来往似乎急剧减少,也就他和秦炽照常在打打闹闹、相爱相杀。 联想到之前老太和自己说的好几次撞见田梦梨和方芳吵架、田梦梨甚至还要动手的事情,裴宴时怀疑,田梦梨八成那时候私下里就在因为这事儿发疯了。 裴宴时把抽尽的烟头扔了,说:“这些都是你的臆想。” “我的臆想?”田梦梨拔高音量,恶声道,“怎么可能是我的臆想!才不是臆想!秦勤他都跟我提离婚了!我让他不要和方芳来往,我说我们搬家,离开未央巷,他不答应,他不同意!他还怪我去找方芳麻烦,我没找她麻烦啊,我哪里找她麻烦了?我不过是让他们别再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邻居了,我错了吗?我没错!然后他就提出要和我离婚,为了你那个婊子妈!他要和我离婚!!!”—— 抱歉我没有写到想写的地方,下一章周日,后天来看,秦队长马上就会出场的~大家周末愉快! 感谢在2023-05-21 11:13:02~2023-05-26 23:2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好疼 裴宴时的眼神沉下去几分。 但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问:“所以你就谋划纵火,为的就是让我父母搬走?” “对啊,屋子烧坏了,方芳就住不了了,她就会搬走。至少短期内,我不用在未央巷看到她了。” 裴宴时嗤道:“你真可笑,不论是秦勤,还是我母亲,他们在未央巷的房子都是父母辈留给他们的,他们不可能搬走。你就算烧了我们家,我父母也不会搬,他们会每天出现在未央巷,直到把房子一点点重建完。田梦梨,你是被你的臆想给弄昏了头。” “我说了我没有臆想!” “那你是翻到他们当年偷情的铁证了,还是当场捉奸成功了?!” 田梦梨被问得顿住。 “没有是吗?所以你还不承认吗,是你的疯魔、偏执、猜忌,让你成为杀死邻里和丈夫的刽子手!” “不是!秦勤不是我杀的!”田梦梨原本怔愣地低着头,闻言,猛地抬起,瞪着裴宴时,“秦勤分明就是你害死的!他是为了救你才死的!你害的!不是我!” “不,也不是你!”田梦梨此刻的状态当真是有点疯魔了,她摇着头,“是余保泰,是余保泰害的!” “为什么是余保泰?分明就是你落的锁。”裴宴时借机确认余保泰留下的证据具体是什么,“是他找私家侦探拍下了你落锁那一瞬间的照片和视频不是吗?” “视频?什么视频?难道他不只拍了照片,他还录了视频吗?” 果然是照片! 裴宴时没答,适时地反问:“你为什么要在门外落锁?” “我说过了啊,方芳怕火,我想多吓她一阵,不让她那么快出来。” “你落了锁,他们逃不出来,”裴宴时声音冷到极致,“这就是你说的吓一吓她?你这是要他们的命!” “不是的!”田梦梨迅速反驳,“我和余保泰约定好了,我在火烧起来之前报个假警,最迟十分钟,起火之后,最迟十分钟,他们就会赶到现场。我落的是把钥匙插孔和密码二合一的锁,锁很小,密码是三位数,余保泰知道。消防员到了后,他会一马当先,然后悄无声息地把我挂的锁解开拿下来,就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了。” “哪怕你爸妈出来后,坚持说外面有人挂了锁导致他们逃不出来,只要我和余保泰不说不承认,他们也是空口无凭,没有人会信。我捉弄他们、吓唬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 “可是!可是余保泰骗了我!”田梦梨想起这件事,恨得咬牙切齿,“火烧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才到。他根本就没有遵守我跟他的约定,他故意的!” “他不只是找人拍下我落锁那一刻的照片作为拿捏我的把柄,甚至他一开始心里想的就是要弄出人命。” “!”裴宴时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家和他有什么仇、什么怨?” 田梦梨摇头:“没有仇没有怨。余保泰一开始想拿捏的,根本就不是我,而是秦勤。他赌秦勤对我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夫妻情分,他就能利用那张落锁照威胁到秦勤,好让秦勤自愿请离消防系统。” “而他也知道秦勤是个正直守法的人,秦勤极有可能选择大义灭亲,无所谓他的威胁,任由他把照片交给警方,坐实自己妻子纵火杀人的事实。即便这样,余保泰也赢了。那个时候,像秦勤这样的公职人员家属一旦出现重大犯罪事实,不论是生活还是事业,遭受的影响都是巨大的。” “反正无论怎样,赢的都是余保泰。他跟我合作是假,利用我是真。”田梦梨说及此,眼眶充血赤红,“但是余保泰没想到,我也没想到,秦勤死了,他就这样死了……” 田梦梨喃喃了好几遍“死了、死了”,激烈的情绪仿佛都随着她的喃喃自语而钝化了。 冷库里的温度又上升了许多,人好像置身在巨大的蒸笼里。 裴宴时感到自己体热心凉,热汗、冷汗交替淌下。 他缓缓地消化着田梦梨说的这些事实。 过了半晌,他问:“你一开始为什么要跟余保泰合作,你们原本达成的条件是什么?” 田梦梨渐渐从恍惚中缓过劲儿来,她说:“余保泰帮我掩盖真正的起火原因,我……” 停顿了一会儿,田梦梨才继续道:“我在他找人检举秦勤存在违纪行为后,在家里埋下伪证以便检查组的人顺利取证。” “……” 裴宴时不由愕然,他不可置信地反问:“你那个时候不是爱他吗?你不是爱你的丈夫爱到要纵火杀他的初恋情人吗?这就是你的爱?你的爱就是,转头就可以和外人商量着怎么背刺自己的丈夫?” “我当然爱他!”田梦梨不接受任何关于她对秦勤的爱的质疑,“余保泰当初和我说的是,不会是严重的举报,至多让秦炽在队里受处分或降职。别说只是受处分和降职了,就算是让秦勤被队里请退,我也觉得是件好事,这样他还可以找份轻松安全的工作,不会随时有性命之忧,他也会有更多的时间待在家里陪我。这些都是我当时梦寐以求的,我有什么理由不跟余保泰合作?” “但是余保泰根本就不信任你,他把你对秦勤的爱看作是真的爱,所以他不信你会在之后真正配合他检举秦勤,他担心你反悔。最终他干脆把这一切的掌控权都握在自己手里。”裴宴时冷道,“可是在你们意料之外的是,秦勤死了,你和余保泰不得不更加密切配合,只为掩盖火灾背后的真相。然而和余保泰的这一次合谋,你处于弱势,你遭他背刺,被他留下了自己纵火害人的铁证。自此之后,十几年时间里,你一直受制于他。” 裴宴时无不嘲讽至极地给出结论:“这一切,都是你自作孽的结果。” 田梦梨原地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 高温的炙烤近乎令他们汗湿衣衫,呛鼻的浓烟也让他们的呼吸都变得有几分费力。 冷库内越来越恶劣的火势,成了裴宴时应激反应最好的掩体。 他不用再那么刻意且费劲地克制自己的狼狈。 火离他们很近了,要不了多久,就会吞噬他们现在站着的这片区域。 田梦梨朝冷库门口的方向挪了一段距离。 但冷库的出口离他们依旧很远,且沿途有的地方,已呈烈烈烧灼之势。 田梦梨被呛得捂住口鼻咳了几声,她看着裴宴时:“裴总想知道的我都说了,我可以出去了吧?你要想对付我,出去了也是一样的。这里面已经不能再待人了。” 裴宴时此刻晕眩得厉害,胸口也闷,他抬手揩了把额侧疯狂滴淌的汗,说:“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唇色极其苍白,开口的声音听来很是虚弱。 他问田梦梨:“真正的起火原因是什么?你到底做了什么?” 想到那个私家侦探记录在本子上的内容,裴宴时又接着问了句:“你当年,是不是利用我父亲帮你做了什么?那桶汽油,是不是你让他带回来的?” 田梦梨看着裴宴时惨白的面色,觉得有哪儿不对劲,但她一时也没多想。 “是我让你爸从单位代买的。”她回忆着久远的往事,“我说秦勤最近要休假了,他不喜欢家里放这个,让你爸帮忙暂存一段时间。” 裴宴时问:“我爸没有问你要这个干什么?” “问了。我说家用。” 是了。 汽油本来也有很多家用的用途。尤其是,裴业行怎么可能想得到,一个消防员的妻子,会这般谋划一场纵火。 再加上裴业行本来也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田梦梨既然说了家用,他就不会再刨根问底。 这也是为什么裴业行会在留给自己的那条短信里,敲下“悔意深重”四个字的原因。 那个时候,身陷火海中的他,应该已经反应过来自己在这场灾祸里被利用,被充作怎样的一环了。 妻女已逝,儿子垂危,自身亦是难保,他当时,心里该有多绝望啊。 裴宴时想到这些,心里痛极了、恨极了,修剪干净的指甲不自觉掐进掌心,几乎要扎破皮、刺出血。 他目光极恨地盯着田梦梨:“还有呢?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田梦梨被他的眼神刺到似的,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她说:“我有个大学同学,从事化学研究,当时在一家私企的实验室工作。我托他帮忙自制了两个小型遥控炸.弹,就是微型的爆.炸装置,在距离装置不远的情况下,可以遥控引爆。” 裴宴时:“所以你在火灾前一天来我家串门,在我家待了近一个小时,就是为了把这两个东西安放在我家里?” “是。” “你分别放在了哪儿?” “一个藏在了与电风扇相连的插座附近,一个扔在了汽油里。” 藏在与电风扇相连的插座附近,届时先引爆这枚炸弹,后期火调时,就可以确定这里是最开始的起火点。 然后在余保泰有目的地掩饰下,便可以理所当然地把起火原因归结为“电风扇电线与插座接触不良”。 这才有了当年火灾事故报告上盖棺定论的那句——电风扇电线与插座接触不良,滋出的火花引燃了屋里的木头花等可燃物,进而引爆屋内东南角的一桶汽油造成火灾。 但事实根本不是这样的。 电风扇和插座没有接触不良。 汽油也不是被屋里的木头花等可燃物引爆的。 汽油是被田梦梨人为遥控引爆的。 想到母亲和妹妹因为汽油爆燃当场死亡这件事,裴宴时溃散的情绪再也无法自控,他几步上前,一把掐住田梦梨的脖子。 田梦梨双脚瞬间离地。 “你说你纵火只是为了逼我父母搬走,在门外落锁只是为了吓唬我的母亲,实则在你遥控引爆汽油,造成现场爆燃时,我母亲和妹妹就已经当场死亡,这就是你说的吓一吓?!”裴宴时眼睛里全是恨,他目眦欲裂地死盯着田梦梨,掐在田梦梨脖子上的手力道一点点收紧,“别说什么杀人的是余保泰了,他罪恶,你比他更罪恶,在你引爆汽油的那一刻,你就杀死了我的母亲和妹妹,在你落锁的那一刻,你又杀死了我的父亲,哦,不止,你还杀死了秦勤!” 田梦梨被他掐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停地摇头,眼泪从她的眼尾簌簌滚落,一颗颗淌落在地,又迅速被火场内的高温蒸发。 裴宴时体力早已不支,方才一番发力完全是凭着一股灭顶的憎恨和愤怒而爆发的。 这会儿说完话,他的气力便开始迅速流失。 田梦梨刚才几乎悬空的双脚,在裴宴时手中的力道退潮后,终于缓缓着地。 她张了张口,也能说话了,只是嗓音沙哑破碎:“我……咳咳……我不知道你母亲和妹妹会在距离那桶汽油不远的地方午休,我真的……不知道。咳……我确实没有想要害死他们。” 她解释:“我前一天去你家的时候,你家客厅铺的席子不在汽油附近。汽油被放在东南角的墙根处,靠近窗户的位置,可能是那天天气太热了,你爸妈挪了席子。” “……” 她一说完,感觉到裴宴时的身形缓缓地顿住了,那只扼住她脖子的手,骤然丧失了所有的力道。 田梦梨捂住自己脖子,剧烈地咳嗽起来。 裴宴时一直神情分明的脸上,闪过一瞬的恍惚。 他原地踉跄了几步,双腿发虚,身体站得没原先那么直了。 他想起了什么。 2005年8月7日那天,天气很热,未央巷蝉声迭起,客厅里风扇呼呼作响,吹出的却是燥热的风,还不及窗边偶尔钻进来的一缕夏风让人舒爽。 一家子人刚吃完午饭,都有些昏昏欲睡。十岁的小裴宴时躺在席子上,燥得厉害,他滚了几圈,躺不住了,气呼呼地蹦起来,开始拽席子。 裴业行斥他:“小崽子干吗呢,不好好睡觉!” 小裴宴时兀自地拽着席子:“我热死了,窗边有风,吹着比风扇舒服些,我要把席子挪过去。” “那边地板还没打扫,脏。”裴业行抓住席子另一边,就要拽回来,却被方芳拦住了。 方芳柔声道:“由他吧,我也热。席子弄脏了,到时候我洗洗就是了。” 裴业行对裴宴时的严厉,总是会拜倒在方芳对裴宴时的宠爱纵容下。 于是裴业行松了手,任由裴宴时把席子拽到了几近靠窗的位置。 而那桶裴业行带回来的汽油,就立在窗户下边不远的墙根处,席子的边缘。 如果…… 如果自己当初没有任性地挪动席子,如果自己挨过了起初一时的热意,就这样睡了过去,他们一家子人,尤其是母亲和妹妹,就不会睡在靠近那桶致命汽油的地方。 也许…… 也许母亲和妹妹就有机会和自己一样,成为那场灾祸的幸存者。 裴宴时想,原来他自己,也不无辜。 这个认知几乎要将他击溃了。 不知是冷库里的浓烟越来越盛,还是强烈的应激,以及各种情绪的叠加,让他的状态彻底崩垮,裴宴时觉得自己呼吸不过来了。 甚至有眼泪从他的眼眶里不受控地涌了出来。 他捂着胸口,弓着身体,费力地喘着气。 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利剑在他的身体里飞来贯去。 而今天听到的,这一个又一个的事实,就像是那柄利剑一次又一次在穿心刺肺。 他被刺了太多剑。 他觉得好疼。 真的好疼啊。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只是一会儿。 裴宴时像是终于从那种剧烈的痛楚中,缓过来些许。 某一瞬间,他抬了下头,看见田梦梨正有意地放轻步子朝着冷库门口小跑而去。 “咔哒!” 身体里某一根弦忽然断裂了。 田梦梨的这一举动,像是扯动了裴宴时身体里极致暴虐的一面。 裴宴时腿长,飞快上前,一把拽住田梦梨的后衣领。 “啊!”田梦梨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嘶哑的惊恐喊声。 裴宴时用力将她往前一搡,田梦梨摔在了地上。 她抬起脸,正要说话,看见裴宴时眼底黑沉沉一片,正捡起一根附近的,掉落在地的锈迹斑斑的钢条。 田梦梨吓疯了,连滚带爬地往后退。 裴宴时拿着那根长及两米的钢条,一步步向她走来。 “你要干什么?你疯了!”很快,田梦梨退无可退,身后不远处就是熊熊燃烧的烈火,再多退一步,她都有随时葬身火海的性命之忧。 然而,此时此刻的裴宴时,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他漆黑湿润的眼睛里,带着一种不计后果的狠意。 他抬手,又落下,钢条在田梦梨的视线里,线化作点,朝着自己狠狠刺来。 突然,田梦梨听到冷库铁门被推开的巨大声响。 她猛一侧头,看见熟悉的身影。 秦炽!是秦炽! “儿子!”她大喊一声,狼狈地打了个滚,躲过裴宴时这一击—— 我觉得最卡文的部分……应该写完了……下一章裴总将被伤害到极致(哭),然后终于可以开启追妻火葬场…… 感谢在2023-05-26 23:20:42~2023-05-28 22:1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呃啊 田梦梨这一声,令裴宴时蓦地一顿。 他垂眼,看着手中的钢条,想起自己刚才几乎失去理智的冲动之举,怔忡茫然了片刻。 然后他转过身,看见了风尘仆仆跑进来的秦炽。 田梦梨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跌撞着就要朝秦炽跑去,急于寻求庇护。 裴宴时伸手,钢条往田梦梨身前一横,挡住了她的去路。 田梦梨想要拨开钢条,裴宴时将钢条往回怼了下,田梦梨被怼得一踉跄,倒退两步。 “你想干什么?!”现场多了一个秦炽,田梦梨有底气多了,刚才的恐惧仿佛一扫而空。 当然了,她知道,出了这个地方,不论是不是从裴宴时这里得知,秦炽都将被同步大量的和当年未央巷火灾有关的信息。 所以她现在不能太装傻,起码不能表现得她此时此刻和裴宴时的对立,和当年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 如果秦炽问起,她可以承认一些事实,比如对方芳的厌恨,比如她曾委托裴业行帮忙代买汽油,比如她确实认识余保泰……但是在裴家安放炸弹、在裴家屋外落锁这两件事,不到逼不得已的最后一步,她决计不可能再述之于口。 裴宴时知道了这些又如何。 唯一的证据这会儿怕是已经埋葬于火海,被火舌舔舐成了灰烬。 只要她不承认,那场在时光里尘埃落定了十八年的火,就不可能死灰复燃,更不可能烧至己身。 脑海中快速权衡过后,田梦梨冲着跑近的秦炽喊道:“小炽!小炽你来了!你快救救我,这里有个疯子!他要杀人,他要杀我啊!” 秦炽闻声瞥了田梦梨一眼,那一记眼神很复杂,也很短暂。 然后他看向裴宴时。 裴宴时暂时没去理会田梦梨的号叫,他看着离他们只有几步之遥的秦炽,抬起空着的那只手,一指:“停,你就站那儿,别动。” 生死时速了一路,推开冷库的门的瞬间,又看见了裴宴时刺向田梦梨的一幕,秦炽绷着的状态几次差点崩了,直到这会儿离得近了,他精神上的那根弦才稍稍地松缓了一点。 他随着裴宴时的话站定,目光一眼不眨地落在裴宴时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是复杂的,这种复杂里掺杂的情绪,和方才瞥过田梦梨的那一眼,又浑然不同。 秦炽眉头深皱。 他发现裴宴时状态很不正常。 裴宴时长得白,但一直是很健康的白,脸和嘴唇向来红润,那种红刚刚好,多一分太艳,少一分则寡。 然而此时,裴宴时的脸色极其苍白,嘴唇干得起皮,无一丝血色。 眼眶很红很湿润,流过眼泪。 秦炽想,可能是在他到来之前,裴宴时从田梦梨这里知道了和当年火灾有关的更多真相,一时难以接受,受了刺激。 他看着裴宴时,下意识放低了声音:“裴宴时,你现在状态不太好,我们先出去好不好?” 他这句话一出口,一旁的田梦梨心里陡然一空。 秦炽的天平偏向了裴宴时。 她的儿子或许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不敢像刚才一样,大声号叫着想要把秦炽拉入自己的阵营,指不定适得其反。 她大体是了解自己的儿子的。 秦炽一直是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即便他已经靠近了真相,或者是知道了真相,他也不可能像裴宴时一样,就地就要开始审判她。 她当下最重要的,是离开这儿。 离开之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秦炽既然在了,就由他去引导裴宴时。 而她这会儿,最好的做法就是降低存在感,不再多说、多做一件更加激怒裴宴时的事。 然而她到底是小看了这份对于裴宴时来说几乎是被灭门的仇恨。 如果说理性有十分,秦炽刚才的出现,只帮裴宴时捡回了两分。 剩下的八分,则跟着这冷库大火一起,陷入了炽烈的焚烧中。 裴宴时回望着秦炽,对他的提议不甚在意:“我会出去的,在这之前,我问你个问题。” “这地方是个废弃冷库,少不了有制冷剂这种东西,管道里也说不定有残留。”职业使然,秦炽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快速扫了一圈内部,此刻置身火场,他习惯性地从消防员的角度判断问题,“制冷剂成分多为氨,与明火接触极易发生爆炸,这里不安全,你想问什么都行,但我们出去说好不好?” “不了,就在这里说。这个时候,比较容易听到真话。”裴宴时微微偏头,用一副令人悚然的轻笑的口吻问田梦梨:“你说是吗田总?” “……” 田梦梨不想说话,视线压迫之下,只得无辜地向秦炽投去求助的目光:“小炽。” 裴宴时的固执,秦炽在少年时期就已经体会过了。重逢后,也没少见识。 两句劝说无果,他只能暂时放弃:“你问。” 裴宴时很快便道:“我发你的图片,你看过了么?” 秦炽语气艰涩:“看过了。” 裴宴时点点头,问了一个无前言后语的,他们彼此却心知肚明的问题:“那你站谁?” 这个地方多待一秒,就多一分危险。 秦炽只短暂地顿了下,便涩声答道:“裴宴时,我和你说过,我永远站理。” 闻言,裴宴时嘲讽一笑。 他反问:“难道我不站在理的这一边吗?” “但你现在不冷静,你的状态也不对劲。”秦炽说,“‘理’是一种客观存在,是一个需要来自非置身其中的第三方给予判断的东西。裴宴时,等出去之后,我会确定更多的事实,到时候理是什么,交给法律去判断。” 他这番话讲得太过理性,但裴宴时现在要的,就是他的不理性。 所以他话音刚落,裴宴时脸色愈发白了。 “你不用给我讲火星语!”裴宴时手一横,指向田梦梨,情绪爆发如冲破堤坝的山洪,那副惯来好听的嗓子沙哑地吼道,“我现在就问,杀死秦勤的人是她!你就不恨吗?!你不恨吗?” 秦炽看了眼田梦梨,脸颊抽动,垂在身侧的手攥紧。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裴宴时已经替他回答了:“你应该是恨的。” “你怎么会不恨?”裴宴时鼻腔里发出低哼,“可是你的恨好平静啊。是我很羡慕的平静,也是我十几年前曾那么渴望你能拥有的平静。” 他慢慢说着:“十八年前,火灾结束后,我去未央巷找你,你抓尽你手边一切能抓到的东西,往我身上扔,边扔边喊我是杀人凶手,让我滚,让我离你远点。我不放弃,又去找了你两次,你看到我还是很激动,一副恨透了我的样子,说要跟我绝交。” “十六年前,在我们断绝来往两年后……”裴宴时说到这里,看了田梦梨一眼,鼻腔里发出的轻哼声自嘲至极,“我见她,对,就是这个女人,你的母亲,有目的、有计划、百般筹算着要怎么在不过分影响她身为母亲声誉的情况下抛弃她的亲生儿子,好让自己毫无负累地开始新的生活,那之后,我害怕你没了父亲,又没了母亲会太孤单,我放下面子放下自尊,死皮赖脸地回到你身边,缠着你,迁就你,讨好你。” “!” 秦炽听及此,身体狠狠滞住。 他曾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个裴宴时不知从哪儿捡来的绝交清零的buff,背后的原因竟是这样。 裴宴时还在继续:“之后近一年的时间里,你的冷眼、暴躁、坏脾气,我照单全收,‘杀人凶手’四个字,偶尔还会从你嘴里蹦出来。这一切,我都忍而不发。因为那个时候我想的很简单,我就想陪着你。” “……” 秦炽看着他,喉间涩得厉害。 裴宴时微顿,继续:“今年四月,再次遇见你,我当是见色起意,以为自己是这盘游戏稳操胜券的发起者,也将是它必然的唯一的赢家,但是我错了,其实我根本就是在重蹈覆……” 裴宴时这句话没说完。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在距离他们少说有十米远的身后,立着一排排高达十几米的,几乎顶至天花板的重型钢材货架。 秦炽刚才视线有扫过这些货架。 后面的他看不到,但前面几排他粗略判断过,暂时没有遭受明火的直接攻击,上面钢结构之间的卡插连接表面上看起来也相对稳固,短时间内,这几排货架应该不会坍塌。 如果是后面的货架坍塌,多米诺骨牌效应之下,前排货架被累及,那前排货架前倾垮塌之前,也会有一个给他们反应的过程,足够他们逃生。 不至于防不胜防,打得人措手不及。 然而现实就是充满戏剧和意外的。 可能是这些货架年久失修,上面的横梁、横撑、斜撑、立柱早已外强中干、脆折不堪;也可能是烈火炙烤之下冷库里温度太高,铸造这些货架的钢材劣质不耐高温,某处忽然受热弯折,继而牵一发动全身。 总之……在秦炽察觉的那一刹那,离他们明明有数十米,却也离他们最近的那一排货架,以疾如旋踵的速度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悍然倾砸而来。 这般情形下,反应再快的人,能用来思考的时间,也不过只有毫秒。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秦炽飞速地判断了眼前的情况。 裴宴时和田梦梨离那排坍塌的货架都比自己要近。 田梦梨相对靠近货架的边缘一侧。 裴宴时更居中一些。 与此同时,秦炽还发现一个问题。 在田梦梨此时此刻几乎正对着的货架坍塌而至的上方,一根钢扣脱落、卡插松断的斜撑正单端朝下。 重型货架倒塌带来的重力是极其骇人的,一旦货架倾轧而至,那根堪比钝剑的斜撑,将直接贯穿田梦梨的身体。 又因为那斜撑单端并非尖锐而是粗钝,田梦梨的身体将被活生生砸出一个豁森森的洞。 她会死在这里。 如果田梦梨死在这里,那裴宴时这些天探寻的真相,都将失去意义;而自己,也将再无机会亲眼看见田梦梨被法律审判、制裁。 田梦梨不能死。 但是他只能拉住一个,只能救得了一个。 他拉住了田梦梨,那排重达千斤的货架,将全部砸在裴宴时身上。 秦炽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时间,在他判断完现场情况的那一刻,他已经朝着田梦梨飞扑而去。 同时,他大喊着提示裴宴时:“退回一步,侧趴下!”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还有他扑地的身体。秦炽当即带着田梦梨一起,快速滚离货架坍塌区域。 就在他们滚出坍塌区域的那一刹那,那排货架落地的声音轰然响起! “砰!——哐——” 因为货架上横竖排列的钢材实在太多,钢铁砸落在地的声音一时参差不齐、不绝于耳。 千钧之力重锤而下,皮肉骨头仿佛都被轧碎,裴宴时发出极其痛苦的一声惨叫:“呃啊——!” 那一瞬间,秦炽连头都不敢回,他感觉自己的心都被人扯碎了,眼泪唰地就落了下来—— 稍微调整了一下嘿嘿~ 感谢在2023-05-28 22:19:55~2023-06-01 00:0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 2个;6233511、.ac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扶乩 16瓶;阿野 10瓶;风兮 6瓶;38973584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下车 在货架彻底砸下来之前,裴宴时随着秦炽的提示下意识做出反应。 小退一步侧身趴下后,他的身体差不多能卡在一个货架坍塌后镂空储物的位置。 但也只是差不多。 他膝盖往下的部分,将会遭受钢筋铁骨倾轧而下的千钧重负。 不过,除了秦炽的提示外,裴宴时在间不容发的最后关头,反应迅捷地将手中那根钢条往小腿上方重重一扣。 他手里拿着的那根钢条恰好呈“7”字型,垂直扣地后,与地面形成一个三角。 货架坠落之际,率先与“7”字型钢条相撞,相当于这根钢条替裴宴时挡了一下,等货架真正砸落在裴宴时腿上时,已经经过了一波缓冲。 然而,这一下来得实在太猛,“7”字型钢条被砸得瞬间扭曲变形,钢铁与钢铁摩擦时还产生了那种刺耳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哧拉声。 即便有缓冲,裴宴时还是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腿部传来骨头断裂和粉碎的声音。 这个声响不是一瞬的,甚至是持续的。 他疼得惨叫,上半身弓成一只虾米。 头埋在臂弯里,喘不上来气,眼泪直流。 “啊……” 裴宴时嘴里不停地发出一声声短促的哀叫,整个人脆弱到极致,仿佛谁一触碰他,他便会就此碎掉。 秦炽不敢回头看,但他还是在滚离坍塌区域的第一时间,转过头,起身,迅速跑向裴宴时的位置。 裴宴时侧趴着,左腿叠在右腿上方,此时此刻,他的左腿被钢材压住,即便隔着裤子布料,秦炽依然能清晰地看见他左腿小腿在货架的重捶和挤压之下,已经变了形。 血从裤管下淌了下来,也将西裤的颜色染得更深。 秦炽的眼眶被眼下情形灼得发烫、发疼。 他蹲低身体,两手扣住钢材边缘,奋力上举。 货架太重了。 秦炽颈侧至额角青筋暴起,他猛一用力,一声撕心裂肺般的咆哮从他喉管里爆发出来:“啊——” 随着这道吼叫声响彻在冷库内,压在裴宴时腿上的货架被高高抬起。 这排货架刚才在砸向地面的瞬间,有些连接脆弱处,早已断裂或松散,秦炽再一次悍然发力,直接将抬至半空中的货架往上一推,又在其往下跌坠时,抬脚狠力一踹。 这一脚力道太重,除了主体钢架被踹得惯性向前倒去外,货架上一些已经松落的横梁、斜撑等钢结构霎时分崩离析,冲向四周。 秦炽俯下身,虚拢在裴宴时上方,替他挡去一些乱崩的钢骨铁片。 好一会儿,冷库里哐哐当当的响声才渐渐止歇。 腿上泰山般的重量骤然退潮,裴宴时这一刻感知到的疼痛完全不亚于货架倾轧而下的那一瞬间。 他身体蜷曲得愈发厉害,脑袋始终埋在臂弯里,痛苦地呜咽着。 秦炽蹲在他身边,很轻地握着他的手腕。 手腕的主人在轻微地颤抖。 裴宴时打小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熊气的时候上房揭瓦、踢天弄井,能凭一己之力搞得巷子里鸡飞狗跳,娇气的时候胳膊被巷子里的海棠花枝刮一口子,能嗷得旁人以为他被人插了白刀子。 秦炽知道,裴宴时很怕疼。 他一直都知道。 但是在方才那样的关头,他却跑向了另一端。 秦炽想到这一点,心里闷痛得厉害。 有所权衡又如何。 终归是自己的选择,让裴宴时现在这么这么疼。 冷库里已经不能再待人了。 高温几乎要突破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浓烟更是侵鼻入肺,令人呼吸不畅,几近窒息。 田梦梨想走,又顾忌几分秦炽对自己的看法,便看着他们的方向,神情有几分踌躇。 秦炽抬头看她一眼:“你先出去。” 田梦梨如蒙大赦,很快就朝冷库出口走去:“那妈先走了,你注意安全。” 秦炽低下身体,他低声喊:“裴宴时。” 蜷着的人像是被疼痛魇住了,没有理他。 “裴宴时,我们出去。”秦炽说完这句话,一手托住裴宴时的背,一手去捞他的膝盖弯。 刚要把人抱起,裴宴时的身体动了动。 他用手肘推秦炽,嗓音沙哑地吐出一个字:“滚。” 秦炽听到了,没有滚,强行将他抱了起来,往冷库出口走去。 离出口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消防到了,鸣笛声由远及近。 走出冷库大门,又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 秦炽抱着裴宴时往救护车开来的方向走。 一个年轻人突然跑到他们面前,看着秦炽怀里的人,气喘吁吁道:“裴总,裴总你没事吧?” 秦炽瞥他一眼。 年轻人说:“我是李秘书安排在这边的人,她让我过来接应裴总的。” 秦炽没说话。 救护车已经停车,车厢打开,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下来。 秦炽把裴宴时轻放在担架上。 接着,裴宴时被推进车厢。 秦炽和那个年轻人先后上了车。 医护立即给裴宴时腿部受伤部位做紧急处理。 车厢门关闭之际,裴宴时突然出声,是对那个年轻人说的。 他虚弱却坚决地说:“让他下去。” “……” 年轻人懵了一瞬。 裴宴时缓缓抬手,指向秦炽,又重复了一遍:“叫他滚。” “……” 年轻人自然是要听命行事的,他看向秦炽:“请你下去。” 旁边的医护皱眉催促:“要下赶紧下,车要开了。” 秦炽知道,自己要是不下去,裴宴时都不能让这车发动。 他目光很深地看了裴宴时一眼,起身下了车。 现场停了十几辆消防车,上百名消防员分布在冷库周围的不同区域,人手一个高压水枪对着燃烧区进行猛攻。 与此同时,有消防员操纵设有灭火装置的登高平台消防车,水和泡沫齐齐从高处喷射而下,径直打向燃烧区。 由于该冷库是个废弃场地,里面又暂无人员被困,不需要消防员内攻救人,采取这种强悍的灭火方式,是消防指挥部当下最佳的战斗方案。 秦炽自然能猜到裴宴时和田梦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极大概率是这冷库里留存着和当年未央巷火灾有关的物证。 秦炽看着被强势围歼的火场,心道,不知道那个物证还能不能留得住,希望能吧。 秦炽没在现场多留。 田梦梨也已经走了。 秦炽看见她上了一辆他之前过来的时候,就停在冷库外的一辆车。 秦炽有特别留意。 车里坐着一个人,十有八.九是田梦梨的同伙。 他还把那辆车的车牌号记了下来。 秦炽进到自己车里,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拨出去一个电话。 他知道田梦梨不会逃。 因为田梦梨一旦逃了,相当于在一切还没有绝对定论的时候,就坐实自己的罪名。 但出于保险起见,秦炽还是嘱托自己在临都这边的朋友,麻烦对方动用一些警务之便,帮忙盯着田梦梨上的那辆车—— 有点短……没错……我又卡文了 感谢在2023-06-01 00:05:59~2023-06-04 12:26: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reu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岑染 2个;623351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岑染 5瓶;我懒阿 2瓶;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病房 秦炽开车去了裴宴时所在的医院。 他到的时候,裴宴时刚被推进手术室,医生护士也都进去了。 秦炽坐在手术室外的座椅上,岔着腿,两手手肘抵在膝盖上,撑着头。 对面坐着那个跟车过来的年轻人。 过了会儿,秦炽抬起头,问那年轻人:“刚才医生有说什么吗?” 年轻人原本低头在玩手机,忽然听见有人跟自己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秦炽又问了遍:“裴宴时进手术室前,医生有说什么吗?” “没说太多,只说情况比较严重,需要尽快签字手术。”年轻人答。 秦炽问:“你帮忙签的?” “不是,裴总自己签的。” 秦炽微顿,点了点头,陷入了沉默。 一个多小时过去,手术室的门一直紧闭着。 没多久,走廊另一端,一个穿着一身职业装的女性匆匆走来。 秦炽见对面的年轻人起身,下意识侧头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来的人他认识。 是裴宴时的秘书。 那位年轻人走到李秘书面前,喊了声“李秘”。 李秘书问了句裴总情况如何,年轻人把裴宴时肉眼可见的腿部受伤的细节描述了一遍,又把刚才回复秦炽的话告诉了她。 李秘书闻言点了点头,说了句“辛苦了”后,就让年轻人先回去了。 然后她提步,准备走到对面的座椅上坐下,这时眸光一动,看见了坐在这一头的秦炽。 略略颔首后,李秘书继续往座椅处走去,这时,秦炽忽然起身,走到她面前:“你好,方便聊一会儿吗?” 两人去了走廊尽头的露台。 秦炽知道,这位秘书,不论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是裴宴时很信任也很得力的助手。 之前裴宴时未央巷的房子的翻修事宜,都是她督工完成的。 眼下,这位秘书会出现在这儿,说明未央巷火灾这起旧案,裴宴时应该是有让她参与帮忙调查的。 秦炽直接开门见山:“我知道你们肯定已经请好了律师,很快就会走程序翻案。但是这起案子已经过了快二十年,要重新翻案的话,牵扯到的利益网太多,光靠裴宴时自己,会很难。” 李秘书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秦队长是想帮裴总吗?” “不是帮,是我自己也要这么做。但我现在还缺乏足够多的信息,你能把你目前了解到的有关案子的全部信息告诉我吗?” 李秘书不知道冷库里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在她印象中,裴总和这位秦队长关系匪浅。 她问:“你为什么不等裴总醒来后直接问他呢?” 秦炽偏头看了眼走廊另一头手术室的方向:“他现在怕是什么也不想告诉我了。所以你能帮这个忙吗?” 李秘书思索片刻,说:“既然目的是一样的,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我这边已经了解到的信息。但是裴总醒来之后再交代的内容,如果他不同意我告知你,我这边可能就不会再同步给秦队长了。” 秦炽沉默了会儿,说:“行。” 除了裴宴时和田梦梨在冷库里发生的暂且还不为其他人所知的对话外,李秘书把在此之前,裴宴时让她调查到的,以及裴宴时同步给她的案件信息,全部告知给了秦炽。 有一些秦炽已经知道了,还有一些,秦炽这才得知。 比如。 余保泰曾经威胁勒索田梦梨长达十几年。 余保泰的死和田梦梨脱不了干系。 以及。 那个余保泰留下的能证明田梦梨是纵火凶手的证据,大概率就是那位已经过世的私家侦探拍下的,田梦梨在裴家门上落锁的照片或视频。 最后这点,在秦炽看到裴宴时发给他的那些手记图片时,他就有所怀疑了。 如今,两方的怀疑重叠到了一起。 秦炽想起离开冷库时,那依然炽烈燃烧着的大火,心中阴翳愈发积重。 回到手术室门口,两人刚在座椅上坐下,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有护士急匆匆走了出来。 秦炽和李秘书双双起身,秦炽步子更快,他走上前询问:“护士,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那护士明显有些焦灼:“我们怀疑病人有内伤,存在内出血,现在去找个内科大夫过来看下情况。” 李秘书问:“里面不是在进行腿部的手术吗?” 护士边疾步走边回答:“是,所以让大夫过来同步检查,如果确定有内伤的话,还要同时做治疗处理。” 没多大一会儿,一个穿着手术服的大夫过来了,身旁一左一右各跟着一个护士,三人径直进了手术室。 秦炽和李秘书继续在外等候。 过了半个多小时,刚进去的那个大夫和一个护士出来了。 秦炽和李秘书再次一同起身,依旧是秦炽步子更快。 他问大夫:“医生,病人没事吧?” 医生说:“你是说他的腿还是脏器?” 秦炽被这个问法问得心直突突往下坠。 因为这名医生是刚才专门过来检查裴宴时的内伤的,于是秦炽说:“脏器。” “哦,那还好,轻微脾脏出血,刚给患者用了垂体后叶注射液,血止住了。这个问题不大,后面护士留心观察就行。” 这时李秘书问:“那腿呢?” “腿我就不清楚了,一会儿问另一个医生吧。”这名内科医生说完便走了。 又等了近俩小时,手术终于彻底结束,手术室的门开了。 负责裴宴时腿部手术的医生一边摘口罩,一边走了出来。 秦炽手肘搭在膝盖上,手指撑着额,垂头在想事情。待他反应过来起身时,已经落后了李秘书一步。 李秘书询问道:“医生,里面的人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手术没什么问题,但是病人情况算不上好,他骨头碎得厉害,我们切开创面,给他植入了异骨体。” 李秘书:“这个异骨体会对他有什么影响吗?” “恢复得好的话影响不大。他这个腿,但凡再严重点伤到神经,要么截肢要么残废。现在就好好养吧,得住一个月的院,之后还得复健,要完全恢复到之前正常的状态,得半年以上了。具体的注意事项,一会儿会有护士跟你们讲。” 医生持续做了四个多小时的手术,看起来很累,说了个大概后,揉着眉心走了。 这时,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响起。 秦炽抬头,看向手术室门口。 裴宴时躺在移动病床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护士推着他转运到病房。 李秘书和秦炽跟着一起,分别走在移动病床两侧。 李秘书问护士:“他什么时候会醒啊?” 护士:“一会儿麻醉过了,会被疼醒。差不多半小时吧。” 说完又问:“详细的缴费信息出来了,你们谁跟我去交下费用?” 李秘书说:“我去吧。” “好。”护士边往外走,边叮嘱留在病房里的男人:“病人要是有什么事,按床头的呼叫铃就行。” 秦炽点了下头。 护士和李秘书出去了,秦炽走到病床边,站定,低头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 苍白、脆弱、疲惫。 明明这个人,一直都是那么的嚣张、强大、鲜活。 是真相摧垮了他。 是自己让他变成了这样。 无尽的心疼、歉疚、自责淹没了秦炽。 他蹲下身,握住了裴宴时的手。 没多久,李秘书缴完费回来了。 李秘书回来的时候,秦炽已经坐在了病房里的沙发上。 她让秦炽有事可以先走,自己留在这就行。 秦炽说他等裴宴时醒。 李秘书自然是知道自家老板和这位秦队长匪浅的关系匪浅在哪儿,她自觉他们一会儿有话要说。 “那我去买点吃的,一会儿裴总醒来饿了可以吃。”李秘书说完就出了病房。 她刚走没多大一会儿,病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裴宴时发出了很轻的,哼痛的声音。 秦炽立马起身,走了过去。 “裴宴时,裴宴时。”他蹲在床边,轻声喊。 被喊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 那双惯来轻挑的漂亮凤眼,此刻泛着病态的薄红。 裴宴时微微皱着眉,没有太多表情地看着秦炽,刚才那种无意识发出的哼痛声,突然就没有了,听不到了。 “你渴吗?我给你倒杯水。”秦炽起身给他倒水。 裴宴时足足喝了三大杯秦炽给他倒的水。 喝完后,他说:“能扶我一下么,我想坐起来一点。” 秦炽伸手就打算去按呼叫铃,想问问护士裴宴时现在是否可以半靠着坐起来,裴宴时见他动作,手肘撑床,自己就要起。 秦炽便止了这边的动作,伸手去扶裴宴时。 裴宴时半坐起来后,秦炽往他后背垫了个抱枕。 裴宴时靠上抱枕,皱着眉闭了闭眼,同时,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摸烟。 他穿的是病号服,身上自然是没烟的,手伸向秦炽:“给支烟。” 秦炽说:“你现在不能抽烟。” “一支。” “不行。” 裴宴时眯了眯眼,换了话术:“我疼。” 他是真的疼,但他的语气显出一种乏善可陈的平铺直叙,神情更是微澜如一湖平静的池面。 秦炽这回没管他,直接按了呼叫铃。 护士来了,说坐是可以坐,动作慢点,注意着点腿。 但烟不能抽。 “但是他腿很疼。”秦炽这么接了一句。 护士闻言,问裴宴时:“腿很疼吗?能忍吗?” “能,不疼。”裴宴时这么答。 护士看着他的表情判断了会儿,似是信了:“行,疼得厉害按铃。你身上还有内伤,刚注射了止血的药,止痛针晚点打比较好。疼的话,先忍会儿。” 护士说完走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裴宴时先开口:“给我一支烟,让你多待五分钟。” 秦炽沉默着,没接裴宴时这句话。 过了会儿,他走过去,再一次蹲在床边,想要握裴宴时的手。 裴宴时把手挪开了。 秦炽的手便顿在床沿。 他看着面前这个维持着暴风雨前的平静的人,克制住翻涌的驳杂情绪,只任无限歉疚肆意外泄,低声说了句:“裴宴时,对不起。”—— ^-^ 感谢在2023-06-04 12:26:10~2023-06-06 23:4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岑染 22瓶;风兮 6瓶;我懒阿、阿白白白白、噜咪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2章 遭袭 没有烟抽,腿上的疼痛便无从缓释,裴宴时手指揪着被单,用指腹的力量一圈圈卷着,直到手指被绞进被单里,指关节都泛起了白。 秦炽看着他指尖的动作,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他那根手指一样,被被单绞紧了。 裴宴时没说话。 秦炽想了想,还是对冷库里自己选择冲向田梦梨的行为做了解释,尽管这样的解释极其苍白。 他说了那根俯冲而下的正对着田梦梨的致命斜撑,说了田梦梨的位置靠近货架坍塌区域的边缘脱身更易。 最后他又说了他的权衡:“我那时候就想,田梦梨不能死。她需要给十八年前的那场大火一个说法,需要给你爸妈、妹妹,给我爸一个交代,她必须为她当年的恶行承担法律责任,接受社会审判。” 说到这儿,他声音低了下去:“对不起,我……没有不想救你,我并不想看到你受伤。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替你承受这些。” 裴宴时闻言没有很快接话,他好像玩被单玩上了瘾,手指一圈圈绞紧,又一点点松开,再绞紧,再松开。 不知道如此反复到第几圈时,他终于开口了。 他坐着,微微抬着脸,脸上带着几分薄笑,眼里又携着十成的淡漠。他看着秦炽,说:“田梦梨当然会受到制裁和审判,不论她是一具冷冰冰躺着的尸体,还是一个活生生站着的人,法律有规则去制裁她,社会有自由去审判她,她作了恶、杀了人,只要证据板上钉钉,事实有理有据,她就必然会被钉在人人喊打的耻辱架上,受千夫所指、口诛笔伐。” “所以她死了又能怎么样呢,她死了就死了,”裴宴时面色漠然、口吻邪气地说,“死了我也能鞭她的尸,抽她的骨,定她的罪。” “……” 这话说得疯狂骇人。 秦炽愕然,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短暂寂静后,裴宴时忽然道:“秦队长。” 这三个字喊得秦炽心里猛一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说田梦梨了,说说我们吧。” “……” 裴宴时说:“我记得你之前来过一次春棠园,说要借我家浴室洗个澡。那一次,你是来给那个答案的吧。” 他补充:“那个,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到此为止的答案。对么?” 那个不好的预感强烈到了极点,秦炽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不要接话不要接话,但嘴上他还是应出一个音节:“嗯。” 裴宴时说:“我当时没回答你,我说等我想听了你再说也不迟,我还说,希望到时候你的答案不会变。”可能是腿疼,他吐字有点慢,“现在真是不好意思了秦队长,我想……” 顿了一下,他才把后半句说完,“我可能并不想知道你的答案了。” “……” 随着裴宴时的话音落下,秦炽心里那个不好的预感直直地坠了地,像是把他的心也跟着一起扯了下去。 秦炽感觉连空气都在挤压他跌在地上的那颗心。 他竭力地保持着自己语气的平稳:“是因为冷库里的事情吗?” “是,”裴宴时说,“也不完全是。” “怎么说?” “冷库里的事,你不过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了我,你到底站谁。” 裴宴时说到这里,就被秦炽蓦然打断:“我没有站她,我也不可能站她!” “嗯,当然,秦队长站理嘛,所以必须要救他。很正常,我认同你救她。” 秦炽看着他的眼睛,肯定地说:“你怨我。” “我怨你,那就显得我很可怜了。”裴宴时声音趋冷,“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可怜。所以我不怨你。” “你应该怨我,你怨我是对的,是我没有处理好……” “秦队长!”裴宴时不耐地打断他,“我想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现在身体上很不舒服,所以我想快点结束我们这段谈话。” 秦炽不再说话,目光深看着他。 裴宴时松开了指尖绞着的被子,垂眸,看着自己充血的指关节一瞬恢复了正常,然后才将视线落去秦炽脸上。 “说完了冷库,再说另外一点。”裴宴时道,“很简单的一点,你当我是幡然醒悟了也好,当我是玩不起了也罢,这段时间和你乌七八糟的一切,今天,在这儿,到此结束了。” 秦炽走出医院的时候,脑子里仿佛还在嗡嗡作响。 这令人头疼的嗡嗡声中,还清晰地盘桓着他刚才和裴宴时最后的对话。 在裴宴时说出“到此结束了”后,秦炽没忍住,脱口而出便反对:“我不同意。不能你想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 裴宴时厉声道:“我和你就没有开始过,我结束的也不过是一段混乱的、可笑的、从未被定义过的关系。既然它都没有正式的开始,那我现在当断则断,又有什么不可以?!” 秦炽感觉自己的喉咙被棉花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裴宴时从来也不是非谁不可的,你应该知道我原本是个怎样的人。过去几个月,就在你这么一棵树上吊着,我已经厌烦了。我现在决定回我的森林,秦队长这棵树,以后谁爱吊谁吊,谁爱攀谁攀。” 再后来,李秘书回来了,裴宴时说了太多话,情绪起伏又大,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他虚弱地靠着床头,闭着眼,吩咐李秘书:“请他出去,立刻,马上。” 这些声音在秦炽脑子里久久不散,一字一句实化了似的攻击着他的大脑,令他头疼不已。 秦炽在医院外,点了支烟。 抽完后,进到车里。他本来打算去趟冷库,但是此刻夜已经深了,冷库里又没灯,乌漆嘛黑的去了也是抓瞎。 秦炽便随意找了个宾馆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驱车过去了。 停好车,从车上下来,秦炽抬眸扫了这冷库一眼。 从外墙来看,火烧的痕迹没有那么明显,只部分区域被烟熏火燎过,有些黑乎乎的。 秦炽走近,到冷库门口时,愣了一下。 冷库大门上挂了锁。 昨天田梦梨离开现场前,给消防火调的人,解释说这处冷库归她所有,火会烧起来,纯属无心之过。 冷库被烧,其归属人自行揽责,唯一因火灾受伤的人在医院,目前也未有所追究或提起诉讼。 火调的人在火灭了之后查证,即便发现这“无心之过”有点太过了,也揪不出别的毛病,警方暂时也就无需介入。 警方不介入,这么个火场废墟,自然就还没到要被作为事故或案发现场保护起来的程度。 那么谁会在门上挂锁? 只能是田梦梨了。 她为什么要挂锁? 唯一的可能就是,冷库虽然被火烧了一遭,但田梦梨对于里面的证据有没有烧毁干净心里没底,保险起见,挂个锁,多设一道关卡。 秦炽冷笑一声,抬手掂了下门上的锁。 这锁不普通,是个防盗级别很高的机械锁。 秦炽在开锁这块,继承了他爹秦勤的高深功底。 队里的人曾调侃他,以后要是不当消防员了,就凭他这个出神入化的开锁本事,去当个贼,靠一根细铁丝,日后也是能混成个惊世大盗的程度。 那些人是夸张了。 在这个科技发达的社会,靠铁丝能解开的锁,百分之一都不一定有。 眼前这把锁,一根细铁丝是决计开不了的。 秦炽走回自己停车的位置,打开后备箱,从车上拎下来一个小箱子。 秦炽回到冷库门前,打开小箱子。 里面工具很多:螺丝刀、小榔头、扳手、锡纸条、铁片…… 这些工具在秦炽手里来回切换,他专注地把弄着眼前的铜制锁。 到了最后,他蹲低身体,耳朵凑进锁边,一块“凸”字形铁片被他插入锁孔,铁片在锁芯内细细钻探着。 秦炽凝神听着耳畔的动静,终于,某个瞬间,他手指微动,下一秒,“咔哒”一声,锁环弹起,锁开了。 秦炽推开冷库的门,走了进去。 偌大的冷库内一片狼藉。 天花板很高,入目黑黢黢一片,寻不着一块完整一些的白净地儿,四处都是坍塌倒落的货架、物品,地面泥泞不堪,黑水横流。 秦炽拣着步子往里走。 他在冷库内来回走了好几圈,还去了楼上。 他的视线逡巡过他走过的每一处,目光极其认真仔细。 最后,他在一楼的一处靠近沙发的地方停了下来。 那沙发烧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只剩小半边残架。沙发面前是一张被烧得扭曲变形碎裂了的大理石材质的茶几。 从这个地方燃烧物的炭化程度,还有火痕走向来看,这里极有可能就是最初的起火点。 虽然比不上专干火调的同事,但秦炽出入火场多年,已经能相对精准地通过现场情形判断火灾系人为还是意外。 而判断这点最重要的依据,就是起火点。 秦炽蹲下身,在茶几下方一角捏起一小撮灰。 指尖捻了捻,里面还有些极细微的燃烧残余物。 秦炽放到鼻前,嗅了嗅。 一股怪味,很淡。 像是未完全挥发的酒精和汽油掺杂在一起的气味。 冷库这场火是人为放的,这点在秦炽来这儿之前,他心里基本已经有数。 现在不过是更加确定了而已。 他之所以找起火点,并不是为了判断火灾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 他只是想试一试,有没有那么一线可能,找出余保泰留在这冷库里的证据。 哪怕找到时,证据早已损毁彻底。 起码,试一试吧。 指不定呢。 起火点一定程度上可以体现纵火者的动机。 第一把火为什么从这里烧起? 恰好还是刻意? 如果只是恰好的话,秦炽通过起火点这条线索来确定证据所在的位置,大概率只能无功而返。 可万一呢? 现实但凡是这万分之一的刻意,秦炽就有希望将余保泰留下的证据找到。 李秘书跟他说过,田梦梨在来冷库之前,去了很多余保泰活动过的场所。 但她唯独在冷库停留了下来。 甚至,她还非常迅速地,从余全盛手里买下了冷库。 这说明,她进来冷库后没多久,就确定了冷库就是余保泰留存证据的地方。 那她是怎么确定的? 秦炽站在原地,想了这个问题很久。 李秘书说,余保泰凭借手中的证据威胁勒索田梦梨十余年,两人一直都是通过线上联系。 电话?短信?彩信? 这些方式应该都有。 那么,有没有这个可能,余保泰问田梦梨要钱的时候,也会顺便发一张证据照给田梦梨,“提醒”一下田梦梨她做过的事? 那张证据照的背景,或许就在这冷库里,就在他现在所站立的位置附近? 田梦梨极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把火种扔在了这里。 让这儿成为了火第一个烧起来的地方。 这是秦炽当前所能想到的,田梦梨确定冷库就是证据藏身之处的最大的可能。 想到这里,秦炽把茶几和沙发翻了个底朝天。 这俩东西都烧得光秃秃了,一会儿便搜尽,秦炽甚至把沙发和茶几下的地面都摸索了个遍,看看能不能探出个机关或暗匣什么的来。 不知道为什么,秦炽心里有种强烈的直觉。 一个消防员,对于对自己至为重要的东西,他一定会保管在一个,他认为的,绝对万无一失的地方。 而消防员的防火意识是刻在骨子里的,对消防员来说,一个万无一失的地方,首先,必须得防火。 他无法得知余保泰作为一个消防员,是否有这样的意识,但如果换作是他,他必然会把这样重要的东西放在一个能确保隔绝火种的地方。 沙发和茶几附近没找到,秦炽又扩大了搜索范围。 就这么找了半个小时,秦炽蓦地一顿。 他停下动作,站了起来,走到沙发的位置,慢慢地蹲下身,蹲出一个坐下的姿势。 这是个单人沙发,正着身体坐下后,视线是相对固定的。 秦炽顺着这个视线望向前方。 视线的终点,是个实木酒柜。 但是柜体已经被火烧得差不多了,露出了被火燎得黢黑的墙壁。 秦炽站直身体,走了过去。 他在那面黝黑的墙壁前站定,然后抬手,屈起指关节,在墙壁上轻轻敲击着。 敲到某一处的时候,咚、咚咚—— 空心的! 秦炽心中一喜。 手指又在附近探了探,果然探到一个极小的、很不显眼的圆形按钮。 但是按钮已经被火烧得失灵了。 秦炽在地上捡了个厚钢板,抬手便对着墙面砸了上去。 空心墙体并不结实,秦炽力道又重,没一会儿,砖块掉落,露出一个巴掌大的不规则的豁口。 秦炽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矮低身子,光照了进去。 这里面还挺深。 秦炽一眼就看出来,这个暗匣的四周都抹了防火涂料。 然后,一张贴着砖面的照片,随着光的射入,落进了他的视线里。 秦炽伸手,将照片拿了出来。 指间一转,照片翻面。 秦炽得以看见,十八年前的那个夏天,那个阳光刺眼的阒静午后,未央巷23号门前,他的母亲田梦梨,一边张望着四周,一边落下罪恶之锁的,那张魔鬼面孔。 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即便早已确定了这个事实,此时此刻真正看到这张照片、握住这个确凿无疑的铁证,他依然感到有骇浪惊涛在心里翻涌。 秦炽定定地站在原地,像一具被人抽去了魂魄的,毫无生气的躯壳。 直到身体本能地发出危险信号,秦炽下意识地偏头,就见一道黑影蓦地朝自己袭来,比那道黑影更快的,是黑影手中一支泛着一道细细银线般的冷光的注射器—— 久等啦! 感谢在2023-06-06 23:49:55~2023-06-10 22:5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_bpfp_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小雩儿是阿归呀 3瓶;我懒阿 2瓶;阿白白白白、噜咪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3章 转院 秦炽反应极其迅速,偏头躲过了那支直刺而来的注射器。 但来人丝毫不给他喘息空间,偏转针头,再一次朝他刺去。 此人蒙面,秦炽看不清他的脸。躲避的间隙,秦炽厉声问道:“你是谁?” “我拿钱办事,”蒙面人说,“把你手里的照片给我,你一点事都不会有。” “田梦梨让你来的?” 秦炽并不好对付,他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蒙面人的攻击。 蒙面人干脆收起注射器,就地取材,抓过一根堪比人高的钢条,径直朝着秦炽击打而去。 秦炽疾退数步,在钢条近身时,抬手握住顶端,用力回抵。 两人以钢条为轴,一时呈对抵之势。 对方干的就是拿钱卖命的差事,一身行伍明显练过,力气大得惊人。秦炽回防得十分吃力。 蒙面人恶声道:“照片给我!” “想都别想!”秦炽回。 这时,蒙面人突然撤力,秦炽抵御的力道一下没了受力点,整个人不受控地原地一踉跄。 对方瞅准时机,抬手,钢条下落,冲着秦炽便砸了过去。 这一击如果落下,秦炽半边身子当场得瘫了。 秦炽瞳孔皱缩,不及站稳身体,直接伏地一滚,堪堪避开。 钢条击打在地,霎时污水四溅。 蒙面人再次举起手中的钢条,意欲再击,秦炽眸光一动,瞥见脚边有一块废弃钢板。 他猛地踢出。 钢板贴地飞旋。 蒙面人要是不避这一下,他的腿大概得被钢板削得血肉模糊,他飞速闪开,手上的动作便也滞后了。 秦炽趁机起身。 他无意与蒙面人硬碰硬,真要僵持下去,他未必会是这人的对手。 秦炽朝着冷库出口跑去。 蒙面人速度惊人,几乎是紧随而至。 劲风贴面的瞬间,秦炽心中一惊,他下意识弯了下腰,避开了对方呼至后脑的拳头。 然而没想到,这个拳风只是虚晃一招,对方的真正攻击在下盘。 秦炽的腿被狠狠扫了一道。 他侧摔在地,下一秒,脖子被人用手腕勒住。 “照片!”蒙面人喊。 秦炽一手拽住对方勒着自己脖子的手,往下拉,一手屈起,手肘向后重重一击。 蒙面人胸口被擂,勒着秦炽的手劲稍松。 秦炽得以挣脱,贴地滚开,起身的瞬间,对方像块甩不脱的膏药一样,再次扑了上来。 秦炽被扑翻在地。 “噗呲——” 他的背刮在了一块钢板的尖端,皮肉嵌了进去。 秦炽痛极,狠狠咬牙。 蒙面人狞笑:“痛吗?” 说着,他又拿出了那支能麻痹人四肢的注射器。 针头距离秦炽的脖颈咫尺之遥。 秦炽顾不上背部的疼痛,蓦地抬手,双手紧紧扣住对方拿着注射器的那只手。 蒙面人:“委托我的人说不能杀你,我劝你识趣点,把照片给我,我立马放你走。” 秦炽五官皱紧,声冷似铁:“想拿照片,除非杀了我。” “我杀是不会杀你,”蒙面人说着,空着的那只手摸向腰间,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落进秦炽的视线里,紧接着,蒙面人手起刀落,同时吐出后半句话,“但你伤成什么样,委托我的人可没给设限!” 那匕首冲着秦炽的右腿,直刺而下,只差毫厘的时候,秦炽不动声色蓄力的左腿蓦然抬脚,出其不意朝上一蹬。 蒙面人的后颈猝不及防被袭,整个人朝前一趔趄。 秦炽欲起身,但后背剧痛,一时竟没能挣脱。 而蒙面人显然被他的举动激怒,目光狠戾如鹰隼,一手注射器,一手匕首,齐齐向下。 银线一般的针身,在秦炽眼中逐渐化作一点—— 突然,出口的方向传来一道锐利的女声:“秦队长!” 蒙面人下意识朝声源处望去。 秦炽听出来那是李秘书的声音,但紧要关头,他不敢分心张望,屈膝往上一顶,然后使尽全力,抬脚狠踹。 蒙面人被踹翻。 秦炽跑向冷库出口。 这时,李秘书身后出现了七八个魁梧有力的年轻男人。 秦炽扭头,见那蒙面人起身后,朝着出口的方向望了一眼,似乎恨恨地骂了一句,转身便上了楼。 李秘书问:“需要拦住他吗?” 田梦梨既然只派了一个人来蹲守,这人就不可能是什么无能之辈,或者外面有接应。 蒙面人这会儿选择往楼上走,肯定是有十成的把握全身而退的。 秦炽只道:“可以试试。” 李秘书于是安排人出去守二楼的几个窗户出口,结果还没走到窗户下呢,不远处就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 很快,车子驶离,现场徒余一溜车尾气。 “……” 秦炽意料之中,倒也没太大反应。 他转头问李秘书:“裴宴时让你过来的?” “嗯,裴总让我们再搜一搜现场,看看能不能找到余保泰留下的那张照片。又担心田梦梨在冷库设防,所以让多安排了些人手。”李秘书说着,扫了眼刚才蒙面人驱车离去的方向,“看来田梦梨是真的不太放心。” 她望向秦炽:“秦队长刚才……” 秦炽直接道:“我拿到照片了。” 李秘书也没太意外,她顿了顿,斟酌着说:“这张照片是翻案的关键,有了它,后续一切的推进才能如借水行舟,如果可以的话,希望秦队长能够把照片让出来。” “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秦炽并不打算拿出照片,“裴宴时想做的,我会替他去做。他现在什么都不用管,好好养伤就行。” 李秘书开口要说什么,秦炽又道:“不管他心里再怎么怨我,这张照片在我这儿,他不会不放心的。” 秦炽说完,也不等李秘书是否有话要说,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刚才谢谢了,里面没必要再进去了,你们也回去吧。” 如果李秘书不出现,他恐怕没这么容易脱身。 道完谢,秦炽再没回头地走了。 他刚才和那蒙面人打斗的过程中,没少在黑水里滚,身上又湿又脏。又因为他上身穿的是件黑色短袖,背部受伤流的血和脏水混在一起,只把衣服染得颜色更深,根本辨不出实际面貌。 是以,直到李秘书在走往停车位的路上,看见滴落在地上的血迹,又意识到这是秦炽刚才离开时经过的地方时,才反应过来,这个外在看不出一丝异样的人,其实受了伤。 秦炽驱车回了宾馆。 一身脏污黏腻太难受了,他简单冲洗了下,又给自己的伤口做了个粗略的清理消毒,然后才去了医院。 他背部的伤口不浅,相当于插了半边刀子进去,拔出来的时候还差点剜掉一块肉的那种,属于比较严重的软组织损伤。 医生建议他住几天院,观察一下,以防病人自己处理不当造成发炎、感染,甚至皮肤组织坏死的情况。 秦炽这具身体这些年没少受伤,对要怎么照顾自己,他的经验已是相当丰富了。再说了,他皮实,这点伤,他觉得实在算不上什么。 裴宴时就住在这家医院。 包扎处理完伤口后,秦炽去了裴宴时所在的病房。 到了病房门口,发现门敞着,有个保洁阿姨在里面打扫卫生。 秦炽出声询问:“你好,住在这里的病人呢?” 保洁阿姨回过身,茫然道:“啊,这我不知道咧小伙子,我来的时候这里就没人。” 秦炽点点头,恰巧一个护士从旁经过,秦炽叫住,又问了遍。 护士说:“你说3号病房的病人吗?他转院了。” “你知道他转去哪家医院了吗?” “转回津州了,具体哪家医院就不知道了。” 秦炽说了声“谢谢”,转身下楼,边往医院外走,边给裴宴时拨了个电话。 铃声响到一半,被挂断了。 秦炽再拨过去,机械女音提醒无法拨通。 大概率是被拉黑了。 秦炽打开微信,想给裴宴时发条消息,指尖悬在手机键盘上,刚想敲字,又顿住了。 这会儿给裴宴时发消息,换来的结果不是微信被拉黑就是被删除。 不如克制住。 于是秦炽不得不把想见他、想听他声音、想被他回复消息……一大堆的想法生生摁回去。 走出住院部大楼,下午正烈的阳光扑面而来,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秦炽眯了眯眸。 不远处的绿化带旁,立着一排西府海棠。此时并非海棠花季,树上一花未开,只有伞骨一样向上生长的枝丫,和茂盛的翠绿色叶子。 秦炽看着那一排树,脑海里没来由闪过他的孩童期、少年期,乃至不久前海棠花盛开的四月,裴宴时站在他家门前,仰头冲着他阁楼窗口的方向,笑着不停地喊“秦炽、秦炽”的画面。 这个画面挥之不去,像是在他的脑海里悄然生长多年,直到此刻,破土而出。 也是在这个瞬间,秦炽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裴宴时、裴宴时、裴宴时…… 这个名字,于他而言,远远不只是喜欢这么简单。 甚至,他只要一想到裴宴时再不会搭理自己,那帧帧画面就跟生出了棘刺似的,密密麻麻地扎着自己—— 久等久等~ 感谢在2023-06-10 22:50:28~2023-06-12 23:4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晓月莹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噜咪啦、我懒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父母 出了医院后,秦炽开车回了津州。 路上他和之前拜托过的临都这边的朋友确认了,田梦梨从临都回到津州后,去过一趟理发店,之后就一直在家,没有外出。 秦炽直接去了贺家。 管家开的门,秦炽径直走了进去。 贺眠眠不在家。 前几天小丫头在微信上给他发消息,说田梦梨给她报了个去英国的国际夏令营,一直到九月份开学,她才能回来。 秦炽当时以为田梦梨是想趁着暑假尾巴让贺眠眠出国多学点东西,现在想来,那会儿田梦梨嗅到对自己不利的风声,特意把女儿支开了。大概是不想让贺眠眠知道她的那些事。 也挺好。 她还是看重贺眠眠这个女儿的。 当年再嫁时那份算计着把他抛下的心机,那种把自己的亲生孩子都当做累赘的操行,好歹没有用在贺眠眠身上。 秦炽又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裴宴时。 那个时候被他恨着的裴宴时,因为恰好撞见了田梦梨的那些算计,怕他孤独,不忍他一个人,不道缘由、不计得失、不言目的地回到他身边,忍受他的冷眼、怨恨、暴戾,只为能一直陪伴他。 想到这儿,那种棘刺扎心口似的痛感又来了。 秦炽不敢再多想,他也没空多想。田梦梨听到动静,从餐厅的方向朝门口这边探头看过来。 “小炽来了?吃晚饭了吗?我和你贺叔正吃饭呢,过来一起。” 秦炽朝餐厅走了过去。 偌大一张玉石餐桌上,摆了十几道精致佳肴,只田梦梨和贺远东对坐着在用餐。 昨天冷库里那个神形狼狈的田梦梨已经不见了。 被火烧过的发尾不仅剪去了,还烫了卷。 秦炽想到昨天从冷库出来后,裴宴时在临都医院的手术室里躺了四个多小时,而回到津州的田梦梨却是在理发店烫发……这个认知产生的强烈对比让他愈感齿冷。 见他走近了,贺远东拍了拍自己旁边那张餐椅:“小炽,来,坐这儿。” 秦炽自然没坐,他在靠近餐桌半米的地方停下脚步,冲田梦梨开门见山:“冷库里那个蒙面人,是你安排的吧?” 贺远东面露茫然。 除了公司里的事,他并不知道和自己妻子有关的所有。 田梦梨对贺远东说:“老贺,我和小炽有些话想单独聊聊,你要不上书房坐会儿吧。” 贺远东瞧她半晌,又看了眼秦炽,最后又瞥回田梦梨,神色由疑惑渐至怫然,他好像有话想说,稍许,到底是咽了回去,起身上楼了。 他一走,田梦梨指了指贺远东那个位置:“别站着了,坐吧,我看你应该是没吃饭,我们坐着边吃边聊。” 说完朝着厨房喊道:“陈姨,再拿一副干净的碗筷过来。” “不用了。”秦炽也朝着厨房喊了一声,然后对田梦梨说,嗓音是克制住了一切激烈情绪的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田梦梨只默了片刻。 她知道避开不得,说话便不再刻意绕开,直言:“是我安排的。” 秦炽等着她继续。 或许因为面对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又或许在秦炽来之前,她已预料到即将来临的一切,做足了心理准备,总之,比起昨天面对裴宴时时的恐惧、慌乱,此时此刻,她从容、自若,甚至有点轻傲。 她停顿了会儿,说:“我想到过有人会回去找那张照片,你或者裴宴时,但是我没想到你们真的能找到,更没想到速度会这么快。说到底,是我大意了。” 秦炽眉心皱紧。 这时田梦梨又说:“要不过去客厅吧,我给你泡点茶,我们边喝茶边聊。”说着,嘱咐家里的阿姨:“陈姨,饭不吃了,都收拾了吧。” 陈姨应了声,围桌忙碌。 秦炽跟着田梦梨往客厅的方向走。 田梦梨在茶几后的沙发上坐下。 茶几上摆着个巨大的,有着微观景致的假山流水、亭台楼榭的多材质组合型茶盘。 田梦梨微微倾身,插上茶盘电源,摁了加水按钮后,启动烧水器。 她一边煮着茶,一边说道:“是我的问题,我从十八年前,一直大意到现在。” 秦炽没说话。 田梦梨抬头:“你真不坐吗?” 秦炽后退几步,避开受伤的背部区域,肩膀一侧抵上身后的墙。 他双手插兜,松垮地站着,无声地回答了田梦梨。 田梦梨读懂了他的肢体语言,也不强求,继续说自己的。 “十八年前,我大意,错信了余保泰,遭他背刺,之后被他用一张轻飘飘的照片,要挟勒索十三年。” “五年前,我也大意,以为余保泰死了就再也没人会知道当年的真相,以为他死了,那张世界上只有他知我知的照片,就如同一张废纸一样,管它在什么犄角旮旯里藏着,它对我再也构不成威胁。” “还有昨天,我依然大意,想着那么大一场火,冷库里那么多地方都烧毁了,生活痕迹明显的区域,更是没有一块干净地了,那张照片十有八九烧成了灰。呵,没想到事实竟是那十之一二。” “我也不是没有想过那照片侥幸还留着的可能,所以我找人上了锁,安排了专业打手盯着梢。可我心里边似乎更笃信那十之八九,所以上的锁没有复杂到极限,安排的人也没有多到足以稳操胜券。” “你看,我一直在大意,大意到了今天这个结果,”田梦梨说着,颓笑了起来,“大意到我的亲生儿子拿着一张足够让我牢底坐穿的照片来到我面前,而他,即将对他的亲生母亲宣告他的目的。” 她笑得更颓:“所以小炽,你的目的是什么呢?” 秦炽听着她这一连串的“大意”,贝齿都咬紧。 这是他的母亲。 他的亲生母亲。 怎么会这么可怕?这么恶毒?这么令人齿寒心冷? 罪行曝光、劣迹显露,她不是涕泗横流地说自己错了、自己被猪油蒙了心、自己一时糊涂,她只是怨憎、轻嘲自身的大意、愚钝,只恨自己识人不清,恨自己做事不果决,恨自己没有将这一切掩盖得足够密不透风,把这一切处理得足够滴水不漏。 可怕又可恨。 可笑又可怜。 秦炽暂时没有说他的目的,他问田梦梨:“昨天在冷库里,你和裴宴时说了什么?” 田梦梨原本是决计不可能跟人吐露在裴家安放炸弹和在裴家门外落锁这两件事的,但是如今秦炽手握那张她落锁的照片,她再怎么否认也无济于事。 这张照片虽不能直接定论她是十八年前纵火的凶手,但拿它来翻案绰绰有余,一旦以此为切入点,她在裴家安放炸弹的事,她找人撞死余保泰的事,都将被顺藤摸瓜。 为今之计,只有毁去那张照片。 可是怎么毁去呢? 它在秦炽手里啊。 它在自己儿子手里啊。 今天上午在冷库里没有把照片拿到手,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机会了。 如今,只要秦炽不主动献出来,没有任何人能把照片夺走。 除非…… 除非她浑然不顾这段母子之情,甚至不惜…… 想到这里,她顿住了。 茶盘上的水烧开了,壶嘴处白烟蒸腾。 咕嘟嘟的沸水声成了空间里恰逢其时响起的白噪音,抚平动荡心绪,捎走极致恶念。 田梦梨将烧开的水倒进装有茶叶的茶壶中,短暂浸泡后,将茶液倒进茶杯里。 她倒了两杯,举起其中一杯,问秦炽:“喝吗?” 秦炽没像刚才拒绝吃饭一样拒绝掉这杯茶,他问:“我要是喝了,你说实话吗?” 田梦梨举着那杯茶的手在半空中顿住。 她沉默着、怔松着,又像是思考着、沉吟着。 秦炽心中已有结论,他和裴宴时一样,要的不过是一个她口中的事实罢了。 田梦梨把杯子往前往上举了举,说:“喝吧。” 这是松口的意思了。 秦炽往前走了两步,接过茶,没什么表情地一口饮尽。 田梦梨端起茶盘上另外一杯,慢酌完,终于开口,她说:“儿子,你知道你爸为什么会跟我结婚吗?” 秦炽自然不知道。 暂且撇开那天在罗姨家听到的秦勤和方芳之间的事情,在秦炽的印象中,自己父母的感情并不差,可要说多好,他作为父母的结晶,他也没感觉到田梦梨和秦勤是对多么浓情蜜意的夫妻。 他十岁时,秦勤就牺牲了。 而秦勤在世时,工作又很忙,大部分时候都不在家。 秦炽能回想起来的,父母之间相处的氛围、状态,记忆已经很淡很淡了。 但他记得,秦勤和田梦梨虽不怎么你侬我侬的,但两人也绝不是在冷淡麻木地搭伙过日子。 田梦梨偶尔会跟秦勤撒娇,秦勤也会受用地用侧脸贴一贴她的鬓发。 秦勤每每休假在家都会做一大桌的菜,其中一大半都是田梦梨爱吃的。 田梦梨工作上不顺心发脾气时,秦勤会耐心开导她。 秦勤出警遇到危险的警情,田梦梨事后得知,会后怕地抱着秦勤掉眼泪。 …… 秦炽以为,夫妻之间相濡以沫的生活,大抵就是这样了。 但此刻听田梦梨这样说,好像并不全然如此。 秦炽还在绞尽脑汁地搜刮着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与父母一起相处的孩童时光,就听田梦梨神情哀伤地自己回答了起来—— 哎,我尽力了,这章只能暂且卡在这里了。下一章周日见!周末愉快!! 感谢在2023-06-12 23:49:01~2023-06-16 23:38: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小雩儿是阿归呀 4瓶;我懒阿、噜咪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不悔 “那时候我还年轻,做事大胆出格,不顾旁人眼光,我就这么跟在秦勤屁股后头,追了他一年多。” “他始终不怎么搭理我,但我对他死缠烂打得厉害,长时间下来,难免就逮到了他疏于防范的时候。” “我还记得那天他心情不太好,买了酒坐在路边,一直喝一直喝,脚边全是空酒瓶。” 提到酒,关于孤男寡女之间的故事走向就很好猜了。 “他喝得烂醉如泥,宾馆正好离得不远,我就去开了间房。” “在房间里,我听见他喊了一个女人的名字,我没听清,但我把这当做是我的机会,我就一直在他身边重复说‘是我、是我’。” “后来,一切就很顺理成章了。” “就那一次,我就有了你。我发现自己怀孕后,立马去找了秦勤。他跟我说,那就结婚好了。” “所以儿子,”田梦梨说着,抬眼看向秦炽,“你爸是这样娶的我。你是那把钥匙,那把我借此跟他走向婚姻的钥匙。” “他之所以娶我,不过是出于对一个异性的负责,从我认识他,到我嫁给他,我们的关系中,他一直都是被动的、无奈的、不得已的,而我一直是那个主动的、迫切的、偏要强求的。” “在他知道我怀孕,到后来你出生,再到你长大。你一直都是那根纽带,那根连结着我和秦勤的纽带。你是他的骨肉,他自然爱你。而他对我的关心,很多时候,不过是他从他给你的爱里匀出来的一点附加赠予罢了。” 田梦梨打了个比方:“就像一个满心欢喜喂鸽子的人,眼角余光瞧见旁边一只在巴巴觅食的蚂蚁,于是顺手撒给蚂蚁一点口粮。” “我就靠着那点粮,和他生活了上十年,我一直以为我很富足,可我忘了,我是一只卑微的蚂蚁啊,我以为的那点重如泰山的口粮,其实只是人家指尖随手捻下的一小撮食物碎屑。我终于发现了这个事实,我终于发现了……” 田梦梨说着说着,原本还算平稳的情绪,开始有了明显的起伏。 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过这回不是慢酌了,而是快饮,她饮下一杯,才继续:“我发现,当年你爸之所以在路边买醉,是因为那天是他喜欢的人结婚的日子。那天他醉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喊的是他喜欢的女人的名字。” “你已经知道了吧?”田梦梨看着秦炽并没有多大意外的表情,“你已经知道那个女人,其实就是裴宴时的妈妈了吧?对,是她,是方芳。” 讲到这儿,这一切罪孽、悲剧的开端,就显出了清晰的轮廓。 猜忌、执念、心魔……让田梦梨在和秦勤的这段婚姻关系里,渐渐走向失控。 死缠烂打,求而不得。 趁虚而入,借子成婚。 这是故事最初,田梦梨就扎在了自己心里,从未拔除的刺。 也是她在和秦勤的这段婚姻中没有安全感的来源。 所以在发现秦勤和方芳这对早年爱过的情侣,还能有说有笑地当邻居的时候,在发现秦勤还留着和方芳有关的一系列他们曾恋爱过的证据的时候,田梦梨瞬间就魔怔了。 那些早年扎根在她心里的刺,融了化了,混进她的骨血里,淬成毒汁,砭成恶骨,把她重塑成一个内心癫狂、阴暗毒辣的人。 “所以,你疑心我爸和方阿姨有一腿,你就和余保泰合谋纵火杀人?”秦炽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地响起。 田梦梨立即反驳:“我没有想要杀他们,我只是想吓一吓方芳,想让他们搬离未央巷,是余保泰害了他们,害了我……” 说到这儿,田梦梨突然顿住了。 像是回到了昨天在冷库里,她被裴宴时逼问着把过去这些事说出来的时候。 昨天深陷火海,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 眼下一室辉煌,却仿佛身处末日穷途。 没有遮掩的必要了。 也都藏不住了。 田梦梨把昨天在冷库里和裴宴时说的那些事实,又都对秦炽说了一遍。 和余保泰达成合作的条件; 让裴业行代买汽油; 在裴家安放微型炸弹; 炸弹引爆; 门外落锁; 被私家侦探偷拍; 被余保泰威胁勒索十几年; 余保泰的“意外”车祸。 …… 田梦梨边说边喝茶,一口一口,像是在痛饮烈酒一般。 秦炽一声未吭地听着。 他想象着他是昨天的裴宴时。 这一个又一个的事实落到耳朵里,像是生扛着一场又一场迟来的酷刑。 痛。 他都觉得痛了。 那裴宴时……该有多疼啊。 裴宴时该有多疼啊。 田梦梨说完后,就这么看着秦炽。 她在等来自儿子的审判。 但是秦炽没有说话,一句话都没有说。 田梦梨道:“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呢,你来不光只是想问我这些吧,你还没说你真正的目的。” 秦炽还是没说目的,他嘴唇动了动,问:“你后悔吗?” 他补充:“过去做的这些事,你后悔过吗?或者过去的某个瞬间,你后悔过吗?” 田梦梨说:“不后悔。” “任何一件?” “嗯。” “任何时刻?” “嗯。” “哪怕我爸的死?” 田梦梨顿了顿,嘴唇嗫嚅,半晌后,答了三个字:“不后悔。” 秦炽垂在身侧的手捏紧了拳头。 他又问:“如果,你的猜忌本来就是错的呢?如果他们之间根本就什么都没有,如果我爸爱的就是你呢?!” “你闭嘴!”田梦梨尖利地打断了他,“你爸根本就不爱我!他从来就不爱我,也不在意这个家!他是无可奈何娶的我,他是迫不得已在跟我搭伙过日子!” 田梦梨心想,他怎么会爱我呢?他不能爱我啊,他要是爱我,那这一切,就都错了,都错了。 她不可能错! 她不可能犯这么大的错! 所以他不爱我,他也不在意这段婚姻。 田梦梨牢牢地稳住自己的立场,恨声道:“他最后还要跟我离婚,他还维护方芳那个贱人!他冷暴力,他跟我分房睡,他总也不回家!” 秦炽借由她这段话回忆起一些久远的往事。 他想起父亲牺牲前,家中有半年多的时间,氛围总也不对。 父母之间的交流变少了; 父亲时不时睡客房; 母亲待自己冷漠了些; 父母和邻里间的来往变少了,尤其是和裴家; 偶尔会听见父母在争吵。 …… 思及此,秦炽一条一条地驳斥田梦梨。 “他心中坦荡,他才会维护方阿姨;他受够了你的猜忌,捺不住你的疯魔,他才会跟你分开睡,才会提出离婚;他也没有总不回家,他工作就是这样,大部分时候住营地,你不也知道吗?每次休假他都回了的;至于你说他冷暴力,”秦炽顿了顿,“他可能是为了我,也可能是知道和你解释再多也无用,才会避开一些和你直接的交流,他只是不想这个家鸡飞狗跳、不得安生。是你把一切推向这一步的!” “这都是你的猜测!”田梦梨尖声。 秦炽斥回:“你以为的那些,才都是臆想!” “不是!你胡说!我是对的!我才是对的!” 秦炽嗤笑一声,朝着楼上的方向望去一眼。 “你说我爸不爱你,不在意这个家,那你呢?!他牺牲不到两年,你就有了新欢,决意再嫁,甚至暗自算计如何不受人诟病地撇下自己的亲生儿子,田梦梨!你怎么好意思,你又是哪来的脸,敢那样肮脏、龌龊地揣测我爸的为人的?!” 一字一句,如钝斧般凿在田梦梨的身上。 她不敢沉默,不敢无言以对。 一旦她无话,那就说明她错了。 但她坚信自己不会错,于是她只能不停地重复:“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喃喃中,田梦梨忽然回过神来,她瞪眼看向秦炽:“你就是来骗我去自首的!你今天来这儿,你的目的,就是要让我去自首!” 秦炽没有否认:“是,我今天来这儿,是想劝你去自首。你知道为什么吗?” 田梦梨还是瞪着他。 秦炽说:“今天上午在冷库,那个蒙面人说,委托他的人不让杀我。我回敬你这一点良知,所以给你自首的机会。” 他问:“这个机会,你要吗?” 田梦梨恶声道:“我不会自首的!你,还有裴宴时,你们休想我自首!” “不,”秦炽说,“裴宴时巴不得你不自首,他巴不得你死扛到底,硬气到底,那样等你倒下的时候,你的罪名才会更重,惩罚才会更惨。” “那又怎么样!”田梦梨忽然笑了,“有的人已经死了十几年了,但我还活着,我多活一天,就算我多赢一天。” 秦炽狠狠咬牙,拳头捏得更紧。 他黑漆漆的眼睛盯着田梦梨,迫人的眼神,有如千钧威压倾轧而下:“我最后问一遍,你不后悔吗?” 田梦梨顶着他的眼神威压,毫无悔色地给出回答:“我只后悔我信错了余保泰,没早点弄死余保泰,我只后悔我没早点毁掉那张照片,我甚至后悔……” 她顿了顿,说完:“今天上午,我就该无所谓你的死活。” 两道锋利的视线交汇在半空中。 半晌,秦炽点了点头,笑了:“好,很好,你不后悔,你最好一直都不要后悔。” 这样…… 等我把你亲手推进地狱时,我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是你,把我的不忍、纠结,以及那一点点为人子的愧意,亲手捏碎了—— 秦勤……一个只活在所有人回忆里的男人,写着写着,忽然好爱他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3-06-16 23:38:17~2023-06-18 12:1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明朝落雪 5瓶;6233511 2瓶;噜咪啦、_bpfp_、阿白白白白、6466158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单溪 秦炽给了田梦梨三天时间。 如果她能想清楚,这三天里,她可以去自首。 从贺家出来,夜已经很深。 秦炽进到车里,坐了会儿,他点开手机通讯录,又拨了遍裴宴时的电话。 和白天一样,依旧是无法接通的状态。 他又点进微信,戳了下裴宴时的头像。 裴宴时现在的昵称还是qc。 秦炽不敢发消息贸然惊扰裴宴时,他怕自己稍稍一刷存在感,裴宴时微信上,这点有关于自己的痕迹,一会儿就消失无影了。 他盯着裴宴时微信的基本信息页面看了会儿,然后退出去,把自己的微信昵称改成了pys。 他知道裴宴时给他设置的备注是一个“水滴”的emoji,而他之前把裴宴时的备注改成了“小狗”的emoji。 现在,他们的昵称也是同款了。 把手机往副驾一丢,秦炽发动车子。 裴宴时主要伤在腿,伤在骨头,他如果转回津州,必然是转去津州骨科最好的医院。 津州有两家医院骨科方面实力相当,秦炽开车过去,逐一询问。 第一家医院,护士没查到裴宴时的信息。 第二家医院,护士说病人不让随意透露信息。 那就是在第二家了。 秦炽也不需要知道那么详细的信息,医院的住院部整个都是开放的,他可以直接过去找。 裴宴时住的肯定是单人病房,这点就过滤掉了一大部分普通病房。 只花了不到半小时,秦炽就在住院部三号楼顶层最边上的一间病房里见到了想见的人。 病房内的窗帘没有拉得很严,留有一条不宽不窄的缝。 里面的灯还亮着,坐在床上的人还没睡。 秦炽见裴宴时低着头在翻看文件。 他在外站了会儿,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夜里十二点了,便没有敲门。 在床上的人察觉到什么抬眸看过来时,秦炽才错开一步,转身离开。 晚上秦炽直接回了队里,第二天照常早起,出早操,带队训练,坐办公室里看辖区内的出警记录和几个新的落地建筑的消防验收报告。到了下午,秦炽又带了两个队员一起去了趟新建成的一所幼儿园,复查报告中提到的存在隐患的消防设计。 忙完已是傍晚,俩队友回队里了,秦炽直接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门口,秦炽买了个果篮,又买了个煎饼果子。他一边啃着煎饼果子当晚饭,一边提着果篮往住院部走。 半道上吃完煎饼果子,把塑料袋扔垃圾箱里,抬头时,见一年轻男生抱着一捧鲜花从自己面前不远处经过。 男生戴着一顶鸭舌帽,穿着白t外搭同色衬衫,下身是一条及膝的灰色短裤,运动鞋白袜上方,露出一截又白又细的腿。 不怪秦炽多扫了他几眼,实在因他侧脸太过眼熟。 往住院部的方向走时,秦炽发现面前这男生,路线跟自己一致。 上到住院部三号楼的顶层,那男生再往前一步,就是裴宴时所在的病房。这时,秦炽终于想起来,这男生是谁了。 几个月前,他见过这人。 那天是在一家火锅店里,他请李蕊吃饭,要把话说清。中途裴宴时突然出现,当时裴宴时身边带着的,就是这个男生。 是个演员,叫单溪。 秦炽见单溪敲了敲裴宴时所在病房的门。 似乎是里面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单溪往回退了两步,站在走廊上等待。 这时秦炽也已经走了过来。 病房内窗帘半敞,秦炽朝里看了过去。 裴宴时坐在床头,李秘书站在床前,裴宴时一边翻着手中的文件,一边和李秘书交代着什么。 某个瞬间,裴宴时似有所感地抬头,朝秦炽的方向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交汇。 裴宴时神情未变。 秦炽的眼神却深暗许多,像是有很多话想讲。 很快,裴宴时收回目光,继续看文件,和李秘书说事。 秦炽则一直看着裴宴时,直到他实在无法忽视旁边那道打量的视线。 秦炽偏过头。 单溪见他看向自己,略颔首,收回视线,看别处去了。 “看我干什么?”秦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不带敌意。 单溪没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话,转回头,赧然道:“不好意思啊刚才,我不是有意的。” 秦炽也不至于计较这个,“嗯”了一声,目光落回去,继续透过窗户看病房内的人。 结果过了片刻,旁边的男生又出声了:“秦队长。” 秦炽偏头。 单溪犹豫着开了口:“你……” “你”了半天没下文,秦炽本来就看他不太顺眼,这下语气没管理好,有点儿凶:“你想说什么?” 都吐了字了,再憋回去显得忸怩,单溪只好问:“你和裴少……”说完又改口,“你和裴总是在一起了吗?” 这个问题哪怕早个三五天问都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直戳秦炽痛处。 他默了片刻,皱眉:“没。” 给出否定答案后,他看着面前的男生,问:“我说没,你很开心么?” 单溪心说我表情管理很到位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但他面上却很淡然:“我就是看你刚才看裴总的眼神,和上次很不一样了。” 秦炽问:“怎么个不一样?” 单溪在心中浅浅斟酌了下,才说:“上次的时候,你对裴总应该还没那个意思。现在,你好像已经……” “不是,”秦炽打断他,“那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他了。” “……” “不止,或许更早,十五岁,十三四岁?” 单溪没说话了。 过了会儿,秦炽问:“你为什么会过来?” 抱着花来医院肯定是探望病人,但秦炽显然不是问这个。 不知道为什么,秦炽有种直觉,在这之前的一段时间,起码从他们那次爬完山回来后,裴宴时身边应该是没人的。 但是现在……他不敢保证了。 单溪听懂了他的问话,实话实说:“我今天上午戏刚杀青,就发消息和裴总说了一声。他……” 单溪声音低了些:“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过来陪他。” 秦炽平声道:“你来得倒快。” 单溪讪讪地低下眼。 秦炽问:“喜欢他?” 单溪没答,他有点怕秦炽,但他也没否认。 秦炽又问:“为什么喜欢他?” 单溪还是没敢说。 “放心,我听得再生气也不至于打人。” “……” 秦炽看他一眼。 不得不说,秦炽是个很有压迫感的人,他一个眼神,就给人一种不容驳斥的威压。 这要是换个场合,单溪干脆就走了。 但是裴总已经知道他过来了,他要是不打招呼就走不合适。 而单溪这个人,又不擅长说谎。 他只好实诚道:“裴总他长得很好看,身材也……” 单溪顿了顿,转了个生硬的折:“裴总的性格虽然有些阴晴不定,说的话偶尔也有些无情,但他实际是个心思很细、做人做事很有原则的人。”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有部要上映的电影来我们学校路演,就在我们学校的礼堂。我是我们校学生会文艺部的,当时有参与路演的布置,路演结束后,我就借着职务便利,去了后台,想碰碰导演、制片什么的,看看能不能自荐一下。” “结果不太理想,没人搭理我,我灰扑扑要走的时候,有个人突然叫住了我。我转头就看见了裴总,喊我的人是他。他当时是那部电影的一个资方。” “其实我一进去后台那会儿就注意到他了,他长相太惹眼了,比那些演员还有存在感。” “他叫住我后,对那导演说了一句‘这小孩儿看着有点底子’,然后又对我说‘留个联系方式吧,回头万一有合适的角色’,我当时太开心了,留了联系方式,不停道谢完才走。” “过了半个月,真的有人联系了我,是那部电影的一个选角导演。他跟我说有个可以露两次脸的群演角色还没确定人,问我演不演。我立马就答应了,那导演和我约了时间,让我过去找他。” 说到这儿,单溪顿了一会儿,才继续:“结果不太好,那导演……让我陪他睡一觉,说只要睡一觉,这个角色就给我。我没答应,这件事就黄了。” “之后半年,我就在各个剧组试镜,或者跑龙套,再见到裴总,”说起裴宴时,单溪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就很巧,在一家酒吧。那天是我一个同学的生日,我喝了些酒,上个厕所回来,进错了包间。” “包间里光线很暗,也坐了不少人,但我进去后,一眼就认出了裴总。我以为他不记得我了,结果他看了我一会儿说,‘是你’。我当时……” 单溪说着,觎了眼秦炽。 见他眉头拧得极紧,下文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秦炽虽然听得很不爽,但是又想听完。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找虐?也不是吧。大概是想从裴宴时过去的私生活里头挖出个一星半点的之后自己或许用得上的招式。 这样,说不定就能多一个再把人套回自己身边的法子。 于是,秦炽满心烦躁地直接问:“你主动的?” 单溪下意识后退一步。 秦炽:“说。” “……” 单溪硬着头皮,低声:“嗯。裴总人还挺好的,送我回包间。我那天喝得有点多,说话比平时……大胆了些,出了他们包间的门,我……我就拉着裴总问,我问他,我如果和他睡,他能不能捧我。” 单溪已经完全不敢直视秦炽了,但秦炽没出声,显然就是想听他说完。 他只好绷紧神经继续:“他问我喝酒断不断片,我说不,他又问我酒醒后会不会后悔,我说不会。之后……之后就……” “可以了,不用再说了。”秦炽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抬手指了指走廊来时的方向,“你回去。” “?”单溪抬头。 “听不懂话?让你回去。” 单溪又后退了两步,背部贴紧了身后的墙根:“裴总让我过……” “我管谁让你过来的!”秦炽凶戾道,“你现在给我滚,以后都别再来了。只要有我在,你和裴宴时,不会有任何下文。” 他话音刚落,病房里走出来一人。 李秘书停在门口的位置,说:“单溪,裴总让你进去。” 单溪如获大释,贴着墙逃难似的进了病房。 秦炽跟着就要进去,被李秘书一拦:“秦队长,裴总不想见你,你回吧。” 秦炽:“……”—— 本来后天放端午假,想好好冲一波更新的,结果临时有事,明天晚上下班后要赶个火车,坐一晚上卧铺出趟远门,周日才回。其间码字的时间比较少,我到时候努力用手机码点儿,但愿下一章不会隔太久55555应该比现在更新频率慢个一两天?我尽力吧orz抱歉 感谢在2023-06-18 12:16:20~2023-06-20 23:1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insey 2个;帅哥王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噜咪啦、linsey、6466158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退场 秦炽没回去,裴宴时不让他进,他索性就后退几步,继续在病房外站着。 李秘书从门边走了出来,还把病房门给顺手关上了。 秦炽看着她关门的动作,感觉不太妙,果然,下一秒,单溪走到窗边的位置,从里把窗帘给拉上了。 秦炽在外瞪着他,但是没用,人全程垂着头,没敢和他对视。 “……” 秦炽彻底看不见里面了。 他紧拧着眉,问李秘书:“天还挺亮的拉窗帘有必要?” 李秘书:“老板的想法我就不随意揣测了。” “……” 秦炽大步走向门口,李秘书上前,想阻止他,秦炽转身,抬手一指:“你不用拦我,你拦不住。” “……” 李秘书无奈停步。 秦炽一拧门把手。 “?” 反锁了。 他剑眉拧得更紧,冲李秘书说话的语气不由加重:“医院的病房不能随意从里反锁门,万一病人有突发状况怎么办?” 他指使道:“给你们老板打电话,让他把里面的反锁解了。” 李秘书只道:“秦队长,单溪也在里面,裴总不会有事的。” 说着她还添了句:“退一万步讲,裴总即便有什么事,也不会比您在冷库里给他造成的伤害更重了。” 这话相当于蛇打七寸,秦炽一时无言。他抬手搓了把脸,烦躁地原地来回转了两圈。 他对李秘书说:“你有什么事就去忙吧,不用在这儿盯着我了。” 李秘书凝神瞧了他片刻,似乎想从秦炽脸上判断他是否有打什么算盘,但无果。 而她确实有事要去办,不能再在这儿待着了。 于是她道:“我想秦队长工作上应该也很忙,没什么要紧事,就还是早点回吧。” 李秘书说完就走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秦炽再次走到病房门边。 他从裤袋里摸出一串钥匙。 这串钥匙上常年挂着一根弯曲的细铁丝,秦炽把它一寸寸捋直了,然后上身微倾,将细铁丝对准锁孔,一点点杵了进去。 病房内。 单溪进来后,走到病床边将抱在怀里的那捧粉色百合放在了床头柜上。 他一直不太敢看裴宴时,放完花才将目光落去了裴宴时脸上。 这才发现惯来唇红眸清的裴少,脸色很是苍白,眉眼间的倦意很重,那张窄而精致的脸,比之前瘦了不少。 单溪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裴宴时先一步开口,让他把门反锁,把对着走廊那边的窗户上的窗帘拉严。 单溪点头照做,做完后他表情还有点纠结,透过遮光的窗帘往外瞧了几眼。 “不用管他。”裴宴时看透他所想,拍拍床沿,“你过来。” “哦。” 单溪往床边走。 床边没有椅子、凳子之类的,他正想着是继续站着,还是直接就着床沿坐下,裴宴时忽然抬手扯了下他的手腕。 单溪一屁股跌坐在了床沿上。 裴宴时靠在床头,闭上眼,眉头轻皱着说:“帮我弄。” 单溪不敢妄动,一副犹疑又担心的模样:“裴总,你现在身体……” 裴宴时眼眸半睁,语气不悦:“我伤的是脚,不是屌。” “……” 单溪明白了,阴晴不定的裴总现在的运行模式是“阴”。 他不敢再说什么了,手摸到被子边缘,往里探了进去。 摸到裴宴时的裤腰时,他手指勾了勾,正要往里钻,病房门的锁孔忽然“咔哒”一声响,接着门就被推开了,秦炽站在门口,目光笔直地落在了单溪探进被子里的那只手上。 秦炽脸色一变,大步走进来,捏住单溪因愣怔尚来不及从被子里抽出来的那只手,猛地往外一甩。 单溪手都差点给他甩断了,人也吓了一大跳,腾地弹起身。 “滚!”秦炽冲单溪吼了一声。 单溪被他吼得不自觉后退一步。 裴宴时早已睁开了眼,他那双本就阴鸷的眸子此刻看起来尤为幽冷:“秦队长,我要是报警说你‘擅闯病房,骚扰病人’,你是要被抓去蹲几天局子的你知道么?” 他这句话说得锐利,嗓音却带着重伤在身的虚弱低哑。 秦炽看向他,语气缓和:“裴宴时,你要是需要,这些我也可以给你做。” 裴宴时唇角提起一个弧度,脸上却并无笑意:“秦队长提出这样的恩惠,是要让我觉得荣幸?” “我没这个意思。”秦炽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 秦炽看了惴惴站在一旁的单溪一眼,再看回裴宴时:“意思是喜欢你,心甘情愿给你做这些。” 这一个直球打得裴宴时神色微滞。 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心甘情愿给我做这些的人也多了去了,你的喜欢,你的心甘情愿,在我这儿,没有什么特别的。” 裴宴时挑了下眉梢:“单溪很不错,他的服务精神没得说,我体验特别好。如果现在只有你们两个选择的话,抱歉啊秦队长,我选单溪。” 秦炽:“裴宴时,你非要气我么?” “有么?我说话不是一贯这样吗?” 是啊。 裴宴时一直都是这样,说话轻飘飘,随意至极,极少刻意,吐出的字字句句却总能戳中人的肺管子。 让人的气咻咻往外冒。 可他现在又做不到真的气裴宴时。 秦炽倒希望裴宴时这番话说得刻意,这样起码能说明,他在裴宴时那里还是不一样的。至少裴宴时还愿意气他。 秦炽一时无话。 空间里寂静无声。 半晌,裴宴时突然问:“那张照片……秦队长打算搁置多久呢?” 见他有话跟自己说,秦炽神色一振。 哪怕这话题和他们之间如今的局面脱不了干系。 秦炽坦诚地说:“我给了她三天时间,让她自首。” 裴宴时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真是好仁慈。你就不怕她不但没自首,反而跑了吗?” “我安排了人盯住她。” “你别把她想得太简单了。” “她跑不掉的。” “但愿吧。” 至此,裴宴时与秦炽再无话可说,这就下了逐客令:“秦队长,我身体很不舒服,需要静养,病房里不适合有太多人,麻烦你回吧。” 秦炽又看了眼与他隔了两米距离的单溪:“他走我就走。” 裴宴时:“他是探访的客,你是擅闯的匪,他凭什么走?” “……” 秦炽再次被堵得哑口无言。 可他就是固执地站着,双脚跟钉在了地上似的。 裴宴时直接伸手,摁了床头的呼叫铃。 不消一会儿,护士来了。 裴宴时让护士帮忙把秦炽“请”出去。 如果他不愿意被“请”出去,可以联系医院的安保科过来,再不济,还可以叫警察。 秦炽作为一名人民公仆,肯定做不来影响医院治安、占用公共资源的事。 可裴宴时铁了心地要驱逐自己,他已是断港绝潢,只能一败涂地地退场—— 单溪: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这里…… ps.抱歉有点短,下一章应该在后天 感谢在2023-06-20 23:12:10~2023-06-23 21:4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白白白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小雩儿是阿归呀 5瓶;linsey、噜咪啦、_bpfp_、6466158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空调 秦炽走后,病房里愈发安静。 单溪贴墙站着,缩得跟只鹌鹑似的。 他倒也没觉得有多害怕,感受更多的是一种处境为难的尴尬和无措。 “难为你了,”裴宴时抬眸,看向他,“过来这边坐吧。” 单溪慢吞吞地挪过去,在原先坐着的床沿处坐下。 裴宴时问他:“有烟么?” 单溪摇头:“没有。” “啧。”裴宴时烦躁地咬了下唇。 单溪看着他,手指放在被子边缘,小心翼翼地问:“裴少,那个……还要继续吗?” 裴宴时盯着眼前的虚空,半晌,才偏头看回单溪。 单溪被他看得心仿佛被什么揪住了似的。 裴宴时又收回了视线,他从床头另一边,捞过一本李秘书放在这儿的给他解闷看的书,说:“不用了。” 单溪搭在被子边缘的手悄悄地缩了回去。 裴宴时注意到了,一边翻着书,一边说:“和你没什么关系,任谁被这么搅合一通,也该萎了。” “那我……”单溪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裴宴时知道他在想什么:“陪我待会儿。一会儿有人送饭来,吃了再走。” “哦,好。” 出了住院部大楼,秦炽在途经的一处长椅上坐了下来,点了支烟。 中途,他给拜托过的朋友打了个电话:“田梦梨今天有什么动静没?” 那头说:“没有,一天都在家,没出来,也没人上她家。” “好,谢了。” “嗐,小事儿,你可是我救命恩人。” …… 聊完,挂了电话,一支烟也抽尽了。 撵了烟头,秦炽起身往外走,上车后,直接驱车去了家电城。 不出片刻,他拎了台挂式空调出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家电城的工作人员,那俩工作人员合抱着一台足有一人高的立式空调。 三人前后走到停车场,秦炽将拎着的挂式空调放在了后备箱,俩工作人员则把立式空调合抱着放在了一辆拉货的皮卡上。 秦炽和他们说了地址,两方分别上车,朝着未央巷开去。 巷内路窄,晚饭过后还有不少街坊邻居在家门口纳凉,车驶进去不便,秦炽他们把车停在巷口,或拎或合抱着两台式样不同的空调进了巷子。 路上不停有人跟秦炽打招呼问好,也有对他这个二十来年家里都不曾装空调的人一下子捎回来两台空调感到纳闷儿的。 “嚯,小秦啊,你这是想开了?不用锻炼那什么耐热能力了?” 秦炽:“是,想开了,用不着锻炼了,耐热力我给焊身上了。” “那敢情好,回头上你家开着空调吃冰西瓜。” 秦炽:“随时过来,我要不在家,让罗姨给你们开门。” “可不跟你客气噢。” “好。” …… 开门进了屋,秦炽刚让工作人员把空调放下,听着动静的罗姨就上门来了,手里还摇着把印着卖房广告的塑料扇子。 除非休假,不然秦炽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队里。晚上安装空调又十足的扰民,秦炽刚琢磨着要约定个什么时间让人上门安装合适,热情如罗姨,自告奋勇把这活儿给揽了。 “是你们负责安装吗?”罗姨摇着扇子,问那俩工作人员。 其中一工作人员说:“我们有专门负责安装空调的师傅,不过到时候我也会过来盯着。” “这样啊,我明后天都休息在家,这两天里你们抽空过来就行。”罗姨说。 “没问题的,留个电话吧,到时候我们会提前给您打电话确认。” “行。” 留完电话,罗姨问秦炽这俩空调他分别想安在哪儿。 “立式放楼下客厅,那个位置就挺合适,”秦炽指了一处,又指指楼上,“挂式装楼上,我房间里。” 秦炽带着他们上楼,现场扫量几眼,把空调位置锁定在阁楼窗户的斜上方:“就这儿吧,接外机也方便。” 俩工作人员跟着送完货,了解完顾客的一些安装需求很快就撤了。 罗姨嫌这屋里闷热,一边摇着扇子急咻咻往外走,一边问秦炽:“小秦你吃晚饭没?” “吃过了。” “怎么忽然想到装空调了?” 秦炽说:“之前裴宴时不是在这住过几天么,觉得热。” “确实得装,你楼上那俩房间,大夏天就跟蒸笼似的。”秦炽提起裴宴时,罗姨自然便想起上次裴宴时过来问起的那些事,以及秦炽突然出现,他俩在自家门口针尖对麦芒的画面,忍不住问,“你和小时,你俩上回,没什么不好的后续吧?” 秦炽眉间笼着一层阴云,他默然片刻道:“我一会儿得回队里,一时半刻说不清楚,过几天罗姨你就知道了。” 罗姨叹了口气,下一秒眉梢又拢上一丝喜色:“你都为了小时装空调了,你俩指定好着呢,只要你俩好,其他的事就都不算事了。” 罗姨这话说完,秦炽神色愈发愁云惨淡了。 他和裴宴时……现在实在算不上好。 所以他接不上罗姨这话。 罗姨却忽然想到什么:“你说装这空调是为了小时?” 秦炽:“怎么?” “那怎么空调不是装客房里呢?” “……” “他过来你俩一块儿睡你房间?” “……” “你那床……”说到一半,罗姨脑筋一转,恍然大悟似的,“哦!你是不是把主卧让给他,自己睡客房?” 秦炽觉得,给罗姨这位尚且传统的中年女性科普同性恋这个名词是一件任重道远的事情,得循序渐进地来,要是直接告诉她自己现在对裴宴时是个什么感情,那跟在她耳边扔了颗炸弹没什么区别。 于是秦炽摸了摸鼻子,说:“你就当我落掉一台忘买了,我回头让他们过来安装的时候顺便再送一台挂式的。” “是嘛,这不就妥了,不然等人小时到时候过来住,你俩要么挤一间,要么一人还得受热。” “……” 秦炽心中倏然划过一丝钝钝的刺痛。 不知道什么时候,裴宴时才愿意再过来这里住。 回队里后,秦炽连着忙了两天。 第一天出了个不小的火警,死了人,系下辖的中队救援方案不当。于是当天在消防总队开战评会开到半夜,回队的路上,消防车恰巧经过裴宴时所在的医院。 秦炽半道下了车,去到住院部三号楼的顶层。 病房门关着,窗帘紧闭,窥不见一丝缝隙。 里面的人也许已经睡了。 秦炽走到护士站,问一个正在值班的护士3620号房的病人今天情况怎么样。 昨天秦炽被裴宴时按呼叫铃叫来护士被护士请走的时候,这位值班护士并不在,所以这会儿见到他,护士只简单确认了他的身份,便回答了他的问题:“裴先生的内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至于他的腿部,这才术后第三天,伤口还处于极易感染的风险期,疼痛肯定是有的,剧烈的痛感至少还会持续一周时间。今天给他静脉滴注了地佐辛,也让他配合服用了一些止疼药物,病人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不过你不用担心,病人现在的情况,多睡觉有益无害。” “我知道了,谢谢。” “不客气。” 外头夜色极深,夜风轻轻吹着,拂过身上的风却是燥热的。 秦炽往医院外走的时候,脑海里不停想着裴宴时伤口疼痛的事情,某个瞬间,忽然就忆起了裴宴时幼时生病因为怕痛拒绝打针的一件事—— 这章断在这儿不太好,但明天大部分时间都在高铁上,用手机码字适合从新章开始~就先这样叭,晚安~! 感谢在2023-06-23 21:40:37~2023-06-24 23:06: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噜咪啦、_bpfp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吃糖 裴宴时小时候身体算不上好,尤其是一到换季,发烧感冒说来就来,而且他一病起来,那些病症就缠缠绵绵的,光吃药没用,非得打针才见效快,好得彻底。 而裴宴时自小被养得娇气,怕疼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属性,他宁愿当个人形药罐子,也不想屁股被扎一次针头。 所以每次去医院,他基本都是被裴业行和方芳采用强制手段,强行虏去的。 其实,裴宴时一直以来真正怕的不是针扎进屁股里那一下的疼痛,而是针扎下之前因等待而把恐惧逐步放大的那个过程。 毕竟打针的疼又能有多疼呢。 但是那时候裴宴时还小,对此并没有很好的领悟,以至于他每次被抓去打针,针头落下之前,他都会鬼哭狼嚎得叫人头皮发麻、耳朵炸裂。 裴业行和方芳没少在巷子里宣扬自家儿子的打针修罗场。 秦炽“有幸”亲临过一次修罗场现场。 那是他五岁,还是六岁的时候? 反正是个春夏交替、流感多发的季节。 那天是周末,秦勤在营地回不来,田梦梨被单位安排出去学习了,他被托付给罗姨帮忙照看。 而罗姨白天要上班。出门前,罗姨打开了电视机,用dvd给他放好了动画片,还往他兜里手里塞了一堆零食小嘴。 他也不知道自己吃着零食看了多久的动画片,印象中,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后来又在迷迷糊糊中被方阿姨抱起。 方芳带着他和裴宴时一起去了诊所。 裴宴时感冒有一段时间了,这几天都得定时去打针。 秦炽则是突发高烧。 去的半道上秦炽就醒了,醒了就坚持要自己走。到了诊所,俨然一个小大人似的,相当镇定,非常高效地配合医生完成了检查、打针等一系列事宜。 到了裴宴时这儿,就没这么轻易了。 他从出门前,就一哭二闹地不想来诊所;到了诊所,便绷起了一张惊恐的小脸;待见到医生拿起注射器,他便开始声嘶力竭地惨叫了。 秦炽平时就觉得裴宴时聒噪,这下更是见识了裴宴时那副嗓门的潜力。 方芳摁着裴宴时,裴宴时在她怀里使劲扑腾。 秦炽觉得自己理应帮点忙,便以一个刚打完了针的过来人的身份,一直安慰裴宴时。 “不疼的,那个尖尖的针,”他打着手势,配上了并不存在的音效,“笃地一下,就戳进去了,又咻地一下,被拔出来了。然后就,完事啦。” “呜哇呜呜呜呜呜哇——!”裴宴时听完,哭得更凶了。 “……” 秦炽茫然地抬头看向方芳。 方芳一面摁紧了怀里的裴宴时以防他挣脱,一面柔声对秦炽说:“不管他,一会儿打完他就安静了。” 诊所里的人不少,医生优先给乖顺的病人看诊打针。 像裴宴时这样的小孩儿,就跟在比赛似的此起彼伏地哭着,哭声一浪高过一浪。 秦炽觉得自己的耳朵要爆炸了,他急咻咻又气呼呼地围着裴宴时打转。 一会儿摁裴宴时的屁股:“不要动了,还动!你弄痛方阿姨了!” 一会儿捂裴宴时的嘴:“你好吵,吵死了,我的耳朵要聋啦!” 一会儿揪起眉毛凑过去凶裴宴时:“不许哭,你不许哭了,你哭得好丑!” 裴宴时一边哇哇哭着,一边伸胳膊用爪子疯狂挠他。 好一会儿,秦炽给自己折腾出一身汗来,裴宴时还没消停,并且在医生给上一个小孩儿打完针,朝着他们的方向喊出“下一个”三个字时,裴宴时的挣扎尖叫模式迎来了最大档。 刚才硬的一直行不通,秦炽决定试试软的。 他摸了摸罗姨早上出门前塞在他衣服口袋里的零食。 然后掏出了两包巴掌大小的跳跳糖。 他绷着脸伸过手去:“裴宴时,吃这个糖,这个吃了就不怕痛了。” 糖是吃药太苦的时候吃的,糖止苦,不止痛。 裴宴时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秦炽说完,他无动于衷,吸溜着鼻涕又朝秦炽挥过去一爪子:“你骗银!” 秦炽捡起被他挥在地上的跳跳糖,跟他说:“这个糖吃到嘴里,噼里啪啦的,会在嘴里面放鞭炮。” 秦炽拆开一包,仰头一口全倒进自己嘴里。 很快,他的嘴里响起一阵密集雨点拍打玻璃似的声音。 他微微张开嘴巴,凑近裴宴时耳边,让裴宴时细细听自己口中的声响。 “哒哒哒哒哒——” 裴宴时止住了哭声和动作,瞪大一双肿肿的眼睛看着秦炽,很是好奇。 “这个在嘴里放鞭炮的糖,痛吗?”他问。 秦炽飞快地说:“比打针痛。” “骗银!它是糖啊,怎么会让人痛!”裴宴时不太信的样子。 “你试试呗,看看打针痛,还是吃这个糖痛。”秦炽边说边给他拆了一包,递到他嘴边,“仰头,张嘴。” 裴宴时照做。 与此同时,在他的背后,趁着他放松警惕,医生已经将手中的针头对准了他半边光溜溜的屁股。 跳跳糖入嘴。 针头扎臀。 “哒哒哒哒哒——”没一会儿跳跳糖就在他嘴里飞来溅去,速度还特别快,每一下都打得他口腔壁生疼。 小小的裴宴时捂着自己的小嘴,口齿含混地:“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他没有一口吐掉嘴里哔剥乱蹦的跳跳糖,因为这些糖除了会噼里啪啦“打人”外,还酸酸甜甜的,是他超级喜欢的橘子味。 裴宴时还在“唔唔唔”着,方芳已经把他从自己腿上放了下来,柔声笑道:“看,这不就打完啦。” 裴宴时捂着嘴巴茫然地抬头看她。 旁边的秦炽揪揪他的衣袖,问:“裴宴时,打针疼还是吃糖疼?” 裴宴时松开一只捂嘴巴的手,反到身后摸了摸自己被扎针的那瓣屁股,发出困惑的一声:“咦?” 方芳被自家儿子的表情给逗笑了,给他解释:“这个跳跳糖,就要一口吃一包才爽,但是一包入口呢,等跳跳糖大军纷纷跳起来的时候,你嘴巴里面的肉肉,就像在被它们群殴一样,会很疼。” 方芳用手指戳了戳裴宴时软软的脸颊:“然后呢,你只顾着嘴巴里的疼,屁股上的疼就忘掉啦。” 口腔里的跳跳糖蹦跶得没那么欢了,一点点偃旗息鼓。 嘴巴里面不疼了,酸甜的橘子味却在舌尖蔓延开来。 裴宴时舔舔嘴唇,问:“那以后打针我都吃这个糖,屁股就不会疼了吗?” 秦炽回答了他:“对呀,方阿姨说了,屁股上的疼被嘴巴里的疼覆盖掉啦。” “是吗,妈妈?”裴宴时仰头眨巴着他那双肿乎乎的眼睛。 方芳蹲下身,很是耐心地说:“宝贝,嘴巴里的疼和屁股上的疼,都是存在的。但是因为你喜欢吃这个糖,尽管你觉得它让你疼,你也能忍受。屁股上的疼呢,是因为你本身就讨厌打针,所以在等待的过程中,你的脑海放大了它会带给你的疼,事实上它没有那么疼。懂了吗?” 裴宴时像是懂了,又像是没懂,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方芳笑着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瓜。 但是自这天之后,裴宴时再生病,便不那么抗拒打针了。 不过他也因此养成了一个习惯。 就是在打针的时候,一定要吃一包橘子味的跳跳糖,而且还只认准这一种包装的。 像是种雏鸟情结。 想起这桩往事,秦炽在医院外燥热的夏风里,仿佛闻到了那跳跳糖酸酸甜甜的橘子味。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个牌子的跳跳糖也许早已停产了。 裴宴时应该也不爱吃了吧。 哪怕还能接受那个口味,也无法再像小时候一样,接受“吃糖能止疼”这样不堪一击的道理。 何况,这细微单薄的甜,又怎么可能真正止得住腿上碎骨烂肉的痛。 但是—— 糖止不了痛,可以解一解戒断的瘾的吧。 裴宴时现在躺在医院病床上,基本出不了病房的门。而会去医院探望照看他的那些人,又都受了医生的嘱咐,不让他碰烟。 裴宴时的烟瘾没那么重,不至于不抽烟身体会受不了。 但他现在腿上的伤口总是剧痛难忍,难免会想借抽烟来缓解,而他又不能抽烟…… 秦炽想到这里,打开手机上的外卖软件,搜了搜这款跳跳糖。 结果是无。 他又打开电商软件,个别店铺还是有售卖的,但现在下单,明天发货,哪怕自费顺丰,最快也是后天才能到达。 秦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下单了一整箱。 然后他导航了最近的一家便利店,走到停车的地方,上车,发动车子,朝着那家便利店疾驰而去。 一连寻了三家便利店,一无所获,于是秦炽扩大了搜索范围。 杂货铺、大小超市……他一家家找过去。 直到他问到一个和他岁数一般大的女人,那女人看着他手机屏幕上橙色的橘子味跳跳糖的包装,建议道:“这个呀,津州老新街那边有家怀旧零食铺,专门卖一些承载80、90童年记忆的小零食,你可以去那看看,那里或许会有。” 秦炽道了谢,也不管此刻已是后半夜,直接开车去了老新街。 老新街是津州极热闹的一条街,街道两侧有许多有趣的小店,是个老少皆宜的闲逛之地,白天夜里向来人流如织。 只是这会儿太晚了,热闹早已散场,大部分的店铺都关门了,只有街灯寂静而昏幽地亮着。 秦炽从街头走至街尾,又把其间的小岔路口也寻了个遍。 他腿长,脚速又快,这么一圈下来,没费多少时间。 最终,在街尾再往左拐的位置,找到了这家不甚起眼的怀旧零食铺。 门面看起来着实不负其“怀旧”的主题,借着暖黄的街灯,秦炽看见门额上喷印的红色店名斑斑驳驳,不知是店家特意设计的效果,还是岁月无意间留下的痕迹。 店当然已经关门了。 但秦炽今夜没有要无功而返的意思。 店铺的门额下方,有一片延伸出来的雨棚,雨棚缀着涤纶布材质的波浪边。 就在那波浪边上方,印着店老板的联系方式。 秦炽输入那串手机号,径直拨了过去—— 两个小盆友好可爱哪! ps.本来想写到裴总收到一大堆跳跳糖后的反应,但是我暂时是卡不到那儿了,就先酱紫吧,晚安! 感谢在2023-06-24 23:06:51~2023-06-27 23:1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白白白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64661581、蝙、噜咪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扔了 老新街的店铺基本都是上午十点左右开门营业。 这天,清早七点刚过,怀旧零食铺的双开实木门就在店老板的哈欠声中打开了。 店老板搬了张椅子出来,坐在门口啃油条和豆腐脑。 临近七点半,一辆黑色的国产奔腾在街道对面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蓝色作训服的官兵模样的男人。 男人走到刚啃完最后一口早餐的店老板面前,店老板忙起身:“昨晚就是你打电话要买风暴跳跳糖是吧?” “是,只要橘子味的。” “我昨儿跟你说过了哈,这个牌子的跳跳糖我这是有的,橘子味的不确定有多少,你自己看着拿吧。”店老板将手里打包早餐的塑料垃圾扔了,领着秦炽进了店内。 “这儿,”走到店内三分之二区域处,店老板指了指其中一个装着满满当当一堆五颜六色跳跳糖的收纳筐,说,“拢共就这些。” 秦炽从中扒拉出二十来包橙色包装的,橘子味的跳跳糖。 走到收银台前结账的时候,秦炽又顺手点了店里好几款零食,直接让店老板批量打包。 他凌晨两点多给人店老板打电话,打扰人睡觉,又让人务必一大早开门营业,秦炽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好歹多照顾点生意。 店老板本来还有些苦大仇深,见这位客人出手挺壕,因早起而盘桓未散的那点困意顿时烟消云散。 要知道,买这类零食,在这种网红实体店可不比在网上便宜。 小小一包的价格和童年记忆里相比,翻了好几番。 这里头不知抬了多少情怀价。 秦炽最后离开时,拎了满满几大袋子的零食。 店老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一眼自己手机微信上的进账,心道,这早起得值。 秦炽一早出完早操就从队里出来了。 买完了糖,一会儿九点得去总队开会,在这之前,足够他去一趟医院。他也确实去了,但车开到了医院门口,他就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里。 自从那天被裴宴时从医院赶了出来,不只现在,包括昨晚他去找裴宴时时,都不自觉会产生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不是说他害怕去找裴宴时,更不是说他害怕见到裴宴时。 正是因为太想见这个人了,所以才会害怕,害怕自己的穷追不舍、步步紧逼让他厌憎、让他反感。 秦炽不想适得其反,也不希望自己的出现,让裴宴时不由得复现那天在冷库里发生的场景。 不论他当时的权衡有多理所当然,也不论他的理由是多么冠冕堂皇,他的选择,就是实实在在地伤害了裴宴时。 想到这些,秦炽闭眼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片刻后,没忍住捶了一拳方向盘。 想抽烟,又忍住了。 他拆了包跳跳糖仰头倒进嘴里,一颗颗沙子大小的糖粒很快在嘴里放起了鞭炮,噼里啪啦狂炸一通,酸酸甜甜的橘子味在口腔里迅速弥漫开。 秦炽含着这口甜,拿出手机,给廖劲发了条消息问他李秘书的联系方式,廖劲秒回,秦炽收到后,立马拨给了李秘书。 十分钟不到,李秘书出了医院,走到秦炽车旁。 秦炽拿过副驾上的那个装着橘子味跳跳糖的塑料袋,通过敞开的车窗递了出去。 “把这个给他,麻烦你了。” 李秘书拉开塑料袋,往里看了一眼,她面上略有诧异,却也没多问什么,只道:“我会转交给裴总,至于他要怎么处理,这点我就不能和秦队长保证了。” 秦炽点了下头,只说:“他如果有什么事,你可以打刚才那个号联系我。” 李秘书短暂默然,倏而道:“我不知道秦队长在裴总心里感情这块是个什么地位,但如果裴总已经把您从这块剔了出去的话,您在任一方面,都不再具备不可替代性。所以如果裴总有什么事,他应该也用不上您。” 她说完,看见眼前这个男人坚毅又英俊的眉眼间,浮现出显而易见的彷徨和痛楚。 李秘书收回探究的视线,走前撂下最后一句:“距离您给田总的三天自首期限只剩最后半天了,就祝愿秦队长一切顺利吧。” 李秘书回到病房时,裴宴时还在吃早饭。 床上搭着张小木桌,桌子上摆着一堆早点,式样丰富,每样的量都不大,瞧着很是精巧,都装在茶盅一样的小碗里。 裴宴时吃得很慢,小口小口的,看着精神不好,胃口也不佳。 李秘书刚才出去,现在进来,他都没太在意,也没多问。 等他又吃了一会儿,个别小碗的食量浅下去了一点点。 他往背后一靠,抽了张纸巾擦嘴。 这是就不吃了的意思。 李秘书帮忙收拾完,然后才把刚才进门后随手放在沙发上的那袋跳跳糖拎到裴宴时面前:“裴总,这个是秦队长早上送过来的。” 裴宴时闻言,眼皮浅浅一掀。 塑料袋是深色系的,看不见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裴宴时只扫了眼外面:“你刚才出去就是去拿这个了?” “是的。” “扔了吧。” “您不看一眼是什么吗?” 裴宴时眼眸眯起,意思很明显:你今天有点多话了。 换作以往,李秘书不会多置一词,老板说扔了绝对立马就扔了。 这会儿她犹豫了下,如果秦队长送来的是什么爱心早餐、道歉礼物之类的,她也不至于生出这一点稀奇之意。 但送跳跳糖…… 就挺刁钻、挺别致的。 也许,这里头有什么故事呢。老板吃了这跳跳糖后,心情能好点?胃口能好点? 这么想着,李秘书难得逆命而为。 手伸进塑料袋,掏出一包跳跳糖。 她捏着那橙色包装的一角,平声说:“裴总,这个糖,还挺特别的哈。” 裴宴时因她莫名的磨叽而不耐的表情缓缓定格住,他眸色深黯地盯看着捏在李秘书手里的那包橙色跳跳糖。 半晌,他浸着冷意的声音响起:“扔了。” “……” 李秘书心想,她果然想多了,也或者是她想片面了。 有故事的东西,有时候触及到的,不一定是人心中欢欣的一面,说不定能把人痛苦的一面激得更甚。 她不敢再多言,也不敢再磨叽,说了句“好”,把手里那包跳跳糖往塑料袋里一扔,攥着这一袋子东西就往病房外走。 “等等。”身后突然传来一声。 李秘书在门口转身,站定:“怎么了?” “你干什么去?” “扔东西。”她举了举手中的塑料袋。 裴宴时抬了抬下巴,指向床尾处一只垃圾篓:“费那脚劲,扔那儿就行。” “……”—— 下一章后天见!后面会飙一些剧情啦~周末愉快 感谢在2023-06-27 23:19:23~2023-06-30 23:01: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233511 3瓶;噜咪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关洲 在总队开会开到大中午,回大队休整了一番后,秦炽下午又带着队员们一道出外勤了。 今天下午他们要在两所中学开展消防演练。 四点左右,第一所学校任务完成,前往第二所学校。 秦炽因为一会儿外勤结束后有事要走,干脆就开了自己的车。周凭、赵梓翔放着消防车不坐,愣是要蹭秦炽的车。 这会儿两人坐后座上,一个仰头哐哐一股脑地往嘴里倒着咪咪虾条,一个练半空接物似的往嘴里扔着多味花生。 一时间车里都是他俩咔咔吃东西的声音。 秦炽早上在怀旧零食铺买的零食,一半分给了刚才那所学校中消防演练表现最严谨认真的一个班级,剩下一半,打算分给下一所学校演练最优的班级团体。 周凭、赵梓翔还有其他出任务的队员们,每人只限定了一包。 对此,周凭哀怨:“人活着就为了一口吃,这就给吃半口,太残忍了太残忍了!简直是不顾我的死活啊!” 赵梓翔也嚼着多味花生感叹:“为什么不买辣条呢,有一种辣条,一块块的,叫大刀肉,一口一个,可好吃了。” 秦炽没搭理这俩,他开着车,戴着耳机在和一朋友打电话,吐出的字都很简略。 “好。” “行。” “我知道。” …… 后面吐字多了起来。 “她既然见了周尊义,我知道她的选择了。” “你帮忙盯死了。” “我这边差不多还要两小时忙完,到时候过去跟你汇合。” “和你一样?也跟着他们?……我知道是谁,你不用管。” “好。” “你注意安全。” 秦炽说完,挂了电话。 周凭问他:“队长,什么事啊一脸这么严肃?” 秦炽摸出烟,点了支:“没什么。” 一支烟毕,到了学校。 和先前的流程一致,跟学校安保处的几位负责人再次口头过一遍已经提前确定过的演练步骤,然后,负责人们把任务通知给各年级组长,再由组长通过各班班主任,下达至学生。 周凭去了初一单独的那栋教学楼,秦炽则盯着初二、初三这边。 下午五点,学校的防空警报准时响起。 教学楼的教室里,一窝蜂的学生开始往外涌。 秦炽一身藏蓝色消防服,腰带扎于腰间,胶靴踏在脚下,整个人看起来挺拔又劲瘦。 他站在一处空地上,两手环肩,仰头扫视着前方呈弧形排布的两栋连体式教学楼。 学生们像是从满是洞洞的簸箩里漏出来的豆子似的,乌泱泱地从教室里涌了出来,又乌泱泱地涌进楼道里,然后顺着楼梯下到楼前空地,再前往操场。 楼梯挤的挤,松的松。 学生们快的快,慢的慢,更遑论撤离姿势是否到位了。 邹超和赵梓翔等人,分散在教学楼的各个楼道里,口头播音似的冲着那些闲聊玩闹的学生反复地提醒:“弯腰低姿,有序撤离!有纸巾和手帕的,拿出来捂住口鼻!” 碰上一些嬉笑得厉害的,邹超吼得那叫一个中气十足、怒飘十里:“笑!再笑火烧屁股了我让你哭!” 其中有胆大又不着调的男孩子,嘻嘻哈哈地回嘴:“火都没有,烧啥屁股呀,你烧个我看看呀!” “……” 确实是没有火烧屁股,但邹超差点被这不懂事的青春期少年气得火冒三丈。 等所有学生都撤离到操场并按班级列队站好后,秦炽上到主席台,拿着话筒,把刚才一团乱象般的消防演练整个复盘了一遍。 哪个班占了别班的安全通道,哪个班过程中最是懒散敷衍。 什么举动是错误的,什么做法又是正确的。 该注意什么,又该规避什么。 …… 最后他说:“当突遇火灾时,逃生、自救,甚至互救,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掌握的基本技能,在我们把自己所掌握的技能付诸行动时,我们还应当拥有冷静的头脑、严肃的态度,而不是像今天演练过程中绝大部分同学所表现的那样,松散怠慢、敷衍了事!我希望每个人未来所行皆是坦途,但如果不幸遇上刀山火海,你也要有破局而出的本事。” 秦炽说完,主席台下掌声参差不齐地响起,旁边负责主持的学校干事紧跟着串了个场,现场的掌声再度轰鸣,热烈许多,也整齐许多。 接下来的环节就是和大家展示消防员在火灾现场的一些救援举措,如怎么铺设水带,怎么连接水枪……以及科普灭火器、防火报警器等一些比较大众的消防器材的使用方法。 秦炽在主席台上简单演示一遍后,每三个班级为单位,配一名消防员,消防员近距离地给同学们进行展示和科普,并带领同学们实操。 秦炽从台上下来后,逡巡在各个部队之间,偶尔给队员搭把手,时不时还会被一些主动外向的女孩子叫住,让他给她们教学。 刚从一个队伍里出来,秦炽感到有些口渴,准备去拿瓶水喝,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秦炽。” 是一道并不熟悉的男声。 秦炽转过身,看见一个身材高大、肌肉健硕的男人。 长相……有点熟悉,但秦炽一时间想不起来他是谁。 见秦炽明显有些困惑,对方了然地笑笑,上前,拍了下秦炽的肩:“嗐,果然,我就猜你不记得我了。” “你是?” “我啊,关洲,想想!” 这个名字关联了一些过于清晰的记忆,秦炽没花什么时间,几乎是立刻就想了起来。 关洲,他们初中年级里的一个体育生,读书那会儿和他不对付,没少找他茬儿。 但秦炽能想起他,倒不是因为自己和他不对付,而是因为……十五岁那年,在学校体育馆外听到的那一记墙角。 那件事于秦炽而言,是个单方面的导火索,之后他和裴宴时决裂,十三年再没见过,就是因为那件事。 “想起来了。”秦炽说。 多年前的一些龃龉,被时间一过滤,已经算不得什么,当事人忆起,不过是年少轻狂、少不更事而已。 “就知道,我这么个恶煞形象,应该不那么容易被忘记。”关洲叹了口气,挺不好意思地说,“以前不懂事,就因为初中运动会上你抢我风头,我就看不惯你,针对了你三年,背地里没少做缺德事阴你,现在想想,太幼稚了。” “都过去了,这些我都不记得了。你现在?” “哦!从体校毕业后,我就当体育老师了,两个月前刚调到这儿。” “体育老师不错。” “确实不错,我也挺喜欢的,假期多,平时和学生们打交道多,轻轻松松,看着他们,自己心态也能跟着变年轻。”关洲说着,上下扫量一眼秦炽,“秦炽你现在很不错啊,都当上大队长了,得副团级了吧。” 秦炽“嗯”了声。 “厉害了,”关洲由衷地说,“以前没觉得消防服多好看,刚看你站主席台上穿着这么一身讲话,够帅的。” 他说着,想起什么似的,感叹了句:“没想到啊,你真当消防员了。” 秦炽从中捕捉到一个关键词:“真?” 这话说得好像关洲曾经就知道他想当消防员似的,只是如今真正实现了而已。 如果没记错的话,除了裴宴时,读书时候,他没和任何人说起过自己的职业梦想。 或者,因为他是消防员二代,所以旁人会理所当然地以为他长大了也想当消防员? 关洲却听懂了秦炽这一声疑惑。 关洲似是想起了一些事,他的表情不太自然,甚至流露出几分显而易见的愧色。 见他不知如何启口,秦炽便主动发问:“裴宴时告诉你的?” 关洲:“也不算吧,我自己看到的。” “看到的?”秦炽茫然。 关洲挠了挠头,还是不太好意思直说,他拐了个弯,先问了句:“你现在……和裴宴时还有来往吗?” 秦炽十分直接:“有,我在追他。” “哎哟我去!”关洲瞪大眼睛,属实惊到了,“看……看不出来你是个弯的。” “嗯。”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这讲起来也就没那么大负担了。” “你直接说。”秦炽语气很急。 关洲也不再绕弯子,径直道:“说起来,还是初三那会儿的事了……” 那是五月下旬的一天,关洲大课间闲得无聊,去别班找自己哥们儿打球。 结果他哥们儿身体不舒服婉拒了他,他要走的时候,看见原本在教室里坐着的裴宴时突然出去了。 那时候整个年级里他最讨厌的人就是秦炽,连带着和秦炽几乎形影不离、同进同出的裴宴时也不喜欢,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大约是抱着某种想捏人把柄的心态,他走到了裴宴时座位上,把裴宴时的桌面和抽屉翻了一遍。 还真让他在抽屉里翻出了点东西。 一本画风有点奇怪的漫画书。 关洲翻开第一页,眼睛都看直了。 这他妈居然是一本色情漫画。 色情就罢了……为什么光着身子贴在一起的两个人,都是男的。 关洲大为震惊。 他恶心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看不下去。 就在他胡乱把书合上,准备塞回抽屉里的时候,夹页里突然掉下来一本巴掌大小的小册子。 关洲捡了起来,也许是好奇,也许只是手上不经意的一个动作,总之,他打开了。 这本小册子就是个小小的笔记本,内页都是纯白底。 但是翻开后,里面半数的页面都被人画满了东西。 画画的人,仿的就是刚才那本漫画书的画风,画得像模像样的。 第一页是个人物小传。 左边一上一下分别画了一个人,右边则是手写的对这两个人的介绍。 主角:裴宴时,攻,建筑工程师,长相是惊为天人的帅,性格开朗热情,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主角:秦炽,受,消防员,长相帅气,外冷内热,爱口是心非,偶尔脾气会比较暴躁。 这一页最下方正中间的位置,还写了一行短字。 by裴宴时 关洲那时候并不懂攻受是什么意思,他看到这一页时,只觉得莫名其妙,还有些怪怪的。 直到他翻到第二页……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俩主角兄弟情深的无聊日常,抑或是消防员火场救火、工程师工地勘察之类的情节的画面,结果,入目竟然是两个脱光了的男人抱在一起,他们的手,分别握着对方的…… 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两个主角旁边,还分别画了个气泡框,框内是两人的对话。 左边:秦炽,舒服吗? 右边:嗯,好舒服~ 关洲当时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要被震碎了,他忍着恶心往后又翻了翻。 每一页都是类似的内容。 不同的姿势、不同的对话,对话里有的还是dirtytalk。 甚至,其中还有一页是秦炽穿着消防服的…… 裴宴时这是以他和秦炽为原型,编了本活春宫啊! “那时候年纪小,看到这个,是真吓一跳,一方面觉得恶心反感,另一方面,”关洲回忆着当年那个不成熟的,还有些恶毒的自己,说,“我又觉得这是个对付你的好机会,我想着,我要是把这个给到老师,或者拍下来贴在学校的公示栏里,你和裴宴时轻则社死,重则受处分记过或者被开除。” “咱们学校那会儿抓早恋多严啊,男生女生都不能谈恋爱,更别说男生和男生了。你们俩本来就天天粘一块儿,这些图要是曝光出去,绝对能掀起一场大风暴,你们就完蛋了。” “我当时越想越激动,就把这本小册子揣走了。” “没想到裴宴时很快就发现是我拿走了小册子,他应该是问了他们班的人,知道我白天来了他们班在他座位上待过。他约了我晚自习下课后去体育馆,我答应了。” “在体育馆,他跟我说了很多话,还讲到了你父亲因为救他牺牲的事。你讨厌他,恨他,他缠着你,赖着你,软磨硬泡的,就是为了求原谅。他说了那么多,意思就一个,你俩不是同性恋,不是那个关系,那些画就是他画着玩儿的。他还说跟我说,他其实很讨厌你,把你画成受,被他……咳咳,”关洲顿了顿,才摸摸鼻子继续,“那是他故意的,是想要侮辱你的意思,但是碍于你父亲对他的救命之恩,他又不能表面上表现出对你的讨厌,只能这样私下里泄泄愤。” “我吧,恶毒是真恶毒,傻也是真傻,他这么说,我还真信了,还以为他是个隐藏款的同盟战友呢,我被他忽悠着,就把小册子还给他了。” “我也是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但是那段时间不是要中考么,事情太多了,再加上我自己心里也恶心这事儿,就给搁置了,没顾上使坏。” “现在想想,还挺庆幸的,庆幸他给我忽悠成功了,不然我当年要真做了这种缺德事,我现在回想起来,那良心可是真过不去。还好还好!” …… 关洲说这些的时候,秦炽挺拔的身躯越来越僵。 他当年暗自耿耿于怀的事,他背地里气了这么多年的事…… 事实的真相,居然是这样…… 竟只是一件这么小这么小的事情。 裴宴时根本没有戏耍他,也不是想要征服他,裴宴时从来都是真心,而非假意。 是他自己,拿自尊当自卫的盾,当攻击的矛。 他抵御着来自裴宴时的真心,还把裴宴时的真心丢在脚下,狠狠地踩。 在当年未央巷五月末的那场暴雨里,他不停地对裴宴时重复。 “我恶心同性恋,恶心你。” 他还说。 “你给我滚,滚出我的世界。” …… 秦炽忽然觉得,他这小半生,最恶毒的话语,最败坏的嘴脸,最不堪的举止,居然全都给了那个人,那个,他本最该偏爱的人。 他错了。 他错得太离谱了。 裴宴时…… 我该爱你啊,我早该爱你了。 我少爱了你十三年啊。 无尽的愧疚、悔意,泛滥的爱意、想念,像是在胸腔里掀起了巨大的海啸。秦炽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一粒被浪潮卷得找不到归宿的沙,漂泊荡漾,目眩头晕。 眼眶热得厉害,关洲还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没事吧?” 秦炽摇了摇头,接着他的手机便响了。 看到来电,他很快接了起来。 朋友的话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一种冷静的焦灼:“秦炽,田梦梨……真逃了!”—— 裴总,一个被做生意耽误了的漫画家…… 感谢在2023-06-30 23:01:50~2023-07-02 22:2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跟踪 李秘书在车里坐着等了近两个小时,下午五点,田梦梨终于从对面沿街的一家咖啡馆里走了出来。 跟她走在一起的,还有周尊义。 她和周尊义站在咖啡馆门口,看着是要作别,结果又聊了起来。似乎是嫌下午五点的太阳依旧刺眼,田梦梨把拿在手里的渔夫帽戴上,聊了有一会儿,二人才挥手说了拜拜,随后,田梦梨上了一辆在路边等候的车,周尊义则开着自己的车离开。 裴宴时特意给李秘书安排了一个人,一切涉及到行动的部分,李秘书只需吩咐。 见载着田梦梨的那辆车驶向马路,李秘书示意开车的人:“跟上。” 田梦梨那辆车漫无目的地绕着津州的三环线开了半圈后,前行的方向这才像被拨开云雾的月亮一样,总算叫人看清了些轮廓。 田梦梨这是要去往机场。 李秘书立刻让人查了下航班,果然,就在刚才不久,田梦梨购买了一张从津州直飞新加坡的机票,起飞时间是晚上七点二十分。 看样子是打算逃到境外去。 李秘书把这一情况同步给了裴宴时。 裴宴时听完,问她:“你们被发现没有?” “应该没有,如果被发现了,她不会这么明显地往机场方向去吧。” “你留心着点,田梦梨那辆车有任何异常,及时告诉我。” “好的。” 李秘书说完就要挂,被裴宴时叫住:“等等。” “裴总您说。” “电话就别挂了,我随时听着。” “好。” 过了会儿。 裴宴时低沉的声音再次传来:“你留意一下,有没有一路跟着你们同行的车辆。” 他说得更明确了些:“和你们一样,跟着田梦梨的。” 李秘书他们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前方田梦梨所在的那辆车上,倒没有留意周围,经裴宴时这么一提醒,接下来一段路他们特地观察了一下,发现还真的有一辆车,始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缀在他们后头。 “裴总,那是?” “是秦炽。” “车里好像就一个人,看着不太像秦队长。” 裴宴时冷哼:“他忙得很。” “我们需要……” 李秘书原本是想说“我们需要跟他那边打个配合什么的吗”,但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宴时打断了:“不用管。” “……” 结果“不用管”三个字说了还不到片刻,裴宴时就添了句:“那辆车车牌号多少?” “……” 车子朝着机场的方向又开了一段路,途经一家郊外的百货商城时,田梦梨他们驱车开往商城的地下停车场。 进商城干什么? 要买东西? 这家商城的停车场出入口可共用,田梦梨的车刚开进去,一辆集装厢货车接着便从里驶了出来。 李秘书他们的车在即将跟着驶进的档口,就这么被堵住了。 停车场的出入口是道陡而长的坡,车子从里往外开,是个上坡的过程。 加上这集装厢货车车身本来就有些长,出这么一个口,得出上一会儿。 李秘书将路况实时播报给裴宴时。 裴宴时只“嗯”了声。 等这碍事的货车彻底开出去,李秘书他们的车可以往里时,过去了少说有一分半钟。 恰巧入口处有个协管员在指使车辆通行,李秘书摁下车窗,问了句:“您好,请问这个停车场还有别的出入口吗?” 那协管员说:“还有一个,但是不巧,另外一个口这两天正在进行道路维修,车辆暂不通行。” 这协管员见她这么问,以为她是刚才被堵了一下心中不悦,接着便解释了句:“这边人流量不大,车辆也不多,一个口也不堵的,你看这不就好了,进吧。” 李秘书正斟酌着“另一个口车辆暂不通行”这一信息的真伪,耳边裴宴时的声音响起:“秦炽那边那辆车现在什么动静?” 李秘书回头瞧了一眼,如实道:“靠边停在我们后方十来米远的地方,没动。” “那你也别动,等田梦梨的车出来。” “好。” 李秘书是开着免提的,她一应完,开车的人随即靠边停下。 过了近一刻钟,田梦梨的车出来了。 田梦梨的车擦着他们经过时,李秘书只来得及看清田梦梨那顶渔夫帽边缘一朵瑰艳的荷花刺绣。 李秘书问:“裴总,跟上吗?” “跟。” 裴宴时一说跟,李秘书这边,开车的人便将方向盘打到极致,一脚油门上了路。 同时,李秘书揪着眉心说:“田梦梨他们从进去停车场到出来,中间的这个时间差,我怕……” 裴宴时只问:“秦炽那辆车呢?” 李秘书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原地。” 裴宴时简短地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两头都得抓,你就跟着现在这辆,至于他们是不是利用了时间差移花接木,留给秦炽盯吧。” 半个小时后,田梦梨的车和李秘书的车一前一后相继抵达津州国际机场。 “能确定是她么?”裴宴时在电话那头问。 李秘书看着前方在排队值机的“田梦梨”,她仍然戴着渔夫帽,帽子遮住了她大半的侧脸,只露出一点鼻尖和下巴。 李秘书说:“目前还看不太清她的脸,但从身形、走路姿势来看,看不出什么差别。” “不管怎样,在她安检前拦住她。” “好。” 田梦梨值完机,走往安检口,她左右两边跟着两个像是保镖装扮的人。 李秘书和自己的同伴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朝着田梦梨他们的方向疾步走去。 田梦梨俨然早已察觉,这时也忽然加快了步子。 同时,田梦梨的一名保镖突然转身,瞧这架势,像是要拦住他们。 李秘书同伴反应极快,在那名保镖快要近身时,从侧边迅速绕开,直奔田梦梨而去。 这名保镖只得回身去拦人。 李秘书等的就是这一刻,在同伴靠一己之力牵绊住两名保镖时,她飞快地跑向田梦梨。 田梦梨见势要跑,李秘书已经死死地拽住了她。 拉扯中,田梦梨发出惊叫,就近的机场地勤人员见状况不对,往这边走来。 李秘书一不做二不休,几乎是启动身体里隐藏的女汉子技能,再也顾不得平日里的知性端庄,她直接蹦了起来,抬手猛地一掀,愣生生将田梦梨的渔夫帽给削了下去。 帽子骤然坠地,田梦梨立即撇开脸。 李秘书上前,扯着她的肩膀,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拧。 田梦梨的脸被迫呈现在她面前。 “……” “!!!” 换人了。 即便有所预料,李秘书还是不由得感到震惊。 之前百货商城停车场那辆出来得赶巧的集装厢货车,是田梦梨和周尊义早就安排好的。 田梦梨利用的就是他们被货车挡住的那一分半钟的时间差,在停车场迅速完成移花接木,换车而逃。 假田梦梨被识破,她和俩保镖的任务自然宣告终结。 应付完过来询问情况的地勤人员,李秘书询问他们田梦梨的去处。 一女二男蒙圈摇头。 合着这就是找了仨演员呗。 李秘书有点上火,耳机里裴宴时低冷的声音传来:“他们肯定不知道,问也白问,撤吧。” “那秦队长那边……” “我报了警,提供了刚才那辆车的车牌号。”—— 感谢在2023-07-02 22:21:36~2023-07-05 21:5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是兔不是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雩儿是阿归呀 5瓶;噜咪啦 2瓶;_bpfp_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3章 车毁 十分钟前,黑色大g还在国道上以最高限速疾驰。 不知从哪一瞬间开始乱了阵脚,车子自此偏离既定的轨道。 或许是发现忽悠走了一辆车,后知后觉后头竟然还缀了个小尾巴的时候;又或许是被小尾巴缠得正烦时,小尾巴还赶来个增援,而田梦梨发现,这个增援就是自己儿子的时候。 眼下,暮色降临时分,天际是大片大片浓稠的火烧云。 三辆车次第行驶在蜿蜒而看不到尽头的公路上,路上偶尔有其他车辆经过,避失心疯似的闪避着这三辆仿佛在上演着速度与激情的黑色轿车。 黑色大g像一头迅敏的猎豹一样,带着脱缰般的势头,沿着公路延伸的方向,速度只增不减地往前开着。 秦炽的国产奔腾油门踩到底,将车速提到可控范围内的最大码,也仅仅只能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轻咬着大g。 同伴的车还缀在后头。 计划中一前一后将田梦梨夹停的场面,没有想象中那么快能实现。 秦炽在这种紧张且高速的驾驶中,通过ai语音给田梦梨拨了个电话。 等待了有一会儿,田梦梨才接起。 她先是喊了声“儿子”,尾音带着点颤。 秦炽却没有回以一声“妈”,他漠然至极地念出“田梦梨”这三个字,然后说:“你现在停下,我还可以告诉警方你是自首。” 田梦梨颤栗的嗓音里夹着几分难以置信:“你报警了?” “我报了,你逃不掉的。” 秦炽这话一出口,田梦梨尖利的嗓音几乎破喉而出:“你疯了!我是你妈!我是你妈啊!” “那你知道我爸是我爸,还是你的丈夫吗?” “你爸都已经死了,他都死了十几年了!过去了这么久的事情你们为什么要揪着不放,你甚至还要把你的亲妈交给警察,你知不知道我可能会死的,我可能会判死刑的?!” 问她后不后悔,她说不后悔。 给她自首的机会,她不要。 现在,秦炽不想跟她争辩太多了,只淡漠道:“法律会给出公正的判定,不论是什么,都是你应得的。” 寂静片刻,田梦梨竭力放缓自己焦灼而尖刻的嗓音,丢出一张亲情牌:“小炽,你放过妈妈吧,你放妈妈走吧,你想想眠眠,想想你的妹妹。她还在上学,就要上高中了,你希望她的同学都说她是杀人犯的女儿吗?” “我要是让你现在走了,她不仅是杀人犯的女儿,她还会是帮凶的妹妹。” “如果不是你要去找那张照片,事情根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哪里会有什么杀人犯,哪里来的什么帮凶!”田梦梨语气、声线再次有了溃散的趋势,“小炽,你看清楚啊,我是你妈,你亲妈,你为什么偏要站在一个外人那边呢?” 秦炽咬着字反驳:“他不是外人,不、是。” “儿子,你别被他蛊惑了,他什么风评,你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我现在比谁都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田梦梨被他这句话激怒,情绪彻底走向失控:“他是什么样的人?他是个贱人!他妈勾引你爸,现在他来勾引你,他们母子俩都不要脸,都是贱人!” “田梦梨,”秦炽怒声,“你最好闭嘴。” “我偏要说,他就是贱,他比他妈还贱,他妈勾的好歹是男人,他呢,他裴宴时一个带把的,勾另一个带把的,他不仅贱,他还变态!” 田梦梨话音刚落,耳边像是响起了双重的风声和车噪音。 一重是电话里传来的,一重是现实落到耳朵里的。 田梦梨握着手机转头一看。 国产奔腾的车头,几乎要贴上黑色大g的车屁股。 接着,田梦梨双眼蓦地瞪大。 “砰——!” 一道巨大的声响震动耳膜。 车身都跟着晃了晃。 这一下撞击代表了秦炽实质化的怒火。 田梦梨眼眶通红,嗓音发颤:“儿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她顿了顿,“你今天非要把我交给警察吗?” 秦炽毫不犹豫:“我说过了,今天你逃不掉。” 田梦梨哼笑又苦笑,说了句:“那你也别怪妈。” 说完,田梦梨挂了电话。 与此同时,秦炽看见前面的黑色大g副驾驶一侧的车窗被打开,窗口处手影一晃,一个白色矿泉水瓶似的东西被扔了出来。 瓶子飞在半空中时,有液体跟着一同被甩出。 “咚!”瓶子砸落在他车前。 秦炽眸光一凛。 随后,一个、两个、三个……一个接一个的开了盖的瓶子被田梦梨从车窗里扔出来,甩在国产奔腾和黑色大g中间始终相隔一段距离的空地上。 液体汹涌而出,在平整的公路上肆意流淌。 隔着未开的车窗,秦炽仿佛能闻见空气中挥发着的浓郁的汽油味。 秦炽通知跟在自己后头的同伴:“你停下,提醒后面的车辆前面道路有失火风险。” “你怎么办?” “放心,我跟火是老朋友了,我不会有事的。” 秦炽这句话刚说完,就见黑色大g副驾驶的车窗处伸出一只手,那只手朝着车后方,狠狠一甩,一枚燃着微弱星子的火种掷向半空,坠于平地。 “轰——” 星火与汽油相触,烈焰猛地窜起,像是大地凭空生出一朵浓艳的娇花。 娇花像是长了无形的脚,沿着被黑色大g甩在身后的公路蔓延回溯,转瞬间,蜿蜒曲折的公路上,好似盘桓着一条火红的游龙。 秦炽的轮胎因为无可避免地碾过汽油、轧过烈火,四个轮胎不同程度地起了火。 秦炽想借着车子的滑行将轮胎上的火轧灭,但浑然无用。黑色大g仍在源源不断地向后投放着汽油瓶,国产奔腾的轮胎滑腻不堪,火苗一簇接一簇窜起,仿佛永远也不会烧尽。 田梦梨怕引火烧身,扔下的汽油瓶没有再开盖,但是戳了孔,火势顺着瓶口的孔洞钻进去,烈火瞬间灌满瓶身,“砰砰”的瓶子炸裂声一时不绝于耳,每一道爆裂声,都伴随着一团腾然炸开的蘑菇云。 天边的火烧云早已式微,本该笼罩人间的暮色,却被公路上绵延的火光照得通明一片,亮如白昼。 田梦梨之所以不停地往后扔汽油瓶,就是为了阻止他继续往前,轮胎、底盘过了火的车辆,持续强撑决计不行,田梦梨这是明摆着要迫使他弃车。 秦炽判断着眼下局势,只要汽油瓶不往他车身上砸,他的车还能撑一段时间。他在这个时间内,拼力博上一把,从侧边切过去将黑色大g逼停,一切也许就都能落定了。 这么想着,秦炽再次将油门踩到底,车身快得几乎飘离了地面,转眼间,国产奔腾的车头就要追上黑色大g的车尾。 察觉到身后车辆的急速靠近,黑色大g骤然加速。 两辆车立即又拉开一小截距离。 与此同时,秦炽发现一向高速平稳行驶的黑色大g突然开始忸怩起来,方向不太稳,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秦炽透过挡风玻璃,隐约可以看见田梦梨和开车的人起了争执。 如果秦炽没有猜错,这个开车的人和那天在冷库外坐在车里等田梦梨的人是同一个。 李秘书和他说过,这人叫高潘奇,是茂峰的一个中层,田梦梨做的那些腌臜事,他没少参与,比如余保泰的死。 高潘奇作恶之余,又有些胆小怕事,这种人性情飘摆,不好琢磨,但如果事关生死一线,又容易生出孤注一掷的狠决。 秦炽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刚冒出来,下一秒就在眼前化作现实。 只见前面的黑色大g突然放缓车速,靠边行驶。此时秦炽的车速过快,如果跟着黑色大g一起降速,那他们将一直维持着现下这般僵局,无法打破不说,他的车子还有随时爆燃的可能。 但如果保持着现在的车速,他足以在分秒之内逼停大g。 然而,黑色大g驾驶座一侧的车窗猝不及防打开了,在两辆车距离如此之近的时刻,高潘奇单手甩出来一个油桶。 那油桶的口是敞着的,高潘奇这一甩,像极了山水画师那一笔纵情的泼墨,无色的汽油瞬间裹住了国产奔腾的半边车身。 尚且游走于轮胎与底盘上的火舌舔到一滴淌落的液体,火舌与汽油达成友好会面,“轰——”的一声,国产奔腾像是披上了一半橘红的车衣。 挡风玻璃上,流淌火大面积地燃烧着,秦炽的视线被眼前的火势挡了大半。 车内温度急剧升高,秦炽的前胸后背、额头下巴,汗珠子疯狂滴淌。 就在这个档口,秦炽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警笛声。 黑色大g在泼完油后又继续加速了,浴火的国产奔腾却丝毫没有放弃追逐。 “儿子,你疯了,你快停车,停车!”田梦梨的声音隔着巨大的引擎声传来。 秦炽充耳不闻,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只为这最后的一搏。 此时的国产奔腾和黑色大g几乎并驾行驶,秦炽只要往前侧切过去,黑色大g将无路可遁。 油门已经踩到底,车速也提至极限。 车轮上肆虐燃烧的火,仿佛给国产奔腾蓄上了哪吒的风火轮似的,秦炽很快便赶超高潘奇。 就在这时,车载ai语音提醒道: “裴宴时来电话了。” 秦炽微愣,又立刻敛神,而ai还在波澜不惊又不厌其烦地提醒着: “裴宴时来电话了。” “裴宴时来电话了。” …… 只剩最后一点了,就一点,他就能停下,然后弃车撤离。 可能是越来越清晰的警笛声刺激了高潘奇的耳膜,也可能是被秦炽逼得前路只剩一条逼仄窄缝的愤怒让高潘奇狗急跳墙,高潘奇突然兵行险着,不退不避地朝着秦炽那辆已然强弩之末的国产奔腾撞了上去。 “砰——!” 一声巨响响彻耳际。 猝然被撞,国产奔腾避之不及,车身顷刻翻覆,身披烈焰的车体像一具轻易可被外力拆卸的汽车模型一样,带着四分五裂的势头,顺着公路边缘的山坡急坠而下—— 久等,周末愉快~ 感谢在2023-07-05 21:59:32~2023-07-08 12:58: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噜咪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是我 在车子彻底爆燃之前,秦炽解开扣在身上的安全带,打开报废变形的车门,从车里爬了出来。 就在他滚离车门的瞬间,国产奔腾轰然炸响,残骸纷飞,烈火燃灼。 秦炽在这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双眼沉重一合,失去了意识。 秦炽有着极强的应急能力和过分强悍的体魄躯壳,纵然如此,他也实难做到在这样严重的事故中全身而退。 他浑身上下、里外都是大大小小的伤,脑部也有血块,这导致他被抢救回来后,大部分时候都处于昏睡状态。 偶尔会醒,但清醒的时候不多,时间也不长。每当他醒来,不出片刻医生护士便会围聚在他病床前,他甚至来不及有更多的精力和病房里的其他人有互动交流,就会再次陷入昏沉的睡眠里。 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时间从仲夏走到了初秋。 秦炽终于迎来了久违的长时间的清醒。 街坊邻居、队友领导……一天下来,秦炽的病房里就没少过人,罗姨在他刚醒过来那会儿问过几句他的情况,之后就回家做饭去了,到了饭点,罗姨才提着做好的饭菜来了医院。 到了傍晚,晚饭时间,热闹了一天的病房终于安静下来。 罗姨平时多絮叨的一个人,给他搭桌子、布菜的时候,都没怎么说话。 秦炽能猜到,在他被封印在病床上的这一个月里,肯定发生了不少事。 “辛苦你了罗姨,你都瘦了。”秦炽夹着菜、扒着饭说。 罗姨眼圈红红地看着他,疾色道:“唉哟,你可慢点,你这身体才刚好一点,哪有你这样吃饭的!” 秦炽放慢了速度,笑了笑:“这不饿么,你做得好吃。” “顿顿都给你做,你别吃个饭猴急,慢慢来,得让身体适应上。” “好。”秦炽应完,问了今天从醒过来就一直想问的问题,“罗姨,裴宴时他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裴宴时,罗姨的眼圈红得更厉害了。 “你们俩,怎么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个个给自己弄一身伤。”罗姨说,“小时前两天刚出院,现在得坐轮椅,起身的话要借助拐杖。我问了他呢,出了院之后要开始每天做复健,彻底恢复得小半年。” 秦炽点了下头,问:“他现在……还疼吗?” “我也问了,他说不疼了。真还是假谁知道呢,你们这些年轻人,有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嘴硬得很。” “田梦梨的事……他怎么处理的?现在什么进度了?” 秦炽模糊记得,裴宴时来过他的病房,而他在意识混沌时,把那张田梦梨落锁照存放的地方告诉了裴宴时。 怕是这一真相的面世,在这一个月里,已经将外面搅得天翻地覆。 贺家、茂峰,现在十有八九是乱成一团粥的局面。 十八年前未央巷的大火、五年前余保泰的车祸,这两桩早已被定性为意外的事故,如今突然来了这么一出跨时空的反转,津州、临都的公检法系统肯定也在紧张地自查自纠、从严从谨地紧急处理。 罗姨说:“在凤山公路上飙车、放火,最后又发生了那么严重的车祸,事情太恶劣,社会影响太大,第二天就发酵了。那会儿你刚做完手术没多久,短暂的醒了片刻,就把照片的位置告诉小时了。我听说是很快就立案了,现在侦查取证的过程也已经走完了,要不了多久就会移送到检察机关。” 一切都比秦炽之前以为的要顺利。 毕竟,这个口子撕得太大了,尘封的真相被拔萝卜带泥一样拽了出来,谁也不能阻挡正义对罪恶的洗礼、光明对黑暗的遏制。 哪怕正义和光明它姗姗来迟。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罪恶的、黑暗的,才能彻底地沦为不复翻身之地的阶下之囚。 秦炽安静地吃了会儿饭,突然问:“这是哪家医院?” “津医附属。” 秦炽点了下头。 和裴宴时之前住的不是同一家。 罗姨见他有点出神:“问这干啥,想出院啊?这可不行啊,医生说你还得继续留院观察,你脑子里还有淤血呢,需要再保持一段时间的保守治疗,少说半个月。” “我知道。我什么工作性质您也知道,这身体不好利索我也没法回队里上班。” “知道就好。” “罗姨,”秦炽停顿了有一会儿,“除了我告诉裴宴时照片那次,裴宴时……他还有来过医院吗?” “这我哪知道,我也有一大半时间不在这儿呢,你直接问他不就行了吗?” “……” “怎么了?闹矛盾了?”罗姨瞅着他,疑惑道,“不该啊,你出事前不还给他装空调呢么,你车祸被送到医院那天晚上,他比我还先到的医院呢,让人推着轮椅,就坐手术室门口等。” “真的吗?”秦炽的第一反应是欣喜,但想到裴宴时自己的身体还受着伤,又觉得心疼,“他当时没事吧?” “咋能没事,就你当时躺在担架床上身上没一块好地方看着随时都会断气的样子,谁会没事啊?我看小时是吓坏了,阴沉着脸坐在手术室门口,一声不吭的,我过去跟他说话他都没搭理。” 秦炽可耻地感到自己的开心又增添了几分。 罗姨奇怪地看着他:“你笑什么呢?” “……”秦炽以拳抵唇,轻咳几声,“没什么。” 晚饭吃完,快晚上八点,医生过来查房,问过情况,留下叮嘱。 秦炽吃了药,躺在床上轻闭着眼。 今天见了太多人,说了太多话,身体已经发出了疲惫的信号,但秦炽捏转着手里的手机,没有想要就此睡过去的意思。 他想起车祸发生前,裴宴时给他打过电话。 也许,裴宴时已经把自己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裴宴时拨了个电话。 听到手机里传来嘟嘟的声响时,秦炽心中一喜。 只是一直到嘟声结束,手机自动挂断,也没有人接通。秦炽的心情不免又黯淡了些。 但总归是好事。 起码他不再在裴宴时的联系人黑名单里了。 手机震动时,秦炽其实快睡着了。他迷瞪间摸到床头的手机,看清来电人的那一刻,困意一扫而空。 秦炽滑动手机,迅速接起:“裴宴时。” “醒了?” “嗯,上午就醒了。” “挺好。刚打给我有事么?” 秦炽想,能有什么事呢,不过是想听他的声音罢了。 但秦炽还是找了点事说:“罗姨白天简单跟我说了下案子的进展,一切还顺利吧?” “嗯。高潘奇被抓后直接就认罪了,他说都是田梦梨指使他做的,包括余保泰的车祸,也是他们预谋筹划的。除了那本私家侦探的手册和那张田梦梨的落锁照,我们还找到了当年给田梦梨提供自制遥控炸.弹的她的那位大学同学。” “他说他确实给过田梦梨两枚自制的遥控炸.弹,是他以前做过的半成品,他本来觉得效用一般准备拆毁掉的,田梦梨跟他说自己老家有个院子要推土重建,可以用他的炸.弹爆破墙体。他当时有些纠结但也没怀疑什么,想着反正也没什么用最终还是给了田梦梨。他的证词也得到了当年和他一起工作的同事的验证。” “这些证人、证词、证物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田梦梨最后招架不住,把做过的事和盘托出了,但她始终不承认自己当年有杀我父母妹妹的主观意图,坚持说是余保泰背刺了她,才导致了人命。” 说到这儿,裴宴时沉默了一阵,再开口时,嗓音带着微微的哑。 “我应该没跟你说过,着火那天,我挪过客厅的席子。” “嗯?”秦炽没太懂。 “我嫌热,坚持要把席子挪到靠窗的位置,那桶田梦梨扔了炸.弹在里面的汽油,离窗户很近。如果那天中午我没挪席子,我妈和我妹妹,她们不会第一时间丧命,她们或许跟我一样,活了下来。” 秦炽没想到裴宴时在解锁真相的过程中,还触发了这样细小的记忆。 如果说田梦梨做的事是一柄砍在人身上的刀,那挪席子这件事,就是扎在裴宴时身上的一根细刺。而且这细刺,还是他自己给自己扎的。 秦炽忽然觉得心里一阵难过,为裴宴时。 像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秦炽伸手拍开已经熄掉的灯,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你现在在哪?” “在家,怎么?” “春棠园?” “未央巷。”裴宴时补充说,“我现在没法双脚走路,住这儿更方便。” 未央巷家门口虽然有个门槛,但比起春棠园地下停车场进到电梯间要上的那七八阶楼梯,还是要方便些。 “嗯。” 聊到这儿,该说的说了,似乎已经无话。 静默片刻,裴宴时三分轻笑道:“秦队长早点休息吧,我听着你还挺虚的,挂了。” 秦炽身上没插什么管子仪器,今日份的吃药、检查、药液注射,也都全部完成了。 虽然精力有些不济,但出去一趟,也费不了多少精神头。 秦炽换下病号服,往头上压了顶帽子,偷偷从医院里溜了出来,然后打了辆车,直奔未央巷。 车子停在巷口,下车后,得走一段路。 裴宴时说得没错,他现在确实挺虚的,几百米路,走下来还挺累。 在裴宴时家门口停下,秦炽敲了敲门。 头三下没人应,秦炽又敲了三下。 里面传来裴宴时略带警惕的声音:“谁?” 秦炽:“裴宴时,是我。” 余光瞥见什么,秦炽抬眼,看见门檐侧上方,装了个摄像头。 他对着摄像头,将帽子拿了下来,露出一个笑。 门很快开了,裴宴时坐在轮椅上,头发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澡。 他抬眼盯着秦炽看了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操纵轮椅转了身。 秦炽走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裴宴时把秦炽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回拨他电话,和他说案子的事,不代表他们就真正和好了,两人要处上对象,秦队长光靠飙车追个逃犯出个车祸自然是不够的~ 感谢在2023-07-08 12:58:49~2023-07-09 20:40: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兮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反思 客厅里电视开着,在播放有关美食的纪录片。 裴宴时驱使着轮椅停在了客厅中央,抬手擦着头发,不知是轻嘲还是夸赞:“我看你也不虚,刚醒来第一天就能出院了。” “也挺虚的,累。”秦炽走到他身后的沙发旁边,问,“能坐么?” “你愿意躺也行。” 秦炽坐了下来。 甫一坐下,就看见沙发和茶几中间的空地上,有一纸箱子,纸箱子拆了封,箱面半敞,露出了里面一袋袋橘色包装的跳跳糖。 这是他在网上下单的那一箱。 秦炽嘴角不受控地弯起。 裴宴时转身,恰好撞见他噙在嘴角的这抹笑:“你笑什么?” 秦炽半真半假道:“我高兴,你没把我拒之门外。” 裴宴时轻哼一声。 秦炽又问:“你怎么洗的澡?” “单脚。” “会不会麻烦?” 啰里吧嗦的,明显没话找话。 “麻不麻烦的,能洗得成不就行?” “嗯,你洗澡的时候,注意着点,别摔着了。” 说完,空间陷入寂静。 不消片刻,两人异口同声各开了个话匣。 裴宴时:“你来这儿是有事么?” 秦炽:“怎么在门外装了个摄像头?” 双方对视一眼。 秦炽笑了,裴宴时没什么表情地说:“李秘书给装的。” 装摄像头,通常是为了预防风险。 裴宴时需要预防什么风险吗? 秦炽脸上的笑意不自觉敛去了:“是有什么事么?” 裴宴时想了想:“周尊义你知道吧?” 秦炽:“就田梦梨跑路前在咖啡馆见的那位?” “嗯,他是建委招标办的,和田梦梨来往一直很密切。这次田梦梨打算跑路,是他帮忙规划的路线,甚至还安排了人在外地接应。” “田梦梨被捕,他们计划落空,周尊义跟着被扒出一些不干不净的料,这些料都比较擦边,不至于让他进去,但他这次受影响挺大,被革了党籍,剥夺了政治权利,之后仕途是无望了。” “周尊义家里情况比较复杂,几个堂兄弟早年混道上的,表兄妹这边,又出过好些个地痞流氓。整个大家庭横向纵向就出了周尊义这么一个手头捏点权利的官,一家子乌七八糟的亲戚干什么都仰仗着他,有事就爱找他兜底。现在因为田梦梨的事,周尊义官路彻底断送,他那些亲戚难保不发疯。” 秦炽听着,眉头深皱,插上话:“你的意思是,他们可能私下报复你?” “我和建委打交道多,这几年和周尊义确实挺对立的。周尊义这回被扒,是我这边煽的凤。”裴宴时轻嗤一声,“不然他现在指不定还在那官位上坐着。” “李秘书顾忌周尊义那帮亲戚会突然发疯,就装了这么个摄像头,说是以防万一。”裴宴时说完,把擦头发的毛巾搭在了手腕上。 秦炽听得心中不安,问:“你现在出行有人跟着么?” 裴宴时扯了下嘴角,似笑非笑:“你紧张什么?” 秦炽看着他,神情柔软:“紧张你。” “……” 裴宴时和他目不转睛地对视了一会儿,轻笑着偏开头:“所以秦队长晚上突然过来,也是因为紧张我么?”就因为他提及挪席子的事。 秦炽没否认,只道:“这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 “错的是田梦梨和余保泰。” “当然。” “还有我。” “……” 裴宴时掀了掀眼皮,抬起头。 “当年,跟你绝交,说你是害死我爸的凶手,怪罪你,怨你,恨你,都是我不对。”秦炽目光很深地看着他,认真的语气里全是自我谴责,“我心里其实不是这么认为的,我没有真的觉得你是凶手,我只是不能接受我爸的离开,不知道该怪罪谁……总归是我混账,是我对不起你。” 与这出罪过并列的,还有一个,秦炽不由得想起那个下着大雨的,五月末的未央巷。 “初三那年,说恶心你、反感你,要你滚,也是我错了。”他慢慢道,“我不恶心你,也不反感你,那个时候我就已经喜欢你了。我不确定自己具体是哪个瞬间喜欢上你的,但我可以肯定,在那个雷雨夜,我让你进我房间,让你睡我的床,你亲我我没拒绝的时候,我是喜欢你的。” “所以我内心才会方寸大乱,才会给你留字条说要想清楚让你等我。如果……”说到这儿,秦炽想起关洲说的那些话,遗憾和自责像两条无形的鞭尺一样交替抽打在自己身上,他对自己怨极、恨极、恼极,他顿了顿,接着往下说,“如果当时我没有恰好听到你和关洲在体育馆的对话……” 听到这儿,裴宴时眸光一动。 秦炽还在继续:“说不定那天晚自习找到你后,我会牵你的手,会亲你,晚上你来我家,我们会睡在一起。” “我们会在那个很年轻的年纪里,就开始谈恋爱,谈到现在,谈到以后,或许会吵架,会冷战,但绝对不会分手。” 一段不可能的幻想结束后,终究还是要正视现实,正视那段早已被时间定格的年少轻狂的记忆。 “是我太年轻,太骄傲,放不下自尊,抹不开面子。我竟然真的信了你和关洲说的那些话,以为你来到我身边,跟着我,迁就我,忍让我,是你在骗我、瞒我,跟我演戏。我以为这些是你的权宜之计,以为一切都是你的征服欲在作祟。” “我很后悔,为什么那天我没有直接问你,为什么我要负气离开。如果我问了,我们不会白白错开这么多年。” 秦炽一点一点地盘剥着自己的累累孽行:“再次遇见你,我怀疑你有所图,对你一直很凶,跟你说话不客气,总是带着刺,我还用矿泉水瓶砸你脸,把你的手拧脱臼。” 秦炽说着,视线下移,看着裴宴时的左脚,眉心皱成个疙瘩。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厌弃过自己。 “还有那天,在冷库,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在我面前受伤,不论我的理由有多冠冕堂皇,我就是错了,我理性我客观我还能思考,这本身就是错的。是我不好,我对你太不好了。” …… 秦炽今天刚醒,白天应付了一大波探访者。 这会儿一下子说这么多话,即便他的精神是提着的,他的身体也已经提出了抗议,这表现在他越来越不匀称的呼吸、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上。 裴宴时眼中的秦炽向来都是强悍的、无所不能的,好像他会永远健康、安全,永远不会倒下一样,但一个月前看他浑身是血地躺在担架上,现在又看他说话都要顺不过来气的样子,裴宴时心里莫名一阵烦躁。 他打断:“可以了,我不是一个喜欢听人反思、悔过的人。” 于是秦炽停了下来,但目光还是一眨不眨地落在裴宴时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裴宴时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一点小狗摇尾乞怜的意味,分明他也没有尾巴,更别说摇尾巴了。 裴宴时移开目光,驱动轮椅,决定去给这个说话都要喘不上气来的人倒杯水。 他一边往厨房的方向去,一边撂下一句:“我的下属犯了错,我向来是直接开除,让他走人,还反思,呵。” 一个“呵”字刚落下,眼前忽然罩下来一片阴影。 裴宴时抬头,秦炽站在面前。 “你走路怎么都没声……” 话没说完,秦炽蹲了下来,视线与他齐平:“裴宴时。” 被喊名字的人浅浅地抬着眼皮看他。 “我收回我曾经对你说过的所有不好的话,只要你不和我绝交,给我一个我可以追你的机会,你想怎么对我都行,你想我怎么还回来都行。”秦炽望着裴宴时的眼睛,像是望着一片他所信仰的海般,用从未有过的虔诚的、认真的、笃定的语气,沉声道,“以后我不站理,我只站你。” “……” 裴宴时眼睫动了动,听见他又重复了一遍:“只站你,只站裴宴时。”—— 晚安哟~ 第106章 出院 秦炽自己打车回了医院。 他走后,裴宴时又在客厅中央坐了会儿。 烟瘾上来,裴宴时驱动轮椅到茶几边上,低身从旁边半敞的纸箱子里拿了包跳跳糖,撕开包装后,整包倒进了嘴里。 糖粒在口腔里上蹿下跳,橘子味缓缓弥散开,将烟瘾一点点压下。 一包糖的时间结束,裴宴时准备去刷个牙,手机突然一振。 他解锁屏幕,点进微信,看见秦炽发来的消息。 [水滴emoji]:看我头像。 裴宴时点进对话框之前没太留意头像,现在随着秦炽的消息提示一看:“……” 是他之前发给秦炽的“美男沐浴图”。 如果他没记错,这张照片上,自己是裸着上半身的。 秦炽没有原封不动地用原图,而是在他原本裸着的上半身的部位,贴了个焰火样式的贴纸。 简直土掉渣了。 裴宴时无语,扯着嘴角敲字:【侵犯肖像权你知道么?】 秦炽:【可是这是你发给我的,我好不容易恢复的聊天记录。】 裴宴时:【换了。】 “嗡”“嗡”手机连振两下,秦炽发了两条消息过来。 一条是文字:【那我也给你发我的,你随便用。】 一条是图片。 裴宴时点开那张图,是张正面特写。 照片上,秦炽穿着军绿背心,在做俯卧撑。他双手撑地,手臂肌肉绷紧,线条流畅。额头、下颌、脖颈、锁骨……全是滴淌的汗,阳光照下来,汗水被照得剔透晶莹的,荷尔蒙气息像是要溢出屏幕来。 裴宴时看着,轻呵一声,准备再来一包跳跳糖,都拿起来了,突然又扔回箱子里,改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水。 喝到一半,想起来,这杯子里的水秦炽走前刚刚喝过。 他把杯子一放,轻揉眉心。 这时,手机又是一振。 余光一转,瞥见屏幕上的消息。 [水滴emoji]:你有看我的微信昵称吗? 裴宴时舔舔湿润的嘴唇,点了下秦炽的头像。 秦炽微信的基本信息页面映入眼帘。 他的昵称不知什么时候改成了“pys”。 和自己一直没有刻意去改的“qc”看起来像是一对。 * 秦炽睡了一觉醒来,病房里多了个女孩儿的身影。 “眠眠。”秦炽缓缓坐了起来。 贺眠眠在沙发边铺了个小地毯,前面放了张矮桌子,正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听到秦炽喊她,抬起头来。 秦炽看见她一双小鹿眼通红,显然是刚哭过不久。 “过来哥哥这边。”秦炽朝她弯了弯嘴角。 贺眠眠刷一下眼泪流下来,起身走到秦炽旁边,手搭着床沿,蹲了下来。 秦炽抬手给她抹脸上的眼泪:“吃饭了没?” 贺眠眠抽抽搭搭的:“嗯。” 说完想起什么,又站起来走回沙发边,从书包里拿了一罐牛奶和一个鸡蛋灌饼,转身给秦炽:“哥哥,你的早餐。” “谢谢。”秦炽接过,牛奶和饼都是热乎的,他暂且放下,起身往卫生间走,“我洗个漱就吃。” 洗漱完,秦炽坐回床边。贺眠眠眼角还挂着泪珠子,秦炽又给她抹了:“不哭了啊。” “哥哥,”贺眠眠憋着泪,“我会不会没有妈妈?” 秦炽略沉默,而后问:“眠眠,你知道她犯了什么罪吗?” 贺眠眠嘴巴瘪下去:“知道。” “她最后的判决不会轻,你要有这个心理准备。” 少女瘪着的嘴角颤了一下,一丝呜咽从喉间滚了出来:“可是……可是她对我很好,一直都很好。她……她是我妈啊,哥。” 秦炽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她也是我妈,我知道你很难受,我也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真相就是如此,她不是简简单单地做错了一件事,她是触犯了法律。我们的亲情滤镜也盖不住她是罪犯这个事实。” 他看着少女湿红的眼睛,难得温柔地安慰:“你小的时候哥哥就教过你的,犯了错,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接受该有的处罚。你觉得她的代价和处罚会很惨重,你很难受,但是那些因为她的恶毒、她的残忍,因为她的过错而丧失生命的人,他们很无辜。他们本来可以继续很好地生活,可以拥有很幸福的人生,可是田梦梨把这一切都毁了,她给别人留下的巨大的痛苦、遗憾和伤害,是她无论受到怎样的惩罚都无法抵消的。” “恶毒”“残忍”这样的字眼放在田梦梨身上,于贺眠眠而言实在是太陌生了,她混乱至极,摇头又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里滚落下来,但自小习得的价值观又让她无法不赞同秦炽说的这些:“嗯……嗯。” “怎么跟个水帘洞似的,”秦炽抽了张纸巾给她擦眼泪,“哭不停了还,还有哥哥呢。” 等少女平复一点,秦炽问她:“你爸最近怎么样?” “他很忙,要忙公司的事,也给妈妈找了律师。”贺眠眠抬头看着秦炽,说,“他还在给我找学校。” “找学校?” “嗯,我要出国读书了,最近也在准备考试。” 秦炽愣了片刻,又觉得意料之中:“出国也挺好的,定好了学校,哪天走,记得跟哥说。” 少女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你和裴宴时哥哥……” 说到裴宴时,贺眠眠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所以神情也不复往日的雀跃和狎昵。 上一次和贺眠眠的话题中带着裴宴时,还是他们视频通话的时候,当时秦炽否定了和裴宴时尚不明朗的关系,说自己不喜欢男的。 现在他已经看清了自己的心,自然是不会再否认。 秦炽说:“我在追他。” 贺眠眠微微睁大眼。 秦炽抬手,在她头顶摁了摁:“祝福你哥哥吧。” 贺眠眠表情纠结,沉默了会儿,咕哝:“罗密欧和朱丽叶,能有好结果吗?” “说什么呢。”秦炽瞪她。 “本来就是。” “我跟他之间,问题不主要是这个。” 贺眠眠撇嘴。 秦炽也能理解她:“不祝福就不祝福吧,不差你这份儿。” * 秦炽说了要追人,肯定是有行动的。 虽然还住着院,不方便随时出去,但他每天都会订一束花到方行,指明送到裴宴时的办公室。 每天醒来说早安,睡前说晚安,在病房里闲着的时候,就说些无聊的日常,也不管裴宴时回不回,他就这么兀自又持续地发着。 晚上的时候,他会试着拨个语音或视频电话过去,裴宴时不会刻意不接,但如果有事没接到,裴宴时也并不会回拨。两个人通过几回电话,只是聊天的内容始终破不开中间那层壁。有时候两人擦着边说些情情爱爱的话题,裴宴时也会接招,就是这种暧昧是清醒而非沉溺的,像是一种无谓的应付。 因为不太放心得下周尊义那边的事,秦炽特地和李秘书打了招呼,裴宴时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告知他,他还让李秘书把未央巷裴宴时家门口摄像头的实时监控同步到了他手机上,多双眼睛盯着总归是保险一些。 眨眼小半个月过去了,国庆结束。秦炽底子好,上次彻底清醒后,即便在病房他也每天坚持锻炼,身体的各项指标比预期要更快地符合出院标准。 是周凭过来接的他。 秦炽住院的这一个来月,周凭兼任大队长,一人干着两人份的活儿,秦炽每次在电话里问他工作怎么样,他都是拍着胸口打包票似的说“多大点儿事儿啊”“我一个人绰绰有余”“包我身上,你就放心养身体吧”,这会儿秦炽一出院,他扒拉着人,悲愤地痛诉这段时间里他非人哉的苦逼生活。 秦炽挺同情他的,安慰了他一阵,车子到了一个分岔路口,秦炽说:“往右吧。” 周凭疑惑:“干啥去,不回队里吗?” “我去追个人。” “???”周凭问,“追人?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应该是。” “你这段时间不都住着院吗?这样也能瞅准目标对象?医生?护士?还是网恋啊?” “都不是,对方你也认识。” “谁啊?” “裴宴时。” 周凭赫然一个惊叫:“唉哟卧槽!” 碰上红灯,前面的车子正在减速,秦炽提醒:“看路,好好开车。” 周凭对同性恋这类群体的存在倒没有多惊讶,好歹他也是一个经验丰富到给gay取过肛.门异物的消防员。但秦炽,他们眼中妥妥的大直男啊,怎么一个眨眼的工夫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出柜了呢? 这是撞个车给自己撞弯了? 不不不。 周凭很快就回过味儿来,这事儿其实是早就有苗头了。 他之前一直就觉得秦炽和裴宴时之间的气场怪怪的,裴宴时有一段时间总往他们队里跑,晚上还住在秦炽的宿舍。 裴宴时还追踪他们的各种抢险救援任务,即时做慈善捐物资。 合着那时候这俩就已经暗通曲款上了。 周凭啧了声。 秦炽:“怎么?” 周凭叹了口气:“我已经看透了一切。” 秦炽并不知道他看透了什么,也懒得管他看透了什么。 周凭善解人意地说:“那我就好人做到底,再给你代几天的班,你快乐地谈恋爱去吧。”—— 周末愉快! 感谢在2023-07-12 23:37:51~2023-07-15 12:36: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兔不是免 12瓶;6233511 2瓶;阿白白白白、噜咪啦、62790260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生日 秦炽到了方行,和前台的工作人员说找裴宴时。 他报了自己的名字,前台的员工看他的眼神瞬间不一样了。 秦炽想,大约是他每天送花的缘故吧。 过了会儿,内线电话打过来,说裴宴时在开会。前台小妹把秦炽带到一处会客间,给他倒了杯水,让他在这儿先等着。 过了半小时,会客间的门被推开,李秘书出现在门口:“秦队长,裴总开完会了,来他办公室吧。” 到了裴宴时办公室门口,秦炽敲了敲门。 里面没动静,秦炽又敲了下,这才传出一声“进”。 秦炽推门走了进去,裴宴时坐在轮椅上,对着落地窗在打电话,神色语气明显不悦:“阻挠工程进度,开会不来参加,他这是仗着自己一把年纪了给我卖上老了。工地一天耽搁不得,刚在会上我已经宣布把他换了,之后何舟负责乐巢……行……就按照你们的想法来……嗯,挂了。” 挂断电话后,裴宴时驱动轮椅转了个身:“出院了?” 秦炽也同时开口:“这么上火,是有什么麻烦事么?” 裴宴时先答:“方行有个老员工,能力很不错,就是有些古板。原本让他负责乐巢这个项目,但他不赞同我们和设计院碰出来的设计方案,开工后没少把个人情绪带入到工作中,严重影响了工程推进。” “你现在把他换了,他不得有情绪?” “有就有吧,工地上耽误一天,损失太大了,公司没理由为他的情绪买单。”裴宴时揉着眉心,“他过两年也就该退休了,大不了看在他给公司卖力了这么些年的份上,接下来两年他就算摸鱼混过去我也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裴总挺宽容的,”秦炽笑了笑,走到他身边,“什么时候也宽容一下我?” 揉眉心的手停了下来,裴宴时挑眉:“你还要我怎么宽容你?你给我打电话我接,发消息我基本都回,你过来找我,我也没把你拦在门外。” 秦炽看着裴宴时,伸出手,掌心停在对着他心口位置的半空中,说:“我想进去那儿。” 裴宴时垂眸看了眼他掌心冲着的部位,轻哼一声,抬眸:“你过来就是说这个的?” 秦炽:“我过来是想问你,你明天有没有空。” “有事?” “嗯。” “非去不可么?” “如果你明天没有非忙不可的事,给我留半天可不可以?” 裴宴时又问:“你现在出院了,是住未央巷还是回队里?” “住家里,再歇几天归队。” “行,我明天都在家,你直接来敲我门就行。” 秦炽脸上的笑容扩大,恨不能上前抱住裴宴时,在他脸上狠狠亲一口。 第二天上午八点,秦炽给裴宴时发了条消息:【起床了吗?】 过了近一个小时,收到回复:【醒了。】 过了会儿,裴宴时家门被敲响。 裴宴时懒得坐轮椅,拿过靠在床头柜边上的拐杖,架着左边胳膊,落脚一轻一重地出了卧室去开门。 门一打开,秦炽站在门外。 “吃早饭了没?”秦炽问。 裴宴时一脸你不废话的表情。 秦炽知道他刚醒还没吃,就说:“我煮了粥,来我家吧。” 见到他手边的拐杖,秦炽问:“介意我背你吗?” 裴宴时拄着拐杖转身进屋了:“你端过来吧。” 过了没几分钟,秦炽端了个托盘过来了,托盘上放着蔬菜粥、贝贝南瓜和水煮鸡蛋。 门没关,秦炽直接进了屋。 卫生间里传来用水的声音,不一会儿,裴宴时从里面出来了,他拄着拐杖走到餐桌旁坐下,边吃早餐边问:“接下来什么流程?” “自驾去动物园,不过步行游览区需要徒步,如果你不介意坐在轮椅上被我推着走的话。” 裴宴时下意识想到当年他们决裂前,他高高兴兴地拿着两张动物园门票去未央巷找秦炽的情形。 一转眼,已经十三年了,时间过得太快了。 裴宴时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怅然。 他问秦炽:“你这是想弥补以前的遗憾?” “一部分,”秦炽坐在他对面,专注地看着他,说,“主要是想陪你过生日。” 裴宴时叉着贝贝南瓜的叉子一顿。 生日…… 自从吴叔去世,他好多年没有过过生日了。 今天是他的生日么? 裴宴时眼皮一掀,看着秦炽:“你就知道我过生日愿意去动物园?” 秦炽:“不知道,所以你愿意吗?” “左右也没什么事,你要是不嫌推着个轮椅麻烦,那就去呗。” “当然不麻烦!” 裴宴时吃完早饭,简单收拾了下,两人就一道出门了。 秦炽的车在凤山公路上报废得彻底,所以开的是裴宴时的那辆古斯特。车一路往外环开,路上车流渐松,不及一小时就到了。 因为是工作日,动物园里人不算多,再加上天气不错,蓝天白云,阳光普照,温度又极其适宜,行走在植被繁茂的动物园里,整个人感到一种心境被洗涤的舒爽惬意。 走进小熊猫主题区,一片嶙峋的假山上瀑布直流而下,旁边还有两方喷泉池,泉水自下而上喷涌而出,变换着各式姿态,像数条摇曳的水龙在空中翩翩起舞。 路过喷泉瀑布时,秦炽侧过身体,替裴宴时挡那些飞溅过来的水珠。 再往里,自由活动的小熊猫三不五时就能见到一只,或者一群。 裴宴时抬头,看着一只挂在攀援柱上垂下一条尾巴的小熊猫,问秦炽:“它和大熊猫半点不像,为什么叫小熊猫?” “它吃竹子,和大熊猫习性相似。” “就因为这个?” “其实更早的时候,动物学家给它的命名就是panda,后来一个叫戴维的法国自然探险家在我们国家的四川雅安发现了一种更大的熊猫,结构上和它相似,为了区分两者,科学家就把它命名成了小熊猫。” “结构相似吗?”裴宴时想抬手摸那只小熊猫的尾巴,无奈坐着,根本够不着。 秦炽看出他的意图,朝他伸出一只手。 裴宴时把手搭在秦炽的手腕上,借力站起身。 他捋了一把小熊猫毛茸茸又蓬松的长尾,说:“我看这小熊猫分明和小浣熊更像。” 小熊猫浑然不怕人,被人摸它也一动不带动的。 秦炽跟着摸了一把,回答说:“小熊猫和小浣熊皮毛颜色不同,小浣熊主要是黑灰色,小熊猫则是红褐色的。两种小动物的性格、习性、科属这些,也都不一样。” “好吧,”裴宴时又借着秦炽手腕的力,坐回轮椅上,“我之前还以为小熊猫就是大熊猫的幼崽。” 裴宴时掌心贴着自己手腕的热度消失,秦炽稍稍走了下神,微微愣了下才说:“确实很多人这么认为。” “秦队长懂挺多的。” “之前有动物园出过事,出任务过程中跟着了解到的。” “哦,这样。” 出了小熊猫主题区后,两人自驾去了猛兽区,之后又回到步行游览区吃了个午饭,然后继续参观了禽鸟区、爬行动物馆等区域,中途他们还看到了小浣熊,外形上除了毛色,确实和小熊猫长得很像。 经过一片猴山区时,隔着铁网,看着那些吃香蕉的、荡秋千的、贴着网丝和游客互动的……姿态万千的猴子,两人不约而同默然下来,似乎都想到了当年决裂前在未央巷里他们之间有过的一段对话。 “吴叔单位发了两张动物园门票,周末咱俩一起去动物园呗。” “没兴趣。” “不是你之前说的想去动物园看猴子吗?这怎么又没兴趣了?” “每天看你像个猴子在身边上蹿下跳就够了,去动物园?没那个必要。” “我可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喜欢猴子。你说我像猴子,四舍五入我就当你是喜欢我了。” …… 周围游客来来往往,吵嚷嘈杂,他们耳边却仿佛只有当年未央巷里那倾盆如注的暴雨声响。 哗啦啦,哗啦啦,夹杂着他们年少时比天高比海深的骄傲和轻狂。 秦炽率先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他说:“裴宴时,你不像猴子。” “是吗?那我像什么?” “猫。” “……” 裴宴时笑了:“你确定这种爱蹭人,喜欢被人撸,还会发出呼噜呼噜声的软体动物和我像?” “猫有很多种性格。” “那我是其中的哪种?” “有点自恋,有点傲娇,蹭了人会想得到回应,不然就会发脾气。回头等人来撸了你又不屑了,最主要的一点,”秦炽说到这,顿了顿,低头看他,“撩拨人而不自知。” 裴宴时扬眉:“我撩拨你了吗?” 秦炽“嗯”了一声:“无时无刻。” “……” 这四个字跟羽毛似的轻挠在了裴宴时的心口上,让他有点儿发痒。 逛了个差不多后,秦炽推着裴宴时去往停车的地方。 路上,裴宴时仰头看着秦炽:“很久没出来了,如果这是你今天送我的生日礼物,还不错。谢了,秦队长。” 因为仰着脑袋,阳光将裴宴时的眼睛刺得微微眯起,秦炽空出一只手,替他挡住头顶的太阳。 “这个不是礼物,礼物回家给你。” 裴宴时眉梢扬了扬。 感受到两人之间轻松下来的氛围,秦炽不自觉地生出了得寸进尺的念想:“裴宴时。” “嗯?” “你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像不像七老八十了,其中一个人走不动了,另一个人推着对方的轮椅,带着他逛公园、晒太阳的样子?” “秦队长,你这种想法,占我便宜了。” 秦炽忽然蹲了下来,让裴宴时可以俯视自己。 他抬眼,看着裴宴时的眼睛,目光带着极致的渴望,嗓音低低的,带着蛊惑:“裴宴时,你什么时候可以变成我的?” 裴宴时没有避讳他的目光,两人隔着很近的距离,直勾勾地对视着。 田梦梨是害死他父母妹妹的凶手这件事情,虽然给他带来极大的冲击,但并非他和秦炽之间不可逾越的沟壑。 真正让他芥蒂的,是曾经的不被选择。 是秦炽一次次地推开他,否定他,是冷库里,生死关头,他被轻易放弃。 千钧钢铁倾轧而下,破碎的不止有身体,还有他曾经给出去的一颗真心。 明明他活了下来,明明他的腿最终会恢复如初,可是那一幕就像是大雪天里扎进胸口的一柄冰刀,冰化作水,寒流般侵入四肢百骸。 他只要一想起,身体里仿佛就有寒流在涌动,他的血脉瞬间就能被冰封。 好像有些矫情,可他无法忽视,更无法规避。 他现在可以面对秦炽,可以把秦炽当做一个寻常朋友来往和交流,但他还没法和秦炽谈恋爱。 在裴宴时看来,谈恋爱注定交付身与心,他交付过一次,身与心收回时,伤痕累累,他实在是不喜欢这种一败涂地的感觉。 在这场赤.裸裸的、似乎要看到对方心里去的对视中,裴宴时想,他并不怀疑秦炽此时此刻的真心,但他依旧无法确定,有朝一日再次面临生死一线的情况,自己会不会依然被放弃。 那种滋味,尝过一次就够了。 这曲折的心思,裴宴时一个字也不想吐露,他想着,怎么回应秦炽这句话,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矫情。 半晌,他抬手勾了勾秦炽的下巴,目光踅摸着秦炽英俊非凡的脸,轻挑地开了口:“等哪天我看到你,什么都不想,只想跟你做.爱的时候,或许我就能变成你的,你也能变成我的了。”—— 还有一两个比较重要的情节,写完大概就要正文大结局了~ 感谢在2023-07-15 12:36:35~2023-07-16 18:25: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re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噜咪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出事 从动物园回来,裴宴时被秦炽推着去了他家。 一进门,裴宴时就看到了客厅一角立着的立式空调。 “装空调了?”他问。 “嗯,楼上的两个房间也都装了。” “怎么突然有这个觉悟了,之前你妹说你,你不也不装么?” “想着夏天天热你可能会来。” “……” 裴宴时挑了下眉,没接话了。 秦炽从冰箱里拿出来他一早做好的蛋糕,摆上桌,插上蜡烛点燃。 “吹蜡烛许愿吧。”秦炽说。 裴宴时吹了蜡烛,却发现自己没什么特别期许的东西,最后就说了个希望方行万事亨通,项目顺利,财源滚滚的愿景。 他刚说完,一个礼物袋递到了他面前,还伴随着秦炽的祝福声:“生日快乐裴总,希望你平安健康,每天都开心。” 裴宴时接过礼物袋:“谢谢,能打开看么?” “可以。” 裴宴时从袋子里拿出来一个黑色的长方形小礼盒,解开蝴蝶结,打开盒子,一枚银质的领带夹映入眼帘。 裴宴时拿起端详,领带夹的一侧镶满了细钻,亮闪闪的,有种低调的奢华。 “品味不错,”裴宴时把领带夹放好,合上盒子,装回袋子里,“我会戴的。” 说完没听到秦炽有反应,裴宴时抬眸,见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眼神对视上,秦炽回过神。 “在想什么?”裴宴时猜得到几分,却还是故意问了出来。 更多好看的文章:yuyebook 秦炽嘴唇动了动,有一瞬间明显想直说,最后还是克制住了:“说了可能会冒犯你。” “我以前也挺冒犯秦队长的,我想我这方面的接受阈值还是挺高的。” “你真想知道?” “秦队长想说就说咯。” “我刚才……不,现在也是,我想操.你。” “……” 裴宴时生日过后,秦炽就去按揭了一辆车,之后他每天都比裴宴时的司机更早一步出现在裴宴时的家门口和公司楼下。 不过裴宴时没有选择上他的车。 大概是生日那天,秦炽的举止言行让裴宴时感到自己有失控的危险,他想及时戒断,所以他开始有意地把控着和秦炽的交往界限。 秦炽倒也没有因此受挫,每天雷打不动地开车跟在他们车屁股后头,直到看到裴宴时安全到了公司或到了家才安心。 假期临近告罄,归队的前一天,秦炽去了趟关押田梦梨的看守所。 经历过在凤山公路上发生的事情,秦炽对于田梦梨眼下的境遇,乃至于她之后会面临的情形,内心都已经没有太多波澜。 如果说在田梦梨逃跑前,秦炽对她还抱有万分之一的她会去自首的期冀,那么在田梦梨在地下停车场内移花接木,在凤山公路上投掷汽油瓶后,秦炽对她,便连一丝因为血缘羁绊而难以忽略的不忍也彻底消失了。 秦炽进到会见室后,田梦梨才被警察带了过来。 在看到秦炽的瞬间,田梦梨的目光闪烁了下,后又复归平常。 她在与他隔着一道铁栅栏的对面坐下。 尽管在这样的地方待着,田梦梨也没有让自己看起来很糟糕。她头发盘得服帖,衣服看起来也不邋遢。只是眉眼间属于田总的高傲贵气,却是了无影踪了。 寂静很快被打破,田梦梨先开了口,语气又冷又嘲:“你还来看我干什么?” 秦炽平静地跟她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说:“我还是想问你那个问题。” 田梦梨知道他说的问题是什么:“你想问的,我早就回答过你了。” 秦炽盯着她,又问了一遍:“田梦梨,你后悔吗?” 田梦梨哼笑一声,回答得毫不犹豫:“我不后悔。我说过了,我丢炸弹的目的不是为了杀人,真正害死人的一直都是余保泰,我还为你们除了真正的凶手呢,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她说着说着,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恨意,却又在这分明的恨意里,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她朝秦炽举了举自己戴着手铐的手腕,问:“儿子,我也想问你,你帮着一个外人,把你妈弄到这副田地,你后悔吗?” 秦炽看着田梦梨的样子,只觉陌生,这段时间以来,每见一次田梦梨,他都觉得自己过往二十几年瞎了眼、盲了心,竟一点都没看出这个女人是这般的蛇蝎心肠。 即便他和田梦梨向来不够亲近,来往也并不频繁,可出于那血浓于水的牵绊,他也尽着一个儿子该有的孝道。田梦梨过生日,他会祝福送礼,田梦梨生病,他会前往探望,逢年过节的,他也不忘问候。到头来,他发现这个他称之为母亲的人,哪怕是他这么一点本分而微薄的亲情,也半分不值得。 秦炽和她对视着,目光平静凉薄,他回答说:“我也不后悔。” 他不后悔给过她自首的机会,也不后悔把她交给了警方。 田梦梨闻言,脸色沉了下去,片刻后又笑了起来,她的神情极不稳定,像是对于自己走到这一步,她想表现得无所谓已经认命,可内心又控制不住地感到不甘和愤懑。 这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头缠绕交织着,外化的结果,便是她脸上那精彩纷呈的表情。 秦炽并没有兴趣欣赏她纠结失控的脸,他把一直轻攥在手中的一本册子式样的物件递给了一旁的警察。 秦炽对田梦梨说:“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给你看样东西。” 小册子被警察检查过目后,递到了田梦梨手里。 田梦梨神色有些警惕,她低头看了眼手中又破又旧的小册子,觉得很陌生,又无端有些熟悉。 但她想不起来那点微弱的熟悉感源自于哪里了。 田梦梨抬眸瞥了眼秦炽,又重新低回头,带着一种没来由的不安,将手中的小册子翻过一页。 小册子的第一页,赫然写着“秦勤”二字。 “秦”字下边的“禾”,中间那一竖,笔直、略长,有种力透纸背的遒劲。 这是秦勤的字迹。 她想起来了…… “这是秦勤记录的他出任务的本子,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心中的不安骤然退去一大半,田梦梨不解地问秦炽。 秦炽:“你直接翻到中间页。” 那种强烈的不安又来了……田梦梨有些抗拒往下翻,但是手指又比她的大脑先行一步。 她径直翻过册子的大半,册子边缘发黄的纸屑扑簌簌往下落。 田梦梨看到上面手写的内容,身体不自觉僵住了。 而秦炽古井无波的声音像解说一样在面前响起:“这册子以前就放在你们卧室的床头,你只翻过前面吧。我爸他们队里每次出任务,队里都有很详细的任务单,他没必要回家还写这个。前面那些潦草简陋的记事,不过是烟雾弹,这本册子真正记录的内容,在中后部。”- 梦梨脾气不太好,爱耍小性子,哎- 梦梨和邻里关系处得很糟糕,她这讨好人的一面大概都用在我身上了吧- 出任务受了点伤,梦梨见到我掉眼泪了,看她这样,我心里也不太好受- 昨晚梦梨睡觉时喊我名字了,我竟然觉得有点美滋滋- 最近很忙,半个月终于回了趟家,梦梨扑进我怀里时,我发现我也想她了- 哄儿子睡觉,我老婆吃醋,乐得我- 老婆烫了个大波浪卷,真漂亮啊,她睡着时忍不住多亲了她几下- 她酒量不太好,二两酒下肚脸红了七分,哈哈- 她很作,但也很可爱- 每次和梦梨吵架,训练和出外勤都会心不在焉,这样可真不行啊。 …… 田梦梨不是一页一页地细看,而是动作粗野地胡乱翻着。 册子上面记录的都是这样一些琐碎、普通、简短的日常,就像现在的人随手发出的朋友圈。 而秦炽在这本册子前面放的那些烟雾弹,就像是给这些“朋友圈”设置了“仅自己可见”。 秦炽看着田梦梨先前失控变换的表情在这一刻像被人点了穴一样被定住,内心只觉得讽刺:“你说你看到了他写的关于方芳阿姨的备忘录,我猜那是你从他早就归置的旧物里翻出来的吧。但你手中的这个,才是他和你生活在一起时,真真切切记录着的。” 他说完,田梦梨原本还冻结着的表情忽然一动,接着她发出“哈”的一声尖锐的笑。 秦炽无从分辨田梦梨此刻的模样是否表明她后悔了。 人的心理向来是复杂的,不能单一地用后悔、遗憾、愧疚这样的词来概括。而他也不需要再执着于田梦梨是否后悔这个答案了,也许被那些纠葛、纷乱、庞杂的情绪所缠绕拉扯,比单一的后悔,更让田梦梨痛苦煎熬。 秦炽扯了下嘴角,站起身说:“这上面总归记录的都是些和你有关的琐碎日常,东西就给你了,是留是扔,你随意。” 他转身要走,身子侧了一半,又停下,回过身去。 田梦梨几分怔忡几分怨恨地瞪着他。 “妈,”秦炽看着她,最后一次喊出这一声,像是给予这个女人最后一丝他所能给予的怜悯,他终是平静无波道,“以后我不会来看你了,你好自为之。” 从看守所出来,一阵微凉的秋风刮过,吹落许多树叶,其中一片落在了秦炽的鞋面上。 他踢了下脚,落叶轻飘飘坠于地面。 秦炽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一点多,快到吃午饭的点了。 回家的路上要经过方行,秦炽打了个电话给裴宴时,想问问他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电话没人接,也许是有工作在忙。 秦炽没接着打,等到快经过方行时,才又给裴宴时拨了个电话。 还是没人接。 他微微皱眉,有点担心,索性找到裴宴时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这回通了,传来一声“喂”,是李秘书的声音。 秦炽说:“李秘书,是我,秦炽。” “秦队长,有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路过方行,想约裴总一起吃个饭,他电话打不通。他不在办公室吗?” “裴总去外地出差了。” 秦炽有些意外:“什么时候?” “刚走没多久。” “他的腿……” “刘叔开车。”估计是觉得这样一问一答太低效了,李秘书于是一口气说完,“一个比较急的工作,裴总得过去亲自谈。就在安城,只是出个短差,谈完事今天应该就回来了。” “除了刘叔,就他一个人吗?” “是。事情比较简单,裴总觉得他自己就行,不用带其他人。” “好,我知道了,谢谢。” 秦炽午饭随意在路上解决了。 想着明天就要归队,吃完饭后,秦炽干脆去了队里。 这次事故导致他歇了小两个月,这还是他参加工作以来,头一次远离工作岗位这么久,秦炽感觉还怪不适应的。 他身体刚恢复,训练这块,得悠着点来。所以一下午,他只跟着队员们做了些基础的训练。 中午没打通裴宴时的电话,秦炽莫名有些心不在焉,训练到一半,中场休息时,他又没忍住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喂。”电话顺利地接通了,耳边传来裴宴时低沉微哑的声音。 “你声音怎么了?” “喝了点酒。”裴宴时说,“你中午给我打电话有事?我那会儿在谈事。” “没什么事,路过你公司,想和你约饭来着。事情怎么样?谈得顺利吗?” “嗯,刚签完合同。”裴宴时顿了一会儿,“回去差不多俩小时,能赶上晚饭。中午吃得不太舒服,晚上想吃点清淡的,要不你下个厨,我过去蹭饭?” 秦炽那一丝淡淡的担忧顿时一扫而空,他眉间舒展开:“好。要我去接你吗?” “接什么,”裴宴时轻笑,“刘叔就直接开车开到巷子口了。” “那等你到了我去巷子口接你。” “行。” 挂了电话后,秦炽跟着队员们完成了后半场训练就撤了。 他专门去了趟菜市场,买了一堆食材,都是裴宴时喜欢吃的菜。 到了家,择菜、洗菜、切菜……一通忙活,第一道硬菜完成时,夜幕已经彻底落了下来。 透过窗户往外看,未央巷稀松的路灯已经亮起。 秦炽把刚做好的那道菜端上桌,怕菜凉了,往上扣了个斗笠碗。转身刚要回厨房,桌上的手机响了。 秦炽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李秘书”。 他愣了一下,有些困惑地接起,就听电话那端的李秘书在急促的呼吸中,强自镇定地说了句:“秦队长,裴总出事了!”—— 久等~ 感谢在2023-07-16 18:25:03~2023-07-19 23:5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nsey 3瓶;乐了就不思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绑架 秦炽的心蓦地一沉。 他几乎是立刻抄起桌上的车钥匙往门外跑,跑到门口想起厨房里还在熬的汤,迅速折返关了火,然后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外头夜空低垂,大片浓云围聚,像是有下雨的征兆。 电话里,李秘书先是和他说了个地址,然后才简单概述了事情经过。 方行有个能力不错的老员工,叫遆字非,乐巢这个项目拿下来后,裴宴时就交给他负责了。遆字非这人向来固执,年纪大了,越发恃才傲物。接下乐巢这个项目后,一直就对裴宴时定下的一个年轻的设计团队不满。裴宴时便亲自主导了项目前期的设计阶段,设计方案敲定后,遆字非跟着也确定了施工团队。 但是工地开工后,公司的监理人员一度反映遆字非不按照既定的图纸走,三番五次凭着他的经验主义在现场另做指导,监理人员出面阻止,遆字非愤愤坚持,工人们则晕头转向。 裴宴时被这事儿扰了好几次,有一回去了工地,见到一面违背图纸设计而砌起来的墙,大怒,当场就让人把那堵墙给推翻了。 遆字非仗着自己是个元老,争辩不休,坚持认为太新潮的、过于注重形式的建筑体并不适合作为老年群体的常居场所。裴宴时和他该讲的都讲了,说不通,索性安排了何舟担任副组长,和遆字非同时负责乐巢这个项目的推进。这一调整相当于分了遆字非的权,还添了个现场监工。 这之后,遆字非确实没再擅自指使工人倒行逆施,可时不时在工地上闹情绪,一些重要建筑材料的采购,执行得磨磨唧唧,现场的技术分工,也安排得胡乱稀碎,甚至是极其重要的乐巢的阶段性会议,他也不来参加。 裴宴时忍无可忍,直接撤了他乐巢负责人的身份,将乐巢交给何舟全权负责。 李秘书和秦炽说:“裴总这次去安城出差,是为了谈乐巢现在急需的一批新型材料。之前这类材料的采购由遆字非负责,原本这批材料是定好了的,这回却没有如期到货。我们查到原因,有家建筑公司开出比市场最高价还高一个利润点的价格和我们合作的那家供货商要货,且要得急。供货商眼馋于这高出来的一个利润点,又不想有损和方行一直以来的合作,就试探性地问了遆字非是否可以给我们的发货延期一周。遆字非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对方一听我们这边的负责人松了口,立马就把那批货先让出去了。实际上,这种事情换作以往,是根本不允许发生的。项目一旦开工,除非碰上恶劣天气等不可控因素,否则必须严格按照施工计划执行,工地上的事哪怕只耽误一天,损失都是巨大的,更别说延期一周了。” “那个时候遆字非刚被裴宴时撤下乐巢负责人的身份,消息还没同步出去,遆字非刻意隐瞒,擅自给出严重影响公司利益的回复。他这是故意拿公事来泄私愤。” “裴总亲自找那家供货商聊过,但即使是加急,他们的材料最快也要四天后到,工地等不及,裴总只能亲自出面,去和以前接触过的一家在安城的小供货商谈,先拿一批现货应急。” 李秘书说到这儿,喘了口气,再开口时,愤怒、憎恶、担忧、焦灼的情绪愈发分明:“裴总谈完事回津州的路上,接到遆字非的电话,遆字非承认这件事是他一时赌气做得不对,他为此道歉。同时他和裴总提出想重新参与到乐巢这个项目中,之后他会再无异议地遵从目前的设计方案,并且尽心竭力地把乐巢做好做成,甚至,他愿意项目竣工后只拿原定项目绩效的四成,剩下的六成给何舟。” “他跟裴总说他明天要去外地看孙子孙女,就当给自己放个短假休整一阵。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裴总今晚去趟他家,他想和裴总再好好聊下项目的事,也想当面再道个歉。” 秦炽听到这里,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为什么非让去他家?” “这个我也问裴总了,遆字非说他身体不舒服,不太想出门。”李秘书说,“裴总和他通完话后,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安排法务部紧急拟了份协议,协议内容规定,后续施工过程中,撇开设计方案中因客观因素难以实现的部分,遆字非只要严谨地根据方案往下执行,公事公办、兢兢业业,竣工后项目绩效分配他六何舟四。” “我这边把协议拟好,刚准备安排人送过去,就再次接到了裴总的电话,电话接通后,他跟我说,让我准备2000万现金和一辆车,一个小时内送到松岸小苑。” 秦炽感觉他再用点力,方向盘都要被他捏碎了。 “他告诉了我他家保险柜的密码,让我去取,还跟我说,”李秘书说及此,嗓音带上了几分战栗,“不许报警。他说,当年我爸要挟我妈从公司账上给我爸打钱,我们也没报警,这次也一样。” 秦炽从这话里听出不对劲,果然,李秘书道:“实际上,我家当年这件事,我妈立马就报了警,裴总知道情况。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在暗示我让我报警,只因身边有人胁迫,他不能直说。” 秦炽张口有话要问,李秘书毫无停顿地又吐出一串话:“秦队长,现金我已经取好了,等挂了和你的电话后,我会立刻报警。第一时间和你说这件事,是因为我知道裴总于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人,我认为你有必要知道这件事。我无法确定裴总要求的报警,是否能保证事情万无一失、保证他不会受到伤害。所以我选择告诉你,有我作为一个曾经受他恩惠的下属的私心,我想多一重保障,我希望你能救他,保他安全。” 不知何时,天空滚起了闷雷,落下了雨点。 秦炽拨动开启雨刷器的拨杆,挡风玻璃前,两只刷子开始摇摆着工作起来。 秦炽听见自己嗓音沉得厉害地说:“我知道了……他不会有事的。” * 半个多小时前。 裴宴时从安城回来,来到了遆字非居住的小区松岸小苑。 松岸小苑是津州比较老的一个小区,听说是遆字非早年参加工作后第一个作为负责人带团队做的项目,大概是意义非凡,这些年遆字非一直住在这里,从没搬过窝。儿子去了南方的城市定居,妻子于五年前过世,裴宴时印象中,他日子过得很是孤寡。 车子在遆字非家的单元楼前停下,裴宴时抵着拐杖下了车。 遆字非家住六楼,裴宴时抬头望了一眼,在楼前站定。 整个小区的楼房都是六层楼高,没有电梯。裴宴时的脚借助拐杖倒是能走,但要上六楼,着实有些费劲。 刘叔在一旁说:“裴总,你要不介意的话,我背你上去吧。” 刘叔都快六十了,自己一个大男人也轻不到哪去,让刘叔背着自己上六楼,万一给闪着腰了。 裴宴时最后折中道:“刘叔你陪我上去吧,麻烦您搀着点我。” “好嘞。” 走走歇歇的,终于上到六楼。裴宴时有些气喘,刘叔倒还好,裴宴时大部分时候都是借的拐杖的力,几乎没让刘叔分担他身体的重力。刘叔做得最多的,也就是帮他盯着脚下,在他拐杖落点偏斜的时候,搭把手把人扶稳,以防跌倒。 “刘叔,你先回吧,一会儿李秘书会安排人送文件过来,我坐另外的车回去。” 刘叔犹豫道:“那你这腿,你到时候谈完事记得让人搀你下楼。” “我知道。” 刘叔再无异议,点了点头,走了。 房子是一梯三户,中间那户是遆字非家,裴宴时走上前,敲了敲门。 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却是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裴宴时第一眼就感觉很不舒服,这个人的五官透着一种阴险狠辣之相,尤其是那只极富存在感的鹰钩鼻,似乎带着某种侵略性,让人本能地感到有些危险。 而且……裴宴时觉得这个男的长得有几分眼熟。 是和谁长得像呢? 裴宴时皱眉问:“遆工在吗?” “你先进来吧。”那人笑着说,只是那笑容着实诡异。 裴宴时始终盯着他的脸,于电光火石间嗅到了某种不祥,他微微一笑,保持镇定,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如果他不在的话,项目的事我和他改天再谈。” 门打开时,是向外的,裴宴时突然手搭上门板,用力往前一甩。 “砰”的一声巨响,门骤然合上了。 裴宴时的腿此时成了他自己巨大的拖累,他根本没办法以足够敏捷的、足以甩脱人的速度往下狂奔,于是,他抬起一只手里的拐杖,极其用力地、持续性地猛砸在了隔壁住户的木门上。 “咚!” “咚!” 另一只手他则松开拐杖去摸手机,想要报警。 同时,裴宴时考虑到刘叔可能还没下去,或者下去了还没开车离开,也能听到他的叫声,于是他一边用拐杖砸门、用手机报警,一边大声地朝着楼梯下方喊:“刘叔!” 裴宴时手上的动作是最快的,然而他发现他的手机110根本拨不出去。 他往手机屏幕右上角一看,果然,信号异常! “……” 如果信号屏蔽都考虑到了,那隔壁住户,估计也被支走了…… 至于刘叔,说不定刚往下走就被人控制住了。 裴宴时内心骂了句“淦”。 然而遆字非家的门很快就被再次打开了,露出了刚才那个中年男人笑得阴狠的脸。 裴宴时目光阴沉,挥动起拐杖,朝中年男人砸去。 无奈他左腿实在不便,没有拐杖□□,根本难以行止由心。 只抵御了不大一会儿,他手中的拐杖就被男人死死抓住了,男人还扣住了他的一只手臂。 对方想把他往门内拖。 裴宴时本就是重伤初愈,尚在恢复阶段,一时难以与面前这个高大威猛的男人相抗衡,拐杖终是被夺,裴宴时只得死死地抓住门框。 男人恶笑一声,扬起拐杖,往他受过伤的左腿上用力一砸。 裴宴时发出一声沉哑的痛叫,趁他力泄,男人使出蛮力,终于将他拖进了门内。 “别挣扎了裴总,隔壁和楼下的住户都被我们支走了,你的司机也暂时被我们的人控制住了。”中年男人拿起门边早已备好的绳子,一圈一圈地捆在了裴宴时身上,脸上笑容凶狠阴森,“我不是要杀你,你别这么紧张嘛。” 情势未定时,为自救必然倾力一搏,局面一时无法扭转时,便只能暂且安之。 裴宴时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并不紧张。 他只是扯了下嘴角,眉眼沉鸷:“你和遆字非什么关系?我和你有什么仇、什么怨?” “我和遆字非没什么关系,”绳子捆得差不多了,男人把裴宴时的手反剪在身后,动作粗鲁地打上死结,“我堂哥跟他有关系啊,他们可是一对老gay友。” “你堂哥是谁?”裴宴时问出这句话时,盯着这人略熟悉的五官,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男人看着他,咧着一口白牙,森森然道:“我堂哥,是前段时间被你害惨了的周尊义呀。”—— 久等啦~说个好笑的。昨天和朋友跑去天津看张韶涵的演唱会,看完返京,赶到高铁站发现我们仨高铁票买错了,晚上11点多的,买成了上午11点多的,早就超时了,想改签也没票了,最近的票是凌晨五点。最终三个小傻子历经一番周折后,搭了个顺风车回京了……以致于今天白天俺跟个废物一样瘫在床上一个字没码…… ps.本来想写到秦炽赶到的,没来得及orz 感谢在2023-07-19 23:59:12~2023-07-23 23:41: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辞 4瓶;linsey 2瓶;蝙、噜咪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楼顶 在周尊义被革除党职后,李秘书不止一次和裴宴时提到周尊义有一家子地痞流氓的亲戚的事。周尊义作为他们家族里的“顶梁柱”,如今被裴宴时推倒了,那一摊子地痞流氓保不准会做出蓄意报复的事。 裴宴时不怵这个,所以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李秘书比较上心,考虑到未央巷夜里环境幽微、光线昏暗,从巷子口到裴宴时家门口,她甚至找人在沿途装了不少摄像头,公共地带几乎没有监控盲区。 除此之外,裴宴时上下班、往返复健中心、见合作方,除了司机刘叔外,李秘书基本都会派人跟着他。 裴宴时一开始还由着李秘书,这种情形持续了一个月,他就有点受不了这阵仗了,叫了停。 他就是个商人,不是什么国家元首,也不是什么hei社会大哥,用不着走哪儿都有人跟着。 何况他也并非一个人,不都有刘叔么。 然而裴宴时着实没想到,遆字非和周尊义之间还有这么一道关系,他更没想到,遆字非会和周尊义的那些渣滓亲戚联合起来对付他。 他以为,遆字非这人,虽然顽固腐朽,但不至于卑鄙险恶。现在看来,他这双自以为洞若观火的眼睛是看走了眼。 都活到奔三的岁数了,还识人不清,他这可真是阴沟里翻船。 心里虽埋汰自己,裴宴时抱着的却是来之则安的心态,他问:“哦,周尊义的堂弟啊,请问尊姓大名。” “裴总还想知道我名儿呢,好啊,告诉你,我叫周洪天。” “阿天大哥,”裴宴时装傻充愣,操一口亲昵的口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是认识周尊义,可我没害过他啊。” 周洪天冷森森地哼笑一声,在裴宴时面前蹲下,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手腕一扬,锋利的刀刃从刀鞘里甩了出来,闪过一道寒芒。 周洪天把玩着手中的匕首,说:“你装什么?想拖延时间?可也没人会来救你啊。” 他嘿嘿笑着:“我告诉你吧,遆字非这座桥是我堂哥帮忙搭上的,他默许了我的行为。而遆字非呢,这些年一直等着你给他分点股份,你不但没给,现在还撤了他的职,他都快要恨死你了,我连嘴皮子都没磨他就配合着帮忙把你骗过来了,你看,传说中厉害得不得了的裴总,这么轻易就上套,也不过如此嘛。” “阿天大哥,你偏题了吧。你把我绑来这儿,是想替你堂哥出气?可我真没害他啊,”裴宴时“无辜”地说,“他平时和田梦梨来往过密,田梦梨的案子拔萝卜带泥牵扯到了他,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放屁!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背地里做了什么,我堂哥那些似是而非的料,都是你让人放出去的。他一向行事缜密,不会给自己留下确凿的可被人指控的把柄,如果不是你,我堂哥现在仕途还好好的,而且马上就要往上升了!” 裴宴时接道:“他自己在田梦梨逃跑前和田梦梨碰面,被监控拍到;他儿子一向跋扈嚣张不学无术,毕业后却那么轻易就考上了公务员;还有……” 裴宴时看着周洪天,增加列举项:“还有你们这些混子亲戚,又是办厂子又是开豪车、住别墅的,你以为,这些被你们表面粉饰得看似无疵的行为,旁人是睁眼瞎看不见的么?” 不知道裴宴时这句话中的什么字眼刺激到了周洪天,闻言,他眼中几乎是一下就迸溅出凶光。 “你又算什么好东西!当官的做生意的,有几个是干干净净的,我想裴总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应该也很懂这个道理吧!大家有仇没仇,都在这条追名逐利的道上混着,行事不赶尽杀绝,也是给自己攒人品、留后路。” “赶尽杀绝?”裴宴时轻笑一声,“大哥我想你真的是搞错了吧,真要赶尽杀绝,你堂哥就不只丢个工作这么简单了,你也……” 裴宴时垂眸瞥了眼自己面前那道晃来晃去的寒芒,凉道:“我想你也不会有在我面前舞刀子的机会。” 没想到他这几句话话音刚落,闪着寒光的匕首瞬间就贴上了他的脖颈。 “裴宴时,你少自大!”周洪天恶声道,“你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绑你吧。” “愿闻其详。” 周洪天刚要说话,裴宴时友情提醒:“大哥,我建议你把刀子拿远一点,万一你一个激动挥刀子挥猛了,你今晚大费周章搞的这么一出最后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周洪天被裴宴时松快从容的状态刺激得有点气愤,但又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于是愤愤然踹了裴宴时一脚,将刀刃弹回了刀鞘内。 裴宴时皱眉,眸中闪过阴戾。 周洪天说的话开始切进了正题:“因为田梦梨的落网,因为你抖出来我堂哥的那些料,我堂哥官场失势,我开的厂子,一笔马上就要下来的银行贷款临时被收回去了。几个月前厂子资金出了问题,当时等不及银行的贷款,我就先借了笔高利贷应急,想着等银行的贷款下来就可以补上这个窟窿。现在好了,贷款没了,借的那笔高利贷利滚利,我还不上了,我已经把家里的房子卖了,这笔钱也才还了不到一半。” “裴宴时,你知道我遭遇了什么吗?”周洪天说到这儿,眼眶瞪得赤红,面部有些扭曲,“我没钱了,我的亲戚们也没钱了,那帮疯子说要砍我的手,我说我去借,我马上就去借。他们暂且放过了我,放我出来借钱,他们给了我三天时间,三天之内要是我还还不了钱……” 周洪天的双颊狠狠地吸了下:“他们就会把我女儿的脚剁了,一天剁一根脚指头,脚指头剁完了剁手指头,直到我把钱还上为止。” “我女儿是学跳舞和弹琴的,今天就是三天期限的最后一天了,你说我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那帮人剁手剁脚吗?”周洪天蹲在裴宴时面前,手中的那把折叠匕首在地上一下下地敲击着,他狞笑着看着裴宴时,“而这一切是谁造成的呢?” “是田梦梨。” “不,是你。是你造成的。”周洪天说,“我堂哥也说了,如果不是你在田梦梨出事后在背后捣鬼故意整他,他根本不会有事。” “我刚说过了,周尊义的那些行为,不是睁眼瞎的都看得出来,他失势是必然的,你应该庆幸他起码还拥有自由,没进去里边。” “我去你妈的必然!”周洪天抬腿在裴宴时身上蹬了一脚,“我堂哥,还有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害的,就是你害的!除了你,还有谁能在没有任何实证的情况下把我堂哥从他现在的位子上弄下来!” 裴宴时低眉看了眼自己白衬衣上被踹出的污迹,轻轻咬了下牙。 他眉眼含着阴鸷,转了话锋:“你一直在说你堂哥、你堂哥,周洪天,你有没有想过,你今天搞绑架勒索这一出,其实是被周尊义利用了?他借你的手报复我,同时还能摆脱去找他借钱的你,一石二鸟。” 周洪天被他这番话说愣了一下,短暂怔忪后,一脸的暴怒之相:“你少他妈胡说八道!我堂哥照拂我们多少年了,我那厂子最开始就是他给帮忙办起来的。我们是什么情分,你以为是你随便几句话就能挑拨的!” 裴宴时挑了下眉:“好啊,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我没必要跟你废话!”周洪天感觉自己的心思有了动摇,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还在那帮催债的人手里,想到今晚就是还钱的最后期限,他就觉得什么都没有他今晚能拿到钱重要。 周洪天不再多说一句无用的废话,他把收在刀鞘里的刀刃又给弹了出来,贴着地板来回划了两下,凶恶道,“裴总,我就直接说条件了。2000万,我要现金,还有一辆车,你现在就给你的秘书打电话,让她一小时之内送到楼下,不许报警,否则……” 刀刃刮擦地板的刺啦声,成了他后半句话无声的威胁。 * 然后就到了现在。 天色昏暗无边,大雨磅礴地下着,闪电阵阵,雷声滚滚。 周洪天穿着一袭雨衣,拖拽着裴宴时到了楼顶。 这里视野开阔,方便他第一眼看到楼下的情况。 周洪天在裴宴时嘴上贴了胶布,又把原本绑在裴宴时身上的绳子松了大半,他把裴宴时的双手短暂地释放了一下,然后用另外一根绳子将其反绑在了裴宴时身后。 至于原本的那根绳子,在裴宴时的腰间绕了一圈系了个死结后,绳子的另外一头,被周洪天拽在了手里。 周洪天一手拽着绳子,一手撑起一把伞遮在裴宴时的头顶。 “裴总是很贵重的提款机,还是不要淋得太湿比较好。”他阴笑着说。 裴宴时看着被周洪天牵住的那一头的绳子,心中阴鸷达到鼎盛。 从没有人像牵一条狗一样牵着他。 裴宴时轻轻磨了下牙,被胶布封住的嘴唇,发出了很含糊了一句:“周洪天,你会死得很惨。” 周洪天见他嘴唇好像在动,将胶布撕了下来:“你说什么?” 裴宴时笑得和煦,怕雨声太大将声音覆盖,他凑近了,在周洪天耳边说:“我说,你会拿到钱的,安安全全地,拿到钱。” “那是当然!肯定的!”周洪天很是兴奋,突然,他撑着伞的那只手向前倾斜,伞面指向楼下,“有车往这边开来了,你看看,是你秘书吧。” 没了伞的遮挡,雨水劈头盖脸地砸在了裴宴时的头上、脸上、身上。 他眯了眯眼,试图让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子落下去。 然而无果,雨帘未断,雨水一波接一波砸落。 裴宴时在密集的雨点中,看向堪堪停在楼下的那辆黑色的车。 他皱了皱眉,这车是…… 那个模糊的答案尚未抵达裴宴时的脑海,黑色车辆驾驶室一侧的车门就被开了,秦炽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抬头往楼顶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砰”地一下,甩上了车门—— 久等! 感谢在2023-07-23 23:41:15~2023-07-27 23:30: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雩儿是阿归呀、linsey 5瓶;eiiib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挡刀 隔着浓稠的夜和瓢泼的雨,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短暂相接。 秦炽走到车尾,打开后备箱,里面堆了好些个黑色的包。 他刚打开手电筒,手机响了,是裴宴时的电话,接通后,那头说话的人是周洪天:“每个包打开给我看一眼。” 秦炽说:“雨太大,一打开就得湿,而且你也未必看得清。这车里有1000万人民币、剩下1000万是美钞。我各打开一个给你看看,你再随意挑一下包,我带上去,你亲自验。” 周洪天明显犹豫,半晌才恶声道:“可以。不过我告诉你,最好老实点,否则别怪我手里的刀子不长眼。” 秦炽拿着手电筒的手不自觉攥紧,仿佛这手电筒是某个人的脑袋。 他面无表情地拉开其中一个包,手电筒一照,一沓沓红色的钞票整齐地摞在其中,接着,他又打开另一个装着美钞的包,直到电话里传来周洪天的声音:“可以了,你把你左手边往外数的第二个包带上来。” 秦炽把刚才打开的包的拉链拉上,将手电筒的光照射到周洪天所说的那个包上,然后他将那个包拎了起来,关上后备箱,走进了楼道里。 秦炽刚出现在楼顶,就被几乎站在楼顶边缘的周洪天叫住:“停,你就站在那,别动。” 秦炽停住,他先是看了裴宴时一眼。 两人的目光隔着比刚才楼上楼下要近得多的距离对视上,彼此的眼睛都黑沉沉的,比这无边的夜还要深邃。 秦炽克制地移开视线,看向周洪天,晃了一下手中的包:“不是要验一下吗?” “验,当然要验。”周洪天警惕又凶狠地盯着秦炽,抵在裴宴时脖子上的刀不由得贴得更紧,“裴总的秘书我知道,是个女的,之前通第一个电话的时候就是个女的,现在来的却是个男的,你们想耍什么花样?!” 关于裴宴时,周洪天的信息来源也就周尊义,至多再加一个遆字非。如裴宴时先前所说,周尊义默许甚至煽动周洪天来这么一出绑架勒索,不过是一石二鸟之计。既是如此,周尊义就不可能把和裴宴时有关的信息事无巨细地告诉周洪天,比如秦炽的存在,周洪天大概率是不知道的。 周洪天要是知道了裴宴时身边有这么一个强悍的“守护使者”,万一退缩了,那周尊义一石二鸟的计划不就告吹了吗。 是以对于这出绑架勒索不过是临时起意的周洪天,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出现在楼顶的男人。 “没有花样,”秦炽一手包、一手车钥匙往前送了送,“就是来给你送车和钱。” “女的也可以送,为什么偏换了你来?”周洪天依然警惕。 秦炽看了裴宴时一眼,镇定地说:“我是他男朋友。你把人绑了,还不让报警,他的秘书就只能告诉我了。” 周洪天闻言,来回扫量他们,他问裴宴时:“他是你男朋友吗?” 脖子上被抵着的刀压出了一条细细的血线,裴宴时“嘶”了声,瞥一眼秦炽:“是啊。” “不管是不是,你最好别耍花招,他可在我手里。”周洪天说完,朝楼顶一侧一个极其昏暗的角落指了指,“看到那个笼子了吗?你现在把包和车钥匙放在原地,然后进到那个笼子里,笼子上挂着一把锁,你进去后,自己锁上,再把钥匙扔出来。” 秦炽看向周洪天所指的方向。 裴宴时也看了过去,那是个半人高都不到的狗笼,宽度也窄,人估计得把自己躬成个虾米才勉强钻得进去。 裴宴时眸子暗得吓人,冷冷道:“秦炽,你敢进。” 秦炽没看他,只对周洪天说:“我把钱和车钥匙给你,你把人给我,我们平和点解决。” “当我傻吗?”周洪天哼笑,面目狰狞凶狠,“我要是把人交给你,你们两个男的联合起来,对付我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那你想怎样?” “怎样?简单啊,你先按我刚才说的照做,我验完包里的钱后,裴宴时跟我一起走,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然会放他下车。” 裴宴时再次开口,他死死地盯着秦炽,声音冷得掉冰渣:“秦炽,你最好听进去我刚才的话。” 周洪天催促秦炽:“我告诉你动作快点!要是有警.察来了,我今天拿不到钱被警察抓走,我女儿被剁脚指头,我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麻利点!” 秦炽一言不发,他把包和车钥匙放在了原地,往笼子的方向走。 裴宴时看着他一步步离笼子越来越近,眼眶充血:“秦炽,那是狗笼,狗笼!你他妈眼瞎吗?!” 雨越来越大,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 秦炽浑身湿透,走到笼子外时,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蹲下身。 “快进去!”周洪天笑容扭曲地大声喊道。 秦炽打开笼子,把自己躬缩到极致,将近一米九的高大身躯就这么钻了进去。 周洪天兴奋道:“锁笼门。” 秦炽照做。 周洪天:“拉一拉锁环。”他要确保笼子是真的锁上了。 秦炽拉了拉锁环,锁没有弹开。 “哈哈,好,听话,真听话,把钥匙扔出来。” 秦炽把钥匙扔了出去。 周洪天哈哈大笑:“一个被我牵狗一样牵着,一个像狗一样被关在笼子里。你们不愧是一对狗男男啊哈哈哈哈哈哈!” 裴宴时一直没说话,只是那双漂亮的凤眼阴鸷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人,他握紧了被反捆在背后的双手,完全撕下了在周洪天面前戴着的假面:“周洪天,你会为你今晚的行为后悔,很快、就会了。” 周洪天还沉浸在刚才的兴奋中,没有听出来裴宴时这句话的潜在意思。他一手拽着绳子,一手继续用刀抵着裴宴时,两人往楼梯口放着包和钥匙的地方走去。 在经过秦炽扔出的那把笼子的钥匙的位置旁边时,周洪天伸脚对着那把钥匙一踢,钥匙贴着地,冲着顶楼边缘飞驰而去。 就在这一瞬间,趁着周洪天略微松懈,刀子稍稍远离自己颈边的这一刻,裴宴时原本还被捆缚在身后的手,突然释放了出来,他以极快的速度,一手反拽住周洪天牵制住自己的那根绳子,一手扣住了周洪天拿匕首的那只手。 周洪天被反攻了个措手不及,他怒目圆睁,大骂一声:“草你妈的居然敢耍我!” 他力大如牛,反应过来后,迅速地往回拽绳子,同时挥动起那只拿匕首的手,发狠地想要刺向裴宴时。 裴宴时手上的力气勉强可以抵御一阵,但他的左脚本就还在复健期没好全,刚才在遆字非家门外还被周洪天重重地砸了一道,此时此刻他的左脚是虚浮的,几乎没什么力气。一会儿周洪天想起来可以攻击他的左脚后,他将很快落至下风。 但他得撑住。 他之前在电话里暗示过李秘书报警,李秘书即便把自己被绑这件事告诉了秦炽,之后必然也会继续报警。 估摸着时间,警察差不多到了,也许正在楼下部署,也许正在往顶楼赶来。 他必须扛住这会儿——然而,在短暂的应急回防后,周洪天已然想起来他左脚不便的事,周洪天磨牙凿齿地笑了起来,抱着势在必得的信心,一脚狠狠地踹在了裴宴时的左脚脚踝处。 裴宴时发出痛苦又压抑的一声闷哼,周洪天拽过了绳子,匕首刀尖偏转,转眼之间,距离裴宴时的胸口咫尺之距—— 裴宴时手臂青筋暴凸,竭力回压。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肉.体砸墙的声音落入耳际,震得耳膜仿佛都在嗡然作响。 秦炽不知什么时候撬开了笼子的锁从里面出来了,且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身后,直接将周洪天踹出去两三米远。 裴宴时震惊地看着他,下意识地解开缠绕在自己腰上的绳子,然后一把丢开。 秦炽什么话也没有,他整个人像是戾气暴涨,冰冷得吓人,大步朝着周洪天的方向走过去。 周洪天此刻蜷缩在地上,脑袋埋在膝盖里疼得嗷嗷直叫。 秦炽粗暴地将他拎了起来,单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在周洪天惊恐而狂怒的叫嚷声中,秦炽直接将他的后脑勺磕上了后面的砖墙。 一声清脆又响亮的“咚”。 周洪天发出杀猪般的号叫,是倾盆大雨都挡不住的高亢清晰。 “咚!” 秦炽的声音既平静又冰冷:“你敢伤他,还当着我的面伤他,简直是找死!” 说完又是一下:“咚!” 之后连续了不知道多少下。 裴宴时拖着并不利索的步子已经走了过来,他漠然地看着这一幕,淡声提醒:“给他留口气。” 秦炽听到他的声音,像是出走的魂魄终于回归了本体。秦炽偏头看了裴宴时一眼,缓缓地松开了手。 周洪天顿时跟一摊软泥似的栽在了地上,只有嗬哧嗬哧的微弱的吸气声表明他尚且活着。 裴宴时和秦炽的目光对视上,淡淡地问:“你的理智呢?” 秦炽面上的冷戾还没彻底褪去,眼神却已柔和下来,他看着裴宴时,哑声道:“我早就说过了,我不站理,只站你。” 裴宴时点了点头,抬手摸了下鼻子,然后朝着地上的周洪天抬抬下巴:“他呢,怎么处理?” “把他带下去。”秦炽说完又摇头,“算了不行,我得背你,还是把他关笼子里吧。” “用不着,我单脚可以下楼。”裴宴时说着,已经转身,瘸拐着往楼道口的方向走去。 秦炽拉住周洪天的一只胳膊,像拖麻袋一样拖着他跟上裴宴时。 然而,就在他们快要进入楼道的时候,周洪天毫无任何预兆地发出濒死般的巨大咆哮:“我要是落到警察手里,我一定咬死你!你也会跟着完蛋!你给我出来!遆字非,出来!” 他话音刚起,秦炽和裴宴时就察觉到不对,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 秦炽撒开原本拖着周洪天的那只手,下意识地就想去护裴宴时,谁知周洪天突然就跟深陷绝境中的人决定殊死一搏一般,他使劲浑身解数,死死地抱住了秦炽的腿。 而遆字非如周洪天所愿,已悄无声息地从暗处现了身,并且以极快的、闪身般的速度捡起刚才周洪天被踹向墙壁时掉落在地的那把匕首,朝着裴宴时猛刺了过去。 此时的裴宴时还是半个后背对着遆字非的状态,他对眼下的危险虽然有所察觉,但一时没有确定危险源具体的方位,也就无法做出最精准的闪避。 裴宴时脚步一转,剩下的半边身体侧了过来,与此同时,他被一股力道骤然推开,蓦地摔倒在地。 裴宴时瞪大眼睛,扭过身一看。 “噗呲——”刀刃没进血肉的声音。 秦炽不知何时甩开了拖住他双腿的周洪天,一如他刚才不知何时从笼子里金蝉脱壳,他再一次,在致命危机降临之前,挡在了自己面前。 鲜血从他被刺的位置汹涌地流了出来,又被滂沱的雨水迅速冲刷。 裴宴时一时无法确定,他被刺得深不深,严不严重,伤口流了多少血—— 虽然很狗血,但是我好爽。本来周末要去外地的,考虑到目的地会下暴雨,取消了~周末可以一口气码多点儿 感谢在2023-07-27 23:30:06~2023-07-29 22:26: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白白白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热吻 刀刃离得太近了,秦炽把人推开后,根本来不及避开。 其实他可以选择用身体撞开裴宴时,这样的话,他空出来的手便能抓握刀刃,起码不至于让胸口这样极具致命性的脆弱部位直迎凶器。 但在那间不容发的瞬间,秦炽还是决定保手要紧。 胸口只要没被刺到关键部位,养好了对他的职业生涯就影响不大。可万一他的手废了,提不起水枪了,那他之后基本就只能告别火场。当然了,这个世界最好永远都没有火情,谁也不用上火场。 可他的弟兄们随时还要冲锋陷阵,他不能因手不能提而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刀刃扎进秦炽胸口后,除了被刺者本人,顶楼上的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愣住了。 遆字非先是呆滞在原地,随即踉跄后退,跌坐在地,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干了什么。 周洪天最后那充满威胁的吼叫,不过是末路之下崩溃的爆发,他没想到遆字非真的会出来,甚至抓起刀子就朝着裴宴时的方向刺了过去。惊讶过后,他又觉得实在解气,趴在地上虚弱又癫狂地笑了起来。 而裴宴时,在短暂的愣怔后,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秦炽对面。 鲜红的血还在不停地流,秦炽的脸色苍白如纸。 裴宴时垂眸看着秦炽被扎着刀子的胸口,匕首的整个刀刃部分都没进了血肉里,只余一个把手在外。 秦炽冲他笑了一下,低哑地说:“裴宴时,我没事。” 裴宴时像是没听到秦炽说什么,他忽然朝着楼道口,朝着这顶楼的四面八方,大吼道:“他妈的,警察呢?!医生呢?!医生呢!!!” 像是真的听到了他的召唤呼喊似的,急促的脚步声在不远处的楼道里密密实实地响起,很快,医生、警察、消防全都上来了。 医生第一时间跑向秦炽,给他做紧急处理。 裴宴时却忽然转过身,看向刚被警察从地上提溜起来的遆字非。 裴宴时眼神森冷,没有一丝活气,他乍然而动,腿上浑然无伤般,三两步走到离他最近的,堆放居民杂物的地方,随手抄起一个废弃的断了两脚的桌子,然后回身,冲着遆字非的方向就去了。 遆字非被警察扣住拉到了身后,消防也迅速跑向他们。 而裴宴时手中的桌子,似乎就要这么不管不顾地砸下去,突然,他的身后传来一声带着制止意味的叫喊:“裴宴时!” 被高举的桌子如被瞬间定格一般,停在了半空中。 消防员立马将裴宴时手中的桌子抽走。 势起得太猛,最终却戛然而止,裴宴时一瞬脱力,差点摔在地上,被赶过来的李秘书扶住了:“裴总!” 裴宴时目眦欲裂,暴喝:“让你报警,你他妈警报到哪儿去了?!” 李秘书被吓了一跳,身体一抖,低眉:“裴总,对不起。” 旁边的警察立马替她解释:“雨太大,我们的警车在路上熄火了,不得已耽误了一段时间,是我们的问题。” 裴宴时平复着呼吸,不再说话。 李秘书把刚才从遆字非家门口捡到的东西递给他:“裴总,您的拐杖。” * 到了医院,秦炽进了手术室,裴宴时则被李秘书安排着去检查了一下左脚。 裴宴时的左脚脚踝查出来有一丝轻微骨裂,但不严重,只是接下来的复建要暂停一段时间,得先把骨裂伤养好。 之后,裴宴时配合警方录了口供,又在手术室门外等了一会儿,秦炽就被护士推着从手术室里出来了。 秦炽只做了局麻,所以整个手术过程中都是清醒的,这会儿出来,看到裴宴时,还冲他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 裴宴时给秦炽安排的是一间单人病房,到了病房,医生护士叮嘱完注意事项,就出去了。 裴宴时就坐在病床边的轮椅上。 秦炽撑着床想要坐了起来,裴宴时单脚起身,帮他调高靠背。 裴宴时准备坐回去的时候,秦炽顺势抓住了他的手。 裴宴时垂眸瞥一眼自己被抓着的手腕,没挣开,他挑了挑眉,问秦炽:“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是个非常不错的让我答应跟你好的时机?” “是,”秦炽没否定,低头看了裴宴时抬着的左脚一眼,“不过我想先问你,你的脚有没有事?” “没大事,轻微骨裂,养养就好。” “那你得暂停复建了。” “你也没法上班了。” “嗯,周凭大概要气死了。” 裴宴时挑了挑眉,直接在床沿坐了下来。 秦炽见他一直没挣开自己抓着他手腕的手,便试探性地顺着他的手腕往下,一点点地覆盖在他的手背上:“我知道现在有点乘人之危,但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秦炽看着裴宴时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裴宴时,我喜欢你,很喜欢,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裴宴时看了眼他受伤的位置:“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 “什么?” “去动物园那天,你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变成你的,我当时怎么答的你还记得么?” 秦炽的手掌覆在裴宴时的手背上轻轻摩挲,苍白的脸上竟微微泛起红:“我记得。” 裴宴时当时说的是——等哪天我看到你,什么都不想,只想跟你做i的时候,或许我就能变成你的,你也能变成我的了。 “所以你现在……是怎么想的?”秦炽问完这句话,发现自己居然很紧张。 裴宴时倒也不吊他,脸不红心不跳地给出答案:“嗯,我现在想和你做i,但是秦队长这会儿怕是有心无力吧。” “倒是也可以,”秦炽目光专注地看着他,拍了拍身上的被子,“你坐上来。” “想让我出力?”裴宴时哼笑一声,“除非让我睡你。” 秦炽没说话了。 裴宴时看他一副并不情愿但是又想试着妥协一次的样子,干脆自己先妥协了:“算了,你现在不论是睡人还是被人睡,伤口都得崩开,我看你还是……” 说到一半,见秦炽笑不停,问:“你笑什么?” 秦炽把手指穿插.进他的指缝里,改成和他十指相扣:“你是答应我了吗?” “嫌我说得不够直白?” 秦炽脸上的笑容不可抑制地扩大,他用手指挠了挠裴宴时的手心,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和:“那不许反悔了。” “这可说不准,”裴宴时把手抽了出来,挑眉道,“我有一整片森林可以让我随时歇脚,一直吊在你这一棵树上我也太亏了。” 他话音一落,刚从秦炽那里抽出来的手就被抓住了,接着一股力道将他一拽,他上半身径直栽进了秦炽怀里。 下一秒,他的后脑勺被一只温厚的手拊住,那只手微一用力,将他的脑袋往前一压,两人温热的唇瓣贴在了一起。 秦炽含住他柔软的嘴唇,先是克制地轻轻吮了吮,然而这种克制就像是先礼后兵的战术一样,没多大一会儿,“礼”便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强硬的“兵”。 秦炽在裴宴时的唇上用力地吮吸含弄着,就好像裴宴时的嘴唇是什么稀世美食一般,想一口吞下又舍不得太快吃完,便只能反复地舔舐品尝。 两人太久没有亲密接触了,所以在嘴唇相碰的瞬间,就仿佛有什么火花在他们脑海里砰砰炸开。 裴宴时也被这个吻勾得有些难耐,他拂开秦炽扣着自己胳膊的手,两只手热情地抱住了秦炽的脖子。 一时间,两个伤情一重一轻的病患在病房里吻得热火朝天。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几乎要将人溺毙的,也仿佛要将人点燃的吻,终于停了下来。 秦炽伸手摸了摸裴宴时透着水光的殷红的唇瓣:“我不管,反正你答应了,什么单溪什么白清野,你以后都别想再有。” 裴宴时张嘴,咬了一下秦炽停留在自己唇边的手指:“秦队长,要不你说一个让我从此绝无二心的理由,不然我这么优秀的男人,还不到三十后半辈子就交代在你这儿了,我实在是不太甘心。” 秦炽顿了会儿,掐了掐裴宴时的下巴,开口道:“理由我说两个。” “嗯?” “第一,我爱你,你爱我,我们两情相悦。” “好土。” “至于第二,”秦炽抬手,勾住裴宴时的脖子,将人拉得离自己更近,然后凑到裴宴时耳边,低声道,“我会努力一点献宝,让你以后对睡别人再没一点兴趣,只想被我……”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吞没在一个更加热烈的吻里—— 还有一章完结,下一章字数多少不太确定,所以也不确定自己要写多久,要不大家就下周末来看吧,那时候肯定完结了。么么哒 感谢在2023-07-29 22:26:52~2023-07-30 22:2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岁月静好 3瓶;eiiibo 2瓶;八宝粥、乐了就不思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大结局(上) 考虑到裴宴时的左脚不能落地,本来也要养着,在哪养不是养,秦炽索性就换了个双人病房,裴宴时也跟着一起住医院。 两个都是伤患,其中一个伤得还特别重,照理说清心寡欲才有利于伤势恢复,但自从这俩在病房里把处对象这事儿定下来后,日常进行的活动有一半以上得以反锁门为前提。 接吻就不用说了,频率之高、时间之长,严重影响到了裴总居病房办公的效率。 除了接吻以外,其他擦边的行为也是时有发生,两人都挺上头的,可也难熬,欲.火这东西,点起来容易,浇灭却难。 然而两人身上都有伤,谁都没法不顾及彼此直接上大分,最后免不了费手费嘴。 噢,还费纸巾。 他俩的病房在走廊尽头,除了固定的查房上药的时间,医生护士不怎么过来,有时候有的病人家属想去尽头的露台上发个呆或跟人聊事,经过他俩病房时,偶尔会听到里面传出极其细微的喘声,只是大都以为里面住着的病人正受病痛折磨而疼难自抑。 殊不知里面的人爽得咬着嘴唇,表情一片迷离。 一眨眼,半个来月过去了,秦炽和裴宴时一同出了院。 周洪天和遆字非的案子已经移送至检察机关,周尊义也没能幸免,他以为自己可以作壁上观,但裴宴时没打算放过他,而遆字非也咬了他,周洪天到最后没扛住到底松了包庇他的口。他们仨,依照量刑,跑不了五年至十几年不等的牢狱之灾。 至于周洪天的女儿,裴宴时那天跟着秦炽上救护车前,就和警察简单说明了情况,当天晚上警察就把人找到了,女孩儿除了受了点惊吓外,没什么大问题。 之后警方顺藤摸瓜,发现那帮问债的高利贷中好几个是犯了事儿在逃的嫌犯。 裴宴时做事向来只管扫自家门前雪,反正把该送的人送进去了,然后找最好的律师给他们判到能判的上限,别的他一概懒得多管。 又过了一周,是贺眠眠出国的日子,秦炽本打算打车去机场,走出未央巷时,看见裴宴时的车居然停在巷口。 刘叔开车,裴宴时坐在后座,后座车窗打开,裴宴时看向车外的秦炽:“上车。” 秦炽拉开车门上了车,坐在他旁边:“你不是在公司吗?” “抽空出来一趟,陪你去机场。” 秦炽下意识地拉过裴宴时搭在膝盖上的手:“好。不过因为田梦梨的事,眠眠可能对你有点意见,一会儿见到她,她要是对你态度不好,你别跟她计较。” 手被抓,裴宴时顺势用手指指腹轻挠秦炽的手心手背:“我要是就跟她计较呢,你站谁?” 秦炽把他造次的手攥住:“玩这个句式上瘾了是不是?” “说啊。” “站你,我说过站你,就会永远站你。”不过这话后面肯定得加“但是”,果然,秦炽说,“但是眠眠一小姑娘,又是我妹,你要跟她计较过头了,我能一边站你,也能一边……你。” 顾忌到车里还有人,秦炽倒数第二个“干”字没发出音,只做了口型。 裴宴时挑了下眉:“这么重口啊。” “你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晚上回家……你。”又是刚才那个字,秦炽省略掉了。 裴宴时下意识就想到三天前的晚上,两人在进行这项“干”的活动的过程中,秦炽伤口崩出血的画面。 那时候他们已经出了好几天的院,裴宴时左脚的骨裂伤已经彻底好了,秦炽胸口的刀伤看着虽吓人,但愈合得也不错,只等之后拆线就行。 两人腻歪着腻歪着,就都忍不住了,实在是憋了太久。 裴宴时撩起秦炽的上衣,看了眼秦炽的伤口,还没等他露出什么犹豫的神情,秦炽就将他翻了个身,然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抓了个瓶装的东西出来。 裴宴时扭头看了眼秦炽,和他正往手上倒的那东西,挑衅又谑然道:“你行不行啊?回头不行可别赖伤口啊?” “放心,我有数。” 秦炽放话放得信誓旦旦的,等进入到正题后,全世界都他妈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房间里的灯一直开着,不论进行到什么时候,他们都能清晰地看着对方的样子。 秦炽简直想把这个时候的裴宴时刻进自己的脑子里,他觉得实在是太好看、太漂亮了。 裴宴时则大部分时候都处在一个身不由己的状态,他觉得自己就像司机手中的方向盘、糕点师手中的面团、熊孩子手中的泥巴……而秦炽就是那个司机、那个糕点师、那个熊孩子,裴宴时只能任他掌控,由他搓扁揉圆。 有半数以上的时间,裴宴时的眸光都是散的,视线几乎无法聚焦。 他感觉自己就像海上随波逐流的一叶小舟,小舟在海上不停地颠簸,仿佛根本看不到靠岸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小舟终于停泊在岸,裴宴时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他睫毛颤了颤,倦怠地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秦炽原本都好得差不多了的伤口在流血。 虽然没有到血流如注那么恐怖的地步,但一眼就能看见伤口隐隐有些崩开了,血细细密密地在往外渗。 而秦炽,没有管正在流血的伤口,反而在帮他擦拭肚子上的…… 裴宴时皱眉,摁住秦炽那只拿着纸巾正给自己擦肚子的手:“秦炽,你现在分得清主次么?” 秦炽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裴宴时的手心手背当是安抚,把最后一点擦干净,然后将纸巾一团,远远地投进了垃圾篓。他这才起身下床去拿医药箱,给自己处理伤口。 裴宴时缓缓地坐了起来:“要我帮忙么?” 秦炽瞥他:“你现在有力气?” “我不至于这么弱。” “是谁刚才连我腰都盘不住?” 裴宴时微微眯起眼。 秦炽扛不住他这副样子:“别用这个眼神看我,再看又有……”说着低头示意了一下。 裴宴时顺着他示意的地方一看:“……” “那就别看我了,好好处理你的伤口吧,浴血奋战的秦队长。”其中的某个成语,裴宴时加了重音,嘲弄意味特别强。 想到那天晚上的情形,裴宴时对“干”这个字眼充满了阴影。 他满脑子都是那天睁开眼时看到秦炽胸口在渗血的画面,他记得在秦炽开始处理伤口前,有一丝血沿着秦炽的胸膛缓缓往下滑落,成了一条鲜艳的仿若红绳的血线。 那天之后的第二晚,秦炽还想做,裴宴时没让他如意,之后两晚都是如此。 眼下秦炽提到这个字眼,裴宴时只眯眸看了他一眼,然后偏头朝窗外看去,也懒得继续刚才那个“站谁”的话题了。 到了机场,秦炽和贺眠眠打了个电话。 贺眠眠还没有过安检,在机场的大厅里等他。 贺远东也在,他原本在和贺眠眠说着话,见到秦炽过来,和贺眠眠简单说了句什么,就有意地走远了。 从贺远东的角度来说,他自然是非常不想看到这个亲手把他的妻子送进监狱,害得他好好的家庭如今凋零四散的人,即便田梦梨做的那些事令他也感到心惊肉跳。 贺眠眠看到秦炽的时候,有些愁苦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结果视线微偏,就看到了和秦炽走在一起的裴宴时,她的表情顿时暗了下去。 可一想到裴宴时因为她妈妈家里遭遇的那些事,她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太怨恨裴宴时,起码不应该过于迁怒,毕竟裴宴时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 贺眠眠到底是年纪小,大脑cpu一时处理不过来这么复杂的情绪,她看看她哥,又看看裴宴时,表情复杂得不得了,又单纯得不得了。 等秦炽走到她面前,见她这副纠结的样子,不由得想笑:“你这是什么表情?” 贺眠眠还没说话,裴宴时抢答了:“不乐意看到我的表情呗。” 贺眠眠瞪了他一眼:“你知道干吗还来?” “小姑子要出远门了,我这个当哥夫的当然要来送一送。” “谁认你是我哥……”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贺眠眠气呼呼地改口,“谁说我是你小姑子了?” “那是小姨子?” “你!”贺眠眠气得脸颊鼓鼓的,她看向秦炽,“你看看……”她本来想说“你看看他”,话到嘴边,她故意换了个说法,“你看看你这个媳妇儿,太烦人了!” 秦炽听到媳妇儿这个词,下意识想笑。 裴宴时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秦炽手攥了个虚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声,把笑给憋住了。 裴宴时自然不至于被这么个词给哽住,他眉梢一扬,冲贺眠眠说:“这不还是承认是我小姑子了?” 见贺眠眠牙齿又龇了起来要回怼的样子,秦炽立马上前一步打断:“贺眠眠,你跟他计较什么,你说不过他,都要走了,还不趁着这会儿,多跟你哥说几句话。” 贺眠眠冲着裴宴时“哼”了声,然后看向秦炽:“哥哥。” 秦炽抬手,宽厚的手掌在她的头顶按了按,问她:“这次过去了,过年还回来么?” 贺眠眠摇头说:“不回来了。我们学校还没开学,爸爸给我安排了一个私人机构,我先去那学习适应一段时间。你们过年的时候,我开学才没多久,不好请假,我也不想飞来飞去的,多累呀。” “没开学那你这么着急过去?” 贺眠眠嘴巴撅了起来:“想离开这个伤心地。” 秦炽略微沉默,然后说:“也好。不过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你又还这么小,出门在外,万事安全为先。” “我会注意的。定好的homestay还是林林哥以前待过的,据说那户人家很好。”林林哥是贺远东的儿子,也是贺眠眠的另一个哥哥,之前在美国留学过。 “那就好。” 秦炽说完,从裤兜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带环圈的东西,递给贺眠眠:“这个是防狼报警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示范道,“你就拉这个插销,它会发出高声自动报警,也可以双按中间的按钮。” 贺眠眠接过:“我知道了哥哥。” 这时,裴宴时上前一步,从西裤的口袋里摸出一个东西,像是支钢笔。 贺眠眠有些愣:“你也有东西送我嘛?” “是啊,谁让你是我男朋友的妹妹呢。”裴宴时把东西递给她,“这个是战术笔,可以写字,可以防身,还能照明。至于怎么用,你回头自己慢慢琢磨吧。” 贺眠眠捏着这镶满了钻的笔,不说话,就低头看着。 裴宴时刚想开口调侃她“这就感动了?”,结果话还没出口,贺眠眠就抬起头来,哼唧着说:“我行李都托运完了,这玩意儿能过安检吗?” “这不是违禁品也不是管制品,可以过。” “哦。”“哦”完,贺眠眠又别别扭扭地补了一句,“谢谢。” 秦炽突然弹了下贺眠眠的额头:“说谢谢嫂子。” 贺眠眠还没作反应,裴宴时微微眯起眼,语气有几分危险道:“我建议你最好别听他的。” 贺眠眠本来是不想喊的,但从裴宴时的表情来看,裴宴时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称呼。看来刚才那个“媳妇儿”也是勉强受着了。 贺眠眠暗爽,下巴一扬:“我要就这么叫了呢?” “你叫了我不能拿你怎么样,”裴宴时递给秦炽一个仿佛只有他能意会的眼神,“你哥会遭殃,毕竟这是他提出来的。” “他能怎么遭殃,”贺眠眠的视线在裴宴时和秦炽身上来回扫了一圈,她对比了一下他俩的身量,确定道,“你又打不过我哥。” “……” 秦炽却很快反应过来裴宴时说的“他会遭殃”指的是怎么个遭殃法—— 最后一章……怎么一写起来比我想得长……还有一章,在周末orz 感谢在2023-07-30 22:26:09~2023-08-03 22:5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河 8瓶;linsey 5瓶;是兔不是免 4瓶;乐了就不思了。、eiiibo、菠萝菠萝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大结局(中) 三天前的晚上,两人没憋住,做得昏天黑地,最后秦炽连他那好得都快差不多的伤口都因此崩开了。 即便是因为这样,到了第二晚,秦炽又蠢蠢欲动,裴宴时被他挑弄得自己也受不住,但又不想重蹈昨晚覆辙,便把人轰到了客卧,之后两晚都是如此。 直到今天早上,裴宴时去公司前,两人一起吃早餐的时候,秦炽提出今晚一起睡,并保证拆线前,甚至拆线后几天都一定素睡,裴宴时才松了口。 现在,裴宴时给了他一个意会的眼神,秦炽几乎是立马就反应过来,裴宴时说的“他会遭殃”,指的是今晚继续让他睡客卧。 有能抱着亲着睡的对象,谁愿意自己一个人睡? 秦炽于是立刻对贺眠眠说:“你还是别叫了,他还真有法子让我遭殃。” 贺眠眠嘟囔:“不是你让我叫的嘛!”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 贺眠眠一脸哀其不幸地说:“你是怕老婆吧,哥?” “……” “老婆”这词儿可别又触着他家这位特别在乎在外人眼中,自己是上位还是下位的祖宗的逆鳞了,秦炽觎了裴宴时一眼,果然,他家祖宗脸色又不太好了。 秦炽连忙转了话题,继续交代贺眠眠在国外要注意的事项。 他越说,爹味越浓,都快中午的光景,听得贺眠眠直打哈欠。 直到机场的广播播报贺眠眠这趟航班开始登机了,秦炽才止了话,把这最后一点时间留给贺眠眠和她爸。 “那哥哥再见,我会想你的。”贺眠眠说完,转身要走去贺远东那边,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 秦炽问:“怎么了?” 贺眠眠的视线停留在裴宴时身上。 裴宴时挑了下眉:“看我干什么?” 贺眠眠一开始没说话,过了会儿,突然飞快地来了句:“嫂子也再见!”然后迅速转身,跑了。 裴宴时:“……” 秦炽:“……” 秦炽偏头一看,裴宴时刚才稍有缓和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秦炽非常克制地憋住了笑,问:“裴总,这不怪我吧?不至于让我遭殃吧?” 裴宴时抬眸睨他一眼。 “刚才你不自己还提小姑子么,这也不见你在意啊,偏就这么……”在意媳妇儿、嫂子、老婆这样的称呼。 后半句秦炽没说出来。 不过秦炽大概也能猜到,裴宴时说什么小姨子、小姑子的,重在调侃贺眠眠,而且小姨子、小姑子这样的称呼也不比媳妇儿、嫂子、老婆这样的叫法,更能体现恋人之间的1、0属性。 裴宴时没回答秦炽的问题,而是说:“你让我睡一次,我随你怎么叫。” 秦炽放低声音,直白地问:“是我做得让你不舒服吗?你怎么还在想这个?” 两人在机场这样的公众场合聊这类话题,半点不脸红,虽然声音也不大,仅限他俩能听到。 裴宴时虽没不好意思,却跟被戳了痛脚似的,有些恼怒。 他总不能告诉秦炽,就是因为太舒服了,舒服到他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是个top了。然而这种遗忘、这种被快感腐蚀的放纵,是堕落的、可耻的,是有失尊严的,他不能从此沦陷,否则他作为一个男人,雄风何在。 “我睡你,我舒服,也能让你舒服,我为什么不想?”裴宴时驳回去。 “你可以想,但你能不能就想想?” “你什么意思?” 秦炽顺他的毛:“我相信裴总很厉害,但我真的不行。” 也不管两人是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了,秦炽拉过裴宴时的手:“裴总体谅一下我这个直男吧。” 裴宴时轻呵一声:“你现在还直男?” “嗯,我不喜欢男人,除了你。” “那你还喜欢女的咯?” “也不喜欢,只喜欢你。” “……” 见裴宴时一副一脸鄙薄的油盐不进的样子,秦炽添上一句重磅的:“我爱你。” 照理说,这种话裴宴时应付起来不在话下,但这三个字从秦炽嘴里说出来,让他有种不舍得用轻挑言语破坏掉的谨慎感。 裴宴时索性就没说话,他扯了下不自觉想要提起的嘴角,然后微微偏头,发出一声带笑的轻哼。 又过了几天,裴宴时跟着秦炽去医院拆了线,医生叮嘱之后三天伤口别碰水,最好也避免出汗让汗液沾到伤口,以致于秦队长素睡的日子比他原本以为的多了好些个白天黑夜。 同一天,秦炽也陪着裴宴时去看了心理医生,裴宴时面对大火的应激反应始终是个问题。心理医生给他做了个现场测试,结果还算理想,裴宴时对大火的应激并不是很严重。 几种情况结合下,他的应激才会达到一个巅值——严重的火情,置身火场,强烈的情绪起伏。 这些对于一个寻常人来说,并不容易在某一个时刻同时集齐。上次在冷库,也只是人生中的一个偶发事件。 医生说,裴宴时对火的应激,对他的生活影响不大。只要定期过来做一些心理疏导,再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这道隐形的心理伤口早晚会被抚平。 医生还提到了裴宴时父亲的那封信,说这封信在当年事故中对裴宴时起到了十分积极正面的影响,如果没有这封信,裴宴时可能这辈子都会困在那场火里。 十八年的时间,到底是能冲淡很多悲伤,也能让一个人在世事的磋磨中变得足够强大。也许对于裴宴时来说,二十八岁时知道真相,比十岁时直面事实,更算得上是来自岁月的温柔以待。 而他始终自责的,当年任性挪席子的事,也终将在未来的时间长河里,被他放下,经他释怀。 就像扎在身体里找不到踪迹的小小木刺,终有一天,会和人的血肉融为一体,再不能激起痛感。 天气越来越冷,津州街上金黄的叶子,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落尽。 腊月到了,也是在这一年岁末,田梦梨案子的一审判决结果下来了,死刑,缓期执行。 田梦梨服从了一审判决结果,没有提出上诉。 裴宴时那天没有去法庭,他收到判决书时,刚开完会回到办公室。他给自己倒了杯水,站在落地窗前慢慢喝着。 喝到一半,秦炽打来了电话。 裴宴时抿了口茶,悠悠道:“不是死刑立即执行,她表现好的话,死缓改无期,无期改有期,指不定哪天还能出来,秦队长,高兴吗?” 秦炽略微沉默,开口时语气很平静:“我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你呢?会不高兴吗?” “我和你一样,心情不好不坏。也许在她当初被警方带走的那一刻,这件事对我而言,就落定大半了,之后的走向,大差不差吧。”裴宴时举杯又想喝茶,入嘴却干涸,他垂眸一看,杯中茶已见底,他单手转着杯子,问秦炽,“你以为呢?觉得我会不服,想继续上诉?” “你有上诉的自由,而我也不会阻止你。” “呵,少冠冕堂皇了。” 秦炽没接话。 裴宴时走到办公桌边,将杯子放下:“好了,田梦梨之后怎么样,就看她自己改造的造化了,我懒得再管。” 他倚着办公桌,在一声轻笑中,转了话题:“我们快一周没见了,秦队长,你不想我吗?” 秦炽毫不犹豫:“想。” “那我今晚?” “过来。” 下了班,裴宴时直接去了京口区消防大队。他到的时候恰好赶上秦炽他们的晚饭时间,于是跟着官兵们一起在队里的食堂吃饭。 大队里伙食很好,纵是裴宴时吃东西一贯嘴挑,在这儿也能比平时多干半碗白米饭。 食堂里有个大电视,有时候会放些时下在播的热剧给大伙儿当电子榨菜。 这会儿正在放一个悬疑轻喜剧,官兵们看得都还挺上头,一边扒饭,一边讨论剧情。 秦炽和裴宴时原本对看电视没什么兴趣,但他们坐的那张桌子,除了他俩,还有周凭、林锐豪、赵梓翔、邹超他们,这几位边看边聊,聊得很是火热。 “这剧拍得真不错,据说就是之前给咱们导那个宣传片的导演导的。” “廖劲吗?” “对,就是他,他导的片子没有太拉胯的,都还不错。” “有部电影《逆行者》,导演是不是也是他来着??” “是他是他,我记得咱们当时在电影院看这个电影,看到一半出火警去了。” “哈哈哈哈操!” …… 过了会儿,赵梓翔突然插了句话:“欸,这个演员,就穿条纹t恤那个,怎么这么眼熟?” 周凭看着电视机屏幕,也说:“还真是,好像在哪儿见过。”他揪着眉毛回忆,片刻后,忽然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就今年五月,有个女的因为男朋友劈腿在家泄露燃气自杀,门反锁了我们进不去又不敢强拆门,秦队就借了隔壁邻居家阳台翻过去。当时给开门的那个邻居,就是这个演员。” 裴宴时和秦炽双双抬起头来,两人对视了一眼。 周凭兴致勃勃地看向裴宴时:“裴总,我记得当时你也在来着,这个小鲜肉是你朋……”他问到一半,想起来秦炽早在他面前出过柜了……靠!他家队长正跟裴宴时谈恋爱呢。 既然裴宴时是个同性恋,那他当时大清早的穿着浴袍在这个演员家里……是……是因为这个演员那会儿是裴宴时的男朋友? 额滴神啊! 周凭没问完的问题顿时不敢问了。 嘴唇抖了抖,周凭刚想说句什么转移这个话题,秦炽却突然开口,看着裴宴时,帮他问完了:“裴总,所以这个小鲜肉是你朋友吗?” 周凭:“……”他默默地往赵梓翔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裴宴时挑了挑眉,直面秦炽的问题:“是我朋友,有什么问题么?” 秦炽看似面无表情,其实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是什么样的朋友?” 裴宴时看一眼周围:“你确定要我说?” 同桌有六只眼睛不明所以地盯着他俩,只有了解个大概情况的周凭抬起一只手默默地挡住了眼睛。 秦炽一口扒完碗中的饭,筷子和碗壁叮当碰撞,他淡道:“不用说了。” 两人最快吃完,也撤得最快。一回到秦炽宿舍,门刚关上,裴宴时就听到身后传来咔哒的反锁声,紧接着他就被秦炽抵在门板上摁着亲。 他搂着秦炽的脖子,热烈地回吻,两人交换着彼此的唾液,唇舌抵死纠缠。 秦炽边吻边脱他的衣服,裴宴时身上很快便不着一物。 这一次的前奏格外长,秦炽哪儿哪儿都挑逗了,就是不触碰裴宴时下边那两处最需要被安抚的地方。 裴宴时被他弄得要疯了。 这他妈故意的呢。 他想自己动手,手刚往下伸,就被秦炽扣住了,然后两只手被双双攥住,举高到头顶。 裴宴时啧了声,不满道:“秦炽你这是玩什么花样呢?” “什么样的朋友?嗯?你说了我就帮你。” 果然还在这儿醋着…… 裴宴时眼下只想行乐,多余的步骤最好都给他快速略过,于是,他用哄人的口吻实话实说:“过去是什么关系,你也知道。现在不联系了,我和他早说清楚了。” 秦炽啄了一下他的嘴唇:“现在只有我吗?” “我倒是想有别人。”说完,嘴唇被咬了下,“嘶……秦炽你……唔……” 秦炽一边吻着裴宴时,一边终于在他最爱的风景处停留:“那这儿呢,只有我能进去吗?” “你还有脸说这个,礼尚往来知不知道?有来有往懂不懂?” “回答我的问题。” 秦炽的嘴唇贴在他右侧锁骨下方的那枚小月牙上。 小月牙被秦炽用牙尖磨了磨,裴宴时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喘。 秦炽说每一句话时,都伴随着诸如此类的恶劣的动作,他逼迫着裴宴时说出他想听的答案,否则裴宴时想要的及时行乐,他绝不给彻底。 就像你面前有着一汪热腾腾的温泉,但你怎么也无法踏入,拦在你面前的人,还不停地往你身上浇着温泉水,让你始终停步于欲望开闸之前。 裴宴时现在只想踏进那汪温泉池里,他也不想和秦炽犟嘴了,便一句一句地应和:“嗯,只有你。” “一辈子只有我?” “一辈子只有你。” “再没有别人?” “再没有。” “说爱我,裴宴时。” “我爱你。” “加我的名字。” “我爱你,秦炽。” “再说一次。” “我爱……” 这句话没说完——温泉水浇到一半,拿瓢舀水的人终于结束了这场恩威并施的利诱。 他也终于,踏进了那汪温泉池里—— 写了一天脑阔疼……还有一章在八点之前~ 感谢在2023-08-03 22:54:04~2023-08-06 17:2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areu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大结局(下) 秦炽虽不能经常回家,裴宴时却有了出入他们队里的自由。 不过裴宴时也没有去得太频繁,一来是他自己本来也忙,二来么,秦炽精力旺盛、体力强悍,真不是他一个半路出道的bottom时时刻刻能承受得住的。 他虽然不能把控他们见面后做的次数,但他起码能掌握他和秦炽见面的频率。 在这一次又一次的相见中,冬天渐渐过去,春天来了。 未央巷的西府海棠冒出了嫩嫩的芽尖儿。 秦炽终于迎来了一个小长假。 过去大半年,秦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又是停职又是养伤的,一年之中在岗天数创下史无前例新低。 所以后来伤好后,一直到现在,他几乎都没有休过假,哪怕中间过年,也是裴宴时跟着他一起在大队里过的。 现在,一下子有了三天假期,他和裴宴时计划着,挑两天开摩托车出去看看风景。 至于为什么是两天,而不是三天…… 自然是因为第一天的裴宴时根本下不了床。 更多好看的文章:yuyebook 而秦炽不管前一天夜里睡得有多晚,耗费的体力有多大,第二天都能照常早起。这回也一样,等裴宴时睡醒时,他已经晨跑结束,早饭不仅做完了,也吃过了…… 不过裴宴时还是一睁眼就看见了躺在自己身边的秦炽。 把刚睡醒的人吻了一通,秦炽才起身下床。他给裴宴时端了碗粥过来,让裴宴时先垫垫肚子,然后开始准备午饭。 两人边吃午饭边规划着明天的行程。 考虑到裴宴时接下来得坐两天摩托,他本来不打算折腾人的,但晚上睡得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人在毛自己的胸口。秦炽醒了过来,果然是裴宴时的手指在胡作非为。 他们年少同床共枕时,裴宴时也有过这样的无意识之举。只是那时候的他,对裴宴时总是戾气过重,以致于他们之间,从幼年到少年,称得上纯粹美好的记忆少得可怜。 想着那些不好的,就偏想证明当下有多好。再加上裴宴时此刻睡着了还在挑逗他,秦炽实在没忍住,便把人弄醒了过来。 “你干什么?这他妈几点了?”裴宴时睡得好好的被折腾醒,十分暴躁,吐出的字却是惺忪又含混的。 秦炽说:“你把我弄醒了,你得负责。” “我弄醒你?你是不是搞错了?” 秦炽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指放在了自己的胸口处。 裴宴时一眼就看见了秦炽示意的一块泛红的地方。 明显是人为弄出来的。 他这睡着觉手贱的毛病又犯了? 可他并不是很想负责,他都要困死了。 然而秦炽没有放过他,十分驾轻就熟地扫去他的困意,勾起他的欲念。 秦炽耐心地做着前期的工作,直到他能顺利地进去。 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 秦炽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从不关机,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只有一种可能,有任务。 秦炽几乎是立刻接起电话。 他神情严肃,应的话都是“好”“知道了”这类很简略的字眼。 挂断电话,秦炽退出去,迅速起身。 裴宴时顿时感到一阵空虚,一股无名怒火腾然烧起。 谁会不恼火呢? 睡得好好的,被挑弄醒;想继续睡,却被强行拽进情.欲的湍流里。结果呢?他自己溺在里头了,拽他进去的人却夏然退场。 裴宴时看着秦炽,脸色黑到了极致。 秦炽边穿衣服,边丢下一句:“津州昆阴县和栾宁县交界处发生森林火灾,有人被困,我得走了,你在家等我。” “……” 说完,只听一道重重的关门声,人就不见了。 裴宴时闭着眼在床上干躺了一会儿,然后拍开床头的灯,坐起身。 他打开手机,搜索这起森林火灾的关键词。 网页上跳出来不少相关的讯息。 裴宴时一条一条地翻看着。 起火原因说是有一家人通过小路偷溜进山里野营,不小心遗留了火种,具体原因尚未查明,网上大片猜测的言论。 森林消防发现火警时,同时也接到了被困人的报警电话,然而很快电话被迫中断,被困人失联。 网上不停地有实时信息弹出来。 祈祷一切平安顺利的文字、浓烟滚滚的火场照片、风煽动起火势的现场视频…… 一直到天光大亮,裴宴时也没看到什么明显利好的新闻。 各种分析森林火灾多不可控、过往森林火灾救援伤亡情况的帖子,倒是层出不穷地往外冒。 裴宴时越看,眉头皱得越深,他把快没电的手机插上插座充电,去厨房把秦炽昨天做好的,原本计划今天带在摩旅路上吃的三明治拿出来,放进微波炉里热了下。 吃完早饭,裴宴时开车去了昆阴县。 路上,他给李秘书打了电话,让李秘书以方行的名义即刻采购一批救援物资,送去火场外围。 裴宴时还没进入昆阴县时,就看到天边滚滚浓烟,仿佛乌云倒倾。 没多大一会儿,他就到达了现场。 山火和他现在所在的位置,隔着一段很长的距离,中间有抢险人员设置的一条宽达几十米的防火隔离带。 在这隔离带外,又远远地拉了条线,线外围满了人。 有直播报道的记者,有特地来送物资的普通民众,有纯粹来看热闹的,也有焦灼等待着自己参与到灭火战斗中的亲人、朋友、爱人的…… 现场有官兵在维持秩序,裴宴时找了个就近的问情况:“距离最早的一批消防进入火场已经过去快十个小时了,现在里面是什么情况,大概什么时候能灭完火?” 然而在这儿当值的官兵对山林内部的情况并不了解,给不了他答案。 裴宴时又问了几个,都是如此。 他拿出手机,想打电话,指尖悬在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上,终究是没有落下去。 他在熙攘的人群中站着,看着远处成片的山林树木都遮掩不尽的烈焰火海,心里感到莫名地恼怒和怨恨。 旁边有几个过来送水和馒头的当地居民在聊天。 “今天风大,这火不好灭,消防员太苦了。” “是啊,这山里的环境变幻莫测,很危险的。七年前,这座山就突发过一次山火,当时山里风向突变,一下死了两个消防员。” “那都七年前了,现在技术进步了,设备也更先进了,这些消防官兵都不会有事的。” “肯定的肯定的,希望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 又过了一阵,有几个消防员背着被救人员穿过长长的防火带,停在了救护车前。 被救的这几个人就是在山里野营,不小心遗留下火种的那一家子。 有人欢呼,毕竟有生命得救。 有人唾骂,要不是这一家人,哪来这一出人祸。 那几个消防员刚把人放下,就有一堆人朝他们挤过去想问情况,裴宴时也不例外。 他没着急,等其他人问得差不多了,这才走了过去。 消防员们浑身脏得都看不出战斗服原本的颜色了,他们借着消防车上的水源,直接往身上冲水。 裴宴时问他们:“你们认识秦炽吗?” 这几个消防员不回答媒体记者和蹭热度的网红的问题——面对普通民众的鼓励,他们会笑笑,说谢谢;如果是找他们询问和他们一样,也参与到了森林灭火中的战友的情况的,他们只要知道,也都会回答。 裴宴时这个问题,属于第二种。 其中一小伙儿闻言立马道:“秦队长啊,当然认识!刚刚这一家子人就是他找到的呢,他让我们先把人给带出来。” “那他呢?他不出来么?”裴宴时开口时,嗓音又哑又急。 另一小伙儿说:“他走不开,他们那一小队,他是主力,而且他们队的兵力部署都靠他呢。” 裴宴时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里面情况怎么样?” “火大,热他妈死人。” “烟也重,看清路都困难。”年轻小伙儿说着,忽然一个蹦跶跳了起来,“操,歇够了,再战呗,兄弟们。” “干他娘的!上!” …… 裴宴时看着这几个消防员换上新的设备,又朝着山火的方向去了。 只有坚毅的背影留给了喧哗的人群。 这时,裴宴时看见好几辆贴着“方行置地”字样的厢式货车开了过来,车辆纷纷停稳后,李秘书从其中一辆车上下来,和这儿负责登记管理物资的相关人员简单沟通了一番。 接着就有工作人员开始卸货。 这批物资包含有矿泉水、功能饮料、面包、方便面、酸奶,还有消毒液、口罩、防护服、灭火器。 每一个装货的纸箱上,都贴了“方行置地”四个字。 裴宴时看了会儿,准备离开人群回到自己车上,刚转身,忽然,“轰——”的一声响,那动静闷闷的、钝钝的,像是匍匐在地的怪兽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 刹那间,周围响起成片的惊愕声。 “爆燃!这是爆燃!” “天啊!太吓人了!” “咱们的消防员没事吧?!” “祈祷!保佑!” …… 裴宴时身体僵硬地转身,就见远处的山林里,灼灼燃烧的烈火在空中飘摆出风的姿态。而盘桓在上方的直升飞机,就像随时要扑火的蛾子般,渺小而脆弱。 裴宴时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 那映在眸子里的火光,似乎随着这点投影,一下子蹿到了心头,那股从秦炽仓促离去便腾然而起的无名怒火,瞬间烧得更旺了。 裴宴时眼眶发红,手指攥紧又松开,掌间全是深深浅浅的指甲印子。 他眸光垂落,没再停留,径直离开了。 回到未央巷已是傍晚,裴宴时跟着罗姨一起吃了晚饭,就在秦炽的房间里待着了。 他没再看任何和森林火灾有关的新闻消息,拿了本秦炽放在书桌上的书,一页页打发时间似的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咚”的一声,一颗石子砸在了阁楼的方形小窗上。 裴宴时先是皱眉,接着一愣,然后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他把书一扔,走到窗边,手握着窗户的把手,往外一推。 秦炽站在楼下,仰头看着他的方向,朝他抬了抬下巴。 秦炽应该是灭完火直接就过来了,他一身衣服脏兮兮、湿漉漉的,整个人像是刚从泥地里爬出来,只有那张脸还能看,估计是借着现场的水源粗暴地冲了一下。 裴宴时维持着推窗的姿势,低头和秦炽对视着。 巷子里的路灯装得稀松,十几米一盏,光线并不亮,秦炽站在那片昏黄里,仿佛被打上了一层淡淡的怀旧的滤镜。 裴宴时终于出声,嗓子是许久没说话的哑:“你个拔吊无情的,还知道回来?” 秦炽抬手,朝他晃了晃手里拿着的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 这个牌子的矿泉水正是白天方行送去现场的物资之一。 秦炽问:“你是不是白天去找我了?” 裴宴时轻哼一声。 “生气了?” “我至于?” 秦炽笑了起来,他后退两步,走到身后的海棠树边,手指弹了那树枝一下,挂在树枝上的花苞随即轻轻一颤。 他仰头看着楼上那个明显在生自己气的男人,哄道:“裴宴时,别生气,你看,海棠花开了。” 就在那一刻,春风潇潇起,无名怒火消。 ——完———— 终于写完啦!! 作话不收费,容忍一下我的碎碎念~不喜欢看作者念叨的,直接划过就好嗷~ 就浅聊一下码这篇文过程中的一些感受吧。 这本写得挺不容易的,倒不是说自己有多认真有多辛苦什么的,单纯就是自己写文写到现在,心态上有些被生活磋磨了~全程就靠着强烈的想完结,不想坑文的意志磕磕绊绊写完的。 《无名火》是去年11月底开的坑,真正开始存稿是在去年4月底,算起来,这本书我写了有一年零三个月。 对自己也是很无语了欸,写的也不是什么长篇巨著,也就一个可供人kill time的小故事罢了,就感觉自己要被掏空。 每天下班回来,往电脑面前一坐,觉得自己跟要上刑了一样,总是要边码字边进行心理建设,稍微卡个文,就会开始神游,因为如果不放任自己神游,死磕卡点的话,我大概会发狂暴走(bushi)。 写文也蛮久了,一直觉得自己就像小说里根骨不佳、毫无天赋又妄想练就盖世武功的小徒弟一样,这几年也一直在写文路上摸索着,大概是以每写完一本,就摸着一点方向的极其微小的进步在往前走着。然后就安慰自己,好歹进步了一点啦,不要灰心啦,不要和优秀的大神比啦,和昨天的自己比就好啦。 做一点写文方面的小总结吧。 1、人设。写文最难的一点,就是在整个行文过程中,在随着角色的境遇,人物情绪、心理,甚至性情在变化的同时,还要保持他核心人设的稳定、不崩塌。一个人,你要写他高冷、写他病娇,又不能一直让他高冷、病娇,他遇到不同的事、面对不同的人,他这个人得是立体的、饱满的,他在抛开他的核心人设后,他还有其他的表现,不然这个人就会表现得单一、平面、脸谱化。《无名火》这篇文中,秦炽和裴宴时前后其实都有不小的变化,写到后期,在描写方面我从容了不少,但一到他俩开口说话了,我就得不停斟酌,他们不能是最开始出场时那个交锋的状态,也不能是他们年少时倔强又开朗的模样。 2、剧情设定。这个是我的超级大短板,没别的方法和捷径,只能大量输入,看新闻看纪录片看好的作品,然后学习建构起承转折。我这个人喜欢有燃点的东西,觉得荡气回肠的大事件把人物之间的关系、情感带上一个新阶段,是一件很令人心潮澎湃的事情,这个是我在码字中很享受,同时也很折磨自己的一点,毕竟功力尚浅。 3、世界观。这个真真真就很汗颜了,我目前的文里是极度欠缺这个高级的东西的。虽然工作有几年了,但一直以来困于朝九晚六(就没有六点下过班55555)的格子间,觉得自己世面见得还是少了。当然了,我始终认为,作品中世界观的建立,作者本人的阅历固然重要,但作者平时的沉淀和揣摩,才是最不可或缺的。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写出个起码能让人下意识赞叹出一句“哇,这个文传达的世界观还不错欸”的文~哈哈。 4、词汇量。词汇量和作者的文笔是息息相关的,我有个很让自己头秃的毛病,就是同一章里用词有重复了,会贼难受,这么一个小地方我能和自己较劲上半小时。以前写文喜欢堆砌华丽的辞藻,章节卡点经常强行“自我感动”,写多了之后,越来越不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文笔一般的情况下,能用简单的语言把一件事说清楚就够了。但有的大神,在用词并不矫饰的情况下,能用很美的词把想表达的内容简单地描述出来,这种是真的牛。在会讲故事的基础上,多看看古今中外的诗词歌赋,以轻巧而不刻意的方式,将那些意象融入到自己的表达里。我可真的太需要多多学习和输入了! …… 大概就叭叭这些吧,其实是挺无聊的废话,比起bs上的一些干货,就很鸡肋,但我觉得对我还蛮有用的,尤其是在刚完结的时候,总结点什么总归是好的~ 最后再说几点其他的。 1.过两天《无名火》就入v了,超级感谢一直在追文的小伙伴,也许是红包留下了你,也许是这篇文真的还算对你胃口所以留下了你,不管是什么原因,都很感谢,我一直都对我的更新频率感到很愧疚但又无能为力,感谢你们的包容,爱评论区里的你们! 2.这本正文想写的写得挺全乎的,番外就不打包票了,咱们随缘,哪天写了就放上来,还有交通,咱也随缘,我写文一般第一辆会比较specific一点,错过了的小伙伴大概也就错过啦,不过大家也可以期待一下,指不定哪天我心血来潮决定自割腿肉爽一把。 3.写这本的过程中,因为对晋江榜单规则不熟悉,缘更导致字数不达标被拉黑进入黑名单不能申榜,所以这篇文大概也没什么曝光了,我朋友一直说我贷款写文(笑),不管了,在还愿意写的时候,就好好写吧,其他的就不管辣么多啦。 4.想了很久,下一本大概率是开言情了,就是专栏里的《下一本言情》,还在构思,可以确定的是想写暗恋,目前有了初步的轮廓,但很多东西还不完善,暂时就不改文名和主角名了,之后确定了再替换。看《无名火》的小伙伴估计大部分只看耽美(?),那就感兴趣的给俺点个收藏吧(看俺真挚的眼神),不敢兴趣的点个专栏作者收藏?哈哈。 5.后面进来的宝子如果全文订阅了,能给俺来个评分,俺会感激不尽滴! 6.最后最后,一年零三个月,我的裴总和秦队长,暂时拜拜啦~你们要一直幸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