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雪》 第1章 豌豆公主 段珣回家时,沈知寒的小工作室还亮着灯。 今天去看望外婆,饭后陪老人家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天就晚了。外婆让段珣留宿,段珣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回家。 “知寒回来了吧?”外婆心下了然,笑道,“好久没见那孩子了。” “他原本今天要来的,前几天吹了风有点感冒,一直没好。” “看医生了吗?” “看了,您放心,没什么大碍。” …… 出门前段珣叮嘱过沈知寒早点休息,沈知寒当时答应得很好,结果现在段珣推开门,工作台后的某个人正专心致志地趴在桌上画图,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 听见声音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瞳孔像两颗明亮的深色玻璃球,一眨不眨地看了段珣两秒,问:“回来了?” “嗯。”段珣走过去,“怎么还没睡,在画什么?” 沈知寒放下铅笔,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画戒指。” 段珣和沈知寒有一个共同的朋友,下个月准备结婚,前两天他来找沈知寒,问他这里有没有合适的蓝宝石。 刚好沈知寒手里有一颗去年买的11.6克拉的克什米尔无烧矢车菊蓝,一直放在保险柜里没有动,这位朋友一提,沈知寒想起这颗宝石,找出来给他看了看。朋友一眼相中,拜托沈知寒再找一颗差不多成色的小一点的蓝宝石,为他设计一对婚戒。 因为要得急,所以这两天沈知寒都在加班加点地画图。 “我记得你很喜欢这颗蓝宝石,舍得卖么?”段珣问。 “再喜欢也只是个物件,与其放在保险柜里蒙尘,不如拿出来成人之美。” 一大一小两颗蓝宝石装在一个小密封袋里,随意地放在桌上,旁边还有另一个密封袋,装着一小把用来搭配的裸钻。 段珣走过来,垂眸看了一眼沈知寒的手稿,自言自语:“周慕予都要结婚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这么突然。”沈知寒抬起头,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起来,你也快到年纪了。” 段珣愣了一下,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我不急。” 沈知寒还想说什么,忽然有点不舒服,没忍住低头咳嗽了两声。 段珣几乎是立刻投来目光,说:“早点休息吧,明天再画也不迟。” “嗯,知道了。” 沈知寒的身体从小到大一直都不好。他的父母四十多岁才好不容易有了他,母亲万分小心地保胎,最后还是早产了两个月。 在父母过世之前,沈知寒一直过着豌豆公主般的生活,进出门有司机保镖护送,回家有一应佣人伺候,吃穿用全都精挑细选。父母把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连走路都替他走。沈知寒被养得娇气又金贵,比真正的公主有过之无不及,父母怕他太娇弱经不住挫折,特意取了这么个听着有些苦的名字。 后来沈知寒十三岁那年,父母车祸意外去世,临终前把他托付给至交好友,也便是段珣的父母。 来到段家的沈知寒依然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段珣的父母从小看着他长大,加上心疼他年少失孤,对他更是格外怜惜。刚好那时段珣在国外读书,二老在国内寂寞,自然而然把全部心血和宠爱都倾注在沈知寒身上。 原本在沈知寒父母的遗嘱中,等沈知寒安然长到成年,段珣的父母便可以得到他们30%的遗产。 但是在这些年的朝夕相处中,段珣的父母早已将沈知寒视若己出,不仅没有要遗产,还让沈知寒一直在段家住了下来,直到现在。 天色不早。 晚上回房间之前,段珣去厨房盛了一碗桂圆莲子汤,端上楼给沈知寒。 沈知寒最近睡眠不太好,段珣找药膳师要了几个食谱,吩咐家里的阿姨每天换着做,今天做的是补血安神的桂圆红枣莲子汤。 如段珣所料,沈知寒还没睡,正靠在床头翻书。 柔和的暖色灯光铺洒下来,沈知寒奶油色的丝缎睡衣散发着温软的光泽,像一片薄薄的云从他瘦削的肩头垂落。他举着书,袖口掉下来,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臂,腕上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是很久之前段珣去庙里求来的。 段珣的目光在沈知寒身上多停留了两秒,被沈知寒发现:“什么事?” “没什么。”段珣收回目光,走过来放下碗说,“阿姨给你煮了桂圆莲子汤。” “唔。” 沈知寒从床上坐起来,段珣顺手把他的拖鞋拎到脚边,看着他穿上。 “叔叔阿姨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沈知寒问。 “没有。他们刚到佛罗伦萨,可能要在那边玩一段时间,再去下一个地方。”段珣回答。 “那阿姨下个月生日……” “没意外应该是他们两个的二人世界了。” “好吧。”沈知寒想了想,“等阿姨回来再给她礼物好了。” 段珣端来的桂圆莲子汤温度刚好,不会太烫也不会太凉。沈知寒端着碗,一勺一勺慢慢地喝,喝到最后剩下一半,放下碗摸摸肚子说:“喝不下了。” 对于他猫似的饭量,段珣早已习惯:“晚上的药吃了吗?” 沈知寒点点头:“嗯,吃了。” “早点睡吧。不许再看书了。” 段珣起身准备离开,沈知寒还不是很困,叫住他说:“段珣。” 段珣脚步顿住:“嗯?” “你……再陪我待一会儿吧。” 灯光落在沈知寒眼里,他的瞳孔看起来亮亮的。对视片刻,段珣说:“好。” 夜已经深了,沈知寒躺在床上,段珣坐在床边,给他念他看了一半的那本书。 二十年前段珣上中学的时候,沈知寒只有三四岁,沈母和段母有时相约出去逛街,会把沈知寒交给段珣照看。那时的段珣就已经学会如何哄这个乖巧但缠人的弟弟睡觉。让沈知寒的父母感到稀奇的是,他家算不上好哄的小祖宗,每次和段珣在一起都会变得格外的乖。 更稀奇的是从小话不多、性子也冷的段珣,会有耐心哄一个小孩儿。 二十年过去,段珣对沈知寒的耐心一如既往。 念着念着,沈知寒不知不觉闭上眼睛。段珣轻轻放下书,帮他把被子盖好。 床上的人像一片薄薄的羽毛,柔软又轻盈,睡着时更显得人畜无害,看起来不像二十四岁的人,倒像十七八岁未经世事的少年。 段珣安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确认沈知寒已经熟睡,才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出去。 一夜无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段珣睡前的陪伴,沈知寒今天难得睡了一个好觉,没有在天亮前莫名其妙地醒来。 起床后他简单洗漱了一下,准备继续去画昨天没画完的图。刚一下楼迎面碰到段珣,段珣淡淡看他一眼,问:“又不吃早饭了么?” 沈知寒身子一僵,心虚道:“我……准备等一下再吃。” “现在吃吧。”段珣依然是平静的语气,“阿姨做了虾仁馄饨,凉了就不好吃了。” 二老不在家,段珣自然而然地对沈知寒的衣食住行负起责来,堂堂一个大老板,每天最关心的事是沈知寒有没有吃饱穿暖。 饭桌上段珣收到助理发来的下周末预展的样册,沈知寒顺嘴问了一句,段珣把平板电脑递过去,说:“这次有几件不错的珠宝。” 作为几家最有名的拍卖公司之一乾元的少东家,段珣大部分时候是个闲散的甩手掌柜,少数亲力亲为的事只有亲自把关每一场拍卖的拍品。但是一般来说能经过层层审核筛选送到他眼前的东西,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沈知寒接过平板,一边吃馄饨一边翻看。这次是一场珠宝钟表专题拍卖,拍品里有不少吸引眼球的东西,比如满钻的古董劳力士,再比如大克拉的祖母绿套链,还比如镶满红宝石和钻石的鸢尾形胸针……沈知寒一张一张翻过去,最后停在一只翡翠镯子上。 ——山水各半的颜色,由浓转淡,白绿相映,成色极好,是沈知寒的妈妈生前最喜欢的款式。 沈知寒动作一滞,放大图片看了看,漫不经意道:“这个好看。” “这是这场的压轴。”段珣说。 “嗯。”沈知寒点点头,“它配得上。”说完把平板还给段珣,问:“拍卖在什么时候?” “月底。” “哦。” 段珣把电脑放在一边,问:“你想去看吗?” 沈知寒垂眸想了想,说:“有空的话。这个月我要先帮周慕予把戒指做出来。” 因为身体原因,沈知寒的工作一向比较随缘,像这样紧迫的单子可能一年都不会有一个。 段珣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似乎对周慕予这样火急火燎给沈知寒找事干的行为感到不满。 沈知寒有所察觉,故作轻松道:“放心,我不会累到自己的。” 段珣没有表态。 刚好沈知寒也吃饱了,怕再说下去惹得段珣更烦周慕予,放下筷子说:“你去忙吧,不用管我。” 段珣淡淡抬眼,到底没再说什么,只叮嘱了一句:“中午记得吃药。” 沈知寒点头:“嗯。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受24攻32,身心1v1,全文预计25-30万字。 包含[竹马战胜天降]元素,有男二戏份,男二对受单箭头。 (补充强调[天降]不是普通炮灰,他的出现是攻受感情中的一个重要转折,接受不了第三个人戏份的请不要往下看) 这次进行一些温馨甜文(中间有几万字纠结拉扯)的尝试,希望大家喜欢 第2章 软曲奇 市面上几乎已经见不到克什米尔产地的矢车菊蓝宝石,绝大部分都走了拍卖,更别说沈知寒手上这颗净度、火彩和切工都属于顶级的矢车菊蓝。 如果不是熟识的朋友结婚,沈知寒也不舍得把它拿出来。 根据周慕予的要求,戒指的设计要简约大方、最好能够日常佩戴,沈知寒当时开玩笑说他不接这么简单的活,结果周慕予当即开了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价钱。 沈知寒一边画图一边想,爱情能不能像宝石那样恒久不变不一定,但显然可以像宝石那样璀璨、浪漫又华贵。 草图画好,他先发给自己的雇主。 很快周慕予回了消息过来:很好,没有问题,我相信你的审美。 沈知寒一哂,再次跟周慕予确认了戒指的尺寸,然后开始细化自己的手稿。 他为这颗蓝宝石搭配了两颗半圆形的配钻,一左一右,横面贴靠主石,曲面延伸到戒圈,形成一个自然的由宽到窄的形状,使得整个设计多了几分柔和,少了几分硬朗。 光是这两颗配钻加起来就接近三克拉,用的是dif级的天然钻石,使得整个戒指的造价又上了一个台阶。 据周慕予说他的未婚妻性格温柔沉静但脸漂亮得动人心魄,沈知寒不知道这句表述有几分夸张,如果真的像他所说,那么矢车菊蓝绸缎般的高贵质地和内敛却夺目的色彩无疑是最合适的。 沈知寒拿起宝石在自己手上比了比,想到将会有一个温柔美丽的人戴着它步入婚姻,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时常觉得自己能与宝石产生情感的联系,这大概遗传自他的妈妈。 沈知寒的母亲生前是有名的珠宝收藏家,沈知寒从小耳濡目染,长大后自然而然学了珠宝设计。 大学时他创立了自己的个人品牌,出于玩的心态,并没有好好经营过,所以到现在他在别人眼中都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设计师,能拿得出手的只有他母校的名头和毕业后跟着学习了两年的某位大师的名字。 沈知寒对此并不在意,他不缺钱也不向往名气,做珠宝设计仅仅是因为他喜欢罢了。 忙完收工,天色已经不早了。 沈知寒一整天除了中午吃饭休息,几乎没有离开过工作室。这会儿向窗外望去,夕阳在雪地上折射出钻石般细碎的光辉,不远处城市华灯初上,隐约已经有了夜晚的样子。 段家在宁城西郊的檀山上,前后左右几千亩地都是祖上留下来的,放眼整个宁城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安静宜居的地方。沈知寒喜静,段珣也不爱热闹,这样的环境正适合他们两个,反倒是段珣的父母时常耐不住寂寞,每年都要出去旅行。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窗外飘起小雪。 段珣回来时带了沈知寒喜欢吃的软曲奇,没有走地下车库的电梯,而是让司机停在门口,自己快走了几步进来。 不过片刻,身上落了几片雪花,沾染了些许寒气。沈知寒刚好在客厅,听到声音迎出来,还没说什么,段珣先开口:“我身上凉。” 沈知寒明白他的意思,没有上前。 一般人有个风吹雨淋可能不打紧,但沈知寒凉不得热不得,一点寒气也受不住。 段珣脱下大衣放在一旁,抖掉发梢的雪花,等身上暖和了些,把曲奇递给沈知寒:“给。” 沈知寒接过,问:“你去恒悦饭店了吗?”——宁城开了六十多年的老牌酒店,沈知寒从小喜欢吃恒悦西点房做的蛋糕和软曲奇。 “下午约了人在那边谈事情,顺便帮你买的。”段珣说。 说着他走进来,随口道:“听朋友说恒悦饭店的老板全家移民,准备转让手里的股份。” “你有想法吗?”沈知寒没太当回事,顺着段珣的话问。他心里清楚段珣连自家生意都不太想管,不可能有多余的精力投入新的产业。 没想到段珣没有立刻否认,而是沉思片刻,说:“作为投资的话其实还不错……” 沈知寒有点不太相信自己听到什么,抬起头直愣愣地看了段珣一会儿,问:“你真的感兴趣?” 他这么一问,段珣反倒不自在起来,目光游移了一下,说:“只是想想。” 沈知寒对做生意一窍不通,但是一些基本的东西他还是知道的。比如作为投资的话,这种传统的餐饮酒店并不是最好的选择,除非段珣并不指望靠它赚钱。 虽然沈知寒心里是希望恒悦饭店长长久久开下去的,他很少有喜欢吃的东西,恒悦的软曲奇算一个,段珣亲手煮的热红酒和红酒炖牛腩算一个。 想到这里,沈知寒的目光流露出期待:“今天可不可以煮热红酒?我想喝。” 段珣一向不会拒绝沈知寒的请求,只是有些无奈地拍拍他的头说:“酒量不好,倒是爱喝。” “多煮一会儿就不会有酒精了。” 段珣上楼换衣服洗手,沈知寒把曲奇拿到餐厅,没忍住打开掰了一小块。 尝得出是一个小时内出炉的,巧克力还有种软软的近似于巧克力酱的口感。沈知寒几乎可以想象段珣谈完正事后静静站在面包房外,等着每天最后一炉曲奇出炉的样子。 从恒悦饭店到檀山,路上大概要走四十分钟,算一算,段珣几乎是拿到曲奇就立刻回来了。 沈知寒时常觉得段珣对自己太好,可能是阿姨从小到大总叮嘱段珣“哥哥要多照顾弟弟”,尤其是沈知寒父母过世后,段珣一家对他的呵护已经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也怪沈知寒自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一年到头大病小病不断,让人放不下心。 正想着,段珣去而复返,顺便去酒窖里取了一瓶红酒。 沈知寒问他自己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段珣想了想,说:“冰箱里有切好的牛排,帮我拿两片。你知道牛排长什么样么?” 沈知寒无奈:“我不是傻子。” 既然要亲自下厨,段珣就不会只煮一锅红酒,往往要把主菜一并做了。看样子今天要煎牛排。 不得不说段珣下厨的样子是很赏心悦目的,他肩宽腿长,身材既不壮硕也不清瘦,围裙穿在衬衫和西裤外面莫名的合适。不说是老板的话,会让人觉得他是位知书达理的教授。 沈知寒记得自己小时候总缠着家长问“为什么我没有段珣哥哥高”,那时他们总笑着说“等你长大就会和哥哥一样高了”,但是现在沈知寒已经长到了不会再长的年纪,还是差段珣半个头。 “哥,”沈知寒想到什么,“我明天要出趟门。” “去做什么?” “去找闫师傅做镶嵌。” 段珣动作顿了顿,问:“让人把宝石送去不可以吗?最近天气不太好。” “我自己去比较放心。”——毕竟是第一次给朋友设计婚戒,沈知寒还是想亲自参与制作。 段珣想了想,到底没有阻拦:“需要我陪你吗?” “你不忙么?” “不忙。” 忙也说不忙。 沈知寒笑笑:“那谢谢哥哥。” 段珣的背影僵了一瞬,似乎因为这个称呼感到不自在。 “好了。别在这里添乱了,出去等。”他说。 沈知寒乖乖答应:“知道了哥哥。” 许久不做饭,段珣的厨艺一点也没有退步。 自从叔叔阿姨去度假之后,每天饭桌上只有沈知寒和段珣两个人,刚开始沈知寒有一点不习惯,后来渐渐发现家长不在,他和段珣两个人反倒更无拘无束些。 比如他可以不用为了营养均衡强迫自己每种食物都吃一点,段珣不会管他挑食。 “明天我们吃完午饭去闫师傅那儿可以吗?”饭桌上沈知寒问。 段珣点头:“嗯,好。” “可能要很久。” “没关系。” 沈知寒放下心来,露出浅浅的微笑:“谢谢哥。” 第二天下午,沈知寒和段珣一起出门。 闫师傅的金店开在旧城区一条老街上,沈知寒出生时第一把长命锁就是在这里打的。据沈知寒的妈妈说闫家祖上世世代代都是皇宫里的御用工匠,闫师傅年轻时去意大利学习欧洲的首饰工艺,回来后自己开了这家店,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年了。 沈知寒昨晚把设计图发给闫师傅的徒弟,今天来之前,他们已经做好了蜡模和石膏模具,等着沈知寒去做接下来的浇铸、打磨和镶嵌。 沈知寒已经有段时间没上工作台了,回国后他一直在段家,不太方便做设计以外的工作。 记得之前上学的时候,他的金工在整个年级数一数二,某次段珣去学校看他,沈知寒花好几天时间做了一对袖扣给段珣,后来每次遇到重要活动,段珣都会戴那对袖扣。 到了目的地,闫师傅躺在门外的摇椅喝茶晒太阳,几个徒弟在店内忙碌。 许久不见,老人家的身体还是很硬朗,拉着沈知寒问他最近生活如何。要说的话闫师傅也算是沈知寒半个启蒙老师,沈知寒小时候第一次接触首饰工艺,就是在这家小小的金店。 “比上次见面又瘦了。”老人家叹气道,“这么弱不禁风的,以后怎么讨老婆嘛。” 昨夜下了点雪,空气凉凉的。沈知寒感冒还没好,出门前被段珣裹得严严实实,帽子围巾手套一样不落,就差在脑门上贴一行大字:易碎物品,轻拿轻放。 他佯装嗔怪,说:“您又开我玩笑。再这样我不来了。” “脾气倒是没变。进来吧,打个婚戒,沾沾别人的喜气。” 第3章 小猫 做戒指是首饰匠人的基本功,对沈知寒来说几乎没有难度。 闫师傅的金店里一应家伙事俱全,有些机器上了年头,被盘得锃光瓦亮,一看就很趁手。 沈知寒穿上工作服,戴上眼镜,把昨夜做好的石膏模具拿出来,说:“我来拆吧。” “你自己来吗?”闫师傅问。 “最费工夫的倒模已经做了,后面这些简单的就我自己来吧。” “欸,”闫师傅笑着摆摆手,“执模可比倒模麻烦多了,我看你是放心不下我这些笨蛋徒弟。” 沈知寒笑笑:“哪有。” 他坐下来,铺开一块厚厚的布,左手拿模具,右手拿钢针,一点一点把戒托外面包裹的石膏拆下来。 这时的戒指还是一副灰头土脸的粗糙模样,像刚从柴房里忙碌完的灰姑娘。沈知寒把上面残留的石灰冲洗干净,勉强看起来像个小美女了。 闫师傅的工艺到底厉害,这个毛坯做得比沈知寒学校里大部分老师都要好,给接下来的打磨和修整省了不少事。 沈知寒伏在案前,用钳子剪掉戒托上多余的水口,然后开始用吊机和锉刀细细地打磨。 他的手白皙修长,看起来不像是干过活的,摆弄起这些工具却灵巧而熟练,不输多年的老工匠。 闫师傅站在一旁把关,几个徒弟也围着桌子观摩,时而交换眼神,赞叹沈知寒的技艺。 沈知寒倒是无所谓有几个人在看,他有条不紊地进行自己的工作,小小的戒托在他手中逐渐焕发该有的神采,每一个细节都趋向完美。 在机器的嗡嗡声中,时间转瞬即逝。 等到最后用砂纸棒将戒指表面打磨光滑,不知不觉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 闫师傅看了眼时间,说:“知寒,休息一下吧,吃完饭再继续。” 沈知寒闻声抬眼,墙上的挂钟刚好走到六点。 他脱下工作服,伸了个懒腰,胳膊和肩膀不免一阵酸痛。 怕段珣担心,沈知寒没敢表现得太明显,只悄悄揉自己的手腕。结果段珣还是发现了,温声叫他说:“知寒。” 沈知寒走过去,段珣问:“累了吗?” “嗯……”他点点头,“胳膊有点酸。” 沈知寒工作时往往是安静而投入的,连段珣跟他说话有时都会忽略。在他忙碌的时候,段珣一直坐在工作室的小沙发处理邮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打电话让助理订了晚餐送过来。 长辈们总夸段珣办事周全,在这些小事上可见一二。他给沈知寒和闫师傅订了一家私房养生菜,给年轻的店员和徒弟订了另一家星级酒店中餐厅。为了照顾不同的口味,咸口甜口的菜式都有。 餐送到了,闫师傅的大徒弟招呼大家吃饭。段珣给沈知寒摆开碗筷,起身走到他椅子后面,说:“先吃饭吧,我帮你揉揉肩。” “好。” 闫师傅看见他们,感慨道:“你们兄弟两个感情越来越好了。” 段珣淡淡一笑,说:“毕竟只有这一个弟弟。” 沈知寒忙起来感觉不到饿,吃了几口就饱了,惦记着自己的工作,早早离开饭桌回到工作台。 只差最后的镶嵌。 好的工艺可以让戒指传宗接代几百年都牢固如新,相反如果镶嵌做不好,可能遇到一点磕碰就会掉钻。沈知寒上学时的金工老师是位严肃古板的老妇人,对学生要求极高,沈知寒被她折磨了四年,练就一手超高的工艺。 他坐在工作台前,先将配钻镶好,然后开始一点一点地车石位、用钳子调整爪子的开口、继续车石位、调整爪子……直到镶嵌孔完美贴合宝石的形状,再将主石卡进去,用尖嘴钳固定。 做完这一步,沈知寒轻舒一口气,拿起戒指在放大镜下细细检查,确认没有问题开始用锉刀修整爪子的表面。 时间过得很快。 夜渐渐深了,沈知寒终于完成镶嵌,将戒指交给闫师傅的徒弟,拿去抛光和电镀。 光彩夺目的蓝宝石和钻石在灯光下璀璨生辉,即便雇主再三叮嘱要低调简约,最后的成品还是无法做到不引人注目。 “好多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蓝宝石了。”闫师傅啧啧称赞,“设计也很好,相得益彰。” “连您都这么说,看来我挑货的眼光不错。” 沈知寒拿回戒指,举起来给段珣看:“漂亮吗?” 段珣垂眸端详许久,说:“很漂亮。成品看起来还要亮一些。” “有金属和钻石陪衬,看起来是会亮一些。”沈知寒很满意这枚戒指,面无表情地专心工作了一天,脸上总算露出微笑。 他拿了一个小首饰盒把戒指装起来,说:“另一个明天做吧。” “好。” 两个人和闫师傅道别,一同离开金店。 司机一直等在门外,看见沈知寒出来,眼明手快地替他拉开车门。 沈知寒上车第一件事便是摘下自己的帽子和围巾,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长舒一口气。 ——专心工作的时候不觉得,现在放松下来,是有点累。 段珣跟着坐进来,说:“睡一会儿吧,到家我叫你。” 沈知寒摇摇头:“不了,回去再睡。” “这对戒指你给周慕予开的价是多少?”段珣问。 “一颗11.6克拉的蓝宝石,一颗3.2克拉的,加上配钻,一共两千整。”沈知寒答。 段珣默默算了算:“差不多就是裸石的价钱。”——让沈知寒生着病加班,居然只开这么低的价。 沈知寒看出段珣想什么,故意问:“你觉得我卖亏了?” “也不是。” “那是怎么?” 段珣不说话了。 “放心吧,周老板给我加了一百八十万佣金。”沈知寒及时替周慕予挽回了颜面,省得他在段珣心里落下抠门的恶名,“而且那颗小的蓝宝石是很久以前买的,那时候还没那么贵。” 说着沈知寒想到什么,自言自语道:“这两年宝石的价格涨了好多啊,你还记得么,前几年买的那些海蓝宝和沙弗莱,现在价格都翻倍了……” 比起沈知寒,段珣对珠宝的了解并不算非常专业,只大概知道几种珍贵宝石近一两年的拍卖成交价。但沈知寒说的海蓝宝和沙弗莱他有印象,因为那是沈知寒大四那年,他陪沈知寒一起去香港珠宝展买的。 沈知寒买宝石像买菜,尤其这些一两千块一克拉的便宜宝石,对他来说是字面意义上的“买着玩”。 记得那天初春的香港,空气里仍有潮湿的凉意,两个人逛完展会漫步在街头,夕阳在身后拖下长长的影子,人们步履匆匆,似乎并不关心这一天平凡的日落、微风和晚霞。 沈知寒背着一只白色帆布包,里面有两个乐扣饭盒,装着他下午买的宝石。微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被夕阳镀上一层柔软的金光。他像港片镜头中穿白衬衫的漂亮少年,睫毛低垂,五官忧郁又孤冷,偶然抬眼望向人群某处,眼神如同误入城市森林的懵懂的小鹿。 ——其实他只是在习惯性地寻找段珣的身影,确认人在自己身边又继续收回目光放空。 段珣对宝石没有多大的兴趣,也忘了沈知寒买了多少、花了多少钱。 只记得那天的沈知寒漂亮得像一个幻影,在夕阳中散发着朦胧的光。他望向段珣那一刻,成为了定格在段珣脑海里无法磨灭的记忆。 直到现在提起海蓝宝和沙弗莱,段珣最先想到的还是那天香港街头的沈知寒。 “你在想什么?”察觉到段珣走神,沈知寒问。 段珣一滞,转头看向沈知寒:“没什么。”想了想转移话题:“我记得你当时买了不少。” “海蓝宝一百多颗,沙弗莱七八十颗的样子。可以做不少东西。” 沈知寒平时不爱说话,只有聊起珠宝的时候愿意多说几句。段珣顺着他的话说:“沙弗莱可以搭配坦桑石和尖晶石做彩色项链。” “好的尖晶石也不便宜了。” “是么?” “嗯,涨了很多。” …… 夜深了,越往檀山的路越安静,视线尽头隐约出现家的灯光。 转过一道弯,前方忽然有一辆停在路边打着双闪的车,接着有个人跑到路中间,冲沈知寒和段珣的车招手。 司机放慢速度,没有立刻停下,等待段珣示意。沈知寒望向窗外,路上的那个人看起来很年轻的样子,戴一顶黑色棒球帽,个子很高,身后的车是一辆银色玛莎拉蒂。 “停车看看。”段珣吩咐说。 “是。” 司机缓缓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去看发生什么。只见两人在路中间说了几句话,接着司机跑回来,说:“是路过的,车抛锚了,没带手机。” 这年头还有出门不带手机的人…… 沈知寒有点好奇,转头看向段珣。段珣说:“我下去看看,你在车里等我。” 车门再次拉开,段珣拢紧大衣下车,沈知寒有点不放心,想了想也跟着下车。 段珣听见声音回头,无奈道:“你怎么也跟来了?”说着走回沈知寒身边,把他羽绒服的帽子拎起来扣在脑袋上。 两人一起过去,入夜降温,那人穿得单薄,站在马路中间不住地跺脚。借着路灯灯光,看得出是个长相出众的男人,无论身材比例还是五官轮廓都很惹眼。 沈知寒隐隐觉得他有点眼熟,好像在哪见过。走到近前,听见他对段珣说:“实在不好意思,这条路上车太少,路过几辆车都没搭理我。” 荒郊野岭的,有人搭理他才怪了。 “出什么事?”段珣没有跟他寒暄,问。 “路上有只小猫,为了躲它急刹抛锚了。”那人叹了口气,“我的手机落在助理车上。麻烦你可以帮我打个拖车电话吗?” “可以。” 段珣掏出手机打电话,沈知寒走上前,问:“什么小猫?” 那人看过来,目光落在沈知寒脸上,蓦地一滞。 朦胧的月光下,沈知寒白皙清瘦的脸被一圈柔软蓬松的羽绒服毛领包围着,像传说中来自北国雪境的精灵王子。 那人不回答,沈知寒有些疑惑地蹙起眉头,他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说:“是只小野猫,腿受伤了,在我车里。我抱给你看?” 没等沈知寒答应,他已经转头跑回车里,没一会儿抱出一团黑色羽绒服。——难怪没穿外套,是拿去给猫当垫子了。 走到近前,沈知寒看清那团羽绒服里的小家伙:一只脏兮兮的瘦骨嶙峋的三花,后腿不自然地弯曲着,三四个月大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饿得奄奄一息。 “我车里没吃的,给它喂了点水,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去看医生。”那人叹了口气。 刚好段珣打完电话,沈知寒心里不忍,抬头看向段珣:“哥……” 只一个字,段珣就明白沈知寒的意思。 他安抚地拍了拍沈知寒的肩,说:“别急,我叫人过来。” 对面那人饶有兴趣地在沈知寒和段珣之间看了几个来回,问:“你们是兄弟吗?” “不是。”段珣言简意赅地回答。 “难怪,长得不太像。”那人又看向沈知寒,“今天多谢你们了,我叫贺霆,还没问你们的名字。” “我叫沈知寒,他叫段珣。” 这里离段家很近,没一会儿管家便带着人来了,段珣吩咐他们把猫带去宠物医院,司机留下陪贺霆等拖车。 “我和知寒先回去,外面太冷,知寒感冒还没好。”段珣对管家说,“那只猫麻烦你多留心。” 管家点头:“您放心。” 见沈知寒要走,贺霆眼疾手快地上前:“唉,留个电话吧,宠物医院的钱麻烦你们先垫上,回头我转给你。” 说着话,他已经把掌心摊开在沈知寒面前。 沈知寒觉得奇怪,就算要电话也应该要段珣的才对。 不过人已经到了面前,他不好拒绝,想着自己和段珣是一样的,便掏出手机递了过去。 贺霆接过,把自己的号码和名字存进去,然后给自己拨了个电话,动作一气呵成。 “好了,多谢。”他把手机还给沈知寒,“那就不打扰你们了。有缘再见。” 沈知寒客气地点一点头:“再见。” 第4章 大明星 回到家,沈知寒依然觉得刚才那个叫贺霆的人有些眼熟。 他问段珣之前有没有见过那个人,段珣想了想,说:“没有。” “那可能是我记错了吧,”沈知寒自言自语,“不过这么晚了,他一个人在山上做什么……” 沈知寒平时不爱玩手机,所以也没有想过上网查一查。 忙碌了一天,他感到困倦,洗完澡便把贺霆抛在脑后,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那只小猫,这么冷的天,它在外面饥寒交迫那么久,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放心吧,猫的生命力很顽强,不会有事的。”段珣安慰说。 今天的段珣仍旧陪沈知寒睡觉,给他念睡前故事。 沈知寒说段珣的声音助眠,每次有他在,自己都睡得很好。这种无理取闹的暗示段珣自然是听懂了,于是他自觉在每天睡前来到沈知寒房间,把人哄睡着了再默默离开。 半睡半醒间,沈知寒无意识地喃喃:“那只猫是三花……” 马路上光线昏暗,段珣没有仔细看那只猫长什么样,只记得干巴巴的一团,看起来很可怜。 段珣知道,沈知寒大概是想念自己从小养到大的猫了。 沈知寒曾经有过一只猫,在他两岁时来在他身边,一直到他十六岁时死去,之后他再没有养过别的宠物。 猫去世的时候段珣还在国外,某天和家里打电话,母亲忧心忡忡地说知寒已经两天没吃饭了,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见人也不说话。 段珣当即订了最早的航班回国,他知道那只猫对沈知寒来说意味着什么,在沈知寒父母过世之后,猫身上承载了他几乎全部的童年和家庭记忆。 到家时凌晨三点,听母亲说知寒累得睡着了,段珣放下行李,轻手轻脚地来到沈知寒房间。 床上的人薄薄一片,藏在蓬松的鹅绒被里。月光洒进来,他的皮肤如蝉翼般白皙到近乎透明,像是哭过,鼻尖红红的,湿漉漉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段珣坐在床边,注视着沈知寒的睡颜,半晌,微微皱起眉头,很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摸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尽管如此小心,床上的人还是醒了。 他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眼睛,目光有些迟钝。直到看见段珣,眼睛里才出现明显的情绪。 “哥哥……”他张了张口,没有发出声音。 说着话,眼眶倏地红了。 段珣的心一沉。因为担心沈知寒,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他一刻也没有阖眼,现在人就在自己面前,他不仅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心揪得更紧。 他缓缓抚摸沈知寒的脸颊,说:“不哭了。” 沈知寒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落下一颗眼泪。 此前段珣原本一直在国外打理家里的生意,与沈知寒聚少离多,但现在看着沈知寒脆弱无助的样子,他忽然想自己不应该再走了。 沈知寒重新睡着之后,段珣轻轻关上门,下楼去和父母谈了很久。 从那之后他开始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国内,一晃几年过去,沈知寒高中毕业、出国读书、工作、回国,无论什么时候回家,段珣一定会在家里等他。 …… 第二天早上沈知寒醒来,得到来自管家冯伯的好消息——小猫没有生命危险,不过骨折、营养不良加上寄生虫和皮肤病,恐怕要在医院治疗很久才可以恢复健康。 沈知寒放下心来,问了医院地址,准备今天忙完亲自去看一看。 段珣今天要替父母去看望一位过寿的长辈,把沈知寒送到闫师傅的金店就走了,约定好下午来接他。 新郎的戒指做起来比新娘那枚简单一些,天黑之前沈知寒就完成了全部的工作,刚好段珣那边也忙完了,顺路来接他一起去宠物医院。 路上沈知寒给段珣看自己做好的婚戒,两只放在一起,仿佛天生就是一对。 “很配。”段珣惜字如金地评价。 “不知道戴在人手上配不配。” “周慕予看人的眼光,应该不会差。” “你怎么知道?”沈知寒问,“你见过他的未婚妻么?” 段珣面不改色:“没有。是你小的时候他说过,‘知寒长大会是个大美人。’” “……” 沈知寒今年24岁,周慕予35岁。在他七八岁的时候,周慕予正是吊儿郎当的年纪,会说出这种话也不奇怪。 至于为什么是“大美人”而不是“大帅哥”,大概是因为无论长辈还是身边的玩伴,那时都喜欢叫沈知寒“小公主”。 现在小公主长大了,确实如周慕予所说长成了一个大美人。 “你少跟周慕予一起玩,会学坏。”沈知寒气闷道。 段珣笑笑,没有说话。 到宠物医院时天已经黑了,段珣和沈知寒跟着医生去看猫,医生说小猫恢复得不错,胃口很好,看样子是饿急了,昨天一来就抱着饭盆不撒手。 进去里面,一间屋子里有很多一格一格的猫房间,这个时间猫都醒着,有个瘦高的人站在那里,弯腰对着其中某一间猫屋敲敲点点,试图吸引里面小猫的注意。 尽管他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黑色外套,戴着同样是黑色的棒球帽和口罩,像一个抢劫犯,沈知寒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昨天那个叫贺霆的人。 听见他们的声音,贺霆转过身,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闯进沈知寒的视线。——一双标致的桃花眼,眼皮褶皱清晰,睫毛又长又密,是很招人喜欢的样子。 “你们来了。”贺霆随手摘了口罩,语气和姿态都十分随意,仿佛和两人认识了八百年,“来看小花吗?” “小花?”沈知寒疑惑。 “我给它起的名字。” 沈知寒和段珣走过去,贺霆自然地让到一边,站在沈知寒身侧:“看,是不是比昨天漂亮多了。” 玻璃后面的三花猫小小一只,后腿打着石膏,脖子上套着伊丽莎白圈,身上的皮毛已经被医生清洗干净,看模样是只长得不错的小猫。 只不过它惨兮兮的样子还是让沈知寒有些心疼,转头问段珣说:“它的腿还会好吗?” 段珣安慰沈知寒:“会好的。小动物都很坚强。” “医生也说问题不大。”贺霆插嘴,“它年纪小,恢复得快。” “你要收养它吗?”沈知寒问。 “当然了,它大半夜拦我的车,不养它都对不起我叫拖车花的三百块钱。” 小花可能还不知道面前这个一身黑的庞然大物是自己的新主人,此刻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观察着外面。沈知寒逗了它一会儿,想到什么,欲言又止。 贺霆有所察觉,问:“你想养它吗?” “不是……” 只是觉得这么小的猫,养起来应该很费心思,贺霆看起来很年轻,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 “我知道了,你不放心它。”贺霆猜出沈知寒的担忧,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加个好友,我随时向你报告小花的情况,你什么时候想看它也可以联系我。” 沈知寒确实放心不下小花,但对贺霆的提议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太打扰你了?” “没事,我闲人一个。”说着话,贺霆掏出手机,“主要是打电话不方便,我平时手机静音,容易漏听。” 昨天留电话也是,今天加好友也是,这个人总是这么自来熟。 旁边段珣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说:“加我吧,都是一样的。” 段珣一向不爱社交,更不会主动提出加一个陌生人的联系方式,沈知寒知道他这么做多半是因为看出自己犹豫,不想让自己为难。 为了不给段珣添麻烦,沈知寒主动拿出手机说:“没关系。” 贺霆耸耸肩:“谁都行。” 两个人加上好友,贺霆好像很忙似的,看了眼时间,说:“我得走了,晚上还有活。” 不等沈知寒反应过来,他已经重新戴上口罩,挥挥手说:“回头见。” 玻璃后面的小花发出今晚第一声叫声:“喵——” 贺霆离开后,医生提着一袋猫粮,自言自语地走进来:“没想到大明星这么有爱心……” 沈知寒听见了,问:“什么大明星?” “贺霆啊,你们不是认识吗?” “贺霆……?” 沈知寒忽然灵光一闪,想起自己为什么觉得贺霆眼熟。——前阵子某个奢侈品牌官宣的中国区大使,似乎就叫贺霆。 沈知寒对娱乐圈并不了解,更不认识近几年红起来的年轻艺人。段珣倒是因为身份会接触到一些明星,不过能被段珣记住的,至少也是影帝影后级别的了。 “原来是明星。”沈知寒喃喃自语。 难怪把自己打扮成那样。 说什么来什么,手机叮的一声,跳出刚才加上好友的贺霆的消息:[忘了问你们回檀山吗?应该一起走来着。] [你也住在檀山吗?]沈知寒回。 [不是,我最近在那边拍夜戏。昨天收工我没和助理一起走,自己在山上兜风,结果把手机落他车上了,幸亏遇到你们。] 屏幕上的文字很长一串,看起来只是闲聊,不是很有回复的必要。 沈知寒回了个“哦”字,问段珣:“我们也回家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他转头那一瞬,段珣似乎没藏好脸上的情绪,表情僵硬了一下:“……哦。” “怎么了?” “没事。” 沈知寒敏锐地察觉到段珣不大高兴,大概就是从刚才见到贺霆开始。 也是,段珣对陌生人很少有耐心,更别说贺霆这种横冲直撞的年轻人。 幸好刚才没有让段珣替自己加贺霆好友。沈知寒想。 作者有话说: 每周二三五六日更新,明天周四没有哦 第5章 翡翠镯子 第二天上午,周慕予亲自来取婚戒。 两枚戒指被妥善地放在一对首饰盒里,尽管已经提前看过照片,周慕予打开盒子看到实物,还是没忍住赞叹一声:“好漂亮。” “这是这两颗蓝宝石的古柏林和ssef双证书,你收好。”沈知寒拿出几本鉴定证书,交给周慕予说,“还有钻石的gia证书。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周慕予收起戒指和证书,笑道:“辛苦了大设计师。今天我来顺便给你们送请柬,下月初八,请沈公子和段公子务必赏光。” 说着双手递上两张红色请柬,沈知寒接过看了一眼,动作一滞:“郁霜……先生?” 周慕予一派坦然:“见笑了。” “不,没有,只是没想到……” 沈知寒在国外生活了六年,又是学艺术的,对这些事也算见惯不怪。让他惊讶的是周慕予都快四十岁了,为人处事一向稳重,竟然会在这个年纪干出这种离经叛道的事。 “不止你没想到,我自己也没想到。”周慕予笑笑,这次不是出于礼貌和客气,而是有几分真心的笑意,“人活一辈子,总要栽一回不是?” 沈知寒对此不是很能共情,但很佩服周慕予的勇气:“不管怎么说,祝你幸福。” “多谢。婚礼记得来。” “好。” 周慕予忙着筹办婚礼,拿到戒指便离开了。沈知寒站在落地窗边,目送着周慕予的车离开檀山公馆,消失在蜿蜒的马路尽头。 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阳光明媚,天蓝得透亮,像一块纯净无瑕的浅蓝色宝石。 沈知寒的风寒差不多好了,手上也没有别的要紧事,懒洋洋地站在窗边晒太阳。过了一会儿段珣从楼上下来,走到他身旁,问他要不要出去散散步。 “去哪里?”沈知寒问。 “周末的预展布置好了,不去看看么?” 在正式拍卖之前,为了让藏家提前了解拍品,也为了给拍卖宣传造势,拍卖公司会在专门的展厅展出当场的拍品,称为预展。大部分预展是公开免费的,也有一小部分只对拍卖公司的vip客户和已经获得当场拍卖资格的藏家开放。 这次是一场普通拍卖,预展没有门槛,等到周日开放展览应该会有不少人来参观。沈知寒不喜欢人多,每次想看什么东西,都是段珣单独带他去看。 想到那只翡翠镯子,沈知寒垂眸沉思片刻,说:“那去看看吧。” 两人一起到乾元,预展在一层的珠宝廊展出,一进去最显眼的位置便是那只翡翠镯子。 玻璃展柜里立着一块白色卡片,简单介绍了镯子的名称、产地和估价。评估和鉴定师给的估价在500-700万之间,是一个比较保守的价格。 依照沈知寒的经验,这只镯子最后的成交价不会低于750万,一方面它值这个价,另一方面由于信息透明,捡漏的情况在当下的拍卖市场几乎是见不到的,拍上头了超出估价几成甚至一倍两倍倒是时有发生。 乾元的珠宝总监亲自下来接待段珣和沈知寒,见沈知寒对那只镯子感兴趣,主动将它拿出来给他看。 沈知寒掏出随身带的小手灯,把镯子拿在手里,打着转从里到外细细地看。 他的专业主要在钻石和彩色宝石上,对翡翠的了解大多来自从小的耳濡目染,见多了自然成了半个行家。让他像讲红蓝宝石一样一条条讲翡翠的门道他是讲不出来的,但他能用肉眼分辨出孰优孰劣。 眼前这只镯子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是一只不可多得的尖货,种水色地工样样皆优。 沈知寒试着戴了戴,透亮的颜色衬得他愈发肤如凝脂,美中不足的是他太瘦了点,不像记忆中母亲戴起来那样富贵圆润。 “很好看。”段珣说。 “真的吗。”沈知寒抬起手腕,他腕上除了这只镯子只有一根红绳,一个价值千金,一个不要钱,放在一起倒是意外的和谐。 “颜色过渡很干净,这样的品相不常见。”段珣说。 沈知寒点点头:“是不错。” 看够了他把手腕递出去,对负责这个展柜的工作人员说:“麻烦帮我取一下,谢谢。” “我们近期没有别的翡翠手镯上拍,这应该是前后几个月唯一一条。”工作人员说。 “全绿的也没有么?” “没有。” 沈知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唔。” 看完镯子又去看其他拍品,沈知寒皮肤白,无论是素净还是繁复的珠宝,戴在他身上都很漂亮。 “这场拍卖虽然体量小,但拍品质量都很高,发布预告之后我们的咨询电话一直没有断过。”乾元的珠宝总监说。 说话时沈知寒正在试戴一枚海瑞温斯顿的钻戒,戴中指有点紧,于是自然而然地套在了无名指上。 水滴形的钻石用了经典的锦簇镶嵌工艺,三点多克拉的主石加上周围的一圈配钻,做出了十几克拉的效果。 “好闪。他家的切工真是厉害。”沈知寒对段珣说。 虽然只是随口一句闲聊,但一般来说不论沈知寒说什么,段珣都会接他的话,这次却没有。 沈知寒疑惑地抬起头,发现段珣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是在看戒指吗…… “段珣?”沈知寒叫了一声。 “嗯?”段珣回过神,抬起眼帘,“怎么了?” “没事,你……” 沈知寒一眨不眨地看着段珣的眼睛,只见段珣脸上的表情明显愣怔了一瞬,说:“哦……我昨晚有点没睡好。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沈知寒摇摇头,“你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没关系。” 预展还没有正式开放,整个珠宝廊只有沈知寒和段珣两个人外加几个工作人员。 沈知寒差不多也看够了,摘下戒指还给负责人,对段珣说:“不早了,要么我们回去吧?” 段珣依旧心不在焉,点点头说:“好。” 乾元的人都知道自家少东家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甩手掌柜,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来公司一趟。今天好不容易露面,身旁还跟着一位眼生的大美人,无论是展厅的工作人员还是外面路过的员工,都忍不住悄悄向这边张望。 很快“少掌柜陪人看珠宝”的八卦就传遍了全公司,有人猜沈知寒是新来的拍卖师或模特,还有人猜是某位收藏家的委托人,更有人猜是谁家尊贵的小少爷,猜来猜去一致认为,以段珣的性格来说,以上都不值得他亲自出面。 就连陪同看展的珠宝总监也不清楚沈知寒的真实身份,说话时留着余地,不敢问太多。把两人送到门外,总监例行公事询问段珣:“下周拍卖您来看吗?” “不一定。帮我留一个位置。”段珣回答。 “好的。” 天色还早,回去路上沈知寒想起还在医院的小花,问段珣可不可以顺路去看看猫。 段珣吩咐司机改道去医院,顿了顿,问:“昨天那个人,有再联系你吗?” “谁?”沈知寒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段珣一会儿才想起,“贺霆吗?没有。” 段珣沉思片刻,说:“那只猫,你想养的话,我们可以和他商量。” 猫…… “还是不了。”沈知寒垂下眼帘,声音淡淡的,“养了要负责,我怕照顾不好。” 段珣自然知道沈知寒顾虑什么,得到回答,他便没有再提收养的事,换了个话题问:“那晚上回家想吃什么?” 沈知寒抬眼,神情放松了些:“你亲自下厨吗?” “你不嫌弃我的话。” “我当然不嫌弃你。”沈知寒笑笑,“如果你不是大老板,我会考虑雇你当我的厨师。” 段珣也微微一笑:“那是我的荣幸,公主殿下。” 说完这句,在沈知寒羞恼之前,段珣熟练地举起双手:“开玩笑的。” 每次想缓和气氛或是想逗沈知寒开心,这招百试百灵。果然沈知寒脸上的低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半真半假的愠恼:“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小时候明明让叫的,怎么大了不让了?” “小时候是小时候。”沈知寒的反驳显得很没有底气,“现在不许。” 说着话到了宠物医院,小花的精神比昨天好了点,虽然一条腿还打着石膏,但看得出是一只活泼好动的小猫,一直在自己的小屋里走来走去。 沈知寒隔着玻璃逗了一会儿猫,问医生:“它的腿可以完全恢复吗?” “当然可以。拆了石膏再过两个月就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沈知寒弯下腰,曲起手指敲敲小花的玻璃,“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会好起来的小花。” “喵——” 之后几天,沈知寒每天都来看望小花。小动物的生命力果然很顽强,小花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体型也不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瘦弱了。 某天碰到贺霆的助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认得出沈知寒,热络地上前打招呼,说贺霆原本想自己过来的,但是这几天拍戏太忙了,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实在抽不出空。 “没关系,保重身体要紧。”沈知寒出于礼貌说。 助理粲然一笑:“谢谢您关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结果当晚沈知寒就收到贺霆的消息:[助理说你关心我身体。嘿嘿。] 屏幕上“嘿嘿”两个字莫名冒着股傻气,不太像那个黑夜里开着玛莎拉蒂在山上兜风的酷酷的大明星。 沈知寒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回复说:[嗯。注意休息。] [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又是一条:[你在家吗?] [在,怎么了?] [我在片场能看到你家的灯光。] 明知檀山很大,看不见也不可能看见贺霆拍戏的地方,沈知寒还是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窗外。 意料之中,除了远处的城市和近处庭院的灯光,什么都看不到。 [拍外景好冷啊,羡慕你可以待在家里。]贺霆继续发消息。 沈知寒想了想,回:[听你的助理说你最近很忙。] [忙疯了。现在在等导演说戏呢,抽空玩会儿手机。] 床头的时钟走过十点,沈知寒看了一眼时间,趁机结束话题:[那你忙吧,我要睡觉了。] 贺霆似乎感到诧异:[这么早?] 隔着屏幕沈知寒都能感受到贺霆想要聊天的欲望,但没办法,他真的要睡觉了。 吱的一声,房门轻轻推开,沈知寒抬眼看过去,段珣像平时那样端着一个小碗进来,问:“睡了么?” “还没有。” 沈知寒一边回答一边回复贺霆:[我习惯早睡。] 手机叮的一声:[那好吧……你睡吧,我去打工了。晚安。] 沈知寒:[嗯,晚安。] 段珣来到床边,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沈知寒的手机:“在和谁聊天?” “贺霆。”沈知寒回答,然后把手机放到一边,“最近有剧组在附近拍戏么?” “好像有一个。”段珣说。说完放下碗,顺手摸了摸沈知寒软软的头发:“不早了,吃了药早点睡吧。” 沈知寒一年四季药不离口,尤其换季的时候,总是容易生病,往往要提前吃一些补药。久而久之身体没见强壮,倒是被浸染出淡淡的体香,由内而外散发着清幽的草木气息。 药很苦,沈知寒皱着眉头一饮而尽,把碗还给段珣:“喝完了。” “乖。该睡觉了。” 因为这句话,沈知寒没来由的脸一热,为了不让段珣看出来,把目光移到一边:“你还不睡么?” 段珣说:“等你睡着我再睡。” “哦。” 被段珣看着,沈知寒只能乖乖睡觉。 他缩回被子里,把被子拉上来遮住自己的半张脸,过了一会儿,小声说:“我睡了,晚安。” 第6章 拍卖会 拍卖会当天,段珣不仅亲自来了,还坐在了竞拍席。 现场有一多半是常年参加乾元拍卖的职业代理人,自然认得出乾元的少掌柜。拍卖还没开始,段珣身上就聚焦了不少的目光。 他对周遭的关注充耳不闻,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边上的位置,翻阅一本进来时随手拿的画册。 七点整,台上的拍卖师开始介绍本场拍品和拍前须知,今天是一场晚拍,大约两个小时就可以结束。段珣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心里默默估算几点能到家。 他没有告诉沈知寒自己来参加拍卖,出门前只说去见个朋友。 整场三十多件拍品,段珣感兴趣的只有那只被沈知寒夸过一句“好看”的翡翠镯子。 玉镯显然不是沈知寒平时会喜欢的东西,如果他真的只喜欢这个物件,他会自己找代理人拍下来,而不是在看到图片的第一眼,脸上露出淡淡的的惆怅与难过,然后云淡风轻地说一句“好看”,再轻飘飘翻到下一页。 他自己不知道,他每一分细微的表情都落在段珣眼里,被段珣默默记住。 拍卖已经开始,头几件拍品往往是人气高但价格不高的小东西,比如这次估价几万、十几万的几件彩色宝石首饰,用来热场子。而重量级的拍品会均匀分布在整场,段珣看上的镯子就被安排到了很后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段珣在场,今天拍卖师的状态格外的好。可惜段珣的注意力根本不在拍卖台上,他兴致缺缺地走着神,偶尔抬头看一眼屏幕上的拍品和出价,仿佛只是闲来无事凑个热闹。 直到拍卖师说:“接下来为大家介绍的是一条半山水翡翠镯子,也是本场的第三十件拍品。这条镯子颜色清透,无坑无裂,种水兼佳,白绿过渡之处富有水墨山水之韵味,是一件难得的佳品。起拍价为五十万。” 前方屏幕上出现那只翡翠镯子,周围的代理人纷纷拿起电话,不一会儿价格就被加到四百万。 段珣并不急着出价。翡翠镯子在拍卖会上一向是热门门类,竞价超过估价是早晚的事。他漫不经心地观察左右,举牌举得积极的其实只有两三个,不出意外最后应该就是他们和自己竞价。 “现场出价660万,amber还要加吗,ok,680万。jessica要加到700万吗,700万,700万目前最高价。” …… 屏幕上不断刷新新的出价,到800万时,有几个买家悄然退出竞争,只剩两个电话代理人继续角逐,段珣终于幽幽地举起号码牌。 拍卖师眼睛一亮:“现场出现了新的价格,820万,jessica要不要840万?” 话音落下,只见段珣右前方那个叫jessica的代理人毫不犹豫地举牌。 “ok,840万。现场860万,电话还要加吗,880万!” …… 价格越过900万时,加价从20万一加变成了10万一加,除段珣外的两个人出价明显变慢了,每次举牌都要和电话那头的雇主确认再三。 段珣面不改色地继续出价,到980万时,jessica笑着摇摇头,退出了竞争。 “目前最高价980万,依然来自现场,怎么说,amber要不要加到990万?”拍卖师拱火不嫌事大,笑盈盈地看向自己的同事。 amber歪头夹着电话说了两句什么,冲拍卖师无奈一笑,继续举牌。 “ok,990万,本场第一个1000万要出现了吗?” 拍卖师话还没说完,段珣已经举起号码牌。 “1000万!现场出价一千万。” 所有人不约而同望向段珣,甚至有人鼓起掌来。 段珣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看了一眼那个叫amber的代理人的方向,果不其然,她又跟着举牌。 半山水的翡翠镯子价格上限没有全绿的那么高,超过一千万的成交寥寥无几,近几年从乾元拍出去的最贵的一只也只有一千七百万出头。 段珣不知道对方的心理价是多少,也不是很在意,他只想快点拍完快点回家。 又几轮竞价后,amber的委托人似乎是有些怵了。 这时段珣的出价已经到了1160万。 “最高价1160万,还要加吗,amber?”拍卖师微笑着问。 amber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继续和电话那头的雇主沟通。拍卖场上时间不等人,两人简单说了几句,只见amber面露遗憾,摆摆手说:“no。” “ok,”拍卖师重新将目光给到段珣,“1160万,最后一次,1160万,来自1277。” 咚。锤子落下。 段珣心里也跟着松了口气。 “恭喜这位先生,1160万是您的了,恭喜。” 跑单员将成交确认书送到段珣手上,段珣接过,刷刷刷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即便是少东家也要给自家公司交手续费,最后付款取货,段珣在成交价外又多付了一百多万。 离开之前,乾元的总裁程景文闻风而来,刚好在门口堵住段珣。 “我当是他们骗我的,没想到真的是你。”程景文一身便装,似乎刚从哪个夜场赶来,“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没什么,随便看看。”段珣回答。 “得了吧,他们说你豪掷千金拍了个镯子。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对金银玉器感兴趣?” 程景文和段珣既是大学同学也是多年的朋友,两年前,段珣把在某顶奢品牌任职的程景文挖到乾元,接替了原本乾元的总裁。 当时董事会有不少反对的声音,奈何老董事长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儿子,让段珣云淡风轻地完成了一波换血。 就这两年的结果看来,段珣的决断完全正确。乾元在程景文手里生机盎然,净资产收益率持续增长,外界都说段珣挖了一棵摇钱树回来。 这棵摇钱树哪都好,就是花心又爱玩了点。段珣这么多年,愣是没让他知道过沈知寒的存在。 “我买来送人的。”段珣敷衍说。 程景文追问:“送谁?” “不能说。” “不说我也知道,那天你带人看展,八卦都传到我耳朵里了。”程景文哼了一声,“让我猜猜,喜欢翡翠……是个古典美女?” “……” 段珣一时有些无言以对,沈知寒是长得漂亮了点、身材单薄了点,但不至于连性别都分不清。 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放弃解释,说:“就算是吧。” “行啊兄弟,这么多年终于开窍了。”程景文欣慰地拍拍段珣的肩,“需要出谋划策随时找我,本人别的不行,谈恋爱非常行。” 段珣斜睨他一眼:“你最近很闲么?” 程景文一愣,立马收回手:“当然不,我为公司鞠躬尽瘁,忙得都没空吃饭了。” ——没空吃饭,但有空泡夜店。 段珣惦记着回家,懒得跟程景文废话,说:“你最好是。” 程景文会意,立马摆出一个谄媚的笑:“时间不早,那我不打扰您。您慢走。” “嗯,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被程景文一捣乱,段珣到家的时间比计划中晚了二十分钟。 沈知寒还没睡,一个人窝在沙发看电视,身上披着一张巨大的薄毯,只露一张小小的脸在外面。 偌大的客厅只有他一个人,看起来孤孤单单的,像一只孱弱的小鸟。尽管事实上,他只是在慵懒地发呆。 听见声音,沈知寒抬眼看过来:“你回来了,哥。” 他对段珣的称呼有很多:段珣、段珣哥哥、珣哥、哥、哥哥,总是随心所欲地乱叫,段珣拿他没有办法。 段珣脱下外套和围巾挂在衣架上,问:“怎么还没睡?” 沈知寒摇摇头:“不太困。” “吃药了吗?” “嗯。” 沈知寒看起来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段珣走到他面前,递出手里的盒子:“给你的。” 看见那只正方形的首饰盒,沈知寒呼吸一滞,仿佛有所察觉:“你……” “打开看看。” 盒子扁扁的,分量不轻,这样的大小只可能是手镯。 沈知寒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接过盒子捏在手里,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怎么了?”段珣疑惑。 沈知寒摇摇头:“没什么……” 电视里播放着一部关于夏天的电影,慵懒的晚风似乎能穿过屏幕吹拂到此刻静谧的客厅。 就这么安静了一会儿,沈知寒打开盒子,睫毛颤了颤,故作轻描淡写地问:“你去拍卖会了吗?” “嗯。”段珣点点头,“想起你说喜欢这只镯子,办完事还有时间就顺便去了一趟。” “这个……应该拍了不少钱吧?” “没多少。” “哦。” 沈知寒把镯子拿出来,和上次见过的一样,剔透无瑕,干净得像玻璃。 他没有戴到手上,只是拿着细细地看,又像是看镯子,又像是在想别的事。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说:“其实不是我喜欢,是我妈妈喜欢。” 段珣愣了一下:“知寒……” 沈知寒摇摇头,面色平静:“她出事那天,也戴着一只这样的镯子,不过碎掉了。” 在段家,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地尽量避免谈起沈知寒的父母,为了不让沈知寒伤心难过。 但是现在他自己主动提起,淡淡地说:“我以为我看到同样的东西会很难过,但是好像……也还好。” “知寒。” 沈知寒抬起头,看着段珣的眼睛,半晌,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谢谢你,哥哥。” 作者有话说: 这里解释一下,拍卖法有规定,拍卖人及其工作人员不得以竞买人的身份参与自己组织的拍卖活动,并不得委托他人代为竞买。这里拍卖人指的是从事拍卖活动的企业法人,可以理解为拍卖公司。 文中段珣虽然已经开始打理家业,但目前乾元名义上的董事长还是他爸,段珣做的任何决策最后都是他爸签字,所以他可以以个人的身份参加乾元的拍卖。当然这种情况在现实中应该是没有的,小说有艺术加工,希望大家理解。 第7章 哥哥 在电话里对代理人说“不要了”的时候,沈知寒以为自己不会再见到这只镯子了。 他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参加这场拍卖,没想到遇到一个咬着不放的买家。 沈知寒并不是非要这只镯子不可,加到一千万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冷静,心里很清楚如果自己一定要和那个人竞争,大约要把预算提到一千五百万。 还不一定拍得到。 ——没必要。 抬价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沈知寒选择收手。 说出放弃的那一刻他心里是轻松的,因为他想要的无非是面对父母离世的勇气,而现在他做到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沈知寒心里仍有淡淡的惆怅和失落,所以他坐在沙发上发呆,久久没有困意。 直到段珣回来,带回他没有拍到的那只手镯。 ——原来那个加价毫不手软、势在必得的买家,是段珣。 惊讶之外,沈知寒有些感动,接着又觉得好笑。 两个人争来争去,原来是窝里斗,这样的乌龙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合乎情理。 幸好他及时收手,没有让段珣花更多冤枉钱。 沈知寒不准备告诉段珣amber背后的雇主是自己,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收下手镯,向段珣道谢。 段珣看来也不准备告诉沈知寒自己为这只镯子付了多少溢价,两人各怀心事,互道晚安后回房睡觉。 躺在床上,沈知寒仍旧没有困意,辗转反侧许久,他拿出那只手镯,套在自己手腕上。 审美多半也会遗传,看久了沈知寒竟然觉得这只镯子很漂亮。无关情感寄托,它本身就足够美貌。 再一想毕竟要一千多万,沈知寒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同样没有告诉段珣的是事故那天他原本应该也在车上,只是临出门前接到段珣妈妈的电话,说段珣回来了,晚点来接他一起出去玩,所以沈知寒临时改变主意,没有和父母一起去隔壁市的外婆家。 人们说随身佩戴的玉碎了是替主人挡灾,那么沈知寒妈妈碎掉的那只镯子,挡的大概是沈知寒的灾。 夜深人静,沈知寒想着过去的事,胸口闷闷的。 因为身体原因,他总是习惯早睡。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他的心脏和其他器官都开始抗议。 想了想,沈知寒拿起手机给段珣打去电话。 那边很快接起,段珣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沙哑:“喂,知寒?” 寂静无声的房间成倍放大了段珣的气息,甚至让沈知寒产生一种段珣就在他身边的错觉。 对于自己的打扰,沈知寒有些抱歉:“哥哥,你可以过来一下吗?” …… 几分钟后,段珣出现在沈知寒的房间。 沈知寒电话里说自己睡不着,有点胸闷,于是段珣下楼用热水泡了一小片山参,顺便拿来一个血氧仪。 沈知寒垂着眼帘,乖乖伸出手,让段珣帮自己把血氧仪夹在手指上,说:“对不起,这么晚打扰你。” 一般人清梦被扰,多少会有点情绪,段珣却神色如常,问:“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知寒摇摇头:“我没事,只是失眠。” 段珣叹了口气:“没人哄你就不好好睡觉。” “我没有……” 段珣来得匆忙,平时一丝不苟扣到第二粒纽扣的睡衣今天没有扣好,弯腰时露出一大片肌肤。沈知寒莫名有点不自在,想要移开目光,抬起头却又撞见段珣突出的喉结和冒着青色胡茬的棱角分明的下巴。 没来由的,沈知寒有点耳根发热。 段珣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取下血氧仪,皱了皱眉头说:“脉搏有点弱,应该是因为熬夜。” 沈知寒回过神,小声道歉:“对不起……” “不用道歉,”段珣面色和缓了些,用手试了试杯子温度,温声说:“不烫了,来喝点水。” “嗯。” 沈知寒坐起来,靠在段珣怀里,安安静静地捧着杯子喝水,让段珣给他按摩头上的穴位。 山参有点苦,段珣加了一点蜂蜜在里面,怕这么晚沈知寒肠胃有负担,没有加太多,只隐约能尝到丝丝缕缕的甜。 夜深了,段珣的胸膛宽阔而温暖,给了沈知寒熟悉的安全感。沈知寒的精神渐渐放松下来,胸口的沉闷也缓解了很多。 喝完半杯水,他放下杯子,闭上眼睛靠在段珣身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沉香的味道,似乎来自段珣的衣襟。 “换香水了么?”沈知寒喃喃。 “没有。睡前去佛堂上了一炷香。”段珣回答。 “什么事?” “为你求平安。” 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没有让沈知寒听出其中的暗涌。 段珣到底是后怕了,听沈知寒提起过去的事,他唯一的念头只有“幸好当时知寒不在车上”。 于是他一个人来到佛堂,静静跪了半个钟头,不知道第多少次向神佛祈求沈知寒健康平安。 从前的他大概没有想过,自己某一天会如此虔诚地相信命运和鬼神。 许久,沈知寒终于睡着了。低着头靠在段珣怀里,呼吸像轻柔的羽毛。 段珣没有像平时那样等到人入睡就离开,他深深望着沈知寒,半晌,小心而珍重地摸了摸他的脸颊。 ——就好像很久以前,沈知寒还在襁褓里时,段珣第一次触碰他那样。 那时的段珣只有八岁,身上没有同龄人的聒噪与好动,相反聪慧谦和,从小就表现出不符合年龄的沉静。第一次见到沈知寒是在医院,刚出生的婴儿看起来丑丑的,除了长睫毛,一点也看不出后来的漂亮样子。段珣站在婴儿床边,认真地看了很久,问:“我可以摸摸他吗?” 沈知寒的妈妈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说:“当然可以。” 于是段珣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沈知寒的脸颊,然后很轻地摸了一下。 那是一种从未体会过的触感,比栀子花瓣还要娇嫩,段珣的心轻轻一颤,倏地收回手,害怕碰坏了眼前这个小家伙。 “他是妹妹吗?”段珣问。 “不,是弟弟。” “弟弟……” 睡梦中的沈知寒仿佛察觉到什么,发出一声细软的轻哼。 沈知寒的妈妈微微一笑,说:“他听到你叫他了。” “真的吗?”段珣重新看向婴儿床里的沈知寒,试着开口,“弟弟?” 这次沈知寒没有理他。 八岁的段珣难得露出一次孩子气的失落,垂下眼帘,自己安慰自己说:“弟弟睡着了。” 大人们不约而同被逗笑,段珣妈妈说:“以后你要照顾好弟弟,知道吗?陆阿姨就这一个宝贝儿子,你可不许欺负他。” 段珣乖乖点头:“嗯,知道了。” 再后来沈知寒大了点,会叫“哥哥”和“小珣哥哥”,他身子弱,不能像别的小孩那样在外面蹦蹦跳跳,段珣就经常来家里陪他玩,给他讲故事、带他玩玩具。 段珣的父母看他们感情这么好,开玩笑问段珣要不要给他也生个弟弟, 段珣想也不想地摇头,说:“不要。” “为什么?” “知寒没有别的哥哥,我有别的弟弟,对知寒不公平。” 于是段珣父母要二胎的计划就此作罢。反正知寒是他们看着长大,和自家孩子也没什么差别。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段珣仍像小时候那样照顾沈知寒,陪他去想去的地方、哄他睡觉、在他睡着后轻轻抚摸他的脸颊。 睡着的沈知寒安静而柔软,不像平时那样冷清,反而显得脆弱无害,像一只不懂事的小猫。 如果不是他偶尔蹙起眉头,表示睡得不舒服,段珣也许会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拥着他一整夜。 段珣小心翼翼地把沈知寒放回床上,摸了摸他的头发。 小公主连发丝都那样优雅迷人,像光滑的绸缎,在暖色的灯光下泛着落日余晖般的光泽。 段珣找不出沈知寒身上任何不完美的地方,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骼,都仿佛女娲的杰作,连指甲盖都那样圆润饱满,呈现均匀漂亮的淡粉色。 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沈知寒漂亮的,段珣已经忘记了。 好像只在出生时丑了那么几天,后来的沈知寒越长越好看,从婴儿时起就是远近闻名的漂亮宝宝。 段珣习惯了他这样的外表,二十多年从未觉得哪里不对。直至某天恍然发觉,现在呈现在他眼中的沈知寒的漂亮,和他记忆中的“漂亮”好像不太一样了。 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段珣不敢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地与沈知寒对视,只敢在他睡着后悄悄注视他的睡颜。 是哪里不一样,段珣也不知道。 唯一知道的是沈知寒长大了,靠在他怀里睡觉时不像小时候那样小小一个,而是个大人了。 知寒长大了。 第8章 朋友 第二天沈知寒没有早起,比平时多睡了一个多钟头。 醒来时镯子还戴在手腕上,沈知寒小心地把它取下来,放回盒子里。 段珣送给过他不少值钱的东西,但这只镯子意义非常,是段珣从他手里“抢”来又送给他的。 这让沈知寒不免多想,段珣每次轻描淡写说“随手买的”、“没多少钱”的东西,是不是也是这样? 但也只是无凭无据的猜想罢了,段珣是一定不会承认的。 沈知寒趿着拖鞋下楼,听佣人说段珣在书房,他便没有去打扰,一个人去餐厅吃早餐。 吃到一半电话响起,屏幕上显示贺霆的名字,沈知寒腾不出手,打开免提:“喂?” “是我,贺霆。你在忙吗?” “没有。什么事?” “今天小花出院。那个……你要不要来看看它?” 这么快就出院了?沈知寒愣了一下。 再一想已经十多天了,确实也该好了。 “你去接它吗,什么时候?”沈知寒问。 “下午吧,上午我还有点工作。” “好。” 说是有工作,贺霆却好像不急不忙一样,又和沈知寒聊起别的事:“昨晚檀山那边下了点雨,你知道吗?” 下雨了么? 难怪今天的空气有点潮湿。 沈知寒想了想,说:“我不知道,可能我已经睡了。” “昨天拍最后一场夜戏,半夜两点多快收工时候下的。” “唔。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清场的工作人员比较辛苦。”贺霆说完,想了想问:“宠物医院到你家好像很远,下午需要我去接你吗?” 在沈知寒的认知里,他和贺霆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还没有熟络到可以上门接送的程度。于是他拒绝道:“不用了。你被拍到就不好了。” “咦?”贺霆好像很惊奇,“你认识我吗?” “你自己说的,你在附近拍戏。” “……哦,对。” 沈知寒听出贺霆语气里的小小失落,解释说:“抱歉,我不太了解娱乐圈。不过听宠物医院的医生说你很红。”——能拿到蓝血代言,应该不是一般的小明星。 贺霆的语气又轻快起来,像一只翘尾巴的狗,臭屁地说:“还好吧,也没有很红。靠脸吃饭而已。” 说着话,段珣从楼上下来了。 沈知寒吃饭跟猫似的,吃了半天也不见少。段珣看见他,问:“什么时候起来的?” “没多久。”沈知寒回答,“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手机还开着免提放在一边,电话那头的贺霆听到段珣的声音,声音冷静了几分:“那个,助理叫我去换衣服,我先走了。下午见。” 沈知寒点点头:“嗯,再见。” 挂了电话,沈知寒抬起头,见段珣很轻地皱了下眉,问:“下午要出去么?” “嗯。”沈知寒回答,“小花出院了,我想去看看。” 段珣没有说话,沉思片刻,低低地“哦”了一声。 沈知寒原本以为段珣会问他要不要他陪,但是等了一会儿,段珣好像没有要问的意思。相顾无言,沈知寒忽然发现段珣眼下有两片淡淡的乌青,像是没睡饱的样子,气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你昨晚没睡好吗?”沈知寒想到什么,“是不是因为我……” 段珣抬起眼帘,撞上沈知寒歉疚的目光,安慰说:“没有。别多想。”想了想又问:“下午你自己去还是?” “有司机送我。你要和我一起吗?” “你……”段珣难得面露犹豫,“你不是和贺霆约好了吗?” 沈知寒不明就里:“我们只说在宠物医院见面,没有说别的。” “这样。”段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需要我送你吗?” 今天的段珣有点奇怪,以往他不会问这种问题,而是会直接对沈知寒说“下午我送你”。 ——今天这是怎么了? 也许是沈知寒脸上的疑惑太明显,段珣避开他的目光,低头清清喉咙,说:“你长大了,我不应该再把你当成小孩子,到哪都跟着你。” 沈知寒依旧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想?” 段珣没想到沈知寒会反问他,沉思了一会儿,说:“大人都不喜欢被当成小孩。” 沈知寒摇摇头:“我没有。” 这下段珣说不出话了,对视片刻,他败下阵来,无奈道:“知寒。” 沈知寒看着段珣,没有应声。 “……算了,是我多想了。”段珣叹了口气,低头看见沈知寒盘子里的食物,问,“还吃么?” 沈知寒随着他的目光垂下眼帘,用勺子戳了戳碗里的鸡蛋羹,说:“凉掉了。不吃了。” 沈知寒一向这样,太凉的不吃,太热的不吃,放久了不新鲜的更不吃。 后山有一片菜园子,是段珣父母为了照顾沈知寒敏感的味蕾和娇气的玻璃胃专门找人弄的,种些他常吃的蔬菜。还有沈知寒每天吃的鸡蛋和肉类也都来自段家自己的农场,至于水果鱼虾之类的,则是专门在原产地包下果园和养殖场,雇佣专人照看,每周空运来精挑细选的新鲜食材。 沈知寒在国外上学生活那几年,光厨师和营养师身边就跟着好几个,专门照顾他的饮食,连段珣都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在外面的时候都是一个人住,自己做饭自己吃。 “昨天送来一条东星斑,中午让阿姨蒸给你吃。”段珣说。 沈知寒点点头:“嗯。你要出去么?” “约了景文谈事情,谈完就回来。” “要是你忙的话,下午我……” “我不忙。”段珣淡淡打断沈知寒的半句话,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三点我回来接你。吃完午饭记得睡一会儿。” “……哦,知道了。” 一年一度的春拍即将提上日程,很多东西都需要段珣亲自过目。程景文早上已经给段珣打过一个电话,但嫌电话里说不清,非要让段珣出来见面谈。 “没见过你这么不操心的老板,这到底是你家公司还是我家公司?!”程景文在电话里怒斥,“你家里有吸铁石么成天就知道回家回家!” 段珣面不改色,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我不能高枕无忧,那还要你做什么?” 一句话堵得程景文哑口无言,最后破罐破摔道:“我不管今天中午我必须要见到你。” 其实说来说去无非是是有些人情需要段珣亲自去做,比如一直和乾元有联系的某位收藏家要出手一幅傅抱石的山水画,这事儿还真不是程景文能拍板的。再比如那颗举世闻名的97.02克拉的黄钻“翡冷翠之月”*,时隔二十多年再次出现在拍卖会,也需要段珣亲自见一见卖家。 段珣对乾元而言的作用大概就在这里,只有他出面,才能表示乾元的诚意和重视。 茶室沉香缭绕,段珣和程景文相对而坐,面前的小桌上摆着一套古朴的紫砂茶具。 段珣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用手指点点电脑屏幕:“这颗黄钻估价了吗?” 程景文轻嗤一声:“这东西哪有价。我只能说它二十年前拍了七百八十万美元,现在只会更贵。” 七百八十万美元……看来又是一支亿元潜力股。 沈知寒很喜欢黄钻和粉钻,家里收集了tiffany经典的石上鸟和海瑞温斯顿的粉钻钻戒,时不时拿出来戴一下。像所有喜欢亮闪闪的小公主,彩钻在沈知寒这里是和别的宝石不一样的。 见段珣沉思,程景文问:“你不会又动心思了吧?这颗钻石拍出去,佣金可能就上千万。” 段珣摇摇头:“没有。你刚才说要去拜访钱老,什么时候?” “看你时间。这老人家也真沉得住气,要全家移民了才把好东西拿出来。除了傅抱石,他那儿还有两幅林风眠的画,能一并谈成了最好。” “你跟我去?” “当然了。” 两个人约了个大致的时间,程景文话锋一转,问:“你还没告诉我那天和你一起看展的是谁家小姐,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难道不是宁城本地人?” “你这么好奇,我以为你早打听到了。” “我上哪打听,我好歹是个总裁,总不能去跟下属问八卦。” 段珣略一思索,说:“这样吧,今年春拍总成交额比去年高五亿,我就告诉你。同样的,如果达不到这个数字,你就收拾行李回香港,别在我跟前现眼。” “不是,”程景文瞪圆了眼睛,“这样会不会太不公平了?” 段珣坦然自若地反问:“那又怎么样?” “……” 程景文知道自己大概问不出什么了,叹气道:“我是怕你被人说闲话,你这样明目张胆参加乾元的拍卖,在行业内是忌讳。” “我一不是总裁二不是董事长三不是员工,随便他们怎么说。” “你说不是就不是啊,谁不知道乾元姓段?” 段珣心里清楚自己这次理亏,沉默片刻,说:“我拍都拍了。” “下不为例!回头我要跟他们说清楚,不许再把你放进去。这么多人都是干什么吃的,这点规矩都不懂。” 刚才被段珣拍灭的气焰终于扳回一城,程景文扬眉吐气,主动抛出橄榄枝:“下午打网球去吗?” 段珣面无表情地拒绝:“我要回家。” “……我就多余问。” 三番五次拒绝程景文的邀请终于让段珣生出一丝难得的歉意,他解释说:“改天吧,今天真的有事。” “什么事?” “朋友出院,去医院看它。” “啊,那确实是要紧事。”程景文点点头,“什么朋友,我认识吗,需不需要我也去看看?” “你不认识。” “哦……那等你什么时候去钱老那儿再联系我。” “嗯” 谈完正事,两个人在茶室门口分别,司机给段珣拉开车门,程景文突然又想到什么,叫住段珣说:“唉。” 段珣回头:“什么事?” “老爷子的题字别忘了。” “知道了。” 乾元有项传统,每年春拍都要由段珣的爷爷题字一幅留作纪念。 段老爷子是当代数一数二的书法家,前些年隐退之后,每年只在乾元春拍上能一睹其真迹。受家庭影响,段珣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格也沉静内敛,在宁城的二代圈子里是个独树一帜的存在。 再加上段家的生意自成一派,有点高处不胜寒的意思,段珣虽然不爱主动结交朋友,人缘却不差,无论是谁都要卖他几分薄面。 除了沈知寒。 回家接到沈知寒一起去宠物医院,路上段珣说他最近一两天要去趟老爷子那儿。 “我也想去。好久没见爷爷了。”沈知寒说。 段珣的爷爷住在距离宁城一百多公里外一个山清水美的小村子里,退休后每天的生活就是钓鱼和养兰花。村子虽然景色好空气佳,但路途遥远,加上最近天气忽冷忽热,段珣不太想让沈知寒跟着去。 “过段时间天气好一点再去吧。”段珣和沈知寒商量说,“这次我去找爷爷拿题字,拿到就回来。等过几天桃花开了我再带你一起去,在那边多玩几天。” 沈知寒想了想,垂下眼帘:“但是我想去。” 沈知寒一般不会使用太生硬的祈使句,一句“我想”已经足够表明他的态度。在段珣听来,这句话的意思无异于“你必须带我去,否则我会很不高兴”。 段珣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再次试图劝说沈知寒:“这个季节没什么好玩的。” 沈知寒抬起头,很轻地皱了下眉,说:“上次答应爷爷要去看他的。” ——显然,段珣的劝说没有用。 再说下去恐怕小公主真的要不高兴了,段珣只好答应:“那明天中午出发好不好?” 沈知寒勉强满意,淡淡地点了点头:“嗯。” 作者有话说: *文里带星号的名词都是作者编的,不带星号的比如某某品牌的什么东西是现实里有的 第9章 袖口 到宠物医院时,贺霆正在给小花办出院手续。 小花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半个月胖了半斤多,被医生养得干净圆润,完全看不出之前那个脏兮兮一拐一拐的样子。 而贺霆仍是一身黑的打扮,看见沈知寒和段珣一起进来,熟络地打招呼说:“嗨,来了。” “小花呢?”沈知寒问。 “这儿。”贺霆把地上的笼子提起来放在桌上,“看,长大了吧?” 笼子里的小猫已经拆了石膏,摘掉了滑稽的伊丽莎白圈,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外面的人。 “你工作那么忙,平时有空照顾它吗?”沈知寒问。 “我家有阿姨,还有助理也可以帮忙喂猫。”贺霆说。 沈知寒放下心来:“那就好。”想了想又问:“你家有别的宠物吗?”——猫是种领地意识很强的动物,家里有原住民的话,可能会和对方干起来。 贺霆认真思索了一下,说:“有只仓鼠,不过在笼子里,应该没问题吧?” 仓鼠?沈知寒不敢打包票,转头看向一旁的医生,只听医生说:“在笼子里没关系。” 说完医生似乎感到惊奇:“没想到你养仓鼠。” 沈知寒也觉得奇怪,贺霆人高马大的,爱穿黑色,头发剪得很短,像学校里学习不好成天被老师罚站、但长得很帅很受女孩子欢迎的臭屁校草,竟然会养这种小小的软软的小动物。 “仓鼠省心嘛,我又没时间遛狗。”贺霆说。 这个理由倒是很合理。 “那你小心一点,不要把仓鼠放出来。”沈知寒说,“小花是野猫,可能会有扑耗子的习惯。” “知道了。”贺霆拎起笼子,对着里面的小猫左看右看,说,“这小姑娘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应该不会那么凶吧?” 小花:“喵——” “对了,你要不要摸摸它?这次分开下次再见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贺霆问沈知寒。 沈知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条件反射地回头看向段珣。 自从他的猫死了之后,这些年来他没有养过别的宠物,也没有抱过别人家的猫。 逃避也许不是一种好的方式,但很有用。沈知寒知道自己不是意志坚强的人,所以每次遇到不愿面对的事,第一反应都是寻求熟悉的依靠。 以前是父母,现在是段珣。 “没关系。”段珣进来后一直没有说话,只一个眼神,他就看出沈知寒在犹豫什么,“我抱出来给你摸摸好不好?” 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一个小朋友,连贺霆都忍不住悄悄看向这边。 沈知寒点点头:“嗯。” “你,怕猫吗?”贺霆不确定地问。 沈知寒没有否认,贺霆又说:“别怕,它打过疫苗了。” 旁边医生噗嗤一声:“网上说你没有女朋友,看来是真的。” 贺霆不解:“为什么这么说?” “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什么叫打过疫苗了?” 两个人说着话,段珣已经打开笼子把小花抱出来,一边安抚着一边抱到沈知寒面前。 他的手法很娴熟,毕竟之前没少抱沈知寒的猫,而且沈知寒养的是一只布偶,比小花重得多。 “摸摸吧,它很乖。”段珣对沈知寒说。 沈知寒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小花的脑袋。 不知道小花能不能认出段珣和沈知寒,大约是知道他们帮助过自己的,所以乖乖的一动不动,任由沈知寒摸它的头。 摸了几下,沈知寒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局促。小花皮毛的触感虽然和记忆中那只小猫不大相同,却也一样抚慰了他的心。他的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意,说:“它好乖。” “要抱抱么?”段珣问。 这次沈知寒没有犹豫很久,说:“嗯。” 段珣把猫交到沈知寒手中,不忘在一旁保护着,一只手护在沈知寒手臂下方。 小花现在只有几个月大,又轻又小,脸也没完全长开,显得眼睛格外大。它扒着沈知寒的衣服,仰起小小的脑袋:“喵——” 是只漂亮小猫。 贺霆站在一旁,低头摸摸鼻尖说:“你这么喜欢它,我都不好意思抱走了。” 沈知寒抬起头,说:“如果你什么时候不想要它了,可以联系我。” “不会的,我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贺霆说完想到什么,“你们今天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吧。还没谢谢你们那天晚上帮我。” “举手之劳而已。不用客气。”段珣说。 沈知寒也说:“你好不容易休息,还是早点回家吧。小花也需要适应环境,你有空的话,能多陪陪它就好了。” 两个人都这么说,贺霆只好放弃:“那好吧……我家就在这附近,你什么时候想看小花,随时联系我。” 沈知寒点点头:“嗯,好。” 小花好像不太习惯被人抱着,老实了一会儿就开始跃跃欲试地想跑。沈知寒把它还给贺霆,摸摸它的头说:“到了新家要听话。” 小花似懂非懂:“喵——” 贺霆接过猫,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它的。” “那个,贺先生。”一旁的医生犹豫很久,不好意思地开口,“可以帮我签个名吗?我外甥女是你的粉丝。”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专辑,“她很喜欢听你的歌,每一首都会唱。” “当然可以。”贺霆一口答应,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签名笔,刷刷刷在专辑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沈知寒看见了,问:“你是歌手吗?” 贺霆动作一顿,似乎感到无奈:“看样子我还是不够红。我可是正儿八经歌手出道的。” “……抱歉。” “没关系,我就知道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听流行歌的样子。” 沈知寒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贺霆,不太明白他是从哪看出来的。 签完名,医生向贺霆道谢,额外送了他一堆猫罐头。贺霆喜滋滋收下,摸摸小花的脑袋说:“看爸爸厉不厉害,一下给你赚了这么多罐头。” 医生笑道:“看来当明星还是很不错的。” “那当然了。”贺霆说完,忽然转向沈知寒,“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我是珠宝设计师。”沈知寒说。 贺霆对沈知寒总有问不完的问题,之前已经旁敲侧击问到了年龄和住址,现在又问职业。 沈知寒对此毫不敏锐,反倒是段珣有所察觉,不露声色地皱了皱眉头,看向贺霆。 感知到段珣的目光,贺霆坦荡地看向这边,甚至歪了下头以示反问。 段珣眉头皱得更紧,但对方是个比自己年轻十岁的毛头小子,他不好说什么,最后收回目光,淡淡地说:“知寒。” 沈知寒抬眼:“嗯?” “不早了。”段珣提醒。 太阳缓慢地西行,窗外的树影比来时繁密了些。沈知寒看了一眼天色,对贺霆说:“我们该回去了。” 贺霆悄悄撇撇嘴,没有让沈知寒发现。 “对了,”沈知寒从包里拿出一个扁扁的盒子,递给贺霆说,“这是给小花的礼物。” 盒子里是一根带粉色蝴蝶结的牵引绳,贺霆接过,说:“谢谢。” 沈知寒最后蹲下来摸了摸小花:“那我们先走了。” “好。”贺霆依依不舍地道别,“再见。” 今天天气不错,风中隐约有春天的气息。从宠物医院出来,段珣和沈知寒一起去买明天去爷爷家要带的东西。 后山菜园子种的菜是要带一点的,除此之外,还要帮爷爷奶奶添置些生活用品。 老两口现在无欲无求,住在环山抱水与世隔绝的小村子里,养一条大黄狗和两只护院的白鹅,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沈知寒的父母四十多岁才有了他,那时他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已年逾古稀,在沈知寒长大的这些年,他们相继去世,把他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世上。对沈知寒来说,段珣的爷爷奶奶和他自己的是一样的。 两个人一起去买了奶奶嘱托的餐布和小马扎,还有爷爷说他的渔具包磨破了,得换一个新的。 买完东西时间已经不早了,沈知寒说想去吃泰安路上那家苏帮菜。 回国这段时间还没在外面的餐厅吃过饭,难得他有兴致,段珣不会拒绝。 “现在是夏天就好了,吃完饭可以去夜市喝糖水。”等菜的时候,沈知寒说。 段珣笑笑:“你每次说想吃这个想吃那个,最后什么也吃不下。” 沈知寒故作沉思:“那都是被谁吃了呢……” 段珣曲起食指,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沈知寒的眉心,说:“还不都是你剩的。” 段珣的指关节清晰而硬朗,碰到沈知寒的额头,发出咚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 他刚洗了手,皮肤上带着一些不知名的香气,明明应该是普通的洗手液味,混合着他袖口的淡淡檀香,也变得好闻起来。 沈知寒不由得愣了愣神,难得一次没有还嘴。 刚好服务生来上菜,段珣没有发现沈知寒这一瞬的走神。 两碗热气腾腾的汤面端上桌,再加一道响油鳝糊和一份蟹黄豆腐,都是沈知寒喜欢吃的。 沈知寒用筷子把汤面挑开,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今天用的什么香水?” 段珣抬眼:“是你上次送我那个。你说好闻。” “是么?” ——沈知寒竟然没闻出来。 记忆里那支香水是很不近人情的,像伫立在雪山之巅的无人庙宇,厚重而沉静。但在段珣身上莫名多了几分暖意,像寒夜中即将燃尽的炉火,灰烬下埋藏着不为人知的温热。 沈知寒想着,忽然有点想回家偷段珣的香水试一下。 “怎么了吗?”段珣问。 “没什么。”沈知寒摇摇头,“觉得你袖口好闻。” 段珣说:“因为是你挑的。你喜欢过一次的东西,第二次大概率还是会喜欢上。” 沈知寒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仔细想想自己确实是一个喜好很专一的人,小时候喜欢彩色钻石,长大还是喜欢;第一次吃恒悦饭店的软曲奇觉得好吃,到现在这么多年都没有吃腻;就连逛街买东西也是,每次兜兜转转,最后买的都是第一眼看中的那件。 沈知寒忽然发现,段珣对他的了解好像比他自己还要多。 “那你说,”他抬起头,直勾勾看着段珣,“我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段珣一定答不出来,因为沈知寒自己也不知道。 果然,段珣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顿了顿又说:“能被你喜欢,应该是很好的人。” 沈知寒不大满意这个回答:“说了像没说。” 段珣的笑无奈而纵容:“吃饭吧小祖宗,等你遇到就知道了。” 第10章 小姑娘 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段珣和沈知寒一起驱车前往爷爷家。 这次没带司机,段珣自己开车。一个多小时车程,刚好沈知寒可以睡个午觉。 “汤女士知道我带着你乱跑,又要说我了。”段珣看了一眼副驾上怡然自得的沈知寒,叹气道。 汤女士自然指的是段珣的妈妈汤韵,她知道沈知寒前段时间感冒,特意叮嘱过段珣不要带知寒出去吹风。 沈知寒理直气壮:“你不说我不说,阿姨怎么会知道?” “那你最好祈祷爷爷奶奶也不说。” 差点忘了这茬。 沈知寒看着段珣,想说什么说不上来,最后闷闷地嘟囔:“阿姨总把我当小孩。” 段珣反问:“你不是么?” “我二十四岁了。” “不管多大,在父母眼里都是小孩。” “那你呢,”沈知寒问,“你在阿姨眼里也是么?” 段珣从后视镜里看了沈知寒一眼,唇角浮上几分笑意:“我不是小孩,我是哥哥。” 车子驶出城市,窗外的景色变得开阔。 春天快来了,原野重新焕发生机,入眼一片鲜嫩的绿色。 沈知寒裹着一张应景的浅绿色薄毯,阳光穿透玻璃洒在他身上,他微微眯起眼睛,抬手遮挡在眼前,抓住一缕阳光又放开。 春天总是令人心情愉快。沈知寒孜孜不倦地玩着抓阳光的游戏,玩累了靠在座椅上,不知不觉合上眼帘。 他时常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让人丝毫不怀疑如果他的父母还在世,他会比现在单纯而不食人间烟火得多。 沈知寒睡着后,段珣帮他把毯子盖好,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 车里没有音乐,只有空调轻微的风声,和沈知寒翻身时窸窸窣窣的声响。 他睡得浅,像一只警惕的小动物,段珣只是帮他盖毯子时不小心蹭到他的下巴,他都要皱一皱眉头,以示对打扰者的不满。 段珣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把遮光板放下来,挡住照在沈知寒眼皮上的阳光。 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说短不短,沈知寒午睡醒来,车子刚好经过村外的小桥。 他缓慢地睁开眼睛,看见窗外的景色,目光有一瞬的茫然,然后转头呆呆地看向段珣,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 看了一会儿,他问:“到了么?” 沉睡转醒的沈知寒声音软软的,带着几分沙哑,听起来人畜无害。 实际上他起床气严重,这个时候最不好惹,只有面对段珣会乖顺一点。 段珣看他一眼,问:“醒了?” “嗯……开车累不累?” “不累。” 视线尽头隐约出现白墙黛瓦的村庄,沈知寒躺回座椅上,猫似的伸了个懒腰。 “喝水么?”段珣问。 沈知寒点点头:“嗯。” 于是段珣伸手把保温杯够来,递给沈知寒:“小心烫。” 喝完水发了会儿呆,沈知寒慢慢清醒过来,心情也渐渐变得晴朗。 段珣的车已经开进村庄,沿着熟悉的青石路驶向爷爷家的小院。院里有颗大柿子树,这个季节还没长叶子,远远能看到它光秃秃的枝桠。 车开到近前,爷爷家那条活泼的大黄狗第一个跑出来。 大黄狗就叫大黄,和所有田园犬一样热情好动,汪汪叫着在段珣车前打转。 段珣放慢车速,跟着它把车开到房前的空地,停在墙边。 奶奶从院子里出来,笑着对车上的两人招手:“知寒来啦。”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段珣和沈知寒一起来,必然是沈知寒两手空空地被奶奶迎进屋,段珣跟在后面大包小包地提东西。 “路上累不累?”奶奶拉着沈知寒的手问。 “不累,珣哥开车。”沈知寒乖乖回答。 奶奶这才想起段珣,回头招呼自己孙子说:“东西不忙,先进来坐。” “爷爷呢?”段珣问。 “出去钓鱼了,说要给你们煲鱼汤。你也知道他闲不住。” 段珣的爷爷奶奶今年都快八十岁了,身体依旧很硬朗。 奶奶出身在江南大户人家,从小锦衣玉食,即便是这个岁数也风韵不减,衣服永远只穿最好的料子,首饰只戴翡翠和祖母绿,哪怕平时在家不见客,一头银丝也梳得一丝不苟, 爷爷更不必说,段家高门望族,往上数几百年没穷过。爷爷年轻时恃才傲物,唯独对青梅竹马的奶奶言听计从,在当时也算一段佳话。 或许是段家的男人把“近水楼台先得月”刻在了基因里,段珣的父母也是两小无猜一块长大,后来自然而然地在一起。可惜段珣从小不爱和女孩子玩,大人们现在说起来都很可惜。 “最近天气冷,我当知寒不来了呢。”奶奶说,“让我猜猜,又是小珣不许你来你自己闹着来的对不对?” 沈知寒被说得脸热,小声辩解:“今天天气很好,一点也不冷。” “您这话说的,我哪里管得了他?”段珣插嘴道,“我只问了句过几天再来行不行,他就不高兴了。” “你还告起状来了。知寒都长这么大了,要你管那么多?”奶奶教训完段珣,又安慰沈知寒说,“下次想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来,不用理他。” 沈知寒乖乖点头:“嗯。” “晚上想吃什么?等爷爷回来煲个鱼汤,再做两个你喜欢吃的菜怎么样?” “好。”沈知寒说完,想到什么,“对了奶奶,我这次带了点东西,您帮我看看好不好?” “什么东西?” “我们去书房看。” 沈知寒神神秘秘地把奶奶拉走,把段珣一个人留在客厅。 段珣看着两人的背影,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忍住没跟上去。 要看的东西其实是一把沙弗莱,一种颜色和美貌程度直逼祖母绿的宝石。要不是上次跟段珣无意中提起,沈知寒差点忘了自己还买过一些,正好今天拿来让奶奶掌掌眼。 朴素的乐扣饭盒里塞满小密封袋,每一个密封袋里装着一颗宝石,奶奶没戴眼镜,乍一看果然被唬住:“这么多祖母绿。” 沈知寒笑:“您再看看呢?” 听他这么说,奶奶便知道自己说的不对。她从抽屉里找出眼镜戴上,拿起其中一颗,放在台灯下仔细端详:“唔……不是祖母绿,太闪了。颜色也不太一样,这个绿看起来活泼得多。是沙弗莱吗?” “还是您厉害。”沈知寒笑着说,“珣哥就看不出来。” “他懂什么,粗人一个。” ——受家庭熏陶,段珣从小饱读诗书,在周围的二代圈子里算是一个难得的文化人,不过在奶奶看来,他和真正的文化人——他的书法家爷爷还是差了点。 “不怪他,我拿了一颗祖母绿切工的沙弗莱给他看,他认不出来也正常。” 明明是沈知寒自己提了话茬,听到奶奶说段珣不好,他又忍不住为段珣辩解。 奶奶会心一笑,问:“你这些宝石准备做什么用呀?” “就是拿不准才来问问您,您说我是做一套项链好还是做一个王冠好?” “项链和王冠……”奶奶仔细瞧着手里的宝石,想了想说,“大小这么均匀的,做王冠应该很漂亮。” “正好春天到了,做一条枝蔓的样子怎么样?” “可以啊,绿色很合适。” 沈知寒这次来不仅是为了看爷爷奶奶,也是为了出来散散心,从初春的大自然里找找灵感。 上次给周慕予做完婚戒之后,他意犹未尽,总想再做点什么东西。作为一个珠宝设计师,太久没有产出的话,技能是会退化的。趁最近有手感,沈知寒想做两个大件。 除了这盒沙弗莱,他还带了几颗黄水晶和一小把粉红碧玺,都是春天的颜色。 这些宝石虽然平价,但都是沈知寒精挑细选的宝贝,对他来说和几十几百万的红蓝宝石没有太大的差别,一样要认真对待。 光是看着它们,沈知寒就会心情愉快,仿佛提前感受到了春天。在这一点上他和段珣的奶奶很有共同语言,毕竟世界上没有女人会不喜欢彩色宝石。 两个人在书房耽搁太久,在外面的段珣终于按捺不住,进来敲敲门说:“奶奶。” 奶奶听见声音抬头,问:“怎么啦?” “东西我都收好了,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么?”段珣问。 “没有了。歇一歇吧,一路开车过来辛苦了。” 段珣走进来,问:“你们在看什么?” 奶奶笑着对他招招手:“来。” 书桌上摊开摆放着各种花花绿绿的宝石,段珣看一眼就知道沈知寒又在跟奶奶献宝,无奈道:“这有什么我不能看的,还要悄悄躲起来。” “你看什么,你又不懂。”奶奶说。 “我怎么不懂,这些都是我陪知寒去买的。” 奶奶没理会段珣的反驳,拿起几颗粉红碧玺给他看,说:“这个颜色粉粉嫩嫩的,做成首饰小姑娘一定喜欢。” 段珣看了看,随口说:“知寒也喜欢这种粉色。” “要么说知寒像小姑娘呢,”奶奶笑道,“真是个小姑娘就好了。” 听到这句,段珣下意识地看向沈知寒,只见沈知寒面露羞赧,小声说:“您又乱说。” “谁让段珣他爸妈和他叔叔婶婶不争气,连个女儿都生不出。” “儿子也很好。”沈知寒说,“珣哥就很好。” 段珣的奶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却没有孙女和外甥女,对此一直很遗憾。她叹了口气,说:“孙女我是指望不上了,就看段珣能不能讨个乖巧可人的媳妇,让我抱上重孙女。” 自从过了三十岁,段珣每次来见奶奶都少不了被念叨,他习惯性地敷衍道:“这事急不得。” 两人说着话,外间传来爷爷中气十足的声音:“一进门就听见小珣被催婚,孩子都被你念叨烦了。” 书房里的三人不约而同望过去,爷爷进门还没换衣服,穿着一件利索的黑色冲锋衣,戴一顶大遮阳帽,乐呵呵地进来说:“今天钓了两条鲫鱼一条鲤鱼,晚上给小珣炖汤喝。嚯,知寒也来啦?” 沈知寒乖巧地回答:“爷爷。” “难怪带这么多东西。这次多待几天,正好有盆兰草要开花了。” “好。” 爷爷回来自然要准备做晚饭了,家里有照顾起居的阿姨,不过在做鱼这方面爷爷只相信自己的手艺,每次都亲自下厨。 段珣跟去厨房帮忙,沈知寒陪奶奶去客厅看电视。坐下没一会儿,奶奶忽然想起什么:“哎哟,忘了一件事。” “什么?”沈知寒问。 “今天不知道你来,只收拾了一间卧室。” 第11章 浴室 奶奶一向是个讲究的老太太,每次段珣和沈知寒来,她要提前收拾屋子,洗干净床单被罩,挑个大晴天晒上一天,好让两个人睡得舒服。但是这次只准备了一间卧室,另一间被爷爷用来晒字画,这会儿挂满了宣纸和卷轴。 “我说过几天再晒那几幅画,你不听我的。”饭桌上奶奶埋怨爷爷说。 爷爷不以为意:“哎呀,有什么关系,两个人睡一间不就好了,小时候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奶奶有些犹豫,看向沈知寒问:“知寒,你看……” 沈知寒的思绪还游离在饭桌之外,从不久前听奶奶说只有一间卧室开始,他就一直心不在焉。 “知寒?”段珣出声提醒。 “嗯?”沈知寒抬起头,先看看段珣,又看看爷爷奶奶,慢半拍地回过神,“我,我都可以……” 奶奶安慰他说:“今天将就一晚,明天奶奶帮你收拾房间。” “没关系的,不用这么麻烦,我和珣哥睡一间就好。” …… 没有人问段珣的意见,仿佛默认他会同意。 像爷爷说的,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早在段珣十一二岁、沈知寒三四岁的时候,沈知寒就霸占过段珣的床。每次到段珣家做客,沈知寒都像一条安静的小尾巴跟着段珣,吃饭要一起吃,睡午觉要一起睡,有时候晚上玩得不愿意走,还要留下来借宿。 沈知寒从小性格安静,每次不吵也不闹,只是仰起头眼巴巴地望着段珣,问:“小珣哥哥,今天我可以和你住吗?” 段珣没有拒绝过。 后来长大一点,沈知寒渐渐开始知羞,不再要求和段珣一起睡,但是每次来段珣家玩,最后还是会睡段珣的床。 小时候的沈知寒像个漂亮的洋娃娃,皮肤白嫩,鼻子小小的,眼睛大大的,总穿一身婴儿蓝色的睡衣,乖乖躺在自己的小被子里,等着段珣给他念睡前故事。 似乎身体弱的小孩天生缺乏活力,他连睡相都很乖巧,和段珣睡一张床,从来不蹬被子,也不滚来滚去,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再后来沈知寒长大了,开始像所有青春期的小孩那样藏起对家人的依赖,让自己看起来独立。接着又遭逢变故,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虽然不抗拒段珣的照顾,却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粘人。一直到最近几年,两个人的关系才又慢慢变得亲密。 记得上一次在一张床上过夜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沈知寒回答完奶奶,后知后觉感到有一点不自在。 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他不好再反悔,只好故作镇定地问段珣:“可以吗珣哥?” 段珣之前没有表态,这时自然也不会有异议,淡淡点头说:“可以。” 老人家习惯早睡,吃完晚饭爷爷奶奶去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回来便回屋睡觉了,睡前不忘叮嘱两个孩子早点睡。 沈知寒和段珣前后脚回到房间,奶奶家的卧室不比家里的大,两个成年男人站在床边竟然显得有点拥挤。似乎是看出沈知寒异样的沉默,段珣主动开口:“你先去洗澡?” “哦,”沈知寒故作镇定地回答,“好。” “风暖多开一会儿再进去。” “知道了。” 沈知寒慢吞吞地来到浴室,对着镜子发呆。 说不上来自己在别扭什么,明明和段珣那么熟了,不应该感到不自在才对。 浴室的温度渐渐升高,沈知寒站在风暖下面,觉得有点热。 进来有一会儿了,再拖下去怕段珣担心,沈知寒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脱掉衣服走到花洒下面,拧开热水。 他皮肤细白,热气一腾,关节泛起浅浅的粉色。 想着外面的段珣,沈知寒今天没有洗很久,匆匆洗干净头发,打了点沐浴露冲掉,便关掉花洒准备出去。 披上浴巾想起来,进来时忘了带睡衣。 太粗心了。 沈知寒在浴室洗澡,段珣一个人坐在书桌前,静静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又像发呆,又像在凝神工作。 浴室里模糊的水声戛然而止,段珣不自觉坐直了些,将电脑上的文件切换到下一页。 然而沈知寒却没有出来,等了一会儿,浴室门终于拉开一点点,传开熟悉的声音:“段珣?” 轻飘飘的,带着一点潮湿的水汽,像晨间飘散的雾。 段珣的耳朵也像是被雾拂了一下,定了定心神,起身走过去:“怎么了?” 门后面露出沈知寒半张脸和一小段白皙的肩颈,发梢滴着水,顺着皮肤流到锁骨的小窝。 “我忘记拿睡衣……” 睡衣?段珣回头看了一眼墙角的衣架:“我帮你拿。” “嗯。”沈知寒小声说,“谢谢。” 从始至终段珣都没有直视沈知寒,只在递睡衣的时候说了句:“外面冷,穿好再出来。” 卧室里的温度比浴室低一点,沈知寒出来前没吹头发,脑袋上顶着一块毛巾,说:“我洗好了。你去吧。” 段珣看见他,问:“怎么不吹头发?” “没找到吹风机。” 段珣房间的吹风机放在床头抽屉里,沈知寒不知道,段珣也忘了告诉他。 不吹头发自然是不行的,段珣找出吹风机,拍拍身旁的位置:“来。” “哦。”沈知寒走过去,“谢谢。” 沈知寒大约有两三个月没有剪过头发了,已经快要长到耳朵,吹风机一吹,额前的头发刚好遮住一半视线。 他的发质很好,光滑柔软,总是不听话地从段珣指缝中溜走。段珣耐心地拨弄着他的发丝,指腹偶尔蹭过头皮,不轻不重,带着一点令人安心的温热。 沈知寒垂着眼帘,透过发丝缝隙,段珣线条流畅的小臂和骨节清晰的手肘不时在他眼前晃过。当段珣抬起手时,身上那件白t恤会撑起一个平展的形状,像风中猎猎的旗帜。 沈知寒无端想起段珣的十七八岁,那时他带着小学生沈知寒去找自己的朋友打球。初夏阳光明媚,段珣在绿茵场上挥舞着球拍、跳跃时白t恤飞扬的样子一直刻在沈知寒脑海里。 吹完头发,段珣顺手拍了拍沈知寒的头顶,说:“我去洗澡了。” 沈知寒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 浴室热气氤氲,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沐浴露香气,段珣推门进去,迎面而来是一阵潮湿的水汽。 用过的浴巾挂在架子上,因为沾了水,不再像平时那样轻盈蓬松,而有一种暧昧的黏腻。洗发水和沐浴露的瓶子上也挂着水珠,被上一个使用者认真地放回原来的位置。 到处都是沈知寒留下的痕迹。 段珣的眸光暗了几分,半晌,长舒一口气,慢慢地走进去。 …… 今天段珣洗澡好像洗了很久。 虽然沈知寒并不知道他平时洗多久,但照理说男人洗澡都很快。沈知寒躺在床上,心情已经从一开始的尴尬慢慢变得平静,甚至不知不觉产生困意,快要睡着的时候,段珣才从浴室出来。 “睡着了么?”段珣低声问。 他走近带来一阵干净的沐浴露清香,沈知寒睫毛颤了颤,半睁不睁地掀起眼皮,发出一声模糊的鼻音:“嗯……” “睡吧。”段珣躺上来,关掉床头灯,“晚安。” 身旁的床铺陷下去一块,即便分开两床被子,段珣的存在感还是令人无法忽视。沈知寒背对着他,原本都快要睡着,此刻却越来越清醒,直到完全没有睡意。 他睁开眼睛,感官在黑暗中变得敏锐,身旁的人每一次呼吸和每一个微小的动作,他都能清楚地察觉。 段珣好像也没有睡着,一开始背对着他,过了一会儿翻身平躺,没多久又转过身去。 沈知寒莫名有些心痒,想要转身看看段珣,却犹豫着不敢动作。 几次欲言又止之后,他终于犹豫着开口:“哥?” 隔了一秒,段珣低声回复:“嗯。” 顿了顿:“睡不着吗?” “嗯。”沈知寒慢慢转过身,“你怎么还没睡?” 借着稀薄的月光,段珣的五官在黑暗里清晰可见。他长了一张不太亲和的脸,眉骨高挺,鼻梁像一座小山,还好有一双深邃的眼睛和浓密的睫毛中和了这样的锋利,让他偶尔也露出温和的一面。 比如现在,他转身面对沈知寒,眼帘微微低垂,目光仿若窗外的月光。 “换了床不那么容易睡着。”段珣说。 他的声音低低的,温热的吐息仿佛近在咫尺。沈知寒垂下眼睫,无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说:“我也是。” 月亮从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床尾投下一片淡淡的银辉。沈知寒想了想,问:“明天我和爷爷出去写生,你去吗?” “爷爷答应你了?” “嗯,他说明天天气好。” “好。” 说完这句,两人之间又没了话题。沉默片刻,段珣问:“还不困吗?” 沈知寒摇摇头:“不困。” “明天早上要早起的。” 沈知寒抬起头,在黑暗中看着段珣的眼睛:“不可以睡懒觉吗?” 段珣无奈笑了:“你当然可以。” ——言外之意,他不可以。 沈知寒知道段珣要早点起来陪爷爷晨练。老人家注重养生,每天雷打不动地早起锻炼,每次段珣来,爷爷都要把段珣叫起来一起。 但是爷爷不会像要求段珣一样要求沈知寒,毕竟半道捡来的孙子和亲孙子不一样,爷爷奶奶对沈知寒更多是纵容, “那你睡吧。”沈知寒小声说。 “你呢?” “我……很快也睡着了。” 段珣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从被子里拿出自己的胳膊,对沈知寒张开手臂:“来。” 沈知寒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段珣是什么意思。心里犹豫着,身体却听话地一点一点地蹭过去。 还剩最后一点距离的时候,段珣把他揽进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沈知寒想说自己不是小孩了,不用这么哄。但后背那只手大而温热,让他不舍得拒绝。 不知道段珣身上有什么魔力,沈知寒刚才还很清醒,现在被段珣拥着,没多久便渐渐泛起困意。 他像一只找到舒适小窝的猫,身体和精神都放松下来,耳边听着段珣的心跳和呼吸,鼻子嗅到段珣颈窝淡淡的沐浴露香味,还有段珣温暖的体温隔着被子密不透风地包裹着他,一切都令人感到安心。 沈知寒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只记得段珣一直轻轻拍着他,一直到他安稳陷入沉睡。 第12章 小公主 第二天清晨,沈知寒睁开眼睛,视线正对着段珣线条凌厉的下巴。 看样子两个人一夜都没有换过姿势,睡前这样面对着面,一觉醒来还是这样。 一夜过去,段珣的下巴上冒出许多短短的青色胡茬,让他看起来比平时成熟了不少。 沈知寒忽然意识到段珣已经三十二岁了,在自己的印象里,段珣一直都是一个年轻的大哥哥,而事实上连沈知寒自己都已经二十四岁了。 发着呆,没有注意到段珣什么时候醒来。 猝不及防对上一道朦胧的目光,沈知寒心跳一滞,条件反射地低下头。 还好段珣刚醒,没有察觉到沈知寒的小动作。他的胳膊还搭着沈知寒的后背,收回来之前顺手揉了揉沈知寒的后脑勺,问:“醒了?” 这样亲昵的动作多发生在沈知寒小的时候,或许段珣也是刚睡醒不太清醒,看见沈知寒在自己身旁,自动默认他是以前那个黏人的小朋友。 沈知寒“嗯”了一声,没有说话。 段珣的胳膊长时间保持同一个姿势,没有意外的睡麻了,拿回来时痛得他眉头紧皱。 他轻抽一口凉气,慢慢把胳膊抬起来,闭了闭眼睛。 敲门声早不来晚不来,爷爷站在外面问话:“小珣,起来了吗?” 莫名其妙的,沈知寒有一种做坏事被大人抓包的错觉,腾地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自己的脸,闭上眼睛。 耳边响起段珣痛苦而隐忍的声音:“起来了……” “起床起床,太阳晒屁股了!” 话音刚落,又听见奶奶说:“小点声,知寒还在睡呢。” “哎呀,忘了。” …… 段珣的胳膊仍旧很僵硬,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沈知寒拉下被子,终于有多余的注意力分给他:“哥……你还好吗?” 听见沈知寒的声音,段珣的眉头勉强舒展了一些,摇摇头说:“没事。”说着慢慢坐起来,动了动手肘,似乎是好一点了。 “你睡吧。我陪爷爷去晨练。”他说。 “我不睡了。” 沈知寒跟着起身,宽松的睡衣领口歪到一边,露出一大片肩颈。段珣看见了,顺手把他的领子提上来,说:“再睡会儿。早上冷。” 刚醒的声音带着几分低哑,本意是哄沈知寒多睡一会儿,因为声调冷淡,听起来倒像是命令。 段珣平时面对别人,大部分时候都是这样说话,但沈知寒不习惯他这样,眼睛一眨不眨地抬头看了他一会儿,说:“哦。” 段珣很快反应过来,重新好声好气地说:“我错了小公主,我的意思是你想睡的话再睡一会儿,早上冷。” 刚起床的沈知寒小脾气很多,段珣清楚这一点,更清楚虽然他听不得大人对他说重话,但这种时候只要顺着毛哄,很快就能哄好。 果然沈知寒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容易原谅了段珣:“我想起床。” “我帮你拿衣服?穿那件白色的毛衣可以吗?” “嗯。” 沈知寒大爷似的坐在床上等,头发翘着几根,被子搭在腰上,睡眼惺忪。 段珣背对着他换衣服,睡衣脱掉后露出一大片宽阔的背肌。沈知寒不小心瞥见,目光顿了顿,往下又看见窄窄的腰和中间那道清晰的沟壑。 沈知寒下意识地收回目光,随即想到两个大男人之间没什么好避嫌的,又转头看了一眼。 段珣的肌肉很漂亮,不会太单薄也不会太夸张,像雕塑一样。 奇怪,以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在沈知寒走神的时候,段珣已经穿好衣服,从行李箱里找出一件柔软的白色高领毛衣和一条宽松的燕麦色灯芯绒长裤。 “昨天忘了把衣服挂出来,还好这两件没有皱。”段珣说。 沈知寒接过毛衣和裤子,说:“这个配色,好像垂耳兔。” “兔子不好么,毛绒绒的,看起来暖和。” “我要换衣服了。”沈知寒看了看段珣,“你……” 段珣明白他的意思:“我去洗漱。” 共处一间小屋,如果不主动回避,两个人之间基本没有隐私可言。 还好沈知寒和段珣足够熟,否则不用想也知道会有多尴尬。 沈知寒慢腾腾地穿好衣服,段珣把自己收拾整齐,先出去找爷爷。 和沈知寒穿得温温软软像只兔子不同,段珣一身利落的运动装束,看起来精神抖擞。因为今天沈知寒也早起,爷爷奶奶特意等他一起吃早饭。 饭桌上奶奶问沈知寒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是不是段珣晚上睡觉不老实。 “没有,珣哥睡觉很安静,是我自己想早起。”沈知寒说。 “早起也好,清晨空气新鲜,出去散散步,对身体好。”爷爷插嘴道。 奶奶笑着问:“那今晚知寒自己睡还是和小珣睡?” “我……”沈知寒转头看了一眼段珣,犹豫着没有回答。 他在段珣身边睡得更好,但他不好意思说。毕竟二十多岁的人了,还和哥哥一起睡听起来让人笑话。 段珣察觉到沈知寒的目光,只一眼就明白他想什么。 “还是和我睡吧,省得再重新收拾房间了。”段珣淡淡地说。 “知寒觉得呢?”奶奶问。 沈知寒微微垂眼,说:“我都可以。” 每次都是这样,沈知寒想要什么不用自己说,段珣一定会替他讲。 窗外不时有清脆的鸟鸣,来自沈知寒认识的不认识的各种小鸟。春日将至,这些小东西们也活跃起来,一早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吃完早饭,沈知寒穿上外套,戴上帽子,跟段珣还有爷爷一起出门。 清晨的村庄静谧而清幽,远处的山林萦绕着淡淡的薄雾,像一幅安静的水墨画。走在门外的石板路上,呼吸一口来自远山的空气,隔夜的困顿和沉闷一扫而空。 爷爷和段珣走在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从枝头的小鸟聊到李苦禅的画,又聊到最近的书画市场。 段珣平时看起来不管事,实际上该知道的心里都清楚,不然他爸也不能放心大胆去旅游,儿子发来什么都只管签字。 沈知寒跟在两人后面,比起谁的画涨了跌了、谁又成了市场新贵,他更关心电线上那只红尾巴的灰蓝色小鸟叫什么,用青金石和红碧玺做一枚这样的胸针一定很好看。 沈知寒掏出手机,对着那只小鸟拍了张照。 “爷爷,”他走上前,把照片拿给爷爷看,“这是什么鸟?” 爷爷定睛一瞧,说:“这是石燕,平时在山里活动,不常出来的。” “它的尾巴好漂亮。” “春天到了,这些漂亮小鸟都跑出来了,明天爷爷带你进山去看。” “好。” 爷爷跟段珣说话时一副严肃的长辈模样,转头面对沈知寒变得和蔼可亲,像换了个人似的。段珣无奈,说:“他不是小孩子了。” 爷爷不满段珣的打扰,回头瞥他一眼:“他不是你是?” 段珣噎了一下:“我不是。” 村东头有一棵百年老树,围着树是一片宽阔的青石板地,老人家们每天聚集在这里晨练、喝茶、下棋、聊天。爷爷带着段珣和沈知寒散步过去,对沈知寒招招手说:“知寒,来跟爷爷打会儿太极。” “哟,老段,孙子来看你啦?”一位满头银发的大爷声如洪钟道。 爷爷乐呵呵地回答:“是啊,大孙子和小孙子都来了。” “小孙子都这么大了。” “可不是。” 沈知寒一点也不会打太极,站在爷爷身后照葫芦画瓢。一扭头看见段珣打得有模有样,长胳膊长腿,像一只舒展的鹤。 于是沈知寒开始学着段珣的样子动作,屈膝、推掌、收腿、转身……这些动作看起来简单打起来难,沈知寒左腿绊右腿,打得手忙脚乱,连头顶叽叽喳喳的鸟都好像在笑他笨拙。 段珣看见了,轻声一笑:“笨蛋。” 沈知寒有点恼了:“不教我还笑我。” “好好,我教你。”段珣停下动作,走到沈知寒身旁,托起他的手肘,“这里要慢慢推出去,手腕翻过来,对。” …… 作为老师,段珣的教学一点也不严谨,只要沈知寒做得大差不差,他都说“很好”。 学了一会儿,沈知寒有点累了,动作渐渐开始敷衍。做一个退步的动作时,他没注意,一脚踩到段珣脚上,差点绊倒自己。 “啊,”跌倒之前,沈知寒的手臂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尽管如此,他还是踉跄了一下,跌进段珣怀里。“哥……” “没事吧?” 很明显沈知寒没事,只有段珣被踩了一脚。 沈知寒摇摇头:“没事。”他没有立刻起来,正好累了,顺势靠在段珣身上休息了一下。 “有点热,可以摘帽子吗?”他问。 太阳渐渐爬高,气温也暖和了起来,沈知寒跟着爷爷锻炼了半小时,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不可以,会着凉。”段珣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他。 沈知寒撇撇嘴,从段珣身上起来,说:“我休息一会儿。” “这么快就累啦?”爷爷闻声回头,笑道,“坐那儿歇会儿,晒晒太阳。” 大树下围着一圈老旧的长条宽凳,沈知寒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展开铺在凳子上坐下。 段珣跟着过来,问:“喝水吗?” 两个人出去玩,段珣总是负责给沈知寒带水,小时候是一个粉蓝相间的卡通水壶,现在是一个白色的保温杯。 沈知寒点点头:“嗯。” 段珣用保温杯自带的小杯子给沈知寒倒了一杯水,放在唇边吹了吹,递给他:“慢点喝。” 沈知寒喝完,段珣拿回杯子,动作自然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头顶的微风拂过树梢,发出令人愉悦的沙沙的轻响。沈知寒双手撑在身后,闭上眼睛仰起头,阳光下他的皮肤如蝉翼般白皙剔透,因为不久前运动过,脸颊微微泛着红。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不错。”沈知寒说。 段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这么早就想退休了?” 沈知寒睁开眼睛,声音带着浅淡的笑意:“我又不是你,我想什么时候退休都可以。”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在冬末春初的阳光和微风中看着对方。看了一会儿,沈知寒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拍拍身边的位置:“你不坐吗?” 段珣垂眸看了一眼,走过来在沈知寒身旁坐下,说:“有比工作和事业更重要的东西。” 沈知寒想了想,这大概是在回复他刚才的那句话。 “什么?”他看向段珣问。 段珣转过头,不知道为什么,沈知寒觉得他的目光好像别有深意。 对视片刻,他说:“很多。” 第13章 女儿红 回去路上,沈知寒有点心不在焉。 段珣是他见过的人里最聪明的一个,称作天才也不为过。从小到大,无论学什么,段珣总是看一遍就会,每次进入新的领域,他也总能用最快的时间成为其中的佼佼者。 世界上的一切对段珣来说好像都唾手可得,读书时他不用很努力便能拿到很好的成绩,长大后接手段家庞大的家业,他看似是个不上心的甩手掌柜,却对每一家公司的经营状况和组织架构信手拈来。 沈知寒看不出段珣在意什么,他心里好像装着很多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装。 记得前两年一个饭局上,周慕予和沈知寒开玩笑,说:“幸好你哥没什么野心,否则我真的要防着他了。他这人太可怕。” 那时段珣坐在沈知寒和周慕予中间,用手背挡住周慕予的额头,阻止他靠沈知寒太近,淡淡地说:“别胡说八道。” 防火防盗防兄弟大概是世界上所有哥哥的天性,周慕予喜欢温软可人的,沈知寒完全不是他的菜,段珣却一样防着他。 不过沈知寒记住了周慕予说的那句话。 ——段珣没有野心吗? 好像也不是,他只是不愿意为不在乎的事耗费心力罢了。 下午沈知寒和爷爷一起去村外钓鱼,顺便拿着本子去写生。 大自然总是能给人无限的灵感,这几天沈知寒在家画了几个草图都不太满意,出来在河边逛了一会儿,不多久便有了新的想法。 祖母绿和沙弗莱这些绿色宝石最常见的搭配是无色钻石,钻石纯净剔透的白能将宝石的绿衬得愈发明艳生动,所以沈知寒一开始也准备用钻石。刚好这几年培育钻的技术越来越成熟,价格也越来越划算,搭配沙弗莱这种平价宝石做大件的首饰刚好。 但是现在身处大自然中,沈知寒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不满意之前的设计,——钻石自带的精致和凌厉感,与初春时节万物萌发那种稚拙与天真是有悖的。 所以比起钻石,可能珍珠甚至异形珍珠更能表现沈知寒想要的感觉。 午后阳光明媚,微风拂过河面,泛起粼粼的波光。沈知寒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手里抱着速写本和铅笔,望着远处的河岸发呆。 怎样让珍珠和宝石相得益彰也是一个问题,两者的材质大相径庭,放在一件作品里往往是红花绿叶的关系,比如戴妃那条标志性的蓝宝石珍珠短链。沈知寒不准备做这种传统的以珍珠陪衬宝石的设计,他想最好是宝石和珍珠不分你我、相映成趣。 于是不免想到那件曾经在故宫展出过的卡地亚珍珠钻石王冠,用了端庄稳重的中式回纹设计,没有主石,也没有视觉中心,很好地平衡了珍珠和钻石,是一件值得参考的作品。 一边想着,沈知寒一边在本子上涂涂画画。 不远处段珣和爷爷坐在一起钓鱼。难为段珣耐得住性子,好半天了一动不动,雕塑似的伫立在河边。沈知寒偶然抬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发了会儿呆,又低下头继续画自己的画。 仿佛有所感应,在沈知寒收回目光的同时,段珣回过头,望向这边静静画画的沈知寒。 阳光下沈知寒的发梢呈现柔软的金色,他这样认真画画的样子,在段珣的记忆里出现过无数次。 “发呆,鱼都跑咯——”爷爷的声音将段珣的思绪拉回。 段珣回过身,水面平静如常,哪里来的鱼? “爷爷。”他无奈道。 “知寒也大了,早晚要自己成家的,你这么寸步不离地看着他,以后让人家姑娘笑话,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妈宝男,不,哥宝男。”爷爷说。 段珣面不改色:“谁今天说他还是小孩来着?” “我们隔代亲,不一样。” 这一次段珣没有反驳,沉默很久,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他是我看着长大的。” 爷爷不明所以,段珣转过头,淡淡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沈知寒,说:“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过得幸福,如果他遇到喜欢的人,我一定会成全他。” 这话听起来似乎哪里不对,爷爷皱了皱眉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段珣收回目光,顿了顿,看向爷爷认真地说:“但是在这之前,我有义务照顾好他,他心思单纯,容易被骗。” “唔……”这句爷爷听懂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这倒也没错,知寒的父母留了那么多遗产给他,他年轻不经事,是容易招来目的不纯的女人。” ——不只是女人。 段珣在心里默默补充。 专心画画的沈知寒并不知道爷爷和段珣说了什么,他临摹了几种认识的不认识的植物,随手画了几个常见的皇冠版式,不知不觉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 今天一天过得忙碌而充实,既锻炼了身体又锻炼了大脑,连带着心情也得到放松。 回去路上沈知寒步履轻快,远远望见家里的炊烟,回头问爷爷晚上有什么好吃的。 “有黄豆炖猪手,还有百合炒虾仁,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要看你奶奶心情。”爷爷笑着回答。 回到家,还没进门便闻到饭菜的香味,四菜一汤满满摆了一桌,奶奶从厨房出来,招呼沈知寒和段珣:“一下午累了吧,快去洗手吃饭。” “知寒早就饿了,路上就问吃什么。”爷爷插嘴说。 奶奶笑道:“有知寒喜欢吃的百合虾仁,还有桂花糖藕。” “哟,还有酒。”爷爷眼明手快,拿起桌上的小酒瓶,拔掉塞子嗅了嗅,“女儿红。今天什么日子?” “当然是小珣和知寒回家的日子。”奶奶回答完爷爷,给沈知寒递了个眼色,悄悄说:“听说你哥平时不让你喝酒,没关系,在奶奶这儿可以喝。” 不让喝酒? 沈知寒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听段珣无奈道:“您这又是听谁说的?” “你爸爸说的,说你在家好大的官威,对知寒这不许那不许。” “我……”段珣噎了一下,“他吃药的时候我才不许他喝,平时我哪管得了他?” 这话倒是不假。段珣平时对沈知寒一句重话也没有,所谓的“这不许那不许”大概率又是段叔叔的夸张。 看着段珣有口难辩的样子,沈知寒有些幸灾乐祸,故意卖乖说:“还是奶奶好。” 奶奶笑弯了眼睛:“乖。去洗手吧。” 沈知寒的爱好不多,喝酒算是一个。受限于孱弱的身体和说出去丢人的酒量,大部分时候都只浅尝辄止,很少真的喝醉。 今天也一样,奶奶嘴上说喝点没关系,最后顾忌沈知寒的身体,只给他倒了一小杯:“这酒后劲大,慢慢喝。” 爷爷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心满意足地咂咂嘴,说:“关于这个我要辩驳两句,我们写字画画的哪有不喝酒的嘛,是不是?” 奶奶白他一眼:“谬论。” “当然了,身体要紧,凡事都要适度。” 除去上次那锅没有酒精的热红酒,沈知寒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他端着酒杯,先浅浅闻了闻,馥郁的酒香伴随某种淡淡的甜香钻进鼻腔,还没入口仿佛就让人有了醉意。 出于习惯,沈知寒看了一眼段珣,像一只嘴馋偷吃的小猫,悄悄观察饲养员的反应。 显然段珣对他无可奈何,默许了他的行为。 沈知寒放下心来,小小地抿了一口,浓郁的酒香化开在舌尖,伴随着一丝丝酸甜和黄酒特有的鲜,醉人心脾。 “好香。”他舔舔嘴唇,说。 奶奶笑得宠溺:“小馋猫,和你爷爷一样的馋。” 这些年上了岁数,爷爷也被奶奶管着不许多喝酒,今天纯属沾了沈知寒的光。 听奶奶这么说,爷爷放下酒杯,夹了一粒花生米,不服气道:“这话说的,食色,性也,不馋那是圣人。” “就你会狡辩。” “哼。” 老两口拌嘴,沈知寒端着酒杯,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杯酒。 他没觉得自己喝得快,疑惑地把酒杯倒过来,抬头看向段珣:“没了……” 段珣无奈叹气:“吃饭。” “哦。” 沈知寒恋恋不舍地放下杯子,过了一会儿,见爷爷喝完一杯倒了第二杯,又起了心思。 他左右看看,从三个人中选了最好说话的一个:“奶奶,我可以再要半杯吗?” “当然可以了。”果不其然,奶奶一口答应。 “谢谢奶奶。” 从始至终沈知寒没有看段珣的反应,以防自己心虚。酒劲来得慢,他现在才刚刚开始觉得脸热,反应好像也变得有些迟钝。 窗外天色渐暗,一轮圆月升上夜空,散发着清幽的光辉。酒精带来的飘忽的愉悦像一朵云把沈知寒托起来,他捏着酒杯,抬头望着月亮,不知不觉发起了呆。 爷爷和段珣又在聊什么,他听不太清,只听到奶奶带着笑意的声音:“知寒醉了?” 沈知寒缓慢地回神,摇摇头说:“没有醉。” 他的眼神已经不太清明,目光像蒙了一层雾气,声音也轻飘飘的。灯光下白皙的皮肤泛着薄红,尤其耳朵和眼角,像抹了胭脂一样。 这个样子显然是醉了,爷爷惊奇道:“才两杯就醉了?” 沈知寒仍旧摇头:“没有醉。” 说着头一歪,靠在段珣肩上:“哥……” 段珣搂住他,防止他歪歪扭扭掉下去,说:“还说没有醉。” 沈知寒把段珣的杯子拿起来,咚一声放在面前:“你也喝酒了,你也醉了。” “我只喝了一杯。” “你醉了。” 沈知寒依依不饶,完全忘了段珣的酒量才不像他这么差。段珣没有办法,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好好,我醉了。” “这孩子,”奶奶笑得无奈,对段珣说,“你快带他回房间休息吧,睡前记得用热毛巾给他擦擦脸。” “知道了。” 沈知寒被段珣架起来,离开前不忘乖乖跟爷爷奶奶打招呼:“爷爷再见。奶奶再见。” 第14章 心跳 喝醉的沈知寒变得软绵绵的,没骨头似的趴在段珣身上,嘴里嘟囔着自己听不懂的话,一会儿叫“哥哥”,一会儿叫“段珣”。 段珣半拖半抱把他弄到床上,耐着性子问:“又怎么了小祖宗?” 沈知寒的眼睛雾蒙蒙的,直勾勾地看着段珣,问:“你为什么不叫我小公主?” 段珣愣了一下,忍着笑意说:“抱歉,小公主。” 沈知寒勉强满意,把拖鞋踢掉躺在床上,继续嘟嘟囔囔:“你以前都叫我小公主的,你一定是不喜欢我了,我要给阿姨打电话,说你讨厌我……” 他一喝醉就像换了个人,平时话不多,这会儿却有说不完的话,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刁蛮不讲理。 “哥哥不喜欢我,哥哥讨厌我……” 尽管知道沈知寒在胡言乱语,段珣还是认真地解释:“我没有不喜欢你,也没有讨厌你。” ——竟然还反驳。 沈知寒来了脾气,从床上坐起来,说:“那你说你喜欢我。” 段珣动作一顿,脸上浮起一抹复杂。 相顾无言,沈知寒怔怔地看着段珣,半晌,听不到自己想听的话,慢慢安静下来,垂下眼帘:“你就是不喜欢我……” 他的表情有困惑和不服气,更多是失落和沮丧,仿佛得到段珣的喜欢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为什么不喜欢我……” “知寒,”段珣心里叹了口气,蹲下来牵住沈知寒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温声安慰,“哥哥没有不喜欢你。哥哥最喜欢知寒。” “哥哥……”沈知寒将信将疑地抬起头,见段珣不像是骗人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凑过去小心地环住段珣的脖子,靠在他身上,“我也喜欢哥哥。” 喝醉了的沈知寒心性与小孩无异,口中的“喜欢”也仅仅只是小朋友之间单纯的喜欢。段珣心里很清楚,却无法控制自己心跳加快、呼吸停滞。 怀里的人单薄而纤弱,皮肤细腻柔软,散发着淡淡的体香,还有一点似有若无的酒气,随着吐息拂进段珣的衣领。 他靠在段珣颈窝里,说话时嘴唇微微翕张,柔软的唇瓣蝶翼般轻轻蹭过段珣的皮肤。 段珣整个人都僵住了。 “哥哥……”沈知寒仍在喃喃自语,这次终于不再是喜不喜欢的话题,“我头晕,我想睡觉……” 他的酒量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长进,一喝就醉,却一直乐此不疲。 段珣抬手拍拍他的后背,说:“你先躺回去,哥哥帮你拿毛巾擦擦脸好不好。” 沈知寒想了想,乖乖点头:“好。” 段珣离开卧室来到洗手间,没有立刻帮沈知寒拿毛巾,而是先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洗了把脸。 终于清醒了一些,他弯腰撑着洗手台,额前的碎发滴着水,啪嗒啪嗒落在台面上。沈知寒抱着他叫他哥哥的样子历历在目,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嗅到沈知寒身上草木一般清幽的体香。 段珣心里一再默念,自己只是沈知寒的哥哥,却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深处愈发摇摇欲坠。 外间传来沈知寒细声细气的轻哼,段珣回过神,想起自己的正事。 他用热水拧了一条毛巾,回到卧室,沈知寒躺在床上,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听见段珣的声音,沈知寒半睁不睁地掀起眼皮,说:“哥哥……” 段珣把沈知寒脸上的被子拉下来,用毛巾仔细地给他擦脸。沈知寒不是很配合,把头扭到一边,说:“不要。” 段珣的语气严肃了几分:“听话。” 于是沈知寒不动了,乖乖的任由段珣动作。 擦完脸,段珣把毛巾放到一边,架着沈知寒的胳肢窝把他抱起来,给他换衣服。 喝醉的人都没有骨头,沈知寒歪歪扭扭地倒在段珣身上,一件毛衣脱了好久才脱下来,期间还有他推推搡搡的抗议:“不要脱衣服……” 段珣没有理他,脱完毛衣,又按着他的腿把他的裤子和袜子脱下来。 沈知寒天生皮肤白,两条腿肌肉匀停,又长又直,脚也生得漂亮,白白嫩嫩,没有一点茧子。段珣握着他的脚掌,动作不自觉一顿。 沈知寒有所察觉,很轻地蹬了下腿:“痒……” 说完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开始没事找事:“我想洗澡,哥哥。” 奶奶家没装浴缸,段珣怕他这么踉踉跄跄的在浴室里滑倒,于是说:“今天不洗了,明天再洗。” “可是……” “听话。洗洗脚好不好?” 沈知寒想了想,勉强答应:“好吧。” 在沈知寒清醒的时候,他是不好意思让段珣给他洗脚的,但是现在他醉得晕晕乎乎,羞耻心都被抛到了脑后。 木桶里水很热,沈知寒刚把脚放进去,皮肤就泛起了红。 热水浸到他的小腿,有点滑滑的,他抓紧床单,脚趾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说:“有鱼在咬我。” 段珣淡淡回答:“不是鱼,是我的手。” “你的手……” 段珣挽起袖口,轻轻揉捏沈知寒的脚趾,不像是帮他洗脚,倒像是在逗他玩。 沈知寒显然是喜欢这样的游戏的,他踩着段珣的手掌,用脚尖追逐段珣的手臂,没多久便把洗澡的事忘了。 玩累了,水也快凉了,段珣展开一张大毛巾铺在自己手臂上,示意沈知寒:“该睡觉了,小公主。” 这次沈知寒终于没有再提别的要求,乖乖把脚拿出来放在段珣手上,让他替自己擦干皮肤上的水渍。 “哥哥你不睡吗?”沈知寒问。 “哥哥去把水倒掉。”段珣回答。 “哦,好。” 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沈知寒终于躺进被窝,安安静静地等着段珣陪他睡觉。 段珣从浴室回来,一眼便看见他小动物似的蜷在被子里,只露半张脸在外面,明明已经困得睁不开眼,却强撑着扑闪着睫毛,不让自己睡着。 ——从小就这样,不哭不闹,却一等一的会缠人。 段珣拿沈知寒一点办法也没有,关了灯躺到他身旁,摸摸他的头顶:“睡吧。” 沈知寒转过身,迷迷糊糊地一头扎进段珣怀里,喃喃说:“哥哥……” 这一晚上不知道听了多少句“哥哥”,每次都让段珣心跳漏拍,过电一般产生微微的酥麻。 段珣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以前一直是这么喊的。 段珣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很久,直到沈知寒慢慢睡着,他才小心翼翼地抬手,轻轻抚摸到沈知寒的后背。 睡梦中的沈知寒仿佛能够感知到段珣的安抚,发出一声浅浅的轻哼。段珣垂眸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半晌,鬼使神差地轻轻凑近,嘴唇碰到沈知寒的额头。 肌肤相贴,温软的触感像阳光下汩汩流淌的春水,奔涌着漫过段珣的血液和心脏。 只一瞬,他便触电般撤回。耳畔扑通扑通的巨响在黑暗中声震如雷,他甚至没有发现那是自己的心跳。 这算是吻吗…… 不算吧。 应该不算。 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段珣会发现自己已经从耳根红到脖颈,比酒醉的沈知寒还要红。 而沈知寒仍旧沉睡,全然不知那短短一瞬发生了什么,他甚至又往段珣怀中埋了埋,随着动作,发丝一缕缕钻进段珣的衣领。 “知寒……”段珣终于没忍住开口,发出低低的气声。 沈知寒睡得沉了,一点点酒精加上段珣的怀抱,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安睡剂。 他整个人都贴着段珣,将双人床睡成单人床。初春微凉的天气,这样的温度刚刚好。 “知寒。”段珣再一次开口,这次依然没能叫醒沈知寒。其实他完全可以把沈知寒推开,然而几次欲动又止,都没有舍得。 ——知寒怕冷,他需要自己的体温。 最后段珣放弃挣扎,将沈知寒揽进怀里,好让小公主能够睡得更舒服。 夜渐渐深了,月亮升上枝头,铺开一地银霜。 不知道过了多久,段珣终于泛起困意。陷入沉睡前,耳畔仍旧是沈知寒轻柔的呼吸,还有黑暗中交织的心跳,一声一声,分不清是谁的。 第15章 视频电话 第二天醒来,段珣眼下有两片淡淡的乌青。 沈知寒酒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问段珣自己昨天晚上有没有缠着他胡闹。 沈知寒清楚自己酒量差,也清楚自己喝醉了会变得烦人,所以一般只有段珣在身边的时候,他才敢让自己喝醉。 “有。”段珣故作严肃,“你缠着我不让我睡,非要我叫你小公主。” 沈知寒睁圆了眼睛:“怎么会?” “骗你做什么?” 看段珣笃定的样子,沈知寒便知道自己大概是真的做了丢人的事。还好对方是段珣,在他面前丢人没关系。 沈知寒想了想,试探着问:“那你……” “我拗不过你,只好听你的。” “……” 沈知寒不愿意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他不记得自己让段珣叫他小公主,只记得段珣好像有帮他洗脚,然后躺到床上,他一直抱着段珣不撒手。 单说这些,也够让人丢脸的了。 “哥,”沈知寒斟酌着开口,“下次你把我扔到床上,让我自己睡就好。” 段珣问:“真的么?” 沈知寒又有点反悔:“不是那种扔……” ——又想了想,哪种扔都不好。 最后沈知寒破罐破摔道:“下次我一定不会再喝醉了。” 段珣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酒鬼都爱这么说。” 沈知寒自知理亏,没有再反驳,过了一会儿,转移话题问:“你怎么有黑眼圈,是不是因为我没睡好?” “不是。昨晚想别的事情,睡得有点晚。” “哦……” 今天家里只有段珣和沈知寒两个人,爷爷知道沈知寒喝了酒会睡懒觉,早上便没叫他们,自己一个人出去锻炼,奶奶和阿姨一起去逛集市,出门前给两个人留了早饭。 沈知寒打算在家画图,吃完早饭一个人回到书房。 家里的书桌正对着窗户,窗外山清水秀,偶尔有一两只散步的黄牛,悠哉悠哉地停在河边喝水。 沈知寒伏在案前,手里摆弄着一只小小的手电筒,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一阵没一阵地想起昨晚的事,无法集中注意力。 想起段珣身上干净的沐浴露香气,还有掌心的薄茧,捧着自己的脚轻轻揉捏时温热的触感……很多细枝末节,在此刻安静的上午全都涌入沈知寒的脑海。 会有哥哥这样耐心地帮弟弟洗脚吗……除非弟弟是很小的小孩子,否则沈知寒不觉得这是一般兄弟间会发生的事。 或许在段珣心中,自己一直都是没长大的小孩。 想到这里,沈知寒莫名有一些失落。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他的思绪。 段珣站在门边,拿着沈知寒的手机,说:“有你的消息。” 沈知寒虽然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却一点也不爱玩电子产品,手机对他来说只是接打电话的工具,所以经常用完乱丢,要靠段珣勤帮他收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段珣的表情好像有一点不自然,似乎不太情愿传这个话。 “是谁?”沈知寒问。 段珣没有回答,进来把手机递给他,说:“不是什么要紧事。” 沈知寒接过,屏幕上是一个又熟又不熟的名字: 贺霆:[看,小花的新玩具。] 下面有个视频,点开播放,视频里是小花扑打一个花花绿绿的转盘球。它玩得不亦乐乎,后腿看样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这几天忙别的事,沈知寒差点忘了小花和小花的主人,他回复了一句“看到了,很可爱”,贺霆几乎是立马回了消息过来:[你最近在忙什么?] 段珣很绅士地移开目光,没有看贺霆和沈知寒的对话。 沈知寒想了想,回:[在别的地方写生。] [难怪都不问问小花,我以为你忘了它呢。] [没有忘。] 贺霆换了头像,是一张蓝天白云下戴墨镜的自拍,从下往上的死亡角度竟然不难看。 屏幕安静了一会儿,他问:[我现在在家,和小花一起,你要不要看看它?] 沈知寒:[好。] 原本以为贺霆会发拍好的视频,没想到竟然是一个电话。 沈知寒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向段珣。但段珣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问:“需要我出去吗?” “不是,我想问你要不要看看小花。” 沈知寒回答完,慢半拍地发觉段珣刚才的那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他怎么会觉得自己要他回避,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好回避的? 段珣表情一滞,目光有几分闪躲:“哦,好。” 沈知寒接起电话,没有开摄像头。屏幕里的小花正懒洋洋地卧在沙发上打盹,这个时间它刚吃饱,看起来很安逸。 手机里传出贺霆年轻朝气的声音:“小花,看这里。” 小花抬起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嗷——” “看它多听话。”贺霆对沈知寒说。 “它看起来长大了不少。” “正在长身体呢,都快五斤了。” 贺霆在沙发坐下,屏幕正对着小花的脸,这么近的距离,小花的每根毛发都清晰可见。 作为大明星家的猫,小花似乎也具备了一些大明星的素质,比如泰然自若地面对摄像头,一点也不露怯。 贺霆给它戴了一个爱马仕的小项圈,之前那个脏兮兮的小土猫,现在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贵气逼人。 沈知寒不自觉喃喃自语:“好乖哦。” 他面对猫时的语气比面对人时柔和得多,电话那头的贺霆和旁边的段珣不约而同地呼吸一顿。 沈知寒忽然想到什么,问:“你平时拍戏的时候,它一个人在家吗?” 贺霆猝不及防被提问,语气显然有一瞬的慌乱:“啊,哦,我楼上住着我发小,他每天下来帮我喂猫。还有助理也经常来看它。” “这样。”沈知寒点点头,垂下眼帘。 贺霆仿佛猜到他想什么,补充说:“再说我也没那么忙,每周至少能回一次家的。” “哦,”沈知寒想了想,“对了,你的仓鼠呢,小花和它相处得怎么样?” “暂时比较和谐,小花看起来没有想吃它的欲望。” 贺霆说着,拿上手机站起来:“我带你去看它。” 仓鼠养在客厅阳台,随着贺霆行动,他家的样子在屏幕里一览无遗。 也不知道他对沈知寒哪里来的信任,作为一个艺人,竟然就这么把自己家和窗外的街景暴露给人看。 “看,它叫小灰。”贺霆把手机对着仓鼠笼子,给沈知寒介绍。 贺霆的仓鼠是体型比较大的品种,毛茸茸的一团,背对着镜头吃东西,身子一耸一耸的,像一团灰色棉花糖。 沈知寒原本以为小花的名字是贺霆敷衍,现在看来,他给自己的宠物取名字原来是有逻辑的。 “你家的动物都是按颜色取名的吗?”沈知寒问。 “当然了,如果我给自己起名字,那我就叫小黑。”贺霆想也不想地回答,“你呢就叫小白,嗯……小粉也可以,你比较像粉色的。” 沈知寒一愣,继而被贺霆奇怪的想法逗笑:“为什么我是粉色的?” “我的直觉。”贺霆敲敲笼子,“喂,小灰,看这里。” 显然小灰不像小花那样配合,仍旧用屁股对着镜头,一点也不给贺霆面子。 没办法贺霆只好从旁边的零食罐拿了几个面包虫干,放在手心里引诱小灰:“灰总,吃不吃零食?” 这次小灰终于理人了,转身跑过来,伸出小小的爪子从贺霆手里把面包虫拿走。 “它也好可爱。”沈知寒说。 “它原本是我乐队的贝斯老师养的,后来贝斯老师的女朋友不喜欢仓鼠,就送给我了。” “你自己的乐队吗?” 沈知寒问完,贺霆的声音高了两度,又气又笑地说:“喂,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我啊?” 沈知寒有点不好意思:“抱歉……” “算了算了,都怪我太糊。我自己反省。” …… 沈知寒和贺霆说话,没注意到身旁的空气越来越沉默。 偶然间转头,发现段珣的眼睛并没有在看屏幕里的仓鼠,而是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喜欢仓鼠吗,还是看累了…… 在贺霆开启另一个话题之前,沈知寒及时结束这场对话:“那个,我要去画图了。下次再聊吧。” “啊?哦……”贺霆显然意犹未尽,依依不舍道,“等你回来告诉我,我最近都在宁城。” “好。” “拜拜。” 放下手机,沈知寒转过身:“珣哥?” 他坐在椅子上,段珣站在他身侧,说话时要仰起头才能看到段珣的脸。 段珣回过神:“嗯?”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段珣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顺手摸摸沈知寒的头顶,“你画画吧,我去帮奶奶喂鹅。” “欸,”沈知寒拉住段珣的衣服。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住段珣做什么,只是条件反射一样,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我,”沈知寒想了想,“我跟你去。” 事实证明无论多大的老板,到了爷爷奶奶家还是要卷起袖子干活。 好在只有两只鹅,拿几根玉米和胡萝卜还有青菜切碎了拌一拌,倒在它们的食槽里就可以。 段珣洗菜,沈知寒搬了一张小马扎坐在旁边,帮忙剥玉米。 今天太阳很大,还没到中午便晒得人眼晕。沈知寒剥完玉米,问:“我还能做什么?” “不用了,我来切就好。”段珣说。 于是沈知寒站在一旁,抬起手遮住眼前的阳光,看着段珣忙碌。 “哥哥。” “嗯?” “你怎么什么都会?” 这个问题发自真心,因为沈知寒看了一会儿发现,段珣做什么都很熟练,一点也不费力气。 同样是养尊处优长大,他就什么都不会。 不过再一想,多半也和父母的教育有关系。叔叔阿姨从来不溺爱段珣,什么都让他自己做。 段珣给两只大白鹅添上饭,顺手洗了菜刀和砧板,说:“只是切菜,没什么难的。” “可是我不会。”沈知寒说。 “因为你是小公主,哪有小公主亲自切菜的?” 这话一听就是在哄人,沈知寒原本想反驳,但是一想自己昨晚的丢人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段珣用擦干净的手摸摸他的后脑勺:“好了,进去吧。” 重新回到书房,沈知寒继续画画,段珣坐在一旁的小沙发看书。 画着画着想到贺霆刚才说的话,沈知寒拿起手机,打开浏览器搜索贺霆的名字。 ——微博竟然有将近三千万粉丝。 看来真的很红。 沈知寒点进贺霆的主页,往下翻了翻,发现他从宠物医院把小花带回家那天发了一条微博: “从天而降的奇妙缘分。” 配图是一张和小花的合照。 下面的评论有七万多条。 沈知寒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跟不上潮流,这么大一个大明星,他竟然完全不认识。 又翻了翻,贺霆的主业似乎是歌手,演员只是副业。 有这样一张厉害的脸,拍戏却不是主业……沈知寒默默地想,演技应该很差吧。 第16章 透明色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沈知寒戴上耳机,找了一段贺霆演过的戏。 果然如他所料,中规中矩的演技,全靠一张帅脸撑着。 不过非科班出身演成这个样子也很不错了,至少台词很流畅。沈知寒看完一个片段,顺便从排行榜上找了一首贺霆的歌,听完发现,歌的质量是比他的演技要好一些。 玩手机的时间总是溜得很快,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了。 沈知寒的坐姿也从趴在桌上变成仰靠在椅子上,放下手机一抬眼,太阳已经升到头顶。 沈知寒有点口渴,自然而然地转头找段珣:“哥。” 段珣从书中抬眼:“嗯?” “我想喝水。” “好。” 段珣起身去倒水。总是这样,不管手头有什么事,他都可以为了沈知寒随时停下来。 端回水来,段珣叮嘱了沈知寒一句“慢点喝”,一低头看见桌上放着的手机,屏幕上一张显眼的贺霆的脸。 “你……” “嗯?”沈知寒喝水间隙,抽空回答,“我在听他的歌。” 段珣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哦。” 沈知寒喝完水,放下杯子,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问段珣:“他为什么说我是粉色的,我看起来很娇气吗?” 虽然粉色不一定代表娇气,但沈知寒第一反应是贺霆在说他像小姑娘。 段珣说:“他应该是在夸你长得漂亮。” “漂亮”这两个字,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 沈知寒起了好奇心,问:“那你说,我应该是什么颜色?” 沈知寒猜过段珣会回答什么,比如白色、蓝色、浅绿色、紫色……却没想到段珣认真思索很久,说:“透明色。” 透明色? 沈知寒愣了一下,问:“为什么?” “因为钻石,眼泪和雪,都是透明的。”段珣说。 钻石高贵璀璨。 眼泪脆弱却动人。 雪纯净不可触碰。 都是沈知寒。 段珣看着沈知寒的眼睛,说:“也可以是彩色。像你喜欢的那些宝石。” 原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得到这样认真的回答。沈知寒心里某处轻轻一颤,悄然移开目光。 “为什么……会有眼泪?”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平静,他没话找话问。 段珣看出沈知寒的紧张,语气缓和了些:“因为你小时候爱哭。” 沈知寒立马反驳:“我才没有。” ——才没有爱哭,只是爱掉眼泪。 沈知寒的性格从小到大一直都很细腻敏感,小时候从来不像别的小孩那样大哭大闹,却很容易被一点小事惹得默默掉眼泪。 比如在院子里发现死掉的小鸟,再比如听到小美人鱼忍受痛苦变成人类的故事,还比如看到段珣带着不认识的小朋友玩……都会触发他的泪腺。 尤其最后这一点,被几位家长笑了很久,说知寒小小年纪就这么霸道,不许哥哥带别人玩。还说幸好段珣是独生子,不然知寒要天天哭鼻子了。 沈知寒才不管大人怎么说,仍旧小尾巴一样跟着段珣,用湿漉漉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小声说:“哥哥。” 段珣原本就只是在家宴上帮忙照看一下表弟表妹,被沈知寒这么可怜巴巴地一唤,显得他像犯了多大的错一样,当即放下手里的事把沈知寒抱起来,柔声问:“怎么了,怎么哭了?” 沈知寒摇摇头,睫毛上还挂着眼泪:“我想你陪我玩。” 那时的沈知寒只有四五岁,还没有学会矜持和含蓄,想要什么都直接说。不像现在有同样的诉求,却只肯说一句“哥哥”。 好在段珣听得懂,就算沈知寒什么也不说,他也知道他想要什么。 提起小时候,沈知寒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的爱哭和粘人,脸上的难为情更加明显。 偏偏段珣故意问:“真的没有么?” “我……”沈知寒没有底气,声音也弱下去,“小时候的事,我记不清了。” 段珣没有拆穿他,神色如常地点点头:“我也不记得了。” 明知段珣是故意的,沈知寒却不能反驳,外间传来奶奶和阿姨聊着天进门的声音,沈知寒趁机站起来,说:“我去看看奶奶买了什么。” 段珣不紧不慢地拿上他的杯子,跟在他身后:“我也去。” 奶奶看见沈知寒出来,笑眯眯地冲他招招手:“知寒起来啦,头还晕不晕?” “不晕了,奶奶。”沈知寒乖巧地回答,“今天买了什么好吃的?” “有现做的芝麻团,要不要尝尝?” “好。” 奶奶递来一个还热着的芝麻团,沈知寒接过,剥开外面的保鲜膜,糯米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咬了一口,浓郁的的黑芝麻香气化开在嘴巴里,油润绵密,加上外层软糯弹牙的糯米,芝麻的香甜被衬托得刚好。 “好吃。”沈知寒说。 不过糯米吃多了积食,沈知寒不敢一次吃太多,咬了一口便回头递到段珣嘴边:“哥。” 段珣低下头,就着沈知寒的手把剩下的大半个芝麻团吃掉,顺便拿掉沈知寒手上的保鲜膜,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好吃吗?”沈知寒问。 段珣咽下嘴里的芝麻团,说:“有点腻。” “谁叫你一口吃那么多。喝口茶。”奶奶嗔怪道,然后对沈知寒说,“等今年的艾草下来,奶奶给你做青团吃。” “好。谢谢奶奶。” 过了一会儿爷爷也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布兜,装着邻居给的土鸡蛋和一把菠菜,说中午做菠菜炒蛋。 人一多家里就热闹起来,光是中午吃什么就讨论了好半天。奶奶今天逛集市买了点瓜子,沈知寒坐在一旁,嗑着瓜子喝着茶,心想这样的生活也不错。 “对了,今天下午记得提醒我写字。别把正事忘了。”爷爷对段珣说。 “知道了。”段珣回答。 ——这两天光顾着陪沈知寒玩,他确实是差点忘了正事。 吃完午饭,段珣跟着爷爷一起去书房,帮忙洗笔研墨。 受爷爷教导,段珣也写得一手好字,不仅写字,画画也画得很好。 乾元经营的业务主要在珠宝、中国书画和现当代艺术品,因此段珣从小接触到各种名家字画,教他写字画画的爷爷的朋友也都是当代画坛上数一数二的人物。有这样的成长环境,段珣不会写字画画都很难。 “今年写个什么呢……”爷爷站在桌前,摸着下巴思索。 “您看着写句吉祥话就好。”段珣说。 “我是怕和往年写重了,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爷爷从笔架上拿了一支大狼毫,说,“再过几年等我写不动,这事儿就得你来办了。” “大伯还在呢。” “你大伯不行,他心不静,写的字一股子铜臭味儿。倒是你心无旁骛,提笔落笔有几分我的样子。” 提及此,爷爷打开了话匣子,说:“之前你爸要你继承家业的时候,我有过担心,怕名利场上脏污磨灭了你的心性,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你心里有自己的衡量,比他们通透得多。” 段珣淡淡地说:“父辈激流勇进,我坐享其成,不敢说通透。” “守成也难啊。”爷爷叹了口气,顿了顿,提起笔来,一笔一划写下四个大字。 ——怀瑾握瑜。 既是说人,也是说乾元。 再合适不过的一个词了。 “爷爷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保持你的品性,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其他的诸如赚钱多少、有多大的成就,都不重要。”爷爷说。 段珣微微一颔首:“知道了爷爷。” “当然了,你奶奶希望你早点结婚生子,她也没错。你乐意听就听一听,不乐意听就左耳进右耳出,不必给自己压力。” “嗯,知道了。” “好了,帮我拿印泥吧。” “好。” 正事干完,爷爷和段珣各自回房间午休。 今天写了四个大字,爷爷说下午要奖励自己去村头下棋,问段珣去不去。 段珣回答:“我问问知寒。” “你呀,”爷爷无奈叹气,“亲兄弟也没你这么寸步不离的。” 段珣笑笑不说话。 回到房间,沈知寒正趴在床上看书,不知道从哪翻出一本讲编织的教学书,看得津津有味。 他光着脚,半条腿悬空在床外,腰上搭着一角毯子。午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他身上投下一圈光晕,看起来就好像他在发着光。 “该睡午觉了。”段珣说。 沈知寒从书中抬眼,看了眼时间,说:“这就睡。” “在看什么?” “《编织纹样大全》。”沈知寒把书立起来,给段珣看封面,“竟然是二十多年前的书,有些样式现在也很流行。” “不是有句话说,时尚是个轮回么?” 沈知寒翻身躺在床上,举着书哗啦啦地翻:“我发现这里好多花样都可以用在珠宝设计里。” 只要是涉及到老本行的,都很容易吸引沈知寒的注意力,让他迅速投入进去。 他甚至想现在爬起来画图,结果一扭头撞上段珣的目光,——很明显,段珣希望他睡午觉。 “好吧……”沈知寒把书放下,“先睡午觉。” “爷爷说下午去找朋友下棋,你去吗?”段珣问。 沈知寒想了想:“好啊。”说完见段珣站在那里不动,有些疑惑地问:“你不休息一会儿吗?” 段珣从进来到现在好像都没有要睡午觉的打算,一直站得远远的和沈知寒说话。沈知寒以为是自己占了太多位置,于是把身子摆正,睡到自己的枕头上,顺便把毯子拉上来放到旁边一半,拍拍身旁的位置说:“你睡吧,我不看书了,不会吵你。” 他对段珣从来都没有避嫌这一说,就这么光着腿邀请人家和自己一起睡。 段珣看着沈知寒,半晌,叹了口气:“嗯。” 第17章 保护 两个人在爷爷奶奶家一住就是一个礼拜,每天上午和爷爷一起出去散步、钓鱼、爬山,下午陪奶奶聊天、看电视、喝茶吃点心,晚上睡在一起,虽然分开盖两床被子,早上醒来沈知寒却总是会挨着段珣。 如果不是程景文一个劲的催段珣回去,两个人可能会就这么一直住下去。 春拍是一年一度的大事,程景文就算三头六臂也不能一个人应付得来,何况有些场合必须要段珣亲自坐镇才行。 离开那天奶奶给两个人装了满满一后备箱吃的,叮嘱他们不忙了再来玩。 “要我说让知寒留在这里,你自己一个人回去好了。”奶奶对段珣说,“知寒又不忙,这里山清水秀空气好,最适合他休养。” 段珣不置可否,只说:“那您问知寒。” 于是奶奶转向沈知寒,问:“知寒,你觉得呢?” “我……”沈知寒心里暗暗埋怨段珣把问题抛给他,小声说,“我还是和珣哥一起回去吧。” 奶奶叹了口气:“就知道你呀离不开你哥。那两个人早点动身吧,路上开车慢点。” “知道了。”沈知寒坐进车里,和爷爷奶奶挥手,“爷爷再见,奶奶再见。” 车子缓缓发动驶出村庄,后视镜里的房屋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视线尽头。 沈知寒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问:“刚才干嘛要我回答?” 段珣面不改色,说:“不是你亲口说的话,他们会觉得是我自作主张,不许你留下来。”说着看了沈知寒一眼,有些无奈:“我以为我们两个之间谁说了算已经很明显了。” 沈知寒轻哼一声,说:“你明明就是觉得我自己照顾不好自己。” 段珣反问:“你可以么?” “我,”沈知寒被问住,半晌,闷闷地说,“我已经长大了。” ——其实不是长不长大的问题,而是这几天听奶奶提起段珣的婚事,说有位好友家的孙女跟段珣年龄相仿、门当户对,想要介绍他们认识。 沈知寒想如果段珣结婚的话,他以后必然不能像现在这样事事依赖段珣了,到时候段珣有了自己的小家庭,甚至有可能他们连见面都会变得很少很少。 尽管段珣当时就婉拒了奶奶的提议,这件事还是让沈知寒感到有一点低落和不安。 段珣三十二岁了,总不能一直这样不结婚。 安静了一会儿,沈知寒欲言又止:“哥……” “怎么了?”段珣问。 沈知寒看着段珣,张了张口,默默垂下眼帘:“没什么。” 段珣以为他仍旧在意之前那些话,解释说:“不是你没有长大,也不是你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你。你不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不安心。” 说完又好声好气地哄道:“刚才我怕奶奶笑话我才叫你回答的,我错了好不好?” 从小到大沈知寒一直很吃这一套,只要段珣哄一哄他,他的心情就会拨云见日地好起来。 现在也是,虽然还有一点沉闷,但比刚才已经好多了。 “那你以后结婚也带着我吗?”他问。 “结婚?”段珣愣了一下,“我没有要结婚。” “早晚的事。” 段珣感到冤枉:“这又是听谁说的?” 沈知寒没有回答,仿佛在说“这种事不需要听人说”。 段珣总算反应过来沈知寒在闷闷不乐些什么,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故意说:“那我答应你,结婚也带着你。”? 沈知寒气恼道:“段珣。” 段珣一派坦然:“怎么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沈知寒答不上来,他心里清楚自己现在在无理取闹,也就是段珣,愿意认真配合他的提问。 “所以说我还是不结婚了,我结了婚,知寒怎么办呢?”段珣看着前方的路面,慢条斯理地说。 沈知寒横他一眼:“你又把我当小孩哄。” “怎么会,你可比小孩难哄多了。” 沈知寒不愿意再说话,一个人靠回座椅上,转过头看窗外的风景。 不过短短几天,来时光秃秃的田野已经铺开新绿,路旁的树木也冒了芽,一片春意盎然的样子。 沈知寒心里仍旧闷闷的,他无法控制自己因为段珣八字没一撇的婚姻产生气恼,越是清楚这一点,越是觉得自己的小脾气实在不应该。 他将此归结于对段珣的占有欲,像那些自私的小孩不许父母生育弟弟妹妹一样,他也不希望出现一个人分走哥哥的宠爱和照顾。 可是他和段珣之间并没有血缘的羁绊,他没有立场对段珣说“你不许”。 回到家后,段珣换了身衣服被程景文叫走,出门前对沈知寒说晚上可能不会回来吃饭。 “没关系,你去忙吧,不用担心我。”沈知寒说。 今天的沈知寒有些过分的安静,段珣察觉到什么,走到他面前,温声问:“怎么了,知寒?” 沈知寒睫毛低垂着,说:“没什么。” “还在不高兴吗?”段珣弯下腰,摸摸沈知寒的头顶,“车上是我开玩笑,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沈知寒抬起头,这个角度显得他的眼睛大而无辜,长长的睫毛像两扇柔软的鸦羽,随着眨眼的动作微微颤动。“你去忙吧,我想休息一下。” 段珣仍不放心:“需要我陪你吗?景文那儿也没什么要紧事,明天再去也可以。” “我真的没事。工作要紧。”沈知寒站起来,推着段珣的肩把他推出房间,“只是有点累,躺一会儿就好了。” 段珣被赶到门外,还想说什么,沈知寒的房门已经啪的一声关上。 “你快去吧,我睡了。” 段珣的手抬到半空,敲门之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只能先接电话。 “喂?” 程景文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喂,待会儿直接老地方见吧,我不在公司。” 段珣略有些不耐烦:“知道了。” “ok,等你。” 挂了电话,面前的房门安安静静,段珣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下,耳朵靠过去,听不到任何声音。 大概已经睡了。 小娇气包,只是坐车都会累到。 段珣心里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下楼,叮嘱阿姨晚上做点清淡好消化的菜,六点的时候叫知寒吃饭。 阿姨了然一笑:“您放心。” 汽车缓缓驶出庭院,沈知寒站在窗前,一直等到段珣的车消失在视线中,才拉上窗帘,拖着脚步慢慢转身回到房间。 光线被阻隔在厚重的窗帘外,房间暗下来,静得能听到呼吸的声音。 沈知寒刚才听见了段珣打电话,他知道电话那头是那个和段珣关系不错的叫程景文的大学同学,也是现在乾元的总裁。 但程景文不认识他。 段珣好像从来不把他介绍给自己的同学或朋友,也不带他参加陌生人的饭局酒局,更不请他不认识的人来家里做客,沈知寒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是出于对他的保护吗,像之前一贯的那样? 似乎又不太一样。 沈知寒从前一直被保护得很好,像一株生长在玻璃罩子里的娇嫩的植物,所有不必要接触的人和事,都被阻隔在这层透明玻璃外。 这一点在他成年以前格外明显。沈知寒仍记得他进入高中前的那个暑假,某天晚上路过餐厅,发现叔叔阿姨和段珣三个人围坐在一起讨论着什么,餐桌上摊开几百份简历和资料,仿佛一场严苛的公司招聘。 沈知寒后来才知道他们在为他挑选合适的老师和同学,因为如此,他的整个学生时代才能过得平稳安宁,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善良友好,没有给当时敏感脆弱的他带去任何不愉快的经历。 甚至后来沈知寒进入大学,他的老师也都是段珣父母仔细考察过的。 沈知寒不反感这样无微不至的保护,但是段珣应该没必要连自己的朋友都挡在沈知寒的世界外,能成为他的朋友,总不会是什么坏人。 沈知寒想着,感到有些疲倦。 今天回家后一直都有点不舒服,他将此归结于舟车劳顿。现在躺在床上,身上好像完全没有力气,胳膊也软得抬不起来。 大概是最近累到了吧…… 沈知寒躺回被子里,闭上眼睛。 不知道段珣什么时候回来,明明刚才才把他推出去,怎么现在又想见他了? 第18章 医院 程景文对段珣说的老地方是上次见面那间茶室,段珣不喜欢喝咖啡,平时约人谈事大多是在这里。 服务生领他到熟悉的包间,除了程景文,包间里还有上次带段珣和沈知寒看预展的那位珠宝总监。 “你这几天干嘛去了,到处找不到人。”一进门程景文就抱怨道。 “回乡下看爷爷奶奶。”段珣回答。 “这次这么久啊。” “嗯。”段珣进来坐下,对对面的两人点点头,开门见山问,“电话里说那颗黄钻怎么了?” “原本已经谈好了,卖家突然改口,说要再考虑一下。我们猜是琅盛的人又来截胡了。”程景文旁边的珠宝总监赵溪说。 琅盛是另一家专做珠宝玉石的拍卖公司,年轻资历浅,总爱搞些挖墙脚的歪门邪道。 同样的事之前就发生过几次,乾元家大业大不缺那一件两件,便一直没跟他们计较。 “一个亿的黄钻,他们吃得下么?”段珣端起茶杯,淡淡地问。 “他们想靠这颗黄钻撑场子呢。”程景文面露鄙夷,“别的东西给他就给他了,但是我们很久没遇到更好的黄钻,这颗让出去,下一颗还不知道在哪儿。” 段珣放下茶杯:“不让。为什么让?” “我打听过,他们之前几次截胡不是给卖家抬高估价和起拍价,就是自降佣金,这两点对我们都不适用。”赵溪说。 暗抬估价是万不可能的,乾元树大招风,这么搞纯属自坏名声。 自降佣金也行不通,同样体量的拍品乾元有太多,又不是几个亿的字画,一颗黄钻还不值得他们厚此薄彼。 之所以不愿意让,还是程景文说的那个理由,乾元需要这颗黄钻丰富自己的成交记录。 “卖家那边怎么说?”段珣问。 赵溪答:“没给准话,不过透露了有几家拍卖行在跟她沟通,所以她需要多考虑一下。” 段珣点点头,话锋一转:“我记得还有颗14克拉的粉钻,定下来了吗?” “杜太太那颗吗,那颗没问题,杜太太是我们的老朋友了。” “拍一组宣传图放进这周的会员周刊里。”段珣吩咐完,对程景文说,“那颗黄钻你去谈,我先不出面。” 程景文立马会意:“懂了,晾几天再说。” 粉钻比黄钻值钱得多,超过10克拉的艳彩粉钻轻轻松松就能上亿。乾元不缺高级珠宝,段珣准备好好晾一晾那位出尔反尔的黄钻卖家。 “对了,今年的征集怎么样?”段珣问。 “初筛已经结束了,我们的专家和鉴定师正在评估鉴定,下周三之前可以给你一份清单。”程景文答。 “嗯。”段珣点点头,“辛苦你盯紧点。” 程景文一哂:“跟我说什么辛苦。给,你先看看这些。” 两个人今天来带了一部分已经确定要上拍的珠宝资料,顺便拿给段珣看。这其中有不少知名品牌的限量款,段珣翻着资料,不免想到正在家里睡觉的某位小设计师。 每年春拍的珠宝专场沈知寒是一定会去看的,有时还会拍下一两件自己喜欢的东西。比起昂贵的大克拉宝石,他更喜欢那些设计史上的传世孤品。段珣只是翻着图片,就能大致猜到沈知寒会看上哪件。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不早,程景文说:“晚上一起吃饭吧,老杨也来。” 程景文说的老杨是乾元的书画总监杨墨林,段珣有段时间没见过他了。 段珣想了想,说:“好。” “我们这帮人见你一面跟地方官进京面圣似的,要沐浴焚香挑选良辰吉日,还不一定见得到。” 程景文唉声怨气,话音刚落,段珣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家里的号码。 “你先接。”程景文说。 “喂?” 段珣接起电话,听筒里传出管家焦急的声音:“少爷,小少爷发烧了。您在忙吗,要不要回来看看?” “发烧?”段珣心一沉,“叫医生了吗?” “叫了,医生在来的路上。” “好。我马上回去。” 挂了电话,段珣二话不说拿起外套起身,程景文连忙拦住他:“唉,怎么了?” “家里人生病。” “家里……不是,段总和夫人不是在国外吗?” “回头再跟你解释。”段珣一心都是沈知寒,分不出心思应付程景文,“帮我跟老杨说声抱歉,我先走了。” “唉?唉……” 程景文拦不住人,回过神来,段珣已经匆匆离开了。 “……奇怪,段总回来了?” …… 路上段珣给沈知寒打了一个电话,一直到快要自动挂断才被接起。 “喂,”沈知寒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沙哑的倦意,“哥哥……” “知寒,你怎么了?”段珣问。 “我头晕,有点想吐。” 发烧、头晕、恶心,听起来像感冒,也可能是病毒感染或某处发炎。 “我在路上,很快到家。”段珣安慰沈知寒,“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乖乖躺着等医生,我马上就到。” “嗯。” 挂了电话段珣催促司机快点。司机听出那边是段珣碰不得的心尖肉,心里提起万分警戒。 终于开出市区,司机恨不得把油门踩得飞起来,直奔檀山而去,到家时比平时快了十几分钟。 医生已经到了,管家在门口焦急地等着段珣,一见他的车立马跑过来帮忙开门,段珣从车上下来,眉头紧皱,问:“怎么样了?” “医生说可能是心肌炎。最好去医院做一个全面的检查,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人呢?” “在楼上,阿姨陪着。” 段珣步履匆匆,管家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得上他。推开沈知寒的房门,有什么动静从洗手间传来,段珣循着声音进去,沈知寒正趴在马桶边呕吐,阿姨端着一杯温水守在一旁,焦急地拍抚着他的后背。 “您终于回来了。”见是段珣,阿姨肉眼可见地松一口气,起身让到一边。 段珣顾不上她,快步走过去蹲在沈知寒身边:“知寒。” 沈知寒胃里空空的,光是恶心,却没东西可吐,半天只呕出些水来。他感到头晕,听见段珣的声音,本能地靠过去:“哥哥……” 段珣接过阿姨递来的毛巾,替沈知寒擦掉唇角的水迹和额上的汗珠,把他半拥半抱在怀里,温声安慰:“哥哥带你去医院。” “嗯……” 段珣脱下外套把沈知寒包起来,然后把他拦腰抱起,稳稳地抱着下楼。沈知寒靠在他身上,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只知道攥紧段珣的衣襟,让自己尽可能的靠近段珣。 “我在。”段珣说。 “嗯,”沈知寒声音低低的,段珣回来后,他终于能无所顾忌地示弱,“我难受……” “不难受,哥哥陪着你。” 段珣的愧疚和焦虑在此刻达到顶峰,他明明注意到沈知寒脸色不太好,却还是把他一个人留在家,自己出去和人谈事。如果今天是更严重的急症,他恐怕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司机早就候在楼下,段珣把沈知寒抱进车里,吩咐去医院。 沈知寒身上披着段珣的衣服,头靠在段珣胸膛,呼吸轻缓而低弱,像一只孱弱的小动物。 原本在他看来自己可能只是感冒,但是段珣这么紧张的样子,让他不自觉变得娇气起来。 就好像走在路上摔倒的小朋友,明明可以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拍拍土继续走,但是如果有人哄,就会立马扁扁嘴委屈地哭起来。 沈知寒现在也是一个被哥哥小心翼翼哄着的小朋友,他蜷缩在段珣怀里,小声说:“哥。” 段珣拥紧他:“对不起,今天不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我没事,你别担心。” 段珣用嘴唇试了试沈知寒额头的温度,烧得不厉害,大概就是医生说的心肌炎。“胸闷吗?”他问。 沈知寒点点头:“嗯。” 天已经黑了,道旁的路灯一盏一盏从窗外划过,狭窄的车厢昏暗静谧,沈知寒靠着段珣,没有再说话。 快要睡着的时候,车子终于开进医院,初春的夜晚寒意逼人,段珣怕沈知寒着凉,下车前给他披了一条毯子。 “我可以自己走……”沈知寒小声说。 段珣自然不会同意,把他抱起来说:“听话。” 这家医院段珣来过无数次,沈知寒从小到大每年都有一段时间在这里度过,心内科、急诊科和消化科的几位医生,几乎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 段珣路上已经给医院打过电话,来了直接带沈知寒去做检查。和家庭医生的判断一样,果然是病毒感染引发的心肌炎。 医生给沈知寒开了药,建议他住院静养。 段珣听着医生的话,眉头越皱越紧:“严重吗?” “不严重。不过小沈体质弱一些,症状会比较明显。” ——也就是说要多吃很多苦。 段珣的心疼已经掩藏不住,沈知寒自己或许早已把生病当做家常便饭,他却每次都担心得寝食难安。 怕被沈知寒看出自己的不安,他低下头,匆匆忙忙道:“我去办住院手续。” 第19章 离不开 病房布置得很舒适,沈知寒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纯白的天花板,心里默数段珣离开的时间。 床边机器的电流声,还有空气里似有若无的过分干净的味道,都令他感到不安。护士柔声问他要不要喝点水,他摇摇头,说:“先放在那里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终于被推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沈知寒转过头:“哥。” 段珣进来时的表情原本是有些沉闷的,听到沈知寒叫他,几乎是立刻恢复成平时的样子,温声问:“好点了吗?” 沈知寒点点头:“嗯。” 护士帮沈知寒打好吊针,体贴地出去带上门,说有需要随时按铃叫她。 段珣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摸沈知寒的额头,很轻地皱了下眉:“还没有退烧。” “我没事的。” 两个人相对无言,沈知寒的脸色在灯光下更显苍白,仿佛要和身下的白色床单融为一体。 段珣看着他,半晌,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脸,问:“饿不饿?晚上都没有吃东西。” 沈知寒摇头:“没有胃口……” 他在家吐了两次,现在没有任何吃东西的欲望。 段珣担心他空着胃不舒服,温热的大手覆在他肚皮上轻轻揉了揉,问:“帮你叫个粥好不好?” 沈知寒不想段珣担心,勉强打起精神:“好。” 段珣叫了常吃的一家药膳,薏米山药粥和人参乌鸡汤,送来都还是热腾腾的。 食物的香气驱散了病房中令人忧闷的陌生气味,也短暂唤醒了沈知寒的味蕾。他坐起来靠在床头,安安静静等着段珣帮他盛粥。 有段珣在,生病的沈知寒是不用亲自动手吃饭的。 段珣一手端碗一手拿汤匙,耐心地把粥一勺一勺吹凉,喂给沈知寒。 沈知寒吃东西很慢,段珣也不催,仿佛他的世界只有哄沈知寒吃饭这一件事,专注得容不下其他任何。 吃到一半,沈知寒忽然问:“你吃过了吗?” 段珣抬起眼帘:“还没有。” 沈知寒想了想:“你也吃一点。” “不急,等你吃完我再吃。” 沈知寒把勺子推回去,无声地拒绝。 段珣猜沈知寒是快要吃饱了,为了哄他再吃一点,段珣喝掉这勺粥,又给沈知寒舀了一勺,沈知寒这才乖乖张口吃掉。 两人就这么你一勺我一勺地分完一碗粥,沈知寒吃饱了,不愿意再碰鸡汤,段珣也没有心思吃饭,便叫人来端走了剩下的食物。 病房重新恢复安静,沈知寒躺回去,因为药物的原因产生困顿。 他的脸色仍旧憔悴,吊上水有一会儿了,气色还是不太好。段珣陪着他,眉头不自觉深深紧皱。沈知寒感知到段珣的目光,垂眼望过去,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我没事,别担心。” 段珣无法因为沈知寒的安慰放下心来,眉眼间仍旧是忧心。他握住沈知寒没有打吊针的那只手,既像是安抚沈知寒,又像是缓解自己的不安,轻轻摩挲。 “睡一会儿吧,我帮你看着药。”段珣说,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沈知寒乖乖闭上眼睛:“嗯。” 病房静下来,段珣一动不动地守在床边,静静注视沈知寒的睡颜。 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段珣拿出来看,是程景文的电话。他把电话挂掉,回信息问:[什么事?] 程景文:[你家人还好吗,生了什么病?] 段珣:[没事,心肌炎。] [没听说段总和夫人回来,难道是老爷子病了?] 段珣想了想,回:[不是,是我弟弟。] [你弟弟?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弟弟?] [不是亲生的。] [哦。][在哪家医院,明天我去看看吧。] 处于某种奇怪而不可说的原因,段珣并不想程景文见到沈知寒。尽管他心里清楚自己这样过于草木皆兵,但一想到程景文见一个爱一个的样子,他就想把沈知寒藏起来。 [不用了,没什么大事。]段珣回。 那边的程景文安静了一会儿,说:[好吧,有需要随时叫我。我认识一位心内科的专家在美国,要是需要的话我联系他过来。] [嗯,谢谢。] 消息刚发出去,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段珣的母亲汤韵的电话。 汤女士的电话不能不接,段珣看了一眼熟睡的沈知寒,慢慢放开他的手,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来到走廊接电话。 “喂?妈。” “知寒怎么样了?”汤韵的声音难掩急切,“刘伯说他突然发烧呕吐,还好吗,严不严重?你带他去医院了吗?” “别担心,已经在医院了。知寒没事,现在在输液。” “什么病,怎么会突然这样?” “心肌炎。” “啊……” 电话那头段珣的父亲拿过手机,说:“小珣啊,你照顾好知寒,我和你妈一两天就回去了。” 段珣愣了一下:“不是还要再玩一段时间吗?” “知寒生病,你妈放心不下。” “哦。” “那就这样。你照顾好知寒,等我和你妈回去。” “好。” 这个电话似乎只为了确认沈知寒的病情,段珣放下手机,面对着空荡的走廊,半晌,长出一口气,慢慢转身回到病房。 沈知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门的方向。看见人进来,他张了张口:“哥……” 段珣心一紧:“怎么了?” “我手痛。” 沈知寒娇气,时间久了扎针的那只手很疼,段珣自责自己一心急忘了这回事,回到病床边,帮沈知寒调慢点滴的速度,说:“我帮你拿条热毛巾敷一敷。” “叔叔和阿姨要回来了吗?”沈知寒问。 “嗯,他们担心你。” “我没事的……” “不亲自回来看看,他们放不下心。” 沈知寒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垂下睫毛,表情有些低落:“我总是耽误你们的事情。” “不许这么说。”段珣的语气带了几分严肃,“没有什么事比你更重要。” 这句话段珣之前也说过很多遍。沈知寒抬起头,只见段珣认真地看着他,说:“好好养病,不要多想。” “……嗯。” “我去拿毛巾。” “好。” 敷上热毛巾后,沈知寒终于不那么痛了。 扎针的那只手上还系着段珣送的红绳,因为骨架瘦削,显得有些空荡。沈知寒有很多手表、手链和镯子,但他从来只戴这根红绳。 他用另一只自由的手寻找到段珣的手,轻轻牵住:“段珣……” 段珣的身子不易察觉地僵了僵。 沈知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这样,只是出于本能的,想要触碰到段珣。 生病让他变得脆弱和粘人,他看着段珣,问:“你可不可以躺下来陪陪我?” 段珣动作一滞,说:“好。” 单人病房的床不算很宽敞,段珣脱掉外套躺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沈知寒拥进怀里,不碰到他输液的那只手。 “手还痛吗?” “不痛了。” “睡吧。” “嗯。” 呼吸和体温近在咫尺,沈知寒身上的药香和段珣衣襟上的淡淡沉香交织在一起,混合出一种令人安心的味道。在这样的气味中,沈知寒渐渐放下心来,再一次闭上眼睛。 因为疲倦和虚弱,他很快睡着,这次睡得安稳,中途换药时护士进来一次都没有吵醒他。 换完药段珣重新躺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个人挨着睡太热,沈知寒额头冒出一层薄薄的汗珠,段珣用毛巾帮他擦干净,不敢把空调开太低,便拿了把扇子帮他轻轻地扇风。 ——又怕热又爱挨着人睡,没有人比这个小祖宗更懂得缠人。 两瓶药输完已是深夜,沈知寒终于睡得沉了。 段珣原本应该去外间的陪护床睡的,没有谁家兄弟两个这么大了还睡在一起,但是看着沈知寒睡梦中脆弱的样子,他挣扎许久,到底还是被心软战胜理智。 ——就这一次,知寒生病难受,身边不能没人照顾。 段珣劝自己说。 但他忘了同样的理由十几年来已经用过无数次。 知寒爸爸妈妈不在了,要多疼爱他一点。 知寒身体不好,很多事不能自己做,要多照顾他。 知寒生病了,身体不舒服,多陪陪他。 …… 久而久之段珣已经习惯了把沈知寒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哪怕沈知寒并不像他想的那样柔弱、可怜、无依无靠,他也依然坚持认为沈知寒不能离开他的陪伴和照顾。 究竟是谁离不开谁,段珣从来没有细想过。 第20章 轻浮的男人 第二天醒来,沈知寒的气色好一些了。 医生早上又来看了一次,嘱咐他卧床静养,不要劳累。 沈知寒惦记着自己正在画的图,软磨硬泡叫段珣回家帮他把本子和笔取来。 “住院太无聊了。”沈知寒眼巴巴地望着段珣。 段珣不为所动:“有我陪着你也无聊么?”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沈知寒干脆避而不谈:“哥哥……” 他的眼神单纯无害,是从小到大惯用的招数。段珣显然拿他没办法,僵持之后无奈松口:“我帮你去拿。” 沈知寒立马说:“谢谢哥哥。” 段珣离开没一会儿,沈知寒收到贺霆的消息: [你回来了吗,我明天要出国跑通告了。] 后面跟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 沈知寒想起上次电话里贺霆说回到宁城记得告诉他,沈知寒原本以为那是句客套话,没想到贺霆是认真在等他的回复。 [抱歉,昨天回来忘记告诉你。]沈知寒回,[不过我可能暂时没办法去看小花了。] 贺霆敏锐地察觉到什么,问:[你怎么了吗,发生什么事?] [最近身体不太好,要住院一段时间。] [啊?] [你生病了吗?] [怎么会要住院,很严重吗?你没事吧?] 屏幕上刷刷刷跳出三条消息,沈知寒还没来得及打字,接着又是一条:[在哪家医院?] 沈知寒被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懵住,犹豫了一下删掉输入框里的“我”字,先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安和医院。] 没想到贺霆接着回: [我知道了。] [我现在过去。] [马上。] 欸? 怎么没说几句话人就要来了? 沈知寒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看着对话框里重新打下的“我没事”几个字,犹豫了一下发出去,贺霆却没再回复。 “被朋友探病”这件事对沈知寒来说是陌生的,他从小到大没有特别亲密的同龄朋友,因为父母生他生得晚,所以本该和他从小玩到大的那些发小大都比他大好几岁甚至十几岁,比如段珣,再比如周慕予等等,说差了辈分也不为过。 上学时候沈知寒也没有交到特别好的朋友,小学时身体弱,总是请假,上了中学又遭逢变故,变得少言寡语,好不容易后来渐渐走出阴霾,那时岁数也不小了,已经没有再交朋友的欲望。 更重要的原因还有段珣一直陪在他身边,满足了他对亲情和友情的全部需要,所以他完全不需要再交新的朋友。 回过神来,手机已经自动锁屏。 黑色屏幕上映出沈知寒苍白憔悴的脸,他发了会儿呆,默默把手机放到一边。 没想到贺霆来得这么快。 沈知寒接到电话,贺霆火急火燎地问他在哪个病房,还说自己被保安拦在外面,再不进去就要被拍到了。 沈知寒说了自己的房号,又亲口跟保安说贺霆是自己的朋友,保安才终于肯放人。 “下次记得预约。”挂电话前沈知寒听到保安说。 接着贺霆说了句什么,沈知寒没有听清。 没一会儿外面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沈知寒一边疑惑贺霆未免太快,一边说:“请进。” 房门推开,贺霆喘着粗气进来,一把拽掉口罩,急切地问:“你怎么样了?” 他跑得急,棒球帽是歪的,外套也松松垮垮,要一只手撑住膝盖才勉强站稳。 在贺霆的认知里,要很严重的病才需要住院,然而此刻的沈知寒面色平静,身上没有插奇怪的管子,头上也没有纱布,只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问:“你还好吗?” 这句话听起来很奇怪,因为这应该是贺霆问沈知寒的问题。 “我,我没事。”贺霆懵了一会儿,不确定地开口:“你……” “我在等段珣帮我拿本子。” “拿本子?” “嗯,住院有点无聊。” 贺霆急匆匆地跑过来,一路上都没时间思考,这会儿见到沈知寒,终于恢复一点理智。 “你的病……” 沈知寒也反应过来他大概是误会自己得了重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不好意思地说:“不是很严重的病。只是我平时身体不太好,所以家里人比较小心。抱歉,让你担心了。” “没有没有,你没事就好。”贺霆松了一口气,“小心点是对的。” “你要不要坐下来休息一下?” “哦,好。” 贺霆坐在沙发上,病房里只有他和沈知寒两个人,他后知后觉地拘谨起来。 还好沈知寒先打破沉默,问:“你明天要出国吗?” “嗯,去参加一个颁奖典礼。入围了最佳专辑。” “最佳专辑……听起来好厉害。”沈知寒看着贺霆,眨了眨眼睛,“祝你成功。” “其实已经确定会拿奖了。”贺霆有些无奈地笑笑,接着想到什么,对沈知寒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是内部消息,不可以告诉别人。” 沈知寒点点头,不自觉压低声音:“我明白。” 贺霆噗嗤笑了:“你怎么这么可爱。”? 这个词让沈知寒不由得愣住,记忆里只有很小的时候才被这么说过。 他哪里可爱?他跟这个词简直不沾边。 见沈知寒发懵,贺霆知道自己大概是逾越了,低头清清喉咙,收敛神色道:“抱歉。” “没,没事。”沈知寒也有点尴尬,转移话题问,“你喝水吗?” “我自己来。” “好。” 贺霆起身去给自己倒水,问沈知寒:“你要不要也喝点水,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哦,好。” 沈知寒回答完,贺霆自然而然地拿走他的杯子,帮他倒了一杯温水:“给。” 沈知寒接过杯子捧在手里:“谢谢。” 相顾无言,贺霆想了想,问:“你到底生了什么病,看起来好虚弱。” “心肌炎。”沈知寒说完,补充道,“不是暴发性的,别担心。” “心肌炎?”心脏上的病听起来总是令人紧张,贺霆不自觉皱紧眉头,“真的没事吗,你都住院了。” 在沈知寒看来,不进icu就等于没事,不过贺霆显然不这么认为。于是沈知寒想了想,解释说:“要治疗一段时间,可以痊愈的。” 贺霆没有说话,忧心忡忡地看了沈知寒一会儿,小声嘟囔:“可是你会很难受吧……”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耷拉着,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型犬,听到沈知寒说生病,唯一关心的问题只有他难不难受。 沈知寒想到贺霆刚才冲进来时焦急到头顶冒火的样子,莫名有一点感动,还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沈知寒小声说。 贺霆还想说什么,病房门再一次被推开。这次是段珣。 段珣去而复返,拿了沈知寒的本子、画笔和平板电脑,还有两身干净睡衣,他的和沈知寒的,统统装在一个大手提袋里。 其他的生活用品管家昨天夜里就拿来了,沈知寒娇气,用不惯外面的一次性用品,所以无论去哪都需要有人帮他带着他用的东西,这个人一般是段珣。 最近气温转暖,段珣来时没有穿外套,针织衫里面套了件衬衫,一身居家打扮。 进来后他习惯性地先找沈知寒,没想到开口之前,先看见那个有过几面之缘的年轻歌手。 ——那个第一次见面要电话、第二次见面加微信、第三次见面邀请沈知寒去他家玩的,轻浮的男人。 第21章 冒犯 上次宠物医院分别后,段珣私下里查了贺霆的全部资料。 ——有钱人家的小孩,高中时玩乐队被唱片公司看中,参加了一个音乐节目顺势出道,接着一炮而红,连发三张专辑,成为那一年最炙手可热的新星。 凭借出众的外表和优秀的业务能力,贺霆一路星途坦荡。近两年他慢慢开始从歌手向演员发展,塑造了一两个口碑不错的角色,影视歌遍地开花。 今年是贺霆出道的第五年,他从乐队主唱到偶像歌手再到演员,什么都体验了一把,也不过才22岁。 段珣对他的光辉履历并不是很感兴趣,毕竟段珣的人脉圈里有家喻户晓的影帝影后、有歌坛巨星、有身上背着好几个顶奢代言的国民演员,贺霆这样的年轻偶像还不足以让他另眼相看。 段珣关心的只有贺霆的人品和私生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早出道、还没到爱玩的年纪就开始被镜头时时关注,贺霆这些年没有任何黑料流出,连绯闻都没有。为数不多称得上八卦的东西都有几分玩笑的意味。 段珣甚至动用了自己在娱乐圈的人脉,照样什么都没打听出来,倒是摸清了贺霆的家世——隔壁市的富商巨贾,段珣还和贺霆的父母同桌吃过饭。 查到最后不知道是该失望还是该放心,段珣心情复杂,看贺霆愈发不顺眼。 最让段珣憋闷的是玻璃罩里长大的小公主对陌生人毫无防备,傻傻地被一只猫收买,无条件相信猫的主人也是好人。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好人?贺霆的司马昭之心就差写在脸上了。 “嗨。我来看知寒。” 看见段珣,贺霆先起身打招呼,一贯的不把自己当外人。 段珣心里不高兴,面上保持着风度,淡淡点头说:“你好。” “珣哥,”沈知寒也开口,“忘了跟你说帮我拿平板电脑。” ——不久前还叫“哥哥”,现在贺霆在这里,变成了“珣哥”。 段珣抿了下唇,语气有几分无奈:“我知道,帮你拿了。好点了吗,怎么不在床上休息?” “我没事。”沈知寒摇摇头,“今天好很多了。” “抱歉啊,我没问清楚就跑过来,打扰知寒休息了。”贺霆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插嘴说。 他的语气很诚恳,仿佛真的只有抱歉,段珣看过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知寒先开口:“没关系。很谢谢你来看我。” 贺霆立马咧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牙齿:“你不嫌我烦就好了。” “不会。” …… 两人说着话,没注意到段珣微妙的表情变化。 最后是沈知寒先察觉到段珣异样的沉默,转过头问:“哥,你累了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段珣调整好表情,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没有。”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到了沈知寒做检查的时间。 医生和护士进来,病房里忽然变得拥挤,贺霆从沙发上起身,站到床尾,拉住一个医生问:“医生,知寒他没事吧?”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叫沈知寒“知寒”。 段珣皱了皱眉。 医生回答说:“症状不是很严重,静养一段时间配合治疗,会没事的。” “怎么会突然生病呢?” “季节交替病毒容易传播,病人抵抗力弱的话是会有可能感染。” “病毒……”沈知寒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会传染给其他人吗?” “有可能。这种病毒的传染性还是比较强的,不过大多数患者的症状都出现在上呼吸道,引发心肌炎的是少数。”医生回答。 嵛夕! 沈知寒心里咯噔一下,不知所措地望向段珣。 ——他昨天缠着段珣陪他,还和段珣用同一只勺子吃同一碗粥。 “哥哥……” 段珣明白沈知寒担心什么,安慰说:“我抵抗力强,没事的。” “可是,”沈知寒欲言又止。 “真的没事。”段珣说。 沈知寒不再说话,默默垂下眼帘,心里决定今天让段珣回家去睡。 段珣想起什么,对医生说:“知寒昨天夜里烧了一会儿,两点多的时候。” “低烧吗?” “对,三十七度四,贴了一个退热贴,大概一个多小时降下来。我看他没有别的症状就没叫医生。” 医生点点头:“正常的,不用担心。” “那就好。” “你昨晚一直看着我吗?”沈知寒问。 段珣迟疑片刻,说:“没有,我起来刚好看到。” 哪有这么刚好的事……沈知寒半信半疑,碍着人多没再继续问:“哦。” 医生给沈知寒做了检查,叮嘱了段珣几句话,便带着护士一起离开了。病房里重新恢复清净,沈知寒靠在床头,段珣站在床边,贺霆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 以往这种时候沈知寒会继续做自己的事,但是今天贺霆在这里,他不好晾着客人。 “你今天不忙吗?”沈知寒问贺霆。 “下午有个通告,上午不忙。”贺霆回答,“你好点了吗,今天还要不要输液?” “好点了,晚上要再输一次。” “哦……”贺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见沈知寒床头的本子,问,“你在画什么,我可以看看吗?” 沈知寒点点头:“嗯,可以。” 于是贺霆走过来坐到床边,沈知寒也从床上坐起来,拿自己的画本给他看。 “都是些草稿。”沈知寒说。 草稿贺霆也很感兴趣,他一张一张认真地看,边看边说:“你画得真好。我小时候也喜欢画画,可惜没天赋。” 翻着翻着翻到最后一页,纸上潦草地画了一个王冠的雏形。贺霆眼睛一亮,问:“这是你设计的吗?” 沈知寒说:“是。最近想做一个王冠。” “好漂亮。” “还没完成呢。” “光这样看也很漂亮。树叶的样子很逼真,还有露水,露水的材质是珍珠吗?” 贺霆一脸期待地看着沈知寒,仿佛课堂上积极回答问题的学生。沈知寒淡淡一笑,说:“是的。” “真的很漂亮,很有生命力。”贺霆感慨说,“这件上市的话我一定会买。” 被这样夸赞,沈知寒有点不好意思:“可能不会上市。” “这件不卖吗,是定制?” “不是,是我没有自己的店铺。这件还没想好要自己留着还是出手。” “没有店铺……可是我记得你有自己的品牌啊。” 贺霆嘴一快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什么,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沈知寒自然有所察觉,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抱歉,”贺霆面露窘迫,“我去谷歌了一下。” 谷歌? 沈知寒眨眨眼睛,看着贺霆泛红的耳廓,后知后觉地发现,贺霆对自己好像太感兴趣了。 “你,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看你的作品,所以才去搜索的,我不是奇怪的人。” 相比贺霆此地无银三百两,沈知寒倒是很淡然:“我没有说你是奇怪的人。” “我是怕你觉得,被人上网搜索会很冒犯……” “没关系。不过我的网站很久没更新了,上面都是以前的作品。” 在贺霆说“冒犯”的时候,另一边段珣倒水的手一歪,把半杯水洒在桌子上。 沈知寒注意到,望向那边问:“珣哥,你没事吧?” “没事。”段珣淡定地抽了几张纸,擦掉桌上的水,“刚才不小心走神。” “有没有烫到?” “没有。” 擦完桌子段珣重新拿起水壶:“要不要喝点水?” 沈知寒摇摇头:“不想喝。刚才喝过了。” 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晾着他似乎不太礼貌,尤其他还是被自己“冒犯”地查了个底朝天的人。 段珣看向贺霆,语气有些不自然:“你……” 贺霆立马明白他的意思,说:“我也不喝。谢谢。” 第22章 男大不中留 贺霆在沈知寒的病房一直待到下午被经纪人叫走,连午饭都是蹭沈知寒的。 沈知寒画画,他就坐在旁边聚精会神地看,像一个好奇的学生。看他这样子,沈知寒毫不怀疑他说的小时候喜欢画画的事是真的。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午休时家里的佣人送来午饭,沈知寒怕贺霆吃不惯,问他要不要再点些别的菜。贺霆看了一眼坦然自若陪沈知寒喝粥的段珣,说:“不用了,我最近减脂,这样正好。” “你需要减脂吗?”沈知寒有些惊讶,“你看起来已经很瘦了。” “要上镜嘛,没办法。”贺霆叹了口气,“之前有一次通宵排练,第二天水肿被媒体拍到,就有人说我不注意身材管理、没有职业操守了。” 他的语气又无奈又委屈,出道这么多年,还是无法习惯那些捕风捉影的恶评。 “不过我很快就恢复帅气给他们看了!”没等沈知寒安慰,贺霆便收起失落,咬牙切齿地说,“谁说我没有职业操守,哼。” 这样的贺霆没有一点大明星的样子,倒像是一个初出茅庐横冲直撞的大学生。沈知寒想起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年龄,便问:“对了,你今年多大了?” 贺霆义愤填膺的情绪被打断,表情懵了一下:“二十二岁。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觉得你好年轻。” “你也很年轻啊你才二十四岁。” …… 今天午饭的氛围有点奇怪,贺霆一直在说话,段珣却异常的沉默。沈知寒偶尔抬头看段珣一眼,他都在面无表情地吃饭。 不过段珣本来就话不多,有陌生人在更是,沈知寒想段珣应该是对所有陌生人都一视同仁的冷淡。 吃完饭沈知寒要午休,刚好贺霆的经纪人打电话来问他在哪。 “医院?”经纪人骤然拔高的声音穿透手机传进沈知寒的耳朵,“你怎么了!” 贺霆无奈:“我没事。我来看朋友。” “什么朋友?” “圈外的,你不认识。” “哦……哪家医院,我去接你。” 贺霆看了一眼沈知寒,说:“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 那边经纪人也没强求,只说:“尽快。这边早点结束我们早点出发去机场。” “知道了。” 挂了电话贺霆依依不舍地和沈知寒道别,说:“我要走了,等我回来再来看你。” 沈知寒点点头:“好。” “对了,明天的颁奖典礼应该有直播。那个……你有空的话,可以看一看。” 贺霆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沈知寒无奈笑笑,说:“知道了,我会看的。” “那,我走咯?” “嗯,再见。” 贺霆离开后,病房里终于只剩沈知寒和段珣两个人。 段珣说:“该午休了。” “你呢?”沈知寒问。 “我在这里陪你。” 沈知寒犹豫了一下,说,“你还是回家吧。我担心传染给你。” 之前贺霆在的时候,除了吃饭,沈知寒一直戴着口罩,怕传染给两个人,现在贺霆走了,他终于能摘下来透透气。 段珣没说好与不好,只是皱着眉头想了想,问:“我不在谁照顾你?” “我自己可以照顾我自己。我都二十多岁了,不是小孩子。” 沈知寒说着,推住段珣的肩把他推出病房,说:“要是你也生病了,我会自责的。” 外间是个像酒店套房一样的大套间,有床,有书桌,有一个小客厅。段珣停在门口,和沈知寒商量说:“我在这里陪你,不进去可以吗?你还病着,我一个人回家没办法交代。” 段珣的父母要回来了,要是被他们知道段珣把沈知寒一个人扔在医院,指不定要怎么数落他。 沈知寒看看病房里面,又看看外面,心里掂量了一下,最终选择各退一步,说:“好吧。” “进去吧。” “哦。” 沈知寒只顾着担心传染给段珣,没有注意到段珣微妙的表情变化。 ——贺霆一来,又不叫哥哥了,又不让自己陪床了。 段珣心里不是滋味,无端想起一句话,男大不中留。 另一边贺霆上了一辆出租车,半个小时后赶到活动现场。 经纪人和造型师已经在那里等他了,接到人后熟门熟路地领他去化妆间做妆发。 贺霆坐在椅子上,思来想去很久,看着镜子里身后的经纪人,说:“馨姐。” 袁馨看他一眼,问:“什么事?” 贺霆想了想:“我想谈恋爱。” 贺霆出道这些年,屹立不倒的人设之一就是单身直男。 ——没有暧昧、没有绯闻、没有炒作,所有试图拉他炒cp的女明星都被他拒之门外,整个人大写的不近女色。 其实他谈谈恋爱也无所谓,俊男靓女的搭配大众喜闻乐见,但他这么多年愣是一点恋爱的苗头也没有。 袁馨饶有兴趣,抱着胳膊打量贺霆两眼,问:“谁家艺人?” 贺霆摇摇头:“不是艺人。” “那是你今天去医院看的那个朋友?” 不得不说干这行的都是人精,贺霆一下子被说中,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说:“嗯。” “什么时候认识的?” “没多久,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你就想跟人家谈恋爱?”袁馨瞪圆了眼睛,“我当你平时闷声不响的不开这窍呢。讲讲呗,什么样的啊,给你迷成这样。” 贺霆努力回忆着沈知寒的样子,说:“很白,高高瘦瘦的,大眼睛,鼻梁不高也不矮,长得很好看,气质也很好,会画画,会设计珠宝,人很温柔,讲话声音也好听……” “停停停,打住。”袁馨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贺霆的后脑勺,“让你讲没让你犯花痴。” “我没犯花痴,他就是这样的。”贺霆反驳。 “等一下,”袁馨忽然福至心灵,不确定地问,“他……男的女的?” 贺霆抬眼,在镜子里对上袁馨的目光,沉默片刻,说:“男的。” 饶是袁馨再见多识广,此刻从自己带了四五年的艺人嘴里听到这句话,还是没忍住大吃一惊。 只有造型师依旧淡定,面不改色地给贺霆刷眉毛。 “你小子,你,”短暂惊讶过后,袁馨立马开始考虑现实问题,“他弯的直的?” “不知道。” “……” 看来八字还没一撇,袁馨稍微放下心来。 只见贺霆垂头丧气地耷拉着眼睛,说:“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我……” “你连他喜欢男的女的都不知道,担心这个未免太早了吧?” “你说得对。”贺霆叹了口气,“不过他好像很听他哥的话,我可以问问他哥。” 作者有话说: 这章很短我先滑跪 下章入v更6000+,时间在周四0点之后,周五正常更新 感谢大家的追更评论收藏海星打赏,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 最后求一个作者关注,爱你们! 第23章 -v1 童养媳 傍晚的时候沈知寒又输了一次液。 吊完水都九点多了,洗漱过后便到了睡觉时间。沈知寒不让段珣陪,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抱着平板电脑看电影。 咚咚咚,房门轻轻敲了几下,段珣推开门,戴着口罩:“知寒,该睡觉了。” 沈知寒转头望过去,看见段珣戴口罩的样子,不由得愣了一下:“哦……知道了。”——白天怎么没想到,可以让段珣戴口罩。 “我能进来吗?” “嗯,可以。” 得到沈知寒的允许,段珣进来来到床边,先检查了床头监测心率的仪器,然后帮沈知寒把被子铺开盖好,最后摸摸沈知寒的额头,确认一切无恙,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沈知寒摇摇头:“没有,只是有点没力气。” “手还痛不痛?” “不痛了。” 段珣放下心来,说:“睡吧。” “嗯。”沈知寒关掉电脑放到一边,躺回被子里,“哥哥晚安。” 段珣帮沈知寒关了灯,带上门出去,房间里安静下来,沈知寒很快便有了睡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睡不睡的时候,沈知寒隐隐听见外间有声音传来,好像是段珣在和谁说话。 有人来了吗…… 沈知寒入睡之后,段珣先去洗了澡,然后坐在沙发上继续看文件。 春拍渐渐忙起来了,段珣每天都要接收来自程景文的八百份文件,每一份都需要他亲自过目。 看到一半,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段珣怕吵醒沈知寒,忙不迭放下电脑起身去开门。 来的人是段珣的父母段诚远和汤韵,还有程景文。 程景文昨天刚好有事找段诚远谈,得知他们今天回国,多嘴问了两句,然后主动承担起了接机的工作。 路上一问才知道,段珣说的“弟弟”是借住在他们家的段诚远夫妇朋友家的小孩,程景文觉得很奇怪:朋友家的小孩而已,段珣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 “段珣就是这样,把知寒护得紧,不愿意跟别人说。”汤韵回答。 程景文欲言又止,心想养个弟弟又不是金屋藏娇,姓段的也太怪了。 三个人一起到医院,找到病房,开门的人是段珣。 “知寒呢?”汤韵一进门就问。 段珣没想到他们今天就赶回来,一时反应不及,下意识地看了眼病房的方向,说:“刚睡,这会儿应该睡着了。” “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今天已经好多了。别担心。” 回答完汤韵的问题,段珣看看自己的父母又看看程景文,问:“你们这是……” “景文今天到机场接我和你妈,顺便一起来看看知寒。”段诚远回答。 “哦。” 几个人说着话,没注意到病房门吱一声轻轻拉开。 沈知寒揉着眼睛从房间出来,睡眼惺忪地开口:“哥哥……” 他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睡衣,踩着一双米白色毛绒拖鞋,头发软软地耷拉着,显然刚从睡梦中苏醒。 段珣第一个发现沈知寒,问:“怎么起来了?” 沈知寒半睡半醒间被外面的声音吵醒,隐约听到有人说话,于是迷迷糊糊地起身下床去找段珣。 拉开门被外面的灯光晃得懵了一会儿,接着听见段珣问话,沈知寒勉强清醒了些,缓缓睁开眼睛,看见许久未见的段诚远和汤韵。 他没有回答段珣的问题,只是呆呆地看着两位长辈:“叔叔,阿姨……” “知寒。”汤韵又想念又心疼,走上前拥抱住沈知寒,“受苦了宝贝。” “阿姨……”沈知寒犹豫着抬手拍拍汤韵的背,终于反应过来这不是做梦。 “没再发烧了吧?阿姨看看。” “我没事了。” …… 汤韵拉着沈知寒左看右看,恨不得把他从头到脚检查一遍。 “妈,让知寒回去睡觉吧。”段珣插嘴说,“赶路辛苦,你们也早点休息。” 听见段珣说话,汤韵这才想起现在已经很晚了,放开沈知寒说,“快去睡觉吧宝贝,阿姨看到你没事就放心了。” 段珣走过来,从汤韵手中接过沈知寒,温声说:“进去睡觉吧。” 沈知寒仍旧不大清醒,点点头说:“嗯。”然后对汤韵和段诚远挥挥手:“叔叔阿姨晚安。” 段珣把沈知寒领回房间,安顿好之后重新出来,一开门撞上程景文发愣的目光。 刚才程景文一直没有说话,从始至终眼睛一直盯着沈知寒看,段珣察觉到之后不露声色地往他身前挡了挡,依旧没能阻挠他直白的视线。 现在看见他这样,段珣皱紧眉头,出声提醒说:“景文。” 程景文回过神:“哦。” 段珣又看向汤韵:“妈,你们今晚回家还是?” “太远了,不回去了。景文帮我们订了附近的酒店。” “好。” “来的路上我联系了知寒的医生,我和你妈先去找医生聊一聊,然后直接回酒店。”段诚远说,“你陪着知寒,不用管我们了,景文会送我们回去。” 段珣点点头:“好。”然后对程景文说:“辛苦你。” 程景文摆一摆手:“客气了。” 段诚远和汤韵去找医生,程景文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来到段珣身边,用肩膀碰碰段珣的肩,问:“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你弟弟?” 段珣转头看他一眼,问:“为什么要提他?” 程景文被问住,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弟弟多大了?” “干什么?” “不干什么不能问问嘛?”程景文终于察觉到段珣莫名其妙的敌意,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好奇怪啊你。” 没想到段珣完全不理会他的抱怨,而是认真地看着他,说:“你不要打知寒的主意。” 程景文被戳中心思,心虚道:“我是那种人么,因为他是你弟弟所以我才关心一下。” “不用。” “……” 段珣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程景文又气又无奈:“你怎么这么小气啊,你弟弟都是成年人了,交朋友你也要拦么?” 交朋友…… 段珣无端想起白天来探病的贺霆,心里更加憋闷。 他知道沈知寒招人,如果不是身体不好深居简出,恐怕身边少不了男男女女,越是知道这一点,段珣越是恨不得把所有张霆李霆、王景文赵景文全都挡在外面。像一只守护宝藏的恶龙,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他的领地。 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沈知寒不是他的所有物。 程景文拿不准段珣的沉默是什么意思,试探着问:“知寒他,身体还好吗?” 段珣眉头皱得更紧:“谁让你这么叫他?” “那我怎么叫?” “你不要叫。” 程景文也有点生气了:“不是,他到底是你弟弟还是你家的童养媳,要是童养媳我绝对再不多说一个字。” ……童养媳? 段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非常难看:“你胡说八道什么?” “不然我想不到你为什么这样。”程景文理直气壮地说,“他是个小姑娘也就罢了,他一男的,你至于把他看得这么紧么?” “他是男的女的都一样。你不要在这里胡搅蛮缠。” 段珣拉开门把程景文推出去,说:“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知寒还要休息。” “唉,段珣,你……” 程景文还想说什么,段珣已经一把关上了门。 房间静下来,段珣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自己的情绪。 他从来没有想过,某天会听到有人用“童养媳”三个字说沈知寒。 知寒是小公主,怎么可能是童养媳?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三个字,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生气反驳,而是恼羞成怒,仿佛一个被人当众揭发的卑劣小偷。 段珣不自觉望向病房门的方向。 一墙之隔的沈知寒睡得安稳,全然不知自己被哥哥的朋友说成是“童养媳”。 如果知道的话,应该会生气吧…… 段珣的心沉了沉,渐渐冷静下来。 或许是最近这段时间两个人之间太过亲密,现在连外人都看得出他对沈知寒不单纯。 这不对。 段珣慢慢坐下来,目光落在房间里某处,说不上自己心情如何。 从前他一直都把沈知寒当做最疼爱的弟弟和最重要的家人,但是现在,他越来越不知道该将沈知寒放到怎样的位置。 唯一知道的是,他不应该对沈知寒产生任何低劣的想法。一次又一次以亲人之名的逾矩,揭开那层掩人耳目的窗户纸,都不过是他自欺欺人罢了。 他是沈知寒最信任和依赖的哥哥。他不能这样。 段珣闭了闭眼睛,一片寂静中,身旁的手机忽然突兀地震动了一下。 拿起来,屏幕上是一条来自程景文的消息:[我先送段总和夫人回酒店了。刚才是我口不择言,我道歉,你别往心里去。] 段珣想了想,回:[没事。] [那明天见。] [嗯。] 程景文其实是个不错的人,年轻有为、性格爽快、人品家世都很好,除了在感情上不长情,挑不出别的毛病。 如果他想认识知寒的话…… 段珣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干涉沈知寒的社交,最后发现还是做不到。 光是“不长情”这一点,就足够他将程景文拦在小公主的象牙塔外。 花心不行。 绝对不行。 第24章 -v2 男人的问题 第二天早上沈知寒醒来,隐约记得昨晚好像见过段叔叔和汤阿姨。 可是外面安安静静,房间里也不像有人来过,沈知寒坐在床上,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段珣推门进来,看见沈知寒睁着眼睛呆呆望着天花板,温声问:“起来了吗,知寒?” 沈知寒转过头,说:“哥,我梦见叔叔阿姨回来了,还来看我。” 段珣愣了一下,无奈笑了:“不是梦,是真的。” “真的吗,他们回来了?” “嗯。” 沈知寒从床上坐起来,睡衣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一觉过后头发翘着两撮,看着不像二十多岁,倒像个单薄清瘦的少年。他低头寻找自己的拖鞋,段珣看见了,帮他把拖鞋拎到脚边,说:“他们昨天很晚才回来,那时你已经睡了,记不清也正常。” “喔……”沈知寒迷迷糊糊的,段珣说什么都不疑有他。 “好了,去洗漱吧。”段珣摸摸沈知寒的头顶,“一会儿医生要来了。” “好。” 沈知寒刷牙的时候,想起贺霆说今天颁奖典礼直播,拿手机查了一下,是国内时间晚上八点。 洗漱完出去先吃早餐,然后医生来例行检查。不知道为什么,沈知寒明明昨天好多了,今天又开始胸痛和呼吸不畅。 医生看了心电图,给他做了一次磁共振,说心肌细胞间有水肿,今天要继续打吊针。 段珣站在一旁,皱着眉头问:“严重吗?” 医生用钢笔点点片子上一处位置,说:“就这里,范围不大。不用担心。” 医生离开后,段珣忧心忡忡地看了沈知寒一会儿,问:“哪里痛?” 沈知寒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说:“这里。” 段珣犹豫片刻,抬起手覆在沈知寒刚才按过的地方,问:“这里吗?” “嗯。” 段珣的手比沈知寒的大一圈,也更热。隔着一层薄薄的病号服,沈知寒的心跳扑通扑通,不知道是因为生病所以跳得快,还是因为什么。 以前他哪里不舒服告诉段珣,段珣都会帮他揉一揉,今天却没有动作。 沈知寒看着段珣,只见段珣迟疑很久,终于缓慢而小心地用掌心按着他的心口轻轻地揉了揉,问:“有没有好一点?” 沈知寒垂下眼帘,小声说:“嗯,好多了。” 病症也许不会因为段珣揉一揉就消失,但沈知寒可以转移注意力,暂时忽略身体的不适。 段珣对待他总是很温柔很小心,像照顾一朵娇嫩的花,从来不会弄痛他。沈知寒得到安抚,身体上的疼痛和疼痛带来的消沉渐渐消失,他忽略了段珣刚才的迟疑,轻轻靠过去,说:“不痛了。” 沈知寒坐着,段珣站着,他的脑袋刚好到段珣的胸口。 段珣犹豫了一下,把他揽进怀里,轻轻拍拍他的背,又摸摸他后脑勺的头发,安慰说:“不痛了。” 咚咚咚,外面有人敲门。 沈知寒从段珣怀里离开,说:“你去开门吧。” “应该是他们来看你了。” 段珣说着去开门,外面果然是段诚远和汤韵,还有多余的程景文。 “知寒起来了吗?”汤韵问。 “起来了,在里面。”段珣回答。 今天的沈知寒终于不再是迷迷糊糊半睡不醒,听见汤韵的声音,他戴上口罩,自己下床走出去,说:“阿姨,叔叔。” 尽管昨天已经见过一面,汤韵看见沈知寒还是不免焦心:“宝贝。今天好点了吗?” “嗯,好一点了。” 沈知寒的妈妈一直叫沈知寒“宝贝”,作为闺蜜的汤韵也这么叫,沈知寒都二十四岁了仍旧没改口。在场的人只有程景文觉得惊奇,据他所知汤韵对段珣都没这么宠溺过,看来沈知寒不仅仅是“借住在他们家的朋友家的小孩”这么简单。 ——搞不好真的是童养媳! 程景文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勉强保持着冷静,不敢显露。 他悄悄观察面前这奇怪的一家四口,段珣和沈知寒之间似乎并没有暧昧气氛,汤韵对沈知寒的态度也更像心软的母亲对自己的小儿子。这让程景文又拿不准了。 到底是兄弟还是童养媳…… 没有人知道程景文想什么,最先注意到他在这里的是沈知寒。 “你是……” “哦,我叫程景文,你好。” 程景文礼貌地伸出手,沈知寒和他握了一下,说:“我听珣哥提起过你。你好。” “进来坐吧。”段珣说,然后问汤韵,“昨天休息得怎么样?” “还不错。景文把一切都安排好,我和你爸爸什么都不用操心。医生今天来看过了吗,怎么说?” “还有点发炎和心肌水肿。” 有段时间没见,汤韵很想念沈知寒,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放,又是心疼他瘦了,又是责怪段珣带他到处乱跑害他生病。 “不怪珣哥,是我自己要出去玩的。”沈知寒说。 汤韵无奈:“就知道胡闹。” 两个人说话,段诚远拍拍段珣的肩,说:“小珣,你跟我出来一下。” 段珣看了一眼程景文,示意他帮忙照看一下这边,说:“好。” 父子俩来到外面的小客厅,段珣问:“怎么了,爸?” “坐。” “哦。” “这次我和你妈回来,一是看知寒,二是有些话想和你聊聊。”段诚远温和地说,“你替我打理乾元有几年了?” 段珣想了想:“今年是第四年。” “怎么样,准备好接我的班了吗?” 同样的问题段诚远四年前就问过一次,那时段珣以自己还年轻、经验不足为由婉拒,段诚远也没有勉强,只叫他先帮忙照看家里的生意,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说。 段家家大业大,除了拍卖公司外还经营着几十家剧院、音乐厅和美术馆,以及一家电影投资公司。段诚远有心放权,这些年什么都让段珣干,段珣也不负厚望,把手上几家公司打理得井井有条,是周围的二代圈子里难得一个能让父辈完全放心的。 “我和你妈都快六十岁了,也该到了退休的时候。你多替我分担些,我也好安心养老。”段诚远循循善诱道,“何况还有景文帮你,你们两个这几年配合得很好,我很放心。” 段珣没有立刻答应,沉思片刻,问:“您的意思是要我接替您所有的职务吗?” “还有股权。”段诚远说。 段珣心里清楚他爸想什么。 汤韵喜欢旅行,很多年前便想要环游世界,但因为段诚远工作忙,一直拖着拖到现在。 好不容易等到儿子长大,夫妻两个终于能够卸下担子去过二人世界,现在只差把职务和股权都转移给段珣,他们就能彻底退休了。 恐怕在段诚远心里,哄妻子开心比儿子的辛苦劳累重要得多得多,左右段珣听话懂事又能干,不使唤白不使唤。 段珣默默叹了口气,说:“如果您都想好了,我没有意见。” 见儿子这样善解人意,段诚远被激发父爱,一脸慈祥道:“爸知道你还年轻,这样会让你压力很大,你放心,任何时候遇到任何困难,只管告诉我,我永远是你坚强的后盾。” ——还没真的卸任,就开始想退休坐镇幕后的事了。 段珣一点也感动不起来,只能配合地点点头,说:“谢谢爸。” “对了,听老太太说她想给你介绍女朋友,又被你给推了?”段诚远问。 段珣没有否认:“嗯。” “奶奶也是好心,你不妨试着跟人家姑娘接触一下,就当是哄老人家开心了。” 段诚远和汤韵对段珣婚恋的态度一向很开明,从来不要求他多少岁结婚、多少岁要孩子,但上一辈人毕竟比较传统,潜意识里仍旧认为男人一定要先成家再立业。段诚远夹在祖孙两代人中间,有时候实在是难做。 段珣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淡淡地说:“您把这么大的担子卸给我,我实在分身乏术。” “这话说的,你找不到老婆还怪起我来了。” “没有怪您的意思,只是我暂时没有心思谈恋爱。” “暂时?你都三十二岁了。”段诚远叹了口气,“我没记错的话,你一直都没有谈过恋爱吧?” 段珣诚实道:“没有。” 别说谈恋爱,连青春期的暧昧和悸动都没有。 段诚远一时无言以对,接着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儿子。” “怎么了?” “你,”段诚远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 段珣没反应过来,愣怔地看着对面一脸复杂的段诚远。 见他这样,段诚远只好不情不愿地挑明说:“男人的问题。”? 这次段珣听懂了。 因为太离谱,他甚至忘了反驳。 这样的反应落在段诚远眼里无异于默认,只见这位年近六十的中年男人面露沉痛,望着自己的儿子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将所有话语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段珣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段诚远误会了,站起来说:“我没有。” 段诚远只当他脸皮薄,又叹了口气:“没关系,这件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不是,我真的没有。” ——他怎么可能有问题? 他每次抱着沈知寒睡觉,都会…… 更别说上次在奶奶家,他在沈知寒用过的浴室里洗澡,一进去面对满屋的体香差点把持不住,明知道沈知寒在一墙之隔的卧室等他,他却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最后过了很久才出去,差点让沈知寒起疑。 还有第二天晚上沈知寒喝醉后粘着他睡,他因为身体的反应一夜未眠,都能证明他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但是这些不能告诉段诚远。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段珣已经记不清了。 大约是沈知寒大学离开家之后,段珣每次去看他,因为当时沈知寒的住处只有一间卧室,两人只能睡在同一张床上,久而久之,段珣发现自己会因为和沈知寒的肢体接触产生反应。 这很难用本能的生理现象解释,因为段珣从来不会对其他的异性或同性有反应。 二十岁出头的沈知寒像一朵高贵纯洁的白色郁金香,任何对他的欲望都透着一种渎神般的邪恶。 起初段珣很难原谅自己对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公主产生亵渎,后来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于是渐渐开始学着压抑欲望,并尝试寻找合理的理由。 ——沈知寒那么漂亮,皮肤那么柔软,浑身都散发着芬芳。 没有人能够对他坐怀不乱。 他当然也不能。 第25章 避嫌 这场对话以段珣的斩钉截铁结束,段诚远勉强相信自己的儿子没有问题,只是比较清心寡欲。 清心寡欲也好,总比某天精虫上脑做出丑事好,比如谁家的谁谁谁。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回到病房,汤韵和沈知寒在聊天,程景文坐在一旁,安安分分地扮演端茶倒水的角色。 听见开门声,沈知寒抬眼望过去:“段叔叔,珣哥。” “在聊什么?”段诚远顺嘴问。 “聊前几天去爷爷奶奶家玩。”沈知寒回答。 “乡下好玩吗?” “好玩。每天都和爷爷到河边去钓鱼。” “爷爷还带你去钓鱼了?”段诚远饶有兴趣,“两位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都很好。” …… 几个人说着话,程景文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他掏出来看了一眼,起身道:“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过了几分钟,他从外面回来,对段珣说:“公司的事,我可能要先回去一趟。” 段珣点点头:“嗯,你先去忙。” 程景文转向段诚远和汤韵,说:“段总,夫人,我回公司处理点急事,先走一步,你们这边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好,公司的事要紧,你快去吧。”段诚远说,“这两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程景文回答完,最后看向沈知寒,“那我先走了,拜拜。” 沈知寒对他礼貌地点一点头:“嗯。再见。” 等程景文离开,段诚远感慨道:“景文对公司比小珣都上心。” 段珣无奈:“他是总裁。” “你还马上就是老板了呢。” 沈知寒听出这句话里的意思,问:“珣哥要接叔叔的班了吗?” “是啊。”段诚远笑道,“三十而立,你哥也到了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成家……” 想起奶奶要介绍段珣相亲,现在叔叔也这么说,沈知寒心里一阵空落落的。 还没细想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只听段珣说:“您别乱说,我没有要成家。” 或许是对段珣那方面的能力还抱有怀疑,段诚远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沈知寒道:“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沈知寒摇摇头:“没有。只说观察一段时间,没事的话就可以回家静养。” “唔。”段诚远点点头,“那这段时间听医生的话,多休息,不可以画图画太晚。” 沈知寒的本子和笔还放在桌上,心虚道:“知道了。” “你们今天准备做什么?”段珣问。 “中午见个朋友,下午约了律师和家办的人,和他们聊一聊。”段诚远说。 汤韵忧心忡忡地拉着沈知寒,问:“需不需要阿姨留在医院陪你?” 沈知寒看了一眼段珣,段珣说:“不用了,妈,有我在这里就好。” “你不用忙春拍吗?” “有景文呢。” 汤韵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那也不好什么事都交给景文呀……” 段珣听见了,说:“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段诚远也脱口而出:“你还不了解你儿子么,知寒病着,他哪有心思干别的。” 说完这句,段诚远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眉头一皱,有些怀疑而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段珣。 段珣察觉到他的目光,泰然自若地看回去,没有说话。 汤韵全然不知父子俩之间的暗涌,心里仍担心着沈知寒,皱着眉头说:“这都几天了,怎么还不见好呢?” “已经好一些了。”沈知寒安慰她说,“您别担心。” “是不是这里的医生不行?要么我们换家医院,重新找一位专家来看。” “只是小病,不用的。” “可是……” “妈,”段珣及时打断这场对话,“不早了,让知寒休息一会儿吧。” 汤韵太久没见沈知寒,不知不觉拉着他说了很久的话,段珣提醒,她才想起来看一眼时间。 “我们也该走了,别让老徐等太久。”段诚远说。 “好吧……”汤韵依依不舍地站起来,最后轻轻拥抱了一下沈知寒,说,“阿姨和叔叔先走了,晚点再来看你。” 沈知寒乖乖答应:“好。” 段珣送二老到门口,汤韵先出去,段诚远走在后面,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段珣,欲言又止。 “怎么了爸?”段珣问。 段诚远张了张口,话到嘴边似乎又难以启齿。憋了好一会儿,他面色复杂地叹了口气,说:“你……和知寒。” 段珣隐约猜到他想说什么,静静等待下文。 “知寒也不小了,你们,注意避嫌。” ——兄弟之间避嫌,无论怎么说听起来都很怪。 段诚远显然也知道这一点,说话说得很没有底气。 段珣不露声色,说:“知寒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我答应过伯父伯母要照顾好他。” “他如果是你亲弟弟,我就不会说这些话了。” “亲不亲生,有什么差别么?”段珣淡淡地说,“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 段诚远一愣,半晌,意味深长道:“这样最好。” “段诚远,”汤韵在前面等不及,回身催促说,“什么话说这么久?” 听到妻子的声音,段诚远立马换了表情,殷切道:“来了。” 说完拍了拍段珣的肩,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段珣看着父母的背影,站在原地很久,默默垂下眼帘,脸上全然不见面对段诚远时的淡然。 刚才那句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自己。 他对沈知寒,怎么可能是单纯的兄弟亲情? 心里想着事,段珣没注意到沈知寒什么时候从病房里出来。 在里面等了太久,沈知寒一个人无聊,只好自己出来找人。 叔叔阿姨已经走了,段珣一个人站在门外,不知道在想什么,逆光中孤零零的背影像一棵挺拔的树。 沈知寒走到段珣身后,问:“珣哥?” 段珣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下,停顿两秒,转过身问:“怎么出来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段珣深色如常地摸摸沈知寒的头,说,“进去吧。” 两人一起回到病房,沈知寒想了想,问:“叔叔和你说什么了吗,他今天看你的眼神好像有一点奇怪。” 段珣点点头:“嗯。他觉得我那里有问题。” 沈知寒没听懂:“哪里?” 段珣一边拧开药瓶,把沈知寒要吃的药倒出来,一边平静地回答说:“那里。男性功能。” 沈知寒愣了一下,脸涨得通红。 段珣解释说:“因为我一直不谈女朋友,所以他怀疑我有问题,叫我抽空去做个检查。” “那,那你,”沈知寒脸红得更厉害,磕磕绊绊地说,“你要去做检查吗?” “我又没问题,做什么检查?” “可是……” 比起沈知寒,段珣淡定得像在谈论吃饭喝水,把数好的药片和一杯温水递到沈知寒手边,说:“先吃药。” 沈知寒接过,闷闷地答应:“喔。” 他一边吃药一边悄悄抬眼观察段珣,目光不自觉从段珣的喉结一路往下,最后停在某个地方。 看不出任何问题。 沈知寒不是没有撞见过段珣只穿一条内裤的样子,同处一个屋檐下,又都是男的,这种场面很难避免。 印象里段珣那里很饱满,穿宽松的平角内裤都能看得清楚形状。记得那次段珣刚洗完澡,身上还淌着水,就这样明晃晃地被沈知寒撞见,两个人都吓了一大跳,当天晚上沈知寒就发了烧,也不知道和白天的惊吓有没有关系。 最近几年段珣越来越注意在沈知寒面前的形象,就算在家也把衣服穿好,连上半身都很少露。沈知寒不知道段叔叔为什么会觉得段珣那里有问题,夏天在家穿薄一点的居家服,明明也是能看得出一点的。 不过转念一想,听说有的人静止时多大,起来还是差不多大,段叔叔担心的应该是这个。 沈知寒自然没见过段珣起来时的样子,但有几次两人睡在一起,段珣早上有生理反应,沈知寒隔着被子或衣服被蹭到过。 凭那一瞬间的触感,大约能判断是很……的。 光是回忆,沈知寒的脸就要臊得滴血了。 怎么会这样,自己又不是没有…… 为了表现自己的冷静,沈知寒故作镇定问:“你没有告诉他吗,你没问题。” “我说了,他不太相信。”段珣说,说完看了沈知寒一眼,目光停顿,“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 “有吗?”沈知寒条件反射地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我不知道。” 段珣看着他,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脸上也有些不自在。 两个人对视半晌,沈知寒先移开目光,小声说:“我想休息一下。” 说完跑回床上,躺下来盖好被子,背对着段珣:“你不要吵我。” 刚才还生龙活虎的,这会儿突然就累得要睡觉了。 段珣之前心里想着段诚远跟他说的话,沈知寒问什么都不假思索地回答,现在看着沈知寒唯一留给他的半个后脑勺,终于反应过来两个人聊了多么奇怪的话题。 知寒他……不会是害羞了吧? 第26章 快乐小狗 整整一天,沈知寒几乎都没有跟段珣说话,不是躺在床上装睡,就是窝在小沙发闷头画画。 一直到吃晚饭时,他的脸色才慢慢恢复正常,和段珣之间的气氛也没有那么僵硬了。 “八点有颁奖典礼的直播。”沈知寒问段珣,“要一起看吗?” 段珣点点头:“好。”他自然是对颁奖典礼和参加颁奖典礼的人没有一点兴趣,但沈知寒邀请他一起看,他不会拒绝。 吃完饭沈知寒打开电视,现在正播放着颁奖典礼之前的走红毯环节,艺人们盛装出席,一个比一个亮眼。 比起花枝招展的女明星们,男明星的装扮比较无趣,千篇一律的黑西装,沈知寒看了半天一个都不认识,干脆把注意力放在他们佩戴的珠宝和首饰。 这个戴了卡地亚的蓝宝石手镯,那个戴了宝格丽的祖母绿项链,还有这个戴了一串硕大的正圆澳白项链,品味真不错,那个戴宝诗龙耳环的也不错……等一下,那个好像有点眼熟。 沈知寒坐直了些,盯着电视屏幕里的男人仔细辨认,最后确认那是贺霆。 红毯上的贺霆比生活里的他气场更强也更惹眼,一身黑色高定西装将他的窄腰长腿衬得一览无遗,同样是简单的妆造,因为足够年轻,他在高清镜头下的状态要比其他男艺人好得多。 让沈知寒注意到他的是那枚箭矢形状的耳环,白金材质,镶嵌珍珠母贝和钻石,直直地从他的耳垂穿过,和他本人一样张扬凌厉。 当初宝诗龙发布这一系列的时候沈知寒非常喜欢,其中几件作品难能可贵的用珠宝做出了大自然微风轻拂的动感。虽然贺霆戴的这件是整个系列里相对中庸的作品,但已经能够为他在沈知寒心里加分不少。 沈知寒看得投入,不忘碰碰旁边的段珣说:“贺霆戴的这个耳饰好看。” 段珣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嗯。” “不知道是他自己选的还是造型师选的,很适合他。” “应该是造型师选的吧。” “刚才那个女艺人戴的珍珠项链也很好看,你记得么,我们在paspale店里看过一条差不多的,要七百多万。” 看样子沈知寒对珠宝的关注要比对人的多,段珣面色缓和了些,说:“记得。” 两个人就红毯艺人们的珠宝进行了一番讨论,最后沈知寒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串珍珠项链。 “等你这次病好,我们去澳洲买一条珍珠项链给你做生日礼物。”段珣说。 “我生日还有好久呢。” “没关系,先提前买一件。” 段珣一向言出必行,说要给沈知寒买什么就一定会买,不说的也会买。沈知寒常戴的那几件首饰手表几乎都是段珣买的。 沈知寒自己买珠宝喜欢买裸石和有收藏价值的大师作品,而段珣喜欢买店里的成品,这件戴着好看,买,那件也好看,买,什么收藏价值和性价比统统不重要,只要戴在沈知寒身上好看,都买。 沈知寒收到的第一件来自家人之外的首饰就是段珣送的。那时沈知寒只有四岁,而十二岁的段珣用攒了一年的零花钱和压岁钱给他买了一只镶满彩色宝石的金镯子做生日礼物。 收到这只镯子,沈知寒的父母不免大吃一惊,——放在一般家庭,这镯子够下聘礼的了。 段珣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送了一件多么贵重的东西,他认真地说:“我看别的小朋友都戴金镯子银镯子,所以给知寒买了一个。” 沈知寒更是对金银珠宝和钱没有概念,只觉得花里胡哨的好看,没等父母推拒就收下来套在自己手上,说:“谢谢小珣哥哥。” 就这样沈知寒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件别人送的金首饰,在他四岁那年。 红毯结束后,电视屏幕上的画面切到内场。 因为是一场音乐颁奖典礼,所以开场有唱跳节目表演,来自沈知寒之前听说过的一个韩国组合。 他很久没看这种又唱又跳的舞台,盯着电视看得津津有味,一低头发现段珣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他泡了一杯热茶,还拿了几包坚果和话梅小零食。 沈知寒吃人嘴短,语气自然而然变得乖巧:“谢谢哥哥。” 开场表演结束,颁奖典礼终于正式开始了。 谁知道贺霆入围的那个最佳专辑奖被安排到那么后面,沈知寒从八点等到十点,从笔直坐着到后面歪倒在段珣身上,头靠着段珣的肩昏昏欲睡,主持人才终于说“接下来要颁发的是最佳专辑奖”。 段珣轻声提醒沈知寒:“开始了。” “唔……”沈知寒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从段珣身上起来,“几点了?” “十点二十。” “这么晚了。” 沈知寒捧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勉强让自己清醒过来。 入围的一共有四张专辑,贺霆是四个歌手中年纪最小的,被主持人称作“本届黑马”。 揭晓得主之前,大屏幕上播放了四张专辑的主打歌节选,旋律都很抓人,听起来不相上下。 尽管已经提前知道贺霆会拿奖,沈知寒还是莫名有些紧张,不自觉悄悄握住旁边段珣的手。 偏偏颁奖嘉宾还一个劲的卖关子,使出浑身解数吊人胃口。段珣安慰地拍拍沈知寒,说:“别急。” “我紧张。” “会拿奖的。” 话音落下,颁奖嘉宾终于宣布:“获奖的是——贺霆同名专辑《ting》,恭喜贺霆!” 摄像机对准台下的贺霆,屏幕上出现一张年轻张扬的帅脸,这张帅脸浓眉大眼,高鼻薄唇,面对满场的欢呼和恭喜轻轻勾起唇角,双手合十表示感谢。 屏幕外的沈知寒一针见血地评价:“他好臭屁。” 主持人说:“有请贺霆上台领奖。” 再接着便是千篇一律的领奖和获奖感言环节,沈知寒看着贺霆把奖杯捧在手里,总算放下心来。 “好了,你也该睡觉了。”段珣说。 电视左上角的时间显示晚上十点半,到了沈知寒平时的睡觉时间。 沈知寒正要起身去洗漱,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 拿起来看,是贺霆的电话。 “喂,知寒,你看直播了吗!” 接起电话,贺霆的声音伴随着一些嘈杂从听筒里爆炸出来,沈知寒把手机拿远了点,无奈笑笑说:“我看了,恭喜你。” “谢谢。”贺霆傻里傻气地嘿嘿一笑,说,“没想到会这么晚,你是不是该睡觉了?” “刚关掉电视,现在准备睡了。” “你……特意为我等到现在吗?” 这句话的语气里有很明显的不好意思,但沈知寒没有多想,只说:“嗯。” “我明天一早飞机,回去给你带礼物!” “啊,”沈知寒愣了一下,“不用了。” “我都买好了,别客气。” “那好吧……” “好了,你快睡觉吧。我太开心了没忍住给你打电话,那就这样,我回座位上去了,拜拜!” “喔,”沈知寒懵懵地答应,“拜拜。” 贺霆这个电话讲得噼里啪啦的,像一条快乐奔跑的小狗,冲过来拱了沈知寒几下就跑走,让沈知寒措手不及。 挂掉电话,沈知寒看看手机,又抬头看看段珣,仍有些呆滞。 段珣很轻地皱了下眉头,说:“该睡觉了。” “哦。”沈知寒乖乖放下手机,“好。” 一直到走进浴室拧开水龙头,沈知寒才反应过来,贺霆刚才应该是在后台,大概率刚从台上下来,手上还捧着奖杯,就第一时间给自己打电话报喜了。 他对贺霆来说有这么重要吗……拿了奖,不应该先告诉自己的爸爸妈妈、或者乐队成员、或者最好的朋友吗? 沈知寒有一点困惑。 第27章 黑色外套 第二天傍晚,沈知寒见到了贺霆。 贺霆飞机落地后先回了趟公司,然后马不停蹄地赶来医院,连家都没回。 他给沈知寒带的礼物是东京当地的小甜品和点心,这次颁奖典礼在日本,出发前他特意找朋友要了攻略,到了之后自己去参加颁奖礼,派助理去大街小巷给沈知寒买好吃的。 ——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贺霆对此深信不疑。 幸运的是,他还真买到了几种沈知寒爱吃的点心。 “这些都不是同一家店的,很难买吧?”沈知寒看着满满一桌贺霆人肉托运的甜品,有些惊讶地说。 贺霆诚实地回答:“都是助理帮忙买的,我时间太赶,抽不出空去逛街。” “不管怎么说还是很谢谢你。”沈知寒说。 住院这几天他的胃口一直不太好,也没有机会吃甜的,贺霆的礼物来得刚好。 贺霆摸摸头发,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羞赧,说:“你喜欢就好。” “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啊,有么?”贺霆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黑色屏幕里自己的倒影,来之前他特意确认过自己脸庞帅气,没有法令纹也没有黑眼圈,“没事的,我不累,少睡一天两天也没问题。” 沈知寒心里默默算了算时间,贺霆从前天离开医院到现在,大约只有来回的飞机上有时间小睡一下。 难为他看起来还这么神采奕奕,年轻人果然有活力。 沈知寒担心贺霆不眠不休身体吃不消,问:“你今晚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有啊,九点公司庆功宴。”贺霆抬手看了一眼时间,“我还有两个半小时自由时间。” 沈知寒皱了皱眉头:“庆功宴……需要喝酒吗?” ——连轴转两天,再饮酒的话,身体恐怕遭不住。 “我不喝酒,对嗓子不好。”贺霆说,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也不抽烟。” 就算沈知寒再迟钝也发现了,贺霆现在很像一只开屏的孔雀,无时无刻不注意自己在他面前的形象,绝不放过任何表现的机会。 怎么回事,贺霆对他好像殷切得过分…… 沈知寒垂下眼帘想了想,也许是娱乐圈的明枪暗箭令人疲倦,所以贺霆才这么珍惜圈外的朋友吧。 “欸,对了,”贺霆终于发现今天的病房有哪里不同,“你哥呢?” 沈知寒回过神:“哦,他有事去公司了。” 段诚远一向雷厉风行,说要卸任,当即就召开了股东大会和公司领导层会议,顺便开始着手准备各项手续。段珣下午被叫到公司开会,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你哥好像对你很好,不像我哥只会骂我。”贺霆闷闷地说。 “你也有哥哥吗?” “有一个,比我大三岁,从小到大就知道和我打架。不过多亏了他,我才能进娱乐圈,不用被抓回家继承家业。”提起自己的哥哥,贺霆打开话匣子,“我以为兄弟间打架才是正常的,没想到你哥对你这么好。” “可能……我们年龄差太多了吧。”沈知寒垂下睫毛,小声说,“而且我们也不是亲兄弟。” ——就算是亲兄弟,也很少有段珣这样把弟弟捧在手心里的。 沈知寒很清楚。 好在贺霆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可能是吧。”一转头看见窗外大片的晚霞,他目光一顿,说:“好美。” 沈知寒跟随着他转头,日落时分,窗外的天空被染成艳丽的橘粉色,像一幅色调温暖的油画。沈知寒也不自觉呼吸一滞,说:“好漂亮。” “我们去楼顶看日落吧!”贺霆忽然说,眼睛亮亮的。 沈知寒对上他直率而热切的目光,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避开医生和护士,悄悄溜到这栋楼的最高层,然后找到通往楼顶的消防楼梯,贺霆先上去把门打开,然后叫沈知寒上去,轻车熟路的样子,俨然一个老手。 沈知寒长这么大,还没有上过任何一幢楼的楼顶,这对他来说就像上学时逃课一样刺激。 ——他也没有逃过课。 他的心紧张得扑通扑通跳,就像在干什么坏事。还剩最后两阶楼梯的时候,贺霆对他伸出手,沈知寒把手递过去,贺霆一把把他拉了上去。 从昏暗的楼梯间出来的一瞬间,沈知寒不禁停住脚步,呼吸一滞。 视线尽头橙红色的落日缓缓坠入林立的高楼,留下无边无际绚烂的晚霞,一直从天边铺展到眼前。窗户里看到的景色不及此刻的万一,沈知寒看得呆住,不自觉喃喃自语:“好漂亮……” 贺霆在前面对他招手:“来。” 沈知寒走过去,贺霆舒展着双臂仰头深呼吸,说:“我以前玩乐队的时候,经常在楼顶排练”。 “你高中的时候吗?”沈知寒问。 “嗯。那时候很快乐。” 那时候……“现在呢,不快乐吗?” “现在,也不错吧。”贺霆低头看沈知寒,笑笑说,“除了有点累,有点不自由,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快乐的。对了,你冷不冷?” 楼顶有风,日落后气温也降了下来,沈知寒的外套被风吹得鼓起来,像一朵饱满的云。 “我不冷。”沈知寒说。 “还是再穿一件吧,你生着病呢。”贺霆说着,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沈知寒穿上,又把帽子给他戴上系好,于是沈知寒从一朵白色的云变成了一只黑色的企鹅。 “不错,很合适。”贺霆满意地说。 贺霆的外套上有和段珣身上截然不同的味道,像清晨带着露水的青草,清冽而有生命力。 突然间被陌生的气味包围,沈知寒有些不习惯,仿佛贺霆的外套是某种封印,他被禁锢在里面,一动也不能动。 两个人一直看着太阳完全消失在地平线外,晚霞也从红色变成雾蒙蒙的灰。天暗下来,视线尽头残留一抹灰白,贺霆轻轻叹了口气,怅然若失般自言自语:“太阳落下去了。” 沈知寒转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看到了贺霆的另外一面。 贺霆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走吧,回去了。” 沈知寒垂下睫毛点点头:“嗯。” 两个人原路返回,贺霆在前,沈知寒在后,小心翼翼地从陡峭而昏暗的消防楼梯下去,再悄悄回到沈知寒的病房所在的楼层。 原本以为这一趟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刚走出楼梯间,迎面遇到一个年轻护士,看见二人像警察看见小偷,一声惊呼道:“沈先生!找到沈先生了!”? 沈知寒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贺霆已经挡在他前面,用手臂把他护在身后:“干什么!” 护士被贺霆凶巴巴的样子吓得后退一步,磕磕巴巴地说:“不,不干什么。段先生在找沈先生。沈先生,您快回去吧。” 段珣? 沈知寒从贺霆身后探出头来,望向自己病房的方向,视线中出现熟悉的身影,是段珣跟两位医生还有段珣的助理步履匆匆向这边赶来,每个人都脚底生风,仿佛真的是警察在抓小偷。 沈知寒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出来没带手机,犹豫要不要主动投案自首的时候,段珣已经到了眼前。 “知寒。”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带着某种隐忍下的焦虑和担心。沈知寒自知理亏,慢慢从贺霆身后走出来:“哥。” “去哪里了?怎么不带手机?” “我……” 沈知寒想说什么,贺霆先他开口:“我带知寒到楼顶看日落。抱歉,忘记提醒他带手机,让你担心了。” 听见贺霆的声音,段珣皱了皱眉头,问:“楼顶?” 沈知寒明白段珣担心什么,解释说:“走楼梯上去的,不危险。” 段珣的目光在贺霆身上停留了几秒,重新看向沈知寒,仍旧没有任何放心的意思。 他揽过沈知寒的肩把人拉到自己身边,看见沈知寒身上陌生的黑色外套,眉头皱得更紧。 “外面这么大的风,再感冒了怎么办?” 沈知寒不敢说话。 段珣到底不忍心对沈知寒说太重的话,深吸一口气说:“下次不许再这样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对不起,”沈知寒乖乖低头道歉,“下次不会了。” 从小到大,沈知寒一直都是一个乖小孩,小时候听父母的话,长大听段诚远和汤韵还有段珣的话,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离经叛道的事。这次他是真的吓到了段珣,手机丢在桌上,人凭空消失,不在洗手间,也不在楼下的花园,更不在医院其他任何角落,连医生和护士都说没见过他,段珣差点以为他被人绑架了。 好在报警之前,他自己回来了。 贺霆见沈知寒在段珣面前这么温顺,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小声嘟囔说:“又不是小孩子了……” 段珣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因为这句话再次紧皱,冷冷看了贺霆一眼,说:“我是他哥,我担心他的安全。” 贺霆自然不能理解这种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保护,但考虑到段珣在沈知寒心里的重要性,最后还是忍住了反驳的欲望,没有再说什么。 沈知寒夹在两人中间,察觉到气氛不对,主动岔开话题说:“我有点累了。我们回去吧。” 段珣收回目光,语气缓和了些:“好。” 沈知寒被段珣拉住手臂,临走前回头看了贺霆一眼,示意他一起。 贺霆扁扁嘴,看看沈知寒又看看段珣,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 第28章 认错 贺霆原本还想找机会问一问段珣沈知寒喜欢男的女的,但现在看起来,段珣压根不想跟他说话。 这让贺霆很难办,甚至隐约有一种预感,段珣会是他和沈知寒之间最大的阻碍。 幸好沈知寒本人今天心情很好,回到病房后把外套脱给贺霆,说:“好久没看过这么美的落日了。” “下次我,”贺霆脱口而出,话说一半想起段珣还在旁边,改口道,“等你病好出院,我们去海边看落日。” 沈知寒没有多想,点点头说:“好。” “我家在隔壁云城,有很漂亮的海。你去过云城吗?” “有,我外婆家在那里。” “真的吗?”贺霆眼睛一亮,没想到沈知寒接着说:“不过我外公外婆都过世了,所以我很久没有去过那里了。” “啊……” 贺霆的笑容僵在脸上,半晌,慢慢收回翘起的唇角,说:“抱歉。” 沈知寒安慰地对他笑笑说:“没关系,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对了,你要不要尝尝这个蛋卷。”贺霆急中生智,岔开话题说,“听助理说特别好吃,他给好几个朋友都买了这个。” 沈知寒点点头:“好。” 贺霆一直陪沈知寒待到八点四十,只给自己留出二十分钟赶去庆功宴现场。 吃完饭沈知寒画了会儿图,他的王冠快要完成,最近两天在细化细节。贺霆依旧坐在旁边看,一坐就是一个多小时,不说他是来看沈知寒的,倒让人以为他来偷师。 等到贺霆被经纪人叫走,沈知寒也画得差不多了。 医院的条件没办法继续做3d模型和实物模型,沈知寒想快点把王冠做出来,于是起了出院的心思。 “我觉得我已经好很多了。”他和段珣商量说,“回家休养好不好?” 段珣自然清楚沈知寒打什么算盘,不留情面地拒绝说:“医生还没有说你可以出院。” “可是医生也没有说我一定要住院。” 段珣今天被贺霆搞得气闷,此刻语气不自觉变得严肃:“知寒。” 沈知寒愣怔了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段珣,半晌,小声问:“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听到他这么问,段珣动作一滞。 “今天偷偷溜出去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沈知寒垂下睫毛,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你别怪贺霆,他也是好心,是我自己忘记带手机。” “知寒,我……” “别生气了好不好?”沈知寒轻轻牵住段珣的手,忐忑地求和。 段珣从来没有对沈知寒发过火,说过最重的话也不过是像刚才那样的“知寒,不许怎么怎么样”,沈知寒心里拿不准段珣现在到底有多生气,唯一的念头只有自己今天做错事,应该主动道歉。 段珣没有说话。 等了很久,沈知寒心里越来越没有底,尤其是他牵着段珣的手也没有反应,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更让段珣生气的事。 应该……没有吧? “要是现在不可以出院的话,那我……” “知寒。”段珣低声打断沈知寒的半句话。 沈知寒抬起头,撞上段珣的目光,眨了眨眼睛。 “我没有生气。”段珣说。说完想了想:“你今天……” 接下来要问的问题对他来说可能不太容易说出口,他顿了顿,问:“和贺霆在一起,玩得开心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知寒看着段珣,迟疑着回答说:“嗯……开心。” 段珣又不说话了。 沈知寒看他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心情从忐忑慢慢变成疑惑。等了一会儿,只见段珣叹了口气,说:“明天我帮你把电脑搬来医院。先不急着出院,好吗?” 这听起来是最好的解决方案,沈知寒没有犹豫,点点头答应:“好。” 第二天段珣叫人搬来沈知寒的电脑,除此之外,还有一台沈知寒平时用的3d打印机。 看着这台大家伙被搬到书桌旁边,沈知寒不由得吃了一惊:“这是……” “给你做模型用。”段珣说,“这下应该不会无聊了。” “你不准备让我出院了吗?” 沈知寒问得很认真,段珣怕他误会,解释说:“我只是担心你不肯安心住院。放心,等你出院的时候我再帮你搬回去。” 这下沈知寒没有任何出院的理由了。 他要先照着手稿建模,然后把3d模型打印出来,根据实物模型判断作品需要改进的地方,接着返回去修改建模,继续打印、修改、打印、修改……整个过程足够他忙到出院。 段珣也不是非要把沈知寒关在医院,只是正好这几天他帮沈知寒把留在国外的工作台和机器运回来,在家里布置工作室,四处都乱糟糟的,所以想等全部都布置好再带沈知寒回家。 运送这些机器费了段珣很大的力气,否则也不会从年前一直拖到现在。 段珣不觉得麻烦,只想沈知寒以后可以在家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每次做东西都往闫师傅那儿跑。 沈知寒得到电脑和打印机,只当段珣是为了哄他住院而做出妥协,没有多想。 医生来的时候看见他专心致志地“玩”电脑,严肃地说最好不要玩任何竞技类或刺激的游戏,对心脏不好,也不要长时间工作,容易精神焦虑或紧张。 段珣跟医生再三保证自己会看着沈知寒,医生才勉强默许他把电脑留下。 医生离开后,段珣揉揉沈知寒的后脑勺,说:“听到医生的话了吗,起来休息一下,不许一直坐着。” 沈知寒转过身,露出屏幕上花花绿绿的jcad界面,认真地说:“我不累。” “不累也要休息。” “你不讲道理……” 虽然嘴上这么抱怨,沈知寒还是听话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放松眼睛。 角落里的打印机嗡嗡地工作,正在打印第一件王冠模型。 沈知寒朋友不多,生活中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是和这些不会说话的机器度过,从学生时代起他就习惯在珠宝制作的各个环节上亲力亲为,不仅金工和设计是他的强项,建模和3d打印这种很多艺术生觉得枯燥的东西他也很喜欢做,就连宝石切割他都可以做得有模有样,俨然一个全能的匠人。 沈知寒曾经开玩笑说自己可能只是喜欢做手工,但段珣说他是自然界的精灵,因为只有精灵会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把灰扑扑的矿石变成亮闪闪的漂亮王冠。 这种话如果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沈知寒会觉得那人在哄小孩,但是从段珣嘴里说出来就恰如其分,因为段珣是会叫他小公主的人。 休息够了,王冠模型也打印好了。 沈知寒把它拿出来,两条对行交织的藤蔓共同组成王冠的骨骼,错落的叶片则为其填充血肉。每一片叶子都拥有逼真的形状和弧度,洒落其中的露水画龙点睛般为整件作品赋予了自然的生命力。 尽管只是一件白模,但拿在手中已经能够让人想象它铺缀着宝石灵动闪烁的样子。 画了这么久的图,反复修改反复推翻重来,终于变成实物展现在眼前,沈知寒的心情与当初第一次做珠宝别无二致。 先是满足充盈着整个心脏,然后开始用最严苛的眼光挑剔自己的作品。 这片叶子再向内弯曲一点会更好看。 从正左侧看,拐点处的那颗珍珠有些突兀。 藤蔓的粗细也不够完美,或许可以试试改细一毫米。 …… 沈知寒一边观察,一边把自己的想法记在本子上。 在他忙碌的时候,段珣也在一旁专心工作,上任之前,他要把公司的事从大到小从头到尾都梳理一遍,把段诚远在任时没处理完的问题全都解决。 自从沈知寒住院后,段珣的办公地点转移到医院,愈发的神龙见首不见尾。改朝换代这么大的事,公司那么多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全靠程景文上下传话、安抚军心。 现在也是,段珣一边看着报表,一边跟电脑那头的程景文通气。 [吴老和秦老也准备卸任了,我劝过,劝不住。]程景文说。 [劝不住就算了吧。重要的是把抚恤工作做好。] [这样的话董事会一下子空出两个位置。你看……] [先这样,等年中董事会换届再说。] …… 两个人的对话框不住地闪烁,沈知寒想问段珣对他的王冠有什么意见,一低头看见段珣在和程景文聊天。 最近又是春拍又是乾元换帅,程景文在段珣身边出现的频率过高,沈知寒很难不注意到他。 “珣哥。” “嗯?” 段珣抬起头,沈知寒捧着模型问:“你觉得怎么样?” 段珣把电脑放在一旁,从沈知寒手里接过模型,仔细端详很久,说:“很漂亮。” 电脑屏幕上的对话框仍在闪烁,程景文换了话题,问: [你弟弟好点了吗?昨天我本想和你一起去医院看看的,结果刚开完会被老杨叫走。] [老杨还问我你成天忙什么,我说你在医院陪床。] [喂,怎么一提你弟弟你就不说话了?] …… 沈知寒看见程景文的消息,提醒段珣说:“他问你话。” 段珣低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说:“不用管。”说完站起身,双手捧着模型放在沈知寒头上,左右看看,说:“这两片叶子弯曲的弧度不太贴合你的头型。” 两人面对面站得很近,段珣看模型看得认真,没注意到自己的下巴已经快要碰到沈知寒的鼻尖。 沈知寒莫名有些紧张,但王冠在头上,他又不好乱动。 想了想,他问:“哪两片叶子?” 段珣拿下王冠,指给他看:“这两片。” “唔,”沈知寒趁机向后退了一点点,说,“我看一下。” 沈知寒拿回王冠,段珣重新坐下来,回复程景文的消息:[他没事,你不用来。] 程景文:[……] 沈知寒:“为什么不让他来?” 段珣没想到沈知寒看见他打字,顿了一顿,解释说:“他工作忙。” “哦……” 沈知寒见过程景文两次,对程景文的印象是一个性格讨喜、办事可靠的年轻总裁,人很好,也很懂礼数,所以他不太理解段珣为什么不希望他和程景文多接触。 段珣不喜欢程景文吗?也不像。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段珣讨厌他的话,是不会挖他来乾元的。 那是为什么…… 沈知寒又想起不受段珣待见的贺霆。想着想着,忽然灵光一闪。 难道段珣,根本不是讨厌贺霆或程景文,而是讨厌出现在沈知寒身边的……任何一个男人? 作者有话说: 纯爱1v1! 第29章 来家里做客 这个猜测越想越合理,沈知寒看着段珣,忘了说话。 段珣发现他的沉默,问:“怎么了,累了吗?” 沈知寒摇摇头,垂下睫毛:“没有。” 段珣已经关掉和程景文的对话框。 程景文这个人话多得很,每次谈完正事总要找机会闲聊,所以段珣习惯及时结束对话,省得程景文没完没了地聊下去。 时间不早,该叫阿姨给沈知寒准备晚餐了。 医院的营养餐沈知寒吃不惯,这几天都是家里的阿姨送饭过来,每天变着花样给沈知寒做清淡好吃有营养的菜。 整个段家上至段诚远和汤韵,下至扫地阿姨和园丁大叔,都把沈知寒当小公主一样捧在手里。他们是看着他从一个乖巧漂亮的小洋娃娃长到现在的,如果是个女孩子,恐怕早已经被宠上天了。 吃饭的时候,沈知寒收到贺霆的消息:[今天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好多了。]沈知寒回。 [你哥呢,不生气了吧?] 沈知寒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段珣,说:[不气了。] [那就好,搞得我紧张了一天。] [不用紧张,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唉,你不懂。] 沈知寒确实不懂,贺霆为什么这么在意段珣。如果他家里有适婚的姐姐,他会发现这完全是准女婿对待岳丈的态度,可惜他没有。 之后几天沈知寒每天规律地作息,吃饭、睡觉、看病、吃药、修改模型。段诚远和汤韵每天上午都来看他,程景文也跟着来过一次,反倒是贺霆去另一个城市拍广告,一连几天没有来过。 等到沈知寒终于做出一个令自己满意的完美模型时,家里的工作室也布置好了。 此前段珣一直没有把工作室的事告诉沈知寒,等到出院那天才云淡风轻地说:“家里给你准备了惊喜。” 沈知寒好奇,问:“什么?” “回去就知道了。” 能被段珣称作“惊喜”的,一定是很了不起的东西。 沈知寒一路既期待又紧张,好不容易回到家,段珣把他领到他的工作室,推开门的那一霎,沈知寒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所有他在大学时就开始用的机器,喷蜡机、吊机、微镶机、化料机、压片机、焊接机……以及各种大大小小的工具,原封不动地从他美国在工作室搬运到这里,甚至连他那张伤痕累累的巨大实木工作台都搬来了。 “这是……” “惊喜吗?”段珣问。 沈知寒慢慢转过身,何止惊喜,简直像做梦一样。 回国前他不是没有想过把自己的东西都带回来,但当时他生着病,没有多余的精力做这些事,也不放心交给别人,原本想等自己身体好一点再亲自回去一趟,没想到段珣神不知鬼不觉地都替他解决好了。 世界上只有段珣可以做到这样,可以将他的大事小事全都记在心里,比对待自己的事情还要认真。 沈知寒忽然不争气地鼻酸,上前一步拥抱住段珣,说:“谢谢你。” 段珣揉揉他的后脑勺,语气温柔:“跟我不用说谢。不过要先说好,你病还没好,不可以累到自己。” 沈知寒点点头:“嗯,我知道。” “去看看有没有缺的东西。” “好。” 段珣做事一向令人放心,沈知寒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没有遗漏。 几个月不见,他的机器们一如既往的神采奕奕,仿佛随时准备开始新的工作。 沈知寒有些迫不及待。 “我今天可以先做一个蜡模吗?”他眼睛亮亮的,看着段珣问。 段珣无法拒绝这样的沈知寒,勉强松口说::“中午先休息,下午再做。” 沈知寒没有异议:“好。”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段珣和段诚远跟律师谈事,沈知寒一个人钻进工作室做蜡模。 这次没有闫师傅帮忙,他全部要亲力亲为,段珣不许他累到自己,所以他做得很慢。 搬去医院那台3d打印机打印出的模型是塑料材质,而要做用于浇注的蜡模则需要家里这台喷蜡机。沈知寒先将设计图导入电脑,等机器制作完毕,再将蜡模放进控温的冷水中反复冷却,直到定型。 这顶王冠是他近两年做过最复杂的东西,不仅金属骨架精细到分毫,上面镶嵌的几百颗小而密的沙弗莱也很费心思。 沈知寒手里的宝石大多是标准的圆形和方形,为了做这顶王冠,还需要把它们切割成不同的形状。他不太有信心自己切,大概率到时候要找专业的工匠。 沈知寒估计了一下,这顶王冠的工期可能会达到一个月。 一个月……刚好是春深时节。 他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这顶王冠做好之后要怎样,但上次贺霆提醒之后,他想或许可以用这个机会把自己的品牌捡起来,督促自己多做点东西。 春天,正适合新的开始。 想什么来什么,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贺霆的电话。 “喂,知寒,你出院了吗?” 手机里贺霆的气息带着明显的起伏。今天上午出院前沈知寒给他发过一条消息,他一直没有回复,大概在忙工作。 “嗯,我已经回家了。”沈知寒说。 “我手机落酒店了,刚收工回来才看到。现在准备去机场。” “这么赶吗?” “晚点有个拍摄。” 沈知寒认识贺霆的这段时间,贺霆总是这样马不停蹄地忙碌,像一个不知疲倦的超人。 差不多年纪的两个人,身体素质的差距可见一斑。 “你呢,在做什么?”贺霆的声音平稳了一些,听起来像是坐进了车里。 “我在家做蜡模。”沈知寒答。 “什么是蜡模?” “一个蜡质的模型,用来做浇注。”沈知寒回答完,想了想又解释说,“浇注就是先用液体石膏包裹蜡模,石膏凝固后加热,浇入熔化的金属,金属会取代蜡的位置,等到冷却后拆掉石膏,就可以得到一个和蜡模一样的金属胚。” “熔化的金属?”贺霆的声音高了两度,“你自己做吗,那不是很危险?” 沈知寒耐心地说:“不会的,有专业工具,小心点就好。” 沈知寒细皮嫩肉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干活的样子。 贺霆想象不到沈知寒像电视里的冶金工人那样穿着厚厚的工作服、戴着面罩,在热气蒸腾的工作间里挥汗如雨的样子。实际上沈知寒也确实不是那样,小规模的工作室根本不会出现贺霆想象中一桶一桶冒着火星的滚烫熔金。 “你……你还是要注意安全,不要被烫到。”贺霆忧心忡忡地说,“而且你身体还没好,可以工作吗?” “没问题的,我工作量不是很大。”沈知寒说。 “一定要小心啊,千万注意安全。” 贺霆再三叮嘱的样子让沈知寒有些哭笑不得,他本来想今天做浇注,想了想说:“你明天有空吗,要不要来看?” 贺霆愣了一下:“啊,我可以吗?” “当然。” “我有空!我明天休息。”贺霆一口答应,“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沈知寒故作思索:“嗯……准备一套高温防护服?我这里没有多余的。” 贺霆显然被唬住了,张口结舌,半晌不确定地问:“高温防护服……?” 沈知寒面不改色:“嗯。” 没想到贺霆第一反应不是太危险了不来了,而是气鼓鼓地说:“都用到防护服了还说不危险,你身体这么虚弱,万一弄伤自己怎么办?你哥呢,他怎么会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 沈知寒没见过贺霆这么严肃的样子,贺霆甚至想要找段珣问罪,这让沈知寒始料未及。 最后沈知寒无奈道:“我开玩笑的。不用防护服。” 贺霆没有说话,看样子不太相信。 “真的。明天你来看就知道了。” “真的么?”贺霆勉强打消一些顾虑,叮嘱沈知寒说,“那你等我过去,不要自己弄。” ——说得像他来了能替沈知寒上操作台一样。 为了不让他担心,沈知寒只好答应:“知道了。” 这下好了,因为贺霆一个电话,沈知寒的工作不得不暂停。 他把还没完全凝固的石膏模型一整块放入保温箱,看了眼时间,也差不多到了答应段珣休息的时候。 沈知寒上楼去找段珣,碰到准备离开的律师。 “段珣在里面吗?”沈知寒问。 律师对他礼貌地一颔首:“在的。” 话音刚落,段珣从书房出来,看见沈知寒,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浮现一个淡淡的微笑:“知寒。” 沈知寒走上去:“你们谈完事情了吗?” “嗯。”段珣顺手拍拍他的头,“今天怎么这么听话,没有等我去叫你。” 沈知寒脸一热,岔开话题说:“明天贺霆来参观我的工作室。” 段珣动作顿住:“贺霆?” “嗯,他想看我做熔金和浇注。” 段珣点点头:“哦。”过了一会儿,装作不经意地说:“你以前从来没有带朋友来家里做过客。” 沈知寒低下头想了想,说:“我以前没有朋友。” ——成年以前因为家庭变故自我封闭,成年以后出国留学,也没有机会交到特别好的朋友。 像贺霆这样既主动又不惹人烦的,沈知寒印象里没有过。 段珣很轻地皱了下眉头,说:“既然朋友来,明天让阿姨多做几道菜。” “还不知道他要不要留下吃饭。”见段珣同意,沈知寒的语气轻松了些,“他好像很忙,我问问好了。” 段珣淡淡点头:“嗯。” 第30章 见父母 第二天下午,贺霆准时到来。 这一次收到沈知寒的邀请,对贺霆来说实属意外之喜。沈知寒这样天生有距离感的人,愿意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做客,说明至少已经把他当成信得过的朋友。 贺霆精神振奋,出门前精心打扮了两个小时,洗澡、护肤、挑衣服、弄发型、喷香水、挑墨镜和配饰……甚至连开哪辆车都选了好久,与此同时还要想尽办法不让沈知寒看出自己打扮过,就像一群孔雀里体型最强壮、尾羽最漂亮的那只公孔雀,一边享受欣赏和艳羡的目光,一边故作随意地抖抖羽毛,高抬着下巴说“没有啦只是天生丽质而已啦”。 ——要是被他的经纪人看到,恐怕会捏着鼻子叫他滚去一边发_情。 沈知寒看不出贺霆的小心思,只觉得今天的他神采奕奕的,看来昨晚睡得不错。 贺霆来的时候沈知寒刚结束午休,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长袖t恤和一条柔软的亚麻色长裤,外面套了件宽松的奶白色针织衫,站在楼下的花园晒太阳,整个人好像一道温柔的阳光。 贺霆把车开进庭院,停在门前。之前只在很远的地方望见过段家的建筑,进来后发现比自己想象中大很多,整座庭院雅致而古朴,每一处细节都配得上段家百年望族书香门第的名声。 管家为他拉开车门,沈知寒也跟着走过来,对他淡淡一笑:“你来了。” 贺霆不由得晃了晃神,一路的雀跃变作腼腆,笨嘴拙舌地跟沈知寒打招呼说:“下,下午好。” “今天没有工作吗?” “没有,刚好休假。”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进门,穿过巨大的客厅,从侧门出去再走过一条长廊,便是沈知寒的工作室。 沈知寒打开门,对贺霆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就是这里了。” 工作室很大,分为内外两间,外间是休息的地方,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正对着外面的花园和水池。内间是工作室,靠墙整齐摆放着十几台不同的机器,正中间则是沈知寒的工作台。 与贺霆想象的不同,这里并没有他以为的那种尘土飞扬、到处堆满破铜烂铁的样子,虽然桌上乱了点、东西多了点,却是干净整洁的。 “我还以为,你会在一个又闷又热、粉尘和污染超标的地方工作呢,担心死我了。”贺霆小声嘟囔。 沈知寒又好笑又无奈:“怎么会,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了你演过的铁匠?” “你连我演过铁匠都知道?”——贺霆曾经在一部民国电影里客串,扮演一个铁匠的儿子。 “嗯,刚好看过。”沈知寒带贺霆进去,边走边解释说,“熔金的时候是会有些热,不过我不是长时间作业,所以还好。还有因为做模型用到石膏,所以倒模的时候有很多粉尘,需要戴眼镜和面罩。其他的金属碎屑什么的有阿姨打扫,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别的污染了。” 贺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 “这是熔金炉,一般来说一块金料需要熔不止一遍,监测成分合格之后才可以浇注。” “怎么检测,用机器吗?” “嗯,就是旁边这台机器。” 谈到自己的专业,沈知寒难得的话多,像一位尽职尽责给外行做科普的老师,认真介绍每一台机器的用法和功能。 贺霆听得很认真,一路走过去,他对沈知寒有了很大的改观。——不仅会画画,还会把自己的画变成亮闪闪的首饰,自己之前怎么会把他想象成铁匠,他明明是最厉害的艺术家和创造家。 …… “珠宝制作基本就是这样的流程,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介绍完抛光和打磨的工具,沈知寒说。 贺霆摸摸头发:“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说了这么久的话,沈知寒有点累,喉咙也有些干涩,再次开口之前,掩着唇低头咳嗽了两下。 “你累了吗,”贺霆敏锐地看出他的疲惫,问,“要不要休息一下?” 沈知寒点点头:“嗯。” 两人来到外面的小休息室,沈知寒在沙发坐下,贺霆关切地问:“你的病怎么样了,为什么看起来还是这么虚弱?” “我没事。医生说静养一段时间就好。”沈知寒说。 话音刚落,外面咚咚两声敲门,段珣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说:“知寒,阿姨给你煮了陈皮茶。” 托盘里除了一套茶杯和茶壶,还有一杯热咖啡。段珣对沈知寒说完,接着问贺霆:“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咖啡可以吗?” 谈话被段珣打断,贺霆明显比刚才拘谨了些,客气地点一点头,说:“可以。谢谢。” ——段珣亲自来端茶倒水,这有点反常。 沈知寒心里疑惑,一抬头发现段珣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说不上来,看起来好像……更帅了。简单的衬衫长裤勾勒出挺拔的脊背和一副宽肩长腿,整个人从内到外散发着一种斯文而沉稳的气质,靠近时甚至还有淡淡的高贵沉香味。 再一看竟然戴了袖扣,是沈知寒大学时亲手做的那一对。 这让沈知寒愈发好奇,不禁开口问:“你要出门吗,哥?” 段珣倒水的动作一顿:“没有。” ……更奇怪了。 之前明明有重要场合才会戴那对袖扣的。 沈知寒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喉咙舒服了一点。 “叔叔和阿姨回来了吗?”他问。 段诚远和汤韵今天上午有事出门,中午没有回来吃饭,估摸着这会儿应该回来了。 “嗯,回来了。”段珣说,然后礼貌地问贺霆,“今晚留下一起吃饭吧?” 贺霆放下咖啡杯:“会不会太打扰了?” “不打扰。” 不知道为什么,贺霆总觉得段珣对他有一种过于疏远的客气,他看了眼沈知寒,犹豫了一下,说:“那好吧。谢谢。” “那我先出去了,你们聊。”段珣站起身,对贺霆点一点头,然后摸摸沈知寒的头顶,叮嘱说,“不要累到自己。” 沈知寒乖乖答应:“知道了。” 等到段珣离开,贺霆终于松一口气,向后靠倒在沙发上。 “你怎么了?”沈知寒问。 贺霆摇摇头:“不知道,一看到你哥就紧张。” “紧张?”沈知寒不太明白,“因为上次那件事吗?他已经不生气了,别紧张。” “不只是那件事……” ——贺霆不知道该怎么说。 段珣跟沈知寒给他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沈知寒看起来安静、话少、有距离感,但其实性子很软,很好接近。而段珣只有面对沈知寒时是温柔的,其他时候全身上下写满了不近人情。 不知道一个家里是怎么养出性格差距这么大的兄弟俩的,唯一合理的解释似乎只有沈知寒被家里保护得太好了,而保护他的那个人是段珣。 贺霆莫名想到一只骄傲的小白猫和一头高大牧羊犬站在一起的画面。 一整个下午,贺霆都陪沈知寒待在工作室。 沈知寒说熔金不危险,贺霆守在一旁仍看得提心吊胆。 但凡换个人来拿那个坩埚,他都不会这么紧张。 沈知寒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金料熔了两遍去掉杂质后,注入脱蜡的石膏模,然后放在一边,耐心等待冷却。 “今天没有时间了,明天再倒模。”沈知寒说。 “倒模是什么,拆掉石膏把里面的首饰拿出来吗?”贺霆问。 沈知寒点点头:“是的。” 贺霆遗憾地叹了口气:“我也想看,可是我明天要工作了……” “你对做首饰这么感兴趣吗?” “我好奇嘛。” “唔,”沈知寒若有所思,“这件还要做很久,等你有空的时候随时可以来看。” 贺霆眼睛一亮:“真的吗?” “嗯。” 外面又有人敲门,这次是佣人来叫两人吃饭: “小少爷,贺先生,晚餐准备好了。” “知道了。”沈知寒摘掉手套,“这就来。” “诶,等一下。”贺霆想到什么,拉住沈知寒的袖子,压低声音问,“你哥和你哥的父母今晚都在吗?” “嗯。他们知道你来做客,今天特意空出时间。” “啊……?” “怎么了?” “没,没事。” 第一次见面,竟然就要见父母…… 贺霆现的心情突然变得五味杂陈,好比第一次开演唱会、站在漆黑的后台望着外面黑压压几万人一样,忐忑、紧张、期待混杂在一起,化作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慷慨。 然而只振奋了不到一会儿,出去见到段诚远和汤韵,贺霆立马变成人畜无害的乖小孩,弯腰向他们问好:“叔叔,阿姨好。” “叔叔阿姨,这是贺霆。”沈知寒在中间为几人介绍,“这是段叔叔,这是汤阿姨,还有我哥段珣。” “叫我小贺就好。”贺霆说。 “小贺,坐。”汤韵笑眯眯地端详贺霆,“这是知寒第一次邀请朋友到家里做客。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你多见谅。” “第一次?”贺霆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沈知寒。 沈知寒没有否认,低头看了眼自己灰扑扑的衣服,说:“你们先坐,我上楼换件衣服,很快。” 第31章 闹脾气 工作一下午,又是烧石灰又是熔金子,沈知寒身上沾了许多灰尘。他上楼换了一身衣服,洗干净脸和手,重新回到餐厅,远远看见贺霆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座雕塑坐在那里。 长方形的餐桌,段诚远坐主位,贺霆坐右手边的主客位,沈知寒的位置在贺霆旁边,对面是汤韵和段珣。 现在沈知寒不在,贺霆一个人面对段珣和两位长辈,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写满了紧张。 沈知寒回到座位,及时将贺霆从尴尬的境地中解救出来:“抱歉,久等了。” 贺霆回头看到他,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原来小贺是演员啊,知寒你不早说,难怪我觉得他面熟。”汤韵笑着说,“去年我和你段叔叔还去影院看过他演的《季风来临时》,演得很不错。” 贺霆腼腆地笑笑:“过奖了阿姨。” 五十多岁了还陪老婆去电影院看爱情电影这种事似乎让段诚远感到有些难为情,他清清喉咙,故作沉稳道:“我们家知寒有时候小脾气多,朋友间相处,还请你多包容些。” 贺霆连忙点头:“会的。您放心。” 段诚远看着贺霆,忽然发觉什么:“咦?” “什么事叔叔?” “你……认识贺磊吗?” 贺霆也愣了一下:“贺磊是我父亲。” “难怪,越看越眼熟,原来是贺家的儿子。”段诚远长舒一口气,“我和你父亲是朋友。印象里你还是个丁点大的小孩儿,没想到都这么大了。你父母和你哥哥最近还好吗?” “一切都好,劳烦您挂心。” …… 有了这层关系,饭桌上的气氛一下熟络起来。段诚远和贺霆聊了几句家常,约定好下次请他父母一起来家里做客。 期间段珣一直没有没有说话,沈知寒悄悄抬眼看过去,只见段珣面无表情地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难怪贺霆刚才紧张,对面坐着一座冰山,不紧张才怪…… “珣哥,”沈知寒主动开口,把自己的杯子推过去一点,“我想喝橙汁。” 果汁放在段珣那边,一旁的佣人闻声要帮忙,段珣淡淡说了句“不用了,我来”,然后拿过沈知寒的杯子,帮他倒了小半杯橙汁:“有点凉,先吃饭再喝。” “好。”沈知寒接过,“谢谢哥哥。” 段诚远摆摆手:“好了,大家都吃饭吧。” 有过交流,段珣的脸色看起来没那么冷冰冰了。他用公筷帮沈知寒夹了两道爱吃的菜,随口问:“今天下午做了什么?” “浇注完成了,明天倒模。”沈知寒回答。 “顺利吗?” “嗯,还不错。” “一定要戴好防尘面罩。”汤韵插话说,“倒模那么多粉尘,知寒现在身体弱,千万小心呼吸道感染。” 沈知寒乖乖答应:“我知道,您放心。” 段诚远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闲不住。要我说也不急这一时,怎么不等病好了再做?” 段珣替沈知寒说话:“您都说他闲不住了。” 汤韵也护着沈知寒:“你别操心了,知寒有分寸的。” 段家典型的严父慈母,不同的是段诚远很听汤韵的话,所以他严厉的那面一般施展不出来。 段珣和汤韵都这么说,他也只能由着沈知寒去。 今天晚餐很丰盛,为了招待客人,汤韵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几道精巧的菜。“多吃点,就当是自己家。”她对贺霆说,“知寒说你工作很辛苦,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一次。” “知寒他有提过我吗?”贺霆抓住重点,眼睛亮闪闪地问。 “当然了。知寒说今天朋友来做客,我还想是什么样的朋友能让他愿意请到家里。” 听到汤韵这么说,贺霆没忍住悄悄看了一眼沈知寒。 “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汤韵问。 “我在附近拍戏,有天收工在路边救了一只小猫,刚好遇到回家的他们。” “难怪呢,知寒很喜欢小动物。” …… 汤韵对贺霆印象很好,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吃完饭聊了会儿天、喝了杯茶,贺霆看时间不早,懂事地起身告辞,说下次再来拜访。汤韵送他到门口,吩咐段珣说:“你送送小贺。” 段珣:“好。” 沈知寒跟在段珣身后,说:“我也去。” 于是三个人一起出门,入夜气温低,段珣走在前面,沈知寒和贺霆走在后面,贺霆问:“你冷吗?” 沈知寒摇摇头:“不冷。”出门前汤韵给他拿了一件很厚的外套,沈知寒穿上,再戴上帽子,说话时要完全转过身才看得到贺霆。 “你现在好像一只小熊。”贺霆忽然说。 沈知寒愣了一下:“什么?” 贺霆忍着笑意摇摇头:“没什么。” 说着话,管家带着两名保安迎面走来,看见段珣,停下让到路边:“少爷。” “怎么了刘伯?”段珣问。 “保安发现路对面有人蹲点拍照,我带人出去看了看。” 段珣皱了皱眉头:“拍照?” “应该是蹲我的。”贺霆走上前,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我今天为了躲狗仔特意自己开车,怎么还是……他们人呢?” “赶走了。我警告他们说会报警。” “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 贺霆对管家说完,转过身对沈知寒和段珣说:“我没注意到有人跟我,是我大意了,你们放心,我不会让任何照片传出去的。” 沈知寒想说没关系,拍到车进出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段珣,只见段珣的表情喜怒难辨,淡淡点头说:“嗯。” ——看来段珣介意。 “抱歉。”贺霆再次道歉。 沈知寒到底心软,安慰他说:“没关系。” “刘伯,安排两辆车送贺先生回去,务必保证贺先生安全。”段珣吩咐管家说,“顺便查一下刚才是哪家的记者。还有,山下监控是摆设么,今天谁值班,为什么会放人上来?” 管家正色道:“明白。我立刻办。” “不用了,我……” 贺霆试图对段珣说自己不需要保镖,刚开口便被段珣打断:“你是公众人物,小心一点好。” “还是听珣哥的吧,这么晚了,你自己回去我不放心。”沈知寒也说。 贺霆看看段珣又看看沈知寒,最后为了不让沈知寒担心,只好答应:“那好吧,麻烦你们了。” 原本轻松的分别因为这段小小的插曲变得有些沉闷,贺霆上车之前,恋恋不舍地对沈知寒挤出一个微笑,说:“那我走了?” 沈知寒点点头:“嗯,路上小心。” “等我不忙的时候来找你玩。” “好。” 黑色宾利缓缓开出庭院,后面跟着两辆段家的保镖车,没多久消失在视线中。 沈知寒叹了口气,对段珣说:“我们回去吧。” “嗯。”段珣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垂眸看了沈知寒一眼,替他把快要掉下来的兜帽戴好,“走吧。” 回到客厅,段诚远和汤韵还没有回房间,看见二人进来,汤韵问:“怎么这么久?” “有点事耽搁了一会儿。”段珣回答。 “什么事?” “小事,不打紧。” 段珣这么说,汤韵便也不多问,点点头说:“哦。” “不早了。我和你妈回去休息了。”段诚远从沙发起身,对段珣说,“你们也早点睡觉,不要熬夜。” 段珣点头:“知道了。” “知寒睡前记得吃药。”汤韵叮嘱说。 “嗯,”沈知寒乖乖答应,“叔叔阿姨晚安。” 目送二老离开后,段珣揉揉沈知寒的后脑勺:“先去洗澡?洗完澡吃药。” 沈知寒:“好。” 今天下午在工作室忙碌,晚上又招待客人,沈知寒已经有点累了。回房间草草洗了个澡,洗完出来,段珣刚好把药拿进来。 “今天这么快。”段珣说。 “嗯。好累,懒得洗。” 沈知寒一个大字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然后翻身面对着段珣,用脚尖踢踢段珣宽松的睡裤:“可不可以不吃药?” 段珣知道他又在没事找事,耐着性子说:“乖,不可以。” 沈知寒轻哼一声,坐起来看着段珣,认真地问:“哥,你是不是不喜欢贺霆?” 段珣动作一顿:“为什么这么问?” “他在的时候,你都很严肃。” “那是因为外人在的时候,我要有哥哥的样子。” 沈知寒不太满意这个理由。 在他看来,不管什么时候段珣都很有哥哥的样子,并不只有严肃的时候才像哥哥。 所以他无视段珣的否认,继续问:“你为什么不喜欢贺霆,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么?” “知寒……” “你也不喜欢程景文来看我。” 沈知寒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又想起之前的那个猜测。 “你想太多了,知寒。”段珣打断他的思路,弯下腰来把温水和药端到他眼前,“乖,先吃药。” “不想吃。” 雨—— 覀—— “不可以。” 沈知寒有点气恼,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段珣的眼睛,说:“那你回答我。” 段珣没有说话,沈知寒也不催,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对视半晌,段珣终于败下阵来,叹了口气:“我不是不喜欢他。是你对人太没有防备心,所以我要替你警惕一些。” “防备心……?”沈知寒皱了皱眉头,“我不一定比他有钱,也没有他有名气,他会图我什么?” 段珣目光很深:“人和人之间,除了名利之外,可图的东西有很多。” “比如呢?” 沉默许久,沈知寒等不来段珣的答复,闷闷地从他手中接过药片和水,一大口全吞了下去。 “知寒。”段珣下意识地阻拦。 沈知寒已经咽掉了,但咽得很困难,苍白的脸因此涨得发红。段珣连忙去拍抚他的后背,又担心又焦急地责怪:“胡闹,噎到怎么办?” 沈知寒咳嗽了几下,没有说话。 两个人之间莫名有种别扭,过了一会儿,沈知寒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摇摇头说:“我吃完了。你回去吧。” “知寒……”段珣欲言又止。 沈知寒低着头,不想理他。 段珣总是这样,无微不至地呵护他,却不肯对他说真话。 沈知寒心里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说的东西,即便是他和段珣这样亲密的关系,也无法做到毫无保留地坦白。 所以他不可以一直强迫段珣,如果段珣真的不想说,那就算了。 ——沈知寒劝自己说。 段珣却没有离开的意思,把水杯放到一旁,默默看着沈知寒。 半晌,他叹了口气,温声开口:“知寒。” 沈知寒抬了抬眼帘,没有应声。 “哥哥答应你,以后对你的朋友好一点。好不好?”段珣好声好气地对沈知寒说。 根本不是对朋友好不好的问题…… 沈知寒微微蹙起眉头:“你知道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我承认,我有一点太小心了,我担心你被陌生人伤害,所以总是这样草木皆兵。”段珣一边思忖着如何措辞,一边说,“不只是名利的问题,还有你的真心、你的感情,都是比钱财更宝贵、更不可以伤害的东西。” 他的语速很慢,深深地看着沈知寒,满心满眼都是对沈知寒的爱护。 面对这样的段珣,沈知寒没有办法再继续苛责,他垂下睫毛,小声说:“贺霆他很好,他不会伤害我。” 段珣皱了皱眉头:“我没有说他会伤害你,我只是……” ——只是太在意了。 段珣没说完的半句话,沈知寒在心里为他补全。 没来由的,他的气闷消失了大半。 早这样说不就好了,因为太在意你,所以害怕他们对你不够好,也害怕你心里有他们的位置,不再把哥哥当成最重要、最值得信赖的人。 沈知寒的小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段珣愿意对他坦白,他很容易就可以把自己哄好。 “对不起。”他主动向段珣求和,“我又闹脾气了。” 段珣微微一滞。 “贺霆是我的朋友,你讨厌他的话,我会很为难。所以我才那样问你。”沈知寒慢慢地解释说,“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他,以后我不叫他来家里做客了。这次是我没考虑好,对不起。” “知寒。”段珣心一紧,弯下腰来拥抱住沈知寒,“这里是你家,你可以叫任何人来家里玩。不用说对不起。” “我对你发脾气,也是我不好。”沈知寒说。 “这不是发脾气。摔东西、骂人打人才叫发脾气,你什么时候发过脾气?” “我……” 段珣说的那些行为沈知寒从来没有过,他最生气的时候,也不过是说一句“讨厌你”。 沈知寒被说服,乖乖靠在段珣身上,没有再说话。 怀里的人安静下来,温软的呼吸轻拂在段珣颈侧,段珣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软化。 无论到什么时候,他总是受不了沈知寒这样可怜巴巴的样子。 别说交朋友,就算此刻沈知寒要星星要月亮,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摘给他。 但是想到贺霆,段珣的心还是沉了沉。 “知寒。”他缓慢地开口,“贺霆对你来说,只是朋友吗?” 沈知寒没有犹豫地点点头:“嗯。”说完抬起眼帘,面露不解:“怎么了?” 段珣摇摇头:“没什么。” 半晌,他抚摸着沈知寒柔软的头发,叹息般地说:“朋友就够了。” 第32章 撞破 之后几天,贺霆忙工作不在宁城,自然也没办法和沈知寒见面。 像贺霆答应的那样,没有任何有关他那一天的行程消息流出,不过他的粉丝间开始流传一些关于他可能要恋爱了的猜测,因为他最近上下班总是傻呵呵地笑。 这也是沈知寒被贺霆科普了各种小组和粉丝社区后知道的,他偶尔无聊会去看看,除了各种八卦外,粉丝还会拍很多贺霆上下班的高清照片和机场照。 当然这些沈知寒都没有跟段珣分享过。这大概是这么多年来他唯一没有与段珣分享的事情。 贺霆忙碌的时候,沈知寒也在忙着做自己的王冠。因为这件作品太复杂,光执模就花费了他好几天时间,要一点一点把表面凹凸不平的瑕疵打磨平整,让金属的部分尽可能恢复到起版时的样子。 每次做这种复杂的金工,沈知寒手上总是难免多出几道小伤口,这次也是,每天工作结束,总会有一根手指上莫名其妙多出新伤。 好在沈知寒不是疤痕体质,贴个创可贴也就没事了。除非被段珣发现,他才会主动举起手指,可怜兮兮地说:“哥哥,我伤到手了。” 这招屡试不爽,段珣既在意又担心的样子每次都让沈知寒很受用。 段珣最近也忙,春拍进入宣传期,要开始准备巡展,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别的事情,比如运输、估价、保险等等。 今年的春拍可以预见会十分精彩,因为有好几件重磅级的书画和珠宝作品全都聚集在了今年,包括那颗程景文好不容易谈拢的黄钻,还有一颗14克拉的粉钻和一颗12克拉的缅甸无烧鸽血红,以及富太太们最喜欢的翡翠珠链和翡翠镯子。 每次收到赵溪送来的资料和样册,段珣都会拿给沈知寒一起看。沈知寒开玩笑说段珣走后门,段珣淡定回答服务资深vip客户不算走后门。 “所以你还没有告诉我最后是怎么谈妥这颗黄钻的。”沈知寒问。 “景文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卖家喜欢收集古董轿车,投其所好,托人买到了一辆六十年代的古董甲壳虫车送给她。”段珣答。 “程景文他自己出钱吗?” “嗯。这是他个人名义送的,成交之后乾元给卖家的礼物和纪念品算是乾元的。” 沈知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古董车要不少钱吧?” 段珣以为沈知寒担心程景文倒贴,解释说:“景文买的那辆四十多万。这颗黄钻成交,他得到的远不止这个数。” “唔……” 不知道为什么,沈知寒觉得程景文对乾元,或是说对段珣好像有点太鞠躬尽瘁了。 每次段珣提起公司的事,程景文总是一个绕不开的名字,这两年乾元的成交额年年攀升,离不开程景文像这次这样眼光毒辣、有勇有谋、不择手段地抓住每一次机会。 程景文和乾元自然是互相成就的关系,但说实话,以程景文的本事,到哪里都不会埋没他。更何况沈知寒知道,程景文是段珣从一个不次于乾元总裁的位置挖来的。 沈知寒越想越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说不上来是什么,但让他不太舒服。 这种不舒服不能对段珣说,因为程景文是乾元的功臣,而且很明显,程景文对段珣没有任何异心。 沈知寒放下手里的资料,想了想说:“我累了,哥。我想上楼休息一下。” “需要我陪你吗?”段珣问。 沈知寒摇摇头:“不用了。” 话音刚落,段珣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程景文的电话。 “喂?”段珣接起,沈知寒听见手机里隐约传出程景文的声音:“段珣,你现在忙么,来公司开个会吧。” “什么事?” …… 段珣和程景文说话,沈知寒站起身,默默离开书房。 段珣要去公司,大概率会在外面吃饭。叔叔阿姨也出门了,今天只剩他自己一个人。 想到这,沈知寒有点提不起精神。 回到房间,沈知寒窝进沙发,盖上毯子,随便找了一本书看。 刚翻了两页,段珣敲门进来,问:“知寒?” 沈知寒抬眼看过去:“有事吗?” “我要去趟公司,你记得吃药。不过不记得也没关系,我叮嘱过阿姨了。” “哦。”沈知寒闷闷地答应,想了想不死心地问,“你今晚回来吃饭吗?” 原本做好了段珣回答“不”的准备,没想到段珣说:“嗯,回来陪你一起吃。” 沈知寒心里的失落一扫而空,对段珣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好。” “那我走了。” “嗯,哥哥再见。” 段珣离开后,沈知寒一个人在房间待了一会儿,然后听段珣的话吃了药,接着到工作室干了点无关紧要的活,一边消磨时间一边等段珣。 他把宝石送去切割,暂时没办法做镶嵌,于是开始考虑做品牌的事。 做品牌的话,想必要投入很多精力和时间,而且当时他是在美国注册的,回国生产和销售还需要再办理一系列手续。 沈知寒是个没什么事业心的人,否则也不会大学毕业先跟着前辈设计师学习了两年,而没有立刻开始工作或创业。即便是现在,他也依然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学生”,还没有到可以自己支撑一个品牌的时候。 想着想着,外面天暗下来。段珣回来时,沈知寒仍坐在工作台前发呆。 “知寒?” 听见声音沈知寒抬起头,段珣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保温袋。 “你回来了。”沈知寒问,目光落在段珣的手上,“那是什么?” “路过给你买的冰激凌。”段珣回答,“现在吃还是吃完饭再吃?” 沈知寒想了想,刚好有点饿了,便说:“现在吃吧。” “那走吧,顺便看看晚上吃什么。” 沈知寒跟着段珣回到餐厅,段珣去换衣服洗手,沈知寒打开保温袋,从冒着冷气的干冰里把冰激凌拿出来。 段珣买了三个口味,有沈知寒喜欢吃的开心果和朗姆酒味,还有一个没有吃过的青提味。 这好像已经成了段珣的习惯,出门回家给沈知寒带点零食,糖果、巧克力、冰激凌、点心等等,就好像沈知寒还是个没长大的需要用零食哄的小孩子。 “是哪只小猫又在偷吃?”段珣从楼上下来,问。 沈知寒脸一热,小声回答:“我没有。” 段珣拉开椅子坐下,把衬衫袖子卷起来,从保温袋里拿出配冰激凌吃的小蛋筒,问沈知寒:“先吃哪一个口味?” 沈知寒想了想:“嗯,这个新口味吧。” 于是段珣用勺子挖了一个圆润饱满的青提味冰激淋球,扣在小蛋筒上递给沈知寒:“给。” 这家冰激凌店的蛋筒比正常的小很多,拿在手里显得很可爱。 沈知寒很久没吃冰激凌,猫似的舔了一小口,凉得皱了皱鼻子。青提味清凉绵密,一抿便化开在舌尖,他点点头,对段珣说:“好吃。” “好吃就好。”段珣给自己挖了一个同样口味的,说,“老板说这是最近最受欢迎的口味。”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分享同一盒冰激凌。沈知寒吃完手里的,对段珣说:“我还想再要一个开心果味的。” “只能再吃最后一个。要准备吃饭了。”段珣说。 “啊……” 沈知寒看了眼旁边的朗姆酒味,正纠结着,段珣挖了一个开心果味的给他,然后把自己手里的朗姆酒味递过来,说:“可以给你尝一小口。” 沈知寒没有犹豫,低头舔了一口段珣的冰激凌。 托段珣的福,三个口味都吃到了。 沈知寒心满意足地拿回自己的冰激凌,像只餍足的猫,安心享受得来不易的餐前甜点。 吃完后段珣把剩下的冰激凌端去冰箱,沈知寒跟过去,说:“哥。” 段珣回身:“嗯?” “今天下午我在家,想了想关于做品牌的事。”沈知寒一边思索一边说,“你觉得,我可以自己做一个品牌吗?” “你当然可以。”段珣不假思索地回答,“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我的作品还不够多。” 段珣把冰激凌放好,转过身面对着沈知寒,认真地说:“如果是做高级珠宝定制的话,你的作品已经足够多了,况且你本人就是招牌,不需要那么多的成品展示。” “我哪有那么厉害……而且我还没有想好,是做定制珠宝还是做商业珠宝。其实我还很想做婚嫁珠宝,但是我手上的钻石资源没那么多……” 沈知寒越想越头疼,干脆一头栽进段珣怀里,额头抵着段珣的肩膀,小声说:“我除了画画和做首饰什么都不会……” 段珣搂住他,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说:“你不需要会别的,运营品牌本来就不是你该会的东西,你只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就好。” “会有人找我做首饰吗?” “当然了,周慕予的婚戒不就是你做的?他那么挑剔的人都信得过你。” “那是因为我这里刚好有他想要的宝石。” “你看,你有很多别人没有的宝石,光这一点就足够你作威作福了。” 段珣平时话不多,安慰起沈知寒却有说不完的话,不论沈知寒心里有什么烦闷都能被他哄好。 他比沈知寒高一些,刚好能把沈知寒整个人拥进怀里,沈知寒抬手抱住他的腰,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拥抱着,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段诚远和汤韵回来。 房子太大,二老临时推了晚上的饭局,回来时没有告诉段珣,也没有烦扰佣人,所以段珣没有听到他们进门的声音。 汤韵今天胃口不佳,原本想进厨房吩咐阿姨帮她炖一碗燕窝,结果一走近看见站在冰箱前拥抱着的段珣和沈知寒。 哥哥拥抱弟弟,本不是什么大事。 但是汤韵看见段珣微微转头,亲吻一般用嘴唇贴了贴沈知寒的头发。 段诚远跟在汤韵身后,也看见了这一幕。 “小珣。知寒。” 第33章 对峙 二老的声音打破此刻的安宁,段珣放开沈知寒,不忘安慰地揉揉沈知寒的后脑勺。 “爸,妈,你们回来了。” 段珣的神态和语气一切如常,好像并不在意自己刚才被父母看到。汤韵心里有点拿不准,回头看了眼段诚远,然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微笑着问段珣说:“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在等晚餐。”段珣回答。 “刚才……”汤韵的目光移到沈知寒。 “知寒有点不舒服。” 汤韵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哦。” 沈知寒从段珣身后走上前,问:“叔叔,阿姨,你们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我没胃口,晚上不吃了。”汤韵说。 “爸您呢?”段珣问。 段诚远说:“我也不吃了,陪你妈上楼休息。” 说完这句,四个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 “小珣,”汤韵思索很久,到底没忍住开口,“你晚上睡前,来一趟我的书房。” 段珣点点头:“好。” 二老离开后,沈知寒跟着段珣回到餐厅,想了想问:“阿姨找你什么事?” 段珣面色淡然,摇摇头说:“不知道。” “哦……” 沈知寒不疑有他,心想可能是公司的事,没有多问。 晚饭后段珣让沈知寒先回房间睡觉,自己上楼去找汤韵。本以为会看到二老一起等他,没想到书房里只有汤韵一个人。 见他进来,汤韵对他勾勾手,说:“坐。” 从上次医院里段诚远对他的警示到今天汤韵的欲言又止,段珣心里已经隐约能猜到父母想说什么。 他坐到汤韵对面,静静等着汤韵先开口。 汤韵想了想,选择了一个温和的话题:“知寒今天怎么样,好点了吗?” “好多了,只是身体虚弱,容易累。”段珣回答。 “你……” 汤韵张了张口,面对着段珣,突然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心里不太愿意把段珣和沈知寒往别的方面想,但段珣对沈知寒的疼爱,有时又实在超出一个哥哥对弟弟的范畴。 要说的话,她自己对沈知寒也很溺爱,而段珣从小被她教导要照顾弟弟,会变成今天这样也不完全是段珣的原因。 怪只怪之前沈知寒年龄小的时候,段珣抱他哄他,汤韵都没有提醒过男孩子之间也要注意分寸,甚至对此还很欣慰。现在沈知寒大了,突然要他们两个兄友弟恭,汤韵自己都觉得无理。 母子二人相对无言,半晌,段珣淡淡开口:“您想说我和知寒太亲密了吗?” 汤韵愣了一下:“不是,是……” “上次爸也说过这件事。” “他说什么?” “他要我注意避嫌。” 段珣如此坦荡,反倒显得两位长辈过于敏感。汤韵不由得有些窘迫,想了想问:“那你呢,你怎么想?” 段珣没有立刻回答,垂下睫毛想了很久,说:“知寒跟别的小孩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汤韵比任何人都清楚。 沈知寒是段珣从小看着长大的,段珣把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恨不得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 “你和我爸有自己的生活,不能照顾他一辈子,但是我可以。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段珣说。 一辈子……汤韵的心沉了沉。 “小珣,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段珣抬起头认真地看着汤韵,说,“只要他愿意,我永远是他的哥哥。” “只是哥哥吗?” “未来的事我不能保证,也许他会遇到自己的另一半,离开我组建自己的家庭,也许他永远在我身边做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公主,无论如何,我都是他的哥哥、他最亲密的家人。你们也答应过沈叔叔和陆阿姨,段家永远是知寒的家,不是么?” 段珣好像回答了汤韵的问题,又好像没有回答。汤韵微微蹙起眉头,问:“你没有考虑过自己么?” “知寒开心我就会开心。”段珣淡淡地说,“同样的,任何对他的伤害都是对我的伤害。” 汤韵不说话了。 段珣看起来情绪平稳,语气如常,但知子莫若母,汤韵非常明白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心意。 他完美地遗传了段家人的长情与固执,如果知寒是个女孩,汤韵此刻恐怕会感到欣慰。 可惜知寒不是。 “小珣……”汤韵心情复杂,话到嘴边只剩一声叹息。 “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段珣看着汤韵,也许是从自己母亲脸上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郁结,他的语气变得和缓了些,“我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在我过去的人生里,有二十多年是和知寒息息相关的,我不会再有同样的时间去和另外一个人建立同样的感情。关于这一点,我想您和我爸应该最能理解我。” “我和你爸是夫妻,怎么可能一样?” “夫妻之外,你们也是家人和朋友。” “你,”汤韵欲言又止,无法反驳。 段珣像一块软硬不吃的顽石,原本应该是汤韵来盘问、劝说、警醒他,现在变成了他反过来占据主动,几乎快要将汤韵说服。 汤韵心里警铃大作,只好放弃自己原来的计划,从长计议:“算了,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说,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段珣看了一眼时间,说:“那您早点休息,我下去看看知寒有没有吃药。” “嗯。”汤韵到底还是关心沈知寒,叮嘱说,“让知寒早点休息。” “好。” 段珣离开后,汤韵一个人坐在原处,半天没有动。 她不忍心逼迫段珣,更不可能把沈知寒怎样,她心里清楚如果两人之间出了问题,只可能是自己的儿子先越界。 在沈知寒心里,恐怕段珣只是哥哥。但是在段珣心里…… 汤韵不愿再想下去。 咚咚,门敲了两声,段诚远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给你炖了燕窝,来喝一点吧。” 汤韵没精打采地掀了掀眼皮:“嗯,放那吧。” 见她这样,段诚远问:“怎么了,谈得不顺利?” 汤韵摇摇头:“不太顺利。” “小珣说什么?” “他说,他和知寒,就像我们两个一样。” 段诚远下意识地反驳:“那怎么能一样?” 汤韵叹了口气,仰头靠在沙发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唉声道:“曼姝啊,你为什么没生个女孩啊……” 只要沈知寒是个女孩,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比起操心儿子的事,段诚远此刻更心疼老婆。 他坐下来揽过汤韵的肩,安慰说:“不要皱眉头了,要长皱纹的。” “我还怕长皱纹么,我心都要操碎了。”汤韵在儿子那里占不到便宜,把气都撒到丈夫身上,拍着段诚远的腿问,“你说,我拿他们怎么办?” “这……”段诚远答不上来。 要他说干脆把两个人一个扔到国外一个留在国内,分开几年感情自然就淡了,但是那样的话,恐怕汤韵第一个舍不得。 “先别着急,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没办法段诚远只好说,“也许他们之间只是兄弟之情呢,你也知道,知寒从小就粘小珣,又不是现在才粘的。” “可是……”汤韵还是担心,却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好了,先别想这件事了,要解决也不在这一时。” “……嗯。” 一墙之隔的楼下,段珣来到沈知寒的房间,沈知寒刚洗完澡,正靠在床头看书。 听见段珣进来,沈知寒抬眼望过去:“珣哥。” “嗯。吃药了吗?” “吃过了。” 段珣来到床边坐下,沈知寒察觉到他的情绪有些低落,关切地问:“怎么了吗,阿姨和你聊了什么?” 段珣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摇摇头说:“没什么。” “公司的事吗,最近是不是很累?” 沈知寒不太懂公司经营的门道,只知道段珣突然接下重担,身上的责任和压力都比过去多了很多。 他坐起来,挪动到段珣身边,安慰地抱了抱段珣,说:“有什么我可以替你做的吗?” 见沈知寒这样,段珣勉强收起情绪,半是欣慰半是玩笑地叹了口气,说:“小公主长大了,知道替哥哥分担了。”说完转过头,温柔地摸摸沈知寒的头发:“你健健康康的不要生病,就是在帮我了。” 沈知寒小声辩驳:“生不生病,又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他抱着段珣,下巴放在段珣的肩上,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段珣低声开口:“知寒。” 沈知寒抬头:“嗯?” “如果有一天,发生一些事情让我必须离开你,你会怎么办?” “什么事情?” “假设,有一些无法抵抗的事情。” 沈知寒没有犹豫地摇摇头:“我不会离开你。” “知寒……” “不管发生什么。” 段珣了解自己的父母,他们也许会一时心软,但没那么容易被完全说服。 最坏的结果,段诚远防范于未然,逼迫他和沈知寒分开,随便用什么借口把他困在国外,再以沈知寒身体不好需要照顾为由,把沈知寒留在身边,半是照看半是监视。 沈知寒顾念养育之恩,想必不会忤逆段诚远和汤韵。到那时,他和沈知寒的感情还能维系多久,段珣不敢确定。 但是现在,沈知寒紧紧拥抱着他,用从未有过的坚定语气说“我不会离开你”,段珣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忐忑不安都很不应该。 他怎么可以不相信沈知寒?他自己都说了,他是沈知寒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哪怕沈知寒只把他当做是哥哥,那也是唯一的哥哥。 “我也不会离开你。”段珣把沈知寒拥进怀里,犹豫片刻,轻轻地吻了沈知寒的额头,“我答应你。” 第34章 偷吻 记不清多久没有被段珣亲吻过了。 除了发烧时测温的嘴唇,在沈知寒记忆里,段珣上次这样亲他还是在他很小的时候。 今天……为什么? 沈知寒心跳得很快,紧张过后,他开始感到不安:“发生什么事了……你要去哪里?” ——一定是这样,段珣要离开他,所以才会突然亲他。 沈知寒下意识地攥紧段珣的衣服,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段珣:“哥……” “我没有要去哪里。”段珣安慰地拍拍他的背,“只是随便问问。” “我不相信。” “真的,没有骗你。” 段珣的目光深沉而温热,像缓缓流淌的温水。沈知寒心里的不安渐渐被抚平,垂下睫毛想了很久,说:“你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告诉我。” 段珣点点头:“我答应你。” 沈知寒不知道段珣和汤韵说了什么,他发挥自己所有想象力,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是自己生了重病,需要去某个地方接受长期治疗,而段珣和汤韵不忍心告诉他。 可是生了什么病……沈知寒悄悄回忆自己最近的身体情况,除了虚弱、乏力和偶尔胸闷,似乎没有别的不适。 是心脏病么? 他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段珣看到,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沈知寒愣了一下,点点头又摇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段珣皱起眉头:“痛吗,哪里不舒服?” “不痛……” “躺下我看看。” 沈知寒听段珣的乖乖躺好,段珣测了他的心跳和血氧,想了想,把房间里那台心电图监测仪打开。 这次出院后段珣在他卧室放了一台心电图仪,今天还是第一次用。 段珣打开机器,把该接的线接好,检查了一下没问题后,对沈知寒说:“再测一下心电图吧。你……” 沈知寒看见段珣手里拿的电极,明白他的意思,主动解开自己的上衣。 脱衣服做检查对沈知寒来说是家常便饭,不过平时都有医生在,今天只有段珣。 段珣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没有看沈知寒的上身,先把四个电极夹片分别夹到他的手腕和脚踝,然后拿起胸部贴片,犹豫了一下,说:“我不太熟练,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沈知寒点点头:“嗯。” 灯光下沈知寒的身体像一块莹润的玉,皮肤细腻洁白,仿佛发着光。段珣的呼吸不自觉变得很轻,小心翼翼地按照说明书,用酒精棉擦拭沈知寒的皮肤,再将五个电极片一个接一个贴到正确的位置。 酒精挥发的冰凉和电极片贴附在皮肤上的触感令沈知寒不由得紧张,更无法忽视的是段珣凝视他的目光,灼热而隐忍,像一盏白炽灯烘烤着他。 他又热又凉,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想到段珣会从心电图看出他异常的心率,他紧张得像即将被戳穿的小偷,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段珣摆弄机器的修长手指。 “哥哥……” 沈知寒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段珣垂眸,看到他不自然的脸色,以为他身体不适:“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有点紧张。” “紧张?” “嗯。” 心电监护仪已经开始工作,屏幕上显示的心率比平时快一些。 沈知寒看着段珣,眼睛湿漉漉的,睫毛轻轻扑闪,睡衣敞开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如果不是几根导线搭在身上,看起来就好像什么人让他受了欺负一样。 段珣小腹一紧,故作沉着地移开目光,去看屏幕上的心电图:“没关系,放松一点。” “嗯。”沈知寒听话地深呼吸,过了一会儿,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屏幕上的各项指标显示正常,为求稳妥,段珣导出一份发给医生,医生看了之后,也说没有问题。 段珣勉强放下心来,只听沈知寒小声说:“我说了我没事的……” “不检查一下我不放心。” 段珣说着,弯下腰来替沈知寒拿掉手腕和脚踝上的电极夹片,接着来到他胸膛上方,顿了顿,先将靠近左肩胛的那一片电极取下来。 这样近的距离,沈知寒裸露的上半身在段珣面前一览无遗,包括他流畅的肩颈、清瘦的锁骨,白皙的肌肤和胸前那两片淡淡粉红。 段珣尽量避免直视,却无论如何都躲不开。 房间里似有若无的暧昧气氛,沈知寒也有所察觉。 段珣帮他取下电极片时,手指无可避免会碰到他的皮肤。五个电极片分别在两侧锁骨下方、两侧肋骨下方和中间胸骨附近,段珣一个一个取下来,就好像是用视线和指尖将他的上半身抚摸了一遍一样。 这样的遐想令沈知寒的皮肤一阵一阵发烫,电极全部取下的那一刻,他甚至悄悄松了一口气。 “穿上衣服吧,小心着凉。”段珣说。 “嗯。”沈知寒坐起来,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别的,他的睡衣从第一粒纽扣就开始扣错,扣到最后,沈知寒看着手里多出来的一枚纽扣,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段珣,慢半拍地回过神来:“扣错了……” 段珣也看到了,无奈一笑说:“笨蛋。” 气氛因此轻松了一些。段珣坐下来,说:“我来吧。” 沈知寒乖乖松手:“嗯。” 于是段珣把他扣好的纽扣解开,一粒一粒重新扣回去。这样亲昵的事段珣做起来没有半分不适应,像做惯了一样,扣好还不忘帮沈知寒抚平领口,拍拍他的头顶说:“好了。” 沈知寒小声说:“谢谢哥哥。” 他已经忘了再纠结段珣说的离开的事、还有自己是否生了什么大病,现在满脑子都是段珣骨节分明的手指和触碰到他的皮肤时温暖的体温。 沈知寒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株含羞草,明明以前不会这样。 一定是因为段珣那个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吻,好端端的为什么亲他,害他变得这么敏感多疑。 将责任推到段珣身上,沈知寒心里轻松多了。 “不早了。”段珣站起身,看了一眼时间,“该睡觉了。” 沈知寒下意识地拉住他。 段珣低下头,沈知寒一愣,倏地放手:“……哦。” 对视片刻,段珣重新坐下来,似乎看出沈知寒心里想什么,不露声色地说:“等你睡着我再回去。” 沈知寒没有推辞,躺回被子里说:“好。” 这不是段珣第一次看着沈知寒睡觉,两个人都习以为常,一个乖乖闭眼,一个顺手拿起一本书,靠在床头静静翻阅。 时间过得很慢,在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轻微的呼吸声中,沈知寒渐渐陷入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段珣放下书,低头望向熟睡的沈知寒,目光仿若窗外的夜色般深沉。 半晌,他慢慢俯身,一点一点靠近床上的人,像黑暗中偷香的窃贼,嘴唇碰到沈知寒的额头,然后是鼻尖,最后是脸颊,轻轻烙下一个温柔的吻。 越线只有一次和无数次。 偷亲也是。 睡着后的沈知寒总是很乖,被偷吻也没有任何反抗。 他永远都对段珣不设防,那样随意地脱掉自己的衣服,又那样没羞地要哄要抱,全然不知他的哥哥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控制住自己该死的欲念。 段珣叹了口气。 时针指向十一点整,段珣站起身,帮沈知寒关掉床头灯,轻轻离开他的房间。 房门关上,最后一缕灯光阻隔在门外,一片寂静中,床上的沈知寒慢慢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望向段珣离开的方向。 如果他坏一点,他会在段珣的嘴唇碰到他的那一刻睁开眼睛,然后也许会看到哥哥慌乱的表情。那时哥哥要怎样解释这个吻,“你脸色不太好,想看看你有没有发烧”吗? 沈知寒想着,心脏某处泛起细密的涟漪。 他清楚地感知到了那个吻,不是安慰,也不是哥哥对弟弟的亲昵,而是疼惜、眷恋、宠溺、痴迷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混杂出的温柔旖旎,像夏夜浮动着花香的玫瑰园,诱人沉醉和陷落。 短短几秒,沈知寒的心上开出了无数朵玫瑰。 哪怕现在段珣已经离开,周遭恢复寂静黑暗,沈知寒仍觉得自己漂浮在潮湿的花香中,被月光温柔地包围。 段珣亲了他。 不敢让他知道。 第35章 不喜欢 那天那场谈话似乎就这样云淡风轻地过去了,汤韵没有再找段珣,段珣也没有主动提起。 一家四口相安无事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沈知寒一边养病一边做宝石镶嵌,段珣一边照顾沈知寒一边忙公司的事。汤韵和段诚远太久没回国,积攒了很多饭局和人情,在外面的时间几乎比在家的时间还要多。 也有可能是汤韵想眼不见为净,不知道如何看待段珣和沈知寒的关系,干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外面躲清静。 转眼到了四月初,巡展结束,春拍开幕在即,所有藏品都回到宁城,集中在乾元的展厅展出。沈知寒的王冠也做好了,终于有时间和段珣一起去看展览。 这次段珣没能瞒住程景文,两人前脚刚到展厅,程景文后脚就来了,刚好把他们堵在门口。 “你老实告诉我,上次是不是就是知寒?”程景文问段珣。 段珣不想告诉他,装糊涂反问:“什么上次?” 养病这段时间程景文在沈知寒面前混了几次眼熟,勉强算是说得上话。见段珣不想告诉他,他来到沈知寒身侧,说:“知寒,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沈知寒问。 “你哥前几个月是不是送过你一条翡翠镯子,半山水的那种。” “嗯……送过一只。” “怪不得。我就知道!” 什么高挑清瘦白皙古典美女,分明就是沈知寒。 好啊段珣,堂堂一个少掌柜,冒着被人传闲话的风险,悄悄跑进自家场子给弟弟拍翡翠镯子,说出去不怕别人笑话。 程景文瞪着段珣,一时不知道该称赞他兄弟情深,还是该斥责他不守规矩。 段珣面不改色,对程景文投来的目光置若罔闻,对沈知寒说:“走吧,去里面看看。” 沈知寒点点头:“好。” 每年的春拍是乾元最重要也最盛大的拍卖,分陶瓷书画、珠宝钟表和现当代艺术三个板块,持续整整一周。能在春拍露面的藏品每一件都是万里挑一,尤其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瓷器和名家字画,每年都会有几件拍出惊人的高价。 沈知寒站在一件估价超过1.5亿的明宣德青花瓷大盌前,仔细看了很久,问:“这就是你们说的那件了不起的青花瓷吗?” 他最近忙着做自己的事,没太关注除了珠宝以外的拍品,只记得程景文跟段珣说今年有一件很厉害的青花瓷。 “是这件。”程景文说,“除了博物馆,其他地方应该找不到和它一样的大盌了。” 沈知寒对陶瓷半懂不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更加认真地端详起展示柜里的瓷器。程景文看了眼旁边的段珣,打趣沈知寒说:“你喜欢的话我帮你找个靠谱代理人,千万拦住你哥,他现在是正儿八经的大老板,绝对不能再上乾元的拍卖会胡闹了。” 沈知寒听出程景文话里的意思,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他上次给你们添麻烦了吗?” “麻烦没有,倒是给公司上下添了点茶余饭后的谈资。”程景文意味深长道,“员工都传他千金博美人一笑,谁知道美人是你。” 沈知寒被这一番话说得更加脸热,向段珣投去一个责怪的目光。 段珣拉开程景文,说:“别听他乱说。” 程景文:“是不是乱说你心里有数。” “好了你。” 在段珣下逐客令之前,程景文见好就收:“对了,你接老段总的班,不搞个什么仪式庆贺一下么?” 毕竟改朝换代这么大的事,放到一般人身上早就开新闻发布会了。 然而程景文的提议被段珣云淡风轻地否决:“又不是太子登基,没必要。” “要我说和太子登基也没什么差别。”程景文耸耸肩,接着又想到什么,“那今年春拍开幕……” “你是总裁,你全权负责。我不露面了。” 对于段珣的行事作风,程景文早已习惯,他没多强求,只是叹了口气,故意对沈知寒说:“你哥比诸葛亮都难请,谁知道他每天待在家里都干什么。” ——待在家里,当然是为了陪伴和照顾沈知寒。 沈知寒默默垂下睫毛,替段珣找理由说:“他只是不太喜欢人多的场合。” 陶瓷书画和珠宝钟表不在同一个展厅展出,看完这边,程景文有事要回公司,沈知寒看时间不早,和段珣商量说明天再去看珠宝展。 三个人在展厅门口道别,程景文走后,段珣装作不经意地问沈知寒:“你喜欢那件青花瓷吗?” 青花瓷? 沈知寒在里面慢悠悠地逛了两个小时,早就忘了自己说过喜欢哪个。 “那个宣德的大盌。”段珣补充。 沈知寒想起来了。 那个估价1.5亿的青花瓷碗。 他不记得自己说过喜欢,只是出于对文物的敬畏和好奇多看了一会儿。倒是段珣,对好几幅字画都表现出明显的兴趣,每次都驻足观看很久。 “我不太懂瓷器。”沈知寒想了想,委婉地说。 “那件青花瓷作为投资的话是很不错的。俗话说乱世买黄金,盛世买古董。” 说起投资,沈知寒隐约想起一件事:“对了,恒悦饭店的股权……最后怎么样了?” 段珣动作一滞,轻描淡写地移开目光,说:“我收购了恒悦老板手上所有的股份。” 沈知寒眨了眨眼睛:“你收购了?” ——也就是说,段珣现在是恒悦新的老板。 沈知寒可以有吃不完的软曲奇,高兴了甚至可以把整个西点房搬回家里。 段珣点点头:“嗯。” 沈知寒收回目光:“喔……” 虽然为了一份曲奇收购整个饭店听起来像小孩子过家家,但发生在段珣身上好像很合理。 哪怕段珣半个字没提软曲奇,自欺欺人地骗沈知寒说是投资。 等一下,他现在又说买古董也是投资…… 沈知寒忽然反应过来,说:“我不喜欢那件青花瓷。” 段珣被这突然的一句话说得懵了一下,转头看向沈知寒,张了张嘴试图解释:“我不是……” “你就是那个意思。”沈知寒没有给段珣机会,严肃地说,“你不许买那个。” “我没有要买。” “我不说的话你就要买了。” “……” 段珣无言以对。 一亿和一千万到底是有差别的,沈知寒的保险柜里没有位置放这只大碗,段珣要是买回去,他只能用它来装珍珠。 段珣偃旗息鼓,最后不死心地问了一句:“你真的不喜欢吗?” 沈知寒摇摇头:“不喜欢。” “别的呢?” “也不喜欢。” 被沈知寒接连拒绝,段珣终于放弃:“明天去看珠宝吧。” ——这话说的,就好像拍卖会是小商品市场,随便沈知寒挑一样。 沈知寒无端想起自己18岁前还没有完全继承遗产的时候,一切吃穿用都是段家提供,他自己很少有花钱的机会。每次段珣陪他去逛珠宝展,他只管在前面看,付款的事全交给段珣,段珣眼睛都不眨一下。 而段珣自己其实是个物欲很低的人,富二代们烧钱的爱好、例如名表豪车游艇等等,他都不太感兴趣,平时花钱的地方只有偶尔买买字画,或者打发时间玩一玩香篆,省下来的钱都给沈知寒买了珠宝。 沈知寒以前一直打算,等到段珣结婚的时候,用这些年攒下来的宝石为新娘子做一套漂亮首饰,当做给哥嫂的新婚贺礼。后来这个想法不知道什么时候慢慢消失了,到现在他完全不愿意想段珣结婚的事,更别说把段珣买给他的宝石拿出来送新娘子。 绝对不可能。 但是假如那时,段珣要他为他们设计婚戒呢…… 以他和段珣之间的关系,这件事很有可能发生,到时候他该如何拒绝? 沈知寒想着,不自觉皱紧眉头。 段珣以为他不舒服,问:“怎么了,累了吗?” 沈知寒没说是与不是,只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 “要不要进去休息一下?” “不用了。哥,”沈知寒叫住段珣,想了想说,“我想吃蛋糕。” “蛋糕?”段珣略一思索,“那去恒悦?” 沈知寒点点头:“好。” 于是两人回家前先去了恒悦饭店。 段珣这个新老板当得依旧低调,和沈知寒一起像普通顾客一样站在甜品柜前挑选蛋糕,没有一个店员认出他来。 沈知寒喜欢吃黑森林,段珣打包了最后几片切角,问店员今天有没有软曲奇。 店员笑眯眯地回答:“有的。您来得正好,曲奇刚出炉。请问要巧克力口味的还是红丝绒口味的?” “每样要一份。” “好的,您稍等。” “为什么她好像认识你的样子?”沈知寒问。 “我每次来都买这两样,她当然记住我了。”段珣回答。 前几年沈知寒在国外,段珣每次去看他都要专程来这里带一份软曲奇。 那时沈知寒住在纽约曼哈顿,下楼步行十五分钟就有世界上最著名的美式曲奇店,尽管如此,沈知寒记忆里最好的味道永远是段珣带来的远渡重洋的巧克力曲奇。 也可能只是因为,只要是段珣给他的,对他来说都是最好的。 店员把打包好的蛋糕和曲奇递给段珣,说:“您的曲奇打包好了,请问还需要别的吗?今天有鲜榨的奇异果汁和牛油果奶昔。” 段珣问沈知寒:“喝果汁吗?” 沈知寒点点头:“嗯,要一杯奇异果汁。” “两杯奇异果汁,一杯加冰一杯不加冰。”段珣对店员说。 店员微微一笑:“好的,您稍等。”等待果汁的时候,她没忍住对段珣说:“您之前都是一个人来。” 段珣看了一眼沈知寒,云淡风轻道:“之前买的也都是给他的。” 店员的目光流露出明显的八卦意味,毕竟沈知寒长得太漂亮,和段珣站在一起甚至会让人忽略他的性别,自动产生一种“他们好配”的感慨。 好在果汁很快就好,没有机会让店员继续问下去。 段珣把没冰的那杯插上吸管递给沈知寒,向店员道谢。 店员了然一笑:“不客气。欢迎您再来。” 第36章 相亲 第二天下午,段珣在书房办公的时候,接到汤韵的电话。 汤韵没问他在干什么,而是先问沈知寒在不在旁边。 “他在楼下工作室。”段珣回答。 汤韵那边像是松了口气,犹豫片刻,说:“今晚你有空吗,陪妈妈出去吃个饭,见一个老同学。” “爸呢?” “他晚上有事。” 段珣想到汤韵刚才问沈知寒,心里生出几分疑惑,问:“不带知寒吗?” “知寒他最近身体不好,医生让他在家静养。”汤韵委婉地回答说。 段珣想了想,说:“知道了。” 出门前段珣对沈知寒说晚上有个饭局,沈知寒不做多想,像往常那样叮嘱他早点回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和休养,沈知寒已经可以不用吃药了,身体也在慢慢恢复。段珣答应他吃完饭早点回来,睡前陪他到外面散步。 园子里的蔷薇和月季都开了,最近几天段珣每天都陪沈知寒到屋后那条开满花的小路散步。 沈知寒对段珣挥挥手,说:“嗯,我等你。” 到达约定的饭店,侍者领段珣进去。汤韵已经到了,她对面坐着一位穿着优雅的中年妇人和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三个人不知道在聊什么,有说有笑,气氛十分融洽。 ——来之前段珣心里就隐约有些猜测,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汤韵这段时间按兵不动,原来是在谋划着给他相亲。 段珣的心沉了沉,表面不露声色,走过去在汤韵身边坐下:“抱歉,我来晚了。” “来了小珣。这位是周阿姨,这是周阿姨的女儿,宋绮瑶。”汤韵为他们介绍说,“这是我儿子段珣。” 段珣客气地点一点头:“阿姨好,宋小姐好。” “你好。”桌子对面的漂亮女孩微笑看着段珣,说,“我听表哥提起过你。” “宋小姐的表哥是……?” “周慕予。” 原来是周慕予的表妹。 段珣心里一哂。 不过想想宁城就这么大,和段家门当户对的人家两只手数得过来,相亲相到熟人家也不奇怪。 汤韵显然比段珣更早知道这层关系,故意问段珣说:“你和慕予从小玩到大,都不知道他有一个这么漂亮的表妹吗?” 段珣淡淡微笑,说:“男生家里有妹妹,一般是不愿意告诉自己兄弟的。我也不喜欢在周慕予他们面前提起知寒。” 宋绮瑶顺着段珣的话问:“知寒是……” “是我弟弟。”段珣回答说,“没有血缘。” 宋绮瑶点点头:“唔。” 段珣接着说:“宋小姐应该和知寒差不多大,有机会的话介绍你们认识。” “好啊。” “小段看起来也很年轻,”宋绮瑶的母亲插嘴问,“不知道今年多大了?” 段珣礼貌地回答:“三十二岁了,阿姨。” “唔,我们家绮瑶二十六岁。” 谈到年龄,汤韵顺势接话:“我找算命先生看过段珣的八字,先生说他未来的配偶注定比自己年龄小。” “是么,能算出具体小几岁么?” “五到十岁都有可能的。” …… 两位长辈聊起八字和命局,宋绮瑶和段珣安静坐在一旁喝茶。过了一会儿服务生端上菜来,汤韵装作不经意地对段珣说:“听说最近有个电影不错,吃完饭我和周阿姨去逛街,你陪绮瑶去楼上看电影吧。” 段珣没说拒绝,只淡淡地说:“我答应知寒吃完饭早点回去。” 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提起沈知寒,不仅汤韵看出他是故意,连宋绮瑶也察觉到奇怪:“你和你弟弟,看来感情很好。” 段珣坦然道:“他是我看着长大的。” “喔……”——谁家兄弟不是看着长大的? 段珣接着说:“他身体不好,平时都是我照顾他。” “既然这样的话,那还是不看电影了吧。”宋绮瑶善解人意地说,“我也不是特别想看。你早点回家,别让弟弟等太久。” “诶,没关系的绮瑶……” 汤韵试图挽回这场约会,却听段珣说:“谢谢宋小姐体谅。” 宋绮瑶点点头:“不客气。” 段珣说话时一直没有看汤韵,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母亲现在是什么表情。 汤韵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抱歉啊绮瑶,这次怪我没有提前告诉段珣空出时间,下次一定让他陪你去看电影,或者去游乐园玩你看怎么样?” “您太客气了阿姨。我没关系的。”宋绮瑶说。 段珣默默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没有表态。 今天订的位置是整个餐厅最好的景观位,窗外有极漂亮的夜景。宋绮瑶放下餐具,想了想,问段珣说:“可以陪我去那边看看吗?” 段珣看了眼两位长辈,出于礼貌,起身扣上西装外套说:“好。” 两人离开餐桌来到不远处的观景台,沉默片刻,宋绮瑶主动开口:“你不好奇我表哥是怎么说你的吗?” 不在长辈面前,她的语气轻松自然了许多,有点大小姐的样子了。 “周慕予应该不会说我坏话。”段珣说。 宋绮瑶笑笑:“那倒是。他说你是他认识的人里,唯一一个让他有‘君子之交淡如水’感觉的人。当时我就明白,你这人不好接近,今天看来果然是这样。” 宋绮瑶如此直白,段珣心里反倒轻松了些,淡淡一笑说:“抱歉,让宋小姐看到我的不好接近了。” “没关系,你今天出现在这里,我猜也是身不由己。” “宋小姐也是么?” “算是吧。” 段珣大约明白了宋绮瑶的态度,她不排斥与自己接触甚至交往,因为不是他,也会是别人。 落地窗外的夜景辉煌灿烂,段珣望着远处檀山的方向,说:“有些事,我想很有必要提前跟宋小姐讲清楚。” “什么?” “我没有结婚的打算。所以就算继续接触下去,也是浪费宋小姐的时间。” 宋绮瑶转头看着段珣,皱了皱眉头:“那今天是……” “我来之前不知道会是这样的场面。” 对视片刻,宋绮瑶又好气又好笑地轻嗤一声:“看来你在家很有话语权。” “怎么说?” “需要用骗的才能被叫出来相亲。” 段珣愣了一下,想起自己的家庭地位,今晚第一次露出无奈的表情:“见笑了。” ——他在家哪有什么话语权,都是小公主说了算。 想什么来什么,段珣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沈知寒的电话。 “喂?”段珣接起,语气不自觉变得温柔,“怎么了知寒?” “珣哥,昨天带回来的蛋糕放在哪里,我怎么找不到?” “不在冰箱里么?” “没有啊。” 段珣想了想:“可能是被阿姨放到二楼吧台那边的冰箱了。你上楼找找看,找不到的话问一下阿姨。”说完又想到什么,接着说:“或者不要找了,我回去的时候给你重新买。” “可是我现在就想吃……” 沈知寒一边嘟囔着一边上楼找蛋糕,拖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通过手机传进段珣的耳朵。 “啊,找到了。” 段珣放下心来:“找到就好。” “好了,你忙吧。” “少吃一点蛋糕,晚上吃太多甜食不好。” “我知道。拜拜。” 段珣还想说什么,沈知寒已经挂掉电话,不给他继续啰嗦的机会。 听筒里传出嘟一声长音,段珣无奈放下手机,只听一旁的宋绮瑶问:“是你弟弟吗?” 段珣没有否认:“嗯。” “看来你真的很宠他。” 段珣想了想:“比起他父母可能还差一点。” “嗯……毕竟父母是世界上最亲的人。” 段珣摇摇头,看着宋绮瑶的眼睛,说:“他父母不在了,现在我是他最亲的人。所以我要比任何人都对他好。” 这句话听起来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就好像如果沈知寒的父母还在世,段珣会试图跟他们争抢“世界上最宠爱沈知寒的人”的头衔。 宋绮瑶愣了愣,不确定地开口:“你……” 段珣也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收回目光,调整好语气和表情,说:“抱歉。我的意思是,他是我弟弟,我宠他是应该的。” 宋绮瑶默默垂下眼帘:“哦。” 空气莫名沉默下来,半晌,段珣抬手看了一眼时间,说:“该回去了。” 宋绮瑶点点头:“好。” 两人离席时还算融洽,现在回来反倒各自沉默不语。汤韵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赔着笑对宋绮瑶说:“段珣平时很少跟女孩子接触,可能不太会说话,要是有冒犯的地方,还请宋小姐多担待。” 宋绮瑶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面对长辈永远保持着得体的微笑,说:“没有。阿姨您客气了。段珣他很好。” “你们聊了什么?”宋绮瑶的母亲问。 “也没什么。我们刚认识不久,可能还需要多点时间彼此了解。” 汤韵脸上闪过一抹失落,不过就像宋绮瑶说的,这事急不来。 她以前从来不关心段珣结婚的事,因为最近被两个小孩之间的关系搞得敏感多疑,才不得不焦急起来。至于给段珣安排相亲,也属于是病急乱投医。 她叹了口气,说:“不急,认识一下交个朋友也好。” 宋绮瑶的母亲也看出两个小辈之间可能不来电,主动说:“时间不早了,我想带绮瑶回趟她外婆家,不如我们改天再约出来坐。” 汤韵勉强笑笑,说:“好。那我们改天再约。” 于是几个人在餐厅外分别,送走宋家母女,汤韵回身有些气闷地对段珣说:“宋小姐那么好的姑娘,你就不能对人家殷勤些吗?” 段珣半笑不笑地看着汤韵,说:“您只说叫我陪您出来吃饭,没说还要应付这些。” “我,”汤韵闷闷地自言自语,“我说了你还肯来么?” 段珣没有回答,表情显然已经说明了态度。 母子二人之间很少有这样互相闹别扭的时候,段珣从小到大一直省心,从来不忤逆汤韵,这是第一次表现出这样明显的抗拒。 汤韵也不愿意和儿子之间产生隔阂,无奈只好退让一步,说:“今天是我擅作主张,下次我提前跟你商量。” 听到这句话,段珣很轻地皱了下眉,说:“我更希望没有下次。” 第37章 我只要你 回到家,沈知寒刚吃完饭,一个人坐在阳台的摇椅看书。 看见汤韵和段珣一起进来,他站起来,说:“阿姨,哥,你们回来了。” 面对沈知寒,汤韵只能暂时忘记和段珣之间的不愉快,温声问:“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沈知寒看看汤韵又看看段珣,问,“你们一起回来的吗?” “嗯,晚上见了我的一个朋友,顺便介绍你哥和她家女儿认识。”汤韵回答说。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你哥岁数不小了,也该考虑恋爱结婚的事了。” 恋爱结婚……沈知寒愣了一下。所以是去相亲了吗? 段珣没有告诉他。 沈知寒心里很不是滋味,转头看段珣,只见段珣皱了下眉,说:“妈。” 汤韵还想说什么,看见段珣的脸色,最终还是选择见好就收:“我有点累,先上楼休息了。你们也早点睡。” 沈知寒垂下眼帘:“嗯,阿姨再见。” 汤韵离开后,偌大的客厅只剩段珣和沈知寒两个人。 沈知寒想着汤韵刚才说的话,原本期待着段珣回来陪他去花园散步的心情也没有了,看到段珣只觉得胸口发闷。 他犹豫了一下,说:“我也回房间了。”说完没精打采地向楼梯走去,然而路过段珣身边时,却被段珣拉住手臂:“知寒。” 沈知寒抬眼,没有说话。 沉默半晌,段珣低声开口:“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因为去相亲没有告诉自己吗? 沈知寒低下头,说:“没关系。” “我去之前,不知道是相亲。”段珣目光很深,垂眸看着沈知寒,用身体挡住他的去路,“是我不好,我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不用道歉,我又没有不许你去。” “知寒……” “我累了,我想回去休息。” 沈知寒很轻地从段珣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臂,然后绕开他走向楼梯。刚走出几步,段珣从身后跟上来,说:“知寒。” 沈知寒没有理他。 段珣锲而不舍地跟着,一直跟到沈知寒的房间,在沈知寒进门后眼疾手快地掰住门框,阻止他关门。 房门差点夹到段珣的手,沈知寒不免有些愠恼:“干什么?” “为什么不理我?”段珣问。 “没有不理你。”沈知寒后退一步,拉开自己和段珣之间的距离,低垂着睫毛说,“我要洗澡了。” “说好等我回来下楼去散步的,不去了吗?” 沈知寒抬起头,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园子里的爬藤蔷薇和月季都开了,这段时间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每天和段珣到花园散步,今天段珣不在家,他吃完饭一直在等,却等到汤韵回来说段珣去相亲了。 沈知寒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该生气,情绪却不受控制,生气之外还有一丝莫名的失落和难过。 段珣往前一步,低声问:“不生气了好不好?” 房间没有开灯,一片昏暗中,沈知寒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段珣靠得太近,近得可以闻到他袖口的淡淡沉香,沈知寒的心跳开始变乱,下意识地往后退,却不小心脚下一个踉跄。 “啊。” 几乎是同时,段珣揽过他的腰把他带进怀里:“小心。” 沈知寒猝不及防撞进一片宽阔的胸膛,整个人都倒在段珣身上,条件反射地抓紧段珣的衣服。 腰上那只手温暖而有力,像一块烙铁紧紧禁锢着他,沈知寒想动,却发现自己竟然有些腿软。 段珣没有放开他,就这样半拥半抱着,在近在咫尺的距离沉声静气地对他说:“哥哥知道错了。原谅哥哥好不好?” 长大之后,段珣很少再像小时候那样对沈知寒自称哥哥,这个称呼太亲昵,沈知寒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连刚才的生气都快要忘记了。 “我没有要结婚,谁也不能逼我结婚。”段珣说,“我都跟他们说清楚了,不会再有下次了。” 沈知寒犹豫了一下:“你们今天,除了吃饭,还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做。” “光是吃饭要这么久吗?” “那家餐厅远,回来路上有点堵车。” 沈知寒不说话了。 想了很久,他决定相信段珣一次。 两个人谁也没有戳破沈知寒为什么因为段珣去相亲而生气,也没有戳破段珣为什么答应沈知寒不结婚。 就这样安静了一会儿,段珣问:“还生气吗?” 沈知寒摇摇头。 “那去花园吗?” “……嗯。”——等了这么久,当然一定要去的。 沈知寒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和段珣之间有什么东西越来越不一样,比如现在一起走在花园中,段珣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什么话也没有说。 沈知寒用余光向下瞟,故意抽动了一下指尖,然后被段珣更紧地握住。于是他不再反抗,任由段珣牵着他,无端想起那个安静的夜晚,段珣小心而大胆的偷吻。 月亮升上来,空气里浮动着幽幽的花香。沈知寒抬起头,悄悄看了一眼沉默的段珣。 察觉到他的目光,段珣垂下眼帘,目光仍旧像平日那样温柔沉静,仿佛指尖的亲密勾缠是沈知寒的幻觉。 沈知寒不由自主开口:“哥……” “嗯?” 他低下头:“没事。” 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沈知寒想,夜色这么黑,所以段珣才会牵他的手。 掌心的温度在微凉的夜里是一处不可忽视的热源,沈知寒第一次没有心思看旁边的花,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指尖。 段珣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皮肤比沈知寒的粗糙一点,摸起来干燥而温暖,和记忆中的一样。 小时候他就经常这样牵着沈知寒,那时候沈知寒的手软软的小小的,可以被段珣完全包裹在掌心。而现在沈知寒长大了,手指也变得修长,可以与段珣彼此交握。 今天的路格外的长。 两个人一直走到月亮升上树梢,沈知寒走累了,坐在花园中的长椅休息。 微风轻拂,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沉默了一晚上,段珣终于主动开口:“冷不冷?” 沈知寒摇摇头:“不冷。” 尽管这么说,段珣还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沈知寒肩上:“降温了。” “再坐一会儿就回去。” “累了吗?” “嗯。” 段珣想了想,半跪在沈知寒面前,把自己的后背给他:“我背你回去。” 沈知寒不由得愣住,有些不自在地说:“干嘛突然这样……” “谁让我今天惹小公主不高兴。”段珣语气很自然,伸手对沈知寒示意,“上来吧。” “我哪有那么小心眼……” 沈知寒嘴上这么说,身体却还是诚实地靠过去,慢慢爬到段珣背上,双臂环住段珣的脖颈。 段珣托着他的大腿把他抱起来,抱稳之后迈开脚步。 夜晚的凉意中,段珣的身体温暖而有安全感。沈知寒不自觉抱紧了些,脸颊轻轻靠在段珣的后背。 段珣的脚步似乎变慢了。 一直到回到屋子里,段珣仍然没有放下沈知寒。 想到汤韵还在家,沈知寒担心被看到,小声对段珣说:“你放我下来。” 段珣不为所动,仍就这样背着他上楼,把他背回卧室。 关上房门,沈知寒的双脚终于能够重新接触到地面,他从段珣身上下来,欲盖弥彰地向后退了一步,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还给段珣:“给你。” 段珣没有接,沈知寒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悄悄抬眼。只见段珣目光深沉地望着他,眼神中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今天的段珣,哪里怪怪的。 沈知寒犹豫片刻,慢慢收回手:“你……” 原本想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话到嘴边顿了顿,变成“你要进来吗?” 段珣点头:“嗯。” 沈知寒的卧室段珣熟门熟路,他把灯打开,坐在沈知寒平时坐的小沙发。背着沈知寒走了这么久,他脸不红心不跳,连呼吸都没有乱。 沈知寒犹豫了一下,说:“我去换睡衣。” 照理说不该别扭的,沈知寒站在衣帽间的镜子前,想到段珣在外面等他,还是莫名有些紧张。 他甚至想等下出去直接去洗澡,然后上床睡觉,等他睡着段珣自然会回去,这样就省去了睡前谈话的环节。 计划得很好,但当他前脚刚迈出衣帽间,身后便传来段珣的声音:“知寒。” 沈知寒脚步顿住,转身慢慢走过去:“哥哥。” 段珣没有立刻开口,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沉默许久,段珣问:“你要睡了么,今天为什么不问我可不可以留下来陪你?” “今天……你已经陪我很久了。”沈知寒说。 他不太明白段珣的意思,他虽然有点粘人,但还不至于每天都要段珣哄睡的程度。 “知寒。”段珣再一次握住沈知寒的手,这次他轻轻一拉,把沈知寒拉到他腿上。 沈知寒脚底一空,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提到嗓子眼。 段珣的手放在他的后背,以一种拥抱的姿态。 沈知寒的心七上八下,快要忍不住开口询问之前,只听段珣低低地叹气。 沉默一夜,段珣终于将自己的心缓缓撕开一条裂缝:“我只要你就够了。” 第38章 他是我的 沈知寒睡着后,段珣离开他的房间,一个人在二楼的露台站了很久。 夜风寒凉,他只穿一件衬衫,外套落在沈知寒的房间,不知道被丢到哪里。 深思熟虑后讲的那句话,现在想来仍有些冲动。 段珣原本不打算告诉沈知寒的,他所有藤蔓一般疯狂滋生的占有欲,就该隐藏在黑暗里,永远不被沈知寒发现。 但无论是父母的接连撞破还是今天这场违背他本意的相亲,亦或是沈知寒对他婚姻表现出的抗拒和不安,还有某处虎视眈眈的第三个人,都逼迫着他像圈地的动物那样将沈知寒死死护在自己臂膀之间,不许任何人产生拆散他们的意图。 段珣闭了闭眼睛,想起沈知寒在他怀中安然入睡的样子,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里又产生许多不计后果的念头。 比如把沈知寒藏起来。比如私奔。 比如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建造一座华丽的城堡,让小公主在那里无忧无虑地度过一生,不需要其他人,只要他们两个。 但是童话故事里将公主关起来的人往往没有好下场,好比建造高塔的女巫,等到真正的王子出现,长发公主还是会选择离开。 段珣想着,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声音。 “小珣。” 汤韵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来到段珣身边。 “知寒睡了吗?” 段珣转过身,藏起眼中的情绪:“嗯,已经睡了。” “你……”汤韵脸上出现几分犹豫,“不要在外面站太久。夜里风大,当心着凉。” “知道了。” 母子二人沉默半晌,汤韵叹了口气,说:“你跟妈妈说实话,你对知寒,到底是什么感情?” 段珣想了想,问:“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 汤韵一时语塞。 段珣转过头,看着汤韵的眼睛,说:“他是我的。” 汤韵愣了愣神:“什么叫……他是你的?” “弟弟也好,别的也好。总之,他是我的。”段珣一字一句地说,表情和语气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把他从我身边带走,我也不会离开他。” 汤韵的目光沉下来:“你说的‘任何人’,包括我和你爸爸吗?” 半晌,段珣不容置否地回答:“包括。” 汤韵原本以为她可以慢慢劝说段珣,但是距离上次那场谈话过去一段时间,段珣的态度反而更坚决了。 她开始后悔撞破这层窗户纸,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一家四口说不定还和以前一样其乐融融。 段珣看出汤韵想什么,说:“您现在开始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也不晚。”他转过身,望着远处漆黑的夜空,目光也如夜色般深沉。“是同时拥有两个孩子还是同时失去两个孩子,全看您的选择。” “小珣……” “不早了,我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 母子二人再一次不欢而散。 段珣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眠,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天也快亮了。 他干脆从床上起来,下楼去给自己和沈知寒做早餐,顺便带着电脑,边吃早饭边处理昨天的邮件。 等到两个小时后沈知寒起床,段珣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工作。 沈知寒洗漱过后趿着拖鞋下楼觅食,看见段珣坐在餐厅,脚步一顿:“哥?” “起来了。”段珣像平日那样对他说,“来吃早饭。” 说完进厨房把沈知寒的那份早餐端出来,热牛奶和菠菜炒蛋,还有两片烤得金黄焦香的面包。 沈知寒坐下来,拿起牛奶喝了一口,问:“汤阿姨呢?” “还没有起来。”段珣说。 沈知寒不做多想,点点头说:“哦。” 今天计划好去看珠宝预展,一直到沈知寒和段珣收拾好准备出门的时候,汤韵才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 她看起来有些疲惫,显然昨晚没睡好,见沈知寒和段珣在客厅,她停下脚步,勉强提起精神问:“小珣,知寒,你们要出去么?” “嗯,去看珠宝预展。”沈知寒问,“阿姨你去吗?” 汤韵笑笑:“不了。今天我想在家休息。” 沈知寒不知道段珣和汤韵昨晚说了什么,也没有看出母子俩之间不太寻常的气氛。他穿好自己的衣服,对汤韵挥挥手说:“那我们先走了,阿姨再见。” 汤韵温和地回复他:“嗯。路上小心。” 接着,只见段珣自然而然地揽过沈知寒的肩,对汤韵点一点头,示意自己先走。 汤韵辗转反侧一整夜,本就感到虚弱乏力,现在看见这一幕更是头昏脑涨,连忙扶着椅子坐下来,防止自己气血上涌一头栽倒。 不行,不能再这样了。 再这样下去,问题没解决,先把自己气出个好歹。 汤韵努力平复心情,拿出手机翻看日历,破罐破摔地想等到春拍结束,她就和段诚远打哪来回哪去,眼不见心不烦。 汽车平稳行驶在下山的路上,沈知寒靠在段珣肩上小憩,闭上眼睛,耳边只有段珣的心跳和呼吸。 昨晚那句话像一枚定心针,他很久没有睡得这样安稳过,今天醒来,连阳光仿佛都变得可爱。他想如果段珣早点这样说就好了,他就不用担心自己某天凭空多出一个嫂子。 不过他没有细想那句话背后的含义,段珣说“我只要你”,没说怎么要、以怎样的身份要,沈知寒也就默认他们会一直像现在这样。 到达目的地,仍旧是乾元的珠宝总监赵溪接待二人。 段珣今天来除了陪沈知寒看预展外还有别的目的,沈知寒准备捡起自己的品牌,而赵溪有过珠宝品牌运营的经验,所以段珣想找她帮忙。 得知自家老板殷切作陪的“大美人”是一位珠宝设计师,赵溪不免吃惊,毕竟在人们的刻板印象里,长成这样的人是不需要在事业上有什么建树的。 但看过沈知寒的作品,赵溪打消了心里的疑虑。 “沈先生的作品可以直接上拍卖会。”赵溪说,“有乾元这样的平台,完全不用担心知名度的问题。之后我们再联络熟悉的艺人工作室和时尚杂志,进行进一步的宣传。” 沈知寒不太有把握:“我可以上拍么?” “当然。头一两次可以选择一些贵重宝石作品,比较容易拍出高价,比如这枚祖母绿戒指,还有这套蓝宝石珍珠项链。” “我们近期有合适的珠宝专场么?”段珣问。 赵溪想了想,说:“下个月底有一场。” 沈知寒想到什么:“我记得下个月应该有一场慈善拍卖,是么?” 乾元每年五月和十二月各有一场慈善拍卖晚宴,遇到某些特殊情况、比如大型自然灾害也会启动慈善义拍,不仅如此,整个集团每年收入的20%都会用于公益慈善事业,段珣和沈知寒个人也分别资助着残障儿童和希望小学。 赵溪犹豫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我可以用自己的作品参加慈善拍卖吗?”沈知寒问。 之前他都是坐在台下花钱的那个,还没有机会自己上拍过。 “可以是可以,不过这样您就没有收益了。” “没关系,无论怎样都是要做公益的。” “您这样想的话,当然没有问题。”赵溪说,“不过还是建议您同时也参加下个月的珠宝专场,商业拍卖更容易提升品牌知名度。” 沈知寒点点头:“好。” 赵溪的建议给了沈知寒新的思路,看完预展回家,他把自己保险柜里的珠宝都拿出来,开始挑选送去参加拍卖的作品。 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做过很多东西,现在一整理才发现,这些年竟然也不紧不慢地做了几十件不同的首饰。 ——每一件都不舍得卖。 面对满满一桌金银珠宝,沈知寒叹了口气,拿起一件放下,又拿起一件,又放下。 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手机上忽然弹出贺霆的视频电话,沈知寒没注意,心不在焉地接起,屏幕卡顿了一下,出现贺霆那张棱角分明的帅脸。 “知寒,在做什么?”贺霆问。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看来今天心情不错。 沈知寒回答:“在挑选送去拍卖的珠宝。” “拍卖?” “嗯。下个月有两场拍卖会。” 贺霆想了想:“是乾元那场慈善义拍吗?我也收到了邀请。你准备送什么东西去拍卖,可以让我先看看吗?” “还没有想好。”沈知寒轻轻蹙起眉头,“不过我想,应该是钻戒或钻石项链吧,大家比较喜欢。” 既然是慈善拍卖,那么送拍的东西不能太贵,十几万、几十万比较合适。而钻石的价格相对来说直观一些,就算沈知寒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小设计师也没关系。 “这个钻戒你觉得怎么样?”沈知寒从一桌珠宝中挑出一枚亮闪闪的大钻戒,拿到镜头前给贺霆看,“这是我设计过的最满意的一款婚戒。” “嗯……”贺霆端详着,自言自语说,“这个款式不太适合我啊……” 沈知寒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呃,没什么。还有别的吗?” 沈知寒想了想,又挑出一个小小的录音带形状的东西:“还有这枚胸针,材质是白金、珍珠母贝和钻石。” 贺霆眼睛一亮:“这个好。这个我喜欢。” “真的吗?”沈知寒拿不准,“你觉得这件比较合适吗?” 贺霆用力地点点头,斩钉截铁地说:“这件一定很受欢迎!” “好吧……我再考虑一下。”沈知寒说完,终于想起问贺霆为什么突然给他打电话,“你找我有事吗?” “我没事不能找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贺霆扁扁嘴,小声抱怨说:“你一忙起来就不理人,上次答应做好那个王冠给我看,我猜你又忘了。” 上次……沈知寒终于想起来,某天贺霆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正在镶嵌珍珠,在电话里随口答应贺霆说等做好再给他看。 这样一想,他确实是食言了。 “抱歉,”沈知寒不好意思地说,“我忘记了。” 贺霆叹了口气:“没关系。你不找我我找你,都是一样的。” “那,你还要看吗?” “当然了。”贺霆脱口而出,说完想了想,又说:“这样吧,作为你食言的惩罚,你来陪我吃饭,顺便把王冠带过来给我看。” 这话听起来理直气壮,实则很没有底气,显然贺霆并没有把握沈知寒会答应他。 沈知寒看了眼时间,想着很久没见贺霆了,答应说:“好。” “真的吗?!” “嗯。” “我去接你!” 第39章 故意打击报复 沈知寒想说不用麻烦贺霆,但贺霆坚持要来接他,说自己闲着也是闲着,正好沈知寒可以用等他的时间换衣服或做别的事。 沈知寒拗不过只好答应,回房间时路过段珣的书房,想了想,停下脚步敲了敲门:“珣哥?” “进。” 沈知寒推门进去,段珣坐在书桌后面翻文件,听见声音抬起头,问:“怎么了?” “我要出去一下,和贺霆约了一起吃饭。” 不知道为什么,说出这句话时,沈知寒有种莫名的心虚,就好像被家长严格管束的乖乖女突然说要去同学家过夜一样。 但明明他已经是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既不是乖乖女,也没有要在外面过夜,完全不需要这么紧张。 段珣翻纸的动作一顿,眉头不易察觉地皱起:“吃饭?” 沈知寒本能地躲开他的目光:“嗯。” 周遭的气压明显变低了,沉默片刻,段珣问:“去哪里吃,什么时候回来?” 沈知寒回答了一家餐厅的名字,说:“吃完饭就回来,不会很久的。”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正当沈知寒犹豫要不要说点什么结束这场对话,然后装作云淡风轻地离开时,段珣从书桌后面站起身,看似随意地说:“我送你去。” “不用了。”沈知寒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贺霆来接我。” “……” 气压好像更低了。 沈知寒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只见段珣走到他面前,低着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今晚早点回来,我订了一架秋千,师傅正在楼下花园安装,等你晚上回来就可以玩了。” 秋千…… 沈知寒不禁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昨晚段珣去和陌生女孩子相亲,他知道后一个人生闷气,然后段珣哄了他很久。 而今天角色互换,他要去和贺霆单独吃饭,被段珣一说,像是他故意的一样。 ——故意以牙还牙,打击报复。 沈知寒不由得脸热,这种“打击报复”,比段珣的承诺和拥抱暧昧得多得多。 怎么会这样…… “我,我尽量,早点回来。”沈知寒低下头,磕磕巴巴地开口。 “嗯。”段珣看着他,声音平静,“我等你。”——“还有,不许喝酒。” “我知道。” “去吧。” “嗯,哥哥再见。” 沈知寒几乎是逃似的离开段珣的书房,跑回自己房间。 怎么回事,怎么脸会这么烫。一定是因为段珣靠他太近,还用那种声音和语气说话。 沈知寒站在浴室镜子前,用力捂住自己的双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容易对段珣脸红,有时甚至不需要肢体触碰,只要段珣一个眼神就可以让他呼吸变乱、心跳加快。 沈知寒弯下腰,拧开凉水洗了把脸,勉强冷静下来。 叮。 手机上跳出贺霆的消息:[我快到了,十分钟。] 沈知寒看了眼时间,匆忙擦干净脸,回房间去换衣服。 贺霆来得很准时,十分钟后开着一辆帅气的灰色卡雷拉从大门外驶进来。 他把车停在楼下,给沈知寒打电话:“我到了,知寒。” “好,等我一下。” 沈知寒一边接电话一边下楼往外走,路过客厅,段珣反常地站在那里,沈知寒停下脚步,想了想说:“哥,我走了?” “嗯。”段珣淡淡点头,“早点回来。” “哦。” 沈知寒走到门前,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段珣神色如常,心里悄悄松了口气:“拜拜。” 有段时间没见,贺霆好像晒黑了。 据他说他是故意晒的,因为马上要进组拍戏,演一个驰骋沙场的少年将军,所以这段时间都在上马术和散打课,还有健身。 “难怪,你看起来好像壮了点。”沈知寒说。 天气暖和起来,贺霆在车里只穿一件t恤,手臂的肌肉线条清晰流畅,不像之前见面那么瘦了。 “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贺霆说,“今天吃放纵餐,带你去一家超好吃的烤肉,我的秘密食堂。” 两个人开着车七拐八拐,最后拐进一条安静的小街,停在一面不起眼的招牌前。 推门进去,整个餐厅的布局一览无遗,没有包间,只有靠窗一排卡座和大厅的几张桌子,晚饭时间人满为患。 贺霆提前订了座位,老板领他们进去,熟络地问贺霆今天吃什么。 “老样子,再多加一份牛小排和一份牛眼肉。知寒,你喜欢吃虾吗?”贺霆对老板说完,问沈知寒。 沈知寒点点头:“嗯,我都可以。” “那再要一份黑虎虾和两只小青龙。好了。” 点完菜,沈知寒环顾左右,发现这家餐厅基本上没有服务可言,除了上菜,其他事情都是客人自给自足。 贺霆拿过沈知寒的杯子,给他倒了一杯温水,说:“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过得有多清心寡欲,天天吃健身餐,都要吃吐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家店的?”沈知寒问。 “我哥带我来的。他对吃很挑剔,所以他说好吃的店一定没有问题。诶对了,你不是说带皇冠给我看吗?” 沈知寒想起正事,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大盒子:“我带了,在这里。” 皮革质地的首饰盒沉甸甸的,拿在手里很有分量。贺霆接过,忽然变得局促起来:“我,我有点不敢打开。我怕碰坏它。” “不会的。”沈知寒安慰说,“金属和宝石又不是玻璃,那么容易碰坏的话,只能说明我手艺不精。” “那好吧……” 贺霆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把王冠拿出来。 或许宝石的魅力就在于图片和视频永远无法表现肉眼所看到的光芒闪耀,只有亲自将它拿到眼前,才能体会大自然的奇妙炫彩和制作者的鬼斧神工。 贺霆不由得呼吸一滞,赞叹说:“好漂亮。” 无论是明艳动人的绿色沙弗莱还是点缀其中的洁白珍珠,给人最直观的感受都是“漂亮”。 而在第一眼的视觉冲击之后,设计者的姓名开始慢慢浮现:精妙的宝石排布、浑然天成的镶嵌手法、和谐自然的色彩错落,以及不落窠臼的设计感……共同造就了一件作品的惊艳。 贺霆眼睛亮闪闪地看着沈知寒,说:“知寒,你真的好厉害。” 被人当面这样夸赞,沈知寒不禁有些羞赧。 贺霆捧起王冠,原本打算放到自己头上试试,手抬至半空,想了想,伸向沈知寒:“我想看看你戴上它的样子,可以吗。” 这样的请求沈知寒自然不会拒绝,他身体前倾,主动低下一点头:“嗯,可以。” 于是贺霆小心而郑重地为沈知寒戴上王冠,靠近时连呼吸都不自觉变得很轻。 贺霆比沈知寒高一点,从他的角度看,沈知寒低着头,头发丰盈而柔软,衬得脸型愈发小巧精致。他的皮肤很白,睫毛纤长浓密,两瓣浅粉色的嘴唇像清晨的玫瑰花瓣,戴上王冠,仿佛一位尊贵美丽的公主。 贺霆眼睛都要看直了,脸刷一下涨得通红。 “知寒……” 沈知寒抬起头:“嗯?” “我可以,给你拍一张照片吗?” “可以的。” 于是贺霆掏出手机,无比认真地给沈知寒拍了一张照片,拍完后磕磕巴巴问:“有没有人说过你,你很像一个公主?” 说完想到什么,又慌忙解释,“我不是说你像女孩子,我的意思是你,你……” 公主?沈知寒眨了眨眼睛,轻轻垂下睫毛:“有的。” “啊?” “有人说过。” “啊,哦。”——看来自己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贺霆放下心来,接着又不免好奇:“是谁说过?” 沈知寒顿了顿,说:“我哥哥。” 段珣…… 不知道为什么,沈知寒在说“哥哥”这两个字的时候,语气有一种不自觉的柔软。 贺霆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生出一股警惕。然而还没来得及细想,被上菜的服务生打断:“您好,您的烤牛舌和牛小排。米饭现在上吗?” “哦,”贺霆回过神,“上吧,谢谢。” 服务生端着餐盘离开,沈知寒也把王冠摘下来,重新放回盒子里。 贺霆暂时忘记刚才的古怪,对沈知寒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先吃饭吧。” 第40章 不是女朋友 沈知寒脾胃弱,所以饭量不大,上次贺霆在段家做客的时候就有体会。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吃,贺霆对沈知寒总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一顿饭吃到九点,店里的人换了两拨,贺霆终于发现时间不早,主动提出送沈知寒回家。 “不用麻烦了,我叫司机来接。”沈知寒说 “不麻烦,我带你出来当然要送你回去,这是我应该做的。”贺霆起身帮沈知寒拿上外套,“好了,走吧,不用客气。” 于是两人一起离开餐厅,仍旧是贺霆开车。 夜晚路上车多了起来,光河流淌,车水马龙。越往西边走,越能看到檀山影影绰绰的轮廓。 驶出市区后沈知寒给段珣打了电话,说自己要回家了,段珣叮嘱他们开车小心,别的什么也没有说。 然而在距离段家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沈知寒远远看见大门外伫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穿一身黑色长风衣,像夜色中一棵挺拔的树。 是段珣。 贺霆把车停在门口,段珣上前,替沈知寒拉开车门。 “哥。”沈知寒从车里下来,“你怎么在这里等?” “我在外面透透气,刚好接到你的电话。”段珣说。 透气? 沈知寒左右看看,需要从家里走到空荡荡的马路上透气吗? 贺霆也从驾驶座里下来,和段珣简单打了招呼,目光在两人之间停顿了一下,转向沈知寒:“那我先走了,知寒你早点休息。” “好。”沈知寒对贺霆说,“今天谢谢你。” 贺霆露出一个微笑:“不客气。快进去吧。” 话音落下,只见段珣牵起沈知寒的手,不着痕迹地把人拉到身边。 沈知寒对此并无反应,好像段珣牵他的手是多么自然而又天经地义的事,贺霆皱了下眉,目光从沈知寒移到段珣。 段珣没有说话,报以贺霆一个平静而淡漠的眼神,淡淡垂眼问沈知寒:“冷不冷?” 沈知寒摇头:“不冷。” 尽管他这么说,段珣还是把他揽进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住夜晚的寒意,低声说:“进去吧。” “嗯。” 走出两步,沈知寒忽然想到什么,回身对贺霆挥挥手:“再见。” 贺霆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勉强维持脸上的笑容:“再见。”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厚重大门后,贺霆收回目光,笑意渐渐从脸上淡出。 段珣……真的只是沈知寒的哥哥吗。 许多细节涌入脑海,直觉告诉贺霆不是。 他低下头,沉默着站立在寂静无人的路边,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 贺霆看了眼屏幕上的名字,接起电话“喂,馨姐。” 听筒里袁馨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你今晚在外面吃饭被人拍到了,对方拿照片来找我,你什么意思,发还是压着?” 贺霆想了想:“让他们发吧。” 袁馨迟疑了一下:“你那位……也拍到了,能发吗?” “不要露出他的脸。” “知道了。” 挂掉电话,贺霆深吸一口气,回到车里。 无论沈知寒和段珣是什么关系,他喜欢沈知寒,一定不会轻易放弃。 沈知寒和段珣回到家里,时间太晚,段珣没有提下午说好的事。 将沈知寒送到房间门口,段珣问:“今天玩得开心吗?” 沈知寒点点头:“嗯。吃了一家很好吃的烤肉。下次我们一起去。” “好。”段珣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嗯,”沈知寒乖乖答应,“哥哥晚安。” 沈知寒晚上睡得早,不知道自己和贺霆的绯闻已经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 第二天醒来看到贺霆的消息,沈知寒才知道自己被狗仔当成女生,还被拍下来发到网上说是贺霆的“绯闻女友”。 热搜挂了一夜,铺天盖地都是一张贺霆给他戴王冠的照片。拍照角度很妙,贺霆的手臂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隐约露出一个小巧的下巴尖,也是因为如此,纤瘦的沈知寒看起来雌雄莫辨,给媒体留下很大的发挥空间。 沈知寒第一反应是有点好笑。 “x月x日晚,贺霆与一神秘女子单独约会,二人举止亲密,席间互动不断,饭后一同驱车离开,贺霆主动为该女子拉开车门,动作十分殷切。” “据知情人士透露,该女子为贺霆正在追求的某集团千金,不过看这样子又是戴王冠又是摸头发,甜蜜气息溢出屏幕,说不定已经在一起了吧?” “借此机会,让我们一起来盘点娱乐圈王子公主的浪漫爱情。” …… 营销号看图说话的本事令人咂舌。明明只是几张一起吃饭又一起坐车离开的照片,连牵手搂肩拥抱都没有,他们都能编出这样的剧情,并得出“好配”的结论。 哪里配? 又是哪里来的知情人士,集团千金又是什么? 因为太离谱,沈知寒一点也不觉得生气,反而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想分享给贺霆。 再一看这就是贺霆转发给他的。下面还有一个满头黑线的表情包。 [抱歉,我已经让公司撤热搜了。]贺霆说。 沈知寒想了想,回:[没关系,没有拍到我的脸。] 手机那头沉默了一下,说:[可是那顶王冠,你发到自己网站上过,好像已经被人找到了。] 网站? 沈知寒想起来,段珣为他找了一个宣传团队,专门负责他的品牌运营,他们不仅帮他打理网站,还帮他注册了品牌微博和ins,同步发布他的作品。 可是凭他那点微不足道的知名度,也这么容易被找到吗…… [用识图功能,很快的。]猜出他的疑惑,贺霆主动解释说。 沈知寒:[那怎么办,会对你有影响吗?] [我无所谓。]贺霆说,[不过我担心这种绯闻对你不好。刚才我和经纪人商量了一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出面澄清说你是我的朋友,顺便帮你的品牌做宣传。] 沈知寒虽然不清楚贺霆发一条软广的宣传费有多少,但想必不会低,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还没有到可以接受这种人情的程度。 犹豫片刻,沈知寒说:[你身上还有别的珠宝代言,这样不好吧。] 贺霆:[没关系,我不提你品牌的名字。] [可是……]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你想,如果我不说你是谁,他们会认为是我买了这顶王冠,以后你准备出手的话,还是要再解释一次。] 贺霆的话有理有据,沈知寒想了想,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而且对于网络公关,贺霆和贺霆的经纪人一定比自己有经验,听他们的应该没错。 [好吧。那麻烦你了。]沈知寒说。 [不麻烦,本来就是我惹出来的事,理应我来解决。]贺霆回。 于是几分钟后,贺霆用自己的账号发了一条微博:“一觉醒来我的男生朋友变成了女孩子[惊]?!王冠是他设计的,只是拿给我看看,你们想看我戴的话我去找他商量一下。” 配图是那张昨天给沈知寒拍的照片,用贴纸挡住脸,只看喉结和肩颈线条能看出是一位男性。 发完之后,贺霆的团队顺势买了几条新的热搜送上去,最上面一条是#贺霆: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事情虽然解决了,但沈知寒看这行字,越看越觉得哪里奇怪。 正想着,段珣推开房门,从外面进来:“知寒,起床了吗?” 沈知寒从床上坐起来:“起来了,哥哥。” 昨天他回家的时间比答应的晚,没能和段珣去玩秋千,心里存着愧疚,因此今天格外乖巧。 段珣来到床边,看见沈知寒的手机放在一旁,屏幕上有没关掉的微博页面,问:“你看到了?” 沈知寒点点头:“嗯。” 段珣不露声色地皱了皱眉头,说:“我叫人处理了。” 段珣平时不关注娱乐新闻,是今天贺霆的粉丝挖到沈知寒的品牌,引起运营团队的注意然后才传到他耳朵里的。他当即叫人删除网上的信息,没想到贺霆先一步发了“澄清”微博,还买那种热搜。 “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沈知寒见段珣脸色不对,主动宽慰说。 段珣问:“他发你照片你也知道么?” “嗯,我同意他发的。”沈知寒说完,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不露脸应该没关系吧?” 段珣的眸光暗了暗,没有说话。 照片当然没什么问题,但那是贺霆发出来的,沈知寒不知道他什么居心,段珣不会不知道。 ——先互动,再同框,接着一步步越来越亲密,直到被大众默认他们是“好朋友”。 为数不多的心眼,恐怕都用到这上面了。 沈知寒拉住段珣的袖子:“哥哥……” 段珣面色和缓了些,弯腰摸摸沈知寒的头顶,说:“没关系,我来处理。” “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没有。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毕竟网络上什么人都有,多防备点总是没错的。” 沈知寒垂下眼帘点点头:“唔。” 不管到什么时候,段珣首先关心的都是沈知寒,被这样严密地保护着,也不怪沈知寒缺少防备心。 “好了,起床吧。”段珣温声说,“阿姨做好了早餐。” “好。” 段珣离开后,沈知寒拿起手机,刷新一下,几条关于他和贺霆的词条都不见了,还有之前营销号发的那些照片和视频也都不见了,只剩一条贺霆的微博。 动作好快…… 沈知寒忽然想到,如果段珣可以这样干脆利落地删除所有东西的话,那么贺霆应该也可以做到,但他却选择公开和自己的关系。 仅仅是为了帮自己的品牌宣传一把吗?沈知寒有些疑惑。 不过第一次上热搜的体验还是很奇妙的,沈知寒摸进贺霆上次告诉过他的粉丝论坛,发现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 “热搜降得好快。” “救命,昨晚的照片完全发不出来,发一条屏蔽一条。” “我没看到!求私!” “这么大手笔,别不是惹到真公主了。” “会有那种戏码吗,‘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女儿’那种。” “ht:你再说一遍我值多少钱?!” …… 之前听说粉丝都不喜欢艺人谈恋爱,但是现在看来,贺霆的粉丝还算大度,没有人骂他。 沈知寒放下手机,悄悄松了一口气。 第41章 牵手 网络世界日新月异,那晚的事很快不了了之。后来有人顺着品牌信息找到沈知寒的个人信息,但不管以怎样的形式发出来,都会被迅速删除。 贺霆的“神秘女友”愈发神秘了。 让沈知寒不理解的是,明明贺霆已经澄清过他是男的,大家还是喜欢把他叫成女孩子。后来他在匿名社区提问,被人科普了“泥塑”一词,最后他总结,这是一种来自女孩子的赞美,因为她们愿意将女性的美好品质赋予在他身上。 沈知寒举一反三,在某天的饭桌上问段珣:“哥,你叫我‘公主’,算是一种泥塑吗?” 段珣动作一顿,问:“什么是泥塑?” 于是沈知寒又向段珣解释了这个词的意思,段珣面色复杂,深思熟虑后回答说:“不太一样。” 具体是哪里不一样,段珣说不上来,最后想了想解释说:“因为在我心里你是公主,但不是女孩子。” 说话时段诚远和汤韵还在饭桌上,二老沉默吃饭,恨不得在此刻失明失聪。 段珣倒是坦然自若,对沈知寒温和地笑笑说:“快吃饭吧,小公主。” 一转眼到了四月底,乾元春拍在宁城会展中心开幕。 第一天是古董和书画专场,程景文出席开幕,作为乾元总裁简短致辞。段珣和沈知寒坐在台下观看,镜头偶尔扫过,摄像师总是忍不住在沈知寒脸上停留。 这是沈知寒第一次随段珣一起出席春拍开幕,坐在贵宾席第一排最中间,低调而有质感的黑色正装搭配一件黑色高领针织衫,气质淡漠矜贵,仿佛一只高傲的黑天鹅。他身旁的段珣也同样是一身黑色高定西装,二人的长相并不相似,却莫名给人一种一家人的感觉。 身后方不远处的窃窃私语传进沈知寒的耳朵。 “段老板身旁那位,看着眼生,不知道是谁家公子?” “怎么有点像前段时间上过热搜的那个珠宝设计师?” “什么珠宝设计师?” “跟贺霆炒绯闻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设计师,借贺霆的光赚了一把知名度。” “是他啊。啧。” …… 声音不大,谈论的话题却很刺耳。 沈知寒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眼里会是这个样子,想要回头看,忽然被段珣按住手腕。 段珣目不斜视,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握了握沈知寒的手,然后抬起胳膊放到沈知寒身后,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手搭到沈知寒肩上。 后面说话的两人明显看到了这一幕,声音戛然而止。 “哥。”沈知寒转过头,看了一眼段珣。 段珣仍旧面色淡然,轻轻握了握他的肩说:“别往心里去。” 沈知寒垂下眼帘:“嗯。” 简单的开幕式后,台上的拍卖师开始例行介绍本场拍品和拍前须知,沈知寒站起身,小声对段珣说:“我想去一下洗手间。” 尽管后面那两人已经不再谈论他,但仍有目光如芒在背地黏在他身上,让他不太舒服。 段珣想了想,跟着起身:“我陪你去。” 沈知寒正欲拒绝,段珣已经扣上西装外套,动作自然地扶了一下他的后背:“走吧。” 两人离开拍卖厅到外面的走廊,沈知寒一路不言不语,直到转过一个拐角,视线里没有其他人,段珣开口叫住他:“知寒。” 沈知寒停下脚步,转过身,依旧没有说话。 段珣轻轻皱了皱眉,上前一步,低头看着沈知寒:“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 “因为他们说的那些话么?” 沈知寒没有回答,沉默片刻,他低声说:“我没有想炒绯闻,也没有想借谁的光。我以为我和贺霆只是普通朋友。” 果然。 段珣心里叹了口气。 沈知寒这些年被段珣和段家二老呵护着长大,自然不能理解娱乐圈的势利和捧高踩低,不止娱乐圈,外面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眼前的人低垂着眼帘,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模样。段珣心里不忍,将沈知寒拥进怀里,拍抚着他的后背,安慰说:“这不是你的原因。” “我只是想不明白。”沈知寒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点不解,“小设计师就不能是大明星的朋友了吗……” “当然不是。你想和谁交朋友都可以,不用管别人怎么说。” 沈知寒抬起头看段珣,想到什么,说:“会不会在别人眼里,我们两个也差很多?你一个人管理几家公司,但你的弟弟一点忙也帮不上,像他们说的,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设计师。” 段珣眉头皱得更紧,语气也变得严肃:“不许这么想。” ——沈知寒怎么可能平平无奇,他是最漂亮最骄傲的小天鹅,是段珣捧在手心的小公主,他怎么可以有这样的想法? 仅仅因为贺霆吗? 段珣眸光一暗,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段珣!” 突然出现的声音打断两人的谈话,程景文从走廊另一边过来,没有看到被段珣挡住的沈知寒:“找你半天,你在这儿……”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程景文慢半拍地看见段珣拥抱着的另一个人:“知寒?” 沈知寒不着痕迹地从段珣怀中挣脱出来,垂下睫毛,没有让程景文发现自己脸上的失落:“景文哥。” “你们……” “什么事?”段珣转过头,脸色有些冷淡。 “哦,没什么,突然发现你不在,出来找一找。”程景文说完,看看段珣又看看沈知寒,察觉到两人之间气氛不对。 ——很奇怪,段珣像是生气了,但不像是生沈知寒的气。 “我们没事。”段珣淡淡地说,“里面应该不需要我。你留心就好。” 程景文不放心,多嘴问了一句:“你们真的没事?” 在程景文的记忆里,段珣几乎没有显露过愤怒、生气之类的情绪,更不会将这些情绪迁怒到其他人头上。 但他刚才闯过来的时候,段珣拥抱着沈知寒的姿势,还有眼神中克制到快要喷薄而出的占有欲和保护欲,以及转身看到他时对侵扰者无差别的敌意,都让程景文后知后觉感到不对劲。如果不是知道段珣和沈知寒是兄弟关系,他差点要怀疑段珣…… 程景文心里想什么多少会表现到脸上,段珣不露声色地挡在沈知寒身前,拦住程景文的视线,说:“没有别的事,我先陪知寒去洗手间。” 谕—— 蜥—— 程景文审时度势,知道现在不该再多问,收回目光默默让到一边:“嗯,我也回去了。” 段珣牵着沈知寒的手离开,程景文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两个人的背影,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他想不明白,能让段珣失态的,究竟是什么事? 段珣心里不高兴,拉着沈知寒走的时候,没注意手上多用了几分力气。 一直到进去洗手间,沈知寒才出声提醒:“哥。” 段珣停下脚步,沈知寒说:“你抓痛我了。” 段珣随着沈知寒的目光低头,看见他被自己握得发红的手,表情一滞,倏地松开手:“对不起。” 沈知寒摇摇头:“没关系。” 段珣皱了皱眉,重新拿起沈知寒的手,用大拇指轻轻摩挲他泛红的关节,目光流露出自责和愧疚:“是我不好。” “没事……不痛了。” 洗手间不像刚才的走廊,时不时有人进出。两个人站在这里,一个低头捧着另一个的手,路过的人无一不投来目光。 沈知寒顾及段珣的身份,不想他被人说闲话,主动抽回自己的手,说:“我去上厕所。” 段珣沉默了一下:“嗯。” 但沈知寒并不想上厕所。 他进去随便找了一个隔间,坐在马桶上发了会儿呆,然后慢慢站起身。 自动抽水哗啦啦地工作,沈知寒站在镜子前,沉默地冲洗自己泛红的手。 短暂的情绪过去之后,他的理智渐渐开始回到身体。 不该被别人的几句话影响心情的,他自己失落,害段珣也为他担心。 想到段珣隐忍的样子,沈知寒有一点自责。 段珣那样小心翼翼地呵护他,恨不得将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让他成为最骄傲最高贵的小公主,他却因为一些闲言碎语对自己产生怀疑,难怪段珣会生气。 他一定是昏了头。 沈知寒面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闷闷地骂了自己一句“笨蛋”。 从洗手间出去,段珣还站在走廊等他。 暖色的灯光下,段珣抱臂倚在墙边,低着头,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尽管已经看过无数次这张脸,猝不及防撞入视线,还是让沈知寒的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 他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和表情,走过去说:“哥。” 段珣抬起头,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手上:“手还痛吗?” “不痛了。” 想到段珣之前担忧而紧张的样子,沈知寒主动递出自己的手。然而段珣像是没反应过来,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沈知寒皱了下眉,问:“你不牵我吗?” 段珣的表情明显一怔。 刚才来的时候主动牵,现在递给他牵他却不牵了…… 沈知寒有一点闷闷不乐,正打算收回手,掌心忽然被另一只温热的手掌握住。 段珣牵起他的手,这次没有犹豫。 第42章 我在吃醋 两个人没有再回拍卖厅,沈知寒说想去外面逛逛,于是段珣给程景文发了一条消息,说自己陪沈知寒先走。 最近又是生病又是忙工作,沈知寒已经很久没有逛过街。附近的奢侈品商场有海瑞温斯顿和卡地亚专柜,段珣问他要不要去看钻石,他想了想,说“好”。 hw的店面又大又显眼,从内到外透着一股物欲横流的高贵。店员远远看见段珣和沈知寒,殷切地为二人拉开店门,问候他们晚上好。 “请问您想看点什么?”店员问。 “我想看看上个月发布的勿忘我系列,请问店里有吗?”沈知寒问。 “有的,您这边坐,我去帮您拿。” forget-me-not系列是hw家的经典设计之一,最早来自沈知寒十分欣赏的一位设计大师maurice galli,问世这些年一直很受欢迎。前不久hw发布了几款forget-me-not系列的新品,有戒指和项链,沈知寒在官网看到的时候,一眼相中其中一款粉色蓝宝石项链。 店员去拿珠宝,沈知寒和段珣到一旁的沙发休息,还没落座,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年轻的女声:“段珣?” 二人一起回头,只见上次与段珣相亲的那位宋小姐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一位陪她逛街的保镖。 “好巧。”宋绮瑶的目光在段珣和沈知寒之间停顿了一下,微笑着说,“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段先生。今天春拍第一天,我以为你会在现场。” 段珣没有接话,只是礼貌地点一点头:“宋小姐。” “段先生来看戒指么?” “不,随便看看。” 宋绮瑶饶有兴趣地点点头,目光移向沈知寒,停顿几秒,笑容里带了几分深意:“这位……想必就是段先生的弟弟吧?” 一般来说段珣的朋友,就算沈知寒不认识也会有几分印象,但面前这位宋小姐他完全没见过,甚至记忆里段珣的女性朋友中也没有姓宋的。 出于礼貌,他点点头说:“你好。” “你好,我是你哥的,”宋绮瑶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朋友。” 沈知寒从这两个字中听出一点不明不白的东西,转头看段珣,只见段珣皱了皱眉,解释说:“宋小姐是我父母朋友家的女儿。” 朋友家的女儿……沈知寒灵光一闪,想起那天段珣跟着汤韵去相亲,回家之后汤韵说的话。 ——“晚上见了我的一个朋友,顺便介绍你哥和她家女儿认识。” ——“你哥岁数也不小了,该考虑恋爱结婚的事了。” 所以见的是面前这位宋小姐么? “段先生上次还说要介绍我和你弟弟认识。”宋绮瑶看起来对段珣和沈知寒很感兴趣,故意提起那天的事,“你说我和你弟弟年纪相仿,应该更谈得来。我回去想了想,你说得也对,我和你不合适,说不定和沈先生合适。” 说完她笑眯眯转向沈知寒:“不知道段先生回家后有没有跟沈先生说起我?” 段珣要介绍自己和宋绮瑶认识……? 听宋绮瑶的话不像有假,沈知寒转头看了一眼段珣,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段珣的语气明显冷了几分:“宋小姐,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知寒还没有到适婚年龄,我说的介绍认识并不是指让你们相亲。” 宋绮瑶面不改色,故作吃惊道:“没到适婚年龄吗,二十四岁也不小了吧,只比我小两岁,不是正合适么?” “宋小姐。” 今天的麻烦事一件接一件,沈知寒怕再说下去又惹得段珣不愉快,及时出口打断说:“谢谢宋小姐的好意,不过我暂时还不打算考虑结婚的事。” “啊,那太可惜了。”宋绮瑶故作遗憾,“不过没关系,交个朋友也好。” 说着话,店员端着托盘过来:“沈先生,您要看的项链。” 托盘里的首饰盒放着四条相同款式不同材质的forget-me-not系列项链,分别是钻石、蓝宝石、红宝石和粉色蓝宝石。 宋绮瑶被吸引过目光,饶有兴趣问:“我可以一起看看么?” 沈知寒出于教养和礼貌,回答说:“请便。” 宋绮瑶今天已经买了不少东西,都由身后的保镖拎着。她坦然自若地坐在沈知寒对面的沙发,托着下巴端详沈知寒,说:“我还没有见过男生能把这种款式的首饰戴得特别好看的,知寒是第一个。” 说话时沈知寒刚戴上其中一条粉色蓝宝石项链,也是这个系列里他最中意的一条。粉色小花被他身上的黑色针织衫衬得明艳活泼,配上他清冷的五官,原本可爱的花型又多了一些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意味。 ——才刚认识不一会儿,宋绮瑶就叫沈知寒“知寒”,段珣的脸色明显难看了几分。 沈知寒对宋绮瑶客气地微笑了一下,说:“宋小姐谬赞了。” “我想试试这条红宝石项链,可以吗?”宋绮瑶问。 店员看向沈知寒,沈知寒点点头,说:“当然。” “我们店里还有同系列的戒指,沈先生要不要看一看?”店员问。 “好。” 于是店员又拿来几枚戒指,沈知寒随便戴上其中一个,问段珣:“好看吗?” 段珣的表情微微舒展了些,点点头说:“好看。” “可是,会不会不太适合男生?” “嗯……跟你今天的衣服不太搭,换一身活泼点的衣服会更好看。” 沈知寒想了想自己的衣橱,说:“我好像没有什么活泼的衣服。” 两人说话时,宋绮瑶试完那条红宝石项链,对店员说:“我要了。帮我包起来吧,谢谢。” 说完又看向段珣和沈知寒,打量了一会儿,说:“没想到段先生对衣着打扮也有见解,我以为你不会关注这些呢。” 段珣说:“没有,我只是比较了解知寒。” 宋绮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笑笑说:“你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很多。” 这话听起来很怪,沈知寒皱了皱眉,猜测是那天相亲时段珣跟宋绮瑶说了什么。 看来他们聊了不少,连彼此的兄弟姐妹都聊到了。 “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我还约了朋友吃饭。”宋绮瑶站起身,对二人挥挥手,“先走咯,拜拜。” 厚重的玻璃门打开又关上,宋绮瑶带着保镖潇洒离开,背影消失在沈知寒的视线中。 本来是逛街散心,结果碰到段珣的相亲对象,还被相亲对象买走一条同款项链。 沈知寒想一想,不免感到胸闷。 店员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赔着笑说:“店里还有几条太阳花系列的项链,您要不要看看?” 沈知寒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 店员离开后,段珣低声开口:“知寒。” 沈知寒抬眼:“嗯?” “我和宋小姐……” “我知道。”沈知寒打断段珣,垂下睫毛淡淡地说,“你告诉过我的。没关系,我没有不高兴。” 沈知寒这样“懂事”,段珣的目光反而更深。他起身走到沈知寒面前,想了想,蹲下来看着沈知寒,问:“真的没有不高兴吗,你明明在生闷气。” “我,”沈知寒的声音弱下去,到底没办法继续撒谎,“对不起,我控制不住。” 店员已经拿回项链,察觉到二人之间气氛不对,识趣地没有过来。 沈知寒余光看到不远处有人,脸上挂不住,小声对段珣说:“你先起来。” 段珣没有动,等了半天,沈知寒不得不伸手拉他,却忽然被他反握住手掌。掌心触碰到熟悉的温度,沈知寒睫毛一颤,忘记说话。只见段珣叹了口气,站起来对店员说:“麻烦把刚才试过的项链和戒指都包起来。” 说完掏出钱夹抽了张卡递过去:“刷这张卡。” 店员走上前,弯腰双手接过:“好的,您稍等。” 沈知寒回过神,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瞪着段珣:“你干什么?”——他刚才试了三条项链和一个戒指,加起来有三四百万了。 “说好今天给你买钻石的。”段珣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逛完这家再去卡地亚给你买镯子。” 店员拿来小票:“麻烦段先生签个字。” 段珣接过纸笔,刷刷刷地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将银行卡重新塞回钱夹里。 他的钱夹至今仍放着沈知寒小时候的照片,每次打开都能看到一个穿蕾丝花边衬衫的粉嘟嘟的幼年沈知寒。 沈知寒也瞥见了那张照片,原本还想说什么,脸一热忘了讲话。 两个人离开hw,沈知寒走在前面,段珣拎着东西跟在身后。走了几步,沈知寒没忍住停下脚步回身:“哥。” 段珣顿了顿,问:“怎么了?” 沈知寒心里卡着一根刺,犹豫很久,说:“你和宋小姐,真的没有……”说到一半,他想了想,换了一种更直白的表达:“你真的不喜欢她吗?” 段珣微微皱眉,无奈道:“我们只见过一面,我从来没有要和她继续发展下去的打算。” “那如果叔叔阿姨逼你呢?” “没有人可以逼我。” 沈知寒还想问什么,但段珣斩钉截铁的态度让他问不出来。 上次明明都已经说清楚了,再问下去恐怕仍是同样的回答。 沈知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着于段珣的婚姻,一想到段珣和别人相亲就忍不住心里发酸,像吃醋一样。 吃醋……? 是的,是吃醋。 沈知寒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吃醋。 他心里一惊,害怕泄露内心的慌乱,干脆别开脸闭口不言。 段珣以为他还在生气,走上前温声说:“知寒。” 沈知寒目光躲闪,声音低低的:“哥哥。” 听起来不像是生气。 段珣稍微放下心来,问:“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说自己在吃醋吗? 可以对段珣说吗? 沈知寒从来没有这样拿不准过,“吃醋”这两个字,放在他和段珣之间有种不寻常的别扭。 何况他吃的不是段珣另一个弟弟或妹妹的醋,而是可能会成为段珣女朋友的人的醋。 沉默许久,他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段珣:“如果我……我说,我在吃醋的话。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第43章 哥哥,帮帮我 段珣怔在原地,心脏像被电流击中一样酥麻。 夜色懂事地藏起他的惊涛骇浪,只留下一张看似平静的脸:“不,我不会觉得你奇怪。” “可是……” 沈知寒说完那句话才开始感到后悔,他的勇气只维持了短短几秒,转眼间变成了不安。 他避开段珣的目光,低头看自己的脚尖,试图为自己开脱:“也许不是吃醋,我不知道……” 段珣温声说:“吃醋也没关系。” 沈知寒摇摇头:“不是……” 不是什么,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好像一冲动说了不该说的话。 在大脑想清楚之前,沈知寒的身体先做出反应,无意识地向后退了一小步,拉开自己和段珣的距离。 ——段珣是哥哥。 ——不行。 “知寒。” 段珣轻轻皱了皱眉,向沈知寒迈出一步。看见他动,沈知寒惊弓之鸟般再次后退,慌张道:“我,我要自己想一想。” 于是段珣停在原地,就这么隔着一步远的距离,深深地看着沈知寒。 天黑了,春末夏初的夜泛着丝丝凉意。僵持片刻,沈知寒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夜空,说:“我不想逛了,我想回家。” 段珣沉默了一下:“好。” 段珣给司机打电话,沈知寒站在和他不远不近的距离,不经意间用余光瞟到他的侧脸。 天色黯淡,周围的橱窗散发着暖黄色的灯光,勾勒出段珣挺拔的轮廓,如果不说他是某家上市公司的老板,他站在这里,会让人以为是某个高定品牌的御用模特在拍杂志。 整日对着这张脸,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沈知寒在心里默默为自己开脱。 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段珣已经放下手机,说:“司机马上就到。” 沈知寒故作镇定地点点头:“哦。” 两分钟后,一辆熟悉的车从会展中心的方向驶来,停在二人身旁。 段珣习惯性地要帮沈知寒开车门,然而手抬到半空顿了顿,想到什么,没有继续动作。好在司机及时下车来拿东西,段珣把刚才买的首饰交给他,自己走到另一边上车,留司机帮沈知寒开门。 从始至终,沈知寒没有和段珣说话,上车后假装看外面的街景,默默将头转到一边,只留给段珣半张侧脸。 两个人很少像今天这样一路无言,到家后沈知寒借口身体不舒服,说要上楼休息,段珣想了想,没有阻拦。 汤韵路过,看见沈知寒上楼的背影,问:“知寒今天怎么了,怎么无精打采的?” 段珣淡淡地回答:“可能是逛街逛累了。” “你们没有去看拍卖么?” “看了,看了开幕。” 汤韵微微皱眉:“唔。” 沈知寒回到房间,原本以为洗完澡会慢慢冷静下来,但心里依然很乱。 段珣买给他的项链和戒指,在他洗澡的时候,阿姨进来帮他放在茶几上。此刻墨蓝色的盒子静静躺在那里,在柔和的灯光下泛着皮革的温润光泽。 沈知寒走过去坐在地毯上,把盒子一个一个拆开。 除了他喜欢的那条粉色蓝宝石项链,还有一条钻石项链和一条蓝宝石项链。沈知寒拿起其中一条,心不在焉地端详了一会儿,叹了口气。 哪有人为了哄人开心这样乱花钱的。 正想着,房间里的电话忽然响起来,沈知寒把项链放回去,起身去接电话。 是管家刘伯。 刘伯问沈知寒吃过晚饭了没,需不需要送点吃的到他房间,沈知寒想了想,说:“再帮我拿一瓶酒,白葡萄酒就好。谢谢刘伯。” “好的,您稍等。” 楼下餐厅,刘伯放下电话,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段珣。 沈知寒的身体最近恢复得不错,上次去复查,心脏附近的炎症和水肿都消失了,医生也没有让他再吃药。 段珣考虑很久,最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依他吧。记得挑一瓶度数低的酒,再准备一杯解酒的蔬菜汁。” 十分钟后刘伯将晚餐送到沈知寒的房间,为了给他配酒,今天有一小盘白灼海鲜和一碟蜜瓜火腿。 沈知寒自以为行事隐秘,在房间偷偷喝酒就不会被段珣发现,却不知道这都是段珣的安排。 此刻的他无比需要酒精的催眠。 或者酒精的壮胆。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段珣产生那样的想法。 不止吃醋,还有许多一闪而过的不能说的荒唐念头。 沈知寒越想越懊恼,完全忘了自己和段珣之间早就有过数不清的越线和逾矩,那些牵手、拥抱、抚摸、呢喃,甚至亲吻,每一样都不该出现在兄弟之间。 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提着酒瓶,走到落地窗边,仰头喝掉半杯葡萄酒。 白葡萄酒清爽甜蜜的口感成功将自己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样子,沈知寒的味蕾都没有来得及判断这是什么,酒液便已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 本以为喝醉之后就不会想段珣,但沈知寒接着喝了第二杯第三杯,还是没有办法清空自己的心。 很奇怪,想着段珣,他开始不知不觉回忆起以往那些亲近,段珣的拥抱和安抚,还有温热的手掌和柔软的嘴唇…… 沈知寒有点热。 在给自己倒第四杯酒的时候,他已经有些醉得站不稳,歪歪斜斜地回到房间里,脚下一空,倒进柔软的沙发。 酒瓶和高脚杯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晕开一片深色的水迹。沈知寒呆呆地看着那里,半晌,喃喃自语: “酒,掉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视线里出现一双黑色皮鞋,沈知寒晃了晃神,慢慢抬起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是段珣。 段珣怎么会在这里,是幻觉吧…… “一刻不看着你都不行。”幻觉叹了口气,开口说话。 沈知寒皱起眉头:“你……段珣……?” 不是幻觉。 段珣问:“这是喝了多少?” 沈知寒一根一根伸出手指,嘴里喃喃:“一,二,三……杯。” 随着沈知寒说话,段珣的心越来越沉。 十度的酒都能醉成这样,早知道就不该把一瓶都给他。 “你喝醉了,我扶你去睡觉。” 沈知寒摇摇头,小声说,“我没醉,我只是不明白……” 段珣顿了顿:“不明白什么?” “为什么我总是想你……哥哥,我好热,我是不是生病了?” 热? 段珣皱起眉头,习惯性地用手背贴了贴沈知寒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脸。 虽然热,但不像发烧。 没想到沈知寒软绵绵地拂开他:“你不要碰我……” 段珣心一沉,只听沈知寒接着说:“你的手好烫,我好热……” 手烫…… 段珣低头握了握拳,他的体温正常,比此刻沈知寒的体温还要低一点,怎么会烫? 但沈知寒好像已经认定他是害自己发热的罪魁祸首,不仅用手推他,还试图抬脚去踢:“不要你,你烫。” 沈知寒的拖鞋早就不知道丢在哪里,此刻光着腿,像两条白花花的鱼在段珣眼前晃。段珣蹲下来,按住他的脚踝阻止他乱动,问:“到底哪里不舒服,知寒?” 沈知寒因为醉酒而变得黏腻的声音带着一点轻微的呜咽,像受了委屈一样,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段珣,说: “我哪里都不舒服。” “我好热,你出去,你不要在这里。” …… 段珣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得沈知寒不高兴,要遭到这样连推带搡的排斥。他拿开地上的酒瓶防止碰到沈知寒,一低头看到沈知寒的睡裤某处呈现一个异常的弧度。 难道……段珣不由得怔了一怔,接着明白过来沈知寒为什么不让自己碰,还说“热”、“不舒服”。 ——他的小公主,真的长大了。 喝醉的沈知寒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只觉得一股热流堵在他的身体,令他燥热不安。尤其是看到段珣、被段珣触碰,那股热流愈发横冲直撞,几乎快要将他冲垮。 凭着一股本能的指引,他的手开始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并试图脱掉自己的衣服。 然而他笨手笨脚,好不容易解开一粒纽扣,手腕却被另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 沈知寒抬起头,对上段珣深深凝望自己的目光。 他明明都快要碰到了,为什么段珣又来阻扰他…… 沈知寒鼻子一酸,气得快要掉下眼泪:“你放开,放开我……” 段珣的手却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呵斥不成,沈知寒转为低低的哀求:“哥哥,放开我,我好难受……” 段珣手上的力道松了一点,依然没有放开沈知寒。 他看着沈知寒的眼睛,低声问:“哪里不舒服?” 沈知寒虽然醉了,但还存有一丝本能的羞耻心,抿紧嘴唇不肯回答。 段珣垂眸,目光落在沈知寒扭动不安的腰肢:“需要我帮你吗?” “我,我不用你帮,我自己可以,你放开我……” “你自己没轻没重,会弄痛的。” 段珣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却仿佛带着某种压抑的暗涌。他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摸到沈知寒的小腹,轻轻按了按:“这里不舒服吗?” 沈知寒咬紧嘴唇摇头:“不是……再往下,往下一点。” 于是段珣的手掌听话地向下:“这里?” 猝不及防被碰到,沈知寒浑身一激灵,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啊……” 酒精令他的身体变得柔软,仅仅只是这样的触碰,他就好像要融化了一样。 “哥……” “好一点了吗?” 大脑中最后残存的理智告诉沈知寒这样做不对,但身体的本能却拼命拉着他往段珣手里送。 沈知寒拱了拱腰,终于被欲望战胜羞耻心,一把抓住段珣的手臂,轻声呜咽:“哥哥……帮帮我。” 第44章 他疯了 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上消失,沈知寒被段珣抱回床上,睡衣要掉不掉地垂落在肩头。 他光着腿,难耐地蜷起身子,在床单上轻轻磨蹭。只听段珣低声叹气,说:“怎么急成这样?” 沈知寒醉得昏沉,听不懂段珣的意思。 段珣俯下身来,握住他单薄的腰。 房间里只剩一盏不算明亮的落地灯,沈知寒眼前一片昏暗,低下头,模模糊糊地看到段珣漆黑的发顶。 他不知道段珣要做什么,直到段珣用嘴唇轻轻地吻了他。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蔓延至沈知寒全身,甚至有一瞬间,他差点掉下泪来。 “哥,哥哥……啊……” 沈知寒本能地抓紧段珣的头发,一时不知道该将他拉向自己还是该推远。 他感到紧张和害怕,像坐过山车,刺激和恐惧一齐袭来,分不清是快乐更多,还是痛苦更多。 段珣没有回答他,只是安抚地轻轻舔吻。 好热。 即便是醉着,沈知寒也清楚地感觉到段珣的温度。 段珣显然于此并不精通,只是发自本能地照顾沈知寒,在一阵接一阵的眩晕中,沈知寒终于要控制不住。 “不要,不……”他推住段珣,试图将人推开,“哥哥……呜……” 一阵巨浪席来,沈知寒大脑一空,仿佛失去了几秒钟的记忆。 他张着嘴巴喘息,瞳孔轻轻颤动,眼神空洞而茫然,余光瞥见段珣慢慢直起身子,离开他走去卫生间,接着里面传来冲水的声音,沈知寒闭了闭眼睛,终于缓慢地想起最后那一幕画面。 他疯了。 段珣也疯了。 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沈知寒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希望自己醉到不省人事,但偏偏他还存有几分清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段珣跪在自己身前的画面。 他醉了,段珣也醉了么? 不,段珣很清醒。 清醒地把他抱到床上,又清醒地做了之后的一切。 沈知寒闭上眼睛,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安和无措。 洗手间的门打开又关上,段珣回来了。 听到脚步声,沈知寒一惊,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拼命颤动。这样拙劣的装睡,段珣不会看不出来,但段珣仁慈地没有拆穿他,只是用毛巾帮他擦干净身体,然后为他盖好被子,说:“睡吧。” 段珣的语气是平静的,动作也一贯温柔,仿佛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怕沈知寒没轻没重弄痛了自己,所以才顺手帮忙。 沈知寒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该失落,听着耳边窸窸窣窣的声响,意识渐渐模糊。 头好痛…… 喝了酒又做这种事,尽管段珣已经尽力控制,他的身体和精神还是受了不小的刺激。 他发烧了。 半醉半醒中,段珣把温度计递到他唇边,低声说:“知寒,张嘴。” 沈知寒听话张嘴含住,慢慢掀开眼皮,瞥见温度计上的数字。 37.5。 段珣去拿冰袋和毛巾,沈知寒躺在床上,像刚从热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汗涔涔,额头几缕碎发被汗水打湿,海草一般粘在皮肤上。 他面色潮红,尤其眼睛和鼻尖,红得像烫熟了一样。睫毛沾染水汽,显得愈发漆黑浓密。 过了一会儿段珣回来,帮沈知寒敷好冰袋,用毛巾仔仔细细帮他擦脸。擦完脸擦身子,沈知寒不安分地动了动,小声抗拒:“不要……” 被子下面的身体不着寸缕,段珣只是碰一碰,他便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今晚的荒唐事。 “知寒。”段珣像哄小孩一样哄他说,“你出汗了,擦干净舒服一点。” 沈知寒无意识地摇头,酒劲上来,他的头越来越晕,只有冰袋的凉意让他勉强留有一丝意识。 他推开段珣:“不要,不要碰我……我要洗澡……” 段珣猝不及防被他推了一下,动作一顿:“知寒。是我。” 沈知寒微微睁开眼睛:“哥哥……” 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再次提醒他和自己的哥哥做了不该做的事。 沈知寒闭上眼睛,无声地落下一颗泪水。 等到体温降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沈知寒顶着冰袋不知不觉睡着,身上换了新的睡衣,脱到地毯上的衣服也被段珣收好,除了空气中漂浮的不知名气味混合着淡淡酒香,看起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只有段珣心里清楚,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 沈知寒的抗拒和难过依然刻在他的脑海,他知道沈知寒明天醒来可能会怪他。 段珣很平静,没有后悔,更没有恐慌,只是对自己的冲动有几分自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沈知寒的第一次,他理应为他留下更美好的回忆和体验,但却这样草率地发生了,还害得沈知寒发烧。 看着床上安然沉睡的人,段珣微微叹了口气。 第二天醒来,房间里只剩沈知寒自己一个人。 宿醉的头痛令他反应迟钝,他闭了闭眼睛,浑身上下没有力气,头也闷闷的,有种酒醉之外的不适。 记忆慢慢涌上来,他隐约想起自己昨晚好像发过烧。 仅仅是因为……就发烧了吗? 沈知寒面对着空荡的墙壁发呆,一时不知道该责怪自己不争气的身体,还是该想接下来如何面对段珣。 想着,房门处传来轻微的声音。 沈知寒愣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做出反应,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 进来的人是段珣。 段珣走到床边,沉默了一会儿,问:“知寒,醒来了吗?” 颤抖的睫毛和密集的心跳泄漏了沈知寒的紧张。 挣扎许久,他慢慢睁开眼睛,难以自控地想起昨晚混乱的画面。 “哥……” 段珣很轻地皱了下眉:“身体好点了吗,还有没有不舒服?” 沈知寒摇头又点头:“不舒服,头好痛。” 他已经忘了昨晚为什么喝那么多酒,似乎也是因为段珣。 他试图用酒精催眠自己,却在喝醉之后对自己的哥哥产生荒唐的幻想,接着段珣出现在他的房间,将他的想象变成现实。 “昨晚我……” “昨晚你……”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彼此都是一怔。 段珣顿了顿:“你先说。” “昨晚我,”沈知寒垂下睫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喝多了……” 他没有底气,声音渐渐弱下去:“我不是真的想要那个,我只是……” 段珣说:“我知道。” 沈知寒抬起头,呆呆地看着段珣。 “男人之间,互相帮忙做那种事,很正常。”段珣淡淡地说。 正常吗…… “那你有帮别人,或者别人帮你做过吗?” 空气凝滞了一瞬。段珣抿了抿嘴唇,说:“没有。” 沈知寒也没有。 他无法想象自己被另外一个人触碰身体,也无法想象段珣对别人做昨晚那种事。 所谓互相帮忙的话,骗骗小孩可以,骗不了沈知寒。 沉默半晌,段珣叹了口气:“知寒。” 他看着沈知寒,目光像深幽的海水:“昨晚的事,如果你希望的话,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沈知寒蹙起眉头,没来由生出一阵沮丧。明明是他自己想要推脱给意外,段珣这么说,他应该感到轻松才对。 “真的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一点也不在意吗?”他问。 段珣没有回答。 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沈知寒靠在床头,静静看着沉默不语的段珣。 过了很久,段珣说: “我会在意,只是因为那是你。” “你可以当做这是哥哥对弟弟的溺爱。” 哥哥对弟弟的溺爱…… 溺爱到愿意跪下来做那种事吗? 沈知寒的心脏莫名一阵酸胀,说不上来的失落充斥着他的胸腔,他感到胸闷,甚至有一点鼻酸。 在被段珣发现之前,他垂下眼帘,藏起自己的情绪。 段珣说溺爱。 就当是溺爱好了。 “我知道了。”沈知寒低声说,“我没有生气,也不会怪你。昨天我喝醉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 段珣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沈知寒说:“不记得也好。” 房门轻轻关上,段珣离开后,沈知寒的房间又恢复寂静。 ——胆小鬼。 ──敢做不敢认,拿哥哥和弟弟的身份当遮羞布。 ──他和段珣都是。 沈知寒可以理解段珣,“哥哥”这两个字既是借口也是阻碍,就像他自己同样停在了那层窗户纸后面,不敢继续追问,更不敢捅破。 失落、后悔、自责……在沈知寒心里混杂出一种令人难过的苦涩,他慢慢躺回去,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自己的脸,只留一双泛红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他和段珣之间,就这样了吗? 亲密的兄弟,止步于此的家人。 沈知寒闭上眼睛,一颗泪水从眼眶滑落,掉在枕头上。 第45章 不是哥哥就好了 沈知寒在床上郁郁不乐地躺了一天,借口身体不舒服,没有下楼吃饭。 段珣也体贴地没有来打扰,仿佛特意为他留出独处的空间,好让两人之间彼此冷静。 中间保姆来送过一次饭,说段珣叮嘱过,让沈知寒饭后记得吃药。 “我哥呢?”沈知寒问。 保姆答:“和段先生去公司了。” 原来是有事出去了。 出去了也不告诉自己。 沈知寒闷闷地想起,昨晚春拍第一场,今天公司上下一定忙翻了,而他不仅帮不上忙,还在这里给段珣添堵。 段珣他还好吗…… 保姆离开后,沈知寒听话地吃了药,又躺回床上,想自己,想段珣,想许多复杂难明的事。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外面有人敲门,沈知寒以为是段珣回来了,没有应声。结果等了一会儿不见外面的人进来,反倒是又敲了两下,沈知寒这才意识道不是段珣,说:“请进。” 汤韵端着一个托盘进来,问:“知寒,好点了吗?” 托盘里有一只小炖盅和一副碗筷,散发着食物的香气。 沈知寒从床上坐起来,说:“阿姨,我好多了。” 汤韵把托盘放到桌子上:“给你炖了补汤。” “谢谢阿姨。” 沈知寒下床穿上拖鞋,休息了一天,他的头终于不那么痛了,只是精神还有些疲倦。 他来到桌边,对汤韵说:“您坐。” 汤韵在一旁的沙发坐下,想了想:“你哥和你叔叔今天有事去公司,应该快回来了。” 沈知寒点点头:“唔。” 汤韵很少来沈知寒的房间,她知道男孩需要隐私,在这方面很注意保护沈知寒。 整个家里只有段珣每天旁若无人地进出沈知寒的房间,所以汤韵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沈知寒直觉她有话对自己说。 沈知寒思忖片刻,问:“阿姨,您是不是有事找我?” 汤韵的表情浮现一丝犹豫,慢慢开口说:“过几天春拍结束,公司的事处理完,我和你叔叔就准备回美国去了。” 沈知寒有些惊讶:“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 “嗯。”汤韵点头,随后叹了口气,“知寒,有件事,你可不可以告诉阿姨?” “什么事?” 汤韵的问题看来不太好说出口,她皱起眉头,半晌,面色复杂地问:“阿姨想知道,你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问完又接着补充:“你不想回答的话也没关系,只是随便问问。” ……喜欢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沈知寒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汤韵是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突然关心自己的性取向? 联想起最近这段时间和段珣之间不寻常的亲密,还有每次饭桌上二老欲言又止的眼神,沈知寒隐约有了一些猜测。 他垂下睫毛,小声说:“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 沈知寒不排斥男孩或女孩,他想等到那个人出现的时候,他自然会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所以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主动想过这个问题。 听他这么说,汤韵心里有了答案,脸上的表情更加复杂:“知寒……” “我其实是想问,你和你哥哥……”汤韵说着话,又叹了一口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知寒心里一紧,点点头:“我明白。” ——果然,是因为这个。 “你们两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是一起长大的,不管是在我和你叔叔心里,还是在外人看来,你们都像亲兄弟一样。” “阿姨不反对你喜欢男孩子,但是阿姨也希望你体谅我和叔叔,世界上没有任何父母愿意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汤韵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说到后面,语气甚至有些沉重。 沈知寒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说:“我和珣哥……不是您想的那样。他一直都是我的哥哥,以后也是。” 因为昨晚的醉酒和发烧,他面色苍白,眼睛又红又肿,一眨不眨地看着汤韵。 第一次觉得说话是这么艰难的一件事,短短两句话,他中间停顿了至少三次。 汤韵看出他的虚弱和难过,语气不自觉变软:“知寒。” 沈知寒摇摇头:“我没事。” 他垂下眼帘,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越来越红。 父母去世后,汤韵和段诚远一直都将他视若己出,对他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要疼爱,他却和段珣…… 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他们会多么失望和难过? 沈知寒第一次意识到,他和段珣的关系,并不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对不起,阿姨。”再次开口,沈知寒声带发颤,带着极力隐忍的哽咽,“是我太依赖珣哥了,让你们误会,是我不好。” 汤韵眉头紧皱:“知寒,阿姨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沈知寒摇摇头,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变成一颗又一颗硕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地砸在冰凉的桌面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觉得很难过。 如果早点意识到就好了,从他回国之后,他和段珣之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亲密,三番五次发生越线,他都自欺欺人地骗自己那只是他作为弟弟对段珣的依赖,还有段珣作为哥哥对他的宠溺。 但是怎么可能? 连父母都看出他们不对。 “知寒……” 汤韵还想说什么,房门突然砰的推开,她抬眼望过去,只见一身西装革履的段珣,皱着眉头站在明暗交界的微光中。 段珣深深看了一眼沈知寒,目光转向汤韵,语气带着几分隐忍:“妈。您怎么在这里?” 汤韵脸上的表情明显慌乱了一瞬,站起身露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小珣,你回来了。” 段珣走进来,到近处才发现沈知寒在哭。 他目光暗了暗,直勾勾地盯着汤韵:“您和知寒说了什么?” 即便是迟钝的沈知寒,此刻也察觉到段珣身上不同寻常的寒意。 “您和我爸回美国,想要带知寒一起走吗?” “什么?不,小珣,你误会了……” 段珣今天跟段诚远在一起,也听段诚远说了他们下个月要回美国的事。 说完后,段诚远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再一次旁敲侧击,让段珣注意分寸,和沈知寒保持距离。 所以段珣回家看到汤韵在沈知寒房间,沈知寒还是这样一副委屈又难过的样子,第一反应是他们想要把他带走。 母子二人之间已经是第三次因为这件事产生对峙,段珣的态度一次比一次强硬。 “我没有打算带知寒走。”汤韵半是气闷半是无奈,“你一定要这样竖着满身刺和妈妈讲话吗?” 尽管如此,段珣的态度仍旧没有半分软化,警惕地看着汤韵问:“所以你们说了什么?” “哥。”沈知寒轻轻拉住段珣的衣服,“我们没有说什么。” 段珣低头,对上沈知寒不安甚至乞求的眼神,目光中的冷硬终于少了一些,而多了几分克制的心疼。 看见这一幕,汤韵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再次皱起:“我只是告诉知寒,你们两个是兄弟,不可以做兄弟不该做的事。” “什么兄弟?”段珣转头望去,冷冷地反问,“知寒的父母是沈伯伯和陆伯母,他有叫过你们爸妈吗?” 这话听起来不太好听,但事实如此。汤韵面露愠色,无言以对。 “珣哥。”沈知寒再一次提醒段珣。 段珣终于意识到自己过于应激,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说:“妈,该说的话我上次都说过了,如果您不想同时失去两个孩子,请不要逼我,更不要为难知寒。知寒昨晚喝醉了,半夜又发烧,现在身体很虚弱,医生说他不可以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您不心疼他可以,至少别在这种时候对他说这些话。” 说完,他把沈知寒从沙发上拉起来,最后深深看了汤韵一眼:“我带知寒去休息。” 汤韵没有见过段珣这种态度,一时也动了气:“我不心疼他?我要是不心疼他,我早就……” 没说完的半句话被关门声打断,一同隔绝的还有沈知寒一句怯怯的“阿姨”。 ——从小乖巧听话的小孩,第一次用这种充满自责甚至哀求的语气叫她“阿姨”。 汤韵心一揪,面对着安静下来的房间,半晌,颓丧地坐回沙发上。 怎么会这样。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后悔,明明看出沈知寒身体不舒服,却还是在他脆弱的时候对他说了那些话。 汤韵低头捏了捏眉心,疲惫地叹了口气。 段珣把沈知寒带回自己的房间。 沈知寒始终安静地垂着眼帘,像一个任由摆弄的娃娃。只是不平稳的呼吸和挂在睫毛上的眼泪昭示着他的难过,告诉段珣他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平静。 段珣让他坐在床上,弯下腰来帮他擦掉他眼角的潮湿:“不哭了。” 沈知寒摇摇头:“我没事。” 段珣皱了皱眉头,低声说:“对不起。” 沈知寒不知道段珣为什么道歉,今天的事不是他的错。 “我不会让他们带你走。”段珣说。 沈知寒想起那次和段珣的谈话,段珣说的“一些无法抵抗的事”,原来指的是来自父母的阻挠和逼迫。 那时他说永远不离开段珣,现在才明白这句话多么天真无知。 沈知寒没来由的想起自己的父母。 如果他们还在的话,会对段珣说“你是知寒的哥哥,不可以对知寒做不该做的事”吗? 也许不会。 他们只会说“知寒开心快乐是最重要的”。 想到父母,沈知微微发颤,无声地落下眼泪。 原本只是有一点难过,忽然间变成了无以复加的悲伤。 ——世界上唯一无条件爱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让他伤心难过的人,永远离开了他。 ——他再也没有家了。 “知寒。” 沈知寒的眼泪像一把利刃,深深刺进段珣心里。 段珣慢慢蹲下来,握住沈知寒的手,却被沈知寒轻轻抽出:“哥。” 哥…… 段珣浑身一僵。 沈知寒低着头,没有看段珣。 他沉默地落泪,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表情,眼神中甚至连失望和埋怨都没有,只有深深的空洞。 他在自己周身筑起一道只有他和段珣看得到的高墙,那道墙密不透风,将段珣阻隔在他的世界之外。 段珣忽然想起十多年前沈知寒父母去世的时候,那时的沈知寒就是现在这样。 没来由的,段珣感到一阵恐慌。 “知寒。”他伸出手想要替沈知寒擦掉眼泪,却迟迟不敢动作。 沈知寒闭了闭眼睛,长出一口气。 哭了太久,他已经无法保持呼吸平稳,甚至有些气短。胸闷缺氧的感觉一阵一阵向他压来,他的心脏不堪重负,几度喘不上气。 段珣也察觉不对,扶住沈知寒的后背问:“知寒,哪里不舒服?” 沈知寒摇摇头,开口说话之前,忽然感到眼前一黑。他本能地想要抓住手边的东西,还没来得及动作,只觉呼吸一窒,下一秒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晕倒之前,他恍惚看见段珣焦急的表情,然后世界变成黑暗,他倒在段珣怀里,被熟悉的体温包围。 最后的念头涌进沈知寒的脑海。 如果段珣不是哥哥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突然的加更 第46章 离家出走 段珣的脸惨白如纸,沈知寒晕倒在他怀里那一瞬,他的心跳差点就此停住。 他接住沈知寒,双手微微发颤,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慢慢把沈知寒抱起来放回床上。 晕倒后的沈知寒反倒安稳了下来,呼吸渐渐变得平缓,只是皮肤和嘴唇依旧苍白,衬得鼻尖和眼角愈发的红。 段珣给医生打电话,医生很快接起。他强迫自己冷静,向医生说了刚才发生的事。 医生让段珣不要慌,说沈知寒可能只是脑供血不足引起的短暂晕厥,先检查一下他的呼吸和脉搏。 “有自主呼吸。” “有脉搏。每分钟95。” “没有心跳骤停” “也没有吐。” …… 段珣在医生的询问下一项一项说明沈知寒的情况,医生让他继续观察,如果十几分钟后不能醒来,先试着掐一下人中,还不行的话再送到医院。 段珣挂掉电话,深吸一口气,用力揉了把脸。 沈知寒很久没有这样难过地哭过,哭得像潮湿雨夜中一朵即将被雨水打散的花,花瓣七零八落地掉进泥土,只剩一支摇摇欲坠的细瘦的花杆,最后支撑不住,也终于还是折断了。 一起折断的还有段珣的心。 是他的错,他没有保护好他的公主。 段珣坐在床边,深深看着沈知寒。 沉默很久,他一点一点握住沈知寒的手。 等到沈知寒醒来,应该不会再让他牵了吧。 他用哥哥的身份自私地霸占沈知寒的世界,到最后甚至阴暗地妄想霸占他整个人,现在沈知寒抗拒他,全都是他自作自受。 床上的人眼皮跳了跳,慢慢睁开眼睛。 恢复意识之前,段珣抽回自己的手,缓缓在身侧紧握成拳。 掌心残留的温度,像一场转瞬即逝的幻觉。 沈知寒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墙壁,接着看见段珣坐在床边,他张了张口,发出低弱的声音:“哥。” 段珣的眉头皱得很深:“好点了吗?” 沈知寒没有说话,默默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我,晕了多久?” “十几分钟。” 只有十几分钟吗……但是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失去了所有意识,仿佛坠入冰冷黑暗的真空,最后缓缓醒来时,只有掌心留有一丝余温。 不用看也知道,那是段珣留下的温度。 但此刻的沈知寒却不敢表现任何依赖和贪恋。 “我想休息。”他低声说。 段珣沉默了一下:“睡吧。” 沈知寒摇摇头:“我想回我的房间。” 空气蓦然凝滞了一瞬,沈知寒好像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在漫长的沉默中,段珣站起身,说:“我抱你回去。” 沈知寒没有拒绝。 不算长的一段路,段珣今天走了很久。 沈知寒像受伤的小动物一样依偎在段珣怀里,沉默地垂着眼帘,段珣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颤,低下头,看见他被碎发遮挡的红红的眼眶。 他在很小心地掉眼泪。 段珣的心紧了一紧。 汤韵已经离开了,段珣抱沈知寒回到房间,沈知寒说:“不要开灯。” 于是段珣的动作顿了顿,走到床边,将沈知寒轻轻放在床上,没有说话。 黑暗中沈知寒眼角的泪水反射着月亮的光辉,像一颗一颗晶莹的珍珠。他闭上眼睛,泪水随着睫毛颤动从眼角滑落,消失在枕头里。 段珣知道他为什么哭。 也知道他此刻并不想看到自己。 段珣为沈知寒盖好被子,在床边伫立许久,艰涩地开口:“我走了。” 沈知寒轻轻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房门关上的声音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段珣背靠着门站在走廊中,仰起头,忽然想到忘记让沈知寒喝水。 哭了那么久,应该喝点水。 段珣转过身,手放在门把手上的瞬间却犹豫了。 最后他掏出手机,给沈知寒发消息: [知寒,记得喝点水。] 沈知寒没有回复。 一直在门外站了不知道多久,段珣听不到里面的声音,终于缓慢地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走到楼梯边,他的脚步微微一滞,转身走向佛堂。 以往每次来这里,都是为了给沈知寒求平安。而今天面对着佛祖,段珣却久久无法言语。 他清楚自己执念深重,并且毫无悔意,跪佛跪到死也不会消弭。 但他舍不得沈知寒受苦。 良久,段珣缓慢而郑重地跪下,深深磕了三个头。 “都是我一人所为,请宽恕知寒。” “我愿代他承受所有病痛折磨。” “请保佑他健康平安。” …… 莲花台上佛像威严,慈悲地望着面前虔诚的信徒。 段珣没有起身,一直这样跪到天亮。 同样一夜无眠的还有沈知寒。 他断断续续地清醒或睡着,好像做了一个零碎的梦,梦里有他许久未见的爸爸妈妈,还有段珣。每个人都是笑着的,每个人都很爱他。 后来窗外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沈知寒从梦中惊醒,望着外面昏暗的天色,心里笼上一层阴云。 爸爸妈妈已经不在了。 他睡意全无,慢慢从床上起来,面对寂静空旷的房间,久违的产生孤独的感觉。 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二十八分。沈知寒起身走到衣帽间,拿出一个箱子,收拾自己的行李。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 只是想暂时离开这里。 或许自己应该回家,但家里的房子空了这么多年,不知道现在能不能住。 先去酒店好了,沈知寒想,请人把家里打扫干净再回去。 沈知寒几乎没有独立生活的经验,就算是在国外那几年,身边也有保姆和司机照顾。汤韵和段珣更不放心让他自己一个人生活,所以成年后他一直住在段家。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离家出走,他已经二十四岁了,还是第一次自己开车离家。 雨停了,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 段家的建筑伫立在半山腰,在昼夜交替的微光中看起来庄重而肃穆,沈知寒曾在这里度过无数温馨快乐的时光,却不知道未来还有没有机会再次回到这里。 离开也好,他想,他和段珣都需要静一静。 车子缓缓行驶在无人的马路上,雨后檀山干净凉爽,空气中漂浮着植物的绿意和泥土的芬芳。沈知寒打开车顶,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忽然想起自己身体还没好,脑海中莫名浮现段珣的声音:“知寒,小心着凉。” 沈知寒的心微微一颤,又将车顶关上。 这段路人迹罕至,一直开进市区,街道上的车才渐渐多了起来。 天亮了,整座城市正在缓缓苏醒。沈知寒凭着记忆开到一家酒店,订了一间套房。 早晨七点,从大堂到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服务生帮他把行李放好,沈知寒躺在陌生的床上,想了想,拿出手机给段珣发了一条消息: [哥,我回家了。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发完后,又将同样的内容改掉称呼发给汤韵一遍。 然后沈知寒给一直照看着家里房子的管家唐伯打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准备回去住,麻烦他请人收拾一下房间。 做完这一切,沈知寒终于能够放松下来。 他好累。 身体和精神的疲倦迟钝地向他袭来,他闭上眼睛,竟然在陌生的酒店床上产生睡意。 这一觉睡得比昨天夜里安稳一些,醒来后天光大亮,已经快到中午。 手机上有几个来自汤韵的未接电话和很多条消息,下面还有段珣发来的两条。沈知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指尖停顿了一下,先点开段珣的名字。 [好。] [注意安全。] 体贴又疏离,仿佛真的退回了哥哥的身份。 沈知寒莫名心里一空。 对比起来,汤韵的消息显得急切许多: [知寒,有什么事先回家再说,阿姨不放心你一个人。] [你自己开车走的吗,下过雨路上不安全,先回家好不好?] [昨天的那些话,你可能误会了阿姨的意思,阿姨没有想要赶你走。我们回家慢慢谈,你别冲动。] …… [你哥哥生病了。] 中间穿插着几个未接电话,沈知寒的目光落在最后那条消息,后面没有再说别的,可能是被段珣拦住。 段珣……生病了? 段珣好好的怎么会生病? 沈知寒心里升起疑惑,先给汤韵回了一条消息:[阿姨放心,我没事,只是有点想家。不用担心我。] 然后打开段珣的对话框,想了想,问:[哥,阿姨说你生病了,你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段珣回:[没事,只是感冒。] 感冒…… 沈知寒看向窗外。 昨晚下雨,着凉了吗? ——段珣没有感冒,也没有着凉。 只是跪了一夜膝盖损伤,还有连医生都查不出原因的突如其来的高烧。 汤韵在家里急得团团转,一个孩子离家出走,另一个孩子高烧不退,她甚至不知道该先管哪一个。 段珣却面色淡然,躺在床上,平静地告诉汤韵自己没事。 他迷信地想,如果他昨晚的祈求有用,那么现在他生病了,知寒或许该好了。 段珣给程景文打电话,说自己今天身体不舒服,可能要缺席晚上的拍卖。然后又给另一个朋友打电话,拜托他留意沈知寒的动向,有什么情况记得告诉自己。 那位朋友是沈知寒下榻的酒店老板,粗心的小公主也许早就不记得这回事。 打完这两个电话,段珣有条不紊地安排保镖保护沈知寒,又派人去沈知寒家附近看护。最后确定自己没有疏漏,他闭上眼睛,终于安心病倒。 第47章 喜欢上 沈知寒在酒店休息到傍晚,贺霆打来电话。 原本只是想让沈知寒看看猫,没想到看见他红得像兔子一样的眼睛,还有身后明显的酒店的装潢。 贺霆察觉到不对,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一个人在酒店?” 沈知寒不擅长说谎,垂下睫毛小声说:“没什么,我从家里出来,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你吃晚饭了吗?” 沈知寒摇摇头:“没有。” 他一整天都没有胃口,不仅没有吃晚饭,酒店送来的午餐也没有吃。 贺霆皱起眉头,心下了然:“你在哪家酒店,我叫助理去接你。” 沈知寒愣了一下:“不,不用了。” “你脸色这么难看,不吃饭怎么行?”贺霆不容置否地说,“事情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好了,别难过了,有什么事我帮你想办法。” “可是……” 沈知寒有些动摇,他不习惯一个人待在酒店,何况独处的时候总是会想起段珣。 最后他想了想,说:“那好吧。麻烦你了。” 挂了电话沈知寒想起来,他忘记问贺霆要接他去哪。 算了。随便吧。 二十分钟后沈知寒接到贺霆助理的电话,说在楼下等他。 想起上次被偷拍的乌龙,沈知寒多留了点心,戴好帽子和口罩下楼。 贺霆的助理是个阳光开朗的年轻男生,沈知寒见过几次,也算认识。他说贺霆下个月就要进组了,这两天正好有时间在家休息。 “我们去他家吗?”沈知寒问。 助理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嗯,家里安全,不会被偷拍。” “喔。” 沈知寒觉得有点别扭,但是想想贺霆毕竟是公众人物,确实家里是最安全的。 贺霆家距离酒店不远,在宁城地段最好、安保最严格的一处高档小区。助理把沈知寒送上电梯就离开了,贺霆在家门口迎接,今天没有做造型,一身简单干净的居家打扮,看起来像大学生。 打过招呼,贺霆说:“我自己住,家里有点乱,别嫌弃。” 沈知寒摇摇头:“不会。” 话音落下,贺霆身后露出一只探头探脑的小猫,沈知寒的眼睛亮了亮:“小花都长这么大了。” 贺霆轻哼一声:“当然了,你都多久没见它了。” 沈知寒有点不好意思,蹲下来对小花张开手臂:“小花。” 或许是三花猫天生亲人,又或许是小花从小习惯被贺霆抱,它很主动地踱步过来,轻轻一跃跳进沈知寒怀里。 沈知寒原本只是想摸摸它,没想到它竟然这样投怀送抱,一时反应不及,僵在原地。 “小花。”贺霆看到,忙对小花喊道。 “没关系。”沈知寒小心翼翼地护住怀里的小猫,慢慢站起来。 “你,不怕猫了吗?” 没想到当初随口的一句话贺霆还记得,沈知寒心里一热,说:“不怕了。没事的。” 贺霆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坐,我去做晚饭。” “你?”沈知寒看看贺霆,“你做饭吗?” ——贺霆长了一张会炸厨房的脸,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做饭的样子。 不满沈知寒的质疑,贺霆眉毛一横:“你看不起我。” “不,没有……” “好了,你坐着等吧。今天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沈知寒被贺霆按着肩膀推到沙发,手里塞了一瓶热牛奶:“喝点牛奶垫垫,看你眼睛都哭红了,今天一定一天没吃饭。” 就这样猝不及防被戳破,沈知寒浑身一僵,忘了反驳。 再回过神来,贺霆已经钻进厨房。 手里的牛奶瓶刚好比体温热一点,打开瓶盖,飘散出丝丝缕缕的甜香。 小花凑上来,似乎对牛奶的味道很感兴趣,然而还没来得及伸舌头,便听贺霆从厨房探头:“小花你不可以喝牛奶!” 小花听得懂人话似的,停住不动了。 沈知寒反应过来,护住牛奶瓶说:“乖,你不能喝这个。” 小花:“喵——” 沈知寒一边观察着小花的行动,一边在它渴望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牛奶。 贺霆买的大约是儿童奶,甜丝丝的,有一种哄小孩似的甜。 沈知寒低落的心情因此得到一丝慰藉。 厨房里传出热锅烹油的滋滋声,沈知寒怀里卧着乖巧柔软的小猫,还有热的牛奶、舒适的沙发、温软的灯光,所有一切都抚慰着人的情绪。 贺霆做饭很快,没一会儿便叫沈知寒洗手吃饭,沈知寒放下小花,把喝空的牛奶瓶扔进垃圾桶,起身去洗手间洗手。 等他出来的时候,贺霆已经把两碗热气腾腾的西红柿鸡蛋面端到茶几上,还有一盘凉拌菠菜。 “我喜欢在客厅吃饭,你不介意吧?”贺霆主动解释说。 沈知寒对此不太在意,说:“我都可以。” 贺霆打开电视翻到一个综艺节目,然后把坐垫摆好。 “我过几天要去录这个节目,先提前看看。”贺霆说。 沈知寒走到贺霆身边坐下,说:“听助理说你下个月要进组了。” “是啊,要忙起来了。”贺霆叹了口气,把筷子拿给沈知寒,“尝尝我的手艺。” “嗯。” 眼前的面碗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沈知寒尝了一口,汤底浓郁,面条也很爽滑:“好吃。” 之前一起吃饭,贺霆悄悄观察沈知寒的习惯,记住他喜欢吃番茄和菠菜,回家后偷偷练习了好几次最基础的番茄炒蛋。 得到沈知寒的肯定,贺霆暗自松了一口气:“你喜欢就好。” 两个人一边看电视一边吃,沈知寒吃得很慢,贺霆那碗都快见底,他才吃了不到一半。 贺霆放下碗,装作不经意地问:“我忘了问,你怎么一个人跑去住酒店?” 沈知寒的筷子顿了顿,说:“不想回家。” “和家里闹别扭了?” 沈知寒没有否认:“嗯。” 贺霆想了想:“你哥呢,也不管你吗?” 段珣…… 想起段珣,沈知寒轻轻放下筷子,沉默片刻,说:“我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能一直陪着我。” 见沈知寒这样,贺霆便明白他离开家与段珣有关。 贺霆犹豫了一下,抬手拍拍沈知寒的后背,说:“别难过。” 沈知寒摇摇头,眼帘低垂着,说:“没关系。我早就应该独立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不能一直住在酒店吧?” “不会。我父母给我留了房子,收拾一下,明天或后天我就可以回家了。” 虽然沈知寒没有和贺霆聊过彼此的家庭情况,但从沈知寒和段家的关系来看,贺霆大概猜得到沈知寒的亲生父母已经不在了。 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笨嘴拙舌地转移话题说:“你吃饱了吗,再吃一点吧。” “嗯。”沈知寒点点头,拿起筷子。 电视里播放着欢快的综艺节目,还有乖乖卧在脚边的小猫,让沈知寒恍惚中想起家的感觉。 小时候在家也是这样的,他的猫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爸爸妈妈也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开开心心地聊天。后来到了段家,汤韵和段诚远都很忙,经常不回家吃饭,就算在家也是一家人安静围坐在餐厅,没有猫,也没有电视节目。 沈知寒想着,鼻子又没出息的发酸。 尽管房子还在,但他永远没有家了。 “知寒,”贺霆留意到沈知寒的异样,小心翼翼地询问,“你还好吗?” 沈知寒想说没事,一开口却忽然落下一大颗眼泪,啪嗒砸进面碗里。 贺霆被吓到,慌忙给沈知寒递纸:“你怎么了,你别哭,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对不起……” 他一边说一边给沈知寒擦眼泪,笨手笨脚的样子,像第一次看人哭。 沈知寒摇摇头,小声说:“没有,不是。” “那是谁欺负你了,你哥吗,还是段家其他人,他们是不是对你不好?”贺霆慌不择言,“你别难过,大不了不回去了,有什么关系……” “没有人欺负我,他们对我很好。” 虽然这样说,但沈知寒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一颗接一颗落下。 贺霆看得心揪,不假思索地拥抱住沈知寒,像哄小孩一样摸他的后脑勺:“不哭了,没事的……” 贺霆的胸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宽阔结实,沈知寒走神想起,贺霆说过这段时间在为了新戏健身增肌。 温暖而陌生的怀抱给了沈知寒一丝奇异的安全感,他慢慢放松下来,靠在贺霆肩膀。 “我没事……” 怀里的人眼睛和鼻尖红红的,声音带着虚弱的鼻音。贺霆第一次看到沈知寒的眼泪,也是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人可以像一捧快要消融的干净的雪,仅仅是落泪就这样令人心碎。 他不自觉放轻了动作,用从未有过的轻柔语气说:“没关系,还有我呢。” 电视里的节目播到尾声。 沈知寒的身体单薄柔软,皮肤和头发散发着淡淡的芬芳,似有若无地萦绕在贺霆鼻尖。贺霆的心跳不知不觉变快,拥抱着沈知寒,竟然开始感到紧张。 原本只是想要安慰,现在却有些舍不得松开了。 沈知寒渐渐安静下来,脸颊滑落的泪水在贺霆肩膀形成一滩小小的水渍,碰到皮肤有点凉。 贺霆动作僵硬地摸摸沈知寒的后脑勺,问:“好点了吗?” 沈知寒轻轻点头:“嗯。谢谢你。” “不客气。” 贺霆的心软得快要融化,不可阻挡地生出一股想要永远保护沈知寒的冲动。 他甚至有点生段珣的气,段珣明知道沈知寒会哭,竟然还舍得让他伤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贺霆没忍住问。 沈知寒没有回答。 沉默半晌,贺霆默默叹气:“不想说也没关……” “我好像,” 沈知寒轻声开口打断贺霆的话,声音里带着淡淡的难过。 “我好像,喜欢上了我的哥哥。” 第48章 我失败了 贺霆心里轰隆一声。 他知道段珣和沈知寒比一般的兄弟亲密许多,却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好消息是沈知寒喜欢男人。 坏消息是沈知寒喜欢的人是段珣。 不好不坏的消息是沈知寒和段珣是兄弟,看他今天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们恐怕很难在一起。 贺霆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显露在脸上,小心翼翼地问:“你哥他,知道吗?” 沈知寒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 “我不准备告诉他。” 对自己坦白之后,沈知寒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早该醒悟,他所有忐忑的心事、所有患得患失、所有面对段珣时的脸红心跳和不自然的逃避,都是因为他喜欢段珣。 他早就喜欢上段珣了。 但他不能让段珣知道。 “你离开家,也是因为这个吗?”贺霆问。 “我做了不该做的事,让叔叔阿姨难过了。”沈知寒说。 原来是这样。贺霆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沈知寒发现自己对段珣不一样的感情,所以选择离开。 断断续续地哭了一天,沈知寒的眼睛红得发肿,抬眼望向贺霆时,睫毛上还挂着没干的泪滴。贺霆到底不忍心看他这么难过,安慰说:“你们又不是亲生兄弟,不用太给自己压力。” “就算不是亲生兄弟,我也不可以这样。”沈知寒摇摇头,声音低低的,“我不想叔叔和阿姨伤心,他们只有珣哥一个儿子。” 承认这件事对沈知寒来说很难,他叫了段珣二十多年哥哥,在他心里,他们早已与亲兄弟无异。 “你没有错,知寒。”贺霆轻轻皱起眉头,摸了摸沈知寒的头顶,“喜欢一个人又不是可以控制的事。” 沈知寒没有听出这句话里的无奈,更没有看到贺霆垂眸看他时目光中不寻常的柔软。 他小声对贺霆道谢:“谢谢你。” 贺霆勉强笑笑:“不用谢。我们是好朋友。” 说完,贺霆再一次拥抱了沈知寒,安抚地拍拍他的背,说:“都会好起来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贺霆想了想:“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先冷静一段时间,想一想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到底想要什么…… 沈知寒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 ——想要段珣。 然而他随即摇了摇头,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可以。 沈知寒今天从酒店到贺霆家,虽然没有像上次那样被狗仔拍,但段珣派来的保镖一直跟着他,将他的所有行程都事无巨细地报告给段珣。 段珣在床上躺了一整天,体温好不容易降下来,看到手机上保镖发来的消息,又是一阵胸闷头痛。 偏偏那个开酒店的朋友还在这时给他打电话。 “喂?”段珣勉强打起精神,“什么事?” “段老板,你家小公主下午走了现在还没回来,需不需要我派人去找找?” “不用,他去朋友家了。” “他东西都还在,今晚应该……” 朋友的半句话停顿在这里,段珣沉默了一下,说:“不知道。” “噢。”朋友心下了然,“如果他回来的话,我再通知你。” “嗯,多谢。” 挂掉电话,段珣把手机放到一边,走到窗前,望向远处灯火辉煌的城市。 有朋友陪伴的知寒,会快乐一点吗? 他现在在做什么,和贺霆吃饭或聊天,还是一起陪小猫玩…… 今天早上从佛堂离开时,段珣的腿痛得站不稳,佣人扶他回去,他行动不便,没有像平时那样顺便去看看沈知寒。 等到天亮收到沈知寒发来的消息,段珣已经开始发烧。管家闻讯而来,说小少爷天刚蒙蒙亮便开着车离开,那时段珣还在佛堂,没有人敢去打扰。 听到沈知寒自己开车,段珣只觉眼前一黑,还好管家扶住他,说小少爷已经安全到了酒店。 “您别担心,保重身体要紧。”管家说。 段珣摆摆手,闭了闭眼睛:“叫人保护好知寒。” 管家离开后,段珣一个人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地看沈知寒发给他的那条消息。 ——他说“回家”,可是除了这里,他哪里还有别的家? 段珣淡淡苦笑,强撑着回复说:[好。][注意安全。] 沈知寒没有再说任何。 后来段珣越烧越严重,汤韵得知以后急得团团转,要带他去医院。 段珣拉住汤韵,低声说:“别告诉知寒……” 汤韵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生病,别告诉知寒。” 汤韵又说了什么,段珣不太记得了。 他只知道他的小公主已经很难过,千万不能再为了他担心。 …… 想起这些,段珣站在窗前,长出一口气。 如果知寒今天在贺霆家留宿…… 罢了。他长大了。 孤独伫立在半山腰的段家和远处万家灯火的城市相比起来,显得那样寂寥冷清。 段珣慢慢转过身,一步步走回没有开灯的黑暗的房间。 饭后沈知寒和贺霆一起坐在沙发看电视,小花卧在沈知寒腿上,懒洋洋地打哈欠。 贺霆说的没错,遇到事情讲出来心里会轻松很多,沈知寒已经不像早上离开家时那样难过了,经历了一整天起起伏伏,他的情绪开始进入一种自我疗愈式的平静。 快到九点时,沈知寒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有早睡的习惯,而且从来不在朋友家过夜。以往这个时间,段珣早就打电话来问需不需要接他回家。 但是今天手机上安安静静,没有任何来自段珣的消息。 沈知寒脸上流露一抹失落,被贺霆敏锐地捕捉:“要是你不想住酒店的话,可以先住在我家,明天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沈知寒下意识地拒绝,“太麻烦你了,我回酒店就好。” 贺霆想了想,没有强求:“那我送你。” “嗯,好。” 初夏的夜晚仍有些凉意,贺霆给沈知寒找了一件自己的外套穿上,两人一起出门,开车驶离小区。 转过一个弯,贺霆觉察到身后不远有一辆黑车一直跟着他,起初以为是狗仔,后来看到车牌,认出是上次送他回家的那辆段家的车。 ——看来沈知寒说的离家出走,只是他单方面自以为。 不过有人保护他也好,省得自己担心。 贺霆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副驾驶上发呆的沈知寒,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二十分钟后两人到达酒店。 沈知寒怕贺霆被拍到,让他停远一点。贺霆看了一眼身后,那辆黑车仍然紧跟着,缓缓停在五十米外。 沈知寒竟然一路都没有发现。 警惕性这么差,难怪段珣要寸步不离地保护。 贺霆叹了口气:“好吧,那你快上去吧,到房间给我发个消息。” 沈知寒点点头:“好。今天谢谢你。” “不客气。”贺霆挥挥手,“晚安。” “嗯。晚安。” 沈知寒下了车,一阵夜风吹来,他不自觉裹紧身上的外套。 慢半拍地想起这件衣服是贺霆的,沈知寒回头望去,犹豫了一下,决定下次再还。 他转回身,急匆匆地走向酒店,没有注意到身后不远跟来的保镖。 与此同时,段珣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 [小少爷回酒店了。] 下面是一张沈知寒的背影照片。 照片里的沈知寒穿着一件明显不属于自己的黑色外套,头上戴着一顶黑色棒球帽,在朦胧的夜色中,乍一看竟然有几分贺霆的样子。 段珣攥紧手机,又缓缓松开。 咚咚,汤韵在外面敲门:“小珣,睡了吗?” 段珣放下手机:“没有。” 汤韵进来,端着一杯温水和一盒药:“退烧了吗,感觉好点没有?” “嗯,好多了。” 汤韵走到床边,低头看见段珣手机屏幕上沈知寒的照片。 “知寒他,”她犹豫了一下,“还好吗?” 段珣沉默了一下:“他说会照顾好自己。” 说话时段珣的目光落在空气里某处,没有看汤韵。 汤韵蹙起眉头:“你还在怪妈妈吗?” 段珣摇头:“没有。” 母子二人相对无言,半晌,段珣轻轻勾起唇角:“其实我想,知寒就这样独立也好。” 他抬起眼帘,平静地看着汤韵:“到那时,他不再是我的弟弟,也就没有理由可以再阻止我。” 汤韵怔住:“小珣……” “但是我不希望有那一天。”段珣的目光暗了暗,说,“知寒已经没有亲人了,他的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都已经离开了他。他把你们当做自己的父母,把段家当成自己的家,这么多年,你们应该能感觉到,他在叫叔叔阿姨的时候,其实也是在叫爸爸妈妈。” 他看着汤韵,语气很淡,目光却很深:“所以,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失去亲情,我希望是我,不是知寒。知寒失去的已经够多了。” 汤韵眼眶一红,急切道:“既然这样,为什么你不能以哥哥的身份给他亲情呢?只要你们仍然是兄弟,他就不会失去任何人。” 兄弟…… 漫长的沉默后,段珣低声说:“我尝试过。我失败了。” 第49章 当小珣哥哥的新娘 第二天下午,沈家的管家唐伯给沈知寒打电话说家里一切都已经收拾妥当,沈知寒随时可以回家。 算一算已经有十年没回去住过了,每年只在春节前由段珣陪着回去看一眼,帮父母整理整理房间,和守在家里的几位上了年纪的管家佣人说说话。 沈知寒每次都不敢逗留太久,怕触景伤情。 逃避是一种很有效的办法,他一躲就是十年,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打这个电话时贺霆正在手机上跟沈知寒聊天,沈知寒说自己准备回家了,贺霆问需不需要他陪。 沈知寒到底近乡情怯,想了想同意了。 贺霆来接他,今天坐的是一辆低调的商务车,有司机开车。 “你今天不忙吗?”沈知寒上车问。 “不忙,上午去上武术课,晚上准备去健身房,下午刚好有空。”贺霆说。 司机缓缓发动汽车,初夏时节,道旁的梧桐树郁郁葱葱,微风拂过,树枝在午后的阳光中沙沙作响。 沈知寒家在市中心闹中取静的地段,一整片街区都是上个世纪留下来的别墅和老洋房。即便是在这样一条弥漫着金钱与权力气息的路上,沈家的房子也是极为显眼的。如同童话故事里的城堡,高贵而骄傲地伫立在一片灰蒙蒙的建筑中。 随着汽车驶近,沈知寒心里的紧张和不安越来越多,直到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车停在门前。 段珣的车。 沈知寒呼吸一滞。 贺霆的司机自然不认识,正打算从大门驶进院子里时,沈知寒开口阻拦:“停门口就好。” 于是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与此同时,前面那辆车里下来一个高瘦挺拔的身影。 段珣。 沈知寒没有等司机来开门,自己打开门下车,走到段珣几步远外:“哥……你怎么在这里?” 不算凉快的天气,段珣穿着一身一丝不苟的黑色西装,看见沈知寒,原本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我找周慕予有点事,顺便来看一看。”——沈知寒家一街之隔便是周慕予家,不远还有段珣父母买的一栋房子,为了住在市里进出方便。 段珣说完,目光落在沈知寒身后跟着下车的贺霆身上,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不知道是不是沈知寒的错觉,段珣的脸色不太好看。 想起汤韵说他生病了,沈知寒问:“阿姨说你身体不舒服,好点了吗?” “没事,只是感冒。” “哦。”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古怪的沉默,仅仅只是一天没见,却好像忽然隔了很远的距离一样。 沈知寒犹豫不定,想上前,但被自己心里的障碍拦住脚步。 仿佛看出他的迟疑,段珣主动走来,几步之后停在他面前。 “你想自己回家住吗?”段珣问。 “我……” 沈知寒开口的同时,贺霆走上前,不声不响地站在沈知寒身侧,神情中带着一种隐隐的敌视和警惕。 段珣没有理会贺霆的目光,仍旧看着沈知寒,声音低低的:“我担心你照顾不好自己。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语气中的担心和恳求只有沈知寒能听懂,从小到大,他这样哄过沈知寒无数次。 但这次,沈知寒不敢答应。 “我有自己的家。我也可以照顾好自己。”沈知寒低下头,藏起自己眼中的依赖和不舍,“不用担心我,哥。” 自己的家…… 段珣心口一窒,差点站不稳。 好在沈知寒低着头,看不到他忽然间变得苍白的脸色。 “知寒……” “哥。”沈知寒打断段珣,犹豫了一下,“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 家里的布局十余年如一日,仍旧是记忆中的样子。 贺霆陪沈知寒走在前面,段珣跟在他们身后,默默低垂着睫毛。 上次一起回来的时候,沈知寒从进门到离开一直红着眼眶,而现在他面容沉静,步伐平稳,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 连管家对他的称呼都从“小少爷”变成了“少爷”。 知寒长大了。 这样的结果是段珣曾经希望看到的,但从未想过以如此苦涩的方式。 管家唐伯领他们进门,询问沈知寒今天是否在家用晚餐,语气亲切自然,仿佛今天只是沈知寒在家生活的普通的一天,而这十几年的离散从未出现过。 沈知寒说“好”,然后回头问段珣:“哥,今晚留下吃饭吗?” 段珣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嗯,好。” “喂,”贺霆突然开口,问沈知寒,语气带着几分不满,“你怎么不问我?” 他的声音年轻朝气,让原本沉抑的气氛多了些许轻松。 沈知寒疑惑不解地看过去,问:“路上不是已经说过这件事了吗?” 贺霆一愣:“有,有吗?我忘了。” “你说晚上想在我家吃饭。” “……哦。” “这位是少爷的朋友吗?”唐伯和蔼地笑着问,“您有没有什么忌口,我吩咐厨房准备晚餐的时候注意些。” 贺霆开朗一笑:“没有,我什么都吃。” 唐伯又看向段珣:“珣少爷我知道,不吃辣,不吃青椒和羊肉。” 段珣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难为您记得。” “您和少爷亲如兄弟,这些我自然记得。”唐伯笑道。 沈知寒悄悄看了一眼段珣,只见段珣神色不变,只是目光略微暗淡了些。 唐伯离开后,三人之间又变得没有话说,最后是贺霆主动打破沉默,问:“知寒,你带我上楼参观一下吧。” 沈知寒回过神:“哦,好。”说完回头看段珣:“哥,你……要来吗?” 沉默片刻,段珣答应说:“嗯,好。” 沈知寒心里不太平静。 回到故居的消沉与悲伤,和面对段珣时的紧张难过混合起来,在他心里泛起一种别样的酸涩,偏偏有贺霆在场,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装久了,甚至连自己都快要骗过自己,他不难过。 但是走在熟悉的楼梯上,抚摸着光滑的胡桃木扶手,沈知寒还是难以抑制自己眼眶酸涨、胸口发闷,脚下一步一步越来越沉重。这些生理反应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段珣。 段珣不露声色地将手臂护在他身后,没有碰到他。 沈知寒拧开自己的房门,顿了顿:“这是我的房间。” 十几年前的装潢,现在看来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沈知寒在家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娇气的小公主,房间布置得也与公主的寝宫无异。家具来自欧洲专为皇室提供室内装潢的品牌,屋顶挂着华丽的水晶灯,地上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窗帘和床幔层层叠叠,缀有工艺繁复的蕾丝,床上的被子和枕头蓬松柔软,与他当年离开家时别无二致,连玩偶的位置都没有变过。 床头摆放着两张合照,一张沈知寒和父母的,一张和段珣的。 贺霆环顾一周,感叹说:“你的房间,我只在电影里看过。” 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卧室,贺霆礼貌地没有多看多问,只是在看到床头的照片时,目光不自觉一滞。 照片里沈知寒六七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帅气可爱的黑色礼服,而他旁边同样身穿正装的少年牵着他的手,面对镜头露出浅浅的微笑。 两人站在一座鲜花拱门前,背后是阳光明媚的蓝天草地。唯一与众不同的是,沈知寒头发后面别着一块新娘的头纱,微风轻轻吹动,定格在拂起的瞬间。 “那是你吗?”贺霆看着照片说,“你小时候好可爱。” “嗯,是我和珣哥。”沈知寒回答。 脱口而出之后,想起段珣还在身后。 不出所料的,段珣也在看那张照片。 两个人有无数张合照,但小时候的沈知寒唯独喜欢这一张。 忘了那是谁的婚礼,只记得沈知寒说新娘的婚纱好看,自己也想当新娘。新娘看他乖巧可爱,便在婚礼结束后将自己的头纱取下来送给他,于是有了这张照片。 大人们故意问他想当谁的新娘,沈知寒不假思索地牵起段珣的手,说:“当小珣哥哥的新娘。” 一晃快要二十年过去了,没想到当初一语成谶,二十四岁的沈知寒仍然保留着童年的愿望。 沈知寒不敢回头,害怕遇到段珣的目光。 他岔开话题,说:“我们去楼上看看吧。” 第50章 我不是同性恋 沈知寒带贺霆走马观花地参观了自己的家,看完下楼,晚餐刚好准备好。 贺霆晚上要去健身房,不能吃太多,段珣身体不舒服,也不太有食欲,三个人同桌吃饭,气氛有一种不自然的沉闷。 这是沈知寒第一次以一家之主的身份招待客人,他坐在主位,莫名感到不自在。尤其一想到段珣明明应该是他的家人,现在却和贺霆一起来“做客”,他就觉得自己好像搞砸了什么。 段珣今天情绪低落,应该也是因为这个吧…… 沈知寒悄悄看了一眼段珣,只见段珣垂着眼帘,默默喝掉一口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沈知寒收回目光,也低下头安静吃饭。 贺霆和教练约了晚上八点,吃完饭便要走了。 尽管心里千万个不愿意让沈知寒和段珣独处,但贺霆也清楚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暂时还不能够插手沈知寒和段珣之间的关系。 何况沈知寒一晚上欲言又止的样子,恐怕是有话想对段珣说。 贺霆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说:“不用送我了,司机在外面等。” 尽管他这么说,沈知寒还是和段珣一起把他送到门口,说:“路上小心。” “嗯。”贺霆挥挥手,“再见。” “再见。” 黑色汽车缓缓驶出街道,转过一个弯,消失在视线中。 天已经黑了,月亮还没有升上来,路灯下树影绰绰。沈知寒站在安静无人的街边,身后段珣存在感极强,他没有勇气回头。 贺霆在的时候,他还可以用贺霆转移注意力,现在贺霆不在,只剩他和段珣。 沈知寒犹豫着,只听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知寒。” 他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哥。” 一整天都没有敢仔细看段珣的脸,现在看来,段珣好像一夜之间变得深沉了许多。大概是因为生病面色憔悴,所以显得眉眼愈发深邃了。 “你要回去了吗?”沈知寒问。 段珣沉默了一下:“你希望我回去吗?” “我……” 沈知寒答不上来。 他没办法对段珣撒谎。 “知寒。”段珣走到沈知寒面前,“回家吧,不要这样让我担心好不好?” 沈知寒故作镇定:“我可以照顾好自己,唐伯他们可以照顾我。不用担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这跟你是不是小孩子没有关系。” “我……” 沈知寒明白段珣的意思。 他的心还没有坚强到可以独自面对父母离开后的家,一下午安然无事只是因为贺霆和段珣在罢了。 但事到如今,在一个人留在这里和回到段家一边忍受道德的煎熬、一边压抑自己对段珣的感情之间,沈知寒只能选择前者。 面对离去的父母,总好过面对对他失望的汤韵和段诚远。 “我想要自己生活一段时间。”沈知寒垂下睫毛,用自己能维持的最平静的语气说,“我不能永远依赖你,也许经过这次,我会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脆弱。” 段珣声音低涩:“为什么不可以永远依赖我?就算我只是你的哥哥,依赖自己的哥哥不可以吗?” 段珣很少用这样的语气对沈知寒说话,沈知寒心口一紧,在他的质问中哑然失语。 仿佛看出他的无助和失措,段珣语气缓和了些,说:“听话,跟我回家好吗?” 沈知寒下意识地摇头。 “知寒……” “哥,让我自己静一静。”沈知寒后退一小步,“我心里很乱,我需要好好想一想。你回去吧。” 沈知寒下了逐客令,态度坚决。 段珣仍旧不放心:“或者我留在这里陪你可以吗?” “不要。”沈知寒想也不想地拒绝,“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段珣的瞳孔颤了颤,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 沈知寒本意并不是真的不想看到段珣,只是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发觉这句话有些过分,然而已经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他张了张口,到底没有解释。 “你早点回去休息,保重身体。”最后沈知寒说。 段珣垂下眼帘,半晌,缓缓开口:“好。” 雕花铁艺大门在身后吱呀一声关上,沈知寒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只留一地空荡的夜色。 段珣仰起头,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 如果今天自己不来,贺霆将是第一个被沈知寒单独请到家里做客的人。 他拦不住沈知寒与人交往,像沈知寒自己说的,他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哥哥的陪伴和照顾。 被拒之门外的滋味到底不太好受,段珣心里郁结,回到车里靠在座椅上,望着不远处沈知寒房间的灯光,久久没有动作。 叮,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 程景文:[你身体好点了吗?] 段珣拿起手机,回:[没事了,明天到公司。] 昨天发烧缺席拍卖,今天也没有去公司,在沈知寒和工作之间,段珣总是毫不犹豫地选择沈知寒。 程景文:[不急,等你休息好再说。公司的事有我。] 段珣:[嗯,辛苦你了。] 屏幕安静了一会儿,又弹出一条消息:[今天早上给你打电话,感觉你心情不太好,现在怎么样了?] [没事,只是生病。] [好吧……] [你不想说就算了。] [总之保重身体。] 程景文似乎对段珣的隐瞒感到无奈,看着屏幕上几行字,段珣叹了口气,低头捏了捏眉心。 想了想,他慢慢打字:[知寒自己去外面住,不愿意回家,也不愿意见我。] 虽然不指望程景文能替他解决问题,但忧闷无法排解的时候,能有个人讲一讲也算聊胜于无。 可惜这种家庭问题最是敏感和棘手,程景文再八面玲珑巧舌如簧,此时也不敢随便乱说话,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生病也是因为知寒吗?] [不是。] [哦。] 又过了一会儿,程景文问:[知寒为什么离家出走不愿意见你?] 段珣:[很复杂的原因。] [我去找你见面说?] [找个地方吧,我过去。] 二十分钟后,两人坐在公司附近一间小咖啡馆,角落里安静无人的位置。 程景文身上还穿着上班时的西装外套,段珣看见,问:“这么晚还在公司么?” 程景文一哂:“当然了,我不努力加班,怎么能让你安心当甩手掌柜,一门心思哄你家的小公主?” 段珣听出程景文话里的揶揄,但提不起兴致反驳,反而有几分失落:“但我还是让他伤心了。” 伤心…… 这两个字听起来别有深意。程景文咂摸出一丝不对劲:“你和知寒……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段珣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沉默着垂下眼帘。半晌,淡淡开口:“我不想再和他做兄弟。但是我好像搞砸了。” “不想做兄弟,”程景文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 段珣点头:“嗯。” “你父母能同意吗?” 程景文不愧是见多了世面的人,一句话点中要害。 段珣的眼神暗了暗,说:“不同意。” “所以知寒离家出走了?” 段珣默认。 这下连程景文都说不出话来了。 段珣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咖啡杯,说:“我做了一些很难被原谅的事,所以知寒不愿意理我了。” 程景文好奇追问:“什么事?” 段珣抿紧嘴唇,不愿意再说。 开导段珣这样的朋友,对程景文来说比谈成一单几个亿的大生意要难得多。他努力梳理段珣说的话,试探着问:“知寒不会还不知道你喜欢他吧?” “喜欢”这两个字从程景文嘴里说出来轻而易举,却让段珣的心如春夜惊雷般一震。 他从来没有想过,对沈知寒说出这两个字。 看段珣这样反应,程景文心里有了答案,端起咖啡杯,默默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也好,不知道还有做兄弟的余地。” 段珣摇头:“没有了。” “什么意思,知寒对你表白了?” “没有。”段珣低下头,“在知寒心里,我也许永远只是哥哥。” 程景文愈发摸不着头脑:“他只把你当成是哥哥的话,为什么还要离家出走?” 无论是沈知寒醉酒那晚发生的事,还是后来汤韵对沈知寒说的话,都是不能对外人说的家事。 段珣清楚流言蜚语会对沈知寒造成怎样的伤害,所以哪怕是程景文,他也不能对他说任何可能影响沈知寒名誉的事。 “总之是我不对。”沉默许久,段珣低声说,“我的自私和一厢情愿伤害了知寒,如果我是他,我也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 “其实这样也不是坏事。”程景文面色复杂,“他不是你弟弟,你们才好发展别的关系。” 段珣摇摇头:“他永远是我弟弟,不论我们以后会有什么关系。” 段珣不打算让程景文为自己解决什么问题,只是有些话说出来,能让他心里的郁结少一些。 他已经做好了沈知寒永远不会原谅他的准备,尽管如此,沈知寒仍旧是他的公主,他说过的会一辈子保护他的话,不会因为沈知寒是否依赖和信任他而改变。 程景文欲言又止,半晌,低叹了口气:“你喜欢他多久了?” 喜欢…… “不知道。很久。” “你不会是……?” 段珣看向程景文,从他的眼神中猜出他想说什么,眉头皱得更深:“我不是畜生。” 程景文松了口气:“那就好。” 夜晚的咖啡厅,空气中漂浮着奶泡的甜香和咖啡的淡淡苦味,零星的客人们不约而同都很安静,只有偶尔的窃窃私语飘散在小小的空间。 段珣转头望向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下起了小雨。 这是一个多雨的夏天。 沈知寒喜欢雨天,总是一个人坐在窗边发呆。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他可以呆坐一整天。 现在的他,应该也坐在窗边看雨吧。 砡——唏—— 段珣低下头,想着沈知寒孤零零的背影,心里泛起酸涩。 他站起身,不顾程景文关切的目光,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我有事,先走了。” “啊嚏。” 沈知寒窝在落地窗边的沙发椅,忽然打了个喷嚏。 这栋房子有些年头了,雨雪天气,窗边总是比室内冷一点,沈知寒盖了毛毯,仍觉得有些凉。 一个人住的感觉不太习惯。 以往这时候,段珣会进来提醒他不要在窗边待太久、小心着凉,有时还会给他端一碗热的汤饮,如果他不愿意回去,段珣会留下来陪在他旁边,和他一起看雨。 很多时候沈知寒并不是不想回去,而只是想和段珣独处。在昏暗的天幕和哗哗的雨声中,世界好像只剩他们两个人。他可以感受到段珣的呼吸和体温,还有段珣身上如同被雨水扑灭的潮湿的檀灰般的香气。 那是只属于段珣的味道。沈知寒闭上眼睛,仿佛触手可及。 再次睁开,段珣不在身边。 被迫长大的滋味原来是这样。 沈知寒当然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只是在段珣身边,他总是故意长不大。 窗外的雨下不停,沈知寒从窗户望出去,门前那条路上路灯昏黄,茂盛高大的梧桐在风雨中簌簌摇晃。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车从马路尽头慢慢驶近,黄色的车灯照亮积水的路面,映出粼粼波光。沈知寒的视线不自觉跟随着那辆车,直到它停在自己家对面。 熟悉的型号,熟悉的车牌。 车里的人似乎没有下车的打算,就这样熄了火静静停靠在路边。沈知寒看不清里面的人,自己房间只开一盏落地灯,想必那个人也看不清自己。 两人隔着雨幕遥遥对望,像悬在树梢的月亮望着池中的水藻。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知寒的手机嗡嗡震动,段珣的消息出现在屏幕上。 [知寒,早点休息。] [当心着凉。] 沈知寒仿佛能看到段珣敲下这两行字时的表情。 沉默而隐忍的,瞳孔在夜色中仿佛幽深的湖泊,低头打字时,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淡淡的阴影。 沈知寒回: [知道了。] [你也早点休息。] [晚安。] 段珣:[嗯,晚安。] 对话到这里似乎结束了,那辆车却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沈知寒站起身,关掉沙发旁边的落地灯,回到房间,将床头的小台灯打开。 等了好久,那辆车仍旧没动。 这么晚了,段珣身体不舒服,要早点回去休息才对。 沈知寒坐在床上,问:[你还不回去吗?] 一阵漫长的沉默后,段珣说:[我等你睡着就回去。] [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这次段珣没有再回复。 几分钟后,路边车灯亮起,那辆黑色汽车终于缓缓发动。 段珣离开了。 沈知寒松了口气,放下手机慢慢躺回床上。 雨声仍在继续,从这里到檀山开车四十五分钟,但是今天下雨,段珣回家可能要一个小时。 绕路一个小时,只为了来看他睡觉…… 段珣到家时,雨已经快停了。 沈知寒不在家,回家这件事对他来说便不再值得期待,他沉默地进门换鞋,走到客厅,发现汤韵还没睡。 段珣停下脚步,和汤韵打招呼:“妈。” 汤韵从沙发起身,眉眼间有些憔悴:“你……去找知寒了吗?” 段珣点头:“嗯。” “他不愿意回来吗?” 这个问题显而易见,段珣没有回答。 沉默半晌,汤韵颓丧地坐回去:“他一个人回家,要怎么面对……” “知寒没有那么脆弱。”段珣平静地打断汤韵,“他长大了。” 汤韵欲言又止:“可是……” “我以为您已经预想过这个结果。” “你在怪我吗?我只是想提醒知寒,从来没有想过要赶他走。”汤韵看着段珣,“如果不是你软硬不吃,我怎么会去和知寒说那些话?” 她深吸一口气,却控制不住情绪越来越激动,倏地红了眼眶:“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和你爸爸,我们只有你一个儿子,如果你是同性恋,我们,我们……” 她说到这戛然而止,显然还是没有做好准备。 相比起汤韵,段珣的表情和语气仍旧淡漠:“我不是同性恋。” “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 “我只要知寒。” 汤韵瞳孔一缩,泪水瞬间积满眼眶。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段珣,声音止不住颤抖:“段珣,他是你弟弟。” 弟弟…… 段珣垂眸: “我知道他是。” “就算是亲生的,我也不在乎。” 轰隆—— 窗外一声惊雷,原本快要停下的雨忽然瓢泼而至,顷刻间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砸到窗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汤韵猛地回头,颤抖着地抬起手:“你看到了吗,说这种话要遭雷劈的!” 段珣没有说话,沉默地望向窗外。 遭不遭雷劈对他来说并不打紧,只是不知道这样猛烈的雷电,知寒会不会害怕。 第51章 呵护 第二天上午,沈知寒接到乾元的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 他送去参加拍卖的几件珠宝都已经完成鉴定和估值,工作人员问他什么时候方便签合同。 “今天就可以。”沈知寒说。 “您有空来一趟吗,或者我带着合同去找您。” “没关系,我过去吧。” 于是两人约好上午十点半,沈知寒看了眼时间,起身去换衣服。 他工作上的事之前都由段珣一手操办,包括他的品牌建设、还有和其他合作方的沟通,而他自己只需要安心当一个设计师就好。这次送作品去参加拍卖也是,除了最开始挑选作品是他亲力亲为,后面的事他什么都没有管过,也没有和任何乾元的工作人员对接过。 今天这个电话,恐怕是赵溪在段珣的授意下让工作人员联系他的。 沈知寒想当一个艺术家的时候,段珣为他建造象牙塔,让他无忧无虑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现在沈知寒想要独立,段珣也尊重他的意愿,不着痕迹地安排他接触设计之外的工作。 这种十几年如一日小心翼翼的呵护和尊重,沈知寒在离开段珣的第二天忽然有了从前没有过的体会。 沈知寒按约定时间来到乾元,赵溪亲自在楼下等他。 “段总今天不在吗?”沈知寒问。 “段总今天没来,可能有别的事忙。”赵溪回答。 沈知寒点点头:“唔。” ——有什么事忙,多半是知道沈知寒不想见他,所以不敢露面。 两人来到一间会客厅,赵溪的助理带着电脑在那里等,这次沈知寒送了五件作品到乾元,两件参加慈善义拍,三件参加之后的珠宝专场拍卖。 “今天请你来主要是商定一下这几件作品的保留价,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可以签订拍卖委托合同了。”赵溪说。 沈知寒有点惊讶:“这五件全都通过审核了吗?” 赵溪点头:“是的。” 虽然沈知寒之前没有参加过拍卖,但也知道并不是所有送拍的东西都有机会走到最后的拍卖台,有时甚至是百里挑一的严苛。所以他特意多送了一件,想着最后能有一件或两件入选就很好了。 看出他想什么,赵溪补充说:“评估鉴定都是专门的人做的,段总特意嘱咐过不要提起他和你的关系。” 也就是说,这其中没有水分。 沈知寒稍微放下心来。 “我们综合了几位估价师给的价格,还有近一两年同类型拍品的拍卖成交价,得到这份估价。”赵溪把电脑屏幕转向沈知寒,公事公办地说,“和您一开始给我们的报价相差不多,您看还有没有其他意见。” 电脑屏幕上的表格详细列出了沈知寒每件作品的名称、信息和估价区间,还有建议起拍价和建议流拍价,如赵溪所言,跟沈知寒自己的心理价差不多。 别的不讲,沈知寒对各种宝石和珠宝首饰的价格如数家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这条项链和这枚胸针就不设保留价了,拍到多少都可以。”沈知寒指指屏幕说。 胸针是贺霆选的,项链是他自己选的,都是十几万的小东西,送去参加慈善义拍。 “这几件……”沈知寒看着其他三件准备参加商业拍卖的首饰,仔细想了想,说,“也不设保留价了。” 赵溪愣了一下:“可是……” “没关系。” 送拍的三件作品都是沈知寒精挑细选、自己十分满意和喜欢的,如果连它们都不被市场看好,那么说明他还不适合进入高级珠宝市场。 赵溪大约明白了沈知寒的意思,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那起拍价?” “就按表格里的参考价吧。” “好的。” 赵溪拿起电脑,很快便改好合同,让助理打印出来拿给沈知寒:“这是合同您看一下。” 尽管知道段珣的公司不会对自己不利,沈知寒还是仔细确认了合同,说:“没有问题。” “这几个地方需要签字。” “好。” 两份合同都签完,赵溪对沈知寒伸出手:“第一次合作。感谢您对乾元的信任。” 沈知寒和她握一握手,说:“不客气。也辛苦你们。” 咚咚咚,门边探进来一个脑袋。 程景文一副闲散样子,笑眯眯问:“快到饭点了,二位谈得怎么样?” 沈知寒和赵溪一起转头看过去,赵溪说:“程总。” 沈知寒也打招呼:“景文哥。” “合同签完了吗?” “签完了。” 程景文点点头:“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们吃饭了没,没吃的话一起吧。” 赵溪看看程景文又看看沈知寒,察言观色道:“我中午约了倩倩,就不去了。” 程景文没多勉强:“那好吧。”说完对沈知寒招招手,说:“走吧知寒。” 沈知寒中午没有别的安排,赵溪在这里,也不好拒绝程景文。他起身向赵溪道别,随程景文离开会客室。 程景文带沈知寒到公司附近一家茶餐厅,午餐时间,一楼大堂人满为患。服务员领两人到二楼,周围勉强安静了些。落座之后,程景文随口说:“我和你哥上班的时候经常来这吃午餐。” “我哥,”沈知寒略一迟疑,“今天没在吗?” 程景文耸耸肩:“谁知道呢。我上午忙别的事,也没注意他来没来。” “哦。” “不过我昨晚见他了。我们两个在附近喝咖啡,后来下雨他就走了。”程景文一边说,一边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知寒一眼,“你们两个住在一起,你不知道他去哪吗?” 沈知寒垂下眼帘:“我搬出来了。” “哦?”程景文顿了顿,面露惊讶,“为什么?” 沉默片刻,沈知寒低低地说:“我有自己的家。” 程景文若有所思道:“我还以为是你哥准备结婚了,你为了避嫌才搬出来。” 沈知寒抬起头:“结婚?” 程景文笑笑:“不是真的结婚,是我猜的。毕竟你哥也三十多岁了。” 尽管程景文这么解释,沈知寒还是觉得刚才那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为什么说“避嫌”,他知道什么吗? 服务生来上菜,打断二人的谈话。程景文一边替沈知寒烫碗筷,一边有意无意道:“你和你哥之间,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吧?” 平时的程景文总是一副笑眯眯的和善模样,看起来没有任何城府,但今天段珣不在,他似乎隐隐露出了机敏的锋芒。 一想毕竟是年纪轻轻就担任过某红血品牌亚太区ceo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像表面上那样吊儿郎当? 沈知寒提起警惕,没有接话。 程景文无奈笑笑:“我没有想套你的话,我和你哥这么多年的朋友,真想知道什么就去问他了。” 沈知寒说:“我们两个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么,但他昨天看起来很消沉,不像没事的样子。”程景文给自己和沈知寒倒了茶,说,“他高烧烧了一整天,连公司都没有来,昨晚我见他的时候,他脸色很难看,精神也不太好。” “高烧……”沈知寒心里一咯噔,不自觉喃喃重复,“烧了一整天?” 段珣没有说。 汤韵也没有说。 “怎么会……” 程景文淡淡地说:“我让他早点回去休息,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我的。” 没有。 段珣不仅没有早点回去休息,还绕路去看沈知寒,又冒雨开车回家。 沈知寒皱起眉头:“他还好吗?” 程景文淡笑:“你是他弟弟,这话不该你来问我吧?” 沈知寒低下头,像被一根不那么尖锐的刺扎了一下,后知后觉感到钝痛。 菜上齐了,程景文点的都是沈知寒喜欢吃的东西,仿佛知道他的口味一样。 沈知寒很容易便能想到,程景文知道的不是自己的口味,而是段珣的口味。 “我以前不知道他有个弟弟,还总纳闷他为什么上学的时候一休息就回国,后来回了国又三天两头往美国跑。”程景文轻描淡写道,“从纽约到宁城,最快的航班十五个小时,他经常上完周五最后一节课走,周一上午又准时出现在教室。” 说完,他抬眼轻瞟沈知寒,唇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我猜你对他的出现已经习以为常,从来没有在意过他为了见你一面,要花费三十多个小时在路上。” “我……” 沈知寒张了张口,无法反驳。 段珣上大学那年他只有十岁,只知道每个周末小珣哥哥会回来陪他玩,从来没有想过哥哥是怎么回来的。 像程景文说的,他早就已经习惯段珣对他的宠爱和照顾,过去如此,现在仍然如此。 “为什么对我说这些?”沈知寒低垂着睫毛,问。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程景文说,“按照段珣的性格,他恐怕永远不会告诉你这些,也不会告诉你他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生病的滋味有多不好受。” 沈知寒问:“这是他对你说的吗?” 程景文不置可否。 沈知寒直觉程景文对自己并不全是善意,与其说告知,不如说提醒和警示,段珣为自己付出多少,而自己又有多么自私和不懂事。 沈知寒心里不大舒服,语气也多了疏冷:“你对他那么了解,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他有一个弟弟?” 程景文明显愣怔了一瞬,无奈笑道:“他故意瞒着,我当然不会知道。你也知道你哥对你的保护已经到了严防死守的地步,所有出现在你身边的男人或女人,他都一视同仁当做潜在的敌人。他不告诉我,只能说明我在他心里还算有竞争力。” 论巧舌如簧,沈知寒不是程景文的对手。 但无论如何,沈知寒至少从程景文的话里得到一点有用的信息。 ——段珣生病了,高烧烧了一天,没有告诉他。 “我知道了。”沈知寒说,“谢谢你对我说这些。” 也许没想到沈知寒这样认真道谢,程景文的表情浮上些许复杂,接着又恢复平时笑眯眯的样子:“不客气,都是自己人。” 吃过午饭,程景文要回公司,问沈知寒要不要一起走。 沈知寒摇摇头,说:“不了,我下午约了人谈事情。” 赵溪帮沈知寒联络了几家艺人工作室,准备和他们合作之后的艺人红毯造型,帮沈知寒的品牌做宣传。下午要见的是某位一线女星的造型师和商务经纪,这也是沈知寒第一次亲自出面去谈商务。 沈知寒现在没有私人助理,所以下午和自己品牌工作室的人一起去。 程景文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一眼,点点头赞许道:“第一次就合作姜嫣……加油啊。” 沈知寒听出这句话里的意味深长,问:“姜嫣怎么了吗?” “听说眼光很高。——毕竟人家地位摆在那里。” 沈知寒想了想,说:“我知道了。” 记得赵溪提起姜嫣的时候,说这是靠段珣的面子拿下的合作,因为姜嫣第一部电影是乾元投资的。 赵溪不说沈知寒都快忘了,段珣名下不仅有拍卖公司,还有影视投资公司。只要他愿意,沈知寒设计的珠宝可以出现在演艺圈任何一个艺人身上。 但沈知寒没有让段珣这么干,只是借他的名字牵线搭桥。最后能谈成什么样,恐怕还是要看沈知寒自己。 与程景文分别后,沈知寒坐进车里,想了想,吩咐司机先回檀山。 段珣身体很好,平时很少生病,就算有个头疼脑热,一般吃两颗药就好了。 怎么会高烧烧一天…… 沈知寒原本想看看段珣,但汽车越靠近檀山别墅,他心里越不安。 他现在应该做的是和段珣保持距离,不能再让叔叔阿姨为他们的事忧心难过。 可是话说回来,段珣是哥哥,关心自己的哥哥应该没关系…… 司机的话打断沈知寒的挣扎:“少爷,开进去还是?” 沈知寒回过神,下意识地说:“不要进去,停在外面就好。” 汽车缓缓停下,沈知寒从车窗望出去,愈发近乡情怯。 他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想着要不要先在电话里问问,几次犹豫之后,车前出现管家刘伯的身影。 刘伯在监控里看见沈知寒的车来了又不进来,没敢惊动汤韵,自己先出来看。 沈知寒放下车窗,等着刘伯走近,说:“刘伯。” “小少爷,您回来了。” “我,”沈知寒顿了顿,“我哥在家吗?” 刘伯回答:“少爷上午出去了,还没有回来。” “哦……” 沈知寒不知道该失落还是该松一口气,刘伯说段珣出门了,那想必段珣的身体没有太大的问题。 “听景文哥说他生病高烧,好一点了吗?”沈知寒问。 “昨天傍晚就退烧了,只是这次病来得急,医生说要静养一段时间。” “那他怎么还出门?” “他……” 刘伯面露难色,沈知寒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明白段珣大约是在与父母赌气。 在段珣和汤韵之间,沈知寒恐怕比刘伯要为难一百倍。他打消进去的念头,说:“这段时间,麻烦你多照顾珣哥,让他注意身体,不要惹叔叔阿姨生气。也让阿姨多保重。” 刘伯疑惑:“您不进来坐坐吗?” 沈知寒摇头:“不了。不要告诉阿姨我来过。” 刘伯想了想,答应了:“好。我知道了。” 目送刘伯进去后,沈知寒吩咐司机掉头。刚驶离段家,手机上忽然弹出段珣的电话。 沈知寒指尖一顿,按下接听:“喂,哥。” 段珣的声音有些沙哑:“知寒,你回家了吗?” 沈知寒回头望去,身后的路面空空荡荡,段珣怎么会知道? 他故作镇定,说:“我,回来拿点东西,已经走了。” 段珣沉默了一下:“这样。” 沈知寒听出段珣语气里的失望,转移话题问:“你怎么不在家休息,身体好一点了吗?” “我没事,已经好多了。”段珣说。 “为什么会突然发高烧?” 沈知寒问得突兀,段珣没有立刻回答,顿了顿反问:“谁告诉你的?” 看来他确实想瞒着自己。 沈知寒不免有些胸闷,问:“没有人告诉我,你就不打算说了吗?” 电话里又是一阵沉默。 半晌,段珣终于开口:“我怕你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可是从别人嘴里听说,我会更担心。” 段珣一滞:“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都到这种时候,段珣面对沈知寒的质问,依旧好声好气地哄着他。沈知寒自责又愧疚,语气也软了几分:“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没事,多休息就好。” “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没有骗你。” 沈知寒稍微放下心来,段珣的医生应该比自己细致周到,只要不是血液病、肿瘤之类的大病,凭他多年缠绵病榻的经验,突然发烧的原因多半是劳累或感冒,只要静养就能慢慢恢复。 “你听医生的话,注意休息。”沈知寒叮嘱说,“工作的事先放一放,身体要紧。” 段珣答应:“好。” “这几天饮食清淡一点,多喝温水。还有……不要再去我家了,”说到这里,沈知寒有点不自在,“那么远,开车很累。” 段珣沉默几秒:“嗯。” 电话到这里似乎应该挂断,但沈知寒有点不舍,犹豫了一下说:“下午我去见姜嫣的经纪人。” 段珣想了想:“需不需要我……” 他没有明说,但沈知寒听懂了他的意思:“不用,你安心休息。工作室的人会陪我去。” “好。”段珣不多勉强,“有不好解决的事记得联系我。” “嗯。” 这次终于没有话讲了。 沈知寒目光望出窗外,看着渐渐消失在身后的檀山,心里泛起淡淡的酸涩。 他垂下睫毛,说:“那我挂了。” 段珣说:“路上小心。” “嗯。”沈知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哥哥再见。” 第52章 贺霆差得远呢 下午去见姜嫣的经纪人和造型师,没想到姜嫣本人也来了。 和程景文说的“很挑剔”不同,素颜不带妆的女明星看起来更像邻家姐姐,反倒是她的经纪人一脸精明能干,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沈知寒带了很多他们挑中的珠宝,其中有一套奢华的祖母绿套链和一对用了很多彩色宝石的耳环,都是花团锦簇、富贵逼人的风格,适合搭配华丽的红毯礼服。 “其实我之前听说过你,你在罗德岛上学的时候,我表妹是你的直系学姐。不过她后来又跑去学服装设计了。”姜嫣自然而然地和沈知寒攀谈,“前几天小王她们给我看你设计的珠宝,我一下就想起你。你的设计风格很有特点,我一直记忆犹新。” 沈知寒礼貌地一颔首:“您过誉了。” 一旁陪同沈知寒前来的品牌负责人接话说:“知寒小时候学油画,对色彩十分敏锐,也很擅长运用各种各样的彩色宝石丰富自己的设计。他的大部分作品都以自然、梦境为主题,绚烂华丽、多姿多彩,我们认为和姜老师的气质十分契合。” 姜嫣噗嗤笑了:“不用这么严肃。说实话我很喜欢他前段时间给贺霆看的那个王冠,可惜要避嫌,我不能戴贺霆戴过的东西。” 沈知寒有点惊讶:“您认识贺霆吗?” “一起拍过一部戏,刚好下个月要上了。你和他是朋友,四舍五入我们也算认识了。”姜嫣落落大方地说,“下次有好东西记得想着我。” 沈知寒点头:“一定。” 有段珣和贺霆的关系在中间,后面再聊别的顺利了很多。哪怕是那个看起来不太好应付的经纪人,看在段珣的面子上也对沈知寒很客气。 最后姜嫣留了两套高珠和几件日常佩戴的首饰,准备这段时间戴着拍拍机场照和日常vlog,她的造型师胸有成竹道:“放心吧,我们姜姐穿什么火什么,上次戴了一条小众品牌的项链,没几天就被买断货了。”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姜嫣无奈道,然后对沈知寒笑了笑,“不过我看人眼光还是很准的,你的品牌将来一定会很火,希望到时候我排队跟你借珠宝,你能看在我们今天的交情上给我开个后门。” “您太客气了。” 谈得差不多,沈知寒看了眼时间,主动告辞说:“时间不早,我们就不打扰了。” 几人握手道别,姜嫣让自己的助理去送沈知寒。沈知寒离开后,造型师把门关上,说:“姜姐,你对这个小设计师也太客气了,就算他后面有靠山,咱们也不用这样吧?” 姜嫣笑笑没有解释,一旁的经纪人说:“你不懂,这次是乾元的段总亲自给我打的电话。” “那又怎么样?” “怎么样?上次几个亿的电影投资他都没亲自出面,我说带着礼物上门拜谢一下,或者让姜嫣跟人家吃顿饭当面道个谢,人家都没同意。” “啊?”造型师耳聪目明,立马竖起大拇指,“说明我们姜姐靠的是自己的实力。”说完话锋一转:“那这个小设计师和段总是什么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 姜嫣轻啧一声,打断二人的谈话:“不该打听的事少打听。” 造型师挠挠头:“哦……” 经纪人叹了口气,说:“总之把这位少爷哄高兴了,以后乾元那边的资源少不了我们的。” 姜嫣面露无奈:“话也不能这么说,他设计的珠宝我是真挺喜欢的。就算没有段珣,我也会想要借来戴。” 造型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确实,我看过他的品牌官网,很有自己的风格。要说的话,他有一种男性设计师很难做到的天真梦幻,光看作品就能猜到是一个内心非常纯净的人。诶对了,话说上次那件事,我还以为他是贺霆的男朋友呢。” “贺霆?”姜嫣轻笑一声,“贺霆差得远呢。” 造型师没听懂:“就算他背景厉害,贺霆也不至于差得远吧?” 姜嫣讳莫如深地摇摇头,没有再解释。 ——上次那件事,贺霆的团队被人降热搜锁广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而贺霆本人大约是想炒作的,可惜最后没炒起来,显然不是沈知寒身后那人的对手。 至于身后那人是谁,今天很明显已经有了答案。 工作室楼下,沈知寒站在刺眼的阳光下面,终于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还是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场合,幸好今天带了人,不是自己单独过来。 或许该招聘一个助理了。 沈知寒坐上路边等他的车,拿出手机想看招聘网站,屏幕上忽然跳出贺霆的电话。 他接起来:“喂?” “喂,你在干什么?”贺霆的语气一贯的轻快,“自己一个人住还习惯吗?” “嗯,还好。我在外面和人谈事情,谈完准备回去了。” “谈事情?” “工作上的事。你呢,在干什么?” “我出差录节目,现在在海南呢。” 沈知寒已经习惯贺霆天南地北到处飞,习以为常地点点头说:“唔。海南好玩吗?” “还没来得及玩。” 贺霆回答完,犹豫了一下,说:“知寒,今天我听一起来的艺人前辈说,一般参加慈善晚宴都是要带男伴或女伴的,我第一次受邀不知道,现在已经约不到合适的人了。” 说完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你没有别的安排的话,到时候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男伴或女伴…… 沈知寒有些疑惑:“我们两个都是男生,可以吗?” “没问题。”贺霆脱口而出,语气带了几分哀求,“我不想一个人去。帮帮我吧知寒。” 这次的慈善拍卖,沈知寒原本应该和段珣一起去的。 但他和段珣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现在恐怕连坐下同桌吃饭都困难,更别说一起出席晚宴。 左右是自己一个人,沈知寒想了想,说:“好。” 贺霆立马雀跃起来:“太好了!谢谢你知寒!” 沈知寒笑笑:“不客气。” “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嗯,好。” “我开工了,回去见,拜拜。” 贺霆欢天喜地地挂了电话,沈知寒看着暗下来的屏幕,露出一个无奈的笑。 贺霆虽然有点莽撞、有点吵、还有点粘人,和段珣的性格截然不同。但偶尔和他说说话还是很轻松的。 说曹操曹操到,屏幕重新亮起来,弹出几条贺霆的消息: [对了,刚才忘记跟你说,你一个人无聊的话可以去我家找小花玩,顺便帮我喂喂猫。] [或者把它带回去养两天也行。] [我家门禁录过你的信息,你可以直接进去。] 沈知寒:[好,我知道了。谢谢。] 贺霆:[不用客气。] 小猫到陌生环境会紧张,带回去养还是算了,不过去看一看倒是可以。 沈知寒看了眼时间,对司机说:“去长宁湾。” 前几天刚来过一次,沈知寒对贺霆家熟门熟路,一路畅通无阻进到他家里。 傍晚时分,小花一只猫蹲在阳台看日落,听见开门的声音,它转过身,圆溜溜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对进来的沈知寒发出一声拖着长音的“喵——”。 “小花,我来看你了。”沈知寒说。 仿佛能听懂人话一样,小花从阳台跳下来,伸了个懒腰,不紧不慢地踱步到沈知寒面前,然后身子一歪躺倒在地上,对沈知寒露出毛茸茸的肚皮。 沈知寒蹲下来,挠了挠它的下巴,又摸摸它的肚皮。 一只流浪猫被养得这么亲人,看来贺霆不仅粘人,还粘猫。 沈知寒把小花抱起来,问:“你吃饭了吗?” 小花:“喵——” 说完,沈知寒看见它墙边的饭碗,满满当当一大碗猫粮。 还好小花是只小母猫,要是小公猫被贺霆这么喂,恐怕早就喂成小胖子了。 沈知寒无奈摸摸小花的头,说:“看来今天不用我给你添饭。” 一人一猫来到沙发坐下,沈知寒举起小花,用自己的鼻尖碰碰小花的鼻尖。 贺霆在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对小花太亲近,现在贺霆不在,他终于流露自己的本性,抱着小花又摸又蹭。 但他忘了家里有监控。 两千多公里外的某间酒店套房,贺霆捧着手机坐在镜子前面,身后两名化妆师帮他做妆发。 今天录的节目是民俗主题,嘉宾要装扮成少数民族造型,贺霆的妆发最复杂,其他人都化完了,他的头发才编了一半。 他一点也不急,甚至巴不得弄久一点,这样就可以多看一会儿沈知寒。 手机屏幕里的沈知寒和小花玩得很好,一人一猫其乐融融,让贺霆莫名想起自己几岁的小侄子。 沈知寒在贺霆面前总是有一点距离感的,像天上抓不住的月亮,这样单纯天真的样子,恐怕只有贺霆不在的时候才会稍稍泄露。 贺霆默默叹了口气。 旁边走来一个同行的女歌手,顺口问:“看什么呢小贺?” 贺霆抬起头,笑笑:“没什么,看家里的猫。” “你养猫啦?” “嗯,前几个月捡了一只流浪猫。” 女歌手对猫很感兴趣的样子,问:“可以给我看看吗?” 贺霆想了想,把手机举起来:“你看,是只三花。” 女歌手兴致勃勃地凑过来看,只看一眼,目光不由得一滞:“这是……” 她盯着屏幕里的沈知寒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贺霆,不自觉压低声音:“你男朋友吗?上次那个?哇,好帅……” 沈知寒的美貌在不算清晰的监控画面里丝毫不受影响,皮肤白得像在发光,眼型柔和,嘴唇饱满,鼻尖和下巴小巧精致,难怪容易被错认成女孩子。 贺霆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还不是。” “还不是……那说明有戏。”女歌手拍拍贺霆的肩膀,“加油,我看好你。” 说完又意犹未尽地看了一眼沈知寒,啧啧道:“长成这样不进圈……可惜……” …… 一连两天,沈知寒每天都来看小花。 他尽量减少自己独自在家的时间,因为那样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想起父母或段珣,想起自己快乐的童年和一团糟的现在。 第三天来的时候,遇到刚好回家的贺霆。 “干脆你来我家住好了,我不在家的时候,和小花做个伴儿。”贺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建议。 沈知寒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这样不太好。” 贺霆耸耸肩,没有强求:“好吧,那你常来玩也行。” “嗯。” “对了,我给你带了椰子,我自己摘的。” 贺霆说着,从餐厅拖出一个沉甸甸的纸箱:“今晚带回家,让阿姨给你做椰子鸡。” 箱子足有半个立方那么大,沈知寒面露惊讶,问:“这些,都是给我的?” ——跨越两千多公里的,一箱绿油油的大椰子。 “我不知道给你带什么好嘛。”贺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是我第一次自己摘椰子,也算有纪念意义。——你不会嫌弃吧?” 第一次收到这样的礼物,沈知寒心情复杂,摇摇头说:“不会。谢谢你。” “我帮你搬下去。” 沈知寒今天自己开车,贺霆毫不费力地搬起一箱椰子,从电梯下到车库,又毫不费力地把箱子搬到车边,放进后备箱。 “到家记得叫人帮你搬。”贺霆叮嘱说。 沈知寒点点头:“嗯。”——不用贺霆说,这么大一箱椰子他也搬不动。 “好了,我就不送你了。”贺霆对沈知寒挥挥手,“路上小心。” 贺霆家到沈知寒家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沈知寒满载一箱椰子,不紧不慢驶过黄昏的街道,在到家还有半条街左右的距离时,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车停在自己家门外。 也许因为那天那句“注意休息,不要来我家”,段珣这几天都听话地没有来,只偶尔在手机上关心沈知寒有没有按时吃饭睡觉、身体好不好。 沈知寒感到紧张,不自觉放慢车速,一点一点靠近。 是段珣的车。 段珣来了。 第53章 哥 段珣的车灯闪了闪,显然也已经看到沈知寒。 沈知寒缓缓开过去停在门口,放下车窗,只见段珣从驾驶座下来,走到他车边:“知寒。” 依旧是一身西装革履,肩宽腿长、脊背直挺,如果不是沈知寒知道他生病,恐怕不会注意到他稍显苍白的脸色和眼下的淡淡乌青。 “哥。”沈知寒故作平静地移开目光,“先进来吧。” 沈知寒缓缓开着车,段珣步行跟在后面。沈知寒余光瞥见后视镜,只见段珣微微垂着眼帘,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有三天没有见面了。 上学的时候经常一周或两周见一次,从来不觉得难捱,而现在仅仅只是三天没见,再见的时候却仿佛隔了好久。 沈知寒把车停在院子里,下车打开后备箱。 贺霆送的那箱椰子粗略一看有十几个,因为没削皮,看起来格外的大。 沈知寒发愁怎么办,段珣走过来,问:“这是什么?” “是……贺霆送给我的椰子。”提起贺霆,沈知寒莫名有几分心虚,“他去海南录节目,回来带给我的。” 段珣皱了下眉头,意味不明地重复:“带了一箱椰子?” “嗯,他说是他自己摘的。” “我记得,你不是很喜欢喝椰子。” 段珣的语气淡淡的,沈知寒却没来由紧张,无意识地抿紧嘴唇。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段珣走上前,说:“我来吧。” “不,不用。”沈知寒知道段珣生病初愈,下意识地拒绝。 段珣的手停在半空,沈知寒解释之前,佣人小跑着过来:“少爷买了什么,我来搬。” 于是沈知寒让到一边,段珣顿了顿,也退后一步。 从大门外遇到起沈知寒就发现,段珣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在快要进门时终于提起勇气,问:“哥,你的身体还没有好吗?” 段珣没有告诉沈知寒自己这几天夜不能寐,只摇摇头说:“没事。只是还没完全恢复,有点虚弱。” “可是你看起来好像瘦了。”沈知寒皱起眉头,“你没有好好吃饭吗?” 段珣张了张口,难得一次词穷。 沈知寒很容易便猜到,段珣吃不下饭大约与自己有关。他心里生出愧疚,低下头说:“今晚留下吃饭吧。” 段珣一滞:“知寒。” “我让阿姨做椰子鸡……” 段珣沉默了一下,说:“好。” 佣人把箱子搬进厨房,过了一会儿,管家给段珣和沈知寒端来两粒削好的椰子。 段珣像平时在家那样自然地拿起其中一个,插上吸管递给沈知寒。沈知寒愣了一下,不自然地接过,说:“谢谢。” 段珣动作一顿,轻轻皱了下眉。 “你今天,去贺霆家了吗?”他问。 沈知寒点点头:“嗯,去看小花。” “它长大了吗?” “长大好多,给你看。” 沈知寒说着,掏出手机打开相册,递给段珣。 相册里有他给小花拍的照片,很多张,一眼看不到边。段珣不自觉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说:“你这么喜欢它。” 沈知寒小声:“它很可爱……” “是长大了不少。”段珣说,“看来被贺霆养得很好。” 段珣很少这样直接提起贺霆的名字,沈知寒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刚好撞上段珣转头看他的目光。 段珣没有发现沈知寒略显不自然的表情,说:“其实家里养只猫也好,可以陪你。” 猫……沈知寒摇摇头:“还是不了。” 之前也提过这个话题,那时沈知寒身边有段珣陪伴,有没有宠物都没关系。但是现在沈知寒自己一个人,段珣又一次提起,恐怕是怕他孤单。 但沈知寒并不想养猫,也不想养狗,什么宠物都不想。 沈知寒换了话题:“这个月慈善拍卖晚宴,我和贺霆一起去。” 段珣翻照片的手顿了顿,脸上没有表情:“嗯,知道了。” 语气虽然是平淡的,但沈知寒没来由觉得,段珣藏起来的心不像表面这样平静。 他明明不太喜欢自己和贺霆交往,今天几次提起贺霆,却都没表现出异样。 “你是这次正式邀请的嘉宾,记得穿一套正装,红毯上会有媒体拍照。”段珣淡淡叮嘱说。 沈知寒点头:“嗯,我会的。” “不过也不用太紧张,不是时尚晚宴,没那么多讲究。” “好。” 段珣不再说话,沈知寒也低下头,沉默地咬住吸管。 两人各怀心思地坐在同一张沙发,直到阿姨出来叫沈知寒吃饭。 沈知寒抬起头,对段珣说:“吃饭了,哥。” 段珣从沙发上起身:“嗯。” 这是从沈知寒离家那天到现在,段珣第一次安心坐下来吃一餐饭。 亏待自己的身体是一种非常幼稚且无用的行为,段珣比谁都清楚,所以他每天吃一把花花绿绿的保健品,维持自己的器官正常运作。 程景文劝他保重,汤韵也说他不能这样令父母担心,段珣表面一概答应,甚至照常处理公司事务,背后却我行我素,不吃饭也不睡觉。 对他来说,面对沈知寒的离开,他能维持理智已实属不易,如果他再偏执一点,他可能会发疯、会和父母决裂、会找贺霆的麻烦、会折磨自己公司的下属……但他仅仅只是在自己的领地孤独徘徊,没有伤害任何人。这一点段珣自认已经做得很好。 今天沈知寒主动给段珣盛汤。 以往饭桌上都是段珣照顾沈知寒,今天接过沈知寒递来的碗时,段珣的动作有一丝僵硬。 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他主动找话说:“好久没吃刘阿姨做的菜了。” 沈知寒淡淡地说:“十一年。” 段珣垂下眼帘。 十一年。 如果没有十一年前那场事故,他现在应该只是“段珣哥哥”、“小珣哥哥”、或“哥哥”,而不是“哥”。 段珣的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 “尝尝好不好吃。”沈知寒说。 “嗯。”段珣端起碗,藏起眼中的情绪,喝了一小口汤。沈知寒安安稳稳坐在他对面,他终于恢复一点食欲,放下碗说:“很好喝。” 沈知寒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那今天多吃一点。” 饭后段珣没有像上次那样久久流连,而是主动提出离开,对沈知寒说:“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沈知寒把段珣送到门口,说:“路上小心。” 段珣走到车边,顿了顿,回身说:“知寒。” 沈知寒抬眼:“嗯?” “你叔叔和阿姨都很担心你。如果你愿意的话,给他们打个电话。” 昏暗路灯下,段珣的轮廓模糊不清,只看得出目光很深。 沈知寒微微垂下睫毛,说:“知道了。” 段珣拉开车门:“那我走了。” “好。” 离家这几天,沈知寒每天都给汤韵发消息问候,但没有打过电话。 尤其在知道自己喜欢段珣后,他更不敢面对汤韵。 他已经不再是汤韵喜欢的那个听话懂事的小孩了。 沈知寒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自己房间,坐下来犹豫很久,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找到汤韵的名字。 耳边回响起段珣的话:“他们都很担心你”。 段珣对沈知寒称呼汤韵和段诚远,从来不说“我爸妈”,而说“你叔叔阿姨”。沈知寒心里甜苦交杂,鼓起勇气按下汤韵的号码。 嘟的一声后,汤韵接起电话:“喂,知寒?” 短短两个字,仿佛也能听出她的焦急和紧张。 沈知寒心一紧,说:“阿姨。” “你还好吗,怎么突然给阿姨打电话,发生什么事了吗?”汤韵担心地问。 “没事,我很好。”听到汤韵关切的声音,沈知寒的心又酸又涨,“只是……有点想你和叔叔了。” 电话那边呼吸一滞,汤韵缓和了语气:“知寒……” 沈知寒睫毛轻颤,闭了闭眼睛:“对不起,阿姨。” 为什么说对不起,只有他自己知道。 或许汤韵也猜到一点。 沉默半晌,汤韵说:“不怪你。” “我……” “知寒,”汤韵叹了口气,反过来安慰沈知寒,“阿姨从来没有怪你的意思。” 沈知寒鼻子一酸:“对不起……” “好了,不要哭鼻子。你一哭,阿姨又该担心了。” “……我没有哭。” 汤韵换了话题:“你哥今天去找你了吗?” 沈知寒点头,然后想起汤韵看不见,说:“他来陪我吃晚饭。” 汤韵叹了口气,不知是欣慰还是无奈:“也好。他这几天在家一直没有吃饭。” 没有吃饭……? 沈知寒想起段珣今天疲惫的样子,心忽然的一揪。 汤韵自知失言,补救说:“没事的,只是天热胃口不好。那他回去了吗?” 沈知寒低声说:“嗯。回去了。” “你也早点休息,自己照顾好自己。” “好。”沈知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阿姨再见。” 挂断电话,沈知寒想了想,离开房间下楼去找刘阿姨。 刘阿姨还没睡,在厨房里准备明天要用的发酵面团,沈知寒走过去,说:“阿姨,你在忙吗,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刘阿姨停下手里的活,笑道:“跟阿姨客气什么?有什么事你说。” “你可不可以……从明天开始,做饭的时候帮珣哥也做一份,我叫人打包好给他送去。” “当然可以了。”刘阿姨一口答应,又疑惑地问,“小段少爷怎么不来家里吃?” 沈知寒垂下眼帘:“他很忙。” 刘阿姨不做多想:“噢。没问题。” “谢谢您。”沈知寒左右看看,从一旁的柜子里拿来纸笔,“珣哥喜欢吃这些菜,我写下来给你。” 第54章 竞争 沈知寒失眠了。 睡眠不好对他来说是常事,但一整夜睡不着已经很久没有过。 身体器官在向他抗议,他却眼睁睁看着窗外的天由黑变亮,庭院里玫瑰凝结露水,绽放在朦胧的晨曦中。 段珣的到来让他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再次变乱。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在这件事里都很难过,他自己,还有段珣,还有汤韵。 沈知寒光着脚下床,走到窗边,低头看院子里的树。 夏天来了。 园丁大叔在花园里修剪灌木,把那些丑陋的枯枝败叶剪下来,只留漂亮的花朵和枝丫。沈知寒忽然想起段珣为他装的那架秋千,他都还没有玩过几次。 他穿上拖鞋下楼,厨房里飘散出淡淡药香,弥漫在还未苏醒的清晨中。 “阿姨,在煮什么?” 沈知寒走进厨房问。 刘阿姨听见声音回头,笑道:“段少爷送来的食谱和药方,嘱咐我给你炖药膳吃。你说你们这两个孩子,你送我我送你的……对了,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啦,昨晚没睡好吗?” 沈知寒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没有,是睡太早了。” ——段珣连这些都考虑到。 自己生着病,吃不下饭,却惦记着沈知寒身体不好要吃药。 沈知寒默默离开厨房,上楼回到自己房间,重新躺回床上。 他要照顾好自己,不能让段珣担心。 转眼到了慈善拍卖那天。 这样的场合少不了政商名流和演艺圈的明星,沈知寒挑了一套低调的黑色青果领礼服,配饰只有一枚简单的金色领针。越是这样素净的打扮,越衬得他气质出尘。 到达酒店,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大多是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 沈知寒在门口遇见贺霆。贺霆的车一到,人群立马沸腾起来,闪光灯闪烁不停,四面八方都是“贺霆看这里”的声音。 沈知寒再一次对贺霆的红有了具体的认知,想起上次的绯闻,他刻意走在后面,和贺霆保持一点距离,没想到贺霆像是怕他走丢了一样,回身揽了一下他的肩,让他跟紧自己。 摄像头又是一顿乱闪。 保安护送着两人进去里面,四周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没吓到你吧?”贺霆问。 沈知寒摇摇头:“没有。” 现场的座位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沈知寒以为自己会坐到很后面,结果工作人员将他领到最前面正对着拍卖台的桌子,和贺霆一起。 沈知寒不太确定:“我坐这里吗?” “当然。”贺霆在工作人员开口之前回答,“你和我一起来,当然要坐到一起了。” “哦……” 沈知寒左右看看,同桌还有一位家喻户晓的女演员和一位时尚杂志主编。 再看旁边那张桌子,段珣和程景文的名字放在一起。而他和段珣的座位中间,只相隔一条不算宽的走道。 沈知寒目光一滞,下意识地寻找段珣的身影。 没看到段珣,先看到程景文。 “知寒,你来了。” 程景文永远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笑眯眯和沈知寒打招呼。 沈知寒点一点头,说:“景文哥。” 程景文走过来,先对贺霆伸出手:“贺霆,好久不见。” 贺霆和程景文握了握手:“好久不见。” “听说你新电影上周票房破了十亿,还没来得及祝贺。” “谢谢。都是导演和主创的功劳。” …… 二人寒暄了几句,程景文还要去招呼其他人,拍拍沈知寒的肩说:“那你们坐,我先失陪。” “好。你忙。” 他离开后,沈知寒坐下来,问:“你们之前认识吗?” “在vogue主编的生日会上见过。”贺霆说,“听说他在时尚圈的人脉很厉害,不知道为什么跳槽来乾元。”说完他想到什么,急忙补充:“没有说乾元不好的意思。只是觉得他的气质更像时尚圈的人。” 沈知寒笑笑:“我知道。” 嘉宾渐渐到齐,台上的主持人和拍卖师也就位,连程景文也已经游刃有余地完成社交回到座位上,段珣却迟迟没有出现。 沈知寒心不在焉地听着台上主持人说话,余光一直观察自己右侧那个空位。 等到拍卖师站上拍卖台,段珣终于从人群后方走来,安静在自己的位置落座。 除了沈知寒和程景文,没有人注意到他。 一旁的声音传进沈知寒的耳朵。 程景文问段珣:“你去哪了?” 段珣:“在楼上休息。昨晚没睡好,有点头疼。” 头疼……沈知寒微微蹙起眉头。 段珣的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他没忍住悄悄看了一眼,恰好段珣也转头看他,目光相遇,两人都是一怔。 沈知寒慌忙低下头,端起桌上的玻璃杯。 贺霆察觉他的异样,问:“怎么了知寒?” 沈知寒摇摇头:“没事。” 在他身后,贺霆的目光越过他,直直望向段珣。 段珣面容平静,面对贺霆略带侵略甚至挑衅的目光,只是轻轻皱了下眉,然后面无表情地将目光投向拍卖台。 贺霆一拳打在棉花上,愣了愣神,也慢慢转回头。 台上的拍卖已经开始。 今天的拍卖师是整个乾元口才最好的一位,短短一会儿场子就热起来,几件拍品之后,屏幕上“已募集善款”的数字便超过了一百万。 …… “接下来这两件拍品来自snowfall品牌创始人、新锐珠宝设计师沈知寒先生,感谢沈先生的慷慨捐赠。” 拍卖师对沈知寒做出邀请的手势,沈知寒站起身,扣上西装外套,转身微微一鞠躬。 掌声响起,无数目光聚集在他身上。 拍卖师说:“第一件带给大家的是钻石珍珠母贝胸针,起拍价一万元,请各位出价。” 屏幕上出现贺霆看上的那枚胸针,卡带造型,精致小巧,以珍珠母贝为主材料,镶嵌着两颗璀璨的钻石。 贺霆第一个举牌,其他人也纷纷参与竞价。 沈知寒余光瞥见段珣,果不其然,他也是竞价的一员。 …… “九万五,十万。目前最高价十万来自贺霆先生,ok,十万五千,唐小姐。” 明眼人都看出贺霆对这枚胸针势在必得,不论价格拍到多少都毫不犹豫地举牌。在场不乏圈里的有钱人,何况是慈善拍卖,拍出溢价就当是捐款,于是纷纷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劲的抬价。 …… “仍然是贺先生的十五万。十五万五千有吗,好的段珣先生。” “十六万。” “十六万五千。十七万。” “贺先生还要加吗,ok十七万五千。” …… 估价13-17万的胸针,短短两分钟拍过了20万,直奔25万。 沈知寒余光瞥见段珣,他依旧面色淡然,表面看起来不算积极,但很巧妙地只在每个关键节点出价。外行看不出,沈知寒看得出。 ——他不打算把这枚胸针让给贺霆。 价格喊到二十八万时,角逐者终于只剩段珣和贺霆。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里,两位竞拍者和中间的设计师本人,刚好能放进同一个画面。 沈知寒如芒在背,被这么多看热闹的目光盯着,很难不紧张。 “二十九万五千贺先生。今晚第一个三十万能否出现呢?好的,段先生出价三十万。” 在满场的注视和唏嘘中,沈知寒在别人看不到的视线死角按住贺霆举牌的手臂。 贺霆动作一僵,转过头,脸上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我哥不会停的。”沈知寒微微皱眉,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再争下去没有意义。” 贺霆压低声音:“可是我……” 短暂对视中,贺霆败下阵来。 他缓缓松手,放下手里的号码牌。 台上的拍卖师显然也注意到贺霆和沈知寒的低语,他放慢语速,替二人争取时间,在看到贺霆放下号码牌后,微笑看向段珣。 “三十万最后一次。” “三十万——恭喜段先生。” 咚,锤子落下。 “替贫困留守儿童感谢段先生的慷慨解囊,也感谢各位出价。” 所有人一同鼓掌,段珣淡淡颔首,从头到尾没有看任何人。 拍卖继续,之后那条项链明显是女生的款式,贺霆不好出价,段珣也没有参与竞拍,最后被一位女歌手以18万的价格拍走。 沈知寒一个人捐赠的物品募集到四十八万善款,是一个很体面但不会那么出风头的数字。 晚宴结束后,段珣带着助理来到贺霆和沈知寒面前。 “贺先生。”他淡淡开口,从助理手中接过一个鳄鱼皮礼盒,“这是代表乾元送给你的礼物,感谢你今晚捐出的三十万元。” 贺霆没拍到沈知寒的胸针,后来闷闷不乐地拍了一块三十万的手表,也算重在参与。 他接过礼盒,好奇问:“这是什么?” 段珣示意他打开,贺霆看了眼旁边的沈知寒,打开礼盒,天鹅绒软垫上躺着那枚他没拍到的胸针。 “这是……” 不仅贺霆惊讶,沈知寒也不明白段珣的意思。 只听段珣平静地说:“看得出你很喜欢这件东西。” 贺霆愈发不解:“那你之前为什么……?” “抱歉。因为我需要保护知寒。”提及沈知寒的名字,段珣的语气终于多了几分柔软,“如果被你拍走这件胸针,可能又会有不利于知寒的报道出现。他现在只是一个新人设计师,经受不住这样的的舆论。” 一个“又”字,贺霆脸色微变。 “就当是感谢你的退让。希望你真正喜欢的是这枚胸针,而不是竞争胜利的那一刻。” 段珣说完,对贺霆点一点头,看向沈知寒。 沈知寒还在想着段珣说的话,一时反应不及,呆愣在原地。 “知寒。”段珣的声音变得温和,“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沈知寒木木地答应:“嗯,好……” 段珣和助理一起离开,沈知寒跟着贺霆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 贺霆回头:“怎么了知寒。” “我,”沈知寒张了张口,犹豫片刻,说,“你先走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贺霆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方向,略一沉默:“你去找你哥吗?” 沈知寒没有否认:“嗯。” 半晌,贺霆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去吧。” 第55章 第一次拍卖 沈知寒不知道段珣在哪,问了两个工作人员,终于在后台找到段珣的身影。 但那道身影旁边还有另一个人。 程景文一身西装革履,脸上带着松弛而明朗的笑意,不知道在和段珣说什么。 看两人之间的气氛,应该是在开玩笑。 而段珣原本没有表情,听到程景文说某句话的时候,也露出一点不明显的笑意。 沈知寒莫名有种直觉,程景文在揶揄段珣把胸针送给贺霆的事,毕竟是以乾元的名义送的,程景文不会不知道。 他想起上次程景文对自己说的话。 段珣在自己面前总是沉稳可靠,从来不讲述任何艰辛不易,甚至连生病也不告诉自己,更不要说这段时间的孤独和难过。 而自己理所当然地享受段珣的宠爱和保护,从来没有替段珣分担过任何。 段珣像一位披荆斩棘的骑士,替沈知寒摆平世界上所有麻烦,却在每次见面之前,悄悄洗干净身上的血迹,不露出任何伤口给他看。 沈知寒很久没有见段珣这样轻松地笑过了。 如果段珣身边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体贴、开朗、成熟、可靠、能替他分忧的人,那他是不是就可以经常这样轻松地笑,不必一直那么累。 沈知寒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仿佛有所感应,段珣转过身,目光与沈知寒相遇。 程景文一同转身,脸上的表情停滞了一下,笑道:“知寒。来找你哥吗?” “嗯。”沈知寒点头,走到二人面前,“景文哥。哥哥。” 程景文看看沈知寒又看看段珣,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深意。 他故意停顿几秒,拍拍段珣的肩说:“那你们聊。我回公司等你。” 段珣淡淡点头:“嗯。” 程景文离开后,段珣问:“怎么了知寒?” “我听到你说昨晚没睡好,身体不舒服。”沈知寒微微皱眉,目光流露出担忧,“你还好吗?” “只是失眠,没事的。”段珣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人都有睡不好的时候,别担心。” “那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有。你送来的我都吃了。” 沈知寒看着段珣,他的气色比前几天好一些,应该没有撒谎。 “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沈知寒说。 段珣点头:“好。” “还有,下周五那场拍卖……你会来吗?” 下周五那场拍卖,是沈知寒的作品第一次正式上拍。 像这种小规模的拍卖,段珣一般不会出席,最多程景文来看一眼。但沈知寒希望段珣来看,也知道如果自己开口,段珣一定会答应。 这种“底气”,在想起程景文那些话之后愈发提醒了沈知寒,他一直在恃宠而骄。 果然段珣说:“我会的。” 沈知寒心里又甜又涩。 他低下头,说:“谢谢哥哥。” “你找我,”段珣顿了顿,“还有别的事吗?” 别的事……沈知寒不明白段珣指什么,直到段珣迟疑片刻,说:“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把胸针送给贺霆。” 原来是这个。 “你对贺霆说的那些话,我听到了。”沈知寒说。 “你会怪我自作主张吗?” “不会。”沈知寒摇摇头,“你拍到的就是你的,你有权处置。” 沉默片刻,段珣忽然问:“知寒,你喜欢贺霆吗?” 沈知寒一愣,脱口而出:“我怎么会喜欢他?” 段珣轻轻皱眉,说:“我以为……” “贺霆只是我的朋友,我没有喜欢他,我……” 沈知寒不知道段珣为什么产生这样的误解。他怎么会喜欢贺霆,他喜欢的明明是…… 他咽下自己的半句话,看着段珣,没有再说下去。 段珣低声说:“对不起,是我想多了。” 沈知寒摇头:“没关系。”他垂下睫毛,避开段珣的目光,小声说:“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忙,我不打扰你了。” “知寒……” 段珣似乎想要挽留,但叫完沈知寒的名字之后却没有了别的话。沈知寒慢慢转过身,在段珣注视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离开。 几天后沈知寒第一次正式参与的拍卖在乾元拍卖厅开启,这段时间先有姜嫣戴着他的珠宝出镜,后有乾元慈善晚宴上段珣和贺霆为他明争暗斗,再加上品牌团队的宣传造势,沈知寒的名字已经渐渐开始在珠宝圈显山露水。 这次拍卖预告放出后,赵溪说每天都有人专门来预展试戴沈知寒送拍的珠宝,因为沈知寒的品牌还没有开放定制,也没有成品售出,所以这场拍卖是目前唯一最快能买到他作品的地方。 “已经有人看到你的潜力了。”赵溪半是欣慰半是玩笑道,“相信我,这场一定会有惊喜。” 沈知寒有点紧张。像大学选择珠宝专业后第一次在课堂上展示自己的作品。 他戴着口罩坐在最后一排角落,听着周围窸窸窣窣的聊天声,悄悄寻找段珣的身影。 段珣答应他会来的,但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 台上工作人员就位,周遭也慢慢安静下来,原本应该在这时上台的拍卖师却站在一旁,直到另一个高瘦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灯光下。 沈知寒不自觉坐直身子,呆呆看着远处台上的段珣。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我是乾元艺术品拍卖有限公司董事长,段珣。” 段珣气定神闲地站在话筒后面,向台下微微一颔首。 满场哗然。 “很荣幸向大家介绍本年度第一场珠宝首饰专题拍卖,我们从一千二百余件珠宝首饰中挑选出今天呈现给大家的六十八件,包括来自卡地亚、宝格丽、尚美巴黎等品牌的大师之作,以及来自当代新锐珠宝设计师的优秀作品。涉及品类有戒指、手镯、项链、……” …… 灯光下的段珣周身散发着高贵疏离的气质,他后来说的话沈知寒已经听不清了,全部注意力都在段珣深邃的眉眼和偶尔看向这边时平淡不失温柔的目光。 他是为了自己才站在台上的吗…… 沈知寒想不到别的理由让段珣站在这里说这一番话。 回过神来,段珣发言完毕,再次对台下鞠躬。 周围响起掌声,还有其中夹杂的窃窃私语。 “真是段老板啊……” “春拍都没见到他,今天居然来了。” “不会是为了那个小设计师吧,今天有几件他的东西。” “什么小设计师?” “前几天那场慈善拍卖,坐在段老板和贺霆中间那个。” …… 因为那场拍卖的私人性和公益性,网上并没有具体的竞拍过程,只有一些现场照片和明星艺人的合照,包括坐在第一排最中间的贺霆、沈知寒和段珣。 这是贺霆和沈知寒第二次同框,除了场内坐在一起的照片,还有场外贺霆护着沈知寒经过媒体的样子。 沈知寒的身份终于藏不住,他要经营自己的品牌,段珣不能永远保护着他不被人发现。 网上的人大多在讨论贺霆和沈知寒的关系,只有亲眼看过现场的人才知道,真正不寻常的是沈知寒和段珣。 段珣是什么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段老板、乾元成立起到现在最年轻有为的领袖,竟然为了一件二三十万的珠宝和一个娱乐圈的明星较劲。 而他今天出现在这里,更加证明他和沈知寒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台上拍卖师走到自己的位置,照例开始介绍本场拍品和拍前须知。 沈知寒低下头,心情慢慢变得平静。 ——他不是第一次被段珣偏爱和照顾,不应该惊讶。 但段珣应该不会再下来找他了,那样太招摇,对他和乾元都不好。段珣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想到这里,沈知寒放下心来。 一直到拍卖结束,段珣都没有再出现。 沈知寒的三件珠宝全都拍出了比最高估价多两三成的价格,这对一个新人设计师来说十分难得。等到人群散去,沈知寒一人走下座位席,发现段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前方,静静站在那里等他。 沈知寒脚步顿住,轻声张了张口:“哥哥……” 段珣走过来:“恭喜。” 段珣的语气是平静的,目光中却有暗流涌动,仿佛为自己的小公主终于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人而感到骄傲和欣慰。 也为长大后的小公主不再那么需要他而怅然若失。 沈知寒想要对段珣露出一个笑容,却鼻子发酸:“……谢谢你。” “不客气。”段珣抬手,在半空顿了顿,轻轻抚上沈知寒的头,“这是哥哥应该做的。” 沈知寒没有告诉段珣在自己作品上拍的那几分钟里他有多么忐忑不安,段珣触碰到他的这一刻,他所有理智和冷静溃然崩塌,像小时候那样一头扎进哥哥的怀抱。 段珣的身子僵了一下,慢慢抬手拥抱住沈知寒。 “你做得很棒。”段珣的声音温柔而低沉,“今天是个好的开始,以后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设计师。” 沈知寒摇头,控制不住哽咽:“哥哥……” “好了,乖。” 两人在散场后的大厅安静拥抱,直到沈知寒抬起头,视线尽头出现另外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姨……”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休息,后天更 第56章 没有硝烟的战争 汤韵到底没忍住来看沈知寒的作品第一次上拍,像每一位用心良苦的父母,不愿意错过自己孩子人生中关键的每一步。 原本打算悄悄来然后悄悄离开,没想到在散场后看到来找沈知寒的段珣。 ——本该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连拥抱和触碰都变得这样小心翼翼。 段珣的挣扎和心疼,沈知寒的委屈和想念,在这一刻全都落在汤韵眼中。 汤韵心口一窒,眼眶微微酸胀。 沈知寒想要挣开段珣,被段珣用力抱得更紧。 他心里一急,声音带了几分慌张:“哥……” 段珣终于慢慢松开他,转过身面对汤韵。 “妈。” 汤韵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自然,对二人淡淡点一点头。 段珣皱了下眉:“您怎么在这里?” “知寒的珠宝第一次上拍,我来看一看。” 汤韵走到沈知寒面前,露出一个欣慰的微笑:“知寒长大了。” 沈知寒抬起头,想要说话,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傻孩子。”汤韵抬手摸摸沈知寒的头,犹豫一下,问,“饿不饿?回家阿姨给你煮夜宵。” 沈知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望向段珣。 段珣的眼神好像在说“没关系,你自己决定”。 回家…… 沈知寒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慢慢独立了,但看到汤韵的一瞬,发现自己还是很想家。 犹豫很久,他轻轻点头:“好。” 三个人很久没有同坐一辆车,罕见的一路无话。 到家后汤韵换了衣服去厨房,沈知寒和段珣坐在客厅,沉默半晌,段珣问:“要不要出去走走?” 沈知寒低垂着眼帘,点点头说:“好。” 初夏的夜晚,微风抚平白天的燥热,空气中浮动着似有若无的植物的清新绿意,偶尔有虫鸣鸟叫,来自遥远的山林。 比起沈知寒离开时,花园里的花开得愈发繁盛,连池塘里的荷花也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园中小径上,直到视线尽头出现那架崭新的白色秋千。 段珣问:“要去坐坐吗?” 沈知寒:“嗯。” 段珣在挑选秋千的时候,特意选了这架带藤蔓和花朵装饰的,与夏天的花园浑然一体。 怕沈知寒坐得不舒服,座椅那里换了更软更厚的沙发椅,软软的像一朵云。 沈知寒坐下来,仰头看站在一旁的段珣,问:“你不坐吗?” 说完往旁边让了让,空出段珣的位置。 这架秋千一个人坐太宽敞,两个人坐又显得拥挤,段珣面露犹豫,对上沈知寒小心翼翼的目光,最后还是慢慢坐了下来。 周遭静谧安宁,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 沈知寒一只手握着吊绳,另一只手无处可放,故作镇定地垂在身侧,却在秋千轻轻晃起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段珣的手。 沈知寒浑身一僵,想收回,又怕自己欲盖弥彰。 段珣没有动。 秋千在夏夜的晚风中轻晃,沈知寒垂下睫毛,余光瞟到身旁的段珣。 看不清段珣的脸,只看到他卷到小臂的衬衫和藏进西装裤的窄窄腰线。段珣今天又戴了那对袖扣,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将它们取下来妥善收好,沈知寒之前提过给他做一对新的,他没有答应,说自己只喜欢原来那对。 沈知寒想起今天段珣站在台上的样子,鼓起勇气开口:“哥……” 段珣转头看他:“嗯?” “我不在家这几天,阿姨和叔叔,有没有生我的气?” “没有。”段珣毫不迟疑地回答,“从来没有人生你的气。” “真的么?” 秋千停下来,段珣抬手摸摸沈知寒的后脑勺,温声说:“不要多想。你能自己独立成长,他们都很欣慰。” 沈知寒摇摇头:“其实我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工作室是你帮我成立的,一直在照顾我的溪姐也是你的员工。那天我去见姜嫣,虽然谈得很顺利,但我知道她愿意和我合作,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你。” 段珣问:“你不希望和我扯上关系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怕段珣误会,沈知寒连忙解释,“我只是想告诉你,离开你之后我突然发现,你还有叔叔阿姨对我的关心、照顾和保护,比我知道的还要多很多。以前我总是很任性,让你们担心,是我不好。” “知寒。”段珣深深注视着沈知寒,说,“我是你哥哥,这些是我应该做的。” “哥哥……” 两人之间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段珣的目光从沈知寒的眼睛落到他的鼻尖和嘴唇,沈知寒呼吸一滞,眼神不自觉躲闪。在段珣靠近之前,他主动靠过去,把自己的下巴放到段珣肩上,拥抱住段珣:“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我担心。” 段珣的脊背不易察觉地僵住,然后缓缓抬手抚摸到沈知寒柔软的头发,说,“我知道。我当然要健健康康,才可以保护好你。” 他放开沈知寒,对视片刻,最终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将一个轻柔的吻烙在沈知寒眉心。 “段珣。” 沈知寒的大脑有几秒空白,脱口而出段珣的名字,没有叫哥。 段珣放开沈知寒,身后不远传来管家的声音:“少爷,小少爷。夫人喊你们回去吃夜宵。” 夜色浓稠,不知道管家有没有看到段珣的那个吻。沈知寒心里紧张,睫毛慌乱地扑闪。 段珣安慰地拍拍他,对管家说:“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房里,汤韵把夜宵端上餐桌,没有问他们去哪。 “快去洗手吧,阿姨给你煮了小馄饨。”她对沈知寒笑道。 桌上除了馄饨,还有奶黄包和小排骨,都是沈知寒喜欢吃的东西。 沈知寒心里一热,说:“谢谢阿姨。” 上次三个人同桌吃饭,已经是半个多月之前的事了。 汤韵给沈知寒盛了一碗小馄饨,又给他碗里夹了一块排骨,说:“小心烫。” “嗯,阿姨您也吃。” “这段时间一个人还习惯吗?” “我一切都好,阿姨您放心。” 汤韵看着沈知寒,叹了口气:“我怎么能放心……” 饭桌上的气氛沉闷下来,汤韵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好了,吃饭的时候不说这些。” 沈知寒垂下眼帘:“嗯。” “听说那天慈善拍卖,你和小贺一起去的。”汤韵换了话题,“这段时间你们有见面吗?” “有,见过几次。” “小贺他,”汤韵顿了顿,“是不是对你……?” 沈知寒抬起头,一时不太明白汤韵的意思。 汤韵斟酌道:“小贺他是个好孩子,长相帅气,性格开朗,跟你年纪又差不多。贺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虽然与我们家比是有点高攀了,但小贺自己争气,年纪轻轻就这么有出息……” …… 沈知寒终于听懂。 汤韵没办法逼迫段珣结婚,所以想让沈知寒和段珣以外的人交往。 “阿姨,”沈知寒放下手里的汤匙,“我和贺霆只是朋友。我对他没有别的想法,他对我也没有。” “可是我看他对你……” “妈。”一直安静的段珣淡淡开口,语气有几分冷意,“先让知寒吃饭。” 汤韵愣了一下:“哦……哦。” 段珣给沈知寒碗里放了一个奶黄包,说:“太晚了,少吃点甜的。” 沈知寒犹豫了一下,重新拿起筷子,乖乖点头:“嗯。” 汤韵看着二人,欲言又止,最后说:“知寒今晚在家住吧,这么晚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沈知寒下意识看了一眼段珣,段珣问:“你想留下吗?你不想的话我送你回去。” 汤韵无奈:“小珣……” 沈知寒不想汤韵为难,收回目光,小声说:“太晚了,我留下吧。” 汤韵松了口气,露出一个微笑:“你的房间每天都有打扫,我吩咐过他们不要乱动你的东西。” “嗯。谢谢阿姨。” 吃完饭,段珣陪沈知寒上楼,汤韵看着二人背影,犹豫再三,叫住段珣说:“小珣。” 段珣脚步一顿,回头:“怎么了妈?” “你也早点回自己房间休息。” 段珣没有答应,淡淡收回目光,低声对沈知寒说:“走吧。” 沈知寒有所察觉,段珣和汤韵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古怪,他不在家的这些天,一定发生了什么。 走到房间门口,沈知寒忍不住开口:“哥。” 段珣停下脚步:“怎么了?” “你和阿姨,是不是说了什么?” 段珣神色如常:“你指什么?” 沈知寒答不上来。 他无法描述自己的直觉。 沉默半晌,段珣说:“我对他们说,我是同性恋。” 沈知寒睁大眼睛。 段珣接着说:“如果那样的话,你还会愿意回家吗?” 段珣很少会开这种玩笑,沈知寒愣住,一时忘记做出反应。 “那,那你……” “我不是。”段珣淡淡地说,“我只是对他们说,我想要永远陪在你身边。” 沈知寒回过神,喃喃重复:“永远,陪在我身边……” 这看起来是一个无关痛痒的承诺,从小到大,段珣说过很多次。 段珣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这是很久以前就答应过你的。我会永远陪伴你、照顾你、对你好。” 沈知寒摇摇头:“不一样……” 承诺和现实不一样,“要”和“只要”也不一样。 同样的话,对他说和对父母说也不一样。 “你,还有没有说别的?” 段珣沉默许久,垂眸看着沈知寒,低声说:“我还说,我不允许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带走。如果有那一天的话,我可能会疯掉。——或许在他们看来,我已经疯了。” 沈知寒从来没有在段珣眼中看到过这样明显的占有欲和保护欲,段珣总是克制的,克制到他差点忘了段珣是看到他叫别人一声“哥哥”就对那人冷脸一整年的人。 沈知寒突然明白了段珣和汤韵之间的古怪是什么—— 是一种毫无转圜的对抗的姿态,和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要么汤韵妥协,要么段珣妥协,没有第三种可能。 沈知寒的心不由得一震。 ——段珣固执、长情、毅力非凡,除非汤韵以死相逼,否则他不可能妥协。 ——他在代替自己与父母对抗。 第57章 无论等多久,我都愿意 其他段珣不想告诉他的事,沈知寒也懂事地没有再问。 说到底他不是段诚远和汤韵亲生的,段珣可以和他们冲突或冷战,他不可以。 “哥……”沈知寒鼓起勇气,环抱住段珣的腰,轻轻靠在段珣身上,“对不起。” 段珣低声:“为什么说对不起?” 沈知寒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更紧地抱住段珣。 他是一个胆小鬼。 他总是被段珣保护,让段珣为他遮挡外面的风雨。 到现在,他依然让段珣承受着更多。 安静拥抱很久,段珣低头,嘴唇轻轻贴到沈知寒的头发,落下一个羽毛一般轻的吻。 “回房间吗?”他低声问。 沈知寒点点头:“嗯。” 像汤韵说的,沈知寒的房间还像他离开时那样,没有任何变化。 段珣没有留下的打算,看着沈知寒进去,站在门口说:“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沈知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你也早点休息。” 第二天上午,沈知寒约好要见一个杂志主编,早早起来收拾准备离开。 段珣和汤韵已经起床了,沈知寒下楼的时候,母子二人都在客厅,一个端着咖啡杯看新闻,一个腿上放着电脑,专注地处理昨天的邮件。 沈知寒昨天和段珣说过上午有工作,对于他的早起,段珣并不诧异,放下电脑淡淡地问:“要走了吗?” 沈知寒点头:“嗯。”然后对汤韵说:“阿姨,我先走了。” 汤韵放下咖啡杯起身:“我送你。” 段珣也跟着站起来。 沈知寒想说不用送,但看汤韵的样子,似乎是有话想对他说。 三个人走到门口,汤韵回头看了段珣一眼,说:“我和知寒说几句话。” 段珣没有动,沈知寒夹在母子二人中间,悄悄拉拉段珣的袖子,低声商量:“哥,你回去吧。” 段珣皱了下眉,看看汤韵又看看沈知寒,终于松口:“嗯。” 看着段珣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汤韵收回目光,叹了声气:“最近工作累不累?又是参加拍卖又是到处谈合作,很辛苦吧?” 沈知寒没想到汤韵会先问他工作的事,愣了愣神,说:“不累。” 汤韵稍一沉默:“怎么突然这么努力工作?” 汤韵的目光别有深意,仿佛能看透沈知寒的心。 沈知寒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在她的注视中哑然失声。 “阿姨比你多活了三十多年,从小看着你长大,你心里想什么,阿姨怎么会不知道?”半晌,汤韵淡淡地说,“你想自己努力工作,从段家独立出去,这样才好有底气和我们谈话,对吗?” 沈知寒怔在原地:“阿姨……” 汤韵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傻不傻。” 沈知寒没有想到,他努力藏在心里、连段珣都没有发现的心思,就这样被汤韵轻易戳破。 父母过世后,沈家一直没落到现在,他除了大笔遗产,没有任何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而钱,是段珣这样的家庭最不看重的,他需要名望和地位,需要自己本身能够配得上段珣。 所以他努力工作,表面是为了让自己忙碌起来,少一点时间胡思乱想。 实际上…… 汤韵看着沈知寒,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段家有今天,是几代人积累的结果,你自己一个人要努力多久才追得上?我没猜错的话,你哥哥一直在帮你,就算最后你取得了事业的成功,你能完全有底气说是自己办到的吗?” 沈知寒没有想到这些。 他的人生阅历、社会经验和看待事物的眼光远不如汤韵,他只幼稚地认为只要自己独立了,就可以不受家庭的约束。 “我……” 一种深深的无力向沈知寒袭来,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与段珣之间要跨越的距离有多远。 汤韵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语气多了几分心疼:“所以说你是个傻孩子。你这样把自己累坏了,最后担心的还是我和段珣。” “对不起,阿姨……” “阿姨对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知难而退,是想告诉你,你的事业成不成功、有没有名望和地位,这些都没有关系。” “那我要怎么,” 沈知寒脱口而出,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泄露了真实想法,半句话戛然而止。 沉默很久,汤韵问:“一定要你哥吗,别人不可以吗?昨天提过的小贺,他也是个很好的孩子。” 沈知寒没有说话。 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和段珣相比,他是被段珣小心呵护宠爱着长大的,心里怎么可能还有别人的位置? 离家的这段时间,他挣扎了许多个日日夜夜,最后发现自己最不想辜负的只有段珣。 除了段珣,谁都不可以。 “我四岁那年,哥哥送给我一只金镯子。” 沈知寒慢慢开口,眼睛控制不住一点一点变红,“爸爸妈妈开玩笑说,那是聘礼。” “还有我手上的红绳,是哥哥去庙里求来的,从爸妈去世第二年到现在,整整十年,哥哥每年新年都为我戴一根新的,保佑我健康平安。”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是一个女孩子就好了……但是,我不是,我没办法变成一个女孩子。” 沈知寒红着眼眶,想着段珣为他对抗父母的样子,第一次鼓起勇气对汤韵说这些话。 “对不起阿姨,哥哥在我心里是唯一不可替代的。我离不开他。” “离不开……”汤韵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艰涩,“是哪种离不开?如果我说你选择段珣的话,就要永远放弃这个家,放弃我和你叔叔,你也依旧离不开吗?” 这个问题,从汤韵第一次对沈知寒说那些话到现在,一直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重要的问题,也是让沈知寒迟疑不决到现在、不敢对段珣坦白真心的唯一原因。 即便已经一个人冷静这么多天,面对汤韵直白的提问,沈知寒还是感到很痛苦。 “我,一定要做选择吗?” 汤韵的表情松动了一瞬,深吸一口气,说:“一定。” “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想这个问题。”沈知寒垂下睫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我不想让你们难过,也不想珣哥失去自己的爸爸妈妈。如果你们不能接受,我就像现在这样和珣哥保持距离,一直等下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现在二十四岁,我可以等很久。” ——也许他的生命没有那么长,永远等不到光明正大站在段珣身边的那一天,但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叫段珣“哥哥”,他也已经心满意足。 汤韵看着沈知寒,唇角动了动,勉强挤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你的意思是想熬死我们两个老东西吗?” “不是!”沈知寒慌忙否认,“我希望你们健康长命百岁,永远陪在我和哥哥身边。” 沈知寒经历过一次父母去世,无法平静面对这样的玩笑。 汤韵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过分的话,收敛笑意说:“我和你叔叔的身体一直很好,不用担心我们。不过那样的话,你可能要等很久,你愿意吗?” “我……” 沈知寒沉思许久,说:“小的时候我爸爸告诉过我,无论父母还是子女,能陪伴自己的时间都是有限的,只有伴侣才是最终能和自己一起走到生命尽头的人,所以在他心里,我妈妈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人。这段话我一直记到现在。我想,如果现在是爸爸妈妈在我面前问同样的问题,我可能仍然会说,我会尽到为人子女的责任,但我也不会放弃珣哥。无论等都多,我都愿意。” 汤韵没有说话。 如果沈知寒的父母活到现在,不知道他们会欣慰自己的宝贝成长成了一个坚定的大人,还是会心疼他多了那么多不该有的烦恼。 也许更多是欣慰吧。 想着,汤韵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其实你早就看出来了,你哥对你的感情不一般,对么?” 沈知寒一愣,摇摇头说:“没有很早。” 大约是段珣偷偷亲吻他那一天,他才隐约醒悟,他们之间越过了兄弟的界限。 在这之前,段珣对他的亲昵和宠爱与小时候相比远远不及,毕竟他是被段珣抱在臂弯里哄着长大的,就算同床同枕,在他心里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他胆小懦弱,段珣不挑明,他便想着蒙混过关。 “你没有看出来,我却早就看出来了。”汤韵说,“没有及时阻止他,是我的责任。” “不,和您没有关系……” “今天对你说这些话之前,我以为你会逃避,或者会任性地放弃这个家,但你没有。你长大了。我甚至觉得,你比你哥还要懂事一点。” 汤韵的笑容带着些许惆怅,抬手摸摸沈知寒的头发,说:“我和你段叔叔,永远是你的家人。” 永远是家人…… 沈知寒愣住,倏地掉下一颗眼泪。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要怎么面对你和段珣的关系。直到你昨天回家,看见你的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我还是舍不得这个孩子。知寒,这个世界上最不希望你伤心难过的人永远是父母,尽管你不是我亲生的,我也一直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汤韵轻轻擦掉沈知寒眼角的泪水,说,“如果你的痛苦来自父母和家庭,我会永远自责。” 沈知寒摇摇头:“不……我从来没有怪你们。” 汤韵笑笑:“要是你哥能像你一样懂事就好了。” “我哥……他说了很过分的话吗?” 昨天沈知寒就看出来,段珣和父母之间,几乎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沉默半晌,汤韵说:“他只是说了自己心里想说的,不算多么过分。但你段叔叔生他的气,已经很多天不愿意见他了。” “叔叔现在……” “他年纪大了,很多事情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果然。 段诚远一直扮演着一位威严的父亲角色,沈知寒早就做好准备,他不会允许自己和段珣之间产生别的感情。 “阿姨。”沈知寒低头想了很久,说,“今天我们说的话,你可不可以不要告诉珣哥?” 汤韵的眉头微微舒展,温声说:“好。我答应你。这些话,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亲口对小珣说。” “嗯。” 时间不早,沈知寒要去见那位主编,不能再逗留。汤韵拍拍他的肩,半是欣慰半是无奈:“记得保重身体,不要太累。” 沈知寒点头:“我会的。” 黑色轿车缓缓驶出庭院,汤韵目送着沈知寒离开,转身回到房里。 段珣依然在客厅等候。 汤韵原本不打算和段珣说话,但路过他身旁时,他忽然开口问:“你们说什么这么久?” 汤韵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只是问问他最近的生活。你放心,我没有棒打鸳鸯,也没有惹他伤心。” “他人呢?” “当然是工作去了。不是你帮他张罗着做品牌,让他自己独立成长么?” “我只是想让他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汤韵似笑非笑,故意问:“他现在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回家,不理你,不要我和你爸,你开心了?” “我,”段珣语塞,过了一会儿,低低地说,“他不会不要你们。” 汤韵没有说话。 段珣接着说:“他哪怕不要我,也不会不要你们。他失去过父母,更知道亲情有多重要。” 汤韵脸上浮现一抹耐人寻味:“你就这么确定,他会选择亲情,而不是你?” 段珣低下头,平静地说:“我确定。” ——说到底,他也是亲情的一部分。 半晌,汤韵淡笑:“我以为你很了解他。” 第58章 真正的喜欢 沈知寒忙完工作回家,疲惫地窝进沙发。 最近身体很争气,这样劳累都没有出问题,让沈知寒怀疑自己以前体弱多病是因为呵护太甚,好比温室里的花,越小心越娇气。 想是这么想,他却不敢真的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仍旧每天尽量按时吃饭睡觉。像汤韵说的,如果他生病,难过的是关心他的人。 想着,手机忽然嗡嗡震动,屏幕上出现贺霆的名字。 沈知寒犹豫了一下,接起:“喂?” “知寒,是我。昨天通宵拍戏忘了问你,拍卖怎么样,还顺利吗?” 贺霆前两天进组拍戏,现在大概在遥远的西北某片沙漠里。 沈知寒回答:“还好,很顺利。” “我们剧组过两天开放媒体探班,你要不要顺便来玩一下?这里的沙漠很漂亮。”贺霆期待地问。 沈知寒想了想,说:“还是不了,我最近工作有点忙,走不开。” “啊,”贺霆的语气流露出失落,“那好吧……” “你专心拍戏,在沙漠里注意安全。” “喔。” 贺霆是在等戏间隙给沈知寒打电话的,没说几句便被导演叫走。沈知寒放下手机,看着变暗的屏幕,微微皱起眉头。 段珣那天问他是不是喜欢贺霆,汤韵昨天也试图撮合他们。一个人这样说也就算了,两个三个都这么说,沈知寒开始意识到不对。 在这之前他一直把贺霆当做一个性格好又热心肠的普通朋友,毕竟网上都说贺霆是钢铁直男,甚至到处流传着他的“直男”事迹剪辑,沈知寒对此从不怀疑。 但是段珣和汤韵提醒之后,沈知寒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前没有注意过的细节,比如贺霆过分的殷勤和主动,还有有意无意创造的各种与他独处的机会。 最开始的微博。 后来红毯上保护沈知寒的手臂。 与段珣争夺的胸针。 还有以小花为由的邀请。 …… 专注在自己和段珣关系里的沈知寒,当时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举动背后的目的。 现在有所察觉,他第一反应是要和贺霆保持距离。 无论贺霆是不是那个意思,自己现在有了怀疑,已经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毫无防备地对待贺霆。 沈知寒叹了口气,想起段珣以前对他说,他太容易相信别人、没有防备心…… 其实段珣那时候就已经提醒过了,是他自己不听话。 沈知寒心里闷闷的,有点不舒服,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咳……” 刘阿姨听见他的声音,急急忙忙从厨房出来:“怎么了,怎么咳嗽了?” 沈知寒摆摆手:“咳咳……我没事……” “家里有炖好的银耳雪梨,我给你盛一碗。” “嗯……谢谢阿姨。” 沈知寒慢慢靠回沙发,右手按住自己心口,试图缓解一些胸闷。 这段时间一直提着一口气,和汤韵说完那些话之后,这口气忽然松下来,他难免一时承受不住。 刘阿姨端来一碗银耳雪梨汤和一杯温水,还有两粒沈知寒平时吃的药。 “来,先吃药。” 沈知寒接过水杯,仰头吞下药片。 “好点了吗?”阿姨焦急地问。 为了不让阿姨担心,沈知寒点点头:“嗯,好多了。” “我以为你长大了身体会变得健康一点。”刘阿姨叹了口气,忧心忡忡地看着沈知寒,“夫人要是知道,一定心疼死了。” 沈知寒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说:“我的身体比小时候好很多了。是最近工作忙,所以有点累。” “工作,唉……”阿姨欲言又止,最后重重叹了口气,“要保重身体啊。” “我知道。放心。” 刘阿姨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叹着气回到厨房继续忙碌。 沈知寒慢慢躺下来,因为难受,本能地闭上眼睛。 除了胸闷之外,还有点痛。 躺了一会儿不见好,他站起身,想要回房间休息。没想到走在楼梯上忽然腿一软,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下一脚踩空,扑通摔倒在两节楼梯中间。 身体撞在木地板上发出巨大一声闷响,房子里的人全都被惊动,纷纷跑向这边。 “小少爷!” “怎么了,怎么摔了!” “快扶起来!” …… 几个人手忙脚乱把沈知寒扶起来。沈知寒的脑袋撞在扶手上,摔得有点懵,被周遭的声音一吵,愈发眼花耳鸣。 “我,我没事……” “摔哪了?” 摔哪了……沈知寒懵懵懂懂地回忆,先是脑袋撞到扶手上,然后倒地时胳膊护在身前撞到楼梯棱角,膝盖也撞了一下…… 但是还好,没有流血,也没有扭伤。 阿姨扶着沈知寒坐回沙发,管家提来药箱,想要帮沈知寒的膝盖和手肘上药。 自从长大以后,只有段珣和医生碰过沈知寒的身体,沈知寒有点别扭,说:“我,我自己来吧。” 管家担忧地问:“自己可以吗?” “可以的。”沈知寒接过药油和棉签,“我没事。你们去忙。” 叮,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 段珣:[回家了吗,今天工作顺不顺利。] 沈知寒腾出一只手,慢慢打字:[嗯。很顺利。] [在做什么?] 沈知寒犹豫了一下,回:[没事做,刚才喝了阿姨煮的银耳雪梨。] 如果是以前,别说这么重地摔一跤,就是轻轻磕碰一下,沈知寒也要立刻告诉段珣。 但是现在,想着段珣正在为家里的事伤神耗力,告诉他只会让他担心,沈知寒头一回选择隐瞒。 手机安静了一会儿,正当沈知寒以为段珣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又是叮的一声。 [我想看看你。] [可以吗?] 看自己……早上不是刚看过吗,要看什么? 因为没说实话的心虚,沈知寒下意识地左右张望,怀疑段珣是不是在他家里装了监控。 显然没有。 他犹豫着打字:[可以。] 屏幕上弹出一个视频电话。 沈知寒把袖子放下来遮住手肘的淤青,顺便整理一下头发,按下接听。 段珣的脸出现在屏幕中:“知寒。” 沈知寒身体不太舒服,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哥哥。” “你,”段珣看见沈知寒的样子,语气一滞,“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知寒愣住,目光向上瞟到自己的脸,不明白段珣是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他嘴唇有点发白吗,好像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异常。 看沈知寒的反应,段珣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知寒只好实话实说:“老毛病,胸闷、有一点痛,没关系,我吃过药了。” “刚才为什么没说?” 蕍——洗——正——梨—— “我,我怕你担心。” 这句话似曾相识,沈知寒说完之后,想起段珣隐瞒发烧时也是这么说的。 那时他还因为段珣的遮掩而气恼,现在才明白段珣有自己的苦衷。 “对不起,哥哥……”沈知寒垂下睫毛,突兀地道歉。段珣那么聪明,一定明白他的意思。 沉默片刻,段珣说:“我知道。不用道歉。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需不需要去医院?”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沈知寒说完,怕段珣不相信,补充:“真的。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隔着屏幕,段珣的目光像夜晚的湖泊那样深。他看着沈知寒,对视片刻,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你好像真的长大了。” 沈知寒一愣,不自然地移开目光:“有、有吗?” “有的。”段珣的语气平淡却坚定,“从各方面来讲,都是一个勇敢的大人了。” 沈知寒摇摇头,小声说:“我不勇敢。” “你已经很勇敢了,知寒。” 段珣深深看着沈知寒,目光流露出只属于“哥哥”这一身份的温柔。 “你可以独自面对以前不敢面对的事,可以努力完成不擅长的工作,可以在人际关系中越来越成熟周到……这些都是你长大的证明。” 沈知寒有点不好意思。 他只是做了一点点每一个二十多岁的人都应该做的事,段珣的赞扬却像是他取得了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成就一样,没有丝毫夸张,全是发自真心。 这样的溺爱,让沈知寒想起爸爸妈妈在他小时候拍的dv,他第一次学会自己走路的时候,他们夸他是世界上最棒的小孩。 “我早就应该长大了。”沈知寒小声说。 “长大会有很多不快乐。”段珣说,“我宁愿你一直被保护着,永远不需要长大。” “可是我也想,有一天能够保护你。” “知寒……” “你自己说的,你什么都不要,只要我。”重复段珣的话让沈知寒脸热,他低下头,不敢看段珣的眼睛。“以后父母不在身边,我会是你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段珣没有说话。 这些话也许只有隔着屏幕沈知寒才能说出口,如果段珣在眼前,他会紧张得不好意思开口。 沈知寒差点忘了自己小时候有多么粘人,总是主动牵段珣的手、抱段珣的胳膊、小跑着扑进段珣怀里、缠着段珣一起睡觉、对段珣说很多遍“喜欢小珣哥哥”…… 后来长大,他变得越来越安静寡言,面对段珣也不再那样热切。 但是他的心没有变过。 长大之后的某一天沈知寒忽然明白,从他不敢对段珣说“喜欢”开始,也许他对段珣才是真正的喜欢。 “我听到了,知寒。”段珣缓缓开口。 沈知寒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静静看着屏幕里的段珣。 岁月好像格外优待段珣,他的脸看起来仍然和二十多岁时一样,只是目光中多了二十岁没有的从容沉静。 沈知寒曾经希望长大后成为像段珣一样的人,后来又想段珣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他只要成为段珣喜欢的人就好。 但他好像不需要刻意让自己变得怎么样,无论他乖巧听话或是任性胡闹,或是像离家这段时间一意孤行、刻意冷落,段珣都一如既往地对他好,把他像公主一样捧在手心。 段珣喜欢的是他。 尽管段珣没有说,但沈知寒在段珣的眼睛里看到了。 第59章 他想见的人不在这里 挂断电话,沈知寒继续处理自己身上的伤。 淤血散出来之后,他的膝盖和手肘青一块紫一块,看起来有些狼狈。还好都是衣服可以盖住的地方,沈知寒叹了口气,轻轻给自己上药。 要是被段珣知道他走路都能摔倒,又要说他笨蛋了。 更大的可能是段珣会比自己受伤还要紧张,不许他动也不许他再走路,像哄小孩那样吹吹他撞到的地方,心疼地问他疼不疼。 沈知寒有时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太娇气,段珣竟然不觉得。 敷完药,沈知寒回到房间,把自己扔在床上,想了想又爬起来,拿床头的仪器给自己量血压血氧。 没有异常。 不舒服应该只是因为最近太累了。 明天上午姜嫣的助理要来还珠宝,顺便再借一套项链。赵溪叮嘱过沈知寒要和姜嫣搞好关系,最好能一起拍点照片、或者在姜嫣的vlog里露个脸。 ——“当然只是建议,我知道你性格内向,不太擅长社交,尽力就好。”赵溪那时说。 想到这,沈知寒不免有些头大,原本就痛的头更痛了。 第二天上午,姜嫣的助理把珠宝送到沈知寒家,姜嫣也一起来了。 “抱歉,没提前和你打招呼。今天突然行程变动空出一小时,我没别的事干,就跟着小徐一起来了。”姜嫣主动解释说,“正好也想试戴一下那套项链,希望你别介意。” “怎么会,请坐。” 沈知寒请姜嫣坐下,吩咐管家准备茶水,把提前准备好的项链拿出来。 “上次怎么没看过这套项链,是你新做的吗?”姜嫣问。 沈知寒腼腆地笑笑,说:“没有。之前这套项链在国外展出,上周才送还给我。” “展出?” “嗯。几个同学一起合办的展,我没出什么力,只送了几件首饰过去。” 姜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好像身体不太好。” 沈知寒愣了一下,说:“是的……” “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 “我知道。谢谢。” 这套项链姜嫣看图片时一眼相中,试戴了一下也很满意,便让助理拿回车上。 助理离开后,姜嫣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说:“其实我有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可以问你吗?” 沈知寒低头想了想:“关于我和段珣的关系吗?” 听沈知寒叫段珣大名,姜嫣心里便有了估算,笑笑说:“是。” “他是我哥哥。”沈知寒坦然承认,“不过没有血缘关系。我在他家长大。” “那和我猜的不太一样,我还以为……” “他是我男朋友,或者……金主?” 最后这两个字对沈知寒来说不太好讲出口,毕竟他从小到大只在文艺作品里听过这个词。 姜嫣噗嗤一声,这次是真的笑了:“这话可别在外面说。” “我们没有那种关系。” 姜嫣又好笑又无奈:“那也不能明说。” 沈知寒半懂不懂,但没有再反驳。 也许这个词太直白了吧,名利场里的人喜欢拐弯抹角,不喜欢直白。 “你们没有那种关系我就放心了。”姜嫣叹口气,说,“以后我们打交道,我也不用担心那么多。” 沈知寒不太明白:“担心……什么?” 姜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担心你失宠!” 失宠? 沈知寒的脸腾地从脖子红到耳朵。 想一想,他和段珣的关系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很像金主和情人,他要什么段珣给他什么,恨不得建造一座金屋把他供养起来。 不同的是,他永远不会“失宠”。 姜嫣开完玩笑,神色变得认真了些,说:“不过你是他弟弟就不奇怪了,没猜错的话,你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娱乐圈吧?或者可能,没有接触过社会?” 沈知寒微微一滞:“是……” 姜嫣面色复杂,半晌叹了口气:“这段时间关于你的事情,我听人说起过一些。我多嘴提醒你一句,能在这个圈子里混出名堂的人都不简单,最好不要轻信任何人。比如现在,你可能会因为我多提醒你两句就把我当成是好人,我再套套你的话,你说不定会告诉我其他关于你或者你哥的事情。我转头出了这个门借你哥炒作,再向你诉苦是媒体乱写,你八成分辨不出来。” 姜嫣话里有话,沈知寒隐约听出哪里不对,但一时没那么快反应过来。 “当然了我没必要借你哥炒作。”姜嫣撩了下头发,“我很红。”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姜嫣端起茶杯,轻飘飘地说:“因为我是个心软的女人,见不得漂亮弟弟吃亏上当。” 沈知寒不禁又是脸热。 “……算了,不逗你了。因为你哥是个大方又靠谱的老板,我很感谢他投资我第一部电影。那时我在事业低谷期,没有那部电影,我很难翻身。所以我真心很感谢他。” 姜嫣今天说了这么多话,唯独这句听起来最认真。沈知寒对她说的那部电影有印象,当时他在国外,专门和同学一起去看过。 “你是凭实力拿到投资的,你应该感谢自己。”沈知寒诚恳地说。 “弟弟嘴真甜。”姜嫣笑笑,提着包包起身,“我该走了。记住我说的话。” 沈知寒点头:“我记住了。谢谢你。” 送走姜嫣,沈知寒坐回沙发上,陷入沉思。 姜嫣显然是想暗示他什么,他和娱乐圈的人接触不多,除了最近借珠宝的艺人,就只有贺霆。 自从认识贺霆,他好像经常卷入奇怪的绯闻,但那也不能全怪贺霆,毕竟是他自己愿意和贺霆交朋友的。 不过姜嫣的提醒让沈知寒心里多了警惕,她说得对,这个圈子里的人都不简单,以后沈知寒免不了和他们打交道,要多留点心。 “小少爷。”刘阿姨打断沈知寒的沉思,“周先生一早让人送来新鲜竹荪和松茸,中午给您做个菌菇鸡汤怎么样?” 沈知寒搬回来之后,隔壁周慕予时不时遣人送点稀罕食材或水果,很是照顾这个小邻居。 沈知寒想了想,问:“竹荪和松茸吗?帮我装起来吧,我给叔叔阿姨送过去。”——这个季节的野山菌不容易买到,他记得段诚远喜欢吃。 刘阿姨问:“那中午还要给你做饭吗?” 沈知寒犹豫了一下,说:“不用了。” ——有汤韵在,总不会不给他吃饭。 沈知寒拎着打包好的菌子,吩咐司机回檀山。 昨天回来见到汤韵,汤韵对他的态度还算温和,只是不知道段诚远不愿意见段珣的话,会不会也不愿意见他…… 司机把车开进院子里,管家远远看见,迎上来帮沈知寒提东西。 汤韵也从房子里出来:“知寒回来了。” “阿姨。” “这是买了什么?” “慕予哥送的竹荪和松茸,我记得叔叔喜欢吃,给你们带回来一点。” 汤韵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你段叔叔早就盼着夏天,就为了吃这一口。来,快进来。” 今天段诚远在家,正在阳台打理花草。沈知寒进门没看到段珣的身影,问汤韵:“哥哥不在吗?” “你哥去公司了,中午不回来。” “哦……” 话音落下,阳台上段诚远转过身,见是沈知寒,清清喉咙说:“知寒回来了。” 虽然他的表情和语气都不算温和,但看起来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沈知寒鼓起勇气,走上前一步说:“叔叔。” “嗯。” 汤韵看看段诚远又看看沈知寒,缓和气氛道:“知寒知道你喜欢吃菌子,特意给你带了竹荪和松茸。” 段诚远瞥了一眼管家提进来的袋子,轻描淡写说:“正好要开饭了,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汤韵给沈知寒递了个眼色,沈知寒立马答应:“好。” 在沈知寒记忆里,段诚远是个不太喜欢与他和段珣交流的家长,所有的关心都只用行动表达。 记得他上中学的时候,有一次在学校里遇到一点不开心的事,段诚远以为他受了欺负,当即放下工作,从几百公里外的另一个城市赶回来,找他当时的校长施压。 沈知寒记得很清楚,段诚远当时说“我家小孩不许任何人污蔑和欺负”。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沈知寒第一次在段诚远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 现在坐在同一张餐桌,段诚远依旧少言寡语,只问了几句沈知寒最近生活怎么样、有没有吃饱睡好。 “工作尽力而为,不要勉强自己。”段诚远说。 沈知寒乖乖点头:“嗯,我知道了。” “累了就回家来。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显赫人家,只要你遵纪守法,不愁一辈子衣食无忧。” 回家……沈知寒悄悄抬头看段诚远,又看看汤韵,没敢接话。 他不太确定段诚远的态度,毕竟他们还没有聊到他和段珣的事。沈知寒今天也不打算聊。 一顿饭吃得还算安稳。段珣不在家,沈知寒独自面对二老依旧有点紧张,吃完饭便找借口说要离开。 汤韵面露难色,三番五次暗示段诚远,段诚远却像没看见一样,没有挽留沈知寒。 无奈汤韵叹了口气,对沈知寒说:“路上小心,回去记得休息一会儿。” 沈知寒乖巧答应:“好。不用送我了阿姨,您也回去休息吧。” “不忙的话,经常回家吃饭。” “嗯,我会常回来的。” 送走沈知寒,汤韵回到房子里,见段诚远坐在沙发喝茶,没好气道:“你怎么不留留知寒?” “我留有用么?”段诚远冷哼,“他想见的人又不在这里。” 汤韵语塞,半晌,叹了口气:“这两个孩子,一个在家里和我们硬碰硬,一个躲在外面卖乖装可怜,也不知道是商量好的,还是真的这么默契。” “我说让你回美国带走一个,你还不舍得。” “说得容易,腿长在他们身上,只要有那个心,带去哪不能跑回来?” “……” 段诚远无言以对,端起茶杯,闷声不响地喝了一大口茶。 “我最近在想,要么就依了他们吧。”汤韵望向窗外,微微蹙起眉头,“知寒昨天对我说,他会一直等下去。他做得出来。” 段诚远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透出冷意:“沈家主事的人都没了,段家呢?我丢得起这个人,段珣他爷爷奶奶、姥姥姥爷、段家、汤家一大家子,我怎么去交代?” 汤韵收回目光:“让小珣自己去交代。他既然敢这么做,后果就应该自己承担。” 段诚远没有再说话。 “说到底,我们两个有老死的那一天,孩子大了,总归要去过自己的人生。”汤韵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苦笑,说,“且不说知寒,小珣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根本没有妥协的意思,逼急了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我们是他的父母,不是他的仇人,没必要走到鱼死网破那一步。” ——说到底,段珣已经羽翼丰满,汤韵和段诚远之所以还能牵制他,只是因为他顾念亲情,不想沈知寒夹在中间为难。 汤韵清楚这一点,段诚远也清楚。 沉默半晌,段诚远摆摆手:“让我再想想。” 第60章 最重要的人 段珣下午从管家那里听说沈知寒回去给二老送吃的,还留下一起吃了午饭。 “小少爷真孝顺啊。”管家和蔼地笑着说,“要是沈先生和陆夫人还在,现在该有多幸福。” 孝顺…… 段珣沉默地放下电话,目光落在空气里某处。 “怎么了?”一旁程景文问。 段珣回神,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没什么。” 程景文想了想:“是知寒的事吗,他还没有搬回家?” “没有。” 这个月段珣在公司的时间明显变多了,有时甚至会亲自去现场看拍卖。员工之间流传着各种各样的八卦,讨论最多的便是段珣和那位神秘新人设计师的关系。 仅有的两个知情者,赵溪缄口不言,不该自己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说;程景文作为总裁,更不会参与讨论大老板的八卦。 虽然说什么的都有,但公司上下唯一有一点统一战线:段珣绝不是网上某些人嘴里说的“小情侣之间的第三者”。 “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么,”程景文一边观察着段珣的表情一边说,“有人说,你是知寒和贺霆之间的第三者。” 段珣淡淡抬眼:“谁这么说?” “也许是支持知寒和贺霆在一起的人吧……不过也不用在意,大家上网只是消遣,支持不支持都是嘴上说说。贺霆是明星,明星的八卦喜闻乐见。” 段珣看着程景文,半晌,似有若无地勾了勾唇角:“我妈也觉得贺霆和知寒很配。” “那……你的意思呢?” “贺霆不是一个值得交付的人。之前那件事,你应该也知道。” 程景文若有所思:“但是假如,知寒喜欢贺霆……” 段珣摇摇头:“他不喜欢。” “他说的?” “嗯。” 半晌,程景文叹了口气:“不是我打击你,知寒这么年轻,并不一定能分辨心动、依赖、亲情和喜欢。我有一个歌手朋友,前段时间和贺霆一起录节目,贺霆一点也不避讳他和知寒之间的关系。我说真的,如果不是十拿九稳,哪个艺人会给自己炒这种自降咖位的绯闻?” 自降咖位…… 段珣不悦地轻轻皱眉,说:“知寒配他绰绰有余。” 不止贺霆,任何人想和沈知寒在一起,在段珣心里都是高攀。 “我当然知道。不过……你现在毕竟是乾元的大老板,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公司的形象,以后还是少在公共场合和贺霆有接触的好。你想你们三个,一个口碑不错的偶像明星、一个圈外人、一个影视公司老板,怎么看都像是权贵仗势欺人的剧本,尤其贺霆和知寒岁数差不多,舆论一定更倾向贺霆。” 程景文说的是事实,但事实说出口总是不那么好听。 段珣语气淡漠,问:“所以我应该怎么办?” 程景文耸耸肩:“贺霆要追知寒你就让他追去呗,你都说了知寒不喜欢他。” 沉默片刻,段珣说:“我没有信心。” “什么?” “我没有信心,知寒永远不会喜欢上他。像你说的,知寒对我从来都是依赖和亲情更多。”段珣抬眼,淡淡看着程景文,说,“我知道我不应该插手他们两个之间的事,但是我总是控制不住。保护知寒是一方面,害怕他某天会喜欢贺霆是另一方面。” 段珣的理智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不真实,很少有人在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愿意付出自己全部的时候,还能坦然自若地承认说“他对我依赖和亲情更多”,没有半分怨怼或不甘。 程景文面色复杂,低声叹气:“哪怕他不喜欢你,你也愿意永远这样默默保护他、陪在他身边吗?” 段珣没有犹豫:“我愿意。” 咚咚,助理敲门进来:“段总,沈先生在楼下等您。” 沈知寒? 段珣看了眼桌上的日历,今天好像没有需要沈知寒亲自来乾元的事情,他怎么突然来了? “请他上来。”段珣说。 助理去请人,程景文跟着站起身,说:“知寒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段珣点头:“嗯,明天见。” 几分钟后,沈知寒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布包:“哥。” “怎么自己过来了?”段珣问。 “我下午没事做,来给你送晚饭。” 现在还不到晚饭时间,沈知寒怕来得晚段珣走掉,今天早早拜托阿姨做好晚饭。 原因没别的,今天的竹荪鸡汤是他在阿姨的指导下亲手煲的,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亲自下厨。 段珣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什么好吃的需要小公主亲自送?” 这个称呼很久没有出现在两人之间,沈知寒脸一热,小声说:“慕予哥今天送来很多竹荪和松茸,我给叔叔阿姨送回去一些,留下一些给你做了竹荪鸡汤、黄油煎松茸和松茸焖饭。” “周慕予?” “嗯,他前几天还给我送了水果。” 段珣顿了顿,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们两个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沈知寒没有听出段珣语气里的淡淡醋味,认真地解释说:“我们是邻居。”他把布包放在茶几上,说:“晚上吃的时候,记得让助理帮你热一下。” “你呢?”段珣问。 “我,”沈知寒话到嘴边,犹豫了一下,“我没别的事,就先回家了。” 段珣看着沈知寒,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自知的柔软:“我中午没吃饱,现在有点饿。你留下陪我一起吃好吗?” 沈知寒想了想,点点头:“嗯。” 两人摆开碗筷,段珣把饭盒和保温桶一个一个打开。食物的香气扩散在空气里,菌菇混合油脂的鲜香格外勾人。 段珣笑笑,说:“今天这么多菜。”——五菜一汤,还有一份饭,难怪沈知寒殷切地亲自送来。 沈知寒没好意思说是因为怕自己煲的汤不好喝,所以加了两个菜,他坐下来,给段珣盛了一碗松茸焖饭,说:“你尝一尝。” 段珣拿起筷子:“这个季节野生松茸不多,难为周慕予了。你们中午吃的什么?” “吃了蒸鱼、炒牛肉、白灼菜心和冬瓜丸子汤。” 沈知寒不是很饿,给自己盛了半碗饭,习惯性的在吃饭前挽起袖子。 段珣目光一滞:“胳膊怎么了?” 沈知寒闻声低头,看见自己手臂上的淡淡淤青。 差点忘了这回事…… 他心里一慌,表面故作镇定,把袖子放下来一点,说:“没事。不小心碰到。” “在哪里碰到?” “在,楼梯……” 段珣皱起眉头。 沈知寒的伤看起来撞得不轻,显然没有好好冷敷过,就算他自己不知道怎么处理,家里那么多佣人不应该都不知道。 见段珣脸色不对,沈知寒知道自己瞒不下去,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没事的,只是摔了一下,不痛。” 段珣沉默地起身绕过桌子,来到沈知寒面前,弯下腰拿起沈知寒的手臂:“我看看。” 沈知寒不敢反抗,眼睁睁看着段珣把自己宽松的针织衫挽上去,露出手肘的淤青。 沈知寒心里紧张,声音也变得低弱:“哥哥……” “昨天碰的么?”段珣问。 “……嗯。” 段珣的指尖停顿在距离沈知寒皮肤不到两毫米的地方,半晌,很轻地触碰到那片淤青边缘:“痛不痛?” 沈知寒摇摇头:“已经不痛了。” “还有没有碰到别的地方?” “还有……”沈知寒犹豫了一下,指指自己的腿,“还有膝盖。” 段珣呼吸一滞,眉头皱得更深:“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知寒不敢说话。 早该想到自己瞒不住的。段珣那么细心,一天两天发现不了,十天八天总会发现。 沈知寒今天穿的裤子宽松,段珣蹲下来,把他的裤腿挽上去,露出青一块紫一块的膝盖,脸色愈发难看。 “冰敷过吗?” “敷过……” ——敷过是敷过,但昨天摔得头晕眼花,身体也不舒服,只潦草地敷了一下便回房间休息了。 段珣看着沈知寒,半晌,低声开口:“你对我保证过会照顾好自己。” 他语气中的心疼像一把盐撒在沈知寒心上,沈知寒悄悄低头,不敢与他对视,小声说:“我是不小心摔倒的。而且我上过药了。” 从小到大,沈知寒受外伤的次数屈指可数。他被全家人像玻璃娃娃一样细心呵护着,几乎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如果是以前,像因为身体不舒服而在楼梯上摔倒这种事,沈知寒的父母和段珣是都不会允许的。 成年人摔一跤不是什么大事,段珣心里越是这样劝说自己,脸上的心疼越是藏不住。 他轻轻握住沈知寒的膝盖,问:“怎么摔的,会摔成这样?” “不小心踩空,就摔倒了……” “是不是太久没回家住,不习惯家里的楼梯?” “我不知道……” 段珣叹了口气:“明天我叫人把楼梯棱角用软垫包起来,以后小心一点,你的身体不经摔。” 沈知寒想说不用那么小心,他是个大人,又不会天天摔跤。但话到嘴边看到段珣的表情,他还是咽了下去,乖乖点头说:“知道了。” 段珣弯下腰,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吹吹那片淤青,问:“还痛不痛?” 一阵微弱的酥麻随着段珣温热的吐息蔓延至沈知寒全身,沈知寒勉强稳住心神,回答说:“不痛了。” 段珣既不放心也不忍心,让助理送来两个冰袋,仔细帮沈知寒冰敷。 他的手握着沈知寒的小腿,掌心的温热和冰袋的凉意交替袭来,沈知寒的心跳越来越快,挨过十几分钟,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哥哥……” 他的声音软软的,尾音微微发颤,像一支羽毛轻轻扫过段珣的耳朵。段珣动作一滞,慢慢站起身,说:“今天回去记得再冷敷一次,明天改用热敷。” 沈知寒答应:“好。” 两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奇怪,沈知寒移开目光,转移话题说:“先吃饭,要凉了。” 段珣坐回自己的位置:“嗯。” 沈知寒给段珣盛了一碗汤,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头夹菜,余光悄悄观察段珣的反应。 段珣端起碗尝了一口,眉头微微一皱,没有说话。 沈知寒心里藏不住事,小声问:“不好喝吗?” 段珣面色淡然:“好喝。” “真的么……” 沈知寒做完自己尝过,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和阿姨平时做的不太一样。 但他确确实实是在阿姨的指导下一步一步做的,照理说不该有什么问题…… 段珣放下碗,问:“今天的汤,是你煲的吗?” 沈知寒一愣。 段珣顿了顿:“看来是的。” 沈知寒小心地问:“哪里有问题吗?是不是不好喝?” “不是,味道很好。”段珣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看着沈知寒,认真地说,“谢谢你,知寒,我很开心。” 沈知寒被看得脸热,低下头小声说:“只是一碗汤而已。” 段珣摇摇头:“不只是一碗汤。这是你第一次亲自下厨。” 厨房里有油、有刀、有高温,是沈知寒能接触到的最危险的地方之一。如果段珣在他身边,是绝对不会让他进厨房的,别说磕到碰到,就是被油溅一下、被小刀划一下,段珣也会心疼得受不了。 沈知寒说:“你喜欢的话,我下次再煲给你喝。” 喜欢归喜欢,段珣也不放心再有下次,温声道:“以后让我来就好,你不用做这些事。” “为什么,只有你照顾我,我不可以照顾你吗……” “知寒,”段珣微微叹气,握住沈知寒放在桌上的手,“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好了。要是你在厨房里不小心烫到或伤到,我会很担心。” 沈知寒想起昨天摔跤的事,自知理亏,没有反驳。 段珣的语气柔软了一些,捏捏沈知寒的掌心,说:“在哥哥心里,知寒永远是小公主。小公主天生就应该被照顾和宠爱,哪有小公主去照顾别人的道理?” 沈知寒摇摇头:“你不是别人。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说话时沈知寒看着段珣的眼睛,黑色的眼瞳像幽深的天幕,映着闪烁的星星。 段珣一滞,露出浅淡的微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第61章 你有哪里配不上他 再次看到贺霆的消息,是他从马上掉下来摔出中度脑震荡的新闻。 那天拍一场打仗的夜戏,贺霆的马被突然窜出来的火苗惊吓,猛地跃出去,将贺霆从马背上甩落。好在贺霆受过专业训练,侧身着地滚了几圈,没有伤到骨头,但因为现场有火,他的手臂暴露在外面,烫伤了不小一片。 这件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贺霆的粉丝简直要炸开锅,对整个剧组尤其安保和道具组口诛笔伐。沈知寒消息闭塞,两天之后才看到相关的报道。 贺霆已经转移到宁城,在医院卧床静养。 这段时间沈知寒忙自己的工作,贺霆也专心拍戏,两个人几乎没有联系。或许是察觉到沈知寒有意无意的疏远,贺霆回来住院竟然没有告诉他。 沈知寒不免有些内疚。 再怎么样贺霆也曾经在他失落难过的时候安慰过他,现在贺霆受伤了,他不能不管不问。 沈知寒给贺霆的助理打电话问到医院和病房号,带着一束花前去探望。 到达医院时,贺霆的病房里只有他和助理两个人。助理耳聪目明地悄悄出去,帮忙带上房门。 贺霆从床上坐起来:“知寒,你来了。” 网上并没有清晰的现场图片,只有贺霆躺在担架上被抬出去的样子。他浑身都是泥和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原本妆造上带的,总之看起来格外狼狈。 而现在他好好躺在床上,虽然头上手上缠着纱布,但精神看起来还算不错,沈知寒担心了一路,终于稍微放下心来。 沈知寒走过去,说:“你躺好,不要乱动。” 贺霆摆摆手:“我没事,要不是医生不让,我今天就回去拍戏了。” “那怎么行?身体要紧,听医生的话。” “知道了——”贺霆拖着长音,笑眯眯看着沈知寒,“你来看我,我已经好多了。” 沈知寒对贺霆直白而热烈的目光视而不见,只淡淡一笑说:“朋友之间互相关心是应该的。你的伤是怎么回事,严重吗?” “头上的伤不严重,只是磕破点皮,有点脑震荡。”贺霆耸耸肩,回答说,“手上比较麻烦,会影响拍戏。” 说着,他举起自己的左手给沈知寒看:“不幸中的万幸,最近拍打仗的戏,手上缠着布也不奇怪。” 裹着纱布看不出伤得严不严重,沈知寒不免忧心,问:“会不会留疤?” “可能会有一点,不过没关系。”贺霆对沈知寒露出微笑,故作轻松道,“好啦,别担心。好不容易见一面,不要这样愁眉苦脸的。” 他这么说,沈知寒只好勉强笑笑:“嗯。” “对了,”贺霆清清喉咙,略有些不自在地问,“你和你哥……怎么样了?” 和段珣…… 沈知寒也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与段珣现在的关系,最后只能回答一个听起来敷衍的答案:“还是那个样子。” “哦……你先坐。吃水果。” 两个人有段时间没见,贺霆在剧组与世隔绝,攒了很多话想和沈知寒聊,比如沈知寒最近的生活,再比如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努力经营自己的事业。 “我看到姜姐戴你的项链。”贺霆半真半假地叹气,“我不是你在这个圈子里唯一的朋友了。” 沈知寒没有听出贺霆语气里的醋味,解释说:“我和姜小姐是合作关系。我还合作了其他的艺人。” “我记得你说过,你暂时没有做品牌的打算,怎么突然……” 贺霆的问题让沈知寒想起那天与汤韵说的话,沉默片刻,他对贺霆说了实话:“我想快点成长起来,配得上珣哥。” 贺霆想也不想地反问:“你有哪里配不上他?!” “我……” 我什么,沈知寒说不上来。 他是段珣心里最完美最高贵的小公主,段珣从来不许他有任何妄自菲薄。 想了很久,沈知寒说:“我不够成熟,也不像珣哥那样有很厉害的事业。” 贺霆看起来真的有点不高兴了:“你才二十四岁,你要有多成熟?我还以为你的事业心是因为你自己的抱负,没想到是为了配得上另一个人,你……” 再苛责的话不好说,毕竟他们只是朋友,但沈知寒听懂了贺霆的意思:他对自己有一点失望。 再想想贺霆,十六七岁出道,短短几年取得这样的成绩,除了天赋和努力外,一定少不了强大的野心和抱负。 在事业心这方面,贺霆和沈知寒恐怕永远无法共鸣。 沈知寒慢慢解释说:“也不全是为了他,只是这件事刚好是一个契机。我做事总是缺少魄力,偶尔一点来自外界的压力,对我来说可能是好事。” 贺霆也冷静下来,面色复杂地看着沈知寒,叹了口气。 “你真的这么喜欢他吗?” ——喜欢到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家,为了和他相配,逼迫自己成长。 这个问题不需要思考,也不会有别的答案。 沈知寒低下头,淡淡地说:“喜欢。” 贺霆不说话了。 适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病房里尴尬的沉默,医生进来给贺霆换药。 沈知寒让到一边,看着贺霆手上的纱布一圈圈拆掉,露出里面烫得红肿的皮肤,不自觉微微皱起眉头。 贺霆安慰说:“别担心,只是看起来严重,其实不痛的。” 沈知寒担忧地望向医生,医生以为他像贺霆的工作人员一样担心疤痕的问题,解释说:“注意护理,不会留下很明显的疤痕。” “有疤也没事。”贺霆说,“我又不是手模。放心吧。” 换完药,贺霆为了缓和气氛,故作轻松道:“其实受伤也不全是坏事。本来过两天我生日要在剧组过,现在可以在这里和朋友们过了。” “你生日?” “嗯。”贺霆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发,“如果我邀请你的话,你会愿意来吗……” 贺霆的生日…… 沈知寒心里有一点犹豫。 贺霆脸上的表情变得失落,垂下眼帘说:“你不想来也没关系。” “不是。我没有不想来。”沈知寒到底心软,脱口而出说,“我只是不知道,该给你准备什么礼物……” 贺霆眼睛里的光重新亮起来,摇摇头说:“我不要礼物,你来我就很高兴了。”他用自己没受伤的那只手拉住沈知寒的袖口,摇一摇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你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 沈知寒点点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好。” 离开医院,沈知寒坐在车里,想了想,吩咐司机回檀山。 贺霆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如果早知道贺霆过生日,他会亲手给他做个什么东西。但现在时间来不及,沈知寒想回家看看自己的保险柜里有没有适合做礼物的玩意儿。 如果没有的话,他只能明天去逛街看看。 沈知寒没有惊动二老,到家后直接回到书房,打开保险柜把自己的家当都拿出来。 他不了解贺霆的喜好,凭自己对贺霆的印象,猜测他大约喜欢简洁和现代风的东西,但沈知寒自己的设计要么梦幻华丽要么童趣天真,大多都和贺霆并不相配。 沈知寒左挑右选,最后选中一枚黑钻石耳钉。 黑钻石产量不高,知名度也不大,最近十几年才比较多的用在珠宝首饰里,是一种很有个性的宝石。刚好贺霆喜欢穿戴黑色,送给他正合适。 沈知寒把耳钉包起来,其他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去,锁上保险柜离开书房。 转过一个弯,在楼梯转角遇到上楼的段珣。 段珣似乎就是来找他的,看见他并不惊讶,停下脚步说:“刘伯说你回来了。” 沈知寒没想到段珣在家,一时有些紧张:“……哥哥。” 段珣的目光落在沈知寒手里的小盒子:“这是什么?” 沈知寒不自觉攥紧手,小声说:“这周末贺霆过生日,这是,给他的礼物。” 段珣沉默了一下,问:“贺霆回来了?他好点了么,我听说他拍戏受伤了。” 他的语气稀疏平常,似乎只是出于礼貌关心一个认识的朋友。沈知寒想了想,说:“他说没事,明天就可以出院回家。” 段珣淡淡点一点头:“嗯。下次去看他的时候记得替我问候。” “哦。”沈知寒左右看看,转移话题问,“你今天,没有去公司吗?” “去过了。上午去开了一个会。” “唔……” “你的腿怎么样,还痛吗?” “不痛。我听你的话用热毛巾敷过,已经好多了。” 段珣点点头:“嗯,那就好。” 说完这句,两人之间又没了话。沈知寒手里拿着给贺霆的礼物,面对段珣有种莫名的心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那,我……”他观察着段珣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先回去了?” 段珣问:“不留下吃晚饭么?” 汤韵和段诚远都在家,沈知寒今天不太想在饭桌上应付二老,想了想说:“还是不了。” 段珣没有强求:“那我送你。” 沈知寒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点点头:“好。” 第62章 我好想你 到家时间还早,沈知寒问段珣要不要进去坐坐,段珣答应了。 回家这么久,沈知寒已经重新习惯这栋房子里的一切,段珣坐下后,他帮段珣倒了一杯水,说:“今天留在这里一起吃晚饭吧。” 段珣点点头:“嗯,好。” “你有没有想吃的菜,我让阿姨做。” “我都好,你呢?” 沈知寒想起那天陪段珣一起吃饭,段珣随口说的一句“最近天热,胃口不太好”,便说:“我想喝冬阴功汤。”——冬阴功酸辣鲜甜,适合夏天开胃,段珣也喜欢吃。 接着又想到什么,沈知寒有点为难:“不过刘阿姨不太会做泰国菜……” 沈知寒小的时候,家里有四个负责一日三餐的阿姨,但是现在其他三个阿姨都已在别处安顿,只有刘阿姨回来照顾沈知寒。 沈知寒自己平时吃得简单,便没有再请别的阿姨,没想到会出现想请段珣吃饭但阿姨不会做的事情。 段珣想了想,说:“我来做吧。好久没有做菜给你吃了。” 让段珣来自己家给自己做饭……听起来似乎不太妥当。但段珣不是外人,跟他客气反而不太好。 沈知寒心里短暂挣扎了一下,说:“我来帮忙。” 段珣淡淡一笑:“好。” 听说段珣要亲自下厨,刘阿姨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小声对沈知寒说:“段少爷是客人,让客人下厨,这怎么行……” 沈知寒摇摇头,说:“珣哥不是客人。” 刘阿姨仍旧不安,想要继续劝阻沈知寒。段珣回头露出一个宽慰的微笑,说:“没事的,知寒在外面上学的时候,我经常飞过去给他做饭吃。” 刘阿姨拘谨地笑了下,说:“这些年,劳烦您费心了。” “应该的。” 段珣一边说一边从冰箱里找出自己需要的食材,随口和刘阿姨搭话:“知寒那天做的竹荪鸡汤是您教的吗,很好喝。” “是啊。”刘阿姨无奈又欣慰地笑笑,说,“我说让我来,小少爷非不听,说想要亲自给您煲汤喝。他那天身体不太舒服,我担心坏了。” 段珣动作顿住:“身体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 沈知寒想要阻止刘阿姨继续说下去,刘阿姨却像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一股脑全都告诉段珣:“是啊,他前一天累得差点病倒,回家后一直咳嗽,后来走在楼梯上又摔了一跤,吓坏我们了。” 摔跤的事段珣知道,但累得差点病倒…… 感觉到一道沉重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沈知寒心虚地低下头,说:“我没有生病,吃过药第二天就好了。我去找你的时候也好好的。” 段珣没有说话。 刘阿姨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点多嘴,讪讪地干笑两声,说:“那你们在这里,我就不添乱了,有需要的随时叫我。” 刘阿姨离开后,厨房里只剩沈知寒和段珣两人。 段珣站在沈知寒面前,垂着睫毛,半晌,低声叹气:“知寒。” “哥哥。”沈知寒小声开口,犹豫片刻,走上前环抱住段珣的腰,轻轻靠在段珣身上,“对不起,我不该瞒你。你不要生我的气。” 从小到大,沈知寒最知道怎样让段珣消气。 他只要声音软一点,态度诚恳一点,就算他把天捅个窟窿,段珣也会原谅他。 果然,段珣没有再说责备的话,只是深深皱着眉头,说:“是我不好。我不在你身边,才会发生这种事。” 沈知寒摇摇头:“不怪你,怪我自己照顾不好自己,总是让你担心。下次我一定不会了。” 段珣安抚地摸摸沈知寒的后脑勺,问:“你的身体还好吗,为什么咳嗽?” “就是那天告诉你的,老毛病,加上有点累,没别的事,是阿姨太紧张了。我哪有那么容易病倒?”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段珣说,“不舒服一定要去医院检查,还有,一定要告诉我。” 沈知寒乖乖点头:“嗯,知道了。”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烧开,段珣揉揉沈知寒的头发,说:“好了,我先做饭。” 沈知寒脸一热,松开段珣:“嗯。” 煮一锅汤对段珣来说不是难事,何况有沈知寒在旁边陪着,不时帮忙递个厨具、端个盘子,做饭好像也变成了一种乐趣。 段珣以前不许沈知寒进厨房,总让他在外面等,这是沈知寒第一次和段珣一起下厨。 恍惚中好像有一种一起生活的错觉。 沈知寒专注地看段珣切菜、处理海鲜、起锅烧油,不知不觉看得出神,段珣和他说话也没有听见。 “知寒,”段珣回身,看见沈知寒发呆的样子,面露疑惑,“你怎么了,脸这么红,热吗?” 说着抬手摸摸沈知寒的脸,沈知寒终于反应过来,睫毛颤了颤,说:“不,不热。” 沈知寒不会告诉段珣自己在想小时候说要给段珣当新娘的事,他想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眼前的场景或许将会是他每天都能看到的画面。 “快做好了,你去外面等吧。”段珣说。 沈知寒看了眼灶台,一口锅里咕嘟咕嘟煮着冬阴功汤,另一口锅里有给沈知寒做的清炒时蔬,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那好吧……”沈知寒说,“我盛饭。” 段珣今天做了一菜一汤还有一个青木瓜沙拉,很用心地摆了盘。沈知寒坐下来,给段珣摆好餐具,说:“这下刘阿姨可能要悄悄去报名烹饪班苦练厨艺了。” 段珣笑笑,说:“你想吃什么,我来给你做就好。” 沈知寒今天心情好,也开玩笑说:“你是大老板,我可不敢用。” 段珣抬眉:“你用的还少么?” “……” 沈知寒自知理亏,无从反驳。 说着话,段珣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沈知寒瞄了一眼,看见屏幕上汤韵的名字。 段珣接起电话:“喂,妈。” 沈知寒听不到那边汤韵说什么,只听段珣说: “我在知寒这里,陪他吃晚饭。” “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去。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嗯,知道了。” …… 挂了电话,沈知寒小心翼翼地问:“是阿姨吗?” 段珣点头:“嗯。问我回不回去吃饭。” 段珣一边说,一边把剥好的虾肉放进沈知寒碗里:“吃饭吧。” 沈知寒低下头,端起自己的碗:“哦。” 按照段诚远和汤韵的计划,他们这个月初就该回美国的,然后继续他们的全球旅行。 一直拖到现在没有走,想也知道是放心不下段珣。 如果段珣和沈知寒当初“圆滑”一点,面对父母的质问选择否认或逃避,可能现在的生活依旧像之前那样风平浪静。 可是两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承认,沈知寒不知道段珣心里后不后悔,他自己从来没有后悔过。 安静吃完一顿饭,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沈知寒舍不得段珣离开,犹豫很久,小声问:“哥,你可以陪我上楼待一会儿吗?我想休息一下。” 段珣没有拒绝:“好。” 沈知寒的卧室,因为布置得太像小姑娘的房间,段珣每次来都会有些局促。好在沈知寒迟钝,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一点。 房间里的家具都上了年头,沈知寒想看电影,把那台十几年前的投影仪摆弄好久,终于连上自己的电脑。他挑了一部最近口碑不错的片子,和段珣一起窝在沙发看。 这样安宁的时刻,好像很久没有过了。 沈知寒挨着段珣,不知不觉靠在段珣肩上。 ——早该想到的,影评人口中的“冷门佳作”,多多少少有催眠的作用。 最近这段时间沈知寒睡眠一直不太好,有时记得吃药会睡得好一点,不记得的话夜里会断断续续醒来好几次。 现在在段珣身边,他久违的感到安稳,不知不觉眼皮越来越重。 段珣不易察觉地调整了自己的姿势,让沈知寒靠得更舒服。 沈知寒蹭蹭段珣的肩窝,轻声呢喃:“哥哥……” 段珣低头,目光温沉:“嗯?” 房间没有开灯,灰蒙蒙的电影画面和主人公低缓的语速让沈知寒有些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他闻到段珣身上熟悉的沉香味,小动物一样轻轻嗅了嗅段珣的衣襟,“我……” “怎么了?” 沈知寒的意识在清醒和睡着的边缘反复来回。他的眼皮重得睁不开,想要和段珣说话,嘴唇微微翕张,却只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段珣把自己的耳朵挨近沈知寒的嘴唇,温声问:“知寒,你说什么?” “我……”沈知寒昏昏欲睡,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被段珣听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好想你。” 昏暗的光线落在段珣眼中,段珣瞳孔一缩,睫毛不受控制地轻轻颤动。 “知寒……” “我好想你……”沈知寒埋进段珣怀里,紧紧抱住段珣,半睡不醒的尾音听起来像是一种委屈的撒娇,“哥哥……” 积攒很久的想念,终于被沈知寒诉之于口。 他已经忘了自己最开始想和段珣说什么,到最后陷入沉睡之前,唯一仅剩的念头只有这句话。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 段珣低下头,看着沈知寒沉静的睡颜,许久,慢慢抬手抚摸到沈知寒的脸颊。 依旧是那样细腻柔软,像一块温热的玉。段珣指尖一顿,大拇指腹轻轻碰到沈知寒的嘴唇。 睡梦中的沈知寒安静得让人不忍心触碰,仿佛只要多用一点力气,他就会像雪一样融化。 段珣小心翼翼地把他横抱起来,放回那张华丽而柔软的大床上。他单薄的身体陷在蓬松的鹅绒被里,像童话故事里等待被王子吻醒的睡美人。 段珣俯下身来,在快要触碰到沈知寒的时候,余光扫见床头那个小小的黑色首饰盒。 ——未经允许,公主不可以被亲吻。 他或者王子都不可以。 段珣垂下睫毛,目光落在沈知寒的唇瓣,静静注视许久,一点一点站起身。 他的小公主有选择的权利,不是等待被拯救的睡美人。 段珣为沈知寒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牵起沈知寒的手。 夜渐渐深了,他看着沈知寒,目光比夜色还要浓稠。 “我也很想你。宝贝。” 第63章 他们的猫 第二天醒来,房间里只剩沈知寒自己一个人。 他只记得自己和段珣看电影睡着,不记得段珣什么时候离开。 身旁没有躺过人的痕迹,沈知寒有一点失望。 那一天……不是很大胆么,为什么现在自己都在段珣怀里睡着了,段珣却什么都没有做。 床头有一张段珣留下的纸条:[我回家了。] 沈知寒拿起纸条,看到上面的内容,扁了扁嘴。——都什么年代,还用手写留言。 他把纸条折好装进睡衣口袋,下床去洗漱。昨天夜里好像下了点雨,窗外的路面有些潮湿,他在段珣身边睡得沉,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洗漱完下楼吃早餐,路过客厅看见管家在整理陈设,沈知寒停下脚步,问:“唐伯,你知道珣哥昨晚是什么时候走的吗?” 唐伯回身,对沈知寒笑道:“段珣少爷一点钟左右走的。” 一点……那么晚。 难道段珣一直坐在床边守着他看他睡觉吗? 沈知寒想了想,问:“你没有留一下他吗?” 唐伯面露难色,说:“我问了一句,段少爷说不了,我也不好多勉强。” 沈知寒点点头:“哦……” 他和段珣的关系不清不楚,确实不太适合留他在家过夜。 唐伯观察着沈知寒的脸色,试探道:“这么多年了,少爷和段少爷的感情还是这么好。” 沈知寒笑笑,说:“珣哥一直很照顾我。” “少爷这些年,没有和叔伯们走动么?” “……没有。” 唐伯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也好。” 沈知寒的父母不在了,还有几位叔伯在世,但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疼爱过他,只想着如何从他父母留下的遗产里分一杯羹。 还好当时有段家护着他,没有让这些所谓的亲人得逞。记得后来大伯去拜访段诚远,想要要走沈知寒的抚养权,段珣当时生了很大的气,说不许任何人把沈知寒从段家带走。 段诚远把沈知寒叫到身边,故意问给大伯听:“知寒自己决定,想要留下来和叔叔阿姨生活,还是想要跟大伯回去?” 沈知寒没有犹豫,小声而坚定地回答:“想要留下来。” “您看到了,孩子不愿意走。”段诚远笑道,“我们答应过沈誉夫妇,一切听从孩子的意愿。” 于是这件事不了了之,毕竟没有人敢真的从段家手里抢人。 当晚段珣把沈知寒领回自己房间,怕有人趁夜偷小孩一样,让沈知寒睡在自己床上。一连几天,直到段诚远保证不会再让这些人到家里来,段珣才渐渐放下防备。 睡在段珣房间那几天,是沈知寒整个青春期里为数不多开心的记忆。他长大了,段珣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给他讲睡前童话故事,但会轻轻拥着他,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十几岁的沈知寒像一株脆弱敏感的兰草,除了段珣,不肯让任何人靠近或触碰。爷爷说段珣照顾沈知寒比他养兰花都精细,段珣说沈知寒比兰花娇气得多。 再后来沈知寒成年了,那些叔伯终于没办法再打他的主意,但段珣仍旧一如既往地保护着他,为他挡掉所有麻烦和伤害,一直到现在。 沈知寒想自己不需要别的亲人,有段珣就够了。 吃过早饭他去逛植物园,为自己接下来要设计的珠宝找寻灵感。 很多人都说沈知寒做花卉形状的珠宝做得最好看,浪漫绮丽,宝石的搭配也令人惊喜。沈知寒这次打算以夏天的植物为主题设计一个系列,顺利的话,可以在中秋节前后发布。 今天工作日,植物园里大多是散步的老头老太太,还有一些成群结队来上拓展课程的小学生,沈知寒一个人慢悠悠地逛,边逛边拍下很多花花草草的照片,习惯性地挑其中好看的发给段珣。 段珣今天在公司,回消息时快时慢,但每一张照片都认真地回复点评,抽空还和沈知寒聊聊他的设计。审美方面段珣是一个很保守的人,但十分支持沈知寒各种花里胡哨的想法,沈知寒开玩笑说想用彩色宝石做一个大号七彩喇叭花头饰,段珣毫不犹豫地说当然可以,沈知寒只管做,做好他负责想办法把它卖出去。 沈知寒被段珣哄得心情愉快,单方面原谅了段珣昨晚不陪他睡觉的事。 不知不觉逛到下午,沈知寒有点累,准备休息一下回家,坐在长椅上,发现植物园旁边有一个很大的花鸟宠物市场。 沈知寒无法拒绝小动物的诱惑,吩咐司机在外面多等他一下,自己去逛宠物店。 手机上弹出一条段珣的消息:[知寒,我忙完了,需不需要我去接你?] 沈知寒想了想,回:[好。]然后发消息给司机说不用等他了,他和段珣一起回去。 一边说一边走进一家宠物店,一抬头,被一只圆脸蓝眼睛的布偶猫吸引住目光。 沈知寒停下脚步,不由得怔住。 ——太像了。 和他小时候养的那只猫几乎一模一样。 无论是深一点的毛色,还是漂亮的宝蓝色眼睛,或是圆润的耳朵和显眼的聪明毛,还有标准的小三角脸型和鼻子嘴巴的形状……都很像。 沈知寒呼吸一滞,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名字。 老板热情的招呼将他拉回现实:“看猫吗帅哥,喜欢哪只可以抱出来看。” 沈知寒回过神,指指笼子里那只布偶猫:“我,想看看这只。” “眼光真不错,这是只纯血布偶猫,猫爸猫妈都参加过猫展呢。” 老板一边说一边打开笼子把小猫拿出来,沈知寒接过,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近看更像,甚至连胡须的走向都很像。虽然已经十多年过去了,但沈知寒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养的那只小猫的样子。 他犹豫一下,问:“我可以给它拍张照吗?” 老板爽快地答应:“当然可以。” 沈知寒给小猫拍了两张照片,发给段珣。 这次他还没来得及打字,段珣便回了消息过来:[你去逛宠物店了吗?] 沈知寒:[嗯,就在植物园旁边。] 对话框安静了几秒钟,段珣说:[它好像碧玺。] ——碧玺是沈知寒的那只猫。 沈知寒愣住,段珣又发来一条消息:[也许是碧玺舍不得你,所以回来找你了。] 短短两行字,沈知寒差点看红眼眶。 他仿佛能够想象段珣说话时的样子,温柔地注视着他,面带微笑,声音低沉而和缓:“是碧玺回来了。” 怀里的小猫感知到沈知寒的情绪,轻声细气地喵了一声。 沈知寒低下头,轻声问它:“你是碧玺吗?” 小猫睁着圆溜溜的蓝色眼睛,没有回答。 或许是沈知寒太久没有回复,段珣担心他想到碧玺难过,主动问:[你还好吗,知寒?] 沈知寒慢慢打字:[我没事。][我在宠物店等你。] 二十分钟后,段珣从公司赶来,找到沈知寒说的宠物店。 进门第一眼,沈知寒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怀里抱着那只照片里的小布偶猫。 老板在一旁招呼客人,看起来并不介意沈知寒在这里光看不买,毕竟有他在这,来来往往的人无论小姑娘还是阿姨,都很难不被他吸引驻足。 看见沈知寒,段珣放下心来,温声开口:“知寒。” 沈知寒抬起头,暗淡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光亮:“哥哥。” 段珣走过去,目光落在沈知寒怀里的小猫。 “小帅哥在这儿看了很久了,一定是喜欢这只猫,不如你就买给他吧。”老板对段珣说,“这只布偶的品相可遇不可求,错过就没有啦。” 沈知寒今天逛植物园,穿着一身简单的白t恤和运动裤,看起来像一个高中生。老板以为他自己不能做主,所以等着家人来付钱。 段珣蹲下来,温柔地看着沈知寒,低声问:“你喜欢这只小猫吗?” 沈知寒轻轻点头:“喜欢。” “我们买下它好不好?” 沈知寒垂下睫毛,没有回答。 怪只怪家人对他保护过甚,沈知寒总是认为自己性格怯弱、缺少面对现实和过去的勇气,但在段珣心里,他既坚定又勇敢,一点也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软弱。 段珣知道,他只是暂时跨不过去心里那道坎罢了。 “你担心照顾不好的话,我带回去养,就当是我的猫,好吗?”段珣说。 沈知寒陷入犹豫,半晌,低声问:“真的是碧玺回来找我了吗?” 段珣一滞,脸上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抬手揉揉沈知寒的头顶,说:“是的,它怕你孤单,所以替伯父伯母回来陪你。” “我不孤单……” “那,也许只是它想你了,它想看看长大后的小主人变成什么样子。” 沈知寒看着段珣,看了很久,扭头移开目光,小声嗔怨:“你又骗我。” ——这样的语气,多半是答应了。 段珣笑笑:“那说好了?我先带回去养,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再把它接回家。” 沈知寒沉默了一下,点头答应:“嗯。” 段珣摸摸小猫的脑袋,起身去付钱。沈知寒低下头,用指尖碰一碰小猫的额头,说:“碧玺。” 小猫眯了眯眼睛:“喵。” “我知道,你不是碧玺。”沈知寒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用只有自己和猫能听到的声音说,“你是你,是属于我和段珣的小猫。” 碧玺不在了,过去的事也都已经过去。 他和段珣会有自己的猫。 “走吧,知寒。”段珣提着老板送的航空箱回来,摸摸沈知寒的后脑勺,“带碧玺回家了。” “嗯。”沈知寒站起身,把猫递给段珣,想了想,说,“还是重新取一个名字吧,不要叫碧玺了。” 段珣顿了顿:“为什么,碧玺不好吗?” “不是……” 沈知寒的声音弱下去,没有继续解释。段珣垂眸沉思,说:“也好。你想叫它什么?” 沈知寒抬起头,抿了抿嘴唇:“叫……欧泊怎么样,它的眼睛很像蓝色的黑欧泊。” “欧泊,”段珣看着沈知寒,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好。” 第64章 很粘人,也很可爱 段珣把猫带回家,迎面碰到从楼梯上下来的汤韵。 刚才送沈知寒回家时,沈知寒依依不舍,差点就要把猫留下来。最后考虑到小猫还小,需要更细心的照顾,还是让段珣带了回去。 汤韵看见段珣拎着一只航空箱,脚步顿住:“这是……” 段珣淡淡回复:“给知寒买的猫。” “那怎么没送去给知寒?” “他自己养不好,所以我带回来养。” ——给沈知寒买的猫,但养在段珣身边。不用想也知道段珣是什么意思。 汤韵面露无奈,又有几分气闷:“说得像你会养一样。你长这么大,除了知寒还养过别的活物么?” 段珣面不改色:“我连知寒都养得好,别说一只猫。” 汤韵哑口无言,最后眼不见心不烦地别开脸,摆摆手道:“随便你吧。有不懂的去问张阿姨,张阿姨养猫有经验。” 段珣点头:“知道了。” 顿了顿又说:“谢谢妈” 汤韵白他一眼:“我不用你谢。” 段珣回到房间,把从宠物店给猫买的猫砂盆和其他东西摆出来。 他没有养宠物的经验,以前看沈知寒养,只记得碧玺是只很有距离感的猫,自己吃饭、自己睡觉、自己上厕所,需要人陪的时候才会主动找人玩。 欧泊的性格看起来比碧玺活泼一点,从航空箱里出来就一直跟着段珣,时不时扑起来,试图扒段珣的腿。 段珣把猫捞起来,无奈道:“小跟屁虫。当心踩到你。” 欧泊抱着段珣的手,懵懵懂懂地发出一声“喵呜——”。 “好了,你先自己玩。”段珣把猫放在地毯上,“我帮你准备晚饭。” 收拾好东西,喂了猫,刚好沈知寒打来视频电话。 段珣按下接听:“知寒。吃饭了吗?” “嗯,吃过了。”沈知寒抱着膝盖靠在床头,穿着睡衣,头发软软地耷拉着,一脸期待地看着段珣,“小猫呢?” 就知道主动打电话是为了看猫。 段珣无奈笑笑,翻转屏幕对准欧泊:“在这里。” 三四个月大的猫最是调皮活泼,欧泊才刚吃完段珣给它准备的猫粮和冻干,正在兴高采烈地进行饭后运动,——缠着段珣玩逗猫棒。 沈知寒看着屏幕里上蹿下跳的小东西,陷入沉思:“碧玺小时候有这么活泼吗?” 段珣回答:“也有,不过没它这么粘人。碧玺更喜欢自己玩。” “喔……” 太小时候的事沈知寒记不清了,他和碧玺一起长大,从有记忆开始,碧玺就是一只成年猫。 幸好段珣比他大这么多岁,他不记得的事段珣都记得。 屏幕里看不见段珣的脸,只听到段珣温沉的声音:“它更像小时候的你。” 沈知寒一时没反应过来:“哪里像?” “很粘人,也很可爱。” “我才没有粘人……” 沈知寒不由得脸热,想到段珣可以看见自己,忙不迭把头移到屏幕外面,假装去够床头的水杯。 段珣的声音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故意说:“这样想的话,这只猫确实更适合我来养。” 沈知寒听出段珣话里的意思,请哼一声,故作镇定道:“那你要照顾好它。布偶猫的胃很娇气。” 段珣笑笑:“放心,我知道。” 看够了猫,也该到沈知寒的睡觉时间,沈知寒依依不舍地和段珣道别,挂断电话,发现贺霆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来几条消息。 最后一条是:[你睡了吗,怎么不理我],后面跟着一个委屈的表情。 沈知寒想了想,回:[抱歉,刚才在看猫,没有看到消息。] 贺霆秒回:[什么猫?] 沈知寒把段珣下午发来的一小段视频转发给贺霆,说:[今天和珣哥一起去宠物店买了一只猫。] 屏幕那边安静了一会儿,贺霆问:[你有自己的猫,以后是不是就不喜欢小花了?] 小花…… 沈知寒当然也喜欢小花,但小花是贺霆的猫,和碧玺、和欧泊都不一样。 [开玩笑的啦。] 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贺霆接着发来一条消息,没有让沈知寒为难。 沈知寒淡淡一笑,说:[小花也很可爱。] 贺霆沉默了一会儿,问:[你和段珣……在一起了吗?] 沈知寒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如实回答说:[还没有。] [我以为你们一起养猫,是在一起了。] [欧泊养在珣哥家里。] [它叫欧泊吗?] [嗯。] 欧泊是种活泼而绚丽多彩的宝石,往往被认为能够为人们带来好运,看这只猫的性格,这个名字倒也合适。 屏幕安静了一会儿,突兀地弹出一句话: [知寒,你有没有考虑过,除了段珣之外别的可能?] 沈知寒有些不明就里,盯着这句话看了几秒,反应过来贺霆说的是什么意思。——好比汤韵那时问:“一定要你哥吗,别人不可以吗?” 同样的问题,这次沈知寒的回答更加肯定:[我只喜欢他。] 贺霆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他说:[可是你们在一起会有很多压力,不止现在,还有以后。你上次也说了,家里不支持你们在一起。] 沈知寒回:[我知道,我不怕压力。] 如果贺霆和沈知寒只是单纯的好朋友,贺霆现在也许会气愤沈知寒的固执,或心疼沈知寒即将面对的困难与坎坷。 但贺霆不是。 一阵沉默后,他问:[你真的……这么喜欢他吗?] 这是贺霆第二次问沈知寒这个问题。 沈知寒不明白“这么”的程度是指到哪里,他表现出来的喜欢明明远不及他心里对段珣的万一。 长大后的沈知寒时常羡慕小时候的自己,勇敢、坦诚、童言无忌,而大人的世界总是沉默、迂回、欲言又止,他很想不顾一切地告诉段珣,也告诉世界上其他所有人,他有多喜欢段珣。 他的沉默仿佛给了贺霆答案,贺霆说: [我知道了。]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沈知寒低垂着睫毛,说: [我不能。] [就保持现在这样,其实也很好。] 贺霆仍不死心,继续追问:[知寒,你听过雏鸟情结吗?你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也许你对他根本不是那种喜欢,而仅仅是习惯和依赖也说不定。] 雏鸟情结……沈知寒皱了皱眉头,说:[我很清楚我自己的心。] 无论汤韵还是贺霆,似乎都想要暗示他对段珣的感情不是喜欢,甚至连段珣自己好像也没有信心,从来不敢与他谈论爱和喜欢的话题。 沈知寒没有如他们所愿,在接连的质问中怀疑自己的心。 [抱歉。]贺霆说。 沈知寒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些生硬,转移话题问:[你今天找我有事吗?] 贺霆沉默几秒钟,说:[没事,只是想告诉你我的生日派对地址。你会来的吧?] 沈知寒:[嗯,会的。] 贺霆发来一个地址,说:[酒店我包场了,这次绝对不会有任何狗仔和媒体进来。你放心。] 两人鲜少几次在公共场合见面,每次都被拍,沈知寒想贺霆对此或许也很抱歉,回复说:[没关系。] [到时候我让助理来接你。] [好。麻烦了。] 沉默片刻,贺霆故作轻松道: [那就这么说定了。][期待周末见到你。] 第65章 我喜欢你 转眼到了周日下午,沈知寒去参加贺霆的生日派对,出发前想了想,给段珣留下一条消息: [哥,我去给贺霆过生日。今晚司机送我回家,不用担心。] 过了一会儿,段珣回:[好。注意安全。] 派对在市内某个酒店的露天草坪举行,为了保证安全和隐私,贺霆包下整个酒店,光外面的安保就有几十个人。酒店草坪上布置了露天电影、舞台、酒吧和烧烤,来的几乎都是贺霆圈里的朋友,一眼望去堪比音乐节。 沈知寒第一次参加这么热闹随性的生日派对,本以为会是觥筹交错的名利场,没想到大家都很轻松地端着酒杯聊天、唱歌、笑闹,让沈知寒想起贺霆曾经说过的那种在楼顶排练的快乐。 看见沈知寒,贺霆挤开人群跑过来,用力挥挥手:“知寒!你来了。” 沈知寒走过去,递上自己的礼物:“生日快乐。” 贺霆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谢谢。” 礼物除了沈知寒自己设计的那枚耳钉,还有一个lv的限量款钱包,贺霆当面拆了礼物,看见耳钉,脸上露出惊喜:“这是你做的吗?” 沈知寒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 贺霆拥抱了沈知寒一下:“谢谢,我很喜欢。”在沈知寒感到别扭之前,贺霆懂事地放开他,说:“走吧,派对要开始了。” 两人一起进去,沈知寒看见不少眼熟的面孔,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想必都是时下正当红的明星。 贺霆一边走一边为他介绍谁是谁,直到一道熟悉的曼妙身姿出现在视线中。 沈知寒停下脚步:“姜小姐。” 姜嫣回头,看到沈知寒,粲然一笑:“知寒也来了。”她走过来,对沈知寒举了举杯:“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还好。你呢?” “老样子,还不错。” 姜嫣说完,目光移向沈知寒身旁的贺霆,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们两个是朋友吗?我都不知道。” 贺霆也笑笑:“我以为这个圈子里没有姜姐不知道的事。” 姜嫣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拍脑袋,说:“哦对,我想起来了,上次狗仔差点把知寒认成是你女朋友。”她拍拍沈知寒的肩,笑意盈盈道:“你不知道,这事儿都快传成贺霆的笑料了,好不容易有个绯闻,谁知道是这种乌龙。” 沈知寒接不上话,只好客气地笑笑。姜嫣转向贺霆,说:“好了,你们去玩吧。我跟谭姐把这杯酒喝完。” 贺霆点一点头:“好。切蛋糕的时候叫你们。” 照理说姜嫣知道贺霆和自己的关系,第一次见面就聊过这个话题,不应该这么快忘记。 沈知寒心里疑惑,离开姜嫣附近后,小声问贺霆:“听说你和姜小姐一起拍了一部戏。” 贺霆:“嗯,过几天要上了。” “可是你们两个看起来不太熟的样子……” 贺霆无奈笑笑,说:“也不能说不熟,只是普通同事而已。” “唔。” “今天来的人不全都是我请的,还有我经纪人请的。这个圈子里的人情世故你也知道。”贺霆叹了口气,转向沈知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不过只要你来就好了。看到你我很开心。” 两人一起来到草坪中央,服务生推来一个巨大的三层蛋糕,贺霆站上旁边的小圆台,接过话筒,说:“哈喽,大家晚上好。” 人群齐刷刷转向这边,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贺霆微微一鞠躬:“感谢大家来为我庆祝二十三岁生日。今天到场的都是熟悉的朋友,大家不要拘束,开心就好。” 人群再次欢呼,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生日快乐”,接着响起此起彼伏的生日祝福。 沈知寒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也将双手放到唇边,对台上的贺霆大声说:“生日快乐!” 贺霆捕捉到沈知寒的声音,目光落到这边,脸上浮现开心的笑意。 一位主持人朋友提议大家一起唱生日歌,贺霆的助理跑上来把蜡烛点燃,于是人群中有人起了个头,随着乐队伴奏,大家齐声唱起生日快乐歌。 贺霆闭眼许愿,歌声结束,他睁开眼睛,认真地吹灭蜡烛。 与此同时,无数烟花炸开在漆黑的夜幕中,为贺霆的二十三岁拉开序幕。 “wow!” “好漂亮!” “哇!” “切蛋糕切蛋糕!” …… 沈知寒被烟花吸引注意,在周遭的喧闹声中,他痴痴地抬头望着夜空,直到有人将一块蛋糕端到他面前:“知寒,吃蛋糕了。” 沈知寒回过神,低头看见贺霆笑眯眯的脸,慢半拍地做出反应:“噢,好,谢谢。” “发什么呆?” “没事。烟花好漂亮。” 贺霆笑笑:“朋友准备的。” 服务生端着酒路过,贺霆拿了一杯,问沈知寒:“你可以喝酒吗?” 沈知寒摇摇头:“我不会喝。我喝果汁就好。” 贺霆也不多勉强:“那好吧。” 今天的贺霆面对沈知寒似乎总有些腼腆,不像平时那个话多又自来熟的他。台上有人唱歌,贺霆领着沈知寒到一旁的椅子坐下,说:“那天对你说的那些话,我后来想了想,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希望你别介意。” 那天那些话……贺霆不说,沈知寒都快要忘了。 “没关系,我没有介意。”沈知寒说。 “我猜你已经感觉到了,”贺霆转向沈知寒,目光中流露出柔软的笑意,“其实我有点喜欢你。” 沈知寒一怔:“贺霆……” “我很嫉妒段珣,他从小就陪在你身边,像作弊一样。” 说着近似埋怨的话,贺霆的语气却依旧平和,平和得甚至有点不像他。 坦诚来得太突然,沈知寒脑袋一懵,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表白。 贺霆看着沈知寒的眼睛,认真地问:“知寒,如果我说,我现在开始追你的话,我会有机会吗?” 沈知寒没有回答。 沉默半晌,他垂下眼帘,说:“抱歉。” 贺霆脸上表情一滞,露出一个淡淡的苦笑:“我就知道。” “其实那天听你说完之后我就明白,从一开始我就注定没有机会。我之前没有喜欢过别人,也没有追过人,对不起,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 “什么……不该做的事?” “最早那些照片,其实是我同意发的。”贺霆低下头,说,“我想试探你的态度,也想试探粉丝的态度。抱歉,我只考虑自己,没有想过会对你造成不好的影响。还有后来慈善晚宴那次,我也是故意等你一起走红毯、故意让他们安排我们坐在一起的。” 坦白这些话对贺霆来说不算容易,他语速很慢,不敢看沈知寒的眼睛,像小时候做检讨那样,一项一项承认自己的错误。 “可能从那时候起我就输了吧,如果是段珣,他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贺霆说的这些事,沈知寒在段珣和姜嫣的提醒中隐约有所猜测。 他可以理解贺霆,毕竟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像段珣那样把他永远放在心里第一位的人,在人与人的交往中,自私和利己才是常态。 但亲耳听贺霆承认,沈知寒还是有点难过。他曾经真心实意地把贺霆当做自己的朋友,也曾经愿意相信贺霆对自己说的话都是真话。 沈知寒心里五味杂陈,低声说:“没关系。都过去了。” 贺霆抬起头,鼓起勇气看着沈知寒的眼睛,目光认真而坚定:“但是我喜欢你是真的。” “我知道。我相信你。” ——初遇的匆匆一瞥。 天台上的落日。 不远万里奔波只为短暂见面的两个小时。 家中的温暖灯火。 可爱的猫。 悉心的安慰和陪伴。 …… 这些都真实地发生过。 沈知寒从前不怀疑贺霆把他当做真心的好朋友,就像现在不怀疑贺霆喜欢过他。 “贺霆!” 不远处的舞台上有人冲贺霆招手,一个年轻男生举着吉他,笑着说:“大寿星!来给我们唱一首歌吧!” 周围有人跟着起哄,贺霆回头看了一眼沈知寒,微笑着说:“认识这么久,我好像还没有给你唱过歌。” 沈知寒微微一滞:“嗯。” “走吧,我唱歌给你听。” 贺霆起身走向舞台,沈知寒犹豫一下,跟着过去。 “wow!欢迎大明星贺霆!” “掌声!音乐!欢呼声!” …… 贺霆接过朋友的吉他,坐在高脚凳上,对四周的起哄无奈笑笑,伸出食指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人群安静下来,他把话筒调整到合适的高度,说:“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不仅仅是我的生日,也是我真正坦白自己内心的一天。下面这首歌,我想送给我喜欢的人。我想说,遇见你是一场奇妙的缘分,无论最后你做出怎样的选择,希望你永远幸福快乐。”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所有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贺霆说话时,眼睛始终看着沈知寒的方向,于是无数道目光默默投向这边,在众人的注视中,贺霆拨弄琴弦,缓缓开口: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 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你那双温柔剔透的眼睛, 出现在我梦里。 ……” “…… 我不管结局会怎么样, 我想真的跟你在一起。 如果你还是没法相信, 真的没关系, 我会安静地离去。” * 一首简单的情歌娓娓道来,贺霆的声线干净纯粹,带着些许少年气,连尾音的低哑都恰到好处。所有人都听出他歌声中倾注的爱恋情愫,第一次在他演唱结束后鸦雀无声,没有人鼓掌。 贺霆放下吉他,走下舞台,来到沈知寒身边。 “知寒。”他看着沈知寒的眼睛,说,“我喜欢你。” 砰。 身后的夜空再次绽开绚烂的花火,人群仿佛终于反应过来,随着贺霆说出那句告白,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在一起”的欢呼声。 沈知寒呆愣在原地。 他没有想到,贺霆会当这么多人的面出柜和表白。 人群的喧闹模糊不清,只有贺霆炽热的目光,像夏日午后的太阳炙烤着沈知寒。 “贺霆,我……” “我知道,你已经对我说过回答。”贺霆拥抱住沈知寒,笑容里带着淡淡的怅然,“无论如何,我没有遗憾了。希望你也要勇敢,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不要留下遗憾…… 贺霆用力抱了抱沈知寒,这次的拥抱却更像离别前的祝福和鼓励。 “去告诉他吧,”他用只有沈知寒能听到的声音说,“只要互相喜欢,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他缓缓松手,将沈知寒轻轻从自己身前推开:“去吧。勇敢一点。” 沈知寒的内心依然在震动之中,他后退一步,被无数道目光注视着,脑海中反复回荡那几句话。 去告诉他。 要勇敢。 不要留下遗憾。 喧闹声中,贺霆的嘴唇微微翕张,无声地说出两个字:“加油。” 沈知寒点点头,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离现场。 耳边有风在后退,还有一整个夜空的烟火。 沈知寒跑出酒店,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檀山。” 他要回到段珣身边去。 他要告诉段珣。 作者有话说: *张震岳《小宇》 第66章 不想当你的弟弟 “知寒,我喜欢你。” 贺霆拥抱住沈知寒,视频戛然而止,黑色屏幕上映出段珣暗淡的眉眼。 视频是姜嫣转托经纪人发来的,她自己没有段珣的联系方式,只能这样通风报信。 其实大可不必。段珣只是沈知寒的哥哥,无权插手谁对沈知寒表白、沈知寒又和谁在一起。 “怎么了?”一旁周慕予问。 “没事。” 段珣关掉对话框,想了想,长按关机键,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扫,手机彻底陷入安宁。 酒吧昏暗的灯光投射在段珣深邃的五官,他拿起酒杯,指尖不自觉收紧。 周慕予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段珣,你还好么?” 两人下午在一个饭局遇到,许久不见,周慕予看出段珣心情低落,主动约他到附近酒吧小坐,刚好段珣也有意感谢周慕予这段时间对沈知寒的照顾。 两人私下都不是话多的人,周慕予问了才知道,沈知寒今天去给别人过生日。 “我没事。”段珣淡淡地说,端起半杯白兰地一饮而尽。 周慕予皱眉:“你看起来不像没事。” 段珣酒量一般,也不贪杯,酒局上往往是最难被撬开嘴的那个,周慕予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面不改色地主动喝过酒。 “刚才视频里的人……是知寒么?另一个是谁,好像没见过。”周慕予问。 段珣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漆黑的手机:“是知寒的朋友。” “朋友,还是……男朋友?” 段珣没有回答。 沉默半晌,他转过头,看着周慕予的眼睛,回答了一句似乎与此无关的话:“知寒答应过我,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周慕予似懂非懂。 段珣继续喃喃重复:“他说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四周光线昏暗,段珣的眼角泛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 这次周慕予终于听懂了。他微微皱眉,说:“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什么?” “你和知寒,早晚有感情变质的一天,或者你爱上他,或者他爱上你,如果不能两情相悦,被放弃的那个人一定会痛苦一辈子。” 段珣看着周慕予,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我是不是应该庆幸,知寒永远不会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说完,他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在周慕予阻拦之前,端起酒杯一口喝尽。 “段珣……” “我没事。我只是觉得……有点难过。” 段珣的眼睛被酒精熏染得愈发猩红,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声音却如同砂砾般的低哑苦闷,“我知道有些事不能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但是我总是忍不住想,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沉默片刻,周慕予问:“你怎么知道不可以是你,你问过么?” 段珣摇摇头:“……没有。” ——不问的话,至少他们还能保持现状。 要是问出口,可能他连一声“哥哥”也听不到了。 周慕予眉头皱得更紧,说:“你想听我说真话么?” 段珣低垂着睫毛,说:“你说。” “你太顾忌他的感受,只知道隐忍退让,再这样下去,就算某天他被人追走,也是你活该。” 话虽然不好听,但也只有周慕予能对段珣说这句话。 段珣想起刚才视频里贺霆的样子。 ——勇敢而坦荡地,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沈知寒说“我喜欢你”。 无论他们在不在一起,贺霆都将是第一个带给沈知寒这样一场盛大表白的人。 一瓶酒很快见底,段珣招手,跟吧台后的调酒师又要了一瓶。 周慕予按住段珣的杯子,说:“段珣,你不能再喝了。” 段珣摇摇头,把周慕予的手拿开:“我没事。” 沈知寒离开家的一个多月,段珣像一座压抑的火山,将自己死死禁锢在名为“哥哥”的牢笼,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我没事。我没有醉……” 周慕予眼睁睁看着段珣又喝掉两杯高浓度白兰地,终于看不下去,一把抽走段珣的酒杯:“够了。” 城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酒吧里人多起来,周慕予低头看了眼时间,说:“我叫人送你回去。我也该回去了。” 回去…… 是该回去了。 段珣撑着吧台慢慢站起来,低声说:“今天谢谢你。” 周慕予目光复杂,半晌无奈叹了口气:“听我的,早点把话说开,现在这样,你们两个都不好受。” 段珣没有回答。 段珣看起来似乎没那么醉,能说话,也能自己走路,但周慕予知道他的精神已经摇摇欲坠,如果不是到了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他不会在外人面前显露情绪,更不会放纵自己沉溺在酒精里。 周慕予把段珣送进路边等候的车,叮嘱司机路上慢点开,到家通知自己。 “这是我的电话。”周慕予将一张便签递给司机,“当心他路上吐。” 司机恭敬地接过:“好的。我明白。” 汽车缓缓发动,城市的璀璨夜景变成窗外流淌的光河,段珣仰头靠在座椅上,单手解开两粒衬衫纽扣。 酒精让他的感官变得迟缓,他隐约想起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慢慢摸出手机,想起自己忘了叮嘱沈知寒晚上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喝太多酒。 算了。 知寒是成年人,自己有分寸。 段珣把手机扔在一边,闭上眼睛,耳边回荡着贺霆对沈知寒的告白。 他后知后觉感到头痛,像有人拉扯他的神经,阻止他思考更多。 胸腔里某个正在跳动的器官也一拧一拧的疼,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想起沈知寒。 段珣曾经无数次希望在沈知寒生病的时候代替他疼痛,到现在,终于切身体会到沈知寒说的胸闷和心口疼是什么感觉。 原来这么痛。 他的小公主比他想象的坚强得多,每次生病时痛得脸色惨白,都要打起精神对他说“我没事”。 车子缓缓驶上檀山,夜色如墨,只有一盏接一盏孤独的路灯,静静迎接段珣到来,又目送他离开。 视线尽头出现熟悉的建筑,司机放慢车速,出声打破车里的宁静:“少爷,门口有人。好像是……小少爷。” 段珣睁开眼睛,车灯照亮前方的路面,本该在贺霆生日派对现场的沈知寒抱着膝盖蹲在门前,像一朵生长在这里的孤单的蘑菇。 感知到光线,蘑菇微微眯了眯眼睛,抬起手遮挡在额边。 “停车。”段珣说。 司机忙不迭把车停在路边,段珣开门下车,夜风一吹,酒醒了大半。 沈知寒身上穿着那件出现在视频里的单薄外套,山上入夜气温低,不知道在这里傻傻等了多久,鼻尖和眼角冻得发红。 段珣心一揪,走过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沈知寒肩上:“知寒。” 沈知寒已经等得快要僵硬麻木,眼前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人影挡住,他慢慢抬起头,神情有些愣怔:“哥哥……” 段珣问:“你怎么回来了?” 听见段珣的声音,沈知寒终于反应过来。 他从地上站起来,蹲了太久腿软,踉踉跄跄差点摔倒。段珣眼明手快地接住他,把他揽进怀里。 等待消磨了沈知寒的冲动,嗅到段珣身上的酒味,他忍不住委屈埋怨:“你怎么这么晚回家,你去喝酒了吗?” 段珣晕晕沉沉,一时解释不清自己为什么喝成这样,好在沈知寒并不打算深究,只是抽了抽鼻子,像平时那样嗔怪:“开门。我忘带钥匙了。” 忘带钥匙……? 即便段珣喝醉了,也听得出这是一个多么拙劣的借口。 房子里有保安、有管家、有那么多人,什么时候轮得到沈知寒亲自用钥匙开门? 一时间无数混乱的念头涌进段珣脑海。 贺霆欺负沈知寒了吗,让他这么晚一个人委屈地跑回家? 还是在生日派对上遇到别的事,害他难过或者不舒服了? …… “知寒,到底怎么了?” 段珣语气里的关切和担忧击碎沈知寒维持的平静表象,他终于忍不住鼻酸,一头扎进段珣怀里:“哥哥……” 段珣身子一僵,缓缓抬手抚摸到沈知寒的头发:“怎么了?” 沈知寒摇头:“没事。我只是,很想你。” ——从生日派对现场马不停蹄地赶来,一路上预想了无数遍要对段珣说的话。 好不容易到家,段珣却没有回来。沈知寒固执地等在门口,想要在段珣回家的第一秒见到他。 终于见到了。 沈知寒紧紧拥抱住段珣,段珣身上有好闻的沉香,还有淡淡的酒味,混合出一种令人着迷而安心的味道。他埋在段珣肩窝,此刻只想永远这样拥抱下去。 段珣仍旧以为他在外面受了委屈,没有再问他发生了什么,只是温声安慰:“没事了,没事。哥哥在这里。” 沈知寒摇摇头,因为天气冷,他说话时带着低低的鼻音:“我去参加贺霆的生日派对,贺霆对我告白,说喜欢我。” 段珣身子僵住。 “我没有答应。”沈知寒说。 短短几秒钟,段珣的心悬到嗓子眼又缓缓落回原处。他张了张口,只发出一个模糊的字音:“你……” 沈知寒拥抱着段珣,说:“我不喜欢贺霆。” 他松开手,看着段珣的眼睛,毫无预兆地滚落一大颗泪水:“我喜欢你。” 轰。 轰隆。 有什么东西在段珣心里轰然倒塌。 “知寒……” “我喜欢你。”沈知寒又重复一遍。 说出这句话用掉了他全部的勇气,他的心跳得很快,快得快要冲出胸膛,让他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晕倒。 晕倒也没关系,至少他终于坦白了自己的心。 夜色中的山林静谧无声,只有交织在一起的心跳,如同暴雨前震耳欲聋的雷鸣。 很奇怪,沈知寒并不感到委屈,泪水却一颗一颗滑落,像决堤的山洪漫湿他的衣襟。 段珣抬起手,缓缓擦掉他眼角的潮湿。 沈知寒本以为段珣会惊喜,或是会开心和欣慰。但是在这一刻,段珣眼睛里的心疼好像盖过了喜悦。 他声音低涩,目光像一潭悲伤的水:“对不起,让你先说这句话。” 沈知寒摇摇头。 谁来说都是一样的。 “我后悔了,我不想当你的弟弟。” “哥哥,我们悄悄谈恋爱好不好?” 第67章 宝贝 段珣带沈知寒回到自己的房间,一路紧紧牵着沈知寒的手。 上一次在这里,他亲自把沈知寒送回去,第二天面对的是空空荡荡没有沈知寒的家。 这次他关上房门,将沈知寒紧紧拥进怀里,闭上眼睛,失而复得的喜悦令他忍不住浑身发颤。 ——是他的知寒。 他的知寒说喜欢他。 “为什么不答应我,”沈知寒被段珣沉默地拥抱着,忍不住轻声问,“你不喜欢我吗?” 段珣摇头,将沈知寒抱得更紧:“我只是觉得,好像不该这么容易。” 容易吗…… 迈出这一步,是沈知寒经历过的最难的事情。 他轻轻挣开段珣,对视许久,小心翼翼地凑上去,用自己的嘴唇碰到段珣的嘴唇。 段珣的瞳孔骤然紧缩。 第一次亲吻,沈知寒笨拙而生涩。他不敢看段珣,干脆闭上眼睛,仅凭本能亲近,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动物。 而下一秒,段珣捧起他的脸,低头深深地吻住他。 唇舌交融的那一瞬,沈知寒想到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比如蝴蝶的翅膀、雨后的花园、海边的落日、阳光下的积雪、甜的糖、热的巧克力……加在一起不及段珣的吻。 段珣吻得小心而珍重,像忠诚的骑士亲吻自己心爱的公主,一只手缓缓抚摸沈知寒的脸颊,另一只手托着他后背的蝴蝶骨,每一个动作都诉说着珍惜和喜欢。 沈知寒莫名眼眶发热,在段珣的亲吻中落下眼泪。 他知道,等待这一天的不只有骑士。 “我喜欢你。”段珣吻掉沈知寒眼角的泪水,声音低沉沙哑,“很喜欢很喜欢你,全世界最喜欢你。” 听到这句回应,沈知寒忐忑不安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段珣喝了很多酒,浑身都是淡淡的酒味,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烟草味,沈知寒看着他,小声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喝这么多酒。” 沉默许久,段珣低声说:“我害怕,知寒。”“我害怕你答应贺霆,害怕你喜欢别人。但是我没有权利限制你的自由。这段时间,我每一天都很想你,想得快要疯了。” 酒精让段珣变得坦诚,也让他难以自控,他把沈知寒紧紧按进怀里,恨不得嵌入自己的血肉。 沈知寒本能地微微挣扎,然而只发出一个字音,便被段珣低头吻住。 “哥……唔……” 这一次的亲吻更加潮湿汹涌,像海浪席卷而来。沈知寒被吻得心惊,无意识地抓紧段珣后背的衣服,仰起头露出自己脆弱的喉结。 “段珣……哥哥……呜……” 黑暗中段珣的呼吸炽热而沉重,像熊熊燃烧的火把炙烤着沈知寒。 沈知寒浑身发烫,皮肤透出不自然的潮红。隔着一层雾蒙蒙的水汽,他好像看见段珣眼角泛起湿润,有什么晶莹剔透的东西从眼睛里缓缓滑落。 是段珣的泪水。 分开这么久段珣没有失控,却在此刻的亲吻中掉下眼泪。 沈知寒的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 是他不好,他让段珣难过这么久。 “哥哥……” 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吻到床上,房间没有开灯,淡淡的月光铺开一床银辉,段珣撑在沈知寒身体上方,宽大的手掌扣住沈知寒的后颈,轻轻摩挲沈知寒颈侧细嫩的肌肤。 “知寒,”他红着眼睛低声呢喃,“不要再离开我了。” 段珣的目光像一张沉重的网,浸满贪恋和想念,无可抵挡地压向沈知寒。即便到这一刻,他也没有说“不许”和“不可以”,而仅仅只是“不要离开我”。 沈知寒感到胸闷,第一次不是因为病痛,而是因为满得快要涨起来的心。 “我不离开你。”他勾住段珣的脖颈,仰起头亲吻段珣的嘴唇,“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他的生命早就在看到段珣的第一眼写下结局。 除非死亡,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离开段珣。 这一次的亲吻更加温柔绵长,带着深深的眷恋,像缓缓流淌的温水抚过沈知寒全身。他在黑暗中扯开段珣的衬衫,胡乱抚摸过段珣沟壑分明的肌肉,最后停留在那条坚硬的皮带。 段珣按住他不安分的手:“知寒。” “我感觉到了。”沈知寒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像一只小小的钩子勾着段珣,“你那里……” ——他曾经有意无意瞥见过的那个地方,终于变成它应该有的样子。 沈知寒不是小孩子,知道成年人在一起之后要干什么,段珣那里紧紧贴着他的腿,只是隔着裤子碰到,他就不免紧张和害怕,无法想象自己如何能够承受。 然而紧张和害怕之外,似乎还有一丝莫名的期待,甚至仅凭想象,他的身体就开始一阵一阵发热。 ——想要和段珣更亲近。 ——想要彻底属于段珣。 沈知寒睫毛湿漉漉的,像一只单纯无辜的小动物,红着眼睛胆怯又渴求地看着段珣。 段珣的意志还没有坚定到可以对这样的眼神无动于衷。 他忍着快要爆炸的欲望,哑声说:“今天不行,知寒。” 沈知寒的语气多了几分失落和委屈:“为什么不行?” 段珣闭了闭眼睛,说:“家里没有安全套。” 这个词从段珣嘴里说出来有一种无法描述的羞耻感,沈知寒的脸腾一下烧得通红,磕磕巴巴地问:“一定要,要那个吗?” “你第一次,我怕你会痛。” “可是你都……” “没关系。”段珣将一个温柔的吻烙在沈知寒额头,俯身拥抱住他,说,“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段珣……” 沈知寒的心在熟悉的体温笼罩下渐渐融化,尽管段珣这样说,但某个部位的存在感依旧强烈到无法忽视,他小心翼翼触碰到那里,鼓起勇气,问:“用嘴巴可以吗?” ——像上次段珣为他做的那样。 段珣呼吸一滞,低声说:“不可以,脏。” 沈知寒摇摇头:“哥哥的不脏。” 在沈知寒心里,段珣是全世界最好最干净的人。 所有段珣愿意为他做的,他都愿意为段珣做。 “宝贝。”段珣握住沈知寒的手,目光中的温柔眷恋甚至盖过了燃烧的欲望,“你那样做的话,我可能一秒钟都坚持不到。” 宝贝…… 沈知寒只听到这两个字,后面什么都没有听到。 段珣叫他宝贝。 那是只有爸爸妈妈才叫过的称呼。 “你叫我什么……” 段珣轻轻抚摸沈知寒的脸颊,说:“宝贝。” 一颗硕大的泪水从沈知寒眼眶里滚落。 “你永远是哥哥的宝贝。” ——在沈知寒不知道的时候,段珣早已经叫过这两个字,一遍又一遍。 沈知寒是他的宝贝,是他的公主,是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人。 “宝贝。”段珣的吻落在沈知寒的嘴唇,“我喜欢你。” 沈知寒的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拥抱住段珣低声啜泣:“对不起……哥哥……” 他有很多话想对段珣说。 他的任性、犹豫、胆怯和不懂事,让他差一点把段珣从自己身边推开,如果能够重来一次,他一定会在段珣偷偷亲吻他的那个夜晚睁开眼睛,告诉段珣自己喜欢他。 段珣把沈知寒按在怀里,安慰地抚摸他的头发,一下一下亲吻他的额头:“不哭。” “哥哥……” “不哭了。”段珣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谁欺负你了,怎么委屈成这样?” 沈知寒摇头:“没有人欺负我……” “那是哥哥害宝贝哭的,是哥哥的错。” “不是……” 段珣总是这样把他当小孩子哄,沈知寒又难过又难为情,抓紧段珣的衣服不肯松手。 他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 “哥哥……我们现在,算是在谈恋爱了吗?” 段珣点头:“算。” “那我,是你的男朋友吗?” “是。你是我的宝贝,我的小公主,我的男朋友,我未来的妻子和丈夫,我最重要的人。” 段珣语速很慢,在沈知寒耳边低声呢喃,在听到“妻子和丈夫”时,沈知寒的心微微一颤,问:“我们会结婚吗?” “会的。我们会结婚,会永远在一起。” 不知道为什么,“永远”这么虚无的词语,从段珣嘴里说出来却那么令人信服。 沈知寒努力止住眼泪,说:“我觉得好幸福。” 无论能不能和段珣结婚、会不会永远在一起,至少在这一刻,他是幸福的。 “我也很幸福,知寒。”段珣轻轻亲吻沈知寒的眼睛,说,“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幸福。” …… 夜渐渐深了,沈知寒哭累了,闭上眼睛窝在段珣怀里。 告白本该是郑重而盛大的,他却没出息地一直哭,连话都没有说几句。 反倒是段珣一直在安慰他、亲吻他、哄他开心。 段珣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 想着,沈知寒不知不觉感到困倦。 他睡着了。 像每一次在段珣怀里睡着那样,安静而乖巧,湿漉漉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段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直到他的呼吸渐渐平稳,陷入安稳的睡眠。 哭了一晚上,说了那么多话。 一定累坏了。 段珣从床上起来,给沈知寒盖好被子,轻手轻脚去浴室冲澡。 沈知寒不会知道自己一个动作、一句话会让段珣经受怎样的煎熬,他只管肆无忌惮点火,全然不管火要怎么灭。 段珣叹了口气,把花洒拧到最大。 凉水浇下来,段珣身体里的燥热终于有所缓解。 他完全可以趁今天的气氛和沈知寒发生关系,但那样知寒会痛,他不舍得。 他更不舍得让沈知寒为自己做那种事,沈知寒的嘴唇那样娇嫩柔软,他连接吻时用力咬一下都不舍得。 語一熄—— 想到今晚那些绵长的亲吻,段珣好不容易遏制住的欲望再次从身体里升起。 始作俑者躺在一墙之隔的柔软大床上,段珣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水流声盖过浴室里的沉重喘息。 段珣仰起头,脖颈爆出青筋,汗水流过脸颊,沿着下颌一滴一滴掉落。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终于安静下来。 段珣靠在墙壁,缓慢地长出一口气。 “知寒……” 第68章 只要能在一起 第二天清早,沈知寒被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蹭醒。 缓缓睁开眼睛,一只小布偶猫蹲在枕边好奇地看着他,一眨不眨的眼睛像一双透明的蓝色玻璃球。 “你是……欧泊。” 沈知寒想起昨晚发生的事,伸手摸摸身旁的床,没有摸到段珣。 他的记忆停留在段珣说会和他结婚,怎么一睁眼人不见了…… 沈知寒半睡不醒地坐起来,揉揉眼睛,把猫捞起来放在自己怀里。 “哥哥呢?” 欧泊:“喵——” 问猫看来问不出什么,沈知寒穿上拖鞋,下床去找段珣。 清晨的房子静谧无人,远处山野将将苏醒,偶尔传来几声虫鸣鸟叫,伴随着夏季的阳光和微风。 段珣不在房间,也不在浴室,沈知寒抱着猫走在空荡的走廊,开始怀疑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前面书房隐约传出说话的声音。 沈知寒走过去,停在门口。 书房门没有关紧,说话声渐渐变得清晰。透过门缝,沈知寒看见分别坐在两张沙发上的汤韵和段诚远。 在他们面前,段珣直直地跪着,背影看不出表情。 沈知寒心底生出不好的预感。 “你想好了?”段诚远皱着眉头,声音冷淡。 “想好了。”段珣平静地说,“如果你们不同意,我会带知寒离开。” “知寒呢,他知道你这么做么?” “我还没有告诉他。” 离开…… 沈知寒在门外听到这两个字,不由得呼吸一窒。 段诚远冷笑:“你想不管不顾带他走,一个人揽下不孝的骂名。我是不是该夸你有担当?” 段珣说:“事实就是这样,是我先有不该有的感情,我先喜欢他,我先对他做那些越轨的事,所以理应我来承担后果。就算最后我带他走,也是我逼他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放弃这个家。” 汤韵淡淡开口:“你知道么,知寒对我说过他愿意一直等下去,直到我和你爸同意。所以你大可以不必这么激进,说不定等个几年,我们就松口了。” 从沈知寒的角度看不到段珣的脸,只看到他握了握拳头,缓慢而坚定地说:“我不愿意。我不愿意他把自己的感情当做见不得光的东西,也不愿意他委曲求全。知寒没有做错任何事,他很好,我们两个的感情从来不需要遮掩。” 段诚远皱眉:“你以为你和家里决裂、昭告天下说喜欢他,就是对他好么?他会承受多少压力,会被多少人指责唾骂,你有没有想过?” “他不会被任何人指责唾骂,只要我还活着,谁也不能伤害他。”段珣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着段诚远,说,“如果不是确定我有能力保护好他,我不会在这里对你们说这些话。” …… 沈知寒看着段珣的背影,倏的红了眼眶。 难怪昨天他问段珣可不可以悄悄谈恋爱,段珣迟迟没有答应……原来那时候段珣就已经决定,要光明正大地和他在一起。 每次都是这样。 面对沈知寒时什么都不说,却一个人在背后默默承担起一切。 “喵——” 忘记怀里还抱着一只猫,欧泊突然出声,打破走廊的寂静。 书房里的三个人同时看向这边,段珣转过身,原本平静的面容出现一丝波澜。 沈知寒抬手推开房门。 “叔叔,阿姨。哥。” 他走过去,停在段珣身旁,慢慢跪下来。 段珣皱眉:“知寒。” “对不起,叔叔,阿姨,我没有做到我的承诺。”沈知寒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静,微微哽咽着说,“珣哥说的不对,不是他先喜欢我,也不是他先对我做不该做的事。我早就喜欢上他了,我想和他在一起。” 汤韵没有说话,段诚远也没有。 沈知寒控制不住掉下眼泪,鼓起勇气与二老对视:“对不起,我让你们失望了。都是我的错,你们不要生哥哥的气。” 段珣握住沈知寒的手臂,似乎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却被沈知寒轻轻挣开。 从推门进来那一刻起他就下定决心,这次决不能再让段珣挡在自己身前。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和段珣一起承担。 “叔叔,阿姨,在我心里你们就像我的亲生父母一样。如果你们愿意,以后我还是你们的孩子,就算你们不愿意,我也会永远把你们当做是我的爸爸妈妈,以后和哥哥一起照顾你们、对你们好。我发誓,我一定不会让哥哥因为我离开你们。” 汤韵脸上终于有所动容:“知寒……” “阿姨,对不起。” “爸,妈。知寒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沈知寒的到来打破段珣脸上的平静,他原本是强硬而无所畏惧的,此刻却眉头紧锁,看向沈知寒的目光满是心疼。 沈知寒摇头:“不。是因为我才会有今天。” “够了。”段诚远沉声打断,“争出谁对谁错有什么用?” 汤韵按住段诚远,示意他不要动气。 书房里的空气凝固在这一刻,连欧泊都蹲在一旁不敢出声。 沉默许久,段诚远闭了闭眼睛,缓缓开口:“知寒,你长大了,这些年我和你阿姨完成了对你父母的承诺,自认没有愧对他们。如果你选择这条路,以后发生的事情都需要你自己面对,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保护你,你想好了。” 沈知寒抬起头,忍住眼泪,说:“我想好了,只要能和哥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记忆里永远意气风发的段叔叔好像突然变老了,额角出现几根不易察觉的白发,坐在那里也不像从前那样不怒自威。 他点点头,转向段珣,语气里多了几分严厉:“段珣。我知道,我现在管不了你了。但是我要提醒你,你是段家人,你不仅对知寒有责任,对这个家也有责任。如果你只顾自己的私情,让段家断送在你这一代,我不会原谅你,段家所有人都不会原谅你。” 段珣垂下眼帘:“我知道。” “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你说要带知寒一走了之这种话,你既然敢这么做,就像个男人一样留下来承担后果。——还有,你爷爷奶奶和外祖父母那边我不会替你们说话,你自己想办法解释。” 段珣顿了顿:“好。” 说完这些话,段诚远手背冲外摆摆手,疲惫地把头转向一边,不再看跪在地上的两个人。 段珣看懂他的意思,慢慢站起身,弯腰搀扶沈知寒。 “叔叔,阿姨……”沈知寒一时没有明白段诚远的意思,“你们同意了吗……我可以,和哥哥在一起吗?” 汤韵叹了口气:“我们同不同意,你们都是要在一起的,不是么?” 沈知寒已经做好陪段珣在这里跪一天的准备,却没想到父母这么快松口。他忍不住鼻子一酸,泪水簌簌落下:“阿姨……” 汤韵起身走过来,弯下腰替沈知寒擦掉脸上的泪水,说:“好了,不哭了。回去吧。”说完拍拍段珣的肩,又叹了口气:“照顾好知寒。” 段珣点头:“我知道。” 沈知寒站起来,离开之前,最后深深对段诚远和汤韵鞠了一躬。 段珣从地上抱起欧泊,低声说:“走吧。” 房门关上的声音像一声沉重的叹息,窗外天光大亮,空荡的走廊里铺开一地温暖的日光。 沈知寒沉默地流泪,右手被段珣紧紧握在掌心。 短短一天,他的情绪经历几次大起大落,满身都是疲倦和乏力。 回到房间,段珣放下猫,让沈知寒坐下休息。 沈知寒安静靠在段珣怀里,睫毛湿漉漉的,挂着一点没干的眼泪。段珣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静拥着他,偶尔低头亲吻他的额头。 “哥。”沈知寒抬起头,轻声问,“你今天说要带我走,是真的么?” 段珣沉默了一下:“是真的。如果他们始终不肯接受,我会带你走。” 沈知寒垂下睫毛:“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叔叔阿姨会难过。不管发生什么,我和你一起面对。” “好。” 沈知寒闭上眼睛,又想到什么,低声呢喃:“叔叔说你要对段家负责,是要你有一个孩子的意思吗……可是我们两个生不了……” “我们以后可以领养一个,或是从亲戚家过继一个。不用担心。” “爷爷奶奶那里……” “暂时先不告诉他们。老人家年纪大了,不能受刺激。以后有机会,我们再慢慢跟他们说。” 段珣把一切都想得周全,沈知寒放下心来,不再继续过问。 他不知道的是,段珣连带他离开后要去哪里、要怎样生活都想好了,所有他们可能遇到的事,段珣都已经准备好对策。 小猫踱步过来,轻轻卧在沈知寒手边。 沈知寒昏昏欲睡,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段珣叫他的名字:“知寒?” “嗯……” “你好像发烧了,哪里不舒服吗?” 发烧……沈知寒只觉得困倦,不觉得不舒服。 段珣说:“一定是昨晚着凉了。” 沈知寒想说没关系,但张口只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段珣把他抱回床上,找出温度计给他量体温。沈知寒乖乖配合,段珣说什么都听话照做。 很奇怪,自己一个人这么久都没有生病,一回到段珣身边就生病了。 沈知寒想,还好昨晚没做什么,否则自己今天这样,段珣一定会自责。 “我没事,哥哥。”沈知寒小声呢喃。 “三十七点七度,还说没事。” “真的没事……” 沈知寒轻轻牵住段珣的手,说:“你陪我一会儿就好了。” 段珣坐下来,摸摸沈知寒的头,问:“难受吗?” 沈知寒摇摇头。 小猫也跳上床,卧到沈知寒枕边。 “欧泊很喜欢你。”段珣说,“昨晚没有让它进卧室,今天不小心放它进来,它一直跟着你。” 沈知寒轻哼:“我的猫当然喜欢我。” 段珣笑笑:“是你的猫。” 安静许久,沈知寒轻声开口:“段珣。” 段珣垂眸:“嗯?” “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吗,为什么我觉得像梦一样。” 发着烧的沈知寒眼睛雾蒙蒙的,鼻尖和眼角红得厉害。他看着段珣,声音带着一点软软的鼻音,听起来总像是在撒娇。 “不要胡思乱想了,小公主。”段珣俯下身来,又像安慰又像亲昵地亲吻沈知寒的嘴唇,“好好休息。” 即便昨天已经亲吻过那么多次,沈知寒还是紧张得不住眨眼,睫毛像扑闪的蝉翼。 他的脸和耳朵都红透了,落在段珣眼里,令段珣脸上浮起笑意。 沈知寒又羞又恼,小声嗔怨:“你笑我。” “没有笑你。只是觉得开心。” “开心什么?” 段珣再一次亲吻了沈知寒,说:“你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 沈知寒知道段珣说的是真的,分开这段时间,段珣一直过得不快乐。 每次看到他低落的样子,沈知寒都会自责,会在深夜默默许愿,让自己分担段珣的烦恼和愁闷。 沈知寒不愿意泄露自己的心事,移开目光小声说:“以后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段珣抚摸他的脸,像抚摸一件珍贵的宝贝:“那我会一直开心。我会变成世界上最快乐最幸福的人。” 第69章 不矜持 沈知寒在段珣的安抚中睡着,睡到傍晚,终于慢慢退烧。 段珣不放心他的身体,让医生来检查过一遍,果然这段时间休息不好加上工作劳累,心脏又有一点小毛病。 “工作最好先放一放,最近几天多休息。如果没有别的症状,暂时先不用吃药。”医生说,“还有注意情绪。情绪起伏会损伤心肺,尽量不要大喜大悲,也不要长时间哭。” 段珣想起昨天的事,说:“我知道了。” 沈知寒自以为变得坚强,实际上还是脆弱得像一株名贵兰草,需要人时时刻刻小心呵护。 段珣不禁后怕,幸好这段时间沈知寒的身体没出什么差错,否则他不会原谅自己。 睡梦中的沈知寒不知道段珣诸多忧虑,仍旧睡得平静安稳,像他身旁那只不谙世事的小猫。段珣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唇边,低声呢喃:“就知道让我担心。” 睡着的沈知寒自然不会回应,段珣摸摸他的脸,过了很久,自言自语说:“快点好起来,宝贝。” 窗外落日西沉,沈知寒睡了一天,醒来应该会饿。段珣下楼去厨房,想让阿姨给沈知寒做点清淡好消化的食物。 汤韵和段诚远正在餐厅吃晚饭,看见段珣,汤韵问:“知寒醒来了吗?” “还没有。”段珣回答。 汤韵叹了口气:“可怜这孩子。” “医生说没事。别担心。” “怎么又发烧,你们昨天是不是……” 汤韵欲言又止,面色复杂地看着段珣,犹豫片刻,到底没有继续说下去。 段珣听懂她的意思,脸上有点挂不住,勉强镇定道:“没有。” 气氛变得有些奇怪,段诚远用筷子敲敲盘子,抬眼看汤韵,脸色不大好看:“吃饭。” 汤韵也有点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问段珣:“你吃了么,要不要坐下来吃点?” 段珣说:“我等知寒醒来一起吃。” “唔,好。” 段珣对父母点一点头,进厨房去给沈知寒准备晚饭。段诚远皱着眉头,不高兴地压低声音问汤韵:“你胡乱问什么?” 汤韵理亏,嘴上不肯服软:“都是大人,有什么不能问的?我不问就不会发生了么?” “你……” “我看你才是,最好早点脱敏。他俩没在一起的时候就成天黏在一起,以后指不定要在你眼皮子底下干什么。” 段诚远噎了一下,显然被气得不轻,最后恨恨道:“咱们赶紧走,有多远走多远,眼不见心不烦。” …… 段珣给沈知寒煮好粥端上去,沈知寒依旧在睡。 夕阳落在沈知寒的头发和皮肤,为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柔光,他安静躺在床上,像一幅色调柔和的印象派油画,安静、温柔、光影动人。 段珣坐在床边,揉揉沈知寒的头发,说:“知寒,起床了。” “嗯……” “起来吧,起来吃点东西,晚上再睡。” “嗯……” 沈知寒半睡不醒地睁开眼睛,目光缓缓对焦到段珣脸上,含糊不清地开口:“哥哥……” 段珣摸摸沈知寒的额头:“还难受吗?” “不难受……” 沈知寒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记得段珣说他发烧了,抱着他哄他,他闭上眼睛,再睁开就是现在。 “我生病了吗?” “没有。”段珣温声说,“只是感冒。” 感冒…… “可是我好累好困。”沈知寒翻了个身,蜷起身子埋在被子里。 他的身体很疲倦,如果段珣不叫他,他可能会一直这么睡下去。段珣想起医生说大喜大悲损伤心肺,这段时间沈知寒总是忧愁多虑,身体一定受了影响。 段珣不自觉微微皱眉,想了想说:“知寒,我们去爷爷奶奶家住一段时间,好吗?” 沈知寒从被子里抬头:“去爷爷奶奶家?” “嗯。” 乡下清净安宁,比城市适合沈知寒休养。 沈知寒想了想,问:“为什么,叔叔阿姨又对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怕沈知寒误会,段珣解释说,“有段时间没回去,也该去看望一下爷爷奶奶了。这个季节乡下风景好,你上次不是说没玩够么?” 沈知寒思索片刻,问:“那我们可以带上欧泊吗?” “当然可以。” 带着小猫去乡下玩,沈知寒想不到理由拒绝。他点点头,说:“好。” 段珣露出微笑:“饿不饿?起来吃饭吧。” “嗯。” 得知段珣要带沈知寒回乡下爷爷奶奶家,汤韵和段诚远的第一反应是段珣想要对两位老人坦白。 段珣说:“我不是那么冲动的人。” 汤韵蹙起眉头:“我以前也以为你不是。” “我只是带知寒回去散散心。放心,不该说的话我不会说。” “什么时候回来?” “也许一两周,也许一两个月。公司的事我可以远程处理,秋拍之前我会回来。” “我不是担心公司的事。”汤韵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沈知寒在房间陪小猫玩,段珣回头看了一眼楼梯的方向,说:“知寒自己现在都还是个孩子,别的事等他长大一点再说。” 汤韵皱眉:“只有你把他当成是孩子。” “他只有二十四岁。”段珣说完,顿了顿,“快要二十五岁。” “之前我不催你,是因为你的婚事还没有定下来,现在既然你决定要和知寒在一起,那么以后的事也该开始计划了。” “我知道,我会考虑。” 汤韵点到即止,换了话题问:“你们明天怎么走?” 段珣回答:“我开车。” “嗯。路上小心。” “知道了。” 汤韵不再说话,段珣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沉默片刻,他淡淡开口:“妈。” 汤韵抬起头:“怎么了?” 段珣看着汤韵的眼睛,半晌,低声说:“对不起。” 母子俩都知道段珣为什么道歉,相对无言,汤韵沉默许久,说:“我心里确实对你有埋怨。不瞒你说,我和你爸早就立好遗嘱,段家的家产有知寒一份,如果不出这件事,我们会一直把他当做亲生儿子抚养。但是人都是自私的,在你和知寒之间,我做不到不偏袒你,所以哪怕知道这件事你错的更多,我还是忍不住想知寒能主动离开你就好了。——现在我已经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芥蒂地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这才是让我痛苦的地方,你明白么?” “我明白。”段珣低下头,说,“是我从你们身边抢走他。对不起。” 汤韵疲惫地摆摆手:“事已至此,就不要再道歉了。” 一阵沉默后,段珣说:“我还是想说,无论怎样,知寒依旧是你们的孩子,我也依旧是他的哥哥。” 汤韵一滞:“我知道。” “您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嗯。” 段珣和汤韵道了晚安,回到房间,沈知寒盘腿坐在地毯上,正在教欧泊玩一个转盘玩具。 段珣把猫带回家的第二天就发现,这只猫有点笨笨的,不像沈知寒小时候那么聪明。不过他很快就释怀了,是他先入为主认为这只猫像知寒,所以才觉得它应该聪明一点,但事实上小猫本来就笨笨的,就好像他不能奢求沈知寒像猫一样活蹦乱跳,他也不能苛责猫像沈知寒一样聪明可爱。 听见段珣的声音,沈知寒抬起头,随口问:“你去哪里了?” 段珣说:“去告诉爸妈我们明天回爷爷奶奶家。” “叔叔阿姨说什么?” “没说什么,让我们路上注意安全。” 段珣走过来,把猫捞起来:“好了,它该回自己的房间睡觉了。” 沈知寒眼睁睁看着猫被抱走,依依不舍道:“它不可以留在这里吗?” “不可以,它会打扰你休息。” 在这方面段珣一向严格,无论任何人或任何猫,都不可以影响沈知寒睡觉。 只有睡眠好,身体才会好。 欧泊看样子也已经习惯每天晚上被丢回房间,趴在段珣怀里没有任何抵抗,只是耷拉着脑袋,看起来有点委屈。 沈知寒小声嘟囔:“小气。” 段珣不为所动,摸摸沈知寒的脑袋:“好了。去洗澡。” 段珣把猫带走,沈知寒站起身,一个人慢腾腾地去浴室洗澡。 段珣提前给他放好水,水里加了精油和泡澡球。沈知寒躺在一缸粉红色泡泡里,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段珣的房间、段珣的浴缸。 他在段珣的浴缸里泡澡。 而段珣连他平时用的泡澡球都提前准备好了。 ——表面淡定沉稳的人实际上可能比他还要期待这一天的到来,确定关系的当晚,就迫不及待趁他睡着的时候,一个人默默为他布置房间,按照他的习惯将他平时用的东西拿到需要的地方,然后天还没亮就去找父母坦白,今天又不眠不休地照顾生病的他一整天。 每当沈知寒以为他已经能想象到段珣所有的好,段珣都会对他更好。 沈知寒心里酸酸的,热气蒸腾中,眼眶不由自主地发热。 时间如温水般缓缓流淌,沈知寒不知不觉在水里泡了很久,直到段珣在外面敲门。 “知寒,你洗完了吗?” 沈知寒发呆回来,愣了愣神,对着门回答:“我洗完了。” “我可以进来么?” “嗯,可以。” 段珣推门进来,浴室雾气朦胧,浓郁的玫瑰和牛奶香气扑鼻而来,像有人将一支玫瑰牛奶冰激凌递到唇边。 绕过玻璃门,平时鲜少使用的浴缸盛满粉红色泡沫,沈知寒躺在里面,大片肩膀和胸膛暴露在段珣的视野。灯光下他的皮肤细腻莹润,像上好的羊脂玉,又像凝固的牛奶。段珣不由得呼吸一滞,停在他几步远外。 沈知寒不会知道自己这个样子落在段珣眼里是怎样一副诱人光景。他浑身湿漉漉的,从水中伸出一条天鹅颈般修长白皙的胳膊,小声说:“哥哥,帮我拿一下毛巾。” 段珣睫毛颤了颤,垂下眼帘,藏起自己的情绪:“嗯,好。” 热水和玫瑰精油令沈知寒的身体和精神都得到舒缓放松,他泡澡泡得整个人懒洋洋的。段珣展开一条毛巾,对他张开双臂:“来。” 虽然习惯了段珣的照顾,但洗完澡擦身体这样的事还是有些过于亲密,沈知寒心里纠结了一下,慢慢站起来,先将一条腿迈出浴缸,踩到地毯上,另一条腿跟着出来。随着他动作,浴缸里的水哗啦作响,泼湿一大片地面。 沈知寒不好意思看段珣,整个人落进段珣怀里,被段珣用宽大柔软的毛巾包裹起来。 还是很害羞。 被段珣拥抱的那一刻,沈知寒几乎立刻有了反应。 段珣帮他擦头发,鼻尖嗅到他颈侧的气味,低声说:“宝贝,你好香。” 伴随着温热的吐息,段珣的声音像小猫的尾巴尖扫过沈知寒的耳朵,沈知寒心跳得越来越快,故作镇定说:“之前用的一直是这款精油球。” “很好闻。”段珣说,“好香。” 沈知寒不知道段珣在评价泡澡球,还是在评价自己的身体。他感到一阵燥热,心里暗暗鄙夷自己不矜持,昨天被拒绝,今天又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还好段珣没办法读到他的心,段珣放开他,说:“你先回房间。我洗澡,很快。” 沈知寒默默松了口气,不易察觉地从段珣怀里挣出:“嗯,我等你。” 第70章 我不怕疼,哥哥 沈知寒数着时间,段珣说“很快”,大约刚好是七分钟。 他吹干净头发,乖乖躺在被子里等段珣。 某些时刻沈知寒觉得自己像一块打包进盒子里的甜点,或者段珣经常买给他的那家冰激凌,软的、甜的、等待被唇舌融化。 越是这样想,他的脑袋里越是忍不住出现那些不该有的画面,段珣还没有回来,自己先想得浑身发热。 身旁的床铺软软地陷下去一块,伴随一阵清淡的苦橙沐浴露的香气,段珣躺上来,轻轻把沈知寒拥进怀里:“睡着了吗?” 沈知寒转过身,环住段珣的腰:“还没有。” 这样主动的投怀送抱,段珣不会察觉不到。他的身子僵了僵,问:“怎么越来越粘人了?” 沈知寒抬起头,看着段珣的眼睛:“你不喜欢我粘你吗?” 段珣微微一滞:“喜欢。” 他看着沈知寒,看了很久,低头亲吻沈知寒的额头:“我总是忍不住想,你的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就好了。我会照顾好你,保护你,让你当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谁也不许伤害你。” 虽然这是段珣一直在做的事,但他从来没有对沈知寒坦白过。沈知寒不明就里,问:“这些话……你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因为这不是一个哥哥该说的话。”段珣说,“宝贝,谢谢你。” 谢谢…… 沈知寒不太明白段珣的意思。 “为什么,说谢谢?”——这种时候,不该说喜欢和想念吗,为什么段珣要谢他? 段珣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谢谢你这么勇敢。否则这些话,我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你。” “哥哥……” 段珣忘了,沈知寒从小都是更勇敢的那个。 他被教导要沉稳内敛、恪守礼数,而他的小公主在父母的宠爱中成长得天真烂漫、坦率勇敢,无论喜欢或讨厌都从不遮掩。陆曼姝和沈誉的离世是沈知寒一生的痛苦,也是段珣永远的遗憾,如果他们还在,沈知寒不会像后来这样安静敏感,将喜欢默默藏在心里这么久。 察觉到段珣情绪里的低落和心疼,沈知寒主动拥抱住他,说:“没事的,哥哥。” “知寒。”段珣捧起沈知寒的脸,对视片刻,低头吻住他的嘴唇。 沈知寒睫毛一颤,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乖乖张开嘴巴任由段珣掠夺。段珣的手扣着他的肩胛骨,随着亲吻,指尖不自觉微微收紧。 “嗯……” 沈知寒口中泄露出低低的喘息,眼睛蒙上一层水雾,湿漉漉地看着段珣。 “哥哥……” 他大着胆子勾住段珣的脖颈,细长的小腿缠上段珣的腿,轻声问:“今天可以吗?” 昏暗灯光下,段珣眸色幽深,像夜色中一潭深不见底的水。他看着沈知寒,哑声问:“我的小公主什么时候变成了小狐狸精?” “我不是狐狸精。” 沈知寒的声音带着一点委屈,一边说一边抬起头轻轻啃咬段珣的下巴,像撒娇又像泄愤:“我只是想试一试……哥哥,求求你……” 话音没落,段珣翻身把沈知寒笼罩在身下,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还说不是小狐狸精?” 沈知寒心里急切,昨天因为段珣没有准备好,今天不知道会不会又有别的理由,比如他身体不好、或者刚退烧不可以。 “我从床头找到这个。”他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块小小的方形塑料,拿到段珣眼前,“这是什么时候买的?” 段珣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变化,目光落到沈知寒指尖,顿了顿,将那枚塑料抽走:“今天。” 今天……也许是他睡着的时候。 说明段珣也想过要和他…… 沈知寒屈起膝盖,小心翼翼地碰到段珣:“我不怕疼,哥哥。” 沈知寒这样主动,就算段珣意志再坚定,此刻也无法再继续隐忍下去。 他俯下身来与沈知寒接吻,一边吻一边解开沈知寒柔软的睡袍,绸缎散落铺开,沈知寒不着寸缕的身体呈现在段珣眼前,段珣动作一滞,缓缓抚摸到沈知寒的脖颈,大拇指按在脆弱的喉结。 沈知寒像一只被捕获的小动物,发出一声轻微的呜咽。 段珣的吻落在他颈侧,沿着他的脖颈往下,到肩窝、锁骨和单薄的胸口,吻得温柔而细致,沈知寒不自觉微微挺身,将自己送到段珣唇边:“哥哥……” 段珣深深看他一眼,在他心口落下一个炽热而潮湿的吻。 房间静谧昏暗,只听得到唇舌舔吻吮吸的声音,夹杂着沈知寒断续的呜咽和段珣沉重的呼吸。 沈知寒好像变成了一捧被烈日炙烤的雪,渐渐融化在段珣的亲吻中。他抓着段珣的头发,因为某种压迫感,身体在床单上轻轻扭动。段珣不许他乱动,紧紧扣着他的腰。沸腾的血液如浪潮般在他身体里奔涌,他感到焦躁和害怕,用力推住段珣,泪水夺眶而出:“不要,放开,放开我……” 这次段珣没有违拗他,在最后一刻松开他的身体。 一阵巨大的眩晕和茫然失神,沈知寒的胸膛剧烈起伏,垂下眼帘,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段珣小麦色的肌肤。 他抬起手,微微一滞,指尖轻轻触碰到段珣滚烫的身体。 段珣问:“真的可以吗,宝贝?” “可以……”沈知寒轻声说,“我想……” …… …… 沈知寒的第一次,段珣用尽了全部温柔耐心,一次结束后,段珣把沈知寒放回床上,去浴室拿热毛巾帮他擦洗。 沈知寒浑身湿漉漉的,关节泛着暧昧的粉红,从内到外透着慵懒和餍足。看到段珣从浴室回来,他的腿动了动,脚趾轻轻蹭到段珣的小腿。 这次不是勾引,只是本能的亲昵。 段珣弯下腰,擦掉沈知寒脸上的泪痕和汗水。 “哥哥,”沈知寒轻声呢喃,“我想洗澡。” “明早再洗。乖。” 意料之中的拒绝。 沈知寒闭上眼睛,乖乖任由段珣摆弄。 空气中浮动着某种令人脸红的气味,让人不禁一遍遍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一切。预想中的巨大疼痛没有出现,只是有些腰酸腿软,现在被段珣温柔地按摩着,舒服大过于疼痛。 沈知寒不自觉发出软软的轻哼,像一只被安抚的猫。 夜渐渐深了,段珣帮沈知寒擦干净身体,换掉弄脏的被子和床单,沈知寒已经困得昏昏欲睡。 半睡半醒中被段珣揽进怀里,听见段珣低声叹气:“小娇气包。这就累了。” 沈知寒无意识地喃喃:“我还想要,你不许……” “你身体不好。”段珣轻轻亲吻沈知寒的额头,“慢慢来,宝贝。” 沈知寒勉强将眼皮掀开一条缝隙,四周光线昏暗,段珣的轮廓模糊不清。 他的嘴唇微微翕张,小声问:“你今天……喜欢我吗?” “喜欢你。”段珣拥抱着他,炽热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很喜欢你。” 段珣喜欢就好了。 沈知寒知道段珣喜欢。 每个珍惜的动作、每个凝望他的眼神,都是段珣深沉的爱意。 他在段珣的眼睛里看到爱的具象,连人们口中低俗不堪的欲望都变得纯洁而甜蜜,沈知寒没有一刻比现在更相信,他会和段珣永远在一起。 “知寒。”段珣的吻落在他的唇角,“我爱你。” · · · 【一些段珣的恋爱脑时刻:关于秋千】 沈知寒不在家的那段时间,段珣总是深夜来到花园,一个人坐在秋千上发呆。 秋千是段珣请人定制的,高度参考了沈知寒的身高和腿长,木架的材质、软垫的颜色、还有装饰用的藤蔓和花也全都按照沈知寒的喜好。段珣的小腿比沈知寒长一截,坐下来鞋底容易碰到地面,不像沈知寒那样坐得刚好。 除了秋千,沈知寒平时用到的一切都是段珣精挑细选。 段珣喜欢看沈知寒被自己娇惯的样子,像一朵娇嫩饱满的花,除了他,任何人都无法让沈知寒绽放。 段珣的满足感几乎全都来自沈知寒的快乐、健康、开心、舒适和幸福,看到沈知寒懒洋洋地荡着秋千晒太阳,比看到年底公司财报净利润同比增长100%更让段珣有成就感。 他想,他只要当一个园丁、养好沈知寒这一朵花就好了,这将是他一生最伟大的事业。 第71章 作为哥哥应该做的 沈知寒睡着后,段珣轻手轻脚地起来,打开床头灯,借着微弱的灯光检查沈知寒的身体。 他已经尽量小心,但沈知寒皮肤细嫩,稍一用力就会留下痕迹。更重要的是那个地方,段珣自己也不敢保证一定不会弄伤。 还好,肉眼可见处没有撕裂的伤口。 段珣还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地在那里上了一点药。睡梦中的沈知寒不安分地动了动,圆润白嫩的臀在段珣眼前晃动。 段珣喉结滚动,目光不由得停滞。 许久,他慢慢弯下腰,在上面轻轻吻了一下。 光滑饱满的触感,让段珣想起小时候第一次亲吻沈知寒的脸颊,那时候沈知寒只是个小婴儿,脸肉肉的,任谁看到都会忍不住亲一亲。 一转眼,可爱的宝宝长到了这么大。 段珣心软得快要融化,光是看到沈知寒安安静静躺在自己身边,幸福感就像一朵云充斥着他的胸腔。 他从不敢奢望能够完全占有沈知寒,也从来没有告诉过沈知寒自己只要看到他就会满足。即便到这一刻,他仍旧觉得他的小公主高高在上,偷亲一下都是亵渎。 沈知寒在睡梦中呢喃,段珣弯腰靠近,听见他轻声梦呓:“哥哥……” “哥哥在这里。”段珣温声回应,轻轻抚摸沈知寒的头发,“睡吧。” 今天的夜晚格外短暂,段珣静静看着怀里的人,不知不觉天边泛起微光。 沈知寒没有发烧,也没有其他不舒服,依旧沉沉地睡着,昨晚累坏了,这一觉恐怕要睡到上午。 段珣放下心来,挨着沈知寒闭上眼睛。 沈知寒很久没有睡过这样沉的觉。 后背贴着一副炽热的胸膛,被嵌入一般紧紧拥抱着,熟悉的气味和体温带来安全感,他安心将自己交付给身后的人,像冬眠的小动物栖息在自己温暖的巢穴。 缓缓转醒时,窗外已天光大亮。 沈知寒不知道段珣一夜未眠,他一点一点转过身,目光正对上段珣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 这样近的距离,甚至可以看清段珣皮肤上细微的毛孔和唇边短短的青色胡茬。 沈知寒直勾勾地盯着段珣,终于不再需要收敛自己的目光,看了很久,微微一抬头,嘴唇碰到段珣的嘴唇。 软软的,带着熟悉的体温。 段珣还是没有醒。 有那么累吗…… 沈知寒有点疑惑,又有点愧疚。 看来亲热真的是一件体力活。 以后要注意节制,不能让段珣太累。 段珣不醒来,他也只好跟着赖床。盛夏的阳光穿过窗帘缝隙,在段珣发梢投下一小片光斑,沈知寒轻轻抬手,指尖触碰到那片阳光,顺着头发游移到段珣眉间。 啪。手腕忽然被抓住。 段珣缓缓睁开眼睛,将醒的声带微微沙哑:“知寒。” 捣乱被抓包,沈知寒睫毛颤了颤,小声开口:“哥哥……” 段珣按下沈知寒的手,放回自己怀里:“别乱动。乖。” 他看起来似乎还不打算起床,沈知寒听话地不再乱动,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你醒了吗?” 段珣发出一声模糊的“嗯”。 “我好热,哥哥……” 睡着的时候挨着舒服,醒来后还抱在一起,被窝里像放了一个暖炉。沈知寒怕冷又怕热,抱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幅度挣扎。 段珣低头亲亲他的发顶,低声安抚:“不热。” 明知段珣是哄他的,甚至哄得有点敷衍,沈知寒还是安静下来,抬起头看着段珣:“我们今天还去奶奶家吗?” 段珣的回答依旧简短:“去。” 一边说着,段珣的手一边抚摸到沈知寒腰后,无意识地缓缓揉按。 感知到段珣的动作,沈知寒身子一软,不禁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自己今天没有觉得不舒服,难道是因为段珣在他睡着后帮他按摩过吗…… 太阳不知不觉升得高了,等到段珣睡饱睁开眼睛,沈知寒已经又快要生出困意,窝在段珣怀里昏昏欲睡。 段珣没有叫他,自己起床去洗澡,沈知寒半睁不睁地将眼皮掀开一条缝隙,小声喃喃:“我也想洗澡……” 段珣摸摸他的头顶:“等一等,我洗完帮你洗。” 段珣现在恨不得什么事都帮沈知寒做,仿佛沈知寒是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小孩子。 再这样下去,沈知寒恐怕自己会被段珣宠得越来越娇气。明明他都已经快要变成一个独立的大人了,一回到段珣身边,又倒退回以前…… 两个人收拾好下楼,没有看见汤韵和段诚远。 “先生和夫人出去参加宴会,中午不回来吃饭了。”阿姨解释说,“夫人嘱咐我炖了补气血的鸽子汤,给小少爷补身体。” 虽然汤韵的本意可能是字面意义上的“补身体”,但两人昨晚做了那种事,这句话落在沈知寒耳朵里,听起来好像别有深意。 幸好二老今天不在家,不用在他们面前假装若无其事,沈知寒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怎么办,”坐在餐桌前,沈知寒忽然生出不安,“我有点不太敢去见爷爷奶奶了。” 段珣面色淡然:“为什么不敢?” 沈知寒犹豫一下,回答:“我做贼心虚。” 段珣盛汤的手一顿,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我怎么不知道你做贼,你偷了什么?” “我……”沈知寒语塞,半晌,小声回答,“我偷人。” 段珣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宝贝。”一碗汤放在沈知寒面前,段珣低声叹气,“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但是……要说偷人,也是我偷才对。” “不一样么?” “主犯和从犯怎么能一样?你最多是包庇罪。” 段珣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很容易便说服了沈知寒。沈知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喔。” 汤里放了人参、黄芪、当归和其他药材,喝起来有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沈知寒捧着碗慢慢地喝,段珣坐在他对面,两个人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一起吃过一顿饭。 直到沈知寒的手机铃声打破寂静。 贺霆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沈知寒愣了一下,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段珣,犹豫片刻,按下接听。 段珣不露声色地放下碗看向这边。 “喂?” “喂,知寒。”贺霆的语气一贯的轻松,“我来告诉你,我今天准备回剧组了。” 沈知寒没反应过来:“这么快吗?” 再一想贺霆生日已经是两天前的事,而距离他受伤也过去一个多礼拜。剧组的时间就是金钱,再拖下去别说贺霆着急,资方也不会答应。 “那你一定要小心,注意手上的伤。”沈知寒叮嘱说。 “放心,剧组有随行医生。” “你什么时候动身,我……” “我现在就在去机场的路上,没事,不用送我。”贺霆顿了顿,说,“而且我猜,你应该也走不开。” 贺霆的语气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怅然和低落。沈知寒垂下眼帘,说:“那天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又不是我的功劳。”贺霆笑笑,“我早就看出来段珣喜欢你,你们早晚一定会在一起。”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无论是那天对我说的话,还是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贺霆沉默了一下,问:“你原谅我之前做的那些事了吗?” 沈知寒点点头:“嗯。” 在沈知寒看来,作为朋友的贺霆是很好的。 或许也是因为从小到大没有经受过挫折,一直生活在周遭的爱和善意中,沈知寒总是习惯记住别人的好,忽略那些不完满的地方。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以后还是朋友。”沈知寒说。 隔着屏幕看不到贺霆的表情,只听到他怅然若失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会的。” 挂断电话,沈知寒抬起头,撞上段珣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是贺霆。”沈知寒主动解释,“他去拍戏,打电话和我告别。” “嗯,我听到了。”段珣语气很淡,一如往常般给沈知寒碗里夹了一块挑掉刺的鱼,“吃饭吧。” 沈知寒犹豫了一下,说:“哥。” 段珣抬起头:“嗯?”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饭店偷拍那次是贺霆同意发的?” 段珣夹菜的手顿了顿,语气依然平淡:“我知道。” “所以你帮我悄悄处理掉,没有告诉我。” “……嗯。” 沈知寒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清楚这就是段珣的作风,另一方面又不禁愧疚。 自己已经这么大了,还总是让段珣担心。 “知寒,缺少防备心并不完全是件坏事,至少你仍然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的好、愿意对别人付出真心。这也是沈伯伯和陆伯母、还有我保护你的意义,不是么?”段珣目光沉沉地看着沈知寒,语气温柔而平静,“这个世界上不缺圆滑谨慎的大人,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我只希望你永远快乐、单纯、无忧无虑,无论你想做什么、想和谁交朋友,我都会保护好你、尽我所能不让你受到伤害,这是我作为哥哥应该做的。” 第72章 你干嘛总亲我 去爷爷奶奶家路上,沈知寒仍然想着段珣刚才说的话。 段珣曾经答应过沈誉和陆曼姝,会永远是沈知寒的哥哥、照顾和保护好沈知寒。他做到了。 甚至沈知寒毫不怀疑,就算以后自己和段珣分手,段珣仍然会像现在这样一直对自己好。 呸。 什么分手。 沈知寒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刚好被段珣发现小动作:“怎么了?” “没,没事。”沈知寒脱口而出,心虚地将目光转向窗外,“风景好漂亮。” 上次走过这条路还是初春,转眼到了炎炎盛夏,目光所及全都是浓郁的绿色。 沈知寒今天穿了一件浅粉色t恤,像一颗粉嫩的桃子,白晃晃的手臂时不时在段珣眼前晃过,段珣余光瞥见他在副驾上乱动,腾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胳膊,看似是让他安分点,实则顺手捏了捏他细白的手臂,说:“别乱动。” 沈知寒没有发现段珣隐藏的心思,小声反驳:“我没有乱动。” 段珣摸够了,重新把手放回方向盘:“左右乱看容易晕车。” “哦……” 沈知寒安分地靠回座椅,没等半分钟又坐起身,回头去看后座的欧泊。 今天出门时欧泊表现很好,一点也不排斥被放进航空箱,本来沈知寒都已经做好准备,如果它不愿意出门,就拜托家里的阿姨照看它几天。 “它不舍得你。”段珣说,说完又默默补充,“谁养的像谁。” 现在欧泊一只猫乖乖卧在航空箱里,看起来好像已经睡着了,沈知寒放下心来,重新坐回去。 “不知道奶奶家那只大黄狗会不会欺负它。”沈知寒自言自语。 “不会,大黄性格很好。”段珣说。 “爷爷奶奶喜欢猫吗?” “喜欢。爷爷奶奶喜欢所有小动物。而且欧泊那么像你。” 段珣总说欧泊像沈知寒,说得多了,沈知寒都要怀疑真的有这回事。 可是哪里像,两只眼睛四条腿、一个鼻子一张嘴吗? 沈知寒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欧泊,透过航空箱缝隙,小东西乖乖卧在那里,软软的一团,像一块香草巧克力味的棉花糖。 一点也不像。 两个小时后,汽车驶入熟悉的村庄,村头那棵大树郁郁葱葱,在夕阳中投下一大片繁茂的树影。 大黄依旧等在路上,摇着尾巴冲段珣的车汪汪叫。 晚饭时间,村庄上空飘散着缕缕炊烟,空气里有饭菜的香味。沈知寒提着欧泊的航空箱走在前面,段珣拎着给爷爷奶奶买的东西走在后面,两人跟着大黄进门,被奶奶高兴地迎进屋。 “我以为要等到中秋节才能见到你们呢。”奶奶笑道,“知寒怎么了,听小珣说你最近身体不舒服,还好吗?” “我没事,奶奶。医生说让我静养一段时间。” “那就在爷爷奶奶这里,这里最适合静养。” 段珣插嘴说:“这次是打算带知寒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可能要多麻烦您和爷爷了。” 奶奶佯装嗔怪:“这说的什么话?我和你爷爷巴不得你们俩来给我们解闷。好了,去洗手吧,准备开饭了。” 奶奶今天做的几道菜都是沈知寒喜欢吃的,沈知寒中午没滋没味地吃了一肚子药膳,这会儿早就被勾起馋虫。 奶奶还给欧泊做了营养餐,煮蛋黄搭配牛肉,欧泊吃得津津有味。 段珣说:“知寒和猫这里,早晚都被奶奶喂胖。” 奶奶白他一眼,笑:“能把知寒喂胖就好咯。每次看他这把小骨头我都心疼。” 沈知寒脸一热,在桌子下面悄悄踢段珣的腿。 爷爷问段珣:“你这次回来这么久,公司的事都安排好了吗?” 段珣答:“安排好了,您放心。”一边说着,面色淡然平静,一边在桌子下面将沈知寒踢来的脚禁锢在自己腿间。 “唔。”爷爷点点头,“你自己有分寸,我就不多问了。” 沈知寒没想到段珣敢这么做,想要抽回自己的脚,段珣的腿却像烙铁般坚固。 沈知寒心里一急,卯着劲用力一抽,差点整个人撞到桌子上。 “哎呦!怎么啦!”奶奶第一个发现动静,急忙转身去扶沈知寒。 沈知寒脸臊得通红,恨不得埋头躲起来,一边摆手一边坐直身子道:“我没事奶奶,只是没坐稳。” 段珣低头清清喉咙,藏起唇角那抹笑意,不紧不慢地问:“没事吧?” 沈知寒气哼哼地瞪了段珣一眼,说:“没事。” 奶奶一心关注着沈知寒,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小动作,倒是爷爷看看沈知寒又看看段珣,无奈道:“好了,吃饭吧。” 段珣松开沈知寒,给沈知寒碗里夹了一块糖藕:“吃饭了。” 吃完晚饭,爷爷奶奶在院子里乘凉喝茶,叫段珣带沈知寒去河边的石板路散步。 傍晚的风赶走白天的燥热,最后一抹夕阳在天边留下一缕光亮,映着烟灰色的薄薄的云。 沈知寒走在前面,和段珣保持几步远的距离,任凭段珣怎么叫都不肯理他。 段珣并不着急,像平时那样好声好气地哄着:“知寒。哥哥知道错了。” 沈知寒停下脚步回头,说:“你就是故意的。” 晚上天气冷,沈知寒那件浅粉色t恤外面套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从一颗粉嫩的桃子变成一支带白巧克力脆皮的草莓雪糕。 段珣看着他,目光中有一些晦暗不明的东西,仿佛这支雪糕是一道餐后甜点。 “我不是故意的。”段珣睁着眼睛说瞎话,上前一步走到沈知寒面前,“下意识的反应,我自己也没办法控制。” “害我在爷爷奶奶面前出丑。” “不会的,都是一家人,爷爷奶奶不会笑话你。” 爷爷奶奶当然不会笑话沈知寒,刚才整个饭桌上,只有段珣在笑。 沈知寒回家后,段珣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尤其今天,他总是看着沈知寒,眼睛里流露出没来由的笑意。 这份好心情也传染给沈知寒,尽管知道段珣刚才很可恶,但他没办法真的生气,只能像现在这样假装严肃。 “哥哥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了。” 段珣看着沈知寒的眼睛,对视片刻,忽然低头吻住沈知寒的嘴唇。 沈知寒的瞳孔骤然放大,仿佛第一次被亲吻,满眼都是不可置信。然而段珣没有给他躲开的机会,手掌托住他的后脑勺,揽着他的腰不轻不重一带,把他按进怀里。 微风轻拂的河畔,柳树枝条轻轻摇曳,发出微不可闻的沙沙声。 最后一抹夕阳消失了,月亮升上来,朦朦胧胧的悬在树梢,将月光洒在潮湿的青石板路。 对于沈知寒来说,段珣的目光才是月亮。 专注而深沉的,给别人是冰冷的霜雪,给他是温柔的银辉。 “不要生气了,宝贝。” 段珣放开沈知寒,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低声说。 沈知寒根本没有生气,就算有,也早已在段珣的亲吻中消弭殆尽。 他移开目光,说:“我才没有生气。” 淡淡的月光下,沈知寒的嘴巴看起来湿漉漉的,泛着暧昧的水光。 段珣目光更深,看着沈知寒,又忍不住低头亲吻他的嘴唇。 这个吻结束,沈知寒的脸色有些羞恼。 “你干嘛总亲我?”他问。 段珣说:“因为喜欢你。” 沈知寒自然不会明白,段珣喜欢他喜欢到恨不得24小时和他在一起,不吃饭不睡觉地亲吻和拥抱他。 听到这句回答,他原本要说什么也忘了,看着段珣的眼睛,一时哑口无言。 段珣垂下眼帘,低声问:“你会嫌我烦吗?” 沈知寒脸一热:“不会……” “那你不喜欢我亲你么?” “也没有……” 段珣问得认真,沈知寒怕他以为自己真的不喜欢,补充说:“我喜欢你亲我。亲多少次也不烦。” 有时候被过分尊重和珍惜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段珣太顾忌他的感受,总是习惯性地压抑自己。 沈知寒想到什么,犹豫着开口:“哥哥。有件事,我想提前和你说。” “什么事?” 讲这种话难免令人脸热,沈知寒低下头,不好意思看段珣的眼睛。 “以后……我说不要的时候,不一定是真的不要。你明白吗?” 段珣没有回答。 空气陷入一种古怪的沉默,沈知寒视线尽头是段珣修长笔直的小腿,一动不动半晌,段珣低声叹气:“知寒。” 沈知寒抬起头,段珣目光很深,脸色有些许复杂。 “我分得清。”段珣说,“是撒娇,还是真的不要。” 沈知寒一愣。 也是,段珣那么聪明,当然分得清。 他怎么会考虑这么愚蠢的问题? “倒是你。”段珣叹了口气,抬手揉揉沈知寒的发顶,“还没到晚上,你的小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我……”沈知寒哑口无言。 在他和段珣之间,他好像确实是那个更急色的人,一点也不矜持。 “你都不主动一点。” 沈知寒小声嘟囔,试图把责任推给段珣。 ——对,没错。 别的男人谈恋爱都恨不得立刻把人往床上带,而段珣好不容易和他做一次还是他软磨硬泡来的。 是段珣的问题。 段珣目光更深,看着沈知寒,慢慢地说:“不是我不主动,是我的小公主太娇气,被口一下都有可能发烧。我怎么敢着急?” 上次那件事,段珣不说沈知寒都快要忘了,现在被这么直白地提起来,不免令人难为情。 沈知寒心虚地解释:“那次是因为我喝了酒……” “真的吗?” “嗯。” “下次不喝酒,就不会发烧了。但是宝贝,你喝醉之后真的好漂亮。” “……什么?” 段珣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下次吃西红柿炒蛋”,沈知寒一时不知道该把注意力放在“下次不喝酒”还是“你喝醉之后好漂亮。” 这好像是段珣第一次说他漂亮。 沈知寒欲盖弥彰地想要反驳说自己还没答应有下次,段珣看出他的紧张,牵起他的手,说:“走吧,再不回家爷爷奶奶要担心了。” 第73章 我来陪你睡觉 回到家,爷爷奶奶正要准备睡觉。 看见沈知寒进来,奶奶笑眯眯地说:“奶奶这次帮你收拾好了房间,你不用跟你哥挤一张床了。” 沈知寒表情一滞,笑容僵在唇角。 ——差点忘了这回事。 上次爷爷用他的房间晒字画,他才有机会和段珣住在一起,这次他没有理由再粘着段珣了。 “谢谢奶奶……” “那我和你爷爷去睡觉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嗯,爷爷奶奶晚安。” 目送二老进屋后,沈知寒和段珣面面相觑,一个闷闷不乐,一个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你刚才怎么没告诉奶奶不想自己睡?”段珣故意问。 沈知寒扁扁嘴:“我不好意思。” “那现在……” 沈知寒张了张口,最后垂下睫毛,小声说:“就这样吧。没关系的。”说完,勉强对段珣挤出一个微笑,“那我也回去睡觉了,哥哥晚安。” 段珣点点头:“嗯,晚安。” 沈知寒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心里不免沉闷。 不知道要在这里住多久,难道要一直和段珣分床睡吗…… 连欧泊也被放到段珣房间,因为奶奶担心它会打扰沈知寒睡觉,所以交给段珣照看。 偌大的床空空荡荡,月光洒进来,照得床上的人影愈发孤单。 沈知寒抱着怀里的枕头,目光落在地上的某一片月光。 “哥哥……” 不知道过了多久,半睡半醒间,房门吱呀一声推开。 熟悉的沉香味钻进鼻腔,沈知寒落入一个温暖怀抱,后背感知到一副炽热的胸膛。 ……是段珣,还是梦。 沈知寒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耳畔有温热的吐息轻拂他的皮肤,他终于迟钝地意识到这不是梦。 他动了动,轻声呢喃:“哥哥……” “吵醒你了吗?” “不……没有。”沈知寒转过身,借着窗外稀薄的月光,终于看到段珣的脸。 睡前那些低落一扫而空,他环住段珣的腰,一头扎进段珣怀里:“你怎么过来了?” 段珣温声说:“我来陪你睡觉。” “可是爷爷奶奶……” “明天他们发现之前,我再悄悄回去。” 难怪道晚安时那么平静,原来早就准备好夜里溜门撬锁。 沈知寒无端想起白天说的那句“偷人”。 这下好了,真的成了偷人。 “睡吧,宝贝。”段珣轻轻亲吻沈知寒的额头,“晚安。” “嗯。”沈知寒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小声说,“哥哥晚安。” 一连几天,段珣每天都在爷爷奶奶睡着后来到沈知寒的房间陪沈知寒睡觉,然后天亮前再悄悄回到自己房间。直到某天早饭后,奶奶叫住准备和沈知寒出去写生的段珣,说:“小珣,你等等,我有话和你说。” 沈知寒看看奶奶又看看段珣,懂事地说:“那我先回房间换衣服。” 段珣点头:“嗯,记得带一件外套。” 沈知寒离开后,段珣问:“怎么了奶奶?” 奶奶面色复杂,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你要是想和知寒住一间房,就干脆搬过去吧。成天跑来跑去的,也不嫌折腾。” 段珣身子一僵,表面不露声色:“您知道了?” “我是老了,不是老糊涂了。” “知寒最近身体不好,晚上不看着他,我不放心。”段珣解释说,“而且他认床,我不在他身边,他总是睡不好。” 奶奶又叹了口气:“我知道,所以我说你想搬就搬过去。” 说完,奶奶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一不留神知寒都快要二十五岁了……我总觉得他还小呢。” 段珣笑笑:“他不小了。” “是啊,你二十五岁的时候帮你爸打理公司,看起来完全是个能担事的大人了。唉,哥哥和弟弟到底不一样,总要有一个担起重任。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只要知寒能一直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我不在乎多辛苦一点。” 奶奶欣慰地笑笑:“好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吧。中午早点回来。” 段珣回房间找沈知寒,沈知寒已经收好自己的画板和背包,蹲在地上和欧泊玩。 段珣顺手拿上画板,背起背包,说:“走吧,小画家。” 沈知寒回过头,问:“奶奶和你说了什么?” 段珣想了想,说:“奶奶让我不要再溜门撬锁了。” 沈知寒愣住,小心翼翼地问:“你来我房间被发现了吗?” “嗯。老人家睡眠浅,我进进出出可能打扰到他们了。” 沈知寒有些愧疚:“那怎么办……” 段珣不禁失笑,弯下腰来揉揉沈知寒的头发,说:“奶奶说了,以后我和你睡一间卧室,这样就不会影响他们了。” “奶奶说的?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应该直说想和段珣住在一起,这样段珣就不用天天起早贪黑了。 沈知寒从地上站起来,叹了声气:“奶奶真好。” “所以你要健健康康的、多吃饭多睡觉,不要让奶奶担心。” “我最近表现不好么?” 段珣低头想了想:“嗯……还不错。” 沈知寒轻哼:“就你挑剔。” 这次来爷爷奶奶家,虽然段珣没说到底来干什么,但经过这几天,看段珣每天不紧不慢陪他看书画画的样子,沈知寒便知道他们这次单纯是来休息的。 大约自己的身体又出了点自己不知道的毛病,段珣不想给他压力,所以带他出来休息散心,正好免去在家里面对父母时或多或少生出的心理负担。 沈知寒自己很乐意过这种清净安宁的乡村生活,段珣不想讲他的病,他便懂事地没有问。 至于工作,沈知寒手头唯一的事情是设计下个季度的新品,既没有量化标准,也没有截止时间,随便他想怎么样都可以。 在村口画画画了一上午,中午回到家,外面忽然阴云密布,没多久下起雨来。 原本打算下午和爷爷去后山钓鱼,看雨势滂沱的样子,恐怕今天都没办法出门,只能在家睡觉。 吃过午饭,爷爷奶奶回房间休息,离开前叮嘱沈知寒和段珣安心睡午觉,明天再去钓鱼。 沈知寒回到房间,站在窗前,听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声,仰起头望向远处雾蒙蒙的山野。 段珣在身后收拾床铺,今天上午晒好的被子,刚好可以用来度过这个冷飕飕的雨天。 “好大的雨。”沈知寒喃喃。 段珣随口接话:“今年雨水多。” 沈知寒转过身,段珣仍在铺床,弯腰时后背的衬衫绷出一个好看的形状。 段珣个子高,看起来瘦,但脱掉衣服宽肩长腿,肌肉紧实,能够把单薄的沈知寒整个人包裹进怀里。 比起接吻和亲热,沈知寒更喜欢被段珣拥抱。 他走到段珣身后,环住段珣的腰,轻轻靠在段珣身上。 段珣动作一滞,温声问:“怎么了宝贝?” 沈知寒摇摇头:“没事。” ——只是觉得下雨天很适合拥抱。 段珣放下手里的枕头,转过身把沈知寒揽进怀里,问:“困了吗?” 沈知寒点点头。 “小粘人精。”段珣叹气,亲亲沈知寒的额头说,“睡觉吧。” “你陪我睡。” “好,我陪你睡。” 雨声仍在继续,厚重的乌云遮蔽日光,窗外天色昏暗,中午看起来像晚上一样。 今天欧泊被特许留在沈知寒的房间,小猫也喜欢听着雨声睡觉,此刻安安静静窝在枕头旁边,将自己蜷成一张圆圆的饼。 在段珣眼里,沈知寒有时候也很像一只猫,软的、乖巧的、可爱的,比如现在靠在他怀里,温热的吐息与一只熟睡的小猫无异。 很多人都说沈知寒安静疏离,像一株遗世独立的昙花,又或者像遥远国度尊贵的公主。 只有在段珣这里,他娇气又粘人,从小到大,哪怕是最脆弱敏感那几年,也从来没有对段珣表现过沉默或抗拒。 段珣不免心软,轻轻抚摸沈知寒后脑勺的头发。 感知到段珣的亲昵,沈知寒睁开眼睛,喃喃说:“哥哥……你在想什么?” 段珣低低地说:“我在想,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能够看着你长大。” 沈知寒抬起头,对视片刻,主动凑近亲吻段珣的嘴唇。 接吻好像变成一件吃饭喝水般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沈知寒仍旧会脸红,有时吻得急了,会有生理性的泪水溢出眼眶,看起来可怜又动人。 段珣需要很大的意志力,才可以忍住不故意弄哭沈知寒。 唇齿间的水声混杂在雨声中,放大出成倍的暧昧。段珣缓缓抚摸沈知寒后腰的软肉,鼻尖抵着沈知寒的鼻尖,低声说:“一个星期,应该恢复好了。” 沈知寒听懂段珣的意思,条件反射般一阵腿软。 原来段珣一直在等。 段珣太过于小心谨慎。明明上次并没有弄伤他,压根不需要恢复这么久。 “哥哥……”沈知寒推住段珣的肩膀,轻声喘息。 “爷爷奶奶在隔壁睡觉。”段珣的吻落在沈知寒细白的脖颈,“宝贝,小声一点。” 第74章 抱抱哥哥 窗外的雨声盖过房间里的粗重呼吸。 沈知寒咬着被角,泪水洇湿一小片枕头。他单薄的身体像风雨飘摇中一叶脆弱的小舟,带着身下的床一起吱吱作响。 段珣今天,好像有点凶。 但也只有一点点,很好的控制着不让沈知寒太痛。沈知寒不敢发出声音,只能用力攥紧身下的床单,一边发抖一边簌簌的流泪。 段珣喜欢欺负他。 沈知寒在意识涣散的边缘得出结论。 段珣知道爷爷奶奶在隔壁睡觉,却故意想让他哭。 段珣坏死了。 沈知寒这样想着,段珣把他翻过来拥进怀里,他生气又委屈,一口咬住段珣的肩。 段珣吃痛,低声抽气:“嘶……怎么了,宝贝?” “你讨厌。”沈知寒很小声地抽噎,“你欺负我……呜……”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段珣拥着沈知寒,声音低低的,炽热的吐息喷拂在他颈侧,“——这样,还是这样?” “哥哥……啊……” 沈知寒差点叫出声,还好及时咬住自己的手背,将声音堵回喉咙里,只发出支离破碎的喘息。 房间昏暗,他白得晃眼,晶莹剔透的汗水凝结在皮肤,像黑暗里的珍珠。 段珣不断亲吻他,眼睛、嘴唇、下巴、脖颈、胸口……在他身体每一寸皮肤留下自己的烙印。 沈知寒被吻得快要化开,有气无力地攀着段珣的肩,小声叫段珣慢一点。 雨时缓时急,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石板路上,汇成一滩一滩小小的水洼。 沈知寒浑身汗涔涔的,仿佛也被雨打过,靠在段珣怀里微微喘息。 “睡吧宝贝。”段珣低声说,“今天累坏了。” “嗯……” 身上黏黏的不舒服,但沈知寒知道段珣会帮他擦干净,他安心闭上眼睛,渐渐陷入沉睡。 雨停了。 天色仍旧昏暗。段珣帮沈知寒盖好被子,下床把窗户拉开一条缝隙。 空气里漂浮着潮湿的植物和泥土气息,和室内的暧昧旖旎混杂在一起,变成一种近似于快要腐烂的花香的气味。 段珣收拾干净两人的狼藉,去浴室冲了澡,回到床上把沈知寒揽进怀里。 沈知寒睡得沉了。 今天折腾了太久,他却一直没喊累,任段珣予取予求,乖得让人心软。 他从小都听段珣的话,让人毫不怀疑就算段珣要对他做什么坏事,他也只会乖乖答应,不会对段珣有任何怀疑或埋怨。 在这之前段珣一直想如果沈知寒喜欢上别人,他会默默退到一边,衷心祝愿沈知寒获得幸福。 但见过沈知寒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样子,听过沈知寒在他耳边轻喘着说想要,他再也无法理智面对任何“如果沈知寒喜欢别人”之类的念头。 他再也不会允许沈知寒离开他身边。 也不会允许任何人试图抢走他的宝贝。 床头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拉回段珣的思绪。 段珣拿起手机,看见屏幕上程景文的名字,皱了皱眉,起身去洗手间接电话。 “喂?” “你看新闻了吗?”程景文没有像平时那样与段珣寒暄,开门见山道,“龚明烨指控知寒抄袭,说知寒的作品《花火》抄了他前年设计的‘环游乐园’系列。我到知寒的网站看了一眼,《花火》的创作时间是前年11月,比‘环游乐园’系列发布的时间晚小半年。” 突如其来的荒谬新闻令段珣不悦地皱起眉头。他说:“不可能,知寒不会抄袭。” “我也相信知寒不会。”程景文尽力缓和语气,叹了口气说,“但两件作品确实有很高的相似度,而且龚明烨是知寒的直系学长,知寒很有可能看过他的设计。你也知道,龚明烨成明早,现在是年轻一代里数一数二的珠宝设计师,在国内时尚圈有不小话语权。要是这件事解决不好,知寒以后的事业一定会受到影响。” “对方怎么说?” “他要求知寒公开承认抄袭并道歉。” 抄袭这么大的罪名,公开承认并道歉,与自断前途没什么差别。 显然对方是想通过这件事把沈知寒初露头角的品牌扼杀在摇篮里,所以才跳过与沈知寒本人沟通协商这一步,直接在网上公开指控。 段珣比程景文冷静一些,抄袭这两个字在他看来,从一开始就是满嘴胡言。 “联络过龚明烨那边吗?”段珣问。 程景文答:“第一时间就联络了,对方工作室拒绝沟通。” “我知道了,我先跟李声扬商量一下。” 李声扬是沈知寒目前的工作室负责人,段珣第一反应是不能让沈知寒知道这件事。 “唉,”程景文拦住段珣,“我觉得你最好不要瞒着知寒,毕竟是他的作品,他对创作理念和创作过程都比较了解,说不定能想起一些早于龚明烨创作的证据。” 段珣沉默了一下,说:“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段珣先联系了李声扬,和他大致商量了几种公关对策。无论哪一种,都不可避免需要让沈知寒知情。 段珣有点头痛。 医生说沈知寒最好不要有剧烈的情绪起伏,而被圈里前辈指控抄袭这种事,任谁遇到都不可能平静。 “冷处理也是一种办法。设计和文字或图画不一样,除非一模一样的雷同,否则很难被判定。”李声扬说。 段珣皱眉:“不要冷处理。知寒必须干干净净的。” 李声扬语塞,半晌叹了口气:“那只能由小沈亲自出面澄清了。” 回到乡下这段时间,沈知寒的精神和身体好不容易得到放松,眼看着心情一天天变好,段珣不想有任何事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跟李声扬简单叮嘱了几句,段珣挂掉电话回到卧室,沈知寒仍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微微弓着脊背,安安静静地睡着。 段珣暂时忘掉刚才的烦心事,放慢脚步走过去,用手背探了探沈知寒的额头。 还好,这次也没有发烧。 睡梦中的沈知寒仿佛有所感知,睫毛颤了颤,轻声喃喃:“哥哥……” “睡吧。”段珣低声说。 沈知寒在困顿中艰难睁开眼睛,目光慢慢聚焦到段珣脸上,小声问:“你怎么了……你看起来不高兴。” 段珣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没有不高兴。” 沈知寒把自己的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来,对段珣张开手臂:“抱抱哥哥。” 段珣弯下腰,拥抱住沈知寒,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睡吧。没事。” “嗯。” 段珣重新躺回床上,哄着沈知寒入睡。等到沈知寒再一次睡着,他拿起手机,点开程景文发来的链接。 龚明烨的声明写得义正言辞,甚至直接@了沈知寒的品牌工作室。下面的评论清一色都是支持他维权,夹杂着一些对沈知寒的不堪入目的辱骂。 乾元和龚明烨有过合作,段珣对这位设计师的印象无关作品,只记得他擅长经营人脉,在时尚圈混得如鱼得水。甚至现在事情还没有盖棺定论,就有不少业内人和小有名气的设计师为他站台。 段珣一向没有耐心关注网络上的乌烟瘴气,退出浏览器之前,一刷新看到一个新的词条: #贺霆:我相信我的朋友# 段珣指尖一顿,皱着眉头点进去。 贺霆只发了一句话,[我相信我的朋友。] 下面配图是那枚他在慈善晚宴上没拍到、最后由段珣送给他的胸针。发布不到十分钟,已经有了上万条评论。 沈知寒的品牌最近势头很猛,合作了很多艺人和杂志,不怪同行想要打压。但对于珠宝和时尚圈以外的人来说,他的名字仍然是陌生的,仅有一两次出现在公众视线,都与贺霆有关。 贺霆这次显然是单纯的好心,但对于他的冲动,段珣只觉得头痛。 段珣关掉手机放在一旁,低头捏了捏眉心。 唯一的真正当事人此刻安安静静地睡着,对外面的腥风血雨全然不知。 天仍旧阴沉,房间里没有开灯,沈知寒的轮廓看起来有些模糊。段珣看了他一会儿,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 要经营事业,尤其是要在这个鱼龙混杂、勾心斗角的圈子里立足,以后少不了这样的事。这次至少是明面上的针对,未来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暗处的算计等着沈知寒。 段珣沉默许久,看着沈知寒,低低地说:“哥哥向你保证,一定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第75章 哥哥最好了 沈知寒睡醒之前,乾元的公关团队已经拟好方案,开始控制舆论。 先有专业的珠宝博主列举说明珠宝设计中存在的相似元素和相似设计,并科普如何鉴别抄袭以及如何维权。接着有其他博主指出龚明烨之前作品中出现过的“创意借鉴”、“致敬大师”、“元素挪用”等模棱两可的现象,相较而言沈知寒的作品和龚明烨的作品只是乍一看很像,思路和内核完全不同。 同时还有绘画博主将龚明烨公布的手稿和由沈知寒作品反推出的线稿进行叠图,证明两者完全叠不上。以及一些其他领域的博主站出来讨论关于抄袭的话题,明确表示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公开指控抄袭是不对的行为。 随着贺霆的掺和和发声的人越来越多,原本是小圈子里讨论的事被扩散到更大的范围,等到沈知寒下午醒来,舆论的风向已经改变了很多。 沈知寒睡觉时手机静音,屏幕上有几个未接来电,全都来自贺霆。他坐起来,呆呆看着手机屏幕,不禁有些疑惑。 是必须要在电话里说的事吗…… 身旁段珣不在,洗手间里隐约传出模糊不清的说话声,听起来也像也在打电话。 发生什么事了? 沈知寒望向窗外,雨过天晴,一道浅浅的彩虹挂在遥远的天空。近处爷爷和大黄一起坐在院门口乘凉,沈知寒看着他们的背影发了会儿呆,等到头脑清醒一点,拿起手机给贺霆拨回去一个电话。 贺霆没有接。 大约是在拍戏。 沈知寒没有再打第二个,继续转头望向窗外,等着段珣回来。 他今天做了一个混乱的梦,醒来后忘记了梦的内容,只留下一缕心神不宁的感觉,想来不是什么高兴的梦。 每当这种时候,沈知寒总是格外想见到段珣,想和段珣随便说点什么,赶走自己心里的不安。 身后脚步声响起,沈知寒回过头,看见段珣从洗手间出来。 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弹出贺霆的电话。 沈知寒看看段珣又看看手机,选择先接电话。 “喂?” “知寒!”贺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焦急,“你终于接电话了,你还好吗?” 沈知寒不太明白贺霆为什么这么问,只能先回答说:“我没事……怎么了吗?” 贺霆愣了一下:“你还不知道吗?你……” 沈知寒没有听清贺霆的后半句话,因为段珣从他手里抽走了手机。 “贺霆,是我。”段珣把手机放在自己耳边,“知寒最近身体不舒服,我陪他在乡下爷爷奶奶家休息,有什么事晚点再说。” 说完挂了电话,没有给沈知寒继续和贺霆说话的机会。 一切发生得太快,沈知寒一眨不眨地仰头看着段珣,看了一会儿,不确定地开口:“你……” 段珣脸色变了变,表面仍旧淡然:“他每次找你都是出去玩,你现在身体不好,不可以四处乱跑。” 这个理由听起来有些牵强,沈知寒垂下眼帘,想了想:“哦。” 段珣大概也清楚,用这种理由打断沈知寒的电话,既不合理也不应该。他在沈知寒身旁坐下,说:“知寒。” 沈知寒转过头:“嗯?” “抱歉。”段珣低声道歉。说完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该这么专制。我只是……不喜欢你和贺霆有来往。” 这似乎是段珣第一次对沈知寒说他不喜欢贺霆,沈知寒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喜欢你。也是因为他的喜欢,你受到很多不该有的伤害。所以每次他出现,我都会很担心。”段珣说,“我承认我对他有偏见,或许还有一点误会,但是为了你,我只能谨慎一点。” 沈知寒看着段珣,安静许久,说:“我知道。” ——如果不是段珣的小心谨慎,他不可能一直像温室里的花,或者高塔里不谙世事的公主,到二十多岁该长大的年纪依然任性、天真、随心所欲。 他能理解段珣。 段珣牵起沈知寒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说:“你只管安心休息,让自己健健康康的。其他的事情我会解决。” 沈知寒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以外的意思,问:“什么事情?” 段珣张了张口,一时语塞。 “发生什么事了吗?”沈知寒又问。 “没有。”段珣温和地笑笑,“公司的事。不用你费心。” “我工作室的事吗?” “嗯。” 工作室的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知寒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想了想说:“哥,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我总要学会自己面对的。” 段珣显然还是不太想说。他垂下睫毛,避开沈知寒的目光,过了一会儿,问:“知寒,你记得你做的那件叫《花火》的珠宝吗?” “记得。” “那你还记不记得,这件珠宝是什么时候设计的?” 沈知寒想了想:“设计图是我毕业第一年画好的,大约前年春天,然后制作用了小半年,十月份左右完成。”他一边回忆一边慢慢地说,“不过初稿很早就有了,你还记得么,我们一起去欧洲玩,途径布达佩斯的时候在游船上看了一场烟花表演,当时我画了几张图,就是这件珠宝最早的草图。不过那几张图好像遗失了……” 在听到沈知寒说前年冬天的时候,段珣的脸色还有些沉重,接着听到布达佩斯的烟花表演,他微微舒展眉头,眼睛里重新亮起光。 “怎么了吗?”沈知寒问。 “那几张草图,”段珣说,“也许我有办法。” 话音刚落,段珣的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 这次来电的人是程景文。 段珣今天已经接了无数个电话,春拍都没这么忙过。当着沈知寒的面,他不好去洗手间,只能像平时那样平静地按下接听。 “段珣。”程景文开门见山,“刚才姜嫣的经纪人联系我,问我能不能确定知寒那件作品是原创,如果是的话,他们有一组原本打算中秋发的照片可以今天发出来,那组照片戴了知寒的珠宝。” 段珣点点头:“可以发。” 程景文犹豫了一下,问:“你确定没问题么?姜嫣这次应该是想还你人情,风口浪尖上,她完全没必要掺和这件事。万一有什么差错,就轮到我们欠她人情了。” 段珣面色淡然,说:“不会有差错。” 他这么说,程景文便也不再多问,说:“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沈知寒问:“是景文哥吗,什么事?” 段珣回答:“没什么,姜小姐的工作室准备发一组照片。” “唔。”沈知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但是,发照片这种事有必要告诉段珣吗? 段珣今天各方面都很反常,说话遮遮掩掩的,还突然问自己很久以前的作品。沈知寒想了想,问:“是那件《花火》出什么问题了吗,我不记得姜小姐戴过它。” 《花火》是一对头饰,用了烟花和多瑙河的意象,主石是两颗硕大的金绿猫眼,表现夜幕下金光粼粼的多瑙河面,烟花的部分由金属、钻石、帕帕拉恰和黄蓝宝组成,共同表现烟花绽放时的璀璨生辉。整件作品从配色到宝石的镶嵌排列都很有沈知寒的风格,如同一场灿烂盛大而璀璨动人的梦。 龚明烨的作品也同样是烟花主题、同样用了圆形的主石和暖色系的配色,乍一看轮廓十分相似,但宝石的排布走向并不相同。 如果让外行看,恐怕只会觉得这两件作品在视觉上几乎一模一样,所以哪怕有贺霆的声援和乾元的公关团队各种不遗余力的舆论引导,还是有不少人认为沈知寒真的抄了龚明烨。 段珣摸摸沈知寒的头发,温声说:“有人在网上抹黑你的作品,没事,我已经在处理了。” 段珣越是轻描淡写,沈知寒越是直觉事情没这么简单,他拿起自己的手机,说:“你不告诉我,我自己看。” 段珣握住沈知寒的手腕:“知寒。” 网络上各种正面反面的讨论,沈知寒只要搜索自己的名字或者搜索自己的品牌就能看到。 段珣迟疑片刻,问:“你知道龚明烨么?” 沈知寒愣了一下:“知道……怎么了吗?” “他有一件作品和《花火》很像,但发布时间早于《花火》。现在也许是为了打压你的品牌,他公开指控《花火》抄袭他的作品。”段珣一边观察沈知寒的脸色,一边谨慎地说,“当然这只是他的片面之词,我知道你的每件作品都是你独一无二的心血,有很多珠宝设计行业的人也在为你证明清白。所以不用担心,你没有做过的事,我不会让人给你泼脏水。” 与段珣预想中不同,沈知寒的情绪并没有很大的起伏,只是看起来有些困惑和沉闷。 他低头想了很久,问:“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也不让我看?” 段珣不自觉皱眉:“网上很多人说话不好听,会影响你心情。” 沈知寒知道了。 上次仅仅是被人议论他攀附贺霆炒作,就让他不开心了很久,这次想必有更难听的话,他看到一定免不了难过。 “那我不看。”他一如既往听段珣的话,“但我想看一眼龚明烨的作品。” “我这里有。”段珣翻开自己的手机相册,递给沈知寒。 《花火》对沈知寒来说意义非凡,因为那是他在和段珣一起旅行途中产生的灵感,每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只看一眼,他便知道龚明烨的作品和《花火》并不相同。 他放下手机,问:“现在要证明我没有抄袭,是不是只能等法院判决或者我拿出更早创作的证据?” 段珣点头:“是这样。” 知识产权侵权案的诉讼周期十分漫长,等到法院判决尘埃落定,这件事恐怕早已被公众遗忘,而“抄袭”两个字也将成为沈知寒身上洗不掉的烙印。 龚明烨拿准了这一点,才敢仗着自己名气大,给沈知寒这个刚露头的新人设计师泼脏水。 沈知寒陷入沉默。 像他自己说的,他已经丢失最初的手稿,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当初有拍过照片,并且现在可以找得到照片。 “要是我没有证据的话,”沈知寒犹豫片刻,低声开口,“还有别的办法吗?” 段珣几乎没有思考,回答说:“有。” 沈知寒抬起头。 段珣看着他,说:“没有钱解决不了的事。” ——像段珣曾经对段诚远和汤韵说的,如果不是确定自己有能力保护好沈知寒,他不会大言不惭说要照顾沈知寒一辈子。 沈知寒低下头,喃喃自语:“那一定要很多钱吧……” 自己都还没赚几个钱,要段珣投入这么多。 “是啊。”段珣半真半假地叹了口气,“你的好朋友也掺和进来,现在事情闹得很大,更不好解决了。” 好朋友……沈知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贺霆吗,他怎么了?” “他又乱发微博,为你打抱不平。你也知道他有很多粉丝,现在网上乱糟糟的,让我们的公关团队很难办。” ……这确实是贺霆做得出来的事。 沈知寒又为难又愧疚,没有注意到段珣掩藏的浅淡笑意,小声说:“对不起哥哥,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安静了一会儿,段珣说:“我不想听对不起。” 他对沈知寒伸出手,说:“来。” 沈知寒抬起眼帘,不太明白段珣的意思,但还是听话地起身走到段珣面前。 段珣揽过他的腰,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只想听你说,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欢哥哥。” 段珣语速很慢,声音低沉,不紧不慢地说着令人脸热的话。 沈知寒知道,他在学自己小时候撒娇。 “我又不是小孩子。”沈知寒说。 “不是小孩子就不能说么,”段珣故意说,“我为这件事又费脑筋又费力,连一句喜欢哥哥也听不到吗?” 沈知寒语塞。 “谢谢”和“对不起”出现在他和段珣之间都太过生分,不怪段珣不喜欢听。 想了想,他轻轻拉住段珣的衣角,用只有他和段珣能听到的声音说,“哥哥……哥哥最好了。我最喜欢哥哥。” 第76章 我不喜欢吃醋 傍晚时分,段珣的助理送来一台电脑。 黑色汽车缓缓停到奶奶家门口,一路积水泥泞,车身满是飞溅的泥点,看起来有些狼狈。 助理提着一个公文包下车,交给在门口等待的段珣。 “辛苦你了。”段珣说,“进来坐坐。” “不了,来得匆忙,什么都没有准备。下次再来拜访老先生和夫人。”助理说,“东西送到我就放心了。” “景文呢,还在公司么?” “在。程总今天一直在开会。” 段珣点点头:“辛苦你们。” 助理笑笑:“不辛苦。那我先回去了。” “嗯,路上小心。” 段珣提着公文包回到屋里,沈知寒正在陪爷爷奶奶看电视,见他进来,奶奶问:“小吴呢,怎么没请人家进来坐坐?” 段珣说:“公司还有事,他先回去了。” 沈知寒的目光落在段珣手里的公文包,问:“那是什么?” 段珣看看爷爷奶奶又看看沈知寒,说:“没什么,几份文件。” 在爷爷奶奶面前,段珣一般不提工作上的琐事,沈知寒明白段珣的意思,站起身说:“我回房间看看欧泊在干什么。” “我陪你去。”段珣说。 两人回到房间,沈知寒关上房门,把窝在沙发睡觉的欧泊抱起来,自己坐到欧泊的位置,问:“吴助理专门跑一趟,是因为我的事吗?” 欧泊睁开眼睛,抬头看见是沈知寒,打了个哈欠,继续闭上眼睛睡觉。 段珣点头:“嗯。” 公文包里装的不是文件,是一台电脑,样子有些老旧,看起来像八九年前的款式,沈知寒没有见段珣用过。 段珣把电脑拿出来,插上电源开机,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动作似乎有种不自然的紧张。 “这里,是什么商业机密吗?”沈知寒问。 段珣淡淡回答:“不是。” 电脑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文件夹的图标。段珣打开文件夹,里面又有二十多个小文件夹,按照年份排列。 沈知寒一眼看出端倪——最早的年份,是他出生那年。 “伯父伯母从你出生起,每年都给你拍很多照片和视频,后来我也养成这个习惯。”段珣说,“你说布达佩斯的时候,我想起来当时刚好给你拍过一段视频,你画的画我也有拍照留念。” 段珣一边说一边点开沈知寒大二那年的文件夹,接着又点开其中一个名叫“暑假欧洲旅行”的小文件夹。 因为身体不好,沈知寒从小到大鲜有长途旅行,这是唯一一次单独和段珣一起在欧洲玩了整整一个月,文件夹里密密麻麻全都是照片和视频。 沈知寒记得段珣途中拍过照片和视频,但没想到拍了这么多。 并且段珣不拍风景、也不拍建筑,只拍他。 “哥哥。” 沈知寒悄悄抬眼望向段珣,段珣的神情有些不自在,拇指快速在触摸板上滑动,找到游船上那段视频。 点开视频,拖到进度条中间,沈知寒的背影出现在画面中。 画面外响起段珣的声音:“知寒,你在画什么?” 烟花已经落幕,布达佩斯大饭店的金色灯光投映在波光粼粼的多瑙河面,像铺开一条璀璨的光河。 沈知寒回过头,看见镜头,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在画一对头饰。” 他举起自己的速写本,向段珣介绍:“这是烟花,这是多瑙河。嗯……多瑙河这里我打算用一颗金色或橙色的猫眼石,你看,河面上的波光像不像猫眼石的反光?” 段珣端详着,镜头停留在沈知寒的草稿:“很像。” 沈知寒放下速写本,转过身微笑看着段珣,说:“你帮我想个名字吧。” “真的要我想么,我没有艺术细胞。” “随便说嘛。” “嗯……叫《花火》怎么样?” “好啊。” …… 夜风轻拂,吹起沈知寒额前的碎发和身上柔软的桑蚕丝衬衫。他站在夜幕下的布达佩斯大饭店前,像一位自由、浪漫而高贵的王子,属于那个仲夏的夜晚,属于段珣。 视频戛然而止。 沈知寒抬起头,段珣眼睛里有没来得及掩藏的温柔情意。 拍下这段视频时段珣的心情是怎样呢,是小心翼翼隐藏着喜欢,还是骄傲地看着自己从小养大的小公主一步步成长到现在? 或许都有。 沉淀多年的爱意穿越时空向沈知寒奔涌而来,如果不是这次,他可能要到迟暮之时才有机会开启这段回忆,那时或许会和段珣一起坐在摇椅上,谈论年轻时的时光。 段珣说:“这段视频,还有我拍的照片,应该足够证明你清白了。” 沈知寒回过神,垂下眼帘:“嗯。” 原来段珣早就想到应对办法。 难怪之前有心思逗弄他。 安静许久,沈知寒没忍住开口:“那时候,你也喜欢我吗?” 段珣一滞,淡淡点头:“嗯。”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记得了。”段珣抬起头,看着沈知寒的眼睛,“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知不觉喜欢上你。到后来发现的时候,喜欢,好像已经变成爱了。” 爱。 沈知寒想起那天段珣说,“我爱你”。 视线回到电脑屏幕,沈知寒想了想,问:“我们现在该干什么?” “把视频和照片发给李声扬,他会和龚明烨那边交涉。至少要让龚明烨公开道歉,必要的话起诉他们造谣诽谤和损害名誉权。”段珣说。 沈知寒点点头:“唔。”这些事情听起来都不需要他亲自出面,交给律师和公关团队就可以。沈知寒又想到另外一件事,不确定地问:“这段视频需要公布吗?” “不用。”段珣说,“只要公布你的手稿就够了。” 沈知寒松了口气:“那就好。” 段珣察觉到沈知寒的微小表情,问:“你不希望视频被公开吗?” 沈知寒迟疑片刻,回答说:“不希望。这是属于我和你的记忆,我不想给别人看。” 段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空气一时沉默下来,沈知寒忽然想到什么,说:“我只是不想公开视频,不是不想公开我们的关系。” 段珣的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舒展,面上不露声色,问:“那你愿意公开我们的关系吗?” “我当然愿意。”沈知寒说,“我又不怕别人议论。” “也许会有人说你攀附段家、狐假虎威,说你能有今天,与实力无关全靠背景,甚至会说你出卖色相……这些你都不怕吗?” 事实上外界那些诋毁的声音比这些难听得多,贺霆只是帮沈知寒说了一句话,便有激进的粉丝大肆辱骂沈知寒拉贺霆下水,仿佛他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 沈知寒没有立刻回答段珣的问题,而是低下头想了想,说:“这些话也不全是错的。” 段珣微微皱眉:“知寒。” “我确实依靠了父母和家庭,也确实……”沈知寒的声音弱下去,“和自己哥哥睡觉,算出卖色相吗?” 段珣说:“不算。” “那就去掉这一条。”沈知寒放下猫,挪到段珣身边,环抱住段珣,“总之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你不用担心。” 半晌,段珣叹了口气:“是我在乎,我不希望看到有人那样说你。”他抬起手揉揉沈知寒的头发,把沈知寒揽进怀里,“我的宝贝这么好,不应该受任何委屈。” “哥哥……” “喵——” 被放下的欧泊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好好待着的温暖怀抱不见了,不满地发出一声抗议。 段珣说:“它醒了。” 沈知寒回过头,欧泊站起来,用力伸了一个懒腰,向他走过来。 “我抱你,它吃醋了。”沈知寒松开段珣,把猫接过来,放在自己腿上,“这是不是就是‘谁养的像谁’?” 段珣听懂沈知寒的意思,说:“我又不喜欢吃醋。” “真的么?”沈知寒抬起头,眼睛里有明亮的笑意,“那是谁吃贺霆的醋,吃景文哥的醋,之前我上学的时候,还吃我同学的醋?” 段珣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吗?我又不傻,想想就明白了。” 段珣脸上挂不住,欲盖弥彰地低头清清喉咙,说:“你先陪它玩,我把视频和照片发给李声扬。” 说完站起身,拿着电脑到一边的书桌。沈知寒抱起欧泊,也跟着过去。 “我还是不明白,龚明烨为什么要这么做。”沈知寒又像自言自语又像问段珣,“我不相信他看不出来这两件珠宝的相似程度并不构成抄袭。” “他可能真的看不出来。”段珣一边发邮件一边说,“人处在一个位置久了,整日只听吹捧和赞同,是会慢慢丧失判断力的。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看得出来,为了打压你,他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他为什么要打压我,仅仅因为我们是同行吗?” “不止。我调查过他的履历,他和你是校友,但他在校期间的成绩比你差很多,你们的校友圈里经常拿你和他作比较,我想他可能早就对你有不满了。” 沈知寒蹙起眉头,不再说话。 他对龚明烨的印象停留在同学口中“一个厉害的学长”,但没想到第一次产生交集会是这样的情况。 还好这次段珣手上有证据,要是没有,事情恐怕会棘手得多。 “以后我不能再随便乱丢任何手稿了。”沈知寒自言自语。 段珣听见,无奈笑笑:“谨慎点当然是好的,不过这种事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一个小时后,沈知寒的工作室发布一条声明: [《花火》初稿创作完成于20**年8月,先于龚明烨作品“环游乐园”系列近三年,不存在任何抄袭或借鉴。请龚明烨先生就近日的造谣诽谤行为向沈先生及我司道歉。我司将依法对损害沈先生名誉的团体和个人进行追责。] 声明最后附上了手稿照片和专业机构对照片拍摄时间的鉴定结果,沈知寒放下心来,把手机还给段珣:“这下应该没问题了吧?” “放心好了,乾元的法务部从来没有输过官司。” 段珣合上电脑,转过椅子面对沈知寒,想了想说:“周末有个私人晚宴,很多时尚圈有名有姓的人都会参加,我想到时候带你去露个面,和大家认识一下。” “是《v》杂志主编举办的宴会吗,我记得你原本不打算去。” “原本是不打算。不过……” 段珣没有继续说后面的话。联想起这一天发生的事,沈知寒心里隐约有一些猜测,想了想答应说:“好。” 第77章 沈知寒身后是段家 第二天上午,龚明烨的品牌工作室发布了道歉声明,但龚明烨本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悄无声息地删除了前一天发的内容。 短短一天,网络上的风向一百八十度逆转,龚明烨一时成为众矢之的,前一天为他站台的圈里人全都灰溜溜躲起来,一个个闭口不言。 这些沈知寒都不知道。 沈知寒安稳睡了一夜,清早和爷爷一起去村口晨练,回来又和奶奶去菜园子摘菜,然后回家一起准备午饭。 简朴的乡村生活被他过得怡然自得,仿佛他天生属于这里。段珣开玩笑说公主变成了灰姑娘,沈知寒一点也不生气,反倒十分认同。 段珣不紧不慢地说:“不过灰姑娘马上就要穿上漂亮衣服、戴上漂亮珠宝、坐上豪华轿车去参加盛大的晚宴了。” 两个人一人一张小马扎坐在院子里择菜,准备中午烫火锅吃。 这段时间沈知寒在这里,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贵少爷变得学会了做很多事,择菜洗菜切菜、喂狗喂猫喂鹅都不在话下。 想起周末的晚宴,沈知寒问:“我需要穿得很隆重吗?” “不必太隆重,但是最好花点心思。”段珣说,“时尚圈的聚会你也知道。” 沈知寒若有所思:“唔……我知道了。” 转眼到了周末。 宴会在位于旧租界的某栋花园洋房举行,这里举办过许多场时尚大秀和时尚晚宴,天还没黑,整条路便已经星光璀璨、挤满了豪车。 段珣和沈知寒下午先把欧泊送回家,然后一起去取提前订好的衣服。相比起段珣一身低调的高定西装,沈知寒今天选了一套ysl的秀场新款,柔软飘逸的蛋壳色垂褶衬衫搭配黑色桑蚕丝阔腿长裤,衬衫的腰封裹身设计和深青果领口完美勾勒出他盈盈一握的腰和优美纤薄的背。不说他是设计师,他看起来更像一位光芒四射的年轻偶像,从打开车门那一刻,一路吸引无数目光停驻。 段珣对沈知寒的深领口不是很满意,虽然露得不多,但若隐若现的样子比直白的裸露更加勾人,更别说里面还搭配了一条细细的胸链,夜幕下钻石和金属隐约闪着光,落在段珣眼里无异于一种邀请。 但沈知寒自己很喜欢今天的衣服和配饰,段珣只能默默忍受,在无数道目光投向沈知寒时,不露声色地揽过沈知寒的肩。 进到宴会现场,每一个闯入视线的男男女女都光彩夺目,连空气里都漂浮着纸醉金迷的味道。 有很多人主动来搭话问好,段珣将他们一一介绍给沈知寒,其中一些沈知寒在之前的慈善拍卖晚宴上见过,这次互相问候过,以后便都能算作圈里的人脉。 没有人主动询问段珣和沈知寒的关系,龚明烨那件事后传言四起,而今天段珣和沈知寒一起出现在这里,足够印证传言不假。 这场宴会的东道主、国内最顶尖的时尚杂质《v》主编谭梦款款走来,对段珣笑道:“好久不见段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段珣回报一个客气的笑容:“实在抱歉,最近忙于家事,很久没有见谭主编了。” “您再不出来露个脸,我要以为您避世隐居了呢。”谭梦说着,目光转向沈知寒,微微停顿,“这位想必就是沈知寒沈先生吧?久仰。上个月拍摄借用了您的一套珠宝,我刚好在摄影棚,着实有被那套珠宝惊艳到,可惜一直没机会见到您本人。没想到沈先生这么年轻。” “谭小姐过誉了。”沈知寒礼貌地一颔首,微笑着说,“以后还要谭小姐多关照。” “彼此彼此。” 谭梦说完,又看向段珣,“今天许总也来了。段总跟我一起去打个招呼?” 段珣转头看了一眼沈知寒,沈知寒看懂他的意思,点点头示意自己可以。段珣想了想,对谭梦说:“好。” 段珣没说让沈知寒一起去,说明是沈知寒不需要或者不适合见的人,沈知寒自己拿了杯香槟,找到一张沙发坐下,置身事外地看着眼前的觥筹交错。 余光瞥见一道陌生的身影,似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边。沈知寒没来由生出一股不太舒服的感觉,转头看过去,刚好与那道目光相遇。 目光来自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身材高瘦,气质有些阴郁,一双狭长双眼微微眯起,冷冰冰地望着沈知寒。 对视的第一眼,沈知寒认出他是谁。 龚明烨抬脚走来,停在沈知寒一步之外。 “沈先生。”他似笑非笑,“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沈知寒皱了下眉,放下酒杯站起来,语气淡漠:“龚先生。” 龚明烨说:“还没来得及恭喜沈先生。” 沈知寒淡淡点头:“借龚先生的光。” “那倒是。不过我没想到,贺霆居然第一个站出来。我还以为你们两个露水情缘、只是玩玩呢。”龚明烨上下打量沈知寒,轻笑道,“早知道你真的攀上他,我就不招惹你了。哦对,还有姜嫣,凭他们两个的时尚资源和圈子里的人脉,你应该不愁前途坦荡了吧?” 龚明烨语气里的讥讽显而易见。沈知寒还没能学会像段珣那样掩藏自己的情绪,不悦地皱起眉头说:“贺霆和姜小姐都是我的朋友,没有你说的那种不堪的关系。” 龚明烨淡笑:“是么?” “龚先生不必觉得自己如何与人交往,我就该如何与人交往。我们不一样。” “龚先生。”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沈知寒回过头,段珣和谭梦一起走来,一个面色阴沉,另一个微微皱眉,愠恼中有几分尴尬。 沈知寒不自觉开口:“哥。” 周围的目光悄然聚集到这边。 段珣看到沈知寒,面色缓和了些,重新将目光投向龚明烨,淡淡开口:“龚先生找知寒有事么?” 龚明烨目光暗了暗:“段总。” “刚才听到你说贺霆和姜小姐,他们两位确实是知寒的朋友,不过要说谁攀附谁,恐怕是龚先生臆断了。”段珣站到沈知寒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龚明烨,“沈知寒身后是段家,不需要攀附、或倚仗任何人。这一点,希望龚先生明白。” 段珣语速不快,声音也很平缓,但没来由的,周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听他说话。 龚明烨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难看。段珣当众这么说,摆明了不想与他维系表面和平,恐怕以后与乾元的合作也没可能了。 想到这里,龚明烨咬住嘴唇,浑身微微发颤。 “段总。”谭梦及时出声打破此刻的紧张气氛,赔着笑说,“都是我的客人,就当给我个面子,别伤了和气。” 段珣收回目光,淡淡垂眸看了一眼谭梦,没有说话。 谭梦的笑容凝固在嘴角,表情僵了僵。 这种场合,照理来说就算有天大的不快,以段珣的性格都不会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但今天不一样。 每次遇上沈知寒的事,段珣总是很难保持理智。 “哥。” 沈知寒悄悄牵住段珣的手,在没有人看到的视线死角轻轻拉了一下。 段珣皱了下眉,停顿几秒,说:“抱歉,谭主编。” 谭梦松了口气,说:“知寒第一次来,很多人都不认识吧。来,我帮你介绍。” 谭梦对沈知寒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沈知寒点点头,说:“有劳您。” 谭梦立刻堆着笑回答:“客气。” 没有人再管龚明烨。沈知寒随着谭梦离开,段珣跟在沈知寒身后,目光紧紧相随,仿佛自己的世界只有沈知寒一个人。 人群重新恢复热闹喧嚣,但这次隐约传出的议论声里,大多与沈知寒和段珣的名字有关。 ——很久没有出席过这种场合的段珣,今天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所有人心知肚明。 他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护送着沈知寒进入这个拜高踩低的名利场,今天之后,不会再有人随便看轻这位初出茅庐的新人设计师。 方法虽然直白了点,但足够有用。 沈知寒自然也清楚,段珣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带他来这里。 随谭梦打过一圈招呼,离开那片被人议论和关注的地方,沈知寒回过头,什么也没说,默默牵起段珣的手。 段珣回握住他,低声说:“抱歉。” 沈知寒问:“为什么道歉?” “我知道你更想在以后的竞争中凭实力战胜龚明烨,而不是占一时的言语上风。刚才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抱歉。” 沈知寒安静了一会儿,说:“虽然你很了解我,不过这次你想得不对。” 段珣抬眼,微微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我没想和他竞争,也没想分胜负。在我心里,龚明烨只是一个普通的同行。”沈知寒看着段珣的眼睛,说,“不过——刚才你很帅,像从天而降的王子。” 段珣呼吸一滞。 沈知寒说着,唇角勾起浅淡的笑意,上前一步,在段珣耳边轻声说:“我被迷住了,哥哥。” 两人的距离大约只有不到一厘米,只要再凑近一点点,便可以触碰到对方。 段珣的睫毛颤了颤,眼神泄露出不同于表面镇定的慌张。 段珣的反应落在沈知寒眼里,沈知寒笑弯了眼睛,像一只挠人的钩子。 “我就知道,从小到大,不管谁欺负我,哥哥都会帮我撑腰。”他声音低低的,温热的吐息轻拂着段珣的皮肤,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酒气。 段珣眸光暗了暗,问:“你偷偷喝酒了吗?” 嵛——嬉—— “喝了半杯香槟。”沈知寒回答。 “难怪。”段珣说,“闻起来好甜。” “是什么甜?酒,还是我?” “都甜。” 会场光线昏暗,一片觥筹交错中,似乎没有人注意到这里。 沈知寒凝望着段珣的眼睛,许久,微微一踮脚尖,嘴唇碰到段珣的嘴唇,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段珣的瞳孔倏然放大。 “段先生,”沈知寒气息轻弱,细白的手指攀上段珣的肩膀,“今晚和我回家好不好?” 第78章 粉色公主床 自从那天去参加贺霆的生日宴会、中途跑回檀山找段珣告白之后,沈知寒就再也没有回过自己的家。 他想应该带段珣回家看一看,虽然爸妈不在了,但该有的仪式感不能少。 两个人提前离场,沈知寒抱着谭梦送给他的一瓶香槟,坐进车里靠在段珣的肩膀,轻声低语:“先说好,你跟我回家,就是答应进我们沈家的门了。” “我答应。”段珣说。 “我爸爸妈妈很挑剔的。” “我知道。我的知寒是尊贵的公主殿下,要世界上最勇敢最强大最深情的王子才配得上。”段珣语速很慢,低声哄着沈知寒,像在念一本古老的童话故事,“我一定会成为配得上公主殿下的王子,让公主的爸爸妈妈安心。” 沈知寒摇摇头:“我才不要王子,我只要哥哥……” 汽车缓缓驶进熟悉的庭院,沈知寒下车,拎着酒瓶和酒杯慢悠悠走在前面。 他在路上又喝了一杯酒,虽然是度数很低的香槟,但足够让他醉得晕晕乎乎。 “哥哥。”沈知寒停在门口最后一节台阶,回过身问段珣,“我今天好看吗?” 他站在月光下和夜风里,绸缎质感的浅色衬衫泛着珍珠般矜贵的光泽。他全身的布料都是软的,没有剪裁的痕迹、没有棱角,让他看起来像一位降临人间的天使,每一根被风吹起的发丝,都代表着神圣与高贵。 段珣目光停滞,深深凝望着沈知寒,说:“很好看。知寒是最漂亮的公主。” 沈知寒眼睛里盛满笑意。段珣的一句话,抵得过今晚无数或真心或假意的赞扬。 段珣走上前,拿走沈知寒手里的酒瓶,揽过他的腰轻轻一勾,把他带到自己身前。 “今天很多人看你。”段珣低头,鼻尖碰到沈知寒的鼻尖,低低地说,“我讨厌他们看你。” 沈知寒眨眨眼睛:“为什么?” “因为你太漂亮,他们都会喜欢你。” “但是我……只喜欢你。” 目光交融,像浓稠的蜜融化在夜色里。 段珣吻住沈知寒的嘴唇,勾缠着他的舌尖,一点一点舔吻吮吸。 沈知寒被吻得快要化了,喘着气低喃:“段珣……” “怎么不叫哥哥?” “因为今天……你是我带回家的男朋友。” 段珣眸光一暗,下一秒,沈知寒身子一轻,被段珣单手扛到肩上。 身上的衣服随着动作飘扬起来,像一缕轻柔的云扫过段珣颈侧,段珣的手臂箍着沈知寒的大腿,沈知寒感到紧张,本能地攥紧段珣的衣服。 他小声抵抗,却没有挣扎:“放我下来……段珣……” “你求我。”段珣淡淡地说,“叫哥哥。” “求你……哥哥……” 一点点酒精刚好让沈知寒的嗓音慵懒沙哑,说是求人,不如说是勾引。 段珣扛着他上楼,走进那间公主寝殿般的卧室,踏过柔软的长毛地毯,把沈知寒放在大而华丽的、缀着层层蕾丝的粉色公主床上。 沈知寒眯了眯眼睛,衬衫被弄乱,露出一小片白花花的腰。 段珣脱掉外套,单手扯松领带,不紧不慢地将衬衫袖子挽到小臂,然后倾身而上,幽幽地盯着沈知寒领口下露出来的一截胸链。 细细的金属链条闪着晃眼的光,段珣屈起食指,轻轻勾起那条链子,指尖触碰到链条下的皮肤,床上的人不自觉瑟缩了一下。 段珣的声音又低又轻,像挑弄又像认真提问:“这是什么,宝贝?” 沈知寒目光迷离,轻声说:“是哥哥喜欢看的东西。” 段珣松开链条,手掌从沈知寒的胸口摩挲到腰腹,问:“这件衣服,要怎么脱?” “笨蛋哥哥。”沈知寒轻笑,勾着段珣的脖颈呢喃,“拉链在后背。” 段珣眸色更暗,手掌缓缓抚摸到沈知寒后背,找到那条隐藏的拉链,不轻不重一拉,像剥开一块诱人的软糖。 没有了遮遮掩掩的布料,段珣终于看清沈知寒身上那套链条是什么样子。 长短错落,层层叠叠,点缀着闪烁的钻石,像一把星星散落在沈知寒白皙的身体,又由金属穿连成流淌的银河。 很漂亮。 也很美。 不只是链条。 段珣哑声问:“我可以亲吻你吗,公主殿下。” 沈知寒笑意朦胧,抓住段珣的领带不轻不重一拽,把人拉到自己面前:“可以亲吻我。” 段珣没有再多话,低头含住沈知寒的嘴唇,手掌托起他的腰,把他按向自己。 沈知寒闷哼一声,在段珣前所未有的强烈攻势中泄露出难耐的喘息。他的手胡乱往下,抚摸过段珣的后背和腰,笨拙的解开段珣的拉链。 “乱摸什么?” “哥哥……” 沈知寒轻喘着叫出这两个字,带着挠人的尾音。 小公主也并不总是那么勇敢,偶尔害羞的时候,还是只肯叫哥哥。 轻而细的链条在眼前晃动,时缓时急,水晶灯明亮晃眼,照出钻石璀璨的光。 今天开着灯,沈知寒的身体在段珣面前一览无遗。他像一件诞生于新古典主义大师刻刀下的雕塑,圆润流畅、细腻优美,充满理想主义的情怀。段珣亲吻着他,一如虔诚的信徒。 夜深了。仲夏夜的晚风吹起轻柔的床幔,一层一层的浅粉色,像少女脸颊的红晕。 段珣抱沈知寒去洗澡。 沈知寒明明可以自己走,却享受着段珣的溺爱,纤细的胳膊勾着段珣脖颈,柔弱无骨地靠在段珣身上。 段珣又说他是娇气包。 “谁让你今天这么凶。”沈知寒的声音带着一点撒娇和埋怨,“你为什么这么凶?” “因为我没有控制住。”段珣好声好气地哄着他,“我给你道歉好不好?” 沈知寒轻哼。 话是这么说,但沈知寒并没有真的感到不舒服,只是有点累。 段珣好像在一点一点试探他的身体,每次都比前一次更凶,沈知寒原本以为自己无法承受,但真的发生后,发现自己可能还有进步的空间…… 两个人一起躺在浴缸里,沈知寒浑身乏力,吃饱喝足后更觉得困倦。 他想起自己带回来的那瓶香槟,用脚尖碰碰段珣,问:“我的酒呢?” “在你卧室里。” “我可以喝一点吗?” 他眼巴巴地看着段珣,段珣无奈,拿过一旁的毛巾站起身:“小酒鬼。” 没一会儿,段珣拿着酒瓶和两只杯子回来了,重新回到浴缸里,给沈知寒和自己各倒了半杯酒。 空气中浮动着玫瑰精油和麝香的味道,一旁的台子上,几只香薰蜡烛静静地燃烧,再加上一点点酒精,沈知寒的精神和身体得到极大的舒缓放松。 他喝掉自己的半杯酒,舔舔嘴唇,目光落在段珣的酒杯。 段珣察觉他的意图,默默将手收回身侧。 “哥哥……” 沈知寒趴在段珣身上,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段珣,像一只委屈的小动物。 静静对视许久,段珣将杯里的酒含入口中,吻住沈知寒的嘴唇。 沈知寒顺从地张开嘴巴,让段珣的舌头进入自己的口腔。但狡猾的段珣咽掉了大部分酒,沈知寒只尝到一点点酒味,反倒自己被段珣吃了个够。 “呜……”沈知寒发现段珣的坏心眼,又气又羞,“你怎么能骗我……” 段珣心满意足地放开沈知寒,不忘亲亲沈知寒的嘴唇,反问:“我骗你什么了?” “你……” 沈知寒答不上来。 段珣吻他之前,没答应要给他什么。 “骗子。” 沈知寒从段珣身上起来,淌回浴缸另一边,一副不想再理段珣的样子。 段珣跟过来,拉住沈知寒的手臂,把人拉进自己怀里:“哥哥知道错了。” 沈知寒微微挣扎,带起一片水花:“不许你碰我。” 他的挣扎在段珣眼里无异于一种欲拒还迎,段珣掐着他的腰一抱,让他骑坐到自己身上。 水下的身体不着寸缕,这样的姿势,沈知寒不免脸热。 他一只手扶着浴缸边缘,另一只手被段珣牵引着,从段珣的胸膛缓缓往下抚摸。 “你怎么又……” 段珣身体的变化令沈知寒羞恼,他还生着气,段珣却想这种事。 “宝贝。”段珣扣住沈知寒的手,低沉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蛊惑,“你还可以的。对吗?” 第79章 心形煎蛋 段珣把沈知寒抱回房间,沈知寒已经累得快要睡着,甚至没有等到段珣给他擦干净身体,便靠在段珣身上阖上眼帘。 最近的亲热是有些频繁了…… 在段珣的计划里,他应该循序渐进,沈知寒身体不好,一周一次就可以了。 但今天一条胸链打乱了段珣的计划,他对沈知寒说没有控制住自己,是真的没有控制住。 段珣有一点自责。 他拿起手机,给医生发了一条消息,说明天下午带沈知寒去检查。 虽然最近沈知寒的身体状况看起来好了很多,但段珣不敢大意,去医院做一个全面检查,他可以安心一点。 床上的人睡得沉了,被蓬松柔软的鹅绒被包围,显得一张脸愈发小巧精致。 段珣记得上一次在这里看沈知寒睡着,沈知寒的脸色是苍白憔悴的,现在却泛着健康的血色,白里透红,让人喜欢又心疼。 段珣弯下腰,轻轻亲了一下沈知寒的脸颊。 又亲了亲额头。 亲完后,段珣挨着沈知寒躺下,把人拥进怀里,最后吻了一下沈知寒的嘴唇:“晚安,宝贝。” 第二天上午,段珣比沈知寒先醒来。 时间还早,段珣打算下楼给沈知寒弄点吃的,从房间出去,迎面遇到上楼的唐伯。 两人昨晚回家,家里的管家和佣人都知道,不过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来打扰。现在看见段珣从沈知寒房间出来,唐伯脚步顿住,短短几秒钟之内表情换了很多个。 最后还是选择露出一个装聋作哑的微笑,说:“段先生早。” 相比起来段珣坦然得多,点点头说:“知寒还在睡,我下楼给他准备早餐。” 唐伯连忙道:“这种事怎么好劳烦您亲自做。让刘姨来就好。” 段珣笑笑:“没事。我做惯了。” 唐伯表情一滞,微微叹气道:“这些年多亏有您,小少爷一直平安健康。” 段珣说:“应该的。我答应过伯父伯母要照顾好他。” “您……”唐伯看起来有话想说,欲言又止半晌,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侧身让路说,“那您忙,我就不打扰了。” 段珣点点头:“嗯。” 沈知寒家的厨房段珣并不陌生,上次来做过一次饭,餐具和厨具的位置他都默默记在心里。 段珣拿出一口砂锅,把切好的山药和小米倒进去煮,想了想,加了一小根人参、几片黄芪和几粒枸杞。 等待煮粥的时间,他又煎了鸡蛋、牛小排和口蘑。 ——总是吃药膳,小祖宗恐怕会有意见,得做点有味道的东西哄着他。 说曹操曹操到,沈知寒醒来没看到段珣,自己下床穿上拖鞋,睡眼朦胧地下楼找人。 他身上的睡衣松松垮垮,虽然肉眼可见处没有明显的吻痕或其他痕迹,但总透着股吃饱喝足的劲儿,让人一眼便猜想到他昨晚做了什么。 好在一路上没有遇到其他人,沈知寒循着声音找到厨房,看见段珣忙碌的身影,说:“哥哥。” 段珣回过头,目光一滞:“怎么下来了?” “我醒来找不到你。”沈知寒走过来,问,“你在做什么?” “给你做早餐。” 沈知寒嗅了嗅,说:“又有中药。” 段珣好声好气地解释:“只放了一点点。” 沈知寒倒也没那么排斥药材的味道,只是天天闻着吃着,不免有些乏味。他转过头,看见一旁平底锅上煎着什么东西,走过去发现是牛排和煎蛋。 段珣不知道从哪找到模具,把鸡蛋煎成了心形。 “这……”沈知寒语气一顿,看看锅里的鸡蛋又看看段珣,“是你做的吗?” 段珣看出沈知寒的欲言又止,脸上挂不住,低头清清喉咙说:“嗯。” 心形的煎蛋…… 不像是段珣会做的东西,但像是段珣会给沈知寒做的东西。 “好了,去洗手刷牙。”段珣打破尴尬,揽着沈知寒的肩把他带出厨房,“粥马上就好了。” 沈知寒乖乖答应:“哦。” 说是早饭,实际时间已经快要到中午。沈知寒坐在餐桌前仍旧不大清醒,段珣给他盛了一碗粥,说:“下午带你去医院检查身体。” 沈知寒抬起头,看了段珣一会儿:“去医院?” “嗯。” “我怎么了吗?” 沈知寒最近不觉得自己有哪里不舒服,哪怕昨晚那样激烈而漫长,他也只是心跳加快、呼吸急促,而没有类似于以往生病时那样突兀的疼痛。 段珣温柔地笑笑,安慰沈知寒说:“你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定期检查。” 沈知寒点点头:“唔。” 检查就检查吧。段珣总是这么小心,沈知寒习惯了。 两人下午一起去医院,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段珣一只手牵着沈知寒,另一只手拎了一把伞,刚进医院,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沈知寒对医院熟门熟路,等电梯时对段珣说:“今年好像很多雨。” 段珣望了一眼窗外:“是啊。”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一个清瘦苍白的男人迎面出来,戴着一顶遮住半张脸的盆帽。他抬起头,目光猝不及防与沈知寒和段珣相遇,三个人都是一愣。 昨晚在宴会现场,每个人都穿着昂贵的衣服、戴着昂贵的配饰,把自己打扮得光鲜靓丽,包括龚明烨。而今天遇到,他的脸色明显的憔悴,在医院惨白的灯光照射下,黑眼圈格外明显,皮肤状态也比昨晚宴会上看起来差很多。 段珣不露声色地往前一步,挡在沈知寒身侧,淡淡开口:“龚先生。” 龚明烨抬了抬眼皮,皮笑肉不笑:“段总。真巧。”说着把目光转向沈知寒,停顿几秒,唇角轻轻勾起:“沈先生……私底下我是不该叫你学弟?” 电梯附近不是说话的地方,沈知寒侧开身子,让其他人上电梯。等到周围重新安静下来,他看向龚明烨,说:“如果是之前,我会很愿意叫你一声学长。” “之前……看来现在不愿意叫了。” 沈知寒没有接话,而是问:“你到现在还不愿意向我道歉吗?” 龚明烨愣了一下,笑容僵在唇角,半晌,眼神流露一抹复杂:“你想要我道歉?” “是。”沈知寒平静地看着龚明烨,说,“无论这件事最后变得多么复杂,起因都是你诬陷我偷东西。既然你诬陷我,就应该向我道歉。” 龚明烨大约没想到沈知寒会这么说,直勾勾地看着沈知寒没有说话。 “还有一件事,我也是昨天晚上才想到。”沈知寒继续说,表情和语气都很淡漠,“在我大学时,你作为直系学长和优秀校友,曾经在访校期间参观过我和其他同学的工作室,也翻看过我的手稿。这件事我没有证据,所以我没有对别人说过。如果是我想的那样,你更应该向我道歉。”顿了顿:“如果不是,我在这里就我的怀疑向你道歉。” 无声对峙许久,龚明烨淡淡笑了:“我是看过。不止《花火》,你的很多设计我都很喜欢。在你只是个学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未来一定会大放异彩。”他走上前一步,站在沈知寒面前,浅色的瞳孔映出沈知寒的脸。“从那时候起我就格外关注你。照理说高珠市场这么大,多你一个也不会对我有多大的影响,但我就是非常、非常不希望你被人看到。” 听着龚明烨的话,沈知寒不自觉微微皱眉。 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参观工作室那次只说了不到五句话,沈知寒无法理解龚明烨的忌惮和憎恶从何而来。 “算了,这次是我栽了,我向你道歉。”龚明烨耸耸肩,满不在乎道,“以后路还长着呢,别大意,学弟。” 一直默默站在沈知寒身侧的段珣皱了下眉,开口说:“以后的事,不劳龚先生多心。” 龚明烨轻笑:“是,我差点忘了还有段总在。不知道你们今天来医院是……” “陪知寒检查身体。”段珣声音冷淡,“龚先生呢?” “昨晚喝多了,胃不舒服。” “既然这样,龚先生早点回去休息,就不打扰了。” 段珣对龚明烨点点头,单方面结束这场对话,无声地表示送客。龚明烨最后看了一眼沈知寒,淡笑:“记得保重身体。大设计师。” 等到龚明烨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转角,电梯已经上上下下很多趟。 沈知寒收回目光,轻声对段珣说:“走吧。” 段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牵起沈知寒的手。 此刻无法言说的低落情绪,只有段珣能够察觉。 两人一起走过长长的走廊,见医生之前,段珣握了握沈知寒的手,说:“别难过了。” 沈知寒不想段珣担心,勉强笑笑说:“我不难过。” “那怎么闷闷不乐的?” “我……”沈知寒垂下眼帘,安静许久,说,“毕竟是直系学长,虽然不熟,但我总觉得,他不应该做那样的事。” 段珣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沈知寒抬起头,看着段珣说:“最近几年有很多大师去世,很多人都说这是一个群星陨落的时代。但是每个领域也有一些优秀的新人在冉冉升起。我只是觉得可惜,龚明烨不该这么短浅。” 段珣的目光愈发深沉。 沈知寒在他身边总是娇气任性的,让他时常忘记在面对自己的工作和行业时,沈知寒也有认真严肃的一面。 站在沈知寒的角度,段珣很能理解他的难过、生气和遗憾。 “那你呢,”段珣抬手摸摸沈知寒的头,“你也可以成为冉冉升起的新人。” 沈知寒的表情缓和了些,对段珣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会的。成为不了也没关系,我就当一个小设计师,当银河里最小最小的一颗星星,那样也很好。” 对视许久,段珣也微微笑了。笑容里有欣慰和宽心。 沈知寒总在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长大,他以为他不敢说的话,他勇敢地说了出来;他以为他无法处理的事,他处理得理智而体面。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段珣也许会给沈知寒一个拥抱,告诉沈知寒他永远是自己心里最明亮最耀眼的星星。 “不管你想当一个大设计师,还是当一个普通人,我都为你骄傲。”段珣说。 沈知寒说:“你这样说,好像我爸爸妈妈。” 段珣笑笑:“我不介意有一个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孩。” “不知羞。”沈知寒有点不好意思,转身移开目光,“好了,进去吧。” 今天检查的项目很多,还要抽血化验。两个人在医院一直待到傍晚,段珣和医生聊了很久,关于沈知寒最近的生活和身体情况,有很多沈知寒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细节,段珣记得一清二楚。 一部分化验结果要明天才能出,医生拿到胸片和其他检查报告,把沈知寒和段珣叫到自己办公室,坐下来看了一会儿,问沈知寒:“最近有咳嗽吗?” 沈知寒摇摇头:“没有。” “胸闷和胸痛呢?” “平时没有,有剧烈运动的话会有一点痛。” 医生点点头,没再问什么,放下手里的胸片,对段珣投去一个淡淡的目光。 段珣察觉到医生有话想说,皱了下眉,很轻地摇了摇头。 于是医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拿起另一份报告,问沈知寒的睡眠情况。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两人才从医院回到家。 檀山太远,今天依旧是回沈知寒家。 奔波一天,沈知寒有些疲倦,进门先去洗澡换衣服,然后和段珣一起吃晚饭。 饭桌上段珣说:“明天上午我要去一趟公司,有个会要开。下午陪你一起去医院拿检查结果。” 段珣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公司了,除开龚明烨那件事,甚至几乎没有接过工作上的电话。沈知寒想了想,问:“你这段时间一直陪我,是不是耽误了很多事?” “没有。”段珣想也不想地否认,“只是例行会议,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唔。”沈知寒点点头,没有注意到段珣不太自然的表情,说,“那我明天上午去工作室看看吧,好久没去了。” 段珣点头:“嗯,明天我让司机送你。” 沈知寒不知道,今天离开医院时,医生悄悄叫住段珣,让他抽空单独过来一趟。 当时沈知寒在前面,段珣没办法问医生太多,只答应自己明天上午过来。 现在看着餐桌对面的沈知寒,段珣的目光流露出淡淡的忧虑。在被沈知寒发现之前,他低下头,给沈知寒碗里夹了两根青菜:“多吃点菜。” “知道了。”沈知寒嗔怪,然后给段珣碗里夹了一只虾,“哥哥也多吃点。” 目光相遇,段珣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嗯。” 第80章 我会陪你 第二天上午,段珣比沈知寒早一点出门,没有去公司,在半路让司机改道去了医院。 医生在办公室等他。 进门简单打过招呼,段珣开门见山问:“知寒怎么了吗?” “坐。”医生的表情和语气还算平静,从抽屉里拿出几份检查结果,将其中一张ct报告推到段珣面前,说,“昨天检查发现,小沈右肺下叶有一个结节,一厘米大小,看起来像是肿瘤。” 段珣的瞳孔不自觉一颤:“肿瘤……?” “先别担心,从影像学表现来看,不论是结节还是肿瘤,形态规则、边界光滑,应该都是良性的。具体是什么,要等肿瘤标志物测定结果出来才能确定。”医生看着段珣,说,“就我的经验来看,是错构瘤的概率比较大。” 错构瘤。 段珣隐约记得好像是一种良性肿瘤。 昨天医生没有当着沈知寒的面说这件事,段珣心里便已经有所准备,可能会是比较棘手的病。但没想到真的是肿瘤。 他垂下眼睫,自言自语说:“他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有肿瘤……” 医生公事公办地回答:“肿瘤的形成原因比较复杂,环境、遗传、自身身体素质和生活习惯都会有影响。肺错构瘤的话,一般认为和胚胎发育异常有关。” 段珣问:“检测结果什么时候出来?” 医生抬手看了眼时间,说:“检验科的同事说今天上午十点。快了。” 段珣不露声色地靠回椅背,默默攥紧拳头。 偏偏这时,安静的办公室中响起突兀的电话铃声,来自段珣的口袋。 段珣掏出手机,屏幕上是沈知寒的名字。他指尖顿了顿,按下接听。 “喂,知寒?” “哥。”沈知寒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没精打采,犹豫了一下问,“你在开会吗,我有没有打扰你?” 段珣一滞,调整好语气,温声说:“没有。怎么了?” “我忘记工作室今天休假,大家都不在……我可以去你公司等你吗?” 因为龚明烨那件事,沈知寒工作室上上下下忙了好几天。终于事情告一段落,李声扬给所有员工放了两天假。 沈知寒忘了这回事,段珣也忘了。 要是平时,沈知寒提出这种要求,段珣会想也不想地答应。但今天段珣不在公司,就算现在从医院赶过去,也不一定会比沈知寒先到。 察觉到段珣的迟疑,沈知寒犹豫着问:“不方便吗?” “不是,”段珣叹了口气,模棱两可地说,“我有点别的事,暂时不在公司。” 他倒也没有说谎。今天是要开会不假,但会议时间是十点半,他原本计划见完医生赶过去。 电话那头沈知寒沉默了一会儿,语气低落:“没关系。我回家等你。” 段珣欲言又止:“知寒……” “那你忙吧……我先挂了。” 听筒里嘟的一声,段珣拿下手机,目光落在暗下来的屏幕,又看到桌上的ct图,眉头深深蹙起。 咚咚,一个护士推开门:“郑医生,您要的肿瘤标志物检测报告。”说着进来将一份报告放在医生的办公桌上,“有什么问题您再叫我。” 医生点点头:“辛苦。” 护士离开后,医生拿起报告,快速浏览几眼,表情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是错构瘤。” 说完把报告翻到最后,递给段珣看。 段珣攥着手机的手缓缓松开,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目光搜寻到“良性”两个字,终于松了口气。 他抬起头,张了张口,最后只说出一句“谢谢”。 不仅仅是谢医生。 随即想到另一个问题:“良性的话,需要切除吗?” 医生拿回报告,一边翻看一边说:“最好是切除,就算是良性肿瘤也有增大和恶变的可能。考虑到小沈的体质,手术前尽量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好在他这个肿瘤体积比较小,位置也比较安稳,暂时没有对他的器官造成影响,他自己也基本没有临床反应,算是比较幸运了。” 段珣听完,长出一口气:“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时间不早,上午还有个会要开。段珣和医生道别,离开医院赶往公司。 路上他给沈知寒打了个电话,沈知寒没有接。又给管家唐伯打,唐伯说沈知寒回家后一个人在小花园画画,没有带手机。 “需要我去叫小少爷吗?”唐伯问。 “不用了,他回家就好。” 挂断电话,余光瞥见旁边座椅上的一沓体检报告,段珣想了想,把它们拿起来装进公文包内层。 他还没有想好要怎样告诉沈知寒。 “肿瘤”和“手术”这两个词,他不是亲历者都难以接受,更不要说沈知寒。 等到段珣从公司开完会回家,沈知寒已经吃过午饭,一个人回到房间午休。 段珣不在身边,沈知寒不太习惯,躺到床上一直没有睡着。听见有人进来,他睫毛颤了颤,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来的人是段珣。 今天段珣的脚步好像有些缓慢。 他走到床边,动作很轻,弯下腰摸摸沈知寒的额头和脸颊,然后坐下来,静静看着床上的人。 沈知寒想要睁眼,勉强忍住没有动。 漫长的寂静中,只听得到呼吸的声音,还有段珣微不可闻的叹气声。 不知道为什么,段珣的心情好像不太好,落在沈知寒身上的目光是沉重的。 过了很久,沈知寒渐渐生出困意,段珣终于有所动作,牵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握住。 熟悉的体温让沈知寒感到安心。他不知不觉睡着,睡了一会儿醒来,自己的手仍被段珣握在手里。 “知寒。” 段珣察觉到沈知寒呼吸变化,轻声开口。 沈知寒缓缓睁开眼睛,目光聚焦到段珣脸上,停顿一会儿,说:“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个小时前。”段珣回答。 沈知寒坐起来,挪到段珣身旁,抱住段珣的腰,像平时那样黏糊糊地靠过去。段珣身子一僵,慢慢把沈知寒拥进怀里,揉了揉沈知寒后脑勺的头发。 “你吃午饭了吗?”沈知寒瓮声瓮气地问。 “嗯。”段珣点点头,“开完会和股东们一起吃的。” 安静抱了一会儿,段珣低声说:“抱歉,上午忙别的事,没有提前告诉你。” 沈知寒摇摇头:“没关系。” “唐伯说你上午在家画画,画了什么?” “画一条项链。”沈知寒抬起头,问段珣,“我们什么时候去医院?” 段珣一滞,说:“我顺路把报告取回来了,下午不用去了。” “唔。” 沈知寒对段珣的话不疑有他,想了想问:“你看过了吗?” 段珣不置可否地回答:“嗯。” 看这样子,段珣似乎不想提起检查报告的结果,想起睡着前那道沉默而专注的目光,沈知寒犹豫了一下,问:“怎么了吗……我是不是生病了?” “没什么。”段珣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想了想说,“你身体里长了一个小结节,可能需要做一个小手术。别担心,是良性的。” ——思索一中午,他还是决定告诉沈知寒。 段珣的语气和表情都很平静,不知道是真的平静,还是控制后的结果。 沈知寒习惯了段珣总是轻描淡写地报喜不报忧,追问说:“你没有骗我?” “没有骗你。真的是良性,真的很小,只有一厘米。”段珣用食指比出一厘米的长度,对沈知寒说,“你看,跟我的指甲盖差不多大。”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沉闷?” 段珣张了张口,一时无话。对视半晌,他叹了口气:“就算是小手术也要开刀。你那么怕疼,又那么爱漂亮,但是手术免不了会疼,还会留疤,我不舍得。” 沈知寒从小身体不好,真正的开刀却还没有过。 今天从医院回公司路上,段珣看了很多关于腔镜下的微创手术的资料,说是微创,但不少病人依旧会产生剧烈的术后疼痛,除了持续一周左右的急性疼痛,有的人还会有长达几个月的慢性疼痛。 光是看着那些文字,段珣便觉得呼吸困难,胸口一阵一阵发闷。 沈知寒垂下睫毛,想了想,问:“会很疼吗?” 段珣皱起眉头,不自觉握紧沈知寒的手:“术后两三天,可能会比较痛。” “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手术?” “没有。医生说就算不管它,短时间内也不会对你的身体有影响。可能过十年二十年,它才会长大一两厘米。医生还说之所以建议手术,是防止它未来某一天产生病变,当然病变几率也很小。所以什么时候动手术,你可以慢慢考虑,一两个月、一两年都可以。” 段珣尽量解释得详细,好让沈知寒安心。 如果是凶险的病,不会让沈知寒自己决定什么时候手术。 沈知寒心里的顾虑消失了一点,但仍旧有紧张和害怕。 他抱紧段珣的腰,埋头在段珣肩窝,小声喃喃:“我害怕。” 毕竟是开刀,段珣知道沈知寒一定会有恐惧,所以今天生出过隐瞒的念头。 如果不是想起沈知寒说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告诉他,段珣可能会一直瞒到手术前一刻。 “没事的,只是小手术。”段珣轻轻拍着沈知寒的后背安抚,“我会陪你。” 小手术也会很痛。沈知寒更紧地抱住段珣,小声问:“等我过完生日再说好不好?” 怕段珣不答应,他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段珣:“我不想在医院过生日。” 段珣心一软,眼底流露出深深的心疼,低头吻了吻沈知寒的额头,说:“好。” 第81章 一盏长明灯 沈知寒的生日在夏天的末尾,以往每一年都和段珣一起过。 今年两个人都在宁城,段珣提前问过沈知寒,要不要在家里办一场隆重一点的生日宴会,毕竟他长大了,也该到了被人认识的时候。 对于段珣的提议,沈知寒没有意见,唯一的要求是想要留下一点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 于是生日一大早,趁家里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的时候,段珣带着沈知寒,两个人一起驱车前往宁城附近的寺庙敬香。 都说本命年容易运势反复、多病多灾,沈知寒今年确实遇到不少事情,身体和心理都受到一些磨炼。 好在每次都有惊无险、甚至逢凶化吉。段珣说是因为沈知寒的爸爸妈妈在天上保佑,但沈知寒自己知道,父母之外,保护他的还有身边的段珣,和段珣戴在他手腕上那根避邪躲灾的红绳。 这是沈知寒第一次和段珣一起来寺庙敬香。 他体弱,不适合来这种地方,为此段珣专门请人算过,那人说两个人的八字罕见的相合,段珣镇得住沈知寒身边不干净的东西,段珣才同意带沈知寒一起来。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相信这些。”走在通往寺庙的山径上,沈知寒小声嘀咕。 段珣无奈:“心里有忌惮,不得不信。” 忌惮的自然是沈知寒脆弱不堪的身体,余光瞥见自己腕上的红绳,沈知寒乖乖闭嘴。 “算命的还说,只要你不离开我身边太远,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大的灾祸。”段珣转头看向沈知寒,不紧不慢地说,“我注定是要保护你的,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就会平平安安。” 沈知寒眨了眨眼睛,看着段珣,问:“真的吗?” 段珣淡淡一笑:“真的。” “那我呢,我能为你做什么?” “他说你旺我运势,有你在,我会一切顺利。” 这话听着有点玄,仿佛两个人天生就该永远在一起,要是换别人来说,沈知寒只会觉得对方遇上了江湖骗子,但段珣说,可信度不说有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九十。 说着话到了寺庙。这座山寺常年香火旺盛,哪怕路途不便,也不阻碍香客们敬香礼佛的热切心意。 段珣每年都往这里捐一大笔香火钱,听闻他来,住持亲自在门外等候。 “段施主。”住持双手合十,微微一躬身,“阿弥陀佛。” 段珣点头:“慧闻师父。这位是我弟弟。” 沈知寒学着住持的样子双手合十:“晚辈姓沈。” “沈施主。阿弥陀佛。”住持颔首,对两人做出请的手势,“请。” 寺庙很大,从第一道门进去先是一方庭院,院子中央有一鼎巨大的香炉。香火连绵不断,烟雾在空气中缓缓缭绕。 段珣和沈知寒各领了一把香,点燃,对着大殿拜了三拜,把香插入香炉中。 庙里虽然人多,却很少有人说话,香客们各自喃喃着心愿,对着佛像虔诚叩拜。 沈知寒的心在这样的氛围中渐渐平静下来,想着自己对未来的祈愿,和段珣一起进入大殿,跪在佛像前。 很奇怪,来的路上想了很多要许的愿望、要说的话,但现在抛除杂念,心里想的事都与段珣有关。 希望段珣身体健康,每天有好心情,少一点忧虑和烦恼,多一点开心和自由。 希望段珣事业顺利,前途坦荡,无论想要什么都可以轻松得到。 也希望自己健康一点,不要让段珣担心,最好能一直陪伴段珣到老,永远不让段珣孤单。 还希望段珣家庭和睦,早日和父母解开心结。 …… 愿望许到最后,沈知寒都要怀疑佛祖会责怪他贪心。 他睁开眼睛,再一次深深叩拜。身旁段珣已经起身,等到沈知寒拜完,搀着他的胳膊扶他站起来。 两人再一次对佛祖合掌躬身,然后离开大殿。 沈知寒终于敢出声说话:“你刚才在里面,求了什么?” 段珣垂眸看他,目光温和:“求你手术顺利,身体健康。” “别的呢?” “没有了。求得多,我怕不灵验。” 听到这句话,又想起自己刚才许的那些愿望,沈知寒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怎么了?”段珣问。 沈知寒小声说:“我许了很多愿望……” 段珣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性格善良,乐善好施,从来不做坏事,多求一点也是应该的。况且今天是你的生日,佛祖会宽待你。” 沈知寒得到安慰,稍微放下心来。往前走了一会儿,一个小和尚过来,说住持请他们到屋里喝茶。 寺庙后院不对游客开放,环境愈发安静清幽。沈知寒和段珣随着小和尚来到一间接待香客的小厅,住持等候在那里,说:“段施主,沈施主,请坐。” 段珣和沈知寒坐下,住持为他们奉茶,问:“段施主,近来一切可好?” 段珣淡淡点头:“有劳师父挂心。一切都好。” “我看施主似乎有所忧虑,当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段珣顿了顿,回答:“是我弟弟,近日要动一次小手术。他自小身体不好,所以我担忧。” “阿弥陀佛。”住持双手合十,“实不相瞒,山门外相见,我观沈施主面相,乃是有慧根之人,想来与我佛有缘。佛祖保佑,沈施主定会逢凶化吉。” 住持这么说,段珣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借师父吉言。” 住持顿了顿,看向沈知寒,说:“想必段施主请的那盏长明灯,也是为了沈施主罢。” 段珣没有否认:“是。” 沈知寒听得云里雾里,问:“什么长明灯?” “十年前段施主亲自上山,请了一盏长明灯,以保佑幼弟健康平安。我寺代为供奉,十年间灯火不灭。”住持慢慢说,“段施主每年敬奉香火钱,大多用来布善救灾,所积福德无数,定能保佑沈施主福寿安康。” 保佑健康平安的长明灯…… 这些事段珣也没有对沈知寒说过。 沈知寒转过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段珣。察觉到他的目光,段珣回报一个温柔的微笑,在桌子下面轻轻握了握他的手。 掌心感知到熟悉的温度,沈知寒垂下睫毛,悄悄与段珣十指紧扣。 “其实,今天来还有件事。”段珣开口,语气温和而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知寒生日,想来寺里讨一碗长寿面吃。” 住持微微一笑:“施主客气了。我寺别的没有,一顿素斋是有的。”说完站起身,对二人说:“请随我来。” 临近中午,寺里其他香客也有许多留下来吃斋。段珣和沈知寒来到斋堂,找了一处安静靠窗的位置,各领了一碗素面和一碟小菜。 “这间寺庙的斋饭很有名。”段珣说,“尝尝合不合口味。” 沈知寒拿起筷子,眼睛亮亮的看着段珣:“这个生日很特别。谢谢哥哥。” 段珣淡淡一笑:“我还担心你嫌简陋。” “不简陋,我觉得很好。” 段珣的笑意更加明显,曲起食指轻轻敲了一下沈知寒的额头,说:“慧闻师父说你跟佛有缘,别不是真的想出家。” 沈知寒轻哼:“我才舍不得。” 红尘俗世有太多值得人留恋的东西,沈知寒还没有过够和段珣在一起的日子。 “好了,以茶代酒。”段珣举起茶杯,微笑看着沈知寒,“祝知寒生日快乐。” 沈知寒也举起茶杯,与段珣轻轻碰了碰杯:“谢谢哥哥。” 面碗中飘散出淡淡的热气,正午的阳光洒进来,穿过庭院里茂盛的菩提树,落在老旧古朴的木桌。 时光从来没有这么安稳而缓慢过,明天下午沈知寒就要住院观察准备手术,今天上山前他一直心存忐忑,但现在坐在这里,闻着淡淡的香火味,看着阳光洒在段珣的眉眼和发梢,所有不安好像都消失了。 沈知寒看着段珣,不知不觉看得出神。 段珣偶然抬头,撞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滞:“怎么了,发什么呆?” “嗯?”沈知寒回过神,默默垂下眼帘,“没有。” 段珣想了想:“今年怎么还没有问我给你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以往每年生日,沈知寒总要问段珣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礼物,明明心里急着想看到,面上却要装一装矜持,在吃饭或做别的事的时候假装云淡风轻地问一句。 今天或许是一早从家出发,一路想着敬香的事,所以把礼物忘掉了,到现在都没有问。 段珣提出来,沈知寒便顺着他的话问:“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段珣莞尔:“晚上你就知道了。” “……那你干嘛问我?” “我以为你在想生日礼物。” 显然段珣是故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越来越喜欢拿沈知寒寻开心。 “不说算了。”沈知寒扁扁嘴,“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我只能透露一点点,是一件你想了很久的东西。” “我想了很久的东西……”沈知寒陷入沉思,看着段珣,问,“你准备的礼物,是你自己吗?” 第82章 一言为定 在沈知寒的想象里,如果段珣赤裸着上身,穿一套性感华丽的珍珠链子或蕾丝衣,将自己打扮成一件精致的礼物送到他面前,他大概会很开心。 但恐怕段珣做不出这样的事。 两人下午回家,一切都已布置完毕。上一次这么隆重还是几年前段诚远五十岁生日宴,而平时逢年过节宴请宾客,段诚远和汤韵都在市里另一处别墅,很少将客人请到檀山。 汤韵特意去美容院做了一套护肤和保养项目,又去做了头发。早在段珣说要在家里给沈知寒过生日那天,她便给自己和段诚远都订了礼服,又从爱马仕订了一百多套崭新的餐具和酒具,连家里的地毯也从头到尾换了新的。 汤韵说家里好久没有举办过生日宴会,必须足够重视,这样以后才没有人敢怠慢知寒。 在这一点上母子二人的想法如出一辙,段珣甚至亲自手写邀请函,不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天色渐暗,宾客陆续到来,段珣作为一家之主亲自在门外迎客,沈知寒和汤韵一起在里面招待亲友。今天来的除了沈知寒的朋友和从小认识的世家子弟,还有不少段家、沈家的世交。自从沈知寒的父母去世,这些人中的大部分几乎都没有再见过沈知寒,只隐约记得他被段家收养,久而久之,也就差不多忘了有这样一个人。 然而无论是段珣表现出的重视还是今日段家的排场,都明晃晃告诉众人,沈知寒并不仅仅是“家道中落的沈家少爷”,而是整个段家金屋藏娇多年的宝贝。 宴会快要开始,周慕予姗姗来迟。 他大约是段珣的朋友圈子里最早也是唯一一个知道段珣和沈知寒在一起的人,那天晚上司机把段珣送回家,打电话给周慕予报平安,顺便说了沈知寒在家门口等待段珣的事,周慕予当即便猜到两人要捅破窗户纸,后来找机会一问,果然如此。 “段老板。”周慕予笑着递上礼物,故意挑段珣爱听的说,“今天这阵仗,不说生日,我当是你和知寒订婚呢。” 果然段珣脸上的表情从礼貌客气的微笑变得多了几分不自然,接过礼物清清喉咙,故作镇定道:“订婚的话,应该会比今天隆重得多。”说完转移话题:“夫人呢,没有和你一起么?” 这下轮到周慕予表情不自然,干巴巴地笑道:“他大学开学,昨天去学校军训了。” 军训…… 段珣脸上浮现一丝复杂,相比起来,周慕予还算坦荡:“他年纪小又上学晚。见笑了。” “怎么会,”段珣很快调整好表情,微笑着说,“什么时候有空,我单独设宴款待你们。” “好啊。正好让霜霜和知寒认识一下,他们小孩儿有话聊。” 段珣笑笑:“知寒不小了。” 两人一起进去,沈知寒正由汤韵带着与段珣的几位叔伯说话,周慕予看见,问段珣:“忘了问,二老知道你和知寒的事么?” 段珣点点头回答:“知道。” “他们同意?” “一开始不同意,后来没有办法,不得不同意。”段珣对周慕予说,“那时我还打算问你是怎么说服伯母的,后来想想,你多半是硬来的。” 周慕予一哂:“你倒是了解我。” 那边沈知寒和几位长辈说完话,转头看见段珣,脸上露出明显的笑意,和汤韵打了声招呼跑过来:“哥哥。”说完看见周慕予,顿了顿,说:“慕予哥。” 周慕予故意问:“怎么不叫我哥哥,我也是哥哥。” 沈知寒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不一样。” 周慕予叹了口气:“我的小邻居好不容易搬回来,我还想着以后能互相走动走动,看这样子,又被段珣哄回去了。” ——听周慕予的意思,他好像知道自己和段珣的事。 沈知寒悄悄抬眼,用眼神询问段珣。 段珣说:“他知道。” “我当然知道。”周慕予说,“我还知道你哥深夜买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你不喜欢他,只把他当哥哥。” 段珣出声制止:“周慕予。” 周慕予耸耸肩,对沈知寒投去一个“我没有骗你”的目光。 沈知寒一想便明白,那天和段珣喝酒的人多半是周慕予。 幸好周慕予有分寸,没有让段珣喝得太醉。 “段先生。” 身后不远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段珣和沈知寒一起回头,看见那位曾经与段珣相过亲的宋小姐。 宋绮瑶走来,先对周慕予笑笑:“表哥也在。”然后微笑对沈知寒说:“沈先生,好久不见。生日快乐。” 沈知寒愣了一下,说:“谢谢。” 宋绮瑶的目光停留在沈知寒和段珣之间,微微一笑道:“看样子有喜事。恭喜。” 段珣和沈知寒的关系虽然不是什么秘密,但也没有对外公开过,在段家的亲朋好友面前,段珣仍旧称呼沈知寒为“弟弟”,沈知寒不知道宋绮瑶是怎么看出来的。 总不能是周慕予告诉她。 仿佛看出沈知寒的猜疑,宋绮瑶笑笑,说:“是我自己猜到的,没有对别人讲过。我是发自内心恭喜你们。” 沈知寒看向段珣,段珣说:“我也很感谢宋小姐的理解。” 周慕予知道段珣和宋绮瑶相亲的事,主动岔开话题说:“好了,进去吧大寿星。晚宴要开始了。” 今天到场的宾客少说有几十近百人,整座宅邸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宴会厅现场按照沈知寒喜欢的风格布置,水晶吊灯、纯白地毯、大片大片粉色系花艺、西式长条桌、垂坠在地上的白色蚕丝台布和精心搭配的桌花……一切梦幻而华丽,仿佛公主的婚礼。 沈知寒自己也是一身白色礼服,纤细挺拔,温柔而不孱弱,像王室中年纪最小的那位王子,高贵、纯净、备受宠爱,举手投足散发着迷人与矜贵。 宾客全都落座,段珣走上最前面的圆台,对台下微微一鞠躬,说:“晚上好。感谢大家今天来参加知寒的二十五岁生日宴会。很抱歉这些年因为一些原因,我始终没有将他介绍给大家。借今天的机会,我希望向大家正式介绍,我的弟弟,沈知寒。”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温柔沉静:“也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人。” 所有目光投向沈知寒,听到段珣最后的几个字,沈知寒的眼睛不自觉微微睁大,被众人注视着,又不敢表现出惊讶,只能勉强维持表面镇静,慢慢走到段珣身边,对台下一躬身,说:“大家晚上好,我是沈知寒。感谢大家百忙之中前来为我庆生,不胜荣幸。”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管家把蛋糕推上来,段珣说:“让我们在这里共同祝愿知寒生日快乐,永远健康平安。” 温柔的钢琴曲缓缓响起,在祝福的歌声中,沈知寒闭上眼睛,郑重地许下愿望。 这次他没有贪心,只许了一个心愿。 想要永远和段珣在一起。 睁开眼睛,眼前烛火跳动,沈知寒吹灭蜡烛,全场再一次响起掌声。 晚宴正式开始。 段珣和沈知寒各自落座,今天的菜单是段珣精挑细选,光试菜就试了整整三天,由十多位米其林厨师共同掌勺。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他家的小公主难伺候了,一顿晚宴从前菜到餐后甜点都是世界顶尖水准,用来招待再重要的人物都绰绰有余。 沈知寒今天提前跟段珣说过,今天不许拦着他喝酒。 “生日快乐。” 玻璃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沈知寒和段珣碰了碰杯,仰头喝掉半杯开胃的白葡萄酒。 “你到底什么时候给我看礼物?”放下酒杯,沈知寒托着下巴看着餐桌对面的段珣。 段珣不紧不慢地反问:“你不是说‘礼物不是你的话我就不稀罕了’?” “那是开玩笑的。”沈知寒轻哼,想了想说,“不过如果你愿意把自己打扮成礼物送给我,我会很开心。” 段珣一抬眉毛:“什么叫,打扮成礼物?” “比如丝带、蕾丝、亮片……还有,某些特别的衣服。” 沈知寒一边说一边观察段珣的表情,只见段珣眸光暗了暗,放下餐具,微微倾身看着沈知寒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重复:“丝带、蕾丝、亮片、特别的衣服……?我那个偷亲一下就脸红的小公主呢,被沈先生藏起来了么?” 沈先生…… 这个称呼第一次出现在段珣口中。沈知寒不禁脸热,小声说:“小公主长大了,干点大人该干的事,不可以么?” 段珣失笑:“当然可以。” 侍者来添酒,这次是一杯干红,搭配烤牛排。 沈知寒端起酒杯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自言自语说:“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 段珣听见,问:“你真的想看?” 沈知寒抬起头,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点点头回答:“想。” 不仅想看,还想摸,还想…… 段珣垂下睫毛,沉思半晌,无奈叹了声气:“等你做完手术,身体恢复好,我可能考虑一下。” 沈知寒眼睛亮起来:“真的?你不许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有段珣这句话,沈知寒放下心来,用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碰段珣的酒杯:“一言为定。” 第83章 我哪有那么娇气 贺霆赶到的时候,晚宴已经进行到中后段。 他从片场赶来,原本应该在宴会开始之前到,结果航班延误了两个小时,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为沈知寒唱生日快乐歌。 华丽的宴会厅当中觥筹交错,贺霆由佣人领进来,却没有看到沈知寒的身影。 “你们家小少爷呢?”他问身旁的佣人。 佣人左右看看,面露难色:“这……” ——刚才还在这里吃饭的沈知寒,转眼不知所踪,一同不见的还有段珣。 “你在找知寒吗?” 忽然一道女声传进贺霆的耳朵,贺霆转过身,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冲他歪了下头,说:“他喝多了,他哥陪他去醒酒。” 贺霆问:“你是……” “我叫宋绮瑶,是段珣的朋友。” “宋小姐。”贺霆点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你去找他么?”宋绮瑶站起身,“走吧,我带你去,正好我也出去吹吹风。”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宴会厅。 推杯换盏的喧闹声被留在身后,夜风轻拂,山里的空气泛着丝丝凉意。 段家的后花园比外面看起来大很多,贺霆来过一次,依旧有些摸不清方向。 他凭着记忆往前走,走着走着,渐渐找不到来回的路。 惦记着要给沈知寒礼物,贺霆心里有点焦急,领他出来的宋绮瑶却优哉游哉地看风景,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你不知道知寒在哪里吗?”贺霆回头问。 宋绮瑶看他一眼,回答:“我知道啊,他们在花园。” “可是,人呢?” “这不是正在找么?” “……” 话音刚落,段家的管家刘伯迎面而来。看见他们,刘伯停下脚步问候:“贺先生,宋小姐。” 贺霆见到救星,连忙走上前问:“刘伯,您知道知寒和段珣在哪么?” “好巧,我刚遇到过少爷和小少爷。”刘伯回过身,指着右手边一条路说:“从这条路往前走,前面有一个花坛,他们在那里。” 贺霆得到方向,忙不迭答应:“知道了,多谢您。” 与刘伯道别后,贺霆抬脚便走,宋绮瑶无奈,只好快步跟上。 “我说他们两个说不定在约会呢,你急着去干嘛?”宋绮瑶问。 贺霆停下脚步回头,说:“我去对知寒说生日快乐。” “一句生日快乐这么重要……你们关系很好么?” “当然。” ……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直到视线尽头出现刘伯说的花坛,还有坐在花坛边晃着腿的某个漂亮矜贵的小少爷。 今夜月色很好,银霜般的月光笼罩着沈知寒,他面色酡红,像身后娇嫩欲滴的粉荔枝玫瑰,低头看着半跪在他面前的段珣,轻飘飘地撒娇:“我没事的。” 段珣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细白的脚踝,说:“崴到了还说没事。我看看。”一边说一边脱去他的鞋袜,朦胧的月光下,沈知寒的脚白得晃眼,段珣神情一滞,动作多了几分虔诚。 “还好,没有肿。” “都说了没事。我哪有那么娇气。”沈知寒笑着,用脚尖踢踢段珣,醉意朦胧地嗔怪,“你好烦啊……” 段珣语气平淡:“这就嫌我烦了。” …… 夜风送来他们低低的说话声,二十多米外的贺霆和宋绮瑶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撒娇的沈知寒,和愿意跪下来的段珣,恐怕是只有他们彼此才能看到的样子。 宋绮瑶微微皱起眉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温柔有耐心的男人是外人面前那个永远疏离淡漠、高高在上的段老板,她忽然明白为什么那次相亲之后周慕予对她说,“段珣没有可能”。 当然没有可能。 段珣的眼睛里只有他的小公主一个人。 宋绮瑶身旁,贺霆身子僵住,目光越来越深。 半晌,他默默垂下眼帘,无声地转过身,沿着原路离开。 没多久,身后响起脚步声,宋绮瑶跟上来,问:“不是要说生日快乐么,不说了?” 贺霆摇摇头,没有说话。 “想开点。”宋绮瑶看出贺霆的心思,漫不经心地安慰,“你只是运气不好,来晚了一点。” 贺霆低声否认:“不是。” “什么?” “不是运气不好。”贺霆停下脚步,看着宋绮瑶,“是我永远给不了知寒那样的感情。” 说完,他停顿一下,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不过没关系,他幸福快乐就好了。” 夜色依旧静谧安宁,空气中浮动着植物的绿意和淡淡的花香。 沈知寒的脚放在段珣的膝盖,被段珣握在手中细细揉捏。 他喝醉了,非要用左脚踩右脚的影子,结果不小心崴了一下,让段珣好一阵担心。 “还痛吗?”段珣低声问。 揉了这么久,沈知寒都快要生出困意,声音软软的回答:“不痛了。” “以后小心一点。” “知道了。”沈知寒动动脚趾,说,“哥哥,我要穿鞋。” “我背你回去。”段珣转过身蹲下,把自己的后背给沈知寒,“来。” 这次沈知寒没有逞强,乖乖趴上去,抱住段珣的脖子:“哥哥最好了。” “刚才还说我烦。” “我胡说的。” …… 两个人慢慢走在安静的花园小径中,沈知寒安心趴在段珣身上,酒劲上来,他的头越来越晕。 “哥哥。”他小声呢喃,“我好像醉了……” 段珣说:“我带你回去睡觉。” “外面还有好多客人呢。” “没关系。” “唔……”沈知寒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又睁开,“我还没有看到生日礼物。” 段珣无奈笑笑:“在房间里,回去拿给你看。” “好。” “哥哥。”喝醉的沈知寒总是容易变得话多,安静了一会儿,又对段珣撒娇。 段珣温声问:“怎么了?” “我好喜欢你。” 段珣动作一滞,说:“我也喜欢你。” “我永远永远喜欢你。” “我也永远喜欢你。” “哥哥……” “嗯?” 沈知寒抱住段珣的脖颈,凑到段珣耳边,小声说:“我爱你。” 他的唇齿间有淡淡的酒气,还有属于他的温热甜蜜的气息。段珣护着他腿的手不自觉微微收紧,在沈知寒看不到的地方,段珣睫毛轻颤,勉强保持语气平静:“这是喝醉酒说的胡话吗?” “不是,是真心话。”沈知寒的声音甜而软,带着浅浅的笑意,“我爱你” 段珣垂下睫毛,许久,低声而郑重地说:“我也爱你。”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到房间门口,段珣把沈知寒放下来,蹲下帮他穿好鞋子,说:“礼物在里面。” 沈知寒把手放在门上,轻笑:“这么神秘。” 一边说一边推开门,目光转向房间那一瞬,沈知寒不自觉微微张大嘴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满满一地粉色玫瑰花瓣,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整个房间,床上也铺了厚厚一层。 床品和窗帘都换了粉白色系的,房间里布置着各种沈知寒喜欢的花,粉色郁金香、粉色鸢尾、粉色风信子……还有许多高低错落的蜡烛,仿佛童话中仙子的后花园。 沈知寒呼吸停滞,回头看向段珣。 段珣笑容温柔:“进去吧。” 沈知寒慢慢抬脚,踩着玫瑰花瓣,一直走到自己床边。 床上用白色花瓣铺成一个巨大的心形,心形中间放着一个粉色皮革质地的首饰盒。 “给你的礼物。”段珣说,“生日快乐,宝贝。” 粉色首饰盒……沈知寒心里隐约有一些大胆的猜测。 盒子很沉,他拿起来,忽然有点不敢打开。 “哥哥……” “打开看看。”段珣说。 沈知寒攥了攥拳,慢慢把盒子打开。 黑色天鹅绒软垫上,躺着一枚巨大而闪亮的心形粉钻戒指,只一眼,沈知寒便认出它是谁。 ——十年前在瑞士日内瓦拍出的一颗名叫“公主之心”*的13.35克拉的心形切割粉钻,也是目前世界拍卖记录中唯一一颗上亿的心形粉钻。当时这颗钻石由某个高级珠宝品牌以3.8亿港元的价格拍下,重新设计成现在沈知寒看到的这枚戒指。 十年来这枚钻戒一直是这个品牌巴黎总店的镇店之宝,沈知寒在两年前问过一次,得到的回复是不会出售。 竟然到了段珣手中。 沈知寒的指尖不自觉微微发颤,触碰到那枚钻石,心里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传说它曾经属于一位真正的公主,辗转多年,又被另一个人珍重而正式地送给自己心中的公主。 “我为你戴上。”段珣低声说。 沈知寒转过身,把盒子交给段珣,段珣拿出钻戒,牵起沈知寒的左手,一点一点套在他的中指。 硕大的心形粉钻被一圈小的白钻包围着,在灯光下璀璨生辉。沈知寒没来由眼眶一热,问:“不向我求婚吗?” “求婚有求婚的戒指,这只是生日礼物。”段珣抬起头,望着沈知寒的眼睛,慢慢地说,“希望我的小公主永远开心,永远光彩夺目。” 有一点温热的液体缓缓渗出沈知寒的眼眶,比钻石还要晶莹剔透。他拥抱住段珣,说:“谢谢哥哥。” 今天整个段家宅邸灯火辉煌,夜幕降临后,城市上空烟花不断,声势浩大地为沈知寒庆祝二十五岁生日。 段珣给他的爱仿佛也是如此,沉默时如亘古不变的夜空,点亮的那一瞬,才发现有多么浩瀚无垠。 沈知寒和段珣在落地窗前拥抱接吻,身后是金光烂漫、无边无际的烟火。沈知寒喝多了酒,身体变得敏感而柔软,只是接吻,他不住地喘息,眼睛里泛起勾人的湿润。 “这些花瓣……”呼吸交织,沈知寒的鼻尖似有若无地碰到段珣的鼻尖,“是你的主意么?” 段珣承认:“是。你洗澡的时候,我亲自布置的。” “这么多玫瑰花瓣,你心里在想什么?” “我在想,宝贝今天一定会喝酒,喝了酒要撒娇、要缠着我要亲要抱,然后一定会想要。像现在这样。” 段珣不紧不慢地说着,目光落在沈知寒湿润饱满的嘴唇。 沈知寒被戳中心思,又羞又恼:“段珣,你坏死了。” “我哪里坏,”段珣拥抱着沈知寒,低声耳语,“我看着你长大,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 “那你说,我现在在想什么?” “你在想,烟花好漂亮,玫瑰花瓣也好漂亮,如果段珣和我现在在床上就更好了。” “那你……”沈知寒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段珣的眼睛,“怎么还不抱我上床?” 第84章 今天做什么都可以 厚厚一层玫瑰花瓣,沈知寒跌坐在床上,仿佛坠入一个梦幻花园。 今天要见客人,他穿着一身得体的白色礼服,像一位尊贵的小王子。段珣站在他面前,俯身解开他的领结,说:“宝贝,你才更像一件礼物。” 沈知寒的手臂撑在身后,仰头看着段珣,歪了下脑袋,醉意朦胧地轻声喃喃:“我是给哥哥的礼物。” 楼下的宴会还在继续,热闹喧嚣阻隔在厚厚的玻璃窗外,房间里静得能听到蜡烛燃烧时噼啪的声响。 花香弥漫在空气中,有生命一般围绕着沈知寒。沈知寒看着段珣,看了很久,说:“我喜欢这个生日。” 段珣的目光如夜色般温柔:“我答应你,以后每个生日都陪你一起过,给你准备漂亮的礼物。” “每个生日都送几亿的钻石吗,”沈知寒笑,“那哥哥的钱要被我败光了。” 段珣说:“给你我愿意。” 段珣从来不许自己做不到的承诺,每次说要给沈知寒什么,最后给的一定比自己答应的多。 “你把钱都给我,不怕我跑掉么?”沈知寒问。 “你跑掉去哪?”段珣反问。 沈知寒用自己不大清明的大脑想了想,轻哼一声:“说得像我没人要一样。” 段珣也笑了:“小公主怎么会没人要?”他轻轻抚摸着沈知寒的脸,动作满是珍惜和眷恋,“只是我想不到,除了我之外,谁还能照顾好你,让你一直这么无忧无虑、开心自由。” 段珣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到沈知寒的血液,沈知寒眨眨眼睛,无意识地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段珣的手心。 “知寒。” “哥哥……” 沈知寒声音很轻,皮肤泛着醉酒的潮红。他看着段珣,看了一会儿,轻轻张口含住段珣的指尖,小动物一样舔吻吮吸。 段珣目光沉下来,幽幽地盯着沈知寒的脸。 如果是清醒的时候,沈知寒大约会害羞。但现在他醉得昏沉,只觉得段珣身上有什么东西勾着他,也许是气味,也许是别的,让他忍不住想要品尝,想要吞下去。 段珣抬起他的下巴,食指从他口中抽离,带出暧昧的水光。 沈知寒依依不舍,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段珣身体某个地方。 “哥哥……” 轻软的气音像一只挠人的钩子,段珣看出他想什么,低声说:“不可以,那样你会不舒服。” “为什么,”沈知寒的眼神单纯而无辜,“太大了吗?” 这个问题段珣不好回答,虽然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但由自己来说总归是不妥。 沉默着对视半晌,段珣说:“脏。” “不脏。”沈知寒摇摇头,轻轻靠过去,脸颊贴到段珣的身体,“我喜欢哥哥的。” 段珣眸光暗了暗,缓缓抬手,抚摸到沈知寒的头发,既像拒绝又像允许。 “哥哥……”沈知寒抬起头,语气多了几分哀求。 段珣没有说话。 “你答应过我的,今天做什么都可以。” 喝醉的人总是很固执,沈知寒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段珣。 段珣叹气:“宝贝。” “哥哥……” 有什么东西在空气里扩散。对视许久,段珣终于点头允许。 …… 烛光摇晃,映出沈知寒眼角的湿润。泪水不受控制地漫过他的脸颊,在段珣深色的西装裤上形成一小片水迹,许多呜咽的声音被堵回胸腔,只泄露一点细软的哀鸣,像受制于人类的弱小可怜的幼兽,又像故意勾人的狐狸精。 段珣不轻不重地抓着沈知寒的头发,沾染了情欲的眼睛仿佛黑暗中捕猎的狼,深沉而幽邃。他抚摸沈知寒的后脑勺,像鼓励又像安抚,沈知寒攥紧身下的床单,泪水愈发肆意汹涌。 “还可以吗?”段珣哑声问。 沈知寒摇头又点头,发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和呜咽。 生理上他已经濒临极限,甚至忍不住干呕,心理上看到段珣沉沦在欲望中的神情,听到段珣低沉性感的叹息,他只想一直这样下去,永远不要停。 被爱会让人有满足感。 爱也会。 这是段珣教给沈知寒的事。 段珣给他的爱像溢出容器的蜜糖,源源不断,汩汩奔涌,他只是将溢出的一部分还给段珣一点,便得到巨大的满足和幸福。 在最后一刻,段珣放开沈知寒,弯下腰与他接吻。 泪水的咸涩吻进口腔,沈知寒闭上眼睛,脱力之前被段珣捞进怀里。 他的下颌很痛,唇舌酥麻僵硬,段珣安抚地吻了很久,终于渐渐恢复知觉。 段珣心疼而自责,一边亲吻一边说“抱歉”。 沈知寒摇头,嗓音带着一点不自然的沙哑:“你喜欢吗?” 段珣一滞,低声说:“喜欢。” “那我也喜欢。”沈知寒环抱住段珣的腰,靠在他心口,轻声说,“我爱你,哥哥。” 又一轮新的烟火升空,绽放在城市的夜幕。 沈知寒躺在一床花瓣中,衣服一件一件脱落,段珣的吻落在他右侧胸口下方,不久后将要开刀手术的地方。 沈知寒身子一颤,轻轻抓住段珣的头发:“哥哥……” 这些天,段珣一直压抑着担忧和心疼,不敢让沈知寒发现。 到这一刻,终于泄露出万分之一。 “没事的。”察觉到段珣的情绪,沈知寒轻声安慰,“医生说打了麻药不会痛。没关系的。” 段珣抬起头,不知道是因为心疼还是因为不久前翻涌的情欲,他的眼眶看起来有一点红。 沈知寒醉眼朦胧地微笑:“真的没事,我不怕。” 段珣没有说话,只是更加温柔疼惜地亲吻沈知寒的身体,一遍一遍抚摸那片光滑的肌肤。 沈知寒被摸得发软,推住段珣的肩膀,小声催促:“好了。” …… 熟悉的感觉侵占了沈知寒的意识,他像平时那样攥紧床单,却抓到一手玫瑰花瓣。 花瓣细腻、柔软、多汁而饱满,让他不可避免地产生羞赧的联想。沈知寒倏地松开手,留下一手旖旎的玫瑰花香。 二十四岁的最后一天,在段珣无尽的爱意中度过。 十二点钟声响起那一刻,段珣拥抱着他,说:“我爱你。” 楼下的宴会早已结束,对于中途离席却再也没有回来的两位主人公,没有人怀疑他们去了哪里。早听闻沈家小少爷这么多年深居简出是因为身体抱恙,而段家那位一直悉心照料,想必是早早陪着回去休息了。 休息不假,但不只是休息。 沈知寒面对面坐在段珣身上,手臂抱着段珣的脖颈,细长的腿勾缠着段珣的腰,靠在段珣身上阖上眼帘。 夜深了,段珣给他披上毯子,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这样的姿势,段珣很难有困意,反倒是怀里的人抱得舒适安心,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困了吗?”段珣低声问。 “嗯,”沈知寒的声音含糊不清,“想睡觉……” “睡吧。” “还没有洗澡。” “我帮你洗。” …… 如果不是沈知寒生日,段珣不会由着他胡闹到现在。 房间里处处弥漫着缠绵旖旎后的气味,哪怕段珣已经足够沉稳冷静,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还是不免脸热。 他的小公主二十五岁了。 垂下眼帘,沈知寒一小段光滑白皙的脖颈撞入视线,段珣的手掌轻轻放上去,拇指缓缓摩挲沈知寒的皮肤。 半睡半醒间,沈知寒轻声喃喃:“哥哥……” 段珣低声说:“睡吧。” “嗯。” 沈知寒无意识地抱紧段珣,埋头在段珣颈窝,像一只粘人的小熊。 哪里有二十五岁的样子,在段珣这里,永远是一个小孩。 段珣抱了沈知寒很久,直到沈知寒睡得沉了, 段珣慢慢把他放到床上,去浴室拿毛巾给他擦洗。 明天就要去医院检查,然后住院观察几个星期,选合适的时间进行手术,顺利的话,术后两周可以出院,到那时,秋天大约已经过去了。 没有问医生住院观察期间能不能回家,应该是可以的,那么每周可以带他出去散散心,回家休息一两天。 段珣心里默默计划着这些事,将所有细枝末节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包括沈知寒住院要用的日用品,从水杯到拖鞋,全都没有遗漏。 沈知寒已经很多年没有住过这么久的院,这次忽然生病,尽管医生说病因多半是胚胎时期发育的异常,但段珣心里仍觉得自责和亏欠。 段珣坐在床边,深深望着床上的人,小心翼翼抚摸他的脸颊:“又让你受苦了。” 沈知寒睡得安稳,没有给段珣回应。 段珣叹了口气,帮沈知寒掖好被角,下床去把沈知寒床上摆的娃娃装进行李箱。 这次应该没有遗忘了。 山中夜色深沉,陪伴段珣的只有偶尔一两声不知名的鸟鸣。做完这一切,他回到床上,轻轻拥抱住沈知寒。 沈知寒身上香香的,花香、药香、他的体香、还有一点点沐浴露和护肤乳的香气,混合出一种勾人的味道,哪怕刚才出了那么多汗,闻起来还是干干净净的。 段珣自己没有发现,他总是无意识地嗅沈知寒,沈知寒的头发、衣服和皮肤,闻起来都让他感到舒服和放松。 在满怀的温香软玉中,段珣闭上眼睛,安然进入梦乡。 第二天下午,段珣陪沈知寒一起去医院。 手术的事没有隐瞒汤韵和段诚远,汤韵很担心,原本打算陪着一起去,但段珣说他一个人可以,沈知寒也安慰说没关系,汤韵才打消这个念头,最后答应说到时候去医院陪沈知寒做手术。 沈知寒抱着猫,依依不舍地和二老道别。 猫自然是不能带的,把它买回家这两个月,真正和它在一起的时间却没多少,沈知寒心里有一点愧疚。 “我答应你,等我做完手术回家,一定好好陪你。”沈知寒摸着欧泊的脑袋,小声说。 欧泊已经快要长成一只大猫的样子,抱起来沉甸甸的,段珣不舍得让沈知寒抱太久,把猫接过来说:“好了,它太重了。” 欧泊不满地抗议:“喵——” 沈知寒也轻哼一声:“我们欧泊是苗条的小猫咪,一点也不重。” “来,给我吧。”汤韵微笑着伸出手,把猫接过去,“时间不早,你们快出发吧。小珣照顾好知寒。” 段珣点点头:“那猫就麻烦您了。” “放心。” 段珣牵起沈知寒的手:“走吧。” 沈知寒和二老挥挥手:“叔叔再见,阿姨再见。” 汽车缓缓消失在蜿蜒的山路,身后的建筑逐渐只剩高高的屋顶,沈知寒收回目光,靠在段珣肩上,说:“你刚才牵我的手,叔叔阿姨好像没有不高兴。” 段珣问:“为什么要不高兴?” 沈知寒摇摇头,没有回答。 在一起之后,他们在乡下爷爷奶奶家住了一段时间,在沈知寒家住了一段时间,回檀山的机会并不多。出于某种微妙的歉疚,面对汤韵和段诚远,沈知寒总是注意不和段珣表现得太亲密,今天是第一次在他们面前牵手。 “知寒。”段珣摸摸沈知寒的头,声音低低的,“你是要和我结婚、共度一生的人,这些他们都知道,所以你不用这么小心。” 沈知寒抬起头,对上段珣温沉的目光,半晌,默默垂下睫毛:“我知道……以后我会慢慢习惯的。” 段珣揽过沈知寒,语气平淡:“早点把婚事定下来,你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这句话说得既突兀又轻描淡写,沈知寒不太确定自己听到什么,眨了眨眼睛,问:“婚事……?” “嗯。”段珣淡淡点头,“早晚要结婚的。” “可是我,我,”沈知寒莫名一阵脸热,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我还没有准备好,要结婚。” 段珣笑了:“当然不是现在,我也还没有准备好求婚。”他低下头,温柔地看着沈知寒,问:“沈大设计师,愿意为我设计婚戒吗?” 婚戒……沈知寒抬起头:“我来设计我们的婚戒吗?” 段珣说:“嗯。” 对视许久,沈知寒郑重地点点头:“好。” 第85章 三个月后 [三个月后] 手术后的第七天,沈知寒的伤口渐渐愈合,疼痛却还是时常发生。 他的肺叶切除了一小块,整个过程平稳顺利,唯一不尽人意的是伤口愈合比一般人慢,痛感也更绵延。疼起来常常没有食欲,脸都瘦了一大圈。 整个秋天,沈知寒都在医院度过。 他的身体状况不太稳定,心肺功能先天不足,住院观察治疗两个多月才等到合适的手术时机。期间段珣一直陪着他,尤其做完手术这几天,段珣什么都不让沈知寒自己动,吃饭喝水要喂,行走坐卧要抱,比起沈知寒身体的疼痛,段珣的心疼恐怕不遑多让。 今天医生来检查,说沈知寒的伤口长得不错,不会留下特别明显的疤痕。 医生走后,沈知寒半靠在床头,段珣弯腰为他扣上扣子,低声问:“疼吗?” 沈知寒点点头:“疼。” 他不需要在段珣面前逞强,何况他惨白的脸色也骗不了人。 段珣指尖顿了顿,更加小心地为他扣好衣服。 “哥哥。”沈知寒坐起来一点,靠进段珣怀里,声音带着一点委屈,“好痛……” 已经一周了,疼痛还是让他时常难以忍受,最开始做完手术那两天,他甚至每一天都会痛得掉眼泪。 段珣坐下来,拥抱住沈知寒,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乖,不痛,哥哥在这里。” 每到这种时候,段珣总是把沈知寒当成一个小孩子,像以往每一次生病那样耐心地安慰他、陪他说话转移注意力。 沈知寒痛得冒冷汗,紧紧攥住段珣的衣角,小声呜咽:“你说过不会那么痛的,骗子……” 段珣的心疼溢出胸腔,满眼都是愧疚和疼惜:“是哥哥不好。哥哥给你道歉。” 这一幕刚好被推门进来的汤韵和程景文看到。 汤韵来看沈知寒,程景文有公事找段珣,两人在电梯间相遇,正好一起到病房。 段珣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沈知寒,没有听到外间来人的声音,直到二人走过客厅进到卧室,段珣才注意到有人进来。 四目相对,汤韵和程景文脸上都浮现一抹不自在。 段珣安抚地摸摸沈知寒的后脑勺,说:“妈来了。” 沈知寒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眼眶仍旧红红的,一时没反应过来。 “知寒。”汤韵走过来,带了家里煲的汤,“好点了吗,今天还疼不疼?” 沈知寒离开段珣的怀抱,看到汤韵,又是鼻子一酸:“阿姨……” 汤韵见他这样,脸色一下子变得担忧和急切:“怎么了,怎么疼成这样,叫医生了没?” “医生刚走。”段珣宽慰汤韵说,“别担心,只是伤口疼。正跟我闹脾气呢。” 汤韵以为是段珣惹沈知寒不开心,皱了皱眉说:“知寒生病不舒服,你不要惹他生气。” 段珣淡笑:“我知道。” 沈知寒被汤韵和程景文的到访转移注意力,勉强忍住伤口的疼痛,解释说:“哥哥没做什么,是我自己乱发脾气。” 汤韵坐下来,摸摸沈知寒的头发,说:“你好好养伤,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你哥。心情不好发发脾气也没关系,不要憋在心里,憋着更伤身体。” 沈知寒乖乖点头:“知道了。” 跟在汤韵身后的程景文把自己带来的水果放下,给段珣递了个眼色,段珣站起身,说:“妈,你陪知寒待一会儿,我和景文出去说几句话。” 说完弯腰拍拍沈知寒的头顶,语气缓和了些:“我马上回来。” 沈知寒点头:“嗯。” 段珣和程景文一起来到外面的客厅,顺手带上卧室门。 沈知寒的手术时间刚好撞上十一月底乾元秋拍,段珣分身乏术。好在每年秋拍比春拍规模小很多,不需要段珣费心,大部分事情程景文都能做主。昨天拍卖闭幕,今天程景文亲自来给段珣送报表。 “我没记错,知寒的品牌下周要开新品发布会,他可以参加么?”说起沈知寒,程景文顺口问。 “他说可以。”段珣说,“还有一周,伤口应该没事了。” “你……”程景文犹豫了一下,改口说,“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去丹麦?” “下个月,圣诞节前。” “都准备好了么?” “嗯。” 出国登记结婚的事段珣筹备了很久,最终选在丹麦哥本哈根。刚好冬天到了,沈知寒喜欢看雪,段珣计划带他到丹麦过圣诞节,然后去瑞士休养一段时间。 程景文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这一走,要明年才能再见了吧。” 段珣淡淡一笑:“是。” “看你这不值钱的样子。”程景文轻嗤一声,“一说要和知寒结婚,眼神都不一样了。” 段珣没有接话,而是安静了一会儿,说:“景文,多谢你。” 程景文一愣:“谢我什么?” “我知道你当初来乾元,对我有过期许,想要在这里开辟一番天地。但是这两年,我在事业上并没有给你多少助力,你仍然愿意留下来,我很感谢。” 程景文看着段珣,半晌,无奈笑了:“什么都瞒不住你。不过我愿意留下来是因为我看好乾元的前景,这里的工作节奏和环境也令我感到舒适,跟你合作也很愉快。人各有志,我曾经确实不想看到你被爱情牵绊,但现在我可以理解。不管怎么说,我是你的朋友,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对视许久,段珣垂下睫毛,说:“谢谢。” 程景文笑笑,故意揶揄:“走吧。出来这么久,我看你的心早就飞回去了。” 两个人一起回到病房。沈知寒靠在床头,汤韵坐在床边,也在聊下周发布会的事。 看见段珣进来,沈知寒的目光立马跟随过去,说:“哥。” “好点了么?”段珣问。 “嗯,不那么痛了。” 汤韵忧心忡忡地问段珣:“下周发布会一定要知寒到场么?最近天冷,别不小心受了凉。” 段珣说:“放心,只是去露个脸,不会很久。而且知寒好久没出门了,顺便出去透透气。” 汤韵看看段珣又看看沈知寒,无奈答应:“那好吧,一定要注意保暖。” 两个人来了有一会儿,沈知寒也该到了休息时间。汤韵站起身,说:“那你陪着知寒,我先回去了。” 程景文跟着起身:“公司有事,我也先走了。”说完对沈知寒挥挥手:“我走了知寒,改天来看你。” 沈知寒乖乖答应:“嗯,阿姨再见,景文哥再见。” 两个人离开后,病房里又恢复安静。 段珣在床边坐下,摸摸沈知寒的头,问:“困了吗?” 沈知寒点点头,接着想到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想,上厕所。” 虽然医生说术后48小时可以适当下床行动,但段珣害怕沈知寒牵扯到伤口,这段时间都用轮椅推着沈知寒洗漱、上厕所、下楼放风。沈知寒已经从一开始的难以启齿,到现在想上厕所都主动告诉段珣。 段珣推来轮椅,把沈知寒从床上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上去,像摆弄一件昂贵而脆弱的瓷器。 推到卫生间,沈知寒自己慢慢站起来,小声说:“好了,我自己可以。” 段珣目光落在沈知寒身体某处,停顿了一下,淡淡收回:“嗯。” 门后传来哗哗的水流声,过了一会儿,沈知寒自己洗干净手,拉开门出来,重新慢慢坐回到轮椅上。 一起一坐,伤口又有点疼。 看见他皱眉,段珣问:“又痛了吗?” 沈知寒点点头,轻抽一口气:“有一点。” 段珣叹了口气:“下周的发布会……” “没关系,我可以的。” 这次的发布会,对沈知寒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 品牌成立到现在,这是第一场正式发布会,也是那场风波之后沈知寒第一次公开露面。住院这两个多月,他完成了七件珠宝的设计,包括自己的婚戒。单说婚戒,就值得他亲自到场参加这场发布会。 “哥哥。”沈知寒轻轻牵住段珣的手,“我想去窗边看一看。” “好。” 段珣把沈知寒推到窗边。 秋意深重,昨天一场雨过后,楼下的阔叶树掉光了叶子,铺开一地厚厚的落叶。 沈知寒望着远处,说:“冬天快来了。” 段珣回答:“嗯。冬天来了。” 过了很久,段珣弯下腰,一个温柔的吻落在沈知寒头顶。 沈知寒抬起头,看着段珣问:“我们今年冬天,留在欧洲不回来了吗?” “嗯。爸妈要回美国,他们春节也不在这里。” “那走之前,去看看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吧。” “好。” 沈知寒的目光重新移向窗外。深秋的景色总是阴沉而寂寥,世界仿佛变成一幅黑白默片,唯一的色彩只有那些落入土壤的枯叶,看了一会儿,他喃喃说:“一年过得好快。” “是啊,”段珣说,“谁能想到我的弟弟,忽然变成了我的未婚夫。” 沈知寒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反驳:“你明明早就想到了这一天。要是在古代,我恐怕就是你们段家的童养媳。” 段珣坦然承认:“我确实想这一天想了很久。很多次你睡着之后,我看着你想,为什么我不可以用哥哥之外的身份,和你永远在一起。” “后来呢?” “后来在我快要控制不住这些念头的时候,你说喜欢我。”段珣垂下眼帘,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我不会忘记那一天,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的心跳得有多快。” 沈知寒抬起头,对视许久,轻声问:“现在呢,我说喜欢你,你的心还会跳得那么快吗?” 段珣说:“会。” 沈知寒看着段珣,说:“我喜欢你。” 第86章 下雪了 一周后,snowfall冬季“公主的花园”发布会在市内某个艺术品画廊如期举行。 snowfall的品牌负责人李声扬主持这场发布会,到场嘉宾除了媒体工作人员,还有许多位时尚圈和珠宝圈有分量的人物。 简单的开场白后,李声扬说:“接下来有请snowfall品牌创始人及首席设计师沈知寒先生,为大家介绍本季高级珠宝。” 人群聚焦到入口处,两名保安让开道路,段珣推着沈知寒出现在众人的视线。 段珣一身低调的黑色西装,周身散发着矜贵而不近人情的气场。轮椅上的沈知寒则穿了一件柔软的象牙白色针织衫,两个人的装扮都很简单,却是人群中最亮眼夺目的存在。 又经过一周的恢复,沈知寒的伤口几乎已经长好了,脸色看起来不再那么虚弱苍白,只是细看仍有几分病气,印证了段珣闭门谢客这几个月是陪弟弟养病的传闻。 李声扬和其他几位工作人员起身让座,段珣把沈知寒推到最中间,话筒调整到适合的高度。 “大家好,欢迎大家来到snowfall冬季‘公主的花园’发布会,我是沈知寒。很荣幸在这里为大家介绍本季即将发布的九款珠宝。” 清冷平和的声音通过话筒传递到会场每一个角落,所有人不约而同屏息凝神,只有快门和闪光灯的声音此起彼伏。 段珣默默退到一旁,站在镜头外的角落,静静看着台上发光的人。 这么多年,沈知寒的才华如衣锦夜行,终于在众人面前显露出微不足道的几分。只有段珣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天性淡泊,又受限于孱弱的身体,沈知寒会在自己的领域多么光彩夺目。 好在现在也不晚。 后方屏幕上出现第一款珠宝,是一条鸢尾花设计的项链。也是整个系列中工艺最繁复、所用宝石最奢侈的一件。 沈知寒扶着话筒,将设计思路和作品细节娓娓道来,语速平缓,逻辑清晰,寥寥几语将他的学识和修养展现得淋漓尽致。台下无论是媒体人还是时尚圈的从业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流露出赞许和敬佩。 段珣也淡淡微笑着。 介绍完全部九件珠宝,台上的沈知寒顿了顿,说:“以上是‘公主的花园’系列的全部内容。设计这个系列时,我的人生处在一段起伏不安的时期,很多事情发生着改变,我的心性也随之成长。在这段时间里我明白,公主并非生来是公主,也并非具有某一特质,比如美丽、高贵、聪明、勇敢才能成为公主。成就公主的是向上生长的生命力和爱与被爱的能力,爱做养分,每个人心里都能开出一座公主的花园。”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沈知寒在人群中找到段珣,目光相遇,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最后,请允许我私心向大家介绍一对由我设计的婚戒,——‘爱神降临的夜晚’。” 屏幕上出现一对白金钻石戒指,不同于传统婚戒总是由一款男戒和一款女戒组成,屏幕上的戒指模糊了性别,各自由两行钻石以密镶工艺嵌合而成,中间镶有一枚主钻。两款有细微的不同,一颗钻石在左上,一颗钻石在右下,象征那个夜晚段珣走向沈知寒时两人错落的位置,而上下两行密镶的小钻石则代表了那天檀山公路两旁见证他们告白的路灯。 “今年对我来说是特别的一年,不仅因为我正式成立了我的品牌,还因为我迈出了人生中最重要也最勇敢的一步。”沈知寒的目光沉静下来,语气中多了几分不自知的温柔,“这对戒指是我为自己设计的婚戒,也是snowfall下个季度即将发售的新品。希望爱神降临在每一个夜晚。” 说完,他对台下微微躬身颔首,掌声再一次从四面八方响起,角落里的段珣看着他,目光中流露出欣慰和幸福。 李声扬拿起话筒,说:“感谢沈知寒先生。很抱歉由于身体原因,沈先生需要先行离场休息,接下来由我为大家介绍snowfall下个季度的新品发售计划。” 段珣走上前,右手自然搭在沈知寒的后背,对台下微微一鞠躬,像来时那样推着沈知寒的轮椅离开发布会现场。 镜头和闪光灯追随着二人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巨大的玻璃门后。画廊外一辆黑色保姆车等在路边,保安放下坡道,段珣推着沈知寒上车,扶着他坐上座位。 “我没事,不用这么小心。”沈知寒对段珣说。 术后半个月,沈知寒终于被批准出院,今天两个人从医院赶来参加发布会,现在一起回檀山。段诚远和汤韵准备了家宴,将段珣的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接了过来,晚上一起吃饭庆祝沈知寒出院。 明天上午,段珣和沈知寒将动身飞往哥本哈根登记结婚,段珣没有告诉几位长辈领证的事,只说沈知寒身体不好,带他去欧洲休养散心。 “医生说虽然伤口长好了,但还是要多休息、注意饮食。不可以喝酒。” 段珣对沈知寒说,着重强调了“不可以喝酒”这一点。 沈知寒悄悄扁扁嘴,说:“我知道。” 段珣预约的登记时间是12月20号,还有十多天,沈知寒等不及,想早点去丹麦看雪。 住院的三个月,他像一只被精心豢养在笼中的小鸟,虽然生活衣食无忧,但偶尔难免心情沉闷,想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对于他的这点要求,段珣自然不会拒绝,沈知寒说想早点走,段珣当即安排好了飞机。 “领证那天总可以喝一杯吧?”沈知寒不死心问,“一辈子一次的大事欸。” 段珣想了想,勉强松口:“可以。” 回到檀山时间还早,爷爷和外公去后山钓鱼,奶奶和外婆还有汤韵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段诚远在阳台侍弄花草,一家人很久没有这样团聚过,房子里洋溢着其乐融融的氛围。 段珣和沈知寒先去跟奶奶和外婆问好,两位长辈心疼沈知寒生病瘦了一大圈,拉着他说了很久的话。汤韵笑盈盈地站起来,说:“不早了,我去吩咐厨房准备晚饭。小珣陪奶奶和外婆坐一会儿。” 汤韵离开后,奶奶微笑着拉起沈知寒的手,说:“知寒,你随奶奶来一下,奶奶有几句悄悄话跟你说。” 沈知寒不明就里,只见外婆心照不宣道:“去吧,让小珣陪我在这儿就行。” 段珣对沈知寒点点头,示意他没关系。沈知寒看看段珣又看看奶奶,站起身说:“好。” 奶奶领沈知寒到房间,关上门,周遭安静下来,她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雕花红木匣子,目光中流露出温柔和慈爱。 “这是什么?”沈知寒忍不住好奇问。 奶奶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被几层绸缎包裹着,看起来价值不菲。 “这是段家祖上传下来的,我年轻时小珣爷爷的奶奶亲自给我的。” 奶奶一边说一边将盒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摊放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掀开层层绸缎。里面是一条通体碧绿、温润无瑕的翡翠手镯。 她抬起头,微笑道:“现在我把它给你,希望你和小珣未来的日子也像这只镯子一样,团圆美满。” 沈知寒鼻子一酸:“奶奶……” 奶奶拿起沈知寒的手,既是安慰又是托付一般轻轻握了握,将镯子小心而郑重地套在沈知寒的左手手腕。 一切话语都藏在这一刻的动作里,沈知寒拼命忍住泪水,却还是一点一点红了眼眶。 “傻孩子,不哭。哭什么。”奶奶抬手替沈知寒擦掉眼泪,温柔地微笑着,“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你和你哥哥好好的。” “奶奶……”沈知寒拥抱住奶奶,想说什么却无从说起,最后只哽咽着说,“谢谢您。” “好好养病,明年春天回来看奶奶,奶奶给你做青团吃。” “……好。” 两个人一起下楼,沈知寒离开时好好的,回来却红着眼眶,手腕上还多了一条镯子。 段珣目光一滞,转而明白是怎么回事。 趁人不注意,段珣牵着沈知寒的手到一旁,摸摸他的脸问:“怎么了,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 明知段珣是故意开玩笑逗他,沈知寒还是有一点羞恼,躲开段珣的目光说:“我才没有受委屈。” “那是为什么哭鼻子?” “奶奶把这个给我。”沈知寒抬起手,轻轻抽了抽鼻子,“她什么都知道。” 细白的手腕上套着一条鲜翠欲滴、剔透如冰的镯子,衬得沈知寒愈发肤如凝脂。段珣细细端详着,点头赞许道:“你戴这个很好看。” “可是这个,这是……” “是什么?” 沈知寒的声音小下去:“是段家祖上传下来,给孙媳妇的。” 段珣想了想,说:“那,给你也没错。” 沈知寒还想说什么,段珣揉揉他的头发,温声说:“好了,给你你就收着,这是奶奶的心意。” “小珣,知寒。”在客厅看电视的外婆对两人招招手,说,“你们来看,丹麦下雪了。” 段珣揽着沈知寒的肩回到客厅,电视上的国际频道正在播放一则新闻: “今日童话王国丹麦迎来入冬第一场全国范围内的降雪,首都哥本哈根银装素裹,仿佛一秒进入童话世界,……” 镜头随着记者的声音缓缓移动在哥本哈根街头,外婆笑着说:“知寒刚说想看雪,丹麦就下雪了,这一年一定会心想事成。” 遥远的北欧大陆早早进入冬季,放眼望去,世界尽头仿佛被白色覆盖。 沈知寒看着电视屏幕,喃喃说:“下雪了……” 段珣牵住他的手,握在掌心:“嗯,下雪了。” 第87章 七夕番外·幼崽知寒的快乐日常 01 沈知寒小时候讨厌吃药。 没有哪个小朋友喜欢吃药。 哄他吃药是陆曼姝和沈誉每天的头等大事,令人棘手的是沈知寒不吵不闹,只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爸爸妈妈,小声说:“知寒不想吃药。” 倘若他再掉两滴眼泪,陆曼姝和沈誉便更不知道怎么办了。 只有段珣来,沈知寒才乖一点。 沈知寒从小对段珣表现出不同寻常的温顺和依赖,只要大人说“小珣哥哥不喜欢不听话的小孩”,他便立刻停下手里的事,说“知寒听话”。 但其实什么样的沈知寒段珣都喜欢,不听话也喜欢。 不过为了让沈知寒吃药,段珣只能装作严肃的样子,说:“哥哥喜欢乖乖吃药的知寒。” 沈知寒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声说“知道了哥哥”,然后一鼓作气把药吃完。 每次这样,段珣事后总免不了把沈知寒抱起来哄一会儿,以防自己在小公主心里留下坏人的恶名。 02 沈知寒五岁生日,段珣送给他自己在网球比赛上拿到的金牌。 叔叔阿姨说这是段珣第一次拿金牌,沈知寒抱着看了一会儿,问:“金牌,是金镯子中间挖掉的那一块吗?” 说着举起自己白嫩的小手,腕上套着段珣去年送给他的那只金镯子。 沈知寒对这只镯子宝贝得很,但爸爸妈妈平时不让他戴,只有过生日的时候才拿出来给他戴一会儿。 他们对沈知寒说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不戴镯子,沈知寒认真地反驳:“因为他们没有小珣哥哥。” 父母无言以对,后来好说歹说才说服沈知寒放弃戴镯子去幼儿园。 “我知道了,这是小珣哥哥送给我的,很宝贵的东西,要放在家里保护好。”沈知寒说。 陆曼姝欣慰地笑了:“是这样的。知寒真乖。” 所以今天沈知寒好不容易戴上这只镯子,自然要多多地炫耀。 “这孩子,上辈子别不真是段珣的媳妇儿。”汤韵笑道。 陆曼姝杏眼一瞪:“才不是呢。我们知寒就是知寒,是爸爸妈妈的小公主,才不是谁的媳妇儿。” 沈知寒听不懂大人的话,好奇问:“什么是媳妇儿?” 他口齿不清,这个词说起来怪怪的,汤韵噗嗤一笑:“你妈妈就是你爸爸的媳妇儿。” 沈知寒若有所思:“爸爸妈妈……” “好了。”一旁的段珣脸上挂不住,把沈知寒抱起来,打断大人们的玩笑,“哥哥带你去看生日蛋糕。不听他们胡说。” “哦。” 沈知寒的注意力很快回到段珣身上,乖巧地抱住段珣的脖子,过了一会儿,说:“爸爸给妈妈买漂亮宝石,哥哥也给知寒买漂亮宝石。知寒是哥哥的媳妇儿。” 二人已经离开家长坐的地方,段珣捂住沈知寒的嘴巴,说:“不可以这么说。” 沈知寒含糊不清:“为什么?” 十三岁的段珣没办法向五岁的沈知寒解释这么复杂的问题,最后只好说:“因为这是大人才可以说的话。知寒的妈妈也是长大之后才成为知寒的爸爸的……媳妇的。” “长大之后,知寒就是哥哥的媳妇了吗?” 段珣面色复杂,半晌,点一点头:“……嗯。” 03 沈知寒在幼儿园中暑了,陆曼姝给他请了一周假。 六月的天,不过是下午和小朋友在外面玩了一会儿,回到教室便开始头晕呕吐。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只是中暑,不是食物中毒,陆曼姝才放心把人领回家中。 段珣来看的时候,沈知寒正虚弱地靠在床头,陆曼姝一勺一勺给他喂水。 看见段珣,原本乖乖喝水的沈知寒突然眼睛一红,要哭不哭地开口:“小珣哥哥。” 陆曼姝了解自家宝贝,知道他这又是想要段珣哄他,无奈放下碗说:“让小珣哥哥陪你,妈妈去楼下看看你的晚饭好没好。” 段珣走过来坐在床边,身上还穿着校服,年轻青涩的脸庞透着不符合年纪的深深担忧:“知寒,哪里不舒服?” “我的头痛,想吐……” 沈知寒说着,对段珣张开双臂,段珣弯下腰来拥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哥哥在呢。” “我想今天和哥哥一起睡。” 今天周五,明天不用去学校。段珣犹豫着,只听沈知寒扁扁嘴,声音带了哭腔:“哥哥……” 段珣心一软,立刻败下阵来:“知道了。哥哥今天留下来陪你。” 段珣很少在沈家留宿。 沈知寒的床布置得像迪士尼电影里公主的床,又软又大,挂着层层叠叠粉色的床幔,躺在上面,有种不切实际的梦幻。 更不切实际的旁边抱着段珣胳膊的漂亮小孩,长着一张只会出现在画报里的天使脸蛋,仰起头用自己柔软的脸颊轻轻贴到段珣的手臂,说:“哥哥给我讲故事。” “想听什么故事?”段珣问。 “想听,小恐龙和他的朋友的故事。” …… 沈知寒总是很好哄,段珣讲到一半他就睡着了。 像一只温热柔软的小猫挨着自己,段珣不敢乱动,等到沈知寒熟睡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把沈知寒拥进怀里。 沈知寒是世界上最乖最漂亮的小孩,是他的小公主。 这一点,段珣在那个时候就知道。 04 段珣陪沈知寒过了一个周末,他去上学后,沈知寒恋恋不舍,软磨硬泡要爸爸妈妈把自己送到段家。 汤韵自然欢迎这个小家伙。段珣从小性格独立,不太粘父母,不像沈知寒,又乖又粘人,喜欢跟在汤韵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叫她“汤阿姨”。 如果沈知寒是个女孩,恐怕早就被汤韵定下娃娃亲了。 05 沈知寒小时候喜欢画画,喜欢漂亮衣服和彩色宝石,大人们都说他长大会是一个艺术家。 只有十几岁的段珣认为,沈知寒长大依然会是小公主。 “公主没有那么好当的。”陆曼姝故意逗段珣,“公主要有很大的宫殿、很多佣人,还要有华丽的马车、巨大的花园、穿不完的漂亮衣服和钻石做的王冠,最重要的是,要有忠心耿耿保护她的骑士。” 段珣低头沉思,问:“不要王子吗?” 陆曼姝笑了:“王子当然是锦上添花咯。王子带来的一切是王子的,公主原本拥有的才永远是公主自己的。” “我知道了。”段珣说,“我当知寒的骑士。” 没有人把十几岁少年的一句话记在心里,只有段珣永远记住了自己在那个夏天傍晚许下的承诺。 06 沈知寒上小学后,段珣经常到学校接他放学。 有一个哥哥或姐姐在同学们当中是件很有面子的事,尤其是那种高大帅气、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目光的哥哥。 渐渐的沈知寒的同学都知道他有一个在上中学的哥哥,很高很帅,像电视里的大明星。 偶尔还有同学来问沈知寒,他的哥哥是不是某某电视剧里的某某某,每次沈知寒都严肃地否认:“我哥哥比他好看多了。” 在沈知寒心里,段珣是世界上最帅的人。 直到某天陆曼姝问他:“是爸爸帅还是小珣哥哥帅?” 七岁的沈知寒从来没有面对过如此棘手的问题,一时呆愣在原地,看着不远处一脸期待的父亲,心虚地移开目光。 以前在幼儿园听小朋友说,大人们最喜欢问“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的问题,沈知寒当时默默准备好了答案,心想如果有人问他,他就说“喜欢妈妈,因为爸爸告诉我要永远最爱妈妈”。 没想到等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倒是等来了“爸爸帅还是小珣哥哥帅”。 爸爸当然帅。 但小珣哥哥也帅。 沈知寒动用自己全部的聪明才智,终于在一分钟后想出一个答案:“爸爸在妈妈心里是最帅的,小珣哥哥在知寒心里是最帅的。” 沈誉忍住笑意,故作伤心道:“爸爸在知寒心里不是最帅的。爸爸好伤心。” “爸爸不伤心。”沈知寒跑过去,一头栽进沈誉怀里,抱住沈誉的腰,“知寒最喜欢爸爸。” 夫妻两个被沈知寒逗得哈哈大笑。陆曼姝说:“知寒长大也会很帅的。” 沈知寒摇摇头:“慕予哥哥说知寒长大会是大美人。和妈妈一样。” 陆曼姝噗嗤一声:“周慕予说这种话?” 沈知寒点头。 ——“这臭小子。” 07 段珣不喜欢沈知寒跟周慕予玩,他说周慕予“没有正形”,会把沈知寒教坏。 沈知寒不明白什么叫“没有正形”,只知道周慕予会悄悄给他买冰激凌,不让陆曼姝和沈誉知道。 “买冰激凌也不行。”段珣严肃地说,“坏人都是这样的,先给小朋友买好吃的好玩的,再把小朋友骗走。” 沈知寒举一反三,问:“小珣哥哥也给我买好吃的和好玩的,小珣哥哥也想把我骗走吗?” 段珣答不上来。沈知寒想了想,牵住段珣的手,说:“没关系的。知寒愿意让小珣哥哥骗走。” 08 周慕予生日,沈誉一家和段诚远一家都被邀请到周家。 周慕予看见沈知寒,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公主来了?” 沈知寒跑过去,说:“慕予哥哥生日快乐。” “真乖。”周慕予摸摸沈知寒的头,“你珣哥呢,今天怎么没跟你一起?” “小珣哥哥和叔叔阿姨在后面。” 周慕予越过沈知寒向后望去,见段珣不在,弯下腰来捏起沈知寒的脸,凑近说:“听说你把我给你买冰激凌的事告诉段珣,嗯?” “呜……”沈知寒被捏着脸,声音含糊不清,“你说不要告诉爸爸妈妈,没有说不要告诉小珣哥哥……” “小没良心的,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你小珣哥哥。” “周慕予。”段珣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声音比平时高了三度,“你在干什么!?” 周慕予闻声松手,沈知寒立马跑回段珣身边:“小珣哥哥。” 段珣蹲下来,紧张地捧起沈知寒的脸。周慕予轻嗤一声,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放心吧,没用力。” 段珣没理他,问沈知寒:“痛吗?” 沈知寒摇摇头:“不痛。” 确认沈知寒脸上白白嫩嫩没有指印,段珣终于放心,对周慕予投去指责的目光:“你捏他干什么?” “捏一下都不行吗?”周慕予理直气壮,“谁看见可爱小孩儿不想捏一下?” “你,” “我没事的。”沈知寒轻轻拉住段珣的袖子,“慕予哥哥没有捏痛我。” 周慕予一挑眉:“看吧,知寒都比你懂事。不是我说段珣,你也把人看太紧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生出来的。” 沈知寒反驳:“小珣哥哥是男孩子,男孩子不会生小孩。” 周慕予和段珣原本还针尖对麦芒,沈知寒这话一说,两人都是一愣。 段珣面色复杂:“谁告诉你的?” 逾蹊证藜. “妈妈说的。我问妈妈以后可不可以和小珣哥哥生小孩,妈妈说男孩子不会生小孩。” “……” 沈知寒不知道,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周慕予都拿“生小孩”三个字取笑段珣。 第88章 番外·小学生知寒的日常 01 照理说沈知寒这样安静懂礼貌的小男孩,在学校里应该很受小女孩欢迎,但很奇怪,小女孩们对他总是矜持地保持着距离,反倒是那些闹腾的小男孩,喜欢叽叽喳喳地围在他身边。 段珣每次来接沈知寒放学,沈知寒身边总跟着不一样的跟屁虫。 “知寒在学校很受欢迎。”段珣对陆曼姝说。 “是么,”陆曼姝笑盈盈地问,“宝贝有没有交到好朋友?” 沈知寒摇摇头,专心致志地摆弄段珣送给他的拼图,抽空回答陆曼姝的问题:“他们没有礼貌。” 陆曼姝来了兴趣:“怎么没有礼貌?” “总是打扰我上课,还拉我的手。”沈知寒仿佛真的觉得不满,小小的嘴巴扁了扁,说,“我不喜欢。” 听沈知寒的描述,那些小男生不像是欺负他,只是想和他玩。陆曼姝放下心来,问:“你不喜欢有人牵你的手吗?” 沈知寒摇摇头,想了想又说:“我只喜欢小珣哥哥牵我的手。” ——不远处的段珣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沈知寒回过头,对段珣伸出手:“小珣哥哥陪我拼拼图。” 段珣从沙发上起身,微微一笑:“好。” 02 这天段珣来接沈知寒放学,沈知寒又和一个眼熟的小男生一起出来。 那个小男生比沈知寒高半头,双手插兜,校服衬衫歪歪扭扭,虽然只有七八岁,但已经可以预想到青春期叛逆不羁的样子。 他喋喋不休地和沈知寒说着什么,沈知寒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脸上的表情称不上开心也称不上讨厌。直到看见段珣,沈知寒脸上终于露出明显的笑意,回头对那个小男生说了一句“我哥哥来接我了”,然后向段珣小跑过来。 段珣对那个小男生有印象,因为他每次看见自己,不像别的小孩那样敬而远之地好奇打量,而是带着一点低落和羡慕,站在原地默默看着段珣牵着沈知寒的手离开。 03 再后来听到那个小男生的消息,是他和同学打架被老师叫家长,父母给他办了转学。 陆曼姝说,被打的同学抓了许多虫子吓唬沈知寒,害沈知寒心脏病发,那个小男生看不过,单方面揍了同学一顿,同学的父母不是善茬,把事情闹到校长那里,逼得小男生不得不转学。 说话时沈知寒还躺在病床上,刚刚脱离危险,在药物的作用下静静沉睡。 陆曼姝皱了皱眉,说:“我们也是刚听说这件事,你沈伯伯在想办法让那个孩子回来上学,不管怎么说,他是为了知寒才惹上麻烦,我们不能让他受这种委屈。” 04 沈知寒住院住了两周,对学校发生的事全然不知。 段珣每天放学来给他补习功课,小学二年级的课程对段珣来说有些大材小用,但段珣依旧耐心认真,像对待自己的功课那样对待沈知寒的补习。 沈知寒小孩子心性,只要能和段珣在一起就很开心,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病和学校的课程。 这次他病得突然,一并引发了支气管炎,一天到晚总是咳嗽,有时严重了会咳得上不来气,眼泪啪嗒啪嗒的掉,每次都让段珣担心又心疼。 沈知寒反过来安慰段珣,像小猫一样窝在段珣怀里,抱着段珣说自己没关系。 “哥哥不要皱眉头。”沈知寒抬起手,轻轻抚摸段珣的眉毛,“我不难受。” “那天,”段珣没忍住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知寒垂下睫毛,小声回答:“有一个同学,把一罐毛毛虫和蛾子倒在我书桌里。我害怕。” “是你们班的同学吗?” “不是。是隔壁班的。” 蛾子……难怪会吓得生病。 段珣目光沉下来,拥抱住沈知寒,低声安慰:“不怕了。” 05 沈知寒再次回到学校,隔壁班喜欢吓唬他的那个男生不见了,听同学说,他好像已经转学了。 尽管沈知寒年龄还小,但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他隐约猜到那个同学转学的原因和自己有关,他没有问老师,也没有回去问爸爸妈妈,就这样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上学。 直到蔺骁又开始故意等他放学一起走。 蔺骁是为沈知寒出头打架的那个小男生,尽管沈知寒不知道打架的事。 沈知寒只知道蔺骁变得话少了,不那么叽叽喳喳的惹人烦。 这天放学,蔺骁跟在沈知寒身后,问:“你哥哥今天来接你吗?” 沈知寒想了想,说:“哥哥今天考试,我爸爸来接我。” “哦……”蔺骁闷闷地说,“你哥哥很好。” 沈知寒停下脚步,有些摸不着头脑:“嗯?” 正好走到校门口,蔺骁挤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说:“没事,我走啦,拜拜!”说完头也不回地跑走,没有再给沈知寒提问的机会。 06 很久以后沈知寒才知道,用蛾子吓唬他的那个同学是某个局长家的小孩,而当时宁城市长是段珣的舅舅,也是陆曼姝的同学,涉及到复杂的人情世故,两家人为此费了不少心。 至于蔺骁,段珣在沈知寒出院前亲自去学校找过他一次,当面对他表示感谢,说以后不管他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找自己帮忙。 在那一刻段珣没有把蔺骁当成一个不重要的小孩,而是平起平坐地像个大人那样与他谈话。蔺骁告诉段珣他也有一个哥哥,父母离婚后被父亲带走,所以他很羡慕段珣和沈知寒的感情。 “所以你要快点长大,变得强大和独立,就可以自己去找哥哥了。”段珣对蔺骁说。 蔺骁用力点点头:“嗯。” 07 因为这件事,陆曼姝和沈誉对沈知寒身边的人和事更加小心谨慎,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只是这次生病让沈知寒遭了不少罪,缠缠绵绵两个多月,咳嗽的症状才完全消失。 病好的时候,夏天到了,沈知寒也放了暑假。 为了让沈知寒锻炼身体,陆曼姝请了一位高尔夫老师和一位马术老师,每周带沈知寒去郊外的马场练习骑马和高尔夫。 于是沈知寒拥有了一匹属于自己的小马,一匹性格温顺的白色设特兰矮马。段珣有空的时候也会来陪他一起玩,牵着小马的缰绳带他在树荫下散步。 穿上马术服的沈知寒像一位骄傲的小王子,脊背挺直地坐在马上。阳光穿透树梢,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握着缰绳,虽然骑术不精,但因为有段珣在,他从来不会表现出紧张。 段珣还会手把手教他打高尔夫,从身后半拥着他,双手握住他的双手,教他如何摆动手臂、如何击球。运动方面总是缺乏天赋的沈知寒,在段珣的悉心教导下,短短几天将高尔夫打得有模有样。 陆曼姝开玩笑说段珣什么都会,不需要老师,有段珣就够了。 仔细想想确实如此,沈知寒的游泳和网球是段珣教的,学习钢琴和小提琴时,段珣同样能够在一旁指导。在沈知寒心里,他的小珣哥哥无所不能,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08 段珣自然不是无所不能,比如沈知寒最擅长的画画,段珣就不是很懂。 沈知寒出身在艺术世家,外公是当代雕塑大家,母亲陆曼姝是画家和珠宝收藏家,他很好地继承了他们的艺术细胞,小小年纪就对色彩和造型十分敏感。相比起来,段珣虽然受爷爷影响写得一手好字,但在美术方面的造诣只能说平平无奇。 偏偏沈知寒还和所有小孩一样喜欢玩泥巴和沙子,每次段珣陪他一起捏泥巴,沈知寒捏的漂漂亮亮,段珣捏的总像陶艺店大批大批丢掉的废品。 “没关系哥哥,你捏的小兔子很可爱。”沈知寒从小就懂得安慰段珣,认真地点评段珣的作品说,“看这只耳朵,像真的一样。” 段珣面色复杂,说:“这是小狗。” 沈知寒张了张口,当机立断抱住段珣的胳膊撒娇:“对不起嘛……我又把小狗认成小兔子。上次小珣哥哥送给我的小狗玩偶,我也以为是小兔子。” 沈知寒的眼睛圆圆的大大的,脸颊肉嘟嘟,撒娇时声音又甜又软,哪怕段珣知道他胡说八道哄自己,还是不可自控选择心软相信。 “你就知道哄我。”段珣捏捏沈知寒的鼻尖,无奈道。 “才没有呢。”沈知寒认真地说,“我从来不骗小珣哥哥。” 09 暑假结束,沈知寒过了八岁生日。 沈誉和陆曼姝请了很多客人,包括沈知寒的玩伴和同学,和那个叫蔺骁的小男生。 一个暑假不见,蔺骁又长高了,皮肤晒得黝黑。他来到段珣身边,腼腆地说自己暑假去找哥哥玩,哥哥教他冲浪和游泳,他们一起过了一个很开心的假期。 “爸妈离婚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哥哥。”蔺骁低下头,说,“他长得好高,我差点不认识。” 段珣笑笑:“但你们的感情还是很好。” 蔺骁扬起嘴角,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嗯!” 蔺骁走开后,沈知寒过来,好奇地问段珣:“哥哥,你认识蔺骁吗?” 段珣顺手摸摸沈知寒的头顶,说:“之前接你放学的时候见过。” 沈知寒不疑有他,点点头:“哦。”接着想到什么,自言自语:“他上次对我说,你很好……好奇怪。” “也许他只是想要一个哥哥。” “想要哥哥……”沈知寒忽然睁大眼睛,“不行!小珣哥哥是我的哥哥。” 段珣愣了一下,被沈知寒的反应惹笑。 “宝宝,你怎么这么霸道?” 段珣很少这样称呼沈知寒,沈知寒脸涨得通红,半天憋出一句:“就是不行。” “好好好,不行。”段珣蹲下来,把沈知寒抱进怀里,“哥哥永远是知寒一个人的哥哥,好不好?” 沈知寒想了想,伸出小拇指:“好。我们拉钩。” 段珣伸出小指勾住沈知寒:“拉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