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门系列之血焰花》 楔 子 灵体穿越中大彩 飘出公寓,隔着窗户,她回望了一眼盘膝而坐的尸身,暗衬就这样一辈子了。打小混着过,一个至爱亲朋都没有,谁也不会因为自己的离去掉一滴泪。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会不会好好活一次,爱上什么人? 她不知道,只突然间有点想参加自己的葬礼,看着这具尸身被火化。 就在这时她看到大厦摇晃起来,当她意识到发生了地震想逃离时,倾倒的大厦向她砸过来,砸得魂魄似要飞散,眼前一片血红,旋转的空间将她吞没…… ********** 血腥味刺鼻,身子被压,喘气都困难。难道没死,在地震中给压地下去了? 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发现压在身上的东西不算重,而且看到阳光。她记起自己是在大厦外面看到高楼倒下来,于是小心地又试了试。嘿,压住自己的是另一个人! 她一家伙钻了出来,定睛一看打了个晃,急忙咬了下指头:生疼!肯定不是发梦。 混着过的她见过的世面不算少,最初的惊慌过后,迅速冷静下来,四下打量。 周围少说也有几十具尸首,躺在紧靠小河边的荒野中。丘林山岗远近起伏,没有任何地震的痕迹。 她开始查看还有没有人活着,才看了几具就放弃了:这些人都是被大刀砍死的。为了不跟他们同命运,她赶紧往灌木林中一钻隐蔽起来,再透过缝隙往外打量。 没费太长时间她就承认了现实:穿越了!灵体穿越,还不幸附体在一个逃难的小姑娘身上。 前生她长时间练瑜伽,熟悉人体结构,从骨格判断这个小姑娘年六岁,会幸存是因为有人被砍倒后压在她身上,这人应该是她的亲人。 她没去寻找以命相护的亲人,第一时间决定离开现场。倒不是怕凶手回来,这些难民骨瘦如柴,穿得破破烂烂,就算有点财产也肯定给凶手抢走了。她担心的是尸首把狼群引来,从地貌结构可以看出这里是亚热带,尸首的衣饰不像现代人,那就很难说丘陵地带有没有狼群,太阳已经西斜,夜晚来临更危险。 凭着旅行经验,她沿着小河往下游走。人类依水而居,不论哪个时代,沿水而行总能找到人烟。 死亡现场渐远,她开始怨天怨地:那些狗屁穿越小说里的女猪,不是公主就是小姐,还有一堆帅哥围着献殷勤,真tmd胡扯!哎,要不我找块石头撞死,醒来就中大彩变成公主了! 丘陵地带石头不难找,大石小石遍地都是,不过她还是理智地没去撞大运,谁知会不会穿到更倒霉的家伙身上?她做出了另一个决定,起一个大吉大利的新名字:中彩! ************************************************** 各位朋友: 我相信生命是进化的过程,应该有比人更高级的生命。因此对转世轮回,地球人的来历等等,进行新的阐述。 我希望讲的轻松,希望你喜欢看。我在本网发布的小说还有《玉人玩命》(已完)、《狐狸门系列之旷世狂花》(已完)、《禁梦》三部。最后一部我用了五年时间写,却不成功,发完第十九章就准备停下,改写后再说。 如果你觉得“血焰花”还行,支持我把它发完——没人爱看的东西,没有必要发完,对吧? 邮箱:hnhnhn001@163 第一章 被人贩子捉住卖掉了 中彩名字起得好,第二天又中大彩:她在一棵树下呼呼大睡时,听到狗叫声。 有狗就有人!不知是强盗是良民?乡间的狗她知道,人不跑它不咬,人一跑那就难说了。于是她睁开眼一动不动观察。 还没等她看出名堂,一匹快马已来到面前。马上的汉子腰一哈捉住她,打马回奔,将她扔上一辆马车。 说马车,其实是马拖的大板车,车上有三个和她一样中了大彩的孩子,一男二女。她一眼注意到有个女孩裹着小脚,男孩衣不遮体披头散发,是长发。 她赶紧抬头看驾马的人,束发!骑马的人有四个,皆为束发,有人背着大刀,有人大刀提在手上,骂骂咧咧地交谈着。是单音节语音,黄种人,有的体形高大像中国北方人,有的带着明显的南部沿海人的外貌特征。仔细听,语言混杂,有人说的像粤语又不是她能听懂的粤语,有人说的像北方语,能分辩出一些词汇:丫头养的、格老子…… 她判断自己依然在中国,时代应该是清初以前。她对旧时衣饰的认识来自电视剧,情知当不得真,但女人裹小脚和男人束发则史有记载,满人是留发不留头的,而到民国时代男人没有束发的。 当她看到路边有杆栏式结构的屋子时,确定这里是岭南,广东还是广西搞不清,海南就不是,她没有看到一棵棕榈树,凤尾竹却相当多。 中彩脑海中浮现清初历史,满人为阻退居台湾的郑成功反攻大陆,下令迁界海禁,不服从的立杀。昨天死在小河边的几十个人,蛮像在这种情况下被杀的。 她又打量了一番骑马和驾车的人。不会是清兵,清初平民或许有没改装的,兵定会留辩子。史书载其时岭南卖儿卖女的很多,说明人贩子多,这些家伙倒是跟人贩子蛮像。 中彩吁了口长气,被卖总比被宰了好!tmd穿越小说,女猪男猪穿到地头,一睁眼就能听懂古人说话,尽tm痴人说梦!哼,什么穿越奇遇,不用穿,傻冒女大学生给卖到山里当小媳妇,飞机失事落到亚马逊食人部落,那经历还不是一回事? 板车巅得厉害,中彩上辈子没消受过,不一会便倍感难受。她可不想吐,面黄肌瘦的三个同伴都是几天没吃饭的可怜样,她吃了一肚芭蕉和野果,采摘的辛苦不能白费。 中彩同志悄悄摸了下口袋,自私本性发作,不打算把吃剩的野果送给同伴们,合上眼睛用瑜伽平衡身体,祈祷早点到地头。 ********** 当天晌午时分,一行人来到一个人烟比较多的地方。中彩们被赶进一间青砖大屋,和二十多个男女关在一起。屋里有难闻的汗味尿烧味,看来有人在这儿被关了段时间。 几个男人提着木桶、拿着土瓷碗走进来,大声吆喝着给他们分粥。中彩分到一碗,薄得能照见人影。她肚子没饿嘴巴干,一口喝完,举着碗想再要,给一鞭子抽倒在地。 这一鞭真tm要人命,疼得她叫都叫不出。好女不吃眼前亏!中彩急缩入人堆。抽她的家伙想追着打,给另一个男人拉住。中彩松了口气。 不一会,野蛮男们滚出去了,中彩开始观察环境。青砖很结实,窗很高,逃跑是不可能的。她也不想跑,这点年纪,世道这么乱,往哪跑?再看周围的人,这些人年纪大的二十多岁,小的只有六七岁。应该是卖到妓院里,或大户人家做仆人吧?或者做奴隶?岭南比较落后,世奴世仆制持续了很久,民初都还有世仆。 奴就奴吧,走一步算一步。因为语言不通,中彩同志放弃了和难友们攀交情,合目沉思。她看过写文革小说,那些所谓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后,哪比得上农民?这说明21世纪的人到古代,也绝对不会像穿越小说中写的那样有能耐指点江山,能活下来就上上大吉了。 消沉一阵,她思索起自己为什么会穿越,想起修瑜伽不久便开始有些奇妙的感受,或许是瑜伽功令自己的灵魂比较强大,然后因地震进入时空旋涡到古代了?未必是中国古代,另一个空间也是大有可能的! 这么一想,中彩感到现在能帮自己的只有瑜伽功,于是退到墙边,啥不管顾自练起瑜伽。最起码瑜伽有利身体,环境陌生,悠悠万事身体第一要紧。 ********** 两天后中彩和同伴们被赶上了街头。她四下打量,注意这条街隔不多远就有高悬的繁体中文招贴:春仔圩。 果然是给人贩子捉来买了。她记得史书记载岭南古代的“春仔圩”是专门卖人的。看来还是来到了中国古代,就算不是,也是一个文字语言相近的地方。 一路上,人贩子们大声斥骂,不时挥动鞭子。中彩也挨了一下,和昨天不同,今天抽的不重,想必是要发卖了,不能伤了“货”。 中彩大有中彩命,被排在了前面。她私心里认为可能是自己长得好看,卖水果的都知道把好果子摆外面。不由有些遗憾逃命时光顾逃了,小河在身边都没照一照。 现在是上午,买主没几个,中彩很想坐下来,如果要站上一天是相当耗体力的,背上鞭伤火辣辣疼,出了许多汗没准会发痰,接下来化脓发高烧,受许多活罪再送掉小命。 看了看其他孩子,没人坐下,她不敢带头坐,怕再挨鞭子。 中彩决定尽快让自己被买走,偶有买主经过,她就勾起嘴角微笑。人贩子注意到她的表现,有一个递了碗水给她喝,又指着她凶声凶气朝其他孩子叫骂。 人贩子的叫骂声吸引了一个外貌儒雅的青衫人。见他向这边张望,中彩赶紧踮起脚朝他挥手。 那人目光一闪,缓缓走了过来,眼望中彩和人贩子交谈起来。 当青衫人终于付钱时,中彩肌肉都笑得有点酸了。她朝前迈了一步,试探着伸出手。青衫人没有牵她的手,腰一弯把她抱了起来。 中彩心一定,莫名产生一种安稳感,轻轻闭上眼。 ********** 一艘货船沿江而上,中彩呆在仓中,跟着青衫人鹦鹉学舌般一字一句读《女诫》,一边用手指比划笔划。 她在青衫人身边已经一个多月,有了一个新名字:何晓月,当地话已基本能听懂,知道自己来到了宋代。青衫人说她是他的女儿,幼时被人贩子拐走,幸运地在春仔圩撞上。他说自己没有认错,因为女儿长得跟他的内人一模一样,背上还有一个胎记。 晓月懒得去猜便宜老爸有什么目的,反正此人眼下对她不错。 便宜老爸告诉她:父名何成生,杭州人氏,她生于宋政和元年元月五日,今年六岁,弟弟何晓平生于同年十二月十九日,姐弟一直跟着母亲何张氏在老家生活,一场瘟疫夺走了母亲和弟弟的命,于是老爸接她来岭南。老爸是贤令山武林名宿上官天华家的账房先生。 何成生说:“姑娘家被拐走事关名节,那段经历永远不要对人说。” 晓月脆生生应了,决心做好何家女:多幸运,做奴也是高级奴! 庆幸之余她记起南宋皇城是杭州,把杭州更名为临安。她想古人习惯用旧名,现在是南宋也说不准,不知道会不会经历恐怖的元灭宋年代。她对历史不是很熟,“宋政和”对她来讲陌生之极,想问皇帝是否定都临安了,又怕何成生对自己起疑心。古人迷信,如果养父认为她是“妖孽”,不弄死她,也会扔了她。 鉴于此,晓月从不提问,只是注意听仔细观察,遇询问就仗着年纪小或点头或摇头,或者不出声装傻——反正是个小丫头,啥不懂很正常。 晓月超过年龄的乖巧,颇得何成生之心。此人思想开明,不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手把手教她读书识字,启蒙课本就是《女诫》。 何成生再开明也没有21世纪的水准,晓月饱受男女平等思想毒害,压根不能欣赏《女诫》,还担心被裹脚变成残废。 犹豫再三,她终于问了穿越古代后的第一个问题:“爸,《女诫》里好像没提到女子要裹脚,月儿要裹脚吗?” 何成生捻着胡须笑道:“乖月儿,《女诫》是汉代班昭写的,那时女子不裹脚。广南东路崇古风,你将来在贤令山长大,不用裹脚。” 广南东路?铁定是广东!晓月两眼放光道:“太好了!女儿乖乖跟着爸呆在贤令山!” 上辈子的旅行记忆复苏,她记起贤令山是粤北阳山的风景区,因纪念唐代被贬岭南的倍看小说韩愈得名。阳山有“天下第一穷”之称,偏远之极,就算元兵打过来,往深山老林中一钻,多半能逃得一命。哎,苏东坡是宋人,被贬岭南好长时间,不知是不是这个时代的,有没有机会遇上。 晓月若有所思的模样特招人怜惜,何成生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眼中闪过愧疚,又想自己不买下这孩子,她还不知会多命苦,做了何家女,长在大山中,说不定这一生反倒能风平浪静啊。 第二章 当上少爷的书房丫头 何氏父女住在上官堡西北角一个偏静小院中。晓月记得古代奴仆生死由主人决定,主人打死奴仆小事一单,因此不敢随便出小院,每天尽其所能勤快地叠被扫地,学做家务,余下的时间背书、练毛笔字。 前生她练过一阵毛笔字,虽然像她干过的许多事一样中途而废,却认识一点繁体字。她不知道宋字跟繁体字是不是一回,反正有似曾相识之感吧,学起来很快。想到养父只是账房先生,她不敢用纸墨练字,沾了清水在木桌上练。 看到买来的女儿这么懂事,何成生满心欢喜,得空就指教。他走的地方多,常对晓月讲各地趣事,还教她各地方言。晓月深知语言重要,学得非常认真,瑜伽功也不敢放下,每天等到何成生离开后都要练一会。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一天何成生问她:“老爷想让你去少爷书房,你可乐意?” 晓月暗惊,才六岁就要去侍候主人?!不敢说不愿,只好询问要怎么做。 何成生便细细说明,晓月听了半天,觉得似无性命之忧,而且她的核心工作是陪少爷读书,打扫的活另有人干。这意思像少爷伴读啊!少爷伴读怎么用女孩? 没劳她询问,何成生在“伴读”一事上说了许多,大意是上官家女多男少,少爷上官飞乃独苗一颗,今年八岁,和普通小孩一样好玩不好读书,老爷看来看去,堡中只有何家女爱读书,于是她就幸运地雀屏高中了。她不用陪少爷去私塾,那里有先生盯着,课外就要她好好盯牢。 晓月心中为这颗独苗难过,暗道中国小孩的不幸童年历史悠久啊! 小小女奴改变不了积习,她想起《红楼梦》中袭人劝宝玉读书吃力不讨好,决定提前为自己打个伏笔,仰起头问:“少爷若说要练武怎么办呢?” 何成生道:“少爷几时习武几时读书,先生和武师有安排。乖月儿,你陪少爷读书就行了,不要去习武。这不光因为你是女孩子。上天有好生之德,江湖上打打杀杀,杀的都是人啊。咱不做那些事,过安份日子,爸还指望你养老送终呢。” 晓月心一暖,一段日子相处下来,她感到何成生买下她,真的是当亲生女儿待。估计他不买儿子买女儿,为的就是女儿不用习武不用当兵吧。可逢此乱世,没自保本领怎么行?她不想跟养父起争执,暗打主意瞄着机会偷偷学。 ********** 晓月只在入堡时见过一次上官夫妇,上官飞则是第一次正式拜见。 书房里的上官飞和她印象中的野孩子大不相同,个头比同龄孩子少说也要高一头,五官和上官天华像得紧,有明显的中原人特征,又有南方人的纤细,神情非常严肃,像个小大人,老爷说一句他应一句,中规中矩。令晓月同志又为中式教育荼毒儿童难过一把。 终于上官天华教训够了,上官飞恭送到门口,一直目送到上官天华背影不见,他才转过身。然后目不斜视走到书桌前坐下,板着脸打开书,浑似屋里没晓月这个人。 晓月大不舒服,却没胆像穿越小说中的女猪那样指着男猪骂——《红楼梦》是清朝人写的,里头主子们打死奴仆,奴仆也是白死!何况这是宋代。 怎么办?自己去找本书来看?主子没吩咐能乱动吗?正犹豫,瞥见门外有个娇俏的小姑娘朝她勾手指。 晓月认出是上官飞的表妹叶秋水。何成生曾专门向她介绍,说夫人是叶秋水的表姨,叶家乃韶州首富,在阳山有生意,秋水便不时会来上官堡做客。晓月明白养父的意思是对这位表小姐要小心招呼,于是她赶紧轻手轻脚走出书房。 秋水抿嘴一笑,捉住她的手就跑。别看这丫头看上去娇滴滴,手劲贼大,晓月心中慌乱又不敢叫唤,给她拖着飞奔到南墙下的假山中才停下。 “晓月妹子,陪我表哥读书闷死了吧?”秋水掩着嘴吃吃笑。 主子随便说话,奴不敢。晓月低下头:“表小姐,晓月该回书房。” “你就是老实,都从来不出门玩!”秋水拍着她的手背,一付老友样:“傻死了!表哥当你是木头,咱当他是石头!信我啦,咱出堡逛一圈回来,他都不晓得你不在。” 晓月吓一跳:“表小姐,晓月不敢,老爷会知道的。” 秋水耸了下俏鼻子,“谁都不会晓得!”拽着晓月就往假山上窜,似打谱翻墙出外。 晓月脸发白,不是说古代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还说宋代崇理学,特别保守。这位表小姐怎么比21世纪的女孩还野?穿越的?不对,上官堡围墙多高,理智的现代人才不去爬,铁定摔成残废嘛! “秋水表妹——”上官飞拖着长调的声音突然冒出。 晓月一惊,差点从石山上栽下来。秋水忙稳住她,柔柔笑道:“表哥好!你咋不在书房?表舅今儿在家呢。” 上官飞不受威胁,黑亮的眼睛鼓得圆圆:“好表妹,你咋不在屋里绣花?我的丫头笨,你少拐她偷鸡摸狗!” 秋水小脸一垮:“我啥时偷鸡摸狗了?贼赃在哪?”瞧那模样委屈得眼泪要掉下来。 晓月暗衬这对表兄妹吵起来,吃亏的准是她。灵机一动,装成畏高,身子摇摇晃晃似要晕倒。 一阵风过,再睁眼双脚已落在平地,耳边传来秋水大惊小怪的低呼:“表哥,男女授受不亲,你搂着晓月妹子干嘛?” 上官飞反将晓月抓得更紧,恨声道:“少烦她!你不就是要出去玩?我陪你!” 晓月忙道:“少爷,现在是读书时间。” 上官飞闻言迟疑,换上笑脸:“好表妹,等我写完字陪你去玩,先生明儿要查。” 秋水翻白眼:“晓月妹子不是会写字吗?要不,我也帮你写。” 这算什么事?未等晓月想定劝辞,上官飞已高兴地刮了下秋水的鼻子:“聪明!”言罢一手拖一个,直奔书房而去。 ********** 日子静悄悄过去。晓月发现上官堡的奴仆虽然低眉顺眼,也会挨打挨骂,倒也不像史书中记述的那么惨,基本上不出错不会受罚,也许是上官夫人贤明吧, 何氏父女在堡中似乎受到特别礼遇,老爷对养父说话用敬语,夫人称她“何姑娘”,而对别的丫头都是叫名字。她想多半是养父在奴仆中地位高,可不能忘形,上官堡不会比《红楼梦》里的大观园简单。 晓月谨言慎行,成了袭人那一号的角色,老爷夫人信任她,在下人中人缘也好。 从人们的闲聊中,她渐渐弄清大局:皇城在汴梁,大宋正联金抗辽。这让她想起“借金灭辽失中原,借元灭金失江左”,看来现在是北宋,不用担心蒙古铁蹄南下。 没有死亡阴影,生活安逸,晓月也就免不了发贱,觉得闷,怀念电脑电视之类。她正告自己正视现实,适应古代生活并居安思危:辽一灭,大宋就失中原,可能会经历宋室南渡的混乱,会又遇上刚穿越时见到的那种杀戮。 她开始想走出上官堡,熟悉周围环境,却找不到机会。上官飞不是贾宝玉,人家从不跟丫头和姐妹们说笑,讲起话来一板一眼。她没法开口向少爷提“非分”要求。 叶秋水够意思,总是给她提供机会。少爷惟一搞不定的只有这位表妹,此女一来,他就没好日子过,因为他很有担待,不许“好表妹”打扰别人,只好自己舍身相陪。偏偏表妹爱搞鬼,以前扰众人,如今专盯他书房里的老实丫头。少爷恼火,恨得咬牙切齿。 过了一年多,晓月才知道表小姐喜欢逛墟市,而这是少爷最讨厌的事,以为晓月也讨厌。晓月哭笑不得,坦言告之女孩都爱逛街。 上官飞将信将疑,跟过一趟后,松了口大气,放心地将此项重任转交于她。 自此秋水与晓月结成最佳伴当,上官飞每回陪出堡外,头一掉,与一伙野小子呼啸山林。二女归来,以竹哨传讯,小子们便纷纷冒出,神气活现一起归家。 小家伙们将长辈满得死死,交情越来越好。秋水貌似淑女,私底下早玩野了,身手不凡,嫌晓月脚程不快,私授轻功,并指天划地说这不是武功,没违反何叔的规定。晓月乐得技艺傍身,一个字也没向养父坦白。 晓月打定主意要练一身自保本领,为免养父担心,轻功练成后再没有在堡中习练,每天上官飞去练武,她便背着竹兜出堡,在密林中练习,然后采点药材回来。 前生她学瑜伽时便熟记人体结构,后来又对中医经络和穴位感兴趣。来到古代,她发现这些东西对习武大有好处。看家丁们练武她觉得花架子太多,要自保实用最重要:出剑直挑大动脉,挥手击中要害穴位,只要速度快,对方根本无还手之机。她不知道这种练法是训练杀手,武林世家若这么搞,定会被指为邪恶,难以立足。 几年过去,晓月的武功达到什么程度,她自己也不清楚,只知凶猛动物闻到她的气息就退避,只能找小玩意来练了。 这天晓月入山林后,手持一根细枝挑开一窝黄蜂。黄蜂遇袭,舍生忘死冲向她。 第三章 小狐狸玩鬼强收徒 密林中,晓月双眼一闭,手挥枝条击向黄蜂:不是把黄蜂打死,是击断黄蜂尾上针。这么多黄蜂冲来,要多快多准可想而知。 就在她全力以赴时,身体忽然悬空,一动不能动。她心中一凛:遇袭了?没感到有人接近啊! 大群黄蜂冲向她,潜能力量蓦然暴发,一层银光炸现,将黄蜂尽数击死。 前险刚除,后险立至,她的身体呼地垂直旋动,有一瞬间她感到像是进入了穿越时空的旋流。可是不管转多快,她还是能嗅到熟悉的山林气息。 她强吸一口气:“哪位高人教训小女子?是晓月冒犯了前辈吗?” 林中响起爆笑:“丫头不傻,收你做徒弟了!”——是童声,一颗又圆又大的脑袋钻出树叶,貌似**岁的女娃。 小小女娃本事这么大?异人?晓越穿越已六年,在上官堡中常闻江湖事,当即客客气气道:“承蒙前辈高看,敢问前辈高名大姓?” 女娃牙一呲:“打赢了再告诉你!” 说打就打,死丫头拿她当猴子耍。晓月拒做猴,装死求饶,拖到夕阳西下,女娃宣布暂停,明天来过。 回堡后晓月想告诉上官飞此事,又怕一说以后就出不了堡。琢磨小瘟神可能与表小姐一样,是来玩的什么武林大豪的孩子,避几天就没事了。 不料才避了一天,堡中就发生失窃事件:养父鞋子每双少一只,少爷所有毛笔只剩笔杆没了毫毛。 对此养父没出声,少爷哇哇叫,声称定是表妹潜入堡中干的好事! 晓月坚信表小姐不会做这种缺德事,孤身入林去会贼。 贼早候在林中,神出鬼没乱踢她的屁股。晓月愤而坐于地:“做师傅要有起码德行!你有师傅样吗?” “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就是说谁有比你强的地方,你就要拜她为师。” 晓月冷哼:“抱歉,我不想学偷袭,也不想学做贼!” “有本事你不让我踢,不让我偷啊!” 晓月长叹:“我们能不能好好谈一下?” “谈啥?我决定了,要把你教成一只狐狸,乖徒儿,你天生是做狐狸精的料。” 晓月气昏,她倒不是嫌弃狐狸精,而是她不幸早看清自己的容貌:儿时还算清秀,越大越平常,标准袭人姿色,哪能跟狐狸精晴雯比美?小瘟神不是骂人嘛! 她决定换种方式沟通。从女娃言谈中,她有点怀疑这丫头也是穿越人士,只是跟自己的年代不同。于是道:“上帝的儿子是谁?”——不管小瘟神来自1世纪还是31世纪,不会不知道耶稣!若是西教东传前的东方人,该答“皇帝”。 “我上你的左脸,再上你的右脸。” 晓月未及反应,脸上已被左右开弓摔了两巴掌。 “你是人吗?”晓月恨得咬牙,“是鬼我认栽,你取我命好了!” “想死还要师傅动手?把你的笨头朝石头上一撞就行了。” “我怕痛。”晓月叹气,“姑娘,我连你是谁都不清楚,怎能糊里糊涂拜师?” “我是谁关你屁事?师傅教你一句,不多问,就听不到谎话。” 晓月冷笑:“姑娘如此身手,想必大名鼎鼎。若去打听一下,未必问不出。” “这么些天你还没去打听过?明白了,十二万分想拜师对不对?看在你心诚份上,就告诉你为师的大号,我叫冬儿,冬烘的冬,儿戏的儿。” 晓月失笑:“敢问姑娘贵姓?你家大人在哪?” 小丫头斥曰:“我娘又不是你师傅,问她干啥?等你能躲过我一招再说。” ********** 小瘟神有娘,且皮得不像话,晓月想自己多半没猜错,这只是个想玩收徒游戏的孩子。 她没与人交过手,以为自己本事稀松,既然有人肯当师傅,那当然要认真学。只是“师傅”她不肯叫,怕小孩子嘴不牢,吹个牛什么的,传到养父耳中就不好了,再则上官世家的人拜小孩为师也丢脸。 学的人认真,教的人混账,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时好久不见影。晓月越发认为自己的判断没错,懒得再追问小家伙底细,自己潜心琢磨,躲功日高,渐起以牙还牙之心。 次年初秋时节,表小姐秋水又至上官堡做客,神秘兮兮拿出一张人影图:“表哥,这是玉狐女儿的像哎。这丫头不见了,谁帮找到,赏银百万。” 上官飞年已十五,性喜扮老成,淡然道:“我知道。当不得真,那小狐狸听说是她从街上拣的,她会悬银百万找人?保不定在玩啥把戏。” 秋水偏了偏头:“难不成是帮这丫头成名?这样成名有啥用?晓月妹子,你看杜美美想干啥?” 玉狐杜美美乃江湖中一个声名狼藉的女人,传她专以色相勾引男人。晓月对此女甚是好奇,但少爷在眼前,做丫头的一切得看少爷眼色。因此她画都没看,笑道:“谁晓得?也许是亲生女,对外讲是养女。” 秋水摆手:“不可能!玉狐年十九,怎么生得出十岁大的娃儿?” 上官飞沉思道:“或者杜冬儿不是拣的,是她从有钱人家拐出来的,故弄玄虚让人家花钱去赎。” 晓月一愣,忙探头看,可不正是冬儿师傅!心顿时悬起。 秋水打量着她:“怎么了?你见过她?” 晓月迟疑片刻,言:“我采药时在山上遇到过一个有些相像的小孩,她说叫冬儿,可她今年九岁,多半不是。” 秋水兴奋起来:“未必!八成玉狐搞错了人家的年纪。你几时遇上的?” 晓月作回忆状:“有好几个月了,时间太长,是也走了。” 上官飞想了阵,郑重道:“万一冬儿姑娘藏在山中,只怕她是想逃离那妖女。咱们去跟老爷说,看能不能尽份心。” 晓月心系事实师傅,赶着去见上官天华。她不认为冬儿还在贤令山,却巴望上官世家能为寻找冬儿尽份心。 上官天华正在练武场,听罢晓月的描述,含笑道:“应该是杜小姑娘,想不到她会来此一游,也不知咱这穷地头有啥宝物吸引了她。寻她却不必了,今早有人见杜氏母女泛舟北江,进入七星伴月地界。” 晓月吃了一惊,虽然没在江湖上行走,她也知道从七星伴月到贤令山的距离,这么快老爷就知道消息,只能是飞鸽传书。看来上官家早就关注此事,少爷那句“我知道”并非撑门面的话,自己倒是消息最不灵通的人,师傅不见了都不知道。 想了想,她满怀希望问:“杜小姑娘的武功怎样?” 上官天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杜小姑娘不离杜姑娘左右,这些年许多高手死在杜姑娘之手,连天下第一剑南宫派白掌门也送了命,而杜姑娘的头还没被人砍下。” 上官飞面现不愤:“白前辈是受辱自尽!杜美美无非靠媚功。” 此事晓月也有耳闻,说是玉狐骗走人家的佩剑,白掌门羞而自尽。以前她不能理解,如今想想冬儿的踢屁股打耳光神功,只怕是真,有几个成名剑客受得了这一类手段? 只听秋水高声附合:“表哥说得对!”忽地声低八度:“玉狐媚功男女通杀。” 上官飞气得脸通红,手拖晓月开路,且故意大声吩咐:“你下回再碰上那个小狐狸,不要搭理她!” ********** 再遇冬儿师傅,贤令山已入冬。那天晓月正在林中静练瑜伽,忽察觉有熟悉的生命体接近,她不动声色地捏断手边树枝,猛然发力射过去。 “恶徒灭师啊!” 嚎叫声几近刺破晓月的耳膜,举目望去,一颗圆脑袋从树上嗒啦下来,粗大的树枝穿脑而过。 晓月笑道:“啥把戏?万能胶粘的?” “蠢!”冬儿撅唇一吹,树枝应声而落,“看明白没?气功吸的。” 晓月目光一闪:“厉害!拍电影不用化妆。” “师傅没拍过电母雷公的屁股。”冬儿嘻嘻一笑:“徒儿,师傅晓得你学富五车,满肚怪词。我呢,没读过书,文盲。这里有书一本,师傅留着没用,送你了。” 晓月接过来一看,讶声道:“《天涯咫尺》,轻功?在江湖能排第几?” “江湖有多大?笨徒儿,我们已经知道的都没啥了不得,不知道的才可怕。” 晓月心一喜,故作不悦:“我笨!连江湖已有的事都不清楚,连杜冬儿是何方人物还要人家来告诉我,少爷不许我再搭理你了!” 冬儿怪叫:“那公子哥哼一声,你就来灭师?果然是我门中人,好色成性!” 晓月苦笑:“少胡扯。生理年龄本姑娘还没成年,心智年龄嘛,对我来说我家少爷是孩子,我没有做狐狸精的潜质。” 冬儿盯了她一眼:“能不能少冒怪词?你说的心智年龄该算魂魄年纪吧?人的转世投胎是魂魄再附体,那公子哥魂魄经过多少世?你能算出他多大?我常想为啥会有转世投胎?或许是为了魂魄渐渐变得有本事,能自己选附体之身?或者修成仙什么的?不好,为师交浅言深了,瞧你嘴张得像蛤蟆,还是等咱们交情到哪步,说哪步的话吧。” 晓月呆怔当场,重生以来她老觉得自己是怪胎,冬儿的话好似当头棒喝,细想想,年龄到底算什么?就算没有狐狸精那种敢爱敢恨的勇气,至少不必给自己额外加压——何家女今年就是芳龄十三! 第四章 少女伤情巧遇万人迷 自打跟冬儿师傅“交浅言深”后,晓月老想继续“言深”,老被小狐狸四两拨千斤。这令她恨得肚里长牙,认为遮遮掩掩必有鬼,或者不信任她,那她凭什么认小瘟神为师? 不过扪心自问,她不能不承认拒认师的原因,主要是杜氏不守妇道名声太臭。按千年后的观念“不守妇道”不算个事,晓月怕的是令她所重视的人受不了。她估计惟一会叫好的是表小姐,少爷一定脸发青,养父恐怕会觉得天塌下来了。 跟养父相处越久,这感情是越深了。养父儒雅清俊又是账房先生,这些年不是没有媒人提亲,他一口回绝。晓月曾委婉相询,养父黯然道:“有你做女儿,已是我偷来的福。武林世家谁知会遇上什么事?咱们命苦,何苦联累别人。” 晓月听得心戚戚,她不知养父是怎样到上官家的,想到宋代贬过许多官到岭南,连苏大学士都在此挨苦,再加上官家对他们的礼遇态度,她怀疑养父也曾为官,历经沧桑,如今只想在偏远的粤北老死山林。地方小,人多口杂,她怎么忍心让养父因自己蒙辱? 回想前生,她从不曾这样为别人考虑过,或许21世纪环境不同,人们习惯以自我为中心,只为自己而活。古代不同,人与人之间依附关系大为加强,只考虑自己不像话。 我们的晓月开始懂得爱,亲情养父,友情秋水,爱情无可避免着落在身边最帅、最有地位的少年上官飞身上。 说起来她的爱情历史悠久,到书房第一天上官飞就为了她跟“好表妹”吵架。此人保护欲非常强,只要他认为谁欺负了他的丫头,不管是不是那么回事先骂了再说,如果对方是小子少不了挥拳相向。晓月七岁那年,有个挨过揍的小子冲她吐口水,骂她是“婆姨”,她从骂声中获知“书房丫头”是做少爷二房的,顿时气坏。后来细加观察,感到少爷对她没那意思,她又有些不快。再后来随着年龄渐长,她发现她的少爷是正人君子:表妹一堆漂亮丫头一窝,他正经到正眼不瞧,关系近的只有叶秋水,因为“好表妹”经常对书房丫头施加坏影响,每次见面都少不了吵架。 晓月琢磨来琢磨去,觉得上官飞应该对她有那想法,古人保守,自己就该主动点。 不幸她上辈子从没真正爱过谁,对男人的认识停留在“视觉动物”。这辈子容颜平平没优势,只能靠打扮了。打扮离不开钱,她的月钱都是交养父收着,一点零花钱陪秋水逛墟市少不了还要花。 冬儿打开她的年龄心结是十三岁冬天的事,打那时起她就开始攒钱了。冬去春来,她终于赞下几两银子,买下了一件绣花衫,决定采取行动。 她想,十四岁这年纪,21世纪谈恋爱叫早恋,宋代也还没及笄,那个妾的问题不妨以后再考虑,先恋爱一回再说。 ********** 今天五月初六,昨天老爷病倒,今天起不了床,管不了少爷的事。大早养父一出门,晓月姑娘就可劲打扮起来,那顾影自怜的劲头,是她到穿越后的头一回。 精心装扮一番,对着铜镜照照,还别说,有那么几份姿色。她抬头打量了一下外面,天公不作美,竟阴着张脸,让她遗憾晚上无法去月下浪漫。 不管了,先让少爷瞧瞧打扮起来的自己! 她一溜烟来到上官飞住的院子,恰好听到秋水柔柔的声音:“老爷怎么说?”上官飞的声音跟着往耳朵里钻:“他说这个月就请大媒去你家下聘……” 脆脆甜甜的笑声打屋中绕梁而出,晓月跌跌撞撞退出小院,身一扭狂奔出堡。 打死她也没想到,这两个见面就吵的冤家竟会成一对!还正好赶在她想对少爷诉衷情时给她发现。 泪水不知不觉流下来,她都没注意到几时落起了雨,一张精描细绘的脸变成了花猫脸。她还不曾这般自怨自艾过,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痴心妄想爱情,更别说做叶秋水的情敌。容貌、性情、家世,哪点比得过人家?居然会以为少爷拿自己当二房看,太可笑了! 她冲动得想把新衫撕了,何苦丑女多作怪?方要动手又有些不舍,花了3两银子呢!这么一想,她才察觉天下大雨,忙奔到一块悬突的大石下面。 “徒儿,咋搞成这付模样?那公子哥欺负你了?”一个多月不见的冬儿师傅又鬼魂似的窜了出来,冲她扮鬼脸。 晓月气不打不一处来:“看什么看?!我生来就是受欺负的?!谁是你徒弟?!你本事大你名气大你有钱有势是你的事!跟我狗屁不相干!我就是忘恩负义,我就是欺师灭祖,我就是……做不了狐狸精!呜……” 冬儿缩了下脖子:“慢慢哭,乖徒儿不着急,哭够了再来欺师灭祖。你师傅就我一个,不够出气咱再算算有多少人对你有恩。上官臭小子为师看着就来气,一会我把他捉来,你爱怎么揍就怎么揍。你爹更不能放过,他不是武林人,咱换个法子收拾,你当他的面宣布要做狐狸精,给为师磕三个响头……” “你做梦!”晓月胡乱抹抹脸,心中悲情竟散去不少,情绪依然低落,“少胡说八道。你即来了,正好有件怪事请你帮忙,这事办完我就跟你走,不过要换个名。”——失恋动力大,她瞬间决定改头换面去闯荡江湖,至于怎么跟养父说还没想好,反正伤心地不留了。 雨越下越猛,师徒俩嘀咕一阵,冬儿忽道:“徒儿,为师卡指一算,有个大帅哥要往这来了,你试试能不能把他逮住。为师去也!” 人随声消失,片刻补位的驾倒:一道白影闪电般窜到悬突的大石下——方圆十里内就这么一个避雨处,犯不着卡指算,此君亦必来此避雨。 晓月瞟了眼来人,头一扭又对雨发呆。她实在应该多看几眼,如果说上官飞是个小帅哥,这位绝对称得上万人迷,且不是宋版女里女气的主儿,那个高大英挺,俊逸潇洒,一股灿烂的阳光味令阴天放晴。 不过少看两眼也好,不然看上了又要伤心:该小子连瞟都没瞟她。也难怪,世上有几个女人能入他的法眼?不值一提的村姑能有幸立他身边,得谢谢这场雨。 夏天的雨说过去就过去,很快只有细细的雨丝随风飘拂。晓月走向附近一座石峰。不开心时她总喜欢攀上直入青天的石峰,朝下望白云缠绕,能让人把一切烦恼抛开。 忽然白影一闪,万人迷当道拦住去路。晓月一愣,劫色?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是。劫财?3两银子买的衣服还真是招是非! 她没好气地瞪大眼:“想干啥?” 对方道:“姑娘,别干傻事,回家去吧。” 这声音真好听!晓月愣了会,才反应过来人家在说啥,心生纳闷。 她不知道不光她的脸成了花猫脸,头发经雨打风吹也已乱糟糟,绣花衫又给淋湿了,变得皱巴巴,使她怎么看怎么像一个想不开的傻丫头。 还好,对方的眼神让她明白了,于是道:“谢了,我不会自杀。” 万人迷心底不错,很负责任:“你还是快回家吧。这个样子,你怕是迟早要出事,我还有事要办,不能站这儿盯住你。” 晓月恼了:“你不就是要去上官堡?这会上官家上上下下正在练武,总要吃过早饭才开大门。” 万人迷讶然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上官家?” “你一看就是武林人,到阳山来的武林人,有事没事都会到上官堡走走。何况此处又只一条路,就是去上官家。”晓月苦笑一声,“至于我知道上官堡没开门,是因为我是上官家的丫头。柳晓青,还有什么要问?”此语一出心中又悲苦,说什么人格平等,21世纪有钱的是大爷,古代主子为上,自己在哪个时代都是人下人。 只见万人迷神态大变,好似初做明星的人见到粉丝,一脸兴奋:“你认识我?” 晓月当即满足他的自恋:“中州柳家庄七少爷俊逸非凡,想不知道也难。月前我家老爷跟赵大侠有点小过节,赵大侠多半不放心上,他的所谓好友就不一定了。”——其实是冬儿告诉她的,冬儿早看出她跟上官飞之间妾有意郎无情,特地画了柳晓青的像贬上官飞。现在她满怀阶级仇,视所有英俊公子哥为敌,借题发挥。 柳晓青一呆。他的生母是夷人,不得宠的小妾。赵成之父为救主身亡的柳家忠仆,一柄魔刀名震天下。赵成对幼小丧母的七少爷爱护有加,亦兄亦师(详见《狐狸门系列之旷世狂花》)。中原战乱柳家移财南下,柳晓青无份打理自家事,老想闯江湖,赵成就自掏腰包跟他合伙做生意,将他扣身边。他却老想结交江湖人,趁赵成不在广州跑来找上官天华,没想到上官大侠跟他的赵大哥有“小过节”。 略一尴尬,他露出招牌笑脸:“一点小事何须计较,我听人说上官大侠人品超群剑术非凡,上官少侠亦深得家传真谛,便想来拜见一下。” 能抵抗柳七少笑脸的女人好像还没出世,晓月亦不例外,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是么?柳少侠大人大量,小女子得罪处莫见怪。一会时辰到了,我带你去。” 隐隐地,她起了女孩子的争强斗胜心:哼,少爷,你正眼不瞧我,看我带个比你更俊的少年郎上门! 第五章 杀手临门堡主中巨毒 上官堡大门外,站着一对年轻男女。 不是柳晓青与何晓月。那男的虽然也佩着剑,也生得不错,却了无柳晓青的阳光味,冷冰冰不大像活人。女的站在男的稍后面一点,着一袭粉红轻衫,其艳其俏远非晓月能望其颈项,当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男的叩响大门,家丁从便门探出头,第一时间心生警觉,道:“今天老爷不见客。” 男的平板板道:“我不是来做客的。我叫陈安,喊你们家老爷出来。” “陈安”是很普通的名字,家丁却猛吃一惊,立即把头缩了回去。 不一会大门开了,一个眉宇带着威仪的英俊少年走了出来。红衣女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甜蜜笑靥:“上官少爷?” 上官飞顿觉有些恍惚,笑答:“不错。”猛然醒悟,不好!中媚功了!当下收敛心神正色道,“玉狐?杜姑娘几时改行跟杀手走一路了?来杀谁?” 杜美美柳眉微扬:“哟,妾身只不过来找上官老爷叙叙旧……” 陈安却没耐心闲扯:“叫令尊出来。我要杀的人不是你。” “拔你的剑。”上官飞厉声喝道:“你只有杀了我,才能去杀家父!” 上官飞话音未落,门里宽阔的校场上,“唰唰唰”排出一个数十人组成的剑阵。但见上官世家精英尽出,看来没有一场惨烈的厮杀,陈安休想见到他要杀的人。 杀气弥漫,上官飞心一寒,身为上官世家继承人,打小他大小阵仗经过许多,陈安散发的杀气直逼入他的肺腑,令他清楚地感到,今天要血溅在对方剑下! 一阵银玲似的笑声如和风划过水面,自然是那以媚功震江湖的玉狐发出的。 她轻启珠唇曰:“上官少爷孝心可嘉。不过,你打谱让尊府上下都死在今朝么?” 上官飞没答话,双方剑势都已引满,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的手冰冷,心也冰冷,眼前忽闪过秋水柔美俏皮的身影。 就在这一刹,陈安的杀气忽然消失,不,是突然收敛到身前一尺的范围,这使得他就像蓄势待发的眼镜蛇。 一位英挺的白衣青年蹬蹬跑过来:“杜姑娘,不会是真的吧?改行做杀手了?”又朝陈安道:“哇,阁下的剑气好利,杀气更烈!这点年纪有这种修为蛮不错,难道你就是江湖第一杀手陈安?”那口气好似他自家已经七老八十,可惜怎么看他也比陈安小七八岁。 旁人瞧着好笑,陈安可笑不出,来人了无杀气,整个人却饱含剑气,直逼云霄——那当然,魔刀赵成何许人?他老兄实际上是灵类或者说外星人与人类的后代,他一手一脚教出的家伙岂会是等闲之辈。 “恕在下眼拙,敢问高姓大名。”陈安的目光好似钉子一般。 杜美美已笑成一朵花:“哟,连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美剑侠柳晓青都认不出啊?这可真叫眼拙了。” 美剑侠柳晓青?有这么一号人吗?一干人等皆纳闷,柳晓青自己也纳闷,不过他倒是挺喜欢“美剑侠”这个绰号,当即谦虚道:“杜姑娘过奖。区区不才做个和事佬,杀手的活别干了,咱积点阴德。” 陈安仰天狂笑,又冷哼道:“阁下是要替上官家接招么?” 荣获“美剑侠”尊号的柳晓青心情大好,一点不受影响,连连摆手:“上官世家哪用得着我来接招?在才只是见猎心喜,好像你也是玩剑的,要不咱们比划比划?”言出剑出,天地间陡然弥漫狂烈的肃杀之气,连夏日的朝阳都变得苍白。 上官飞脸上露出兴奋色,他敢用脑袋打赌,两人一旦动上手,柳晓青一定可以把陈安杀于剑下! 杀气更烈,陈安手上的青筋跳动个不停。 一个少女忽打两人中走过,来到玉狐对面。漫天杀气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安、柳晓青皆大惊。柳七少傻呼呼叫道:“你竟能插进我们的剑气中?” 少女不搭话,眼望杜美美羡慕地说:“姐姐生得真好看。” 玉狐哧哧一笑:“我叫杜美美,是专门媚惑男人的狐狸精。妹子,你叫啥?” “何晓月。”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师傅的养母,心中亲切,偏了下头道:“你们来杀我家老爷?不杀好不好?” 好天真的要求,陈安却爽快:“想杀就杀得了么?有美剑侠与何姑娘在此,只有姓陈的挨宰。” 晓月皱了下眉:“我不杀你。” 柳晓青也没打算杀陈安,只想比划一下,但陈安不是好相与的角色,不死难休,于是略为迟疑后颔首道:“你走吧。” 陈安深深地望了望这两位,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杜姑娘,他走啦!”柳晓青忍不住出声。他不怕陈安,却怕这只妖狐,赵大哥给狐狸精勾走了魂,他怎么也不能跟妖狐作对,惟有盼她自动撤退。 杜美美眼儿一斜:“他走他的,姐姐又不跟那杀坯一路。” “哦?方才怎么不见杜姑娘亮明立场?”上官飞一千个不信。 玉狐似嗔似怨:“妾身不是一早就说了,今天来尊府,是找上官老爷叙旧的。”纤手一翻亮出一只暖色玉佩。 天!竟是上官天华的随身之物。难不成自己的父亲居然与这只妖狐有一腿?上官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真够瞧的。 柳晓青忙道:“上官兄,在下也是来专程拜望您和令尊的。” 一句话把上官飞从尴尬中解救出来,他赶紧朝柳晓青深施一礼:“多谢柳兄拨剑相助!只是家父昏睡不醒,说是病,看不出是什么病;若说中了毒,也查不出。” 这正是晓月向冬儿求助的事,她一个书房丫头管不到老爷的事,江湖纠纷更没她的事了,今天是撞上冬儿又心情不好才开了口,不料杜美美来的比她还快。玉狐怎么会这么快她没多想,当然更不会去想冬儿为何今天驾到,小狐狸向来神出鬼没。 一行人来到内屋。上官夫人亲自去恭请名医了,秋水守在床边。她掀起帐子,杜美美看了一眼,失声道:“水晶之灵!” 柳晓青吓得大叫:“这岂不是要命!” 上官飞没叫,一个劲倒吸冷气。秋水手发颤:“我听说,水晶之灵是隐居英德宝晶宫的毒剑冷青云独制的一种毒药,能令人昏睡不醒,五天之后如果还没有解药就必死无疑,不知是不是?” 杜美美道:“正是。这人孤傲之极,若有过节准会找上门来,不会不告用毒药。再说他避世已十年,不可能与上官世家有过节。” 跟在后头的晓月忽叫道:“有人要灭上官世家!” 上官飞尚未从所受的打击中缓过神来,闻声望了她一眼。 杜美美朝晓月点点头,以示对徒孙思维敏捷颇为赏识,见上官飞犯迷糊,叹道:“陈安只说要杀上官老爷。老爷若非昏迷不醒,定是老爷去会他,陈安能不能得手都到此为止。水晶之灵应该是幕后凶手用什么法子从冷青云手上弄来的。” 上官飞明白过来了,父亲中了毒,合家自然要拼命保护一家之主,那样陈安必定大开杀戒--惟有杀光所有阻挡他的人,才能杀他要杀之人。 “不好,水上有险!”话音未落杜美美扭身就跑。 柳晓青追后头叫道:“杜姑娘等等,圣手紫姑能解这毒么?” “能不能反正都要去问一下。”这句话已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剩下的几个人神情复杂地面面相觑。水晶之灵是冷青云制的毒,谁知他跟幕后凶手是什么关系?有神医之称的紫姑能解最理想,否则只能找冷青云讨解药。从阳山到宝晶宫,最快的走法是从连江顺流入北江,再改从陆地星夜兼程赴宝晶宫,因为这一段是逆流。紫姑正好在连江与北江交汇处附近的七星伴月,说起来是顺道。幕后凶手定能算到这点,连江水道地险水急,可下手的地方多得很。 上官飞沉吟片刻:“咱们与连江水帮相交至厚,可以请他们帮忙。” 晓月道:“这事远近都晓得。可你看,杜姐姐急得很。” 上官飞眉头紧皱,他并不知道晓月与狐狸门的关系,以为杜美美真的是因为与上官天华有一腿才来的。对这水性杨花的女人他实在信不过,玉狐坑害与她有过枕席之欢的男人,老的少的随便算算都有一打,有什么理由相信她会对父亲另眼相待?只是事到如今也没功夫深究了。他牙关一咬:“备鳄船!” 堡中精英迅速行动,晓月情知必须随船——师傅的养母都在奔波,她怎能缩堡中?略一犹豫,她决定去向养父告辞一声。 还没奔到账房便见到何成生,看样子是来找她的。一时间她不知怎么开口,却听养父道:“你去吧!”话出口人似一下子苍老许多,抬手抚着她的肩道:“我不该带你来这!” 晓月心一酸又一热,急以传音入密道:“爸,这件事了咱们就向老爷告辞,去深山安家。月儿悄悄习了武,能保护您老人家,等月儿回来!” 第六章 求医路上一路搏杀 船身雕着骷髅的上官世家鳄船扬帆起航。此船有夹层,内藏凶猛的鳄鱼,摆明了如果有人从水上攻击,大家一起死光。 上官飞、柳晓青站立船头,两侧排列着上官家的精英。船舱里,秋水和晓月守着昏睡的上官天华,两人都像是刹那间告别了无忧的少女时代,一脸疑重。 忽地,晓月抬起头瞟了眼舱外:“来了。” 秋水扭头望去,看到四五只小船如离舷之箭朝鳄船驶来。 上官家的箭手立即放箭,没得客气,全是见血封喉的毒箭。冲在前面的两只小船上的人顷刻进了阎罗殿,小船失了准星,撞在一块。 就听“轰”一声,乖乖不得了,上头竟是装了火药! 可不敢让这些打主意“成仁”的伙计挨近了。上官飞牙关一挫,长身而起,使出水上浮萍的绝顶轻功,杀向第三只小船。柳晓青后发先至,攻向第四条。但见剑起血飞,虽无呐喊声,天地亦为之变色…… 秋水、晓月没有加入战阵,她们一头一尾守在鳄船上。掌舵的艄公、撑船的船夫和十名留守的家丁也是各守其位。果然是武林世家的人,遇大变阵脚不乱。 但防得了明攻防不了暗袭,谁也没看清一个穿紧身水扣的“水鬼”是怎么冒出来的,他就像一个幽灵,突然出现在前甲板上。 和晓月一样,秋水也是第一次经历真正的战斗,她紧扣佩剑,冷汗湿透衣衫。 忽闻晓月从那头传来诅咒似的声音:“死了。” 谁死了?船尾也有人攻上来了?秋水不敢分神,仍盯着眼前的“水鬼”。却见他好像应了晓月的咒语般缓缓倒在甲板上。 有道粉红色的身影一闪,幽灵的面罩便给划开了。 “龙千锋!”秋水低呼一声。 可不正是连江水帮的帮主,哦,该说前帮主了。上官飞行前还请他沿途关照,这位把胸口拍得咚咚响,满口应承。 划开龙千锋面罩的乃杜美美,她声如莺语,似在闺中聊天:“终究晚了一步,让叶姑娘受惊了。”那神情半点不像刚宰了一个水上霸王。 秋水连声道谢,一颗心却被船两侧翻起的血浪惊得怦怦跳:一股股鲜血从水底翻上来,而在水中惨烈厮杀的,并非上官世家的死士和袭击者,竟是身穿青色水扣的“水鬼”互相在那儿黑吃黑!且彼此都不出声,那悄无声息的搏杀,说不出的诡谲恐怖,就像一幅血淋淋的炼狱图! 鳄船是顺流而下,血浪随着船走,举目望去,前方一路都有“水鬼”在拼杀!可以看出未戴面罩的“水鬼”人多势众,明显占了上风。 晓月领着一个手拎尸身、精瘦矮小的男人穿舱走向秋水。那尸身的面罩也划开了,乃连江水帮副帮主沙含浪,精瘦男人则是另一位副帮主周福根。 莫看周福根身子瘦小,嗓门却是粗豪:“龙千锋这老匹夫,一贯欺压水上讨食的兄弟,今儿竟黑了心朝上官家的人下杀手!谁不知上官大侠义薄云天,常年周济水上兄弟。多亏杜姑娘及时报信,老匹夫找死,兄弟们且成全这杂种!” 叶秋水顿时心中了然,周福根必是一直与龙千锋、沙含浪勾心斗角,这回趁着龙千锋下令伏击上官世家,他挑起了帮中众人的反心,与之一决雌雄。 她抢上一步正要至谢,上官飞、柳晓青一干人已结束了搏杀,踏水回船。 周福根一抱拳:“上官少侠,周某来迟。这一路至连江口,当不会再有险。” 上官飞连声称谢,望向杜美美的眼神满带感激。杜美美一笑,扯了周福根跃下船去,遥遥一扬手:“我已给紫姑报信,且看你们的运气!” 鳄船乘风下行,舱中恢复了平静。晓月自言自语:“听说杜姐姐总跟她那个鬼怪精灵的养女在一块,怎不见她?”——她肚里可来气了,遇上真厮杀,师傅躲哪去了? 秋水细眉微颦,其实她和上官飞一样有名门世家病,对来路不正的女人不太信得过,晓月的话更令她心中大起疑云。但不管怎么说,是杜美美借周福根的势力解了水上之险,下面的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 一出连江口,上官飞便望见岸上候着的一帮葛衣人。莫看他们穿的简朴,却是男的英挺女的俊俏,众星伴月般围着中间两人。 那两人就不敢恭维了。老的塌鼻子高颧骨,跟北江沿岸的土著村妇没啥不同。小的乃一个毛丫头,坐在软兜中,也不好说她丑,只是脸色青惨惨,头发寸长,更兼东少一簇西少一簇,眉毛也没了,如果不是在大日头下见着,铁定当她是打地府刚钻出来的小鬼。 这小鬼嗓门大得吓人,正裂着掉了门牙的嘴大放厥词:“仙婆婆,冷僵尸一准穷疯了,拿着水晶之灵当炒豆子四下卖呢!待冬儿上他那破窝去,把他家老祖宗留下的铜板也给他扫个空,弄他个鸡飞狗跳!” 老妇嘿嘿笑:“老太婆端等着看你的手段了。” 上官飞、柳晓青不待船停,慌忙掠上岸来,双双施礼:“圣姑安好!” 圣手紫姑医术奇高名声奇差,找她医治预备破产,还外带诸多苛刻条件。柳晓青找她解过盅毒,借个脑袋也不敢得罪紫姑。七星伴月的弟子都是从死亡谷训练出来的,乃一等一的杀手,他和赵成曾入谷干坏事(详见《狐狸门系列之旷世狂花》),靠玉狐的关系才没被追究。外间都知道玉狐和紫姑相交莫逆,但他们还是没料到紫姑会率众在江边迎候。 就见紫姑手一摆:“废话少说,立即上宝晶宫。我已替你们备下马匹车辆,五千两租银,再带上杜冬儿。” 上官飞一怔,原来玉狐的宝贝养女也中了毒,难怪杜美美会倒向自己这边!只是紫姑看来不能对付水晶之灵,对付不了还一开口就要五千两! 他失望又不快,什么龙马金车要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哼,往下游不出三里地就有驿站,马匹车辆随意租,就算全买下也花不到一千两。 他正打算“婉谢”,两辆马车驶了过来,另有二十几匹专擅爬山的矮种马,其中两乘尤其神骏,骨嶙峋毛油亮,一看就是万里挑一的异种。 上官飞立马改了主意:这等异种可不是驿站所能租到的,前路凶险,关键时刻它们准能派上大用场,看来紫姑虽爱财却也不是昧着天良瞎斩之辈。 他诚心诚意谢过紫姑,为证实自己所猜又问:“莫非杜小姑娘也中了冷青云的水晶之灵?” 冬儿立即晃着大脑袋、尖着嗓子嚎叫:“你当本丫头天生这付鬼样呀?大少爷,你少转花花脑子,仙婆婆的好药全用在我身上了,再制要七七四十九天后才会有。莫说你老爸等不了,就算现下有,也好不全。” 说话间,冬儿给搬上了前一辆马车,两个戴了头罩的葛衣人随侍在侧。上官天华、叶秋水上了第二辆,驾车的是上官家的一等好手老张。 不过一盅茶功夫,一行人便上路了。马只有二十几匹,此行是轻装赶路,除一等一高手外都留在了连江口。 秋水守在车中,正愁眉紧锁,忽见晓月探身入内,递上一小袋鲜血和一粒药丸,做了个服药的手势。 秋水惊疑不定,急朝晓月身上打量,却不见伤。晓月嘴形无声地张合了两下,秋水越发吃惊,那口形分明是“冬儿”。小狐狸吃了紫姑之药,血定是大有用处,可狐狸的女儿怎么会这样做?一时间想不明白,给老爷服血却耽搁不得,很快血就会凝起来,昏迷的人无法下咽,药丸也没用了。 还别说,鲜血服下不过片刻,上官天华的手指就动了动,跟着眼睛微微睁开,似想说话。秋水赶紧伸出写了字的手掌给他看,上官天华全身一震,略点了下头,将那粒药丸服了下去,复合上双眼。 ********** 俊马飞奔,崎岖的山路上只闻马蹄的的,山风阵阵,没有一个人出声。 出七星伴月地盘约二十余里,马车猛地停住。只听上官飞暴喝:“什么人?” 秋水飞快地将车帘掀开一个小缝朝外望。晓月静静道:“我们被包围了,前面六十人,左右六十人,后面六十人,树林里三十六人。” 秋水吓一跳:“这么多?没错吧?” 晓月道:“都是高手,把呼吸控制得很细。可他们控不住自身的体温,也控不住鹰的呼吸,有……嗯,有83只苍鹰和72只秃鹰。” 秋水怔了怔,急将上官天华塞在榻下,悄声道:“咱们只是诱敌的,老爷已被上官世家的心腹自另一条路送往宝晶宫了。晓月,你躺榻上去扮老爷。” 晓月目光一闪,已明了秋水的意思,回应道:“你躺上去。表小姐,你是上官家未来的少夫人!”那语气不由自主带着点酸涩。 第七章 血焰花山野初放 三个白衣剑士挡在车前三丈外,皆斜吊着眼,像煞索命白无常。 柳晓青“咦”了一声,笑问:“还有二百多人呢?怎的不出来?莫非身子骨不舒服,怕见风?还是自家给鹰啄瞎了眼?” 为首的汉子身形瘦高、虬髯如针,手叉腰狠霸霸冷笑:“死到临头还有心说嘴,果然是个花花少爷!柳七少,咱们可不是跟柳家庄过不去,是你自个要趟混水。” 柳晓青大不悦,贤令山上没朝陈安下手是顾忌玉狐,这班不长眼主儿送上门正好试试自创的剑招灵不灵。他脑袋一偏:“凶啥?我不叫花花少爷,叫美剑侠,咱们比划比划!”忙不迭宝剑出鞘——真正的宝剑,乃拐宝专家杜美美为钓美男送给他的。 逼人剑气令为首汉子一滞,不敢再小瞧花花公子,冷哼道:“柳家庄名不虚传啊!可惜你再厉害今天也得入鬼门关。你们连车夫算上才不过十九个人,我们却有二百一十六个,外加一百五十只战鹰。” 晓月掀起帘,笑道:“错了,我们有二十一个。阁下千万要瞧清楚些。” 为首汉子嘴角一撇:“小丫头靠边站,大爷们不伤无辜。榻上人已等于一个死人,不能算。” 秋水笑吟吟坐起来:“谁说本姑娘等于一个死人?” 为首汉子似被秋水的明丽晃花了眼,张着嘴傻了般,蓦地暴喝一声:“你是谁?上官天华呢?!” 秋水心一定,战斗经验不足的她还不懂好汉架不住群狼,刚才她和晓月的悄悄话是说给对方听的,对方竟没听到,她想武功不咋样嘛,于是悠悠然再次通报:“我乃一小丫,我们老爷走哪条路,我怎么会晓得?” 为首汉子神色一沉:“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晓月也来劲了,拍手道:“阁下不愧合字会的大当家。只不过我们除明修这一条栈道外,那暗修的栈道有好几条,且看你们有没有运气能找到渡陈仓的人。” 为首汉子寒着脸道:“小丫头,你识得我?” 秋水抢过话头:“合字会威名远播,赵无极大当家更是大名鼎鼎,我们虽是小丫头却也早有耳闻。但我听说赵大当家一向是劫取不义之财的,我们又非不义之辈,赵大当家怎会出动全帮人手对付我们?” 二女唱双簧是逛墟市练成的神功,亦褒亦贬杀价没商量。赵无级没生意人的好肚量,气得脸发黄,阴沉沉道:“等你们做了鬼后,去问阎王爷!” “好极!早做鬼早投胎,来世本丫头就是赵‘无技’的长辈了。咱们这般有缘,少不了关照你的,若是心情好,没准赐教一招半式,省得大当家成天价丢人现眼。”怪声怪调的乃杜冬儿,小狐狸改不了死性,大敌当前,犹临危不惧往自己脸上贴金,特意把“无技”两字用北方口音咬得脆响。 赵无极不恼反笑:“狐崽仔,你到合字会搅局三回,正愁找不着你!今儿撞上了,大爷一定亲手送你上路,看看你是长了三只手还是五只手!你曾盗走合字会的玉盒,赵某大人不记小人过,再送你一个木盒子安身。放心,一准合你的意!” “这个呀,你虽无一技之长,办事倒一向仔细。只要你自个满意,我有啥不满意?”冬儿满脸真诚:“咱们谁跟谁啊?共用东西是老例啦。” 上官飞等人听得直想笑,小家伙骂起人来硬是登峰造极,想必和秋水、晓月一样是街头打混练出来的童子功。 三个女人一台戏,三个小丫嘴更利,赵无极颇具自知自明,情知不是敌手,懒得再打嘴仗,回过头对一个手下吩咐了几句,立即就有一半人马旋风般离去。 秋水“啧啧”有声:“上官家的高手都在这儿,那暗渡陈仓的不管走几条路,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角色,赵大当家实在不该分出去许多人手。” 赵无极冷冷一笑:“留一半人手足够宰你们了。” “顺便把准备奉给宝晶宫的财物也一并劫下?真是打的好主意呀。”冬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可惜,这行人从紫姑老太门下走过,而今彩礼就只有我这丫头片子了。反正那冷僵尸对人的兴趣大过财宝,且看他收不收得下来。” 赵无极眉头一跳,冬儿还真是一语道破他的心思。他不由暗衬,紫姑爱财众所周知,上官世家一行用的是七星伴月的车马,只怕确实给掏空了腰包。至于冷青云,都传他平生最喜爱的就是有奇特本领的年轻女子,狐崽仔绝对可列为江湖“奇宝”,年纪虽小些但可以长大。于是他摸了下虬髯胡子:“狐崽子又打上宝晶宫的主意啦?可惜你去不了。冷青云该谢我,收你还不如收几窝马蜂玩玩。哼,买你们命的人付了足够多的银子,无需再找补。” 眼见要动手,晓月拿眼看上官飞,上官飞又拿眼看柳晓青,柳晓青却望向冬儿:叫人头疼的小狐狸开了腔,明摆着是要揽事,他再想试剑也不敢招惹狐狸。 小狐狸哼哈一声,笑问徒弟:“丫头,你说了好一阵,是不是有对付的法子?” 瞧这兜了一圈又兜回头!晓月不再谦让,回首道:“表小姐,你回车去。”而后望向赵无极:“大当家,表小姐是上官世家未来的少夫人,不方便跟你手下的粗人动手。赶车的老张是普通下人,惹不起你的手下。我们十九个人跟你们决生死,如何?” 老张一脸皱纹,看上去老实巴交的样子,但他可不是普通下人,手中长鞭罕遇敌手,只是极少以本来面目出现于江湖。晓月这么一吩咐,他自然明白是要自己保护老爷。 就听上官飞也道:“不错,老张只是赶车技术好才跟我们一路来。赵无极,我们不要伤及无辜。” 赵无极打量了一下老张,点头:“好,我答应不杀他。” 晓月这才走下车来,问赵无极:“怎么打?单打独斗还是群殴?” 赵无极脸上没任何表情,冷硬道:“自然是用对我们最有利的一种。” 晓月抬眼望天:“群殴?” 赵无极才要说“不错”,口尚未张,忽地不见了晓月。 跟着眼前一片血光,伴着战鹰惨烈的唳鸣!好一会,赵无极才明白过来所有战鹰皆身首异处——因为太快,那断了的鹰头还在发出唳声。 “血影刀?!”赵无极声音嘶哑,“你是血影刀什么人?!” 晓月微愕,她没杀过人,陪练对手除了小狐狸师傅都是动物,还没师从冬儿时,她就能闭着眼睛干掉一窝黄蜂的尾上针,鹰的目标大多了,小菜一碟。 此情绝不能坦白!她摇着脑袋遗憾道:“血影刀?好名字!可惜我不认识血影刀大侠,不好用人家的名。罢了,我的招式叫无影刀吧,血淋淋的玩意怪吓人。” 冬儿不悦了,她分明看到徒弟使了她创的“拔狗毛”高招,当下撇嘴道:“这年头怪事多,咱怎么没瞧见何丫头使刀?莫非那两只爪子就是刀?” 柳晓青笑道:“赵大哥曾言刀在心中无须刀,不过我觉得,何姑娘的招式叫血焰花更贴切,山野盛开,如诗如歌” 晓月喜道:“血焰花好!柳七侠肚里的词儿就是多,哪天我一招招使给你瞧,你都帮取上名。” 简直是背叛师门!冬儿大恼,唾道:“没羞没燥!他是你丫头的什么人?竟然把自家武功兜底亮出……” 瞧这扯个没完,混不当此乃生死搏杀地,倒似在自家后院拌嘴吵架。 那头赵无极深深吸了口气,关于血影刀他只听人描述过,感觉中神秘又遥远,就像志怪传说中的武功。看来此女的招式以前没名字,想必她不是说假话,血影刀要用刀,何晓月手中无刀,应该不是血影刀的什么人。望一眼盛开的“血焰花”,他心中生疼,冷冷道:“战鹰通人性,姑娘太狠毒了吧?” “是狠了些。”晓月愧疚地点了下头,又言:“可我们这些人还年轻,不想死。我想你的手下也不会想死。但一场混战下来有几个能活?你明知如此仍要一意孤行,不狠毒?” 赵无极一怔,晓月又道:“生死之战当然只求杀敌,你选群殴不就因为这法子对你们有利?我杀战鹰,去掉你们三分之一的兵力,是因为对我们有利。好啦,如今我们虽说还是十九个人,你们却已有损伤,上官世家的高手尽在此地,又有美剑侠和紫姑门中杀手相助,这一仗你们能稳赢吗?你要不要再好好想一下?” 赵无极真的好好想了想,此行是杀上官天华,杀不了主角,酬银能得多少天晓得。上官家一个丫头的武功就这般了得,柳晓青、七星伴月杀手的份量亦不是能估得出来的,而只要留下一个活口,合字会就成七星伴月和柳家庄的敌人,还有难缠的玉狐,定无活路。 他长吐一口气,言:“在下佩服何姑娘,我撒走。何姑娘,你愿意嫁给我吗?” 第八章 师傅使唤苦命小徒 赵无极突然求婚,把众人弄得发傻:方才还在喊打喊杀,眨眼功夫就提亲,这个弯子未免转得太快了吧? 但人家做大当家的可不是随兴所致:在这样的厮杀中由一个丫头做主,此女定不是等闲角色,说不定她跟自称“小丫头”的表小姐身份相似。若能联亲,合字会就跟上官世家、柳家庄、狐狸门和七星伴月攀上了关系。 他真没猜错,此丫头乃小狐狸的弟子。可上官家这一方全是后生,谁也没有赵大当家那么活的心思,今天会由晓月做主,是上官飞高看柳晓青,柳晓青害怕小狐狸,小狐狸不负责任地把徒弟推上阵。 晓月心知肚明今儿是怎么回事,不会因为出了回头就以为自己真有料,自然想不到赵无极腹中的小九九。她虽有前生记忆,江湖历练却是刚刚开始,论经验连秋水都比不上,吃惊得嘴都合不拢:“赵大当家,你不是开玩笑吧?” 赵无极肃然道:“这种话怎能开玩笑?赵某今年三十有五,尚未婚娶,你若嫁给我,就是合字会第一夫人。” 晓月兀自发愣:“你怎会看上我?” 赵无极没婚娶,却不是没有过女人,自然深通女人靠哄之理,当下摇唇鼓舌:“因为你聪明机智,武功高绝,善良却又知变通。有了你,合字会可以纵横江湖;有了你,赵某此生再无遗憾……” 他本来还有一堆动听的话要说,晓月已脸蛋发红,呐呐打断:“我们是敌人啊。” 赵无极暗喜,心道小丫头不难搞定,挥手道:“我已经答应撤走,咱们不是敌人啦!我是为三十万两银子来的,为了你这三十万两不要了!” 瞧这豪气干云,想不感动都难!晓月一脸羞涩:“多谢赵大当家。这个……这个我还有事要办,以后再、再说。”——虽然情商低,智商可不低,两句话一说也打上主意了:先把这拔敌人退去再说。 赵无极想现在就要晓月答应不现实,起码得等上官世家这单事了,于是道:“没关系,只要我还没有成亲,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晓月忙点头:“我记下了。”心道想老牛吃嫩草,我呸! 听不到嫩草心里话的老牛,气派十足地手一挥,转瞬合字会的人便走了个一干二净。 冬儿得意了,笑嘻嘻道:“丫头,出来走江湖咋样?五步之内有芳草啊,只是这赵无技生得实在不咋样,你可莫这么快就动心,慢慢来吧。” 宋代民风保守,骚是闷骚,女人容貌都不好随便议论,岂有公然挑剔男人长相的?放眼江湖,也就一个狐狸门肆意妄为,弄得自家声名狼藉。冬儿此言一出,上官飞眉头大皱,晓月慌忙跃回车上:“少爷,咱们快赶路吧。” 上官飞点了下头,一行人又匆匆前行。近黄昏,遥遥望见了驿站。 驿道上,不知谁家一条小狮子狗撒着欢儿跑了过来。那是条毛色雪白、眼珠乌黑的小狗崽,脖子上用红丝绸扎了只小金铃,跑动中叮铃、叮铃地响着,任谁见了都会喜欢。 离着这队人马尚有段距离,走在最前面的上官飞尚未做出反应,忽从冬儿坐的马车中传出声婉转如鸟鸣的口哨。就见一个葛衣人如离弦之箭飞掠过去,一下拎起小狗的耳朵,将它使劲抛了个老远。 秋水、晓月皆跳了起来。指令显然是冬儿所发,女孩对可爱的小动物大多有发自天性的爱,想不到这丫头竟如此冷血! 叶、何的腹议尚未完,那条雪白的小狮子狗已“轰”一声爆炸! 群马因这声爆炸惊跳长嘶,幸好众人皆武功高强,很快控制住了马匹。 柳晓青望了眼驿站,道:“你们等一会,我过去看看。” 他打马飞奔,约一柱香功夫返回。上官飞迎过去问:“如何?” 柳晓青沉声道:“人全死了,马全不见。” 上官飞怔了怔:“前面的驿站也一定不会有马,一路都不可能换马了。圣姑的马都是好马,但愿能撑到宝晶宫。只是,这会不会是冷青云做下的呢?” 秋水道:“应该不会。且不说他与上官家无怨无仇,如果是他做的,只要不给解药老爷便死定了,还用得着费这么多手脚拦截我们吗?” 上官飞心一定,幕后凶手与冷青云无直接关系,事情就好办多了。一半为安慰自己,他点着头道:“我虽然没有见过冷大侠,也不了解他的为人,但我听说过他的剑法。他的剑法刚正雄浑,一个人若是阴险毒辣,不会是这种剑路。” 秋水道:“现在最怕路上有阻碍,我们拖不起。” 柳晓青点头:“如今只有一个办法,我们中的一个骑上神驹赶往宝晶宫求药,求到药立即回头。剩下的人尽可能赶路,两下一凑就快了。” 上官飞颔首:“我去!这里就拜托……” 秋水立即反对:“我去!表哥保护老爷。” 冷青云善待女人名传江湖,她觉得自己去把握更大些。可正因如此,上官飞岂愿未婚妻前去?当即争执起来。 柳晓青排解道:“别争了,我去……” 冬儿打马车中探出那颗可以把死人吓活的大头:“吵死人!本丫头也想去,可惜去不了。七少爷不能去!冷青云号称毒剑,你这一去还不跟他比划起来?咱们是求人家给解药。上官少侠和叶姑娘也别争了,守着你家老爷吧。何丫头去一趟,没准冷僵尸看了你就欢喜,白送上解药。”——能耐,有事弟子服其劳,难怪她爱收徒。 ********** 渐黑的山道上,何晓月打马飞奔,忽有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师妹,我是高焕生,师傅让我来帮你。” 晓月一惊,险些栽下马,高焕生其人,杜冬儿半开玩笑地对她提过,说有一个千年后的徒弟。当时她好不激动,要师傅招来见见,小狐狸却打马虎眼,弄得她以为是瞎吹,没想到真有这么回事。 她略一镇定,问:“你在我的头发里?” 高焕生道:“没错,我只是灵体过来了,藏头发里比较安全。水晶之灵是一种神经麻醉剂,服后会成植物人,21世纪都治不好,我对冷青云配的解药很好奇。” 晓月问:“师兄是医生?” 高焕生道:“不,我只是在医学院旁听,认识好些专家。师傅身试水晶之灵后过去了一趟,专家们会诊了,想把师傅留下来研究,她又跑回来了,我就跟了来。” 晓月大为感动,她本以为是小狐狸去偷解药不小心中了毒,却不料是以身试毒,再见面一定要叫声“师傅”。 她又问:“师兄,我看师傅好像没大事,是紫姑解的还是那些专家治的?” 高焕生道:“大概都起了些疗效吧。” 晓月忙道:“师兄,紫姑药没了,难道不能把老爷送到未来去解毒?” 高焕生道:“不能,我们狐狸门灵肉特异才能穿行时空,上官天华过不去。再则那些治疗是不是有效要打问号,师傅的肉身和灵体都很特别,抵抗力强。师妹,听师傅说宝晶宫怪得很,一会你用传音入密跟我说话不一定保险,我现在教你灵类心感传声……” ************ 宝晶宫是一座层层相叠的山中溶洞,因形似宫殿、洞中钟乳晶莹而得名。它三面环山一面临水,那平静如镜的宝晶湖倒映着山色,真是一个世外仙境。 清晨时分,晓月抵达宝晶湖,远远听到一阵清亮的琴声。高焕生低呼:“师妹,弹琴的是阳性,灵体不弱,我恐怕探不到他在想什么!” 晓月循声而去,一边道:“宝晶宫中不可能有比冷青云更强的,说不定就是他。” 湖旁,野花满地树成荫,一个白袍人席地而坐,面前一具瑶琴。忽然琴弦断,白袍人未回头,道:“琴弦断时适逢人来,不是劲敌便是知音,请问来者何人?” “小女子姓何,叫何晓月,怎么配做阁下的敌手?小女子对音律只是粗通,又岂敢妄称知音。”她微顿了顿,笑问:“阁下可是宝晶宫主人冷青云?” 冷青云心中大震,他感觉到一股强有力的信息,以为是武功高强的男人,怎么会是年轻女子?回头一看,真的是个容颜平平的姑娘!他不由眼中微微放光:“你认识我?” 这等于承认他就是冷青云了。晓月看清他,心中也是一震,冬儿左一个“冷僵尸”右一个“冷僵尸”,以至她当冷青云干瘪奇丑外带了无人味,可眼前这位三十出头的男人十分俊逸,虽然不是柳晓青那种阳光型,却给人一种强烈的高贵优雅的感觉,勾魂摄魄,令人怦然心动。 她忙收敛心神,笑道:“小女子没见过阁下,但我久闻冷宫主精通音律,除了宫主本人,谁敢在宝晶宫门前弄琴?” 居于世家就有这好处,耳熏目染,可以把恭维话说得相当动听且恰到好处,不给人丝毫肉麻之感。冷青云闻言舒眉:“好会讲话。你来此何事?” 晓月拱手道:“求药。为我家老爷上官天华求取水晶之灵的解药。” 冷青云耸然动容:“他?他中了毒?” 第九章 狐狸诈药剑客拼勇 晓月凝望着他:“北地辽未亡,金人已虎视中原,朝廷岁岁进贡夷人,国穷民困不时发生内乱。广南东路乃国之财仓,北江水道为南北货运要道,我家老爷是粤北武林北斗,他一出事粤北武林必乱。粤北战事频频,宝晶宫也未必能避世独存,恳请宫主施救。” 冷青云无语,一听上官天华出事他就想到了这些问题,并估到了是谁干的。这绝对是大乱在即的前兆,就算他给了解药也避免不了,而解药一给,等同与之敌对。 良久,他缓缓道:“我很想把解药给何姑娘,但我向人许过诺,不将水晶之灵的解药再给任何一个人。” 晓月眉一跳,冷青云以为她要开讲尽忠课,眉头微皱。其实晓月在21世纪见惯以自为中心的人,自己也没有“精忠报国”的高尚情操,只不过她看过金庸大作,上官天华又跟书中大侠有点像,便从天下事说到身边事,碰了个钉头哪还会自找没趣? 她一笑道:“那个你曾对之许过诺的人,也有解药吧?” 冷青云有些意外,点了下头:“是。” 晓月问:“那人是谁?居何处?” “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你呀。”言罢他苦笑一声,拿起琴向回路走去。 晓月立即跟了上去。她想冷青云不会不在意宝晶宫的安危,听话听音,什么“一诺千金”只能骗鬼,冷青云准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宝晶宫门口,冷青云回首道:“何姑娘,你再跟下去,我的手下会出手的。” 晓月笑道:“上官家并不想和宝晶宫结怨,小女子只是有句话想问冷宫主,但宫主似乎不想再说话,晓月不敢贸然相问。” 冷青云道:“要问什么?” 晓月道:“听人说冷宫主虽然号称毒剑,但那只是指你精通毒药,冷宫主其实有颗金子样的心。你方才也说不是不想给解药,只是对某人有过承诺,不能‘给’而已,是不是?” 冷青云微笑:“我不能给,你想怎样,抢么?” 晓月把头摇得像拨郎鼓:“冷宫主武功深不可测,晓月岂敢和你动手?就算侥幸得手,那人也一定会认为是你故意输给我的。” 冷青云不语,等着下文。只听她笑道:“不能抢,只能偷了。冷宫主不小心被偷去一瓶解药,没有违背诺言,而我为了救人,做一次贼也无可厚非。” 冷青云失笑:“想偷还告诉主人?” 晓月满脸诚恳:“我如果去偷,只怕偷不到解药,反而搭上自己一条小命。如今对冷宫主明说了,即使偷不到,你也不会杀我的,是不是?” 冷青云笑出声:“你这姑娘有趣。如此,我让你省点力气。” 他心中相当矛盾,给解药有危险,不给的话,他迟早成为众矢之的。那人使用水晶之灵,明显是在逼他,是吃定他不敢给受害人解药。他无法立足,只好送上门供之当工具,还是一个恶名满天下的工具! 唿哨声中,十位女子从宫里走出来,列队站在那儿。冷青云笑回首:“水晶之灵的解药在这些人中的一个身上,且看你能不能拿到。” 晓月打量着这些女子。她们望向冷青云的目光充满崇拜与爱慕,虽不是个个漂亮,但每一位都让人过目难忘,看来江湖传言不假。 高焕生忽以心感传音:“师妹,我没感到她们带着解药!可能解药装在有屏蔽的东西里,她们自己也不知道身上有解药。” 更可能只是冷青云打发自己的手段!晓月心思斗转:难道冷青云是金人奸细?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把我干掉?我若回去,必定将情况通报武林和官府,岂有他的栖身处。 略一沉吟,她以心感相询:“她们身上有没有瓶子之类的东西?” 高焕生道:“没有……她们戴着耳环!师妹看,是水晶耳环,水晶项链!不,不是纯水晶,里面有东西!” 定是解药!但冷青云制的毒有多种,不会都是水晶之灵的解药。她挨个打量着少女们,一边与高焕生商量对策。 好一会,她含笑道:“听说水晶之灵无色无味。是啊,也只有无色无味,我家老爷才会着了道。若份量够重,不知道会不会立即就没治?应该不至于吧,冷宫主的解药一定百试百灵,就不知是什么样的,也是无色无味吗?唉,这种事很难猜,我恰好带着以我家老爹之血精炼的灵毒,不如试试。” 话音未落,十位女子身子一软全往地下倒去,冷青云都没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情急之下一步掠到一位女子跟前,随之硬生生一定,对晓月道:“厉害!你是怎么让她们晕过去的?没点穴位,也没用迷药和毒药,冷某开了眼界。” 晓月笑道:“借小女子一个胆也不敢伤宝晶宫的人,只好使点诈了。水晶之灵让人昏睡不醒,我就击了一下她们的灵台,请她们睡一觉。” “灵台”是修道之词,冷青云乃练武之人,不大相信什么修道成仙。他与狐狸门又不是一道,看不见高焕生出手,只当晓月依然在使诈,但其身手之莫测连自己都没防住,实不宜与之结怨。于是取下那女子的一只耳环,微叹道:“何姑娘是个奇人。好吧,解药就在里面,捏开尖头放在鼻端一吸就没事了。” 晓月接过道了声谢,转身就走。冷青云叫道:“你不试试?” 晓月回首一笑:“不必。冷宫主是聪明人,害死我家老爷对你有什么好?只会弄得武林中人都与你为敌。你虽不怕,宝晶宫却无宁日了。” 冷青云一仰首:“你实在是一个厉害的女子,我不希望和你为敌。” 晓月嫣然一笑:“我也不希望与冷宫主为敌,你对上官家的恩德定当报答。” “谢了,你绝不会感谢我。”冷青云翻了下眼睛,“何姑娘,有句话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人。水晶之灵是一种阴损毒药,中毒之人解去毒后,跟人动一次手功力减一次,直至功力尽失。因为是动手之后功力才减,所以没人知道是水晶之灵导致的。提醒你一句,武林中的重要角色不只一个上官前辈,一瓶水晶之灵可以施用多次,这只耳环你也拿着吧。” “多谢指点!”晓月几乎是劈手抢过另一只耳环,足尖一点飞掠下山。 ********** 晓月登宝晶宫的当晚,上官飞一行落脚在一个山间小寺庙。 主持一听上官世家的大名,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吩咐准备饭菜。上官飞实在怕了一路来的变生莫测,忙道带有干粮,不用麻烦。 简单地吃过东西,他们也没去房里住,一并在厅院中围着马车安息。 子夜时分,柳晓青一惊跳起:寺庙给包围了,而且这股压力和杀气来得好怪异! 上官飞也醒了,立即仗剑往外冲,却给弹了回来——并非被什么人用内力弹回来的,而是撞上了某种极柔韧、极有弹性的东西。但皎洁的月光下,什么也看不到! 柳晓青伸手一摸,寺庙大门外蒙上了一层透明的网,触手如绵,且在往里收。他低叫了一声:“蚁丝!” 有人冷涩涩道:“果然是柳家庄的七少爷,有几分见识。这是南洋天蚁吐出的丝结成的网,不论什么物体,一缠上就会往里收,直至捆成一团,利刃也割不开。你们的剑法是施展不开了。我们要的是上官天华的命,你且站一边吧,我们无意跟柳家庄结怨。” 柳晓青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人打声哈哈:“日后总有相逢时,何必赶一时。” 柳晓青恢复冷静,一笑道:“说的对,何必赶一时。寺庙有石头木头撑住,蚁丝能缠塌一座寺庙吗?就是能,怕也有一阵罢,且慢慢耗。” “耗?打算饿死渴死?”那人故作同情,“年轻人脾气就是倔,饿两天也好,火气会小些。不急,不急,你有的是时间慢慢考虑。” 柳晓青“砰”地把门关上,似不想再听那猫哭耗子的声音。 两扇门再打开时,站门口的是一个眉开眼笑、一团和气的家丁:“诸位,你们虽用蚁丝网罩住了寺庙,却没法把地也网进去。不如收了,莫伤和气。” 小寺庙外的空地,两道人影无声地破土而出,正是柳晓青和上官飞。 柳家七少爷终于得到机会试他自创的剑招了,山野令人战栗的杀气弥漫。 猎击者们快悔掉牙,此地土质松,里外又只隔一道墙,地道也太好挖了!偏他们没想到,竟给了敌手大把时间。 也不能怪他们,八个猎击者都不到二十岁,江湖经验尚不足,反过来被袭,一时都显得慌了神。上官飞厉声喝问:“谁派你们来的?” 八个黑衣人恍如未闻。蓦然,靠近门的两人和身扑入门去,看他们的手势身形,竟是拼着把自己也缠进网中,要缠死门里众人。 门口家丁首当其冲,仰面跌到,给缠了个结实。那两人去势不停,直扑向停在院中的两乘马车! 第十章 接连遇袭大难不死 见杀手扑向马车,柳晓青闪电般拔剑劈出。这一剑的气势与速度足以裂石,却划不开那柔绵的丝网。剩下的六个袭击者中,又有两人和身朝他扑来,锐利的剑气顿时将他们的咽喉穿了两个血洞。 只是柳晓青和上官飞也给网裹住了。他们能感觉到,却看不见,惟有发出内力将网逼住,挡在二尺之外。 一个黑衣人冷笑:“你们能挡多久?赶快自点穴道吧。一旦给丝网缠上了,我们要收网也收不了。”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了火光。 是从冬儿的马车中冒出来的,伴着她的咋呼:“可惜好可惜!千金万金弄来的丝,碰上火一样不济事呀?千乞莫怪小狐狸,都是那卖丝的黑了心黑了肺坑你们啊!到了阎王殿好生告那主儿一状!多冤,大好后生崽就这样没了……” 扑近马车的两人,全死在七星伴月葛衣杀手刀下。而火势弥漫得比风还快,且一掠而过,连木头都不起烟,可见丝网之薄。 所有的束缚立解,柳晓青挥剑而出。这一剑不是想制谁于死命,是救敌手小命:他想要活口。但那四人的脸都变成了死灰色,从口中流出粘液也是死灰色。 血腥味和恶臭在月光下飘动,见惯大阵仗的上官飞突然有种要吐的感觉。 柳晓青打量着八个死者,沉声道:“他们的年纪都差不多,配合默契,武功也差不多,只怕是一个严密的杀手组合中派出来的。” 秋水一直没有离开马车,这时撩起车帘道:“会不会是正主儿的人?” 上官飞缓过神来,点头道:“很有可能。如果仍是借刀杀人,这四位不会战败了就自杀。哼,终于派出他们自己的人手了,往后去,必定一次比一次厉害。” 秋水道:“最怕的还是水晶之灵。只是这种毒药珍贵,他们不会见人就赏吧?咱们有二十个人呢。唉,盼晓月快些回来才好。” “我们不能改变路线,那会与何姑娘岔开。”柳晓青眉头拧紧,忽又舒开,“有了,我们可以改变速度,让对方确定不了我们在什么地方打尖。” 冬儿大赞:“妙极!就算他们人多,死人排尸沿路布满,水晶之灵难道真是炒豆子?想撒多少就撒多少?” ********** 千避万躲,上官飞一行仍是没有躲开水晶之灵,在距宝晶宫半天路程处,一场惨杀的厮杀展开。 不到一柱香时间,地上横七竖八倒下近百具尸身。上官家上路的均为高手,倒下的绝大部分是敌方的。但人家的人手多,上官家这边只剩五个人还在苦苦支撑:两个七星伴月的杀手,凭借内力屏着呼吸的柳晓青、上官飞,还有一个居然是杜冬儿。 早前就剩一张嘴还能翻云覆雨的杜冬儿,再次遭遇水晶之灵,却奇迹般又变成了大好活狐狸。但见她咋咋呼呼,守在上官天华所乘的马车顶上。车篷已给削去一半,不过她身子小,照样上窜下跳。 上官天华竟然也醒过来了,半撑着身体倒在榻边。叶秋水则半个身子趴在榻上,看样子是在以身相护。有好几柄飞刀射进马车,鲜血染红软榻,也不知她是生是死。 随着冬儿紧守车边的葛衣杀手身上溅满了血,忽地其中一个被敌方拦腰斩成两截!可他真不愧是七星伴月的杀手,仍以手插进一个敌人的腹部,同归于尽。 “砰”,上官飞也倒下去了。不是被人砍倒的,是闭气太久昏过去了。 冬儿大叫:“笨蛋!水晶之灵早给风吹散……” 无奈上官飞是昏倒,听不见她叫。就见几柄刀剑朝他挥去,眼看就要给斩成几截。 血光迷蒙!是那种带紫色的、又冷又硬的暗红色的血,从杀手们身上飞溅而出。这种匪夷所思的手法,代表某个人急时赶到了。柳晓青心一松,差点跟着倒下。 冬儿欢呼雀跃:“丫头来的好!王八羔子,这回尔等包死不活啦!” 王八羔子们也知道今天玩完,有几个人纵身而起,拉响身上炸药发疯般扑向马车。冬儿狂喝一声,一片浑厚的劲气将死士们击出老远。 柳晓青眼珠子瞪得快掉下,他头回发觉小狐狸有这等身手,最少一甲子功力!刚才她干嘛来着?进而听到冬儿咆哮:“老爷子找死啊?小狐狸费这老大劲你还死翘翘……” 原来那片劲气是上官天华发出的,就见他面如死灰瘫倒软榻上,小狐狸骂骂咧咧在那儿探他的脉。 猎击者犹在垂死挣扎,可惜大势已去。上官飞的遇险激起何晓月的凶性,她就像一个久经沙场的冷血杀手,拎起一把刀如一阵风般旋过沙场,管他是死是活,见敌人就将脑袋分成两瓣。 清点战场,猎击者竟然有九十九个,全数毙命无活口。 嗅过解药,中毒未死的人渐次醒来。说来难以相信,连晓月在内,上官世家尚有十二个人活着。也许该庆幸猎击者的目标是上官天华,他们没有及时对失去战斗力的家丁们挨个补一刀。叶秋水则福大命大,皮肉都没伤着,刀是刺中了上官天华。虽没伤到要害,但每柄刀上都带着见血封喉的剧毒,使毒的是同一个主子,两种毒自然不会相克。 上官天华还能活着,是冬儿让晓月给他服的那丸药乃雪莲丹——雪山派跟合字会差不多倒霉,也成了小狐狸经常光顾的地盘。可惜狐狸再能,不晓得雪莲丹的正确用法,雪莲丹也不是万能,水晶之灵就克制不住,上官天华的情况不容乐观。 偏偏晓月给别人吸了解药,却傻站马车边,干瞅着上官天华不动。 上官飞疑惑道:“晓月,快给老爷解毒啊!” 冬儿叹了口气:“给他解毒吧,先解眼前之急,慢慢再想办法。”然后跳下车替七星伴月幸存的葛衣人裹伤。 上官飞急抢上马车:“晓月,解药有问题?” 晓月黯然道:“以后老爷不能跟人动手,每施展一次武功,功力就会消失一些,直到功力尽失。” 练武之人功力尽失,那真比死还可怕!上官飞豁地直起身:“毒剑冷青云!这事就算不是他干的,至少他知道自己的独门毒药还有谁拿了!晓月,你陪着老爷和表小姐,我去一趟宝晶宫!” “站住!”上官天华微微睁开眼,挣扎着要坐起来。 上官飞忙按住他:“您歇着,孩儿不去就是。” 上官天华动了下嘴唇:“请杜小姑娘过来。” 正替葛衣人裹伤的冬儿已经听到,吊起两眼道:“老爷子想问啥?本丫头知道的事有限得紧。我是稀里糊涂中了毒,紫老太发神经般紧张,给我灌一堆药不算,还弄出些药人来。喏,这位就是药人,蒙住脸是脸不能看,你胆再大看了夜里也会发恶梦。他们的脑子也给药弄坏了,成了半傻。故此莫怪紫姑不给你们药,她是没有十成把握,怕把老爷子变成傻子。哼,小狐狸命大才没被她整成傻子。” 晓月回首问:“紫姑怕人动她的七星伴月?” “这是你说的。”冬儿踢飞一块石头,兀自带气道:“老太婆最喜做实验。不管怎么说,七星伴月好歹不用怕水晶之灵了。可这世上毒药多着呢,我可不要再陪她玩!” 上官飞犹豫了一下,道:“杜小姑娘,你娘曾来找家父。家父醒了,你有话就说吧。” 冬儿翻了个白眼:“我有啥话说?他们是老相好,或许娘是去讨银子花。” 打死上官飞也不信,却给小狐狸弄得脸上讪讪。柳晓青也满心疑惑,柳氏虽是大族,他却等同被放逐的边缘人,到目前为止只有魔刀赵成一个铁杆兄弟,两人合伙做生意,他也只是混着玩,人与人之间尔虞我诈那一套还不大精通,心道小狐狸玩啥名堂?如果说彼此不是一路的,为何以命相护?如果说是一路人,为何不能坦诚相待? 忽闻上官天华又开腔:“杜小姑娘,何姑娘,我有话对你们说。” 冬儿才要开口拒绝,晓月乞求地望了她一眼。她只好走向马车,一边大声抱怨:“这世上的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好!老爷子,拜托你千万别讲我不想听的话!” 高焕生早已窜回,没法往她又短又稀的头发里藏,便藏进了小狐狸的耳朵,闻其言不甘寂寞发表高见:“师傅,水晶之灵说不定是外空间智能生命的东西,如果能弄明白,说不定会是法宝……” “拉倒吧!他们绝对不会以杀人为目的。真要杀,地球上还会有人?”冬儿鼻孔哼哼跳上马车,冲着上官天华再作说明:“老爷子,小狐狸就对财宝感兴趣,你可莫给我戴顶大英雄的高帽,我这脑瓜顶不起来。” 上官天华一笑:“我要说的话杜小姑娘会感兴趣。”然后抬了下首:“柳七侠,有个不情之请,您和秋水、小飞守住马车百丈内勿让人接近。” 第十一章 不择手段是绝路 上官天华之言,明显是所说的话不要儿子和准儿媳听,莫说柳晓青纳闷,上官飞也满心不解。一件往事浮现脑海中:十三岁那年跟父亲去广州,途中他和几个美貌女子说笑,父亲看到很不高兴,教训:“娶妾才娶美人,娶妻要娶贤。像何姑娘那样的才好。”当时他觉得父亲小题大做没往心里去,如今想来,说明在父亲眼中,晓月够资格做上官家的媳妇,如果她只是账房先生的女儿,如何够资格? 正此时一队葛衣人向他们走来,为首一人远远就扬声道:“杜小姑娘莫恼,咱们是遵令行事。如果早出现,一怕他们不用水晶之灵,二怕咱们顶不住那要命毒药。你这不是好好的么?就知道杜小姑娘本事大福气大,不会有事。不然,你娘也不会放过咱们……” 冬儿蹦上车顶,头歪向一边,罕见地气到没话说,除了翻白眼还是翻白眼。 上官飞快步走过去拦住他们:“你们的试验成功了,上官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为首之人拿眼打量他,问:“上官少爷有何吩咐?” 上官飞道:“我们手头有水晶之灵的解药,想必圣姑会感兴趣。家父中水晶之灵解后仍有有余患,故想请圣姑施救。” “可以。”那人一口答应,“家师还吩咐,如果你们需要暂避,都可以去七星伴月。” 冬儿这才开口:“各位救苦救难的大佛爷女菩萨,麻烦你们全给我先呆着别往前走,一会本丫头有几句话求告。” 这一呆时间可不短,足过了两个多时辰,晓月才跳下马车扬声道:“柳七侠,少爷、表小姐,老爷请你们过来。” 三人忙走过去。上官天华脸上已有了些血色,含笑道:“柳七侠,老朽久闻中州柳家庄盛名,此次上官家遇难多承援手,大恩不言谢。岭南武林大约要进入多事之秋了,中原会不会受波及难说。今有水晶之灵,谁知还会有什么奇毒现世?故此老朽想,柳七侠或许应该赶紧回去报个信。” 柳晓青一怔,急点头:“我马上回广州让人传信。” 冬儿恼道:“你是聪明还是糊涂?毒药不问武功高低照毒不误!上官老爷子的意思是你赶紧回去看看柳家庄如何了!另外你见到赵大侠,告诉他多做两手准备。” 柳晓青大惊,虽然跟家人感情很淡,终究是自己的家,慌得想扯匹马直奔中州。转而想起因北地战事,柳家庄早就疏散得七七八八,再则跑到广州用信鸽传信更快,还可以立即通知少林武当和丐帮,这才定了下神道:“应该没事吧?那天用蚁丝围住我们的杀手说不想跟柳家为敌。” 上官天华道:“但愿只是岭南武林的浩劫,总之尽快报个信为好。老朽一阵随七星伴月的英雄前去,秋水方才也中了水晶之灵,随我一起去。小飞带没受伤的家人回家一趟,把家人都迁到七星伴月。以后你听杜小姑娘、何姑娘调遣。” 上官飞愣在那儿,堂堂上官世家举家受庇于邪异门派,还听声名狼藉的小狐狸调遣,而晓月也一直是他的丫头,这算什么事? 见少爷脸色难看得好似抹布,晓月赶着道:“老爷,少爷是上官世家的独苗,这件事就不要参与了。” 上官飞醒过神,父亲其实是不想家人涉险,可晓月是他的丫头,怎能替他去冒险?才要说话,那头冬儿满面不乐地腰一叉:“上官大少爷武功平平人又呆,何苦白送命?上七星伴月闲着去吧!” 上官飞给这一激,直气得面红耳赤,叫道:“在下技不如人,但武林有难没有袖手旁观的理!家父有命,日后自当……自当遵命!”末了一句说的大是不甘。 ********** 晌午过后,一条山涧边晓月在烤鱼,冬儿管吃,高焕生在林边溜达,这次他的影子比第一回返宋代要清晰不少。他一边使劲吸着地气,一边慨叹:“21世纪哪有这么好的环境?师傅,我还是在这边修炼比较快。” “快个屁!没有肉身光修灵体,你修到猴年马月。一阵你就给我带着水晶之灵和解药滚回去!”言罢冬儿举起一条烤成金黄的鱼,诱惑道:“看见没有,没肉身你就吃不到鱼。哪天你能像师傅这样自由穿梭,我就不管你呆哪儿。” 高焕生沮丧:“等我修好,杜姑娘早嫁人了。” 冬儿手一摆:“放心,我娘安不下心来嫁人。你也就奇了,干嘛老盯着残花败柳?你瞧瞧你师妹,有鼻子有眼睛,黄花闺女,哪点比我娘差?” “师傅莫拿我开心了。”晓月苦笑,原来自己长相上的优点只是“有鼻子有眼睛”,看来要把这黄花闺女做到老了!不期想起求亲的赵无极,觉得像个大笑话。进而决心以修炼为第一要务,下次找个国色天香的肉身附体。 胡思一阵,她抬头道:“师傅,既然有修道法,还在人间打转干嘛?或者像师兄讲的那样,寻一个好地头修炼更妥。” 冬儿笑道:“你有兴趣?好得紧,师傅陪你,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咱不管了。” 晓月无语,闷头烤了好一阵鱼方道:“我一直没说过,其实我也来自21世纪。死的那天发地震,就像穿越小说那样穿到这边附体重生。前生的我从来不考虑别人,只顾自己活得自在。我的父母也差不多,悠悠万事麻将第一,我才一点大就只能自己管自己。我不曾爱过谁,连一个真正的好朋友都没有。重生后我才感受到亲情友情爱情,能够去爱别人。上官家有危险,我不能袖手旁观。” 冬儿道:“好!把给上官天华下毒的人找出来一刀宰了。” 高焕生踱了过来:“可能我想多了,只怕没那么简单。上官天华不知历史进程,我们清楚,马上就是靖康之难,此事会只局限于武林?师妹游说冷青云时讲这事关乎天下苍生,我看没准是这么回事。一起偏远地区的江湖暗杀,牵涉到改朝换代。师妹,历史不可能改变也不应该改变。再说有些事很难分清谁是谁非,今天猎杀上官天华的人,如果不是为了他们认为应该献身的事,会做死士会当人肉炸弹?” 晓月皱眉:“你看多小说了,生活不是小说!好好,我问你件事,我历史学的不好,你说的‘马上’是多久?明年?”见高焕生点头,又言:“老爷说我爹是朝官,我信,岭南专放贬官嘛。即贬了,这当口都没召回,那就不会召回,改朝换代跟咱无关。哎对了,大贬官苏东坡跑哪去了?会不会也在做账房先生?” “苏东坡是南宋的,他娘还没生他出来!”冬儿忽地脸一沉,正色道:“你师兄可能估对,一叶动而知秋风。每次改朝换代都尸横遍野,不改朝换代江湖也断不了厮杀。有位外空间的智能生命对我说过,地球人具有自毁性,修成高级生命他们也不敢接纳。想想地球人不择手段毁灭同类的做法,确实就像潜意识中带有自毁性,这是灵体带毒啊!而且修道之法存在,却没有高级生命推动人类进化,就像地球人是山间野草,任其自生自灭。狐狸门本事有限,我看把自己活好最紧要,如果狐狸门能幸存下来,倒是为人类不绝种做了贡献。到修成高级生命,人家不要我们就自己凑堆,在地球也能活。” 晓月呆了呆,叹道:“家父对我说过相似的话,他说都是人杀人,所以不让我练武。可我没练武就要挨宰,自卫又要杀人。这种循环,无毒之灵渐渐绝灭,有毒之灵越来越毒,难怪会搞出原子弹中子弹。想想我今天杀人都可怕,生平第一次,却像干过千百次!不能这样下去,我不要做有毒之灵。罢了,把指使下毒的家伙找出来,设法令他们放过上官家,别的事不管。老爷已经退隐,21世纪又有上官这个姓,上官家命不该绝。” ********** 艳阳映波光,宝晶湖畔,一对男女细语倾谈了不知多久。 晓月手执树枝轻撩湖水:“……冷宫主在建功立业的好年华竟隐居不出。我想,迫使你退隐的事,多半关系到你至亲的性命吧?” 冷青云未接腔,似自言自语道:“我今年三十有二,已整整十年没离开宝晶宫了。十年来我每天睡不好吃不好,自从遇见你,不知为什么忽然轻松了许多。” 他的双眼晶亮起来。可惜晓月没看到,她只顾心生怜悯了,暗衬此人显然是好名之辈,却在风华正茂的年纪被迫退隐,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深吸了一口气,她继续劝诱:“冷宫主武功超凡,但这些年江湖中新人辈出。别人不说了,柳晓青人称美剑侠,他的剑法恐怕不在你之下。如果有天那个胁迫你的人逼你对付他,相争之下会怎样?你消沉了这么久,他却正当青春年少。就算能干掉他,马上要对付的是魔刀赵成和柳家庄群英。即使你能灭光他们,七星伴月可能排第二,再往下呢?还不如携起手来图生存。” 冷青云低头不语,忽然后面响起一个清亮的声音:“不错,要么血拼,要么携手。没有第三条路。” 回头望,两个白衣胜雪的少年一远一近负手而立。晓月吃一惊,少爷这么快就把家人都送去七星伴月了?柳晓青更奇怪,不赶回中原跑这里来干嘛? 第十二章 惊闻恶讯查幕后毒手 冷青云站起身,一眼认出外貌武功皆胜上官飞一截的柳晓青,含笑打招呼:“果然是美剑侠,令女人动心,让男人舒心。那位是上官少爷喽?杀气好盛,是为了防范那未必会有的可能性,要来杀我?” 上官飞两眼发红:“以后的事我想不了那么远!我为上官家五十七条人命而来!” 晓月全身一震,本能地掠向湖中踏水而立,与那两位组成夹击之势,将冷青云前后去路切断。 冷青云黯然,半晌道:“上官世家被灭门了?这么说,你们几个来,是要我讲出有一瓶水晶之灵的人是谁了,我若不说,就杀了我。” 上官飞的声音如利刃断钢钉:“对!” 柳晓青接道:“冷宫主,我们杀了你。马上进攻宝晶宫,消息会在江湖上传出,那人必定担忧我们攻破宝晶宫后找出什么,也就必定会前来。” 晓月心忧养父一团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缓缓道:“冷宫主,对方扣你亲人,是因为有你。你一旦死了,试想你的亲人会落一个什么结局?” 冷青云垂首片刻,转向湖面道:“动手吧。”语气说不出的萧索。 晓月一愣,难道估计有错?那头上官飞厉喝一声:“拔你的剑!” “他不会拔剑,他等上官大少爷帮他解脱,省了他自家伤脑筋费力气。”一个稚气又痞气的声音冷不丁响起,一颗圆圆的脑袋打一块大石后探出,灵活的眸子骨碌碌转着,颇似林中讨喜的小动物。 冷青云不由问:“你是谁?” “不认识本丫头?太好了!”她以手抚了下胸,似乎松了口大气,“其实呢,本丫头也没干啥。你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石头,咱带走一把白石头红石头绿石头算啥?还有,咱也想学做淑女,冷宫主大方人,把这块不起眼的木头借给咱吧。” 冷青云一见她举过头顶的东西,几乎要冲过去,又硬生生忍住:只要小丫头手一松,他最心爱的瑶琴必定分尸!至于“白石头红石头绿石头”,没得说,定是珍珠玛瑙翡翠白玉璧了。 如此好财性喜不告而取的主儿,除了杜家小狐狸还能是谁?只是她大名远扬不过近年的事:仰仗玉狐杜美美百万悬赏寻养女。可惜冷青云隐居在宝晶宫中,没法知晓这起轰动江湖的奇闻逸事。 冷青云发傻,杜冬儿继续唠叨:“这就对啦。冷宫主可千万莫冲动,本丫头胆子再小不过,受点惊准失手,木头虽不值啥,摔坏了也是暴殄天物……” 冷青云满脸愠色渐渐化为苦笑:“宝剑赠英雄,瑶琴送姑娘。你配得到它,反正我也用不着了。可以留个名吗?好歹让我做个明白鬼。” 冬儿嘻嘻一笑,大摇脑袋:“本丫头都说了准备当淑女。淑女闺名能外传吗?虽说本姑娘生得天仙化人,却没打算去你的宫中当美人,要守礼法!看在你眼下这付模样比僵尸强点的份上,本丫头得君钱财替君消灾,免了你一死。你这个多情种也不想想,宫里头藏了那么多美人,别的事上或许对你尽忠,这件事上可能吗?她们个个巴不得那女人死翘翘!嘿,大宫主,那个毒美人是杭州西湖花魁柳纤纤吧? 冷青云脸一变,冬儿朝石后一缩:“紧张啥?不就一个名字?这么多年也没人找到她,谅你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吧?你就是想去英雄救美也没法救。还是替自己想想,江湖上传出你和她的关系,宝晶宫永无宁日。走喽!多谢冷大英雄慷慨,后会无期。” “嗖”一下小狐狸没影了,留下三男一女僵在当场。 良久,晓月死盯着冷青云:“是她?”其实这句话多余,拖住冷青云在湖边闲谈,目的就是让她的小狐狸师傅去宫中下手。可她实在不敢相信冷青云会有这么一个心上人——柳纤纤,犯官之女,十岁时柳家被抄,男杀女卖,柳纤纤入妓院,十三岁成为西湖花舫中秋花魁,红透杭州。复四载柳纤纤失踪,一月内所有与柳家案有关的官员及证人全部被灭门,杀人手段极端残忍,剖腹挖心慢刀锯死万蚁钻身无所不为。之后,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秘的杀手组合雪衣门,杀人后便留下一枝纤纤弱柳。后来雪衣门又像出现时一样神秘消失,算算距今已有十三载。江湖血雨腥风无宁日,消失十三年的杀手组合还能被人牢牢记住,乃因雪衣门最后一单血案,是在武林聚会中刺杀武当掌门人:柳纤纤亲自出手,在比武台上将武当掌门的心掏出来,然后于一阵烟雾中消失。 死寂中,柳晓青忽地打了个哈哈:“我现在都要惭愧我也姓柳!幸好是中州柳不是杭州柳。冷宫主,你真的中意这种蛇蝎女人?不至于吧?” “毒剑配毒女,有什么不可能?!”上官飞爆叫一声,“晓月,我们走!” 他实在受不了何晓月望向冷青云的那种哀痛的眼神,虽然他不爱她,可打小在一起长大,感情上尤如兄妹一般,心底里宁肯晓月出家当尼姑,也不愿她瞧上可恶的毒剑。 晓月收回目光,垂首道:“我宁愿相信冷宫主是被她要胁。”言罢转身便走。 冷青云急叫了声:“等等!” 晓月停下步却没有回过头,只道:“冷宫主有何吩咐?” 冷青云一脸忧色:“她不只武功高强,她……她擅长用毒,用技谋,看上去善良无害,比实际年纪年轻得多,还有……女孩子不犯她,她不会下手。” 上官飞眼前闪过中毒倒地的家丁,脖子上挂着一只铃铛的可爱狮子狗,冷冷道:“我们都领教过了!” 晓月则缓声道:“多谢冷宫主。”迈步又朝前走。 冷青云犹豫了一下,追上一步:“你这就走?” 晓月回过头深深地点了下头,眼中有说不出的哀痛,然后转身便往山下行。 冷青云呆望着她的背影,想叫又忍住。上官飞气得快爆炸,怒横了冷青云一眼,追着晓月而去。 倒是柳晓青生出些怜悯,或许没有血仇的原故,他跟晓月感觉相似,觉得冷青云应该是被那个毒女人捏住了什么把柄。但他不认为是冷青云的亲人变人质,猜测跟自己和五毒帮副帮主琼姑那件事差不离,属于红粉劫(详见《狐狸门系列之旷世狂花》)。 他叹了口气,临走前扔下句:“何姑娘才是一个好女子。” 柳晓青追到时,上官飞、何晓月已经在山脚停住。晓月一脸煞白地问:“有没有家父的尸身?” 上官飞不敢看她的眼睛:“没、没有。” 柳晓青咬了咬牙,出声道:“告诉她吧,免得她有后顾之忧。”双手伸出扶牢晓月。 宋代男女大防,授受不亲,柳晓青此举甚是不妥,上官飞却视而不见,艰涩道:“我们到时,庄院已在大火中化为废墟。堡前谷场上是四十九具开腔破肚的尸身,有我怀孕的五姨娘,有吴妈不足周岁的孙儿,还有一张……人皮,是、是……” 晓月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 清远水边镇,靠江边的一个大菜园兼养鱼场里,有对夫妻收拾好,便相跟着往家去。就像许多到了这个年纪的中年夫妻一样,他们没多少话说,半里地只有丈夫开了次口:“明日给道长送些菜蔬去罢。”女人无声地点了下头——没法出声,哑巴来着。 这对夫妻到水边镇快十六个年头了,没人知道他们打哪来的,却不扎眼,因为水边镇大半人家都是这种不知来历的人。岭南自古是中原人的避难地,这些年宋辽金没完没了血战,前些年又有宋江方腊起兵造反,北方人逃战祸躲兵役,乃至逃税逃官司的数不胜数,断不了往南迁移。除了举族迁来又有关系的,大多找一个类似水边镇的僻远地头栖身,反正只要交得起地头税,没人问。镇上人只知这家的男人叫陈根生,老婆是哑巴,有个病殃殃的儿子,一个不知打哪买来的童养媳。 陈家屋子蛮像样,不是杆栏式草木结构,是青砖青瓦的大屋,院落围墙由整块、整块的大石筑成,猛一看好似大户人家。不过水边镇这样的房子挺多,因为这里常发水患,土屋留不下来。地头不好,有点办法的人家住了一阵就会迁去别处,空屋自然卖了。陈氏夫妻当年便是买的便宜屋。 今夜雨很大,这样的雨下多几天水边镇又要遭水淹了。老屋昏黄的豆油灯下,陈氏夫妻在低头用晚餐,忽地两人目光一闪,急迎到院中:“三少爷来了!” 这位三少爷赫然是江湖第一杀手陈安。他是不再木无表情,焦急地问:“五弟不妥?” “五少爷很好,已服过药睡下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美妇人含笑出现在廊边。 陈安一愣,他与水边镇陈家的关系极端隐秘,如果不是五弟有事怎能传信要他来? “请三少爷屋里说话。”哑巴发出难听的嘶声——原来是男人,难怪要扮哑巴。 说完他便领先往院深处而去。陈根生则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将豆油灯灭了,点燃另一盏灯。这盏灯可不是普通灯,乃紫姑特赏的怪灯,不长眼踏入此院的家伙来多少倒多少。 第十三章 满怀深仇谁管手段? 一间地下石室里灯亮起,里头的摆设虽然简单,却颇有几件豪华物,错落长镜竟是海外泊来品,折映出地面小屋中安睡的少年,纤细铜管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再过一年五少爷就大好了,可以娶妻生子了!”美妇人一语未了泪光盈盈。 陈安也目中含泪,拉起她的手:“倩妹,这些年多亏你和赵叔、陈叔照料五弟,陈安无以为报,但盼你早日有个好归属。” 美妇人抽回手,面带恼意:“请三少爷休要再提这话,伦文倩是由老爷夫人做主许与三少爷的,生是陈家人,死是陈家鬼!今日请三少爷来此是有要事。” 她不说有要事陈安也知道,叹了口气静候下文。 赵叔半句寒暄没有,目闪利光问:“三少爷,你曾去刺杀上官天华?” 陈安哑然点头,昔日逃亡时并非身无寸金,但紫姑的医药费太高昂,无奈之下他成为杀手,向来看钱干活,此事家里人早知道,怎么问起这话来? 赵叔又道:“你可知道雇你的是谁?雪衣门!” “什么?!”陈安蓦然惊叫,双目渐红:“这消息怎么来的?圣手紫姑?” 上官世家用七星伴月的车马赴宝晶宫、上官天华又携家人避于七星伴月,这件事已经在江湖上传开,紫姑乃非常之辈,如果消息来自紫姑,十之**不会有错。 赵叔点了下头:“上官少夫人叶秋水、上官少爷的书房仆女何晓月要见你。她们正在水屋,是请她们来这里,还是你去见她们?” 水屋在菜园中。陈安立即道:“不能让她们来此,我去水屋。” 伦文倩摇头:“如果雪衣门发现了菜园,就会发现此地,还不如请她们前来。这样万一有变,人手不分散。我想最好明天就送五少爷去七星伴月。” 七星伴月的“住宿费”是天价,陈安略一犹豫还是首肯了:五弟是为陈家留后的人,绝不能出危险。 赵叔当即起身往菜园去。石屋中的两人一时相对无语,心中却是气血翻涌。 陈安的父亲陈太保,认为宋辽“澶渊之盟”令大宋蒙耻,每年向辽交纳“岁币”亦不能保大宋无忧,力主备战,收复失地。一个月黑风高夜雪衣门杀手至,灭陈家满门,只有三子陈安和侍妾伦文倩、五子陈光因恰好不在家中幸存。惨案发生后不过数日,朝中政敌将贪污罪名栽到陈太保身上,三人闻讯逃亡,雪衣门沿路截杀。多亏陈太保当年有恩于一批江湖高手,在他们的拼死救援下,三人侥幸逃出生天。但陈安因伤不能有后了,陈光中毒,在紫姑手上治了十多年才渐趋痊愈。伦文倩原系罪臣之女,陈太保将她买下,见她练武根基上佳,秘密送到武当山,师从武当掌门十载,身怀师门家门之恨。 约莫一柱香时间,两个着夜行衣的女子飘然而入,赵叔未跟进来,留于院中守护。 何晓月的脸色有些憔悴,叶秋水已是妇人装,却没有新娘的喜色。 见陈安有些惊讶,叶秋水简短解释:“小女子昨日与我家相公在七星伴月拜堂成亲。”略一顿,目视他道:“陈公子,您与令尊容貌相像,我家老爷早年与令尊有过交往,我相公绘出您的画像后,老爷说您是陈太保后人。而陈光少爷身中雪衣门之毒,在圣姑处疗伤十余载了。陈家是被雪衣门灭门的,两下一拼,我们想你们应该是兄弟。七星伴月数次遇袭,其中有种毒与陈光中的毒一样。另外,上官家发生惨变,赴宝晶宫救医途中数次被猎击,最后宝晶宫的人确证是雪衣门下的手。由此可以肯定,雪衣门已复出江湖。陈公子,面对雪衣门我们必须联手才有胜望。今登门拜访是想请教一事,雪衣门雇你前来行刺,你一定和对方有过接触。怎么才能找到他们?” 看她这份镇定从容,丝毫没有被惨变击倒,大有上官夫人的气势,以后应当撑得起家门。陈安心中佩服,咬牙道:“我何尝不想复仇!可为我联系生意的薛瞎丐已死于非命。先时还以为他是棺材里死伸手给人宰了,现在想想,定是雪衣门下的手!” 伦文倩轻声道:“薛瞎丐可真是个吃千家的,自己当杀手,也为人牵生意。三少爷,他怎么死的?” 陈安迟疑未答,心底里他希望明天伦文倩与五弟一起上七星伴月,莫管这单事,但伦文倩是武当掌门之徒,师如父,她定是想亲手报仇。片刻,他长叹一声道:“我从贤令山下来后,想着这笔银子挣不到了,就按他留的记号去找他另谋生意,却发现他已死在兴化一个破庙里,是被一柄普通的匕首刺死的,好歹相交一场,我就把他埋了。” 一直没出声的晓月忽道:“想必陈三公子当时没有细查他的尸身,晓月想跟您一道去瞧瞧。” 陈安尚未回答,伦文倩已起身道:“我也去。” 晓月看了她一眼:“敢问姑娘是否姓伦名文倩?”见她点了下头,接道:“武当有口信给您,请您去一趟藏霞洞。” *********** 死人入土地为安,但薛瞎子生前无所不为,也就怪不得别人对死后的他为所欲为。 荒废的破庙中,薛瞎子沾满泥土且已经发臭的尸身归回原位。陈安硬着头皮将之摆成原样,再难按捺,跑到外面大口透气。晓月却像天生的杵作,大有耐心地查了老半天,末了还用一匹布将薛瞎子裹好,独自拎去原先的坑里。 陈安赶紧过去帮忙填土,一边问:“查出什么了?” 晓月道:“他被一个武功极高的人飞刀刺死,立即毙命,双方没有打斗过。” 废话!发现死尸的那天,他一眼就判断出来了,还用得着查这么久? 晓月看了他一眼,又道:“家父被雪衣门剥皮而亡,踏破铁鞋我也要把他们挖出来!就算是藏在石缝里的蚂蚁,也非要挖出来数个一清二楚!陈三公子,我观你武功,有书夫子前辈的痕迹,想必师承于他。我有点事想向他们请教,您能引见一下吗?” 陈安一震,他师承已经退隐的几位武林名宿是件极隐密的事,为避人耳目武功套路变化很大,料不到此女竟看出来了。他大为犹豫,倒不是因为晓月武功比上官飞厉害令他生出疑心,在他做杀手前,伦文倩的武功和江湖经验都比他强。他犹豫是因为书夫子当年为白道名侠,不知道他当了杀手,再则他也不愿将老人家卷入血雨腥风中。 晓月似看透他的心事,叹道:“书夫子前辈的年龄想必比家父还大,实不该打扰他老人家安度晚年。我只是为早年的一些江湖事向他请教,您可以介绍说我是你的红颜知己。惜晓月无貌,不然说是相好更方便。” 年纪轻轻的女孩子,这番话说来竟是脸不红气不喘,倒把陈安弄得一愣一愣,眼睛都不敢看她,老半天才点头道:“好,只要何姑娘不把老前辈们牵进来,我领你去。但我要先回去打个招呼,委屈姑娘暂当我的未婚妻吧。” 晓月点了下头,都没察觉自己的言谈不像宋代女子。她心中充满悲愤,杀意勃生。自获知养父惨死的那一刻起,与杜冬儿、高焕生的那场谈话就成为了过去,恨不能将雪衣门徒斩尽杀绝,将柳纤纤千刀万剐!她知道这种疯狂的念头要不得,养父在天之灵也会不安。 强吸了一口气按捺住自己,她淡淡道:“走吧。” ********** 广州珠江南岸聚居的都是一些下里巴人,但乱中也有清幽处,拐过纵横交错的大堆“迷巷”后,有条青石板铺成的窄巷冒了出来,看上去就像是用水冲过,站在巷口便能嗅到淡淡的花香。陈安脸上泛起温馨的微笑,十六年前五弟落脚北江水边镇,他则来到此地。只要回到这条小巷,他就有一种家的感觉:住在这里的五个人都是他的师傅,没有他们,陈家早已死尽死绝。 他快步走进巷子,两个蹲在墙脚下晒太阳的老头立即跳起:“小安子,你还记得回来?又死到哪里风流去了?” 这两位模样一样声音一样,连动作也一样:齐伸手卡向陈安的脖子,瞧那架式活似要一把捏死他。陈安仰面跌倒,未落地忽地一翻,从他们头上跃过。 两老头反手一抓,眼见捞住脚了,不料陈安仍是虚招,足尖抵了下他们的手倒掠出巷,至半途又硬生生一拐,朝地下一扑,打他们的跨下钻了过去。可惜前面还有关卡:一个青衣人凭空冒出,照着他的背就踩! 陈安作势狂呼“侥命”,就地一滚贴向墙。青衣人如影随行,两指探出要挖他的眼珠,忽地身体拔起,掠上屋顶,一掌便切到跟踪的何晓月咽喉。 晓月一动不动,只带着满脸的好奇望向他。青衣人喝道:“你是谁?” 晓月笑答:“晚辈何晓月。” 陈安也掠上了屋顶,脸色很难看:“言而无信!” 第十四章 广州城中追查案情 可能是师承小狐狸得了真传,面对陈安的指责晓月了无愧色,振振有词曰:“言而有信大丈夫,我又不是大丈夫。谁叫你不带我回家?我当然要悄悄来瞧一下,看你家里是不是有女人了。难道等你把女人藏好后我才来?” “女人有。女崽,滚下来见婆婆!”这声音非常甜柔,最多只有二十岁。 晓月应声移位,人落青石板上,看到一个木门边立着位小老太,正冲自己咧开没牙的瘪嘴,发出甜美的声音:“女崽,能嫁给小安子是福气啊。” 晓月灿然一笑:“婆婆说的是,这巷子好漂亮,我喜欢!” 小老太更高兴:“女崽有眼光!放心,嫁过来婆婆替你做主,小安子敢欺负你,婆婆第一个打扁他!” 晓月扮委屈:“婆婆,安哥最坏了,老说会带我回家,骗人!我今天要不跟来,再过十年都不晓得家门在哪。” “小安子大胆!”那对孪生兄弟追着陈安揍,一边许诺:“丫头不怕,咱们马上拣个黄道吉日办婚事!” 陈安急得鼻尖冒汗,眼见晓月笑眯眯似乎十分高兴,心道不会是这丫头想嫁人想疯了打谱顺坡下?这玩笑开大了,一个伦文倩都不知道怎么办,哪能再娶?情急大叫:“谁说了要娶她?何晓月,你不守信,没那回事了!” “好啊,始乱终弃!我不管了,他的房子在哪?!”就见她脚一跺,出现在最里面一个门口,兀自叫道:“是这间吗?” 没有人回答,所有的眼睛都盯着她。晓月的动作说不上施展了轻功,甚至不觉得快,连微风都没带起,但她就那么一抬脚便到了巷底。 青衣人目闪精光:“天涯咫尺!姑娘好身手。” “丫头,你是哪一派门下?”斜对门出现一个人,看上去像年迈的小贩,但身上却散发出一种逼人的威势。 有那么一刹那,晓月差点向后退去,硬性稳住身体,含笑道:“混迹市井中,铁担挑道义!相逢即是有缘,阁下何必追根问底?” 小贩脸色顿时变得很奇怪,说不出是什么表情,许久方叹道:“是啊,相逢即有缘,何必问往昔。丫头,那是小安子的房,一推就开。” 晓月大大方方推门而入,陈安急追入内:“你想干嘛?敢把他们卷进来……” “我说了什么吗?”晓月瞟了他一眼,“我正是为了免得费口舌才用这种办法,已经问完我要问的事了。” 陈安纳闷:“问完了?你……来认人的?”此言一出全身汗毛竖起,恶狠狠盯着她。 晓月淡淡道:“都是些七老八十的人,有什么好认?我是问武功,我想知道刚才那招叫什么,因为我只知道不是寻常武功。家父死得那么惨,破案要靠脑子用人手,光武功高有啥用?我没钱财请人,只能卖武功,如果有人能帮我找到杀父仇人,我的武功任他选,我会一笔一笔替他写下来。” 她的声音虽然轻,却极尖利,眸子里充满怨毒。同样身负深仇且为杀手的陈安都不由打了个寒噤,不敢和她的目光接触。 ********** 宋朝重文轻武且轻商,中州柳家庄对外形象是务农的土财主。江湖中的柳家庄却是神秘莫测,每代都有子弟以武功名震天下。这些人不姓柳,也不是柳家仆,是解除奴藉的仆人之子。他们挂自己的姓做非常生意,一代之后即消失。明眼都知道那其实是柳家生意。 魔刀赵成是其中一人,不过他有点自己的生意:跟七少爷合伙。柳庄主睁只眼闭只眼,说到底柳晓青总算是柳家子,出生时没捏死他,大了不能不给条活路。 柳家财产南移,为就近照顾,赵柳生意也南移,在广州开有一家门面不大的小店。广州自古重商,在这地头没人不许柳七少抛头露面,但店名按家规还是不能挂柳姓。 晌午时分,晓月来到赵氏小店,通过姓名后告诉店员说要见柳七少。店员非常客气,说七少爷谈生意去了,请她改天再来。 晓月的事十万火急,怎能改天?追着问:“他去哪儿谈生意了?” 另一个店员重复道:“七少爷谈生意去了,姑娘改天来吧。” 晓月着恼:“我有急事找他!” 店员点头哈腰:“是啊,姑娘的事很急。可你看,七少爷谈生意去了,改天来吧。” 晓月大恼,有心用武功逼问,进来了几个客人,店员们赶前赶后忙着招呼,弄得她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正此时,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走进来,细声细气问店员:“柳老板在么?” 此女得到的回答当然和她一模一样。晓月生出点好奇,立一边观察,结果一柱香时间来了四五个姑娘少妇询问同样的问题,且有两个和她一样顽强地不肯离开。不过人家没站在店里打扰,是到街对面去了。 她扫了眼对面,哈,打扮得光鲜照人的同类多老了去,一个个在那儿装模作样挑选货物,两只眼不时朝这边瞟。她恨得想把柳晓青狂扁一顿——明知这种情况,怎能叫她来这里接头?!就算他吩咐了店员,店员也只会一耳朵进一耳朵出! 就在她琢磨如何不动声色地用强,一个着一袭葱绿衣裙、人比花艳的超级美妞逛进店来——玉狐杜美美驾到。 杜美美浅笑着走近一个三十来岁的店员:“刘掌柜,恭喜发财。” 哇,这声音真个似黄莺出谷,喜得刘掌柜眉开眼笑:“姑娘,你要买啥?” 杜美美手一翻,掌上出现一碇金灿灿的黄金,再一翻,金碇落入刘掌柜腰包:“够么?好像还不够。哎呀,您老明说了吧,人家小姐出了多少?” 刘掌柜一脸尴尬:“姑娘说的啥话,是人家小姐盼七少爷盼得眼光光……” “哟,妾身难道不是盼得眼光光?”杜美美小嘴一噘,纤手在刘掌柜脸上一摸:“全仗大哥成全了,这些散银就请店里的小哥们喝茶了。”另一只手一抬,五个银绽在柜台上散成梅花状,深深嵌入木板中。 众店员眼发直,刘掌柜露出五花笑容,满是无奈道:“得!妹子这等人才,正配我家七少爷,小的就豁出去开罪那几个辣贷。”然后手捂嘴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杜美美笑吟吟点头,一步三摇出了门。晓月忙跟在她后头,片刻两人来到附近一条偏静的小街。 停下步,晓月气愤道:“姓柳的原来是这么做生意!这是卖货还是卖人?!” 杜美美回眸一笑,趁机狂贬:“管他卖啥呢,只要好卖就是生意。妹子啊,千万莫看上这只花脚蚊子,姐姐我,不晓得在他身上烧了多少冤枉钱!” 还别说,本来往宝晶宫那一路生死与共,晓月对柳七少很有些好感,这下子全成了恶感。她不由喃喃骂道:“什么美剑侠,大贱虾还差不多!” 杜美美卟哧一笑:“这只大贱虾有时候还是有点用的,比如要跟官府套关系就有用。他给陈知府的几位内眷叫去,陪她们游珠江。陈家是中州人氏,跟柳家沾点亲,想亲上加亲。知广州于大人的三婶子,是陈知府舅舅家的姑娘,听说于大人很想促成这事,亲自说合,柳家却不起劲。” 瞧这七拐八绕的关系,晓月都有点搞昏头了,撇嘴道:“向来商家巴结官家,怎么竟倒过来了?” 杜美美一笑:“柳家算商家吗?也算吧,武林中的特别商家。柳家初为人知时,是盛唐时的长安柳氏,从长安到河间,再到中州,下一站怕是广州了吧?柳家庄的名号在武林中有六百多年了,五代十国时都没倒。而今北地战火连天,谁知道以后的局势?自然有那聪明人想攀亲。攀不上别的人,柳晓青没身份没地位,倒成叫座的了。” 晓月微怔,武林秘闻她装了一肚皮,柳家庄老早就听冬儿说过,此刻听来却别有一番滋味,生生死死,放到历史长河都只不过一瞬啊。按下纷乱思绪,张嘴欲问柳晓青在何处,又打了个顿,照辈份她该称杜美美师祖,可玉狐口口声声叫她妹子,或许不喜被人叫老。心思一转,有词了,笑问:“掌门,大贱虾在珠江哪一段?” 狐狸门并未正式开山立派,只有冬儿咋咋呼呼收徒,玉狐还不到二十,自个觉得离收徒早着,不过有现成的掌门做好像也不错。她启齿一笑:“在白鹅潭。走吧,咱们也租只花船游江去。陈府那几位,爱煞了玉兰花。” ********** 一只普通花船浮清波,摇橹划桨的是花田农妇打扮的杜美美、何晓月,船头坐着一个卖花小丫,乃冬儿。狐狸门于妆扮一道自然是巧手中的巧手,小丫此时满头青丝斜插花,细眉弯弯唇点红,别有一番乖巧伶俐的味儿。 路上,晓月将跟踪陈安的情形说了遍。杜美美狐咋舌:“你在屋顶就使了天涯咫尺?行动时不会发出丁点声音啊,秦惊书居然能发现,江湖第一轻功高手名不虚传!” 冬儿问:“你感觉他的实际年龄是多少?” 何晓月道:“书夫子秦惊书、铁担侠何明应该超过六十,玉扇子孙玉娇超过六十五,双骄龙宇文兄弟七十左右。” 杜美美点了下头:“十三年前他们都正当壮年,说不定还参与过追辑雪衣门。晓月,薛瞎子的留言你是怎么发现的?” 第十五章 广南东路水上生变 北宋天下分为15路,今广东属广南东路,为大宋南屏。发现雪衣门为幕后毒手,何晓月不得不承认事关改朝换代,因为前雪衣门后台为辽国。她行事也就格外慎重,在荒庙中对薛瞎丐尸检后,留给冬儿的信用的是狐狸门暗记,内容有限。 闻杜美美相讯,她忙道:“薛瞎子的致命伤太普通,我就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按杵作那套细探尸身,结果在他口中发现了那颗蜡丸,上面写着‘秦惊书阻挠属下行事,疑其与陈安有特殊关系。耶律明成报’。不是契丹字,是女真文字。细查之下,此人不是瞎子,脸部也动过,骨格有明显的北方游牧人特征。” 杜美美冷冷道:“薛瞎丐混迹江湖二十多年了。金国立国才十来年,宣和元年才开始使用女真文字,只有七年时间。他姓耶律,以前肯定是辽人,如今效力金人。雪衣门后头准是金人,像耶律明成这样的奸细朝野有多少天晓得,看来大宋大势已去。” 晓月没想到杜美美会不知道还有南宋,看来狐狸门的人彼此之间关系也蛮复杂,她不由看了冬儿一眼。冬儿含混道:“赵家天下总还有一阵吧。金人这种搞法也没比赵家老儿高明多少,反正那个用毒像用胭脂粉的柳纤纤得干掉。” 晓月继续道:“陈安告诉我,他的几个师傅都不知道他做了杀手,但书夫子会阻挠耶律明成利用陈安,应该是知情的。陈安做杀手超过十年,书夫子只是阻拦他为雪衣门所用。我原先想书夫子听任陈安做杀手,可能是为了陈光治病。但我发现那几个人都不穷,难道是陈安不愿用他们的钱?当年逃亡时陈安才十一岁,他应该无力拒绝才对。” 杜美美道:“他们应该不知道陈光的事。水边镇陈家那个假哑吧叫赵福,陈氏兄弟逃亡是他一手安排的,赵福原为得宠的太监,被赐姓赵,后在宫廷斗争中落败给驱出宫,陈太保收留了他。也正是他残留的耳目,令陈氏兄弟和伦文倩得以抢先一步逃亡。赵福这种人谁都不信,哪会让秦钟书他们知道陈光的情况?可这又奇怪了,如果书夫子不知道陈光的事,何不干脆制止陈安所为?他早年是白道赫赫有名的英侠。”忽地扑哧一笑:“晓月,你替上官家理过财吗?” 晓月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扯到八百里外去了,愣了下回答:“家父是账房先生,我管少爷书房里头的事。”说着话不由面现惆怅,她知道自己不美,会梦想跟上官飞谈场恋爱,只因人家说书房丫头以后是少爷侍妾。发现上官飞要娶的夫人是叶秋水,啥也没得想了,人家都说贤妻美妾,哪有美妻贤妾?何况叶秋水又美又贤。 冬儿一瞅就知道傻徒弟又在发傻,冷哼道:“丫头哎,你醒醒神!管过书房的你,能不能算出书夫子他们的身家是多少?不用他们了,就一个秦惊书,身家多少?” “这个……”晓月锁了一下眉,“秦惊书屋里有一大橱银子,床底下还有。” 冬儿道:“有没有金子,有没有翡翠玛瑙奇珍异宝?” “有一些。”这话说的底气大不足,暗衬宋朝之物到21世纪是古董,在宋朝只怕是普通货。她面露苦笑道:“徒儿见识短,3俩银子的衣服都当宝,怕是书夫子他们的钱在圣姑眼中不算个钱。秦惊书他们不是等闲之辈,陈家逃出来了三个,还有两个去了哪里?肯定会追查,八成早知道陈光的事。” 杜美美忽地“咦”了一声:“旦船。” 晓月尚未见过旦船,急打眼望去,白鹅潭中都是花舫花船或咸水妹的小艇,并无听闻过的穷旦民之船。冬儿解释道:“你看那几条咸水艇上花盆的摆放,那是旦船标记,有急讯时才放出这种标记。我们且过去卖花。” 花船向其中一条咸水艇摇去,不过片刻,越来越多的船只摆出旦船标记。 很快她们的花船来到了咸水艇边,冬儿脆叫一声:“卖花咧,大清早的露水兰花,枝枝香透房——”手指打出一个暗号。便有一个花枝招展的咸水妹探头出来,唱和般高叫:“卖粥咧,清香清甜的艇仔粥——” 随之摇橹的梢公送过来一句话:“水上传讯,南海飞鱼帮龙帮主被毒杀。” ********** 今天是南海飞鱼帮前帮主的安葬日。南海神庙前香烛高燃,左侧摆着已入棺的龙涛生遗体。震天哭声伴着起起落落的念经声。不断有宾客前来参祭。 南海飞鱼帮并非以捕鱼为生,是横行海上往返南洋东瀛等地的运货船帮,因此连广州陈知府都派员送来祭礼,有生意往来的大小商家更会尽一份心了——龙涛生虽故,他的堂弟龙潮洪立即继任了新帮主。 今天是大葬,海上人归于海,一艘巨大的货船改成了丧船,周边随着七七四十九艘全副武装的中小型快船,这些大小船只将顺风向深海开一个时辰,然后在海上为已故帮主举行海葬,也就是让龙涛生的遗体光溜溜入海赏给鱼吃。由于他是中毒死掉的,看来会有一批海鱼陪葬。风俗如此,没办法替鱼不值了。 送行的人一眼望不到边,但只有龙涛生的至亲至交,以及飞鱼帮最重要的生意伙伴上了丧船,四十九艘护行快船上则都是飞鱼帮会众。 铜鼓声中,丧船徐徐向海中开去,渐渐变成小黑点,消失于天际。 海边人群渐次散去,有数只信鸽腾空而升,其中一只才飞片刻便被击下。 死鸽递到一个男人手中,他取下铜管打开里面的纸条一看,上书“第一计划失败”。男人冷冷一笑,纸条随之化为粉沫。 丧船在无边的波浪中起伏,太阳移升中天,铜鼓声息。 新帮主龙潮洪仰起头颅,双手伸向蓝天,被海风吹成黝黑的脸上一派肃穆:“天苍苍海茫茫,海上人永伴风浪!大哥,请你的英灵永佑海上兄弟,永佑我南海飞鱼帮昌盛兴旺!送大哥回海上——” 在铜鼓和一声接一声的“送大哥回海上”中,棺木打开,龙涛生被抬出、除衣,再放在翻过来的棺木盖上抬往船边。 “当家的,你死的冤啊!”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披麻戴孝、拖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冲向灵柩。 船上女性只有龙涛生的妻妾和女儿,都跪在上层的船仓中心。龙夫人跃起想抓住她,却被她带起的旋风冲的跌倒甲板上。 龙潮洪身边的船员们“唰”一下挡在了灵柩前:航海人迷信,中断葬礼大不吉利。 这妇人了得,身如闪电爪似利刃,眨眼从船员中撕开一道口。但飞鱼帮能海上立派,帮中竟会无人?一股雄浑的掌风逼得妇人连退数步。 妇人尖叫:“你是谁?” 发掌的船员冷冷地盯着她一言不发——在龙涛生入海前,只能有一个声音,就是“送大哥回海上”,这妇人狂叫乱喊,对飞鱼帮来说把她撕成碎片都不解恨。 眼看龙涛生的尸首随着棺木缓缓滑入大海,妇人厉叫:“好!龙潮洪你好手段!毁尸灭迹了!飞鱼帮的兄弟们,你们要跟随的,就是这样一个心肠歹毒、杀兄霸嫂,枉披一张人皮的牲畜……” 妇人的叫骂声中铜鼓声变,丧船和护行船调转方向驶上回程。 龙潮生扭过头,一双眼似要把那妇人吃了,喝道:“梅娘,你的把戏演完了吗?” 被梅娘拖着的男孩十岁模样,已有些懂事,一直死咬牙不敢违俗出声,闻帮主之声终于哇地哭了出来。哭声中有人开腔道:“这是演戏吗?何不让这位嫂子好生演一下。” 发话的是东海鲨鱼帮副帮主、龙涛生的拜把子兄弟莫大成,他话里带骨道:“龙帮主,若不让梅嫂说个清楚,万一有人把她的话当真了,传出去好说不好听。” 梅娘一手拍着孩子的背,脸上珠泪滚滚,向着亲友和宾客道:“各位父老兄弟要为我孤儿寡妇做主啊!梅娘眼见当家人尸身出棺才出声,是怕龙潮生这牲畜移花接木。梅娘无能,未能截下当家人,但拼死也要说出真相!龙潮生为谋帮主之位,许梅娘做帮主夫人,要我向当家人下毒。梅娘只是一个侍妾,想告诉当家人龙潮生的狼子野心,又怕当家人不信,指我离间兄弟之情。梅娘死不足惜,却恐当家人遭遇不测,因此只对当家人和大少爷言要防人下毒。谁知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大少爷,你说一声,是不是有这事?” 龙涛生的长子龙风云木着脸点了下头,龙夫人不能致信地瞪着长子:“真有这事?我为何不知道?” 梅娘狠笑一声:“你为何不问问你自己?你以为你和龙潮生的苟且事无人知吗?” “你胡说!”龙涛生的二子龙风明比他大哥矮半头,却是结结实实的一个壮小子,就见他切齿咆哮:“梅姨,我现在还叫你一声梅姨,今日之事你若拿不出证据,我亲手送你喂鲨鱼!大哥,有人要向爹下毒,我为什么不知道?!”说着话他抓向龙风云的肩,脚下却一个趔趄,随着船身的摇动跌倒仓中。 这真是不可思议,莫说现在无大风大浪,便是有,自幼生活在海上的人哪会这么容易跌倒?龙夫人猛地直起身,也打个趔趄,却还是稳住了。她死盯着梅娘:“下毒的是你!” 第十六章 丧船化战场奇毒现世 梅娘冲着龙夫人眼一斜:“姐姐,证据呢?我说是龙潮生下的毒,你没见他自己站在好好的。姐姐啊,你老了,他哪里还会要你?今天我们一家人要死一块了!” 龙夫人吃惊地望向龙潮生:“帮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嫂子勿惊,我也想知道这女人在玩啥把戏。”龙潮生带点嘲笑地望向梅娘:“你是不是奇怪我们没有一起中毒?这么简单的事你都想不明?我们站在甲板上,风这么大,什么神丹妙药能把我们一起毒倒?还是赶紧把解药拿出来,我给你一个好死。” 梅娘冷笑道:“帮主好会说话,这些人死光死尽也与帮主无关,是我这小女人杀的嘛!可惜今天罗浮山、武当山、南少林都来了长老,你未必能把他们全毒杀在海上!我看还是你赶紧把解药拿出来,免得你的儿女妻妾死于非命!” “龙潮生,把解药拿出来!” 仓弦边出现臂扎黑带的船员,为首者乃三帮主刘启东。 龙潮生脸一变:“果然是你!我真不敢相信,我们兄弟生死与共,想坐帮主之位你也不用这么急吧?你才二十四岁,能服众吗?” 刘启东披唇一笑:“你不用妖言惑众,我要的是解药!至于梅娘嘛,一样可疑,给我把这女人逮住!” 十几个黑带船员扑向梅娘,忽地旋风起,船员们闷哼一声全都反跌出去。 出手者乃韶州叶家二少爷叶秋平、上官家大少爷上官飞。叶秋平笑模笑样道:“刘副帮主,咱们也觉着这女人可疑得紧,把她交给咱们吧。” 南少林长老和明大师高宣了一声佛号:“现今这事扑溯迷离,中毒之人却不能不尽快解毒。老纳乃方外之人,自请看一下梅施主身上有无解药。” 柳晓青仗着柳家庄的大名,今天也是宾客之一,他摇头道:“大师虽为方外之人,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故帮主家中不是有女眷吗?我看还是让女眷瞧瞧。” 龙家女眷中站起两人,乃龙夫人和一个侍妾,龙夫人边行边道:“梅姨,得罪了。”瞅那样子是要搜身。 南海神庙主持海天却挡住了她们的路,盯着那侍妾道:“龙施主家眷常来庙中进香,这位嫂子眼生得紧。” 龙夫人道:“她是当家的刚收的侍妾水红,尚未拜过神庙,请主持让个路。” 海天点了下头:“贫僧冒犯了,请吧。”一语未了腾身跃起,一掌向那侍妾劈去, 鲨鱼帮副帮主莫大成则后退一步,护着梅娘退至一角。水红身一缩,手插向海天心口。海天打横一窜,抓起龙风明扔向水红。 水红急闪避开,纵身追向海天。 罗浮山冲虚观静尘长老一声不吭加入战阵,玩命攻向莫大成。和明大师吃惊道:“道兄干吗?”伸手去抓静尘。武当长老无极子却挥掌击向他的后背,迫使他回招自救,转眼这两位玩命地搏杀起来。 南少林乃北少林分支,为武林泰斗,和明大师只是在情形未明的状况下劝架,却引来另一尊泰斗以命相搏。这算什么事? 搞不清敌友的众宾客只好避于一角,让出位置供他们斗个明白。 露天甲板上也杀得血光四起,跟刘启东对杀的并不是龙潮生,这位新帮主和一个船员爬上了桅顶,亲自挥旗。这时大家才注意到,那四十九艘护行船上同样在闷头开杀。 厮杀中忽有爆炸声响,刘启东脸露狠厉的笑意。船弦边有人也在笑:“刘副帮主,可别笑的太早,爆炸的好像是向丧船冲来的小艇。嘿!又一艘!” 这人报得不准,是两艘:两艘撞向丧船的自杀船自己撞一块了。那人又开腔了:“掌舵的准是喝多了酒。刘副帮主,这样的家伙不用也罢,瞧,多误事!”他嘴里胡扯手可不慢,一个接一个黑带船员死在他的剑下。 仓中的叶秋平叫起来:“柳少侠,你怎么跑上头来?” 此君发出的竟然是女声,看来仓中的“柳晓青”也不是真的——不大可能有第二个柳少侠剑使得像甲板上的主儿这般可怕。就听那真货神气活现答曰:“下仓该死的全死光了。我说各位赶紧受降吧,不会是一个二个那么喜欢早死早投胎吧?” 没人睬他的劝降,越来越多的黑带船员倒在血泊中、落入大海中。龙潮生这边死的也不少,有快船靠上丧船,生力军们沿着梯绳爬了上来。 刘启东眼见大势已去,长啸一声,反手砍向自己的脑袋。一柄匕首后发先至,“当”一下把他钉在甲板上。船员们一涌而上,全不管他受了重伤,将之捆了个死死。 龙潮生已从桅杆上下来,大步走到他面前:“刘启东,毒杀大哥的是不是你?” 刘启东扫了一眼众人,冷声道:“不是!龙潮生,我认为是你!你敢开香堂吗?” 龙潮生盯了他一眼:“即如此,当然要开香堂查个清楚。”然后对着仓中尤在厮杀的主儿们叫道:“各位都停……” 一直静立在宾客群中的上官飞突然跃起,手中剑直奔和明大师。 和明反手相击,无极子双掌罩向他的天灵,和明狂吼着撞向无极子。两人一触而分,无极子口喷黑血倒下,和明则被上官飞一剑削飞脑袋! 与静尘斗成一团的莫大成,也被一柄不知打哪飞来的剑将头劈成了两半。 宾客中有人骇叫:“陈安!”海天舍下水红,急闪至梅娘前面以身相护。 江湖第一杀手陈安打下仓冒出了来,拣起血淋淋的剑,盯着海天道:“戴着人皮面具不嫌闷得慌?你们的毒药今天只能对内力不济的人起作用,把解药拿出来,勿伤无辜!” 上官飞大不耐烦:“雪衣门岂会管是否伤及无辜?就算他拿出解药也不能用,说不定是穿肠毒药!”举步上前便要斩海天。 海天挣出一抹狞笑:“七星伴月有两下,不知今天来了多少杂碎?听说七星伴月盗尽天下武功,上官少爷看来改投七星伴月的门下了,那招回环剑使得挺地道。” “回环剑”是武当不外传的名招,本当定死无疑的无极子撑身而起,唇边血也变成了红色,冷哼道:“阁下省省劲,不用使离间计,七星伴月是我武当之友!至于她,非七星伴月门徒,乃我武当女弟子,姓什名谁恕不通报,我们也没兴趣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陈兄弟,斩了他!”——原来“上官飞”也是西贝货。 “娘……” 孩子的叫声不是太大,却把所有人惊的瞪大眼——梅娘赤手握剑刃,染着她鲜血的剑直插入怀中孩子的心口,又拨了出来,一股鲜血喷涌而出,将她的手变成血手! 就见她满脸温柔道:“不痛了!乖乖不怕,娘陪着你。睡吧,娘陪着你……” 陈安原本还在犹豫,这一下想都没想,挥剑就朝海天刺去,却一丝内力都使不出,长剑咣当落于地! 海天仰天大笑:“此乃‘母子血’!七星伴月不是了不得?且看能不能解去‘母子血’!各位不用这么紧张,‘母子血’只有二十丈的范围,宾客们就一个都活不了啦。龙帮主,你要想死赶紧走过来,不然你得费心解释怎么这么多外人死在丧船上,你却活了下来。你可千万莫指望验毒,半个时辰后啥毒都没了……” “梅姨,快给我解药!”呼救的是龙涛生的长子龙风云,他朝着梅娘走去,才两步就跌倒在甲板上,只得凄声叫道:“梅姨,救救我!” 梅娘没理他,轻拍怀中的孩子,重复着:“……睡吧,娘陪着你……” 海天冷笑道:“龙大少爷,你兄弟都死了,你还活着干啥?”然后拣起一柄大刀,一刀将龙风云砍翻。 龙风明叫道:“卑鄙!一个时辰后,我们看起来都是死在飞鱼帮的刀下!” 海天连连点头:“龙二少爷倒是聪明人,比你的蠢货大哥强多了。你就最后一个死吧,做个明白鬼。”反手挥刀朝龙夫人砍去, 十几柄飞刀朝着他袭来。倒地宾客中猛地跳起五个人,其中一个挡在海天前面,被一柄飞刀穿透脑袋,其他飞刀则被另外四人击飞。 海天面露狰狞,加快了砍杀的速度。眼见龙涛生一家就要死尽,龙潮生暴喝:“你休想栽赃,假如他们全死了,我自会把他们扔进鲨鱼群!” 海天哂笑:“死不见尸?龙帮主岂不是更加无法解释为什么你还活着。飞鱼帮完了!你只能带你的手下做海盗去了!”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刀落地,制住他的是假叶秋平。此女一脸笑意:“死没啥可怕。只是死有一百种死法,你快点把‘母子血’的解法说出来吧。” 击飞刀的四人一看海天被制住,“唰”一下全挡在梅娘母子前面。 梅娘忽地抬头一笑:“杜妹子,你干嘛要帮这些臭男人?” 化妆成叶秋平的玉狐哀哀一叹:“男人不也是人嘛!我说梅姐,你怎么连儿子都能下手杀了?” 梅娘惨笑道:“你忘了?我弟弟也是在他这个年纪死的!要不是你刚好经过,我一样死掉了。其实你是白救,那条逃难路上,孩子和女人一个接一个被杀了吃。女人更惨,是先奸后杀再吃掉。后来遇到官兵,全死光。我命硬,眼见要死,柳姑娘经过。杜妹子,飞鱼帮不是什么好货,一样横行海上。你即能抗住‘母子血’,自己走吧,这些人不值得救。” 第十七章 绝情女偏遇多情郎 仓中虽然全是待死之人,梅娘轻声细气的讲述仍是让人色变。战祸之惨,在于让人失去人性,战场上、逃难路上发生的那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史书中难有明确记载,通常只有四个字“烧杀奸淫”。 杜美美叹道:“梅姐说的是,但劫后余生该珍惜性命。梅姐,这回我救人救彻,你说出母子血的解法,我领你远走高飞。” 海天阴恻恻道:“母子血出,半个时辰内死尽毒消,这世间绝不会有人知道它怎么解!竟然会有人能抗住‘母子血’,可能吗?是有我帮解药吧?” 这一下仓里仓外的人都望向杜美美。狐狸门的名声本来就不好,杜美美和梅娘又那般近乎,由不得大家不生疑。 龙潮生豪笑一声,盯着海天道:“你的离间计咋总是这么拙劣呢?杜姑娘如果与你们一路,何必跳出来讨解药?当我们是傻子,这么浅湿的道理也不懂?”一句话说得那些起疑心的人都暗呼惭愧。 杜美美一笑道:“雪莲丹七星虫什么的,我稀里糊涂吃了不少,到底是哪种抗住了你们的‘母子血’我就不晓得了。不如这么着,干脆拿你来试试。”——此话有真有假,大小狐狸的确吃过不少宝药,但自身异能也很关键,乃至水晶之灵都毒不到小狐狸,大狐狸当然也蛮能抗毒,故此很快就自行化解了“母子血”,但这种秘密不可为外人知。 “侍妾”水红已朝这边爬过来:“杜姐姐说的对,七星伴月别的能耐没有,试毒常做。反正还有点时间,就拿这个王八蛋试……” 挡在梅娘母子前的雪衣门杀手突然袭向陈安,从那招式看是要擒他为人质。陈安靠梅娘很近,这一出招谁也来不及救,甚至来不及发出呼声。 突然一片暗红光起,四个杀手犹立了片刻,方咕咚倒下。 “晓月!”两声惊呼响起,一个发自杜美美,一个来自甲板上的柳七少。 柳晓青不知犯了什么傻,竟然想扑进来,给一个船员一把拽住头发,瞧那身手武功不是比他高一点两点。 何晓月在杜美美的掺扶中缓缓坐于地,她举目望向一边:陈安被一个蒙面人抓到空置的仓面,此人点了他几处穴位,往他嘴里塞了一粒药。 杜美美惊喜道:“这位大英雄有解药!” 大英雄冷哼:“我的解药是自配的,管不管用不晓得,况且只有两粒,我已经吃掉了一粒。你们自己想办……” 话音未落他就倒下去了,众人心一沉,暗道这位大英雄就算有许多粒也没用。 忽地一个童音破口大骂:“死小气鬼敢骗你家老祖宗!瓶里明明还有六颗解药嘛!娘,海王八身上说不定也有,搜身!还有那些死尸身上,快搜!” 柳晓青欢呼雀跃:“小神狐说得对!杜姑娘,快点把他们拖离梅娘!哎呀,怎么忘了这里也有一个,龙帮主,快搜刘启东!” 没劳他嚷完船员们已下手,不光搜刘启东,所有黑带船员尸身都在搜索范围。那头杜美美却不听他的吩咐,动作飞快地点击倒地之人的穴位。这一点点出名堂来了:有三个人突然向她发起袭击,随之有两个被飞刀打发上路,一个死在她手中。 很遗憾,刘启东及其手下的身上啥药没有。而雪衣门杀手身上的药会拢起来不过三十二粒,水红鉴别了一下,连大英雄瓶里的在内,只有十一粒是“母子血”的解药。 人多药少,这药怎么分?小狐狸干脆,立马塞了一粒进水红的嘴巴,然后把十粒药往她手上一放:“由你处理了。” 水红不上当,言:“我要想想有没有其他办法解毒,你分药吧。” 杜美美一笑道:“你们这是干嘛?这是飞鱼帮的船,当然由龙帮主分药。” 龙潮生终究是帮主,倒有担待,望向仓中问:“风明,这是在飞鱼帮的船上,我飞鱼帮之人不占这十粒解药,你同意吗?” 龙风明点了下头:“堂叔,你有三子,请易一子继我家香火。” “好!我之长子风起从今天起易名风明,继大哥家香火。” 然后他望了眼天上太阳,扬声道:“各位老少朋友,时间所剩无几,今天亡于飞鱼帮丧船之人,你们的家族和帮派将是飞鱼帮永远的朋友!” 无极子道长笑道:“雪衣门是我武当死敌,武当无需解药。龙帮主请分药。” 静尘接道:“道为一家,冲虚观无需解药,请龙帮主分药。” 这两位一带头,仓中让药者众。龙潮生做了个手势:“海上规矩,年少者在前。请给何晓月、上官飞、陈其明、孙安华……” 送丧者中除了龙涛生的家人,年少者极少,假柳晓青排到了第八个。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撑身站起:“我不用了,‘母子血’的毒我已经化解得差不多。”然后深吸一口气,走到梅娘的面前,柔声道:“梅娘,我不知道你有那么悲惨的过去,你受苦了。” 梅娘身一颤,眼圈立红,抖着声道:“冷宫主……” “冷青去,你违誓下山,不怕你儿子化为‘母子血’?!”嘶声吼叫的是雪衣门死剩两个的杀手之一假海天。 冷青云头都没回,只柔情似水地望着梅娘:“孩子已经去了,你要活着。” 梅娘泪水滚落,冷青云抬手去擦,梅娘骇叫闪避:“别碰我!” 冷青云停住手:“不要怕,我是毒剑,让我为你解毒好吗?” 梅娘摇了下头:“你一碰,我就会死!‘母子血’出是没有回头路的。梅娘对不起宫主,莫恨我,你好好回山上去,不要管人间的事。小姐和我一样,不可能回头了,你不用记挂我们。你可知道,你是小姐惟一出了手却没有杀的男人,我们盼你活着!” 冷青云望着她道:“我一个人活着,我的女人,我的孩子都死了,还有什么意思?告诉我,这孩子是我的吗?” 梅娘急道:“是龙涛生的!他死了,你别坏他名声!你放心,只要你呆在宝晶宫中不出来,你的儿子不会变成‘母子血’。你快走!” 冷青云苦笑道:“这是海上,我能往哪走?听你的意思,我还有儿子活着?” 梅娘猛点头:“你的儿子很好,只管放心。宫主,以你的功力随便夺一条船就走了,快走吧,梅娘求你了!” 冷青云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一定要我走,是准备化‘母子焰’?化吧,我陪着你。我们一家三口在一块,其他人就别累人家送命了。” 仓里仓外的人听得莫不变色,以为“母子血”解去就没事了,不想还有“母子焰”!虽然不知道是啥名堂,一听这名字就知道有多恐怖,定是同归于尽的毒药! 龙潮生闻声紧急发令,命部分船员撤离,并遗命让四帮主莫龙继位——“母子血”都把冷青云放倒了,谁晓得他能不能对抗“母子焰”? 梅娘低叹:“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男人?孩子真的……罢了,就饶了……” “你敢……”海天这句话没能说完便给冬儿封了声。 小狐狸一蹦而起,寡绝道:“王八羔子,梅娘不敢我什么都敢!人家两口子说话,关你狗屁事!”又掉头冲梅娘道:“你别死心眼,这么长时间没死就死不了!难得有冷宫主这样的男人,宝晶宫你们也别回了,天大地大,另找一处地方隐世不出。孩子再生一个就是。” 梅娘抬头道:“杜小姑娘,杜妹子,冷宫主是不是你们弄下山的?” 杜美美尴尬一笑:“梅姐这双招子厉害!是这么回事,我家野丫头听说宝晶宫里的宝物多,就跑去溜了一圈。我一瞧她拿回来的东西,有些好像对冷宫主蛮紧要,就还与冷宫主了,顺便请他来帮点小忙,却不料跟梅姐遇上了。这是缘分啊,梅姐可莫再错过。” “缘分?是啊,缘分!”梅娘幽幽看了冷青云一眼,又转向杜美美道:“我哪有杜妹子厉害?世人说雪衣门不择手段,你们娘俩叫最讲手段!好手段啊,能把冷宫主弄出宝晶宫的怕也只有你们了!可冷宫主下山只会死路一条,我求杜妹子、杜小姑娘莫再这样做,不然今天我索性跟他死一块算了!” 冬儿立即道:“有一无二,我和我娘绝不会再这样做!”——我徒弟会不会就不保证了。 梅娘不知道还有其他狐狸,面现安慰地点了下头:“好!梅娘信你们的话。我雪衣门人只有敌人没有朋友,梅娘何其幸,就看在你们的份上饶了他们,但愿他们值得你们救。”说到这儿,死挖了海天一眼:“一入雪衣门,此生不蒙尘,决不入敌手苟且偷生!”又面向众人道:“你们都听着,我的身子不能碰,一碰就成母子焰。现在我要亲手为我儿海葬,你们都不要跟来。冷宫主也不要来,他真的不是你的儿子!” 就见她抱着死去的孩子一步步走向船弦,所有的船员都闪向两侧。 眼看她站在船弦边了,冷青云身子一动,何晓月挡住了他的去路,杜美美则拉了下他的衣角。 第十八章 绝密审讯目睹上瘾人 海风吹动梅娘一身血染的麻衣,她低下头亲了一下怀里的孩子,回过头来喊了声:“宫主,求你回山去!”然后纵身跃入大海。 冷青云扑嗵跪倒在甲板,惨声道:“那是我儿!那是我儿……”忽又跳起:“水红姑娘,时辰快到了,你有解法吗?” 水红道:“只能试试,还很费手脚……” 冷青云打断道:“都一样。快,给我准备盐!要多!”然后扬手击穿仓板,海风横扫,这下就算有余毒也卷尽了。 动起来后,从绳梯那儿呼呼直往上爬人。 大家这才发现七星伴月来了三十多个男女弟子,宝晶宫来了二十多个侍姬,先时他们分散在护行船中,至于那些船上有多少雪衣门杀手就不知道了。 全力施救下,大部分人活了下来,死去的是年迈者和了无功力护身的人。重伤的无极子也侥幸得留一命,不过武功就全废了。 船徐徐前行,没有在原来的码头靠岸,而是来到一个无名村落。水浅船高,所有人是由小艇送上岸的,再由飞鱼帮快车送往各处。 以狐狸为首的一伙人没离开,就地进行会审会晤。飞鱼帮参加者是龙潮生、龙风明;七星伴月是紫姑的贴身弟子木花,她一直在丧船下仓;无极子受伤太重没法参加,道门参与者是静尘长老、假扮上官飞的伦文倩;还有在护行船上的南少林俗家弟子鲁海山、丐帮长老刘老根;粤北世家叶秋平、上官飞;广州世家陈其明、合浦世家孙安华、中州世家柳晓青,以及冷青云、陈安。 最紧要的待审对象,自然是假扮南海神庙主持海天的雪衣门杀手。 杜美美道:“诸位,梅娘入海前曾言雪衣门徒绝不入敌手,我们与雪衣门交手,无一活口。这个家伙姑且还是叫他海天吧。我对他使了莫麻,他本该说话都十分吃力,这家伙居然还有力气叫唤。审他不动刑肯定不行,动刑他的知觉不复苏白搭,知觉一复苏是否他就能自杀?这点我没把握,在座谁有把握确保这惟一的活口不亡?” 雪衣门匪夷所思的下毒方式大家亲身领教,一时谁都无语。晓月将目光望向冷青云,他摇了一下头,萧索道:“我不审人。”木花干笑道:“只好由七星伴月来干了,可是在这儿没把握,得回山。” 没人乐意让七星伴月单独带走此人,但木花的话就算是使诈,大伙也没话驳她。略一犹豫,龙潮生率先点了下头,众人陆陆续续点脑袋,点得那个不情不愿。 木花只当看不见,传讯水红等将此人带到行船上去。 冬儿一直呆在给她放倒的大英雄身边,就好像是此人的贴身侍从。第二个该审的排到他了,谁叫他有雪衣门的解药? 见众人虎视眈眈盯着大英雄,冬儿咧嘴一笑:“朋友哎,咱们两个叫着缘分不浅。嘿,千怪万怪,只怪您老正好打本丫头手边过,不然借本丫头一个胆,也不敢朝您老下手呀!莫装了,魂散刺虽让人连嚼舌自戮的力气都没有,却不会仿碍人讲话,咱们且聊聊。” 她状极友好地拍了拍大英雄,大英雄顿变大狗熊,惨叫出声。 小狐狸嗔道:“我说相好的,本丫头割你肉了?叫得这么难听!哎,朋友,我不问你姓什名谁,没啥意思。我想知道另一件事,有一种毒粉,也可以是膏状,服过后会让人上瘾离不,瘾一发作只要能弄到毒,爹娘都肯卖。您老是不是上了瘾的呀?” 大狗熊似给人狠抽了一鞭,嘶声问:“紫姑有没有解药?” 木花尚未及答话,冬儿嘴一咧:“若要骗你,就说有。”她眼中少有地透出怜悯,“你中了这毒够倒霉了,本丫头不忍心蒙你。此毒无解,至死方休。” 杜美美不快道:“死丫头,莫乱吓人家。我就不明白了,你为啥老这么唠叨?紫姑都说了毒性并不是太大。木姑娘,你说对不对?” 木花不知小狐狸是何用意,只悄然点了下头。大狗熊却一下就感觉到了,声音里充满了欢喜:“有解!” 冬儿两眼一翻:“有个屁!毒性多大是一回事,上瘾后离不了又是一回事。话说回来,虽然解不了,却能对付。我看你能制解药,这种毒你会不会制?” 大狗熊犹豫了一下,言:“会。” 冬儿笑道:“还算老实。我再问你,是从何物中提制的?” 这次大狗熊没犹豫,立即道:“罂粟。” 晓月全身一震,在场的其他人却一脸不信,杜美美更是瞪圆了眼:“骗鬼啊!那不过是天竺一种普通的药草罢了!” 龙潮生也道:“一种止痛的药,不是毒。” 冬儿挥了挥手要他们莫打叉,继续问:“一旦提炼成了那种毒,足以挟制任何人,为何雪衣门还要弄别的毒呢?” 大狗熊道:“这种毒下毒不易,它得服一段时间才能上瘾,份量亦不易把准。有的人又硬颈,发觉自己中了毒,宁可抹脖子。再则,这种毒不容易制,想控制一个人,就得不断给毒给他,哪有这许多?” 冬儿点了下头:“朋友很实在,你是被他们以相当阴毒的方式控制了。我也给你一个实在,这种毒是可以解掉的。哎,别高兴得太早,为了让你,也为了让今天在场的人看清这种毒有多阴损有多难解,你今天要受点苦。你愿意挨一下吗?挨过去,你就能脱离他们。” 照说这番话大有诱惑力,大狗熊却呼哧哧直喘气,好一会,黯然道:“杀了我吧!” 冬儿道:“朋友,我不会让他们知道你是谁。而且你最大的苦头就在今天,今天过去就没这么受罪了。如果你实在不愿挨,我帮你解脱。怎么样?实际上我可以不问你的意思,再过半个时辰你就会发作,难道你死得成吗?他们一样会看见。” 大狗熊恨声道:“你已经做了决定,还问我什么?!” 冬儿道:“因为解这种毒要靠你自己的意志!一万个人里面,难有一个这样的人,所以它才会无解。我当你是朋友是英雄,才抱着万一的希望来帮你。回答我,挨不挨?”最后六个字说的又冷又硬。 大狗熊冷哼道:“不挨也得挨!” 本是愤愤然的一句无奈话,冬儿却当他应承了,击掌道:“这才像人样!我就知道你是大英雄真好汉!我们说点别的事吧,哪里能找到柳纤纤?” 众人精神一振,寻找柳纤纤才是重中之重,偏小狐狸一脸拿这当成顺便事的模样,狡狐就是狡狐啊,来事! 大狗熊显然给说活了心思,切齿道:“那毒妇溜滑得很!我只知道她的三个盘口,广州白云山、韶州丹霞山和临安西湖,具体位置却不清楚。她应该还有很多盘口。” 冬儿道:“你在这些地方与她会过面么?且说仔细些。” 大狗熊微一沉思,仔仔细细地说了起来。 突然他身一抽,言:“我有点犯困,我衣袋里有烟,给我吸一口!” 冬儿温声道:“困就喝口茶,闭上眼睡一觉,烟别抽了。”然后亲自端了茶,将一根空鱼刺管小心地插到他头罩间露出的口中。 大狗熊深吸了一大口水,道:“可以了。我想抽烟,请你帮我拿一下。” 大伙都急于知道更多的雪衣门情形,伦文倩抢先插话:“给他吸口烟吧。” 晓月道:“他和海天被俘,雪衣门一定会有调整,问雪衣门的情况只是聊胜于无。杜小姑娘此举有深意,请大家耐心点。” 大狗熊的求烟声渐渐变调,竟鬼哭狼嚎起来,眼泪鼻涕直往外冒,又动弹不了,只能不住地哀求:“给我吸一口!只要一口呀!快给我,求求你了,就吸一口!” 陈安猛地跳起来:“你、你是谁?!” 大狗熊全身一僵,晓月劝道:“杜小姑娘已说了不暴露他的身份,不要追究了!” 大狗熊又哀求起来:““给我吸一口!就一口,女菩萨,祖宗爷,给你们下跪了!啊!老天,求求你们……” 冬儿急忙补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晓月扭头不忍看,叹道:“这是瘾发着了!” 冬儿回头扫了一下众人:“大家都看清楚,瘾发着就是这样牲口不如!”又扭头对大狗熊道:“求也没用,咬紧牙,你要熬过这一关!” 大狗熊恍若未闻,口中之词越说越不像样,且下身屎尿齐出,空气里恶臭弥漫。 陈安大叫:“我不信!”大步朝前走。 晓月立即拦在他前面。冬儿冷声道:“娘,帮丫头,谁也不许接近他!”那语气神态半点不像孩子,竟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杜美美忙起身笑道:“大家冷静点,这是了解雪衣门之毒的机会啊。” 一听这话,伦文倩忙过来拉陈安:“三少爷,坐下吧。” 陈安退后了几步,眼神痛苦又复杂,突然拔剑朝前冲:“别拦我!我一定要搞清楚!” 一股雄浑的掌风把他荡得连退了五步! 陈安难以致信地盯着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年轻人。此人船员打扮,按说飞鱼帮的船上出现一个武功高强的船员没啥奇怪,但这是绝密会审,只有特别身份的人参加,船员冒出未免不正常。 第十九章 秘密分工迎战罂粟 绝密会审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船员,众人不由皆望向龙潮生。 年轻人未劳龙潮生出声,淡淡道:“在下赵成,为杜小姑娘护法,请勿打扰。” “魔刀赵成?!”龙风明脸上现出激动,想上前套近乎又觉得场合不对,搓着双手不知说什么好,灵机一动:“赵大侠请这边坐!陈少侠,您也先坐下吧!” 赵成颔了下首,人却未动,只望着陈安。陈安梗着脖子仍立那里,好一会扑嗵就地一坐,两眼死盯着大狗熊。 冬儿扬手点了大狗熊的昏睡穴,可这人全身仍在抽动。 冬儿眼一眨不眨地观察着,从口袋中摸出一个小纸包,又打着火石置于纸包下,再置于他的鼻端。不过片刻,此人就完全安静下来了。 冬儿回过头道:“大家都看清楚了?今天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只要上了瘾,瘾一发作,谁都不会比他更好,什么都能出卖。” 龙潮生、龙风明、柳晓青和上官飞等人的脸上皆现出将信将疑之色。 木花道:“我信。”冷青云也点了下头。两位毒之权威发了话,众人不由倒吸冷气。 陈安叹了口气:“那他就是一个病人,别让他这个样子。”边说边朝前走。 “挡住!”冬儿的声音极冷,好像陈安是敌人一般。 陈安大为恼火:“他给我服了解药,我不能看着他给你这样糟蹋!” 冬儿眼一瞪:“他很重要,我不准你杀了他。” 陈安更恼火:“什么意思?!我是雪衣门的人?!” 冬儿冷冷道:“他活着对雪衣门才有用,你就可能宁愿他死掉。” 陈安头上青筋暴跳,嘶声道:“我不会!我只想弄清楚他是谁!” 冬儿盯着他道:“如果他不是你猜测的人,你有何必要知道?如果是,他会愿意你知道他是谁?武林中人谁愿受辱?他中毒后没自杀,只能是他不相信这种毒无解,还想复仇。但这建立在无人知道他是谁的前提下,一旦身份暴露,他立即就会自尽,谁有能耐阻止?我用了魂散刺都不敢掉以轻心,他说衣袋里有烟我都不敢去拿,你能保证你不把他弄死?” 陈安僵在当场,晓月忽道:“冷宫主,你有办法阻止他自杀吗?” ********** 日移西天,丧船会晤仍在进行。小狐狸一付当然领袖的架式:“各位,罂粟之毒的可怕大家亲眼目睹,这种毒弥漫开来,会把一个国家,甚至世上所有人毁掉。大家别以为我在危言耸听,我会参与此事就是因为罂粟!人心难测,它迟早会弥漫开来,所以人中精英,必须有一批永不沾染此类毒品,否则人会灭种,死光死尽。它的中毒途径请何姑娘说一下。” 晓月抬首道:“我知道的只有两例,第一例发生在十五年前。有一位前辈,他喜欢吃山下一个档口的面,每隔一两天就会去吃一次,后来面中被雪衣门加了罂粟。这位前辈上瘾后干出出卖本派之事,并试图谋夺掌门之位。因上瘾者的特殊地位,以及他在本派中的势力,掌门发现阴谋后未动用门人去查,找了他的至交好友。顺藤摸瓜之下,他们铲除了种在临海山中的一片罂粟地。而所有叛徒则被掌门以特殊方式清理。在对雪衣门的秘密追杀过程中,掌门于一次武林聚会中被柳纤纤击杀,之后雪衣门销声匿迹。” 会场静得呼吸声都听不到,虽然晓月未点出此门派的名,大家心知肚明是武当。伦文倩脸色极难看,她一直以为此乃武当绝密,却不料当年秘查此事的并非本派中人。 晓月继续道:“另一例发生在距今八年前,这个时间是根据上瘾者的身体特症推算出来的。上瘾者只有一个嗜好,就是上茶楼要壶茶要两件点心,静点一支烟,读读闲书。他去的茶楼不固定,雪衣门无法在茶中和点心里下毒,于是在烟丝中下手,总会有不同的小贩提着廉价的上好烟丝在他经过的路上转悠。他上瘾后加入了雪衣门,显然他不甘受制,我们在他的住地发现院落中种有罂粟,但并没有制毒烟丝的用具,看来这些罂粟只是他救急用的。这两位上瘾者有以下共同特征:上瘾前人品高洁,在武林中德高望重。他们生活检点,没什么不良嗜好,雪衣门是从人们想不到的地方下手,一碗面一支烟,就把人葬送。假如某人有不良嗜好,下起手来分分钟搞定。罂粟毒防不胜防,却并非无迹可寻,因为上瘾要一段时间,上瘾前兆知道的人一望便知,其特点请杜小姑娘介绍一下吧。”她尊敬地望向小狐狸,为查雪衣门,她这只狐狸隐形,但师徒名分已定,她倒不像想娶师祖的高焕生那样老造反。 冬儿简洁明了地介绍了上瘾前兆和上瘾者的生理特症,末了道:“飞鱼帮为南部海上之龙,雪衣门此次以极端方式向飞鱼帮下手,摆明控制不了就毁掉飞鱼帮。他们控制飞鱼帮的人选,是龙风云还是刘启东?这是飞鱼帮的家事。我想说的是雪衣门不会一役死心。飞鱼帮虽未垄断南部海上货运,却是最重要的帮派,毁飞鱼帮,大宋财源会受创。更重要的是,我们认为雪衣门与金人有勾结,但并不是真正效忠金人。雪衣门之主事柳纤纤仇视天下人,她可能看上了天竺罂粟,想动用海上力量大举从天竺运入罂粟。那么这一役只是一个开始。飞鱼帮能否动用自身影响力切断海路输入罂粟?” 龙潮生点头道:“自当全力以赴。我帮今年曾经运送罂粟,因为是一种普通药草,利不高,我们运过一次后就没干了,料不到与雪衣门有关。” 冬儿又道:“他们肯定在大宋境内种有罂粟,但大宋环境并不是种植罂粟的好地方。现今大致能猜到的就是白云山、丹霞山、杭州西湖这三处可能种有罂粟,得把它们毁去。顺此线索,多少能找出一些雪衣门的蛛丝马迹。” 分工之下,临安由武当、丐帮去查;广州没得说,由广州首富陈家挑头来查,势力已渗入广州的柳家协助;丹霞山本为南少林势力范围,但长老和明是雪衣门之人,便转由韶州叶家来查,上官家协助。由于海南和广西环境较利于罂粟生长,合浦孙家在这一带大有势力,自告奋勇去查。 一天星斗下,众人告辞而去,冷青云带走大狗熊、木花带走海天。 最后甲板上的客人只剩赵成和龙潮生,赵成道:“龙帮主,现今鲨鱼帮已被金人控制,东海航运在激烈争夺中,以后我生意上的货运要拜托贵帮了,眼下有些货要运往南洋。” 龙潮生沉重地点了下头。六年前柳家二少、五少搭他的船赴南洋,之后挂着柳家仆人之子名字运往南洋的财产走了好几趟,飞鱼帮一瞧也在蛮夷之国建码头。他长叹道:“大宋积重难返,咱们是互助互利,飞鱼帮将来少不了要靠柳家相助。” 赵成也不再遮掩,笑道:“北方游牧人终究是陆上之人,料他们无力称霸海上。金人敢侵入南海,柳家全力支持飞鱼帮联络海上英难迎击!” ********** 陈安下船后,以最快的速度回返家门,一头闯入书夫子秦惊书住处,果然看到小狐狸描述的罂粟。 他不由仰天悲啸,啸声自然惊动了四位师傅。双骄龙兄弟第一个杀到,一个问:“小安子犯啥毛病了?”另一个道:“蠢货,定是老书呆出事了!” 铁担侠喝问:“小安子,是他出事了吗?” 屋顶传来何晓月风轻云淡的声音:“老人家没事。他说安哥不能娶我,让安哥自己到他屋中取信看一下。” 双骄龙兄弟一生没有过女人,这号事没办法不犯傻,当下一个瞪眼道:“有这事?咱们怎么不知道?”另一个发问:“你是他妹子?不可能!” 铁担侠闷声道:“胡扯啥?凭什么你们该知道?这是小安子自己的事,走吧!” 玉扇子咳嗽了一声,笑道:“女崽你下来,婆婆有话对你说。” 晓月飘然落地,含悲道:“我都知道了。婆婆,我想跟安哥说说话。” 玉扇子拍了拍她的肩:“好好!女崽,对女人来讲有些事并不是那么紧要,男人好才是最要紧的。” 晓月点了下头:“我明白。” 那头双骄龙兄弟不乐意了:“敢情就咱们俩给蒙在鼓里!”“还有小安子呢,小安子也是才晓得!” 玉扇子“呼”地给了他们一掌:“哪有这许多废话?快滚!” 眨眼院落里只剩下陈、何二人。男人某方面的事最不愿外人知,陈安头上青筋直跳,冷冷道:“你们可真叫神通广大!还有什么是你们不知道的?” 晓月平静道:“本门怎么可能无所不知?若如此,雪衣门手到擒来。至于你的事,我一接近你,就能感应到你的生理状况,这是本门密技,江湖中别无分店。” 陈安盯了她一眼:“本门?什么门?狐狸门?” 晓月一时失口,不便承认,眼珠一转道:“这名字不错,改天我告诉师傅,大旗一竖,广收天下狐狸精。” 第二十章 红鸾星动是何故? 一听雪衣门,陈安抓起一盆罂粟就朝地上砸。晓月闪身接住并喝道:“住手!” “这些毒物不是都要毁掉吗?!”陈安怒视着她,仿佛她是柳纤纤。 晓月道:“这些罂粟和屋里的罂粟种得运往宝晶宫,以助老人家戒毒。冷宫主虽号称毒剑,也为毒所害,儿子被制成毒人死在他眼前,还有什么比这更惨?他武功高绝,实无需以毒相佐,为老人家戒毒后,我相信他会尽毁罂粟。” 想到海上悲惨的一幕,陈安冷静下来:“那好,我这就去雇马车。” 晓月道:“下午有回潮直冲清远,我已经请柳七少准备好了快船,至清远换乘上官家备好的快马,明天老人家毒发前我们就能抵宝晶宫。” 秦钟书种的罂粟仅二十来盆,陈安去拿了两付箩筐,与晓月一人一担挑往珠江边。行走路上,颇似珠江南岸一对卖花的平常小夫妻。 柳晓青准备的快船却生猛又扎眼,他神气地立在船头:“这是新造的赵氏轻舟。晓月,你一直呆在山中,会水吗?我可是水中鱼。嘿嘿,这趟有我当保镖,你睡个大头觉!” 晓月吃惊道:“你不在广州办事?” 柳晓青道:“广州有陈家,还有赵大哥坐镇,不用我掺和。你江湖经验少,我陪你到处逛逛,正好跟上官兄、冷兄再会会。” 晓月肚里来气,现今局势何等严峻,这位公子哥竟然当成江湖玩耍!她忍气道:“七少爷,晓月虽弱,陈少侠经验丰富。再则你该知道我家少夫人的娘家在韶州生意做的很大,北江沿线有势力,现今少爷和少夫人又已着手重振家门,我们此去,沿途都会有关照。而广州府情形复杂,许多事离不开官府相助,与官府交往谁也不能替代柳少侠。” 陈安也在一边劝道:“小弟不才,但定会力助何姑娘,柳兄还是留在广州吧。我们只是往粤北走一趟,很快就会回返。广州才悠关全局。” 柳晓青大不乐意,又提不出反对意见,何、陈二人并不是去粤北征杀,亦非查案,只是往宝晶宫送点东西,顶多后天就回。 他抹了把脸,悻悻道:“好好,总之你们占理!下回我要出去转转。”心里则按捺不住地涌起一股酸溜溜的滋味。或许从没被女人拒绝过,对这个不拿他当回事的普通丫头,他竟然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兴趣。说起来,谈情说爱大概没谁有他经验丰富,初见晓月时这丫头那付惨相样是为谁伤心,尚在贤令山上第一次见到上官飞他就猜了个准准。他真是不服气,堂堂美剑侠还比不过那个事事慢半拍的上官飞?她怎么就当自己是透明人呢? ******************** 在清远为他们准备马车的是欧阳家的当家夫人上官芙,她是上官飞的二姐。娘家遭遇惨变,这位精干的二姐见天往上官家的垛口跑,帮着把生意打理得停停当当。 趁着船换车的空档,她把晓月拉到一边,垂泪道:“令尊之事,少夫人已经告诉我了。晓月,你要节哀顺变,多多保重身子。” 晓月心一酸又一暖,二小姐年长,她又在少爷书房,关系淡淡,说不上关照却也从没为难过她,此番重逢人家不言痛失亲人,开口便安慰一个下人,如何令她不感动。她捏着上官芙的手道:“二小姐也要多保重!您请放宽心,少爷和少夫人一定会重振上官家的!” 上官芙点了下头:“令尊是家父的依仗,往后上官家要靠你多支撑。晓月,打小我拿你当小妹待,你年将及笄,我婶子甚是中意你,虽说奇弟小你三岁,老话说女大三抱金砖,你过门就是当家媳妇,不知你意下如何?” 晓月愕然:“这怎使得?他是少爷,晓月只是……只是书房丫头。” 上官奇是上官飞的堂弟,年幼丧父,与寡母刘氏依附于大伯家,居于清远打理上官家这一头的生意。虽然晓月前生是21世纪的人,认为人皆平等,如今生活在宋代,此一时彼一时,她的公开身份只是丫环,没资格做上官家的正室夫人。 上官芙拍着她的手道:“瞧你这话!谁规定少爷不能娶丫头?何况你并未卖身,令尊与你是上官家的东宾,有啥不妥?你和奇弟都是孤儿,你能照顾奇弟一生是他的福份。我婶子身体不好,做母亲的看到儿子娶房能同甘共苦的好媳妇,若有个好歹她也能瞑目。她老早就看上你了,只因你在少爷书房中,不方便开口,看我弟娶了表小姐才托我来说亲。” 晓月满心惶惑,上官奇长的啥模样她都没印象,刘氏倒是记得,很精明的一个人,要不然老爷也不会让她来打理清远的生意,从来没听说过她身体不好啊! 忡怔了一会,她方呐呐道:“晓月身负杀父之仇,老爷也还在七星伴月,这个事容晓月想想。” 上官芙点头道:“终身大事自然要郑重。晓月,我们是武林世家,不讲那么多俗礼。你心里肯了,二姐替你做主,二姐去对老爷说。” 马车上路时天仍未放光,两匹千里马如风速行。晓月只觉脑袋昏昏,身为女子她不是没有过对爱情的憧憬,前生那样的生存环境,性伴随便找,真爱梦里寻,她从来没对谁动过真情。这辈子少女时代算刚开始,又姿色乏善可陈,上官家遭遇惨变前,从来没人对她表示过什么,陪秋水逛墟市,男人眼睛都是盯着秋水转。而今不到半个月,前有合字会大当家当面求娶,后有堂少爷托媒说亲,怎么会突然间变成抢手货? *********** 此次赴宝晶宫,车上没有要人,沿途风平浪静,晓月一直睡到自然醒。见陈安顶着大太阳驾车,心里有些不安,扬声道:“我来赶一阵,你歇歇。” 陈安回道:“不用,哪有大姑娘驾车的。” 晓月望了望车道,千里马就是千里马,一路未等速不减,此时已入英州地界。见已拐进山中,她笑道:“哪有这许多讲究?做给山看?你歇一会,我啥都干一干,也免得下回人家再讲我欠缺江湖经验。” 陈安哑然失笑,他也是灵醒人,对柳晓青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哪会看不明?颇为佩服这小子要一网打尽天下女人心的豪情壮志,调笑道:“人家是谁呀?你还是不要太能干了,不然人家想献点殷勤都没法献。” 晓月红了脸:“少拿我开心!给我赶车,不然我要抢了!” 陈安摇了下头:“太凶嫁不出去。哎,别抓狂!能嫁,你能嫁。你到底能不能驾?别把车驾得翻过来,我可没福气跟你凑一堆。” 晓月没想到望之了无人气的陈安居然会有这一面,羞恼之下没词了,只好说到做到小人动手,成功夺下御座。 她驾车的本事一般般,而英州山路崎岖,陈安无法放心,便坐于车沿用嘴指点。 马车驶过一个山弯,陈安忽地身绷紧:并非出现敌情,而是前方芭蕉林边立着一位高挑个头的书生,有四十来岁,着一袭半旧青衫,却有股玉树临风的味道。 马车速度变缓,接近芭蕉林,那人朝前走了一步,颔首道:“何姑娘,久仰了!你是血影刀传人,奚子桑不才,想跟何姑娘会一会。” 晓月的目兴变得像一根针:“玉剑书生奚子桑?” 奚子桑点头道:“是的。十七年前与令师会过,一直难忘,今日特来再讨教。” 晓月展颜一笑:“我师傅不是血影刀。上回在这条路上我已经讲过了,我的武功叫血焰花,是美剑侠柳晓青起的。奚前辈,我对切磋武功没啥兴趣。再说小女子这点功力,怎么会是前辈的对手?你这不是摆明以大欺小吗?我们还有点事,以后再拜望前辈。” 奚子桑唇角一勾:“奚某说错话了,十七年前在下与令尊岳啸山会过。血影刀第一招叫一画卷山河,岳啸山,河啸岳——何晓月。何姑娘,你说话的神态与令尊一模一样,不可能只是传人。用武功敛尽风姿神韵,你不是第一个,却是做得相当地道的一位,想必已尽得令尊真传。请让奚某领教一下,我等了十七年。” 晓月心头剧震,姑娘谁不爱美?容颜是她隐痛。她眼前闪过冬儿,五官拆开来没有不好看的,合一起平平,难道真是武功造成的?忽又想起瑜伽大师们,说瑜伽能美容,可那些大师级人物个个容貌不起眼,说不定真是这么回事。 突然她心中一静——高手过招最紧要心境平稳,玉剑书生在这种时候大谈女人最敏感的容貌,只怕是故意扰乱自己的心神。于是淡淡道:“奚前辈,我的父母我的师承,我自己一清二楚。但嘴巴长在你身上,你想怎么说是你的事。我们要赶路,恕不奉陪。”然后将缰绳扔给陈安。 陈安早已蓄势待发,打谱全力搏杀这个江湖名人榜上的特级恐饰人物。缰绳抛过来,把他的剑势全破坏了。 玉剑书生盯着晓月瞳仁急缩:“天!你若为男儿,就是岳啸山的再版!得罪了!”他手上突然出现一柄如银似玉的软剑,天地刹那间变得光华夺目。 第二十一章 血焰花与韶州一叶 晓月被卷进奚子桑带起的那一片光华中,仿佛给光焰吞没溶化。 剑光血色迸裂,两道人影倏忽分开。晓月发髻散乱,脸色微白,纵身跃上马车。玉剑书生外形没什么改变,只是眼神发直。 “我,苦练十七年,仍是不敌!”他的语调并无不甘,却极凄苦,“这会是血影刀?不是吧?岳啸山的血影刀,没有这样狠毒!你究竟是谁?” 输得竟是玉剑书生!他慢慢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又过了片刻,一点伤都看不出的身子突然裂开,裂成无数碎片。 经此一役,何晓月正式赢得了她在江湖中的尊号:血焰花。 马车继续狂奔,陈安脸色煞白,他不知经历过多少大阵式,这会却有一种难以控制的惊惧,不停地想:那就是血焰花?比血影刀更狠毒的血焰花? 晓月心中则奇怪地平静,她想我是不是灵体带巨毒的家伙,怎么会杀起人总是泰然自若?又想两次有人指我是岳啸山传人,怪事,师傅盗了他的武功传给了我?怎么没人说师傅是血影刀传人?再说除了轻功《天涯咫尺》,师傅没传过我成套的武功,都是见招拆招,说我自创的都不过分!岳啸山、何晓月……老爸说我背上有胎记,难道我真是岳啸山之女?老爸买我时并没有看过我的背!嗯,找师傅帮我看看背! ********** 何、陈赶到宝晶宫后,连口水都没喝就分头上路了:丐帮代传的口信上午就在这里等他们,叶秋水要何晓月赶赴韶州叶家,伦文倩要陈安速至清远七星伴月。 难道叶家、七星伴月遇雪衣门袭击了?晓月心如火烧,一路打马飞奔,差点把宝晶马的宝马跑到倒毙。 终于看见了月光里的叶府庄院,不是残垣断壁,门口还有家丁。晓月松了口气,跳下马朝家丁打招呼。一个家丁忙接过她手中缰绳,另一个客气道:“晓月姑娘请进。” 一脚踏进门,她的心呼一下又提起来:不对劲! 就在这时,她看到有个梳着老太太发髻的小丫头。此女手捧一盆罂粟,冲叶府头发花白的管家撇嘴:“小子哎,我老婆子还会弄错吗?” 晓月身心顿时松懈下来,才走想过去跟狐师打招呼,秋水打里头奔了出来,一把拉了她就朝后院走:“丐帮传讯说你遇上奚子桑,我们都快急死了,幸好没事!快喝点汤吃点东西,一准饿坏了。嘿,你可晓得,奚子桑这种人竟也是雪衣门杀手!大伙都很振奋,给你加了个尊号,叫血焰花……” 晓月心生纳闷,遭遇玉剑书生是近中午的事,秋水的口信上午就在宝晶宫,为什么表小姐不说那件要紧事,尽扯中午的事? 面对妇人打扮的秋水,晓月还没有习惯过来,瞧着那张越发楚楚动人的脸蛋,又生出自惭,心中阵阵发酸。她默默随着秋水走到后屋,食不知味地咽下两大碗饭才镇定下来,抬眼环顾了一下:“丐帮动作好快,竟调了这许多高手来助阵。” 秋水抬眉一笑:“你是说埋伏在府里的高手?走眼了,不是丐帮的,是七星伴月的。” “七星伴月?”晓月一愣,请紫姑解毒是一回事,请七星伴月的杀手“护院”却是另一回事,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七星伴月可不是好相与的角色,狐狸门与之都若即若离。再则怎么讲他们也是人们眼中的邪派人物,走的太近定会影响上官世家的声誉。她脸上不由露出不赞成之色。 秋水看她一眼,缓缓道:“可知丹霞山的罂粟种在何处?就种在叶府药材田里。我爸不相信罂粟能制出剧毒,只当生意,说反正是卖药草。大哥也帮着我爸,二哥十分无奈。我就说卖给七星伴月也是卖。紫姑得了消息,发下话有多少要多少,又派了弟子来,要直接去地里收。我爸拿了钱已举家离去,留下二十二名功夫高手做我的陪嫁,对外人说我们已在老夫人灵前成亲。”——他们实际上是在七星伴月成的亲,但按风俗若不是红白喜事一起办,上官飞得守三年孝,叶老爷这么一说就替女儿女婿圆了场。 晓月默默无语,短短两天变化多大,韶州从此无叶家了!迁得这么迅速,肯定早有准备。秋水一席话中包含了多少汹涌暗波。大家族的内部争斗,生意人的精明冷酷却又留存的一份亲情,尽在其中了! 秋水拉起她的手,眼中含泪:“晓月,往后我们……” 晓月急做了个手势,秋水忙住了口。 片刻,房门猛地给人推开,上官飞怒气冲冲走进来。看到晓月,他勉强笑道:“晓月来了?一定累坏了,快去歇着吧。” 秋水便走到门口唤来丫环:“带晓月姑娘去冲凉。” 看这情形,好像小两口之间出了大矛盾,晓月不好问,心中相当不安。 她才走,上官飞便关上门气呼呼诘问:“你搞什么鬼?为什么把晓月的房子安排在我们的旁边?我已让丫环换了。” 秋水低着头沉默了片刻,幽幽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从小到大这么些年,晓月的心思你不明白?” 上官飞一拳捶在桌上:“荒唐!上官家的家规你不知道?男过四十才能娶妾!而我根本就不想要妾!再说,晓月是给人做妾的?!” “谁说做妾?你当然要娶晓月为平妻。表哥,我一直当晓月是姐妹。”秋水低眉顺眼一派贤淑,只是又补了几句:“晓月本来就应该算上官家的人,难不成你愿意看到她嫁去合字会做赵无极的夫人?连宝晶宫冷青云都在打主意。” 上官飞一呆,虽然父亲没有明说,但迭变连连,他又不是傻的,早已看出晓月不但武功高强,身后力量亦非同小可。在这乱世,谁娶了晓月,谁的实力立即大增。 就见秋水凄楚地抬起头:“表哥,上官堡被铲平,可怜我表姨半点武功都不懂,他们也没有放过!此仇……” 上官飞的生母是三姨太,产子时身亡,他由夫人亲手养大。想到这位善良的母亲,想到上官世家的血仇,他虎目含泪,痛苦地捧着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恐怕做不到!怎能利用晓月来报仇?我做不到!” “表哥怎么这样想?仇人不都是雪衣门?”她轻轻揽住上官飞的肩,“表哥,你只要试着喜欢晓月就可以了,试试好么?” 上官飞全身发冷,他好像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夫人是个精明商人的女儿。他不聪明却也不笨,很明显,把晓月娶进门不可能动摇秋水的地位,反倒成全她的贤德之名。更重要的是只要娶了晓月,以晓月的武功才智、秋水的手段财力,上官世家何愁不能在韶州这岭北岭南的咽喉要地重整旗鼓?那时,就不单单是报仇了! 很好的计划,难点只有一个,上官飞得配合。但是,这人却一个劲摇头:“不能这样!不能!我怎么做的出来?” 他们两人的对话,一字不漏落进了晓月耳中。她无法抑制自己不使用听音术,泪水滚滚而下,她忽生一种不无欣慰的心痛,感到自己没有爱错人。这半个月来大走俏,上官刘氏提亲,不带感情只是娶媳。赵无极当众求婚,那种豪爽换谁只怕都会感动,可惜她来自21世纪,一眼看出个中的演戏成份,没法不去想背后原因。冷青云明显示好,似无目的,此人魅力如迷一般,令人心跳过速,但她能清楚地感到此君就像21世纪的明星,下意识地以打动女人心为己任,他自己都弄不清真情假意。而上官飞身为上官世家少爷,该懂的他都懂,却从来不肯利用她,爱护和爱情他分得很清楚,从不玩弄感情,从小如此,大概就是这种发自本性的善良,打动了她这颗很难动情的心吧。 忽然,一个风华绝代的身影闪过。又片刻,她才意识到这家伙是柳晓青。奇怪,怎么会想到这只大贱虾?对了,跟他在一块不用动脑筋也不会动感情,有种熟悉感,就像跟前生那些不用动情的性伴打交道,只需提醒自己捂进口袋别把钱花光。 晓月唇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吐出口长气,决定把感情问题放一边去,今晚好好睡上一觉,有事明天再想。 *********** 很遗憾,这晚晓月仅仅睡了两个多时辰,就被映红丹霞山半边天的大火惊醒。当她跳起身跑出去,一眼看到秋水好整以暇地站在院子里,像在欣赏一副绝美的画。 晓月略一沉吟,问:“表小姐,是不是那些罂粟……” “不知道,这些事我怎么知道?叶家的药草早卖出去了。”她摆着手,却忍不住有些得意,“哦,杜小姑娘好像来问过我丹霞山里有没有火油,有没有可以帮手修火油道的人。咱们上官家乐于助人,自然会介绍得明明白白。或许是失火烧掉了罂粟田吧。也好,谁买下这些毒物都让人心里不安。你说是不是?” 打死晓月,也不信秋水跟这件事的关系如此简单。可恨的是掌门和混蛋师傅怎么也没跟自己打声招呼?!不怕紫姑找狐狸门麻烦?不行,得赶紧去看看! 第二十二章 何晓月心烦意乱 一只白色的鸽子,轻盈地从夜空中飞落,落到秋水手上。她从鸽腿铜环中取出信,展开看了看,淡淡道:“柳纤纤完了。” 令人闻名色变的西湖花魁柳纤纤就这么完了?晓月有一种恍若发梦的感觉。 忡怔了一会,她决然道:“表小姐,我出去一下。” “丫头,你不做新娘了?打算去哪另勾一个男人?”穿得花里胡梢的杜冬儿,打着哈欠从一个屋子跑了出来。 晓月一喜又一怒,她清楚地感觉到师傅身上有泥土味,这充分说明小狐狸刚才没睡在床上是钻在泥土里!她皮笑肉不笑道:“杜小姑娘也醒了?丹霞山好像在放焰火。我也不想睡觉了,我屋里有好茶,请请请!” 一入屋,晓月便勤快地叮叮当当洗杯泡茶,脸上的颜色却够瞧:“多谢师傅替徒儿灭了大仇人,是不是可以认为雪衣门这单事了结啦?” “行了,这一招混淆视听虽说有效,太麻烦。师傅已下了屏蔽。要不要学?”冬儿笑嘻嘻打量着房间:“丫头,师傅今天好心让你入洞房,你咋搞的还是一个人独居?莫非叶秋水也搞不定上官呆子?要不要师傅替你把他绑来?” 晓月把杯一顿:“我在说正经话!柳纤纤完了吗?我怎么觉得不像真的?还有,圣姑不是吃素的,她要发现咱们在里头掺了一手,只怕翻脸不认人!” 冬儿鼓眼:“咱们本来就掺了七手八手,死老太婆清楚得紧!今天要不是咱们报信,雪衣门就把她买下的东西收精光!你不会以为火是咱们放的吧?嘿,吃饱撑的?老婆子自己干的。你想想,莫说老太婆的脾气犟得要命,便是一般人,也宁可一把火烧了,绝不便宜那些杂碎。我估摸雪衣门这回乐子大了,如你所言老太婆不是吃素的。你要是想看打架,这会儿过去只怕看不到了,毒对毒,尸身都化成黄水了吧。” 晓月定定地望着她,胸海中拼出一条线:雪衣门,或者说金人要断大宋财路,无非断海上航路和北江水道,动北江水道,势必与七星伴月火拼。此前双方就有冲突,这次灭毒成导火索,叶家做好手脚后引雪衣门入陷阱,然后隐蔽,留下与雪衣门有血仇的上官家在前面顶缸。但为什么要瞒着自己? 冬儿瞅了眼她的神情,恼火道:“你家表小姐说要给你留口信,我当时就讲来不及。你以为给那个大英雄解毒不紧要?莫说你怀疑柳纤纤是死是活,我也怀疑。但我想雪衣门至少有段时间顾不上粤北。夺海上势力、打陆地战,还要抢北江水道,举金国之力也够呛。再则官府也没全烂完,今晚白云观满门抄斩,因为罂粟种在白云观的观田中。安巡抚怕牵出一大批官员,快刀斩乱麻。于是今晚,该说昨晚了,昨晚定更时分一批”流民“闯入观中将观踩平,牲畜不留。借着整治流民,官府将大开杀戒,这里头会有多少无辜者数也数不清。但对朝廷来讲,保住海上通道比什么都重要。” 晓月良久无语,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想不到官府一插手,比江湖厮杀惨千百倍。我明白了,柳纤纤可能在粤北也可能在广州,师傅特地调开我,怕我跟她相遇狂性大发。我确实不敢说我不会失掉人性,今天我都千刀万剐了奚子桑。我跟他无仇无怨,不想打,他硬要打。可是,不管我有多少理由,应了我父亲的话,人杀人。” 冬儿拍了下额头:“这事得这么看,雪衣门滥用毒药不是助金灭宋,是丧失人性灭人。这事我们是不闻不问,还是管?” 晓月涩声道:“是我把师傅拖进来的。” 冬儿笑道:“管都管了,再说这些有啥意思。徒儿,我们要管,不得不杀人时只好杀:我们要管,光靠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够,只能借力,一借力免不了伤及无辜。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宁可白死也不该借力?” 晓月倦道:“师傅那天说,我们自己幸存下来,就是对人类最大的贡献。” 冬儿替她斟了杯茶:“幸存下来呆哪?进化成高级生命,人家都不欢迎我们,还得呆在老家地球。这里本来就不是高级生命呆的地方,也就是说我们不可能在这儿有高级生命的作为。21世纪人们喜欢旅游,那可能是我们将来在地球的生存方式。一片死寂无生命,玩啥?所以事关人类可能绝种的事,我觉得能管就管管吧,别走极端就好。不想那么多了,现在我们还是人嘛。你知道师傅为啥会瞧上你?师傅觉得你经历再多苦难,也不会变成柳纤纤和梅娘那种人。睡饱一觉后,还会打起活下去的劲头和兴趣。哎,你不觉得柳七少比上官呆头鹅更帅吗?” 晓月失笑:“徒弟太穷,不敢沾大贱虾。师傅,你帮徒弟看看背上是不是有胎记。” ********** 十天后,上官世家首批从韶州发出的货船下广州。是否替叶家打理生意不得而知,反正货是送给叶家的老主顾广州陈家。上官少爷亲自押船,晓月姑娘护驾随行。 这种安排当然饱含少夫人的良苦用心,少爷却不大领情,整天跑前跑后一付忙碌样,实在没事就和船工们一起摇橹,丢晓月一个人在仓中傻对账本。 众人都觉得少爷太过分,其实就算上官飞去跟晓月谈情说爱,她也没心情。 她背上真有一个“胎记”,拓下一看,她就想起被养父买下的那天,养父替她疗背上鞭伤,就那会动的手脚吧?火辣辣疼痛,还以为是发炎了,古代医疗条件不好,只好忍着。养父买她,终究是另有目的,是为掩护晓月晓平。 那好,养父已归西,那对姐弟的去向再无人知,姑奶奶就把“何晓月”做到底! 她想养父不让我习武,是想万一如何,父女俩一死万事休吧?所以他不肯娶妻,说什么“咱们命苦”。呸!凭什么认命?牺牲也得有个尺度,舍身喂蚊子行,舍身喂老虎可请不起那么大的客! 我们的晓月沉浸在悲怨交织中,一次次想到养父被活活剥皮。太可恨了!她绝不要傻到这种地步,就算tmd做过十恶不赦的事也不受这种罪!要说养父平生对不起谁,只有对不起她这个做女儿的,别人谁有资格说他的不是?柳纤纤这条毒蛇,最好活着! 万一这女人真死了怎么办?找谁算账去? 仿佛为了安慰她,船过英州时跟这女人有关的一位人士驾到。其时货船靠岸上补给,宝晶宫冷青云只身前来,请晓月在码头茶馆小坐,通报书夫子的戒毒情形。 几句话一说,晓月起伏难平的心绪忽然静了下来,她想冷青云比自己惨多了,他是眼看着儿子被生母满怀柔情地杀死。 心情平静下来,她转念一想,八年前老爸多半认为“万一”的情形不会发生了,正好去春仔圩买奴仆,看到我就买下了。假如他一早决定找替死鬼,十三年前就会安排好。 晓月心情转好,上官飞心情转恶。他要忙船上活没空饮茶,眼望茶馆一肚气。经过海上一役,他对冷青云的观感更差:这种到处留情、连自己有几个儿子都搞不清楚的男人算啥玩意?竟敢打他的丫头主意! 很快货船要的新鲜蔬菜上完,上官飞沉着脸跑进茶馆:“晓月,船要开了。冷宫主,下回见。” 冷青云点点头,眼睛却没挪地方:“何姑娘,那位朋友虽说再过一个月方稳妥些,若事急我可以陪着他一道上路。” “好的。”晓月心扑扑跳,她真是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一双眼睛总能将自己看得失措。她掩饰地抓起一口没喝过的茶咕咚吞下,或许喝的急了些,竟咳了起来。 冷青云露出笑意,提壶给她又加了一盅:“慢慢喝,可别真的呛着了。” 世上再没有什么止咳药比这句话更灵验。晓月脸飞红,忙道:“我们走了。”身一掉,几乎是落荒而逃。 上官飞盯了冷青云一眼:“宝晶宫佳丽无数,晓月如我妹,请冷宫主放过她!” 冷青云依然没看他,望着晓月的背影道:“上官兄即不娶她,何不放她自由?何姑娘才智不凡,会有自己的选择。” 上官飞快气死,船上路后没再勤力工作,臭着脸钻进仓,没头没脑道:“晓月,你怎么想的?” 晓月皱了下眉:“少爷问什么事?” 宋代民风保守,诸如此类的事都是含糊道出,晓月一问,上官飞僵在那儿了,半晌方道:“我两个妹子都没了。晓月,我心里盼你有个好人家。” 上官家未出阁的六小姐七小姐都死在贤令山上。晓月眼一红,含悲道:“杀父血仇晓月一刻不能忘,其他事都无心想了。再则晓月守孝三年后也过了花期,是做自梳女的人。” 宋代早婚,晓月按俗守孝三年,高龄18岁,平常人家18岁的姑娘很能再嫁出去。而“自梳女”是岭南古风,乃姑娘自己把头发梳成妇人妆,终身不嫁。似晓月这种不低就的性子,怕也只能做自梳女。上官飞神色黯然:“是我对不起你,但求你莫犯糊涂。” 晓月挣出一声笑:“少爷请放心,晓月总要对得起老爷和家父的教导。” 第二十三章 仓中男孩不好招呼 复一日,货船抵清远,上官家又有两船货要随行。估计这是真正的上官家货船,上官刘氏和上官芙皆驾临码头。 晓月记忆力没出问题,刘氏确实是个三十来岁极精干的女人,目中精光放射,哪有半点病态?告辞时她拉着晓月的手问长问短,虽无一字提亲,那态度却让人一目了然。玩这套晓月不是对手,窘得难受至极。 好不容易等到船上路,她一头钻进仓中,捧着脑袋发愣。还没醒过神,上官飞一脸喜色钻了进来,开口就道:“这个事你好生想想!” 晓月气不打一处来:“少爷,晓月已经说了,现下无心想别的事!” 上官飞有些尴尬:“是啊是啊,有的是时间,还有三年嘛。晓月,仇要报,家也要立,总之你好生想想,不用急。”忙不迭又钻了出去,大声招呼船员干活。 再没有什么事比钟情对象来说媒更叫人气愤,晓月火气呼呼窜,心道岂有此理,天下男人死光了就剩上官家的?竟敢叫我嫁个小不点! 她两眼乱转寻找发泄对象,仓中只有蚕丝包。忽地她感到异样:蚕丝包是紧紧码在一起的,却有两包不正常地凸了出来,后面有一个动物! 江湖险恶,她扬掌便欲将之灭了,却又感应到它在睡觉,睡得很安稳。 略一犹豫,她伸脚挑开一包蚕丝。这一挑蓦地睁大眼:不是动物,是个倦成一团的男孩!那憨态可鞠的小模样,令她倒吸冷气,深为庆幸方才未出掌灭之。 小孩怎么会在这儿出现?她眼前闪过飞鱼帮丧船上化为“母子血”的男孩,急伸指凌空点击他的穴位。 指风撞上保护层,气息很熟悉。旋即她意识到此乃本门保护层! 掌门不会玩这种没轻重的把戏,准是小狐狸师傅吃饱饭撑的难受!她冷哼一声,把小家伙当皮球踢到桌上。 小家伙给踢醒,茫然打量四周:“这是哪?你谁啊?是你踢我?!”说倒末了一句,大有兴师问罪的凶劲。 晓月好气又好笑,板脸问:“你是什么人?” 小家伙抿紧嘴,俊俏的脸蛋满是敌意,继续打量四周,忽地露出大大的笑容:“是我家的船!” 他家的船?晓月瞧着站起身的小家伙,嘿,个头和那稚气的脸大不配,非南方种,乃杂种一个!她头探出仓叫道:“少爷!请少爷过来一下!” 小家伙一蹦而起:“别叫他!男女授受不亲,你想坏了自己的名节?名节坏了,嫁给我说出去都好说不好听……” 说话间上官飞已跃上这条船:“晓月,什么事?” 小家伙急举蚕丝包把自己挡起:“你别乱来!上官家很重名声的……” 晓月一想船上人多口杂,是不大妥,于是迎上前道:“我想起一件紧要事。少爷,丹霞山中那片地只卖了药草没卖地吧?土里有毒,再去种地的人可能有危险。中了毒,找七星伴月医治不知要花多少钱。” 上官飞道:“是啊,表妹说等确定无事后再播种。” 此事晓月早知道,只是一时想不出词拿来说话。她笑着点点头,弯身用手指在甲板上画像,聊聊几笔勾出小家伙模样,问:“少爷,这人你认识吗?” 上官飞诧异道:“我堂弟,你不认识?” 晓月掩饰道:“有点印象,吃不准。” 上官飞狐疑地打量她:“他跟我们要查的事有关?他才十一岁,不至于吧?难说,那些家伙有可能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怎么回事?” 他钻到我仓里来了!晓月闷闷道:“没啥事,我只是在想堂少爷是不是就这孩子。” 上官飞松了口气:“他很快就会长大。我堂弟很聪明,只是一直住在清远,你跟他不熟,这次回程我跟婶子说一声,带他去韶州玩玩。” 已经不请自来了!晓月皱眉:“现今有许多正事要做,哪有这闲功夫?” 上官飞笑道:“这是正事中的正事。你不用有负担,当交个朋友嘛。顺便也让他学点东西,家里人少,他长大要挑重担。” 晓月想不出词反对,只好俯身将人像抹去:“少爷忙吧,我回仓了。” 待她钻入仓中,上官奇颤着身子推开包,手抚胸道:“吓死我了!老婆大人,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晓月本来想上官奇被师傅耍了,听这口气包不定是他自己玩把戏,当下沉声道:“请堂少爷自重。您这样来到船上,婶夫人会很担心,待天黑后我送你回家。” 上官奇神色一端:“如果你这样送我回家,我怎么解释?母亲以为我跟李叔去了七星伴月,今晚在老爷跟前卖乖。李叔被一个法力高强的小神婆抓走了,她要我娶了你才把李叔放回来。所以你别以为我是心甘情愿!现在咱们就说定,以后我要娶许多美妾!” 原来是这么回事!哼,就这张男人不宜的脸,长大后准成大贱虾第二!晓月恼道:“堂少爷,晓月是个丫头,高攀不上!至于那位小神婆,我去对付,李叔会平安回家的。” 上官奇立即换了付嘴脸:“晓月姐姐是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我不想吓到母亲,咱们这么着,你先把李叔救回来,剩下的事我让李叔安排好,不给母亲知道。晓月姐姐想一下,这事闹出来多难听?” 晓月思衬片刻,言:“好!天黑后我就去找她。”然后拿了账本目不斜视地看起来。 “晓月姐姐,账本拿倒了。” 晓月一滞,急忙将账本倒转。 “又倒了。” 晓月定睛一瞧,果然是倒的,那就是说刚才是正的?打眼望向上官奇,此人神态严肃地端坐在仓中,不像在捉弄自己。 于是她顺手把账本放下,起身往仓外去。上官奇急道:“晓月姐姐,你老往外跑会让人生疑的。有那爱管闲事的跑仓里来,发现我岂不糟糕?” 晓月只好回头坐下,上官奇关心地望着她:“晓月姐姐,我看你很闷,账本看不出花,看这个吧。”从身上摸出本书扔给她。 晓月接到手里一瞧,书上啥没有,是本空白书!正纳闷,听到上官奇语带诧异道:“你好像没看过这种书,不会吧?你不是书房里的姐姐吗?” “我不过是书房里的扫尘丫头。”晓月生出点好奇,“这是什么书?” 上官奇道:“无字天书。” 晓月一怔,《无字天书》她听说过,却无缘见识,不由虚心请教:“无字天书?晓月见识短浅,请堂少爷指点,这书怎么看?” 上官奇道:“文房四宝有吗?”见她点头,接道:“磨墨。” 晓月取出砚台和墨,倒了点清水,很快将墨磨好。上官奇道:“取笔。” 晓月依言取了笔,上官奇道:“沾墨。”晓月依言而行。 上官奇道:“把书摆桌上,翻开第一页。” 晓月照做不误,等了阵未见其再出声,提醒道:“我翻好了。” 上官奇道:“爱写啥你就写啥嘛。” 晓月忡怔了一下方会过意来,失声道:“你……”继而失笑,继而发觉从这位堂少爷出现,挺灵光的她居然一直被牵着鼻子走。进而暗衬:小狐狸师傅看上去比堂少爷还小,却一身机谋不知让多少人栽跟头。堂少爷那一通似乎蛮合理的解释,是否有诈? 她似笑非笑地坐了下来:“堂少爷,晚上我要去救李叔,麻烦你告诉我小神婆掠走李叔的经过。” 上官奇道:“我还以为你不用问了。是这么回事,我跟李叔快到七星伴月时,小神婆来迎我们,问我是不是何晓月的夫婿上官奇,我说我是上官奇,但婚姻大事要父母之命、媒约之言,不敢自认是什么人的夫婿。李叔说母亲已经请媒人提亲了。小神婆就问我是不是想悔婚?我说李叔讲的事我一点不知道,不能算数,没有婚何来悔?小神婆说那就马上结婚,李叔说甚好,让我结了婚再去找他们,然后我就被你一脚踢醒了。我是不是结婚了?若李叔没说假话,我不能休妻,母亲不会许的。” 信他都傻!少爷竟会有这么一位无赖堂弟,真叫人不敢相信。晓月呼呼喘了几大口气方平定心绪,判断小鬼头必与小狐狸师傅有勾结,决定给他点教训。 她清了清嗓子,含笑道:“堂少爷,你不曾来过这里,你是在小神婆那儿醒来的。小神婆姓杜,名冬儿。上官家的男人不能始乱终弃,回家后你当向婶夫人禀明经过,迎娶杜冬儿姑娘。她心底善良,本领高强……” “是鬼不是人。” “不可乱说话,她会听到的。”晓月满意地看到上官奇缩了下脖子,继续道:“她不但是人,还是一位奇人。与堂少爷年龄相当,才智相当……” “当为妾房,由晓月姐姐教导她成长。” “胡说八道!”晓月唬起脸:“我跟你说正经话,你即认识了杜小姑娘,是你天大的福份。果然娶了她,你们会过得很好。至于我,不会言嫁。” 上官奇垮下脸:“我也跟你说正经话,我连你是啥模样都不知道,正好碰上毒冬瓜,我就请她送我来见一下你。晓月姐姐,我知道我什么都不如堂兄,只能指望娶一个本领很大的夫人来保护我。但满肚坏水的毒冬瓜我不要,吃不消。你不要我,我不敢强求,只求你别这么快说不要。你不晓得我娘管得我多紧,那日子实在难熬。你带我到处走走,说不定我就碰上一个本事大、脾气好又肯要我的女人了。” 第二十四章 刮目相看情场高手 上官奇的无赖功厉害,晓月不敢托沿途武当、丐帮的弟子护送他回家,也不敢让上官家垛口的属员送,自己更不方便,竟给他一路赖到了广州。 她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可以信任:陈安——小狐狸师傅在海上折腾书夫子,陈安定不会与小狐狸师傅有勾结,此人的特殊身份,有些话也方便讲。 于是,她坐下来跟上官奇谈判:“堂少爷,我们到广州差不多天靠晚了,货要明天卸。一卸货你就会被发现,我们必须夜里登岸。广州正在整治流民,宵禁。我们夜行,若给官兵捉住会被砍头。所以上岸后你一定要听我吩咐,不能乱跑。” 上官奇立即道:“我们是良民,官府的禁令要遵守。船这么大,你可以在天亮前随便把我塞到哪个角落去。” 光天化日之下打船上冒出议亲对像?两天一夜他是怎么躲的?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少爷。晓月冷哼道:“江湖夜行是常事,这种血雨腥风的江湖毫无意思,谁叫你掺和进来?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白天去不大方便。堂少爷,在那里不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忘记,你能做到吗?” 上官奇的好奇心给吊起,一口答应。晓月又道:“从现在起你叫何晓奇,是我弟弟,一直到平安回返家中,明白吗?” 上官奇不悦:“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晓月冷冷地将他的说辞扔回去:“你想坏我名节?坏了名节,嫁给你说出去也好说不好听,上官家是很重名声的。” 上官奇泄气道:“这就叫报应来得快!好好,我叫何晓奇。姐姐,你要负责给我找一个像你这么大本事的夫人。有言在先,毒冬瓜不要。” 晓月哑然失笑,小狐狸师傅整天给人乱起外号,这回终于遇对手了。还别说,那圆圆的大脑袋是有点像冬瓜。细瞅瞅上官奇,想想两天来吃的瘪,她觉得这两个家伙简直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若能将他们绑一块让他们窝里斗去,大快人心! 暂时她还没有闲心做闲事,得先稳住小鬼头过了眼前关。她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只要你听话,姐姐会尽心的。堂少爷一表人才,定会有好婚配。” ******************** 因整治流民,至广州的船只比平时少,上官家的船靠码头也就比估计的时间早,晌午时分就拢岸了。 靠岸后,陈老爷、陈大少、柳晓青、赵成等等纷至船上寒暄,说已备好接风酒给上官少爷、何姑娘洗尘。 晓月一直在书房里,没跟着出来做过生意,这一下变生不测有些抓瞎。借她一个胆也不敢让花样百出的堂少爷和船员一块呆船上,于是带点求助地望向上官飞:“少爷,我还是留在船上打点,货也要人守住。” 何姑娘自幼为上官少爷的书房丫头,按风俗这种身份通常为二房,少夫人又让人给陈老爷递了话,暗示上官飞欲娶晓月为平妻,陈老爷自然识得做,含笑道:“何姑娘宽心,这些货大多是给我家送的,入了码头不会有啥事。内人久仰何姑娘之名,已候多时,请何姑娘移玉步登岸吧。” 晓月忙道:“晓月久慕陈夫人贤名,只是非常之时,有些信随时可能送到船上来。明日晓月再登门拜望。”言罢又拿眼看上官飞。 上官飞也不想尴尬,正琢磨措辞,柳晓青抢先一拍头:“瞧我这记性!陈知府有话,说今晚可能有事,让我们随时候信。何姑娘,我们就在距此一条街的大东园酒楼,那是陈府客栈,有事让他们去那儿找我们。” 情场高手就是情场高手,瞧这份殷勤献得多到位,晓月简直是感激不尽。上官飞则觉得柳晓青太够朋友了,顺着台阶赶紧道:“陈老爷,晓月事杂,她还真是不能离开船,晚辈有叨了,您老请。” 终于送走了一干人,又盼星星盼月亮地盼到天擦黑,晓月赶紧携小鬼头离船。 一脚踏上岸,她立即感应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一个人影飘然而至:“何姑娘,我想你晚上就有事。你对广州不太熟,宵禁很严,我给你带路。” 难怪有那么多女人排着队送上门,柳家七少可不是光长着一付万人迷的外貌,不服气不行。晓月认为却之不恭,开心一笑:“多谢美剑侠,我想弄一条船去南岸。” 柳晓青手一摆:“血焰花跟我来。” 未来的情场高手不甘受摆布,咕哝抗议:“姐姐,南岸都是垃圾堆,我非得去吗?” 晓月皱了下眉,轻声道:“没那回事,晓奇听话。” 上官奇抽鼻子:“你们大鱼大肉住酒楼,丢我一个去南岸,欺负人。” 晓月只得再哄:“姐姐带你去的是好地方。” 上官奇呜咽:“爹没了,你嫌我多余。你不就是要嫁人吗?我碍着你,干脆把我丢水里淹死算了!” 晓月心一酸,虽然明知小鬼头在作怪,想想他那么小就没了爹,说是堂少爷,其实寄人篱下,连自己这么个书房丫头都对他没印象,不由暗生恻隐,于是继续哄:“真的是好地方,那儿有一个大哥哥,对人可好了,你会喜欢他的。” 柳晓青起先以为这孩子是案中人,一路听来不对劲,收步问:“何姑娘,是你弟弟?” 上官奇立即道:“是,来玩……” 晓月恼道:“你怎么答应我的?男人大丈夫,想说话不算数?” 柳晓青怎么也想不到小家伙是潜在情敌,大起同情道:“他一个小孩,想来广州玩玩有啥大不了?上官兄不知道是吧?到我那儿去住,不会让他知道。” 这两个活宝混一块还会有好事?晓月沉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把命玩掉!我要把他赶紧送回家!” 柳晓青点头:“是啊,风声很紧。其实夜过珠江有危险,你看看江上。” 不用看晓月也知道江上不时有兵船巡过,否则早施展轻功带上官奇过江。 上官奇立马装出一付胆怯样:“大哥哥,捉住会砍头吧?” 柳晓青又劝:“何姑娘,没必要冒这种风险,过了今晚再说吧。” ******************** 上官奇如愿留在北岸,晓月一人过江就简单了。她很快来到陈安家,四位前辈却告之小安子还没回来。晓月想起冷青云说他去了几次宝晶宫,估计这人多半在清远,便说自己有事找安哥,让他一回来就到陈府码头找她。出来后,又托南岸武当弟子给陈安带信。 回到船上,船员们尚未安歇,晓月匆匆吃了点东西,倒头就睡。托陈家势力,这一夜风平浪静,让她睡了几天来第一个安稳觉。梦里竟出现上官奇,跟后头一口一个“姐姐”,恍惚间好像真是自己的亲弟弟,正在贤令山上读书习武。 天放亮后,上官飞回到船上,然后是卸货、拜望客户,再进货。 匆匆几天过去,期间无消信传来,陈安也未至。眼看回程货将备齐,晓月琢磨只有自己再把“亲弟弟”带回清远,然后少爷向刘氏一开腔,“亲弟弟”马上搭船赴韶州,这一同行不知几时返家了,也许要等找到有大本事的夫人,小鬼头才肯回。着恼之余她心中不期泛起丝丝温馨,前生今世她都没有兄弟姐妹,有时看着人家一大家子人,不知多羡慕,这回歪打正着,给自己捞了一个弟弟。 想到“弟弟”,她便向上官飞打了个招呼往柳家去探。大贱虾是烫手货,学乖的她变换方式,声称找赵成。嘿,店员家丁那个热情,说啥也不肯让她在店里等,一路把她领到柳家别院,家丁还一个劲说:“何姑娘先喝杯茶,赵老板很快就来。” 赵成果然来的很快,且面露诧异:“杜姑娘说靠晚再给你信的,莫非又有变化?” 晓月豁地站起:“有消息了?我还没得到信,是为别的事来的。” 赵成道:“还不清楚,杜姑娘只说晚上聚一下。何姑娘有啥事?” 晓月苦笑道:“来看我弟弟。他不懂事,偷偷跟船来广州玩,不敢让我家少爷烦心,柳七少就把他领到府上来了。” 赵成笑道:“那孩子是你弟?我还以为……以为是七少爷交的小朋友。他挺好,我这就叫他来。” 晓月生出些不安,暗衬大贱虾最大的亮点是横行女人堆,莫非堂少爷成天跟后头有样学样?不过他才这么点年纪,最多也就认一大堆姐姐吧。于是忙点头:“有叨赵大侠了。” 赵成便吩咐家丁有请何少爷,自己陪着晓月扯些闲话,言词间竟有撮合她与七少爷的那么股味道,声称何少爷跟七少爷很投缘云云。 晓月哪敢招惹大贱虾?忙往生意事上扯。赵成便慨叹:“岭南女子跟中原大不同,中原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儿的女子能当起半个家。” 晓月笑道:“是整个家,姑娘要能当家才能做人媳妇。岭南情形与中原不同,男人一出海,几年十几年不回常事,女人只好能干点。” 说着话倒也不觉得时间过得慢,忽闻院子里传来哗啦啦的声响,伴一声高叫:“本帅迎接姐姐来迟!” 第二十五章 大事再大先安顿小弟 晓月闻声跑出门,打眼一瞧,立马气晕:小家伙头顶青铜盔,脚踩高跷,竟比柳晓青还高一头,手上拎着一把木头做的青龙大刀,威风得像台上戏子。 就听他装腔作势道:“本帅盔甲在身,不能下马迎候,请姐姐恕罪。” 晓月又气又笑,忙朝柳晓青施礼道:“请柳七少见谅,我弟年幼不懂事,给您添了许多麻烦。”又抬头喝道:“还不快下来!” “遵令!”上官奇身子一飘,越过晓月落到赵成身边,缩了下头,露出求告嘴脸。 柳晓青立即仗义开腔:“晓奇生性活泼,你这做姐姐的不要太严厉了。” 赵成也帮腔:“令弟并没有做什么不妥的事,这几天一直跟着七少爷练武,都没怎么出去玩耍。难得来一趟广州,七少爷何不陪何少爷、何姑娘出去走走。” 上官奇两只眼冒出泪花:“玩啥玩?我从小长到大,都不晓得玩字怎么写。” 晓月这个气,他要不知道“玩”字怎么写,天下没人知道! 那头柳晓青一脸不忍道:“何姑娘,我明白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但有时候也要放松一下,弦绷得太紧会断的。出去走走吧,广州这么大,上官兄不会知道的。要不易一下容?他才这点大,生得又俊,扮个小姑娘没谁看得出来。” 上官奇立马“梨花带泪”,怯生生道:“柳大哥莫说了,姐姐生气了。” “姐姐”已经气得说不出话,她以为不被见待的堂少爷未得上官家真传,只练了点强身健体的武功,那晚才会想着弄条船送他去南岸。可看他方才那一下,便是潜水过珠江也没问题。想到自己给这小子耍得一愣一愣,恨声道:“要玩回家去玩!回家去把天捅个窟窿我也不会管!在这儿出点事我怎么交待?” 上官奇眼泪鼻涕唰一下齐出,哭得一抽一抽:“何苦说得这么白?你不要我,我早就知道了!柳大哥,我跟着你好不好?你不会不要我吧?” 柳晓青心大痛,想起了自己不幸的童年时代,一把拖过上官奇:“咱不哭!大丈夫流血不流泪!晓奇,柳大哥功夫平常,我赵大哥十分了得,你拜赵大哥为师好不好?”——要救不幸的何小弟脱苦海了。 上官奇往地下一趴:“师傅在上,请受徒儿小奇一拜!”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赵成面现尴尬,打他自认地球人拒返父族,其他高级生命接踵而至,少不了指手划脚,他地球情结严重一直没走。呆下来,就有人家要他尽和他自认要尽的许多义务,雪衣门的事他都没多少精力管,还收小毛头为徒?又不是以前还没长成无人问的逍遥岁月,可以陪着柳晓青慢慢玩。 有心打回票,瞅着一大一小两个活宝,拒绝的话又说不出。急思片刻,有了主意,干嘛辛苦自己?谁捞的事谁干!晓青理当代大哥授徒。于是他眼望晓月道:“何姑娘,何少爷根底很好,修道不敢说,练武是块奇材。却不知你意下如何?” 晓月傻怔当场,比赵成更为难。心道堂少爷是世家子,还是寡母带大的,拜师不禀报母亲怎么行?偏小鬼头现在冒充何家子,长姐为母,怎么办?犹豫了一下,与赵成异曲同工,把球踢给另一位:“能拜赵大侠为师何等幸事!但不能这么草率,待晓月回过少爷,再好生安排。” ******************** 诡计再度得逞的上官奇,扮成一个小丫环,跟在柳晓青、何晓月后头游西关。 这丫环比小姐派头还大,指手划脚,买了一堆女儿家不宜的杂物命少爷小姐提着,且边行边吃,吃得嘴冒油光肚儿圆,直至晌午,方心满意足地坐了马车回返。 马车至别院,家丁赶着报:“上官少爷来了。” 柳晓青忙命家丁领着上官奇从后门进,自己与晓月赶往前厅。 来的不只是上官飞,还有陈安、伦文倩。上官飞开口便道:“晓月,小奇在这儿对吧?这是婶夫人给你的信。” 赵成含笑解释:“晓奇的事我已经跟上官兄说了,上官兄业已首肯。” 晓月暗自叫苦,方才给小鬼头搞昏头,竟忘了叮嘱赵成一句,终于穿邦。那头柳晓青眉开眼笑:“晓奇是个好小子,我喜欢!大哥,你以后可不能向何姑娘学,这么点大的孩子管那么紧,把他管成呆头鹅?” 晓月已将信展开,一笔娟秀的字跃入眼罕,信很短,只得几行—— “晓月贤侄女:日前令师亲至舍下告之奇儿事,我心甚慰。清远为北江要塞,逢此乱世,身为上官家媳妇,我当长守于此,飞儿贤侄亦当长守韵州。贤令山血未干,奇儿能长随贤侄女身边,乃天不绝上官家。奇儿幼丧父,性顽劣,贤侄女若不能许婚,盼能待之为弟。刘氏惠娟顿首。” 这无异于一封托孤信,晓月两手微微颤抖,含泪望向上官飞:“请少爷放心,晓月定当以命相护!” 上官飞面现欣慰:“小奇年幼,难免有许多不到处,以后要你多担待,赵大侠多管教。喊他出来吧,我有几句话吩咐他。” 上官奇的出场好似大姑娘上嫁,磨蹭到茶都快凉,他才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跟在家丁后头至前厅,瞧那一脸正经的模样,完全像一个循规蹈矩的世家小公子。 就见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晓奇拜见少爷,拜见师傅。” 上官飞瞪了他一眼:“师傅是这么拜的?还没入门就欺师!回答我,你叫什么?” 上官奇头一昂、肚子一挺:“回少爷话,小奇是以小奇的名字拜师的。我叫……晓月姐姐,我叫啥?” ******************** 赶时不如撞时,当天上官飞就假大东园酒楼摆了一桌拜师酒,拎着顽劣堂弟三跪九拜,做了魔刀赵成的开山大徒弟。 宴罢,拿赵大侠当晃子的小活宝,与他的柳大哥手拖手,兴高采烈地跑得没影了。 赵成乐得省心,人家有要事。定更末,在大东园一个独院里聚集了七个人:丐帮副帮主司徒磊,武当长老无崖子,灵隐寺主持智通,杜美美、赵成、陈安、何晓月。 无崖子首先开腔:“智通法师与贫道相交三十余载,俗姓徐,乃十六年前被雪衣门灭门的徐中书之兄,五岁舍身入佛门,任主持已十三载。杭州查毒情形请智通法师说说。” 智通颔首道:“杭州无罂粟田,它是作为观赏花散种百姓庭院里,其果拿来供奉佛主。这种风俗已有十余载,怎么来的谁都说不清。鄙寺乃杭州首寺,收到的罂粟果最多。因其为一种普通止痛药,鄙寺得到后就放在库中,没太上心保存,每年霉雨后都扔掉一批。知其为剧毒后老僧前往查点,却见库中只有近十天新收的罂粟果。以此推断,往年扔掉的罂粟果不是真果。而原管库僧恰在十天前圆寂,当时认为他是正常圆寂,现在看,管库僧应是被毒杀。根据罂粟毒的中毒症状,他是上瘾者。除了他,鄙寺还有一位上瘾者,老僧没有惊动他。担心寺中还有其他隐藏极深的雪衣门徒,这一趟老僧只能亲赴广州。” 司徒磊补充道:“与灵隐寺情形相似的还有杭州大寺云风寺、和安寺,因寺中有我帮眼线,就没有惊动主持,谁知道主持是不是雪衣门徒?杭州为重要港口,鉴于广州情形,我帮感到不能报官府,种罂粟收罂粟的大多是无辜者。” 赵成道:“好毒的诡计,我们灭毒很容易自伤,广州一役我们中了毒计!合浦孙家干得巧妙,海南和广西罂粟也种得少而散,孙家指称这种药草不值钱,让土人将之毁掉,换种孙家应季蔬菜。土人闻风前来讨种,短时间就铲除了十五处。这种方式是否可以借鉴?” 陈安道:“韵州叶家干得更巧妙,借机把雪衣门在粤北的老窝都端掉了。能不能想出一条巧计,把杭州的雪衣门徒也勾出来?” 杜美美笑道:“妾身有个想法。现下金人虎视中原,雪衣门从隐身处跳至前台,当是奉了金人之命。杭州罂粟即是供奉佛主的,佛道两家能否联手演一场戏?比如用罂粟果为前线将士祈福。雪衣门一急眼或许就蹦出来了。” 无崖子眼中精光一闪:“好计!花果乃祈福物,必得连根连种献尽!有人私藏,即是对大宋不忠。**师,司徒施主,这一役咱们还得借重官府,杭州倾城献花果乃官家政绩,他们一定会很落力来做这事。” 司徒磊咧嘴笑道:“不过一种普通药草,拿出来敬献,不伤民生,比交那些苛捐杂税强多了,百姓接受起来不会有难度。” *********** 杭州罂粟收割在七月中旬,六月雪衣门试图灭合浦孙家,遭遇大批广西和海南土人的迎击。对土人来讲孙家就是他们的财神爷,帮孙家很正常。比较出人意料的是,声名狼藉的海南五毒门居然冲锋在前,将海峡两岸雪衣门徒斩尽杀绝。看来他们打算做土地爷,不乐意接受金人的加官进爵。经此一役,直至金亡,金人势力都没有再踩足海南。 第二十六章 杭州城中引火烧身 时值宋室南渡前夕,未来皇城杭州繁华中充斥着颓废的气息,已具“暧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南宋盛景。 倾城献米囊花果为前线将士祈福的声势已经造出,为表对朝廷忠心要连种献尽,为此同期举行花舫竞美,进献者可获祈福符一个、彩色竹签一枚,符挂门前签送美人。一时间满城歌舞不断,官商百姓同乐。 何晓月走在街头心中一片凄迷,养父儒雅的身影、温暖的笑容,八载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眼前。软软的杭州话她完全能听懂,是养父在如诗如画的轻舟上、在晚风吹拂的小院里一句句教给她的。养父就是在这座秀美的城中长大,那么儒雅的一个人,竟被活剥人皮而亡!汹涌的杀气在她心头翻卷而起,自从得知贤令山凶讯后,这种杀气时时涌起,又被她用理智压下去。 一个多月来她反复调整心态,告诉自己怨怨相报毫无意义,柳纤纤这么变态是家遇惨变造成的,无论那是不是冤案,残忍的杀戮换来了更残忍的报复,自己不应该成为恶性循环中的一环。但仇恨是这样难以熄灭,这让她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柳纤纤杀光仇人后,为什么还要无休止地杀下去。 “姐姐,小奇饿了。”上官奇冒出一句标准的杭州话,扯了下她的衣角。 冷青云道:“小奇鼻子尖,这儿的小食很好吃,茶也不错。” 晓月点了下头,牵着上官奇的手走进茶馆。上官奇搞怪地挠了下她的手心,这动作来得太不合时宜,晓月下意识地怒捏了一下他的手,痛得上官奇嘴一咧,死劲往外挣,瞧上去倒像小儿女打闹。 他们三个都没有易容也没有易名。只是上官奇的鞋底填高了些,穿戴上动了点手脚。小家伙元月出生,与年底出生的何晓平实际只差两岁,他又继承了上官家的高个头,扮一下就跟何晓平年龄差不离——上官奇已拜名震天下的魔刀赵成为师,如今却不离何晓月左右,看上去也不像十一岁,就是想让雪衣门怀疑他实为何晓平。 三人在临窗一张桌边坐下,晓月坐的是主位,现在的她与上官奇颇似姐弟。一个多月苦练本门内媚功,把瑜伽功掩饰的光华放射出来了,肌肤晶莹乌发如云,未经修饰的娥眉比寻常女子浓,于妩媚中显出英气,一对星眸威仪天成,平实素布衣格外衬出贵气。 宋代文士以文弱为美,她又是一双天足,身边伴着俊美似娈童的上官奇、一望便知非等闲之辈的冷青云,外人眼中这分明是个易弁而笄的王孙,走到那儿人们都赶不及地巴结。如此抢眼,雪衣门不可能不发现他们。 柳纤纤那种性子,想必不会放过何氏姐弟、冷青云。即使她忍得住,也好掩护武当丐帮和狐狸门的暗中侦缉。秦惊书以前多次赴杭州,毒瘾已戒的他这回也来了,和冬儿一路。小狐狸信誓旦旦就算罂粟在手边,也包叫秦惊书不能碰。凡是见识过这丫头手段的,都不怀疑她能说到做到,暗暗为秦老夫子叹息。 ******************** 杭州献花果持续一个月,十多天过去雪衣门仍无动静。这天晓月一行在西湖边行走,有辆花车打身边经过,车上少年正与戴面纱的小歌伎笑闹,有人说:“让我瞧瞧像不像!”小歌伎侧身躲避:“少闹!老子不玩了!”听那语气是个男孩。 有人从后面抱住他,面纱掀起,瞧见的行人皆惊呼出声——太美了!只能用仙子化人来形容,不敢相信是个男孩子。这娃儿未施粉黛,只有十一二岁,竟然已有一种摄人心魂的魔力。他有着极浓的睫毛,看什么都像透过睫毛朝外看。被同伴一闹,又羞又恼,一边挣扎一边飞快地瞟了眼行人,那目光让人呼吸都要停止。 面纱转瞬放下,车已过,行人一时皆呆立。这里头当然不包括晓月三人,他们立即就跟了上去。车行得很快,他们走得很“慢”:当街施展上层轻功。 转眼来到湖边一个别庄,里头弦乐阵阵,像在开堂会。 少年们拥着男孩走进院子,他忽地低呼一声,扭头就逃。一个美妇笑道:“往哪跑?快过来,给娘瞧瞧。” 小家伙不敢过去,美妇身边的中年人出声道:“叫你过来!没长耳朵?” 美妇不悦:“小孩子家玩玩,你凶啥?” 男孩低着头走上前,妇人掀去他的面纱,笑眯了眼:“呦,徐家有女名墨玉。相公,咱娘俩像不像?” 这对母子还真是像,好似两姐妹。中年人欲要板脸又绷不住,周围人都笑着打趣。男孩羞红了脸,嘟着嘴问:“娘,你怎么来了?” 美妇笑道:“听说我儿要客串白娘子,来捧个场啊。怎么,不许娘跟爹瞧瞧?” 忽有三道人影飘落。中年人略一愣,似想过去打个招呼。 冷青云看都没看他,盯着妇人开口便问:“墨玉是谁的儿子?” 中年人脸一沉:“内子非武林中人,冷宫主说话客气点,墨玉是我徐英宏的小儿!” 徐英宏为杭州守军提辖,少林俗家弟子,冷青云在江湖上名气大,又来了这么些日子,他自然知道。今天他携宠妾便服游湖,闻小儿在此凑热闹,就过来看看。他是官,冷青云名气再大也是民,他这么讲话算很给面子了。 不料人家仍当他是透明人,重复道:“墨玉是谁的儿子?” “我的。”妇人浅浅一笑,“你身边的两个也是我的。” 徐英宏大吃一惊,却发现自己一动都不能动了--“不识武功”的小妾,竟隔空点了他的穴道。不能动的还包括园中看客,他们倒没被点穴,而是中了某种迷药。徐英宏看着入门多年的小妾,难以置信地问:“你是谁?!” 小妾也当他透明,望着何晓月、上官奇道:“柳雪、柳霁,娘都不想认了?” 晓月冷声道:“柳门主,我爹娘都死了!他叫上官奇,娘在岭南!” 柳纤纤一笑:“岳啸山终于死了?今天死的?柳雪,何成生可不是你爹。何成生,何曾出生过,他把你养得像他一样恨自己的出生了!他是你二舅柳雨明,你爹的师弟。当年他逃婚诈死,全家遇难后,他不报仇,反倒做朝廷鹰犬追剿本门,罪该万死!” 晓月叫道:“你有没有良心?!如果不是为了你,他怎么会冒死放雪衣门一马?再往前,为了救你出青楼,我爹……” “哪个爹?岳啸山还是柳雨明?”柳纤纤露出个自嘲的笑意,“当年柳雨明为岳啸山牵红线,帮那小子施美男计,让本座栽了个大跟头。那些举动都不过是他们的手段罢了!你会被他们迷惹不奇怪,当年你们姐弟被盗走,本座就知道迟早会要你们来对付自己的亲娘。论残忍,本座甘拜下风!” 晓月脸色变得纸一样苍白,缓缓道:“信不信由你,爹从未要我对付雪衣门,是你向上官堡下手引发事变。你在上官堡掘地三尺没找到的东西我带来了,爹若献给朝廷,你还能站在这儿吗?” 她手上出现一卷小小的画轴,轻轻一抖,画轴展开,上面是个年轻女子的全身小像,美如幻梦,就像活的一样。其侧有一个手掌,不是绘的,是手印上去的。有这只手掌,柳纤纤易容也没用,废掌纹等于自我暴露。 柳纤纤神色微变,似恨似怨,忽地纵声长笑,笑声冷如玄冰,乃其成名绝技龙吟三笑。晓月慢慢将那副小画卷起来,仅仅是卷纸声,却清晰地穿透了“龙吟三笑”。 柳纤纤笑声倏忽而收,偏了下头:“你爹输了。还是我说的对,只有女孩子,才能把血影刀这门邪功练得出神入化。”她嘴角上弯,居然带一点调皮,带一点得意。通常上了年纪的女人露出这种表情,看了不让人大吐才怪,偏她那么自然,真是个天生的尤物。 晓月道:“一百三十一轴画,一百三十一个雪衣门前精英。可我不明白,你还需要他们吗?即重出江湖,新人早培养出来了。” 柳纤纤道:“当然有用,里头至少一半人是少年功成,现今正当壮年。再则那两个家伙没告诉你吗?把画拼起来,反面是宋山川地形图。” 晓月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有些用。你一向投靠最强大的主子,以前是辽人,现今应该是金人吧?我是个小丫头,无力管天下事,仇也没法报,但我是大宋子民,这些画不能给你,最多只能把手上这张给你,你把墨玉放了。” 柳纤纤面现恨色:“娘联合的是赵家之敌!什么大宋子民?你身为柳家女,竟和那死鬼一样甘做赵家奴!娘该一掌劈了你!念你年幼无知,都是那两个王八蛋教坏了你,原谅你一回。娘给你一个机会,加入雪衣门,以灭宋为己任!柳雪,今天你们追踪雪衣门,血拼之下看客死光,徐英宏、冷青云重伤,成了神智不清的废人。上官奇和徐墨玉被掳走,你带伤幸存。今后你就是追剿雪衣门遗孽的当然领袖。听明白了?现在,把他们干掉!” ******************** 还有人支持它往下发吗? 第二十七章 柳纤纤与修罗场 当着孩子的面下令毁掉孩子的爹!晓月想不到柳纤纤居然这种事都做得出,禁不住声音都发抖:“墨玉就在这儿,你……你还是不是人?!把我们全杀了岂不更痛快!” 柳纤纤挑了下眉:“不是留他们一条命了?自古皇帝杀后宫嫔妃,哪管有没有子女?有的还专门把育下儿女的杀掉。你们是我十月怀胎生出来的,男人不过下个种,留他们一条命已经够意思了。” 晓月脸都青了:“你以皇家自比?是想争霸天下?且不说雪衣门有没有这个实力,无仁无义,光靠杀戮,能走多远?雪衣门已经强敌满天下了,我劝你不要再杀自己人。我没兴趣做什么领袖,也不是侠客,要我跟你走可以,明人不做暗事,冷宫主、徐提督和这些不相干的人你都放了。” 柳纤纤轻笑:“长江水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强。你爹只敢潜入本门,女儿明着来。以你这套刁买人心的手段,将来门主之位是你的。你痛快,本座也痛快,你过来就坐第三把交椅,本门未来怎么办可以商量。至于今天,按老规矩,入门见血。这也是帮你下决心。把这些废物干掉!本座不想没完没了和你拖时间了。” 随着这一声,院中原本呆若木鸡的男女“唰”地闪成战阵。这一变,立马看出真正的看客没几个。徐英宏所带的十来个随丛中,竟也有半数是雪衣门杀手。 晓月笑了笑:“第三把交椅?杀手之门的交椅没这么好坐吧?十三年前雪衣门主事人五个,现今几个?何不请出来一块聊聊?” 柳纤纤淡笑:“柳雪,没有拖时间的必要,你的援手来不了。武当、丐帮和官府那些蠢货,正忙着对付盗罂粟的恶贼。杜氏母女在跟你爹扯皮,魔刀赵成那伙人远水救不了近火。雪儿,不要小看本门交椅,当年你爹立了那么大功,赵家朝廷不过赐他个校尉。至于你,朝廷会封女人为官?封了也不过赵家奴。一个强大的雪衣门,不会受任何外人掌控,你会成为天下第一人!你是聪明人,娘相信你能转得过这个弯。孩子,第三把交椅是不好坐,要做人上人就得自己杀出来。血影刀的传人应该有足够的自信,娘看好你,放手一搏吧!” ******************** 柳纤纤认为算无余泽,却漏掉了一个人和一伙劲敌。 这个人是柳家七少,本该跟赵成呆在广州,却偷偷溜到杭州来了。但还在半路就被老相好琼姑逮住。海南五毒门并不参与这次行动,琼姑北上是想亲自与杜冬儿谈谈罂粟,柳晓青自然落到小狐狸手中了,这支人马也成了只有狐狸门知道的暗兵。 海南人个头小皮肤偏黑,统统易容成到处乱跑的小孩。因此他们是紧随在晓月一行后面接近别庄的。不幸他们的特长是用毒,徐提督是官,墨玉、上官奇是娃儿,多半抗不住毒,尔等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柳晓青来得稍慢,到时陈安已在距别庄半里处开杀——此人报仇心切不听调度,天天跟在三个钓饵后头。他轻功比何晓月、冷青云逊一截,便被一群蒙面杀手阻在了后面。 一看陈安孤军奋战,柳晓青二话不说挥剑入阵:反正要去别庄非得过这个战阵。 两人武功比杀手们不是高一点两点,可这个战阵四个方位都有洞,死多少洞里冒出来多少蒙面人。柳、陈二人阻洞口宰,也只能阻两个。 显然这是在用人海战术拖时间,柳晓青额角冒汗,大叫:“陈兄你冲!”四个字说完已攻出七七四十九剑,剑式不断又是一片血光逼向边际。 陈安长身而起,欲脱身冲出重围。不料边际飞起两把刀,他连变几种身法都被拦住。 江湖第一杀手熟悉情报最紧要,他一眼认出此乃湘西解氏兄弟的双刀。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他看出自己的功夫在湘西双刀之上,柳晓青更不用说了,但要杀掉他们却没那么容易。雪衣门还有多少高级杀手阻路?何晓月、冷青云能坚持到援兵抵达吗? 转眼大半个时辰过去,局势仍无改观。这时琼姑和杜美美带着些人赶到了。 五毒门副帮主可不是良善之辈,拿得起放得下,一瞅不对劲,两眼冒出青光,浑身闪动绿莹,就像地狱恶煞闯入人间,大喝一声:“五毒追魂!” 一直只敢壁上观的五毒门徒闻令出手,这下武功差些的全趴下,四个洞口再无人窜出。武功强的也受干扰,柳晓青哪会放过大好时机,一剑便将解老大的头颅削飞!陈安则人剑合一怒射解老二,生生将之绞杀,自己也倒飞出去,右胸划开一道长长的血痕。 杜美美不惧五毒追魂,冲上去和犹在战斗的杀手战成一团,叫道:“勿恋战!” 琼姑闪身上前,塞给柳晓青一颗解药。他吞下药回头一望,自己这方跟着来的也大半倒地,陈安同样倒在尸堆中生死不明。欲施救他又没解药,只得脚一跺奔向别庄。 ******************** 柳晓青和琼姑赶到别庄时,这里就像一个修罗场,雪衣门三十三天战阵围着晓月缓缓转动,但无人能攻到她身边,每转一下就倒下几个,然后又有人补上来。 大院中血腥味弥漫,柳纤纤却好整以暇地手托一杯清茶浅呷。后头是不能动弹的徐英宏和墨玉,就像她的侍者。冷青云则手搭在上官奇肩上站一侧,杀手们没管他们,他也没去帮晓月杀敌。 柳晓青大是不解,略一顿便欲往里冲,琼姑一把将他扯住。无他,冷青云身散不易察觉的淡淡银光,晓月身散紫光,这是隔绝毒气的道家玄功——院子里已经成了毒气场,没外泄是被三十三天战阵控制住了。 琼姑罕有地全身抽紧。使隔毒玄功极耗功力,她只知道晓月年十四,能练成这种玄功已不可思议,还能撑多久?院中之毒无解药一沾就亡,死掉一个何晓月也罢了,三十三天战阵一破,此毒扩散,杭州城会死多少人天晓得。杭州城死光不关五毒门的事,雪衣门这么可怕,若不能将之干掉自家老窝悬乎。 晓月虽然背对着门,他俩一出现在门口马上就知道了:柳纤纤向门口飘了眼,尔后把茶杯放在桌几上。 接下来的事,就像电影中的快镜头—— 徐英宏奇怪地恢复了功力,他来不及去想个中原因,挥掌就向柳纤纤击去。两人靠的这么近又没有预兆,柳纤纤结实挨了这一掌,顿时气血翻涌。 她反手后击,徐英宏口喷鲜血栽倒。随之她冷厉地暴喝:“罗洪!滚出来!”两手朝上推向院中槐树。茂盛的槐树枝叶携旋风横扫而下,战阵被气流冲乱。徐英宏奋起余力,一掌将墨玉从缺口中击向晓月。 正此时别庄火光起,残阵中的杀手发出惨叫。与此同时两道人影冲了进来,一个是衣衫染血的陈安,直扑柳纤纤;一个是柳晓青,扯了晓月就向后掠。 晓月刚好抓住墨玉的腰带,被柳晓青一带而出。冷青云目视陈安略滞了一下,看到陈安头颅开花,柳纤纤胸喷鲜血,当即带着上官奇向外掠去。 他们出来得够悬,五毒门徒已结成阵向别庄狂喷黄粉,赶来的武林人士在后面用内力相助,别庄院墙和房子被压垮,烈火雄雄燃烧…… 晓月没去帮忙,只打量了一下,然后反手拍开墨玉的穴道:“罗洪是谁?” 墨玉目光凄迷,像什么也没听到。晓月抓住他的肩使劲摇了几下。 上官奇忙扑上去:“姐姐,别这样!墨玉,你听我说,你也看到了,你爹死在雪衣门手上,他拼了命救你,你不想为你爹报仇吗?还有你娘,八成被那个罗洪害死了。告诉我,认识罗洪吗?” 墨玉“哇”一声哭了起来,上官奇拍着他的背,老声老气道:“哭出来就好。不用怕,跟我们在一起不会有事了。墨玉,罗洪在雪衣门是啥位置?” “我不知道什么雪衣门,不认识姓罗的。”墨玉抽抽哽哽盯着晓月:“娘死了!给你害死了!这下你满意了?不,不,我爹娘不一定死了,我要去找他们!帮我进去找好不好?她再怎么说也是你们的娘!” 上官奇一呆,不知怎么回答。晓月偏开目光,涩声道:“墨玉,对不起,小奇不是你哥,我也不是你姐。先父连武功都不会,怎么会是血影刀?更不会是柳家二少。我顺着柳门主的话说,是想套出雪衣门的事,也是想令她放了你,你有可能是冷宫主的儿子。” 这番话不全真,何成生确实是柳雨明,她不想承认,不愿跟柳纤纤有任何关系。 墨玉却是母子情深,只当她满嘴谎言,看了眼上官奇,冷笑道:“撒谎编圆点!他刚才还在叫你姐姐!你武功又是谁教的?不是岳啸山,你能练成血影刀?还有那死鬼,不是舅舅会把你带身边?毒心毒肺害娘……” 晓月哪容这小子侮辱养父,给激得扬手一耳光。 墨玉半边脸肿起,索性大叫:“你杀掉我好了!杀掉我,再没人说岳啸山多狠多毒!你们就永远是大侠客……” 叫声惊动冷青云,急奔过来捂住墨玉的嘴。杜美美也跑过来将晓月拉一边:“这里你别管了,冬儿让你快去她那里。” 第二十八章 血影刀要做大毒枭 青云观的一间上房中,杜冬儿躺床上两脚高翘,眼盯着屋顶打转。秦惊书立于窗前一动不动,他还是自欺欺人地蒙着脸,全不管天气热得够呛。 晓月进门后,他侧了下身算是打招呼。晓月心一黯,书夫子与陈安情同父子,看样子还没得到消息。她掩饰地望向冬儿:“杜小姑娘有何吩咐?”——养父身亡后,她根本不在乎公开师门了,是为对付雪衣门才依然扮神秘。 冬儿撑身而起:“今儿大贼小贼齐出动,青云观也来了一拔,啥不要就冲能带来福气的米囊花果下手。咱接待的竟是千手门的老相好,他们说有人出高价买。可惜啊,好果子烂果子全收到岳都尉的兵营里去了。或许他的脑瓜出毛病了,打算用这玩意去灭金兵。咱琢磨把那些宝贝一把火烧光,又发愁朝廷索性让禁军改行种花。眼下岳都尉的奏折还没递上去,请你来让他的折子腹死胎中。” 晓月跌坐椅上,望向秦钟书:“您老人家有没有跟他谈过?” 秦惊书道:“见过了。血影刀性喜玩火,越可怕越来劲。老夫看大宋气数尽了!” 南宋还有两百多年呢,足以将毒品折腾到祸害人间。晓月脸变色:“他疯了!既然无理可喻,不如以毒攻毒,让宝塔尖上的人快速中毒,品尝苦果!” 冬儿道:“主意不错,你也决定加入制毒大军喽?还是想想怎么搞定岳都尉吧。这玩意在南方才能成批生长,杭州栽种法不成气候,怕的是他们往南发展。” “那我想想如何跟他谈。”晓月揉了揉脑门。到杭州这么长时间,岳啸山一直没有主动来见她,她想也许他很清楚“何晓月”不是他的女儿,不过他应该不知道她也不是何成生的亲生女,可以用师侄女的身份与之打交道。 思衬一阵,她想起另一件要紧事,抬头问:“老人家,你认不认识一个叫罗洪的人?是雪衣门的,武功高强。” 秦惊书一愣:“在下知道有一个名叫罗荭的女杀手,是娥眉派弟子。但她的武功没法跟何姑娘相提并论,再则她应该死在韶州那一役中。” 晓月道:“不会是她,我说的罗洪有可能会成为雪衣门新门主。” 她把别庄之战简单讲了一遍,末了含泪道:“安哥报仇了!我看到安哥的剑插在柳纤纤胸口,剑未拔,她的血却往外喷。就算她不死,罗洪也会再补一招!” “必死!那是绞心剑!”秦惊书声打颤:“小安子……没了?” 晓月低下头:“安哥手刃了雪衣门掌门,他报仇了!五毒困庄,今天有能耐逃走的只有罗洪,不能让这个万恶之门再作恶人间!” 秦惊书摇晃了一下,手扶着墙,背对她们慢慢滑坐在地。良久哑声道:“雪衣门了无人性!柳纤纤要何姑娘加入雪衣门,听起来都不像是真的。雪衣门规定成员之间不允许有血缘关系,还不许结为夫妻,连私情都不能有……” 冬儿冷笑道:“不准有还是出乱子了!若非窝里反,柳纤纤铁定又溜掉了。嘿嘿,前雪衣门五个主事人中,有两个大伙不是一直没查出来?准是岳啸山和柳雨明,准是这原故,才不准有亲情私情。规矩是门主定的,废还不是她一句话?” 秦惊书道:“有道理,当年的主事人中耶律齐和孙兰是夫妻,死在岳啸山之手,想不到岳啸山和柳纤纤也是一对。现今的雪衣门主事有两个人,另一个会不会是金人?金人可以取汉人名字。岳啸山是朝官,他会不会对罗洪有所知?” 书夫子的话令晓月毁入沉思,她对岳啸山的了解都来自情报,感觉这人很难说服。 此君二十年前是名震江湖的少年奇侠,十三年前入禁军,被封为校尉,属殿前都指挥,其实是由皇帝直接指挥。年初调戍杭州,任都尉。 岳啸山也许从来不是真正的江湖人,因为没有人知道他的师傅是谁。师弟柳雨明为官家子,也可能不是他师弟,是同僚。 上官堡血案发生后晓月赴七星伴月时,上官天华说:“我曾认为令尊是朝廷派来监视广南东路武林人士的,但他一直对武林诸事不闻不问。我又想他是不是已获准辞官归田了?若如此该荣归故里。如今想来,他是退隐了,怕雪衣门报复才不敢回家乡。他的财产存在汛字号,不知有没有告诉过你?汛字号是柳家庄的,要有他们认可的保家才能存,且十年内主家不至便归他们。目前汛字号在广州,你拿我的手信去就能取出来。” 何成生大概不认为雪衣门会复出,从未告诉过她此事。岳啸山多半也不知道他在汛字号留有遗产遗物,他的保人是上官天华,并非侠名满天下的血影刀。 岳啸山入禁军后默默无闻,前线将领中从未出现过他的名字,这次突然戍杭州,是赵家朝廷预见到要移都此地,还是雪衣门复出的原故?岳啸山上面还有将军,按宋制使将不得专其兵,每发一兵均须构密院颁发兵符,岳啸山派兵到各寺观取罂粟,没有将军令,直接是朝廷兵符和都尉令,可见领有御令。 这个人当年混迹江湖,有无可能建立起了不属朝廷的势力?若如此,即使宋徽宗不准其奏,这家伙也有可能成为宋代的金三角式毒枭,还是一个举着民族大义旗帜的毒枭! ******************** 月上林梢,晓月告诉冬儿说要好好考虑一下如何游说岳啸山,悄然返客栈。 尚在半道丐帮就来传讯,说上官奇他们没回客栈,去了柳七侠的别院。何晓月有心静一下,犹豫片刻还是往别院去了。 她有一种深深的气馁,觉得恐怕只能像小狐狸师傅讲的那样,寻找资质优异的志同道合者走自己的路,不管乱七八糟的事了。或者可以建一个世外桃源,不知香港岛浮出水面了没有,那地头到清末都是荒岛。上官奇是小狐狸师傅能看入眼的人,或许可以做世外桃源的开枝散叶人。冷青云深知毒之害,也许愿带宝晶宫众美一起走人。柳晓青就算了,这只大贱虾离不开万丈红尘。伦文倩、陈光适宜隐居,可以问问他们。广州深巷中的老人们失去陈安,如果能在世外桃源中与小辈们一起生活,也是个安慰。将来韶州若陷入宋室南渡的流民乱,少爷少夫人和老爷也有个去处…… 近别院,尚在外头就听到熟悉的人声,好像在争吵。晓月拔地而起从院墙往里看,瞧见墨玉躺在厅院一颗树下的凉床上,脸上敷了冰。上官奇、柳晓青在他跟前大声说话,他也没反应,显然给用了药正昏睡。那对活宝正在大盆小盆中折腾制冰,上官奇坚称他的无毒制冰配方会成功,柳晓青言:“等成功,墨玉脸上的肿早消了!” 冷青云不时朝他们打量却没参与,他正与琼姑和武当长老无桐子围桌而坐,议说雪衣门各类毒。看到晓月出现,桌边三人忙起身招呼。那头上官奇挥了下手:“姐姐稍候,一阵我就做成冰绿茶。” 柳晓青咧了下嘴:“井水镇的西瓜是现成的。何姑娘还没吃过饭吧?先用些点心。” 桌上精美的点心好不诱人,晓月却了无胃口,笑道:“吃过了。” 无桐子道:“何姑娘,杜小姑娘那边可有话?” 晓月心衬爱玩火的人不止岳啸山一个,暂时保密为好。于是道:“是讲城中今天多次发生盗花果之事。杜小姑娘说柳纤纤若死了,她最后提到的罗洪可能成为新掌门。未知各位对罗洪可有所知?他有可能是金人。” 无桐子摇了下头,脸色沉重:“盗花果的人,还有在外头负责阻击的杀手,都是受雇的江湖组合,真正的雪衣门杀手只有别院中的百来人。罗洪如果是金人,他到大宋的时间不会长,也就没什么人知道。” 琼姑道:“那栋别院前后各有一个地道,追踪之下地道通到西湖水面。地道中有血迹,布的毒只有九转消魂散,从分布看,应为临时布的。” 琼姑这几句话说来平常,晓月听得色变。“九转消魂散”为沾身即亡的毒药,冷青云是做诱饵的,追踪时又急,带来的宝晶宫侍姬一个都没在身边,若无五毒门这支暗兵,光他一个人怎么入两个地道追踪?既然有地道,柳纤纤仍活着的可能未必不存在。 仿佛能听到晓月心声,冷青云闷声道:“她死了。” 晓月望向他:“冷宫主,大家都知道当年你是追缉雪衣门的英侠,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能说说吗?” 冷青云抹了巴脸:“她击杀武当掌门后,我追上去了。当时我孤身一人,几度被困,她一直没下杀手。后来她说她愿意隐退,我们就到了宝晶宫,可还是斗来斗去。她有身孕后我想把她的武功废了,永远困起来。她就走了,还带走一瓶水晶之灵和解药。我到处找她,几个月后她派人传话,告诉我生了一个儿子,要我回宝晶宫永远不许下山。当时我身边有她的人,我让她们自己决定去留。她们都说愿意跟着我隐居。过了一阵,有人说山上太闷,陆续走了。现在想来不是耐不住,是她把人招走的。她也从没有过隐退之念,是令尊和岳大侠逼到她不得不退。” 第二十九章 假女儿拜会血影刀1 闻冷青云之言,无桐子目光炯炯盯着他道:“蛇蝎之心岂会变?依贫道看,他们当年说什么跟冷宫主隐居,只是监视宫主罢了。那些人如今在雪衣门的位子不会低!” 这摆明要冷青云供出这些人。冷青云垂首半晌,言:“那只是几个婢女,梅娘已故,今天院中也有一个。我自己去找她们吧,纤纤不在了,她们不用对谁尽忠了。” 柳晓青颇理解他,见无桐子眼珠子快鼓出眼眶,忙道:“冷兄,我看可以在江湖上传句话,就说冷兄思念故人。她们应该清楚,罗洪怎么容得下前掌门身边的人?” 琼姑手击案:“这办法好!抓雪衣门活口非常难,本门一个都没捉住。如果她们自己能过来,太好了!我看跟雪衣门动手冷宫主别再参与,让她们认为您是来找她们的。” 无桐子脸色转霁:“事不宜迟,罗洪很快会下手除异己,贫道这就去安排!” 老道走后,琼姑瞟了眼柳晓青,笑道:“本门今天幸无损伤,虫药却耗了不少,我也要去安排一下。” 柳晓青心知肚明,不敢拒绝老相好,乖乖送出门去不见归。 大活宝一走,小活宝无心独自泡制“冰绿茶”,踞桌边大啖点心,一边招呼:“姐姐来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劲去逮罗洪。冷宫主也莫忧心了,人各有命。墨玉不是好好的嘛,他以后就是我兄弟,我会劝他莫钻牛角尖。” 冷青云轻叹一声,走到墨玉面前替他换冰敷,那背影竟有种难言的凄清。 晓月莫名生出怜悯,仿佛他是被众女欺负又抛弃的不幸人。她想墨玉十之**是他的儿子,年纪相当,五官也有相似处,尤其眼神中的那股摄魂魔力像化了。徐英宏面目粗犷武夫一个,怎么可能养得出这种玉娃娃?偏自己压不住怒气,竟将人家好不容易得回的儿子打得粉脸变猪头。 她面含愧色道:“冷宫主,对不住!我……” 上官奇打断道:“姐姐莫放心上,有气就要发。以后冲小奇来,我皮糙肉厚耐打。” 冷青云失笑:“我倒看不出来,就看出嘴巴子一个比一个厉害。何姑娘管教有理,小孩子不懂事,做姐姐的当然要教训一下。” 晓月皱了下眉,想撇清关系又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再一想多捞一个俊弟弟也不错。窃喜一阵,抬首问:“冷宫主当年跟血影刀打过交道吗?他是怎样的人?” 冷青云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想了会,言:“他在中原我在南方,只见过两次面,没说过几句话。他个子比我高半头,不像江湖人,倒象读书人。笑起来看了非常舒服,这点跟柳七侠有些像,可没他那股子野劲,是玉树临风那一型,有人说他能让女人心甘情愿为他去死。但一刀在手就变了,好像目中无人,眼前都是些待宰之物。你蛮像他。你的武功是……何先生教的吧?他们是师兄弟。虽然你使的不是刀,出招时那模样如出一辙。” 晓月不知道自己出招时是什么样子,只知道就像变了个人,这跟小狐狸师傅大不同。她肯定不是岳啸山的女儿,只能说是同一类人吧。那么易位而处,自己会在什么情形下放弃已经做出的决定? 冷青云望着沉思中的她,忽然伤感得想落泪。他宁愿她冲动失常,而不是现在这付七情不动的模样。她还是一个少女,充满灵性,却身陷莫测江湖,充当女侠挑起重担。江湖人送她尊号“血焰花”,提起她个个竖拇指,可这种名气对一个女孩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 骄阳似火,校场杀声阵阵。晓月披盔戴甲,顶着烈日陪晒。 她被岳啸山摆了一道。岳都尉说他不便离开兵营,兵营中不便出现女子,特地送上军服盔甲,请她易弁而笄到营中一述。入营后她就被带往校场,因为岳都尉在练兵。 晓月心中来火,她想这老小子大概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吧!不由后悔自己递什么拜贴,完全可以高来高去“拜见”。谈不通拉倒,一把火烧了罂粟。再收再烧!兵营又不是雪衣门,抓个军官就能问出地头。但她又知道真这么干,江湖侠士反倒要被朝廷当成反贼镇压,罂粟则准会扩散。 终于午间鸣金解散,岳啸山笑容可掬地走过来:“久等了。” 好温和的笑容!此君人届中年更具一种成熟的魅力,晓月依稀似看见养父的身影,火气不知不觉淡了许多,施礼道:“民女见过都尉大人。” “兵营中只有兵,何来民。”岳啸山笑容一收:“起身回话。我问你,如果给你千名杭州青壮,训练到刚才你看到的那样,你要花多少时间?” 什么意思?抓我参军?靖康之难尚未发生,还不至于想弄花木兰入禁军吧?她略一沉吟,言:“最少三个月。如果是北方游牧人,十天足矣。” 岳啸山盯了她一眼:“你去过草原?” 晓月道:“去过(心的话:上辈子)。游牧人马背上长大,武艺天成。十天时间是教他们布阵,听懂军令。”见岳啸山又要开口,抢着道:“都尉大人,家父遇害后我从遗物中看到点东西,以前认为不重要,这两天碰到些事,感到可能重要,便来求见都尉大人。事关家父,盼大人摒退左右。若大人不感兴趣,晓月告退。”——本丫头不是来谈你不想谈的罂粟,你老小子还有点故人情,总该想知道我养父的事吧? 岳啸山打量了一下她,扬手挥退随从,温声道:“你讲吧。” 晓月道:“都尉大人想必已获呈报,柳纤纤已死。致她死命的是罗洪。此人点火焚药破三十三天战阵,隔空解开徐提督的穴道。徐提督击了柳纤纤一掌,柳纤纤反掌击倒徐提督,双掌攻罗洪隐身的槐树,未能令罗洪现身。这时陈安冲入院,以绞心剑杀死柳纤纤。琼姑命门徒以五毒灭庄后,发现院内有两个地道通到西湖水面,内有血迹和九转消魂散,罗洪当已逃走。都尉大人对罗洪可有所知?” 岳啸山未答,问:“你从令尊遗物中看到什么?” “一张大宋山川图……”晓月拖了下尾音,仿佛还有别的,忽地话头一转:“刚才大人问我是否去过草原,让我想到一件事,游牧人从不在一个地方久停,逐水草丰盛处而行,就像狼群不停步。政和四年阿骨打以800子弟誓师起兵,于政和五年营建会宁府立金国,前后不足一年。这种会宁府可以设在北地任何一处。金国立国十余载,辽亡在即。若要金亡又需多久?谁才足以令金亡?” 如果说晓月前面的话只表现出干练机敏,这番话可就有经纬天下之才了!区区江湖少女怎么会对时政如此熟悉,且有如此见识? 岳啸山那张脸越来越平板,晓月终于看到了自己出招时的模样:了无人味,好似人型机器。岳姓机器人没拔刀,头一掉掠向校场中心:“跟我来。” 干嘛?要比武?查她是不是柳雨明的传人?晓月没施展轻功,一步步走过去:岳啸山武功不在玉剑书生之下,遇上这种高手没得比,只有分生死。 当她走到近前,岳啸山脸上又浮现温和的笑容:“丫头恼了?是爹对不住你们姐弟。当时爹想你两个跟着舅舅过平安日子也好,没想到那女人不放过他。都怪当初爹心不够狠,早知如此不该听你舅的话。” 晓月不自禁地望了望四周,校场极大极空旷,中心位置用21世纪的话来说是静音区,声音漏不出去。她静静地看着岳啸山:“大人,家父是上官世家的账房先生何成生,我叫何晓月,上官奇是我家堂少爷。” 岳啸山显得有些难过,半晌道:“也好,你们是清白人家的孩子。晓月,你是来说罂粟的事吧?我只不过问了问秦前辈和杜小姑娘它的药性。罂粟向来是止痛用,兵营用的上,我就叫兵勇收到营里来了。如你所言,游牧人跑来跑去,皇族也一样,要让他们上瘾除非掺到茶砖里卖,只要有人通报一声,这事就没戏了。倒是令尊有远见,培养出你这样的后代。你在草原生活了多久?一点都看不出。说说那儿的事吧。” 这回晓月一家伙就反应过来了:前奸细想要她做新奸细。而且这家伙不见得会放弃用罂粟,他是没想到好办法。“掺茶砖”里,多会动脑筋!堪与英帝国主义媲美!只可惜茶会分解药性,不知几时他会想到向游牧民推销大烟,还要她去做推销员! 一时想不出如何彻底打消他的念头,她也没在宋代的草原生活过。略一沉吟,她直直地注视着他:“大人,雪衣门与小女有杀父之仇!盼大人告之罗洪何许人?是金人吗?” 岳啸山道:“我一样想为令尊报仇。雪衣门是金人走狗,要报仇,灭金!孩子,下令杀令尊的人已经死了。如果雪衣门其他的人不再为金人效力,不再为恶江湖,你一定要把他们全杀光吗?” 莫非罗洪是他的人?他早已派人潜入了雪衣门?一百三十一张图,只怕除了柳纤纤,都已是他的手下了吧?晓月垂目思衬了片刻,展颜一笑,笑得风清云淡:“大人能确定这一点的话,雪衣门等于铲除了。但雪衣门徒是以灭宋为目标。” 第三十章 假女儿拜会血影刀2 岳啸山眯起眼看了晓月一会,笑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反之亦然。柳纤纤是失心疯,她不在了,清洗掉同样无药可救的人和那些金人,可以将余众招安。孩子,如今国难当头,私仇先放下吧。萝荭你也不方便杀,她是小霁的生母。我都没想到她会反,雪衣门会有大变的,你不要管了。” 晓月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梅娘是柳纤纤的婢女,冷青云说“今天院中也有一个”,此人定是萝荭。就像上官飞奉上官夫人为母一样,梅娘萝荭们的孩子也是奉柳纤纤为母。梅娘之子化“母子血”,萝荭怎么会不担心小霁?上官奇资质上佳,柳纤纤却只盯着“亲生女”,一个字没提“小霁”怎么安排,萝荭自然怕她的儿子被制成毒人。 为求证她问道:“小雪生母是谁?” “柳纤纤。”岳啸山眼中闪出光:“是我和柳纤纤的女儿。” 晓月避开他的目光,猛然想到萝荭会不会想把儿子弄回去?急思片刻,抬头道:“大人,八年前小霁死在瘟疫中。上官奇确实是我家堂少爷,今年十一岁,他母亲是上官刘氏,在清远,只要查一下就知道。堂少爷会和晓月在一起,是刘夫人要晓月照顾堂少爷一生。” 所谓“照顾一生”乃夫妻的委婉说法,姐弟不可能结为夫妻。岳啸山眼一黯:“小霁染上的是什么病?烧了还是埋了?” 晓月打了个顿,欲现编,想到这老小子不好蒙,便含混道:“那时我也病了,病得糊里糊涂。年纪太小了,不大记得当年事,病好后家父才告诉我发生了瘟疫,死了很多人。” 按说这番话合情合理,但岳啸山乃奸细出身,疑心病病入膏肓。晓月并非撒谎高手,神色间的些许不自然落入其眼,认定女儿骗人,倒让他佩服丫头心思转得快。 他打量着晓月道:“你这孩子实在不像十四岁,怎么长大的?在草原上?” 晓月心知自己今天的表现绝对不像十四岁的少女,早想好说辞,淡然道:“大人是中原人氏,游牧人十岁征战,男女同骑。岭南沿海男子幼登船,越崇岭;女子出街市,撑家梁。南北边地均无三寸金链,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说。大人,中原人氏生活得太安逸了!罂粟毒上瘾需要时间,只有在安居之地的安居之人才有上瘾可能。” 岳啸山眼神变得像锋芒一样锐利:“罂粟长于南方,当地人没有上瘾的吗?” 晓月冷哼一声:“至今只发现一个原中原人氏上瘾,是安享晚年的老人。岭南老人没安享之说,倒下方结束今生。罂粟在岭南是廉价药草,止痛效果还不如羌活、祖师麻,若非雪衣门乱我中原,没人有心去种罂粟。” “原来如此!”岳啸山解嘲地一笑:“难怪秦前辈不惜夸大其辞。” 晓月道:“雪衣门用罂粟害人,难道大人不知他们是怎么用的?” 岳啸山面现扫兴:“不实用!想要毁掉一国,除非大家不知道它是毒,百姓拿它当茶喝当佐料用。”说到这儿又若有所思。 晓月暗惊,鸦片战争之后的中国可不正是拿毒品当“福寿膏”,举国抽大烟! 她笑道:“牛羊不知那是毒,让牛羊把它当草啃。人再吃牛羊,这就成了。” 岳啸山哈哈一笑:“不说这些了。孩子,说说游牧人的事吧。” 说啥?说21世纪的内蒙人?晓月苦笑道:“大人,晓月实在不想说,说也说不明白。大人一定要晓月说,那只好说大逆不道的话:打不赢!” 岳啸山神色不变,朝远处兵勇做了个手势,然后席地而坐,温言细语道:“坐吧,我让他们拿点吃的来。咱们随便聊聊,又没别人,你随便说。” 晓月只好坐下,看着他道:“有那么句话,真话听起来像假话。大人不妨当我鬼话连篇,还有,我的师门不能说。” 岳啸山点了下头:“我不问。你就算拜了金人为师也还是大宋子民,见金人就想宰,我明白。” 晓月道:“我才不会拜金人为师。我也没在草原生活过,是去看了看,因为我不信大宋打不过游牧人。大人,什么地方长什么人,不知大人有没有去过极北之地?那是没有一棵树的广阔草原……” 弹指千年,社会变得大,地形变不了多少,晓月把记忆里的内蒙环境细加描绘。 说话间酒菜送来,她不敢不吃不喝,心道反正我是你“女儿”,你老小子还想利用我,量你不会拿我怎样。呱啦呱啦一通后,借着酒意断言:“将来灭金的准是这些狼一样的极北游牧人。我大宋无法攻金,打不过他们只好拖,跟他们耗。宋在南,力量在南。粮食长在南方,海路运来财货,保南方安稳,大宋才能存身。” 岳啸山道:“这些是你师傅的高见吧?倒是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你帮我带句话,说我想拜见一下他老人家。” 晓月瞪着他,不明白这家伙怎么能如此言而无信。岳啸山笑道:“瞧你这孩子,怕被师傅骂?血影刀当年也是江湖人,我只是想请教一些事,看你就知道你师傅的本事。他以后不想让我找到他,见面时不让我知道他是谁,我也奈何不了。连令尊不想见我,带着你们走得无影无踪,我都没有办法。你就传个话吧。” 晓月摇头:“大人太厉害了!我根本不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那话我不带,我师傅不喜欢跟官交往,再则她认识大人,想说自己就会说。” 岳啸山看了她一眼:“明白了。你将来有什么打算?” 晓月立即道:“长留岭南,尽毁罂粟,免使之流入中原。雪衣门这次在广南东路、广南西路惨败,如果雪衣门果然如大人所言不再作乱,晓月在此恭贺大人。否则定联络武林人士迎头痛击,绝不许金人势力在岭南立足,广西、广东和福建三路乃国之财仓!” 岳啸山笑道:“忠心可嘉!孩子啊,你在江湖长大,有句话你可能很难听进耳,我还是得对你说。江湖门派林立,乱且杂,护国能起的作用有限。你慢慢去想,想通的时候来找我。雪衣门这事,我看是你心头一个结,那你就参加雪衣门清洗,到时我让人给你信,你看这样行吗?” ********** 晓月回来复师命后,两只狐狸加秦惊书大眼对小眼,无法肯定岳啸山会不再动罂粟的脑子,只能肯定都尉大人要抓“女儿”为朝廷效力。 返别院时夜已深,受酒精刺激的晓月记起萝荭,做了件有失检点的事——指敲冷青云窗棱,用她自己以为很轻的声音叫唤:“你出来!” 练武之人皆警醒,连墨玉在内全醒了。冷青云的鼻子格外尖,晓月才入院他就闻到了酒味,原想当作没察觉,闻叫唤赶紧迎出来:“何姑娘,你还没歇着?” 晓月扑咚席地而坐:“冷宫主,请坐,我有事请教!” 冷青云一瞅不对劲,忙道:“好好,我倒杯茶来。” 晓月这才觉得口干,转了下头,看到上官奇第n次制作未果的一大盆“冰绿茶”,手一抬竟用内功吸了过来,埋头欲饮。 大小活宝早已起身偷看动静,见到这一幕双双跳出制止。晓月喝了酒武功更高,未闻动静她已俏立墙头,喝问:“你们干嘛?还不去睡!” 上官奇陪笑:“姐姐,先把那盆毒品放下来,小奇给你去倒杯茶。” 晓月一惊,将木盆扔向冷青云:“解药!”人跃到厅前,手伸得老长。 冷青云一手端着刚刚倒好的茶,只能单手来接。扔过来的木盆力道奇大,害他差点没能接稳。柳晓青忙从他手中拿过茶杯,走向晓月道:“快喝了。” 晓月察觉方才扔盆的动作不妥,半张着嘴发愣,那憨憨的模样特别诱人。于是花花公子就本能地做了件事:将茶杯往她唇边一凑。 晓月一口饮尽,疑惑道:“这是茶。” 花花公子再逾矩,手揽其纤腰温情脉脉言:“茶醒酒,躺下睡一觉就好了。” 晓月星眸朦胧:“我没事,你们去睡吧。我有事问冷宫主。” “那……你坐下来,慢慢说。”柳晓青殷勤地扶着她坐在椅上,一边吩咐:“小奇,再倒杯茶来。”又掏出绢帕替她擦额角的汗,拿了扇子替她扇风。 晓月颇为享受,眼儿半闭,温顺得像只小猫。那边却打翻两只醋坛。 冷青云前段日子可谓十多年来最开心的时光,几疑携爱侣爱子游西湖,不料意外寻回儿子的同时,发现心上人是儿子的姐姐,这下梦碎得渣都不剩!万般滋味还全得压心底。可恨柳小子又来上演当面夺爱,晓月今晚明明是找他的!偏他无资格不痛快,只好扭头道:“小奇,先扶你姐姐去屋里休息吧,等她醒了酒再说。” 上官奇立马捧着一大杯茶窜过去:“快喝快醒!姐姐是大姑娘,怎么能乱喝酒?太失体统了!快到屋里睡觉去!不然我要告诉表哥!告诉表姐!告诉老爷!快点!要不要我去提桶井水来给你醒醒脑瓜?!” 晓月从小到大没挨过骂,傻眼了,隐约意识到酒喝多出丑了,极力维持自尊:“我知道了。”摇晃着站起身:“冷宫主,我有事问你。” 冷青云忙对大小活宝道:“何姑娘可能有要紧事,我送她去屋里吧。” 第三十一章 少女醉醒梦乡中 宋代男女大防,虽说江湖儿女没那么拘紧,可大男人夜送姑娘入屋,这算什么事?但这又是何晓月自己闹出来的。 柳晓青、上官奇正忡怔,一个愤怒的脆生生的童音炸响:“岳大小姐闹够了没有?有话就问,没事睡觉!” 这下晓月酒醒大半,望着两眼冒火的墨玉,脸一阵红一阵白。 冷青云低斥:“你跑出来干嘛!”又扭头道:“何姑娘先歇着。”扯了墨玉往屋子里走。 晓月羞恼,脱口叫道:“我只是问你,萝荭是婢女吗?” 冷青云全身一震。晓月冷哼一声,拖了上官奇冲进自己房间。 上官奇意外获胜,偷着乐,点亮灯,再奉冷茶一杯:“姐姐别生气,我明天就收拾那小子,冲着他的耳朵叫,看谁比谁声音大。” 晓月脑子乱纷纷,似有一个很大的隐忧,想了会,竖着眼吩咐:“你就在这里睡!”自己席地一坐,拉开练功的架式。 上官奇虽然没有侍候过醉酒的人,见过的就大把,知道无可理喻,笑言:“又不是没在一块呆过。老规矩,床一张,轮流睡。小奇睡过一阵了,姐姐躺会。要不然你明天啥事干不了,更别说去逮萝荭了。” 晓月倏地睁开眼:“你不准乱跑,小心那女人!” 上官奇连连点头:“我就呆床边替你扇扇子,省得姐姐被哪个臭男人欺负了。” 说曹操,曹操到,敲门声响:“小奇,我做了醒酒汤,你给何姑娘喝下吧。” “大贱……侠,快请进!”晓月掠了下头发,认为仪表已打理齐整,肃容坐椅上。 上官奇暗摇头,打开门接过汤,使了一个别理她的眼色。晓月一下察觉,怒道:“我没醉!柳七侠请进来,我有事拜托你。” 柳晓青含笑而入:“你先把汤喝了吧。今天你肯定遇到了特别的……慢点喝,喝完了再说话,不着急。” 晓月心一荡,觉得大贱虾超级可爱,忽又眼圈一红:“你也不是好人!” “我想法子变好。”柳晓青一脸善解人意,“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有啥烦心事,讲出来倒好过些。” 晓月眼泪快掉下来:“根本不关我啥事!失心疯!那些婢女一百三十一幅画上没有!我说怎么回事,原来是那些家伙的妾!小奇危险!那个失心疯,越说不是越不信!你赶快带小奇回广州,去找赵大侠,保护小奇!萝荭是疯女人,她儿子早死了!” 这番话说的颠三倒四,大小活宝不愧宋代人,立马反应过来。上官奇道:“姐姐别慌,假的真不了。她儿子十四岁,我才十一岁,不做手脚一目了然。”柳晓青也安慰:“雪衣门那么厉害,他们会查清楚的。” 晓月猛摇头:“没用,那是个疯子!她会认为是我爹做的安排,小奇不化妆她也反倒会认为化了妆。杭州留不得,你们马上走,这就回广州去!” 柳晓青笑道:“何姑娘,我明白你的担心,可现在就走反倒危险。我们住在这儿知道的人不少,雪衣门多半盯上了。我对付不了毒,一个人不是他们的对手。这里很安全。你想一下,毒剑、血焰花、美剑侠三个人在此,放眼天下有多少人敢掠其锋?” 晓月这才放松下来,她会同意上官奇冒充晓平,就是因为有她和冷青云贴身保护。要送上官奇走也不全是醉酒的关系,前两天她就要大小活宝走:上官奇的任务完成了,她和冷青云另有要务,不可能时时陪着,而柳晓青本来就应该在广州。 大小活宝不听话,朝官要做大毒枭,晓月越想越恨:“没一个好东西!什么血影刀,禁军朝官,骗子大毒枭!我才不是他女儿!我爹死了,死得好惨!呜呜……搞火了我,一把火烧个精光!什么大宋大义,狗屁!关我屁事!我干嘛要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醉丫头又骂又哭,比柳晓青第一次见到她时还糟十倍。 柳晓青没办法,只得用玄功撑起暗结隔音,曲意附和:“是啊,孔子云‘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杭州乱轰轰烦死人,我们一起回广州去。你先睡一觉,醒来我们就走。” 晓月开始畅述理想:“走得远远的,去海外!去世外桃源!小奇去不去?要听话,不去我也捉了你去!我要照顾你一辈子!你要乖乖跟杜小姑娘结婚,开枝散叶……” ******************** 一觉醒来,晓月忘光理想,张口就问:“有没有口信?” 上官奇一直守在边上,可能是欠觉的关系脸色不佳,冷淡道:“天天都有。你先冲凉,我要睡觉。”窜上床背朝外,顷刻“入睡”。 晓月一瞧,屋内浴盆清水漱洗物等等早摆好,便言:“你去自己屋里睡。” 上官奇一动不动。晓月来火,忆起货船上的日夜,手一扬点了小鬼头的昏睡穴,恨恨地想:柳贱虾、冷贱虾哪个不是左拥右抱?!小鬼头想做小丈夫是吧?发你的清秋大梦!做娈童还差不多!哼,我对得起自己足够,什么清白名声,去tmd! 钻入浴盆,手扶左臂上的守宫砂,心一黯:今生这个身子,从守宫砂可以判断,出生时家境不会太差,遇上乱世还不是踏上逃难路?荒野遇匪亲人尽亡,再落入人贩子之手,被卖为丫环……乱世中的黎民百姓太惨了!静心想想,岳啸山该算是宋代的忠臣吧?为国为民禅心竭智,怎么会那么讨厌他? 昨天的一幕幕重现脑海,她倒吸一口冷气,觉得岳啸山实在是个可怕的角色。 莫说理学禁锢人性的宋代,21世纪的中国父亲也鲜有人能那么平等地与女儿交谈!反过来说,一个宋代父亲这么讲话,心里面就没把她当女儿!试想又有哪个做父亲的,会让女儿喝这么多酒?演戏罢了,就像柳纤纤说的,一切都是手段!让她站在校场边傍观练兵,应该是在观察她吧?然后走过来试探几句,马上就准准地找到了与她谈话的方式。岳啸山可谓实践心理学的鼻祖啊!只可惜北宋有这么厉害的人物,还是给金人夺去半壁江山! 时也命也,南宋有岳飞,一样被灭!忽然她心一跳,岳啸山乃相州汤阴永和乡人氏,岳飞是河南汤阴永和乡孝悌里人!岳飞是靖康元年从军的,就是明年。岳啸山跟岳飞是什么关系?不会是父子吧?岳飞只有寡母。同族人就肯定是。 岳啸山连雪衣门都想用,本族不会不用;女儿都往刀口用,杰出的族人怎么会不用?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历史上没有岳啸山的纪录,江湖上“血影刀”也是和雪衣门连在一起。雪衣门如果不复出,岳啸山就在十三年前消失于禁军中。而他显然是赵皇室的高级特务。这个近于隐形的人,在历史上发挥了什么作用?历史真的不会改写?21世纪的人频频穿越回古代,是否时空错乱,空间正在分裂,会演生出各种空间? 晓月摔了下头,决定不去想那么多。自己是个普通人,了不得是有希望修成高级生命的普通人,扭转乾坤的事不是自己干的。会涉入追缉雪衣门,是养父惨死,是包括自己在内的上官世家生存受到严重威胁。往下去没必要涉入太深,靖康之难很快来临,避为上。 她想岳啸山对我,目的无非是揽到旗下使用。此人不是柳纤纤,昔日养父躲开,他未追查;昨日自己不透露师门,他没再追问,谈话做事像顺势而为的那种人。他若不懂这套,也无法在朝中生存下来。秦钟书说他性喜玩火,应该是善玩火、深谙生存之道的人吧。 想来想去,她决定走一步看一步,反正还有五个月时间才到靖康元年。 ********** 接下来两天,岳啸山未再派兵赴各寺院收罂粟花果,狐狸们松了口气。 杜美美心思立活,勾引云风寺高僧去了——又看上了什么宝贝。杜冬儿仍与秦夫子呆观中“修身养性”,对徒弟建世外桃源发表了如下高见:去蛮荒之地拓荒搞不出世外桃源,有了人就会有红尘种种。不如借鉴柳家庄隐于万丈红尘的高招,由上官奇夫妇将该桃源建在广州城中,反正广州要两百多年后才会在元宋交战中化焦土。做人哪里舒服呆哪儿,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 这番话她是用夹杂着现代粤语的英语讲的,因为书夫子就在一边。由此可以判断出两件事:其一小狐狸对未来社会不陌生,不仅仅是去21世纪疗过一回毒;其二小狐狸对罂粟毒不是一般的紧张,乃至24小时扣牢书夫子。 晓月敬师,尤敬师傅敬忠职守的工作态度,无条件同意师傅高见:主要是她连香港岛有没有浮出水面都搞不清,五个月时间也不足以建桃源。 最后她们决定将镇守岭南的豪言壮语化为实际行动:冬儿等人南归,晓月随其他江湖门派在杭州呆到罂粟化灰。师徒俩与秦钟书一致认为雪衣门疯子不少,岳啸山也许是疯子头,有必要予以监视,故晓月参与雪衣门清洗。 大计议定,晓月心情平和地返别院。她心中的“上官奇夫妇”乃奇、冬配,要大小活宝马上随她赴青云观。上官奇没出声,柳晓青面现痛苦:“何姑娘,我知道你疼惜小奇,恨不得替他找个天下第一的好媳妇。可他太小了,等不到开枝散叶,就会被摧残到枝叶凋零。青云观中那位天下无敌的奇女子,还是留待福大命大的人吧!” 第三十二章 滥情恼人,心执恐怖 大小活宝千般不愿,末了还是得与小狐狸同行。不过人家是师长看小辈,警告曰:“上官小子,追不到晓月丫头,废了你!” 同行者还有墨玉和秦钟书。冷青云不便提前离开,怕墨玉看到父亲与杀母仇人勾搭受刺激,就想让侍姬护送他回宝晶宫。墨玉拒之,说要跟柳大哥去广州学做生意——到目前为止他还没认父。上官奇有了同龄玩伴喜悦非常,在一边乱帮腔。冷青云见状大不放心,秦钟书便说这里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干脆自己也回去。他本来就是半隐形,离开不至于引起众侠不满。 东海不宁,五人计划由陆路越大瘐岭入广南东路,夜半起程。 冷青云父子情深,在那儿吩咐个没完没了。另一边,大小活宝加玉狐母女热热闹闹一台戏,晓月受不了做活靶子,借口有事先告辞了。 行走西湖边,她突然感到很寂寞。这段时间虽然精神高度紧张,身边总陪着许多人,如今师傅和上官奇一走,竟有种空空荡荡的感觉。冷青云虽然暂时没走,但他侍姬众多,还要笼络柳纤纤的婢女们,以前就不敢跟他走太近。 她伫立月光下,不由又回忆起与血影刀的那次会面。这是她今生第一次喝酒,但前生酒量不小,这也是她会喝过量的原因。当时没太多感觉,在小狐狸师傅那儿都很清醒,越往后越糊涂,入屋后的事都记不大清。这酒后劲好大!冷青云说:“是普通水酒,你为何没用内功逼酒?”可当时大太阳晒着,汗水直流没觉得有必要,更主要怕岳啸山起疑心,十四岁的孩子总要有天真的一面。以后再也不烂喝了,去tm,没啥事是非要办成的! “何姑娘!”一道人影伴着一个兴奋的声音出现。 晓月吃一惊:“柳七少?” 柳晓青笑道:“我不用走了!丐帮孙帮主去韶州有事,伦姑娘要去七星伴月。这么一来墨玉只好回宝晶宫,小奇一块去。你要不放心,我飞鸽传书让赵大哥接小奇去广州。” 晓月不快:“你答应我保护小奇!不对,是你把小奇留广州,他才掺到这件事中。你快回去,杭州有的是人,小奇才需要你保护。” 柳晓青垮下脸:“小奇太狡猾了,把我卖了我都不知道!他还要我保护?”身为情场堂胜将军的他,直到今天才发现小鬼头是他的小情敌。 晓月着恼:“他一个小孩子懂啥?都是杜小姑娘瞎说八道!你这么大个人把两个小孩的话当真,都不知道脑袋怎么长的!这两个小东西爱耍宝,让他们耍一块去。七少爷比我聪明多了,想个法子让他们凑一堆,那就少好多麻烦。” 柳晓青晃头:“嫌我命长?我一个都搞不定,还两个?还是跟你在一起比较安全。我也不放心你,一块对付雪衣门吧。”他的眼中透出复杂、热烈的光芒。 晓月避开他的视线:“杭州只剩首尾事,岭南才是要久守之地,赵大侠需要你帮手。听杜姑娘说,赵大侠也不喜欢你到处跑。而对我来说,你保护小奇不出事,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我都不明白,江湖上这些血腥事有啥意思?” 柳晓青道:“那你呢?那么多英雄侠客,凭什么要你一个姑娘家出生入死?就像你说的关你啥事?岭南才是咱们的地方,要走我们一块回去!” 晓月皱眉:“怎么会不关我的事?你都知道我有我的不得已。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有要做的事,这你该明白!” “我不明白!”柳晓青气呼呼,“为什么别人可以跟你走一块,就我不行?” 晓月微微一怔,伸手撷下身边枝头一朵半开的茑萝,慢慢揉碎。 “晓月,你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要赶我走?”柳晓青富有磁性的声音,温柔得连石头都要为之动容。 晓月不但没回头,反倒背过身去。柳晓青给她的感觉轻松又诱人,让人生出不图天长地久只图此刻拥有之念,就像前生的性伴。但今生她并不想要这种性伴,她想要温馨绵长的情感,能相伴相守。她确实有些怕柳晓青,怕把控不了自己,重复前生的路。 夜风轻吹,佳人头低垂似有无限惆怅,柳晓青大起怜惜,心情激荡,柔声道:“你怎么了?”伸手欲揽。谁知才触着那纤纤香肩,晓月如遭电击,猛地闪开。 柳晓青痛叫一声手捂胸,晓月吓一跳:“怎么,撞着你啦?” 今天她又没喝酒,会误撞着人才叫出了鬼。柳晓青却似受了极重的内伤,痛苦地紧锁双眉:“没、没事,是我自找的。” 晓月好不内疚,忙探他的脉息,却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搂进怀中。 晓月脑门嗡地一炸,周身火烫。嗅着柳晓青身上淡淡的龙诞香味,那紧紧相拥的猎豹般柔韧的肌体令她不住地颤抖,本能地踮起脚尖磨蹭他的坚硬。 “晓月……”柳晓青声变,一把将她抱起,闪进林间。 忽地他两眼发直——怎么也想不到,紧要关口晓月竟出手点了他的穴道。 她缓缓直起身,有些发傻。慌乱地理好衣裳,然后伸出手抚了一下眼前迷人的脸,轻声道:“你太吸引人了,我抗拒不了,躲还不行?被你破了身的黄花闺女有多少了?怎么没人把你当成江湖淫贼?” “一个都没有!”柳晓青叫冤:“我没那么坏。我被下过情盅,哪敢坏?刚才我不对,你给我下情盅好了,我娶你!你娶我也行,反正柳家儿子多得很。” 晓月苦笑:“情盅我没有,情话就有几句。你是一个男颜祸水,我现在有正事,没功夫对付天南地北的情敌。我还打算做自梳女,不想跟你掺和。你饶了我,离我远点!非要跟我过不去,那就把你替我招的麻烦带回广州,看牢他,等我回去再说。怎么样?” 柳晓青喃喃咒骂:“天下没比我更傻的!自找麻烦!” 青云观中也有人在咒骂:“上官小子,有本事你窜出门去!那有这么蠢的,奇蠢!聪明人才不会做人家的麻烦。那只自找没趣的柳贱虾,本丫头用脚指头打赌,肯定会被捻回来。你输了我不要你的臭脚指头,你给我改名叫奇呆瓜!” ********************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 江南东路江宁府,长江边一栋古楼上,有位娟秀的妇人临窗刺绣。忽有密集的带火箭矢如风射来,呐喊声中灯灭火光起。 楼后百丈外有片幽林,花摇影疏。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石桌边:“萝荭姐夜临,小妹恭候许久,何不入林一述?” “秋棠,听说宋政和元年元月五日,有个女婴出生在这栋楼中,有此事吗?”飘忽的声音似远还近,诡异非常。 秋棠一笑:“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血焰花何晓月。” 秋棠豁地起身:“你已戮母,何必问往事!” “看来你没得到真实呈报。柳门主摆下三十三天战阵是用来辨认,突然火光起,她遇袭击,喊出‘萝荭’,我还以为是罗姓男人。那天宝晶宫冷宫主和墨玉也在场。今天你布毒楼是等萝荭了?我命人以箭破楼是想留活口。请问怎么才能找到萝荭?” 秋棠挑了下眉:“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晓月道:“血影刀告诉我的。家父惨死贤令山后,我一直在追杀雪衣门。不料有人告诉我一些奇怪的事,叫我怎么相信?” 秋棠拍了下桌子:“你身上有胎记!除了至亲谁会知道你有胎记?” 晓月道:“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胎记,你们怎么会知道血焰花背上有胎记?” “果然是小小姐!”秋棠有些激动,“只是基本肯定,年纪、武功,还有那个叛贼!你不是小小姐会是谁?萝荭那贱人卖主求宠!我要亲手剁了她!” 晓月道:“算了吧,你怎么是对手?冷宫主亲眼看到梅娘母子死去,没能救下他们,很难过。他就在江湖上传了句话,说思念故人,你是不是里头的一个?” 秋棠没出声。晓月道:“告诉我怎么找到萝荭,你去找冷宫主。好男人难寻,难得冷宫主一直不肯说出你们是谁。去找他吧,不要出山了,你出现江湖,我也没法交待。” 秋棠摇了下头:“何苦联累冷宫主。我要去找那贱人,你把林子烧了,说我死了。万一被他们发现我还活着,那也是失手。” “站住!”晓月轻喝:“那种话骗得了谁?三个你,我也能一招杀掉!让你进林是怕你自尽。告诉我如何找到萝荭,墨玉说是我害了他娘,我要把萝荭带给墨玉!” 秋棠低笑:“你说话的口气象极了天杀的血影刀!你想杀萝荭我信,但你不会对岳啸山下手。岳啸山护住萝荭,你连她也杀不了。我要骗你,随便说个地头。你是小小姐,我不想骗你。我要宰了他们,不让这对狗男女快活!你有本事就来杀我!” 一片流光起,如百花盛开般绚丽,秋棠消失。 与此同时一点暗红闪,照亮林间的流光倏忽而灭,身首两处的女尸飞跌于地。暗红再闪,晓月扫了一眼,接二连三的尸身从林梢、假山跌下。 她没再停留,秋棠她真的不想杀,不过是一个忠心的婢女。其手下明知不敌还要拼命,也可见秋棠人不坏。但留下这女人,也许世间会冒出新雪衣门。 第三十三章 墨玉误替上官奇历险 雪衣门大清洗,秦钟书一行人走得风平浪静。这一日越过梅关,已有丐帮韶州分垛的人来迎,孙帮主便率先告辞。没行多远,上官飞、叶秋水又来迎。却不过盛情,众人盘恒在上官府中。复二日宝晶宫的侍姬们找到府上,只得上路。 上官家有货船往广州去,柳晓青等人应随货船走,墨玉非要跟着。没办法,他们一起只好登上宝晶宫的包船,只有伦文倩捧着陈安的骨灰,随货船赴七星伴月会陈光。 不日英州到,墨玉大闹别扭,对侍姬们的态度极其恶劣,说什么也不去宝晶宫。秦钟书头痛,他满心想把墨玉送回家就赶去广州,会同老友们一起送陈安最后一程。 杜冬儿叫他只管去,那头上官奇已咋咋呼呼租下客栈,于是柳晓青就领着三小盘恒在码头客栈中。 老头终于滚了,妖女们也不敢在眼前讨嫌,墨玉脸上有了笑容,游说柳大哥明儿一早包条船直下广州。柳晓青大感为难,只好使劲鼓吹英州风光如何秀美。 墨玉心动要出去逛,柳晓青吹了一通兴致也起,宣布次日出游。 因夜间神吹乱侃,四个家伙直睡到太阳照屁股才起身。懒洋洋梳洗罢,拿昨晚吃剩的玩意填了下肚,逍遥出门去也。 先逛码头。墨玉在杭州长大,对粤北小街渐失兴趣,想上山。冬儿、上官奇对粤北风光熟得很,只中意街市小吃。 柳晓青心一动,认为是把二小凑堆、兵不血刃干掉小情敌的大好时机,便撇下二小领了墨玉往山上走,且琢磨是否趁这机会把墨玉拐到宝晶宫去。 一大一小吟诗作对忘归程,渐行渐远不知山深。 忽地墨玉皱起眉:“好像有人暗中缀着咱们。” 柳晓青笑道:“不错,已经跟了一段啦。稳着,不要左盼右顾。” 他心中暗暗惊叹,后头跟来的人武功修为相当高,以自己的功力,都是在那人来到近十丈处才察觉,墨玉的功夫顶多三流,江湖经验也少,却能一下发现敌踪,这只能说是天赋,不愧是冷青云和柳纤纤的儿子。 墨玉到底年少,一会便觉得口干喉燥,忍不住舔舔嘴唇,咕哝道:“会是什么人?鬼鬼祟祟,暗中跟着我们想干什么?” 柳晓青嘿嘿一笑:“这要问他了。别急,那位仁兄自会给我们答案的。”他表面看起来安稳自若,实则已把全身劲力提到了十成——没准是雪衣门杀手驾到! 两人拐上了通往宝晶宫的山道。未行多远,一个略带吵哑的声调背后响起:“二位,且请留步。” 柳晓青冲着墨玉宽慰地笑笑,站定转身。来者五十上下,头顶上只有边缘还残存着一些稀疏的毛发,偏这主儿不肯承认现实,硬将两旁细丝往中间牵,花白的头发花白的肉,一瞅就别扭,再配塌鼻子瘪嘴,整副面孔有点像一只凹进去的烧饼。这人又身穿褐黄色衣褂,足登草鞋,手执旱烟杆,看上去又驴又土,活脱挑担卖菜的小贩,哪有江湖味? 柳晓青端详着来人:“这位老兄,您是在招呼我们哥俩么?” 不速之客拱拱手,一张嘴,居然缺了三颗门牙:“正是招呼二位,素不相识,冒昧搭讪,还请二位包涵……” 话说得可真够客气,柳晓青亦面露笑容:“好说好说。老兄,您已经搭讪过了,我们也遵命留步了,却不晓得有何见示。” 那人将旱烟头在指节间抓动,似乎有些不安,脸上竟还带着几分腼腆。柳晓青却不敢掉以轻心:那旱烟杆似老藤控空,烟锅头大如小孩拳,乃赤铜打造的。这么又沉又粗的一件玩意,如果说拿来过烟瘾,实在透着不可思议。 只见来人哈哈腰,言:“柳少侠,鄙姓孙,叫孙富根,今年五十有三,湖州人氏,无端打扰,好生难安。还请美剑侠大度见容,惠予成全……” 这过门可真够长的,柳晓青不耐烦了:“言重言重。孙老兄,阁下既识得柳某,那就不需兜圈子了。成全不敢当,有什么需要柳某效劳,尚请明言。” 孙富根双手握着旱烟杆平竖胸前,做了个“烧香拜佛”的架势:“唉,柳少侠,我是一个黑白两道打滚、江湖讨食的老混混,这些年来实在是穷困潦倒、一无所成,半点名堂也没有混出来。可人活着,日子总得往下过,有一口是一口。肚皮饿慌的时候,往往就顾不得格调了,柳少侠,您说是吧?” 柳晓青似笑非笑道:“这也算是一种说法。孙老兄有话请讲,但凡办得到,柳某自当量力而为。” 孙富根更歉疚了:“最近咱是越混越艰难了。柳少侠,为了找点进帐,沾点荤腥,好歹把这条老命撑持下去,经过再三思量,反复斟酌,实在是不得已,才来求告……” 柳晓青和悦道:“江湖一把伞,都是道上同源,你今儿已找上了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请说说看,你需要多大的数目?” 孙富根又磨蹭了片刻,才伸出三根手指头:“只这个数就行……” 柳晓青问:“不会是三十两银子吧?” 孙富根欠欠身子,很是谦恭地说:“也不是三千……” 柳晓青哧哧一笑:“老兄要三万?” 孙富根更谦恭了:“再加点……” “三十万?”柳晓青扬扬眉:“你看我身上像带着三十万么?银票你是不收罢?” 孙富根一竖大拇指:“美剑侠就是美剑侠,够爽!这年头自然是真金白银才保险。” 柳晓青淡笑:“钱没有,那该如何才能帮上老兄的忙?” 孙富根又是哈腰作揖,眼望墨玉:“这位小兄弟生得好人品,有人相中了,万请柳少侠承让!” 哼哈,露出庐山真面相了!柳晓青尚未开口,墨玉已是怒叫起来:“雪衣门吗?我娘已经死了,我跟你们没关系!还想干什么?!” 孙富根陪笑:“这个,要问买家了。至于买家是谁,咱却是不问的,有银子就得。” 柳晓青脑子飞快地转了转,柳纤纤已亡,雪衣门谁会出三十万买墨玉?如果说是别的门派复仇,看冷青云、何晓月的面子得放过。只能是认错人了,墨玉与上官奇年纪相当,模样都俊,论理墨玉该去了宝晶宫,跟在自己身边的是上官奇。 他摇头道:“三十万或者上官奇?对不住,这位是冷墨玉,老兄走眼了。” 孙富根眨眼道:“柳兄,买家要的是你身边的小兄弟,叫啥名不紧要。人生两片嘴,随便叫,是不?” 大老实话人家愣是不肯相信!没法子,柳晓青眯起眼:“这样啊?也不是没得商量,问题是老兄您得有点份量从柳某手上把人接走。如今我只知你叫孙富根,今年五十三,湖州人氏。光凭这些恐怕还不够,您得再多缀上点东西。” 孙富根想了阵,谨慎地开腔:“如果我说,我是秃尾老九,份量够不够呢?” 一听这名,墨玉神色大变,柳晓青也重新打量着孙富根:“你就是秃尾老九?” 孙富根陪笑:“如假包换。柳少侠,秃尾老九不是什么好玩意,冒充他占不了啥便宜,反倒惹祸上身,可惜我就是他,不承认也不行呐。” 近二十年来,黑道上先后出了九个闻名的枭獍之辈,任什么肮脏钱都似苍蝇盯血,猛搂狠刮,却个个具一身拔尖的武功,确有做强盗的本钱。据传九人中以秃尾老九排名第一,武功最高人品最下作。说孙富根,许多人不知为何方神圣,但一提秃尾老九,跟江湖沾点边的都耳祥能熟。看来雪衣门因在清洗中,萝荭不便动用人手,就用上这种江湖杂碎了。 彼此盯视了一阵,孙富根搔搔稀疏的毛发:“久闻柳家庄大名,据说从不做赔本买卖。上官天华如今常住七星伴月,家里便是有金山银山也已奉给紫姑了。柳兄替上官家当保镖图个啥?不如结个善缘,如何?” 柳晓青语调平板:“言之有理,可惜上官奇是我赵大哥的开山弟子。” 孙富根瘪了下嘴:“没有商量余地了么?柳兄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 墨玉的脸一下涨得血红,柳晓青不怒反笑:“孙兄,不必拖时辰了。商量的余地么,本来还有,现今没了。嘿嘿,若我估的不错,你想等的帮手,只怕永远都不会来了。” 孙富根脸一变,发出像是呜咽的长叹。就在人以为他打算偃旗息鼓,拟或再发一通议论时,那只大号烟杆已兜脸撞来! 剑连鞘横起,仿佛它早就在那个位置等着一样。但烟锅头却在相触的刹那下滑,儿拳似的烟锅里,突然喷出一蓬闪亮的银针,直罩柳晓青的腹脚部位! 柳晓青的反应简洁有效,把连鞘的剑往下一挥,所有银针便在内力反击下倒射回去。 险险避过针雨的孙富根,烧饼脸上透出一抹煞白,狂吼半声,旱烟杆抡过一道弧度,泰山压顶般砸到。柳晓青不避不退,剑出鞘迎着烟锅头窜上,就在身体快要和烟锅头接触的俄顷,整个人不可思议地绕了一个小角度的翻转。 孙富根一击落空,柳晓青剑走如电,“唰”一声削掉了他的左耳。 一声怪叫,旱烟杆凌虚挥舞,孙富根倒窜出去两丈开外。 柳晓青没追赶,人仍立在原处,笑问:“这一剑,可杀醒了阁下的发财梦?” 第三十四章 高手对绝各玩把戏 孙富根从怀里掏出一把不知是什么调制的红色药粉,朝伤口一按,苦着脸道:“唉,明知是虎嘴捋须的事,奈何生活逼人,也只有硬着头皮来讨杀了。美剑侠果然名不虚传,我认输便是……” 柳晓青倒有些诧异了:“老兄的意思,是愿意就此罢手?” 孙富根连连点头:“否则还能怎样?已送给你一只左耳,可不想再把右耳也送上。美剑侠,算你行,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啊”字犹拖着尾韵,那哈下去的腰还没直起,孙富根突然右手猛挥,跟着一声清脆的机簧响——旱烟杆顶端的赤铜烟锅头已若流星拽空,飞砸柳晓青!其力道之强、方位之准令人叫绝。 剑倏竖,“当”一声震开烟锅头。但那玩意只跳荡了一下,又“呼”地反击回来——原来它的下端还系着一根几乎看不见的极细的钢丝!就在这转瞬间,赤铜烟锅头再度飞来,且力道更猛。 柳晓青急向左移,烟锅头又跟着左转,简直像附了魔咒。但,明明向左的柳晓青却不可思议地飘到了右侧,剑一闪,烟锅头顿时像一只失去脑袋的苍蝇,急速打着旋,投入蔓生的杂草之中。 孙富根脱口骇叫:“老天!这不是移形分魂**么?!” 柳晓青笑嘻嘻道:“有点见识,正是移形分魂**。孙老兄,献丑啦。” 拿着一根失去烟袋锅的旱烟杆,孙富根的模样有点滑稽,似乎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烧饼脸更扁塌了,目光散乱地叫道:“我服了,美剑侠,我服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您千万不能因为我一时糊涂就斩尽杀绝呀!美剑侠,我认输,您高抬贵手……” 柳晓青是赵成教出来的,赵成自己是超级杀手,对小弟的培养却是温汤细水,没教过小弟要斩尽杀绝。这位花花少爷又没有除恶务尽的正确是非观,一听到对手告饶,马上一脸阳光:“成交。孙老兄,大道朝天各走一边,谨祝平安。” 孙富根的神色阴晴不定,呐呐道:“柳兄,两国交兵,哦,不杀降将。这个道理,想来您是该懂的……” 柳晓青纳闷:“您老啥意思?” 咽着唾沫,孙富根期期艾艾道:“您,哦,柳少侠,您不会趁我转身的当口,抽冷子算计我吧?” 柳少侠立即以行动证实自己的光明磊落,剑一收:“我才不会这样做!” 孙富根显然不大放心,犹犹豫豫倒着身子朝后退,由于地面凸凹不平,倒退的姿势也歪歪斜斜。当他的脚踩到一个洼陷下去的浅坑时,一下踏空,身躯后仰。 就在这刹那,宛如有股来自地狱的无形之手将他掀托升空,那身子以难以言喻的速度弹飞而来,如陨石穿空般一闪便至! 这样的演变大出柳少侠意料,他倏忽原地打旋,以手为剑旋空半圈。指尖剑气激得草扬泥溅,孙富根连人带着旱烟杆掠飞出去,仓促间,烟杆前似泛起一抹寒光。 在一边观战的墨玉,甚至连意念都来不及转,这场猝起的搏杀便分出了胜负:柳晓青仍立在那里,不知啥时抽出的剑微微下垂,肩头裂开一条寸长的伤口,鲜血不断溢出——先是黑血,一看就有剧毒;然后转红——已用内力将毒在片刻间逼了出来。 打柳晓青头顶掠出去的孙富根,一跟头落向斜坡,脚沾地后又歪歪扭扭抢出好几步,才勉强在旱烟杆的支撑下站定。 墨玉定睛一瞧:那烟杆前端原是烟锅头的位置,多出了一样东西,乃一柄两面开口、锋利无比的尺长窄刀。再看秃尾老九,慢慢转动着身子,动作极滞缓——没法快,身上起码有十七八个洞,每一个都朝外涌着鲜血。人身上能有多少血?这么个涌活,包死不活了。他嘴唇翕动着,气若游丝:“我……终究是……斗不过……你……” 墨玉奔过去,从方才孙富根飞射而起的地方拎起件东西。这玩意底座是一个沉厚的木质圆盘,上有一圈一圈的弹簧,顶端缚一块长方型木板,只要两脚踩上去压挤弹簧,再猛地往上起掠,便可借力飞窜。 小家伙鼓眼道:“这是跟踪我们那会布好的局?身手真够快!料不到老小子会出这么个花样反扑,死缠活赖啊!” 林中有人击掌应和:“可不正是。死狗窜不上南墙,姓孙的耍杂碎耍了大半辈子,积习已深,这一世是改不了啦。” 柳晓青一怔:“圣姑?多谢援手!”他早察觉林中有人,以为是杜冬儿、上官奇拖了宝晶宫留守的人马在玩鬼,料不到是这位大驾光临。此乃英州地界,紫姑怎么会来? 就见一个塌鼻梁、高颧骨的土著村妇,领着一帮俊男靓女打林中出来,其中竟然有上官飞和叶秋水。显然,雪衣门布置的援手,是给七星伴月和上官世家的人联手干掉了。 柳晓青才要出声招呼,上官飞已一迭声问:“小奇和杜小姑娘呢?去宝晶宫了?不是已经在客栈住下了吗?” 赶情韶州码头上的一幕,令这位对大小活宝不放心,抵七星伴月后又返英州。大约紫姑听说小神狐驾到,就一块来了。 柳晓青虽然知道两个小鬼头不是好惹的主,却也心生担忧,急问:“你们没在街上看到他们?” “这里比码头热闹多了,好看!别停下来呀,继续!柳少侠对上官少侠,木姑娘对叶姑娘。第一轮开始,本丫头当评判!”冬儿的圆脑袋从一堆乱草中冒出来。 叶秋水详怒:“小奇还不快滚出来,你就是这么做小弟的吗?开打缩后头,脸都给你丢尽了!看看人家冷公子怎么做的。” 上官奇半死不活的声音传来:“小奇受伤了。” 上官飞一惊,急掠过去。冬儿解释:“这只呆瓜打赌打输,还有一百只粽子没吃。” 原来是撑伤了!在上官飞的训斥声中,紫姑两眼定定地打量了一阵低头装蒜的上官奇,然后对柳晓青道:“我老婆子行事不使毒,这回因雪衣门破了例,说什么也要找补。这个活死人老婆子想带走,行不?” 柳晓青敢说不行吗?瞅了眼业已油干灯尽的孙富根,暗衬老小子落到邪名震江湖的紫姑手上,这回想痛快死都不成了,也是一世作恶的报应! 他偏转头来了个眼不见为净:“圣姑看着有用,只管带走罢,或许还能从他身上得到些雪衣门的线索。” 紫姑又拿眼上上下下打量墨玉,看得他心中发毛,差点往柳晓青背后躲。就听紫姑嘿嘿笑道:“好人材,好人材!既要打北江过,何不去七星伴月做客?” ******************** 京东东路,莱州一个小客栈,弯月高悬深黛色的空中。 晓月静坐在窗前,外头是熟悉的山东景色,依稀回到21世纪的天空下。再往北,便接近时有交战的宋金火线。 一个多月来数十场暗杀掠过她的脑海,感觉就像赵皇室的杀人机器。每次动手,只要有办法她都要问几句话,看是不是真的雪衣门徒。越往北,雪衣门徒中的金人越多;越往北,杀掉的人越不像以人类为敌的失心疯。而按21世纪的目光,金人一样是中国人! 她知道不能想那么多,良心不安手一软,倒下去的就是自己。实在受不了,只能打道回府,对这场清洗不闻不问!但萝荭一直没找到,这种人认准一件事没法改变,就算跟上官奇马上结婚,萝荭也会认为在做戏。她甚至觉得上官堡被血洗没准跟自己有关,柳纤纤一直不曾停止找叛贼二哥和女儿。疯狂心态下,把目标对准收留二哥的上官世家,侵入岭南、抢北江水道反倒是顺便的事。 从心底漫涌上来的刻骨的悲哀和孤独,好似要一点点将她吞没。 风吹来,风中似有花的芬香。晓月突然跳起,闪出丈外。 一柄剑如蛇信般无声地自窗外刺入,却只刺到她闪开时带起的风--倘若她没在这刹那间闪开,剑所刺中的部位正好是心口。 晓月没有再动。窗外人也没动。 剑仍在,似乎凝结在夜色中。拿剑的手也似乎凝结在夜色中。 晓月看着这只手,这手很稳很干净,指甲修得很整齐,手指细长而有力。这绝对是剑术已臻化境的人才有的手。 窗外人先出声了:“据说你是新的血影刀。” 晓月道:“不,是血焰花。” 窗外人又问:“你怎么躲开我的剑的?” 晓月不答反问:“你是不是三十年前名动天下的李惜花?” 窗外人讶然:“你如何猜到的?” 晓月道:“你身上有种特殊香气,各种各样的花混在一起发出的香气。而这个客栈只有几盘菊花。除了平生不离花丛的李惜花,谁的身上有百花之香?” 那人微叹:“这么说你方才不是感到杀气,而是闻到花香才心生警觉?” 晓月淡笑:“你这样的高手,不到发出致命一击不会发出杀气,又如何感觉得到?” 那人也笑:“只可惜我的飘香剑法非要在百花丛中练,练至全身都沾满香气,洗三次澡都洗不掉。但我不姓李,是完颜惜花。” 第三十五章 想留人且看阁下能耐 月光流动,刺客和被刺的竟像故友叙旧,哪还有一点杀意?晓月眼微合:“你是金人,以前是辽人。一代奇才,改姓来中原,为国?辽已亡。” 完颜惜花又笑:“你都知道我是奇才,不是奇侠。当年到中原是因为手痒,我喜欢刺杀高手。二十年前我就想找你爹,可惜当时我正在创新招式,等我出关,他又没影了。我去禁军中找他都没找到,好在有你。血影刀也好血焰花也罢,都可试试剑。” 总算来了个疯子,武疯子!晓月问:“这么说你不是雪衣门的?” 完颜惜花一哂:“什么门不门?有人顺流水送来雪花飞笺,我就来了。” “你是雪衣门找来的。”晓月淡淡道:“行啦。既然来杀我,为何不出手?” 完颜惜花扫兴地叹口了气:“一剑不中,你心里已有防备。今天是杀不了你啦,但改日我还会再找上门的。”剑倏忽收回去。 突然一声巨响!晓月面前的墙壁被击出一个大洞,一柄剑在飞扬的尘土中直刺过来! 剑光如流云,又如闪亮的花雨绚烂夺目,那光芒将晓月前后左右的退路完全封死。 晓月身边闪动暗红的光和冰冷的腥味,血腥味溶入漫天花雨,花雨顿变血雨。 完颜惜花两眼睁得大大的,直立在哪里。 晓月望着他:“三十年前,李惜花便以言而无信著称,我怎么会信你?” “好,好!好个血焰花。”完颜惜花说完才缓缓合上眼,那神态很平静,倒也不失大家风范。这是完颜惜花几十年来头一回落败,也是最后一次,死于技不如人,智不如人,死得心服口服。 晓月扭开头,不忍看他碎尸万段的样子。她一直没搞明白这种争强斗狠有啥意思,苦练一生,以杀人——杀和自己一样资质优异的人为乐趣!只能归结于小狐狸师傅讲的“灵体带毒”了。她不由苦笑:“活得荒唐,死得可笑,难怪人道人生如梦!” 院中响起轻笑:“发个梦就过了一世?那世人岂不都是千岁万岁的人精。” 冷汗湿透晓月的衣衫——院里静静躺着十三具黑衣人的尸身! 这些人也是雪衣门的,是接受朝廷招安的暗器高手,分在她这一组随她执行任务。她不能想象自己怎么会这么不小心,先是定不下心神,直到完颜惜花至窗下才察觉;后来注意力又整个被完颜惜花吸引,竟丝毫没察觉敌人接近,十三名手下被杀掉都不知道!完颜惜花倒下时正是她最松懈的时候,此刻还活着真叫匪夷所思! 院中人笑道:“何姑娘,我不是来杀你的,谈谈如何?” “谢谢!我也不想杀人。人杀人,你觉得很有意思吗?”晓月静静一笑,“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上,我惟一想的是如何活下去。不知阁下要说什么?” 院中人沉默了一会:“你遇到了什么困难?我也许能帮上忙。” 晓月笑道:“我飘泊了很久,很孤独。想有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一直没有遇到。或许真的遇上了,也觉得是不真实的梦。” 院中人道:“我理解。你不要紧张,我让隐蔽的士兵都退走。你看,只有我一个了,我手上什么都没有,需要我举着两只手说话吗?” 晓月道:“女人重仪表,我举起手来太难看,你也请放下吧。我相信你不想杀我,我可以坐下吗?总是站着,感觉中就像没进化的林中野兽。” 院中人语带怜惜道:“请坐。你一定经历过很多苦难,这样生活多长时间了?” 晓月道:“不记得,第一个记忆是睁开眼看到几十具尸体。你呢?” 院中人道:“我比你幸运。你一定厌倦了杀人,想过平静的生活吧?既然遇到了我,跟我走好吗?” 晓月道:“你都看到我成了杀手,怀疑自己下一刻还能不能活着已成本能。完颜惜花是你找来的吧?不杀我有原因吧?因为我没有和他们十三个人一样倒下?” 院中人道:“你杀掉了我那么多手下,我想你一定很特别。你令我感到恐惧,我甚至觉得你是妖魔,所以做了些安排。现在我知道,你只是感到恐惧。我不会伤害你,你也不要再杀人了,好吗?” 晓月道:“这个问题似乎不用谈。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要做雪衣门的二门主,参与宋金战争?” 院中人无声地笑了笑:“你跟完颜惜花的谈话我听到了,你一直在试图了解这个你不了解的世界?宋国和金国在争夺生存资源,是为了生存开战。我是金人,有义务参加战争。你是孤独的灵魂,不属于任何国家。宋国不给你平静的生活,你到金国来吧。女人不用参加战争,女人是生儿育女的,宋国这样做不对。” 晓月道:“遥远的地方有一位公主,她能预见未来的灾难,但是无论她怎么说,没有人相信。这个故事你知道吗?”(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的特洛伊公主)。 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院中人柔声道:“你想说什么?” 晓月笑道:“角色颠倒,你能看清我,而我这双眼睛看不清你,不能明白你的话。我叫何晓月,你叫什么?” 院中人道:“朴散明启。你来自何方?” 晓月道:“我经常梦见美丽的岛屿,我醒来时也在蓝色的海洋旁。你见过大海吗?” 朴散明启道:“见过。可爱的姑娘,我想带你去我的故乡。” 晓月道:“我们相遇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方。朴散门主,你知道怎样才能找到萝荭吗?我要找到她,解决我的问题。” 朴散明启道:“可以告诉我是什么问题吗?我想帮助你。” 晓月道:“谢谢!我要自己找到她。” 朴散明启道:“我只知道她在长江以南。柳纤纤她们主要在长江以南行动,远距离联系是使用信鸽,这种信鸽食物中含有罂粟。” 晓月道:“谢谢你!我可以离开吗?” 朴散明启沉默了片刻,开口时显得很惆怅:“让我再看你一眼,我好像觉得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多么想把你拥进怀中!姑娘,我离开吧,我不想看到你离去。” 夜色迷蒙,晓月久久停留在原位,仿佛化成了石像一动不动。 今天是她第一次感到恐惧,感到朴散明启比自己强,精神力量强,他并无把握杀掉她却敢现身。此人来自何方?如果是穿越人士,无论哪个国度的,不可能不知道古老的荷马史诗。如果是普通金人,他不会说“这个你不了解的世界”。或许是小狐狸师傅所说的来自异空间的高级生命?这家伙参与地球人的战争,想在地球干什么? ******************** 西起北江大庙峡虎头山,东至白水寨狮头山,这片长约数十里的山区,属圣手紫姑的势力范围。白水寨之上有七座相差无几的山峰,如天上的七颗星矗立在一方天地间,相伴位于其间的一个叫着“明月”的小湖。这就是七星伴月了,也叫七星墩,乃北江沿岸第一高峰,为紫姑炼药的地方。 晨曦初露,山上就忙开了。紫姑和平日里一样在明月湖畔料理药草,杜美美跟随其侧。这回上山,玉狐又从春仔圩买了些男孩女孩作见面礼。 岭南的春仔圩上不光有汉人,宋代海贸带来更多的奴隶贸易,在广州、泉州这些港口城市,贩卖人口的市场上各种肤色的人都有。只要顺路,杜美美总会买下些骨格清奇的男童女童或少男少女送来七星伴月。这算不上做善事,客观上却做了善事:孩子们到了七星伴月就不用做奴婢了,一律是山上的弟子。 木花正在招呼新弟子们学做杂事,老太婆瞟了眼种族混杂的孩子们,撇嘴道:“难为你有心。丫头,咱老婆子话说在明处,你要是能送来一个冷墨玉那样的货色,要不然冬儿、上官奇那种也凑合,咱就不跟你算丹霞山那笔帐……” “仙姑这不是漫天要价么?想留冷墨玉,您老得跟他老爸和家姐去打商量。”玉狐眼珠儿一转,“上官奇更简单了,他大伯就在仙山。至于我那个不成器的娃儿,嘿嘿,您老不是嫌她三只手招人嫌么?再则,您老也知道,这小东西人小鬼大,我这个当娘的,挂个虚名罢了,做不了她的主……” “我知我知。”紫姑通情达理地点点头,“你那个狐狸崽,从来是自己做自己的主。女大女世界嘛,当娘的是不便过问的。唉,咱老婆子不过是想要一个衣钵传人,又不是要拿谁来煲汤。” 杜美美一颗心猛地打了个顿,惊疑不定道:“仙姑,您老莫吓美美,难不成我家冬儿应承了您老……” 紫姑细细理着手上一把药苗,简慢地答道:“小事一单啦,冬儿不过应承帮老婆子一个忙,说动冷墨玉留下来。” 杜美美急得双脚跳高:“若是那个小子不肯留,就是我家冬儿留下来?!”也不等紫姑回答,扭头就跑。 紫姑咧了咧嘴:“急啥呢?他们去了死亡谷。” 第三十六章 狐狸师徒各行其事 死亡谷是圣手紫姑训练死士的地方,每隔半年就要放一批经过特训的弟子入谷历练。 为了食物和水,他们要与谷中高手不断厮杀,幸存下来才算过关。谷中的高手有两个来源:一是到紫姑这里求医、身上的钱财不够,只得医好后入谷一年半载的江湖人物;二是侵犯七星伴月失手被擒之辈,他们不会一世被囚,三年五载还能活下来,便获释放。于是死亡谷的大名随着他们传遍江湖,令人不敢对七星伴月妄动干戈。 一年前谷中发生一些离奇事,里头的人基本死光,杜氏母女侥幸活了下来(详见《狐狸门系列之旷世狂花》)。之后死亡谷暂时封闭。原本年初那会准备重新开谷,雪衣门来犯,抵债的江湖人物和新训弟子全部投入战斗,于是一直关到今天,才有未来的“衣钵传人”们入谷历练。 死亡谷为绝谷,四壁奇陡近于垂直,翻越不可能,只有一条通道出入。此路说凶险也平常:攀上机关重重的漫长石梯,再经过机关重重的无名关、越过一道长相漂亮的树桥,然后启动机关,移动不知要多少火药才能炸开的垂直峭壁,便可入谷了。 这条路上没有食量太大的虎豹鳄,南蛊、瘟气和巨毒的蛇蜂蚊蚁等等就少不了。 此等人间奇路,自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上官奇、冷墨玉只当跟着杜冬儿去瞧个稀罕,见识一下死亡谷的大好风光。柳晓青乃一年前的幸存者之一,颇有重游故地、瞧瞧昔日战果的兴趣。 入谷之路杜冬儿没有走过,柳家七少爷走过。今天此路机关全闭大路敞开,在柳导游的引领下,“衣钵传人”候选者们快乐地走向绝地。 他们一路走,七星伴月的弟子一路悄悄地跟后头做手脚,把退路全封死了。这下就是杜美美也只能望谷兴叹,他们四个家伙同样休想出去,非得等人来开谷不可。 死亡谷位于在群山之上,又是喀斯特地形,谷中洞套洞,单论景色倒也美仑美奂。 墨玉头回来岭南,又来到这样的奇山中,不由喋喋称奇:“好地方,怎么叫死亡谷?未免糟蹋了。要是在这里造几间屋,大热天来避暑多好。” 冬儿打蛇随棍上:“谁说不是呢?你要是喜欢,咱们这就动手干,半天就能搭好一个吊脚楼。这儿虽然存不住水,可也有年把没有人来过了,谷里蛇呀鼠呀的不少,没准还有兔子山鸡,吃的也不发愁……” 嗬,听她这口气,竟有心要在谷中长住了。她也不想想,冷墨玉、上官奇都是打小娇生惯养的主儿,她嘴里的美味,听在两位小公子的耳朵里,背上都发毛了。 上官奇抬头看了下天色,其实还挺早的,却说:“该往回走了吧,莫让人家等咱们开饭,我还要去拜见一下大伯。” 冬儿淡然道:“急啥?要回你们回,本丫头没玩够。” 平平常常一句话,柳导游却觉得大不对劲,长身跃起,也不打招呼,飞快地朝入谷处掠去。上官奇亦脸色大变,盯着冬儿想问不敢问。小狐狸神色恬和:“以前谷里头为抢吃的打破头,现今找都不用去,夜里睡觉它们都会爬到手边来……” 约一盅茶的功夫,柳导游回来了,两眼直直地死盯着杜冬儿。 小狐狸全当看不见,手脚麻利地捡柴点火,准备烧烤食物,嘴里道:“要是有点盐巴,烤肉就更香了!七少爷,去年那会,有伙江湖杂碎进来没多久就死翘翘了对吧?没准他们身上带着盐。帮手找一下,准在他们的骨头架边……” 墨玉脑袋左边转转、右边转转,心里的小鼓点越打越响,见两位好兄弟皆似木头人,只得自己开口:“冬儿,今天要在这里过夜?” 柳晓青冷哼一声,从牙缝里崩出来两个可怕的问题:“小姑奶奶,咱得在这个死人窝过几天?为了什么?” 小狐狸爽快:“哎呀,千不该万不该,只怪玉娃子跟奇呆瓜长得太碍眼,让老太婆瞅上了。现今我和他们两个蠢货要留一个在山上,为了省得柳少侠找来什么魔刀、毒剑之辈从中作梗,本丫头觉得,咱们几个还是来谷中打商量比较妥当。” 墨玉还没听完就叫起来:“我不要留山上!我才不要呆山里头,我要去广府!” 上官奇亦双手叉腰,声色俱厉咆哮:“商量?你拉倒吧!何不干脆说要强留?毒冬瓜,你觉得,你一准有能耐把我们强留下么?” “哪里哪里。”冬儿一脸谦虚,“小的若有这个把握,就不必哄三位入死亡谷了。” 柳晓青打了个哈哈,道:“好罢,如何一个商量法?柳某在外头还有诸多事,请杜小姑娘快快划下道儿。” “好说好说,”冬儿将一只皮都没扒的大老鼠插在树杈上转着烤,“本丫头围棋下得差透了,又想学。这么着,咱们在谷中下足七七四十九天围棋,若三位盘盘都能胜过小的,算小的命苦,一定拱手送三位下山,绝无二话。” “嗖”一声,柳晓青的剑尖已顶在冬儿的眉心,低声暴喝:“什么意思?!” “哎,您老兄稳着点儿,若一不留心送了小的命,三位全都要长留山谷。”冬儿满脸无辜,“好好,算你恨。咱明人不说暗话,这么做也是受人之托。谁?还不就是玉娃子的老姐奇呆瓜的老婆晓月丫头!她千托万托,要我把奇呆瓜和你这个老是自找麻烦的主儿看牢。玉娃子不肯乖乖入宝晶宫,为了顾全跟冷宫主的交情,咱就顺便把他也关起来。反正你们三个人喜欢凑一堆,我这是成全你们。听好了,外间事与你们无关,等晓月回来后你们再出去。哎呀说错,是下赢了棋才能走,不然的话……” ******************** 淮南东路扬州城,水乡荷花已谢,万顷绿荷飘送清香。一个垅间竹棚下,有两个人相对而坐,就像田间劳作小歇的农夫。 男装的晓月似自言自语道:“霜降收藕,采莲人遥相歌唱。广南东路也有荷,有沙田,相传古时仙人骑五羊而来,从此五谷丰登。” 岳啸山缓缓道:“我大宋男耕女织,处处鱼米乡。金人虎狼之心,岁岁得供犹不知足,夺我江山杀我百姓。”他的声音没有提高,却肃杀之气横生。 晓月没接腔,岳啸山借清洗雪衣门恶徒把她往北边引,目的何在自不待言。 她转动着手中茶杯,抬首道:“大人,我赶至扬州是来专程呈报。朴散明启亲自率人在莱州截杀我……” 她把前后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连与朴散明启交谈中夹杂的未来才有的措词都没变,最后道:“我看不出那十三个人是怎么死的,他们离去时带走了尸首。” 岳啸山的神色始终未改,在她讲完后略停了下,问:“你怕了?” 晓月简短道:“是。” 岳啸山微笑:“他也怕你。以为你是妖魔鬼怪,面对着你都不相信你是一个人。” 还别说,这话大鼓士气,晓月眼睛不自觉地亮了起来,眼望岳啸山:“大人怎么看朴散明启?对他知道多少?” 岳啸山道:“绍圣二年柳纤纤去过辽国,那是二十多年前,今天的金人当时是辽人。萝荭说八年前柳纤纤又一次赴北地,回来后就有了二门主,但她没见过,只知道是金人。柳纤纤与朴散明启有可能是早年认识的,她生性多疑,不是故人未必信得过。我会去查一查朴散明启。你是怎么看他的?” 晓月道:“大人乃非常之人,我不想影响大人的看法,请大人先说。” 岳啸山立即道:“敌人。” 太正确了——管他是什么人,必须干掉!晓月久久无语。她想听的是岳啸山对朴散明启的分析,可惜岳啸山和她像得很,永远是逢人只说三分话,不想说的扣都扣不出。 还有必要把心机玩下去吗?面对身份可疑的朴散明启,她和岳啸山都是地球人。小狐狸师傅曾言外空间高级生命想杀地球人,地球上早没人了。可是朴散明启却参与了地球战争,他想利用人类达到什么目的? 晓月目视岳啸山:“我怀疑他不是人。有那么句话叫将心比心,他会以为我不是人,有可能他自己不是人!如果他是人,怎么会看不出我是一个人?血焰花薄有名气,他不难知道我的来历,却还是疑神疑鬼。” 岳啸山目光闪了一下:“妖魔?妖魔作乱人间自古就有,邪不压正,他没能伤你。” 晓月打了个顿,传说中的“妖魔”是否就是外空间的高级生命?的确自古就有!不过传说中的对付妖魔之法只怕起不了效果,想象的成份太重了。 想了一阵,她郑重道:“大人,我不认为僧道能对付朴散明启,那些和尚道士不过骗吃骗喝罢了。我在想,朴散明启来人间可能有他自己的目的。他在院中出现时,我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疑心他不是人,想套出他的目的,没成功。我想无论……” 突然晓月脸色大变,罂粟!这玩意地球上原来有吗?外星人的实验?! “大人,我要见萝荭!” 第三十七章 了不起的人尖子 死亡谷中,柳晓青、上官奇做了识时务的俊杰,充当小狐狸的狗腿勤快找食,并放开情仇配合默契地唱双簧,哄骗墨玉留下来做紫姑的衣钵传人。 墨玉强忍悲愤不流泪——谷中滴水比金贵,可不能再流失自身水分。可怜他自入谷就没洗过澡,香娃娃已变臭娃娃。顾忌谷中有女性,那身衣服穿到不堪入目仍不肯扒掉。 惟一的女性早成野狐一只,头戴草花环腰扎短草裙,其余部位尽裸,颐指气使曰:“快点!一步棋犯得着想这么久?从播种磨到割麦了!” 墨玉沉默,气愤难平。棋局摆开后,柳大哥第一盘就下输,天晓得是真输还是假输,反正紫姑又没抓他做弟子。上官奇则声称自己大号“奇呆瓜”,不懂下棋。那大号是小狐狸亲口封的,只好开除了他的下棋资格。墨玉知道上官奇靠山硬,下不下无所谓,自然会有人替他出头。而他的靠山他不想靠,只得凭自家能耐力战狡狐。 已经第三十七天了,狡狐棋艺精进,他却一盘都不能输,怎能不谨慎?思之再三,他小心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小狐狸不耐烦等已经跑开,他也不唤,盯着棋盘苦思,老半天觉得另一步可能更佳,便以指拈棋。 “落子无悔!”此语出自不知几时跑来观战的上官奇,他手抓一把草根,顾自大嚼。 墨玉横了他一眼:“观棋不语真君子!” “哑吧棋下得有啥意思?谷中日子本来就难挨,你还要给自己找罪受,何苦?”柳晓青递给他几块脏兮兮的茎根,“我现在只想挨到出谷的那天,往北江里一跳做鱼去!生活在北江幸福啊,只有这种地方才会出圣手。可惜紫姑瞧不上咱,老了!背医书也背不进去。” 上官奇曰:“我也不是读书的料,想成仙成圣都难。难得师傅不嫌弃,我是怎么都不能背叛师门改投他人门下的。” 墨玉扑闪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低声道:“圣姑是女子,她的衣钵传人应该是小仙女,小神狐才是最佳人选。臭男人怎么行?看我多臭!” “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裹着这身烂布不肯脱?”杜冬儿笑嘻嘻晃过来,“有一种小吃叫臭豆腐,越臭越美味,那就是你啦!豆腐娃,你是一块必须藏进深山的臭豆腐,免得臭气熏死天下人。要么宝晶宫要么七星伴月,你想呆哪?” 墨玉胸口起伏:“我去广州!我回杭州!” “宠坏了的小少爷!”上官奇义愤填膺,也不管自己比墨玉还小,端起上官飞式的架子指手划脚训导:“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晓得城里日子有多艰难?一不长稻二不养猪,吃啥都要用钱买。你有啥本事挣钱?就算你家里有钱,那头秃尾老九马上来抢。要想打得过,先学会柳大哥这样的好本事!柳大哥也是在柳家庄练出来的。七星伴月又不是在天边,顺水而下一眨眼就到广州,等你成了圣手墨玉,还愁哪儿不能去……” 墨玉双手捂耳,类似的洗脑日日进行,难为他撑到今天还没屈服,兀自反抗:“为什么是我?!我又没下输棋!” 正此时谷口方向传来动静,四人对望一眼,争先恐后狂奔而去。 小狐狸第一个到达,柳晓青中途消失。上官奇没玩消失,后来先至,扑入某人怀中涕泪皆下:“姐啊,你总算来救小奇了!我就晓得你不会不管我死活……” 晓月发愣,心道有这么夸张吗?好像小鬼头也就是黑了点。等到墨玉出现,她才脸上变色,惊呼:“咋搞成这样子?”劈手将之抓到身边。 墨玉本来坚贞不屈誓死只靠自己,这会眼泪却一下滚了出来:“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家……哇……” 入谷的七星伴月众弟子见“衣钵传人”候选者这付熊样,忍不住脸露不屑。 杜冬儿将头上花环一把扯去,顶着比草乱的鸡窝头惶恐拜倒,泣曰:“仙婆婆在上,丫头有辱圣命!经过谷中一个多月的大考,证实这两个蠢货除了会哭会吃以外啥不会。丫头本想把他们教化出来的,不料学坏容易学好难,娘啊,孩儿如今只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呜呜呜……仙婆婆,咱山上若是剩饭没人吃,随便拣一个留下吧!” 杜美美使劲忍笑,紫姑塌鼻朝天:“那你们怎么还活着?柳小子呢?” 柳晓青应声出现。乖乖,瞧人家,一身夏衣干干净净,头发整整齐齐,面带春风般的笑容,好似刚打书房里出来:“见过圣姑,见过杜姑娘。晓月,你们也来这避暑吗?” 杜冬儿一蹦而起:“仙婆婆,这就是我们还活着的原故!大好衣钵传人啊!嫌他老,他下的种也差不了,胎里教,生出来个个是活宝!” ******************** 山间一个吊脚楼里,吃饱喝足的上官奇、冷墨玉前嫌尽释,猫一张凉床上呼呼大睡。边上二人二灵在开密会,柳晓青、杜美美在外头担任警戒,顺便打情骂俏。 开会的二人乃杜冬儿、何晓月,二灵是赵成的元婴、高焕生的灵体。 晓月神色凝重:“……从萝荭和前雪衣门人讲述的情形看,他们使用罂粟毒是柳纤纤自辽国回来后,只对一位武当长老下过手。柳纤纤‘隐退’后放弃了罂粟毒,到她从金国回来才又提起。这次种植范围比较广,用来控制秦惊书一类的徒众。看样子像是柳纤纤受诱导,成了外空间高级生命做实验的工具。我怀疑毒品是从外空间引入地球的。” 高焕生道:“有这可能,在古埃及罂粟被称为神花,古希腊执掌农业的司谷女神手里拿着一枝罂粟花。古希腊神话中,魔神之子玛非斯手拿罂粟果,守护着酣睡的父亲,以免他被惊醒。所谓妖异,当为外空间高级生命。他们老在地球做实验,师傅、赵兄和我都当过牺牲品。在20世纪和21世纪的幻想小说中,多次提到地球是外星人的实验基地,人类是实验产品,赵兄就是杂交生命。” 赵成道:“我是星歧灵与人类混血儿。这一年来找过我的灵异不少,据他们说,人类是灵与人的后代。灵类中最强大的种族,是被人类称为神的那一族,神族造了许多凡间。但他们说地球是一个自然凡间,没有主。在他们眼中地球人是劣种,因为我们不是哪个灵族有意繁衍出来的,属天生地养。大概危害性大的实验就在这里做。” 冬儿呸了声:“他奶奶的,就像一个下等妓院,啥乌龟王八都往这跑!说什么咱地球人灵体带毒,原来是他们这班畜牲搞出来的!” 晓月道:“照说我们是人,像羔羊一样只有任他们宰割的份。奇怪的是朴散明启对我感到恐惧,他还认不出来我是一个人,认为我是流落地球的灵类。” 赵成道:“人类修下去,得道便成灵类。灵类中最强大的是神族,也许何姑娘是神灵与人类的后代。万物有灵,一生下来就存在的灵叫原始灵,何姑娘的原始灵强大,**消亡后穿越时空又夺下一具肉身。肉身可用来修灵,强大的灵体可以干掉或者赶跑原来的灵,抢下肉身。何姑娘今生的这具肉身也很不错。” 晓月道:“我不是有意抢下的,误打误撞或者是下意识吧。眼前这件事怎么办?听之任之,还是制止朴散明启?” 高焕生道:“20世纪21世纪,人类都在想方设法灭毒,还是有效果的。我认为应该制止朴散明启,我们不是在干涉历史,是制止外来侵略者扰乱地球生态!我坚信地球人必胜,否则后世他们就会明目张胆出现!” 冬儿抓了抓头:“咱们这几块料代表地球人向妖魔鬼怪宣战?了不起!” 晓月道:“师傅经常说借力,我们可以联络有识之士,包括有正义感的灵类。” 冬儿琢磨了一下,笑道:“为师不觉得那些认为咱们是劣种的家伙会管我们。普通人类呢,会把咱们当妖魔鬼怪。人有个习惯,面对大灾大难会不肯承认,会把不幸归到一个人或者一小撮人身上,这样就能轻易消灭掉替罪羊,然后闭起眼不承认事实。咱们还不如想想怎样使巧力。晓月说朴散明启怕她,我也发现一件事,那些家伙有些怕地球人,要不然他们可以明着来,就像人类做小白鼠实验一样。他们怕咱们什么?灵体带毒?” 赵成立即道:“有可能!我不止一回听到‘灵体带毒’,说地球人有自毁倾向,本来人死只是肉身死,地球人坏到灭灵,把肉身和灵体一起干掉。可能是指和尚道士施法吧。” 晓月摇头:“别提那些和尚道士了!以前上官堡有怪事就请和尚道士来施法,以老爷的地位请的都是‘高人’,我可没见到一个高人,尽在那装神弄鬼。前生我修瑜伽,见过的大师更多,没戏!灵体是能量生命,能量足够大就能灭灵,我看是炸药核武器把灵灭了。” 高焕生道:“有道理!他们不敢在地球上明着来,可能是怕地球人拼个你死我破。战争造成难民,地球完蛋,还能活着的定是强大的灵体。带毒的地球难民灵,如果像潮水般往他们的空间涌,那就是他们的灭顶之灾!” 第三十八章 密谋对付高级生命 高焕生不愧是雄性生命,跃跃欲试要跟外星人干。雌性却神情平淡,晓月道:“战争没赢家,我们用假设去威胁朴散明启,能起效果吗?他们毕竟是比我们高级的生命。我想还是先跟他好好谈一下,看看他的反应。” 高焕生不满:“示弱?你认为他们会心生仁慈?” 冬儿道:“弱中示强如何?小子,还记得高伯元吗?你说他是你的堂兄,真的?我没觉得他的灵体特异。”(详见《狐狸门系列》飞剑篇) 高焕生道:“百分百!我跟那小子一块玩大的,他的气息再熟不过。他是医学院学生,不小心在街上被车撞死。我返21世纪后回了趟老家,高家之祖正是叫高伯元,是个举人。当时他不就是去考举子吗?族谱写他在宋靖康之难年间至武夷山中,建起高家庄,没写他来自何方,族谱一般都会记先祖从哪里迁来的。” 冬儿道:“这人稳重,不是那种不知死活乱说话的人。他是医学院学生,对发生的事能理解。让他去跟朴散明启见个面如何?他的灵体弱,朴散明启不会感到有威胁。看到地球这么弱的灵都大有见识,他仔细想想又会怕。” 晓月道:“我陪他去,以第三者的身份去,一个流落地球的灵类。” 赵成道:“那还不如我去,他也许熟悉星歧灵。” 晓月道:“不妥,就是要他搞不清才好。再则赵大侠比我重要太多,灵类会跟赵大哥接触,可没谁来跟我接触。赵大侠不宜涉险,更不宜跟岳啸山接触,他太会套人了,准会想方设法把你套进宋金战争。我还盼你照顾小奇,墨玉也是可怜的孩子,他不肯接受冷宫主,不愿留在七星伴月,想去广州。他在广州无亲无故,怎么活?” 晓月以为墨玉不肯做“衣钵传人”就能走,紫姑可没那么容易死心。 这会儿,她正在问贴身弟子们:“你们看出死亡谷的四个人谁最差劲?” 木花等异口同声:“冷墨玉!” 紫姑大为满意地点头:“滑头小子最会装蒜。在谷中呆了三十七天,还是一双嫩手,皮都没晒黑,你们谁能做到?”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弟子面面相觑:是啊,都不想留下来,最差的一个当然是最棒的一位!多亏圣姑明察秋毫,差点被滑头小子滑过去了! 紫姑扫了他们一眼:“把他留下来!看你们的本事了。” ******************** 北宋冗官赫赫有名,进士都难有实职,举人算个啥?高伯元只能继续往上考,现今正在南雄州孔林书院读书。此为广东第一个书院,由孔老夫子的第四十一代孙创于唐代。 何晓月和高焕生找到他时,他正在屋中俯案苦读。晓月开口就道:“高先生,我叫何晓月,也是来自21世纪,是你堂弟高焕生的师妹。” 以为这小子会像穿越小说中的经典片断那样,扑上前来个拥抱,大呼“同志”、“找到组织了”!谁知人家一脸诧异:“何女侠,晚生并无一位名叫高焕生的堂弟。” 不会是师傅对、师兄错吧?晓月皱了下眉:“你的qq号是多少?” “何女侠说啥?”高伯元糊涂如故。 高焕生大叫起来:“他是怕我抢了他的肉身!问他精神分析学鼻祖是谁!他敢再装,告诉他只好宰了他!” 再试试!晓月似笑非笑道:“你堂弟幸运地回去了,不需要你的肉身了。我穿越到这鬼宋代好些年,高焕生一走,连说话的人都找不到。现在你听好了,我再问你一句,你要答不出来,我为了不被人当成妖魔鬼怪,只能打发你上西天。《梦的解析》作者是谁?” 高伯元面现惧色:“晚生没见过你,是发梦……不要冲动!好好,弗洛伊德。” “我就说我没搞错!”高焕生得意扬扬,“这家伙自私透顶,肯定在发梦做高官享厚禄!对这号只顾自己的主儿,只能告诉他完不成任务送他上西天!” 晓月一笑,温言道:“高先生,不知你历史学的如何?明年就是靖康元年,宋室南渡,天下流民乱,你考不成进士了。” 高伯元神情微变:“找我什么事?不会是来聊天的吧?” “聪明!”晓月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高伯元脸色越来越难看,还没听完就叫:“让我去跟外星人谈判?亏你们想得出!我会被抓去当小白鼠!再说了,历史不可能改变,犯得着杞人忧天?” 晓月冷冷道:“你怎么知道不会改变?穿越不是个案,连你这种普通灵体都穿越了,说明我们的时空被高级生命搞得乱七八糟!但地球不是实验室,是自然凡间。那些生存在多维时空的高级生命跑地球做实验,跟人类乱砍森林没区别。我们不是低级生命,是人类!人类进化到能量生命只有一站,我们能够用理智的方式抗争。” 高伯元恼火道:“你们是英雄,我不是!你们应该去找志愿者,找军人!我是平民!” 晓月道:“你不是平民,是宋代举人,地球人中的官员。我们不是去打仗,是谈判,当然是文官去谈。我陪你去,做你的护卫。我是流落地球空间的生命,在此生活多年,已经把地球看成家园。但在朴散明启的眼中,我和你表弟都代表不了地球人。” “那你们应该在高级生命中发出呼吁……”高伯元滔滔不绝演说起来。 高焕生道:“亲爱的师妹,你准备听他放屁到几时?” “总要让他发泄一下,他说干了嘴,自然会停下来。”晓月执壶斟茶,不忘给高伯元斟上一杯。 高伯元颓然收口,半晌道:“我该怎么做?” 晓月笑道:“高先生不用太担心,我在你身边嘛。往好处想,没了这些家伙,地球人可以自然进化。你表弟就是地球人进化的代表,他可以自主获取肉身。我们不用开战,商量着办,比如你不同意他就不取你的身体。这多好!你已经穿越一次,谁能说没下回……” ******************** 被迫充当地球英雄的高伯元表现尚可,主动开动脑筋寻找能量生命的弱点,试验对像就是可恶的堂弟。鉴于高伯元无法与灵体沟通,晓月充当翻译。 第一个问题:“焕生,你那回没取我的身体,是我不同意你就取不到吧?为什么?” 高焕生坦白:“我要取你的肉身,得从脑袋上的天灵穴进去。你霸着不放,天灵穴有一股杀气,就像要跟我拼命。” 高伯元问:“你的灵体不是很强大吗?打不过?” 高焕生道:“我感觉跟你打会有风险。肉身可修灵,想来对灵体有保护作用,肉身里的灵体就像穿了防弹衣,游离状的灵体赤身**。” 高伯元问:“你还害怕什么?” 高焕生道:“怕的东西可多了,猛烈的阳光、地震海啸,总之能产生强磁场的东西都觉得是威胁。我曾想动物灵体弱,抢它们的身体容易,有回瞄上鱼缸里的一条金鱼。不想它挣扎不休,我一生气吸掉了它的灵。哪知没一会就像毒药发作,那感觉难受极了,我赶紧从它身子里逃出来,回到自己的身体中。还是很难受,我想它多半被工业污水污染了,就把死鱼拿去化验,对症打针吃药。可总也治不好,只好跑到飞霞山修炼,过了快半年才好。我学医就是从那时开始。再也不敢随便去吸灵了,区区一条小金鱼,差点整死我!” 晓月补充道:“那些家伙一再说地球人灵体带毒,可能跟这种情况相似!” 高伯元道:“朴散明启无声无息杀了十三个人,应该是灭**,没有灭灵,他不敢碰地球灵。何女侠是灵类,十三个灵离开**,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晓月地球人一个,冒充灵类罢了!还别说,这话倒提醒了她。 她转着眼珠道:“没有,我没感觉。不对头!那十三个人没死!有什么东西阻隔了他们的生命气息,难怪要把他们带走!朴散明启抓了我身边十三个活口!哼,人死没死我一下就能感觉出来,我对灵体有特殊感应,比如这屋里就有一个灵体,或者说鬼魂!” 高伯元吓一跳,看到晓月左手展开,仿佛把鬼魂控在手心。 高焕生不悦:“管它干嘛?是死在这屋里的书生,灵体弱得很,我完全能感觉到他在想啥。他有老母,有个新媳妇……老天,是王生!问问我表哥,王秀才是不是死了?” 晓月一说,高伯元神色凄惶:“春天时王举人病故了。他怎么会在这儿?我请了南雄道士做超度,扶灵柩回乡。我烧了好多纸钱,一路烧了好多,他怎么没去投生……” 高焕生气愤:“十个道士九个骗,剩下一个是饭桶!什么阎王殿,我看跟实际情况肯定差得远!王生根本就没见到牛头马面,一直傻呆在这屋子里。先把他收起来吧,问问赵成转世投胎是怎么回事。” 晓月问:“怎么收?” 高焕生呆了呆,言:“藏头发里,头发里最好藏。” 晓月可不想头发里藏着一个鬼魂,问:“能不能收在镯子什么的里面?” “他怎么附得上去?”高焕生想了想:“让高伯元剪一束头发下来,王生对他的气息熟悉,不会害怕。咱先把王生收着,等搞清楚情况再说。” 第三十九章 鬼使告之转世真相 何晓月一行乘船赴广州,途中杜美美至。就王生一事,她建议去找一下藏霞观观主出尘子道长。 高、何二人不以为然,但高小子想跟杜姑娘多呆一会,昧心支持。高伯元、王生跟出尘子道长是老熟人,也想去拜见。晓月孤掌难鸣,只好耽搁行程。 这是下午时分,船靠飞霞山,一伙人登山来到藏霞观。大弟子清风亲自迎出门,说师傅采药去了,一会就回。 如今高伯元是举子身份,坐了上首。他跟清风相交甚厚,坐下来就气愤地讲述他如何请道士超渡王生,烧了多少纸钱,王生却连牛头马面都没见到。 清风眼眶发红,长吁短叹:“王举人福薄,去年也是他出事,到底走了。他一世人从没做过什么恶事,怎么会这样子?小道想问个明白!” 他站起身就要施法,杜美美拦道:“道长平平气,可能出了什么意外,还是等你师傅回来再说。” 这话有不信任清风之嫌了,高伯元忙道:“无碍,咱只是问问。” 那头晓月也说:“王举人讲,请清风道长施法。”其实王生没发表意见,人家才不着急去阎王殿报道,想见老母和媳妇呢。急的是她自己,她不想跟骗子道士多纠缠,又想若有什么阴司,也应该是外空间高级生命搞的鬼,如果清风真能把“鬼”召来,正好!晚见不如早见,反正要对付他们。 法坛摆开,不一会阴风阵阵,高焕生顿时紧张,缩入晓月的头发中。 晓月凝神以对,把全身功力调到了临界状态。眨眼间,真的有脑袋似马和牛的两个灵体冒了出来。 清风讲完后,牛头开腔道:“哦,王生阳寿未尽,怎么把他的肉身埋了?” 马面道:“肉身已经没了,一个孤魂,把他带走吧。” 杜美美一听来气,笑道:“咋这么做事呢?王生阳寿未尽,该让他返阳嘛。世上天天死人,还会缺肉身?” 高伯元听不到“鬼”说话,杜美美的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他就王生这么一位亲如兄弟的朋友,当下豁地起身:“我做了七天七夜的法事,又扶灵柩回乡。人七天七夜不吃不喝死定,那时你们何在?算了,追究也没意思。诚如杜女侠所言,肉身不难找,你们让王生还阳吧!” 马面打量了他一下,冷冷道:“说得对。你的肉身是你强占的,让出来,王生还阳,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忽地一道结界将高伯元裹起,马面吃了一惊,转而盯着晓月,威严道:“你不过是一个凡人,竟敢对抗天命?” 晓月一笑:“阁下将我看得一清二楚,那就是能量生命中相当高级的生命。你们辛苦建了阴司,听阁下的口气,也像是我们地球人的主子。金人朴散明启正在做的事两位清楚吗?他是什么来历?” 牛头问:“朴散明启在做什么?” 晓月道:“还不清楚,但用罂粟毒控制人与他有关,毒瘾的危害我想你们都知道。” 马面沉默了一会,言:“我们会去查清这事,你把王生之灵放出来吧。” 晓月道:“他的灵这么弱,当然要辛苦两位帮他转世投胎。我有一件事请教,转世投胎的目的,是不是让人把灵体修得越来越强大,最后成为能量生命?” 牛头鼻孔里哼了一声:“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晓月道:“地球是自然凡间,地球人灵体又带毒,修成能量生命也没谁要,主子为何还要建立阴司?主子是神族的吗?” 这两声“主子”听得马面耳朵颇为舒服,言:“我们是鬼族的。告诉你也无妨,帮你们转世投胎是行善,免得灵体飘泊人间弄得一团乱。神族说要拯救你们,你的灵体不弱,今生能修成,等你修成以后,看看神族收不收吧。” 马面语气里的讽刺味道想听不出来也难,晓月笑道:“多谢主子告之真情。王生是我们的好友,家有老母弱妻,如果有刚死的尸身,他能附上去吗?” 马面道:“让我看看他的灵体。” 晓月将贴身收藏的头发拿出。王生不肯出来,全身瑟瑟发抖。晓月温言相劝:“别怕,主子不会伤害你的,是想帮你。你难道不想重生……” “看清楚了。”马面摆了下手,“他的灵体太弱,没我们帮助很难附体。你可以试着刺激他的灵台,帮他从刚死之人的天灵穴进入肉身。但这种带前生记忆的人会引起混乱,就算你找的肉身是刚死的婴儿,没有这一世的生活,他若去寻前世的人与事,就会与今生所属的家庭发生矛盾,造成很多麻烦。” 晓月道:“明白了。让主子带走他是最好的,我怕的是有一天主子没功夫管我们了,那凡人怎么办呢?我既然有点能力,就想试试能不能帮到人。” 牛头道:“你倒是一个有善心的人。” 马面道:“那你就试试吧。抹记忆有一套程序,没法在这儿做,他只能这么去附体。等你成了能量生命,我们再跟你联系,或许你能做一个好鬼使。” 牛头、马面倏忽而去,众人好一会出不来声。 阴风散尽后,高焕生窜了出来:“我的妈呀,没肉身还是不行!恭喜师妹今生能修成,连去处都有了,做小鬼!嘿嘿,你会去做鬼吗?那还用修?” 晓月道:“此鬼不同彼鬼,再则我看他们不是想收我入鬼族,是对地球没兴趣,想让地球人自治。他们对地球应该没恶意,可能是付出无所获,才一付高高在上的面孔。” 高焕生笑道:“鬼跟神的矛盾不小呢,就像是弱小国家对美国的态度。” 晓月道:“鬼族不弱小,不然他们怎么会不得不管地球的事?什么‘阳寿未尽’,我看是出错后的常用措辞。不上心,自然常出错。鬼对神,有点像老二对老大不服气。” 高伯元忽道:“何女侠,你感觉他们与朴散明启谁强谁弱?” 晓月立即道:“牛头马面强。” 说着话出尘子道长回来了,闻清风擅招牛头马面很不高兴:“世人只知牛头马面,其实那是鬼使。鬼使多得很,听你们讲的情形,那个马面级别可能很高,不知是不是阎王爷。幸好没出啥事,飞霞山是奇地,总能引来一些大角色,可不敢随便招鬼请神。” ******************** 何晓月携高伯元以六百里快递的速度赶至开封时,倒霉的文人出气多入气少,却一句不敢抱怨:已经是十月下旬,而金人大举攻北宋就在今冬,怎敢在路上耽搁。 皇都人不知大祸将至,依然歌舞升平,庆祝宿敌辽国完蛋。稍有远见的人则心情沉重,岳啸山之辈更是如此。 当晚他就悄然来到两人下榻的客栈,告之:“朴散明启说接到你们至开封的准信后,三天内来见。你们看何时告知他?” 晓月看了眼高伯元,这位有气无力道:“你看我多久能恢复?” “两天。”晓月回头道:“岳大人,这两天派人保护我们,别让任何人来打扰。信一传出去,就把人撤走。” 岳啸山点头:“他即敢来,伏兵自然没用。高举人,何姑娘请你出山,你定是非常之人。在下想问一句,大宋系于何人之身?” “岳飞!” 晓月万没想到这家伙会冲口而出,狠瞪了他一眼。高伯元情知失言,掩饰道:“晚生身为宋人,话已出口,天打雷劈认命。岳大人,岳鹏举明年从军,在康王旗下。晚生泄此天机,随何女侠见过朴散明启后命当绝,届时请许晚生立归故里。若晚生不能生还故里,宋室会有巨灾。晚生言尽于此,请大人回去吧。”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这家伙不敢回家乡,猫到武夷山去了!不知他对历史记得多少,还会胡说八道些什么。晓月皱眉道:“岳大人请回吧。” 岳啸山深深看了看他们,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非常人行非常事。一点薄资,请高举人收下安家。两天后在下再来拜会。” tmd,拿钱买人命!高伯元看都没看:“请大人收回银票,亦不必再来了。晚生是何女侠找来的,后事自当由她安排。” 会打算!要他眼中的灵类负责自家安全。晓月苦笑:“我安排,大人请收起吧。” 岳啸山走后,晓月两眼圆睁:“姓高的,我们不是来改变历史的,是让历史按本来规律发展下去!” 高伯元道:“你还是想想怎么在两天之内让我恢复,我连床都上不了。”——现今人家居要职,胆气更比从前大,背了人,连尊称都省了,无赖嘴脸渐显。 晓月无奈地翻白眼,连续骑马,这小子肌僵骨硬,躺都躺不直。好在她有先见之明,向紫姑讨了点药材。药材是用来做药浴的,为安全起见,她没敢让岳啸山提前安排,随机找了家小客栈,再以净沸水浸泡带在身上的药材,沐浴的差事也不敢借手于人。 男女大防靠边站!她伸手试了下大浴桶中的水温,将高伯元扒光浸入其中:“你睡吧,小女子侍候高大人!” 紫姑给的药材蛮不错,一天一夜后高伯元就有了人样,且生邪心:“亲爱的,陪陪我好不好?可怜我两辈子都没有过女人。武夷山那个高伯元不一定是我啊,说不定是王生。” 晓月心里打个顿,不会一语成畿吧? 第四十章 地球小子是好戏子 莱州那晚,何晓月遇朴散明启是在夜晚,只看到他有着北方人常见的高大身材,这回是黄昏时分,打眼一看,乃一位风度翩翩的人物,年三十许,有双非常温和十分善良的眼睛,蛮像大天使,若在街头遇到,怎么也不敢想象他会是恐怖的雪衣门二门主。 和上次一样,朴散明启只身出现。晓月站的很远,引见道:“朴散门主,这位是高伯元,他想和你谈谈。” 以貌取人乃人之天性,朴散明启的外貌,令高伯元恢复了21世纪大学生的不知天高地厚,快步上前热情地伸出手:“欢迎你来到地球!” 还别说,一物降一物,朴散明启顿陷被动,和晓月打交道时的那股精明劲没了,似乎不知所措,末了还是与之握了一下手:“很高兴见到高举人。” 谁跟你玩宋金对抗?高伯元潇洒一笑:“叫我伯元就行了,我只是在宋朝混了一个举人。屋里坐。” 这是小客栈最大的上房,约15平米,有一桌二椅。宾主在八仙桌边坐下,高伯元执壶斟茶,抨击曰:“宋茶不咋样,还不如喝白开水。这水倒是无污染,不错。” 朴散明启望了眼门外的晓月,扭头问:“你有什么事?” 高伯元道:“交个朋友。众生平等,你不会认为我高攀了吧?我该怎么称呼你?” 朴散明启眨了下眼:“明启。很高兴认识你这位朋友。” 高伯元点了下头:“明启兄,poppy是怎么出现在地球上的?” 朴散明启脱口道:“这种草本植物古已有之。” 入套了!高伯元又问:“你是说罂粟是地球上的原生物?” 朴散明启答:“应该是吧,我不大清楚。” 高伯元道:“地球原生物?就算是吧。罂粟是热带植物,寒带不长罂粟,雪衣门前门主柳纤纤从北地回宋后才种植罂粟,她怎么获知提炼高浓度罂粟毒的?” 朴散明启沉吟了一下,坦白:“天辅七年她到金国,与我谈起使用过罂粟毒,我告诉她如何往烟丝和香料中掺罂粟。香料因气味很容易被发现,烟丝本身有辛味不易察觉。” 高伯元道:“毒品对人类危害极大,罂粟毒让人上瘾,摧毁人的意志,还难以戒除。明启兄没有想过这一点吗?” 朴散明启沉默不语,神色有些愧疚。高伯元轻声道:“你是做实验吧?” 朴散明启马上点了下头,分辩般道:“这里的人类体质特异,抗体强大,我想有可能会产生对罂粟毒免疫的灵体。” 高伯元道:“那就是说在你的故乡罂粟危害甚重。连能量生命都抵抗不了罂粟,区区人类可能对罂粟产生抗体吗?” 朴散明启道:“那不一定!此地人类是自然人,生命力顽强,初次接触罂粟毒上瘾都需要一段时间,还有人成功戒瘾。” 高伯元道:“据说人类灵体带毒,不会是天生的吧?是因为自古以来不断被当成实验品才带上毒的吧?” 朴散明启垂下目光:“这个……我不大清楚。” 高伯元皱了下眉,此君不像在回避问题,倒像是地位不高知道的有限。他本来想这家伙不及牛头马面强大,不会是神族的,观此君神态言谈却起了疑心。牛头马面是鬼吏,那位马面又肯定是身居要位,此君或许只是一个小神,那力量当然不及牛头马面。没错,鬼族对地球都不感兴趣,伟大的神族哪会派什么重要角色来地球? 于是他含笑问:“明启兄是哪一族的?不会是神族的吧?” 朴散明启没出声。这等于承认自己是神族的了!高伯元盯着他道:“我听说神族想拯救地球人,是这样吗?” 朴散明启道:“此地宗教林立,有的根本就是魔教!宋国是这里最文明的国度,信奉的所谓‘神’数都数不清。我是志愿者,托生到正在兴起的游牧民族。辽金都信奉佛教,好像单一,其实差不多,说信‘武’还差不多。我还不如做点实在事。” 高伯元道:“地球人弱小,又是自然人,只好见到强大的就拜,这也是无可奈何。神族是能量生命中最强大的种族,应该保护我们,引导我们。” 朴散明启面现不快:“如果这儿的人都像你这样当然好办。可你看,各竖一帜,光是语言就成千上万种。上头不管实际情况,老唱你这种高调,搞到志愿者被钉上十字架的都有。我才不要做那种傻瓜!什么殉道者,说的好听!” 百分百小神一个,居然在地球人面前发牢骚。高伯元思衬了一会,言:“是啊,地球是很乱,天生地养的自然人嘛。但明启兄起码可以不在地球散布毒品,不拿我们这些可怜的自然人做实验。” 朴散明启咕哝:“我不做,别人也在做。” 高伯元道:“明启兄不是人,是神。我想你是讲其他种族也拿地球人做实验吧?神族是能量生命中最强大的种族,我们虽然是自然人,也盼望神族能主持公道。你看,不管我们地球上那些宗教实际是怎么回事,都是说信神。只是邪魔作乱,地球人搞不清真神假神。明启兄能把我们地球人的心声带回去吗?就算地球对神族没多大价值,又乱到没法管,地球人总是活生生的生命,是人。让我们天生地养也好啊,不要拿我们当实验品。” 朴散明启再度沉默,良久道:“对不起,我会把话带回去。但雪衣门已经掌握罂粟毒的制作方法,又发生内乱。柳纤纤死后,门主有两个,我一直是管长江以北的徒众;萝荭接下了柳纤纤的人马,投靠了宋朝廷。” 高伯元道:“谢谢明启兄。长江以南我们来控制,长江以北就靠明启兄了。其实人类无法对毒品产生抗体,我是学医的,累人类数千年智慧和进化都找不到抗体,只能对毒品进行控制。不知神族情况怎样?” 朴散明启面现悻悻然:“也是控制。本来罂粟是神族的,原始花神叛出神族,把罂粟变成毒物,到处散布!” 高伯元道:“可见罂粟并非地球原生物。万物相生相克,地球没有对抗罂粟的动植物,它会令地球人灭种。” “对不起。”朴散明启再次道歉,又言:“伯元兄,你是人中精英,应该发挥大作用,跟我去金国吧,不要参与金宋战争了。” 高伯元笑道:“多谢,你忘了我要控制罂粟毒。你放心,宋金战争我没兴趣参与,朝兴朝灭罢了,毫无意义。” 朴散明启频频点头:“是没有意义。本来战争是进化的手段,对人修成能量生命大有助益。地球战争用武器来打,还不如摔跤比赛!这种战争起不到什么好效果,反倒令人类的体能退化。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我看不出地球人有啥前途。” 高伯元苦笑:“这话没法鼓舞人心。我倒觉得走到一定程度地球人会反省,没准能走出自己的发展之路。何姑娘准备做鬼使,帮助地球人转世投胎呢。” 朴散明启诧异地冲门外叫道:“何姑娘,你要加入鬼族?我还以为你要回去,你没有找到萝荭?需要我帮助吗?” 原来他以为萝荭手中掌握着她回本族的法宝,宇宙飞船?晓月笑道:“谢谢你,没必要了。我突然发现地球人有一种东西叫感情,我已割舍不下这片空间。正好鬼族有意接纳我,我就想做点对人类有益的事。” 朴散明启眼中闪出光:“那我回去后就申请到神人鬼三界循环工作!到时去找你!” 晓月笑道:“神族造了许多凡间,你能到地球来?” 朴散明启摆手:“没谁爱来这儿,一申请一个准。” ******************** 两位地球人与小神的会晤在融洽的气氛中结束,压根没谈宋金战事,岳啸山那里却得有个交待。 一脸敦厚的高伯元大义凛然曰:“宋不当灭!岳大人,此次晚生北上,泄天机逆天行,天谴难免。南方三路是大宋以后的依托,晚生时日不多了,生为大宋人,死做大宋鬼,当化生魂护海疆!” 护送这位伟大“生魂”返回广南东路的非血焰花莫属,且是两人一骑:文弱书生不会骑马,上辈子更只会坐车。 岳啸山一路送到长亭外。冷风漫卷落叶,晓月回望这位独立凄凄秋草边的北宋忠臣,那俊逸非凡的身影是如此孤清。她不由突然心生伤感,跳下马奔过去,眼泛泪光道:“宋不当灭,大人顺势而为,小女盼与大人再会!” “小雪!”岳啸山脱口叫了声,抬手想抚摸她的乌发。 晓月退后一步,跃上马。高伯元这死小子忽叫道:“杭州……”晓月一惊,急点其穴,打马狂奔。 回程两人走的也不算慢。第一天至偏静处,晓月便舍马以轻功带着高伯元飞掠。 为了不再卷进宋金战争中,这一路两人多次改装——易容晓月没学过,便用了最简单的招法:时不时换回女装。马也是在集市选购,从不经过驿站。且未走直下南方之路,是绕着走,打谱从福建路经海上返岭南。 至赣南西路,金国举兵攻宋的消息传来,晓月加快了行程。 这天两人行进在山路上,忽闻前方传来打斗声。她本欲避开,感应了一下,双方都不咋样,估计是小毛贼劫行人,便纵马往前行。 尚隔着一段距离,高伯元失声惊叫:“好像是南宫派的弟子!救救他们!” 第四十一章 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山道上,十来位身着白衣的少年男女正与一伙山贼殊死搏斗,个个白衫染血,还有人倒在路边生死不明。 山贼们哈哈大笑,耍猴般围着他们戏弄,一个满脸横肉的光头指手划脚大叫:“那个婆娘靓,有赏!” 另一个鼠头鼠脑的家伙跳脚道:“给老子闪一边!”一鞭将几个挡着他的山贼抽翻在地,抖直鞭刺向一个少女下体。 晓月心中火窜,弃马一掠而至,如旋风卷过一个不留全干光! 少年男女们呆怔山道,最先还魂的一位叫道:“南宫派弟子乔山雨与师弟师妹拜谢女侠救命之恩!敢问女侠可是血焰花?”——今天晓月恰好是女装。 晓月没理乔山雨,她的目光被一位倒地少女吸引,喝道:“替我护法!” 高伯元还在马背上,闻声惊呼:“先放我下来!” 乔山雨伤势最轻,急冲过去相救,兴奋地追问:“是血焰花何女侠吗?” “是!”高伯元眼望深山沟,面无人色继续惨叫:“救命!” 他的命肯定是丢不了的,那头南宫派弟子已“唰”地散开,行护法之职。 晓月神色凝重如临大敌——没法从容潇洒,她打算送王生之灵附体重生。这活计她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干。少女身上有四五处伤,魂已离去血仍在流,就算把灵成功送入肉身,要令之活下来也够呛。此时她才后悔自己的招式全是必杀之招,一挥手山贼全死光!留一个也好啊,山贼都是男的,这位却是一个姑娘!还好弱灵无性别,肉身是啥就是啥,把她跟高伯元凑堆,也免了臭小子来缠自己。 王生之灵不知被人算计,又认不出那肉身是一个女子,只知道是活肉身,搏命往里钻,却力有不逮,在天灵穴那儿打转。晓月满心想帮忙,又不知用多大力道合适,恐一个不测令其魂飞魂散。无可奈何,只得小心地针点其灵台。 起作用了!王生之灵钻入天灵穴,却卡那儿进不得进出不得出,尖叫:“救命啊!” 晓月感应到此肉身天灵穴在收缩,也不知是本能抵抗侵入,还是肉身完蛋的预兆。一急之下她加大力度,王生之灵倏勿而入。 赶紧救肉身!晓月迅速点击穴位止血,同时单手发功护住其心脉,却闻王生之灵在那喃喃自语:“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晓月情知少女体能在衰竭,若是在21世纪不难救,这姑娘几处伤都是皮肉伤,主要是流血过多,赶紧输血就行了。 这当口医学院学生赶到,也立即做出正确诊断:“她需要输血!” 晓月怒道:“别说没有医疗设备,有也不知血型不敢乱输!” 高伯元抓了下头:“只好用古人缺啥补啥的方法了。”劈手抓过一具还在动的山贼尸身,一口咬在伤处吸了满嘴,凑到少女唇边口对口相哺。 “你这轻薄狂徒!”一个少女怒叫着冲过来,被晓月发出的劲气撞出老远。 其他人忙扶起她,劝道:“他在救刘师妹!”更有脑筋活络的低声道:“大好事!他是血焰花的男人!”——宋代男女大防,男女共骑一马,只能是夫妻。其时一夫多妻寻常事,此君用这种方法救活刘姑娘,不娶不行,南宫派就跟血焰花攀上亲了。 晓月无暇搭理他们,取出一粒小狐狸偷来的护心丹,示意高伯元嚼烂哺下。其实给这少女服宝药纯属浪费:姑娘受的伤都是缺德伤,并不重,偏她不晓得怎么办才好。荒山野地的去哪找医生?到最近的镇上步行也要走两天,只好用宝药护住。这一刻,她忽然产生了与师兄高伯元相同的想法——医学知识重要!琢磨是不是劝墨玉当紫姑的传人。 折腾许久,少女小命暂时保住。南宫派弟子们也相互裹好了伤,在高伯元指挥下扎了一个担架,抬着刘姑娘前行。 高伯元与少男少女们一路攀谈,获知已进入江南西路与福建路交界的武夷山区,面露喜色。他灵醒人一个,很清楚跟晓月不会有啥以后,温柔的白衣少女们却是唾手可得啊!于是关怀备至地询问他们今天怎么跟山贼打起来了? 乔山雨言:“好多师兄北上从军,我们也决定去,她们几个非要跟着。哪有姑娘家当兵的?女人就是麻烦多,上路没几天就碰到山贼。要不是何女侠……” 一个少女叫道:“要不是何女侠你们就出师未捷身先亡!女的怎么了?古有花木兰替父去从军!” 高伯元拿腔拿调道:“那也要先把本事炼好。你们还这么小,再炼十年吧。宋金战争有得打,将来你们去做岳飞将军的……” 晓月急出声:“高举人,你上马!” ******************** 几经努力,王生重生成功。但这家伙对女性身份极不适应,仗着肉身练过武,伤还没好就想逃跑去粤北,所幸未成功。 高伯元施展口才,劝曰:“你重生是逆天而行,可不能让人知晓!别去想以前的事,你家田多,媳妇生了对龙凤胎,还发啥愁?变成大姑娘有啥不好?我会永远陪着你,官不做了,乱世的官是送命的官,我们就在武夷山里做一对神仙夫妻!”——臭小子早已色迷心窍,刘姑娘长得花骨朵一般,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哪知刘姑娘拒认自己不是王生,口中不说付之行动,逃跑逃起了瘾,惹出麻烦多多。到刘姑娘终于认命,皇帝换成了宋钦宗,北方战火连天,南方空气也极紧张。虽如此,晓月出于对自己经手的第一单转世高度重视,还是押着这两人入了洞房才返岭南。 此时已是靖康元年,归途中她遇到了流民南下,乱世来临了。 紧张的空气中商家空前活跃,萝荭暂时没空来找上官奇的麻烦,奇少爷便成天跟在柳七少后面练武兼赴宴,隐然有成为小贱虾的趋势。 墨玉没能离开七星伴月。雪衣门清洗结束后,冷青云、秦钟书和珠江南岸的几位老名侠多次赴七星伴月交涉,想把墨玉领回。晓月觉得墨玉学医不错,居中劝说,后见众人气愤得要杀上七星伴月,只好跟后头见机行事。紫姑好整以暇,把剩饭又炒了一通,说这孩子脾气太犟,勉强不妥,还是容她慢慢开导,使之心甘情愿认祖归宗云云。 一拖二拖,终于有那么一天冷墨玉认父了!众大侠正欢喜,他话锋一转,声称要留在山上,学好本领悬壶济世。冷青云恼火又无奈,蠢小子分明中了诡计:其身后跟着一大帮小小子小丫头,一口一声“大师兄”叫得那个甜! 冷青云不知道的是紫姑还许下墨玉一个优厚的条件:每个月去广州玩一次。 这天墨玉又随上官家货船至广州,立即与迎候在码头的上官奇携手走街窜巷。 途中他们遇到老友杜冬儿。小狐狸晃着一串造型奇丑的糖人:“这个是豆腐娃,这个是奇呆瓜……” 二小大怒出手,小狐狸窜上骑楼:“君子动口不动手,晚上见!” 上官奇跳脚:“永远不要见!” “好像由不得你我。”墨玉做了个苦脸。 上官奇这才发现荷包没了,只能回家中了。准确地说,是回大小狐狸的踞点之一柳氏别院。他扭头恶狠狠望向墨玉:“你跟圣姑学了这么久,该学会用毒了吧!”—— ——血焰花完—— 相关小说:《红尘迷情》下半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