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蝶翩翩舞人间》 春风一夜小雨 空间如镜子般碎成裂缝,刺眼的光芒从裂开的缝隙里透射进来。 光芒是纯净透明的,没有任何颜色,但是你能看见,很刺眼。 无法形容的光芒,说是看见,其实是感觉,你能感觉到光照在那里。 透明的光芒: 照在无形无色的空间壁垒上,无比坚实的壁垒像阳光下的白雪一样消融。 照在这个空间的白云上,白色的云变得透明。 光芒不只是驱散黑暗,光在哪里,哪里就变成绝对的虚无,不是吞噬,是消融,一切有形无形的物质在透明的光芒下消失不见。 从裂缝往外望去,远处出现一排排无边无际的人影,这些人影也是白色的,但却是由白色的光芒组成,躯干四肢,眉目唇鼻不停的变幻,这些人的背后长着巨大的鸟一样的翅膀,有的一对,有的两队,最多的达到九对。 每扇动一下翅膀,就带起一阵旋风,风也是白色的光芒。 在破碎的空间下方,一道曼妙的身影站在空中,背对着那些白色的人影,望着下方,眼里是深切的眷念和浓浓的不舍。 女子眉目如画,不一定是人间最美,但也足够清秀漂亮,重要的是她的眼睛,清澈的像是湖水,里面荡漾着盈盈的水波。 又很温暖。 无论是谁,只要看上一眼这双眼睛,便会沉迷。 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出现在空中。 一道声音响起,徨然焦急,“伊人,不要……”。 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还远在天边,人却已经出现在眼前。 可见他赶来的速度快过了声音的速度不知道多少倍。 女子名伊人,真正的伊人。 伊人在水一方。 但是 无论多快的速度也不及阻止,自空间裂缝透进来的光芒已经照在伊人的背上,透明的能消融空间壁垒的光芒却被曼妙的身影挡住。 女子挡住了透明的光芒。 微笑着,女子的嘴唇动了动,但却无法发出声音,透明的光芒太恐怖,她已经透支了自己的生命。 她的眼睛看着抱他的男人,满满的都是温柔深情。 男子右手一把抱住伊人,左手五指伸展如花,以一种玄奥的轨迹不停的变幻,在空中留下一道道残影。 没有一丝的犹豫迟疑。 一朵巨大的紫荆花开在空中,那些花瓣一片片的舒展开来贴在破碎的裂缝上。 于是那些光便照不进来,无论是白色、透明的光芒。 当紫荆花的花瓣全部打开,男子也喷出一口猩红的鲜血,抱着伊人向地面掉下去。 怀里的伊人开始慢慢的变轻,变青,变成一缕青烟。 青烟袅袅而上,一直来到那朵紫荆花下面,然后幻成青色的枝丫青色的叶子,衬着艳丽的紫荆花,一起变淡,直至不见。 空间恢复如初,这个世界的人们茫然无知,一如既往的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又是两道身影至天边而来,其中一道七彩的衣裳翩飞若蝶。 …… …… 阳春三月 半夜里的一场春雨如同偷偷和少女幽会的少年,唯恐惊醒熟睡的人们,又似美人的柔荑,轻轻抚摸过大地的脸颊。雨滴儿掉在池塘里,原本如镜子般平静的水面起了一阵阵涟漪,一圈儿,一圈儿的荡漾起来,恰如少女遇见心上人时脸上羞涩的酒窝。 温柔,羞涩,酒窝里荡漾出一抹春情,荡漾出一阵心儿慌……。 雨滴儿掉在荷叶上,微微一顿,便成了一颗颗珠子,滴溜溜地掉了下去,空气中仿佛传来一声声叮咚。 当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的时候,初春夜里的这场小小的雨便已经停了,这真是一场小雨,如果不是微微泥泞的地面和空气中的湿润,人们还不知道在自己熟睡的夜里下了这么一场小小的雨。 …… …… 嫩绿的树叶尖上还挂着露珠,被清晨初升的阳光一照,越发的晶莹剔透起来。有一阵微微的风吹过来,这些晶莹剔透的露珠儿便调皮的离开叶尖,欢快的扑向大地的怀抱。 夜半一场小雨,夜小雨。 夜小雨是一个人名,一个许多普通人都没听说过的名字,就像他哪些许多平常人都不知道的事迹。 这是一辆雅致的马车。 马车不是太大,也不算很小,一个人坐在车厢里宽宽敞敞,两个人也刚好,挤挤也能坐下三个人。当然不能是胖子,至少不能是太胖的那种胖子。 整辆马车没有一颗钉子和其它任何的金属材料。全部采用伐至无尽森林深处三千里的凤栖梧。 凤栖梧:神圣生灵彩凤栖息过的树木。 凤栖梧很坚硬,远远超过其它树木,摸上去却又很温暖。 马车打造时用去了整整半年的时间,车身的表面没有漆上别的颜色。只不过是浅浅的上了一层透明清漆,完整的保留了凤栖梧本身的颜色,在晨曦下泛着一丝丝如火焰般的丝线,车厢的两侧各雕着一朵紫荆花,心型的花叶在匠人的巧手下依稀能见浅浅脉络,车窗被一帘淡蓝色的轻纱遮住。 马车的主人独爱紫荆花。 整车除了紫荆花的花蕊是用红色的细碎宝石镶嵌拼凑而成,其它的地方并没有太多华丽的装饰,外表不显奢华,却足够雅致。 鲁大师打造的马车。 他姓鲁,人们尊称为鲁大师,反而无人记得其本名。 谁也想不到做了三十年木匠的他一朝悟道。 做了三十年木匠,在四十三岁那年在一堆木材旁悟道。他用了十年时间知命,到如今,传说已无矩。 无矩,便是无规矩,无距离,无惧怕,除了那不能说的白云之上,已是人间巅峰。 鲁大师一朝悟道后人们就再也没见过他做木匠活。 关于鲁大师还有这样一段流言: 据说当今帝君最宠爱的贵妃娘娘欲求一张鲁大师亲手作的梳妆台而被帝君呵斥了一顿。 然后帝君疏远了贵妃娘娘三月。 帝君没立后,他最宠爱的贵妃娘娘就是当今帝国的帝后。 国母所求而不得。 由此可见鲁大师的地位。 谁有那么大的面子和资格能让鲁大师再去做木匠的活?即使是帝君最宠爱的贵妃娘娘也不行,他无论走到那里都是座上宾,帝君见到他也得客客气气。 早已有聪明的人把他往些年制作的物品当着宝贝收藏起来,不要说使用,就是给人看一眼也是神神秘秘的。 没人能想到鲁大师还会去为别人打造一辆马车。 更不会想到会有人把鲁大师打造的马车还拿来乘坐,也不怕颠坏了,应该早就藏起来,像祖宗一样的供起来。 这辆马车才是真奢华,真正的价值连城。 夜小雨斜斜的靠在这辆真奢华马车的软榻上,穿着洁白鞋子的双脚搁在铺着名贵地毯的车板上。地毯是来至西域那些黑心商人的天价地毯,价是天价,当然地毯绝对是最好的地毯。 赶车的是一个清秀少年。 姓楚,楚楚可怜的楚。复名香香,楚香香。一个温柔秀气得像女孩儿家一样的名字。 彩蝶透过车窗淡蓝色的帘子看见少爷眼眸深处的疼痛,一颗玲珑剔透的女儿心又是微微一痛。 十年, 有一个十年过去。 不论是北域千里雪封的风光,还是南方秀丽山色。为了让少爷散散心,彩蝶和楚香香陪着夜小雨走遍了大陆每个地方,行程不知几万里。 少爷身体有病,为了少爷旅途中能舒适一些,彩蝶就去和传说中的鲁大师打了一个赌。 赌的就是这辆马车。 夜小雨本不是一个铺展的人,但犟不过彩蝶,在她心里,少爷配的上人间所有最美好最尊贵的东西。整个人间也比不过少爷一人。 她多想那天最先赶去的是自己。 这样,少爷也许就不会这么痛苦。她却不知道,如果走的是她,夜小雨一样的会如此难过。 …… 楚香香为了少爷心情好一些,一直木然的脸上开始努力的去学着笑。 少爷的世界在人间,夜小雨却是他们的世界。 夜小雨清楚,明白,也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些。 但眼底的那抹疼痛,眉间的那抹哀伤怎么也瞒不过彩蝶如星辰般明亮的双眼。 …… …… 清晨的阳光从前方斜斜的倾泻下来,给整个车队渡上一层蒙蒙的金色。道路两旁那些高的、矮的、或粗壮或纤细的树木。树叶或嫩绿、或墨绿色。还有那些知名或不知名的花儿,叶子或宽或尖的小草,整个天地一遍郁郁葱葱。 每当看见清晨的阳光,彩蝶的心里才会好受一些。少爷的付出在她的眼里才有了那么一些许微的意义。 十指修长纤细如同女子温润的手,病态的苍白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这是夜小雨的双手,没有一点疤痕或瑕疵,白玉般洁净。谁也看不出这双手拥有怎样强大的力量。 夜小雨放下右手的酒壶,左手还是紧紧的握着木雕。空出的右手将马车上的窗户推开,再轻轻拉开淡蓝色的帘子,空气中或许是因为昨夜的那场小雨,显得格外的干净和清新,还带着小草和泥土的味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阳光照在脸上,不见了病态的苍白。反而变得迷蒙起来,眼光如云缥缈。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夜小雨看着窗外竟有些痴了。 望着这张精致得几乎完美的脸同在车厢里的彩蝶明媚的脸庞也变的有些痴了起来……。 如果能一直这样多好,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多好。 至少少爷现在没有那么忧伤,哪怕有些不真实,变得有些飘渺。 木上雕着一个女子,眉目如画,发丝如瀑。 …… 楚香香没有回头,裹在黑色衣服里面的身躯却有些微微的颤抖。他不用回头,这么多日子以来他不用去看不用去猜他都知道夜小雨此刻的心情。 楚香香对所有的人都很冷漠。 除了夜小雨。 所以他无法理解夜小雨。 无法理解夜小雨的奉献与付出,伊人可以不用死,假如那朵紫荆花不是开在破裂的缝隙上。 只是没有假如,发生过的事情比时光还难以追回。 没有人走两次相同的路。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 蹄声得得,马车迎着朝阳向着前方驶去,驾车的楚香香,车厢里的夜小雨和彩蝶都沉默着,空气中弥漫着两种情绪,满足和忧伤,两种矛盾而对立的情绪。 马车的影子被前上方的阳光拉得很长很长,马蹄声惊起一群觅食的小鸟,叽叽喳喳的叫着扑扇着翅膀飞向天空。 关山层云万里人间不闻琴瑟声古藤昏鸦千年树从此不见夜归人……。 第一章 黑暗中的一线光明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浓浓夜色中回荡。 年轻的母亲卷缩在墙角怀抱着婴儿惊恐愤怒地看着面前的几人。 双手紧紧的护着婴儿,如面对老鹰的母鸡,唯恐别人伤害到自己的孩子。 面前一个锦衣青年,四个黑衣人。 身后已经是冰冷的墙壁。 退无可退。 青年是她的丈夫, 往日里对她呵护有加的丈夫已停止了呼吸。 青年侧躺在地面上,胸口被打断的肋骨刺进了他的心脏,嘴里咕噜咕噜地像外冒着鲜血沫子,睁开的双眼瞳孔已经扩散。 哪怕死去,依然不能瞑目, 死不瞑目。 一只手被打断,在地面上摆出怪异的姿势,另一只没断的手伸向年轻母亲的方向。挣扎爬行拖出的血迹在身后的地面画出丑陋的图案,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试图去保护自己最珍贵的人。 妻子,孩子,母亲,他的家人。 月光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屋子里的灯光透过窗户撒在院子里,院子里一个中年妇人正在哭喊,愤怒而绝望,中年妇人是年轻母亲的婆婆。 “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这帮畜生作的什么孽啊……” 撕心裂肺,闻者心碎 双腿骨头已经被打断,惨白的骨头刺穿皮肤露在外面,坐在地上无法移动,那怕她想去在这些杀人的凶手身上狠狠地咬上一口肉也不能做到。 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没有晕过去。 望着躺在门口已经失去呼吸的儿子,妇人的眼睛里已经流出血泪。 寡居半生,一个妇道人家独自含辛茹苦地抚养自己的儿子,看着他一步一步长大,然后看着他娶妻生子,无人知道这过程的艰辛。付出了多少,这个家,就是她所有的一切。 她的命,命根! 如今儿子死去,眼看儿媳妇也难逃被糟蹋的命运,这帮冷血的畜生也决计不会放过她的小孙子。 身体上的痛楚比起心里的绝望痛苦又算的什么? 老天爷,你为什么不睁开眼?! 伟大而仁慈的昊天沉默,整个小镇死一般的寂静。 身形消瘦,长着一双狭长的眼睛的锦衣青年看了其中一个黑衣人一眼。也许是中年妇人的哭喊中畜生两个字刺激了他,让他觉得心烦。 对畜生这个词本能的厌恶 喜欢听见别人的挣扎惨叫和呻吟,苦苦哀求。但他不喜欢被别人骂畜生,尤其辱骂的还是卑微如同蝼蚁的人。 对于人类,他习惯称之两脚羊。 羊生来的命就是被拔毛剥皮涮羊肉。 被锦衣青年目光注视的黑衣人点了一下头,后退两步转身便向院子里走去。 对于中年妇人,他实在没有兴趣,浪费身体里面高贵的血脉力量。 他喜欢听见骨骼碎裂和人类临死前的惨呼的声音。 黑衣人走后,锦衣青年慢慢的向着年轻母亲走去:“我喜欢看你现在的样子”,他把玩着手里不知道是什么异兽的眼睛做成的珠子,红色的眼珠随着手指的转动不停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说不出的诡异。 “并且一直认为,雌性的两脚羊只有绝望的时候才是最美。” 年轻母亲的靓丽的脸庞闪过惊恐,绝望,仇恨,最后变得决绝。 ”你不要想着现在就能死去”。 锦衣青年手中珠子上的红色眼珠刚好转到年轻母亲的这方,红色的眼珠发出一道蒙蒙的粉红色的光芒。 年轻的母亲便发觉自己除了双眼外,全身其它的地方变得绵软无力。 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如同身陷泥淖。 接着身体开始发热,失去的力量诡异的又回到身上,一阵羞耻的欲望让她想不顾一切的让眼前的人解开自己身上的衣裳,将自己年轻美好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展现在陌生的锦衣青年的面前。 肌肤变得敏感无比,能清晰的感到空中的气流经过脸庞。 衣物下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瑰丽的粉红色,眼前锦衣青年的脸开始变幻,渐渐和死去的丈夫的脸重叠。 她很热,如同喝醉了酒。 她的身体里燃烧着火焰,怀里的婴儿掉落在地上哇哇大哭。 哭声惊醒了她, 接着就是无边的羞耻曲辱。 她依然什么都做不了。 每当心里涌起自杀念头的时候在那道粉红光芒的中她又会变得绵软无力。 粉红光芒只让她能解开自己的衣裳。 她紧紧的咬着牙,抗拒着身体上的那股强烈的欲望。 “对,就是这种表情,你看,多么生动,如同鲜花盛开。” 目光变得火热。 锦衣青年的嘶哑的声音像是魔鬼的呢喃,又如夏天吹过燥热的风。诱惑年轻的母亲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徬边的黑衣人扭过了头,不再看。少爷的这个爱好,连他们这些随从看着都觉得麻烦。 太麻烦了。 老天爷,你为什么不睁开眼?! 年轻的母亲同样在心里呐喊,她的牙齿已经深深陷入饱满的红唇,殷红的鲜血流过光洁的下巴,流过修长洁白的脖子。双手控制不住的落在衣服上的第一粒纽扣上面。 望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锦衣青年的,她闭上了双眼。眼角流下屈辱悲痛的泪水。 身体不再听从指挥 她没看见,当她闭上双眼的时候,一道闪电般的光芒划过过小镇蒙蒙的夜空。 小院里响起一声临死前的惨嚎,不是中年妇女,是刚刚出去的黑衣人发出的声音,一种古怪的类似于野狼临死前的嚎叫。 “谁?”没有人回答。 锦衣青年的身体骤然变得模糊, 下一刻他出现在院子里。 粉红色的光芒消失,年轻母亲身体上的燥热退去,瘫在地上再次变得绵软无力。 中年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哭喊,在院子的靠墙的地方沉沉地睡去。 当族群的天赋神通’禁空’被那一道闪过小镇漆黑上空的光芒破掉时,锦衣青年就知道小院里来的必是人类的修行强者。 锦衣青年虽然邪恶,虽然冷血,残忍。但是作为族中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没有人能质疑他的实力。 他从化为人形的时间比别的同类少了整整两百年。 很奇怪,族人鄙夷人类,称之为两只脚的羊,但修行上却又以能化为人形为分界线。 只因为化为人形便能修行,有和人类一样的身体筋脉,去吸收利用天地元气,拥有更加强大的力量和更加无限的可能。 只有人类才能拥有进化的更大可能。 能修炼到化形的都是族群的精英。 锦衣青年冷静下来。但眼神却变得更加残忍,紧缩成针芒大小的瞳孔跳动着嗜血的火焰。 天空中厚厚的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洁白的月光倾泻在院子里。 先出来的黑衣人倒在了地上。脖子上一道细细的红线,睁大的眼睛定格在惊讶与不信。 毫无疑问黑衣人死了。 一个白衣少年站在月光下,一双眼眸如同星辰。地上的身影被月光拉得斜斜的,长长的。 看见白衣少年,双手枯瘦的十指指甲没有任何预兆的突然变长,在月色里闪着幽蓝的光。 没有去看地上的黑衣人的尸体一眼。锦衣青年手中的红色眼珠变成灰白,一转,正对着白衣少年,“吞噬”。锦衣青年低声喝道。 变成灰色的珠子飘浮向空中,再次射出一道蒙蒙的光芒,这次却是灰色,灰色的光芒射向白衣少年。 脚底在地上一蹬,如扑向猎物的狼,身体向前箭一般射出。 闪着幽蓝的指甲刺向青衣少年的咽喉。 “砰”的一声,头上束发的绳子炸开,高速移动带起强大的气流将头发向后刷的拉的笔直,黑色的头发在月光下变成和指甲上的颜色一样幽蓝。 “吞噬”、“幽刺” 对于白衣少年,他没有轻敌,一开始就是最强大的攻击。 白衣少年站着没有动,衣袂翻飞,身影飘然出城,下垂的长剑再度刺出: 夜空中亮起一道笔直的闪电,整个小院子里在刹那间竟成白昼。 那是一道剑光。 剑光映着白衣少年的脸,这是一张年轻而俊秀的脸庞,平静下隐藏着坚毅,怜悯和怒火。 锦衣青年在闪电亮起的那一刻双手已不知道变幻了多少次,幽蓝的指甲将空间都划出道道浅浅的痕迹,每一道痕迹的终点都指向青衣少年的咽喉。 剑光亮起,仿佛从遥远的上古到如今,穿破无数空间,穿越时间长河,恒古长存的一剑。 剑身清如秋水,剑光亮如闪电。 闪电划过夜空,将灰色珠子的蒙蒙灰光斩成两截。 “繁花”,白衣少年轻声说道,左掌向前拍出,掌心中一朵美丽的紫荆花缓缓张开花瓣,花蕊是一团炽烈的红色的光芒。 随着花开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炽烈,如同初升的红日爬到天空的正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刹那,也许过了千百年。 花瓣包裹的光终于和幽蓝的指甲碰在一起。 空间荡起一圈涟漪,以碰触为中心一圈圈的波纹向四周激荡开去。 整个世界突然静了一下,接着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如同陨石撞击大地,如同高山崩于山河。 小院子里地上的泥土和碎石被两种巨大的力量粉碎成细小的尘埃向着天空激射而上,远远看去,夜空中出现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巨大的气浪向着跟随出来的黑衣人们拍击过去。 没有任何意外。 黑衣人所有的防御和挣扎都只徒劳。穿在身上的衣服早已变成一块块破烂的布条,露出粗壮而短的四肢和屁股上同样粗短的尾巴,躯体上厚黑的毛和四肢隐隐的鳞片,龟裂的伤口渗出乌黑色的液体。 这些黑衣人并不是真正的人类, 狼魔人。 在久远的上古大陆魔族和狼人部落互相交融而产生的一个种族。 四肢魔化,躯干保留着狼人的原体。 一个残忍,嗜血的种族,一个大陆上普通的民众并不了解,隔着一道天险生活在遥远地域的种族,但却一直都是人类的死敌。 锦衣青年也同样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他来至一个更加神秘古老的种族。 他的名字叫枯狴。枯是他的名,坒是种族。 白衣少年却很了解,比绝大多数人都了解,因为关于这一类的故事他听过许多。 巨大的蘑菇云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惨叫声带着无尽的怨毒和怒火,锦衣青年枯狴的身影向着南方飞去,月光下依稀能看见背后一对紫红色的翅膀和类似蚚蜴的尾巴。 紫黑色的血液从空中滴落在被冲击波挤压过坚逾铁石的地面上,地面上冒出滋滋的黑烟,慢慢地竟腐蚀出一个个小小的坑洼。 五只约有尺长的幽蓝色指甲也跟着掉落了下来。 只是不再闪着幽蓝色的光芒,变得暗淡。 知命, 锦衣青年怎么也不会想到眼前的白衣少年会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 如果不是族内重宝灰瞳,他也会和那些黑衣人一起永远的留在这里。 白衣少年也不太轻松。 当被人一剑破开天赋神通禁空后,枯狴就知道来了人类的强者。 “吞噬”、“幽刺”已经是他的全力一击,这里是人类的领地,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这里他不能停留太久。 更重要的是那枚灰瞳,那是他化成人形后他的爷爷,圣城的大长老给他的礼物。 灰瞳破碎,相当于知命大修行者的全力一击。 少年没去追, 地上还有重伤的中年妇女,没有多余的时间去追逃走的枯狴。 这一点,他很像他的老师。虽然在这一点被师叔师姑教训过很多次。 虽然他也从不认为他的性格像他的老师, 他从来就没有认同过老师的价值观。 …… …… 小镇上恢复安静,即使刚刚小院子闹出的动静似乎也没能惊醒人们的美梦。 想起老师,白衣少年就觉得有些悲哀和难过,为老师,也为那些人的冷漠愤怒。 少年的性格奇怪复杂,这与抚养他长大的三个不同性格的人有很大的关系。 所以教育真的很重要。 第二章 烟火人间 白衣的少年,雪白的骏马。 少年丰神俊朗,骏马矫健如龙。 苏**在马背上,任由白马自己在驿道上悠闲地溜达。 驿道旁的农田里是一些正在忙碌的人们,村庄里那些孩童坐在学堂的桌子前朗诵着书上的课文。 “绿遍山原白满川,子规声里夜如烟。 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 读书声朗朗 …… 有精壮的汉子,卷起裤脚,赤了上身在田野里劳作。虽然才四月,汉子却并不觉得冷。 有大姑娘小媳妇,弯着身子插秧或采桑。偶尔抬头,露出红扑扑的脸蛋。像极了秋天里熟透了红扑扑的苹果。 人们看着驿道上缓缓而来的一人一马。 少年俊秀的脸庞让那些小媳妇的目光放肆大胆,完全不见汉子们要吃人的目光。 大姑娘却又要羞涩的多。偷偷的瞟上一眼,烟波流转,又赶紧的低下头来。一抹红晕连脖子,耳根都染得粉红。呆得片刻,又抬头偷偷地瞧上一眼。 苏颜没有在意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地目光。 也没有去理会农田里农夫艳慕渗杂嫉妒的目光, 他心情不太好。 昨夜他寻着中年妇女地哭喊声赶到小院子里时,年轻的丈夫已经死去。 虽然他救下了年轻的媳妇和中年妇女,还有年幼的孩子。但对于死去的人,哪怕他是知命的大修行者也是无力。 无论谁看见死人,心情都不会太好,除非死去的是该死去的人。 枯坒该死,却逃走了,还活着。 年轻的丈夫不是一个该死的人,但是已经死去。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自然不是一个该死的人,他上有母亲,下有幼儿,还有自己的娇妻。 院门外还躺着十多个人。 一看就是小镇上的居民。 有隔壁的裁缝,有镇头杀猪的屠夫,还有些其他人。甚至平日里在小镇上拿着破碗讨饭的瘸子也躺在那里。 躺在那里的人全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当时他们或许也很恐惧。但各种迹象显示这些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却没有放弃,临死挣扎过后的姿势千奇百怪,血液在地上涂抹成怪异的图案。 但是有些人没有醒,那些凄惨的呼喊也无法唤醒他们沉睡的美梦, 如小镇上平道观里油光满面的道人。 还有住着镇子里最大宅子里的人,那些平日耀武扬威的护院武士。 这些人昨夜都做着最沉的梦, 小镇昨夜发生的事件也无法将他们惊醒。 苏颜想起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师叔对老师说过的一句话: “谁也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 凄厉的哭喊声亦不能。 …… 田野间传来一阵男人的哄笑,夹杂着女子如银铃般的声音。 苏颜抬起头来,原来马儿寻着青草已经偏离开驿道,身子俯斜着。伸出长长的脖子低垂着马头去啃道旁沟里最嫩的那撮。 心里一阵窘迫,暂时抛开有些低落的情绪。 一提马缰,马儿前蹄一抬便跃上驿道,长嘶一声,蹄声得得。道上的尘土被带起一团轻烟,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真正的衣胜白雪马似龙。 …… …… 过了边城就是一线天。 一线天是一道峡谷。两旁高山如剑,直直的插上云霄。抬头望去云雾缭绕。没有人知道云雾上的峰尖还有多高。 两旁的山体整齐笔直,如同原本一整座山被天神从中间劈开。 一线天长约十里,地面的沙砾和碎石呈现一种暗红色。 是那种被血液浸泡后微微晾干的颜色。 峡谷的尽头是一道巍峨的雄关。 关名赤门。 巨石砌就的城墙连接着两边的山体,墙高十丈。门洞不宽,一丈多的样子。刚好够两列骑兵同时进出。厚重的城门由坚硬的玄铁楠木制成,表面有些发黑,残留着一些液体干枯后褐色的印迹。上面铆着一排排的铜钉,铜钉的表面已经有了一层绿色的锈。 关外是黑暗世界,是三千里无人荒漠,那些残忍嗜血的狼人天下。 暗黑世界无日升,千里荒漠无日落。 关内有肥沃的土地与繁华的城池和秀丽的山川。 人类的文明在关内发展,薪火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代代相传。 已经是夜晚, 城墙上面的铁盆里燃着熊熊的大火。大火与巡逻士兵手里高举的火把汇在一起,竟撕开了沉沉的夜幕将天都映红了半边。 所有的士兵全都是战刀出鞘,长枪森然。人们无时无刻不在防备着来自关外那些狼人的威胁,他们没有任何松懈的时候。 关外的那些狼人们也时时刻刻的垂涎着关内这片肥沃的土地和人口。战斗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十里长的峡谷地面上的鲜血好像从来就没有真正干过,那些坚硬碎石沙砾混合着血液变得像沼泽一样。脚步踩上去竟是松松软软。 从很久很久发生的第一场战斗时起,人们已经无法统计那条十里长的峡谷总共吞噬了多少生命。风吹过峡谷,发出凄厉的啸声。 不过也幸好峡谷不宽,否则只怕大陆上的人类和狼人要全部被这条峡谷吞噬干净。如果不是每次战斗过后的那些尸体都莫名诡异的消失干净,只怕峡谷也早已被填平。 一刀今夜没有加入到巡逻的队伍里去。 他在兵所里。 他要去办另一件事情。 兵所一片寂静,里面躺着从城墙上轮值下来休息的士兵。每个人都在抓紧时间休息,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体力,因为谁也不知道战斗在什么时候将再次发生。只有保持最佳的状态才能杀更多的狼人,至于在战斗中能否活下去,没有人去想太多。 每场战斗过后活下来的,都只能是在杀退狼人的袭击后。 这是他十三岁到赤门关以来的第一次夜晚没有出去巡逻。 十三岁到十八岁,整整五年的时间。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战斗,手上的长刀每次都会沾上狼人乌黑色血液。 随时都会发生的战斗让人类的士兵不停地减员。从边城那边源源不断地补充兵员过来,无数的面孔在一刀的面前消失。太多的人彼此之间还来不及从陌生到熟悉。便已经永久的消失,因此,赤门的军队的士兵之间大都不知道彼此之间的姓名,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赤门卫”。 赤门卫没有新人,全都是在其它战斗中百战余生的老兵,赤门卫说是军队,更像是是死士,属于人类的死士。 赤门也没有朝廷任命的长官,这里不需要战阵谋略,也无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一线天就那么宽,狼人袭来时提刀冲上去就是了,不是敌死,就是己亡。 简单,直接。 以前在这里能命令赤门卫的就是一刀,因为在这里谁活的最久,谁杀的狼人就是最多,当然本事也就是最厉害的。 本事最厉害的人就是赤卫的首领。 只是这个首领军衔仍然是一个士兵。 能在这里活下来,并且还活了五年的时间,这是一个很微小的几率,是一个很难见的奇迹。一刀活了下来,他就是奇迹。 一刀不是他的本名,五年来数不清的战斗让他早已忘记了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是战场送给他的,因为他现在杀狼人只用一刀,一刀两段或是两半。 无论多残酷危险的地方,总会有些人能活下来。 两断是那些狼人叫的,或是形容他斩杀狼人的残忍或是说狼人希望将一刀他两段。 据说在暗黑世界里两断的名字能吓得新生的幼狼人止住嚎叫。 或是发誓说谁怎么怎么就让他在赤门遇见两断。 …… …… 边城 边城距离赤门不到五里。 更严格的说边城才是人类领土的第一道防线。赤门,是边城的第一道防线。 这道防线从小刀到赤门后就没有消失过,一直耸立在那里。赤门里面的士兵也从不曾撤回过边城。 边城是第一道防线。也是赤门的后勤保障基地。维修兵器,治疗伤员,整编训练那些来至全国各地的兵马。 新来的每个人,都会在边城给家里留下一份遗书,然后从容的走向赤门。 深夜的边城如同前线的赤门一样依然灯火通明。城外的校场还传来阵阵口令和士兵的操练声,负责维修军械的工匠还在通红的火炉前用铁锤敲打着崩出缺口的长刀。军医们忙着救治从赤门退下的伤员,这些伤员每一个都是英雄,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个人允许看着这些没有死在和狼人的战斗中的英雄却死在自己面前。 英雄应当被尊敬,英雄理应被珍惜。 一道消息像风一样以极快的速度从城门口向着全城传播,紧接着一声大吼从城门口响起: “一刀”……。 片刻过后, 城墙上,城池里响起越来越多这样的吼声。刚刚忙碌了一天的城主周不破带着一身的疲惫正准备休息,当他听到这些吼声的时候停止了正在解着衣扣的手。匆忙披上外衣,脸上竟带着一片狂热,疾步向门外走去。 那些还能动的伤兵挣扎着爬了起来,嘴里大吼着“一刀”也咬牙向着街道上冲去。因伤痛而微微弯曲的腰板重新挺得笔直。仿佛那一声“一刀”拥有无穷的魔力,所有的伤痛如同被阳光驱走的黑暗。 哪怕是伤重不能动的躺在床上,也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一刀”的声音。 战场上先是突然的寂静,一刹那后爆发出更大更整齐的吼声,战刀的柄敲击着盾牌发出嘭嘭的声音,无数道砰砰的声音组合在一起,就像擂响了无数面战鼓。吼一声,敲一下,再吼一声,再敲一下。吼声如雷,回荡在边城上方的夜空。 “一刀”、“嘭嘭”……,“一刀”、“嘭嘭”…… 整齐划一而富有层次,带着威武雄壮的奇特韵律! 无数地方无数人丢下手里的工作,无数道狂热的吼声响起: “一刀”……,“一刀”…… 一刀, 是人名,也是一种……神圣的信仰和坚定的信念。 一往无回的坚定,杀敌无悔的坚定,必胜的信念,如赤门剑峰恒古不塌的信仰! 无数年下来,人类和狼人都死了太多,种族的仇恨与矛盾已是死结。 这些吼声渐渐汇成了一道巨大的声浪,震得屋顶的灰尘噗噗的往下掉。 震得夜空上的云层像波浪一样起伏,然后逃也似的的散开。 火炉里的火燃烧得更旺了起来。 ……………。 第三章 一刀斩向枯狴 今夜的天气很好,没有云层,月光清清冷冷的撒在大地上。 边城外面是平原,远处影影绰绰的树枝在夜色中随风摇曳。 一刀大步地从边城穿城而过,他没有去听那些响彻云霄的吼声,也没有去见已经站在边城城墙上的城主。 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通红的火光照耀着坚毅的面庞,紧抿着薄薄的双唇,他从边城穿城而过,一出城门便在平原上向着南方迈步疾奔。 他没有骑马,他奔跑的速度比最快的骏马还要快。 也没有走驿道,在原野间沿着一条笔直的线向着南方奔去, 直线绝对是最近的距离。 坚实有力的脚步落在大地上响起“咚”“咚”如擂鼓般沉闷的响声。 夜色像一块巨大幕布笼罩着大地。 一刀顶着这块幕布向前奔跑,像一把长枪一样将幕布向前顶着,牵扯出无数的如大漠沙浪般的纹理。 然后如水波般荡漾。 夜更深了,空气中开始变得慢慢潮湿。 在离边城八百里的夜空中。 一团不大的黑云向着边城的方向以极快的速度飘来。 更准确的说:是在飞。 黑云本用该是飘的。 黑云飞到哪里,便将哪里的月光遮住。今儿月初,天上还只是一弯月牙。 奇诡的是黑云飞过的地方,原本皎洁的月色却变得朦胧浅淡。 一滴水滴从半空中滴落下来,落在地面上的坚硬的青石头上面。没有意料中雨滴青石的声音。 却是细微的嗤嗤声。接着冒起了一团青色的烟雾,一转眼的时间青石就被腐蚀出一个小洞,小洞里还往外冒着青烟。 月色虽然朦胧浅淡,但除了上方那团小小的黑云之外却是晴空万里。 哪里来的雨? 又有什么样的雨滴能将地面上坚硬的青石腐蚀出一个小洞? 所谓滴水穿石那也是经长年累月的积累。 云层向着边城的方向不停地飞去,云层里隐隐传来压抑痛苦的呻吟和咆哮。 该死的两脚羊,该死的蝼蚁。 这团黑云正是在小镇上的小院子里被苏颜一剑重伤的锦衣青年枯狴 狴族的枯狴。 小院子里和苏颜一战,他受了极重的伤。十根泛着幽蓝光泽的指甲已经被苏颜一掌拍断五根。 那都是他的本体。 胸口也被刺了一剑,还好狴一族魔化后的本体防御力惊人。他又逃的快,在苏颜的剑尖刺入身体三寸后就被他避了开去。但剑气已经入体,疯狂地破坏着他体内的筋脉和内脏。 他不敢停下来,在途中已经感应到几股强大的人类气息。 如果他不马上回到关外的黑暗世界,就很难再回去。 这次入关的任务没有完成,反而带来的狼卫一个不剩全死在了小院子里。 该死! 黑云正是枯狴受伤后无法收回的魔气。 如果不是一路上他不停地吸收月华,只怕那些魔气也早已经消散在天地间。魔气消散,到时两百年多的修为化为流水不说,以后的修为更是再难以寸进。 终生都只能保持狴的本体。 在圣城,没有谁会太在意一个无法化形的狴。 哪怕他是大长老的孙子。 因为普通的狴虽然也是圣城的贵族,但也不算太少。 也正因为魔气没有消散,在人类的领地中那团魔气就像是黑夜中的火光般耀眼。普通人感应不到,但那些修行的人类有谁又不会知道关外的那些种族。 该死的两脚羊,该死的白衣少年! 枯狴的怒火几乎要湮灭他最后那一点仅存的理智,煞气在黑夜中翻滚。他发誓终有一天一定要抓住白衣少年,让他尝遍这世间所有的酷刑后痛苦的死去。 经过一天一夜的飞行,离边城还有三百里的地方。感应到身后的那些跟随的人类强者气息已经消失,枯狴降落在一个荒芜人烟的小山头,他必须得歇息一下。 一天一夜飞行五千里,这是一种恐怖的速度。哪怕是以他们狴族也不是每一个族人都能做到,何况他还是重伤之躯。 继续飞行下去,包裹着他的黑色魔气只怕真的要被夜风吹散。 枯狴刚刚降落在小山头上时,夜色里便毫无预兆的亮起了一道刀光。 刀光来的很快,刚刚亮起时还在一里外,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到了小山顶。 一声怒喝。 枯狴周身魔气倒卷而回,露出鹰身,蜴尾,翅膀带起一阵狂风迎上刀光。 一刀没有说话,在战斗时他从来不会说话,每一个与战斗无关的动作都是浪费,这是无数次的战斗中总结出来的宝贵经验。 他的直觉让他在很远的地方就感应到了这边的魔气。 那是与狼人相近的气息 刀柄长有一尺,刀身狭长,正是军队里的制式战刀。不知道是不是沾了太多狼人鲜血的原因,整个刀身上泛着一圈乌黑的光芒。从以前的每斩断一个狼人就要换一把刀到现在一把刀斩了整整一年的狼人刀身却还是完好。 双手紧紧的握住刀柄,十指用力过度导致指尖变得苍白,暴涨的青筋像蚯蚓爬在手背上,薄薄的的双唇紧紧地抿着,除了前方小山顶上的枯狴, 眼中的世界没有其它。 长刀至前方而来。 狂风平地而起。 刀斩碎了月光,如同被打碎的镜面。 山脚下一颗大树被枯狴整个拔起,飞舞间形成一道巨大的龙卷风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迎向刀光。 轰! 两股巨大的的力量狠狠的碰撞在一起,足足百丈方圆地面上的小树和野草被吹向远处,小山龟裂,松掉的石头轰轰隆隆的滚下山去。夜色被搅得像是一锅浆糊,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魔气再次幻成黑雾翻滚。 一声凄厉的惨嚎从黑雾中传出,枯狴的身子随着黑雾一同翻滚着。 该死!伤势再次恶化,金属铸就般的身躯出现道道龟裂的痕迹,紫金色的血液向外渗透而出。 枯狴狂怒,他已经看出一刀并不是人类那些修行强者, 周围的天地元气并没有太过剧烈的波动,只是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强大的力量。 居然再次被另一个他眼中的“两脚羊”伤了,他仅存的一丝理智被怒火湮灭。 不再逃逸。 一刀向着后方整整退了十丈,双腿将地面犁出了两道深深的壕沟。 这次的敌人不同于以往一线天的那些狼人,第一次,没有将对方一刀两段。 脸色如同赤门砌墙的石条,漠然平静。 那又怎样?一刀不行,那就再来一刀! 于是扬刀再砍,一刀接着一刀,刀刀不断,连成一片刀幕。 面对再一次砍来的战刀,枯狴意外的冷静下来,原本狰狞凶恶的本体再次变为人形,面对迎面而来的刀光,闭上了双眼不躲不闪,口中开始低低的吟唱晦涩难懂的音节, 周围翻滚的黑雾慢慢淡去,整个身躯开始发出蒙蒙的白光, 双眉紧皱,似在忍受无边的痛苦,但脸上却带着一片虔诚, “伟大而神圣的……啊……,根据远古的契约……虔诚的仆人……一直追随您的脚步……虔诚的恭候您的降临……。”声音断断续续,语调怪异,音节晦暗不明,让人听见说不出的难受。 这是狴族的古言,会说的不多。 随着不停的吟唱,周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粘稠,枯狴的身体越来越淡,白光越来越盛,仿佛站在两个不同空间的节点, 刀斩在粘稠的空气里, 如同斩在沼泽里, 如同斩在大河里。 两道笔直的眉毛皱了起来,夜空深邃般的眼神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然, 刀光一闪消失,刀光一闪再起。 无数道极速而短暂,不停闪烁的刀光连成了一片巨大的刀芒斩向了还在吟唱的枯狴。 天地笼罩在这片刀芒下,夜色被刀芒斩成了两半。 就在这时整个天地突然一暗,紧接着又亮如白昼,冥冥中似乎有一道伟大而又神圣的意志降临在这片天地, 枯狴终于停止了吟唱,睁开了一直紧闭的双眼, 眼神中闪过一丝悲哀,一丝留念。片刻后看向一刀的目光变得怜悯,厌憎,这是另一道不同的意志。 天地间仍旧是静静的。 一道分不出男女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一刀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无知而可怜的人类,居然伤了我的仆人……” 一根洁白如玉的指尖点在一刀斩来的刀光上,刀光轰然破碎。 这道意志思索: 这片天地,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一个普通的人类竟然能伤害魔化后的狴? 随着指尖点出,降临的意志陷入沉思。 “啊……”! 一刀第一次开口吼道,嘶哑的声音如同远古的巨人,低下头看了陪伴自己整整一年的战刀一眼,刀身上出现无数的裂痕,砰的一声,身上的衣服化成碎片,露出精壮的身体,耳朵开始变尖,两眼变得血红。这一刻一刀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忘了身边的一切,眼里只剩下浑身发着蒙蒙白光的身影。 “杀了他!”从他灵魂的深处响起这样一道声音,声音古老而苍茫,仿佛来至远古的岁月,穿越时光的长河而来。 这是灵魂深处不灭的烙印,带着无尽的怨毒与杀机。 双腿一蹬,一刀的整个身体像一块石头一样向着无尽的夜空弹射而去。 天空中原本弯弯的新月在一刀弹身而起的刹那变成了满月,无尽的月光汇成一道光柱照向一刀的身躯。 无尽的力量涌入身体,那些无边的月光让他感到温暖。 一道屏障轰然破碎,来自远古的记忆传承如潮水般涌来,一刀再次发出一声呐喊,如同受伤野兽的嚎叫,在空旷的夜色里回荡。 枯狴看向一刀的目光变了,有讶异,恍然,原本神圣冷漠和充满怜悯的目光变得更加厌憎和残忍, 还有一丝惧色 感受到下方的目光,一刀的目光同样变得怨毒和残忍,中间夹杂着无尽的仇恨,在离地三百丈的位置一刀停止了上升,看向地面的枯狴或是说降临在枯狴身上的那一道意志。 身体一个后翻,头上脚下像一颗陨石般决绝地向着下方的枯狴冲去。 杀死下面的枯狴,从边城一路而来那些朦胧的感觉变得清晰而坚定,杀死他!不惜一切! 紧紧握住的战刀向着枯狴俯冲斩下,和空气剧烈的摩擦带出一溜火花。在夜里如同流星坠落。 抬头看着从天而降的流星,枯狴仍旧没有移动。 缓慢的抬起了手掌,一对洁白而微微透明的翅膀出现在身后。 夜空中出现了一只手掌,洁白如玉,手掌慢慢地变大,月光照在手掌上,那些青色的掌纹,脉络清晰可见。 巨大的手掌充斥在整个天地间,手掌迎向流星,没有巨大的声响,空间开始破碎,刹那间露出黑黝黝的虚空。 狂风大作,四周的天地元气像海潮一般涌来,在法则的作用下,这方空间开始自我修复。 就在这时,一朵巨大的紫荆花虚影从地平线的尽头升起,花蕊散发着晨辉一般的光芒,从地面看去就像初升的红日,在紫荆花的四周围绕着三只彩蝶翩翩飞舞,一道青色的长虹出现在下方,长虹的尽头一朵巨大的红色梅花。 暗夜未尽,红日又生。 彩蝶伴日翩翩舞,长虹经天绝红尘。 夜色里响起一道闷哼和一句音节古怪的话语。 …… ……, 这一夜,大陆震动。 ………… 第四章 快看,天上飞过了神仙 边城往南八千里的汶水,位处平原的腹地,这里气候四季如春,温暖潮湿,风景秀丽。 汶水城不同于其它雄关的依山而建,据险而守。 汶水这座城池就这样在平原上平地而起,城墙并不巍峨,倒是城墙的门洞却显得又高又宽,宽度足足够两辆马车并排行驶,城门也是美轮美奂富丽堂皇,别的城池四道门,偏偏汶水城有八道门,八道一模一样富丽堂皇的城门。 因为汶水城就是由八面对等的城墙组成的一个八边形的城池,整座城市就像是一张蛛网,八道城门延伸出去的道路就像是蜘网上面的织网丝。 在城池的最中央位置是两栋分离开来的两层弧形建筑,中间是一条前低后翘的曲线形的街道。,从上空望去,犹如一个完整的圆形被蜿蜒的曲线分割开来,两栋建筑如同两条游动的鱼。更妙的每栋建筑的鱼头位置还各立着一个圆塔,好像是鱼的眼睛。 八条笔直的街道起于这里然后止于城门,那些房屋也规规整整,中间分隔的小巷没有一点转角,连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圆圈,一圈一圈的扩展到城门的位置。 没有人知道这座城市为什么会这样修建,这座城市已经存在太久的时间,当初建城的工匠早已不知道轮回了多少世,偏偏官方也没有这方面的记载,甚至连民间都没有留下关于修建这座城市的传说。 除了汶水,大陆上没有哪一座城市有八道城门,没有哪一座城市是这样的建筑布局。 汶水城是整个大陆最大的城市,从东门到西门如果算直线距离的话整整有三十三里,比起帝都璃城大了三分之一,很奇怪的是历朝历代的皇帝好像也没有谁在意过这件事,也许是因为汶水城是整个大陆最大的城池的同时也是大陆最富饶的城市的缘故吧。 汶水城每年给帝国贡献着天文数字的税收和丰富的物质,这也许这就是帝国能容忍汶水比帝都还大还繁华是一件不对的事情另外一个原因吧。 对于各郡的城市规模,帝国是有严格限制。 艮山大街,一条名字古怪的街道,对应的城门就叫艮山门。苏颜一袭白衣与一个青衣少年正施施然地登上艮山大街上临街的一座茶楼的二楼,二楼是大厅散座,雅间在三楼。 此时正值上午,茶楼里人声鼎沸,说书的老头打着快板说着一些奇闻异事,每每到紧要关头便卡住,直到听客们拿出一些散碎的银钱才有心满意足的接着说下去。 卖唱的老头咿咿呀呀的拉着胡琴,年轻的黄衣少女娇声唱:“……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一场寂寞凭谁述,算前言,总轻负……悔不当时留住……” 少女清脆的声音如出谷的黄莺,明明一曲幽怨的曲儿竟被她唱得轻快欢喜,当唱到最后一句:“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时更是欣喜,不像是思别绪,倒像是初相遇。 少女不识愁滋味,又怎能强唱愁,哪怕是唱白了头,也还是不愁,不愁。 一曲音落,茶客们轰然大笑,一边笑着喊道不像不像一边却又将口袋里的散碎银钱丢进面前拉胡琴的老头盘子里。 拉胡琴的老头一边陪着笑脸不停的打躬作揖,一边不停的说着好听的话,那些掏银钱的手越发的爽快起来了,不一会盘子里便有了一笔不小的收获,曲儿唱得好听就是了,哪管她唱得像与不像,何况听黄衣少女这一唱,好像是这曲儿本该就如此欢喜。 汶水郡果然是个富饶的地方,汶水城也果然不愧为大陆最富饶的城池 这里的人们却生来豪爽,并无其它富贵地的软糯。 苏颜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招呼青衣少年坐在他的对面,早有茶楼的小二快步走了过来,热情的问道:“两位公子,请问喝点什么茶?” 苏颜微微一笑,从窗外照进的阳光落在俊朗的脸上,唱歌的黄衣少女刚刚转到这里,目光忍不住住微微一颤,脸上莫名的红了一下。 苏颜也正好看过去,突然觉得有些心慌,不敢再看少女的眼睛。 随手点了茶,又拿出了一块碎银子放在拉胡琴老头的盘子里,老头不住口的道谢,目光却偷偷瞪了黄衣少女一眼,宠溺中似有嗔怪。 就在这时,旁边桌子上的几名大汉的声音传了过来, 只听见其中一个大汉的声音说道:“两位兄弟听说了吗?西街卖羊肉汤锅的老王今天天还没亮的时候去镇子上买活羊,回来经过离城五里的小山头上时看见神仙了。” 说话的汉子双手比划着:“听说那神仙脚踩一柄发光的长剑,就那么嗖的一声从老王的头顶飞过去,如果不是老王回头看见天空中划过的那一道亮光还以为是自己花了眼睛。” 汉子越说越来劲,好像不是老王看见了神仙,看见神仙的是他一般:“老王回来给他婆姨说,神仙身高一丈,留着三尺长的白胡须。” 说道这里,不顾瞪着眼睛等下文的另外两个大汉。端起桌子上茶碗喝了一口,本想拿捏一下,学那说书的老头买个关子,自己却又忍耐不住。 不等旁人催促又接着道:“那神仙披着五彩霞光,头上顶着一圈光环,身下骑着着一只五彩的仙鹤……”。 又是脚踩长剑又是骑仙鹤的。 苏颜本来还听的有味,但听见壮汉越说越离谱,不由得晒然,看了一眼说书的老头,这壮汉不去说书,倒真是可惜了。 隔壁桌子的声音却越来越小,好像生怕别人听见的样子,“两位兄弟我可给你们说,这事要不是我们多年的交情我绝计不会告诉别人,那老王回来后杀的羊肉都舍不得卖,说是沾了仙气,吃了能长生不老。” “刚好我今早从老王铺子上过路,顺手买了老王今天杀的十斤羊肉,两位兄弟我们等会就去俺家一人分你们一斤。” 两个汉子中的其中一个发话了:“老李,你不是说老王今天的羊肉不卖了吗?怎么又卖给你十斤?” 另一个汉子也点点头,显然也是这个意思。 见两人不相信自己说的话,起先说话的汉子脸都急红了:“老王今天杀的羊肉他是不卖,是他婆姨偷偷送给我的,这下你们该相信了吧。” “哦……”另外两人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难怪街坊传言说有人看见你趁老王出门的时候偷偷的往他家跑,原来是这样的嗦”。 好你一个隔壁的老李,苏颜听得一口茶差点喷在对面的青衣少年身上。 三个大汉惦记着那十斤沾了仙气的羊肉,也没心思喝茶了,唤过小二接了茶钱急匆匆都就下楼走了。 唱歌的爷孙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苏颜目光四处搜寻,怅然若失。 …… 苏颜回到汶水郡后就回家去了一趟,从他五岁那年被老师带走后就很少回家,最近的的一次回家还是三年前,老师住的地方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他要忙于修行,回来一趟大不容易。 苏氏是汶水城第一大姓,也是全第一大家族。 苏家有几个特点,这几个特点有的人尽皆知,有的却很隐秘。 苏家是汶水第一大家族,反而累积的财富却没有其它的家族多,城里的首富是另外一个姓钱的家族,但钱家的族长每次到苏家拜访时却都是恭恭敬敬,唯恐少了一点礼数。 第二个特点就是苏家每代单传,到了苏颜老爹的这一代虽然他的老爹不像他爷爷只有一个正妻,苏颜的老爹娶了七门偏房,但儿子却只有苏颜一个,其它几房竟都是无后。 这样算来苏颜竟是苏家唯一的一根独苗。 第三点就是苏家宅子竟是城中心圆形建筑的另一半,那里是整个城市的正中心,另一半建筑没有人知道是做什么的,甚至有传言说那也是苏家的产业,但也只是传言,至少苏颜从小就没有去过。 还有一点就是苏家很有钱,虽然好像没有钱家多,但仍然让人无法否定苏家的财富,因为苏家只做三种生意。第一种是开钱庄,第二种是造兵器,第三种生意和第二种生意有关联,是开矿山,金矿银矿铁矿什么矿都开。 苏家不是最有钱的家族却做着最赚钱的生意。 以至于苏家老爷子有时就把这样一句话挂在嘴边: “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赚了太多钱……。” 这句话并没有广为人知,听过这句话的人不多,听过这句话的人都被活活气死了。 是真的活活气死 难怪他一直防备自己的孙子不要沾染上家族的生意。 家里还是以前的样子,人多,事也多。 除了老爹的的头上出现了几根白发,相反的是走时就满头银发的爷爷还是以前的样子。 在家呆了三天就被满头银发的老爷子赶了出来,用他的话说,家里的铜臭味太浓,不想他被熏坏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据说是因为生下他后不久就死了。 老爹还是从前的样子,每天就是喝酒,家族的生意也不管,全靠老爷子一手打理,奇怪的老爷子也不曾责怪。 离家之前的苏颜那时还小,没有感觉出来,以后随着慢慢的长大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他总感觉老爷子有事瞒着他,就连每天喝的醉醺醺的老爹也好像藏着什么秘密。 他问过,但没有人告诉他。 爷爷有事瞒着他,老爹也有事瞒着他,整个家族表面上一片祥和,但一定隐藏着他所不知道的秘密。 比如关于他的母亲,他长这么大也没有见过,即使在生下他后不久就去世了,但是母亲的娘家人呢?他的外公外婆舅舅们呢?家里是怎么认识老师的?老师为什么会收下自己为弟子?苏家虽说钱多势大,但他却知道这些是影响不到老师这类人的,他曾经问过老师,老师总是说还没有到告诉他的时候,如老师这等人物还需要什么时机? 他知道关于自己的身世肯定有很多的秘密,从他十岁那年问过一次后他就没有再问,因为那年当他回家想时问起关于母亲的事的时候他看见了老爹眼里的泪花和悲伤。 没有在茶楼里坐太久,大约也就是一盏茶的时间,苏颜便唤过小二结了茶钱,招呼和他一起来的一直沉默没说话的青衫青年下楼而去。 青衫青年叫小刀,是在他回汶水的途中救下的, 遇见时青年已经昏迷,正躺在道旁的泥泞中,上半身赤裸着,只剩下半身穿着一条短裤。 如果不是因为苏颜是知命境的大修行者,感应异于常人,别的人只怕以为是一具尸体。 醒来后的青年却失忆了,忘了自己叫什么,忘了自己住在哪里,过去的一切都记不起来。 小刀这个名字是苏颜取的,在回来的路上路过兵器铺子的时候青年两眼直直地盯着挂在墙壁上的刀,那是一把军队的制式战刀,外面很少见,也不知道铺子的掌柜是从哪里得到的,看见青年看着那把刀,苏颜便给他买了下来。 青年自从有了那把刀后整天刀不离手,无论是吃饭走路睡觉,看向刀的目光就像望着自己的情人。 青年不爱说话,经常冷着脸,目光不经意间偶尔凌厉,苏颜就觉得他才像一把刀。 于是小刀就成了青年的名字。 刀就是青年,青年就是刀。 不到一天的时间,汶水城里到处就流传着关于神仙的事迹, 越来越多关于神仙出现的传说在大陆各处出现。 奇怪的是那晚的黑夜红日反而没有人知道,人们仿佛看不见那朵像红日一样耀红了整个天地的紫荆花和那道横贯夜空的剑光,还有那三只围着红日偏偏起舞的彩蝶。 苏颜却知道这些普通人是真没有看见,因为那是属于修行的世界。 当太阳撒尽最后一丝光明,黑暗像一张巨大无比的幕布笼罩大地时候, 微弱的星光下,汶水的城墙上空出现了两道身影,一道白色的如烟般缥缈,一道青色的如标枪般直立。 身影一闪间已在百丈外,青色渐渐和夜色相融,只剩下白色的身影依稀可见。 守城的一个士兵揉了揉眼睛, 一把差点将傍边的士兵推下城墙: “快看,天上飞过了神仙!” …… 第五章 翠花,上酸菜 小刀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事情。 苏颜只能治好他体内的那些伤。 失忆是一种病。 苏颜不是大夫,不会看病。 伤是病,有的病却不是伤。 …… 检查过小刀体内,那些骨折内伤什么的都被苏颜治好了,行动无碍也能拔刀砍人。 除了失忆 苏颜还发现他体内的筋脉有问题,准确的说是人体隐藏的那些筋脉像一团乱麻一样纠缠在小刀的体内,苏颜理不顺,如果是做一个普通人还好,甚至不会影响他以后长命百岁,但是终生却是不能修行。 偏偏小刀拥有最适合修行的经脉,那是苏颜从没见过的经脉,宽而粗壮,如果不是这次受伤纠成了一团乱麻,原本应该是根根分明,就像一条条笔直的线条,最适合灵气运行。 如果把天地灵气比着走在路上的行人,那一条条经脉就是道路,不过别人是弯弯曲曲羊肠小道,小刀是阳关大道,而且还是足够宽广足够笔直的阳关大道。路越直,就越近,路越近,走路花的的时间就越少,这是一个任何人都知道的道理。 一副如此适合修行的经脉,一个这么坚毅的人,如果不能修行,未免太遗憾。 失忆加上混乱纠结的经脉,这便是小刀现在的病。 苏颜不愿见到遗憾,这个世界遗憾的事已经太多。 在汶水城的几天,苏颜遍寻名医,那些名医神医却都是束手无策,无论是失忆和纠结错乱的经脉。 于是苏颜想起一个人。 一个月后。 苏颜和小刀出现在一个叫青川的地方。 看着脚下的每一步都像靠着尺子量过一样准确的小刀,苏颜实在很好奇他那些并不漫长的过往都有过一些怎样的故事和经历。 也许是像烟花一样璀璨,也许是像靠着尺子画出的线条一样单一。 青川有山,山就耸立在平原后面的青山,奇秀险峻,人类居住的平原上难得一见的山,也许是因为这些山所以青川才叫青川。 青川不大,是一个小镇,背后不远的地方就是青山。 小镇上大约有百来户人家,不要说和汶水这样的超级大城相比,就连和青川相距五十里的县城也要比它大太多,几十来户人家都是一些普通人,有猎户,农夫,还有打渔的人家,猎户自然是靠着小镇背后的那座青青的山吃饭,打渔的是因为小镇前有一条宽宽的河流,农夫就不用说了,平原上最不缺的就是土地。 总之每一个人都能在这里生活下去。 除了奇秀险峻的青山外这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镇。 但苏颜却要来这里找一个人,一个叫易生死的人。 做交易的本来是生意人,易生死却是一个大夫。 做生意的大夫。 卖命,买命。 卖别人的命买别人的命。 他救一人,便要求对方杀一人。 一命换一命,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小镇上只有一条直直的街道,由南到北,不是很宽,地面铺着青石板,说不上多繁华,但也不冷清,因为这条街道其实是驿道的一部分,很多赶路的人都要经过这里。 时至晌午,正是吃午饭的时候。 苏颜和小刀找了一家虽然小但是打理得很干净的面馆坐下,点了两碗面,一碗煎蛋面和一碗卤肉面,卤肉面是给小刀点的,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看得出来小刀喜欢吃肉。 面很快就煮好了,胖胖的老板一手一碗地给端了出来,胖老板是个女人,脸圆圆的,手圆圆的,腿也是圆圆的,偏偏柳眉凤眼,依稀能看出来如果不是这么胖,年轻时应该也是一个美丽的女子。 胖女老板的面店没有帮手,厨师连带小二都是她一个人在忙活。 也许是胖的缘故,老板很和蔼,一笑圆圆的眼睛就眯成了月牙。 鸡蛋面上摊着的鸡蛋煎的刚刚好,煎好的蛋清摊开像白玉一样,边缘是恰到好处的金黄色,中间圆圆的蛋黄将干未干,像极了老板的圆圆的脸。上面撒了几粒青翠的葱花,葱花的香气顺着热气钻入鼻孔,挑逗着人的食欲。 小刀说了一句“快吃”就埋头和自己的卤肉面开始了战斗, 经过这些天来,小刀慢慢地变得会说一些话了,不像一开始整天闷着, 但也仅限于说一些他认为必要的话。 招呼苏颜一起吃饭,就是他认为必要的事情。 苏颜刚吃了几筷子,对面呼噜呼噜几声,小刀碗里连面带汤都已经干干净净。 这场关于人与面的战斗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苏颜正打算给小刀再叫一碗面的时候门外进来了一个身材矮小,不修边幅的中年人。 中年人进门就一屁股坐在靠门的位置,双手将桌子拍的砰砰直响,嘴里却是有气无力的喊道。 看他那样子,就像是要马上饿死了一般。 “翠花,快给大爷来一大碗酸菜面,要红油,不多不少,酸菜要刚从坛子里捞出来的,才脆。盐不要放多了,面也不要煮的太软了。” “面下锅后刚开时记得加点清水……” 明明一副饿得快要死了样子,但偏偏一碗酸菜面还被他说出了一大堆的要求。 “对了,煮面要用后面山上的泉水,镇子前面的河水要不得的,不是的话我可以再等等,千万千万要后面山上的泉水,算了,翠花……” 他还在这里啰里啰嗦的念着,一块抹布啪的一声飞到他的脸上,将他的脸捂的严严实实,也将他后面的半截“上酸菜……“给捂在了肚子里。 “滚……” 胖胖的女老板的声音从后厨传了出来。 随即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女老板出现在了中年人的面前,伸出胖胖的,圆乎乎的右手,单手拎起中年人就朝门外扔了出去。 苏颜的眼光亮了起来,看着两人,突然觉得很有趣。 “啪”的一声,中年人四仰八叉地甩在了街道中间,击起了一阵尘土。 中年人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衣服上很快便沾满了灰尘。 就在这时,中年人的一声惨嚎刚刚出口,空气中一阵波动,在他的身边出现了三个腰配长剑的麻衣人。 麻衣人凭空而现,竟没有人看出来他们是怎么来的。 其中两人面容古朴,是两个老人; 另外一人却是个俊秀公子。 三人衣袖翻飞间,隐约可见上面绣着的一柄精致血红的小剑。 见到有人来,中年人顾不得蓝色衣服上沾着的灰尘,连忙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原本有气无力的样子也变了,变得像是刚刚吃了一顿大餐般满面红光, 站直了身体,想想似乎觉得气势还是不够,又挺了挺胸膛,还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液将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向后面抹了抹。 三个麻衣人看到不觉好笑。 “易先生”,两个麻衣老者的其中一个说道,开口的麻衣老者满脸的麻子,再配上一身麻衣,真真正正的就是一个字来形容。 麻 就像是一口气吃了半斤花椒的那种麻。 麻脸老者接着客客气气地说道:“我们这次来相邀先生,并没有恶意,” “蜀山剑峰想必先生也听说过,峰主久闻先生大名,一直无缘相见,这次峰主遣老夫二人和少峰主来请易先生,实在是仰慕先生。” 整段话说来竟是文绉绉的宛如书生般。 蜀山十二峰,峰峰都是剑,所以又叫十二剑峰。 “啊,那个,本先生的名头你们峰主知道想来也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事情,”蓝衣中年人原来就是易生死。 “想当年本先生名震寰宇,威震大陆,老头你说的这些倒是实话”, 易生死一脸的严肃认真,仙风道骨,仿佛登临绝顶,一览众山小,继续一本正经用带着高手无尽寂寥的语气说道:“千百年过去了,想不到这区区凡尘还有人记得老夫当年的那些光辉的事迹,老夫的名字世人依然传颂,吾心甚慰,吾道不孤啊。”挥袖间,风起云涌,霞光万道,仿似要乘风而去。 “我从来不曾后悔过,为了这人间,为了芸芸众生,为了那些沉浮在病痛苦海的人,我不后悔……”。说到最后,还带上了咏叹调,将后悔的悔字拖出长长的尾音。 前言不搭后语,胡说八道。 时值正午,太阳将它的热情毫无保留的撒向这片天地,三个麻衣人和苏颜却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就连一直冷漠着脸的小刀都皱起了眉头。 易生死的治病不知道是不是像传言的那样,但别的本事却是已经无敌了。 易生死沉浸这种无法言说的意境中,此时那有什么滚滚红尘,又那有什么俗世繁华,道可道非常道,名无名非常名,……。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然而世事无完美,造化总弄人。 又是“砰”的一声,一张四方小木桌子重重地放在易生死面前,连带着一大碗面。 女老板的声音吼道:“吃你的面,要发疯去别的地儿。” 胖胖的女老板转过来又开始吼几个麻衣人,“看你们几个也老大不小的年纪,这样子拦在这里老娘怎么做生意?”她却忘了自己已经将整个桌子都搬到了街道上来。 易生死原本的仙风道骨刹那间荡然无存,就像是独居了半辈子的老光棍看见美女,还是脱光衣服的对着自己搔首弄姿的那种美女。 “翠花,……”声音就像是猪油里放了白糖,又甜有腻。 声音刚落,就听见刺溜的一声,整碗面就全部不见了,这速度,绝对比小刀还快。 苏颜看了小刀一眼。 麻衣人本来没有看见面馆子,即使是看见了也没有看见。但是女老板这样一闹,看不见也得看见了。 假假的笑一声,麻脸的麻衣人刚刚准备开口说话,女老板却又抢在前面挥了挥手,像驱赶灶头的苍蝇一样“不用说了,今天的面卖完了,剩下一点面要留给大黄,你们要吃找别的地儿去。” 大黄是面馆里养的一条看门的狗。 两个麻衣老人的脸沉了下去,那个俊秀的麻衣公子眼中闪过一抹杀机。 剑光只一闪就到了女掌柜的咽喉间,没有人看见俊秀公子怎么拔的剑。说话的麻衣老人右手探出抓向易生死,他们已经不准备再说些无谓的话了。 武力永远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办法,他们终于发觉自己刚刚所犯的错误,这两个人明显就是拿着自己几人在消遣。他们找易生死找了很久。 利器刺穿布帛的声音响起,俊秀公子的这一剑刺在女老板湿湿的抹布上。 同时胖胖的身躯一个倒翻,右手不知何时出现的擀面棒夹着巨大的风声向着俊秀公子轰然砸去。 平地起了一阵飓风,那些铺在街面上的青石板被擀面杖带起的劲风掀起一块块的像是纸片一样向着空中飞去。 俊秀公子大怒,长剑上光芒暴涨,左手上扬,捏了个剑诀,一剑连一剑,剑剑不断。一刹那间不知道刺出了多少剑。 (各位大人大量,我实在是喜欢翠花上酸菜这句话,所以就想借穿蓝衣的易生死的嘴说了出来,但遗憾的是这句话被胖胖的女老板捂在了易生死的肚子里,恨啊。另外声明:本人绝对没有易生死这么猥琐,绝对的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第六章 薛光明的剑 随着俊秀公子一剑又一剑的刺出,一股无形的威压出现,那些剑光织成了一道光幕,幕后隐隐可见十二座陡峭奇险的山峰, 十二座山峰一出现,便遮住了天上的阳光,整个空间变得清幽起来。 山峰之下,让人不由自主的生起一种无力的渺小感觉。 抬头望山,高山仰止。 山间刮着森寒的风,风却是剑气,割骨掉肉。 那张湿湿的抹布早被剑尖刺成千疮百孔,密密麻麻的透明的窟窿,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笨拙的工匠用拙劣的手法织成一张丑陋的网。 果然不愧为蜀山剑峰少峰主。一剑竟然引来剑峰的投影。 女老板的擀面棒也已经到了。 天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擀面棒,不停的滚动,向着山峰压了下来。 山峰奇险,擀面棒却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不停地滚动,好像不把山峰擀成一张薄薄的的面皮就不会停下来。 山间有碎石滚落。 一声厉啸从俊秀公子的唇间传出,剑影更密。 但擀面棒仍旧是不依不饶的碾压,滚动,像一个倔强的妇人。 一声脆响,空气中有什么东西被打碎的声音传出, 一座剑锋虚影崩塌。 再一座剑峰的虚影崩塌 俊秀公子毕竟还年少。 就在这时街上起了一阵风,一阵凛冽的风。 女老板的身子向后面而退, 山不见了,天空中那根巨大的擀面棒也消失不见。 另一个麻衣老人出现在两人的中间, 去抓易生死的麻脸老人也住了手。 易生死不停地游走,滑溜得就像泥鳅,麻脸老人在不拔剑的情况下抓了半天也没有抓住他。 当那些风,那些剑光消失的时候,易生死和女老板并排站在了一起,很意外的这次女老板没有再出言呵斥他。 出手帮了俊秀公子的麻衣老人不像另一个老人满脸的麻子,脸上反而干干净净,连一颗痣都没有, 似笑非笑的看着女老板和易生死: “想不到在大陆上消失了三十年的明宗公主原来是到小镇上来卖面来了”, 看了一眼女老板胖胖的身材接着又道,“如果公主不出手,即使站在面前,谁又能相认公主呢?只是不知道当年倾慕公主绝世芳华的那些青年俊杰,现在见了又该如何想?” “翠花,”易生死走过来握住了女老板的手。 女老板叫苗翠花,当年本就是一代佳人,如果不是,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些事情,至少,明宗会少了一个强敌,覆灭得,也不会那么快。 苗翠花一声冷笑:“名震人间的大修行者方无回不也去了剑峰做狗为别人看家护院么?我一个小小的女子在这里卖面又有什么稀奇?” 方无回,剑出无回,除非敌人死了,彻彻底底地断了气了。 “再说了,我在这里卖面还不是被你们这些世外高人所赐么?”苗翠花的声音尖锐起来,“明宗当年,从来就没有做个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过是因为我明宗炼的是体罢了,不过是因为我一棒打死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所谓的明月轩大长老的孙子罢了。” “你感悟你的天地,我炼我的体,怎么我们就成了邪魔外道了? “陌秋山当年也不过是一剑挑了圣火,虽然霸道,我明宗上下从来也都清楚,那不过是彼此的切磋。” “难道就因为道不同就是你们这些世外高人对我明宗赶尽杀绝的理由?” “难道明月轩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我就杀他不得?” “这是什么理由?” “明明轩的人要来寻仇,我们无所谓,我今天就想问问你们,关你们剑峰什么事?你们几大势力还有你们无数的狗腿子世家,好强大的阵容,好强大的力量,一夜之间,全都找到了我明宗的圣坛。” 语气中的悲愤与凄厉,苏颜听了忍不住微微动容。 “方先生,你能否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又关你们什么事?” “明月轩寻仇,这本就是理所当然,我剑峰也是不忍见你们误入歧途,要知道天地本是大道,身体不过是皮囊,不过是不想你们误了世人。” “误人大道,本就是大罪”。 那叫方先生的麻衣老人不疾不徐,依然是云淡风轻的说道: 好光明正大的理由。 苗翠花不再说话,看着易生死,眼里竟满是柔情,与方才的态度辩若两人。 “以往对你凶,是怪你天天给我做好吃的,我知道你是心疼我,这样他们也不好找到我,但你看看这些年来,我都胖成了什么样?不过现在,我不在乎了。” 伸手牵住易生死的手,眼里带着满足:“我想命运待我还是不薄,当整个人间对我像对待关外的那些异族,那段时间我甚至想啊,是不是自己真的是那些异族呢?要是真的和关外那些异族一样,有什么关系呢?幸好那时你出现在了我面前,这些年,我真的很幸福,也很满足。” “这些年,你救了不少的人,”伸手指了下麻衣人这边“也要了他们的人不少的命。” “所以,”苗翠花用温柔的声音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我不想再躲,也不想你和别人再做交易了。” 躲不掉,也不想再躲。 语气温柔,脸色温柔,目光更是温柔的让人沉醉。 …… 这次剑峰来了三人,关键是麻衣人手上的那把剑。 那是薛光明的剑。 传说中,这把剑每被鲜血洗礼一次,剑就更明亮一分。 传说中,当年的薛光明拿着这把剑去暗黑草原,说要在哪里洗出一片光明,虽然最后暗黑草原仍然还是暗黑草原, 薛光明却是无数年唯一一个活着进入又活着走出暗黑草原的人类,回来后,手中的剑越发明亮,是那些异族强者的鲜血日夜不停地洗涤出来的明亮。 以血洗光明。 苗翠花明宗覆灭的那天夜里见过这把剑,连宗里的首座法王也没能挡住它。 躲了这么多年,很累,她也不想再躲了。 握住苗翠花的手紧了一下。易生死在这一刻不再猥琐,矮小的身躯巍峨如山岳。 “你不想走,那就不走了,反正都是陪着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方先生的脸色有些阴沉,易生死却是峰主交代一定带回去的人。 易生死救人有个原则,那就是救一命,还一命。 谁要想救自己的命,那就拿别人的命去还。 剑峰不怕做交易,因为剑峰有足够的实力,这个大陆也有足够的人命来交易。 只是没想到易生死以往交易的对象是剑峰的人,明月轩的人,甚至是那几大世家的人。 以前做这笔交易的人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想来却是在为了苗翠花。 这些年他救了多少人,这几家就死了多少人, 准确的说是剑峰和那几大世家死了很多人。 医者救人,但杀起人来的手段却比那些刺客还恐怖,易生死救人的这个条件也太毒辣。 明月轩外面的弟子一直为军部效力,不好杀,死的人也就要少一些,所以这些年损失最大的就是剑峰和那几大世家了。 “先生还请三思,如果先生答应和这魔女划清关系,以前的事情,老夫回去后必定向峰主求情,说明缘由,先生被魔女蒙蔽,想来峰主也不会太过怪罪。” 方先生还抱着一丝希望劝说道: “本峰少峰主也在这里,就由老夫和少峰主担保,保先生到剑峰后的平安如何。” 俊秀公子却只是鼻孔里冷哼一声,不说一句话。 主角虽好,配角却太不济, 方先生就变成了一个高明的戏子在唱着独角戏,一个人自说自话, 不由的在心里暗骂:真是一个蠢货,白痴,只要这易生死到了剑峰,那里还由得他自己的生死,到时怎么处置还不是剑峰说了算。连这一点都想不透,真是不知道是不是被剑峰的那些山风吹傻了,枉自长了一副好皮囊。 易生死讥诮的看着方先生:“方无回,本来你也算个人物,想不到你比你们的少峰主还蠢,说这么多的话,你自己信么?你不嫌累么?” “哪怕你说的是真话,但我仍然……”顿了一下, 一口痰向着方无回吐去,“我去你妈的剑峰,” 一把约莫一尺长白玉小锄头出现在手中,右手抬起就向前挥去。 采药锄,易生死用了半辈子采药的工具,今天用来打架。 苗翠花嫣然一笑,圆圆的胖脸竟然笑出万般风情,仿佛是当初的阿娜少女。 棒影再起,锄影漫天,既然已经不想再躲了,这次一出手两人就是全力。 俊秀公子大怒,再次一剑向着苗翠花刺出, 他好像特别仇视苗翠花。 既然你已不是当初名动大陆的美人,既然你已经变得如此之丑,那还不如去死。 难道你没听说过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吗? 杀人的理由千千万,仇视别人的理由万万千,但这位少峰主想别人去死的理由却不是因为这些年来那些被刺杀的剑峰弟子,仅仅是为了一个美人从美到丑的转变。 如此理由,简直比恨天崖上那天上地下独一株,千年万年不见开的血冥花还奇妙。 还……奇葩,简直就是……直了。 也许是懊恼自己晚生了几十年,没能见到那绝世的芳华?在他心里,如果他在那个时代,那样的绝世美人应该是他的囊中物吧。 少峰主要人死的理由,不得不说这思想的境界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 满脸麻子的老人也终于出剑了,一剑出便是寒星万点, 方无回的右手握住了剑柄。 方无回不想再拖延下去,夜长了,梦也就多些。 这次下山是出来办事,不是出来做梦。 本来只是相邀易生死。 那一暗夜中怒放的紫荆花,普通人或许不知道,但是像他们这种修行的宗门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些异象意味着什么? 大陆将乱,这方天地只怕又会变得腥风血雨,这些强大的宗门都在开始做准备,像易生死这样拥有某种强大的能力偏偏又是散修的奇人异士,就成了这些强大宗门极力笼络的对象,每一个人,每一个宗门,都在筹谋着在将来有可能出现的大劫中生存下来。 他们心里都有一种隐隐的恐惧,那是关于传说中的远古。 这次下山相邀易生死,本来就存了相邀不成便武力相逼的心思。 十二剑峰两大强者联诀下山,更是带上了薛光明的剑,怕的就是万一遇上了别的人马来抢夺易生死。 别的人没有遇上,倒是遇见了这些年一直不见踪影魔宗的公主。 至于少峰主,那不过是做脸面的功夫。 没想到遇见曾经强大无匹的魔宗前公主苗翠花,更是解开了这些年剑峰弟子无辜遇刺的种种谜团。 那就用魔宗公主的鲜血来洗这把剑吧,至于易生死,只要不死,一身医术就还在,剑峰要的,本来也就只是一个医者。 一道长虹经天而起。 长虹拖出一道血红的尾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剑光过处,将空气刺出一道真空的管道, 那些真空的管道中浓郁的血一样的光, 在地面看去,如同一根巨大的血管。 四周的灵气马上汹涌而至,填补这根血色的真空管道, 一剑如斯,引得天地灵气絮乱。 这就是薛光明的剑。 第七章 小刀的刀 “啪”的一声脆响,空中传来木裂于风中的声音,苗翠花手中的擀面棒表体的木质碎成无数的片,露出里面黝黑的材质,似金非金。似石非石。 天色暗了下来,一股沉沉的威压从天而降,仿佛在遥远的星空深处,一颗巨大的陨石正一种极致的速度向着大地撞击而来。 这根棒子,本就是明宗第一代教主莫方用天外陨铁打造,期间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终至而成。 在明宗初起的那段岁月,也是明宗最为光辉灿烂的岁月,莫方一人一棒,打出了明宗千年不坠的威名。 那一句“不服,就打到你服”竟成明宗千年不变的铭刻,也成了其他人对明宗内心隐藏的恐惧并直接导致千年后明宗覆灭的诱因。 棒本无名,后人取自莫方。 当年强大的明宗重宝无数,圣物却只有莫方。 棒影从天而降,威压破灭四方。 店里坐着的苏颜面色一变,食指尖与拇指相抵,对着空中轻轻一弹。 啪的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麻衣人和苗翠花与易生死都没有注意到,一道微不可见的涟漪在空中荡漾了一下,似有一只隐隐的彩蝶随着苏颜的指间闪着翅膀一闪而没。 只有挨着苏颜坐的小刀抬头看了他一眼。 苏颜口袋里的三只纸蝴蝶不见了一个。 青川这个小镇很美好,他不忍心见到如此美好的小镇在战斗中变成一片废墟。 方无回面对这霸绝天下的一棒,脸色凝重,内心却不惊反喜。 当年几大超强势力联手杀至明宗时,将明宗的总坛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明宗的这件传说中的重宝圣物,想不到却在今日看见。 其实他早该想到,明宗的重宝自然是应该在明宗唯一的幸存者手中。 原本只是想来得易生死的,想不到遇见明宗消失多年的公主,还解开了这些年来的的无头案子,现在更是看见了莫方,太多的想不到。 最重要的是莫方出现在一个还不到知命的明宗公主手中。 方无回只感觉到这次自己来的实在是太对了。 他早已知命多年,一直徘徊在无矩门前。 心思转了很多,现实中也就是一刹那。 棒影已经离地不到百丈。 强大的力量将空气挤压到一个恐怖的密度,空气中不时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这已是苗翠花如今借莫方所能发出最强大的一击。 面对薛光明的剑,这无疑是最正确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方无回当然也看的出来。 一声厉啸,一座又一座的血色山峰拔地而起,无数的山峰连绵不断,山尖如海浪高低起伏,这是一片海,血色的海,薛光明当年在暗黑草原上杀死狼人的血海被方无回带到了这里。 陨石至天而降,而这个世界上最能容纳它的地方只有大海。 陨石入海,击起海浪万丈。 大海不停的翻滚,咆哮,要将陨石淹没。 陨石不断的挣扎跳跃,要将大海击碎,要将大地击穿。 陨石和大海的战斗, 苗翠花与方无回的较量。 那位俊秀的公子少峰主和麻脸的老人早已退了开去,不是他们愿意,实在是他们插不上手,麻脸的老人虽然也是半步知命的强者,但是方无回却是真正的知命,剑峰的第一供奉。 更何况薛光明的剑是拿在方无回的手里,方无回能对抗莫方,而他只能退了开去。 所有人的心神都沉浸在这场战斗中, 没人注意到本该在这场战斗中化为齑粉的小镇却安然无损,甚至面馆里吃面的两个客人都没有离去,苏颜的面也吃完了,他和小刀的面前各自放着一个空空的碗。 他们的眼睛都一眨不眨的很认真的观看着这场战斗。 再激烈或是血腥的战斗都有分出胜负的时候,平手的是因为双方都怕死。 苗翠花从祭出莫方的时候就没有想过生死。 所以这场战斗就一定会分出胜负。 明宗的人总是说祭出莫方,而不是挥出,打出,击出,这跟莫方在明宗的无上地位有很大的关系。 苗翠花终究境界不到知命。 渐渐的陨石跳跃得越来缓,每一次仿佛都要用很大的力气; 相反的是血海却越来越汹涌,浪头越来越高, 越来越……浪……(呃,这样说不对,太不尊重那位要用剑洗光明的薛前辈薛大人。) 方无回的双脚如钉子钉在地面,越来越稳。 对面的苗翠花的脸却越来越苍白,原本盘起的头发湿漉漉的搭在肩上,嘴角流出一道血丝。 谁都能看出来,苗翠花败迹已显,无论她怎样的拼尽全力地抽调身体里的力量和虔诚的呼喊明宗先贤莫方的名字。 落败只是时间的问题。 落败对苗翠花来说就意味着死亡。 方才说的潇洒淡然的易生死此时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倒八字眉下的双眼满是焦急,心疼,愤怒,祈求等诸般情绪。 此时谁若能救苗翠花,他必衔环相报! 苗翠花的脚步越来越踉跄, 星空之上没有降下神迹。奇迹起至人间。 小刀看了一下苏颜,苏颜点了一下头,小刀便抽出了苏颜最近买给他的那把战刀,刀身狭长,本来是利于劈刺等多种技巧,但小刀却只会劈砍,像砍材一样劈下去,他不记得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忘了以前的记忆,但这是他的本能。 于是,一道刀光从面店里面亮起,如霜。 不像方无回手持薛光明的剑那样划出经天长虹, 就是一刀,简单的一刀,就像苗翠花握着莫方的那一砸,不过棒子叫砸,长刀只能叫劈或者砍。 刀不是莫方,所以没有那沛然莫敌的威势。 小刀也不懂修行,没有雪山气海纳天地灵气,现在的他经脉甚至都成了一团乱麻。 但他这一刀仍然有效,对任何人都有效,包括修行者和异族人; 因为这一刀是他的本能,失忆后唯一能记得的东西,曾经创造过无比灿烂辉煌的成就! 经脉乱成了一团麻,其实对现在的他无碍,他本来就从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修行过,现在的他,已经恢复到昏迷前的最佳状态。 正因为没有修行,才不懂调动天地灵气。 天地灵气没有波动,全神贯注地战斗中的方先生自然没有感应到刀。 不知道为什么,失忆后的小刀身上的杀气似乎随着记忆一起被遗忘。 杀气被遗忘了,但刀还在,所以刀就来到了街道中间,双方战斗的中间。 方无回发觉时,刀已经砍在了血海那些浪尖上,也就是那些山峰的峰尖。 极致的速度带来无比的锋利, 茲的一声,就像一把烧红的尖刀切入凝固的牛油, 那些无数的浪尖被砍掉了其中的一朵, 接着又是一刀,这次刀光却闪在眼前,又是茲的一声, 又一朵浪花被砍掉 刀光不停的闪,茲茲声不停地响起,浪花就不停地消失。 方无回大吃一惊,待从小刀身上并没有感应到天地灵气的波动后随即大怒, 一个没有修行的人居然用一把刀砍掉了自己的浪花, 虽然不知道他这股古怪而又强大的力量,还有那恐怖到极致的速度到底从何而来。 但没有修行的就是普通人,普通人的凡人对他们来说就是蝼蚁。 现在这只凡人蝼蚁却在挑衅他们这些修行的强者,在挑衅他们这些超脱世俗凡尘的世外高人。 他却没去思考,这只蝼蚁是如何砍断他拿着薛光明的剑布下的血海浪尖。 但现在的他却不能无视这只蝼蚁,这个凡人。 因为这个凡人正在用刀砍他的血海浪峰,如果一直让他这样砍下去,终有砍平浪花的时候,到时候,没有浪峰的血海怎么浪?不浪又怎么收了那从天而降的陨石莫方? 但现在偏偏他和苗翠花的战斗到了最要紧的关头。 气急之下,连血海都动荡了一下, 苗翠花突感压力一松, 二十多年的逃亡生涯早已让她能把握住每一份稍纵即逝的机会, 胖胖的双手握住莫方向上一提,竟然生生将莫方提出了方无回布下的血海。 这一刻,她甚至能感受到莫方传来欣喜雀跃的情绪和更加高昂的战意, 莫方是圣物,早已通灵,被方无回用薛光明的剑布下血海困了这么久早已恼怒异常。 苗翠花的胖胖的身子如同一块石头冲天而起, 逐渐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 然后极速下落,莫方带着更加强大的气势向着方无回搂头砸下,力量或许不如开始一棒,但气势更强,这是莫方的气势。 方无回感觉要气死了,被小刀的那一刀气死,被两个猪一样的队友气死。 俊秀公子少峰主和麻脸老人这两头猪竟然放任小刀不管让他砍了那么多刀。 如同被街头杂耍艺人卖力表演看呆了的俊秀公子这才回过神来, 一剑出,还是山峰现,这位可怜的少峰主好像翻来覆去的只会这一剑, 剑光伊起,俊秀公子感到小刀看了自己一眼, 眼光中说不出的冷漠和血腥,仿佛那双眼睛里藏着无尽的尸山血海,无数的生灵临死哀嚎。 俊秀公子手一软,差点将手中剑扔掉。那些天地灵远气也因为他的心神巨震而重新回归自然的规则。 小刀曾经的那些过往又岂是如同温室里的鲜花一样的俊秀公子能比? 接着俊秀公子便发现自己握剑的右手像是突然拥有了某种神奇的力量一样向着空中远远的飞了出去,握住剑柄的手其中一根手指还动了动。 接着一阵巨大的痛楚和无力从右手肩膀的位置如潮水一般汹涌的传来。 “啊”一声惨嚎划过午后的天空,惊起小镇后青山的一群飞鸟扑腾着翅膀像着天空飞去,果然是大陆上修行有成的少年俊杰,一声惨嚎比别人起码多传出了十里地。 小刀一直板着的脸上皮肤都忍不住抽动一下。 麻脸的麻衣老人不是不想出手,是不能出手,不能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白衣的书生,白衣书生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但他的直觉却告知他巨大的危险,和那种面临死亡的恐惧。 额头的冷汗淋漓而下。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握剑的右手微微一动,等下自己的胸口绝对就会很痛,很快就会变成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白衣书生自然是苏颜。 小刀还要靠易生死治伤,胖胖的女老板煮的面也实在好吃。 第八章 死在街上,像一条野狗 方无回带来了薛光明的剑, 一把震慑人间的剑。 但这样的剑不只一把, 比如梅花烙。 梅花烙是一种象征, 它其实也是一把剑一把像薛光明的剑一样的剑。 此时梅花烙就握在苏颜的手中, 剑尖开叉如梅花,此时这朵梅花正斜斜低垂,花蕊开向地面。 但森然的气机却锁定了麻衣老人的胸口。 麻衣老人是半步知命的境界,本也是人间少见的强者,他的本名已经很少有人知道,大家都叫他麻子。 他不以为许,反有沾沾之喜,能以子相称,便是圣人。麻子就总是以为在人们殷殷期盼下他会成为圣人。 虽然此子非彼子。 此时的那把剑就在对方的手上, 没有人怀疑过梅花烙是不是这把剑,梅花绝对在知命的胸口绽放过无数次。 麻子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阵阵悸动,仿佛在下一刻那里就会变成肥沃的土地,然后开出一朵艳艳的梅花。 心脏越跳越快,体外竟都可闻隐隐急如骤鼓声。 强有力的心脏将血液快速地通过血管向全身输送,那些隐藏在体表之下的血管因为突然到来的湍流而极速扩张,一根根血管像一条条巨大的蚯蚓爬满体表。 爬满了蚯蚓的麻脸上自然显得无比的狰狞。 麻子突然很愤怒, 他的愤怒不是对于知命之上的梅花烙,他没这个胆量。 他的愤怒来于对面的白衣书生,来于白衣书生的手上能握着这把剑。 手腕一抖,剑尖向前。 更加森然的杀机刺向麻子。 麻子一声大吼,伸手握住了剑柄, 就在这时,一直锁定他心脏的森然气机消失不见, 苏颜收剑,后退一步。 麻子心神一松,啪的一声如弓弦断。 一直狂猛跳动心脏在这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 ‘哇”的一口鲜血吐出,麻子的剑心破碎,气海雪山湮灭, 从此成了一个废人。 不发一言,不出一剑,就废了一个剑峰强者。 苏颜哪怕现在是知命,却也吓不废麻子。吓废麻子的是梅花烙,他师叔的剑。 这好像是从来也没有人听过的事情。 修行从此成陌路,麻子变了废人。 …… 幸福来的太突然,那年遇见苗翠花是一次,今天肯定是也算一次。 易生死本来还在虔诚的祈祷,向着伟大的昊天卑微地祈求,事情便有了如此变化。 是仁慈的昊天有了回应? 易生死无法了解,不可明白, 但他却知道至此以后,对眼前这两人,以后但有所命,无不从。 这边的战斗不见硝烟的便尘埃落定, 那边陨石铁棒和薛光明的剑正在激烈的碰撞, 每一次碰撞,都像是在天地间放了一朵巨大的烟火。 表演的是两人,观看的却是三人, 苏颜,小刀,易生死成了站在壁垒上观望的人。 易生死本想下壁垒去帮助苗翠花,却被苗翠花吼了回来。 他的白玉锄头其实只适合挖药。 帮不了,那也就站在壁垒上观吧, 没有求助于苏颜和小刀, 开始一时大意让莫方入如血海,她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 这一战是苗翠花的事,是明宗的当年事。 傍人自不好插手,他作为苗翠花的丈夫,明宗的女婿插手已是勉强, 别人自然不能勉强, 小刀那一刀是为了自己的伤,是为了自己的事, 苏颜好像从来就没有出过手, 麻子算是自己废了自己。 莫方不落血海,自然是专门挑那些耸立山峰尖砸,当陨石不再掉落血海,砸在山峰上时,是什么结果? 自然是一砸一个准,一砸一个稀巴烂。 论坚硬,这世间又有什么比的过陨石锻造而成的莫方? 莫方本就是世间至坚至硬之物。山峰被砸碎的速度越来越快,慢慢地山峰生成的速度赶不上被砸碎的速度。 易生死便也放下了心,安心的站在壁垒上观起来。 麻子躺在地上双眼无神的望着幽深碧蓝的天空,午后的阳光刺的双眼生疼,从眼角流下浑浊的泪水,然后双眼慢慢地闭上,嘴里喃喃着什么。 俊秀公子断了一臂,鲜血从动脉的断口一直在不停的喷涌,全身的力气随着鲜血不停地流逝,没有人帮他包扎,死亡也只是迟早的事, 小刀没有补上一刀,是因为他还有被交易的价值,就像货物。 原来不管多么高贵的生命有时候也会变得低贱,这是谁也没法预料的事情。 一次一次的上升,俯冲,莫方不知道砸了多少下。 渐渐的血海变得平静,山峰堕成坦途, 剑毕竟是别人的剑,拿剑洗光明的也不是他方无回。 莫方更是真正的圣器,能在莫方不坠血海的情形下还能坚持这么久, 不愧是知命的强者。 苗翠花半步知命,莫方拉平了半步的差距。 薛光明当年持剑而行的时候还没有入无矩,他的剑自然更不是圣器,强大的是他这个人,不是剑的本身,当初明宗的首座护法王没挡住这把剑,是因为持剑的不是方无回,而首座护法王当时手里拿的也不莫方。 莫方虽是明宗的圣器,但能祭出的只有经过圣火洗礼的圣女,除了圣女,哪怕是宗主大人也不行, 圣女当时没出现,所以莫方在那一战也没有显出踪迹。 没人知道圣女是谁,也就没人知道莫方在哪里, 当年那些人抓住明宗的教众用尽世间最惨烈严酷的刑罚也没能逼问出圣女和莫方的下落。 今天方无回意外的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开始他是欣喜得快控制不住剑心的。 当莫方出现的那一刻,公主就是圣女,圣女就是公主,苗翠花既是公主也是圣女。 但先在他早没了欣喜的情绪,只剩下灰暗和绝望,苗翠花携带莫方一次次的从天而降的打击让他已经很疲惫, 一棒一棒的砸,爆烈,简单,直接。 他想起了明宗山门上那已经快要被人忘记的铭刻, “不服,就砸到你服”。 方无回已经被砸到服了,已经被砸到没有一丁点脾气。 可惜的苗翠花已经不是要他服与不服了,是要他死,不死,就砸到你死!!! 不把你砸烂死透苗翠花就不会停,就会一直这样升空,俯冲,然后砸,现在用不着升空俯冲了,只是不停的举着莫方砸,一直砸到天荒地老。 方无回终于明白明宗那些让人恐惧的由来。 明白也好,服气也罢,这些都摆脱不了剑与莫方差距,如果是薛光明持剑而来还行。 他不行。 差距无法弥补,结果自然无法改变,他没有别人像易生死一样为他虔诚祈求,所以也就没有坚毅的少年持刀出现。 当苗翠花手中的莫方最后一次砸下时,那颗苍老的脑袋就像一颗西瓜一样被砸的粉碎,红的血,白的脑浆和着那被砸碎了形状的骨头粘糊糊的淌在地上,还冒着温热的雾气,无头的尸身像喝得太多的醉汉一样摇摇晃晃的走了两步双腿便软哒哒地倒在地上,连地上的青石板都没能砸烂一块。 那些生前的荣耀与高高在上最终也只得向田野人家的炊烟一样被风吹散, 死在街上,像一条野狗。最多,无人收尸的话也不过是臭上两天, 运气好的话,还能饱了流浪的野狗辘辘的饥肠,然后在某一天的某个僻静的角落里肥了土地,养一小片绿。 也算是有些念头,在人间留下了一些痕迹。 没有大雪纷飞,也没有日月无光,昊天神秘的意志冷眼看着这一切。 连情绪都不曾波动半点,又哪来的天地异象, 于是方无回的死变得毫无价值, 哪怕是若干年后。世间出现了一个名字一模一样的方无回,但那已不是方无回。 苗翠花提着莫方走了过来,步子有些不稳, 黝黑的莫方棒身上仍是干干净净的,并没有沾上什么秽物。 走到苏颜和小刀面前,双手叠放于腰间, 微微低首,双膝一曲行了一礼。 气度端庄,哪里还有方才棒杀方无回时的暴烈影子, 也不似面馆端面的老板娘, 手里的莫方已不知去了何处。 胖胖的身材竟丝毫无损端庄的气度。 苏颜侧身而让,抱拳回了一礼, 小刀面色不变站立不动。 两人都没太在意这件事情, 哪怕地上躺着一个了不起的死人。 废了两个了不起的活人。 哪怕明宗是魔宗, 既然拔刀,说明不在意,既然他们拔刀,说明他们当然不在意。 没有人提明宗公主的事,苗妙与易生死没有,苏颜和小刀也没有。 “苗妙谢过二位公子的援手之恩,”声音竟然婉约。 苗妙?苏颜讶然。不是苗翠花? 易生死跑了过来。连忙解释,苗翠花隐居于此,当然苗妙才是本名。其实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苗翠花是易生死叫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苗和秒的发音他总是分不清楚,发不准音。当他说道苗妙这个名字的时候,苏颜分明听见易生死在学着猫:“喵喵” 苏颜把带着小刀的来意说了,易生死自然不会推辞。 也没提交易的事,别人早就把诊金付了,更不提刚刚自己在心里发的誓言。 三人转身进了面店,苗妙随手关上店门,铺子只有一层楼,房顶上有一种叫做亮瓦的瓦片,隔不远,便铺了一块,外面的光便从这些瓦片上进来,即使关了店门,也不觉得黑暗。 没人在意躺在街道上的麻子和俊秀公子,麻子从知命的强者跌落至废人,早已疯了。 俊秀公子的瞳孔已经扩撒,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具没有呼吸的尸体。薛光明的剑不知去了何处,重宝有灵,或许是回了剑峰,又或许是某个山间,某条溪畔静静地等它的有缘人,何况他们几位也都不是贪心的主。 彩蝶飞舞的余韵还在,没有人能发现街道中间躺着的三人,不论是活人还是死人。 找了张桌子让小刀坐了下来,苗翠花给几人倒了水,易生死便开始探视他的身体。 原本嬉笑怒骂的脸这一刻变得庄严神圣。 每个人在他擅长的领域,都是怀着朝圣的虔诚。 小镇上空的太阳向着西边慢慢地移去, 那些从亮瓦片头透进的光在照在店里的桌面,或地面,形成个中斑斓的图案,此时,这些图案正缓慢而坚定的移动自己的脚步。 易生死探视小刀的身体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苏颜不由得有些焦急起来,连苗妙的脸上都露出了担忧。 良久,连续变幻了数次脸色后,睁开了双眼, 眼中神色复杂难明。 第九章 松了,抹点东西就好 “小刀公子的体内没有新伤,只是有些旧疾,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稍微调理便可无碍,因脑部受到震荡而失去的记忆用方法配合药石治疗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情。” 易生死抬头睁开眼睛说道,他毕竟是易生死,脑部因受震荡而导致的失忆在他这里也只是不算太难的事,苏颜做不到,易生死才是大夫。 “只是经脉乱成一团麻,如要理正,要些日子。” 这些苏颜都知道,他安静的等着易生死说下去, “其实这些都不算太难的事,小刀公子的筋脉粗壮而直,本是最利于修行,但是……“ 易生死以筷作笔,沾了碗里的水便在桌子上画出了一副图,线条粗壮而直,阡陌相交,如同平原上最好的良田,每一根线条相交处易生死都重重的一点以注明。 “这些相交处……,”易生死用筷子指点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眼中却是惋惜。 苏颜不由愣住。 粗壮的经脉本是最利于天地灵气游走,但没有哪人的筋脉能阡陌相交,只因若是相交,便成了堵塞,经脉堵塞,又如何搬运灵气,苏颜从没有听说过这种筋脉, 苏颜看着小刀,心里有些难过。 不能搬运储藏灵气,就不能修行,小刀原来是无法修行的人。 小刀静静地听着易生死分析自己的经脉,当说到最后筋脉中的堵塞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但是他没有什么感觉,不能修行又如何,这么多年没有修行不也就过来了? 但他还是有点难过,因为他看见了苏颜眼里的难过,想起苏颜带着自己从汶水来到青川。 偏偏他又不会安慰人,于是只有沉默。 苗妙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忍不住在心里轻轻叹息。 易生死紧紧皱着眉头沉思。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寂静。 沉思中的易生死无意识的再次把手搭在小刀的手腕上。 突然,易生死看了苗妙一眼,突然间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 接着更是面色大变,眼中带着复杂的情绪看了小刀一眼,起身拉着苗妙进了后面的厨房,心神震动下,连招呼都没有同苏颜打一声。 苗妙眼里带着不满,向着苏颜和小刀歉意一笑,跟着易生死走了进去。 留下苏颜和小刀茫然以对。 苏颜没有去偷听两人的对话,虽然这对他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片刻后易生死和苗妙就走了出来,苗妙的脸上带着一抹激动的潮红,看向小刀的眼神中震惊,欣喜,尊敬,等等复杂的情绪。 坐在了苏颜面前:“我们能解决公子身上所有的问题,只是苏公子,请原谅我有无法说明的理由,但小刀公子要解决修行的问题,必须得跟我们走,请苏公子放心,我二人绝无害小刀公子的心,并且以性命保证,只要有二人在的一天绝不会让小刀公子受到一丝伤害。”语速又急又快,最后一句更是说的斩钉截铁。 在这一刻她是明宗的公主或是圣女。 苏颜微一沉思,只觉得心中阴霾尽去,朗声一笑:“我没有意见,就看小刀自己了”。 能解决问题就好,能修行就好,其它的? 管他的 小刀沉思的要久一点,却也不过片刻,抬起头来,坚定地点了下去。 苗妙的欣喜流于脸上, 苏颜微愁的绪也很快被高兴冲淡,他替小刀高兴。 …… 既然已经决定,剩下的事就是没有什么事了,剑峰的弟子死在青川,这个小镇苗妙他们自然无法再待下去了,小刀要治病自然是要同他们一起离去。 苏颜呆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四人都决定离开。 二十多年的流亡生涯苗妙和易生死早就习惯随时的搬迁,苗妙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东西,带上店门,把大黄送给隔壁卖肉的张屠夫,跟着卖肉的,总不会吃的太差。 逃亡的路上实在无法带上一条狗。 四人便结伴向着镇头走去。 大黄汪汪的叫着,企图挣脱系在项上的绳子,不顾张屠夫端来的一盆猪骨头和呵斥。 直到苗妙的身影远了,渐不可见,大黄才一边呜咽着停下,一边看着苗妙离去的方向,眼角滴下几滴浑浊的泪水。 街道上的那些血开始发黑发乌,一篷苍蝇嗡嗡着飞来落在那些血泊里,尸体上。 还活着的麻子摇摇摆摆的不知道要去向哪里。 彩蝶翅膀的扇动让小镇上的居民不知道街道上发生的那些事情。 半夜的时候被天地灵气暴动引来的小道士在镇子外远远看了一眼接着又被惊走。 直到第二天,早起的人发现街上死去的人,很快事情就报给了保长,然后在保长的带领下人们草草掩埋了尸体,补坏了损坏的青石板,然后用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直到再也看不出有血的痕迹,接着有人去庙里求了香灰撒在地上,说是辟邪。 要到很多天后保长的报告文书才会到县城,估计没有苦主去催促懒惰的县太爷是决计不会带人来看一眼。 …… 虽然太阳渐渐西移,但七月的阳光仍是固执地将炽热撒在大地上,驿道两旁的那些长着坚硬尖刺的鬼见愁被太阳晒的奄奄的,不见平日里骄横。 出镇约莫一里的驿道岔路口, 苏颜与小刀他们相对而揖,互道珍重。 临别时,苏颜口袋里的彩色的纸蝶又少了一只。 阳光洒在小刀的身上,只觉得温暖。 一直走了很远,苏颜仍旧能感受到小刀坚定的目光。 …… 苏颜向着璃城的方向而去,他去璃山是帝都,他有要事。 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这些天耽误的日子,苏颜加紧了脚步。 远处的景色开始忽近忽远,两脚之间的距离忽长忽短, 这便是苏颜的要事, 他也有病,或者说他的身体也有问题。 他的问题其实比小刀的问题还难解决。 他修行境界忽高忽低,极度的不稳定。 高时知命,低时,就是一个普通人。 今天在青川刚好又是在全盛,所以才吓废了麻子,不然,麻子虽然恐惧来自心脏的那抹森然,却是怎么也吓不废的,最不济,麻子会试着逃走。 这也是为什么姑姑折了三只彩蝶, 师叔画了一道剑意。 就是防着他境界跌落时,否则,三位老师共同教出来的弟子这天下有几人能伤? 苏颜很好奇三位老师都无法解决的问题在帝都谁又有办法, 但他知道老师们不会骗他, 于是便他来了。 …… 苏颜不知道,在走后的第三天, 在他走过的驿道上吱吱呀呀的过来一辆破牛车,牛车真的很破,木头上早已满是虫眼和裂开的缝隙, 那些榫卯处早已松动,路上的小石头一颠,就是一阵吱吱呀呀的响声,左边颠左边响,右边颠右边响,不颠,还是一阵吱吱呀呀的响。 好像生怕不够吵闹,车上坐着的老头还拿着一把更破旧的胡琴咿咿呀呀的拉着,于是: 吱吱呀呀,咿咿呀呀,吱呀咿呀,吱吱呀咿咿呀的一阵乱响。 惹得旁边打着一把小黄伞的少女娇嗔:“哎呀,好吵,爷爷你就不能让人清净一下。” 老头一脸的讶异:“我这不是在练琴麻?” 接着又一本正经的道:“技艺一途,讲的勤练习,有道是,三天不练手生哇。” 黄衣小姑娘有些不依了,“练琴也不是这样吱吱呀呀咿咿呀呀的一阵乱响啊。” “哦”,老头若有所思的意味深长的长长哦了一声:“是乱想啊,” 黄衣小姑娘一愣,登时俏丽的脸庞爬上一抹朝霞,老头这下子闯祸了,一只白白嫩嫩欺霜晒雪的芊芊玉手闪电般的楸住了老头三根胡须中的一根,看样子是熟极而流,这样的动作肯定重复过无数遍。 黄衣小姑娘杏眼圆瞪,气呼呼的看着老头不说话。 这下子老头焉了,连忙轻声温言相哄,不知道说了多少好话,许了多少承诺才让黄衣小姑娘松开了手。 然后乖乖的将牛车停在了路边,拉车的青色老牛回头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老头将车停好后,不知从哪里鼓捣出一个小铁壶,倒出里面的液体,往那些结构松动处随意一抹,然后手腕一翻,小铁壶神奇地消失不见。 费力的爬山马车,一脸讨好的笑:“结构松动了,抹点东西就对了。” 又想起了老牛刚才看他的那一眼鄙夷:“你个老货看什么热闹,还不快走。” 青色老牛人性化的摇了摇牛头,也不用指挥,自顾自地迈着八字步,重新开始慢悠悠的走了起来。 竟像帝王行于朝堂。 牛车竟也不再响。 老头不知道又从哪里拿出一把崭新的胡琴认认真真的拉了起来, 应着琴声,黄衣少女轻声唱了起来:“……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一场寂寞凭谁述,算前言,总轻负……悔不当时留住……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比起当日茶楼所唱,婉约怅然,低回处愁肠思绪,竟是合了几分词曲本意。 胡琴悠扬,歌声婉转,破旧的牛车迎着夕阳在驿道上慢慢消失在暮色里。 那些驿道旁边的田野里准备暮归农夫竟是没有一人看见,听见。 看见听见这牛,这车,这牛车上的人和胡琴与歌声。 第十章 帝都:璃城 从边城一路向南,边城在人们的视线越来越远,越来越淡,直到看不见,成为另一个世界。 人类居住的地方实在是太大了, 从南到北,横跨不知道几万里。 大河山川,泽国水乡,无数的神奇灵秀之地,自然也就诞生了无数的奇人异士,修行天骄。 有人在大河畔十年独居,一朝悟道,剑气如大河,纵横不知几千里。 有人在深山峡谷隐居,看日升月落,观星海轨迹,从此得天地至理, 人类文明如烟花般在这片大陆上璀璨绽放。 一路向南, 渡过大河, 越过山川。 有山名璃, 有城名璃, 璃山是群山, 璃城是帝都。 没有人知道过璃山后是什么,有传说是仙境,有传说是光明世界。 也有人说过了璃山后就是放逐之地。 同样没有人知道璃城为什么叫璃城。 璃是离别,王依离字,因为这里是帝君的城池。 离是别离,分离。 所以离字不祥。 但偏偏帝都就叫璃城。 苏颜进璃城时已是暮色四合,大街上依然车水马龙,有店家早早挂上了灯笼,灯笼上写着自家店铺的名字,照亮路人的同时顺便给自己的店铺打打广告。 六月初三 宜 求医、沐浴、婚嫁 诸事大吉 无禁忌 这一天,苏颜入了璃城。 苏颜没有去闲逛欣赏这座闻名大陆的城市夜景, 虽然确实很美。 他很早就找了家客栈住下,晚饭也是房间里顺便吃了点。 唤小儿打来热水后在房间的大木桶里洗了个澡,不得不说,长途跋涉后再美美的泡个热水澡是件很舒服的事。 苏家有钱,但苏颜不是一个奢华之人,但也不是一个刻意委屈自己的人。 铺张浪费是败家子,有钱不花是傻子。 苏颜不是苦修士,也不是晨钟暮鼓的和尚,也做不来清心寡欲。 坐雅致马车的老师也是教不出来木杖荆衣的弟子,所以苏颜的一身白衣总是干干净净,头发也总是打理一丝不苟,不算富贵,却足够清雅。 在灯下认真看了会书,想了一些事情。窗外的喧嚣渐渐淡去,再有一会就是宵禁的时间到了。 宵禁在璃城一直以来都存在,人们也早就已经习惯。不像汶水,汶水是财富之地,那就是一个不夜城。 帝都总是有些不一样的地方。 宫里住着的那个男人是整个人间最有权势的人,有些什么奇怪的想法,也不算一件太奇怪的事情。 街道上彻底的安静下来,只剩下打更的拖着长长的腔调报更,间或一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什么的。 还有就是御林军巡逻时的脚步声。 璃城这座庞然大物从白日和初入夜时的喧嚣片刻间转入寂静。 哪怕是城里那些世外之人也没有谁来打破这份寂静, 这便显得异常, 但长期以来又会显得理所当然。 异常的理所当然。 起身推开了窗,苏颜的身影快得像一缕轻烟飘上了客栈的屋顶。 也许是在璃城的关系,想到在这里也许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两天他的状态不算太差。 今夜无雨,无风,月明,星亮。 不适合夜行,苏颜也不是去做贼, 在屋顶盘膝而坐,将衣服的皱褶理的服服帖帖,苏颜开始打坐。 无数的繁星镶嵌在深蓝色的夜空上不停的闪动,星与星之间似乎无关,似乎又相连。 从人类在这片土地诞生以来,无数的前辈先贤都仰望过星空,都在思索,星海与大陆的关系,星海与人类的关系,也曾试图探究在星海之上的世界。 无数次的尝试自然也会带来一些收获。 有人望星空出神,悟道。 有人以星痕为图,布阵。 以星为示,预祸福,以星为引,定方位。 凡此种种,在那些已知的和未知的领域,浩瀚而神秘的星海与人类发生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缕星辉入体,如清泉,如甘霖,经雪山,过气海,最后从脚底涌泉逸出,没有注入雪山,也没有沉入气海。 苏颜用星辉洗体,每洗一次,身体就更洁净一些。 这十多年来,苏颜每天夜里都做着同样的事,长期的坚持,变化也是显而易见,不说经脉血肉,单单是体内的骨骼也是晶莹若玉,表面弥漫一层淡淡的如同星辉般的光芒。 修行分三种,一种以意识显气海雪山引天地元气,借大道法则。 一种是体修,锻人体魄,藏天地元气,炼到极处据说能纳法则于体内,理论上甚至能自成一方世界,这却是了了不得。 在讲究道法自然的今天,自然被人们视为歧途,归为邪道,如以往的明宗。 人生是苦海,以身作宝筏。明宗的理念与人们讲究的道法自然背道而驰,所以被视为魔宗。 倒不是真的是赤门关外那些魔化的狼人一样的魔。 魔宗是人们强加给明宗的,他们本身不是魔。 当然,更因为那些异族,比如关外的狼人,修行的方法都是增强肉身的力量。 不知道苏颜引星辉入体,算不算邪道,没人知道,自然也就没有人评判,老师知道却并没有阻止,说明并不在意。 夜风轻拂,明月渐西。 城外田野的蛙鸣也渐渐稀少起来。 苏颜睁开双眼,骨骼似乎更晶莹了些。 此时正是夜晚最寂静的时候,连打更的声音都小了些,唯恐吵醒了熟睡的人们。 突然,屋旁的柳树枝齐齐的向着西面轻舞,正在变淡的星光下一道蒙蒙黑影从旁边的屋顶上极速掠过,看见屋顶上的苏颜,传来一声低低的轻咦,微微一顿。 苏颜微觉讶异,黑影的前方夜色里空气微微一荡,紧跟着另一道身影就出现在黑影的前方,也不见什么动静,一伸手就将黑影捉在手中。 将黑影捉在手中后,也不抗在肩上,就这样提着,如同提着一个口袋,那道身影向着苏颜走了过来,不见风声,也不见瓦片轻响。 待走的近了,原来后面出现的那道身影是一个峨冠博带的青年,剑眉星目,身上的衣冠穿戴戴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星光下不见一点尘土和一丝皱褶。 提着的黑影原来是个身穿黑衣的少年,长的倒也清秀,此时正一脸的懊恼盯着苏颜,好像怪苏颜的出现让他被青衣青年捉住。 峨冠博带青年行自苏颜面前,也不说话,一脸的严肃,及其认真的向苏颜行了一礼。黑衣少年仿佛觉得不好意思,把脸低低的垂了下来。 苏颜忙回了一礼,正待说话,空气又是微微一荡,青年已消失在了夜色里。 见青年似乎没有恶意,黑衣少年脸上也不见恐惧,倒像是被严厉的老师抓回逃课的学生。 苏颜便也没有多管,起身回了房内。 明晨还得早起,迎接早晨的第一缕晨光,每晚一个时辰的星辉洗体,早晨第一缕阳光的洗体,苏颜已经这样坚持了十年。 回到房间后,神识进入体内,观察了一下雪山气海,山海还是不大不小,海水还是不多不少,苏颜有些满意,这段时间一直很稳定。 然后便睡去。 当大街上卖早点的摊子的火炉上的锅里冒出滚滚的热气,第一碗馄饨被下到滚烫的锅里时,苏颜已经结束了晨练回到了房间洗漱完毕。 仍是一身白衣,走在经过清扫后显得特别干净的街道上, 于是整个街道显得更加明亮起来。 苏颜是第三个客人,馄饨摊子的老板先已经卖出去了两碗。 薄薄的的馄饨皮在汤水里透明得能看见碗体,上面撒了十多粒切的匀称的葱花和一撮虾仁,汤是棒子骨熬出来的汤,和着葱花的香气, 其时, 很好闻,也很好吃, 帝都的人们是很讲究。 当苏颜在馄饨摊前吃着馄饨的时候,昨夜被青衣青年抓走的黑衣少年正坐在屋里的书桌前看着手上的书, 书名植桑,是一本讲关于种桑养蚕的农业书籍。 从昨夜被抓回来后就一直看书看到现在,好像没人管他身体吃不吃的消,一夜没睡的他偏偏精神好的很,只是看书看的有点厌厌的。 但不得不看,如果被发现了只怕今天又要加功课,到时候怕是连午饭都没时间吃,黑衣少年就有些恨恨的。 都怪昨夜屋顶那个穿白衣的人,如果自己不是看他一眼稍微耽误了一下,师兄哪里抓的住自己,说不定现在已经在城外逮了一只野兔在烤着吃。 烤的金黄金黄的,皮子焦脆而肉嫩。 没有人怀疑黑衣少年做食物的手艺,就像没人怀疑他是个吃货一样。 有时候他甚至想,自己跑不掉是不是因为自己做的东西太好吃了才导致他们把自己看的那么紧。 看书看的要睡觉,看书看的已经快要绝望。 偏偏黑衣少年看什么书都是过目不忘,不想看,偏偏又记得住。 怪人, 黑衣少年是怪人,抓他回来的青衣青年也是怪人, 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姐,四师兄,五师姐几位师兄师姐那一位又不是怪人? 这个院子里就没有一个不是怪人, 黑衣少年这样想着,他自己其实也是这个院子里的人。 第十一章 带斗笠的少年 用过早餐后,苏颜向着城东而去。 街道上的行人慢慢多了起来,各家店铺的主人忙着打开店门,有些开的早的,小二已经站在门口准备迎接光顾的客人。那些有名气的,生意好的,店里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客人。 有骑着骏马的自城门而来,蹄声得得。 有赶着马车的,行驶在长长的街道上。 有富贵家的千金,有远道而来的旅人,各种各样的人出现在街道上,早晨的阳光照在街道上,那些建筑,那些人群,都被涂抹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热闹而充满朝气。 夫子之意,教于黎民。 书院坐落于离东门三里的一条小巷子内,小巷无名,小巷深深,书院有名,书院煌煌。 书院就叫书院,小巷就叫无名。 小巷却又有名,小巷有名是因为这里有座书院。 小巷真的人人皆知吗? 苏颜顺便问了一个路边人,就知道了书院所在小巷的位置。 璃城是皇城,这里的人们天生带有一种优越感,面对带有外乡口音的苏颜,这种优越感就体现在极度的热情和客气上面来,我们可是居住在帝都,与书院同城而居,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咩。 这位路人不但告诉了书院所在小巷的位置,还详细的说了行走的路线,看那样子,如果不是因为老丈人的到来,忙着去买菜的话,恨不得亲自在前头带路。 小巷原来离客栈不远,穿过眼前名叫文澜街的长街就是颐园,颐园不是一个院子,是一个很大的湖,沿着颐园湖边约莫一里的样子就是无名小巷。 不亏是挨着书院的地方,连街道的名字都很文雅。就是不知道颐园湖明明是一个湖,为何要叫颐园。 苏颜敛了知命境的气息,和普通人一样缓步走过店铺林立的文澜街,再顺着湖边到了无名小巷,此时六月,湖里的荷花开得正欢喜,或高或低,或伸展,或含苞。在小巷的口子两旁的青砖墙上,各镶嵌有一块青石板,左边一块上面端端正正的刻着两行字:托根方得所,未肯即从风。右边的青石板上面同样端端正正的刻着两行字:尤胜道旁柳,无事荡春风。 没有题名,亦不留年月。 字迹端正,意境深远,但却有凌冽玄奥之意,从旁边的砌墙青砖斑驳看来不知有多少年头,但石板若新,字迹更是宛如才刻,不见岁月的侵蚀。 石板是夫子立的,字是夫子刻的,夫子留下的痕迹时光亦不能侵蚀。 苏颜细看之下,那些字迹直入眼帘,一撇一捺如同山岳,横竖之间又如天地。再也忍不住,一直收敛的知命境气息轰然爆发,眼前一花,苏颜但见头顶是青青的天,脚下是碧波荡漾的水面,一眼望去,水天一线,哪里还有什么荷花,颐园,岸边的的垂柳,更不见石板,青砖,繁华的街面。 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不在文澜街,甚至不在璃城,在一个不知何处的地方。 周身气息流转,脚踏在水面一寸的位置,在这个未知的地方,苏颜不得不小心一些。 随老师们修行十余年,苏颜并不是一个一味苦修的人,相反,这十年他倒有一些时间在大陆上行走,所以,他不是孤陋寡闻的人,老师们的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他知道边城,他知道关外的那些凶残嗜血的狼人,他看见了那一夜的黑夜红日,他比大多数人都解其中的内情,他知道大陆上很多隐藏极深的秘密,他到过极东之地的那片大海,他还在海上漂流过数月。所以他见到苗妙时没有吃惊,遇见小刀也没有讶异,苏颜知道的比绝大多数人都多的多。 但现在苏颜很明确的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到过这里。重要的事,自己要来的是璃城,是无名小巷里的书院,不是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天的境界一直稳定在知命境的样子。 在大陆上,知命境已是大修行者,帝国最强的大将军也不过是知命巅峰的样子。 过了最初的震惊,苏颜已经冷静下来,开始打量这个地方,天是青青的,没有一丝云彩,就连高高悬挂的太阳,也是白色的,明亮而洁净的那种白,脚下是水面,四顾茫茫,没有一点浪涛,连涟漪都没有一丝,平静的如同少女梳妆用的镜子,倒影着自己脚下的鞋底,连纳鞋底的针脚都清晰可见。 对了,苏颜发现了什么,洁净而明亮的白色太阳,这绝对不是自己所在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苏颜生活了十多年了,只要有阳光的天气,就能看见太阳,原来的太阳虽然也明亮,有时候还刺眼,但绝对不是现在所看见的样子。 再一次震惊,苏颜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这是另一个世界。 这些年他去过无数秘境,进过不少的神秘洞府,就是没有到过别的世界,只是听过传说,当修行者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有自己的世界,比如,在大河旁得道的剑圣青桑,他的世界就是剑的世界,他的世界在身前一寸,叫方寸之间。 但那些都是传说中的人物,早已多年不显人间, 他一直没见过老师世界,姑姑的世界在彩蝶的振翅之间,师叔的世界花落花开。 但那些严格的来说都不能叫世界,只能叫界,少了一个世字。 只有传说中伟大的昊天有一个世界,叫光明世界,里面居住着她最虔诚的信徒。 他现在真真实实的是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不是修行者们单一的神通世界,不是青桑剑气纵横的方寸之间,这里有一望无际的水面,有青天,有白日。 苏颜不知道,更神奇的事情还在后面,他用气海雪山的灵气将自己凌空在水面一寸之处,右手随意一挥,在青天白日之下,水面之上,空中的元气微微波动。 …… 能动用这里的天地元气,在另一个世界苏颜同样能调动的天地元气。 苏颜只感觉到这么多年的积攒起来惊讶在今天都要用光了,他不是一个爱大惊小怪的人,在老师和师叔与姑姑身边长大的他早已经见过太多的不可思议。 很明显,这绝对不是某一位强大修行者的世界,因为别人的世界不可能让他调动那里的灵气,因为那是别人的世界,也没听说过人间有那一位大修行者或是圣人的道能有天地,只因为一个人的道是什么,他的世界显现的就是什么。 天地大道是昊天的,所以整个世界就是昊天道的显现。 在这个世界外,除了昊天还有别的天吗?还有别的世界吗? 这是一个苏颜不知道的答案。 当苏颜陷入思索的时候,天地间传来一道清朗中还带点稚嫩的声音,那道声音不是在对着苏颜说话,也不是在唱歌,是在背诵,就像学生在老师的监督下背诵书本上的课文: “载芟载柞,其耕泽泽,千耦其耘,徂隰徂畛……,”声音开始时,仿若天边,闻其声不见其人,待背到最后一句“百室盈止,妇子宁止”时,水面上一叶扁舟载着一位头带斗笠的少年从茫茫的水天交接处而来,扁舟斗笠如同打渔少年,臂膊上戴着臂箍,小腿上绑着绑腿,穿着一双褐色的皮鞋,却又俨然一猎人。 猎人撑扁舟背农经,怪人。 见到苏颜,似乎没有一点意外,只是将头上的斗笠压低了一些。 此时白日正当头,少年本来戴着斗笠,加上斗笠一低,只露出一个下巴,在阳光下便看不清少年的面容。 见到苏颜后少年朗声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话是欣喜,语气却是故作成熟和微不可查的隐着一丝不满和捉挟。 看着被斗笠遮住大半边脸庞的少年,苏颜露出笑意:“太阳不大,阳光也不太刺眼,为何不将斗笠摘下来?” 少年没有摘下斗笠,也没有抬头,只是专注地盯着着脚下的水面。 他等着扁舟慢慢地停下来。 平静的水面映着苏颜的微笑就像是阳光。 少年刻意板着的脸上隐藏着少年特有的跳脱,没有忍太久,才故作深沉的一字一顿的说道:“你们这些城里人,哪里知道我们乡下种田人的艰苦,能少晒一点太阳,当然就少晒一点,晒的太黑了,又到哪里去找媳妇?” 此处明明四面是水,又哪里来的农田?说是打渔还差不多。 听少年说自己不知农家苦,苏颜不由笑的更灿烂了一些。 前些年自己天下行走时还帮乡下的农家收了整整一季的稻谷,其实仔细说来,自己才是乡下人,虽然出生在汶水,但是成长的地方到是远离人间。 那里是一片美丽的桃林。 “一亩地收成好的话,能收多少栗?” 苏颜笑着问少年道。 …… 少年哑然,他本就不是农人,书上好像也没有讲过这些,也许书上讲过,但是他至少还没有看到那里。 苏颜又笑了:“如果地肥,不旱不涝无蝗灾的话,没记错,应该是三石左右。” 苏颜替少年答道。 见辩不过苏颜,少年有些赌气,收了继续捉弄的心思。不再说话,右手捏了玄奥的手印轻轻的按在好像某个空间的节点上,苏颜只感到眼前一花,四周那里还是什么青天白日,如镜水面。 然后少年消失不见。 脚下已是石子漫成的小径,两旁空地上种了些蔬菜,有些瓜果搭着细树枝的架子,有的正开着花,有的已经结了果实。 沿着曲折的小径往前,是一个不大的池塘,池塘里立着一架不大的木头水车,有着几株荷花正开着,池塘边上一只浑身雪白的大白鹅正懒洋洋的趴在那里晒着太阳。 池塘的右边有一块草地,一只青色的牛正在那里悠闲地啃着嫩嫩的青草,甚至还看见了一只大黄狗,正同大白鹅一样懒洋洋的趴在一块不大的石头上面晒太阳。偶尔用前面的爪子撩拔一大白鹅,大白鹅起先不理,大黄狗越发的起劲。爪子挥动的次数就多了一些,于是大白鹅就恼了,将长长的脖子曲起来仰天而歌,嘎嘎嘎,然后扑腾着翅膀伸长着红红的扁嘴就去啄大黄狗。 大黄狗就沿着池塘跑,逗弄大白鹅很是开心。 黄狗,白鹅,倒补稀奇,只是青色的牛苏颜没有见过。 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三三两两的坐落着几间小小的茅屋,茅屋的后面是一道篱笆,篱笆外云雾缭绕,外面的景色看不清楚,隐隐可见青青的山峦。 有一间茅屋里正传来琅琅的读书声。 在葡萄架下一个素衣女子正坐在小凳上专心致志的在一块白帕上绣着花。 素衣女子抬头一笑,如同山间的花儿淡雅安然,向苏颜微微示意,低下头继续专心着手里的工作。 苏颜觉得头顶的阳光很温暖,但不炙热。 第十二章 见过师兄师姐 “你等我一下,还有几针就绣好了。“素衣女子说道。 苏颜礼貌的应是。 “你是苏颜……”,用的是问句,语气却是确定。 没等多久,素衣女子绣好了最后几针,站了起来笑着说道。 “苏颜见过师姐”,苏颜行了一礼 “师弟无需客气”,素衣女子敛衽回了一礼。 “我是你三师姐红妆”,素衣女子说道,“你也可以叫我红妆姐”。 红妆,女子红妆。 “红妆姐”,苏颜忙叫道。 “书院已接到师叔的讯息,知道你要来”,红妆说道: “我先带你去见间其它几位师兄”,红妆收起凳子在前头带路。 原来桃林和书院有渊源,怪不得老师让自来书院。 跟着红妆继续沿着小径向前走去, 明明没有多远的距离,却走了很久,两旁依然是瓜果菜地。 苏颜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日影很明显的有些西斜,明明走了很久,几件茅草屋却还是那么远。小径曲曲折折,竟看不见来时的路。 没有什么诡异凶险的事发生,除了路好像变得长了点,阳光依然温暖。 小径前面的一个转弯处,路边有一株不太高大的树,树叶青青团团。 周边的也没有阵法的痕迹,小径上不知道是谁挑水浇菜时不小心撒下的一片小小水渍淌在那里,在不太平整的路面淌成很多个小小的湖泊,在阳光下闪着粼粼的光。 就在这时候,前面传来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 转过去便看见在树的旁边有一块空地,一座熊熊燃烧着的炉子,一个结实的铸铁台子,一个赤着膀子面色黝黑的中年人,左手拿着的铁夹子上夹着一根铁条,右手一把铁锤,正在一下一下的捶打,铁条的样子竟是一把剑的坯子,原来是个铁匠。 六月的天气本就热,但中年人站在露天的空地上,不在屋里,也不见搭一个棚子,在那里一下一下的打铁,通红的炉火在阳光下不见得耀眼,但高温是肯定的,中年人好像已经习惯了,连额头上的汗水也不见一滴。 苏颜向前走了一步,行了一礼,正待说话,中年人腾出拿铁钳子的左手向他摆了摆,示意不用多礼,“你怎么在这里,小六不是在巷子口等你吗?” 语气有些讶异。 老六在等我?苏颜想起撑舟的少年,但好像不是在小巷子口,是撑了一叶小舟在水面,水面无边无际,苏颜不好形容是湖还是海。 “你是说撑舟的少年?” “四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叫小六去接人,他会老老实实的在巷子口等着?” “以他的性格肯定是将苏师弟带去了青界这边”,红妆对打铁的汉子说道。 “这是你四师兄,是个铁匠,很喜欢打铁,院子里所有的铁器活儿都是出于他的手”。 红妆介绍;“去接你的是小六,你来的最晚,按照顺序,他是你的六师兄。” 想起少年的样子,哪里有师兄的样子。 “小师弟想必走累了,其它的事情等会再说,先进屋里歇歇吧。”举目四顾,那几间茅屋还离的远远的,红妆却说是进屋里歇歇。 铁匠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一副扁担,一头是火炉,一头铸铁台子,火炉还是熊熊的燃烧,那根没完成的剑胚子在炉中被正旺的炉火烧得通红。 沉重的担子挑在铁匠的肩上却看不出沉重。 既然是进屋,必定先到门前,苏颜跟着刚认的两位师兄师姐刚向前走出一步,于是就来到了茅屋门前。 旁边茅草屋里的读书声戛然而止,那扇平平整整的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峨冠博带手拿戒尺的青年人从中走了出来。 青年人的身后跟着在湖边出现的少年,不过没带斗笠,衣服也换成了一身长衫,少年低眉顺眼,像委屈的小媳妇,又像听话的乖宝宝。 峨冠博带的青年走到苏颜面前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礼,苏颜赶紧回了一礼,不知道为何,见到青年没有见到红妆和铁匠时的随意, “师弟”。 “见过师兄”,反正自己最晚来的,按照师姐说的序列想来面前的这位也是师兄,就是不是知道是第几师兄。 让过一边,青年向着苏颜道:“这是你六师兄三三,六师弟,这是苏颜师弟。” 两人昨夜已见过,只是苏颜不知道他们是书院的人。 看着少年在身后一直不上前,斥道:“看看你,哪里有些做师兄的样子,让你去接苏颜师弟,你居然诳我说是师弟累了,先歇息去了。” 青年在此,少年不敢放肆,规规矩矩的走到苏颜面前行了一礼;“刚才的事对不住师弟,都是师兄忘了师弟刚来,所以就先回来了,二师兄的功课又督促的紧。” 语气里的歉意真挚,但是眼里却是恶作剧后的得意,苏颜忙又回了一礼,“六师兄不必介意,刚来,多走走的也是好的。” 苏颜只感觉到这一会儿的功夫行礼行的腰都要疼了。 青年没有提昨夜的事,想是给叫三三的少年留些颜面,苏颜也没有提,三三自然更不会去提。 青年名君子。 入门序列排行第二。 青年说话的时候,红妆和铁匠都没有说话,到最后苏颜和三三都见过了礼,红妆才上前说道:“这是二师兄,大师兄和五妹这段时间外出办事去了,应该还要过段时间才会回来,院里其它的几位,过些日子你也就熟悉了。” 几人站在茅草屋旁边的空地上见礼说话,不觉间天已黄昏,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 晚饭是由三三做的,铁匠去湖里逮了几条鱼,红妆去菜园里摘了几株青菜和豆角,不算太丰盛,但是三三做出来特别的美味,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夸三三红烧鲤鱼和鲫鱼汤味道,他却一直在心里嘀咕着烤兔子。 嘀咕久了,终于忍不住在大伙吃完饭散了的时候瞅二师兄没注意,偷偷的在苏颜耳边说了一句:“你欠我一只烤兔子。” 苏颜呆了一下,我几时欠下你的烤兔子? 大家想到苏颜刚来,吃完饭后也没有拉着苏颜说很多话,红妆带着他去左边的一间茅草房歇息,房间里很干净,一看就是今天才打扫过的样子,待红妆离去后苏颜便也在厨房墙边的水缸打水洗漱后边躺在床上休息。 被子是崭新的,而且还洗过,上面还残留着皂角的清香和阳光的味道。 大家像早已知道苏颜要来一样。 苏颜躺在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没有去想白天的青天白日和青水,既然是书院,青界的事也就不算太过稀奇。 他已经从红妆口中知道那个天水相连的世界叫做青界。 青色的世界。 在书院,什么神奇的事都有可能发生。老师说过一句话。他还记得老师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明亮:“书院是一个神奇而伟大的地方。” 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老师说的话,因为老师是他见过最伟大的人,当然在他心里伟大的人还包含着一位师叔一位姑姑。 伟大的地方出现一些神奇的事物也很正常。如同他遇见伟大的老师,也是件很神奇的事。 夜慢慢深了起来,苏颜第一次没有在晚上去沐浴星光,因为他睡着了,也因为他怕惊扰了几位师兄师姐,毕竟她们还不知道他的这个习惯。 毕竟他还不知道别人对这件事的看法。 苏颜没有去沐浴星光,今夜的星光却特别明亮,透过小木窗上的花格子漏了进来,撒在地上,一块一块的,于是屋子里便变得不再黑暗。不记得是哪位前贤说过,星辰是光明的种子。 一夜无话,没有说书人故事中星光下的黑影,自然没有谁来打扰这一夜美梦。 苏颜像昨夜一样第一次没有沐浴清晨的第一缕晨光,修行有时候适当的放松未必是坏事,何况他来这里本也不是为了境界的提升,他是来解决身体里那座雪山和那片海时大时小的事情。 但是他不急,虽然他也想早点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第二天天气很好,苏颜起床的时候,太阳已经从地平线的那头露出了完整的脸,六月清晨的阳光不及中午的炙热,显得温暖。 三三已经在昨日他出来的屋子里读书, 他管那间屋子叫学堂。 铁匠早已经开始打铁,师姐还是在绣花,二师兄拿着手里的戒尺监督着周三三,每个人都痴迷于自己眼前的,手上的事情,一切和昨日一样。又好像不一样,不一样的事情是桌子上多了一份早餐,两个冒着热气的馒头和一碗滚烫的豆浆。馒头用罩子罩着,盛豆浆的碗也盖着盖子。 很明显是给苏颜留着的,几位师兄姐想着他昨天刚来,走了不少的路,所以没有一大早的叫醒他。 二师兄手里的戒尺时不时地拍打一下桌面以示警戒,读书的读而诵之,打铁的还是叮叮当当,大白鹅没有趴着晒太阳,在湖中心游着,时不时的曲着脖子嘎嘎的向天歌上几声,水下红红的脚掌拨上几拨清波,大黄狗最懒,还是趴在石头上眯着眼睛,青牛寻着最嫩的青草,度着的方步像极了二师兄。 于是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但却不杂,不嘈,不乱,只是喧嚣,那种人间的热闹。 苏颜就着这份人间的热闹吃起了早餐。 …… …… 第十三章 遇见刘蒙蒙唐果儿 “木落水尽千崖枯,迥然吾亦见真君。坐对韦编灯动壁,高歌夜半雪压庐。地炉茶鼎烹活火……” 在宽宽的那条街道上最大的那座院子里传出一阵读书声,读声琅琅。 帝君一心修行,懒于政事,但对于书院的主持的教育却极是重视,于是书院所在的这条街就是整座城市最宽的街道之一,院子也是这条街上最大的院子。这条街上店铺不多,有的几家也都是卖些笔墨纸砚之类的,做生意的轻言细语,买东西的也不高声,唯恐惊了那些读书的学子。 这样的书院在璃城有四间,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有一间,书院的本部却是在东门,其它三间都是分院。 璃城的人实在是太多,还有那些远道而来皇城求学的,所以一间书院就有些不够。 其它三间书院的教习都是由东门本部派去的,都是一些往届毕业最优秀的学生,他们在这里学习,然后将学到的东西传播出去,然后分院里毕业的最优秀的学生其中一些也被派到全国各地去当教***国的的整个教育系统就像一株大树,从树干上分出无数的枝丫,没有乱七八糟的各种书院,只有一家书院,书院就是百家。 不同于修行宗门,书院独大却不独裁,就像大海,海底有高山,有美丽的珊瑚,各种奥秘。在书院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理念,有自己的思想,行成无数的派系,有理念不同的争执,但没有压迫,排除。自然也不存在反抗,不存在背叛。百家争鸣但同源同根。 书院是大海,自然纳百川。 你如果觉得自己的理念成熟了,够资格设院授课,也没人拦你。有许多人并且也这样做过,只是到后来,却发现书院说的更有道理,自己悄悄的关了门。 这其实不难理解,因为更多的优秀人才如果选择教育的话,绝大部分都选择留在了书院。 这一切不能不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书院,本就是不可思议之地。只因为书院是源头,百家就是分出的百流。 书院地位自然崇高,神圣。 崇高在普通人心中,神圣在修行界。书院的神圣不只是因为书院出了很多强者圣人,更因为创建书院的那个人。 书院出强者,是因为书中不只有颜如玉和黄金屋,书中更有天地,书院是读书的地方,书中有天地,那么读的便是天地,读天地而出强者,本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不正常的是那个创建书院的人,最初只是一个小小的牧童,在山野间牧着三头青牛。山是青山,野是原野,在青山原野间牧着青牛。久了自然无聊,牧童无聊时便仰首望天,头仰久了脖子难免酸痛,便又俯首看地。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牧童望天越来越专注,看地越来越痴迷,仿佛天上长了花,地底涌了莲。 日子又一天一天地过去,牧童依旧痴迷而执着望天看地,直都有一天,真的将天望出了花,将地看出了莲,花是金花,莲是青莲,好多的金花,满地都是青莲。 那一天,天开金花,地涌青莲。 牧童悟道了,牧童得道了。牧童得道后却没有升天,仍然留在了人间,留在人间的牧童没有人知道他的境界有多高或是多深,因为他是望天看地而得道,天有多高他的境界就有多高,地有多厚他的境界就有多深。 当时那位背着十二座剑峰在世间行走的世间至强者见了牧童,远远的在牧童身前一里的地方便一揖及地绕道而行,背上的十二座山峰低头致意。 那位怀慈悲心将自己剃成光头修行的原世俗小国王子远远的双手合什低头退让。 许多人间的强者在人间都做了许多的事,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牧童也做了几件大事,却不惊天动地,他花一天时间走遍了人间所有的路,花五年时间经历了人间所有的事,从帝王将相到贩夫走卒,从文人雅士到青楼的嫖客赌场红了眼的赌徒,还有街边的的乞丐小偷,山林里的劫匪强盗,总之,什么事情都做过,最后,花三年时间读遍人间所有的书,也写了很多书,最后的最后,世间就多了一件书院。 书院最初不是开在璃城,是璃城后来建在有书院的地方。 换句话说就是先有书院后有璃城。 这些事情说起来本来应该算一件事情,毕竟读书做官,吃饭赌钱,嫖妓走路都是小事,谁都知道的小事。所以说几件大事是因为他还教了几个徒弟,几个了不起的徒弟。 几个徒弟都做了很多件了不起的事情,了不起的事情多到人们都习以为常,都认为好像只要是书院的弟子无论做出什么事情都很正常,做多少都正常。 最大的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还是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人们都在书院学习过,哪怕有些人其实不算得是书院的弟子,其中甚至有对书院不是那么友好的人。 真正的有教无类。 这种事情就最了不起,甚至已经远远超出了不起的范围,是伟大。 伟大的人创建了伟大的地方。 牧童足当万世师表,于是牧童不再叫牧童,人们叫他牧夫子,后来觉得不好,夫子这么能牧呢?于是人们改尊称为夫子牧。 夫子牧创建了书院。 再后来世界就只有一个夫子。 苏颜此时就坐在书院本部甲字十三号教室里听课,教室很大,坐了满满地一屋子人,有书院的学生、有旁听的朝廷官员。授课的是一个中年人,工部的一位侍郎,专管水利建设方面的事,来书院授课只是兼职。 虽是兼职,但是讲课及其认真,也很荣幸,能来书院授课当然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 教习是水利方面的专家,讲的自然是水利方面的事。 “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教习引用一句前人的话作为反面教材结束了这堂课。 说的是治水,但一样适用于别的地方,比如治国,比如修行。当然教习说这句话时候的思想纯粹就是治水的思想。 他不是修行者,也不是大学士,所以他所表达所讲述的不是修行也不是治国,他只是水利方面的专家。 当然听在不同的人的耳中又是不同的结果,这却不是他的事。 比如听在苏颜的耳里,又多出别的东西。 书院本部的一节课时间很长,从早晨到日暮,除了中午吃饭的时间,一节课结束,一天的时间也就过去。 当教习走出课堂的时候,听课的人们也纷纷离开教室,这时坐在苏颜旁边的一位学生走了过来,“这位砚兄,往日不曾见,想是新进的书院?” 苏颜穿的院服,一看就是书院的学生。 “昨日进的书院,这是第一堂课”。苏颜平时就不是一个冷漠的人。 “在下刘蒙蒙,也是上月才进的书院。”刘蒙蒙也穿的一身院服。 “苏颜”。苏颜笑着回道。 不管是上月还是昨日,都不是书院例行招生的日子。不在例行招生日子进书院的人,当然是特例,给那些有特殊才能的人的机会。书院虽然有教无类,但是大陆上的人口实在是一个庞大的基数,所以每年的春天书院都会举行例行的招生,只有那些优秀的学生才能考入书院的本部学习,当然旁听是可以,只要你能在开课前挤进书院的大门。 那些成为书院学生的都是天之骄子,能特例招收的只能是骄子中的骄子。 苏颜想起人类最开始用纸币代替黄金白银进行交易的货物就叫做交子,骄子当然值钱,因为书院学习毕业的学生出去都是各个衙门,权贵争相招揽的对象。所以骄子就相当于交子。 可惜的是要进书院靠不了关系,人情,贿赂,靠的是自己,自己的能力,本事。哪怕是皇室的子弟要进书院也得老老实实的参加书院的考试。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过去的都是人才,能在撤了独木桥还能过去的人是天才,刘蒙蒙就是这样的天才。 天才自然有天才的骄傲,刘蒙蒙每次看到身上被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院服就更加的骄傲。 今天,他看见苏颜,也看见了苏颜身上更加崭新的院服,于是就很装x的想到自己不用孤单了,大有将苏颜引为同类的感觉。 平时里,他不大与其它同学走的近,哪怕是那些经过书院考试,同样穿院服的同窗,因为他是天才。 “喂,小孔雀”。正与苏颜说着话的刘蒙蒙肩头被一个少女伸手拍了一下,少女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蹦蹦跳跳,头上的马尾便左右摇啊摇的。 小孔雀是少女给刘蒙蒙起的外号,说他整天骄傲的像只没事开屏自顾赏的孔雀 刘蒙蒙转过头:“唐果儿”,他开口叫道。 少女的脸蛋圆圆的,白白嫩嫩的皮肤下面透着粉红,像极了秋天树上熟了的苹果。她穿的院服明显也要比其他的学生新一些。 “苏颜,我的朋友,昨天刚进的书院。”只得片刻就已经是朋友,刘蒙蒙向唐果儿介绍着自己刚认识的朋友。 “你好,我叫唐果儿,来至大河,小孔雀的朋友,和小孔雀同月进的书院。”大大方方地伸出自己的手,如同男子一样介绍自己。 大河是一个郡,青桑在郡里那条大河边悟道得道的家乡,人杰地灵。 “你好,苏颜,来至桃林。”想起漫山遍野的桃花,苏颜道。 刘蒙蒙没听说过这个地方,唐果儿也没有听说,大陆太大了,两人也不在意。 “我来至福源郡,”想起刚刚还没有对苏颜介绍自己的家乡,刘蒙蒙赶忙补充道。福源郡名字很好听,但却没有出过什么太有名的人,不像大河郡,这是刘蒙蒙遗憾的地方,也让他立志要为家乡争光。 三人在课堂外面的空地上说了一会儿话,看见他们三人相谈正欢,也没人来打扰。时间慢慢地过去,穿院服的学生和在课堂旁听的人们都已经散去,或回宿舍,或回家。 那些落在他们身上明显新些的院服上的那些或好奇,或羡慕,当然也有几道嫉妒的目光都随着自己的主人一同离去。 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不早了,苏颜笑道:“实在抱歉,等会还要温习一下老师今天的课,我们明天先在这里见面,然后一起去上天文课怎么样?” 抱歉的是告别,却又邀约明日再见。 “明日再见。”刘蒙蒙说道。 “明日再见。”唐果儿说道。 “明日再见。”苏颜挥了挥手,刘蒙蒙和唐果儿也挥了挥手。 夕阳给三个新认识的朋友身上渡上一层金灿灿的光芒,苏颜想起和小刀在驿道上分别的那个下午。 每一次别离,都是为了下次的重逢。 待得刘蒙蒙和唐果儿的背影拐过院子的围墙,苏颜在脑海想着今天教习在课堂上的那句“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者也……”转身向着分给他学生宿舍走去。 到前院来后他就住在了前院,三三带的路,绕了一大圈从前院的正门进去的,在院务处负责办理手续的老师看见是后院的六先生领的人来什么都没说直接就将手续办好了,只是眼里有些好奇和羡慕。 他还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最先进的是后院,非是不能,不愿,不敢,而是觉得没必要,这里的没必要的是另一个意思,比如炫耀。 第十四章 书中有天地,书院放假 一夜过去,苏颜和刘蒙蒙唐果儿沐浴着晨曦结伴向着今天的天文课教室走去,昨天夜里和今天早上都没有理会天空的星辉和第一缕晨曦,他想着教水利的那堂课,决定暂时不修行,他想试试别的办法,看能不能解决自己雪山气海的问题。 几位师兄师姐对他的状况也也是一筹莫展,读书最多知识最丰富的大师兄不在书院,至于那位创建了书院的夫子,连二师兄也是经年未见。 书院已经千年,谁也不知道夫子还在不在人间。 几位师兄姐包括红妆在内一起讨论了许久,想了许多办法都被二师兄否定,最后还是红妆出的主意,既然读书最多的大师兄不在书院,那么就让苏颜去读书,也许书读多了,苏颜自己能想出来办法也说不定。 老师说过,这个世界上能解决苏颜身体上的问题只有两个人,夫子和苏颜自己。 夫子不在书院,那么自己就多读书,多听课。 夫子不在书院,但书院有夫子阅尽天下书后留下来的书。 书院的书中本来就有天地。 没有像三三一样开小灶让二师兄单独授课,不是怀疑二师兄授课的水平,而是苏颜觉得读书就要有读书的样子,开小灶那是怕三三逃课,苏颜不会逃课,所以苏颜到了前院和那些普通的学子一同上课。 要是让那些教习知道在台下听自己讲课的学生中有一位来至后院,只怕要惊得扔了教鞭,跑下讲台恭恭敬敬的请苏颜去授课,要知道后院,也只是自己晚上做梦的时候才敢偶尔想想的地方,都不能想多了,想多了都觉得那是冒犯。 所以前院的那些老师只敢称为教习,后院的才是先生,夫子亲自教导出来的先生。 但苏颜现在明白自己来前院听课是对的,这不才听了一节水利课,便有所得。 虽然身体还是那样子,但是苏颜感觉得到自己的收获,并且预感到自己将会获得更大的收获。 道路上去听课的人多了起来,是因为快要到上课的时间了。 苏颜三人夹在人群中一路说话一路向讲授天文的课堂行去,唐果儿清脆的声音和着早晨的湿润微甜的空气让人更加的愉悦。 但偏偏有人来破坏这份愉悦,就像在一锅美味的汤里面放进几颗老鼠屎。 “让开,赶紧让开,” “赶紧给世子让道,世子要去听国师的课。”今天的天文课教习正是当朝国师大人。 在人群的后方传来一阵嘈杂声,大声的吆喝夹杂着几声不满的嘲讽与抗议,书院的学生又有几个不是骄傲的? 但骄傲是骄傲,不满是不满,也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一个早晨闹出太大的争执,说了几句还是让开了道,那毕竟是世子,谁都知道从书院毕业后是要去问前程的,得罪了一个世子对自己将来离开书院后的前程还是有影响的。 就像过节的时候街上长长的车队被有些蛮横不讲理的人插了下队,嘴里嚷嚷几句也就算了,一般人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和别人拼个你死我活的。 但是那也只是一般人,刘蒙蒙是一个穿着洗了还没几次院服的不一般的人,他进书院插队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不是靠的吆喝。 于是当一身锦衣的世子带着几个不停吆喝的随从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刘蒙蒙并没有打算让路,他听不得别人用如此的语气叫人让道。 我们也是去上课的,大家都是去上课的凭什么要给你让道? 世子身边的随从见前面几人当住了路,刚刚为能在书院里还能保有王府威风的得意劲一下子就没了。 就像被人赤裸裸的打了一耳光,哪里还能得意。 主人因为书院的原因不方便,做狗的自然向前,哪怕在书院里不能咬人叫两声也能表表忠心逞下威风。 一个随从连忙上前一步:“你们聋了吗?”他对着刘蒙蒙三人吆喝道 “没看见世子来了吗?还不让开?”想了想觉得不够,又加了一句“好狗不当道你没听过吗?” 做狗的却骂别人是狗。 刘蒙蒙停下了脚步,本来靠路边的身子还朝路中间移了两步,然后转过身来:“世子要去上课,我们不是去上课吗?” 这样一来三人完全就挡住这条不宽的路了。 他年轻单薄的身板挺得笔直:“来书院的,包括世子每个人都是要去上课的,既然都是去上课的,我们凭什么要让?” “世子要真的着急,你们挤过去啊,或者,从地上爬过去更适合一些?” 挤过去还好听点,但是爬过去就不好听了。 随从大怒, 锦衣世子这时上前一步,制住了正在卷着袖子欲动手或大骂的随从。 没有大怒,脸上只是带着冷漠:“你叫我爬过去?” “我听说过你,刘蒙蒙,上月书院特招进来的新生,来至福源郡。” 唐果儿说道:“我叫唐果儿,大河人。”大大的眼睛瞪的圆圆的,小小的胸脯高高的挺着,像极了一只骄傲的大公鸡,毫不畏惧,她是讲义气的。 其实唐果儿也是骄傲的,不过她的骄傲比起刘蒙蒙要内敛些。 苏颜也说道:“苏颜”。话很简短,他不说更多的话,说出自己的名字只是因为刘蒙蒙。 “这里是书院,我挤过去。”看着周围的学生投来的目光,世子毫不在意:“我希望你们的嘴巴永远能这么会说,也不要毕业走出书院。” 后面一段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书院里的学生们好像没有太把他这个世子的身份放在眼里。 没有再理会众人,带着随从转身而去,竟是不准备去上太师的课了。 “对了,你们也记一下我的名字,白阳。” 他也是骄傲的人,他甚至比别的人还要骄傲,因为他不只是世子,也是书院的学生,穿上了书院的院服。 两个不平凡的身份让他比别人更多了一份骄傲。 望着白阳的背影,刘蒙蒙说道:“书院真不知道怎么会招这样的人进来。” 他其实这就是知道书院的有教无类,连那光明郡里的那些对帝国怀有敌意的人都能在书院求学,世子当然也能进书院。 他说这句话只不过是牢骚罢了。 只要你来,只要你有本事来,书院就收,不管你是谁。 “何必和小孩子一般的见识呢?”苏颜安慰刘蒙蒙道,“小孩子不懂事,我们走我们的路就是,何必争执。“ “对啊,何必和小孩子一般的见识呢?”唐果儿接道,她只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太有道理了。 周围看见这一幕的学生们也觉得这句话有道理,终于为自己刚刚在世子随从吆喝下让道的行为找到了一个理由。 刘蒙蒙当然更觉得有道理,甚至于有些后悔刚才说了那些话,自己实在是应该不理他们的,只管走自己的路让他无路可走就是了,平白无故的和小孩子吵了一架,丢了自己的骄傲。 他没有想到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因为一件小小的让路事件,让自己悟出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这个伟大的思想,而且这个伟大的思想将会伴随他的一生成为他以后的行事标准。 声音传到离去的世子耳朵里,世子快要从拐弯处消失的背影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在地。 和小孩子发生的争执自然是小事,苏颜和刘蒙蒙包括唐果儿都没有放在心上,三人继续说着话向教室行去。 “苏颜,明天放假打算做什么?” 刘蒙蒙趁上课的国师不注意,从旁边把头伸过来悄悄问道。 这节课刘蒙蒙,苏颜,唐果儿坐在同一排,还是挨着的,三个人都成了同桌。 “没什么打算。”苏颜同样的轻声回答,明天开始是书院放月假的日子,会休三天的课。 “要不明天我们三人去逛街?听说璃城很大,来了这么久都没有出去逛过。”唐果儿提议道 看见国师的眼光像这边看来,苏颜连忙点头答应。 三人赶紧坐好,认认真真的听国师在台上讲课。 窗外的空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几只麻雀,三三两两的觅着食,不时的扑腾一下翅膀,还叫上几声 吱吱喳喳,吱吱喳喳…… …… 白天过去,黑夜过去,时间就像漏中的沙子,以一种不急不缓却又坚定的态度流着,很快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苏颜和刘蒙蒙、唐果儿出现在书院的大门口,书院的大门正对着一条大街,大街的名字就叫书院街。不是在颐园湖的那条小巷子,问过刘蒙蒙和唐果儿,他们谁也不知道有那样一条小巷子。 苏颜仔细的回想了一下,竟不记得当时指路那人的面容,只记得是一个算命的瞎子,当时瞎子还信誓旦旦的说他从小起就常常在书院里玩耍,瞎子以前是不瞎的,据他说是因为替人算命泄露了太多天机后才瞎的。 是看见那条小巷子的,也进了书院。 其实不怪刘蒙蒙和唐果儿不知道,因为书院后院的后门本就在那条小巷子里,知道书院分前后院的本来就不多。所以严格来说,他进书院不是考进来的, 是走的后门。 “小孔雀,小颜颜。”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沉思中的苏颜。 唐果儿手里拿着三串糖葫芦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她叫别人总喜欢前面加上一个小字。今天书院放假他们都没有穿院服,唐果儿穿了一身翠绿的衣服,翠绿的上衣,翠绿的裙子,少女很是娇俏可爱。 璃城的人们都知道今天书院放假,这条街道上的商贩多了些,学生都放假了, 想来也不会影响到什么。。 给苏颜和刘蒙蒙一人递了一串糖葫芦,唐果儿还在叽叽喳喳的说着,“这里的糖葫芦没有大河的好吃,不够甜,大河郡的糖葫芦才叫甜,特别是前街张大叔做的糖葫芦,那才是有脆又甜。” “书院放年假的时候请你们去大河了,我请你们,保你们吃了张大叔的糖葫芦后……” “会和我一样的认为,那才是糖葫芦的味道。”唐果儿挥了挥白白嫩嫩的拳头,下了最后的结论。 苏颜和刘蒙蒙连忙点头表示自己的态度。 唐果儿爱吃糖葫芦,还帮张大叔打了广告,还邀请了两个朋友去大河吃糖葫芦。 苏颜向着手里的糖葫芦咬了一口,外面的裹着糖衣甜味中带着一股焦香,山楂入口即化,苏颜觉得很好吃,想来远在大河的那位张大叔做的糖葫芦会更好吃。 三人一边吃着糖葫芦说着话一边沿着住院街向前走去。 大约一里地样子,是个十字路口,过了十字路口后就是璃城有名的商业街。 街名春熙街。 春是春天,熙是熙熙攘攘,春天很美好,人群熙熙攘攘,当然繁华,春熙街是帝都璃城最繁华的街道。 从书院街而去,十字路口的左边是青龙正街,右边是朱雀大道,传说中青龙街卧着一条青龙,朱雀路隐着一只朱雀。 青龙和朱雀都是传说中的神兽。 从空中看去,书院街由于接近城门的原因,就像是一道门户,从东门入城到春熙街,要经过书院街,如果说书院大街是门的话,青龙和朱雀就两条街道就是大户人家门口立着的石刻雕像,同书院一道守护着春熙街这条最繁华的大街。 青龙和朱雀这两条大街是不是真的有这两样神兽苏颜不知道,但在十字路口确确实实立着两只神兽的雕像。 苏颜走过路口的时候,一直闭着的神兽眼睛在他意识里仿佛眨了一下, 再看的时候,雕像上的青龙依然闭着眼,懒懒的趴着,朱雀也同样闭着眼,面对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 第十五章 争簪子 春熙街78号是一家名叫、‘女儿妆”卖饰品的铺子,门口百年老店四个字的牌子显示着这家铺子的实力和商业信誉。 唐果儿手里拿着一只碧玉发簪正在同伙计说着话,看能不能让伙计帮着同掌柜的说说优惠一点。簪子通体碧色,没有一丝杂质,上面雕着一只凤,技法精湛,连羽毛都一根一根的清晰可见,眼睛顾盼有神。被门口透进来的阳光一耀,发着蒙蒙的光泽。 伙计为难的说道:“姑娘,不是小人不愿意同掌柜说,实在是本店的所有饰品标的都是实价,从来也没有议过价啊。”不愧是做生意的,委婉的拒绝了唐果儿的要求,马上又拍起了马屁:“姑娘的眼光也真准,一眼就看上了本店最好的这只簪子。这只簪子不但是采用的上好的碧玉,更是言大师亲自雕刻的,您也知道,言大师一般只负责帝宫里的贡品,一般市面上哪里能见到他老人家的作品啊,这只簪子还是本店东家托了很多关系言大师才答应下来的,说实话本是拿来当镇店的宝贝,”伙计继续口若悬河的说道:“姑娘丽质天生,再戴上这支簪子,就是天仙化人啊。”不愧是老店,不但服务的态度一流,伙计口才也是一流,三言两语就把唐果儿的话题扯开了。 末了还加上一句:“这簪子也就姑娘戴着配的上,别的人又哪里行呢?这就是缘分啊。” 唐果儿本想挑点瑕疵压压价,左看右看了半天也没找出来,再加上被伙计一夸就打算掏银子买了。 女子总是经不得人夸,旁边的刘蒙蒙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就在伙计欢喜的拿着簪子领着唐果儿去柜台结账的时候,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传来:“这支簪子我要了。” 语音冷漠,高高在上。 唐果儿也正满心欢喜,突然听到有人这样说,本就圆圆的眼睛一下子瞪的更大了,一把从伙计手里抢过那支簪子双手紧紧的捂住胸前,如同母鸡遇见天上的雄鹰护着自己的小鸡般:“这是我先买的,凭什么你要抢去?”圆圆的眼睛气呼呼瞪着说话的人。 说话的同样是一个少女,十六岁左右的样子。身边还跟随着一个另一个少女几个年青人,少女一身白色宫装,宽大裙幅逶迤身后,优雅而华贵,如墨青丝简单地绾了个飞仙髻,几粒彩色的宝石点缀其间,高雅华贵却又有些出尘漠然,是那种视众生无物的漠然。 另一个少女和几个年青人也都是气质异于常人,顾盼间自有出尘气质。 “多少钱?我出双倍的价格。”宫装少女居高临下的对伙计说道,接着又对唐果儿道:“这支簪子让给我,这个店里面的东西随便你挑。” 有钱了不起啊,唐果儿鼓了一下腮帮子,倔强的回道:“不让,这是我先看到的,谁来也不让。” 宫装女子有些意外,皱了下好看的眉头。 她只是有些不谱世间事,倒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宫装少女一皱眉,旁人看不下去了,当然这里的旁人不是店里的伙计掌柜,也不别的客人,是跟随在少女身后的年轻人。 基于年轻的身体里面某种奇怪的激素作用下,其中一个青年站了出来,理了理就本就平整的衣袖,露出自认为最迷人的笑容,和声说道:“小姑娘,圣女难得下一次山,也难得看上世俗间的东西,你看这店里的首饰这么多,你随便挑两样也不亏啊,你把簪子让给圣女,哪怕你说要这间店也没问题。你想想看,有了这家店你以后又能赚钱又能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又与圣女接了善缘,多好的事儿啊。” 青年人把唐果儿当成了普通的少女。 想了想,怕还是说服不了又加了一句:“圣女能看上这簪子,说明是看的起你,这是多有面子的事儿啊,以后你想要什么还怕没有?。” 青年确实很会说,也很能说,说的他自己都快信了。 “你谁啊?”唐果儿还是瞪着一双大眼睛。 “我叫宋谦,道门十二圣子。” “你很帅?”唐果儿继续问道。 “呃……还行吧。”青年没想到唐果儿如此问道,饶是他也不由得脸红了一下,回答的就有些不着调。 “我们熟吗?”唐果儿还在不依不饶。 “初次相见……”青年人有些跟不上节奏。 “你不是很帅,我们也不熟,我也不知道什么圣女和十二圣子,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将看上的簪子让给你们?”唐果儿说得又急又快,噼里啪啦的就像是过节时人们放的鞭炮声。 旁边伙计都忍得肚子里抽了筋。其余几个青年都在心里暗暗欢乐:叫你丫的出风头。 宫装女子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一些,两眉间皱成了一道凌冽。 说话的青年人脸上羞的通红,又有些着恼。 羞加上恼,便有了怒气。 想他圣子在道门的身份,几时受过这等闲气,偏偏对方是一个少女,还是很可爱的少女,偏偏宫装少女又在旁边看着,不好失了风度。 怒气发不出,就像吃多了巴豆还喝了很多凉水,偏偏不能去茅房。 于是脸越红,一半是羞的一半是恼的。 青年正在且恼且怒,也许是因为他一直虔诚的信仰着的伟大而仁慈的神灵不忍见他的子民受此煎熬而显现的神迹。 一个适时的声音响起:“也许你拿整座璃城来换呢?说不定这位小姑娘就同意了。” 美好的少女身边总该有一些护花的使者,比如宫装少女身边围绕的几个青年。唐果儿也是一个美好的少女,自然也有护花的人,比如刘蒙蒙。 刚刚唐果儿和青年的对话太快,一直没有机会插上嘴,现在见青年不说话,像一座快要爆发的火山,赶紧插上了一句。 本意是一句笑话,活跃一下气氛,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嘛。 但青年现在哪有心情开玩笑,正憋的不行,刘蒙蒙的一句笑话在他耳中就更加刺耳:道门虽然强大,但也没着理由和魄力让他来送一座璃城。 换句话说就是他还没那么大本事,包括圣女也不行。 想起刚刚自己说的话,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就像被人甩了一记耳光,这耳光还是当着圣女打的。 青年的眼睛都红了,瞪着刘蒙蒙,声音变得像腊月的寒风:“你想死?” 刘蒙蒙有些懵了,懵过便毛了:“我想死?你怎么想疯狗一样乱咬人?我想死啊!来,来咬我啊。” “看你这焉不垃圾的样,你以为你是螃蟹啊,横着走啊,看你现在的样子明明是刚从滚水里捞起来的王八,梗着脖子给谁看呢?吓唬谁呢?” 刘蒙蒙的嘴也够毒:“道门了不起啊,我还书院的学生呢,你叫宋谦是吧,送钱给别人不要你是白痴?” “道门没什么了不起,怎么也比书院的废物强,”青年宋谦气急,有些口不择言。 “宋谦。”宫装少女阻止宋谦继续说下去。 书院不可轻辱。 “圣女,这是我和他们之间的事。”宋谦自然有身为道门十二圣子的荣耀。 “书院是很了不起,但是除了夫子和后院的那几个人,其他的不都是废物吗?” “在世俗的眼中,或许你们能穿上那件院服证明了你自己,但在我眼中,依然还是废物。” 宋谦也知道书院不是他能得罪的,别说是他,道门的裁决神座见了夫子也得恭恭敬敬行礼自称一句学生。 所以他刻意的将书院前后院分开来说,前院的本来就有许多普通人,士农工商,什么样的人都有。 他将废物二字咬的极重,“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也不必牵上书院和道门,有本事跟我去论道楼。” 去论道楼当然不是喝茶看戏听曲儿。 “不去的是废物。” 能成为道门十二圣子,宋谦当然不会是一个废物,过了最初的恼怒,现在也平静下来。 书院放假,这条离书院最近的春熙街本来就有很多书院的学子,见这边起了争执,有几个书院的学生围了过来,听见宋谦说书院的前院都是废物,早已群情激愤:“十二圣子是个什么东西,有资格说书院?” “去就去,不去的才是废物。” “我看他不是废物,是蠢货才是,废物还能再利用,蠢货才是无可救药。” “他名字叫送钱,人是蠢货,果然是个送钱的蠢货。” 书院本就崇尚百花齐放,学风自由,里面的学子又哪一个不是辩才。辩才辨的自然是口才,宋谦这种自幼在道门一心修行的人说道骂人吵架,哪里又会是他们的对手。 “好,好,好……”宋谦原本强自平静下来的道心再次激荡,“果然不愧是书院,一个个牙尖嘴利,书院教出来的好学生……” “书院教出来的学生好不好,还论不到你来评价,也轮不到道门来指点。” 原来是苏颜进来了, 苏颜本来是站在门口,心里还在捉摸这几天课堂上学到的知识,虽然都是一些天文地理,水利民生方面的,但他总感觉和修行有些隐隐相连的地方。 此时听到宋谦言语辱及书院,这才走了进来。 怎么说他也穿上了书院的院服,何况刘蒙蒙和唐果儿还是他的朋友。 “既然你已经说了论道楼,那就论道楼见吧,” 见到苏颜,一直紧皱双眉的宫装少女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圣地,慕青。” “书院,苏颜。” 双方通了姓名来历。 书院弟子这两天已经有很多人听说苏颜的名字,毕竟他不是通过书院统招进来的,今年破例录取的学生只有三位,就是刘蒙蒙和唐果儿,加上才入学的苏颜。 不要觉得三人很少,往年有时候几年也未必能见到书院破例录取一位,在书院历史上破例录取最多的那次也不过一年五人。 见到苏颜说话,其它的书院学生安静了下来,这不是吵架。 “书院,……”慕青低头沉思了片刻,声音中竟带着一丝向往和其他的情绪。 “你能代表书院?”片刻沉思后,慕青抬起头来望着苏颜问道,双眸亮若星辰。 “不能。” 苏颜答道:“我只能代表我自己。” 也好,慕青想到,苏颜终是书院的人。 “明月轩圣女慕青,谨代表明月轩诚邀书院学生苏颜于明日上午日上三竿之时璃城论道楼。”慕青向苏颜敛衽一礼。 “同意。”苏颜回了一礼,他没去想这样答应下来妥与不妥。 周围的书院学生也没有一人反对,每个人脸上都是骄傲的坚定。因为书院的学生不可能退缩,不退缩自然要应战,其他已经不重要。 或许这就是书院的精神。 第十六章 论道1 一只簪子的事演变成了另外一种意义的战争。 而这样战争又会变成什么样?没有人会知道。 不管是道门还是明月轩,既然已经入世,自然不会像以往那样行走在另一个世界,圣女,就是明月轩这一代的入世之人,宋谦是道门十二圣子中的一位,也是这一代的入世之人。 唐果儿最终还是买下了那支簪子。 但是她也没有心情再逛街了,苏颜虽然应下了慕青代表明月轩的挑战,他也说过他不能代表书院,但他终究是数据源的学生,所以他觉得应该回去和后院那些师兄们商量一下。 书院分前院与后院,这本来就不是一个秘密。 无数年来进书院的人有无数,破例特招的也有些,但后院的就那几位,苏颜不算,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书院特招,不过人们只知道他进的是前院,并不知道他其实是从后院到前院。 回到书院后苏颜还没有来得及去后院,因为后院来人了。 来人是三三,三三没有带来其他东西,比如书院里那些传说中的东西,像二师兄手上那把夫子用过的戒尺,只带了几句话,话是二师兄说的:“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他们要论道那就去吧,记得你也可以代表书院”。很简短的话,代表的却是整个书院的态度,前院同后院的态度。 大师兄和夫子不在,现在后院里的事都是由二师兄做决定。 树欲静而风不止这句话本来是用在别处,二师兄说出来当然是另一个意思。 三三传完话就开始说起来在后院读书的生活,苏颜也不说话,静静地听他说。“你不知道啊,在后院,每天除了读书就是做饭,那一帮家伙都懒的要死吃了饭连碗都不帮洗一下。别看三师姐是女子,除了绣花女红针线却是什么都不会。” 他却不知道是因为有他这个做饭好吃又乐意去做饭的大厨在,会也变成不会了。 伸出手给苏颜看看,哪儿哪儿是切菜划的口子,哪儿哪儿是茧疤。 “每天对着那些家伙,打铁的打铁,绣花的绣花,就连那头老牛去给他说话也不搭理我,苏颜,你知道我在后院是什么感受么?” “本来指望你来了后我该轻松了,谁想到你在后院打了一圈就跑到前面来了,我就纳闷了,为什么我给师兄说我上前院来读书他们就不肯呢?” “读书也就罢了,做饭我也认了,可是我要自由啊,我要去逛春熙街啊,来书院这么久了,连春熙街都没有去过,我都快忘了出城的路啊。” 三三一把鼻滴一把泪述说自己在后院的悲惨生活。 没有问现在应该算是小师弟的苏颜为什么可以到前院。 一个说的凄惨,一个听的沉默。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从苏颜回到书院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三三还在喋喋不休。 眼看太阳就要下山了,从后院里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喋喋不休的三三就像被人一下掐住了脖子,因为开始说的太急太快,嘴里还传来几声嗬嗬的怪异响声。 轻响的声音不大,刚好能够让三三听见,依稀是一把尺子敲在桌子上的声音。 “我得回去了,要不估计今晚睡不成觉。”三三坐在椅子上的屁股像被火烫了一样跳起来就向着后院跑去,留下一句:“以后在前面多搞点事情,我也能经常出来溜达溜达。” 苏颜看着这个比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六师兄消失的背影,不由莞尔。 一夜无话,苏颜、刘蒙蒙、唐果儿一大早就向城里的论道台走去,后面跟着一大群得到消息的书院同学。 没有人责怪苏颜,书院作为大陆上一半入世一半避世的存在,来挑战书院学生的人每年都有不少,准确的说是和书院的学生相互印证。 论道楼是一座三层小楼,在大陆上的每个大城市都有这样的一座。 在书院的引导下整个大陆的人类文明出现百家争鸣的现象,既然有了一个争字,难免会出现争斗,难免就有争强好胜的心和你强我弱的结果。那些争斗体现在书籍上,思想上,体现在朝堂上,体现在茫茫的原野上,体现到实处甚至会引发一场或是无数场的战斗。 谁也不服谁,每一方都认为自己是对的。 在这样的背景下就出现了论道楼,既然都不服,那就上论道台吧,或讲思辨,或拔剑论修为。 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那就论道吧,不管以什么方式。 来至南方明月轩的圣女邀书院学生上论道楼,消息一经传出,论道楼的门口早早的就等着了许多人,二楼是是论道的地方,除了当事人外旁观的人不能上去,这也是为了公平起见。 但是在一楼等着,总会早点得到此次明月轩圣女和书院弟子论道的结果。 明月轩不同于其它宗门,在世俗间拥有极大的名声,每一代圣女都是入世之人,或行走大陆,做些锄强扶弱的侠义之事,或四处寻觅,挑选那些资质上好的少女带回明月轩,甚至还辅助帝国参与对外的战争,帝国军队圣堂里的那些供奉,大部分都是来至明月轩。 也因为入世,明月轩也就得到世俗间更多的资源,丰富的资源和源源不断地人才,造就了宗门的强大,在整个大陆上的势力中,明月轩的排名绝对在前三位,远远超过闭门造车的蜀山剑峰。 但人们依然相信书院会赢。 书院只是一个学院,教书育人的地方,严格来说算不上一方势力,但是偏偏书院后山的那几位加上遍布天下的学生,却又是一股任何人任何势力都无法忽视的力量,更不肖说创建书院的夫子。 夫子被尊为万世之师,那已是另一个层次的存在。 如果把那些宗门比作大树,书院就是土壤。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书院是圣地。 几千年以来,书院的后院一直超然于物外,沉默却又坚定的屹立在大陆上。前院普世育人,做它做的事和接受属于它的荣光。 无数年过去,人们开始仰望天空或是关注脚下的大地,有人试着去攀登这个世界上的那些高峰,当一座座高山被征服,人们便将目光投向书院这座人间最高的山峰或是最广阔的大海。 有些修行强者发现了一种最纯粹最洁白的颜色,并试图拿去和书院上空那片湛蓝的天空做比较。 白色的是昊天的神辉,传说中光明的力量。 道门是昊天在世间的代表,虔诚的昊天子民便能借用那些光明的力量。 书院很奇怪的并没有去阻止或是打压排斥这些不同的信仰。 也许是因为书院从来都没有什么明显的信仰。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场战争,书院会一直任由道门发展下去。 书院很希望看见另一条更宽更直的道路。这便是书院的百花齐放, 但书院仍有属于书院的骄傲,书院的学生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挑战。 论道楼的门前,慕青带着宋谦和其他几位青年人也都到了,待到苏颜来时,双方便登上了二楼。 论道,坐而论道是论道。不同的理念,不同的思想双方互辨,其实就是看谁的口才好谁想的更多更远谁更会说一些罢了。 立而论道也是论道,当然不靠嘴巴说,双方拿出自己的真本事,用修为说话。说白了就是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也是最简洁最直观的方式。 宋谦一脸的诚挚:“今日圣女与书院论道,本是盛事,本人见猎心喜,谨代道门也相邀书院几位师兄,盼几位师兄能指点一下修行途上的迷津。”言罢长揖到地。 神色真诚而谦卑,仿佛昨日的那些事都不曾发生。 唐果儿不待苏颜说话,抢先应了,反正宋谦也只是说邀请书院的弟子,并没有直接说挑战书院。昨日就看宋谦不顺眼,今天又见他摆出这副模样,哪里还忍的住。 昨日圣女相邀书院论道,宋谦当时并没有提出,过了一夜却又提出来,却是因为道门在璃城的分门接到到来至光明郡的消息。 光明神殿就在光明郡的蒙山,那是道门掌教大人的地方。 苏颜看了他一眼,既然唐果儿已经应了下来,他便没有再说话。 慕青柳叶般的眉头轻不可查的皱了一下,微有不喜。 “书院是读书的地方,辩才自是无碍,但读再多的书,明再多的理,终究”,慕青停顿了一下:“这个世间,终究还是看的力量。” 看着苏颜,如星双眸闪过一道光芒,“我追求的,一直是强大的力量,所以,我不会同你们辩论什么是道,我想看看你们书院学生的实力。” 这便是立而论道。 慕青是明月轩圣地这一代最具争议的圣女,她没有多悲天悯人的情怀,也没有为明月轩带回多少天才少女,从进入明月轩的那一刻起,她唯一在做的事情就是修行。 没有雨夜葬花,也没有阳春白雪,她以一种对于修行执着到狂热的态度和方式在圣地度过自己如花如诗的少女年华。 她一直认为雨落花成泥这本就是花太过脆弱,阳光将冬雪暖成清水,又怨得了何人。至于那些拿时间来煮雨的情怀,更是无聊的人生无聊的事情。 之说以说她是最具争议的圣女,除了她对于修行执着狂热的态度,还在于她的天赋。 十六岁知命,在已知的修行历史上,她最年轻的知命,被赋予最有希望进入那个境界的人。 薛光明十六岁的时候才是立山的境界,大河的那位青桑还只是一个普通人,整天在大河郡痴痴的看着郡里那条奔腾的大河。 后院的三三现在十六岁,于是人们便常他来和慕青相对比。三三是出了名的过目不忘,一悟便通,但却才立山。当然他的懒于修行是最大的原因,三三有一句名言在大陆上广为人知:修行是最无聊的事,人生唯美食美景不可辜负,却和慕青是另一个不同方向的极端。 如果同慕青一样的勤奋,说不定也早已知命,这其实是不好比较的事情。 至于苏颜,他十六岁倒已经是知命,但他的境界不好说,忽上忽下,说不清是什么境界。 这样算来,慕青竟已经是年青一辈的第一人,难怪以宋谦道门圣子的身份依然甘愿成为她的追随者,并不仅仅是因为慕青的美貌。 人们虽然认为书院不会输,但也无法否认慕青的强大,于是对于这一战越发的期待。 论道楼的二楼是一个大厅,是让那些坐而论道的人们准备的,并无法承受元气震荡的冲击,要以修行的实力论道,只有上屋顶。 立而论道,当然更上一层楼,上屋顶也是上楼。 没有大雪纷飞,也不是日暮黄昏,其时仲夏的阳光照在屋顶的青瓦上并没有反射出多么璀璨耀眼的光芒。不辉煌灿烂,却自有一股冷漠肃杀。 “拔你的剑” 慕青紧盯着苏颜的眼睛。 四周的空气突然寒冷下来,炙热的阳光在这一刻失去温度,风起,裙裾飘扬。, “请”苏颜肃手,示意慕青先拔剑。 “我的剑很快,我拔剑,只怕你没有机会。”慕青道。 “无妨,”苏颜平静的道。 慕青没有再说话,她不是迂腐的人,非要在谁先拔剑这个问题上计较太多。伸手,纤细的手握住剑柄。 风突然大了起来,风吹过路面,地上的尘土随风而起。风吹过树枝,小楼边上那些树上尚还青翠的叶子离开枝头,纷纷扬扬,如蝴蝶漫天,天上的白云极速向着论道台的上方空中靠拢,不一会,便成了黑压压的云层,遮住了上面的阳光。宋谦和圣女身边的女伴连同其余几位青年远远的站在了屋顶的边缘。 宋谦的眼里闪过一抹骇然,剑还在鞘里,圣女只是伸手握住了剑,便引来天地异象。 三三和唐果儿也站在了屋顶的边缘,一脸担忧的看着苏颜,他们不知道苏颜的修为,但是又无法插手。 站在地上的书院学生也都一脸凝重,圣女名声不显,但学生中不乏一些世家子弟,自然要比旁人多些,知道的多些,担忧的也就多些。 那些不了解圣女,此刻见这异象,也能大致揣测出圣女的实力。 空中亮起了一道剑光。 第十七章 论道2 剑光如同秋水,慕青不愧是大陆上最年轻的知命,最年轻的大修行者。 天上原本厚厚的云层被整齐地分成两半,太阳从剑光割开的缝隙中透了下来。原本因为云层遮住阳光而变得昏暗的天空就像是挂上了一道光幕。 那些细微的尘土颗粒在光幕下清晰可见,树叶在光幕中飞舞。 苏颜出现在光幕中,院服长长的衣袖翩然而舞,脚下似行云流水。 苏颜的脸上没有惊色,慕青圣女的实力早在意料之中,在桃林的时候,有一日他就听老师同姑姑的谈话中提到过圣女慕青的名字,语气很是欣赏。 没有丝毫轻敌,他所知道的远要比宋谦等人知道的多,慕青的实力不止外界猜测的那些,知命,也有好多种。 在慕青一剑刺出的时候他的脚步已经向左迈出一步,紧接着又向前迈出三步。当他的脚步刚离开原地时,空气中传来呲的一声,一点寒芒出现在他刚刚所在的位置。 慕青没有意外,她也从来没有看轻苏颜,像她这样的人战斗中从来就不会看轻别人,在结果没出现之前她从来就不会有其它的任何情绪。 哪怕是面对手无寸铁的平凡人。 手腕轻摆,一点寒星出现后并没有消失,顺着苏颜的身影追去。 就像用笔画出一条弧线,寒星是起笔,落点在苏颜的身上。 天上的云层同样出现一道弧形的裂缝,于是接着便出现一道弧形的光幕。 苏颜的双袖轻荡,身子更加轻盈。 线条不断,慕青以剑为笔,以天地空间为宣纸,不停的划线,无数条玄奥莫测的线条出现在空中,天上的云层对应着出现无数的裂缝,更多的阳光照射下来。 从地面看去,云层被割裂成无数不规则的形状,剑气割裂出的边缘整整齐齐,短时间内云层竟没来的及填充,不知是谁将打碎的镜面抛向了天空,除了云层的表面不是那么平整。 苏颜的身子也越来越轻,到最后整个人就像是没有重量的纸片失去了地心的引力飘在空中,光线再多,画线的人画的再疾,画笔始终无法落在苏颜的身上。 面色仍是平静,眉间却微微皱了一下,那些漫天的线条骤然不见,慕青收剑于胸前,身子却向后退了一步。 鞋底刚与屋脊上的青瓦接触,紧接着脚背又像弓一样弯了起来,脚尖一点地,整个人离开了屋顶飞向了空中,在半空中身体一个仰翻,头下脚上,手中剑笔直向着苏颜刺来。 这次却是一条笔直的线,不过要粗一些。 剑尖高速颤抖,在阳光的照射下出现数枚寒星带着划破空气的尖啸向着苏颜迎面而来。 寒星很亮,亮过夏日的阳光。 寒星还在数十丈的高空,剑气却激得屋顶的青瓦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恰如雨打芭蕉叶,又似少女乱拂琴。 屋顶的青瓦被击成无数的碎片,露出里面的结实的檩木,椽,望板等。 苏颜同样的振衣而上,手中多了一把青钢剑,再不迎上去,只怕这座小楼就要被慕青给坼了。 圣女果然是一个战斗的狂人,或者说是痴人,此时她眼里只有苏颜,哪里还有什么论道小楼和其余? 青钢剑是刘蒙蒙的佩剑,梅花烙放在书院里没有带来,不是轻敌或是大意。 只因梅花烙是一把只杀人的剑,不适合论道。 梅花落处疑残血,花开花落又一生。 迎着那些寒星,苏颜面色如水一般平静,手中青钢长剑幻出无数的花朵,比起梅花烙,少了几分杀气,多了几分优美。 身影沿着玄奥的轨迹飞舞,身影越来越飘逸,越来越淡。 手中剑刺出无数花朵, 身影优雅如蝶舞翩翩,地面上站着的学生抬头望去,在空中出现一副美丽的蝶舞花间的画。 花缓缓而开,蝶翩翩而舞,那些瓦片安静了下来,那些碎片重新聚集到一起,平平整整的贴合在屋顶,那些碎裂的边缘各自相对应,竟是不差分毫,只是裂痕像一根根细细的线。 刘蒙蒙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唐果儿本就圆圆的大眼睛睁得更大更圆,两人能被书院破例特招本就是天才,也许不至于绝顶,但绝对是世间少见的天才,两人更是存了要进后院的心思。 特别是唐果儿,本就来至大河,自然有大河人的骄傲,虽不至于轻视了书院,但一直觉得自己资质不会比后院的那些人差。 两人见苏颜一样被特招,虽已是朋友,但心底的深处难免有些较个高低的想法,此时见了苏颜剑出如蝶舞花丛,唐果儿的眼中闪过一丝茫然,紧接着又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自己再勤加努力,一定也可以做到,至于刘蒙蒙,眼中已尽是崇拜。 天上的白云失去了剑气的切割,慢慢地变成一团团絮状,像是一团团棉花。 唐果儿吞一下口水,天上好多好大的棉花糖。 慕青眉间皱的更紧,她不喜一个男子如此优美,在她的世界里,所有的攻击都应该决然而爆烈。 一声清啸响起,天上寒星也骤然变多变密,也更疾。 细心的人们发现,一颗寒星刚好对应一个花朵。花朵迎着寒星向上而开放,寒星向着花朵疾落而下。 我不懂春花秋月,我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击败你。 花与寒星都太过密集,便也不再是雨打芭蕉叶,叮叮当当一阵急响,恰如葬花楼的那位弹琵琶的大家弹到兴至,芊芊十指在弦上一阵急拨。 “叮”的一声最后响,漫天的寒星与花朵散去,苏颜与慕青向对而立,两柄青钢长剑的剑尖抵在一起,远远望去,合成一条笔直的线。 描述起来过了很长的时间,其时也不过一霎,花开不过一瞬间两人的剑尖便都相对抵在了一起。 慕青的鬓角微乱,额头上出现细密的汗珠,一直平静的眼神起了一阵涟漪。 涟漪荡漾不过刹那,双眼目光便凝聚成针:“再来。”一声清喝。 漫天的寒星再显,这一次却似乎无穷无尽,慕青的身子隐在繁星间。 这次却没有花开,苏颜从空中疾速的向着地面落了下来。 在挨到屋脊青瓦的时候脚尖一点,整个人又笔直的向上升去,这一次却是要比刚才升的还高还快,手中的青钢剑点散慕青长剑的数颗寒星后与慕青擦肩而过后继续向上,隐隐要来到白云间。 慕青双眼紧紧的盯着苏颜的身影,此时的苏颜已经来到了漫天的寒星之上,清啸再次响起,漫天的寒星骤然消失不见,慕青的身影出现在空中,左脚尖在右脚上一点,慕青的的身子再次腾空而起迎着苏颜向着白云间而去。 这一次,苏颜在上,她在下方,颗颗寒星凝聚成一道巨大的剑芒,将空气都刺出一声爆响,剑芒过处,空中出现一道巨大的真空通道,一道冷凝云随之出现在空中。 苏颜左手如落叶缤纷,在一刹那间不知拍出了多少掌,空中漫天都是掌影。右手长剑划过白云间,迎着慕青的那道巨大的剑芒斩了下来。 面对慕青的全力一剑,苏颜也不得不出了全力。 叮的一声轻响,接着又是啪的一声,如同打碎了一个鸡蛋的声音在空中响起,两人的剑光相撞在一起,远远望去半空便出现一个黑色的圆点,黑色的圆点不是漆黑,是那种幽深的黑,吞噬着这个空间的一切物质,连阳光都不能逃脱。 轻响是长剑相交,啪的一声响却是空间破裂的声音。 原本蔚蓝的天空变成纯粹的青色,那轮烈日也变得惨白。 两人那些凌厉的剑气从空间的窟窿向着黑色的虚空逸去,就像装满了水的木桶被打穿了一个窟窿。 桶壁是空间的壁垒,那些剑气,空气便是木桶里的水。 地上众人骇然相顾,谁都没有想到双剑相击爆发出如此大的威力,竟连空间都击出一个窟窿。 …… 空间壁垒坚固至极,知命境的大修行者也无法打穿,或许有超越知命之上的力量,但天地法则感应到后会自行加固和修补。 他们不是知命之上的修为,天地法则自然也就判断他们威胁不到空间壁垒,没有人想到两个知命境能打破空间壁垒。 天也想不到。 两人此时却是极其危险,黑洞以一种看似缓慢其实却是极快的速度塌陷,窟窿刚出现时不过针尖大小,眨眼间就变成了一个鸡蛋大小,空间黑洞里传来一股巨大的吸引力,不管是飞尘的颗粒,还是阳光,总之这个空间所有的物质都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着窟窿外面的虚空流逝,慕青抗拒不了这股引力,苏颜也不能,两人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也不过是在窟窿形成的瞬间将身躯向着窟窿的边缘外移数丈远,然后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被黑洞缓缓吸去。 黑洞还在不停的扩大中,如果不加以阻止,最后的结果就是连这整片大陆整个世界都会被这黑洞所吞噬。 苏颜逃不掉,慕青逃不掉,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逃不掉,或许传说之中的知命之上的存在能。 在这危急的关头,苏颜将手中的长剑收起,再次伸出自己的双手。慕青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同样收起长剑伸出自己的双手,两人四只手掌相抵,苏颜调集体内的元气尽数向着慕青倾泻而出,慕青同样调集全身的元力通过两人相交的手掌向着苏颜倾泻,元气一进一出间在两人间形成了一个短暂的循环。 元气进入别人的体内,对双方都是一件极端危险的事情,只要她们两人又任何一人心生不轨,,元气微微一动对另外一人来说就将是灭顶之灾。 这一刻两人却是都没有丝毫的犹豫,都将自己放心地交给了对方,就像对方是自己完全能够将后背托付的战友。 元气循环,在两人周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气场,两人暂时滞空,抵御着黑洞的引力,让身体向着黑洞移去的速度变得更慢了一些。 但黑洞仍在不停的塌陷,空中出现一副诡异的画面,就像一双看不见大手将如同鸡蛋壳一样的空间壁垒一块一块的掰下来,然后扔进窟窿后无尽的虚空。 眼看窟窿越来越大,两人里窟窿的边缘也越来越近,地上原先跟随在慕青身边的几位青年一声惊呼,远远的逃了开去,宋谦脸色急促的变幻了几次,迟疑了一下,跺跺脚展开身形向远处处掠去,不过落脚处要比那几位青年近些。 这个时候,相对远些的距离便相对的安全。 只剩下慕青身边跟随的那位少女,脸颊通红,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一个劲的喊着宋谦:“宋公子,你快去帮帮圣女啊,你不是一直对圣女都很好么?”宋谦远远的站着没有说话,眼中闪过一道愧色。 刘蒙蒙和唐果儿双双向着空中掠向两人的位置,书院的那些有跃空能力的学生也紧跟着刘蒙蒙唐果儿二人飞向空中,那些修为底下则的在下面大喊着苏颜的名字:“苏颜师兄,快下来啊”。 就在刘蒙蒙他们刚刚升空,窟窿扩撒到圆桌大小时,整个璃城包括书院升起数股强大的气息,但这些气息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空中微微一荡,在苏颜和慕青旁边的空中出现了一位脸上带着温和微笑的青年书生。 书生穿着打了补丁的棉衣,在这炎热的天气也不知道他热不热。补丁上的针脚整齐细密,针脚间就像用尺子量过一般,补丁的边缘无比匀称。单单以手工论,只怕比后院的红妆还要好上一分。 书生一出现,璃城里几股强大气息静了下来。帝宫里一位须发皆白,满脸皱纹的老人摇了摇头重新闭上了眼睛。 书生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眉头却皱着,有些懒懒的走到苏颜和慕青二人身前和黑洞之间,胸前向着空间黑洞方向的棉衣鼓起了一个小小的包,然后又快速回归平整。 书生竟以一己之力生生抗住黑洞那强悍无比的恐怖吸引力。 第十八章 打补丁的书生 恐怖的吸力消失不见,天地间的灵气恢复到正常状态,正在塌陷的黑洞停止扩大。 收回抵住慕青的双掌,身上的院服就像刚从水里捞出一样,全被汗水打湿,苏颜和慕青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双双向着地面落了下来。 刘蒙蒙和唐果儿包括那些正飞向天空的书院学生见状也纷纷落回地面。 刚刚的情形看似平静,其实却是极大的凶险,若不是苏颜及时伸出双手和慕青两人的灵力形成循环,又或者慕青只要有一丝丝的疑虑,两人是决计无法抗拒黑洞的强大引力。 慕青是知命的修为,苏颜这段时间的境界也一直在知命,除非无矩,能掌控一些天地法则,否则谁也无法逃脱被黑洞吞噬的命运。 人间已知的无矩就那么几位,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 没有人知道黑洞后面的虚空是什么,也没人知道进入虚空后的命运是什么,在人们已知的那些极小的概率事件而进入虚空的修行者,从来就没有再出现在大陆上过。 黑洞塌陷,本就是空间法则崩溃所引起的一种现象。无矩,无视规矩,法则就是天地的规矩。书院的关于修行境界划分的清清楚楚,无矩后的世界是神圣的未知的世界。 只有到了神圣后才能修补空间裂缝,换句话说,只有神圣境才能创造一部分法则,圣人的法则是人间的法则,和天地的法则又不一样,那是无法描述不可言说的境界。 难道这书生竟然是越过无矩后的圣人?难道是夫子显圣?慕青平静如水的眼睛露出骇然。 夫子与圣人向来只是传说, 大陆上有几位圣人?那些越过无矩境的神圣反正是再没在大陆上出现过。 别看苏颜现在是知命,慕青现在也是知命,一方面是因为是他们千年不遇的天纵之资,更重要的是因为……,越过无矩,本来就是修行路上最大也是最难的一道关隘,古往今来,经过无数的岁月累积,知命或者不少,无矩也还有些,跨过那道门槛的却是一只手也数的过来。 更何况,除了创建书院的夫子,其它几位还只是人们的猜测,包括大河悟道的那位桑青。 这样想来,越过无矩的圣人,简直就像天上的太阳一样在这个世界独领风骚。地上的人们看着空中的那位书生,太阳的光照射在书生的身上,周身散发出蒙蒙的光晕,书生这一刻高大无比,伟岸无比。 刘蒙蒙原本对苏颜的崇拜瞬间转移到了书生的身上,圣人啊,老子今天看见圣人了。 目光越来越火热,嘴也越张越大,刘蒙蒙看着天上的人形太阳,呃,不是太阳,是书生,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喉咙,激动的浑身开始发抖,夫子显圣了! 书生站在高空中,双眉紧皱。 书生站在高空中,随手扯了一朵云。 天空一片寂静,风都变得静悄悄的,唯恐惊着此时的书生。 双手将云仔细的铺展开了,就像是铺展着一方锦帕。然后书生拿着这方锦帕向黑洞走了过去,就像在平地上那样走了过去。 像是感应到下方人们那些火热而崇拜的目光,书生走的更加优雅。又像是走在草地上,唯恐踩着了那些小小的花儿。 不长的距离书生却迈着小碎步走了许久,终于走到黑洞面前,书生仔细的将手中白云铺在了黑洞上面,白云不够大,书生便又将白云扯扯,扯成黑洞一般大小,然后同样仔细的将白云的边缘抹平,双手温柔仔细的像是抚摸少女娇嫩的脸庞。 空间破了一个洞,其实就是大陆的天破了一个洞,书生用白云补上了这个洞,就是给大陆上的天打了一个白色的补丁。 那一年,我用白云给天打了一个补丁。 从很远的地方看去,这个补丁和书生棉衣上的补丁极像,只是少了那些匀称而又密密的针脚。 黑洞被补上,天地间的元气彻底恢复到了正常状态。 书生做完这些,似也觉得累了。右手又扯了一朵白云,在手上东扯扯西揉揉,不大一会功夫,竟是弄出了一张躺椅,书生就那样在空中躺到躺椅上,四仰八叉的躺着,嘴里还低低地咕噜了一句:“哎呦喂,累死我了,着活儿真不是人干的,早知道就不回来这么早了。”浑然忘记了自己刚才补黑洞的高人形象,也不落到地面上来。 书院的后院里其中的一人气息隐隐有些不稳。 书生再不说话,躺在躺椅上对着自己刚刚打的补丁左看右看,时而面露得色,时而双眉紧皱,好像对自己的杰作一会满意一会不满意。 地上街道上除了苏颜和慕青他们开始那帮子人,也早已围了很多的人过来,每个人都抬头仰望着天空,看着书生此时的行为,都带着崇拜中露出古怪的神色。 在白云做成的椅子上懒洋洋的躺了一会儿的书生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脸上恍然大悟:“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是这个补丁打在这里太碍眼啊。” 双手向前,就要去扣掉这个补丁,下面的人群吓得四散而逃。 好在书生在空中摸索了半天,终究是没有将补丁揭下来,黑洞就在那里,揭了补丁要出大问题,到时又要废力重新补上,这点书生清楚。 但是总觉蓝蓝的天空上打个补丁不好看,却忘记自己棉衣上面的补丁。 看着蓝蓝的天空那块白色的补丁,书生越看越恼怒。 “你们都不出来搭把手?”书生在空中问道,空中没有人,除了他自己就只剩下空气。 “我在这里辛辛苦苦的补洞洞,你们当看戏啊。”还是没有人应声。 城里先前出现过的那几股强大的气息隐匿的更深了。 皇宫里的白头发老头缩了缩脖子,干脆躺倒床上蒙头睡觉。 “你们是准备不出来了吗?”书生问完这句话的时候便没有再说话,只是身影淡了一些。 书生出现在皇宫里的老头面前:“老头,你去不去?”有些恼火,语气也就不客气。 老头蒙在被子里咳嗽了两声:“大先生,不是老头我不愿意帮你啊,实在是昨夜看看星星看久了,感了风寒,前些天种花的时候太阳太大又晒中了暑。您看,我这不是在捂着被子在发汗吗?” 又是中暑又是感了风寒,现在是直接在发汗,老头病的不轻。 为了印证自己说的话,老头还艰难的咳嗽了两声。 原来书生不是夫子,书生是大先生。 书生给气得欢乐起来,走两步坐在了老头的床边:“你病的不轻啊。” “是啊,是啊。”老头连忙应道,蒙在被子里的头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 “老头啊,你说你一个无矩的大修行者,怎么就感冒了呢?”书生语重心长的说道。 “大先生你是不知道哇,平时像你我这样的人肯定是不会感冒生这些小病的,可是那天姜老头过来和我打赌,我们都不用修为站在太阳下看谁晒的久一点,这不,我就晒中暑了么?” “大先生你知道姜老头的酒就只剩下那几坛了,他又不酿酒了,可是喝一坛少一坛啊。”反正是真的有这回事,也不怕到时候两人对质,不过暑肯定是没中的,但是大先生来了肯定得中暑啊,姜老头那里现在肯定也中暑了。 姜老头好酒,好喝酒酿酒,自称是酒圣。 敢称圣的不多,薛光明也不敢说自己是剑圣。 中暑的又不只我一个,老头在心里暗暗夸了一下自己的急智 书生更欢乐了,这回不是气的,是真乐,两个大修行者打赌晒太阳,其中一个还中了暑,说出去谁都要欢乐。 “不是我不想帮大先生您啊,实在是,现在这身体状况不行啊,怕到时候反而弄巧成拙,坏了大先生您的大事啊。”老头说的那叫一个掏心掏肺。 书生也没有勉强,站了起来,还帮老头拉了拉被子,将老头捂的更严实一些:“既然病了,就好好的修养修养,要吃的清淡一些,更不能喝酒啊。” 书生瞟了一眼屋子的角落,“是,是,谢谢大先生的关怀。”老头在书生目光瞟向墙角时在被子里的身子抖的更厉害了。“何老身体有恙,小生就不勉强了,”书生温和的声音还在屋里回荡,身影却消失不见。 终于送走了着尊大神,老头把头伸出被子外面,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刚刚着是憋的啊,比起帮大先生去补洞洞,呃,是补空间窟窿,损失一坛姜老头的酒到还能接受。 能陪书生去补空间窟窿的存在,那些都是变态加傻子才能做到的事,只因为书生对于打补丁这件事的要求实在是太过变态。老头看了看墙角,又有些心疼起那坛酒来。 书生又去了其它几个地方,有璃城的其它还有些地方分散在大陆各处,地点隐秘而不为人知。 没有任何意外,书生还是一个人回到了璃城,只是棉衣的口袋变得鼓了起来,好像里面添了不少的东西。 书生的速度很快,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还站在天空中,底下的人们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有苏颜和慕青看出了些不同,他们感觉到天地灵气在书生离开时的微微波动。 这便是规则的力量。 书生掌握的是空间规则的力量。 但是天空中的那块补丁还在那里,蓝蓝的天空贴着一块白色的补丁。 有人觉得美,有人看着不顺眼。觉得美的是唐果儿,白色补丁远远看去好像一个棉花糖,觉得不美的是书生,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书生想事情有一个习惯,就是拍脑袋,他不停的想各种办法,于是就不停的拍脑袋。 想啊想,拍啊拍。 想想想,拍拍拍。 下面的人群吃惊的看着在半空拍脑袋的书生,苏颜却在心里疑惑:书生为什么不下来在地上想,偏偏要在半空中拍脑袋。 其实书生不是不想在地上想,只是太专注于想补丁这件事情,竟没想到这茬。 拍一下脑袋想的办法是馊主意,拍无数次想的办法肯定不是馊主意。书生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你们也跟着看热闹啊,还不快来帮我一把。”书生喊道,依旧是对着空中喊道。 书生的话刚落,街道上就响起车轮压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一头青牛拉着一辆板车出现在街道上,车子上拉着慢慢地一车书籍,旁边跟着一个挑着担子的中年和一个素衣女子,担子的一头是熊熊燃烧得火炉,一头是打铁用的铁铸墩子,一个高冠峨带的青年牵着青牛走在车子的前面,车上还立着一只鹅,车后面跟着一个挑担子的少年,担子想必不轻,少年挑的有些辛苦,扁担在左右肩膀上不停的换来换去。 他本来想将担子放在车上,可是青牛不干,他又不想放弃这次短暂走出书院的机会。 少年是周三三,高冠峨带的自然是二师兄,中年和女子自然是红妆和铁匠,就连书院的鹅也跑出来凑热闹。 “哈哈哈哈哈,”书生大笑着从空中落了下来,“还是自己人靠谱啊。” 得意忘形之下没有控制好力道,砰的一声,书生从半空中载了下来,落在街道上,带起一大篷灰尘。 第十九章 师弟们来了 书生落在地上后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三三却放下担子抢先跑了过来:“大师兄……”他边跑边喊道。 书生原来是后院的大师兄。 “小六子”,书生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云淡风轻。 “大师兄”。 “大师兄”。 红妆和铁匠也走了过来。 方君子走过来沉默的行了一礼,“见过大师兄。”礼是古礼,极端庄,语气极恭谦。 “老二啊,这些日子我不在书院,辛苦你了啊。”伸手拍了拍方君子的肩膀。 老二……,方君子的额头出现几道黑线,但是他极重礼仪,强忍住没有开口说话。 他忍住了,但有人没有忍住,三三哈哈的笑了出来。 难得见到方君子这副模样。 听见笑声,方君子眼睛向着三三瞪了过去。 三三才笑出两声,便意识到不妙,想要住口已经来不及了,但他不愧是后院最聪明的弟子,一下子反应过来,笑声不停,大笑着向着苏颜走了过去。 一只手搭在苏颜的肩上,学着书生的样子拍了拍,“老七啊,好几天没有看见你,师兄我甚想念啊。”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方君子的脸色更黑,你昨天不是还到前院给苏颜传话么?怎么就好几天没见,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碍于大师兄在场,加上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呵斥三三。 苏颜经过他们这一番寒暄,明白书生原来就是后院的那位一直不曾见过的大师兄。 不等三三介绍,“见过大师兄”“见过二师兄” 然后分别见过其余几位师兄和师姐。 “早就听说后院来了个小师弟,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书生说道:“一来就将这天捅了窟窿。有我书院弟子的风采。”这次却没有说是洞,改说窟窿。 然后凑到苏颜的耳边轻声说道:“这个圣女不错哦,师兄我看好你。”意味深长的眨眨眼睛,“等会回书院的时候,师兄给你几样好东西,再传授你几招绝活,保证把那个什么圣女拿下,我们书院的弟子,至少也要圣女这样的身份才配的上。” 两句话没有说完,就开始乱点起了鸳鸯谱。 苏颜讶然,这都是什么师兄。 刘蒙蒙和唐果儿带着外院的学生走了过来。 “见过大先生,见过后院诸位先生。”众学子齐声道。 人们称后院的为先生,夫子的亲传弟子,当然是先生。 书生双手轻抬,每个人都感觉到一阵清风拂过面庞,清风散去烈日下的燥热,在这一刻,内心通透,道心再无阻碍。 法则清心,外院的弟子无意间获得一场造化。 慕青走了过来,敛衽一礼:“见过大先生。谢大先生援手。见过书院诸位先生。” 先前是书院众人见礼,她自然要等一下。 “七先生修为高深,” 看着苏颜说道,手指捏着一根青丝。“今日论道,慕青不如七先生。” 素手轻摆,止住苏颜开口说话:“七先生今日胜过慕青,但慕青不会放弃,他日,”少女清亮的眸子无比的坚定:“慕青必当再向七先生讨教,向书院讨教。” “其实……”。 慕青再次打断苏颜的话:“七先生,后会有期。诸位先生,后会有期。” 说完不待众人回答,慕青带着一直跟在身边的少女飘然而去。 明月轩或许不如书院,但她不能不如苏颜。 至于开始跟随在身边的宋谦和那几个年轻人,慕青理都没理,在她心里,何时又看过他们一眼。 看着慕青消失在街角的背影,书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赞赏。 苏颜苦笑摇头。 一番热闹过后,书生又开始忧心天空中贴着的那块补丁。 “这个,诸位师弟,你们看,你们看那个……,”书生将双手搓了搓,然后指着天上那块唐果儿眼中的棉花糖一样补丁。 (画外音:看灰机,天上有灰机。) “你们有没有办法,去掉那个补丁或是遮住它?”书生说道。 他真的就是在讨论补丁的事。 “没有办法,”方君子摇头,书生看向后院诸人,后院诸人也是摇头。 “由于黑洞周边的法则受到破坏,如果去掉补丁的话,黑洞瞬间会再次扩大,重新补上的这个过程中法则会再次被黑洞吞噬,如果过了这个临界点,只怕这璃城上方空间都会被吞噬,到时黑洞的引力会强大到一个无法想象的地步,也许一瞬间,这个世界就会消失。” “以往修行者之间的战斗引起的空间塌陷之前,空间的法则便会因为自我保护的机制,那一片空间便会形成一个绝对领域,哪怕是打碎了空间,法则也会进行自我修护,但这一次小师弟他们交战时因为他们本身的修为在知命,所以法则并没有感觉到威胁,当黑洞出现时,法则来不及自我保护就被黑洞吞噬了一部分。” 方君子分析道:“法则类别三千,但是总量却是恒定的,换句话说,被黑洞吞噬的哪一部分法则,就是永远的失去。由于那片空间法则的失去,所以那片空间是不可能再次自我修复。” “大师兄用空间法则的力量封住黑洞,只能阻止黑洞的继续吞噬。” 书生也清楚这些道理,所以在开始就犹豫了几次都没有揭开那块白云做成的补丁。 皇城里的老头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没有来。 “老师在的话,或许有办法。” 苏颜没有想到自己无意间闯下这么大的祸,心里便有些愧疚。 法则被黑洞吞噬,天地不全。 想到这点,无尽的懊恼和后悔像潮水一样袭来,苏颜只感觉到一种从没有没有的情绪出现在心里。 “没事的,小师弟,这不怪你,”感到苏颜心神的变化,书生将手放在苏颜的肩头,一股暖流顺着手掌流遍苏颜的全身,苏颜平静了下来。 “没有书院解决不了问题。” 三三走过来默默的给了他一个拥抱。 “你的事,就是书院的事。” 铁匠和红妆也围了过来对苏颜说道。。 君子向苏颜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继续对书生说道: “大师兄,你回后院接五师妹来,她一回来就直接进了织房,说是不想见你,我叫不来,只有你去。”丝毫没有顾忌书生这个大师兄的面子。 事无不可对人言,他是君子,所以他觉得说这些话没什么。 三三等人的神情却变得古怪起来。 书生的脸红了一下,跺了一下脚,人已消失不见。 方君子向青牛拉着的板车走去,红妆和铁匠也跟了过去,铁匠的担子早已经放了下来。 三三咬牙也跟了过去。 “七师弟,你也过来。”方君子招呼着苏颜道。 右手拿起一本封面泛黄的旧书:“后院藏书浩瀚如海,这二十年来我也只是读了一部分,老师不在书院,但老师的书在书院,这些全是我不曾读过关于空间方面的书籍,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事就是在这些书中找出办法。” “本来是说等到大师兄会书院后慢慢找,但见他守在这里一直没有回去,于是我们只好把书搬来了。” “大师兄未必真是觉得补丁不好看,他应该是担心这个空间黑洞。”红妆解释道。 大师兄没有回去,我们便搬着书来。 小师弟把天捅了一个窟窿,我们便想办法补上。 这就是书院。 …… 众人开始拿起车上的书看了起来。 书生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后边还跟着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少女,看模样竟是比唐果儿还要小。 少女叫夏至,书院序列排行第五,她手上拿着一块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刚刚织好的布。 书生来后让那些前院的学生都散去,车上的书籍所讲太过高深,他们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看了一样刘蒙蒙和唐果儿,书生让他们留了下来,一同加入看书的大军。 前院的学生们向书生和后院诸位施礼后离开。 刘蒙蒙和唐果儿欣然领命,围观的人群也陆陆续续的散去,一边指点着天上的那个补丁,一边议论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论道楼周边的开始传出百姓搬家的声音,禁卫军开始在附近戒严。 百姓们是自愿暂时离开,他们唯恐打扰到了书院的先生们看书。禁卫军是直接接到帝君陛下的旨意。 这一刻显示出书院在帝国和百姓心中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和崇高的地位。 抬头看看天上火辣辣的太阳,书生有些心疼这些师弟师妹。 抬手从天下摘下一朵白云,像开始做躺椅那样东扯西扯一番,书生手里便出现一匹尺寸巨大的布。 书生的手一扬,白云做成的布就飘向空中,遮住了阳光,由于布是白色的,光能透进来,只是单单隔绝了温度。 于是外面是炎炎的夏日,云布下面却是清凉的如同秋天。 苏颜和唐果儿他们早已见怪不怪,只是专心的看着手上的书。 时间慢慢地过去,所有人都没有去关心快要落下山的太阳。 书生看书看的很仔细, 方君子看书很认真, 铁匠看的很勉强。 三三看书是这些人里面最快的一个,一本书拿在手里,只听见书页不停的哗啦啦的响声。 二师兄没有说他,书院所有人都知道三三是一个过目不忘的天才。 太阳终于消失在遥远的天边,天色黑了下来。 三三从他挑来的担子里拿出几个烛台点燃,就着烛光众人继续看书。 没有人想起该吃晚饭了,也没有人感觉饥饿,所有人都在废寝忘食的看着手上的书。 有些像书院招生临考时的那些书院外面的学生。 一弯新月出现在夜空, 漫天繁星出现在夜空,众人依旧在看书。 月亮慢慢地移向天边,夜空中的繁星渐渐变得稀少。 众人在看书。 直到天边出现一抹鱼肚白的时候,所有人还是静静的看书,没有人说话,只有翻动书页传来的哗哗声。 三三看过后放在面前的书最多,已经厚厚的一摞,看样子,至少已经有了十多本。 铁匠看书的速度最慢,面前却是一本看过的书都没有,手上拿着的书还剩下一大半,他一边看着,一边愁眉苦脸的思考。 铁匠真的不是个读书的料,但还是看的认真。 每个人都很认真,极度的认真。 所有的人都忘了时间的流逝,沉浸在书的世界里。 不受时间的影响,不受外物的影响,那就是痴。 “痴”是书院的另外一个特征。 痴于心,痴于行。 …… 第二十章 公爵府的一场大火 当人们心无杂念专心做着一件事情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很快。 一天过去, 两天过去,当第三天来临的时候,璃城下了一场雨,雨水落在青瓦上,从瓦沟里又流到屋前的青石板上,溅出一朵朵水花。 无数的水花在街面汇成一条条小溪,经由排水沟再流入江河,然后去到更远的地方,或是在遥远的旅途中被太阳蒸成汽水,再次回归蓝天成为一朵朵白云,等待下一次机会再次变成雨滴,或温柔,或狂暴。 或是在经过千山万水后进入大海,那一片蔚蓝广阔的世界, 不管是怎样的结局,都终究是来到这个世界,从不曾消失。 雨水淋落了花瓣,那些夏花变成了花泥。 雨水打湿了树叶,树叶更加翠绿。 雨天的人们很少出门,璃城一家叫做烟山的茶楼只有稀稀拉拉的几个茶客,雨打湿了街面,也打湿了人们品茶的兴致。 一个黄衣少女在拉胡琴的老头伴奏中轻轻的唱道:“……,变作离情别绪……,一场寂寞凭谁述,算前言,总轻负……悔不当时留住……。” 低吟浅唱,百转千回,如远山的双眉轻锁,歌声如泣如诉。 原来这便是相思的滋味么?只是连话都没曾说上一句,别人那里是算的轻负,最多说来: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相思罢了。 一曲唱罢,茶楼里想起稀稀拉拉的掌声。 茶客不多。 老头的声音在少女的耳边响起:“丫头,要真是想,便去看看他吧。” 少女正是汶水城里卖唱的姑娘,没隔多久的日子,少女竟消瘦了不少。 去看看,是啊,自己真想去看看,在梦里自己不是去看了好多回了么? “爷爷,不去了,我没事的。”少女强自展颜一笑。 只是这笑,透着苦涩。 见了又怎样,不过是徒增烦恼,不过是相思更重。 不过是云遇见风,不过是鱼儿,仰望天空的飞鸟,我的影子,倒影在你生活的湖面。 风是云的劫难,鸟儿又怎么能生活在湖里。 不去见你,还只是我自己的事,见了就是两……个人的事,所以,不如不见。 少女的心脏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穿过,疼痛让少女无力。 “爷爷,我们走吧。”少女对老头说道。 唉,老头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好,好,好,”位锦衣公子抚掌大笑:“姑娘唱得一首好曲儿,” 锦衣公子待旁人的掌声响过才说话,声音传遍整座茶楼。 “在下司马见山,” “今日有幸聆听姑娘仙音,实是三生之幸。” 司马明月锦衣宽袍,面目英俊,说话间整冠理袖,说不出的风流。 几位茶客发出一阵轻咦,想来着司马南在璃城,必定是某个大人物。 随手抛出一块银锭在老头桌前的盘子上。“敢问姑娘芳名,仙乡何处?” 黄衣少女本就难过,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看锦衣公子一眼。 老头也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一眼司马见山抛出的银锭。 司马见山便有些尴尬,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了起来,整个人就显得凉薄。 身后的随从见主子不喜,其中一个心思活络的走了出来喝道,“那丫头,我家公子与你说话,你聋了吗?还不回话。” 一个青衣随从走了出来,盯着少女和老头:“公子什么身份?今日遇见公子是你们的造化,赶明儿把公子侍候高兴了,荣华富贵,金银财宝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老头,你家丫头不懂事,你也是老糊涂了吗?。” “你家公子什么身份?”老头低着头用一块旧布擦拭着胡琴。 “我家公子什么身份?”青衣随从一声冷笑道。 “公子是司马府的少爷,司马公爵最疼爱的小孙子,你说我家公子什么身份?” 司马公爵,帝国一等公爵。 司马公爵为人好善,平时修桥铺路,灾荒年月开仓济民,璃城百姓都知道司马公爵是大善人。 做善事能做成公爵,虽然帝国的公爵不像圣城的公爵那么大的权势,但也足见善事之多,行善之巨。 司马公爵能做出这些善举,当然也是因为极有钱。至于司马家有钱到什么程度,反正在璃城是没有人能比他更有钱,据说他的公爵爵位都是在某一年给朝廷捐了一大笔银子后皇帝陛下亲自册封的,没人知道那一笔银子的数量,后来帝国因为有了那一笔银子才度过了当时的一个巨大难关。 司马公爵大善人的名声,从来也没人怀疑过他家财富的来路。也因为司马家做的全是堂堂正正的生意。 别人做这些生意赚不到多少钱,但是公爵府做这些生意却能积累下来巨大的财富,也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 司马见山自小聪明伶俐,长的又俊秀,在爷爷面前表现的又乖巧懂事,深得公爵的喜爱。 若是往日,司马见山遇见这种事最多也就是调笑两句罢了,但今日听到黄衣少女一曲歌罢,又见她凄婉的样子,竟像是心里被猫爪子挠着一般不能自制。 不过是一个卖唱的歌女,若黄衣少女从了,大不了给她爷孙两无尽的荣华富贵就是了。 若是不从……,在他司马见山面前就没有不从两个字。 所以他在旁边端着茶细细的品着,并没有说话,他相信这些随从知道怎么做。 青衣随从压低了声音:“老头,你现在也知道了公子的身份,明给你说吧,公子看上了你家孙女,只要你识趣,自然是在司马府好好享福,以后说不得我们还得仰仗你在公子面前美言,若是不识趣呢,反正这整个璃城,你们又能走到哪儿去呢?终究是一个结果,敬酒总是要比罚酒好喝些。” 大众广庭下,他到也不好用强,但话里的胁迫却是明显。 “司马公爵善名远扬,他的后人都是他这般?”老头依旧没有抬头。 “别的公子少爷自然不是这样,”青衣随从见老头终于说话,心里高兴起来,若是这件事情办成了,赏赐自然是少不了的“老公爵孙子辈中最疼爱的就是见山少爷,并且见山少爷年纪轻轻,就已经在枢密院任职,听说还极得帝国大将军的赏识,整个公爵府,希望可都在见山少爷的身上。” 有钱了的,就会想混入官场,公爵说到底,也只是一个爵位,一个地位。却是掌握不到什么实权。 老头站起身没有再和青衣随从说什么,也没有理会司马见山,牵着黄衣少女的手就向楼梯口走去。 司马见山铁青着脸,挥手止住了随从们,想他司马何等身份,今日却被人如此无视。 却递了一个眼色给方才说话的青衣随从,他办事,司马见山很放心。 少女和老头下了茶楼后,老头从背上的包裹里拿出一把青的雨伞,两人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雨中。 天地间全是蒙蒙的雨,雨水淋湿了街道,也淋湿了少女的心。 老头却想发火。 …… 当整个璃城都在下雨的时候,只有一个地方没有下雨,准确的说是书生扯来的白云做成的那把硕大无比的雨伞遮住了从天而降的雨水。 书院众人沉浸在书的世界里,这个世界的天气自然是影响不到他们,不论是天晴,还是下雨。 天气影响不到的地方还有司马公爵府,雨下的很大,流在街上都形成了小溪,但偏偏浇不熄这场大火,大火从下午一直烧到黄昏,再到黎明,整整一夜,无论天降的大雨还是人们冒雨救火都无济于事,火起之前司马明月刚刚回府,大厅里所有能摔烂的东西全都被摔的粉碎,丫鬟和仆人战战兢兢的站在旁边候着,他的母亲、姨娘们和年前刚娶进门的正房正在温言相劝,公爵正在打着雨伞的老仆陪同下穿过院子走来。 大火就这样毫无征兆的燃着,不紧不慢的燃着,就像商铺柜台上的商品供人们观赏,又或者是警示。 这场大火不是从某个房间某个部位起火,是整个宅子在一瞬间就笼罩大火中。火光熊熊,无情的吞没着这座巨大而奢华的宅子,公爵甚至还来不及做什么,在被大火吞没的刹那间他的眼中流露出的是绝不相信而不是绝望。 大火燃起的瞬间宅子里那些隐藏在地下的一块块古玉刹那变成粉末,院子上空的灵元气一阵波动后传出一声阵法破碎的声音。 元气波动只有修行者才能感觉到,声音只有修行者才能听得见。 那天出现过的几道气息再次冲天而起,很快就来到公爵府,紧接着以更快的速度离开。 只因为在他们到达公爵府的时候,每个人的脑海里都响起一道苍老冷漠的声音;“留下,或者死!” 声音带着无视一切的高高在上和绝对无情的冷漠。 无视众生,不容质疑和不容反抗的意志。 几道气息中一道平时和公爵相交甚好的一个中年人迟疑了一下大火就像他扑了过来,没错,大火像是有了生命一样扑向他,中年人像公爵一样来不及挣扎就被拖入火中,来惨呼一声都来不及就没了声息。 这便是惹火烧身。 这几道气息都很强大,在圣人不显得时代他们毫无疑问是站在这个世界最巅峰位置。 但其中的中年人依然像是一张纸被投入烈火,又像是大象脚下的蝼蚁。 他们如此,更不用说那些端着水来救火的普通民众和军队,雨都淋不灭的火,强大的修行者都熄灭不了火,他们也只能毫无意义的一盆盆将水泼往火中,做着徒劳而无意义的事情,还好,这些普通人没有死。 在天亮的时候火慢慢地熄灭,原来的宅子除了剩下一堆灰烬外什么都没有,连那些砖石也变成了黑灰,这场大火无物不燃,无物不烧。奇怪的是周围的民宅竟然没有丝毫的损失,就连公爵府消失了的围墙旁边地上的青草还是那样翠绿着在雨中轻轻晃动。 民众无法理解这种现象,能解释的人全都闭口不言。 或许有人不怕惹祸,但没有人想惹火,因为惹火必然烧身,中年人就是一个例子,何况他也只是迟疑了一下。 火熄了,大雨将那些灰烬打湿,然后在地上冲成无数稀奇古怪的形状,其中也不知道那些是人烧成的灰,那些是建筑木材烧成的灰,一座倘大的宅院和里面聚集的巨大财富就这样火中化成尘埃。 因为下雨,公爵府中的人都没有出门,那些在外面打理生意的大部分都是从外面聘请的的人,其中有小部分掌握机密的公爵血脉后人也在大火气的时候暴毙,朝廷最好的仵作也查不出死因。 仔细一算,公爵府上上下下三百多人口竟是无一生还,善名在外的司马公爵府被一场大火灭了门。有人惋惜,是那些平时和公爵有交往的人。有人悲伤,是死去中年的亲人和那些受过公爵恩惠的人。 但在一条小巷子里有一家很小的书店老板却在拍手称快,在许多偏僻的地方都有人拍手称快,这些人都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穷困潦倒。 在城西和城南那些贫穷人们居住的地方有一个中年妇女跪在地上,她的面前点着一炷香,因为辛苦劳作而布满老茧的双手在胸前合十,上面还有无数的裂口,她正在向天而拜:“老天爷,您终于睁眼了啊……”。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泪水。四面漏水的房间里中年男人站在一个灵位前低低自语:“孩子,报应终于到了,你在那边没人再欺辱你……你安息吧。” 这样的场景有不少的地方,他们也有一个共同的特征:悲伤而绝望。 他们都曾经很顽固,或者应该理解成倔强,有的甚至还有过很风光的过往。就是我们常说的像茅房的石头又臭又硬的那种人。 因为这场大火,有人惋惜,有人悲伤,有人快意,有人在告慰死去的人。这也是一个矛盾的谜,就像这场大火。 不过都已经不重要,这场大火带走了一切,不管是什么。 二十一章 继续补天 第七天, 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已经是人类身体的极限,那怕是修行者,只要没有越过那道门槛步入神圣,终究也不能撑太久的时间。 再下去,只怕身体要出问题。 当然这样高强度的负荷也只有修行者的身体才能承受。以高强度负荷的状态专注于一件事情也唯有书院的弟子能做到,因为不只是考验一个人的体力,更考验一个人的心志毅力。 前院的是学生,后院的才算是书院的弟子。 人们把书院的弟子和学生分为两个不同的阶层。 在第七天的时候,刘蒙蒙和唐果儿首先将目光从手上的书本上移开,“醒”了过来,不是她们俩不够投入,几人中他俩的修为相对来说最低,刘蒙蒙是见海巅峰的境界,唐果儿要高些,也才刚入立山。 原本圆圆的红润的脸蛋瘦成了瓜子脸,如果不是蜡黄的脸色和布满血丝的眼睛唐果儿倒是变得更加清秀。 将目光移开手上的书籍后,唐果儿有些茫然的看了一下四周,耳边却传来“咚”的一声响,却是刘蒙蒙从凳子上摔倒了地上。 凳子是五师姐从后院带来的。 他修为最低,眼睛刚从书本上移开心神放松之下整过人就晕了过去。 如果不是刚开始的时候书生给每人都一喝了一杯水下去他绝对是坚持不到现在。 当然不是普通的水。 “小孔雀你怎么啦。”唐果儿喊道。 声音却是连她自己都听不见。 唐果儿又再喊了一声,声音嘶哑,但却吵醒了其它的人。 书生最先抬起了头,看见刘蒙蒙倒在地上,连忙走了过来,唐果儿已经将刘蒙蒙扶起来坐在地上。 书生将手贴在刘蒙蒙的背上,一道元气通过手掌进入刘蒙蒙的体内“没事,他只是有些脱力”。书生安慰唐果儿道。 其他人也跟着醒来,全都围了过来,每个人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 刘蒙蒙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睛,微不可闻的说了一声:“好饿……。” 他一说,每个人的肚子都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一时间无数的咕噜声响起,此起彼伏犹若雷鸣。 二师兄最重仪态,此时腹鸣,觉得有些狼狈,不由瞪了书生一眼。 末末和红妆也狠狠的瞪着书生,女子总是更觉得难为情一些。 书生有些讪讪的,连忙赔笑道:“师兄这就去给师妹们找些吃的。”听他这样说,连苏颜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书生连忙补充道:“当然还有师弟们。”三三长出一口气,还好不是他去。 书生一步就不见了身影,出现时已经是在璃城最好的酒楼门口,“啪”的一声将一个沉甸甸的金元宝扔在了桌子上:“小二,快点将你们最好吃的全部给做出来用食盒打包,要十个人的分量。” 书生讲究吃的,但在璃城的时候却很少在外面吃,书院里都是由三三负责做饭。三三的手艺连他也挑剔不出毛病。 “好咧,您先坐会,小的马上就去安排。”小二看见金子,连忙没口子的答应,拿着金子一路小跑的安排去了。 书生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很没形象的翘起一只脚,一手抓住过茶杯,咕噜一口就全部喝了下去,没看见小二一边走一边偷偷的用嘴咬了一下金子。 书生就觉得有些命苦:明明自己才是大师兄,怎么这跑腿的事全是自己在干,别看老二一副谦恭的模样,关键时候还不是没把自己拿师兄待。 书院有俩人最受欺负,自己这个大师兄和三三这个最小的师弟。 想到苏颜来后起就不算不得最小的那个师弟了,书生更是觉得悲哀:老幺还能升级,自己这个大师兄是无论如何也没人来顶替的了。 金子够重,于是做饭菜的速度也够快。 很快小二和着另俩个伙计提着食盒就过来,大大小小的竟然有十多盒。 小二心里正在计较:除去这些食物和打包的费用,那碇金子明显还有不少剩余,得想个办法让这位看着寒酸的书生将剩下的当着小费打赏给自己。 另外两个伙计看着书生空空的双手却在想他怎么将这一大堆食盒带走。 这些问题并没有困扰他们多久,事情就有了结果。因为书生不见了,连带着一大堆食盒。 小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干紧又跑去柜台看看刚刚的那碇金子是不是还在。 金子还在。 …… 书生出现在书院诸人面前的时候,铁匠正站着火炉边发呆,经过这些天他越发肯定一件事情:自己确实不是一块读书的料。 苏颜站在平板车旁边看着上面还没读完的书发呆,三三的嘴角流着哈喇子,不停的打着哈欠,其余几位也是神态各异,举止各异。 “来了来了……”书生像跑堂的伙计吆喝着。 见到书生,三三哈欠也不打了,连一向严肃的君子也走了过来,围着书生,瞪着眼睛像是一群狼。 将手往空中一扯,又是一朵白云下来,在书生的手中变成一张桌子,大家见怪不怪。 “这是水晶虾,这是佛手金卷,这是金丝酥雀……,师弟们,来,来。”书生变魔术一般拿出食盒,将伙计的角色演绎的淋漓尽致。 哪里有人管他,一窝蜂的拥上来,只有君子庄重的向他行了一礼:“师兄辛苦了。” “等等,水晶虾给留几只啊。”书生大呼小叫,没有人理他。 …… 吃饱,喝足。 三三盯着板车上还剩下的书籍摇头。 君子皱着眉头。 红妆和铁匠不语,其他几位都看着书生。 “还是没有想到办法,”君子说道,“如果把这天地比着一个容器,法则就是这个容器里盛着的水,当小师弟和圣女把空间打破的时候,法则逸出,或者说是被空间黑洞吞噬,就好比容器里的水的流逝,哪怕师兄及时地将这个窟窿补上,但终究是有些水流了出去。” 所谓覆水难收就是这个道理。 刘蒙蒙和唐果儿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将天地比作盛水的容器,但知道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全都静心聆听,将自己所学和二师兄的话语相互印证,只觉自己触摸到一片新的天地。 书生说道:“老师曾经说道,这个世界诞生之初,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元气,没有法则,只是一团混沌,无穷大,也无穷小。后来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岁月,有许很久,也许就是一刹那,因为那时候时间的法则还没有诞生,在不知何时的时刻,混沌发生了爆炸,爆炸的一瞬间发出极致的光和极致的暗,馄饨化着两种物质,一种有形,下沉为地,一种无形,上升为天。” “就像放了一个鞭炮”,书生很形象的形容那场在夫子的理论中未知的爆炸。 书生歇了一下,继续说道:“有形的客观体现为山川河流,天材地宝,总之就是我们所能看见的一切。无形的体现为主观意识的存在,那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这需要我们每个人去冥想感悟,介于存在与不存在之间。” “所以说大道三千,终究归一,这里说的一,想必就是那一团混沌。”书生就在这里给后院弟子们上起了课。 所有的人都在认真听着,包括君子,这些话他在夫子手写的一本叫做“太蒙”的书上看过,但此时听书生说来,却另有所获。 那本《太蒙》此时正拿在苏颜的手上,大师兄看了一眼:“这本书我从来就没有弄懂过,因为如果按照老师所说的,世界的起源是由混沌爆炸而产生,那么混沌是什么?爆炸产生了世界。换句话说就是爆炸产生了空间。很明显空间是真实客观存在的,但又不是我们所看见的物质。空间也不等同于法则。”怀疑老师说的话,在书院不只书生做过这样的事。 空间不等同于法则,但是法则能创造相应的空间,比如有空间法则,比如书生将食盒带回来的手段。 究竟是法则创造了空间,还是空间产生了法则,这个问题无解,就好比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混沌的爆炸也不能解释,因为没有谁见过,也无法确认爆炸是产生的空间还是法则,至于夫子太蒙上面的记载,对于书院的弟子来说只是一种参考,而不是唯一的答案。这些问题书生没有搞明白过,虽然他能使用这些手段。 一直没有说话的三三突然插嘴:“我们现在想的是如何补上这个窟窿”,他抬手指了指天上那块白云打的补丁:“混沌爆炸也好,关现在什么事呢?管他法则是不是给黑洞吃了,”做了一个很形象的比喻,张了张嘴“法则多了也好,少了也好,关现在什么事呢?我们把洞补好就是了。” 书生很没形象的拍了一下脑袋,当然,仪表形象这种事情对于二师兄君子来说还差不多。 “不想了不想了,补窟窿补窟窿”,书生挥手。 “怎样补?”君子认真的问书生。 于是,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于是,三三翻了两个大白眼,一个送给大师兄,一个送给二师兄。 真是两个棒槌。 “当然是怎么牢固怎么补。”三三说道。 大师兄接了一句:“怎么漂亮怎么补”。 于是,花费了后院弟子无数心力浪费无数时间的一个难题就这样迎刃而解。 “老三真是天才”,书生在心底偷偷夸奖了三三一句。要是让三三知道了,肯定啐他一脸:这也叫天才?别侮辱本天才好不好,都是你们魔怔了,才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害的本天才也跟着魔怔,看了这么久的书。 事情一决定诸人就开始行动起来,刘蒙蒙,唐果儿和苏颜开始整理板车上被翻乱的书籍。 铁匠们开始将炉子生火,三三跑过去将挑来的两个箱子打开,里面有一些乌黑的矿石,有亮闪闪的钻石,有五颜六色的宝石,还有很多不知名的东西。 红妆在旁边搭手,末末开始调色。 只有二师兄皱着眉头想着事情。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飞到天上去拿着一把尺子在那里量着。 炉火很快熊熊燃了起来,苏颜看见书籍整理的差不多了,跑过去帮铁匠拉风箱。 三三将箱子里的那些物事一古脑的扔进了炉子里。 大师兄在空中似乎嫌炉火的温度不够,于是天边的一朵红色的火烧云便被他投入炉子里。 后院的一场学士研讨就此结束。 在很多年后,当已经站在世界巅峰的刘蒙蒙和唐果儿回忆这件事,俩人都猜想着是不是后院对他们俩人进行的资格考试,考的就是俩人的心志毅力。 毕竟,恐怖的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读书,不是谁都能坚持下来的,她们坚持下来了,于是后院又多了俩位师弟师妹。 二十二章 唐果儿说: 好难看 书院的弟子在论道台旁的街道上忘我的看了七天书。 这七天大陆上发生了很多大事情,璃城的司马公爵府被一场大火烧得精光,全府人员无一逃出,全部葬身火海。 璃城的另一位知命巅峰的大修行者去查看的时候因为退的迟了些便做了司马府的陪葬。 在遥远边城关外的狼人部落像发了狂一样日夜不停的冲击一线天。 还有草原上的那些游牧民族杀了帝国派去的官员宣称脱离帝国的统治,并与前去镇压的军队发生战争。 天弃山外的荒原,无数浑身雪白皮肤的雪人在天弃山脉外集结,企图翻越天险。 蜀山十二座剑峰发出追杀令,对象是曾经的明宗公主与号称向天夺命的易生死,还有一个沉默的少年。 道门开始入世传道,在世俗间广收教众,接受世俗人间的供奉。 圣地圣女回山后闭关不出,据说是闭生死关。 大陆上开始出现一些剃着光头,穿着破烂的僧衣,在驿道上,田野间沉默行走的和尚。 帝国三十六郡已经有一部分蠢蠢欲动。 大陆上烽烟四起,各大修行宗门动态不明。 这些事情无一不是震动大陆的事件,首辅大人忙的焦头烂额,但他没有进宫去面见帝君陛下,作为站在世俗间巅峰的有数几个人,他知道的比那些普通人知道的多。 就在帝国向边城增兵,天弃山脉大军集结,征兵的军令发往大陆各个郡,天纽院和圣堂里的那些供奉密切注视各修行宗门的动态的时候,璃城后面的群山起了一阵雾,雾初始还时有时无,薄而轻,被山风一吹还能散去,但半天的时间过去璃山已经被笼罩在雾中,原来的茫茫群山再也看不见,璃城后是一望无际的白雾,不见日月,什么都看不见。 帝君陛下在雾起时就去了璃山,此时不在宫中。 曾经有几次天空中有出现了印着紫荆花的红日,或在夜晚,或在白天,在白天的时候天上就出现了两个太阳,其中的一个太阳下伴着三只飞舞的彩蝶和一道青色的长虹。 璃城的人们纷纷议论着天空的异象,他们看不见在某一天出现的青色的天与惨白的太阳。 他们看不见青天白日,不知道在帝宫里珍藏的古老秘典上写着一句话:“青天白日满地红。” 道门的秘典上也记着同样的一句话。 各大宗门的秘典上都记载着这句话。 时间又过去了七天,被三三投进铁匠火炉里的那些东西已经被熔成一团闪耀着五光十色的半凝固的液体,铁匠没有用模子,直接将液体倒在架子上,本来就不需要什么形状,只要打成薄薄的一片就可以了。于是铁匠就开始一锤一锤的敲打起来,大街上便响起叮叮当当打铁的声音。 当敲到第一天的时候,一名高鼻广额的和尚走进了璃城。 当敲到第二天的时候,一名青衣老道走进了璃城,一名背负长剑的麻衣老人走进了璃城。 第三天璃城陆陆续续走进一些来历不明的人。 铁匠又敲了七天,那团液体已经变得像一薄薄的锦帕,发出七彩的光,耀得人睁不开眼。末末将调好了的深蓝颜料泼了上去,就成了一张蓝色的纸,薄而软,像天空一样蔚蓝。 书院的弟子长出了一口气。 长街的尽头不知何时出现一个赤脚的和尚。 和尚穿着一件破烂的僧衣,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做成的木杖,木杖在手掌长期的摸挲下已经变得黝黑,脖子上却挂着一串硕大的佛珠。 和尚很瘦,高鼻广额,眼窝深陷,脸上全是风霜刻下的皱褶,僧衣有些宽大,干瘦的四肢在袖管中,裤管里显得空空荡荡,仿佛一阵风就要将他吹走。 和尚自长街尽头而来,一步一步缓缓而来,那些朝廷安排的御林军没有一丝反应。 和尚愁苦着眼脸,悲怜着众生。 书生看见和尚,有些意外。和尚看见书生,依旧愁苦。 和尚宣了一声佛号,声起时还在街头,声落时人就已经到了近前。苏颜暗暗吃惊,老和尚好精深的修为。 君子看了书生一眼,皱了眉头,他话不多,总爱用皱眉来表达他的意思。 “青木大师好久不见,”书生大笑着迎了上去,走到老和尚的身前,抬手拍了拍和尚的肩膀:“大师别来无恙?” 和尚依旧愁苦着脸:“别后才七日,不算好久,不过能见到大先生,有恙便是无恙。” “大师不在飞来峰讲经,今日却到璃城,请问大师有何贵干?”君子向前行了一礼,问道。 飞来峰是佛门,上面有件寺庙叫飞来寺。 青木大师再宣了一声佛号。“青木见过二先生。” 接着回答道:“前些日子大先生从峰上取走了一些东西,贫僧当时正在闭关,出关后听弟子说起,今日来向大先生讨还。” “不知是何物竟有劳飞来峰的青木大师亲自来取?”君子道。 书生说话不着调,整个后院要说方正严肃的自然是二师兄。 “那日大先生取走的若是其它物事也就罢了,出家人四大皆空,断断不会来找大先生讨要。”青木大师回道:“大先生取走的是我佛菩提树上的菩提枝。事关我佛,青木不得不赶来璃城,望大先生高抬贵手,将菩提枝交还。”青木再行一礼。 书生不干了:“我说青木和尚,当初我折枝的时候你怎么不吭声?现在却又来讨要?” “青木刚才已经说了,当时在闭关。”青木大师双手合十,低垂眼眉。 “好吧,”书生双手一摊“现在那什么菩提树枝已经变成了这样。”指了一下蓝色的锦帕,“你怎么拿回去?” “自然是一起拿回去。”青木说道。 “这以不是你们原来的树枝了。”书生有些生气。 出力的时候不来,现在到来了。 青木很有耐心:“菩提树枝借大先生之手,离开树干来到璃城,后又经炉火焚烧,经诸位先生之手变成如今,恰如我佛舍利浴火。一切因果,皆是注定。” 书生更气了,书院弟子们辛辛苦苦了七天,还加上了其它的无数宝物,到青木和尚这里居然成了因果。 狗屁的因果,是来抢果实还差不多吧,所有人也都明白了青木的意图。 集书院众人之力,三三扔进去无数的天材地宝,费时十四天,青木居然就这样想拿了去。 “大师知道我们要做什么?”君子双眼盯着青木问道。 “出家人不打诳语,诸位先生是想修补空间。”青木倒也坦诚。 “大师既然知道,想必也清楚空间如果不能修补的后果。” “阿弥陀佛”,青木再宣了声佛号,“我佛讲究因果,书院先生和明月轩圣女交手而产生黑洞是因,这果自然也是书院和明月轩的果,飞来峰不沾染这段因果,青木才来取回菩提枝。” 君子摇了摇头,他素来严肃,不太善辨,只是觉得青木的话不对。 苏颜想起在桃林时的一段往事,那年桃林也来了一个和尚,苏颜觉得那才是大师。 慧莲当然是大师。 佛门也只有慧莲大师有资格去桃林。 二师兄摇头不说话,君子不语。 书生也许觉得自己确实是拿了人家东西,在那里举头望补丁。 其余几位各忙各的事,没有人去搭理和尚。 苏颜想到自己捅的窟窿,只怕还得自己去,也算是因果,决定与和尚讨论一下。 他在桃林也读了不少的书,道藏佛法,也算是明白。 “大师,”苏颜开口道:“请问我师兄取走的是何物?” 青木有些着恼:“方才已说过,大先生取走的是我佛悟道的菩提树上的一截枝。” “请问大师:师兄取走的菩提枝在哪里?” “不是已经被你们……,”青木指向那方蓝色的锦帕。 “既然大师来拿的是菩提枝,但锦帕已不是菩提。”苏颜说道,“大师若取锦帕,已违背了初心。” “初心若佛心,大师,”苏颜语重心长:“身为佛门弟子,佛心岂可违背?” 本以为苏颜不过是书院的一普通弟子,青木见他说出次番话,抬头打量了苏颜一眼。 “我便是和圣女论道的书院弟子,排行第七,大师也可以将空间破损的责任算在我的身上。” “青木方才已经说过,为了我佛,罪孽,地狱都只是青木的事情,七先生多虑了。” 青木强词夺理。 “大师果然慈悲,”苏颜说道“为了佛门,此举算的上是舍身饲虎,不过大师,我有一事未明,还请大师指点。” “请讲,”青木说道。 “你说师兄取走了飞去峰的菩提枝,若大师能证明,我书院弟子也不会不承认。” “只是大师,我记得佛有这样一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菩提本来就没有树,师兄取走的也只是无,大师因为一个不存在的无,来取我书院的有,此行为,却是强取。” “佛门讲究慈悲,大师明知我书院在修补空间却偏偏要取走锦帕,难道不知道若是空间修补不好,整个世界都将会陷入虚无?”见和尚不讲道理,苏颜早已忍不住:“如果这是佛门的慈悲,却是对世间的残忍。” “放肆!”见苏颜辱及佛门,青木一声断喝。 “我放肆?”苏颜笑了,“大师才是放肆!在我书院众人面前,你指鹿为马,曲解佛义,因一不存在的东西便要取我书院弟子耗尽心血打造出来修补空间的锦帕,大师莫非当我书院无人?” 青木大怒,面色阴沉似水,看了书院诸人一眼:“这是书院的意思?” 书生望着天空中的那块补丁,喃喃自语:“好难看。” 君子低头看着手里的尺子,说了一句:“秃驴。” 铁匠道:“婊子。” 三三赶紧接道:“牌坊。” 红妆与夏末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刘蒙蒙和唐果儿看了诸位师兄一眼,还是觉得书生的造型牛逼又解气,连忙有样学样。 刘蒙蒙说道:“是很难看。” 唐果儿第一次觉得白云扯成的补丁不再像是棉花糖:“真的是很难看,应该也很难吃。” 第二十三章 青界投影 书院的诸位师兄师姐这些天耗尽心力,三三那担子里的东西想来也是书院不知道保存了多少年的宝贝,苏颜的心里本就难受,此时看见青木,越发厌憎。 摊开双手:“其实佛经中还有一句话,大师想不想听?” 青木身边的天地元气已经开始狂暴不安,看着苏颜没有说话。 “大师既然不说话,想必这些话没有听说过,”苏颜自顾自地说道:“是关于一段与佛的对话:佛对我说:你的心上有尘,于是我用力的擦拭。佛说:你又错了,尘是擦不掉的。于是我将心剥了下来。佛又说:你又错了,尘本非尘,何来有尘?我领悟不透,大师,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见苏颜讲佛法,青木平静了下来,说道: “尘是心,毒是尘,红尘便是凡人心,凡人心便是红尘毒。贪,噌,痴是三尘,也是三毒,心向我佛,勤修佛法,自然去除三尘,心自透明。” “尘即是心,心即是尘,无尘无心,无心无尘。”苏颜说道, “人没有心,自然无法活,大师佛法高深,”苏颜问道:“你怎么不去死?” 书生望补丁望的出神,听见苏颜说去死,茫然问道:“谁去死?” 君子答道:“秃驴去死。”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厌憎和尚。 青木不再说话,街头御林军围成的圈子一阵骚乱,传来几声惨呼,几名御林军飞了起来,然后吧嗒一声摔在青石板的地面上。 十八名苦行僧走了过来,每走一步,地面上就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一名青衣道人走了过来。 一名负剑的麻衣老人走了过来。 书生迎了上去,对追过来的御林军首领挥了挥手,不让他们过来。 苦行僧走过来站在青木的身后,整整齐齐排成一列,没有一个人说话。 书生已经不想再说话。 青木无话可说。 青衣道人开口了:“道门陈半山,见过诸位先生,本座这次来,也是想请大先生归还道门的光明十二碟。” 麻衣老人说道:“薛一九,见过诸位先生。” 他却没有说他来做什么,但所有人都清楚他的目的。 现在的这方锦帕,本就是至宝,除了能修补空间,还具有许多不可思议的能力。 道门只有一位大人叫陈半山,那就是道门的裁决司神座。 薛一九有个很有名的哥哥,叫薛光明,背上背的,正是那把苏颜见过的那把,叫做薛光明的剑。 书生还是没有说话,冷眼看着他们。 “书院是个伟大的地方,后院的先生也很强大,”陈半山说道:“大先生一人或许能拦住青木和各位苦修大师,本座这里自然有二先生,其余的几位先生想必也能拦住剑峰薛一九大人。” 陈半山侃侃而谈,将形式分析的清清楚楚,“我们几人想要那道锦帕,看来有些不可能。” 三三翻了翻眼睛,这不说的废话吗? “敢问诸位先生,你们谁去修补空间呢。”他问道。 这便是问题的关键。 空间虽然被书生以法则暂时修补,但谁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夫子院训:书院心系天下,本座也不愿意做这祸乱天下的罪人。只要诸位先生交出锦帕,本座立即退走,绝不干扰书院修补空间。”陈半山最后说道。 书院当然还能再弄出一方锦帕,只是凭什么? 君子说道:“异想天开。” 正是异想天开。 “师兄一人拦你们七日足够,书院修补也只用七日。”君子接着说道。 “痴人说梦。”薛一久冷冷说道,背上的剑不知何时到了手中。 书院本就是一群痴人,痴人当然说梦。 书生手一挥,空中荡起一道看不见的波纹,薛一九等人发现自己身边的天地变了,天是青色的,无边无际。 脚下是水,平整如镜,无边无际。 在他的旁边,青木带着一帮苦行僧出现,陈半山阴沉着脸出现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薛兄,”陈半山打了一声招呼“青木大师。” 三人都是大修行者,一刹那的失神后边冷静下来,“阿弥陀佛”青木宣了声佛号,“二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陈半山与薛一九摇了摇头,他们也是一头雾水,明明在璃城,怎么就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世间传闻书院大先生天生亲近法则,以知命的修为却能领悟法则的力量。这里莫不是他以法则开辟的小空间?”陈半山守道。 薛一九还是摇头,书院地位超然,他们从来也没有与书生交过手。 “应该不是,如果是夫子出手还有可能,大先生虽然天生亲近法则,但要开辟出来这么大的空间,只怕未必。”青木说道。 夫子做出什么的事情都不会让人觉得惊讶,在他们面前,夫子仍然是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峰。 三人不再说话,仔细地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青木一脚踏向水面,水面起了一圈涟漪。 陈半山一指点向天空,天空向上肉眼可见地凸起,当他手指收回,天空又恢复了原状。 青木看着陈半山那一指的位置闭目陷入沉思,一会后睁开双眼。 “看来世间传闻不假,大先生果然是亲近法则,这里是另一个空间。”青木说道。 “不可能,”陈半山道:“大师与薛先生同本座,都是半步无矩,书院的大师兄修为与我们相当,即使他天生亲近法则,要想开辟这么大的空间并将本座与两位一同困住,只怕是做不到。” 青木看了一眼半山,说道:“佛有一世界名唤极乐,那是另一个世界,那里不与我们的世间相通,青木方才感应了一下这里的天地元气,元气流转生涩,竟是对体内的元气充满排斥,很显然这里虽然不算是另一个世界,但是另一个空间必然无疑。” 佛门有世界名为极乐,谁都知道,只是那极乐世界陈半山等人去未必想去。 陈半山仍然摇头不语,他怎么也无法相信书生能开辟另一个空间。 书生能开辟另一个空间吗? 当然不能,他能理解甚至一定程度上地利用空间法则,但还是做不到开辟一个空间的程度,开辟一个空间,不但要懂得法则,最主要是要理解规则。 其中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书生还是知命。 只要没有步入无矩,就无法无视世界的规则。 规则不同于法则,法则是水,规则便是拦水的堤坝,法则可以利用,规则无法逾越。 否则他早就已经修补好空间,哪里还用其余几位师弟出手。 陈半山倒也没有与青木再讨论,两人沉默不语。 一直没有开口的薛一九说话了:“不管这里是另一个空间还是另一个世界,我们现在出不去就是了,说那么多还不如试试破一下这个空间。” 一道血色的剑光亮起,薛一九一剑刺向天空。 青木一掌拍向脚下的水面。 陈半山还是一指点向方才的位置。 苏颜与慕青能合力打破空间,他们三人当然也能。 他们也还不是无矩,法则感应不到威胁,无法做出及时有效的防护与修补。 但是书生能。 …… 苏颜等人看着一道青光闪过,陈半山等人就不见了影子。 三三解释道:“大师兄把他们都困在了青界。” 青界? “就是我接你的那里。”三三有些不好意思。 “青界在书院,大师兄用的是法则投影,但也困不了他们多久。”君子走了过来,“小六你还不过去帮你五师姐的忙”。 原来是这样,苏颜等人明白了。 这时空中凸出来一个小小的尖包,可是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那个小包就像有人在用剑刺着空间,书生这时候也收起了嬉笑的神态,一脸严肃。右手在空中一抓,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道闪电,然后向着空无一物的空中一丢,那道闪电就不见了。接着又是一块巨石也被丢进了空间,一条小溪被丢进了空间。 书生就像是变魔术一般不停的从空中抓出一些东西,然后又一股脑的丢进青界的投影。 青界里,薛一九向空中一剑刺出,天空中便出现一道闪电。 一座巨峰砸向青木。 平平的水面一道巨浪像一条水龙扑向陈半山。 整个青界的天空到处都是银蛇狂舞,一座座山峰砸了下来,水面翻起巨浪,要将青木等人淹没。 他们的猜测没有错,由于这里只是青界的一个投影,其实并不算一个太牢固的空间,由于规则的限制,他们合力完全能轻易打破空间壁垒逃出来。 但是书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攻击青界投影,也由于青界的原因,书生的每一道攻击在投影世界里都会被放大数倍。 青木他们暂时出不来。 没有了青木等人在旁边,书院开始全力修补空间。 红妆最擅长女红,书生要牵制投影世界的青木等人,打补丁的任务就落在她的身上,论女红,书院没有人能比得上她。 衣裙翻飞间,红妆飞向空中的那块补丁,只见她素手轻挥,那块蓝色的锦帕就贴在原先的补丁上面,然后仔细的将边缘一点一点地抹平。 这是个细活,补丁周围无数的天地法则由于受到开始黑洞吞噬的影响,早已变得混乱。锦帕贴上去要保证每一面都是绝对的叠合,不能有一点点哪怕是最微小的空间。 这个过程她用去了三天时间,书生往青界丢东西的动作越来越快。 当红妆做好这一切的时候落回地面的时候铁匠又飞了上去,举起手中的铁锤一锤的砸在锦帕上,铁匠整整砸了一天。 铁匠砸完了轮到二师兄君子。那把一直敲打三三的戒尺出现在他手中,高冠峨服的君子站在空中,一手持戒尺的一段,然后像一个抹灰的匠人一般在空中拿着尺子刮了起来。 一下一下的,他也刮的极其认真,锦帕遮住了补丁,但是法则在那里的一个空白地带,他要做得就把周围的法则赶平,将法则填充上。 书生来做这事或许更适合,但他现在忙着照看青界投影,额头已经冒出细细的汗珠,那片空间波动的越来越激烈,时刻变幻着不同的形状。 当第七天来临的时候,君子也回到了地面,此时的天空一片蔚蓝,哪里还看的见开始那块白色的补丁。 只是那些流逝的法则是永远的流逝掉了,再也补充不回来,哪怕是无矩也不能做到创造法则来修复补充,能创造法则的只有法则自身,那是创世法则,也许就是夫子说的宇宙是有爆炸产生,其实那就是创世法则的力量,不在天地间,不在红尘上。 接近一个月的高强度消耗,书院的每个人的体内元气和神识都接近消耗一空,特别是君子和书生,填充法则是整个修补过程中最困难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君子落地后苏颜看见他嘴角的一丝血迹。 书生借助青界的投影以一己之力困住青木等三大修行者和十八位苦行僧,此时也快到了极限,好在空间已经修好,当再次出现当威胁到空间壁垒的力量时法则便会进行阻止和自我修护,世间只有一位苏颜和慕青。 知命的实力本来是破不开空间壁垒的,因为法则会进行自我修补,但是困住他们的也不是真正的一个世界,只是青界的投影。 书生挡住了青木一行人七天的时间,书院等人用七天时间修补好了空间,这便是书院的痴人说梦,或者说是梦想成真。 大功告成,每个人都很开心。 看着恢复的天空,向着这些天书院的付出和青木等人的用心,苏颜却不甘心,有些难过和愤怒。 自从和慕青联手一击破开空间壁垒后,他不知不觉中发生了一些变化,仿佛在他的内心有一个壁垒也跟着破碎。 他看向这个世界,感觉这个世界不再那么温柔。 第二十四章 他看见了将来 苏颜走到书生跟前: “师兄还能坚持多久?” 书生神识感应了一下投影世界:“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够了,苏颜又走到君子身前:“我想进投影世界。” 三三走了过来,“我陪你去”,几人都围了过来。 “不了,我自己一个人去,事情因我而起”苏颜说道。 君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苏颜拒绝了其他人一同进去,他走到了书生面前。 每个人都知道他想做什么,没有人阻止,真的像君子说的那样:秃驴该死。 苏颜默默地在心里加上一句,该死的不只有秃驴。 他向书生点了点头。 投影世界内。 原本青色的天空布满闪电,平静的水面波涛翻滚,哪里还是苏颜当初进去时的模样。 青木等人被困在里面已经很长时间,投影世界内没有日月,无法计算时间的流逝,但他们都是大修行者,从体内元气的循环他们也能推算出大致的时间。 没想到书生真的能拦住他们七天的时间,薛一九想起他说的那一句痴人说梦,心里越发的暴躁起来。 痴人说梦变成梦想成真,无疑书院将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他的脸上。 从他出现时,他就只说过一句话,投影世界中所有的人他却是怒火最大的一个人,作为薛光明的弟弟,他一直也很骄傲,他比青木和陈半山都骄傲,在他那位天才哥哥的光环下一直努力的证明自己。 他不只是薛光明的弟弟,他也是一个天才强者。 偏偏书院的耳光却打在他的脸上,或者说是他自己将脸送到耳光前。 薛一九的眼睛已经变得血红,光明剑刺出的剑芒快要变成实质,每一剑都在空间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如果不是那些凭空出现的闪电和山峰,只怕这个投影世界早已经被他一个人破开。 他再次一剑刺向刚才的位置,那个位置已经出现一个漆黑的小点,从先前出现的那些攻击强度推算,他知道书生坚持不了太长的时间。 没有任何意外,当他一剑刺出的时候一座山峰像他迎头砸来,山峰夹着破空而至的风声,以泰山压顶之势。 刺向天空的剑光一分为二,其中一道剑光迎着山峰而去,战斗了这么久,他早已经推算出这山峰的威力。 这次他却错了,因为山峰不只有山峰,山峰中还带着剑光,准确的说是剑尖刺出的一点寒星,如梅花的蕾。 光明剑将山峰一分为二,但那朵梅花的花蕾也到了薛一九的胸前,花蕾将开未开,薛一九有刹那的错觉,仿佛上面还带着红色的露珠。 露珠怎么会是红色,红色的是鲜血。 薛一九不愧是知命巅峰的大修行者,更重要的他是薛光明的弟弟。 在花蕾映在胸前将开未开的刹那间,他右手捏碎一把血色的小剑,小剑很小,只得一寸长,更像是幼童的玩具。 一层血光出现在他的胸前,梅花落在血光上并没有消散,继续缓慢而执着的向前。薛一九趁这机会,身子向上跃起,梅花也终于开放,开在了他的小腹上。 红色的花瓣渐次开放,凄美而妖艳,砰的一声,薛一九的捏碎小剑后的血色光膜破碎,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呼,整个人直直地从空中掉落了下来。 很奇怪的是,他掉在水上并没有沉入水中。 “梅花烙”几声惊呼响起,苏颜的身影也出现在投影世界的水面上。 “楚香香是你什么人?”陈半山的身影出现苏颜面前。 青木蹲下身子检查薛一九的伤势。 苏颜盯着手里的这把剑,有些出神,楚香香冷漠而又骄傲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他不知道这一剑对不对,该不该出,他也不愿意去想,他只知道二师兄君子唇边的那一抹血迹,为了修补空间,书院的人已经付出了太多。 从小在桃林就听过的那些故事,他总是有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比如老师。 毫无疑问桃林的人对他的影响很大,那些温暖如棉的情感,或者说是情怀,比如老师。 这便是矛盾,苏颜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内心出现了这种矛盾。 高尚而伟大的情操,温馨平凡的生活,不甘的愤怒,一往无悔的决然,在桃林从小到大的成长轨迹,每个人都给他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青木站起身来摇了摇头,梅花开在薛一九的腹部,避过了心脏,但是气海却是废了。 陈半山没有再关注薛一九,不管他是不是薛光明的弟弟,这件事和他都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薛一九最后关头捏碎的小剑形成的血色光膜,很明显那是法则的力量。 也已经证实薛光明已经迈过那道门槛,这世间有多了一位无矩。 薛一九重伤废在梅花下,看来传说中梅花能开在无矩身上也是真的,这些都是很重要的消息,在即将到来的浩劫中,道门会以这些信息作出参考来决定某些事情。 青木看着苏颜,面色如枯井无波,内里却是沉淀了无数岁月留下的青苔,阴冷和无数杂乱的东西。 青木见过梅花开在飞去峰的山崖上,他的师兄圆寂在梅花下。 破旧的僧衣无风翻滚。 他盘膝坐在了水面上,脸上的肌肉,手上的肌肉,全身的肌肉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整个人像是活过了无数的岁月。 枯禅, 枯禅是佛门的无上神通,但在佛史上却没有几位坐成。 要坐枯禅,需要大毅力大智慧,要能生生忍受生命在极短时间内流逝的那种痛苦,然后以苍老的残躯迎接更加强大的力量。 一岁一枯荣,先枯后荣,枯荣之间有大凶险。 也许在枯的过程中无法控制生命力的流逝就变得烟消云散,或是重新获得的力量将苍老的残躯撑的粉碎。 有些类似凤凰涅槃,不过更加决然更加残忍。 对自己的残忍,对别人的残忍。 枯禅残忍,青木是佛门弟子,他修的是佛门功法, 原来号称慈悲的佛门也有不慈悲。 青木本就干瘦,此时开始枯禅,整个人便成了骨头架子,破旧的僧衣挂在架子上面,随风飘荡,眼窝深陷如同骷髅。 随着他一同成为骨头架子的还有一直跟随在身边的十八位苦行僧。 陈半山看了青木和苏颜一眼,咬了咬牙,双唇间吐出一个“病”字。 他不相信梅花还能再开,很明显苏颜的梅花烙和薛光明给薛一九的小剑是一样,都是无矩境界的强者以无上神通将法则凝聚而成,一击的威力相当于那位无矩强者的全力一击,但也只能发出一击。 他是道门的裁决神座,知命巅峰的大修行者,没有人知道他还是一位咒师。 咒师咒人生死,咒人疾病缠身,厄运不断,咒人天人相隔修行路断。 咒师无人不咒无物不咒。 咒师本是雪人部落的一种职业,雪人对咒师是有着本能的恐惧和依赖,恐惧来源咒师的力量,依赖也来源咒师的力量。 没人想到道门的裁决神座是雪域荒原的咒师,这本就是陈半山最大的秘密。 书院的人废了薛一九,事情已经不只是一方锦帕那么简单。 这个时候陈半山需要站队,道门需要站队。 一直以来书院是屹立在大陆上最高的那座山峰,如今夫子不显,那座山峰便有了攀越的可能。 陈半山了解书院的强大,清楚哪怕是夫子不显的年代也不是道门能攀越的高峰,因为书院的后院还有那些人,书院教出来的学生在世俗间拥有无数盘根复杂的势力。 但是今天飞去峰的青木在坐枯禅。 书院的人废了薛光明的弟弟,薛一九还是剑峰的人,换句话说薛一九如果要为弟弟报仇的话,就是书院的敌人。 敌人的敌人有时候会是朋友。 当然,他更强大的信心来自于世间无数想要攀越书院这座高峰的人,那些人欲望是如此的强大,哪怕书院的弟子刚刚在薛一九的小腹上开了一朵梅花,在欲望面前相信没有人在意他咒师的身份。 所以他站队了,他代表道门站在另一边。 当陈半山的“病”字出口后,苏颜打了一个喷嚏。 喷嚏是身体受到寒冷侵袭的生理反应,修行者的身体是不可能生病的。 但是苏颜感冒了, 陈半山的攻击最后发出,青木一步到达苏颜的身上。 青木浑身干枯的肌肉正在变得丰满,脸色变得红润,光光的头顶竟然长出黑色的头发。 一岁一枯荣,青木的枯禅显然已成, 青木站了起来,他的脚下浮现一朵青莲,青莲在水面托着青木。一拳击向苏颜,拳头击破空气发出雷鸣般的爆响,整个投影空间被这一拳击成一根巨大的圆管形状的空间,外面的书生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的气息委顿下来。 空间里法则幻成的水面被汽化,整个空间里一片雾蒙蒙。 陈半山又说了一个字:“苦” 生病的人本来就痛苦。 苏颜只觉得心里瞬间很痛苦,痛苦是生理上的反应,也是内心的一种情绪。 如同小孩子被人抢了最心爱的玩具,如同农夫在秋天眼看一场暴雨冲走收获的果实,又如同失去少年失去最心爱的情人。他的心里不知为何浮现出汶水茶楼里卖唱的黄衣擅长的身影。 “孤”“伤”“绝”陈半山说的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无”“难”“悲”“失”…… 青木的拳头越来越近。 陈半山的双唇越动越疾。 苏颜在一刹那仿佛失去自己所有最亲爱的人,他看见桃林化为一片火海,他看见小镇上年轻的母亲倒在血泊里无望的挣扎,他看见小刀面带杀气举刀向他劈来,二师兄君子在榻上不停的咳血,眼看伤重无治,红妆与三三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都怪你,是你打破了空间,是你害死了二师兄。” 刘蒙蒙与唐果儿冷冷的看着他,决然的转身离去,不说一句话。 他拖着病重的身躯在大街上走着,边走边不停的咳嗽,仿佛连肺都要咳出来。 大街上的每个人都冷漠而仇恨的看着他,一些妇人大声的骂着他:“你这个刽子手,你是恶魔,你害死了书院的先生,现在你又要来害死我们。” 鸡蛋,青菜,剩饭,无数的污秽之物向着他砸来。 啪的一声,一个鸡蛋砸在他的脸上,蛋黄蛋白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一股鸡蛋的腥味冲进他的鼻孔,眼睛所见,一片像火一样的红色。 他看着这一切,这个世界是如此陌生。 他走在街上,他是如此孤独。 他感到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一个曼妙的黄衣背影向着夕阳的方向远去,越来越远,他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那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带走了他最重要的东西,他只剩下躯壳。 他拖着病重的身躯走在高山上,这片大地上到处都是哭喊,四处都是血与火,他看见无数的从没见过的生灵从天而降,在大陆上四处纵火,杀人,无数的悲泣哀嚎,无数的刀锋刺入血肉的声音,无数的建筑燃烧的声音,山峰倒塌的声音,大河断流的声音,这些声音最后汇成一句大喝:“都是你这个魔鬼,你打碎空间引来了恶魔,你看看你杀了多少人,多少人因你而死,你滚出这个世界啊,你去死啊。” 这是人世间最恶毒的怨恨与诅咒。 噗的一声,苏颜喷出一口猩红的血液。 痛苦,悲伤,绝望,被世界抛弃的孤独,苏颜的心破碎成千百瓣,每一瓣都上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苏颜趴在地上,听着大地上无数火山爆发的声音,他以头撞地,想要驱赶这股悲伤,他将手插进自己的胸膛,想要捏碎绝望。 “不,不是这样的”他流着泪,泪是红色的血水,他喃喃说道:“不……不是这样的,不……不……。” 第二十五章 彪悍的君子 青木的拳头来到苏颜的面前, 苏颜风筝一样飞了起来,胸膛凹进去一块。 他从幻觉中“醒”了过来,眼前还是青青的天,水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变得如镜般平静。 原来一切只是幻觉,但是苏颜依然受到一些影响,依然觉得痛苦和悲伤。 没有预想中的一拳将苏颜打的粉碎,青木有些意外,苏颜强悍的身体超出了他的意料. 第二拳再出,这一次却是无声无息,连风都没有带出一丝,投影世界的空间确开始塌陷,破碎,来至外面世界的阳光从破碎的裂缝照射进来,整个空间变得奇幻而美丽。拳头出现时,却已经到了苏颜的胸前。 陈半山刚刚说出“失”。 失去,失败,失落,所有的不可得皆为“失”。 苏颜吐出一口鲜血,是刚刚青木那一拳带给他的伤害。 再次吐出一口鲜血,是陈半山的“失”字带给他的伤害,生命力在流失,爱憎喜厌在流失,属于他的一切正在流失。 咒师果然是诡异的职业,一个个字吐出无影无形,和佛门的佛言有些相似。 青木的拳头,陈半山的咒,苏颜避无可避。 抬起头,苏颜的眼里有些舍不得,不是对生命的不舍,三只蝴蝶,只剩下一只了。 一只蝴蝶翩翩而舞,也许是受苏颜情绪的感染,不像以往那么鲜艳,带着一种沉寂的黑色,更显神秘高贵。 蝴蝶舞动着翅膀,上面的绒毛,上面的纹络清晰可见。 翅膀轻轻颤动,挡住青木的拳头。 翅膀轻轻舞动,切开天地间无数的丝线,那些视线每根都代表一个字,是陈半守山的力量。 丝线本无形.但在蝴蝶的翅膀下一根根显现出来,然后被切断。 翅膀划过十八位苦行僧的身体,苦行僧的身体上出现一根根红线。 蝴蝶越舞越疾,蝴蝶越舞越多,渐渐的漫天都是飞舞的蝴蝶,漫天的蝴蝶在那些金色的光线间飞舞,翅膀带起蒙蒙的光晕,沿着美丽而玄奥的轨迹舞动,美丽的令人窒息。 一只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带起一阵微风, 两只蝴蝶的翅膀扇动,风便大了一些,无数蝴蝶的翅膀扇动,整个空间起了一阵大风。 大风吹过十八位苦行僧的身体,那些身体沿着出现的一根根红线碎裂成一块一块的,没有鲜血流出,像垒起来的石块散开一地。 大风吹过青木右手握成的拳头,将拳头上的血肉灰尘般吹走,只剩下森森白骨。 一丝风顺着陈半山张开的唇间然后从他的口腔的面颊部位吹出一个小洞,半截舌头化成粉末从口腔的小洞被风吹走。 青木的右手被风吹成了白骨。 陈半山被风吹成了哑巴。 右手再也不能握拳打人,哑巴再也不能开口念咒。 大风没有理会已经变成废人的薛一九。 漫天的蝴蝶最后组合成一个女子的身影,女子身形曼妙,面目依稀可见。 女子的身影看着苏颜,眼里满是无尽的溺爱,然后身影变淡,至到消失。 “轰”的一声,青界的投影破碎,四人重新回到璃城的大街上,十八名苦行僧永远的消失在天地间。 三三离苏颜最近,赶紧扶起了他。 五师姐夏至扶着书生靠在装书的板车上,其余几人看着出现的四人,眼中充满怒火。 “当”的一声,却是唐果儿手中一块巨大的棒棒糖打在青木长出了头发的脑袋上,棒棒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成,打在青木的脑袋上如击金石。 青木的脑袋肉眼可见的冒起一个大包。 青木的脑袋也是够硬。 她清脆的声音响起:“虽然你现在不是光头,但还是个和尚,二先生说过秃驴该死。”书生半依在板车上对着唐果儿说道:“你已经是后院弟子。” “是二师兄说的。”唐果儿连忙更正。 青木的右手从手腕以下已经变成白骨,手腕以上的肌肉呈现出一种死气的灰白色,断口像是自然风干的肉干,边缘不太规整,没有鲜血流出。 枯禅被大风吹散,他受了严重的内伤,小腹的气海隐隐有崩溃的迹象。 但他是知命,受了重伤的知命也是知命。 右手断了还有左手,青木左手拇指与中指捏在一起,如少女拈花,青木拈向唐果儿秀气的眉间,就像是得道的高僧去拈那些信徒眉间的一粒尘。 快到眉间时中指向前弹出,如同弹落指间的一滴水,拈花于是变成了弹指。 枯禅是佛门中的法门,除了枯禅,佛门还有许多强大的绝技,比如拈花,比如弹指。 青木这次来璃城很失败,先是被书生困在青界投影里面,欲取锦帕而不得。接着被苏颜在眼前废了薛一九,薛一九本和他没有什么关系,最多算是一道来书院的同路人,但他看见了那朵曾经在飞来峰的山崖上开放过的梅花。 因为那朵梅花,他坐枯禅,他向苏颜击出一拳。 也因为这一拳,他的右手被风吹成了白骨,手筋连着白骨,就像是人们剥去肉皮的鸡爪子。一直跟随他的十八位苦行僧变成了石块。 但他仍是飞来峰的讲经首座,他还是知命巅峰的大修行者。 现在又被唐果儿在头上打了一个大包。 佛也会怒,青木当然也会怒。 先是拈花,后是弹指,对于书院的弟子,他不想再容情。 虽然他也没有对苏颜留过手。 “叮”的一声响,中指弹在一把戒尺上,一指能弹穿钢板,却弹不穿戒尺。 “老师不在书院,就真当我书院无人了?”君子伸手将唐果儿护在身后,语气森然:“堂堂飞来峰讲经首座,竟以大欺小。” 刘蒙蒙冲了过来,开始挽袖子。 “二师兄,”唐果儿低低唤了一声。 君子微微点头。 “飞来峰真是好威风,先趁我书院修补空间的时候指鹿为马,欲取走锦帕,害我大师兄,七师弟重伤,现在又对我书院最小的师妹出手。” 君子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愤怒。 君子怒,行必野。 “我说你这秃驴,世界那么大,你不去看看,偏偏要在书院来撒野,你是一头蠢驴还是一头笨猪?” 奄奄一息的苏颜从三三怀里挣扎着坐了起来,目瞪口呆的看着君子。 这还是书院严肃方正的二师兄? 君子还在那里破口大骂: “好你个秃驴,满嘴的慈悲,一肚子的坏水,不来帮忙也就罢了,怎么在哪儿都能看到你呢?就像一堆狗屎粘在白纸上,你说恶不恶心?” 右手指天,“天不长眼,留你狗命,大地仁慈,让你在这世间……” 一通大骂,畅快淋漓。 铁匠埋头锤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手中的铁块,铁块并没有放在火炉里烧红,但他仍敲的叮叮当当的。 红妆淡定的坐在那里,手里不知道那里来的瓜子,开始嗑了起来,倒像台下是看戏的观众,大师兄在夏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静静的看着天上的白云,云淡风轻。 刘蒙蒙和唐果儿早就呆住,如在梦游。 三三轻声的向着苏颜解释:“二师兄就这样,平时倒还好,虽然古板了一些。但一旦发起火来,他绝对能将人骂到怀疑人生,将驴骂到怀疑驴生,你不知道院子里的鹅啊牛啊每一位看见二师兄就像见了猫的老鼠似的。” 也许想到了什么悲惨过往,三三缩了缩脖子,不再说话。 这……苏颜继续目瞪口呆,二师兄果然彪悍。 他却不知道彪悍的还在后面。 “你以为光头上长出头发了就不叫秃驴,长毛的驴子还是驴子……”君子还在那里侃侃而骂。 噗的一声,青木吐出一口鲜血,不是因为伤重,这次却是给气的。 苏颜忽然眼前一花,只听得砰砰砰几声响,青木,陈半守,包括废了的薛一九几人像稻草人一样越过屋顶飞向远处。 夏至拍了拍手,走了回来:“用不着和这些被师兄和小师弟玩废了的废物说这么多废话。” 青木他们刚好三个人,这句话里刚好三个废字,只是纯粹的巧合。 她似乎并不害怕二师兄。 苏颜再次被震惊了一把,本以为能看见后院号称最神秘的二师兄出手,结果却想不到五师姐像扔麻袋一样就将几个人给扔的远远的。 动手前连话都懒得说一句,这才是真正的彪悍。 君子高高的古冠耸立在夕阳下,整个人在风中凌乱。 三三遗憾的摇头,书生面露赞赏之色。 剩下三个后院新人继续目瞪口呆。 夏至继续向前走,书院的方向:“还不回去,在这里等人请吃饭吗?” 原来她才是后院里最酷的那位,苏颜想道。 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人请书院的先生们吃晚饭,虽然会有很多人很乐意地请他们吃饭。 没人请吃饭自然是回后院去,书生和苏颜并排躺在青牛拉的板车上面。 夕阳照在板车上,苏颜微微眯着眼睛,勉强侧过身子对着同样动弹不得的书生说道:“大师兄,原来五师姐这么彪悍啊。” 书生的眼里闪着一颗颗小星星,嘴里却说道:“你五师姐哪里都好,就是脾气太哪个了一些。” 前面走着的夏至若有所感,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书生一眼。 书生大笑,一不小心牵动伤势,痛得龇牙咧嘴。 在投影世界里苏颜共出了两招,准确的说他还没有出手,一剑是二师叔给他的一道剑气。彩蝶在小镇上用过一只,给了小刀一只,刚刚用掉了最后一只,面对三大修行者,他没有其它的选择。 他并没有后悔,只是有些不舍最后的那只彩蝶。 那是姑姑亲手折的。 望着天空,被书院修补好的空间看不出一丝痕迹,天空很蓝,上面有白白的云朵,在快下山的夕阳那边的云朵被晕染成金色,红色,桔色,有的像奔跑的兔子,有的像撒欢的小狗,有的像阁楼亭台,有的像高山奇峰,各种形状。 实在很美丽,阳光照在身上也很温暖。 看着看着,被陈半山咒引而来的那些负面情绪便淡了起来,然后便睡了过去。 第二十六章 下山 苏颜睡了整整三天,醒来时就不停的咳嗽。 一时发热,一时发冷。 苏颜生病了。他在和青木等人战斗中受的伤,在这三天被师兄们调理的差不多全好了,他的身体本来就要比普通人强悍,师兄们治疗伤势都很有办法。 但他依旧生病了,不停的咳嗽,跟普通人受了风寒一样。 这三天他躺在床上一直做着一个梦,大地上四处都淌着鲜血,到处都在战斗,和在投影世界里中了陈半山的“咒”的幻境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他在梦里“看”到了最后,整个世界一片虚无,没有天,没有地,没有颜色,只有无穷无尽的虚无。 然后他在这片虚无中看见一对漆黑的翅膀,是那种最纯粹的黑色,连虚无都无法遮掩,比那天他和慕青合力击出的空间黑洞还要黑暗。 他不知道他在哪里,仿佛他就是这片虚无的空间,仿佛他正在飞舞那双黑色的翅膀,黑色的翅膀慢慢地伸展,然后扇动……。 从静止到伸展,不知道经过多少岁月,然后却又于刹那间扇动,时间被翅膀扯成一道道细细的丝线,如同蜘蛛结网吐的丝。 然后,他醒了过来。 屋子里围满了人,后院的人都在,书生的伤也早已经好了,一只大白鹅站在门口,长长的脖子伸着,不时叫上几声。 最先说话的还是三三,这个最先和他认识的少年,现在变成苏颜的师兄。 三三说了一句很没用的废话:“他醒了。” 都知道苏颜醒了,红妆伸出手在他脑袋上敲了一记。 三三哇哇大叫。 苏颜不停的咳嗽,咳的很厉害,好像要将肺里的空气全部咳出来,小小的屋子里就响起他不停的咳嗽声。 书生把搭在苏颜手腕上的右手收回,说道:“小师弟的伤已经不碍事了,但是他却感冒了。” 感冒也是病。 铁匠没有说话,转身走出了屋子,不一会就搬着他的那个火炉走了进来。 炉子里的火燃的亮堂堂的,不一会屋子里的温度就升了起来,在他想来,感冒的人畏寒,把温度升高点,出出汗也许就好了呢。 书生摇了摇头说道:“没用的,小师弟的感冒不是普通的感冒,是中了道门陈半山的咒。” 夏至有些恨恨,早知道就不是把他扔出去那么简单。谁能想到道门的裁决神座是一个咒师呢? 书院很强大,但也不是穷凶极恶之地,他们也做不出斩尽杀绝。 红妆心细一些,看着书生说道:“你怎么知道小师弟是中的陈半山的咒”,对于这位大师兄,师弟师妹们其实是没有什么敬畏。 书生有些不好意思,当时他掌控着青界的投影,当然知道里面发生的一切:“我听见陈半山在念咒”,咒语隔着一个空间,影响不到他。 他本来想说出来,当时只顾着看君子骂人,也没想到夏至出手的速度太快。 一直沉默的君子说道:“是不是把陈半山抓来,小师弟的病就会好起来?” “咒师太过稀少神秘,即使书院里也没有关于咒师详细的记载,天弃山外那些长着白毛的雪人千年前突然出现在大陆上。” 书生继续解释:“一般面对咒师的时候都是趁还没念出完整的咒语以本身的元力隔绝自身与天地的感应来防止咒师的咒入侵。当时小师弟一人同时面对三大知命巅峰的修行者,他又没有接触过咒师,所以,小师弟才会被陈半山的咒落在身上。” 咒师本是大陆上最神秘也是最让人痛恨的职业,不说他的威力,单是攻击时说的话语有几人受的了?谁愿意被人如此恶毒的咒骂。 咒师本是大陆上最神秘也是最让人痛恨的职业,不说他的威力,单是攻击时说的话语有几人受的了?谁愿意被人如此恶毒的咒骂。 那些雪人不被人们所接纳,和人们厌憎咒师这个职业也是有一定关系。 “咒,只有咒师本人才能解开。”书生说道。 “好,我去抓他回来。”君子说道,陈半山现在也许已经被接回道门,君子没有说怎么去抓,需要多长的时间。 这是书院的另一个特征,去做一件事情就不会顾虑太多。 …… 登天阁上,黄衣少女的目光看着书院这边,站起了身子。 楼名登天,是世间最高的建筑,在上面能俯视整个璃城。 老头的声音响起:“大道三千,命运的法则独立于大道之外,你不能去。” “我去看看。”黄衣少女说道。 “我看不穿他,你也看不穿他,”老头的目光变得深远“在这方天地,他是唯一的变数。”在登天阁最上层的房间里,少女的目光如同窗外明灭不定的星海。 “难道一切不可改变?” “也许能,也许不能,但现在还不到时间,”老头说道。 “命运法则至高无上,谁都不能超脱”,老头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幻灭生息,人们常说是天地的伟力,却又哪里知道不过是命运早就刻画好的轨迹。”语气似乎略带嘲讽:“你现在去插手,无疑是破坏了命运既定的轨迹。” 老头接着道:“不管是对是错,因为他的出现这个世界总算是会有一些改变,或者更好,或者更坏。” “我一定要去看看”黄衣少女很执着。 “我答应你,只是去看看,刚来璃城的时候你不是也劝过我去看看他么?” 星空中的繁星越来越明亮,黄衣少女看着老头。 老头点头,只有妥协。 那一夜苏颜睡的很安稳,没有做梦。 …… 距离璃城不知道多远的地方,有一片桃林。此时早过了桃花开的时节,但这里的桃花却开得正艳,一朵朵,一片片,像云霞,又像火焰。 这里的桃花从不曾凋谢,因为这里是桃林。 桃林里有几座独立的草屋,像书院的那种。此时一个明媚的女子正在整理一个小小的包裹。她准备出去一趟。 这么多年过去,年轻的脸庞还是那么明媚。 ”香香,我走后少爷这里你多辛苦一些,另外我从外面村子里找了一位村姑来打理你们的日常,你和少爷都收敛点,别吓着别人。”她对斜依在门口的抱剑少年说道。 抱剑少年是楚香香,明媚女子是彩蝶,他们都一样,岁月无法在其身上刻下痕迹,楚香香还是当年的模样。 “不去给少爷说一声?”楚香香问道。 “不去了,现在少爷分不开身,也不想分他的心。”彩蝶说道。 “道门和佛宗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楚香香说道,想起当年杀了飞来峰讲经首座的师兄后所遭到佛宗的追杀,“佛宗不只有飞来峰,苏颜用你折的蝴蝶,伤了青木,你这次下山,只怕白云寺戒律院的凡生会出手。” 佛宗有寺名白云,要论地位,只怕还在飞来峰之上。 戒律院的长老凡生,据说已经迈出那一步。 “这些和尚道士,平时都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真有什么事的时候,却又一个个蜷缩起来。面对这天下众生,说一声因果就了事。” 楚香香越说越来气:“要是关系到他们的利益,却又一个个的像猴子一样蹦出来,” “这么多年了,你的性格还是没有变,”看着楚香香一副愤怒青年的模样,彩蝶就想笑,“佛宗与道门,一直都是这个德行,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你这是生的哪门子的气。” “不过佛宗也还有些好人,”她想起那年来桃林的那位大师,在她们心里,才能算得真正的大师。 楚香香还在愤愤不平:“这天下苍生,也就少爷看的这么重。” 听他提起少爷,彩蝶的目光变得水般温柔:“这不正是少爷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么?” 有些情感,哪怕放到时间的长河里,也不会改变。 楚香香看了彩蝶一眼,欲言又止,拿出一张白白的宣纸。 宣纸上面画着一朵梅花。 “少爷这里需要我,你一人下山面对道门与佛宗,自己小心一些。”将宣纸递过去。 “不过区区道门与佛宗,难道还需要我们桃林三人都去不成,”彩蝶像变了一个人,明媚的脸上散发出一种叫做骄傲的光芒。 桃林的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资格骄傲,不论是为这个世界作出的贡献还是自身的实力。 彩蝶伸手接过宣纸,仔细的收好,梅花是楚香香画的,上面蕴含着他剑意,还有这么多年朝夕相处亲如兄妹的心意。 楚香香也觉得自己太过担心,以彩蝶的实力,此次出去,谁又能奈何她? 桃林的敌人和对手,从来都不在人间。 “好了,你去看看少爷那里需不需要什么,”彩蝶走出屋子,向楚香香挥了挥手,回过头看了一眼几座小小的木屋,人已经到了桃林之外“我先走了”。 “见着苏颜替我教训一下那小子,”楚香香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嘴里碎碎的念着,“出去这么久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想着一向冷酷的楚香香也有如此的一面,彩蝶笑了起来。 此时已经出来十里桃林,她本就明媚,这一笑,满山的野花都开了起来。 ………… 山下有一座小镇,镇上有一座小小的道观,道观里只有一位年老的道士。 彩蝶经过小道观门口的时候,老道士浑浊的双眼突然变得明亮,紧接着将头深深的低了下去,一直低到尘埃。 一个穿着破烂的僧衣的苦行僧在彩蝶经过的时候双手合十,低声而虔诚的吟诵着佛经,他的世界只剩下佛。 这一天小镇的很多人低下了头,然后消息通过各种隐秘的渠道向大陆的各个地方传去。 彩蝶经过道观的时候没有停下或是回头,经过苦行僧的时候也没有,不管那些人是将头颅低下到尘埃还是在虔诚的吟诵佛经。 她的世界里没有他们,就像他们的世界没有凡人。 但有人看见他们,看见他们的人在桃林里。 楚香香在彩蝶走后的第三天,抽时间来了一次小镇。 他不喜欢被别人监视的感觉,于是镇上的梅花开了几朵,小镇便清净了下来。 第二十七章 藏剑洞的守剑人 昊天的世界,是光明的世界,道门的教典封面写着这样一段话。 凡是信仰昊天的,都将永生,凡是质疑昊天的,都是罪民。 这是道门教典第一页的第一条教义,很简单,也很唯一,很排它。 光明郡是唯一不受帝国管辖的地方,整个平原里面居住生活的上百万人全都是道门的神官和教众,郡里从事生产的也都是道门的信徒。郡里没有行政机构,所有一切事务都是道门在打理,换句话说,道门就是光明郡的天,主宰着光明郡的一切。 关于光明郡,帝国不会允许版图内呈现这样一个国中之国,曾经与道门发生过一场战争。 战争打了三年,死了很多的人。 在三年中道门向帝国展示了它的强大,悍不畏死的教众,意志如同钢铁,战力冠绝大陆的护教骑兵,还有无数实力强大的道门高手。 三年战争,双方都承受了巨大的损失,却是谁也奈何不了谁。道门依旧存在,但也无法推翻帝国的统治。 以一教之力独自对抗大陆上世俗间最强大的势力,道门的底蕴由此可见一斑。 战争持续三年后,出于各自不同的目的,双方达成协议:帝国不插手光明郡的事务,光明郡不脱离帝国的版图,在其它城市设立分支机构需取得帝国的许可。 几千年来,帝国和道门之间也发生了无数次的小摩擦,但在双方高层的控制下都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 道门与帝国,就这样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平衡。 光明郡,蒙山顶。 蒙山顶是一座山,山却无峰,与其说是一座山,像一个小小的高原更贴切一些。但却是光明平原最高的山,在上面能俯视整个光明平原。 从山脚下的城池到山上的平原,白玉砌成的台阶足足有三千多步,每天往来的信徒教众络绎不绝,无数次脚底的接触与摩擦将白玉台阶打磨的像镜子般光可鉴人,倒映着天空的蓝天白云。 台阶两千步往上处,两旁各竖立着一排雕像,数千年年来道门出过无数惊才绝艳的人物,每一尊雕像都是道门的一个故事,一段传奇。 他们都是道门最忠诚的卫士,是昊天最虔诚的子民,他们高高在上,俯视着山下的城池,俯视着山下的平原,和平原上生活的那些教众和信徒。 在昊天的目光注视下,他们是卑微的。在人间,他们是高贵的,如同人间的帝王俯视他的臣民。 上到台阶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的正中央筑着一个高高的台子,这里是道门举行天祭和其它道门重大宗教活动的地方。高台上有时候是祭品,有时候是教宗大人站在上面,承接昊天的光辉,然后对广场上的信徒赐下祝福。 供奉祭品的地方本来是不吉利的,但是教宗大人站在上面没有人觉得不对,或许是因为那座高台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昊天的地方。 广场的后面是重重叠叠的宫殿,一眼望去,竟是将山上平原除了广场外剩余不少的空间全部占据。 那些宫殿气势雄伟恢弘,堂皇华丽。里面居住着教宗大人和道门的高层,他们是道门在昊天之下站的最高的人,在道门信徒和教众眼里,他们是代表昊天在世间的神。 昊天是光明的,所以光明顶上最大的一座宫殿就叫光神殿。 昊天是超越了神的存在,教宗大人和其它的道门大人物才是代替昊天在人间的神。 所以有裁决神座。 裁决神座陈半山此时在光明神殿。 光明神殿里除了他还有其它几位神座和道门的大人物。 教宗大人的位置在最上面,前面垂着一道道金丝幔,光芒从掌教大人的身后射出,经过那些金丝幔的折射,掌教大人便显得光芒万丈。 也因为掌教大人在幔后,没有人亲眼见过他的面容,只能听见他如雷鸣般的声音。 此时如雷鸣般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响起:“裁决神座,此次前往书院,你来说说对书院的看法。” 威严的语气不容置疑。 裁决神座不是一把椅子,是一张榻,红玉打造的榻。暗红色的玉石像是鲜血凝固而成。 裁决神殿主管征战,杀戮,既针对道门违反了教典的人,也对外那些异教徒,除了战时能调动护教骑兵外裁决神殿本身也拥有恐怖的力量,那些黑衣执事像是幽灵般出现在各个地方,哪里有他们的身影,哪里就会出现杀戮。 按理说身为裁决神座的陈半山在道门的地位仅次于掌教大人之下,在道门怎么也该是飞扬跋扈之辈。可是见掌教大人问话,竟是战战兢兢,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没有比他更清楚号称光明与仁慈的掌教大人的残忍恐怖。 “回掌教大人的话,”他没敢再坐在神座上,双膝跪在地上,就像是宫里的太监见到皇帝般,连额头的汗水也没有去擦:“夫子不显已经百年,已经确定后院的大先生还没有迈出那一步,只是天生亲近法则,能使用一些法则的力量。”他舌头被断,不知道门用了什么秘法竟然让他又重新长了出来,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念咒。 新长出来的舌头还有些不灵活,语音便有些含糊不清。掌教大人皱了下眉,却也知道不能怪他。 “二先生应该是半步无矩,至于其他的几位,铁匠和红妆应该是知命的修为,五师姐夏至,最后出手,但那时我们三人都已经重伤,所以无法判断出她的实力,想来应该也是在知命巅峰的程度。”这个很简单,如果五师姐夏至已经迈出了那一步,书院修补空间就不会那么辛苦,也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人们总是自以为是的认为理所当然。 “书院传说中的天才六师弟三三还不到知命的修为,只是书院新进叫苏颜的弟子,已经是知命的修为。”陈半山继续说道,他观察的很仔细:“更重要的是,他似乎与那三位的关系非同一般,我与青木,还有薛一九就是被那位的蝴蝶所伤。” 他也不能直呼彩蝶的名讳,这便是伟大的人。 “什么那位?不过是一些愚妇愚子。”掌教雷鸣般的声音响起,有些怒意。 要想攀越高山,首先你就不能将高山再当做高山。 “是,掌教大人。”陈半山回道,却还是没有说出那位的名字,高山毕竟是高山,在没有攀越前仍然是巍峨的高山。 “这次书院重伤了青木和薛一九,想来佛宗不会不理,薛光明肯定也会出山。”掌教的声音越来越大,每一个字就是一道雷霆落在殿里,偏偏殿外无人能听见:“当年圣战,如果不是书院插手,我道门哪里又只能传道区区光明郡。书院这座山耸立的太久,是时候该塌了。” “掌教大人,”一直没有说话的首席传教士明决老人开口道:“夫子虽然百年不显,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哪里,如果我们贸然出手,到时引出夫子……”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谁都能猜到下面的意思。 夫子就是夫子,既不是知命,也不是无矩,无数年来,谁也不知道夫子走到哪一步了。 如果说书院是山,那么夫子便是大海,再高的山峰或许能翻越,但没听说过谁能把大海还填平,哪怕是上古时期一只叫精卫的圣灵一直在填海,无数年来,大海还那里,大海还是那般壮阔和神秘不可测。 海水又怎能用斗量! 掌教大人沉默。 掌教大人说道:“明决长老,”他对明决老人要客气些,不像对陈半山。 首席传教明决一个老人,面容古朴清瘦,穿着一件青色的道袍。如果说裁决神座代表道门的武装力量,那么传教士就是道门的根本,毕竟,广大的信徒和教众才是道门的根本,就像是高塔下面的基石。 明决老人是道门最受尊重的人,他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道门。 掌教大人与他说话也相对温和。 “夫子创立书院,本意是教化万民,书院说到底并不是一个宗门。”掌教大人说道:“夫子的目光看的更高更远,”掌教大人停顿了一下,没有再讨论这个话题。 道门沉默千年,是时候让光明降临人间。 夫子不显人间,若夫子显人间,掌教大人抬头看了看大殿的屋顶,虔诚的目光透过屋顶的琉璃瓦片望向深远的天空。 目光中的天空不再是蔚蓝,也不是纯青色,是一片光明,炙热的光明。 一场会议就这样结束,掌教大人没有做出最后的总结或是决定。但每个人都知道他的意思和道门接下来的方向。 陈半山去璃城本来就是一种试探,试探书院或是夫子的态度,试探书院的这座山峰的高度,至于被书生取走的光明碟,不过是试探。 道门探子遍布天下,却无论如何也渗入不进后院。 众人散去,没有人讨论陈半山的咒师身份,哪怕这个身份按理只应该存在在天弃山脉的那一边。 只有明决老人看了陈半山一眼,他的理念是纯净无垢的绝对光明,因为他是道门明决。 一条条简短的命令从光明顶上向着山下的城池传递。 然后这些命令被详细化传播向整个光明郡。 与此同时,更隐秘的命令通过各种渠道传递向整个大陆。 沉寂千年的道门动了起来,如同远古的巨兽抖落身上的尘埃,睁开巨大的的双眼看向这个世界。 蜀山剑峰,最高的那座山峰。 山峰很高,在十二峰的拱卫下在百里之外都能清晰可见峰首直插云端。 山峰笔直,如一柄剑直直的刺向天穹,凌冽的剑气将白云搅得支离破碎,形成一道巨大的漩涡。 离峰顶三丈的位置有洞,洞前有坪,坪前是崖,崖边有人。 人是一个男人,穿着一身麻衣,发髻高绾。看着年轻,其实比薛一九还要大上不少,因为他是薛一九的兄长。 薛光明,大陆上的一代传奇。 洞是藏剑洞,人是守剑人。 只是谁也不会想到藏剑洞的守剑人就是薛光明,剑峰的峰主也不知道。 早晨的阳光照在坪上,照在崖边,照在山间的云雾,照在薛光明的身上。 他手上没有剑,他的目光是剑,目光刺进云雾,于是剑光刺进云雾。 云雾中出现一道笔直的冷凝云。 一直延伸到对面的山涧。 然后他从崖边跳了下去。 薛光明跳进了对面的山涧。 第二十八章 修道人 道光河的对面是光明郡。 道河镇出于平原的最边缘位置,小镇依偎着道光河。 这一天,一艘乌篷船靠在小镇的码头上,从船上下来一个青年。 青年下船后对着船老大点头行礼。 他的脚下已经是光明郡的领土,道门的土地。 高高的古冠就像是一个棒槌,随着他点头的动作一下一下的敲打着脚下的土地。 青年是君子,书院的二师兄。 小镇很破旧,有些年月。小镇里住的都是道门的信徒,连普通的教众都算不上。由于道门与帝国的关系,码头没有理想中的繁荣。小镇的居民也都是从事一些最底层的工作。 码头的的石阶在河水与时光侵蚀下变得比小镇还破烂,几块断裂的石条掉到下级台阶上,露出里面褐色的泥土。 奇怪的码头上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位老人拿着锈迹斑斑的工具正在修补石阶,旁边放着两根钢钎,一根木棒,一个竹筐等东西。 台阶本就不宽,老人连着堆放在那里的修路工具就挡住了君子的路。 君子要想上去,先得越过老人,不是想要越,是不得不越。 但君子毕竟是君子,礼数总是周全。那日大骂青木,也是先行了礼。 所谓先礼后兵。 君子行了一礼:“老人家可否借道让行?” 老人抬起头来,枯瘦的脸颊布满岁月的尘埃。散发着腐朽陈旧,如阴暗角落的老木。 “不行”。老人说道,声音像深夜里老鼠啃着门板发出的声音。 “为何不行?”君子皱起眉头。 “道不通,自然不行。”老人重新弯下身子继续开始的工作。 石阶虽说破烂,但还是能走上去。 “为何道不通?”君子继续问, “因为道没有修好,自然不通。”老人将一截石条抱起来,却怎么也放不回原来的地方。 “那我来帮你修好”,君子蹬上了一步台阶。 老人摇头,那些钢钎,木棒,竹筐就到了君子的身前,木棒横在竹筐上面,钢钎立在竹筐两侧。 钢钎是门框,竹筐是门槛,木棒是门栓,别着一道看不见的门板。 老人在码头的石阶上立了一道门。 ”你的道不在这里,要修,也是修你自己的道。”老人说道。 君子动了,礼已经行过。 君子要行,行则思义,不为利回。 笔直方正的戒尺打在竹筐上的扁担的一头, 以方正,去压门栓的一头。 扁担够结实,能挑千斤。但方正重若山岳,何止万斤。 扁担的一头翘了起来,门栓已经拨开。 君子伸出手去,推那扇看不见的门。 老人放下手里的石条,站了起来,右手伸出握住其中的一根钢钎,冷笑道:“都说书院二先生君子方正仁慈,想不到却是强推别人家门的人。” “这里本来是路,不过是你强立了门,”君子很认真的解释又觉得遗漏了关键的话:“我只是走人人都能走的路,至于仁慈,不是道门的昊天么?倒是无字崖的修道人却为何跑到这里学其他的那些人做着拦路的事?” 拦路的除了强盗就是坏狗,因为好狗不挡道。 所以君子话里的“那些人”指的不是强盗就是狗。 君子以直抱怨,二师兄还会骂人,无字崖的修道人又哪里骂的过他。 君子好像也不怎么敬昊天。 修道人当然听的出君子话里的意思,老脸微微一红一怒,手里的钢钎向着君子刺来。上面的铁锈在与空气剧烈的摩擦中纷纷掉了下来,给石阶上铺上一层薄薄的铁锈。 君子宽大的袖子轻摆,一步向后退去,面容不惊,高冠不斜。 君子进退有方。 修道人一击落空,手腕一转,钢钎立在身前。 君子的脚下就道光河,他就站在河面上,波澜不惊。 修道人站在码头的石阶上,左手伸出握住了石阶上的另一根钢钎。 码头比河面要高些,但是修道人感觉自己却是站在矮处。 他是修道人,他无法允许自己的道矮过别人,一声尖啸响于码头,如老枭夜啼。 随着尖啸响起,码头旁边树上的叶子被寒风吹过般飘落,啸声未停,树枝已变得光秃秃。 啸声中修道人的身影如同一道闪电般冲向立于河面的君子。 右手的钢钎刺出, 左手的钢钎刺出, 右脚一刹那间不知道踢出多少脚。 君子同样一声清啸,清啸掠过河面,水里的鱼儿纷纷跃出水面,循着啸声,向着君子的方向。 在鱼群跃出水面时,君子同样迎向修道人。 从静到动的转换不过电光火石间,手中戒尺打向修道人右手的钢钎,“轰”的一声,道光河的上空炸响一声惊雷,跃起的鱼儿纷纷惊恐地躲回水底。 明明晴空万里,哪来的雷声。 左手掌一竖拍向修道人左手的钢钎,修道人只感到钢钎刺在一面石壁上面。 右脚同样踢向修道人,砰砰砰,天地元气剧烈的震荡,河水冲天而起,露出水底的黑色的淤泥,无数的鱼儿躲避不及被生生震死。 真正的河鱼之殃。 君子宽宽的两只衣袖如同旗帜,被混乱的天地元气带起的疾风吹的猎猎作响,奇怪是的头上的高冠仍是端端正正。 修道人所有的攻击被君子悉数挡了下来,君子开始迈步, 君子迈了三步,每一步的距离像用尺子量过一般同样大小,又像是踩在一条笔直的线上左右不差丝毫。 第一步迈出,修道人束发的绳子啪的一声断开,灰白的头发四散飞舞。 第二部迈出,修道人右手的钢钎像是被一只无形的脚踩住,跌落向河面。 第三步迈出的时候,修道人双手各持钢钎的一头横于胸前。 君子第三步落在钢钎的正中央,钢钎弯成一个弧线,最后成半圆。 修道人飞回码头上面的街道。 君子蹬上码头。 修道人的嘴角流出一缕暗红色的血迹,眼中没有痛楚,浑浊目光反而变得明亮。 他是无字崖上的修道人,从出生到现在,除去修道,这一生他真的没有做过太多别的事情。 那些美好的青春和本该更加灿烂精彩的人生,他都将之献给了道,那一条条他每时每刻不停修着,属于他的道。 这些年他修了无数的道,今天见到君子,他想看看他这些年修道的成果。 他将君子比喻成答卷,他想在这张答卷上写下自己的答案,看看结果。 郑重的将那些工具收拾在一起,除了掉落在河里的那根钢钎。 他没打算去取回,也许以后都用不上了。 刚刚的交手,他已经明白君子的强大。 君子静静的站立,看着他做着这一切,这也是君子之道。 “二先生,”修道人向着君子行了一礼,第一次介绍自己:“二先生已经知道我是无字崖的修道人,想必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苦笑:“其实我也忘了我的名字叫什么,二先生就叫我十三好了,在无字崖他们都这样叫我。” 苍老的面容竟笑得有些涩然,他本不太会说客气的话,说这些,已是他脑海里最客气的词汇。 “十三老人家”,君子回礼,他安静的时候,本就是谦谦君子。 修道人没有再说话,双手捧在胸前,脸色变得虔诚。 君子也没有再说话,脸色变得肃然。 不是对于即将到来的再一次战斗,是对于一个老人的尊重。 尊老,是君子的美德。 修道人口里开始低低地祈祷,如同那些最虔诚的教众:“伟大而仁慈的昊天,感谢您,请听见您子民的呼唤。将您的光明撒向人间,驱散这无边的黑暗……” 他念的是道门的经文。 君子有些不喜,刚刚对修道人微微的好感被他用于祈祷的这段经文冲得烟消云散。 这个世界很黑暗么? 但他还是耐心的等待。 他也想看看道门的神术。 随着祈祷,修道人捧在胸口的双手慢慢地张开,聚过头顶。 像是迎接某种最尊贵的降临。 随着修道人双手的张开,在深远的天空之上射下一道白色的光辉,他的脸上变得狂喜。这是道门的大光明神术,以前的他无论怎么样虔诚的祈祷,都没有施展成功过。 这一次也许是昊天垂怜于他的虔诚。 原本消失的信心重新回到修道人的身上,目光更加的虔诚,更加的明亮。 双手缓缓的左右分开,那道光辉就变成了一道光墙。 洁白,明亮。 君子抬头看了远处高高的光明顶一眼,开始疾步而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光墙危险,当然是危墙。 修道人的双手向后一拖,光墙便向着君子砸了下去。 是的,就是砸了下去,像是一堵墙轰然倒塌,要把君子埋在墙下。 但君子走的更早,走的更疾,墙倒下来的时候,君子已经到了远方。 墙没有砸住君子,那些砌墙的砖就变成了路上的石子,弯弯曲曲,高低起伏如同小径山路。 君子再走, 君子当走大道,君子避过小径来到修道人的面前。 君子的道不是修出来的,是走出来的,他觉得修道人祈祷的不对,便替他想更正。 在后院的时候每当三三做错事的时候,君子拿着戒尺替三三更正。 以至于三三总是说二师兄叫君子,从来却只是会打人骂人。 戒尺落在小径上,小径就一截截破碎,戒尺落在修道人摊开的手掌上,手掌变得红肿,再也无法托住光辉。 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君子觉得自己在码头这儿的时间已经耽误的太多,小师弟苏颜还在后院里病着。 这一次修道人比刚刚更强大,这一次的战斗却结束的更快。他看着自己红肿的双手,有些茫然失措。 他呆呆的站在那里,想不同自己修了一辈子的道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败在一把教育学生的戒尺上。 君子走过他的身旁,向着小镇上的街道走去。 修道人还是没有动。 君子想了想,终于说了一句: “你修的道始终是别人的道,我走的却是自己的路。” 说完后没有再回头,因为小镇的街道的远处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骑士, 骑士是道门的护教骑兵。 修道人的脸上出现恍然的神色,接着更加茫然。 难道自己修的道真的错了? 无数的光辉从他的身体里面透出来,他身体里就像是有一个巨大的太阳,刚刚降临的那些昊天神辉,本就不是他的身体能够承受得起的。 光明顶上,掌教大人收回伸出的右手,上面还残留有丝丝神辉流转。 修道人终究还是没有成功施展大光明神术。 掌教大人回味着君子的那句话: “你修的是别人的道,我走的是自己的路。” 君子果然了不起,只是,那是别人家的。 第二十九章 道门骑兵 君子走在小镇的街道上,街道上铺着青石板,刚好一步一块石板。 身子笔直,目不斜视。 街道旁那些青瓦的屋脊,远远的看着就像是青色的山,白色的高冠,白色的长袍。君子是一轮明月。 明月出青山。 君子以自己的态度迎接对面道门的护教骑兵。 好像他才是这里的主人。 对面的骑兵不这样想,这里是道门的土地,于他们来说,君子是入侵。 君子很强大,刚刚无字崖的修道人已经证明了这点。 面对强大的君子,骑兵也有自己的态度。 一声高喊在骑兵队伍前方的统领口中响起:“阵”。 阵是战阵,冲锋的战阵,这就是骑兵的态度。 冲锋,用自己最强大的力量迎接书院二先生君子的入侵,或者在书院的眼中不过是一次到访。 没有呵斥,没有辱骂,骑兵们也表示了自己足够的尊敬。 接着又响起一声冷喝:“冲锋”。 街道不宽,只够三骑并排,这还是因为骑兵精湛的马术。 “哒”的一声响,一滴雨水落在青瓦,六只马蹄整齐的落在街面的石板上。 “哒,哒,哒……”,马蹄声由缓转疾,缓似点滴,疾若骤雨。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开始下起了雨,时节已到初秋,树上有些枯了的树叶被风夹着雨水裹着落向地面。 然后这些树叶又被骑兵冲锋带起的气流又刮向空中,黄色的叶子在雨中纷纷扬扬。 第一排骑兵已经开始冲锋,雨水顺着头盔流到粗糙的脸颊上,坚毅冷漠的脸像是山涧水流过的青石。 闪烁着寒光的枪尖刺破雨水落成的幕,马蹄踏在青石板上溅出一蓬蓬水花。 第二排骑兵与第一排的骑兵隔着三丈的距离开始冲锋,手中平刺的长枪刚和离前排骑兵的马尾距离一丈,接着是第三排骑兵冲锋。 第四排骑兵冲锋。 第五排骑兵冲锋。 第六排骑兵冲锋。 一直到第九排骑兵冲锋,小镇上响起轰轰隆隆的马蹄声,屋顶的青瓦被震得轻轻抖动,最终却是没有掉下来。 没能人奢望仅靠第一排的的三位骑兵便能阻止书院二师兄的脚步。 甚至也不觉得这九排共二十七名骑兵就能成功,但是后面还有骑兵,银色的盔甲银色的披风如雪堆成长堤,整整三千名。 再往后,光明顶的方向,光明郡的城墙外面整整有一万骑兵已经列好了阵。 在光明顶的山脚下的军营还有一万名骑兵,随时可以支援。 小镇只派三千骑兵,并不是对君子的看轻,因为三千护教骑兵,足以碾压所有世间知命境界的修行者。 道门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和君子进行个人战斗。 面对两万多道门护教骑兵,没有人相信君子能从码头走到光明顶的山脚下。 相信没有任何一个知命境的修行者能。 君子没有去想自己能不能,他只知道自己要来。 于是他便来了,因为他是君子,他是高冠峨服的国士。 骑兵向着君子冲锋而来。 君子朝着骑兵飞奔而去。双袖在风雨中翻飞,如大旗猎猎。 距离越来越近,骑兵的气势已经提升到巅峰,双眼开始因为兴奋而变得发红, 对于即将到来力量的碰撞,这样的事情他们经历过很多次,飞快奔跑的战马所带来的强大力量让他们每一次都将敌人碾压的粉碎,长枪无情的刺穿敌人的身躯,马蹄残忍地将失去力量的血肉身躯踩踏成泥。 第一排骑兵的中间一位骑兵,双腿一夹马腹骤然加速。手中长枪向着君子刺来,雨水四散。 于是骑兵的队形变成一把刀尖。 第二排骑兵紧跟着变化队形。 后面几排骑兵将手里的长枪用力向前抛出,抽出挂在马鞍的长刀。 长枪在空中划出出一道弧形的抛物线,越过前面的几排骑兵,紧随第一排骑兵的后面刺向君子。 没人去想第一排骑兵会不会被无伤,因为只要第一排的骑兵再提一次速度,便能赶在枪雨到来前越过君子。 也是因为第二排骑兵为何要落后三丈的距离。 所有的一切控制分毫不差。 更远一些的骑兵左手握弓,右手拉弦,精钢打造的箭头斜指前方,圆若满月。 这些说来繁琐,其实不过刹那间。 第一排中间骑兵的手里长枪枪尖已经到了君子胸前三尺,骑兵面上露出嗜血的残忍,他仿佛已经看见一朵血花绽放在雨中,空气中似乎已有了血腥味。 然后,他真的闻到了血腥味, 再然后他发现自己在空中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着后面倒退而飞。 地上的骑兵像是一道钢铁洪流一样经过自己的身下涌向自己面对的前向,他低头,看见自己的长枪插在自己的胸口。 到最后,他都没有想明白,长枪这么会插在自己的胸口。 其实君子只做了一件很简单的事,当第一位骑兵的长枪向他刺来时,他没有闪避,伸出左手手握住了长枪枪刃下面的位置,然后长枪就到了他的手中。 再然后,长枪就插在了骑兵的胸口,不过力道更大了些,将骑兵带的倒飞。 他也不会对死去的骑兵解释为什么大力之下长枪没有透胸而过。 所有的过程就是一刹那间, 不是高手对决见形容的一刹那间的永恒,而是真的一刹那间。 这时旁边两位骑兵的长枪才刺到君子的身前,同样是胸口的位置。 君子拔出佩在腰间的铁剑,他的腰间一直佩着一把剑,修道人开始也看到了,只是他没机会看到君子拔剑。 不是因为他不如骑兵强大,是因为君子和他战斗时用的是戒尺。 此时戒尺已经被君子收了起来。修行者修天地大道,君子取尺,骑兵代表着人间的巅峰战力,君子拔剑。 把尺丈量天地,持剑行走人间,这是君子行。 君子的铁剑宽而直,剑刃并不锋利,甚至有些钝拙。 面对第一排骑兵,铁剑拍向长枪,就是拍,不是刺或是削等,长枪飞向空中,连带着长枪的主人。然后落在屋顶,砸碎了青瓦,将屋顶砸出一个大窟窿,除了将那些房屋里的人们惊了一大跳后就没有了声息。 在长枪飞向半空的时候第二排骑兵就到了,后面骑兵抛出的长枪也到了,枪尖密密麻麻,枪刃闪着寒光。 君子迈步疾走,那些攻击全部落在了身后, 君子铁剑疾挥,前面九排骑兵全都飞在了空中。 君子向着街道尽头剩余的骑兵疾步而去,骑兵统领一声大喝:“放”,所有的骑兵右手一松,天地间响起“嗡”的一声巨响,竟是无数张弓弦同时震动空气发出的声音。 “嗖,嗖,嗖……,”无数道箭矢划破空气带起风声,无数颗雨滴被射成两瓣,变成更小的雨,雨更细更密,雨中有箭,箭中带雨。 君子凛然不惧,走的更疾,脚步始终没有离开大地。 不知道为什么,君子好像不怎么信任天空,如没有必要,他更喜欢将脚掌落在坚实的大地上。 他终究是君子而不是明月,街道两边的房屋也不是青山。 箭矢划过雨天的长空来到了君子的头顶,君子止步,由极快到极静宛若浑然天成,看不出丝毫的生涩晦滞,然后挥剑,再迈步,又是从极静到极快。 箭雨在离他头顶三丈的距离的时候很诡异的停止,像是一道云层,那时候正是君子极静的时候。当君子挥剑的时候,箭雨也以更快的速度落了下来。 不得不说道门护教骑兵箭射的很好,几千只箭射来,竟没有一枝落在旁边的屋顶,否则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被祸从天降。 箭矢落在街道的青石板上,锋利的箭镞没入石板两寸,箭身不倒,箭尾的羽毛在雨中不停的震动颤抖,密密麻麻,远远看去就像是街道上长满了茅草。 没有一枝箭矢落在君子的身上,那些企图落在他身上的都被君子挥剑斩成了两截,失去箭镞的箭杆乱七八糟的摆在地上,像极了收获后剔去果实后的芝麻杆子,箭尾的羽毛就成了上面残留的枯叶。 再迈步,君子走的更快更疾,是真的快,当箭矢变成茅草或是芝麻杆子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射箭的骑兵面前。 骑兵坐在马上,君子站在地上,但在骑兵的眼里却是君子骑在马上而他们站在地上,跟在码头上修道人那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们感觉自己在抬头仰望君子。 但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思索这件事情,因为君子的剑到了。 剑斩向骑兵的拿刀的手臂,手臂落在地上,手里还紧紧地握着长刀。 剑斩向骑兵的脖子,头落在地上,还睁着的眼睛茫然失措。 鲜血像喷泉一样从断臂的肩膀,从没有脑袋的脖子向外或是像上喷着,许久,那些失去手臂的骑兵才惨呼起来,没有脑袋的尸身才从马背上栽倒地上。 实在是太快了,此时的君子就像一道闪电出现在骑兵的队伍里。 又像是一只猛虎进了羊群, 队形一阵混乱。 这正是君子想要的效果。 从他卖出第一步的时候他就没有打算站在那里等着骑兵的冲锋,就像道门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一个人一个人轮流地去阻拦君子。 君子方正,但他不会愚笨到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里面对道门的千军万马,三千人,即使站在那里不动让他杀,只怕也要斩的手软。此时冲进骑兵的队伍,骑兵就没有办法组织起有效的冲锋,不能冲锋的骑兵已经不再是骑兵。 他也没打算要杀进这里的人,他只是需要走出一条路,他现在的目的不是毁灭道门,只是光明顶上的裁决神座周半山。 当君子不能再欺之以方,轮到头痛的就是敌人。 君子的脚一步一步的向着光明顶走去,手中的剑一下一下的挥着,走的快,挥的慢,这是最节省体力的方式,也是当前最好的选择。 宽而直的铁剑每一次挥动都会带走一截胳膊或是一个脑袋。人身上留出鲜血已经在街道上淌成薄薄的一层,鞋底踩在粘稠的血泊里,抬起时便发出奇怪的叽咕声。君子的高冠依然端正,峨服依然整洁,只是鞋底沾了些鲜血和泥土。 君子的脸依旧平静,连眉都没有皱一下,平静的久像走在后院的小径上。他不像是在战斗或者说是杀人,倒像是在修建后院里的那些树枝。看见那根枝丫长长了,长歪了,就用手中的剑砍去。看见那颗树的冠长高了,不好看,还是砍去。 步子方方正正,剑挥的有板有眼,君子的动作说不上好看,更不像书生那般行云流水。所以说不上美感,也算不得艺术。但是骑兵的人数却随着铁剑的挥动慢慢减少,身后那条血色的路也越走越长。 骑兵们一直冷漠无情的眼神开始慢慢变了, 看着君子,这位书院的二先生手中的铁剑一下一下的挥动,眼神开始变得厌憎和恐惧。 他们无法想象一个人杀人能杀的如此平静,战斗能战斗的如此淡漠。 仿佛看不见那些或厌憎或恐惧的眼神,君子依旧平静而淡漠, 他是君子,不是和尚,做不来那些假慈悲。 他是君子,不是圣人,也做不来那些悲天悯人,要说悯人也是悯的自己人,而自己人小师弟还躺在床上病着。 第三十章 又见陈半山 第三十章 背后血色的道路已经很长,君子前面的只剩三个骑兵。 其余骑兵的在前面更远一些的地方。骑兵统领不是傻子,知道这样继续挤在一起只会一个一个的被君子杀光。 虽然他不相信有人能一人一剑杀光三千骑兵,但是看着那个好像不知道疲倦为何物的男人,他又不得不信。 看着街道上那个杀了几百上千人依旧面不改色的男人,那三个骑兵已经倒在君子的面前,骑兵统领不知道他最后能不能走到光明顶的脚下最后登上光明顶,但是统领知道这样下去他们所有的人都要死在这里,死在君子的剑下,包括他自己。 他必须做出一些改变。 他用一百骑兵的生命换来了一些时间,剩下的两千名骑兵在这段时间里快速后退,然后再重新列阵。他更清楚骑兵的威力要在冲锋才能体现出来。 君子走过的路后幸存的几百名骑兵也已经调转马头迎着君子的后背列好了阵。 距离不是很远,因为君子不会给他太多的时间。 但是这段距离也勉强够骑兵组织起一场冲锋。 长刀斜向前,前面的街上躺着他那些曾经英勇无畏的下属,断掉腿的躺着地上痛呼着,死去的永远也无法再爬起来。统领的目光像火焰一样的燃烧起来,悲伤,仇恨,还有那么一丝丝恐惧和尊敬。 “杀”!声音有些嘶哑,但是依然带着不容抗拒的决心和命令。“杀……”身后的骑兵齐声大喝,杀气冲天而起。这一次统领冲锋在最前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太阳已在山的那边,夕阳如血。 君子的脸上还是平静,波澜不惊,仿佛他会一直这样下去,至到天荒地老。 骑兵统领已经不去想有什么事情能让那个男人动容,他只想快些结束这场战争,不是战斗,是战争,三千骑兵与一个人的战争。 两千匹战马踏在石板上声音像无数把棒槌落在鼓面,鼓声激越,最易唤起男人胸中的血性,只是此时听来,却有一些悲壮。 两千把长刀映着夕阳,刀身便成血色。 两千骑兵的冲锋像是一条钢铁洪流,统领有信心哪怕前面是一个山丘,也能将它踏平,哪怕对面的男人是一堵后墙,也要将它撞到。 君子的目光第一次有了变化,变得更加明亮,他不是明月,明月在他眼里。 距离不远,冲锋起来的骑兵几个呼吸的时间就到了,骑兵统领甚至能看见君子高冠上直直的棱角。 “刷”的一声,长刀向着君子劈了下来,同时左右各有一把长刀横削而至。 “当”,铁剑隔开统领的长刀,左手一拳捣在马头上,“噗,噗”两声,另外两名骑兵的半个身子连同长刀飞上半空,就像先前已经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 骨头的脆裂声响起,统领胯下的战马连带着人飞向半空,这一次统领紧紧握住手里的刀。长刀没有脱手飞出,口里却是一口鲜血喷出,人受了重伤。 身为统领,他依然不会是君子的对手,他死命的握住自己手上的长刀,这样他会多一些信心。 这是君子才想出的对付两千名骑兵冲锋的新办法办法,打人先打马,没有战马的骑兵就不再是骑兵。“砰……砰……”声音接连响起,一匹匹战马连人飞向空中,然后吧嗒一声落在地面上被后来的骑兵马蹄踏过。 简单直接而粗暴,君子有些后悔刚刚怎么没有用这样的办法。 从高空看去,君子就像一把大剑将骑兵冲锋的洪流劈成两半,半空中不停的有人和马飞了起来。 骑兵统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次失败的会更快,更彻底。 光明顶上的教宗转身向着光明殿走去,临走前对陈半山说道:“让他到光明城来。”他知道那些骑兵已经拦不住君子。 陈半山在璃城见过君子,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在璃城看到那个沉默的青年如此的强大。换了是他,也许能解决掉小镇上的三千骑兵,但也得手段尽出,还得加上道门的神术和咒师的身份。 他在璃城暴露了咒师的身份后并没有太多的担忧,教宗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对他咒师的身份并不在意,只要教宗不在意,以他裁决神座的身份他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招手唤过跟在身后的一名裁决神殿的执事,低声吩咐了一句。 执事低声答应,然后行了一礼退去。 光明城里一道烟花冲天而起。 看见烟花,小镇上的骑兵停止了冲锋,君子也停下了脚步。 两名骑兵走过去将重伤的统领抬上马背,其它的人也将将那些受伤后没有死去的骑兵抬上马背,然后调转马头,向着小镇外面撤去。 只剩下满地的残肢断臂,还有别马蹄踩的破烂的尸体。骑兵们没有太多的悲伤难过,对于他们来说,早就将自己的一生献给道门。死亡不过是回归到昊天仁慈的怀抱。 君子孤零零的站在街道的中央,不高的个子在夕阳下却显得那样高大。 …… 光明城,距离小镇五百里的样子。 光明城很古老,道门存在的时候它就已经存在。 被光明神术加持过砌墙的巨石的表面洁白如玉,只是上面满是刀枪剑痕和岁月留下的痕迹,它曾经替道门将帝国的军队挡在城外整整三年。 君子站在城墙下看着这座古城,确实雄壮巍峨,比起璃城来竟也是丝毫不逊色。 君子在心里默默的评价了一句。 但他不是来看风景的,他来是要上光明顶,要上光明顶就得先进城。 城门是关着的,原本在城外列阵准备支援道河镇的骑兵不知道何时回了城。 但君子还是要进城。 当他这样想的时候城门却吱呀一声缓慢的打开了,不是欢迎他,是因为里面有人有出城。 从城门里面鱼贯而出十三个人,为首一位中年人,正是道门裁决神座陈半山。 陈半山的身后跟着十二个老人,其中是十一个老人都气息强大,只有走在前面的老人平平无奇。 平平无奇的老人与陈半山并排而行。君子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老人很普通很平凡,在市井里常见的那种老人。 感应到君子的目光,老人抬起头来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就像早晨遛鸟的老人遇见相熟的街坊打招呼那样。君子依然回礼,他一向如此,不管是面对什么样的人。 “二先生璃城一别,风采更胜往昔。”陈半山率先开口说道,从璃城到今天,其实也没有多久。 君子不说话,沉默的看着他。君子多礼,也有例外,也好看对谁,对于伤害了小师弟的人,他并不想行礼。 见君子不说话,陈半山干笑了一声接着说道:“本座当日有幸见到二先生,本欲把臂详谈,却是想不到五先生逐客太急,与书院的先生们还没来的及说上几句话就离去。本来甚是遗憾,没料到先生居然到了我光明郡,看来昊天仁慈,总不想让她的子民留下遗憾。”决口不提当日他本是为了锦帕而去,也不提前面小镇上发生的战斗。语气温和,言辞恳切。仿佛君子真就是来光明郡做客,他也是那个好客的主人。当真如多年不见的老友。 君子看他却是越看越厌,想起自己来光明郡的目的,和生病躺在床上的小师弟,一伸手便向陈半山抓去。 陈半山冷哼一声,接连被君子无视,也有些恼了。 一指点出,迎向君子的手掌,光明指。 当黑夜蒙蔽你的双眼,手指的方向,那便是光明。当灰烬落满凌霜的檐,光明在远方。 道门神术光明指。 出指的时候,陈半山在君子的面前。当手指点出的时候,他却去了很远,指落,陈半山带着一片光明出现在君子的面前。 君子看也不看,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戒尺啪的一声打在陈半山的手指上。 一根手指马上红肿起来,他带来的那片光明像镜子一样破碎。 看着自己红肿的手指,陈半山有些愣住。 微笑点头的修道人愣住,蒙山顶上的掌教大人也愣住。 陈半山身为道门的裁决神座,不可谓不强大,但是强大的陈半山只出了一指,就被君子用戒尺打的红肿。 小镇上的修道人和骑兵都拦了君子一天,陈半山却挡不住君子一招。 很没有道理。 陈半山张嘴欲说“……”又是啪的一声,戒尺打在了脸上,脸颊立即肿了起来,一口血沫和着三颗门牙从口里吐了出来。 陈半山癫狂,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君子这脸打的结实。 半边脸颊肿起,光滑如婴儿肌肤,丰如幼童,红如晚霞。另一半脸肌肉抽动,面目狰狞。 整张脸看起来就显得怪异滑稽。 君子看着这张脸,觉得还算是满意,开口对着脸的主人说道:“嘴是用来说话的,不是用来咒人”。 掉了三颗门牙,能含糊的说话,但要清晰的说出那些咒人的字眼,却是不能了。 周半山的舌头在书生的投影世界里被苏颜借蝴蝶翅膀废过一次,回到蒙山的经过教宗的大光明神术治疗才恢复过来没好久。今天又被君子的戒尺打落三颗门牙。 被光明的神辉治疗的过程他实在是不想再经历一次。 对书院,对君子的怨恨终于在他心里爆发。 “在光明的世界,一切污垢将被净化,”这是教典第三页中的一段话,陈半山说道,因为掉了三颗门牙,语音有些含糊不清:“光明照耀的地方,一切原罪将被审判,凡是质疑昊天的,有辱光明的,都将被放逐,在无边的黑暗里永世沉沦。”陈半山低伏在地上虔诚的读着教典的第七页的第九段,这一刻的他不只是道门的裁决神座,他更是昊天最虔诚的子民。 十二位老人来至无字崖,和码头上的修道人十三来至同一个地方,此时也拜伏在地上,更着陈半山一起读着这段话“……有辱光明的,都将被放逐,在无边的黑暗里永世沉沦。” 城墙上,戒备森严的护教骑兵同样重复着这段话,整个光明城,整个光明郡,每个地方都响起这段话:“……光明照耀的地方,一切原罪将被审判,凡是质疑昊天的,有辱光明的,都将被放逐,在无边的黑暗里永世沉沦。” 高耸的城墙在君子的眼前越来越远,“伟大而仁慈的昊天,请赐予您最虔诚的子民予力量,您的子民将代您行走人间,将对光明质疑一切,将对您不敬的所有,驱逐,镇压,杀死,消灭。” 整个光明郡响起:“驱逐,镇压,杀死,消灭。”无穷无尽的声音。 光明郡上的天空变了,无数的昊天神辉雪花一样的飘落而下,落在土地上,君子脚下的土地开始燃烧,洁白透明的火焰烘烤着君子的脚底。 雪花落在流动的河流上,落在奔驰的骏马上,落在灶头舞动的火苗上,落在铁锅里沸腾的水面。落在所有一切在动的物体上。 这些力量汇集在一起,来到君子面前,像一双巨大的看不见的双手,推着君子向着道光河对岸而去。 这是整个光明郡的力量。 这一刻的陈半山是强大的,无敌的,在君子一招击落他三颗门牙时那些质疑的目光再次变得尊敬。 他终究是道门的裁决神座,蒙山顶上最强大的几位之一。 君子双手握住戒尺,左右各一头,双臂平伸。 这是抵,或是挡,或是托。 第三十一章 蚂蚁的诗和远方 君子以戒尺抵住了那双看不见的大手,或是挡住或是托起了那双看不见的大手。 以一人挡住整个光明郡的力量。 高冠第一次掉落在地上,长袍上面第一次落上灰尘,布料的边缘在昊天神辉的烘烤下有了一丝焦黄。 从不曾弯曲过的笔直尺子第一次有了要曲起来的迹象。 君子一声大喝,一道春雷响在光明郡。落在马上,落在河上,落在灶头锅间,落在光明郡人们的心头:“坐不正,身不直,何以行天下?”用的是问句。 陈半山的身躯低伏的身躯微微一抖, 十二位修道人的身躯微微一抖,光明郡那些听见这句话的人微微一抖,灶头的火苗变得直了一些。 那些人有些荒唐的想要站起来。 君子手中的戒尺更直。 君子终究还是抵住了那双看见的大手,书院的二师兄终究还是挡住了整个光明郡。 但脚下的大地不再坚实,上面燃烧着昊天神辉。不再愿意承受君子,这里是光明郡,是昊天在人间的世界。 君子挡住了整个光明郡,人却在了道光河的对岸。 不是他不行,是光明郡脚下的土地不愿意。 君子在河边寻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没有去理会那些试图越河而过的杀机。 道光河是一条界线,分隔开光明郡和帝国的领土。君子是国士,帝国的领土自然愿意承载他,他坐在石头上开始思考。 对于君子的无视,河对岸的杀机更盛。道光河开始不安,平静的河水咆哮起来。巨浪滔天,又像卷起千堆雪,杀气如潮,潮起万重山。岸边的野草摆动不安,身下的石头感受到对岸的杀机,开始跳动。 跳动的石头磕的人生疼。君子伸手拍了拍身下的石头,石头听话的安静下来。 以河为界,一岸是光明郡,一岸是帝国的领土。鉴于很久以前的协议,河对岸的杀机始终在犹豫。 看着坐在岸对面的男子,片刻过后,杀机终于不在犹豫。天空中昊天神辉化着的雪花下的更疾,汹涌的河水终于有一滴落在了对面的岸上。 有一片雪花落在帝国领土的小草上,小草间有几只蚂蚁。 君子抬头,站了起来。双眉一扬,一声清啸出自唇间,道光的河水落在帝国的岸上,便不在是关于陈半山的单一事件。 君子身后帝国领土的烽火台上一道狼烟冲天而起。 如果说光明郡是独立的,那么道光河岸就是分界。河水落在帝国领土的土地上,就是侵略,君子是国士,那肯让别人侵略自己的国家。 他去光明郡说到底是为了师弟,是私事。他站起来,是为了公事。 光明郡在他的眼皮底下侵略帝国的领土,他大怒,哪怕是一滴河水都不行! 君子怒,拔剑相向。 左手戒尺,右手铁剑。挺拔的身躯站在帝国的河岸上,如同高山。长发被风吹起,向后飘扬。 在方才的战斗中高冠已经落在光明郡的平原。 他没有想去捡回来。 看着对面的白色世界,君子挥出一剑。此时对面的杀机也已凝成实质,化成一柄银色的长枪,长枪破空而来,铁剑一挥而去。 “叮”的一声,在河道的上空铁剑斩在长枪的枪尖上,没有轰然巨响,清脆如女子弹琴。 长枪疾刺,于刹那间刺出千百次,铁剑挥出千百次,次次斩在长枪的枪尖。 “叮,叮,叮……”没有舒缓疾骤,就是一阵乱响,有人乱拂琴。 在第一千三百二十七次碰撞后,长枪化为点点光斑消散在天地间。 铁剑回到了君子的手上。左手的戒尺击向河面,君子说道:“夫子曰:一戒躁。” 河水重新安静下来,变得平滑如镜。 潮水退去,显出对岸光明郡的景像,对岸不是道河小镇,也没有码头。对面是光明郡的平原,远处是那座叫光明的城池。 一道银白色的人墙出现在河对岸的平原上,那些都是道门的军队,最前面的是护教骑兵,骑兵的总数足足有两万骑。 后面的是步兵,挺着长枪,握着盾牌,列着整齐的方阵,没有一丝嘈杂。 整个平原笼罩在昊天神辉化成的雪花中,长枪的尖闪着寒光,长刀的刃闪着寒光,弓弦被拉成满月,箭镞直指河对岸的君子。 天地间一片肃杀! 这时道门的军队一阵翻涌,中间像潮水一样分了开来,露出一条道路。 道路上最先走出一群黑衣人,在漫天的白色里就像一群苍蝇。 裁决神殿的人本来就是苍蝇,让人厌憎不安,带来腐烂与死亡。 黑衣人是裁决神殿的执事。做的大部分工作都是一些杀人的事情,杀异教徒,杀世人,甚至是杀自己人。昊天的世界也需要黑夜。 黑衣的执事们站定,像一杆标枪。然后又走出一群黑衣人,这群人还是裁决神殿的执事。他们簇拥着一座八匹骏马拉着巨辇。陈半山坐在辇中的红玉神座上面,高高在上,身上也早已换上裁决神袍,纯黑色的袍子上绣着一把血红色的小剑。 血红小剑是道门裁决神殿的标志。 这一刻的他是道门的裁决神座,不是在璃城时候的陈半山,也不是在光明城门前和君子交手的陈半山。 血玉神座代表强大与权威,他统领着道门的军队,代表着道门来到光明河边,面对河对岸的君子。 骑兵队伍前方的几位统领过来躬身行礼。 他冷漠的双眼注视着河对岸的君子,没有说话。 不像在璃城的强词夺理,也不像在城门温和有礼,就这样注视着君子,带着强大与自信,带着冷酷带着压迫。 君子还是没有说话,没有讶异于陈半山的变化,对于这个似乎有些多变的人,从本能里有些厌恶。 伸手将垂在脸颊旁的黑发理向背后,一向古板的君子这一刻竟多了一些潇洒风流的韵味。他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鞋,鞋面在平原上被光明的神辉烧的有些焦了。纳鞋底的线被烧断,原本紧实的千层底在脚尖前面的位置张开,就像是咧着的大嘴嘲笑着对岸的陈半山。 君子觉得有些不雅,便伸手脱下了鞋袜。看着鞋子上面昊天神辉留下的痕迹,更是不喜。抬手就将鞋子扔进了道光河里。 平静下来的河面上两只鞋子就像两艘小舟飘在水面,河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几只蚂蚁。蚂蚁们探头探脑地从小草中冒了出来,看着河面的两艘小舟,其中一只个头大点的蚂蚁将头上的触角和其它几只蚂蚁的触角碰了碰,然后蚂蚁们就四散开来。 不一会几只蚂蚁出现在河边接近水面的位置,还合力拖着一片小树叶,将树叶努力地推到水中。然后几只蚂蚁跳了上去,再然后蚂蚁们伸出细小的腿拼命将树叶向着河面上的鞋子划了过去。 树叶慢慢靠近了鞋子,蚂蚁们又顺着鞋帮子爬进了鞋子里面。鞋子不大,但对于蚂蚁们来说这却是大船。在大船的中后部分能看天晒太阳,前面的部分能遮雨挡风霜,更重要的是船能载着他们去远方。 于是蚂蚁们很满意,似乎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岸边接着出现的几只蚂蚁看见前面的那些前辈的举动,连忙也有样学样地占据了另外一只鞋子,于是……于是君子扔在河里的两只鞋子就变成了两艘大船,载着一群蚂蚁……,载着一群蚂蚁去远方……。 河岸上一位道门的骑兵无意间看见这神奇的一幕,嘴巴张大的能吞下去整个太阳。 这一幕一直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他用了一辈子的时间都无法理解这神奇的一幕。(画外音:本本说,我能理解,蚂蚁也有诗和远方,蚂蚁还有面朝大海呢。) 这一幕在许久之后在大陆上流传开来,被书院的其它几位知道了,书生直接就笑的捂着肚子在地面上打滚,夏至拿了擀面杖也打他不起来。三三却在猜测二师兄有没有脚臭,会不会把那几只蚂蚁熏晕过去。苏颜悄悄的问某位美丽的少女知不知道那些蚂蚁最后都去到有多远的地方。刘蒙蒙和唐果儿在担心二师兄的鞋子会不会进水,要是进了水那些蚂蚁怎么办? 二师兄的鞋子当然不会进水或翻船,因为那时的二师兄已经是大陆上的传奇,他用过的东西时光不坏,岁月不朽,后来这两只鞋子引发了另外一个精彩的故事。 当然那是另一个故事,豆豆只有在另一本书里给各位述说,因为,二师兄黑着脸走过来了。 不是,是二师兄黑着脸看了过去,他看向对岸的陈半山。 见君子许久漠然不理自己,陈半山的眼里燃烧起火苗,小小的火苗跳跃着,别人无法理解的兴奋像电流一样流过他的全身。 “杀”!掉落的牙齿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又生长出来,语音不再含糊不清。 “杀”!骑兵轰然回应,提马开始向河边移动。 后面的大军跟着移动,“杀,杀,杀!”步兵们将手里的刀柄敲击着坚实的盾牌,一边大吼,一边向前迈步。 巨大的声浪越过道光河冲向对岸,君子刚拢好的头发随风飞舞。 “咚!咚!咚!”大军后方的战鼓开始擂响,鼓声响彻天地,在平原上回荡。 大军与君子隔着一条道光河,河宽百丈,战马是无论如何也跳不过去。普通的士兵在没有浮桥或船只的帮助无法过去,当然游泳的方式除外。 大军过河需要浮桥,于是原本空荡荡的河面上就有了浮桥。 岸边几十位身穿道门白衣神袍的神官正馒头大汗,嘴里念念有词。 神术,光桥。 一道道由昊天神辉组成的光桥从光明郡的平原岸边架到对岸,光桥接触在帝国领土的一头发出嗤嗤的响声,就像是将烧红了的铁放进水中。 白衣神官脸上的汗水更多,嘴里吐出的音节更急更快。 第三十二章 玄甲精骑 两万护教骑兵,加上后面雪潮一样的步兵,即便是君子也拦不住。 但君子不退,赤脚站在石头上凛然不惧。 战马的前蹄已经离河边不到一丈的距离,鼓声忽然停了下来。 一片寂静,风雨到来前的寂静,平原间只听见战马鼻孔的呼吸带动气流的声音。 骑兵统领缓缓举起手里的长刀,刀身闪烁着寒光。 “杀”,像是回应他的动作,一道吼声响起。 这道声音来至君子的身后,接着无数道的声音响起,“杀!杀!杀!……”,君子的身后也是一片原野,当初道门和帝国的战争最开始的战场就是在这片土地上。 哒哒哒……,无数的马蹄踏在原野间,汇集在一起,就像是巨人拿着大锤狠狠的砸向大地,轰。一道黑色的海浪翻滚着像这边快速接近。整个原野像是发生了地震,空间里充斥着巨大的声浪,大地上的石子跳了起来,然后落回去四处滚动,像是不安,像是欢欣,野草在风中使劲的摇摆,跳着传说中荒人部落的舞蹈。 近了,那同样是一只骑兵,人数大约在一万。比起对岸的道门骑兵,人数要少一半。 但奔腾而来的气势丝毫不逊色于对岸的道门骑兵。 玄甲精骑,帝国最精锐的骑兵。 就像光明神殿时时刻刻都在想将光明照耀在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将昊天的神辉洒遍帝国的每一寸土地那样,帝国也无时无刻不在想将光明郡真正的纳入帝国的版图。 在面对光明郡的曦城,帝国同样部署了重兵。 一万玄甲精骑,三万玄甲重骑兵直接归朝廷任命的大将军指挥,十万当地的曦城军合起来便是横在道门出光明郡的一道钢铁长城,这道长城整整将道门挡在光明郡数千年。 玄甲精骑像一阵黑色旋风一样掠过原野来到道河边。 “枪阵!”一声大喝响起,传入每一位精骑的耳中。传令兵手上的令旗一阵挥动,前排的骑兵手中长枪向前一指,密密麻麻。 在离道光河边十丈的时候一提马缰,战马一声长嘶,前腿抬起,然后稳稳的停了下来。 长枪如林,枪上的红缨如同一朵朵红云,骑兵的冰冷的目光注视着对岸的军队,长枪所指,针锋相对! 枪阵最前面的一位骑士收刀入鞘,提马向君子行了过来。 骑士是一个青年男子,叫顾向柏,眼神锋利,面容坚毅。 “二先生”,顾向柏行了一礼,行的书院的礼。 他在书院前院学习的时候,见过一次君子。 几年过去,从书院毕业后他参了军并升为将军,掌管着曦城的一万玄甲精骑。 “顾将军”,君子回礼,他对着个面容坚毅的男子有些印像,当初在书院的时候顾向柏闹出过一些事情。 君子的高冠落在了光明郡,鞋子也被他扔进了道光河,白色的衣服上沾满了灰尘和枯叶, 但是在顾向柏眼里衣服依然是那样洁白。君子站在石头上,站在河岸边,就像一颗青松。望着自己曾经的崇拜的偶像和目标,顾向柏的心情有些激动。曾经,他也想要做君子这样的人,只是后来他入了军,走上另一条道路,并成了将军。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君子的崇拜,和那些他曾经的梦想。 “二先生,对面的光明仔要过来?”顾向柏问道,他没有是说侵略,在他心里,光明郡本就是帝国的领土。 曦城的人管光明郡的人叫光明仔,平平常常,就像说隔壁的张三。 “……”君子沉默了半响,他其实也不知道道门要不要过来。 顾向柏明白了,后退拱手,向君子再行礼。然后调转马头来到骑兵阵前一声大喝:“儿郎们,” “在!”众军齐应。 “对面的光明仔要看看咱们!” “杀!” 顾向柏抽出长刀,刀锋直指道光河的对岸:“前进!” “杀!” 既然别人要看,玄甲精骑亮出长刀,毫不吝啬地秀出自己的肌肉。 玄甲精骑兵缓慢而又坚定的向河边推进,一直推到河岸的边缘。没有理会还流转着神辉的光桥,就这样挺着长枪,冷漠的看着对岸。 这样其实很危险,玄甲精骑擅长的机动性在道河宽不足百丈的距离面前失去了优势,道门的护教骑兵也一样,但他们有两万人,足足是精骑的一倍。 还有后面的方阵步兵。 也许道门的骑兵只要一个冲锋,玄甲精骑就将面临溃败的命运。 这是气势或者说是意志的比拼。 玄甲精骑无惧,护教骑兵自然也不会退缩。 陈半山眼睛的那一簇火苗燃烧的越来越猛,他有些意动,他却矛盾。 …… 站在广场上俯视下方的掌教大人目光开始变幻,风起云涌。 一念之间,是真正的一念之间。 …… 苏颜醒了过后又睡了过去。发着高烧,足足睡了三天三夜。 直到一个温暖的声音出现在梦境里,他才醒了过来。 这三天三夜他做了很多的梦,当那道温暖的声音将他唤醒的时候,那些梦也就忘了。 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眨了眨眼睛,面前是一张美丽亲切女子的脸。看见他醒来,脸的主人舒了一口气。 “姑姑,”苏颜喊道。 “嗯”,彩蝶应道,看着苏颜从小到大,她与其说是他的师叔,更多的其实是扮演了母亲的角色。 “姑姑……”,苏颜再喊道,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想多喊几声,他从不喊彩蝶师叔。 “姑姑……”,鼻子有些发酸,眼睛有些发涩。他不是因为离开桃林后的那些战斗,也不是因为他现在体内不见了的雪山气海。他就想这样一声声喊着,一种游子的心。 还有,他记得在投影世界的幻觉,他怕。虽然他不是一个小孩子,但有些恐惧不是成熟或坚强就能避免,相反会越加深刻。 “哎,哎,哎。”彩蝶没口子的答应,伸出手宠溺的拍了拍苏颜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就像慈母。 苏颜感冒,三三给他盖了床厚厚的被子,说是给他发汗。 屋子里响起一声少女的轻笑,是唐果儿,她将脑袋伸到苏颜的面前:“原来七师兄是个大孩子。”将手里一颗大大的圆圆的棒棒糖递到苏颜的嘴边:“来,吃颗糖糖就不哭了啊。”像哄着小孩子。 苏颜笑了,鼻子更加发酸。 其它人也笑了,响起一屋子的笑声。 苏颜看向四周,才发现屋子里挤满了人。三师姐红妆、四师兄铁匠、五师姐夏至、三三,刘蒙蒙,唐果儿。 除了大师兄书生和二师兄君子,一个不落的全在屋子里。 二师兄前些日子去了道门,他是知道的。“大师兄昨日去飞来峰了。”红妆解释。 “我看他是想躲我吧。”彩蝶一声冷哼说道。 “桃林将苏颜交给书院,却被一个道门的小辈伤了。”她有些生气。 刘蒙蒙与唐果儿茫然,两人大眼瞪小眼。大眼的唐果儿,小眼的刘蒙蒙。 “师叔,”夏至上前行了一礼,接着红妆和铁匠也上前行礼。彩蝶一到就来看苏颜,他们不敢打扰。 “七师弟受伤,是夏至照看不周,还请师叔责罚。”夏至说道。 脸色一如往常平静。 “夏……,你不必如此”彩蝶顿了一下,改口说道:“让苏颜来书院,本来是少爷的意思,也怪不得你们。” 她也觉得自己气的有些没有道理。 看向夏至的眼光,有些赞许。 想起一件事,彩蝶又开始生气。不知道怎么回事,有关书院的事情,彩蝶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生气:“你们果然都是夫子教出来的好弟子,和他一个德行。不过是一个空间窟窿,看看你们,非要逞强去修。伤的伤,病的病,还搭进去无数的重宝。结果到好,被人打上门来,这天下,对于书院真的就这么重要?” “师叔教训的是,是我们不自量力。”夏至说道:“至于道门,如果师叔生气,我便去灭了它。” 苏颜只感到脑袋有些短路,道门是什么地方,五师姐居然说要去灭了它。实在是太彪悍。 他发现一件事情,五师姐不管是面对严格的连大师兄都要躲的二师兄君子,还是姑姑,她都似乎没有一点害怕,眼里永远平静的像一潭深渊里的湖水,他有些好奇。 彩蝶默然不语。 夏至也不语,静等红妆的回话。 良久,彩蝶的目光看向窗外,缥缈如云:“算了吧,道门的存在,是夫子与少爷当初共同定下来的,我也不好干涉。只是道门的裁决神座居然伤了我桃林的人,说什么也得先收点利息回来。”彩蝶道:“光明十二碟,书生只取了一只,你去把剩下的也取来吧。至于飞来峰,我会亲自去,看是谁给那些秃驴的胆子来书院撒野。” 和君子一样叫那些和尚秃驴。 这一刻她竟然又开始维护书院起来。 “大师兄已经去了”,红妆提醒道,同为女子,对彩蝶的态度比起书生和铁匠来说要自然些。 “飞来峰不是表面的那样简单,书生一人不行。”彩蝶否定道。 苏颜大惊,有些担心起书生来。 书生实在是一个好人,好玩的人,他课不想看他出什么意外。担忧的目光投向师叔,他现在雪山气海不见,无能为力。 他更想去的是光明郡君子那里,那里比飞来峰更凶险。 因为君子是去要人,要道门的裁决神座。 “你们也不用担心,飞去峰也不敢太为难书院的人,便是整个佛宗也不敢。”彩蝶说道,苏颜好像又看见了在桃林里霸气的师叔。 “师叔,”苏颜说道,眼神坚定:“我同五师姐去光明郡帮助二师兄。” 彩蝶皱眉看他。“我知道我现在雪山气海不见,但是我锻过体,还有战斗的经验。对付那些普通的护教骑兵,应该不是问题。” 苏颜从小乖巧懂事,但是犟起来了也是一头驴子,这一点和桃林里那两个男人一模一样。莫非天下的男人都是这样?彩蝶在心里想到。 全天下的男人自然不都是这样,自然是有许多的懦夫。但是也有许多勇敢的人,比如小镇上为了保护家人死去的青年丈夫。比如小刀。连很怕死的易生死在有些时候也足够勇敢,当然还有很多的这样的人,在桃林,在赤门,在大陆的各个地方。 “好,同你五师姐一起去吧,”彩蝶答应到。 “夏至一定会保护好苏师弟安全。”夏至说道。 彩蝶摆了摆手,拿出一张上面画着一把长剑的宣纸递给苏颜,“这是你香香师叔画的剑,你现在雪山气海不见,拿去防身吧。” 苏颜这才想起彩蝶送给他那几只纸折蝴蝶的事。 第三十三章 出后院 “师叔,”苏颜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 彩蝶摆了摆手,苏颜每使用一次纸蝶,她都能感应到,这次如果两蝶齐出,周半山也绝对伤害不到他。 那一只想必他送人了,对于苏颜行事,桃林三人中她其实最了解。 女人的心思总是要细一些。 有心再折上几只,只是桃林那边的形势也是严峻。 “璃城还有强者,书院还是要提防一些。”转头对书院诸人说道。 红妆等人凛然,接着又是愤怒。难道夫子不显,就真当书院无人了? 彩蝶口中的强者,自然是真正的强者。 “只是提防一些,也不用太过在意,”彩蝶也只是刚进璃城时感应到两道若有若无的气息,但却没有恶意。 世间什么时候多出这么多的强者了? 提了一下,彩蝶便不再去想,书院毕竟不是谁都能侧视的地方。 转头又对苏颜说道: 周半山的咒早已经被她解除苏颜早下了地和她一同坐在凳子上:“此去光明郡,一路上小心些。要听你五师姐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立即用你香香师叔画的剑。我去飞来峰后将直接回桃林,到时你继续留在书院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解决你身体的问题。” 桃林解决不了的问题,基本上无解,如果说还能碰碰运气的话,只能是在书院。 “有时间了回来看看,你老师和你香香师叔,也挺记挂你的。”殷殷叮嘱,如对游子的慈母。 “是,姑姑。” “我走了”,彩蝶站起身来,彩衣翩翩,众人只觉的一阵香风吹过,彩蝶人已去了天边。她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逗留。 “姑姑慢走”,苏颜追出门外,高声喊道。 “书院弟子,恭送师叔”。书院诸人也跟着追了出来,运足元气,恭谨而认真的齐声高呼,声音出书院,回荡在璃城的上空。 桃林的人,有足够的资格得到人们的尊敬。 师叔!书院的师叔!在书院大街上一家卖文具的铺子里,一个青衣伙计匆匆走进后堂,一道消息通过最隐秘的渠道传向光明郡。 有些人不在人间,但目光还看向人间。 在某个地方,黄衣少女与老头微微点头,以示敬意。 苏颜望着彩蝶离去的方向,怅然若失。 良久,红妆走了过来,轻声道:“苏师弟,你身子刚好,还是回屋子里呆着吧。免得又受了风寒。” 苏颜的身子自然不会这么娇贵,红妆如此说,不过是想他淡一些离绪。 摇了摇头,感激的看了红妆一眼,这个像邻家姐姐一样的女子,苏颜心里一阵温暖。将离绪放在心底:“不了三师姐,我没事的。”转身走向夏至:“五师姐,我们现在就走吧。” 夏至担忧的看了他一眼,苏颜点点头。 “好吧,你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现在就出发。”夏至是一个干脆的人。 “师姐稍等。”苏颜回屋,他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主要是取这把香香师叔的剑。 刘蒙蒙轻脚轻手的走了进来,有个问题他憋了很久。 “师兄,刚刚那位师叔和书院是什么关系啊,我怎么看几位师兄都有些怕她?”他向苏颜问道。 “我也不知道。”苏颜摊开手,他是真的不知道。 看样子师叔和书院的关系很复杂啊很复杂。 刘蒙蒙没有解开自己心里的答案,但是明白了另一件事情:原来苏颜的后台这么大,难怪能进后院,没看见师兄们看见今天这位师叔都毕恭毕敬的么?大师兄更是吓得跑了。 至于喊声师叔,只要是有点渊源的前辈都能这样叫啊,为了避免以后少受三三那个无德师兄的欺负,看样子要和苏颜好好打好关系才行。 刘蒙蒙看着苏颜就越觉得亲近,人也越英俊,当然比起自己还是差那么一点点。 他却不知道彩蝶曾经真正是书院的师叔,不过后来……,但那也只是彩蝶单方面的决定,夫子重来都没有承认过,书院重来都没有承认过。 过了好多天后的某一天,刘蒙蒙去找二师兄请教他刚刚问苏颜的这个问题:“师弟有个问题不解,向请教二师兄。” “师弟请讲”,君子永远都是那么有礼,他以为刘蒙蒙是问关于修行的什么问题。 “呐,就是那个,就是这个,”他有些结巴,桌子上摆着君子的戒尺。 “师弟请讲,”君子耐着性子,师弟有事不明。做师兄的当然要解惑,事关教育大事,君子不敢有丝毫马虎。 “就是苏颜的师叔的事情,”刘蒙蒙狠了一下心,反正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问题,“师兄您在光明郡的那一天,苏颜有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师叔来找他,好像和咱们书院的关系不简单啊,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他越说越流畅,“师兄们好像都很怕她,”末了还鬼使神差的补上一句:“你怕不怕那位漂亮的师叔啊。” 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索性将所有的问题一股脑的都问了出来。 他问过其它几位师兄,都闭口不言,连一向八卦的三三也守口如瓶。 他只好来问二师兄,二师兄是君子,君子不是说事无不可对人言嘛。 虾米?漂亮的师叔?和书院的关系?君子的脸当时就黑了,他不想做君子了,他现在想整人。 于是,于是我们萌萌哒的刘蒙蒙同学就悲催了。 怎么个悲催法别人不知道,反正他捂着屁股走了三天的路。把厚厚的一本讲道德的书抄了三遍,一直抄到手抽筋。 一边抄一边腹谤,究竟是谁不道德?不过就是问个问题嘛,好奇有错吗? 他不知道在另一个他不知道的异世界里有这样一句话叫:好奇害死猫。 所以说好奇真的有错,不是什么时候的好奇宝宝都可爱。 又是直到很久以后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才觉得自己冤枉:不过就是一个老掉牙的俗套故事嘛,有什么不好说的。 (故事讲远了,本本就这个小毛病,一旦说高兴了,满嘴跑火车都是轻的,本本会让你见识到还能满嘴跑星星,就是天上亮闪闪的星星亮晶晶……不说了,我们继续回来苏颜的故事。) …… 苏颜走出门外,夏至正等着他。 “走吧。”夏至说道。 苏颜点点头,“等一等师兄”却是唐果儿跑了过来,将手上的大大的圆圆的棒棒糖递给苏颜“路上吃”,正是他刚刚在屋里时手上拿的那个棒棒糖。小丫头笑的甜甜的,就像棒棒糖。 刘蒙蒙在旁边撇了撇嘴。 “谢谢师妹,”苏颜看见刘蒙蒙撇嘴,有些好笑。 “五师姐,你也有一个,”小丫头变魔术一样又拿出一个。 夏至接过,将棒棒糖放好,对唐果儿道了声谢。 然后两人向着书院外走去,书院诸人目送他们离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事情,要不然他们肯定会陪着去。 唐果儿在后面跳着双脚挥着手高声喊道:“五师姐七师兄,要记得吃啊,” 丫头从进了后院后,不像以前那么骄傲,但却是活泼了不少。 夏至领着苏颜走的是颐园湖边的那条小巷,苏颜第一次真正意义的走这条小巷子。刚来时被三三恶作剧弄到了青界里,后来被君子发觉,直接打开青界让他来到了后院。 “外面人人都知道书院的后门开在颐园旁的小巷里面,”夏至一路行来,对苏颜详细介绍,平时沉默少言的五师姐难得客串一回导游的身份:“但是没有书院的人指路,没人能到的小巷。” 看了一眼苏颜:“你刚来时给你指路的就是大师兄。” 什么?苏颜哭笑不得,响起那个瞎子。 “那天他刚好又是出去遇见你,”夏至解释道。 “小巷子旁边的墙上不是有两块石板吗?”苏颜想了起来,他还记得那两句话:托根方得所,未肯即从风。优胜道旁柳,无事荡春风。 “那是老师当年刻下的,书院不让看,谁能见?”夏至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些变化,带着尊敬。 夫子手迹,当然给谁看是书院说了算。 边说边走,此时刚好到了小巷口子边,往前过湖边的小路就是颐园。 苏颜看见那两块青石还在。 走出小巷子后,夏至让他回头再看。 回头看去,果然什么都没有,连小巷子都不见了,面前就是一堵青砖墙。上面尘埃青苔,砖峰里还有几株小草,在湖畔的风里摇曳。 伸手搭去,触手也是坚实的青砖,和湖边所有的墙一般无异。 苏颜大奇,夏至道:“你再看一眼,” 苏颜眨眨眼睛,果然在那一堵青砖围墙的中间又出现了一条小胡同,两块青石板上一模一样,上面的字也一模一样。 夏至又指向颐园湖,“这湖其实也一座阵,湖里的水直连天池,湖深九十九丈。” 夏至做了总结:“从这里其实是进不去后院的,这里的空间被老师亲自锁死。要进后院,只能走前院,,这里是后院直接出来的地方。颐园湖是书院的第一道屏障,小巷是第二道,后院的门是第三道。” 夏至说道:“后院不想不迎客,谁都进不了书院,书院要留人,谁也走不了,天也不行,”意有所指。 苏颜有些不明白。 “这些以后你都会明白,”夏至发现一时说不清楚。关于空间的理论本来是就一个庞大的课题。 “几位师叔让你来书院,想来他们的安排除了看能不能让你找到解决你身体里雪山气海不稳定这件事,想来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这个我也暂时不太清楚。”夏至说道。 “这次从光明郡回来后,你去找大师兄问他关于青界的事。” “是。师姐”苏颜应道,此时身边只有夏至一个师姐,到也省去在师姐的前面加上一个五字。 第三十四章 君子无矩 “剑峰,佛宗,道门,天弃山那边的雪人部落都蠢蠢欲动,赤门那边狼人部落最近一个月到是没有动静,但谁都知道那些狼崽子在筹划什么。帝国的黑水郡、胶州郡、邙山郡这些日子也表现的不大正常。其它宗门也派出弟子行走,大陆上,眼看是要乱了。”夏至说道。 有一双开不见的手推开了一扇看不见的门。 苏颜第一次听人说起这些,看向颐园湖上的那些荷叶,虽是初秋,但荷叶还是翠绿。他知道湖是书院的一个大阵后,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目光越过颐园湖,璃城里那些繁华的街道,落在那些忙碌的人们身上。 收回目光,跟着夏至在怡园湖边缓步而行。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苏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至继续说道:“那些宗门教派,全都是一些自私自利之辈,只顾自己的发展,又哪里理会过什么人间。可叹还茫然不自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语气有掩饰不住的嘲讽。 “这些,本也和书院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但是帝国只有一个书院,人间也只有一个书院,书院一直在人间,书院不管,谁又来管?”叹息一声,“老师这百年来,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否则,区区佛道两宗,又哪里够资格站在书院的门前。” “我和大师兄推演了三天三夜,也推算不出这一切的根源。”夏至很困惑。 道门剑峰,不过的权利欲望,真正的浩劫,来至那不知名的危机。 从无数的部落到帝国一统天下后,大陆平静了无数年。虽然也有争斗,但那些都没有动摇过帝国的根本,除了千年前和道门的那次战争,更多的是发生在世俗之上的层次。 人间,始终是太平的。就连和道门的那次战争,道门也没能走出光明郡。 这一次不同,以她和大师兄对天地的感应。大陆,这一次只怕是要真的大乱,祸及人间。 前段时间她与书生一直在调查,却是没有眉目。 苏颜抬头,想说些什么,最终沉默,只是觉得有些苦涩。 两人都不说话,继续沿着湖边行走。 “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有也许只是我们多虑了,”夏至打破了沉默说道。 “大陆要乱,也不是今天明天的事情。我给你讲这些,只是让你更多的了解书院,明白书院,当真的有一天大陆遭遇浩劫,书院就是人类的火种,也是你一定要守护的地方。” 夏至继续说道。 她一向沉默,今日却说了许多话。 苏颜低声应是,回头看了一下隐没不见的小巷,小巷里面的书院,在心底默默的下了一个决定:将来不管怎样,也要保护书院,或者说是保存人类的火种。 “二师兄还在光明郡等着我们,我们快点赶过去吧。”苏颜说道 夏至抬头以目相询,苏颜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伸手握住苏颜的手,四周环境骤然变幻,回过头去,璃城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苏颜现在是一个普通人,以他的速度,到光明郡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五师姐的手很温暖,很柔软,也很光滑。 苏颜原来觉得书院里大师兄最不可测,原来最神秘的其实是五师姐。 最神秘的五师姐给他上了来书院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堂课。 …… 道门的骑兵统领举着长刀的手始终没有劈下来,他望着裁决神座陈半山。 陈半山的目光不停的变幻,内心挣扎着。 退,还是进。 两军对峙与道光河,君子站在青石上长袖飘飘。 “轰,轰,轰。……”原野间又响起了大军前进的声音,却原来是玄甲重骑兵与曦城军赶到。 刀枪如林,笙旗似海遮天蔽日。 顾向柏松了一口气。 君子一直很平静,不论是他一个人还是身后有千军万马。 掌教大人双眼睁开,目光越过平原落在道光河的对岸,书院只是来了君子吗? 不再迟疑。 感受到掌教大人目光中,陈半山的右手向前一挥, 骑兵统领手中的长刀向前劈了下来。 “前进!” 前排的护教骑兵一抖马缰,战马一声长嘶,马蹄重重的踏在大地上。 “冲锋”,骑兵统领一声大喝。 道光河上光桥光明大盛。 骑兵纵马而上。 没人能想到道门在帝国骑兵支援到来时发动攻击。 但顾向柏不愧是帝国最年轻的军事天才,临危不乱。 “左右”,旗兵手上的令旗极速挥舞,打出旗语。 玄甲精骑原本一道直线一样的军阵分成两队,像两只利箭射向左右两侧,露出中间的玄甲重骑兵。 厚甲,重枪,如山似岳。不如精骑的灵敏迅速,但重骑兵擅长冲撞碾压,正是轻骑的克星。 论军事,帝国强过道门不知道多少倍。道门仰仗是修行者更高层次的战力,无数年的积累下来,谁也不知道在光明郡的山野间隐藏了多少的道门强者,也许在某一个无名小镇上,一个破败道观里的一个年老道士,会是知命境的大修士。 这便是帝国始终无法收回光明郡的跟本原因。 十二位老人联诀而出,踏在了光桥上,正是无字崖的十二位修道人。 无字崖在道门是一个超然的存在,他们不理会道门的一切事务,也不接受道门的一切调遣,每天唯一做的事就是修道。 只有当道门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候他们才会出手保留道门的火种,这一点有些像书院于人类。 不过书院是守护,无字崖是维护,维护道门对昊天最虔诚的信仰。 修道人又称道子,不同于道门圣子。 道子,是道的儿子,道门的道是昊天,那么他们便是昊天在世间的儿子。 在人间,只有帝王才敢自称天子,这也是帝国和道门始终无法真正相容的原因。 修道人不插手道门事务,但却权利又很大。大到可以罢免掌教大人,当然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 比如这一代的掌教大人。 这一代的掌教大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反过来将无字崖控制在手里,超然的无字崖被迫接受了光明神殿的调遣。 而圣子,不过是代表道门在人间的行走,有些类似于传道人。 死在道河小镇上的修道人,不过是无字崖的候补道子。 君子向前,也走了一步,踏上光桥。 君子不惧,君子何曾有过畏惧,无惧! 一道闪电在君子的识海里亮起,不惧、无惧、不惧、无矩!无矩!!! 面对光明郡冲锋而来的千军万马,君子的眼里再无它物,不再是不怕,是没有畏惧,无所畏惧。 原来不是不惧,原来是无矩!好像身体里面一道无形的屏障破碎,君子看向这片天地。 天还是天地还是地,天不是天,地不是地。所有的一切都很遥远,所有的一切都很接近。大地上所有的地方地触手可及,只要他愿意,他能去这世间任何的地方。 这是一种玄奥的感觉,大地就像一副画卷,在他识海里展开。 无矩,君子无矩,在两军阵前,在道光河边君子无矩。 从知命到无矩,这道门槛不知道拦住了多少惊才绝艳之人。多少绝世天才一生都只能徘徊在这道门前。 所以知命,也是人间仰望的存在。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君子的脚步,君子抬头看向蒙山,目光落在掌教大人的身上,没有什么能隔断君子的目光。 掌教大人的目光不再平静,一声叹息在光明神殿里响起。书院的弟子,就是这样的人吗。右手出现一道昊天神辉,将手里的纸条焚烧成虚无。 飞来峰,哪里是那么简单,书院的师叔怕也是要耽误在哪里。作为道门的掌教大人,他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情,比如那几位为何不理凡尘,甚至对于夫子的行踪,都隐有一丝猜测。 否则,书院在,道门哪里敢动。 君子站在光桥上拍出了十二掌,十一位修道人退回到光明郡的平原。 在城门前见过的平凡老人只退了半步。 平凡老人原来也无矩。 “恭喜二先生无矩。”平凡老人说道。 平凡老人有一个很平凡的名字,在很多地方都能听见这个名字,赵有财。 想是他父母当初取名时希望他一辈子有财,不缺钱花。 君子没有回答,连续拍了三掌,这一次赵有财却多退了九步。 他没想到有礼的君子这次无礼,在他道贺时还向他拍出三掌。 身为无字崖第一人,他没想到刚刚无矩的君子能将他逼退九步,这便是君子的无矩? 君子无矩,君子也无惧,以前那些套在他身上那些光明正大礼尚往来的枷锁,他无惧别人的指责,无惧内心的拷问。 无惧的君子,这一刻后不再是以前的君子。 兵器相交的声音响起,铁器入肉的声音响起,人类临死前的惨呼和肥猪被宰时的嚎叫一般无二。 护教骑兵从光桥上越过道河与帝国的玄甲重骑狠狠的撞击在一起,如白色的海浪撞向黑色的巨石。 巨石岿然不动,海浪翻腾倒卷。 冠绝大陆的护教骑兵遇上帝国的玄甲重骑,第一次交锋,护教骑兵丢下三百具尸体! 帝国的军队绝对是人间最巅峰的战力。 护教骑兵抛弃自己的机动性和玄甲重骑正面硬憾,却是愚蠢的行为。 这便是道门军事上和帝国的差距。 陈半山大怒,一挥手,一群黑衣执事从光桥上飞奔而过,如道道黑烟吹向玄甲重骑。黑烟吹过的地方,重骑骑士呆呆坐立在马背上,然后胸前飚出一股血箭一头向地面上栽了下去。盔甲覆盖的胸前上出现一道细细的伤口。 那是锋利的剑身灌注强大的元气破开盔甲后所带来的致命伤害,薄薄的长剑极速的刺入和拔出后鲜血还来不及喷涌而出。 黑衣执事是修士,厚盔重甲也挡不住他们手中的剑。 玄甲重骑由于负重的原因短时间和短距离内无法发起冲锋,移动笨拙的骑士便成了黑衣执事的靶子。 短短一会时间,死在黑衣执事手下玄甲重骑就有两百多人。 战争是残酷的,从来不会因为其它什么原因而变的温情,帝国当年一统大陆,同样是经历了无数的血与火,同样的死了很多人。 顾向柏的精骑还在向着两翼飞驰,在原野间就像两条极速移动的黑线。他并没有回来支援,哪怕精骑才是对付修士最有效的兵种。 他在等待道门的军队全部渡过道光河,那时候,才是围歼的最好时机。 顾向柏没有回援,帝国对于道门的这些修行者同样也有所准备。 黑衣执事有几十人,帝国大军的后方同样飞掠而出几十到白色的身影,手中长剑如秋水,像闪电一般。 只是中间距离耽误的时间让玄甲重骑损失了两百余人。 没有人想到道门一来就派出强大的裁决神殿执事加入战争。 白色的身影迎上黑衣的执事在原野间厮杀,半空中剑光纵横如电。 出现的白衣人是帝国圣堂的人,一只全部由修士组成的一只准军事力量,里面最多的便是明月轩的人。 玄甲重骑的伤亡停了下来。护教骑兵已经开始第二次冲锋,挺着手里的长枪嘴里里大声呼喊着“光明万岁”疯狂的向着玄甲重骑冲锋而来,脸上带着殉道者般的狂热。 每一位道门的护教骑兵都是昊天最虔诚的信徒,光明最忠诚的卫士。 死去的重骑士被人连人带马的快速清理,活着的帝国骑兵冷冷的看着像蝗虫一样扑过来的护教骑兵,眼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为那些死在黑衣执事手里的战友。 第三十五章 你来了,就是一个笑话 瞪着发红的眼睛,嘴里高声大喊着“光明万岁”,白衣白甲的护教骑兵仿佛看不见玄甲重骑手上冰冷的重枪。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恐惧死亡,他们将要踏过敌人的尸体,将光明传播向大陆,死亡也只不过是回归昊天的怀抱。 那是生命的另一种存在。 这样想,每个骑士都觉得自己神圣而伟大,脸上的神情也就更加的狂热。 望着向潮水一样涌来的护教骑兵。重骑队伍里不知道是谁吐了一口口水,骂了一句傻x。…… 海浪再次撞击在巨石上,发出轰隆巨响。 浪花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退回,地上再次丢下几百具尸体。 看见战况,无字崖的修道人再次踏上光桥,这次君子没有拦住,同为无矩的赵有财在他面前。 更多的圣堂中人迎向修道人,道道白影从大军中掠起。。 赵有财手中出现一根钢钎,“得罪了,二先生。”他的钢钎不像小镇上出现的那位候补道子的钢钎锈迹斑斑,反而在手中摸挲得锃光瓦亮,闪着冰冷的寒光。 话音刚落,钢钎上菱形的尖头就到了君子的胸前,带起的凌冽寒风击起君子的黑发。 君子没有后退或是躲闪,他是君子是国士,他的身后是国土。从来,在道光河边他就没有后退过。 双手前推,戒尺横于掌间,手掌成门框戒尺为门板,君子是国门。 没有一丝声音发出,赵有财钢钎雷霆万钧的一击落在君子的戒尺上。 就像蜻蜓点在水面,红花落在湿泥,悄然无声。 君子开口,始终平静:“不能过去。” 话音落。声起,一道肉眼可见的冲击波以君子和赵有财的为中心向四周扩撒开来。 “砰”,钢钎落在戒尺上的声音这才传出,所有人的耳朵一阵嗡鸣,接着就是绝对的寂静。 马蹄踏在大地上没有了声音,风吹过原野没有了声音,刀剑碰撞发不出声音,奔涌的道光河安静下来,临死的人张着嘴,活着的人们大力的吆喝,但是都没有声音,哪怕是离他最近的人也听不见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们的耳朵才有恢复了正常,那些各种各样的声音重新传进耳朵。离君子和赵有财最近的人有不少耳朵都流出了鲜血,红色的血液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他们再也听不见这个世界的任何声音。 赵有财向后飞退,落在光明郡的土地上,手上的钢钎不停的颤抖。 他不相信,他是无矩,他是无字崖上的道子,十二修道人的第一人。一声厉啸响起,手里的钢钎飞向云间,在云海里一时出现,一时隐没,像一条白色的蛟龙。 他出现在道河小镇上,君子也跟着出现在道河小镇上。光明郡的平原出现一道烟尘,那是君子留下的痕迹。君子手中的戒尺向他的后背打去,赵有财隐没不见,君子皱眉,也跟着开始奔跑出道河小镇。 小镇上的人们在战争开始前就已经撤离,他们这些最虔诚的信徒已经去到光明城内,跪在城里的祭坛前向伟大的昊天祈祷,保佑道门的骑兵能取得胜利。 君子和赵有财离开后,小镇上的房屋变成一片废墟。 他出现在一座小山上,平凡无奇的脸上现出一丝阴冷的笑意。云间的钢钎从空中刺向西侧精骑马上的顾向柏。 君子刚刚奔跑至小山,见状折而向西。 顾向柏抬头看着从空极速刺来的钢钎,咬牙大吼一声,手中的长刀向着钢钎劈去。 骑兵看着刺向将军的钢钎,全都大吼,将手里的长枪向着空中的钢钎投掷上去。 但没有用,钢钎像是拥有生命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曲线,菱形的尖头就到了顾向柏的头顶。 骑兵大吼:“将军小心。”后边离的近的几骑更是拼命的向着顾向柏接近。 一柄铁剑破空而至,斩在钢钎的尖头上,钢钎发出一阵嗡鸣声,又出现在白云之上。君子出现在顾向柏身边。 “二先生”,顾向柏叫道,君子点了一下头,来不及说话又开始狂奔。因为钢钎又到了重骑统领的头上。 哈哈哈,赵有财在小山上看着不断奔跑的君子,发出一阵快意的笑声。 原来无矩的君子,脚却不能离开大地,不能像他这样无视空间瞬息千里。哪怕君子跑的很快,哪怕君子能去任何地方,正得意间……, “卑鄙,”他的耳边响起一道声音,一记耳光啪的一声打在他脸上。 直接将他打到山脚下。 一个清秀的女子出现在他面前,旁边还有一位脸色有些苍白,恍若大病初愈的白衣少年。 正是夏至和苏颜到了。 “想不到无字崖的人也是如此卑鄙无耻,”夏至斥道。 “果然五先生才是书院最神秘的那一位”,赵有财站了起来,摸了摸脸颊,上面有一道清晰的掌印。 “这是战争,二先生不适合战场。”他说道。 夏至想想,觉得好像有些道理,战场上却是不适合君子。 但是她适合,于是她伸出了右手,手掌白皙而红润,十指纤细,这是一双美丽的女子手。 手掌在前方的空气中轻柔的拂过,就像顽皮的少女将手伸入池水里逗弄鱼儿。手掌拂空,空中起风,风却不温柔,是燥热的风。 空气中骤然热了起来,赵有财脸上的五根手指印越加火辣辣的疼痛。风吹向光桥,光桥被吹得剧烈的晃动,无数的道门骑兵掉进了道光河,风吹在道门骑兵的身上,那些骑兵感觉自己就像身处火炉,四周无尽的火焰在燃烧,身上的汗水刚出毛孔就被蒸发,周身的皮肤变得赤红,战马狂暴起来,不听指挥的在原野间奔跑。 那些道门的修行强者却是感觉到自己置身于融化的铁水里,一举一动间生涩无比。 帝国的那些骑兵和圣堂的修行强者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夏至再伸出左手轻轻一拂,这是苏颜第一次看见五师姐的左手,还是十指纤细又起了一阵风,风却是冷风,原本燥热的空气突然变得极度的寒冷,道光河上的水面肉眼可见的速度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夏至当然不只是为了让道光河结上一层厚冰。赵有财方才还感觉到火辣辣疼痛的脸颊被寒风一吹便失去知觉。用手一搓,正张脸皮就掉了下来,露出里面红色的肌肉和血管,看着说不出的恶心。 苏颜在旁边说道:“这下老人家是真不要脸了。” 寒风吹过那些道门骑兵,全都冻成了冰人,然后被帝国的人一碰,篷的一声碎裂成冰块落在地上,小小的一堆,那些内脏器官清晰可见,都是没有鲜血流出到也不显得如何恶心可怖。 那些黑衣执事们的动作更加缓慢,连走路都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很快就被圣堂的修行强者拿下。 只剩下十一位无字崖的修道人还在苦苦支撑。 道门通过光桥过来的骑兵不少,加上那些黑衣执事差不多足足有五千多人。在夏至的双手一拂之间除了剩下的无字崖的修道人与被俘的黑衣执事,全部变成了冰块永远留在河岸这边帝国的土地上。 谁也不知道死去的他们是不是真的能回到昊天的怀抱。 光桥早已被寒风吹散成道道光斑消散,反正也用不着了。河面上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五千多人,整整五千多人就在夏至双手的一拂之下死去。 “你看,我才是真的适合战斗人吧”,夏至对赵有财说道。 看着云淡风轻的五师姐,苏颜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当夏至出现的时候,光明神殿的掌教大人突然从巨大的神座上了起来,面色风云变幻,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受到影响的天地元气暴动不安,大殿里起了阵阵狂风,狂风将垂着的布幔卷的四方乱飞。光明幻成的神座摇摆不定,忽明忽灭。 直到五千多的道门骑兵死去,他在光幔后的巨大身躯都没有动一下,眼睛死死的看着两军交战的方向。 “你看,我才是真的适合战斗的人吧”,夏至重复说了一句她刚刚对赵有财说过的话,一模一样,不过这次却是看着蒙山,对着光明神殿的那人说的。 书院已经出手,书院来了三人,道门这次企图冲出光明郡的目的眼看是无法达到了,陈半山坐在血玉裁决神座上面,有些茫然,那些骑兵和后面的步兵也有些不知所措。 赵有财默默的退回光明郡那边,夏至也没有拦他,带着苏颜和君子汇合在一起,看着有好些日子没见披头撒发赤足的君子,苏颜只觉得亲切,原来不带帽子的二师兄还是很帅。 奇怪的事陈半山并没有接到撤退的消息,他就只有等在那里,这一刻他觉得坐在血玉裁决神座上的自己就像一个傻瓜。 不知道掌教大人在等什么?进攻还是撤退? 但是他只能等着。 因为掌教大人也在等,他在等一个人。 很快,他等的人就来了,来人出现在道光河边,直接从空中走到帝国领土的这一边。 来的是一个麻衣中年人,背上背着一把长剑。 长剑无鞘,明明青亮的剑身看在众人眼里却是红色,红色的长剑。 薛光明,掌教大人原来等的是他。 陈半山从神辇上走了下来,在对岸遥施一礼:“道门裁决陈半山见过薛大人”。 薛光明当的起大人这个称呼。 薛光明点了点算是回应,见他如此倨傲,陈半山的心里有些不喜,却也没有说什么。 苏颜却想起自己以前听过的一个故事,想到,他就讲了出来,虽然现在真的不适合叫故事。 “汶水有一家叫常春藤的酒楼,由于周围饭店太多生意一直平平,酒楼的掌柜就想了一个办法,就在酒店的门口挂了一只鸟笼,鸟笼里面养着一只鹦鹉。” 君子和夏至饶有兴致的听着。 “每当有客人进店的时候,事先调教好的鹦鹉就会说出客官你好这句话。人们觉得新奇,酒楼的生意还真就好了起来。有一个人突发奇想,就想试试鹦鹉的反应。这一天他一个人来到酒楼,远远的看了鹦鹉一眼,低着头突然一下子就冲进了酒楼的大门。” 夏至觉得好笑,问道:“然后呢?” 苏颜看了一眼薛光明说道:“鹦鹉哇的大叫一声骂道:哪里来的野人,吓死老子了。” 君子忍俊不住,哈哈大笑。 夏至也忍不住微笑,这个小师弟还真是调皮,然后又将目光投向光明神殿。 薛光明听见笑声,转过头来冷冷的说道:“笑什么?” 苏颜说道:“大人来了,就是一个笑话。” 第三十六章 像 风一样奔跑的君子 薛光明说道:“你是把书院比作鸟?” 苏颜汗颜:“书院的男人当然有鸟,”话语粗鄙不堪入耳。 君子汗颜,夏至听不见。 “鸟说人语,人却做鸟事,大人莫非是那做鸟事的人?” 微怒,薛光明的眼里闪过一道杀机:“好一张伶牙利嘴。” “比不得大人的神威如海。”苏颜谦虚,不过听在薛光明的耳朵里却不是滋味。 薛光明一声痴于剑,说到打嘴仗的功夫,又哪里是苏颜的对手。见说不过,便不屑说。 “谁是苏颜?”他冷冷的问道。 “我是”,苏颜应道,上前一步。 “是你伤的一九?”有些意外,毕竟是书院的人,薛光明确认了一下。 苏颜本想说出当日事情,但看见薛光明冷漠的目光,突然又不想说了。 人都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是”,这次回答的更简洁。 一眼就看出苏颜现在没有修为,书院的后院什么时候收过普通人了? 本来是想着杀了苏颜为薛一九报仇,现在又改变主意了:“很好,你废了他的修为,今后就做一九的仆人侍候他一生吧。” 太狂了,陈半山都看不下去了,对书院弟子这么说话,薛光明绝对是第一位。 “我要是说不呢?”苏颜道。 “答应,或者死,”薛光明冷冷的看着他道:“不要以为书院能庇护你,在我眼里,书院也不过是迂腐的夫子教出来一群迂腐的弟子。”对于夫子,他终究没有乱呼其名。 君子手持铁剑,说道: “迂腐老师教出的迂腐弟子向薛大人请教。”君子第一次如此愤怒,辱及书院,他就不是君子。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薛一九果然和薛先生是一母同袍,兄弟情深。”他的嘴巴开始毒了起来,“薛一九果然厉害,靠山果然强大,搬来的救兵更强大,能无视我书院,薛先生,你是天下第一了吗?” “书院君子?”薛光明好像现在才看见君子,说道:“我无意与书院为敌,但是这个人我一定要带走”,伸手一指苏颜。 “谁保也不行,”薛光明道:“哪怕你老师,夫子也不行。” 陈半山差点从裁决神座上摔了下来,薛光明,果然够傲够狂,完全没有将天下人放在眼中,这天下敢说夫子不行的绝对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难怪当初的薛一九也是那么狂啊。果然是两兄弟。 “很早之前我就想去书院看看。” 薛光明的目光跳跃着火焰,“看看书院,是不是真的那么强大。” “你不行”,君子认认真真的说道:“其实我本来也是打算这里事后去一趟剑峰的。” “想不到薛大人却是来了” “你们很不欢迎的样子?”薛光明说道。 “你想多了,”君子说道,“道门的骑兵过来了数千,也不过是群蝇乱舞,书院何须在意多一只”。 苏颜将薛光明比作行鸟事的人,君子却直接说成苍蝇。 望着君子,苏颜顿觉高山仰止。 “你已经战斗了很久,今日无矩,要论修行资质,你是我见到过最好的人之一,”薛光明说道:“未免让人觉得可惜。” 话以至此,无话可说,人不说话,用剑说话。 薛光明慢慢摘下背上的长剑,长剑无鞘自然不用拔。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仔细解开缠在剑柄上的布条,目光落在手中的剑上,很温柔。 十指粗而断,在右手虎口的位置有一层厚厚的茧。 粗短的手,本来是不适合握剑的,但薛光明却成了剑道上走的最远的那个人。 “我却是替薛大人可惜,盛名来之不易。”君子也不说话,拔剑。 夏至从苏颜将那个笑话讲完后目光就落在了光明神殿上面,一直没有移开过。 苏颜和薛光明说的话她没有听见。 君子与薛光明的争执她也没有听见。 苏颜在心里想:难道光明神殿里都是一些修炼的小鲜肉? 但是想起陈半山和已经退回对岸的十一位修道人,又觉得不可能。 苏颜很想上去,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对付那些骑兵以他的身体素质自然是没问题,对上薛光明,他还没自大到那种程度。 他不是因为惧,是现在的事情已经演变到薛光明和书院谁不行的问题。 苏颜聚集精神看着两人,他没有见过无矩的二师兄出手,以前见过薛光明的剑,但是没有见过薛光明这个人。 薛光明拿着他的剑,又会是什么样呢? 他变得有些期待而不是太担心。 到不是因为他生性凉薄或是愚昧无知而不懂薛光明的强大,而是因为他相信君子,相信夏至,相信他怀里画着一道剑的那张宣纸。 宣纸是彩蝶临行前给他的,他相信他自幼长大的的那片桃林。 在苏颜的期待中,薛光明的剑动了,他人还站在那里,剑却动了。 那柄薄薄的清亮中泛着红光的长剑向着君子而去,后面系着一根看不见的线,淡漠平静,长剑不在高空,离地三尺。剑前原野上的那些野草摇摆着身子像海浪一样向两边分开,露出下面红褐色的土地和顽石沙砾。 像一叶小舟破浪,一帆孤影起伏向前。 无数双眼睛盯着那柄长剑,目光落在长剑上有些惊讶不解,甚至失望。 没有人们想象中的山崩地裂,江河倒流,平凡而平静,甚至还不如道河小镇上的候补道子十三修道人刺出的钢钎。 难道这就是薛光明的剑? 然而就在下一刻,长剑的上空出现一道冷凝云,在冷凝云出现的一刹那接着变得晦暗厚重,云层里道道电弧闪烁,蕴藏着巨大的威力。 恐怖而无形的天地威压向着原野,向着光明郡的平原笼罩下来,对于道门,薛光明竟也没有丝毫的忌惮。 在光明郡平原上那些道门施以大神术从天而降像雪花一样的漫天神辉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长剑仍在离地三尺的上方飞行,缓慢淡漠,除了剑尖前方像海浪一样的分开的野草,整个原野间竟是没有一丝风声,天空上云层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变厚扩宽,遮天蔽日,整个原野间和光明郡的平原暗了下来,如同进入黑夜。云层里面有闪电却没有发出雷声。 剑在地上,剑在空中,剑无处不在,薛光明出了一剑,出了无数剑。 这是一幅极为震撼和怪异的画面。 冷凝云是因为极快的速度而形成,偏偏在人们眼中的那把长剑不紧不慢的向着君子而去。 君子在薛光明剑动的那一刻便开始提着铁剑奔跑,不是迎着薛光明的剑,而是背对长剑,向着远方,向着原野向着天边的尽头奔跑。 披着黑发的白衣在原野上的草丛里起伏,就像矫健的豹子在空中划过优美的曲线。 君子当然不是逃跑,在以前,他从来都不愿意后退,不惧一切。无矩后无惧,无惧敌人,无惧自己内心的某些情操,真无惧。 只是需要距离,需要蓄力,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原因,君子进入无矩后很奇怪的感应不到关于空间的法则,相反却能清楚的明白大地的一切。 所以他不能飞翔,也做不到瞬移,无法像其它的无矩一样在一定的空间范围里出现在任何地方,方才赵有财就是看出了他这一点所以才对顾向柏出手,企图让他疲于奔命。 君子清楚大地的一切,所以大地便能够给他提供一切的帮助,君子大地上的奔跑,绝对要超过现在已知的一切人或物。 只不过他没有薛光明从空中一步一步走下来那种装x的本领,苏颜都觉得可惜。 夏至终于收回目光,看向奔跑中的君子,讶然,哑然。 对于君子,她实在有些无语。 奇怪的无矩,奇葩的无矩,好在进入无矩的君子奔跑起来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带起一蓬烟尘,否则还会壮观一些。 君子觉得跑的差不多了,便回转身来,此时的他早已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站在一片阡陌纵横的田间,四周是水田,收割后的水面上波光粼粼。 君子转身继续奔跑,向着来时的路,越跑越快,初时还能看见淡淡的身影,到后来成了一阵风。 像风一样奔跑的君子又出现在原野上,又出现在人们的眼里。 出现在人们眼里的君子铁剑高举,双手握住剑柄奔跑而回,向着天上的云层,向着薛光明离地三尺的长剑,向着薛光明而来。 原野间响起轰隆的雷声,无数道巨大的闪电挟着恐怖的威力落向地面,落向奔跑中的君子。 云层搅动翻涌,闪电扭曲着像蛇一样钻入大地,青石变成粉末,闪电落入的地方大地变得焦糊。 黑发飞舞,长袖猎猎,赤足奔跑的君子这一刻是国士,带着理想向着前方,向着敌人举剑而来。 原来那些粘在衣裳上的灰尘枯叶被奔跑的风吹的干干净净,赤着的双脚像刚刚用热水泡过搓过洗过干干净净,只是有些宽大而不如女子的玉足精致漂亮。 也许是这段时间一直在战斗没有时间修剪,苏颜看见他的脚趾甲有些长。 君子跑的太快,他回来时薛光明的剑还在原野上不紧不慢的飞着,薛光明没有进入无距的世界去追逐,他相信君子会回来。 就像君子相信还在原野间等着他的剑一样。 君子双手举剑,铁剑并不锋利的剑尖插入厚厚的云层,随着奔跑,刺啦一声将云层剖开一条长长的裂缝,然后分成两边的云层像布帛一样卷了起来,像瀑一样落向他身体的闪电被分成两边,云层里面的那些闪电一样的电弧胡乱的扭曲,发出耀眼的火花。 随着奔跑,刺啦的声音不断的响起,裂缝越拉越长,阳光从裂缝里射了下来,照在铁剑上,铁剑变得金光闪闪,照在君子的身上,君子披上一件金色的外衣,照在野草上,照在山花的花朵上,野草轻轻的摇摆,山花微微点头。 “好美,”夏至在心里夸了一句。 “好帅,”苏颜在心里嫉妒莫名。 陈半山揉了揉眼睛,说了一句让旁边的赵有财差点摔倒的话:“差点亮瞎我的眼睛。” 第三十七章 君子能接住这一剑吗 君子从开始的极速奔跑慢了下来,然后变成在走。 君子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赤足在原野间踩出脚印,从开始的淡不可见到最后整个脚掌都陷入大地,由深到浅。 没有人知道薛光明的剑道到了什么境界,还是在很久以前就有传说他以无矩,那么现在他是什么境界? 君子没有停下脚步,坚定的走向薛光明的剑,向着薛光明走来,一步一个脚印。那些脚印出现在原野间在的草丛里,出现在青石上,连成一道笔直的线。 不知道那些脚印会不会在来年一场的一场春雨中变成一个小小的湖泊,然后里面生出一些青色的苔和一些微小的不知名的生物,再然后里面变成一个小小的世界。 从君子出现在原野间,薛光明的剑就不再前进,静静的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等着君子的到来。 随着君子离剑尖越来越近,感受到的阻力也越来越大。 当还剩下十丈距离的时候,君子已经走的极慢,每走一步,小腿以下都全部陷入大地,然后再拔出来,再迈步,像极了在水田里插秧的老农。 大地已经不能承受如此重量。 苏颜虽说对君子有信心,但还是忍不住想冲过去,夏至伸手拦住他,摇了摇头,右手上方的空气被烘烤的扭曲变形。 一丈的位置,君子的额头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往下滴,他的脸上已经有了些灰尘,身上有粘了些枯叶。 汗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黑发不再飞扬,汗水将他脸上的灰尘冲的一道一道的,看着非常的狼狈,却不难看。 没有人觉得可笑,君子笔直的身躯依然像一座山,脸上道道汗水冲出的痕迹是山涧垂直飞流的瀑布。 薛光明一直冷漠的脸变得严肃认真,君子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作为他对手的资格。 作为对手,薛光明当然要给予尊敬,从出剑后就一直背在背后手手伸向胸前的空中然后握住。 剑在远处,薛光明握住了他的剑,中间隔着很远的距离。 握剑,前刺,没有光也没有闪电,在一丈的距离长剑以超越目光的速度刺向君子,于是在人的眼睛里那把剑还是悬在那里,剑尖却已经到了君子的胸前。 苏颜掏出了怀里的宣纸,夏至的右手已经抬起,掌教大人站起身子走出光明神殿,神辉笼罩下的身后十一个光明碟盘旋飞舞。 …… 君子能避开这一剑吗? 从天上白云间飘落朵朵花瓣如雨,从山石间,断崖上涌出朵朵青莲如梯,在白雾的深处道道金光射向天穹。无数蚂蚁慕着金光在迷雾间飞舞。迷雾里有诵经声,佛语,菩萨行走的声音,金刚怒喝的声音,蚂蚁震翅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汇集起来成为一道嘈杂的,巨大的声浪,震得刚刚进入迷雾的书生耳膜生疼,头昏脑涨烦恶欲吐。在这三天里书生从天上,从空中,从白云间用了无数的方法试了无数次进入迷雾,但每次都被那道声浪给吵了出来。 迷雾对面两里远的山头上,此时他正翘着二郎腿躺在一把由白云扯成的躺椅上面皱着两道像女子一样秀气的眉头发愁,说是发愁不如说在看风景,因为在他的旁边放着一个同样由白云扯成的茶几,上面放着一套茶具,旁边地上的青石上还立着一个红泥小火炉,火炉上壶里的水咕嘟咕嘟的响着,冒着缭缭的热气。 既然暂时进不了迷雾找不到飞来峰,他干脆就在这里等着,诵经的、说话的,走路的、还有会飞的蚂蚁,看你们玩到什么时候。 我躺在这里喝着茶看着山山水水,反正我是不累,就看你们累不累。翘着的二郎腿左右摇晃,以前来飞来峰都不是这个样子哒。 书生正躺在那里悠闲的看着山花烂漫云卷云舒追古忆今思前贤时,当然这里的前贤肯定是以前来飞来峰时的自己。一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里的风景很美啊……”, 书生条件反射的回答道: “是很美啊”,话一出口书生惊得从躺椅上跳了起来,衣袖不小心打翻了茶几上的茶杯,里面淡黄色的茶汤沾到洁净的棉衣上像几朵小菊花。 书生无疑是人间最强大的几人之一,当然那些不在人间的老东西除外。 如今这位人间最强大的几人之一却被人站在了身后而不知,书生出了一身冷汗,第一次觉得这件厚厚的棉衣穿在身上实在是有些热。 “师叔……”待看清了身后之人时书生的嘴张大的足够放下自己的拳头。 赶忙低眉顺眼的恭恭敬敬行礼。 来的正是彩蝶,冷哼了一声一巴掌就拍在书生的脑袋上。 苏颜受伤,她本来就有气,此时见书生优哉游哉的躺在这里晒太阳,再也忍不住。 也怪书生自己,彩蝶在书院的时候虽然说也训了君子他们一顿却是没有动手,书生躺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的样子实在有些欠打。 哪怕就是站在哪里坐在哪里看着也要好些。 巴掌落在书生的脑袋上,书生不敢躲开,闭着眼睛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身子一歪就咕噜的向山下滚去。 彩蝶冷冷的目光看着向滚下山的书生,又冷哼了一声。 书生的身上就又出了一身冷汗,见自己的伎俩被师叔识破,连忙伸手抓住一颗小树手脚并用的爬了上来。 头上沾着几根青草,脸上沾了不少泥土,棉衣也被山上的石头划拉出几道口子,露出里面白白的棉絮。 此时的样子自然是越凄惨越好。 “师叔,”书生陪着笑脸弯弯曲曲的唤道。 彩蝶没有理他,看着对面山头的迷雾说道:“晨钟、暮鼓、檀木鱼。佛宗这次是不打算给交代了?” “是啊是啊,”书生连忙附和,这些和尚太吵了。 彩蝶还没理他,书生的性格她早就知道,只沉吟了一会,便抬步向山对面的迷雾走去,临空而步。 书生连忙小心翼翼的跟上,想起自己刚刚还在腹谤那些不在人间的老东西,棉衣下的双腿忍不住的打颤。 彩蝶回过头来:“你冷?”书生连忙摇头,整个脑袋配合着垂在后面帽子上的两根布带子像幼童手上玩耍的拨浪的鼓。 彩蝶来到迷雾前,那些声音更响了,诵经的快要变成嘶喊,说话的变成大喝,大喝的变成狂吼,蚂蚁扇动的翅膀在山间卷起了一阵狂风。 确实有些闹的有些心烦,彩蝶清喝道:“吵死了。”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真的是被吵死了。 一只金色巴掌大的精巧的小钟旁边,青木倒在地上,眼耳口鼻都流出鲜血,内脏已经变成浆糊,死的不能再死了了。 一个眉毛雪白的老僧歪倒在蒲团上,手上一只明黄色的檀木鱼掉在身旁的地上,在他不远的地方有一只同样小而精巧的鼓,鼓的旁边照样有一个死去的老和尚。 彩蝶一声清喝,万物皆寂。 彩蝶向着迷雾行去,三只七彩的蝴蝶在前方翩翩而舞。 蝴蝶舞起的翅膀带起一阵轻柔的风,风吹散迷雾,露出里面山花野草和青松,露出里面的山崖青石和泉水。 飞来峰出现在彩蝶和书生的面前。 飞来峰是山,飞来峰是庙,庙在山上。 彩蝶领着书生向寺庙而去。 寺庙出现在他们面前,一座石头砌墙的小庙,庙顶盖着青色的瓦片,并没有一圈红色的围墙。 小小的石庙前有一片巨大的广场,此时广场上坐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有光头的和尚,有赤脚的农夫和抱孩子的妇人,贩夫走卒老弱妇幼,几乎包含概括了人间所有的行业和各式各样的人。这是一个小型的众生团体。他们全都盯着彩蝶和书生,目光中有怜悯,有悲哀,有善意,有冷漠,还有仇恨。 目光带着仇恨的竟大部分都是僧人。 复杂的人群复杂的目光看得书生浑身不自在起来。 人群的后面有一面露天的影壁,上面的砖缝里新鲜的灰浆显示出这道影壁才立起不长的时间。 影壁上面除了一个大大的金色佛字外什么都没有。想来在远处看见的金光就是这个佛字发出来的。 人群坐在地上,复杂的目光看着行来的两人,没有人动一下。 人群刚好挡住影壁的前面,庙门的前面,没有人动就没有人让路,他们挡住了彩蝶和书生。 阻止两人走近影壁走进庙门。 书生走上前行了一礼,对最前面的一个郎中模样的人温声说道:“麻烦请让一下路。”郎中看着书生,“阿弥陀佛,”郎中宣佛号, “阿弥陀佛,众人齐声而宣。影壁上的金光佛宗刹那间发出更耀眼的金光。 金光刺的书生微微眯了一下眼睛。 就着书生眯眼睛的刹那间郎中的手上出现一根尺长的金针,金针刺向书生的面门。 彩蝶不为所动, 叮叮当当,书生十指急弹,全部弹在了金针上面。下一刻郎中出现在书生的身后,金针刺向书生的后脑,郎中居然是无矩。 书生暗暗叫苦,同时又觉得有些委屈,苏颜也是叫师叔,为什么待遇就不一样呢。 连忙身子一矮,避过金针,肩膀向着郎中胸口撞了过去。 郎中退了回去。 书生双袖翻飞,卷起一阵狂风像鞭子一样向郎中抽去。 郎中像书生一样一低头,袖子便只抽掉郎中头上的帽子,露出一个光光的头。 原来是一个和尚假扮的郎中。 和尚抓住金针的两头,双手各一用力,金针变长,和尚的手握住金针的中间,便成了一把有些细的金刚杵。 书生瘪嘴,变魔术吗? 连忙扯下空中的一团白云,又揉又扯地变成一把剑,看了看觉得不满意又一阵揉扯后剑变成了一把戒刀。 看了看和尚手里的金刚杵,书生这才有些满意。 …… 第三十八章 无名和尚 “阿弥陀佛,”和尚看向书生手里的刀:“施主放下屠刀,方可立地成佛。” “我这明明是戒刀好不好,”正对自己手艺得意的书生跳了起来。“你个秃驴,睁眼不识货,我这是屠刀吗?” 书生的刀大宽长且直,有些像君子的剑,与其说是刀,更像是一块大大的铁片。 “为什么是戒刀。”和尚问, “你藏金针欲杀人,便是犯了杀生戒。”书生说 “你伪装成郎中不以和尚的身份,又犯了妄戒。所以和尚,你连犯两戒,我用这把刀砍你,用着把刀砍醒你,刀自然就是戒刀。” 和尚沉默良久,目中露出泪光:“施主说的是。我实在算不得和尚。” 话音刚落,头上便长出青青的头发,很快就长过耳后。 和尚的眼睛冷冷的看着书生:“我已经不是和尚,现在我来杀你,便不是犯戒。” 变长的金针还是金针,金针向着书生刺来。 书生骂了一句脏话,这也行? 手忙脚乱的扯下无数朵白云,将那些白云堆成一座山峦,金针刺进山里。 书生这才有空说道:“长出了毛的不叫秃驴,但还是驴子。” 和尚打定主意不再说话,抽回金针再向前刺出,金针带起一溜金光。 书生连忙又扯了几朵白云,将山峦垒的更高一些。 猛然间想起一人,看着他粗短有些畸形的手指喝道:“你是无名?” 无名,在很久以前,他是道门无字崖最虔诚的修道人。出生于光明郡生长于无字崖。没有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无名无姓,他就叫无名。无名无姓的无名自幼天资聪慧,一心向道。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无字崖的首席修道人,相当于现在的赵有财。 正当他在道门声名鹊起前途无量的时候,他离开了道门,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手上的金针正是他从无字崖带走的道门重宝金钎,粗壮畸形的十指是当初长期握着金钎修道的结果。 以前是无名,现在是无名和尚。 离开道门后他就遁入空门,时间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当初的天才修道人成了现在的无名和尚后,没人知道他现在什么境界什么修为在佛宗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听见书生说出自己曾经的名字,无名和尚有些意外,金光敛成金针回到手上。 “你是谁?”他问道,敢情两人打了半天他还不知道书生是谁。 书生没有回到他的问题,说道:“从道至佛,是道高还是佛远?” 这话有些难以作答。 无名和尚沉吟了片刻才说道:“道是高山,山在眼前。佛是净土,净土在身边。” “修道如登山,一步一登天。念佛如寻母,光阴弹指间。”书生说道。 无名脸色惊疑不定:“你究竟是谁?” 书生笑了一下,“青山脚下小溪边捞书的童子。” 那时的书生还小,是书童。 无名和尚呆住,好像有些印像。开始如同翻一本尘封的古书一样去翻开那些发黄的久远的记忆。 无名真的是个痴人,不知道该说是道痴还是佛痴,就这样一件事情,他皱眉回忆了很久, 不是他的人生太过精彩发生过太多的事,相反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他的日子一直很枯燥单调,按理说对于一件事情应该很快想起才对,但是他偏偏想了很久。 他的世界里其实真的没有太多别的东西,以前他是修道人,心里装着道,现在他寻佛,满心满眼里都是寻佛的迫切,其它无关的事情,他真的需要回忆很久。 或是回忆太过久远,岁月在泛黄的古书上集了太多的尘。 书生也不催他,也不着急,立在那里等着,立在山间庙前白云间等他。 彩蝶举步向那道写着大大的金色佛字的影壁走去。 那些盘膝坐着的人群站了起来,无声的拦在她的面前。 不同的面孔流露出相同的情绪,慈而悲悯,看着眼里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做着自不量力的事。 慈,如同长者。 悲,山脚下河面上那一截小小的枯枝上爬着的几只蚂蚁, 悲,春天的花开出的万紫千红, 悲,大千世界的万丈红尘。 几只蚂蚁依靠一截小小的枯枝也要渡河,不过是被水浪淹没的命运。 如何的万紫千红也不过是雨后粘稠的花泥。 红尘众生挣扎于无边苦海,却不见极乐的净土。 悲从心头起,忍不住流下泪来。 无数的人流着泪,无数人是众生。 众生泪流满面的看着彩蝶,拦住彩蝶。 彩蝶每近一步,佛字金光越明亮一分,金光里面隐隐显现出一个洁净无垢,恢弘宽广的世界。 有佛拈花微笑,有菩萨端坐青莲。 世界洁净,人人无垢。 众生不同的面孔流着相同的眼泪露出同样的悲悯,就像是无数不同的匠人用相同的模具浇筑而成。 那些本该的生动就显得木然。 有些像木偶,背后牵着一根看不见的丝线。 彩蝶停下了脚步,心里也有些难受。 她的难受不是来自于对方情绪的感染,不是来自于金光里洁净无垢的世界。那个世界对于她来说,远不如桃林来的可爱。 她的难受来自于那些相同的泪水相同的悲悯,难受着,便有些怒。 看着佛字发出的金光和金光里的洁净无垢的世界,很想把它打烂,然后扔进山脚下的河里。 她没有去把那个世界打烂,三只翩翩飞舞的七彩蝴蝶隐没不见。 众生在那里拦着她,众生不让彩蝶过去。 来拦她的不是楚香香预料中白云寺的凡生,是无名,无名领着众生来拦她。 无名被书生缠住,但还有众生在这里。 众生是众人生,里面不只有和尚,有各式各样各行各业的人,很多普普通通无辜的人。 她要过去,只有踩在众生的身体上过去,因为那些人的脸上除了相同的慈悲还有相同的坚定决然。 彩蝶不是赤门关外的那些狼人,也许她不像少爷那样将整个天下放在心里,但她也不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这便是佛宗用来对付书院寻来的方法。也是掌教大人所料佛宗的不简单。 以佛宗众生意,或者说是众生命来挡她。 不是晨钟暮鼓楠木鱼,也不是影壁上金色的佛字,这些众生才是佛宗最强大的地方。 彩蝶暂时还没有想出办法。 …… 无名和尚在努力的回忆过去,他对书生说的话已经记起了一些模糊的印象。 书生静静的等着他回忆, 彩蝶站在众人前在想怎么走过去将金色佛字里的世界打烂扔进山脚下的河里。 众生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话。 庙前静了下来。 准确的说是庙前的人静了下来。 山脚下河里的水还在流淌奔涌不息,那截载着蚂蚁的枯枝也还没有沉入水底,在一块露出河面上的石头上轻轻碰了了一下,于是枯枝在河面上旋转了一下,顺着水流斜斜的靠向岸的这一边。 也许蚂蚁能过河呢。 山间的云雾还是像往常一样流动缭绕,云雾里露出的山尖上有青松和小草,青松的枝丫树叶与小草迎着风儿摆呀摆的。 “哎,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在山溪边捧着书读,结果不小心将书掉进溪水里后下去捞书的童子。”无名和尚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 原来不只书生一个人爱拍脑袋。 无名和尚本就有些痴,身材又有些胖,看着有些憨,此时不复方才的冷眉冷眼拍脑袋这个动作便显得有些痴憨可爱。 书生微笑点头看着拍脑袋的和尚说:“是我”。 缩回一尺长的金针别在腰间,痴憨的无名和尚大笑,粗而短的眉毛欢快的跳跃着,婴儿肥的脸蛋上居然笑出一对酒窝。他张开双手,大笑着抱向书生。 书生依旧微笑着立在那里没有躲闪。 ”砰”,的一声,无名和尚粗壮结实的手臂紧紧的抱住了书生,有力的手掌重重的在书生厚厚的棉衣下面单薄的背上使劲的拍了两下。 “还好吗?”书生微笑问道。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无名和尚打起了机锋,“没有好哪里来的不好,没有不好又哪里来的好?所谓的好所谓的不好一切不过是世人眼里的虚妄。” 书生哭笑不得:“别忘了你已不是和尚。” “我什么时候不是和尚?”无名和尚的脸冷了下来。 “你自己刚才说的。”书生还是微笑的看着他。 从认出无名后书生一直都是这样微微笑着。 “再说你这个表情吓不到我,以前不行,现在也不行。”书生说道。 无名和尚再大笑他曾经一心修道或是修佛,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一心或是一生修行。因为他早已不在无字崖,刚刚又说了已不是和尚,所以,其实,这么多年来他只是在修行。 在他生命中真正出现的人不多,甚至说除了书生以外是没有。 书生是他童年最好的玩伴,唯一的比较鲜活的过往。否则,事隔多年,他也不会想起那段记忆。 爱拍脑袋的习惯还是当时受了书生的影响。 看着微笑的书生,他已经完全清晰的记起当时那个在青山脚下小溪里一边拍脑袋一边捞书的孩童,再次大笑,粗短的眉毛继续欢快的跳跃,便又想再次拥抱书生一下。 书生却避了开去,“别,别,别,”书生急忙说:“我不是美丽女子,你也不是俏丽佳人,两个大男人抱来抱去的像什么样子。” 遇见幼时的玩伴,顺便解决了无名和尚这件事,书生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人一放松,就容易冒出一些老毛病,犯一些老错误。书生又开始扯起了云朵,很快,两张躺椅,一个茶几,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红泥小火炉和一整套茶具就出现在面前的空地上。 有些骚包有些得意还有一些炫耀卖弄。 一边朝着躺椅上躺下去一边招呼着无名和尚:“来,来,来,无名和尚,哦不,不,不你现在不是和尚了,还是叫你无名吧,我这里有最好的茶叶最好的茶具还有我最好的茶艺,咱们哥儿两好好的叙叙旧看看戏。” 人一得意就忘形,人一忘形就忘人,他忘了还有一位他惹不起的人。 “砰”,的一声,书生即将挨着躺椅的屁股上挨了一脚,这一次却不是向山脚下滚去,而是连着那些躺椅那些茶几茶具红泥小火炉等一起向着高空飞了上去。 飞向远方飞向天边飞向云间。 “敢情你是来看戏的!”彩蝶的冰冷的声音响起。 无名正在羡慕书生的变戏法,结果就看见书生被那个美丽的女子一脚踢向天边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美丽女子的脚自然也是极美的,穿着七彩的鞋,小巧精致。 无名却火起。 敢踢我小伙伴。 尺长的金针迎风变长,搂头一棍子就向彩蝶砸了过去。 彻底冷冷的看着无名,一只七彩的蝴蝶停在漂亮温润的手背上轻轻展翅,她已经快要被气疯了,再一次怀疑少爷把苏颜送到书院来的这个决定。 跟着这样的人能不被影响嘛。 第三十九章 彩蝶离开 “别……呀……”,书生尖叫着以更快的速度飞了回来,尖叫声远远传来,冲散了几朵白云。 由于没控制好力度控制好位置嘭的一声落在无名的背后,双脚深深的陷入地下,露出膝盖往上的身子,带起的灰尘扑了无名一脸一身。顾不得拔出双腿站起来就一把抱住无名的双腿,像一个妇人抱住要去打架的丈夫一样显得无比的滑稽无比的狼狈,声带极速的震动带出来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又急又快:“砸不得啊那可是我的师叔老人家哇,” “师叔?”无名的双手停在了半空,睁着满脸灰尘中的两只圆圆的眼睛,“你哪个师叔?” 书生这才将双脚从土里拔出来一边头也不回的跑向彩蝶:“就是我们书院的这位美丽无比的师叔啊。” 书院?师叔?无名的脑袋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便又拍起了脑袋,一时间尘烟四起。不得不说他是一个痴人。 “别,别,别,师叔您老人家先别忙着飞。”书生谄媚讨好的笑着:“这可是我小时候唯一的玩伴好朋友,被您老飞死了可就没有了。” 什么叫先别忙着飞,什么叫别给飞死了,还老人家,我很老吗?看着书生那张本来挺好看的却谄媚的笑着的脸,彩蝶只感觉到肺里的空气有些不够用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书院的大弟子而自己也算是他半个长辈的话,真想再一脚踩在他脸上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难怪书院的师弟都不怕他,这个样子哪里有做师兄的威严,也不知道夫子当初是什么眼光,怎么第一次收徒就收了这样一个弟子。 书院真是一个容易让人生气的地方,下次说什么也不来了,想苏颜了就让他自己回桃林来。 不气,不气,生气容易长皱纹,彩蝶在心里对自己说。 七彩蝴蝶展开的翅膀重新敛了回去。 书生这才偷偷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偷偷瞥了一眼一直站在那里拍脑袋的无名,大哥你可真是憨啊,这位姑奶奶也敢说打就打啊,没看见我从一开始就一直扮演着乖宝宝小可爱小委屈的角色么? 见彩蝶没有再打算出手的迹象,书生连忙有开始扯白云变椅子,只是这次规规矩矩的不敢如开始在无名面前那样骚包卖弄。 弄好了椅子茶几茶具红泥小炉这一套,书生才殷勤地请彩蝶坐下,“师叔你老人家坐着歇会,山峰太大别着凉了。这些小兔崽就交给弟子我来,您只管看着教导就好。” 彩蝶忽然神色一动,闭目仔细地感应了一下天地之间的元气,面色大变,对书生说道:“这里交给你了。” 音落人影已经不见,一只淡淡的七彩蝴蝶的影子出现在不知道几千里之平原上空,匆匆一现又出现在更远的地方。 书生愣住,神色一刹那间有那么一丝严肃。 “无名,你过来一下。”书生冲还在拍着脑袋的无名招手。 无名还在消化书生刚才那些话的信息,头上的灰尘到是被拍落的差不多了,他摇了摇头,将身上的衣服抖了一下向着书生走过来,带起一蓬烟尘。 他从一蓬烟尘中向着书生走了过来。 “书生,什么事?”书生还在很小的时候就立志要当一个书生,所以他一直叫书生。 书生用手指了指面前的人群和那影壁上的金光佛字,“这些是你弄出来的,你解决了。” 无名张大了嘴巴,手指倒过来指着自己鼻尖,“我?” “嗯,是你”,书生说道:“这就叫解铃还须系铃人。” “他们不是我带来的。”无名摇头说道。 “不是你带来的难道是我带来的?”书生说道,开始耍起了无赖。 “那我们走吧,”无名这时候一点也不憨,他们爱坐在那里就坐在那里好了。 “不”,书生说道,“飞来峰的讲经首座来书院撒野,我不能让……师弟们总是失望。” 君子一人远去光明郡找道门要人,他这个大师兄也应该将飞来峰的事情处理好。 “可是,我也不是书院的人啊,”无名的这句话说的更精明。 “其实,书院一直想要开设一门关于道、佛的课程,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教习。”书生开始诱惑:“无名你在道门呆过,也才从佛宗出来,书院没去过吧?” 无名其实也觉得自己佛道两个地方都呆过了,也想去书院,“教习教的学生太多,我也从来教不来人,”他不上当。 书生开始拍脑袋,然后一狠心:“那就去当先生。” 先生不是教习,先生在后院。 无名大喜,可还是表现的不情不愿,勉为其难的说道:“看在小时候的份上,我就答应你,不过要是哪天我想走了,你可不能拦我。”回忆起小时候和书生的事情后他的整个人都的变聪明的不少。 他本来也不蠢,只是痴,痴于修行。 金针又变成了金刚杵,他双手举着就向人群中走去。 ”你要做什么?”书生吓了一跳,急忙拉住他。 “当然是我代表我们书院解决这些人啊。”无名有些不解的看着书生,开始口称我们书院。 书生白了一眼打蛇随棍上的无名,有些无语。如果只是杀人,彩蝶早就动手了。 “他们中有很多是无辜的,”书生解释道:“书院不是好杀之地。” “佛宗还是好生之地呢,”无名说道. 书生有些头大,一把扯过无名低声说了几句,无名看着他:“能行?” “能行,”书生肯定地点头。 “好”,无名向着人群走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书生变的有些沉默,心神不宁。 没人知道书生对无名说了什么,也没人知道无名用了什么办法,整个飞来峰后来都消失不见。就像传说中神奇的从天边飞来时一样,没有人知道它来至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它去向何处。 那些广场上的人群回到了他们原来在的地方,还是做着各自行业里各自的事情。念佛的在仍然念佛,只是脸上少了些千篇一律的慈悲,多了些自然的表情,人便显得真实多了。 在整个飞来峰消失不见的时候,晨钟暮鼓和那个金光佛字这些佛宗重宝飞向它们来时的地方,只有书生手快,抢先抓住了那只金色的精巧的小钟,但也只抓住了那只小钟。说是给苏颜这个新来的小师弟做见面礼。 至于刘蒙蒙和唐果儿,只有以后再补上,没办法,因为其它的都飞走了,而且谁叫苏颜要比他俩早几天进书院呢?谁叫苏颜有强大的师叔撑腰呢?这就叫走后门曲线救自己。 为这件事,书生只要一看见刘蒙蒙和唐果儿就内疚了好久。 没办法,谁叫自己这个大师兄的一碗水没端平哇。 一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弥补了这个遗憾,只是又给别人的心里却又留下了遗憾。 无奈世事难两全。 …… 君子的面前出现了一块巨石,巨石挡在薛光明的剑前。 君子进入无矩,无法感应天空、空间等一切法则,无法做到瞬移出现在一定范围的任何空间。但大地却对他情有独钟,于是大地上的巨石替他挡剑。 但大地的巨石也挡不住薛光明的剑。 轰的一声巨石破碎变成粉末,但是君子的戒尺已到了手上。 更多的山河出现在他的身前。 山河当然不会是真的山河,是山河的影子。 君子论道用尺子,君子战斗用铁剑,君子拒敌用尺子,君子进攻用铁剑。 其实攻守之间,战斗与论道,哪里分的那么清呢? 这个道理君子在无矩时就明白了。 戒尺的来头很大,原本是夫子在的时候用来打弟子的,夫子不在的时候由于书生不怎么管事,整个后院的事务就落在了君子的身上。 戒尺也就在君子手里。 师弟们惧怕二师兄除了他的严肃外倒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把戒尺,代表夫子的戒尺落在弟子的身上那个敢躲,否则以书院开放平等的氛围那些古怪的师弟们那里又会在君子面前规规矩矩。 代表夫子的戒尺挡住薛光明的这一剑,当巨石轰然破碎成粉的长剑穿过烟尘而出的时候,君子手持戒尺的两头已经竖立于身前一尺。 身前一尺之内戒尺与他的身躯之间是大地之上的山川河流的影子。 于是剑尖穿过山河的影子落在戒尺上,就像先前先前赵有财的钢钎落在戒尺上一般无二。 薛光明却不是赵有财,长剑落在戒尺上只是发出轻微的一声“叮”的响声,除此之外什么动静都没有。 只有周围的空间出现无数道恐怖的黑线以超越光肉眼看不见的速度不停的明灭闪烁。 那是被剑气刺穿的空间裂痕然后又被这片天地的法则极速修补后出现的现象。 薛光明与君子以无矩或无矩之上的境界交手,法则早已感应到并主动做出相应的措施,但是薛光明太强大,破坏的速度也太快,照这样下去这里的空间终究会在法则修补不急的情况下会彻底的出现裂缝。 薛光明是在剑道上走的最远的那个人,君子挡住了他的剑。但是当长剑落在戒尺上的那一刻的时候,一道冷冽的剑气还是有那么微细一丝透过戒尺刺破君子面前无数的的山川河流落在他的身上。 君子吐出一口鲜血。 虽然只是一丝细微的剑气再刺过身前的山川河流后的威力和原来先比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但君子还是受了比较重的伤。 薛光明伸在空中像是握住剑柄的手背上响起啪的的一声,出现一道红红的印子,并迅速的肿了起来。 就像年幼时不想念书时教书的老师落下的尺子。 夫子是万世之师,他的戒尺自然是无人不打。 君子有些可惜。 薛光明果然强大,这是君子道光明郡来以后第一次意义上的真正受伤,当初陈半山施展大神术携整个光明郡的意志也不过是将君子逼出光明郡。 光明郡是道门的地方,哪里都是昊天最虔诚的信徒,所以当时的君子无法立足,他是帝国的国士。 但薛光明一剑就把君子伤了,虽然他是全力的一剑,虽然他自己的手背上也受了伤。 但毕竟只是伤在手背上。 他不愧是掌教大人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掌教大人身后的十一个光明碟飞舞的更疾,变成一道耀眼的光环。 他已准备出手。 第四十章 又见夜小雨 “果然很强大,”掌教大人说道。 他说的是君子,刚来光明郡的时候的君子绝对接不下薛光明的这一剑,他看到了书院弟子在战斗中那种可怕的提升速度。 其实由于书院超然的地位,书院的弟子一直很少有和别人交手战斗的机会,平时最多也就是师兄弟们自己对练切磋,那有太多真正生死之间的战斗。 掌教大人不允许书院的人在变的更强大。 那代表着道门要走出光明郡就会受到来自帝国的更大的阻力。 掌教大人伸出了他的手,那是一双比女子所有女子的手还要白嫩光滑还要漂亮的手,无法形容的完美。任何一个男人见了都会心跳加速的双手, 将这双手捧在怀里,捧在手心,捧在心间好好爱护细细疼惜。 如果有人不会,那一定是个傻子。 这双完美的手带有神奇的魔力,当掌教大人将她伸出来的时候,蒙山上那些常年飞舞无处不在光斑一样的神辉快速的向着美丽的手掌聚拢,然后形成一把巨大的光剑。 …… …… 君子在受伤吐出一口鲜血的时候,没有后退一步。 修长并不特别雄壮的身体抵住了那股来至那丝剑意的恐怖威力。 然后, 他又开始向着薛光明奔跑起来。 带着一股永不屈服的绝不后退的意志。 苏颜的眼睛已经红了,他嘶声高喊:“二师兄……”,手中的宣纸完全展开,上面画着一把长剑。 他没想到, 君子本来不用受伤的,但他不肯真正后退一步。 君子是为了苏颜来的光明郡。 夏至的手已经开始按在空中,就像是按在水面,一股比火焰还要炽热,足以融化金石的热浪凭空而起,如一条巨龙直奔薛光明而去。 整个原野间回到酷夏,如同时光倒卷而回,她是夏至。 她与苏颜都不是君子,没那么多的讲究,她们只知道受伤的是她们的二师兄君子就够了。 薛光明面对继续奔跑而来的君子,面对夏至的双手轻拂,面对苏颜手中宣纸上画着的长剑,强烈的危机感出现在他的心头。 那是一种本能,他甚至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哪怕他是世间最强的剑客。 楚香香不是剑客,梅花开在别人的胸膛。 桑青也不是剑客,他的剑像大河,遵循的天地至理,是剑师。 严格的来说,薛光明才是真正的剑客,他携剑来做客。 他是薛光明,他或许会死,但他一样不会后退。 一声清啸响起于原野间,不知道传出去多远,无数的飞鸟被惊得震翅飞向长空。清亮的长剑重新在他的手上。 一道更加强烈更加巨大的剑意冲天而起,青亮的长剑变的血红,仿佛原本那些隐隐的红光都浮现了出来。 在遥远的蜀山,十二座剑峰全部裂开无数的缝隙,一道道红色的剑光从那些缝隙里透出来,带着无边的杀气汇聚成一把长剑的虚影。 这才是真正薛光明的剑,是他以血洗光明洗出来的剑魂。 剑有魂, 在很久之前,他将他的剑魂埋在了蜀山,并分为十二份以十二山峰镇压。 这才有了蜀山的十二剑峰。 他的剑杀气太重,如果剑与剑魂合二为一的话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或许剑会叫薛光明,他会变成剑, 他修的是剑道,但他不想变成道剑。 但现在的他别无选择,苏颜手中宣纸上画的长剑和夏至的出手带给他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怖, 生死间有大恐怖。 他来到生死间。 十二剑峰裂开缝隙深不见底,无数的巨石带着奔雷般的声音从山顶滚落,山峰摇摇欲坠。曾经云烟缭绕仙境般的剑峰这一刻宛如世界的末日来临。 弟子们四散奔逃,躲避着山顶滚落下来的巨石,寻找看起来相对会安全一些的方。 …… 穿过空间与时间的屏障,越过千山万水。经过漫长而短暂的旅行,长剑的剑魂出现在薛光明头顶的上空。 整个原野笼罩在血红色的光芒中。 杀机像海浪般汹涌彭拜,充斥于原野间。 苏颜手中宣纸上的长剑神奇的离开纸张向着薛光明飞去,夏至的热浪的温度已经提升顶点,空气被烧的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没有人能预测这一战的结果。 掌教大人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眼睛明亮的装进了日月星辰。他一直在等的其实是这一刻。 手中的光剑越加明亮。 无论哪种结果,对于他来说都是有利的。 鹬蚌相争,他做那个渔翁。 从璃城宋谦遇见苏颜开始,一切就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操控这一切。 如渊似海,深不可测。 不过掌教大人的手很漂亮,很美丽,一点都不大。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弹指不过一刹那。 但这些不到刹那间的十分之一,君子受伤前其实就已经在开始向前奔跑,薛光明的剑魂出现在上空,苏颜手中宣纸上的长剑破空飞出,夏至的手如拂清波。 这一切的发生快得几乎是同时出现,快得几乎突破了时间的极限,像一副面画,一直就展开在那里。 画面是不会动的,画面是静止的。 静止的画面出现一朵红色的花,接着是粉、黄、蓝、紫、白……各色的花依次出现,雍容华贵的牡丹端庄的如同贵妇人,忧郁的金香、魅惑的妖姬、多情的玫瑰、调皮的满天星……各种各样的花儿争奇斗艳却又相互依偎。 有些花儿放肆地开着,有些花儿羞羞的开着,有些花儿正在开着,美丽的花瓣一瓣一瓣的依次张开,有些花儿还是骨朵将开未开,却更让人期待。 在那些高的矮的稀的密的花朵间,花枝间,三只七彩的蝴蝶翩翩飞舞。 轻轻的飞着,或落在那些花朵上,或追逐嬉戏枝丫间。 好一副美丽的画面,画在空中。 原野间也争先开出无数的花,竟也引来了几只蝴蝶飞舞。 蝶舞花间。 花舞人间。 在第一朵花瓣张开的时候,空间就已经静止。 在第一只蝴蝶的翅膀扇动的时候,薛光明的剑魂就敛了杀机,静静的飘浮在空中。 唯恐惊了这美丽的画面。 道门的军队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 帝国的军队看着这一切,顾向柏忘记催动身下的骏马,任由马儿慢慢的停了下来。 赵有财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自己修那条道的遥远。 陈半山看着这一切,觉得自己实在渺小。 君子停下了脚步, 夏至掌心的热潮退去, 苏颜看着这一切无尽的欢喜,如游子望见家乡,纸上飞出的那把长剑重新飞回纸上,就像没有动过。 没有人说话。 只有光明神殿的掌教大人眼角流下泪来,掉在地上。泪珠晶莹剔透如水晶。 “是你吗……你终于肯出现了……”嘴里喃喃低语,如泣如诉,说不尽的相思幽怨。 掌教大人是昊天的使者,他怎么会有相识,哪来的幽怨。 …… 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空中,手掌握住剑魂,血色的剑魂挣扎了一下就不再动弹,老老实实的被那只手握住。 一阵徐徐的清风吹来,花枝花瓣轻轻的摇摆,从那些摇摆的花间一位白衣男子漫步而出,不同于苏颜的星光白衣,不同于君子的月白长袍,不同于书生那件洗得有些发灰的白色棉衣。 白衣是世间纯净的白,无垢的白。时间不能褪去颜色,俗世不能惹上尘埃。 白衣的衣角绣着一朵小小的紫荆,他握着血色的剑魂……, 他从花间踏着清风而来,他从天上踏着白云走到人间。 他的身后跟着一位明媚的女子,七彩的衣服跳跃着七彩的火焰。 女子是刚刚从飞来峰赶来的彩蝶。 带着世间最洁净的气息,萦绕着植物的清香,他是落入凡尘的仙,他是林间的精灵,又如三月的艳阳,带着温熙的气息将希望带给人间。 他站在众人身前,眉眼清晰。 他站在众人身前,身影朦胧如远山。 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明明离众人很近,但又离众人很远,像是站在天边,站在时间的尽头,隔着无数折叠的空间。 他在这里,他不在这里。 “老师……”,苏颜的眼睛有些湿润,滴湿了地下的泥。此时晴空万里,又是哪里来的雨?他第一个冲向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正是夜小雨。 他本是这天地间最洒脱的男子,却背负着最沉重的枷锁。 春风一夜小雨1。 苏颜离开桃林的日子不算太久,但他已有很久没有见过夜小雨。 薛光明站在生死间都一直古井无波的剑心第一次震动,将剑重新负于身后,理了理麻衣,面对着夜小雨,很是庄重的行了一礼:“薛光明见过夜大人。” 并没有提剑魂的事。 哪怕他不相信这人间所有的人,他也不能不相信夜小雨。哪怕他看轻着天下所有的人,夜小雨也足够得到他的尊重。 他无法不尊重夜小雨。 君子,夏至,躬身行礼:“见过师叔。” 顾向柏是将军,知道一些事情,在马上弯腰行礼,一同的还有几位将军。 赵有财躬身行礼。 陈半山端坐在神辇里没有动,那些骑兵步兵肃立着,却敛了杀气。 掌教大人跌坐在地上,一颗心碎成千瓣万瓣。 除了书院的人,连同薛光明他们都尊称夜小雨大人。 不同于朝堂那些命官大人,也不同于道门穿神袍的那些神官大人。 他是真正的大人。 先是回了薛光明一礼:“薛大人客气了。”然后看着苏颜温和的笑着说道:“长高了”。 长高了,也就是长大了,他确实也有几年没见过苏颜。 忍不住觉得自己这个老师当的不负责任,还好有楚香香和彩蝶看着教着。 彩蝶对苏颜微微一笑,笑容里满是溺爱。 苏颜再向彩蝶行礼。 1春风一夜小雨,指像春天夜里下了一夜的小雨,小雨润物细无声,带给大地勃勃生机和希望。 第四十一章 九十九朵紫荆花 漫天的云层散去,露出湛蓝的天穹,那些充斥在天地间的杀机也随着夜小雨的到来被吹散在风中,说不上祥和,却是平静了下来。 夜小雨将手中红色的剑魂还给薛光明说道:“所有的事情我已经清楚,令弟被苏颜所伤,我这个做老师自然会承担责任,日后薛大人带令弟到桃林来,桃林一定会给薛先生一个交代。” 只口不提薛一九和青木他们到书院去闹事。 这边是夜小雨的伟大之处。 桃林的春之意,倒是能治好薛一九废去的气海雪山。 可惜对苏颜身体的问题没法解决。 薛光明接过剑魂,那剑魂却像泥鳅一样在他手中摆动,意图进入他负的长剑。长剑也一个劲的跳动,想要挣脱布条的束缚,迎接剑魂的到来,但在薛光明的手中始终不能成功。 薛一九左手一抹,长剑与剑魂便老老实实的不再动弹,只要没有剑魂合一,他便能足够的掌控右手一扬,剑魂化为一道红光向着剑峰的方向飞去。 剑魂是剑峰的根基,再晚一会只怕世上再无剑峰。 听夜小雨如此说道,薛光明叹息一声,却是有些意兴阑珊,这件事情说来本就是薛一九不对在先。夜小雨如此处理,薛光明已是觉得颜面无光,但又不得不管,只是在心里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对薛一九严格一些。 薛一九经过这次事件后果然整个人都变了不少,专心修行之下却也取得不斐的成就,当然比是薛光明还是要差那么一些,没办法,修行还是看先天的资质。 再次对夜小雨行过一礼表示谢意,薛光明的身体一动就消失不见,却是直接回剑峰去了。 处理好薛一九的事情后夜小雨走到君子和夏至身前说道:“辛苦了,以后苏颜就麻烦你们几位做师兄师姐的多费心了。” 君子和夏至连忙表示不敢,小师弟在书院请师叔们放心。 然后问起君子的情况。 君子入无矩后他的修为一直表现的很奇怪,明明是无矩,却不能像别人那样感应空间的法则进行瞬移,但是他在大地上奔跑起来的速度却又相同于瞬移。 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君子很虚心的向夜小雨请教出现在自己身上这些无法理解的现象。 夫子不见了,能指教他的这个世界上已经很少。 夜小雨没有做出更多更详细的解释,只说了一句话: “无距,无惧,无矩。” 三种无矩,三种不同的意思。 然后反问君子:“你要的是哪种?” 君子明白了:“谢谢师叔,” 君子自然是无惧。 见他立马想通,夜小雨欣慰的点了点头。 直到许多年以后,君子都无法向书生那样千里无距,翩跹于星空云端,但是,他却是站在大地上最高的那个人。 夜小雨将目光投向光明郡平原上的道门诸人。 赵有财低头不语,陈半山坐在神辇上的小腿开始发抖,他没想到苏颜竟又如此大的来历。夜小雨绝对是他无法抗衡只有仰望的存在。 那是传说中的存在。 夜小雨的目光很复杂,彩蝶的看向道门的目光也很复杂。 千年前的那场道门与帝国的战争,如果不是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当书院出手后道门是守不住光明郡的。 那时夜小雨在书院,世间还没有桃林。 夜小雨没有说话,目光渐渐平静。陈半山从目光中感受到天降榻下一样沉重的压迫。 小腿抖的更厉害。 “道门撕毁千年前的协议越过道光河踏上帝国的领土。”夜小雨清朗的声音响起,在帝国的原野间,在光明郡上,在整个人间响起。 掌教大人此时已经恢复了常态,重新回到那张巨大的又昊天神辉组成的光明神座上静静的听着,眼里露出痴迷的目光。 他只听见声音,听不见话里的含义,能听见这道声音,他以无比的满足。 目光透过重重的神辉织成幔落在那道白色的身影上,说不出的骄傲,这是自己喜欢的男人。 夜小雨的声音继续:“道门的裁决神座在没有通过帝国的同意的情况下进入璃城,十年之内,道门不得在大陆传教,将道门在大陆上所有的神职人员撤回光明郡。道门裁决神座妄言妄语,百年之内,无言。” 没人知道他为何是定下的十年,不是二十年,三十年或者一百年。 平静的语气中带着不容质疑。 惩罚其实并不如何严重,甚至还很温和。 以道光河为界,本就是千年前定下的协议,至于在大陆传教,一直以来本就受到帝国的百般阻挠。 这场战争过后的那些神职人员肯定也是要受到帝国驱逐的。 只是陈半山要做个百年的哑巴。 张了张嘴,陈半山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舌尖麻木,却是发不出半点声音。 看着夜小雨的眼睛变得怨毒。 没有在意陈半山的的目光,夜小雨向着道光河走去,他每走一步,河岸就开出一朵鲜艳的紫荆花,走了九十九步,开了九十九朵紫荆花。 紫荆花没有树枝,没有树身,在河岸排成一列,在微风里轻轻摆动。 映在道光的河水里,很美丽。 光明郡的神辉落不到花上。 光桥搭不到对岸。 河水打不湿花瓣。 是啊,真美。人们轻叹。 此时在遥远的人们看不见蔚蓝的像幕布一样的天幕已经出现一个个凸起,像是从更远的上面有无数双脚在踩踏。 像来时一样,夜小雨和彩蝶随着那些小花的出现又消失在空中,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在神辇上一直呆呆的坐着的掌教大人冲出了光明神殿。 从蒙山上巨大的光明广场上奔跑而过。 他跑的是如此的急切,如此的不顾一切。 风吹掉他的神冕露出一头青丝云雾一样的缭绕飞扬。 风吹起背后的披风像水浪一样起伏。 他跑掉了左脚的鞋子, 他扔掉了右脚的鞋子,他赤着双足奔跑,像君子奔跑在原野上那样。 不过君子是奔跑是信仰,他的奔跑是什么呢? 他的双足很美,比君子的美,比白雪还白,比玉还要温润,世上最好的大师也雕刻不出的精致,这样美的一双赤足奔跑在粗糙的地面上,他感觉不到地面锋利的石块刺入肌肤的疼痛。 没有了光明神座上的那些幔的遮挡, 这是一个曼妙的身影,这是一个美好的身影,这是一个用尽世间所有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的美丽身影。 她出现在哪里,哪里的世界就失去了颜色,只剩下白色,纯净的光明的颜色。 他奔跑的姿势也比君子好看,层层轻纱飘舞,跳着世间最美的舞蹈。 没有人想到道门高高在上神秘莫测的掌教大人竟是一位女子。 一位无比美丽的女子。 她来到光明广场的边缘,越过平原望向夜小雨消失的地方。 “小雨,小雨……” 她喃喃的轻声呼唤着,深情的呼唤着,但哪里还有夜小雨的身影。 从陈半山到璃城引来君子,种种算计不过是为了见他一眼。 终于见了,却不是满足也不是释然,终究更加的痛苦。 她终于失声痛哭起来,整个光明郡下起了一场雨。 一滴雨水落入一只跃起的鱼儿嘴里。 雨水怎么这么苦? 雨水不应该是苦的,鱼儿尝到的是掌教大人的泪水。 雨像泪一样的苦涩,泪如雨一样下着。 蒙山上所有的人都被她派到山下平原的城池里,整个蒙山只有她一个人。 她站在光明广场的边缘上,在雨中,在自己的泪水里痛哭。 她站在那里,伸出自己的双手掩着那张绝世的容颜哭泣。 在风里,在雨里,在泪水里,在无边的孤单里,在无边的绝望里悲伤地哭泣。 她向着夜小雨出现的地方哭泣,那里已经没有他的身影,她向着夜小雨离开的地方哭泣,那里只有一排排美丽的小花。 你已经来了,却不肯看我一眼,却不肯来见我一面。 我等了千年,却只看见你离去的背影。 你为何如此无情? 你为何如此绝情……? 你离去,却种下九十九紫荆花。 你想要说些什么?是说你对我的情意?还是要困我于光明郡的心意? 你不让道门离开光明郡,你种下九十九朵紫荆花。 你知道吗?道门在我眼里有算什么?这整个人间在我眼里有算什么? 我只要有你就够了啊。 你对我如此无情却又多情护着这个人间,你怕我走过河岸你种下九十九朵紫荆花拦我。 你知道我舍不得让花枯萎, 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千年的等待千年的期盼? 你是真的不愿意来看我一眼么? 越思量就越伤心, 越思量就越绝望,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情深。 情路的尽头原来竟是深渊,原来是万劫。 掌教大人停止了哭泣,于是风停了,雨住了,月亮悄悄的从云层探出了头。 原来不知道何时,已是深夜。 她在那里站了很久。 光明神辇重新出现,她已在层层光幔中,身影重新变得高大无比。绝世的容颜隐没其后。 这世上,只有他才能看见她的脸,他不看,那么无人可见。 她不再是哭泣的女子,他是道门的掌教大人,他是代表昊天在人间行走的神:“十年以内,道门所有信徒,一干教众不得逾越紫荆花所在区域百里,大陆上所有的神职人员全部召回光明郡,十年之后,道门,向帝国宣战!” 掌教大人的神谕响在光明郡每一个人的心里。 望着远方,那些痴迷的,骄傲的,满足的,悲伤的痛苦的绝望的情绪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绝对的冷静和漠然与万事万物不可动摇的决心。 好,不动你九十九朵紫荆花, 好,十年不渡道光河, 好,让裁决神座变成哑巴。 你说的一切我都依你,但是,你却不来看我一眼。 光明郡就真的就能困得住我么? 你既然这么喜欢这个人间,那么我便挟带着整个人间来见你。 原来,情路的尽头的深渊里面是深深仇恨的黑水。 光明亦照不到的深处。 原来自己早已站在这条路的尽头。 其实这样恨着,原来也是挺好的。 至少不那么孤独。 夜小雨真的无情么? 原来对她真的很绝情。 我愿意放弃一切,你却丢不开一个区区人间。 夜小雨其实又很多情,夜小雨真的是个多情的人。 什么是无情?什么是多情? 第四十二章 人人修行 时间过去的很快,当柳树枝上抽出第一枚新芽儿的时候不知不觉春天像提着裙裾的少女一般翩翩而来。 从去年的那个春天开始到现在,发生了几件震惊大陆的事件。 世俗间的修行者越来越多,人们早已不像当初在汶水时见到那样大惊小怪,那些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修行者,虽然还是不多见,但也不是不能见到,普通人一个月里,总是会遇见那么几次,也就不那么稀罕也就那么回事。 修行者也是人,不过是拥有强大的力量,生命活的更长更久,虽然这个活的更久的时间有点吓人,动不动就是几百岁。 他们却不知道真正的大修行者有许多活过上千年。 随着修行者和普通人接触的越来越多,许多关于修行的故事也在民间流传开来,那些神奇的,励志的故事激励着大陆上的年轻人去探寻修行的道路。 神秘的修行世界蒙着的那块面纱被揭开。 哦,原来书院后面还有一群像神仙一样的先生,原来创建书院的是一个叫夫子的人,原来夫子是放牛望青天而成的圣人。 据说那位夫子还活着。 原来世界上除了人类还有半人半狼吃人的怪物。 原来在山的那一边还有一群邪恶的长着白毛的怪人。 原来还有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种族。 原来望天也能望成圣人,原来看河也能看成神仙,原来做木匠也能成神仙。 那些怪物可是要吃人的啊。 要是能活上几百上千年差不多也是长生不老了。 基于对长生不老迫切需求或是对于那些怪物的恐惧,没人知道那些怪物时候会出现。 于是人间掀起了一股放牛望天看大河坐青石做木匠爬青山的运动,痴痴迷迷,轰轰烈烈。 更简单直接点的就是期望自己能遇上一个修行能收自己为徒,引领着踏上修行的道路。 于是就导致当那些修行者出现在民间受到的待遇大幅度上升,要知道,这可都是一些活菩萨啊,能改变自己一辈子的机遇哇。 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书院,原来读书还能修行,璃城一时人满为患,只是没人能找到那条小巷,要进,也只能进前院,前院却是要通过考试。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璃城寒冬的到来。 其实关于修行,像璃城的这些人们都会了解那么一点,像曦城的人们,也会知道关于道门的事,像边城的人也是知道狼人的,而且他们还在时时刻刻同狼人战斗。 只是由于距离的限制信息的不畅通像汶水这些一直太平着的城市已经成为另一个世界,更不要说那些山村郊外的人,他们中太多的人一生都没有离开过他生存的地方,偶尔外界传来的信息,都被当成了传说神话或是荒唐的胡言乱语。 帝国也一直限制着这些信息的传播,如果人人都来修行了谁来种粮食,谁来从事生产?帝国有那么大的能力来统领一个人人修行的国度吗? 人人修行,那是久远的上古时代,那也是大陆上烽烟四起,无尽杀戮的时代,那样的时代没有统一,也不会有和平,在那个时代人类并没有主宰大陆,相反还是在诸多强大的种族间求着生存。 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很讽刺的事情,当人人修行,人类反而是最弱小的,当大多数人不再修行,人们做着自己能做的事该做的事,反而是最强大的。 其实帝国的出现正是终结了人人修行的时代,也是人类在大陆上最强大的时代。 只是这一次,当那些消息传遍人间时,人类好像又要开始进入一个人人修行的时代。 ………… 那些想投名师而不曾遇见修行者的人们开始爬高山越大河进入那些平时人迹罕至的地方去寻找机缘。 那些修鞋的卖艺的甚至是乞讨的都被人们谦卑的对待,谁知道是不是一位修行者隐藏在人间?整个人间突然出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那就是人人都很谦卑,大家互相恭敬。 看着很美好,但这些美好都源之于内心的恐惧或者贪婪。 有些修行者们开始感叹:原来还是入世好哇,比躲到那些深山老林里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有些修行者们开始苦恼:现在找个清静点的地方怎么就这么难了呢? 当然这些都只是一些单独个体的修行者,那些宗门所在的位置普通人没人领着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 比如蜀山剑峰,…… 最具有直观影响的事件就是那场发生在初秋光明郡和帝国的战争,虽然最后以道门重新退回光明郡而结束,但是所带来的影响却在大陆上持续发酵,在战争结束后的第三天道门圣地无字崖宣布脱离光明郡蒙山光明神殿,十二修道人带领着无字崖的一百七十三名候补弟子迁出光明郡。 人间哗然。 无字崖是道门的圣地,地位超然,相当于道门最高的精神领袖。道门所修,讲究的就是一个道字,道是去往神国的路。从无字崖的人自称为是修道人这点就可以看出无字崖之于道门的关系。 世间只有一个道门,只有一个光明神殿,光明神殿代表的道门。 无字崖宣布脱离光明神殿,不知道是仁慈的昊天抛弃了无字崖还是抛弃了光明神殿,这点旁人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消息宣布的那天蒙山光明广场上昊天神辉激荡了三天三夜,神圣的光辉完全笼罩了光明郡,有人说这是神迹,预示着昊天的对无字崖叛出光明神殿的谕示。但蒙山顶上的那些道门大人物却知道那不过是掌教大人因为无字崖叛出光明神殿的怒火。 裁决神殿的黑衣执事不少人跟着叛出光明神殿,但是谁到知道那只是一个幌子,不过是因为掌教大人那句:所有的道门教徒不得逾越九十九朵紫荆花的神谕。方便出光明郡追杀修道人的一个勉强举借口,不异于掩耳盗铃。 但是帝国没有任何人介意,道门一直是帝国的心腹大患,道门内乱这正是帝国乐于见到的。 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这件事情,修道人也一样可以像裁决神殿的黑衣执事那样为进入帝国领土而演出的苦肉计,这完全有可能。 在远离光明郡的一个无名小镇,这天傍晚的时候小镇上唯一的一座废弃的小庙里来了几个从其他郡而来的货郎子。 由于受飞来峰事件的影响庙里几个和尚去年冬天就回家还了俗,只是在每逢赶集以往香火鼎盛的日子再偷偷的来翻一下功德箱。 这些货郎子有老有少,他们白天穿梭于各个小镇,乡村,贩卖一些从城里或是其他地方带来的货物,一般都是小件的,每人都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裹,到晚上的时候就随便选择一个地方落脚,或是废弃的房子,无人的寺庙。 帝国对于的佛宗并没有太过于限制,所以一般都很多地方都有一些或大或小的寺庙, 民众也是需要信仰嘛。 飞来峰消失这件事也算是一件不大步小的事件。 这件事情的影响小一些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飞来峰所在的位置本来就很偏僻,俗世间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这样一个地方,或者你说某个小镇上的寺庙知道的人还多点。它的影响更多的是在于修行的那部分人,普通人倒是没有多大的感觉。 当然还有其它的几件事情也都影响着这个人间,比如剑峰的那场巨变,比如璃城里论道台的那场大战等等。 相反一个叫苏颜的人成了书院的七先生这件事,知道的人更少,也没有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不过是茶余饭后之时感慨世界又多了一个幸运的人罢了。 “刘师兄”,几个货郎子在进入这个被换房的小庙时就一直没有出去过,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其中一个中年人喊道,对象是一个年老的货郎子,在外奔波的日子风霜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我一路上都在想,这次是真的像大师兄说的那样因为掌教大人忤逆了昊天的意志让昊天抛弃了光明神殿还是说昊天抛弃了我们?或者说这一切是掌教大人的安排?” 原来这几人正是宣布脱离光明神殿的无字崖十二修道人中的其中几位,说话的中年人在无字崖的序列排在第十,叫道石,寓意着修道之心坚如磐石。 在无字崖只要成为了十二修道人后都会有自己的名字,或是原先的,比如十二修道人之首的赵有财,或是后来自己起的道号,比如道石。他们,有资格在修道的路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修道人即是道子。 像道河小镇上君子遇见的那位修道人是候补道子,才以序列排号称之。 这个问题从离开道门开始在帝国的领土流亡的时候就一直困扰着他,今天终于忍不住,他向序列第五的刘通问道。 刘通这个名字是他进入无字崖前就有的。 如果说昊天抛弃了光明郡,为什么在他们撤出无字崖那一夜昊天的神辉会整整笼罩了光明郡,撤出的会是他们? 如果说昊天抛弃了无字崖为何他们还能撤出光明郡,更重要的是他到现在依然能感应到天空中昊天那无处不的伟大意志? 昊天是仁慈的,但不代表着它依然会眷顾亵渎了它的子民,虽然他依旧虔诚的信奉着关于昊天的一切,所以他坚信伟大而仁慈的昊天不会抛弃无字崖。 但是,昊天依然眷顾光明郡,眷顾光神殿。 昊天并没有抛弃蒙山和无字崖,这正是他想不明白的地方。 因为无字崖脱离道门,应该总有一方是亵渎昊天的地方。 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也是最能合理地解释这一现象的可能,无字崖并没有脱离光明郡,一切只不过是掌教大人为了道门扩张的一个幌子,或是说一个合理避开九十九朵紫荆花的办法。 他充满希冀的看着刘通,祈祷刘通告诉他他的猜想是准确无误的。 “不用怀疑大师兄,”刘通摇头,他坚定的说道:“伟大的昊天是永远也不会抛弃我们这些虔诚的子民,”明亮的双眼并没有因为流亡的日子而又丝毫黯淡,相反更亮,像黑暗里的灯塔, “亵渎昊天的只会是光明神殿里那些人,大师兄说的对,我们才是道门的希望,我们才是正统的道门,我们也不是那些人安排的计划,你不忘了师兄宣布脱离光明神殿那一天无字崖上流的鲜血?我们有多少师兄师弟死在裁决神殿的手上?” 刘通的眼里闪烁着一种叫仇恨的东西。 第四十三章 云溪阵 他要道石永远记得这些。 是啊,如果这一切都是光明神殿安排的苦肉计,这苦肉计也未免太惨烈了。 那一夜死了几位师兄,死了几十位候补道子,什么样的苦肉计需要付出这么大的牺牲? 无字崖修道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上司和下属的关系,所有的人都已师兄弟相称,包括候补道子。 “无字崖本来拥有罢免掌教的权利,只是当千年前道门和帝国那一战后损失了无数的师兄师弟,整个无字崖的修道人就只有大师兄、三师兄、七师兄和我以及三名候补幸存下来。光明神殿却乘机夺走了一直归属于无字崖统领的裁决神殿。” 没有掌握足够的力量,罢免掌教大人只是一个笑话,提也不能提。 刘通短短几句话包含了太多隐秘的信息。 从千年之前的道门战败逼迫签下不出光明郡的协议,到无字崖的江河日下再也不是道门最高的权利机构。 这中间肯定也发生了许多全力更替的故事,死去很多的人。 但是,他表达给道石的意思仅仅是无字崖为了道门付出过牺牲过然后到今天无奈的迁出光明郡。 昊天不会抛弃无字崖。 …… 但无字崖迁出光明郡后依然被裁决神殿无休止的追杀。 既然无字崖与光明神殿成为了两个不同的个体,那么无字崖自然有它自己的骄傲和思想。 刘通紧紧的盯着道石的眼睛:“你一定要记住,无字崖永远是道门的圣地,只有我们修道人才能代表道门。哪怕光明神殿的那些人暂时蒙蔽了昊天,他们也只是一群窃神的罪民。” 因为无字崖赵有财不仅仅是修道人,他还是天谕道人。 天谕,解读昊天的谕示。 没有人比天谕道人更理解昊天的意志。 天谕道人自然不会错。 …… 从光明郡向着璃城一路流亡而来,沿途不停的遭遇裁决神殿的追杀,无字崖又损失了不少的人,他不知道还能走多远。 帝国是不会帮助他们的,至少现在不会。 无奈之下赵有财叫他们分成三个方向逃亡,以期能保留住无字崖的火种。 人间应该有道门,道门不能没有无字崖,人们不可以亵渎昊天。 在道石向刘通表达了自己最坚定的态度,最顽强的意志和对昊天最虔诚的信仰后刘通松了一口气说道:“我们一路往璃城而去,是因为只有越接近璃城,光明神殿的影响才会越弱,虽然说道门和帝国的协议不得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在帝国传道,但是谁知道千年以来光明神殿在帝国留下了多少后手,裁决神殿在帝国布置了多少暗线。如果有那么一个时候,当最坏的情况出现,你一定要记住:我来挡住裁决神殿的人,到时候你千万不要管我,带着他们赶紧跑,能逃跑几个是几个,一有合适的机会,再将我们无字崖真正的道门在大陆上发展起来。” 现在人间是帝国,道门,佛宗三家的天下,哪里来的机会。 道石不会想到机会来的如此之快。 他们这一路人,只有他和道石是修道人,余下的六人是候补道子。 能走出光明郡, 这其实也是他们的一个机会。 “当初帝国那一战后我想了很久,为什么我们会失败呢?我们不是受到昊天眷顾的子民吗?直到大师兄宣布脱离光明郡后我才发现我们一直一来的错误。我们道门,只应该传播昊天的意志,对于人间的事情,本就不该直接去插手太多。” “人间,是昊天的人间,凡人是昊天的子民,所以我们不能去奴役或是征服,昊天只是让我们像兄弟姐妹一样和平共处,我们真正的敌人,从来就不应该是我们人类自己。” 刘通这一刻的眼里闪着睿智的光芒:“这一点,我们或许应该像书院学习,像夫子学习。” 在流亡路上的一个无名小庙的夜晚,他说出了他这一生中最为精辟正确的分析和指出了道门最正确的方向。 并不是昊天的神谕。 或者说,在生命中最后时刻的大彻大悟。 此时,小庙外面的道路上出现了一队黑衣人,清一色的黑衣,清一色的长刀,眼神就像寒冬雪夜里那些狼的眼睛,闪着嗜血的光。 手上的兵刃寒光闪闪,道旁的树上的青叶纷纷扬扬,落了一地。 …… 这一战很惨烈,小庙变成了废墟,然后废墟上躺着死人,鲜血在瓦砾间,砖石间流着。 只有道石和一个序列三十七的候补道子逃了出去。 夜更深了, 刘通倒在废墟上一个高一点的位置,身下的血液顺着身下的橼木流下来,发出滴答的声音,落在一块青砖上,然后再流到地面上顺着地势从高到低的淌着,像一条暗红色的小溪。 眼睛大大的睁着,看向漆黑的夜空问出他的困惑:伟大而仁慈的昊天啊,我不你您虔诚的子民吗?难道黑夜真的蒙蔽了您的意志? 夜空当然不会回答他,漆黑深远,没有星星和月亮。 他对自己的结局有过一下猜测,所以才会对道石说那些话,只是,他没想到裁决神殿的人来的如此快速。 其实也不算快,他们在帝国的土地上都流亡了好几个月了。 在小镇后面的山林山传乌鸦的叫声:呜……瓜……。 乌鸦不详。叫声死人。 …… 第一缕阳光带着春天的气息照在大地上时,苏颜已经起床了。 今天是他在前院学习结束的日子。书院在阳春三月到来的第一天就复课了。那些课他未必都听懂,但已经全部听过,或偶有所得,或真的就是听过,但是他身体内的雪山气海依然隐没不见,从去年在青界投影世界里那次大战后,他就成了普通人。 彩蝶来时,没有办法。 夜小雨也没有办法。 要是有办法,早就有办法了。 他的病在彩蝶来书院的时候就治好了,也不再咳嗽。空下来后他照旧在有星辰的夜晚沐浴星辉,吐纳清晨的第一缕霞光,一直不断的坚持也让他的身体素质更进一步。 大陆上除了明宗以外再没有别的相关炼体的知识,也没有一个体系。 如果把炼体算在修行里面的话他无从判断自己现在的状况。 反正身体很好就是了。 穿着一件单衣就度过了璃城的冬天。 去年璃城的冬天特别冷,据那些老人说璃城从来没有过这么冷的冬天。整个冬季街道上的雪堆和冰凌子从来就没有化过。 大雪压塌了不少的房屋,也冻死了一些人。人们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都尽量的不出门,炭火准备充足的人家在整个冬天屋子里都没有熄过火,还有些人实在冷的受不了的只能出城往别的地方而去,先暂时躲过这个冬天。朝廷面对这样的自然现象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除了帝君外那些贵妃帝子公主都搬到了卫城去。 帝君在初秋时分就进了璃城后面的璃山。 随着寒冷的到来而导致半瘫痪的商业体系,各种生活物资也开始紧缺。留下来的都是那些很有钱没地方去的或者很没钱没地方去的人。 人们就有些怀念被火烧光的那座公爵府,要是往年,肯定公爵府又要开仓赈灾了吧,天冷也是天灾啊。 谁知道呢? 书院倒是全力救助那些无家可归而没有离开璃城的人,奈何书院里最多的是书不是吃饭的粮食和取暖的柴火,最多也只能做到将前院让那些人住下来,然后分出有限的粮食给他们,后院的几位神仙一般的先生勒紧裤腰带过了一个冬天。 整个璃城在冬天居然空了一大半,街道上一天也看不见一个行人,倘大的帝都在死寂中度过了有史以来最为寒冷的冬天。 很奇怪真的只是璃城在冷,出了璃城三百里外的卫城的气候居然与往年无异。 书院前院也放了假,说是来年春暖花开时再开。 在秋季里璃城汹涌密集的人群被璃城百年不遇的寒冷驱散,修炼固然好,长生也诱人,但是还得先过了眼前的这一关。 去年璃城的冬天是真的会冷死人的。 可见苏颜现在的身体好到什么程度,不说金刚不坏至少也是寒暑不侵。 然而,没用。 这是修行的世界。 他要的是雪山气海,对天地元气的利用,对法则的感悟。 被淘汰的明宗就是很好的证明。 …… ”七师兄……”刘蒙蒙和唐果儿跑了过来。 刘蒙蒙气喘吁吁,唐果儿跑得圆脸红扑扑的。 他们两个是来接他回后院的,现在他就是一个普通人,后院也只能从里面开。 从去年回书院后他就在前院,那些师兄师弟们在冬天的时候到是因为安置那些无处可去的灾民出来过,但是当是冰雪融化的时候他们又都回了后院,他一直呆到上完最后一堂课。 三月冰雪化,这已经是五月了。 “我们快走吧,大师兄他们都在等你。” 刘蒙蒙说道。 苏颜才进书院不久就多了两个师弟师妹,这一点他倒是比三三幸运。 “蒙蒙,果儿”。苏颜招呼道, 他与她们两人的关系更像是朋友。 在前院也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他直接就跟着刘蒙蒙和唐果儿来到了后院的那道院门前。 说起来,他刚进书院的时候糊里糊涂的被三三界接到青界,具体从前院到后院他还没有走过。 后来他生病回后院的时候他在昏迷着,去光明郡也是夏至带他从后院的后门直接走的小巷,没有经过前院。 后院那道后门平时是更不会开启的。 小巷青砖围墙包括颐园湖都是夫子当年亲自布置的,每开启一次,都要耗费庞大的资源,上次夏至带他走那里,其实是间接的让他了解书院最大的秘密。 吱呀的一声,刘蒙蒙推开那道分隔开前后两院的木门。 院门推开后,不是意料中的那条通幽小径,也不是他见过的那些池塘葡萄架。 沿着门槛的石阶下去大约一丈左右的样子是一道小溪。 小溪浅浅的,清清的,透过溪水能清晰的看见里面的那些水草和石头,还要一条青色的鲫鱼摆着尾巴在水草间游啊游的。 更妙的是还有几株小小的荷花,真的是很小很小,荷叶只有巴掌大,上面还开着几朵指甲盖大的荷花。 小溪的对面是一条泥泞小路,两旁是一些青草和野花。现在正是五月,青草青青的,那些野花也开的正欢快,在这边望过去,很是美丽。 小路的尽头是一道用青竹插成的稀稀拉拉的篱笆,不高,大约在人的大腿的样子,篱笆后面还是青草野花。 原来是在原野间的筑的一道篱笆墙。 至于更远一些的地方则是云雾缭绕,看不清,倒有些仙境的样子。 “这是后院的云溪阵,”走到小溪边上的时候,刘蒙蒙解释道,在后院的几个月他到知道了不少关于后院的东西。 有云有溪,到符合这个名字。苏颜想道:只是云在天上,溪在地上两者相隔的也太远了一些。 “别小看这个小溪”,刘蒙蒙凑到苏颜的耳边神秘兮兮的说道:“听大师兄说,如果后院不让进,知命境的大修士也别想过去。” 唐果儿撇了撇嘴,看着刘蒙蒙神秘兮兮的样子:后院的谁不知道啊。 见苏颜不太惊讶,刘蒙蒙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据大师兄说,这条小溪就是外面的颐园湖。” 难怪有几株小小荷花。 至于外面的颐园湖怎么会是后院里的一条小溪,刘蒙蒙也不知道了。 苏颜到真是震惊了一下,五师姐夏至给他讲过颐园湖的事情。 第四十四章 哪能真回头 下石阶至小溪 到小溪边的时候刘蒙蒙叫住了苏颜,从手里拿出团白白的,像棉花一样的云团:“这是大师兄的云桥,是用来过小溪的。” 把云团往小溪上面一丢,云团几扭几扭就变成了一座小桥,书生还没忘记在桥的两边弄上栏杆,上面雕些花啊仙鹤啊什么的。 对于书生的这一套把戏,苏颜已经见怪不怪。 刘蒙蒙领先上桥,然后招呼苏颜和唐果儿。 苏颜示意唐果儿上去,对桥上两人说道:“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淌过去。 脱了鞋子,卷了裤管在两人的阻止和惊呼声中跳进清澈见底的小溪。 把溪水溅起一圈涟漪,水珠子打湿了云桥上唐果儿的裙摆。 那条鲫鱼游了过来,围着苏颜的光脚绕了一圈然后又游到那些水草间去了。 几株荷花倒是前后摆了摆像是在点头。 “没事”。苏颜对着云桥上的两人说道。 唐果儿看着打湿的裙摆气鼓鼓的撅起了红润的小嘴,上面能挂一个葫芦。 刘蒙蒙张大了嘴巴,难道苏颜已经知命之上了? 苏颜当然不是知命之上,他现在就一个普通人,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能过去。 上了岸,苏颜穿上鞋子,放下裤脚给唐果儿赔礼。 唐果儿还是气呼呼的不想理他,自己好心好意的抢着来接他,却把自己的裙子打湿了。 三人很快通过泥泞小路来到那道青竹篱笆前,那些看着泥泞的路面踩上去竟是干燥无比。 泥泞小路也是阵,阵名山泽,仔细的看那些坑坑洼洼的路面上高的到像是山,洼的倒像是大泽,当然是要在脑海里放大了想。 苏颜知道如果来的是书院不想见的人的话,那些坑洼是真的会变成高山大泽。 篱笆还是阵,名字却是相当的霸气,叫天断篱绝。 意思是天来隔断,至于篱笆绝,却是杀机。 这是一道杀阵,如果来的是敌人,那些青竹便是世间最恐怖的武器。 苏颜这次没有试,他知道自己过不了。 刘蒙蒙这次到是简单,直接领着苏颜就走了过去,那些青竹好像不存在一样。 杀机只对敌人。 这便是后院的三道大阵。 “云溪”,云在天上,溪在脚下,天上地下不让你进。 “山泽”,你侥幸过了云溪还有高山大泽,你慢慢的爬山慢慢的渡泽,花个千年万年的时间或许能走到青竹篱笆前。 你还要来?那我只有出手了,“天断篱绝”。 至于那些长满青草野花的地方,就真的只是原野,什么都不是。不过你要是想从那些地方直接到青竹篱笆前的话我劝你还是死心吧。 你能走遍大世界的每个地方也未必能走到篱笆前。 因为原野间有朵青色的花,花名青界。 过了篱笆后苏颜就看见了那些熟悉的石子小径,瓜果架子和上面开的花结的果,还有小池塘,木水车,大白鹅,老青牛,当然还有一大群人。 上方还挂着一个横幅,上面“热烈祝贺苏颜师弟前院顺利毕业,热烈欢迎苏颜师弟回到后院”的几个金色大字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后院里的人全来了,书生站在最前面,首先对苏颜在前院刻苦认真的学习精神表示了赞扬,接着又对苏颜在前院顺利毕业表示了祝贺与回到后院最热烈诚挚的欢迎。 毫无疑问那横幅也是书生弄的。 苏颜其实并没在参加前院的结业考试,他在前院学习的目的从根本上来说和别的学生不一样。 他不是为了结业,他是为了开始, 修行路上的重新开始。 众位师弟师妹也没有谁去撤他的台,因为自从去年在飞来峰回来后书生就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样子,变得有些沉默,今日见他难道像以前一样, 连一向严谨的君子也没有出声。 其实大家还是喜欢以前那样的书生。 在欢迎的人群中苏颜看见了一个陌生的面孔,虽然也是穿着书院的院服,但很明显的是以前没有见过。 “来,来,我给介绍一下,苏颜,这是你十师弟无名,无名,快喊七师兄”。书生一把将陌生面孔拉到苏颜面前介绍道。 原来正是在飞来峰被书生拐来的无名。 后院的人从来就不会超过九人,因为九是极数。 还好无名叫无名,你可以理解成后院没有这个人。 无名跟着书生到了书院后才发现后院已经有了好几位,按照入门的顺序来说的话他最晚入书院的,所以就成了最最小的那位师弟。 他当然不干,尤其是见到刘蒙蒙和唐果儿与三三几位明显还是少年更不到知命的修为时更是不愿意了,找书生抗议了好几回。结果被书生一句:“这是当年老师定的规矩”,给打发了。 对于夫子,无名还是尊重的。 红妆与铁匠去年补天的时候就知命了,至于夏至,他感应不到这位五师姐的修为,想来也不会低于知命。 慢慢的经过几个月的相处下来,发现后院除了严谨的君子以外,倒也没什么大小的分别对于师兄师弟这个身份也就不没那么抗拒了。 刘蒙蒙和唐果儿三三几位小师兄包括君子都对他还蛮是尊敬的,更不会端什么师兄的架子。 至于红妆与铁匠,一个绣花一个整天埋头打铁到是没什么交集,夏至更是一回到后院就呆在织布机面前没有离开过。 想不到今天他去问书生什么时候能见到夫子的时候却被拉到这里来说是迎接一位很重要的人。 没看到书生做的那条横幅的时候他还在想是不是夫子回来了。 见到是苏颜后就无法抹下脸来叫师兄。 苏颜看着明显比自己大了不少的无名也被闹了一个大红脸,和刘蒙蒙唐果儿不一样,第一,三人本来在前院的时候就熟悉了。第二,苏颜也要比两人大上一两岁,被叫一声师兄到也没觉得有什么。 他不是三三,想当师兄。 有些求助的望向书生,却见他有些捉挟的对自己眨眼睛。 好在苏颜也不笨,一下子就想到了办法,他冲无名一揖:“苏颜见过无名师兄。” 却是他反过来称呼无名师兄。 “不行,不行,”书生大呼小叫:“无名比你后进书院,按照规矩,你怎么能叫他师兄。” “老师曾说过,学无先后达者为尊。无名师兄比我的修为高,也要年长于我,苏颜理应唤一句师兄。”苏颜说道。 夫子确实说过这句话,每个人都知道。 书生瞠目,好像是这个道理。 无名见苏颜如此,加上刚刚又从书生知道苏颜来至桃林,是那几位的弟子,也就放开了,回了一礼,也说道:“师兄客气”。 那几位他却也是向往崇拜的,和苏颜平辈到也没什么。 于是,后院里多了一位师兄少了一位师弟。 无名是苏颜的师兄,苏颜是无名的师兄。 好吧,两人都是师兄,你是我的师兄我是你的师兄。 这个关系复杂到让书生头痛,也就不在纠缠着个问题。 到了最后,四个年少一点的三三,刘蒙蒙,苏颜,唐果儿,甚至包括红妆铁匠都叫无名为师兄,书生眼见管不了,便不再管。 君子直叹息,其实他也知道夫子老师是不在意这些的。 苏颜也见过几位师兄师姐,几位师兄师姐也说了一些安慰鼓励的话。 无他,苏颜现在还是普通人,师兄师姐们担心他心里难受。 苏颜自己到好像没当回事情,一群人热闹了一阵子,往里面的那几间草房行去。 路过池塘的时候大白鹅正在湖里游着,冲苏颜嘎嘎的叫了两声,抖抖身子,洁白的鹅毛上的水就变成了水珠儿,有的顺着流下去,有的溅了起来。 三三笑着打趣道:“苏师弟,你看大鹅也在欢迎你呢,大师兄回来的时候也没见它抬一下头。” 书生就想,还是七师弟的面子大,大白鹅也知道讨好桃林的三位师叔。 原本草房的旁边现在又多盖了几间。后院多出这些人,那几间草房早就住不下了。 书生弄的那条欢迎苏颜的横幅也没有扯走,就一直挂在那里。 苏颜原来住的那件屋子还是给他留着的,但是被子什么的都是重新洗过的,应该是红妆这位细心的师姐。 苏颜看向红妆,用目光表示谢意,红妆点了点头温暖的笑着没有说话,在后院的师弟们眼里她就是个大姐姐一样的照顾着他们。 …… 在三三读书的那件草房里,书生和苏颜相对而坐。 除去去年初秋夏至对苏颜谈的那番话外,这是他在后院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堂课。 凝识,入微,建海,立山到知命,无矩,这些修行顺序阶位苏颜都知道。 但书生今天给他还是从头再讲了一遍。 用书生的话说:现在既然在修行上是个普通人,那么就忘掉以前的那些经历,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再重新修行。 同样的路用不同的方法走两遍,将有不同的风景。或许更美,或许更坏。 同样的事用不同的方式做两遍,将有不同的收获。或许更好,或许更坏。 这就是书生给苏颜想出的办法。 这是一个大胆的尝试,毕竟以前谁也没有出现过苏颜这种状况,要知道修行的境界每一步都是人们脚踏实地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就像岁月的累积。 换句话说关于境界这件事就是你想重来也未必就机会,只有不能前进的,没有后退的,哪怕是你走错路,也是回不到原点的。 修行如人生,哪能真回头。 学过的知识总会有些痕迹,要想忘得一干二净,只有变成白痴。 种子一旦发芽,是不能再变回种子,只能不停的生长,不管是前后左右。 至于最终开花结出的果实再到下一次的生根发芽,那已经是属于另一个轮回。 所以苏颜的这个问题才会难解,在人类修行的历史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夜小雨没有办法,桃林没有办法,书生没回前书院的人们都没有办法。 书生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简单直接。 就是重新开始修行! 是不是真的能重新修行呢?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首先要过的关就是自己的那一关,就像你从小学习的,习惯的都是用脚走路,突然有一天你要用手走路,先不说你能不能够,光是身体就承受不了这样的反差。 比如:你怎么正常的看路看风景望天空? 比如:你的心脏大脑这些内脏器官会因为大地重力而肯定出问题。 也许还是可以尝试用脚走路,那么问题来了,苏颜最终又会出现现在的问题,修为时高时低时有时无。 那么怎么办? 书生都觉得自己这个设想有些异想天开。 第四十五章 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道路 夫子说人无法走一条完全相同的路 但看似相同的路又如何走到不同的地方? 书生帮不到苏颜,只有靠他自己。 …… 这些问题苏颜暂且不去管它。 管它什么样的路先走再说。 于是,他开始重新修行。 …… 第一步凝识: 凝识,就是凝练出自己的神识,神识是意识的更高层次。 意识是一个很微妙的东西,好像是人人都有,又好像没有。 意识不是说你在黑暗中感觉到有人往你靠近,那不是意识,那是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面身体通过对周围环境,比如空气的流动,比如温度的上升而判断得出。 意识不是说你刻意的去做一件事情,那叫有心。 因为意识不是心意。 没有人能形容出来意识是什么东西,所以人们当很神奇地做出平时自己根本没能力做倒的事情时又管它叫无意识。 比如五十岁的老妇一把挽住奔跑的骏马,只因为马的前方有她最疼爱的小孙子。 又比如说你走在路上,在离你很高的空中掉下来一块石头,有的人会躲开,有的人当然会被砸中。 或者说你在晴朗的夜晚空旷的田野上低头想着事情,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你一抬头,刚好看见夜空的流星划过。 当然更多的时候这是一种巧合,也有人叫做命运的安排。 修行的人们当然不会相信这是一种巧合,也不会承认是命运的安排。于是就有人认为应该还存在着另一个想象中的世界,那个世界里有一个相同的自己,另一个自己看见了这个世界的自己没有看见的东西或是先一步看见,于是通过冥冥中的某种联系以一种不能理解的方式传达给现实中的自己从而做出反应。 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相同的自己在另一个世界注视着自己,替自己看着那些现实中自己看不到的东西。 这便是修行界的普遍认知。 夫子牧青牛而悟道,是因为他无意中打通了两个世界的联系,或是说加强了两个世界联系的通道。 这就是修道,修两个世界连接的通道。 这便是修行,从这个世界行往另一个世界。 不停地修正自己的方向。 不过道门认为另一个世界是昊天的神国,哪里并不是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世界里是昊天,那些神奇的力量都是昊天的赐予。 所以道门叫修道,修通往神国的通天大道。 佛宗认为另一个世界是佛祖的净土,那些神奇的力量是佛祖的慈悲。 所以佛门又叫修佛,将自己修成佛的样子。 那些被认为是佛的转世之人才叫佛修,比如去过桃林的慧莲大师。 除了书院,道门和佛宗都认为自己的理念是正确的,是唯一的。 至于书院,虽然形成了自己的主流思想但也一直在探索的路上。书院有自己的理解,但不认为自己的理解就是唯一的正确的答案,所以书院开明。 这就是修行已知的三大体系: 以书院为首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另一个自己为理念,不需要虔诚的信奉昊天,也不用全身心的供奉佛祖,要相信自己。 以人为本是书院的道。 这只是书院现阶段的理念,还在一直不断的自我否定和修正中,哪怕夫子不在。 这是书院伟大的地方。 至于大河悟道的那位和薛光明以剑悟道甚至包括鲁大师的传奇悟道都是书院理念的延伸。 这就是书院的百家,也是书院不同于道门与佛宗的区别。 道门代表的是另一个方向。 佛宗的是另一个体系。 偏偏三大体系都出了不少的强者,似乎都能证明自己的正确性。 没有任何人能解释这种现象,只能根据自己的理解去选择自己的道路。 至于如何凝识,却是三大体系都没有解决的问题。包括那些已经是大修行者的人,好像是莫名其妙就能感应到天地的元气。 莫名其妙的就在冥想中感应到自己的意识。 包括夫子最初都是莫名其妙间望天看地而悟道,人们只能将之归结是一个人有没有修道的天赋。 人们管凝识的又叫悟道,意为想到看见另外一个世界的通道,却不是人们常说的天地大道,天地大道那是步入越过凝识、入微、见海、立山、知命五境后的修行的事情。 那是得道,得天地大道,不是悟道。 这些知识苏颜以前在桃林学习过书院也有相关的书籍。 苏颜自己当初在桃林也是莫名其妙而凝识悟道。 他资质本来就很好。 夜小雨当初说过苏颜是他见过的最有修行天赋的人。 他五岁进桃林,六岁便凝识悟道,仅仅这一点便是前无古人。 然后一路高歌猛进,在十五岁的那年他成为整个人间最年轻的知命。 慕青那个时候也还没有知命,不过是因为苏颜在桃林,人间无人知罢了。 从人类有修行的历史以来,这都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十五岁的时候夫子还在牧牛望青天。 当然这不是说他的资质就一定超过了夫子,只是说最起码他是人间最年轻的知命。 然而,就好像命运早就给他安排好的一切,到知命后他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气海雪山时隐时显,时而清晰时而朦胧。 这就要命了。 于是他的修为也就时而高时而低。 这不是境界的倒退,是修为的起伏,这也是人们修行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如同他修行的天赋一样。 夜小雨查不出原因,想不出办法,彩蝶和楚香香对此也是一筹莫展。 桃林想不出来办法,那么整个世间或许能想出办法的就只有夫子,夫子不显,但是书院还在,于是苏颜就到了书院。 书生提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这个办法谁都想的出来,却是谁都办不到。 但是苏颜想试试,或许是冥冥中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给他予启示,或许能行。 …… 苏颜在后院住了下来。 他看书后院里的那些藏书。他回忆在桃林修行的那些经历和在前院学过的那些知识,三三被君子逼着念书的时候他也去旁听,三三才发觉念书这件事情上苏颜竟不比他这个号称过目不忘的绝世天才差丝毫,除了念书的速度慢一些,在理解的程度上却是要比他透彻不少。 原本还以为苏颜是在前院呆腻了回的后院,现在三三相信苏颜是前院的课程都听过了。 望着站在铁匠火炉旁边的苏颜,三三在冲着他的背影恨恨的骂他不是人。 很快铁匠也发现苏颜不是人。 “师兄”,苏颜站在火炉旁边看着铁匠打铁。 铁匠停下手里一下一下敲打的铁锤,抬头看着他。 “你打铁为什么要先烧红?” 白痴的问题。 铁匠还是耐心的解释:“因为铁烧红了才会变软,变软了才能锻打。” 苏颜其实不是问的这个意思:“铁为什么烧红会变软。” 好吧,看着好学的苏颜铁匠还是很欣慰的。他干脆放下手里的铁锤,搬来两张凳子让苏颜也坐下来。 他准备好好的给苏颜上课。 “铁是由铁矿石炼成的吧”?他问苏颜,决定先从基础的讲起。 点头,苏颜这点还是知道。 “我们先说炼铁,”说道这些,终身打铁的铁匠绝对是最权威的专家:“铁矿中含有铁和其它物资,我们用高温将矿石融化的过程就是将铁里面的杂质剔除。”摆手打断苏颜的提问,“然后我们锻打的这个过程就是进一步将铁里面的杂质挤压出来。” “这样说,一块铁是由无数块更小的我们肉眼无法看清的铁块组成。中间有间隙、形成的过程夹带的其它杂质。”铁匠实在是算不上一个太合格的老师,顺序讲得有些颠倒:“我们锻打的过程就是将无数的微小铁块在排出杂质后让每快微小的小铁块之间能更加的紧密,所以说一块好的铁要经过无数次的锻打才能尽可能的变得紧密,这就是百炼精钢。“ 君子的那把宽大且直的铁剑铁匠整整花了三年的时间在锻打上面,后面修整成型的时间都没用好一会,因为那个形状太简单了,甚至连刃都没有开。 君子要求的那个样子,铁匠为此不知道叹了好多的气。 “师兄你还没说铁烧红了为什么会变软,”苏颜笃信好学。 铁匠原先以为苏颜要跟他学铁匠手艺的热情一下子被浇灭。“因为高温让那些微小的铁块变大膨胀,它们之间的间隙也就相应增大,结构就没有那么紧密了。所以,”铁匠说出答案:“铁就变软了。” 苏颜懂了:“是不是就像我们将一群人在一起,然后用火烧的话人就会跑开?” 这个比喻形象,铁匠点头,看来师弟还是有些悟性的。 苏颜站了起来,铁匠继续开始打铁。 虽然有心叫苏颜学铁匠的手艺,但也急不得。 苏颜看了一下火炉边铁匠用来淬火的水盆,犹豫了一下走向池塘边。 当当当……铁锤敲打铁块的声音抑扬顿挫,极有韵律与节奏感,铁匠沉浸在这美妙的声音中。 “呲”的一声一股青烟飘起接着响起铁匠的怒喝: “你干什么?” 苏颜端着一个空了的水盆在旁边傻傻的站着,讪讪的摸着脑袋说道:“我想看看水能不能让铁变软。” 池塘的水能不能将铁打湿变软? “白痴啊……”铁匠在心里乱骂。 苏颜端着空盆子走了开去,边走边想:没道理啊。 一个更大胆的想法从脑袋里冒出来。 他要做一个伟大的实验。 …… 很快后院的人都被苏颜叫到院子里紧紧的站成一团。 大伙儿你看我我看你,书生的个子最高,君子高高的古冠刚好顶在他的额头上。 红妆、夏至、唐果儿几个女子挨着站在一起紧紧的手挽着手。 苏颜有难,八方支援。 当大家按苏颜的要求站好了队屏了神识进入冥想状态后后他却又不见了人影。 这里是书院,倒不用担心安全。 苏颜去了哪里? 苏颜还是在池塘边。 望着提了一大捅水哼哧哼哧苏颜的背影,大白鹅不解的摇了摇头,继续的去和池塘里那几条红鲤鱼玩耍去了。 这个人类它有些看不懂。 相同的事情用相同的办法有时候也会带来不一样的结果,比如现在。 随着苏颜将手上木桶里的水泼在后院的人们身上,这个结果立马体现出来。 那些入定的冥想的人们一下子就从状态中解除了出来。 然后像受惊的鸟儿四散而逃,跺着脚抖着衣裳上的,头发上的水滴目瞪口呆的看着提着一只大空桶的苏颜。 这是要闹哪样?难道今天是大陆上的泼水节? 苏颜却很满意,有些痴有些傻的笑着说:“原来可行。” 入冥想状态最深的君子差点走火入魔。 第四十六章 这年头的老人扶不得 师兄师弟师姐师妹的心瞬间沉入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无尽的悲痛绝望。 苏颜完了,被成为普通人的这个事实打击的神志不清,魔怔了。 红妆永远是最善良最细心的知心姐姐,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裙裾上青丝上的水滴,最先走到傻傻的笑着的苏颜面前:“苏颜,你怎么了?其实做个普通人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有师姐在以后也不会冷着的,只要有师姐一口饭吃也绝不对不会饿着你,谁敢欺负你师姐跟他拼命。” 情真意切,说道动情处红妆的眼眶有些发红,自己这个师弟真是命苦,好好的一个知命境的大修行者一下子变成了普通人,换谁也接受不了啊。 她捉住苏颜的手:“苏颜,咱们今后今后就做一个普通人好不好?不要去想那些修行的问题了,真的,你放心,师姐以后永远都是你的姐姐,啊~你看大陆上那么多的人不能修行不还是好好的。” 唐果儿也红了眼睛,双手一直在那里揉着。 三三走过来用手摸着苏颜的额头看他是不又发烧了。 刘蒙蒙看着苏颜的眼神里满是难过。 君子和夏至的眼里闪烁着怒火与仇恨,都是道门。师弟刚来时还好好的,都是陈半山那一战卑鄙无耻下的咒语,他们已经决定先放下手里的事情再去一趟光明郡。 只有书生若有所思,仔细的问铁匠开始苏颜和他说了什么。 整个后院的人被淋了一身的水,竟是谁也没有怪苏颜的意思。 这就是书院,一群很可爱的人。 见苏颜不说话,红妆的眼里已经急出了泪水,“苏颜你怎么了?你说说话啊,别吓师姐。” 双手使劲的摇晃着。 苏颜“醒”了过来:“师姐你们这是怎么了?” 看着围在身边的人群,他毫不自觉的问道。 在水泼下去的瞬间他沉浸在那句可行的巨大喜悦中,他感觉到一道大门向他打开,门外是一个从来没有人见过的世界。 书生已经从铁匠那里了解苏颜开始和他说了一些什么,走过来止住红妆继续发问。 红妆这才发觉自己刚刚牵着苏颜的手,虽然当他是弟弟,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苏颜的想法是对的,水能将铁变软。”书生首先肯定了苏颜的想法。 铁匠不服气的站了起出来:“水只能将铁变的更加坚硬,比如淬火。” 学术讨论的时候是没有大小之分的,当初夫子还在书院的时候这些弟子们也经常和他争的面红耳赤。 “你说的也是对的。”书生也同意铁匠的观点。 刘蒙蒙感觉自己坐在云里雾里。 “因为你说的是事实,淬火确实只能将铁便的更加坚硬。但是,苏颜师弟说的软不是你口中的软,他指的是分解,”书生对铁匠解释道,一句话说的清晰无比。 “将铁放在水里面经过长久的时间,铁就会生锈,然后坏掉,这就是苏颜师弟手理解的变软。” “更准确的说是物质分解的理解。”书生说道。 可是,这和苏颜悟道又什么关系呢? 书生也不知道。 苏颜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也没有想到悟道这方面,他只是看见铁匠打铁,忽然间想到自己引星辉入体的时候感觉和打铁有点像,都是排除杂质后让原本的物体更加的紧密结实。 他刚刚的状态其实在修行中很常见,所谓物我两忘。 物我两忘,一切只凭本能行事,苏颜朦朦胧胧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仔细的去想的时候却又一片茫然。 见苏颜其实没有什么大问题,大家松了一口气也都散去,君子和夏至也暂时放下去道门寻晦气的念头。 只要人没有疯,其它的慢慢来。 苏颜没有疯,但是大家疯了。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苏颜用行动很准确的诠释了三三的那句话:不是人。 他没有再去骚扰铁匠。 他蹲在旁边看红妆绣花,红妆绣的是副花开彼岸天。 用的散乱针。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地上是一往无际的白色花海,红妆绣了很久。 还差最后一朵曼陀罗华了,红妆今天的心情很不错。 “五师姐你过来一下。”夏至在织布房里喊道。 “哎,来呢。”红妆起身应道,顺手将快要绣好的花开彼岸天放在自己刚刚坐的凳子上,向前走了几步,想起铁匠的遭遇又有些不放心,回头看苏颜还是呆呆的蹲在那里,想到自己很快就回来,便没有打算去收起那副花开彼岸,一路小跑着像夏至的织房而去。 昨天眼看这副花开彼岸就要绣好了,她拜托夏至再给她纺了一丈轻纱,天气热了,唐果儿那姑娘来后院还一直穿着院服。 男子穿着院服到没什么,院服也分季节有厚有薄。 只是唐果儿一个少女总还是穿裙子好看些,便打算给她作一件。 红妆真的是个好姐姐。 “红妆你看看。”夏至手上拿着一根捻得细细的线问红妆,“这是从汶水那边运过来的最好的冰蚕丝,用来纺纱你看看好不?” 随着有史以来最寒冷的冬天过去帝宫里的帝子公主们在三月初的时候就回到了璃城,帝君陛下不知所踪,他们也不敢离开的太久。 经商的也迁了回来,米店肉铺布庄也全都早已开门,那些商人从大陆各处运来些珍稀的日常的放在店里,大陆各处的人们也开始涌入城里。 璃城这座历经数千年的城市重新回到以前的日子。 红妆摸了一下夏至手中的冰蚕丝,很满意。 冰蚕丝入手清凉,夏天穿着正好。 当红妆回去的时候,苏颜正蹲在地上低着头认认真真的拿着花开彼岸天在鼓捣着什么? “苏颜,”温婉的红妆第一次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一把抢过苏颜手中的花开彼岸天,红妆的心口有些生疼。 “你干什么啊?”努力的压制内心的怒火与悲伤,红妆尽量的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 不生气,不生气,她对自己说道。 那副花开彼岸天已经被苏颜拆了一半了。 “师姐,我想看看拆了后依照原来的样子还能不能绣成一样。”苏颜说道。 红妆:“……” 再好的技艺重新修总会有些差异,或是细密浓淡,或是行针走线的松与紧。 “师弟,你见过路上两片完全一样的脚印么?”红妆的语气尽量温婉。 …… 苏颜很认真的摇头:没见过。 …… 接下来是大师兄书生,他正躺在椅子上扯着白云。 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这是他一贯的行为准则。 “师兄”,苏颜轻轻的走过去站在椅子旁边喊他。 书生的眼前就出现一双好看的大眼睛,闪烁着好奇宝宝求知的欲望。 “师弟啊”,书生吓了一跳。 这些日子苏颜的斑斑劣迹已经让后院的人们有些害怕,每一个人都像防贼一样防着他。 谁知道他又想出什么主意来验证他的想法。 反正不是好事。 “是这样的,师兄。”苏颜今天却明显的正常了不少。 “刚刚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夫子老师的手记太蒙上面我看见一句话……”,见他说到关于修行的问题,书生认真听着,认真给苏颜解惑……。 苏颜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师兄我站的有点累。”过了一会儿苏颜说道。 揉了揉腰。 书生躺在椅子便有些愧疚,是啊,师弟现在是普通人。 ,他又开始扯白云弄椅子。 能坐着绝不站着。 当把椅子坐好后,苏颜却不见了。转都四处寻时却见苏颜哼哧哼哧的搬着一个炉子像这边走来,“师兄你爱喝茶,我搬过炉子来给你烧水。” 书生便有些感动,真是好师弟啊。虽然这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事情,随手一朵云的事儿。 “哎呀。”苏颜一个不小心连着炉子摔在了地上。 书生连忙跑了过去扶起了他,“伤着没?”要是给夏至看见他这大师兄躺在椅子上等苏颜搬炉子烧水,几个白眼一顿鄙视是少不了的。 苏颜现在可是普通人啊。 三三从旁边快速的跑到书生的椅子旁边鼓捣了一下很快又跑开躲起来。 苏颜站起来扭了扭腰,“没事儿,不小心踩到一个小石子上脚上打滑了。” 书生还是不放心,扶着苏颜走到了刚刚为苏颜弄的椅子上:“你坐下别动,师兄来。” 白云弄成的椅子软软的,绵绵的,坐在上面很舒服。 苏颜悠闲的闭上了眼睛。 大师兄倒是真会享受。 书生一把将炉子提了过来放在地上。 弄出水壶开始开始烧水,茶几茶具上面的就是一挥手的事儿。 “师兄你也坐啊。”苏颜招呼他,眼里有一种莫名的意味。 ”好的,”见苏颜如此懂礼貌,书生大畅,真正的兄友弟恭啊。 …… “啪”,书生摔在了地上,躺椅的一条腿断了,书生结结实实的摔了一个四仰八叉。 “哈哈哈哈……,”三三的笑声传来。 白云弄成了椅子就是椅子,三条腿躺上去一样摔跤。只要是椅子三三就办法弄断一条腿。 明白了,书生什么都明白了,欲哭无泪,这就是可爱的好师弟? 感情是自己白表了情,原来都是套路啊。 “师兄对不起,”苏颜却没有去扶他起来,认认真真的解释:“换个姿势能扯白云么?” 扯白云和姿势有一根毛的关系啊,书生已经在爆粗了。 “师兄对不起了啊,我不扶你是怕你敲诈要我赔钱啊,这年头的老人扶不得。”三三的声音在草房拐角的地方响起。 书生快吐血, 得到了答案的苏颜赶紧把书生扶了起来:“大师兄,还是我好吧,墙都不扶就扶你。” 书生:“……” 第四十七章 大漠孤烟直 接下来五师姐夏至的织房出现了苏颜的身影,给唐果儿纺来做裙子的一丈轻纱快要完成的时候被苏颜弄成一团乱线。 夏至无语问青天:这是命运的安排? 只是在撩拔君子的时候挨了一戒尺,刘蒙蒙和唐果儿也没有逃脱苏颜的魔掌。 所有的人都开始躲着苏颜,防着苏颜,没办法啊,这些天苏颜已经快要将后院给弄的鸡飞狗跳了。 他想看看大白鹅一只脚掌能不能游水的结果就是被大白鹅在整个后院被追了三天,一直到屁股被啄了三口才罢休。 青牛那里他不敢去,要是被踢上一牛蹄子的话就悲剧了。 没办法,再一次回去看书,后院夫子写的藏书真的很多。 日子就在后院的那些藏书中慢慢的过去,转眼间已是七月。 七月的太阳晒的人身上发疼。 这里是一片荒漠,一眼望去除了黄沙还是黄沙,没有树木,没有湖泊,看不到一丝丝的绿意。 只有连绵不绝的沙丘像海浪一般起伏,头顶的烈日毫不吝啬将它光芒撒在这片海浪上,大风将沙子卷起到空中,然后落下来,一个个的沙浪向前涌动,一只无形的巨大的手将沙漠揭去一层又一层。 赤裸的上身在烈日的暴晒下有原本的古铜色变得黝黑,糙得就像劈开不经打磨的粗粝石板。 小刀赤着上身,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太阳耀的双眼发疼,他眯了下眼睛。 易生死从后面走了过来,大口的喘着气说道:“再走十里路就到了。” 再走十里有一个湖泊,在周围生活一个叫苍的小部落,十年前他为了寻找一种叫沙明草的药到过那里,巧合之下救了他们的首领。 沙明草是一种草,也是一味罕见的药材,在大陆上只有罕见人迹的黄沙荒漠里才有。 这是一片不知名的沙漠,在大陆上从来没有记载也没有听人说起过。小刀回头看了看来时的路,入眼一片黄色的世界,什么都没有,跟在后面的苗妙加紧几步追了上来。 他们已经进入无名沙漠七天时间,从去年和苏颜分开后就一路被人追杀。 苗妙的身份暴露后在大陆上掀起了一场不小的波澜。苗妙明宗公主的身份被公开后引来了不少的宗门的注意,甚至连佛宗的苦行僧和听雨阁的人都追着他们的脚印一路而来。 开始追杀的主力依然是剑峰的人,后来得到消息的明月轩也加入了进来。薛光明出现在光明郡的时候剑峰的人并没有撤退,这是两件不相关的事情。 他们是为了方无回报仇,也是为了斩草除根,更是为了莫方。 其它的人为了莫方,人们很想解开为何明宗当初能出莫方那样的强者。 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 他们一路走来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场的战斗,最凶险也是最后的那场战斗发生在一个月前,一共二十七人将他们围在一个山坡上。 剑峰原本追来的十位弟子在一路上被他们杀了五个,还剩下五人,还有有五名苦行僧,十个明月轩和三名听雨阁的人,听雨阁的全是女子,一个个百媚千娇,出手却是毫不容情。 还有四位是散修。 这一战很惨烈,易生死被刺了一剑,好在不是要害的位置。 苗妙挥舞着莫方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最后力脱靠在石头上再也不能动一下。 小刀的伤最严重,被人刺了三剑,每一剑都从身体对穿而过,如果不是他在赤门生死搏杀中练出来的直觉让他在最后关头避开要害,他早已死去。 但那些追来的也死了好几个人,小刀杀了两个剑峰的弟子,两个明月轩的人和一位听雨阁的人。 这就是他用三次受伤代价换来对方的命,那位听雨阁美貌的女子到死都睁大眼睛不相信的看着小刀,这世界上怎么有这样冷酷的人? 当她露出最美的笑容将手中的长剑送入小刀身体的时候小刀并没有闪避,而是冷静的挥刀, 没有因为她的貌美如花和已经刺入身体的长剑有一丝的停顿,于是她死不瞑目,但还是死了。 苗妙用莫方砸死了七个人,还剩下十五人,易生死保住自己没死已经很不错。 最关键的是活的十五人中还有一位知命! 知命是散修,他也是起了做黄雀的心思。 小刀他们已经陷入了绝境。 小刀想起临别时苏颜给他的纸蝶,其实他一直都记得,只是舍不得用。 现在到了不得不用的时候, 当纸蝶七彩的翅膀开始扇动的时候所有的结局已经注定。 当他们离开那里的时候留下一地死尸,没有人理会。 暂时没有人来追杀她们了,易生死用了三天时间治好她们的伤,然后花了二十天的时间进入这片荒漠,她们必须要找个隐秘的地方将自己在人间隐藏起来。 当离开青川一个月后,狙杀枯坒那夜曾经如像潮水般涌现的记忆又在小刀的脑海里慢慢浮现,逐渐变的清晰,这些日子苗妙也给他讲了很多,关于明宗,关于莫方,关于他体内那些奇怪的有异于别人的筋脉。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小刀选择相信。 他已不是当初赤门的少年。 “公子”,苗妙走进小刀的身边喊道,将手中的水袋递给小刀。 态度很恭敬,不像是明宗的公主。 小刀接过喝了一小口,水袋里的水已经不多,只剩下半袋。 在荒漠的七天时间已经用光了所有携带的食物和清水,好在易生死说到目的地只剩下大约十里的路程。 苗妙再将水袋递给易生死,从去年到现在,差不多一年的时间,苗妙瘦了不少,原本肥胖的身子变得有些纤细,再次重现当年的曼妙身材,易生死看见便有些欢喜又有些心疼。 易生死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将帽子拉的低一些,风太大,沙子容易迷眼,重新在前头带路。 小刀跟了上去,苗妙还是走在最后面。 这种队形很合理,三人中苗妙的修为现在最高,后面如果还有追兵来的话也好应对一些,这次目的地只有易生死去过,在茫茫的沙漠中全凭着十年前的记忆。 易生死做向导最合适。 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迷路,除了幸运的眷顾也和易生死经常游走大陆四处寻找药材练就的方向感有很大的关系。 三人继续埋头在无边的沙海中向前走去。 太阳慢慢的落向山的那边,夕阳将整片沙海都涂抹上一层金色。 大漠孤烟直,大湖落日圆。 …… …… 一道笔直的黑烟冲向荒漠黄昏的天空,被风一吹,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一声狼嚎响起,在空旷的荒漠里显得有些悠扬,绝不悦耳。 这是部落里面的预警信号。 上次黑烟升起还是十年前,一个采药的人无意中闯入他们生活的这片领地。 他们是被昊天抛弃的子民,他们从不信奉昊天。 他们也不服从帝国的管理。 在远古时期他们曾经是大陆上人类中最强大的部落,他们的体内流淌的是永不屈服的血液,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荒。 当帝国一统大陆的时候,除了将那些残忍的狼人挡在了赤门,将那些阴险狡诈的雪人赶到了天弃山外。 大陆上也没有了他们的栖身的地方。 他们不会服从于帝国的统治,哪怕他们比起狼首人身的狼人和浑身长满白毛的雪人来说他们是真正的人类。 他们又有异于其它的人类,准确的说是身体的筋脉有异于其它的人。 荒是一个奇特的人类种族。 奇特的筋脉结构, 奇特的信仰和文化。 他们无法抛弃血脉里的骄傲和那些接近于偏执的理念。 他们无法融入现代人类社会的一份子, 很多历史湮灭在时光的长河里,有些秘密注定无法解开。 为什么荒人是人而却又有别于常人? …… 一个巨大的湖泊就像一颗珍珠镶嵌在无边无际的荒漠里,湖泊的周围是荒漠里最宝贵的绿洲。湖水映着夕阳,岸边竟是青青的草。 这真的是一个奇迹,或者说是神迹,仁慈的昊天终究还是给荒人留下了一片生存的土地,哪怕那些倔强的荒人并不虔诚并不信仰它。 当黑烟升起的时候,当狼嚎响起的时候,无数的荒人像是潮水一样涌入沙海,那里是小刀他们来的方向。 荒人的男人都赤裸着上身,上面纹满了古怪而玄奥的花纹。 长期日光的暴晒肤色早已接近于黄沙的颜色,女人们上身是不知名的黄色的兽皮粗制而成的衣裳。 男人和女人的下身都只围着兽皮短裙。 人群涌入沙漠里很快就与那些黄沙融为一体,冲在前面的荒人更是将整个身子都快速的埋在了沙子里面,特殊的体质让他们可以在沙子里长时间不用呼吸。 狼嚎的声音同样传到了小刀他们耳里,他们也看见了那道笔直的黑烟,也许是因为沙漠中那些重重叠叠的黄沙丘,他们没有看见如同宝石的湖泊和那片不小的绿洲。 小刀叫住了走在前面易生死,示意他停下来。 “嗖”,一道破空风声响起,一只木箭噗的一声射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 “嗖嗖嗖嗖……”无数道风声响起,一阵箭雨射向小刀他们。 刀光亮起,刀斩在木箭上,木箭断成两截,刀光不停的亮起,木箭不断的被斩成两截。 不知道斩了多少刀,木箭慢慢的变得稀稀落落,三人周围落了厚厚的一层断箭,遮住了地上的黄沙。 荒人来的很快。 易生死和苗妙没有出手,易生死的修为太低,治病救人还行。 苗妙也很好奇,易生死的的医术早已举世无双,也早已悟道,但偏偏修行上不去。 苗妙在后面,还来不急出手,小刀就已经将漫天而至的木箭斩成两截。 四周尽是茫茫的沙海,射来的木箭停了下来,还是不见一个人影。 易生死也很无奈,见不到人他也没法表明身份。 突然一阵狂风卷起漫天的黄沙向着几人吹了过来。 漫天的黄沙里隐藏着凛冽的杀机。 第四十八章 荒 一根巨大的木棒带起黄沙如同一条黄色巨龙砸向小刀。 双手紧紧的握住刀柄,刀光再起,“轰”的一声,黄沙四散飞扬。 巨大的木棒砸在了小刀的长刀上。 巨大木棒并没有断成两截,很明显不是一根普通的木棒。 一个上身穿着黄色兽皮的青年男子出现在三人面前,随着他的出现,原本在他身后的那些沙丘炸开,里面跃出一道道人影,原来正是那些隐入黄沙的荒人。 荒人每人手里都拿着碗口粗的木棒。 穿兽皮的年青荒人口里响起一道怪异的尖啸,那些跃起的荒人双手高举着木棒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向着三人搂头砸了下来。 木棒未至,带起的劲风击得地上的黄沙四散飞扬。 黄沙漫空,棒影重重如山。 小刀收起了长刀,向后退了一步。 苗妙一声娇喝,恢复到以前曼妙的身子以比那些荒人还快的速度向着空中弹射,接着更快的向着大地坠落,一起一落间宛如星移电掣。 竟还抢在那些荒人的前面。 当荒人的木棒来到三人的头顶上空的时候,苗妙手里的莫方已经重重的击在地面上。 “轰”,沙漠里响起一道巨大的雷声。 四周的地面跳了起来,一尺厚的黄沙向着空中激射而上。 荒人手中的木棒落在尺厚的黄沙上面。 这是怎样震撼的一副画面,紊乱的天地元气带起强大的气流吹得黄沙漫天,遮着了天空的夕阳。 从更远更高的天空向下看去,漫天的黄沙恰如一朵巨大的蘑菇。 苗妙手持莫方,在小镇的时候就能砸死知命的方无回。 跃起的荒人落在腾空而起的黄沙上,手里的木棒被巨大的力量反弹的向上高高扬起,整个人在空中连翻了几个跟头,然后下饺子一样向着地面上落了下来。 兽皮青年口里的啸声更急, 远处传来咚咚的巨响,紧接着出现一道巨大的沙墙,更多的荒人向着这边迈开大步奔跑而来。 沙墙是他们迈步间脚掌踢起的黄沙,咚咚的巨响是他们的脚步落在大地发出的声音。 刚刚从半空中落到地面的荒人快速的站了起来,紧接着在兽皮青年的身后站成一排,没有一个人退缩,目光注视着小刀他们,冷漠的不带一丝的感情。 兽皮青年的目光变得暴烈起来。 夕阳的余辉落在沙尘上,光线经过无数沙子的折射变得像浑浊的水。 那些迈开大步奔跑的荒人已经很近了,透过浑浊的夕阳隐隐能看见荒人粗粝的面孔。 “吼、吼、吼……”荒人们大吼着,随着吼声他们调整着因为急奔而有些散乱的步伐,脚步声逐渐的变得统一。 赤着精壮的上身,围着兽皮,买着整齐的步伐,竟然如同帝国的玄甲重骑一般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向着小刀三人直奔而来。 小刀再次握紧了手里的长刀,虽然汹涌而来的荒人极大的可能就是他们这次要寻找的目标。 很多的时候,他更相信他手里的长刀,或许还有赠送他这把刀的人。 他和苏颜分开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荒人手里的木棒已经扬起,上面满是凸出的尖刺。 小刀的手腕已开始用力。 “等等……”,易生死冲到了兽皮青年的面前一丈的位置,用力的挥舞着双手,“等一下……”。 “古巴荒牙……古巴荒牙……,”连日来沙漠里的行走让易生死的声音又些嘶哑。 “你、们、是谁?”兽皮青年问道,说的大陆通用语言,音调怪异生硬,像是许久不曾育人交流。 “古巴莫,他还好吗?”易生死对面前的青年问道,他有些紧张,十年前这个青年还是小孩子,他不知道青年是否还记得他,他也不知道青年的名字。 方才的箭雨和那些荒人的攻击来的太快,他还来不及冲出来。 兽皮青年的右手向上高高的的举起,青年身后站成一排的荒人停下了脚步。 奔跑而来的荒人也停下了脚步,风静了下来,飞舞的沙尘停了下来。一个年长一些的荒人男子从后方的人群里快步走了过了。 “小石头,是我啊……”,易生死哈哈大笑起来,当初在部落的时候常常见到眼前的荒人男子,那时候荒人男子已经成年。 年长的荒人男子就是当初易生死治好的部落首领的儿子,叫古石莫,莫是族姓,古是部落的辈分,单名石头。易生死当初叫他小石头。 荒人取名将自己的姓氏放在名字的最后面。 古石莫现在是部落的首领。 “你是易先生……?”古石莫有些不确定,十年的时间不算太短,足够模糊一些记忆。 好在这些年荒漠里也从来没有进入过外人,他总算记起了易生死。 用的是敬语。 “哈哈,是我,我是你易叔叔”。易生死哈哈大笑着,围着古石莫转了一圈。 “十年不见,当初的小石头也快要老了。”易生死说道。 荒漠恶劣的气候总是让人要老的快些。 “古巴莫还好吗?”易生死又问道。 “易叔叔,真的是你。”古石莫也笑了,高兴的跳了起来,像一个孩子:“我爹他还好。老是提起易叔叔你。” 粗犷的脸上带着由衷的喜悦,有些花白的短发上面落满了黄沙,偏偏看着像一个质朴的孩子,不像是一个部落的首领。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荒人们叽里咕噜的大喊,易生死当初在荒漠里没有呆多久,当初学的那些荒人语言也快忘的差不多了,只能隐隐约约的猜出古石莫的大概意思:来的是我们最尊贵的客人和最好的朋友,大家不要紧张。 所有的荒人都突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爆发出震天的吼声。 “吼……易……吼……吼……易……吼……”,想来是在吼着易生死的名字,只是听起来有些怪异。 吼一吼,吼一吼,吼什么呢? 苗妙的额头垂下三根黑线。 她很快就知道了这些荒人在吼一吼什么了。 那些荒人一边吼着一边潮水一般冲过来把易生死淹没,接着有高高的将他抛向天空,然后接住,再抛,如此往复。 当整个大陆抛弃他们的时候,他们的朋友与最尊贵的客人最近百年来只有一位,那就是救了他们老族长的易生死。 穿兽皮上衣的冷峻青年也加入到了抛举人群, 苗妙和小刀也没有逃脱被抛弃落下然后再抛起的命运。 小刀没有拔刀,握着刀柄的手松开。 小刀开始感到有些不习惯,却又有些隐约的亲切,夕阳照在他的脸上,坚硬的线条变得柔和了一些。 以往只有在苏颜的面前他才会这样。 …… 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消失在天边,圆圆的月亮从天幕的另一边升了上来,银色的月光照在黄沙上,白天小刀他们和荒人们留在上面的痕迹早已被荒漠上的狂风带走,荒漠恢复了海浪一样的形状。 银色的月光照在绿洲的湖泊上面,波光粼粼的湖水倒影着天上的圆月和岸边的火光,还有狂欢的荒人们。 白天太阳还晒的人要死,到了晚上气温却要下降的厉害,虽然不如璃城去年的那个冬天,但也要比大陆其它地方的冬天要寒冷的多。 荒人部落为了迎接易生死和小刀他们的到来,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 所有的荒人无论男女老幼都走出帐篷,他们在湖边的平原点起篝火,篝火山靠着一只一只的整羊,烤羊的香气迎着风钻进荒人们的鼻子,人们越发的开心起来。 年青一些的男女荒人围着篝火跳起了部落里古老的舞蹈,她们手牵着手先伸出自己左脚向上斜斜的抬起,右脚在地上随着蒙着羊皮的鼓点跳两下,接着又抬起右脚,如此反复。动作简单整齐却又带着一种原始的美感。 有更活跃的荒人女子领头唱起了部落里的歌谣,和她们的舞姿一样,那些歌谣只要几个简单的音节,但她们每次的重复都带着不同的节奏和韵律,带着一种原始苍茫的韵味。 易生死醉了,他被荒人们灌了不知道多少碗烈酒。 酒是荒人部落特有的酒,用的是绿洲里面一种长满尖刺的植物酿造出来的酒,喝着有些苦涩但又火热,每一口就像吞下了一口火团。 就像是部落在荒漠的生活,细细回味间带着植物特有清香。 老族长古巴莫今晚很开心,与易生死这位恩人加老友一直在喝酒,直到将易生死灌的人事不知的时候他站了起来。 站起来的古巴莫的身躯在月光下挺拔如山,双掌连击三下,那些敲鼓的,唱歌的,跳舞的荒人都静了下来,看着他们的这位老族长。 双眼扫视过安静下来的荒人,古巴莫嘴里大声的说着什么,语速又急又快。 听着的荒人先是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接着是狂喜,但在老族长的目光下没有一个人移动或说话。 古巴莫说完话,走到小刀和苗妙的面前,伸手将拥抱了一下苗妙,然后让她站在身后,这才面对着小刀,恭恭敬敬的将小刀双手请到一个稍高一些的地方,然后双膝一曲,轰然跪在了小刀的身前。 轰,所有的荒人都跪了下去,面向着小刀。 月光照在小刀深邃的眼眶和高挺的鼻梁上,坚毅的脸庞和这些荒人的面庞开始重叠在一 第四十九章 听雨楼 小楼一夜听春雨 听雨楼 “师傅,追杀明宗公主的甲字楼弟子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传回讯息了”,在听雨楼的某个房间里,一位衣角上绣了一朵金色云朵的青衣女子躬身对着前面的中年女子背影说道。 中年女子穿着一身金色的裙装,上衣的衣角处同样绣了一朵云,不过云是银色,云的边缘绣着红色的丝线。 中年女子站在窗边,此时的窗外没有下雨,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映在金银相间的衣裳上面反射出刺眼的金光,红色的丝线格外的显眼,银色的云朵里面隐隐有着某种花的图案。 “青曼,你过来看看,”楼主的身影藏在金光里,说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呆会会下雨么?” 此时的窗外碧空万里,连云都没有一朵,哪里像会下雨的样子。 “今晚会下雨。”青衣女子青曼走到窗前落后于楼主半步的位置说道,也没有再提刚才的事情。 面前的中年女子是她的师傅,也是听雨楼的楼主。 楼主想要下雨,自然会下雨。 因为这里是雨郡,郡王爷不是楼主,但楼主是雨郡的主人。 “对了,你方才说甲字楼的弟子一月没有传回讯息了?”楼主问道。 “是的师傅,最后一次传回讯息是一月前,说是在明宗公主的身边有一个叫小刀的少年。”青曼回答道。 这已经是十五天前的事情,追杀一个流亡的明宗公主,对于听雨楼来说,本来就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情,那些消息,青曼都没有上报给楼主。 如果不是已经半个月没有甲字楼弟子的消息,青曼都不会去打扰师傅。 青曼是楼主唯一的弟子,楼主不怎么理会楼里的事情,实际上整个听雨楼的大部分事务都是青曼在负责。 “叫小刀的少年……”楼主沉吟片刻。 在大陆上并没有关于小刀的资料。 “楼里有关于他的的资料么?”楼主问道。 “风楼的弟子刚刚传回的消息:叫小刀的少年原本是边城赤卫的一名士兵,在赤门呆了五年,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离开赤门和明宗的公主他们走到一起”,青曼说道。 甲字楼是听雨楼的利剑,风楼是听雨楼的耳目。 “五年……”,楼主终于转过了身子。 楼主是一个很美很漂亮的中年的女子,曼妙的身子裹在金色的衣裙下凹凸有致,“能在赤门呆五年,说明他不简单,当初接到明宗公主的消息的时候有没有提到明宗公主身边有这样的一个人?”楼主问道。 “没有,消息是从剑峰那边传过来的。”青曼说道。 “既然明宗公主身边有赤卫的人,从现在开始放弃对她的追杀。另外,提三十颗剑峰弟子的人头祭奠死去的云字楼弟子。” 其实他们现在也失去了苗妙和小刀她们的讯息,那片荒漠本就除了易生死外从来就没有外界的人到过。 楼主平静的说道。 好像那不是三十条剑峰弟子的人命,是菜市场的三十颗大白菜。 剑峰一开始隐瞒了小刀的存在,自然要付出代价。 “是,师傅。”青曼应道,躬身而退。 她知道师傅接下来要听雨,听雨的时候是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到她的。 青曼下楼走到门前的时候,楼主衣裳的那朵白色的云动了一下,一颗雨滴落在屋前的石阶上,接着是无数的雨滴落了下来。 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下起了雨。 青曼抬头望向天空,天空还是万里无云。 整个雨郡都下起了雨,来的很突然,天空依然没有云层,依然碧空万里,这些雨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无根水吧,如果下雨真要有云,那朵云一定在某人的心里。 雨郡的人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天气,除了赶紧收着晾晒的衣服喊着在外玩耍的孩子却没有人抱怨这时晴时雨的天气,相反因为这些奇异的雨而形成独特的景观让大陆上不少的人慕名前来为这里的人们带来了不菲的收入而心存感激。 他们把这些归结为神迹,虽然雨郡的人们并不是道门的信徒。 青曼在门口站了一下,走进了雨中。 在雨郡下着雨的时候,璃城的天空一如既往的晴朗,璃城从来也不会下没有云的雨。 登天阁 黄衣少女坐在窗前,一眼望去,整个璃城尽在眼底。 一年过去,她更瘦了,也不再唱歌。 “我听见了下雨的声音。”她说道。 “是雨郡在下雨。”拉胡琴的老头的说道,他也不再拉胡琴。 “不,是这里在下雨。”黄衣少女说道。 璃城没有下雨,但黄衣少女的心里下起了雨,雨淋湿了心里的每个角落。 “我想他了……”,少女说道,不像当初那般羞涩。 “不能更近了,”老头说道,“十里,已经是你能承受的极限。” “上次你去看他,虽然那时他不在这个世界,但是你回来也病了一场。” 璃城去年迎来了一个特别寒冷的冬天。 原来只是见一眼, 原来见一眼后便是人间十里。 十里不是咫尺,也不是天涯,但在人间却只能相望。 “再等十年吧,”老头有些不忍的道。 十年十里,这便是初见的代价。九为极数,十已太满,不是时间和距离太满,是心太满。 是谁把她的心装的太满? “但我真的很想他,他现在不能修行,只是一介凡人,我想去陪着他……“,少女低下了头眼里有泪滴下。 空气变的湿润了起来。 “天人本就相隔,”老头不忍再看少女,“我们现在只能遵循命运的轨迹,” “我一定要去陪他,”少女坚定的说道, 少女望着她,眼里不见一丝犹豫和害怕。 “真的没法改变么?”老头望向窗外,艳阳高照,他在心里问着自己。 “爷爷,”少女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看着老头。 她喊着老头,目光里却有些不舍。 老头的心猛的紧缩了一下,这目光他太熟悉。 劈啪,璃城万里无云的天空亮起了一道闪电,接着响起了一道巨大的雷声。 地上的人们被突如其来的雷声下了一大跳,往天空望去,没有云,哪来的雷声? “我也想去看看她,告诉她我不怪她了。”少女说道。 不,不,不,老头在心里狂吼,脸色变得阴沉下来。 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乌云极速向着璃城的上空聚集,挡住了天上的阳光。 “你的心里真的就再也装不下别的?”他问道,语气却出奇的平静。 “能,”少女抬起头,脸上却露出笑容:“至少还能装下爷爷您。” “您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她坚定的说道。 “你们都这样说,”老头的声音隐藏着极深的痛苦,“可是谁又做到了?” “我能做到的,”少女娇憨的拍了拍自己微微鼓起的胸口,“我也舍不得爷爷您。” 舍不得你还走?老头揪着自己仅有的三根胡须。 “把小青带走吧,它跟着你,我也放心一些。”老头说道。 “别楸了……”,少女有些心痛的止住老头揪胡须的动作,然后数着:“一、二、三,我数好了是三根,爷爷,我回来的时候要是少了一根我就全把它们拔光。” 老头苦笑,我自己只怕都拔没有了还用的着你来拔? 他原来不只有三根,有很多很多根胡须。 “走吧,走吧,早去早回,别和她一样忘了回家。”老头挥了挥手,既然留不住,那就走吧,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日子有些难熬啊。 “我走了……爷爷……”,少女看着老头的眼睛说道,一步一回头的向着门口走去。 老头挥了挥手……, “爷爷……”,少女走到门口的时候猛的跑了回来,一下子扑进了老头的怀里哽咽着说道:“爷爷,我也舍不得您。” “乖,不哭,爷爷等你回来,”老头反过来劝起了少女,“快点去吧,早去早回啊。” 少女在老头的怀里呆了一会,然后猛的站起来冲向门口,“爷爷再见,我很快就回来。” 很快就回来?老头苦笑了一下,哪里有那么容易呢? 轰,又是一声惊雷炸响,天空下起了暴雨,黄衣少女出现在雨中的街道上,后面跟着一头青色的牛。 她每走一步,身形就变得虚弱一份,当她走满十步,她变得十分的虚弱。 记忆也变得慢慢的模糊,她想回头,但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告诉她要继续坚定的向前走。 “啪”的一声响,老头的三根胡须有两根被自己扯断,他站在高高的登天阁上面看着雨中变成一个小黑点的少女,眼里一片疼惜。 他要留下一根等少女回来楸着玩。 扯下的两根胡须向着窗外飘去,飘啊飘的飘到少女的头上。 一根变成白色的绳子系住了少女满头的青丝。 一根变成青色的手镯戴在了少女的手腕上。 少女站在雨里,茫然不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 身上的黄衣已经变成青色的衣裙。 她不知道自己来至哪里, 她不知道自己去向何方。 少女忘记了自己是谁,自己要做什么,她忘记了那些关于以前的记忆。 这便是再见他的代价。 站在雨里的她茫然四顾,大雨一片茫茫。 被雨打湿的衣裳穿在身上有些冷,少女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连跑忙向一个能躲雨的屋檐下。 青牛在雨里远远的看着她。 老头的身影在登天阁上慢慢的淡去,接下来的事情他也无能为力。 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少女的身上没有带钱,那些卖唱的银子一直放在那个小小的包袱里,而包袱就在登天阁上面。 …… 璃城的这场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在第四天黎明到来的时候雨住了。 米店的张三贵早上醒来的时候习惯的看了看窗外,见天已经放晴,赶紧爬了起来穿上衣服,摇醒黑瘦的妻子:“孩子他妈,快起床,今儿天没下雨了。”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人们在这样的天气宁愿向邻居借两碗眯先应付着,也不愿意冒雨出门到米店来买米。所以张三贵干脆关了三天的门。 穿起衣服,胡乱的擦了一把脸张三贵就赶着去开门。 前屋是店面,他们一家几口就住在小院子的后屋。 黒瘦的妻子也起床去开始张罗一家人的早饭。 馒头是昨日下雨无事早就蒸好的,今儿早上热一下另外再熬锅粥就够一家人的早饭了,不浪费也不算寒酸,璃城的人们基本都是这样的生活水平。 当她烧起灶里的火正将冷了的馒头往蒸笼里放的时候,前院米店里响起张三贵的惊呼声。 第五十章 来路不明的少女 张三贵今天一大早开门的时候就发现一个青衣少女昏倒在他的米店门口。 也许是因为淋了雨生病的原故,少女看起来很虚弱,张三贵发现她的时候,还在发着高烧。 不过少女倒是很漂亮,哪怕脸上沾满泥浆,透过眉眼依旧看的出来很美的样子,只是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和身上青色的衣服被雨水打湿后沾了些泥浆。 病态苍白的脸白的像雪,隐隐可见皮肤下面一根根青色的血管,看在张三贵的眼里,反而有一种异样的美。 黒瘦的妻子本来是不赞成他将少女抬进屋里的。 少女发着高烧还昏迷不醒。 少女穿着的青色衣服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料子,一看就远远不是她自己身上粗纺棉布衣裙能比拟的,绝对只有那些她平日里需要仰望的权贵人家里才有的布料。 不,帝国大将军的千金出来的时候她也远远的看过一眼,凭着女人对于衣裳这些东西天生的敏感她几乎敢断定将军千金身上衣服的料子还没有少女身上衣服的料子好,虽然她不认识少女身上的青色衣裙是什么料子。 对于来历不明的黄衣少女本能的她就有些害怕,害怕招惹上什么祸事。 少女发着高烧昏迷不醒,到时万一有一个三长两短的只怕是她们全家都要搭上去。 她最终同意张三贵叫少女抬进屋子里绝对不是因为张三贵在这个家庭拥有绝对的权威或是她一时的心软,只是因为张三贵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姑娘一看来历就不简单,今儿我们收留了她,来日她家里人寻来怎么也得表示一下才对。” 能穿那么好的料子的人家的随便的表示对于她们来说也是一场大富贵或是大机缘。 想到极有可能到来的天大好处,她最终才同意。 这便是他们这种小人物的愿望,毕竟没有谁愿意一辈子守着一间小小的米店过着不算太富裕的日子,如果有更好可能的话。 少女看起来有些虚弱其实却并没有什么大病,昏迷不醒也只是因为淋了雨而发着高烧。 在张三贵的黒瘦妻子将她安顿在床上并拿出冬天才用的棉被给少女盖上后少女已经迷迷糊糊的有了一些意识。 最后黒瘦的妻子喂她喝下一碗温热的稀粥后少女整个人就醒了过来。 张三贵和他黒瘦的妻子看见少女醒来后有些高兴,连忙询问少女的情况。 比如她是哪家府上的千金,父母是谁干什么的等等。 两夫妻俩忙活了半天,很遗憾的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少女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自己的家在哪里,关于以前所有的一切她都已经忘记。 “孩子他爹,你过来一下。”张三贵的妻子 站起身走向门口,对着张三贵喊道。 “他爹,这姑娘来历不明,要不我们还是报官吧,我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张三贵的妻子说道:“别到时候捞不到好处反而惹来什么事情。” 伸手摸了摸已经有些稀疏的头发,张三贵有些拿不定主意:“你等我再想想。” “还想什么呀?”妻子黒瘦的脸上满是焦急,“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只怕还得惹上官司。” 家里开米店。并不愁吃喝,但是她偏偏就长不白也长不胖,干瘦的的胸脯就像是一块平平的门板。 听见妻子这样说,张三贵也不好再坚持:“好吧,让她再呆个三天,我就把她送到官府那里去”,他答应妻子道。 “现在她还病着,也不知道自己是谁,送到官府去我也怕说不清楚。” 他解释道。 妻子也不再坚持,只是黑着脸嚷嚷着:“谁让你当时说要捡进来的?这个姑娘也真是的,倒在谁家门前不好偏偏要倒在我们家门前。” ”好了好了不说了,快去做饭,早上没有吃饱,现在有些肚子饿了”,张三贵有些不耐烦的挥挥手,打断妻子的话说道。 “我先出去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这个姑娘的消息。”张三贵说道。 黒瘦的妻子向着灶房走去,干瘦单薄的身子毫无成熟妇人的韵味。 望着妻子的背影,张三贵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头,往地上狠狠的吐了一口口水。然后往屋子里看了一眼,目光从打开的房门钻进屋里往躺在床上的少女身上一扫,转身向门外走去。 穿过小院子里栽着的两株桑树,到了前面的米店,将取下的门板重新上好然后向着向着右边的街上走去。 这条街的右边过去有一条长长的胡同,张三贵走进胡同的时候由于正值晌午,胡同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影。 来到一个门面明显要大些也要雅致一些的红漆木门前,笃笃笃……,张三贵举起手在门板敲了三下,里面没有反应,他又举起手敲了三下,笃笃笃……,里面传来一个有些尖细的声音男人声音带着不满问道:“谁呀,大清早的就来敲门。”好似刚刚睡醒的样子。 此时日头已正中,里面的人却说成是大清早。 吱呀的一声,红旗木门打开,里面探出一个戴着青色小帽的脑袋待看清了面前的的张三贵时立马换上了笑脸:“哟……,原来是张老爷啊,今儿过咋这么早就来了呢?”一边开门一边把张三贵迎了进去:“张老爷你真个是能掐会算啊,院子里昨日才来了几位好姑娘还没来的及接客今儿就让你赶上了。” “从哪里来的?”张三贵听下了脚步问道。 “姑娘们是从清远那边过来的,一个个千娇百媚水灵灵的,管您看了满意”,戴青色小帽的男人一边说道一边讲张三贵往里面引:“昨夜下雨也没几个客来,所以那几位都还是雏呢,张老爷真的好运气,这就叫您合该与她们有缘啊。” 听他这样说,张三贵只感觉小腹下的那团火烧的愈发火热,脚下的步子又快了几分。 …… 当黒瘦妻子将午饭弄好的时候张三贵还没有回来,便盛了一碗米饭另外拿一只空碗将菜分着三份,一份放在灶上的锅里,盖上锅盖。锅里有些热水,灶里做饭时木材烧成的火炭还没有完全熄灭,这样饭菜就能保持一段时间不会冷,省的到时候张三贵回来的时候还得再热一次。 将另外一份端进屋里放在桌子上便招呼床上的少女起来吃饭,少女醒来后已经能下地走动了,高烧退去后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 少女打湿的衣服被黒瘦的妻子换了下来,穿着的是她的衣服,少女要高些,也比她要胖些,原本看起来微鼓的胸脯便显出形状来。 黒瘦的妻子看着有些不高兴,张三贵看了一眼就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黒瘦妻子自己坐在桌前端起另外一碗饭就着桌子上的菜吃了起来,嘴里嘀咕着:“这个短命鬼开始就说饿了,做好了饭却又不见人。” 张三贵今年三十岁,她骂他短命鬼。 她一有不满的时候就这样说自己的男人,已经说成了一句口头禅,娘家的爹妈劝过几次她总是记不住。 张三贵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吃完饭收拾好碗正在取前面米店的门板,铺面的门都是上下用木条做的槽子,门板都是两巴掌快一小块一小块的,而不是像房间的门那样的板门,当然大的商铺门面做成几个整的门板的,开门的时候直接打开合在一起也不用取上取下,他们这种小米店却没有必要。 她准备开门,要是能来几个生意也是好的。 见到张三贵回来又去把锅里给热这饭菜重新端出来一边往桌子上放一边问道:“他爹,事情打听的咋样了?” 张三贵一边坐下来端起饭碗一边说道:“已经打探出来了,这姑娘原本是城北一家做珠宝生意的顾姓大富人家的小姐,听说从小就脑袋就有些问题,一犯病就一个人偷偷的跑出来,经常走掉,这次是又犯病了,她家里人正到处找,说明天找不到就让城守大人全城搜寻。” 黒瘦妻子却不知道什么城守大人,她反正只知道都是官府,听张三贵打探清楚了,也就松了一口气:“那下午我们就把人送过去?” 张三贵放下碗说道:“这个我知道。”他的脸色有些疲倦,但是精神却是很好,然后又想起什么说道:“对了,米店先不忙开门做生意,你下午回一趟娘家看看二娃,明天把他接回来送到隔壁曹先生那里去读点书,看看来年能不能考进书院。” 妻子的娘家在郊外,下午回去的话只能明天回来,她一直想送二娃去读书,但是张三贵不许说什么二娃不是读书的料就不要废那个钱了,将二娃送到郊外的娘家跟他做舅舅学做木活的手艺,想不到今天却同意了。 夫妻俩只有一个孩子,想到终于能和自己的儿子终于能跟在自己的身边,丈夫还答应送他去曹先生那里读书,妻子便有些高兴的答应了下来。满脸带笑的回屋去收拾东西去了。经过黄衣少女的屋子的时候她有些不放心,但想到张三贵今天下午就要把她送走也就没有再多想。 她收拾好的时候张三贵已经放下了碗筷,拿着这个月的账本正在算账,她没看,从小就没有读过书的她看了也不认识,笑着问道:“他爹,米店这个月赚了多少?” “还没算出来。”张三贵头也不回的答道。 “咋个饭没吃完?”她看见桌子上的碗里还剩了不少的饭菜,便问道。 “刚刚在外面打探消息的时候肚子饿了就在外面吃了碗面,哎呀,你快去快回,碗我来收拾。”张三贵有些不耐烦。 见丈夫不耐烦了,妻子赶忙没口子的一边答应着一边向门外走去。 “对了,你送人家小姐回去的路上给买身新衣服,别让人说咱们,保不准人家一高兴说不定多赏点呢“,在一只脚跨出门槛的时候妻子回过头来说道,想到今儿回娘家,她特地穿了一件红色的新衣服,显得有些喜庆。 “知道了知道了”,张三贵头也不抬的挥手。 今天外面的太阳真大,今儿是个好日子。妻子看着晴朗的天气心情更加的好了起来,哼着从小在乡下学的曲儿一路向城门口走出。 身上红色的衣服在阳光下血红血红的,像跳跃的火焰又像涌动的鲜血。 第五十一章 他想做个有钱人 张三贵在他黒瘦的妻子走后就放下了账本来到黄衣少女的房间,这个房间是预留着平时来客人或是在乡下学木匠的儿子回来时准备的。 他不用妻子说也会带少女去买件新衣服,他现在就准备带她上街去。 但是他并没有真的准备让自己的儿子去读书,他总认为钱不多,不应该将钱花在这些地方,应该多存一下钱将米店的生意做大,也许将来他会成为璃城乃至整个大陆最大的粮商呢?他想做个有钱人,好好的体会一下人间富贵的感觉,至于儿子,不是应该靠他自己吗? 自己当初也没有从死去的老爹手里继承什么,能有现在的米店,靠的也是他自己起早摸黑挣来的。 以至于他老爹重病的时候他也没有花一文钱去请一个郎中看一下,看着薄薄的几乎能透光的棺木的那个生他养他的死了的老头子他并不觉得悲伤,甚至有些变态的快感。 那个该死老头子把家里所有祖上传下来的家产全都拿去赌光,拿去扔在胡同里那些年轻姑娘白嫩的身子上后才离开的这个人间。 也许是受到他死去老爹的影响,他对所有人都很吝啬,但对于自己却很大方。 但是他不爱赌,他经营这间小小的米店还很用心。可能是因为娶的妻子又黑又瘦的原因,他以一种偏执到疯狂的心态喜欢着胡同里那些又白有嫩年轻姑娘的身子。 于是赚了不少钱后的他也将不少的钱像他老爹一样扔在了那些年轻白嫩的女子身上,于是他始终没能成为璃城最大的粮商,一直只能守着这间小小的米店。 当他见到昏倒在米店门口的黄衣少女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坚持将少女救回屋里得知少女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一切后他就有了一个想法。 所以在晌午的时候他到胡同去了一趟,那个红漆木门的小院子里那几个来至清远的姑娘本来就不是他开始的目的,只不过是顺手而为,或者算是意外之喜? 所以他将他黒瘦的妻子支开回娘家。 所以打打算带黄衣少女去买件新衣服,他还打算让卖饰品胭脂的好好的将少女打扮一番。 少女身上除了一件看来质地不错的衣裙和手腕上的一只青色的手镯子外什么首饰都没有,像样的不像样的都没有。 “姑娘,你想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没有”,张三贵没有一点犹豫的坐在床沿上问少女道。 他最后再确认一次,就怕万一。 少女淋雨发烧出了一身汗后并没有清洗身子,但却没有汗味,盖过的被褥间相反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如兰一般的香气。 张三贵深吸了两口气。 见他坐在床沿上,少女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安,将整个身子卷曲起来挪到靠墙的最里面的位置。 少女摇了摇头,她不怎么说话,看来就觉得她有些傻。 张三贵不再犹豫,让少女起身跟着他上街。 他给少女买了一身新衣服,还买了几样廉价的小首饰,少女不愿戴上,他便骗她说她说晚上就带她回家。 想着能回家,看了看自己有些脏的衣服,没有再反对。 虽然她不记得自己的家在那里。 少女是在夜色中被张三贵带到胡同里的。 夜晚的胡同不复白日的冷清,胡同里人来人往。 但在胡同里经过的大都是一些脚步匆忙的男人。胡同里面的那些或大或小的院子门面上全都点上了红色的灯笼,灯笼上各自写着名字:有叫秀娘的,有叫春花院的等等。 门口不时传来迎来送往的声音,很是热闹。 这胡同里竟是一条烟花巷子。 张三贵原来见到少女不记得自己是谁,来至哪里,就起来将她卖到这里来的心思。 下午将自己黒瘦的妻子支回娘家,却是怕她知道坏了自己的事情。 那是个愚蠢的女人,肯定会反对,到时消息传出了自己只怕不但得不到一大笔银子只怕还要吃上官司。 官府对于拐卖人口这一块还是管的极严,胡同里院子里的那些女子都是经过官方的身份审查,有些来路不明的都是在夜色下带进来的,然后院子里的人自然有办法给那些女子重新安排新的合法的身份。 此时一头青牛在远处的夜色里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并没有阻止。 这是少女自己选择的路,青牛只是会在必要的时候出现。 比如说威胁到少女生命的时候。 “哟,原来是张老爷呀,”在张三贵下午来过的院门口已经站了两位浓妆艳抹的姑娘,手上捏着一方粉红色的丝巾,不时的向着路边过的男人抛着媚眼,声音甜腻的招呼。 看到张三贵,两位姑娘迎了上来,扭动的腰肢像是河边的青柳,手上的丝巾往张三贵的脸上轻轻的擦着汗水,另一只手一边一个挽着张三贵的手臂,整个身子全都贴了上来,有意无意的将男人的手方在胸前的鼓胀上轻轻的摸挲着。 张三贵走的有些急,心里也有些急,脸上就出了汗水。 “张老爷,你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姐妹们都想念的紧呢。”张三贵手掌在姑娘胸前的鼓胀上狠狠抓了一把,放在鼻子前嗅着,“念念啊,老爷我不是今儿晌午才来过么?咋啦,才几个时辰不见就又想老爷了?” 举止轻浮,那有平时在家时的样子。 “哎呦,老爷你轻点,弄疼人家了,”叫念念的姑娘的身子扭动越加欢快,声音又甜有糯:“从晌午到现在可也过了好久了呀,奴家恨不的时时刻刻和张老爷呆在一起。” 两位姑娘正是院子里从清远刚来的姑娘。 “哈哈哈……”,张三贵大笑着,虽然姑娘的这些话不知道对多少人说过,但听在耳朵里还是让人高兴。 张三贵笑了几声,压低声音在其中一个姑娘的耳边说道:“你领我先去找花姐,今儿先把正事办了老爷再来陪你,今晚不走了。” 花姐是院子里的老鸨,或者说是老板。 念念这才发现跟在张三贵后面的少女,眼里一瞬间闪过阴沉,接着又将眼睛笑成了一条细细的缝:“哟,这位妹妹长的可真俏,来姐姐看看,”放开张三贵,一把拉住少女的手,说不出的亲热:“啧,啧,瞧瞧这眉,这眼,还有这脸蛋儿,院子里,胡同里的姐妹们哪个比的上哟,怕是要成为胡同里最红的姑娘。” 张三贵面色大变,抢过来一把甩开念念拉着少女的手:“你瞎说什么呢?” 少女看念念来拉她,本能的有些抗拒和厌恶,见她如此说,隐隐觉得不对。 她只是失去和忘记了一些以前的东西,她其实并不笨。 从念念游移的目光中她看出了不坏好意,“你不是说带我来见我的家人吗?” 她问张三贵。 张三贵有些急了:“对,对,你原来就是住在这院子里的,你进去看看就想起来了。” 只要进了这个院子,他就能拿到一大笔银子,后面的事,院子里的人有的是办法。 只要少女在院子里,他以后还不是想来就来,这也是中午坐在床沿上最终没有将罪恶的手伸向少女的原因。 也正是这样,他才又多活了几个时辰。 念念一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说道:“是啊,是啊,妹妹,你不记得我了么?我是你姐姐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呀。” 另一个姑娘也随声附和。 这些姑娘的话却是一句也信不得。 “可是我不记得你们。”少女说道。 张三贵适时的插嘴:“前两天你淋了雨发高烧,想是一时记不起来,过两天就想起来了。” 念念和另一个姑娘急忙点头,如同捣蒜。 “那你说我们一起长大,我叫什么名字?”少女问念念道。 念念哪里知道少女叫什么名字,一时张口说不出话来。 少女不笨,醒来后到现在除了身体有些虚弱,她本能的觉得自己要去的地方不是这里,而这里也没有自己要找的人。 胡同里这些院子里她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心里却是有些厌恶,厌恶这些人,这个地方。 因为厌恶,她转身就就向胡同外走去。 张三贵一把抓住她,胡同的那头传来哒、哒、哒的声音,青牛从夜色中走了出来。 “放开,”少女说道。 门前大红灯笼的光透过蒙在上面的纸张映在张三贵的脸上,脸就显得有些狰狞。 “给老子进去,”张三贵一把将少女往院门里推去。 图穷匕见,张三贵撕下一直表现的伪善。 少女拼命的挣扎,看着门里面深深的庭院和里面熙熙攘攘的人群,本能的让她有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这是一种叫做恐惧的情绪。 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明亮的黄色衣裙褪去了颜色变成青衣的时候,那些原本属于她的力量就已经失去。 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女,自然也会感到恐惧。 敞开的红漆木门里面透出粉红色光,在夜色下的胡同里像一头狰狞的巨兽张开的大嘴。 门里面站立成两排的彪形大汉就是巨兽嘴里的两排獠牙。 见到这边发生争执,街对面同样的小院子门口在那里招徕客人的姑娘们只是看了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去,在街边匆匆行走的人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走自己的路。 叫念念的姑娘和另一位姑娘将双手抱在胸前,眼里尽是嘲讽。 对于她们,对于街对面的姑娘,这一切已经习惯,并不值得惊讶。 那些匆匆而过的行人,没有人愿意管这样的闲事。 挣扎中少女倒在了地上,地上的泥土弄花了她美丽的脸,一只袖子被张三贵扯掉,露出里面欺霜晒雪的手臂。 第五十二章 青牛 看着少女的嫩白手臂,张三贵的眼里跳跃着的火焰更加猛烈,一把抓住倒在地上少女的头发,就往门里拖去。 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失忆的不知道来历的少女,小腹里那团越烧越烈的火焰向上一直蔓延到心口的位子,然后又冲向脑海,冲散了他仅存的一丝顾虑。 妈的,老子今晚上少要一半的钱也要将她睡了,心里粗鄙而邪恶地想着,手上的力道更大了。 这时候的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起去年公爵府里发生的那场灭门大火。 少女紧紧的抿着有些苍白的嘴唇,也没有哭喊。 不是因为她知道这些无用,她只是觉得周围的这些人不配得到她的求救,不配看见她的眼泪。 “你们都过来帮帮忙啊。”他冲着门里站成两排的彪形大汉喊道。 站成两排的大汉们一阵小小的骚动后从门里走出两人,脸上挂着猥琐的笑,“张老爷连一个小丫头都制服不了啊。” 少女已经感到绝望,这也是一种陌生的情绪,接着便是愤怒。 为自己的绝望感到愤怒。 正低头扯着少女头发将她往门里拖的张三贵抬起了头,正欲说话,眼前却出现一双大大的眼睛,眼睛下面是一张奇怪的大嘴。大嘴上面是两个大大的鼻孔,鼻孔里两道粗壮的白气喷到脸上,张三贵就感觉到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然后那些街道,人群在他的眼里极速的变小,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 张三贵飞向了空中,然后他看见刚才站立的位置出现一头青色的牛,在腾空而起的刹那间他仿佛听见了青牛说了一句话:“这下子总不会说老子滥杀无辜了。” 牛怎么会说话?还自称老子。 但他已经无法思考这个问题,因为胸腹间传来的巨大疼痛让他坠入无尽的黑暗,一匹折断的肋骨插入他的心脏。 张三贵死了,但是尸体还在向着夜色里向上飞去,一直过了很久,才从空中头下脚上的落了下来砸在地上,巨大的冲击力将尸体变成了一滩烂肉,除了衣服鞋子还有两只勉强看的出形状的脚以外,最高明的仵作也无法相信地上的这团烂肉是一具人的尸体。 因为没有人能将一个一百多斤的中年人抛向那么高的空中。 青牛一角将张三贵挑向空中。 当青牛说出那句:“这下子总不会说老子滥杀无辜了”的时候,院子里那两名彪形大汉刚刚跨过门槛走到石阶前。 挑飞张三贵对于青牛来说比吹飞一只苍蝇费不了更多的力气。 念念和另一个姑娘已经吓的傻傻的站在那里。 两个大汉瞠目结舌的看着青牛。 这个世界上有青色的牛吗?他们却不在知道在书院里就有这样一头青牛,他们更不会知道夫子牧牛当时是牧的三头青牛。 那些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太过遥远,传说都传说不到他们的耳朵里。 “杀人啦”,两声凄厉的尖叫在沉寂的夜色里响起,念念和另一位姑娘终于回过神来,但也仅仅限于发出一声尖叫。 少女看见青牛觉得莫名的熟悉,好像陪伴过她很久的时间。 随着尖叫胡同里起了一阵骚乱,毕竟当街死人的事还是不多,那些企图逃跑的女子也不会是那些彪形大汉的对手,落到他们手里哪怕是撞墙自杀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大汉拔出腰间的钢刀就像青牛砍了过去,哪怕是异兽,一样会被杀死,两个大汉中就有一位是偷偷从边城逃回来的军士。 面对那些狼人他实在是太怕死,但他也知道那些狼人一样会被人类的刀剑砍成两截。 今天到不是他勇敢,青牛只有一头,他们却有两人,门里院子里的大汉也闻声向着门外走了出来。 青牛看都没有看砍来的两刀,在念念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伸出自己的一只前蹄很人性化的将摔倒在地上的少女扶了起来。 又是一声尖叫:“妖兽啊……” 青牛转头看了她们一眼,“啊……”更加高昂的尖叫响起,两个姑娘的地下出现了一滩水渍,一股恶臭传来,却是吓得失禁,目光变得散乱,尖叫着向胡同的夜色里跑去。 两个姑娘被大青牛吓疯了。 “嘭、嘭”如击败革,大汉的两把钢刀砍在青牛身上,连毛都没有乱一根,钢刀反弹而回,刀背砸在大汉的脑门上像劈木材一样一直劈了下去。 两个大汉变成了四片。 肠子内脏淌了一地,灯笼的光芒照耀下冒着一阵阵热气。 四片身子分的太快,那些鲜血还来不及以激烈的姿态喷涌而出时完整的身子就已经分开,失去压力后只能以另一种姿态从破开的躯体各个部位流淌而出。 胡同里骤然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味。 “嘭嘭嘭……”又是接连六声响起,后从门里冲出来的汉子手上的钢刀也全都砍在了青牛背上,而这时,先前两个大汉刚刚被自己手里的钢刀劈成两片。 同样的,这六刀依然不会在青牛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这样被人拿刀砍着,始终有些不爽。 青牛的眼睛变成了红色。 门前的台阶上又多了十二片尸体,刚刚冲出来的大汉有六人,一人两片,刚刚好。 内脏和躯壳将门前台阶上铺的满满的,散发出腾腾热气,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人体刚被剖开时那种古怪的味道飘进院门里,院子里的人呆呆的立着看着这突如其来恐怖的一幕,忘了喊叫,当这股味道飘进去后里面的人再也忍受不住,全弯腰吐了起来。 那些满地的血泊内脏看着是实在是太恶心了。 呕吐过后,那些受到巨大的震撼变得麻木的神经清醒了过来,无边的恐惧像夜色一样将人们包围。 青牛抬起了头,红着眼睛瞪向院子里,宽厚嘴角似乎挂着一丝狰狞。 “啊”里面的人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疯了一样的四散奔逃。 桌子被打翻的声音,有人摔倒发出的惨叫,乱成一团。 外面的骚乱也惊动了面屋子里的人,有些人衣裳不整的开门探出头来观望,但是在夜晚里隔着蒙蒙的灯光并看不清门前世界上的惨状,便有些好奇,拉住从门边跑过的人打听。 这时候却是谁也没有心情说话,看见门前惨状的人只想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哪里有时间和心思去理会别人。 屋子里的人得不到消息,反而越发好奇起来,便披了衣服打开门往前门走来。 前面的人往后面跑,后面的人往前面挤,人群更乱。 青牛抬起前蹄往石阶上走去,噗的一声,却是刚好踩在半边脑袋上,水瓢一样的半边脑袋变成了一团稀泥,红的白的物事沾在青牛黑色的牛蹄上面。 青牛再抬起一只前蹄,上面却是挂了一节白花花的大肠。 已经站起来的少女平静的看着夜色里的胡同,目光里没有太多的怜悯,只是觉得悲哀。 为刚才这些人看着张三贵欺凌自己的冷漠,也为生命的脆弱。 “蒙……”青牛一声长嘶。 是蒙不是哞。青牛长嘶的声音带着肉眼可见的气浪向着院子里冲去,气浪卷起那些倒在地上的桌子椅子慌乱奔跑的人群。 然后是院子里那些栽种的青树红花,石头堆砌的假山,连带着整个院子屋顶的瓦片木梁全都被这股气浪吹上了夜空。 整个院子全部在青牛的这一声长嘶声中从地面消失,包括里面所有的人。 青牛红色的眼眶的闪烁着暴虐的凶光,转过头来看向对面的院子,看向这个胡同。 对面院子里的人本来还在看着热闹,见青牛转头望过来,发一声喊就跑回屋里去,将木门紧紧的关上。 它不是书院里那只青牛,它的血液里本就流淌着暴躁与残忍。 已经数千年了,太久没有像今夜这般大开杀戒,那些死去的人类在他眼里跟踩死的蚂蚁真的没有太大的区别。 夫子知道它的残暴,所以才牧了青牛无数年。 只是不知道这只青牛怎么跟了卖唱的老头。 因为公爵的孙子起了黄衣少女的心思,公爵府便起了那场暴雨也浇不灭的大火。 卖唱的老头其实也不是一个仁慈的人,只有黄衣少女才能看到他温和的一面。 跟着算不上仁慈的卖唱老头,青牛的脾气自然是没有书院里的那头青牛好。 青牛眼里的红光越来越盛,胡同里开始变得燥热起来。 “不要”,少女轻轻对着青牛摇头,不知道为什么对青牛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知道青牛不会伤害她。 青牛低下头看着少女,看见少女身上的沾满的污泥和被扯烂的衣袖,眼里红光更盛,他决定第一次不听少女的话。 鼻孔里喷出的白色气流更粗更大更急,少女看出来了青牛的情绪,猜出来青牛接下来要做什么,便有些着急。 “蒙……”,璃城东面这时也响起了一声和青牛一模一样的嘶鸣,那里是书院的方向。 长嘶的是书院的那头青牛,它此时正站着夜色下的池塘边。 整个璃城惊动,帝都的禁卫军飞速集结向着胡同赶来。 天纽院和圣堂的人在夜色里像大鸟般掠过屋顶向着这边赶来。 听见书院的那头青牛的叫声,胡同里的青牛狂暴的气息慢慢平静下来。 第五十三章 姓云,名依依 苏颜从睡梦里惊醒,书生和君子醒了过来,后院里的人们都醒了过来。 整个璃城都醒了过来,大街上亮起无数的火把,从空中看去就像一条条蜿蜒的火龙,最先赶到胡同的不是天纽院和圣堂的人,更不可能是那些禁卫军。 最先赶到的是书生和苏颜,青牛与少女早已不知道去了何处。原来的院子已经变成了一块空地。那些飞上天空的人和物在书生赶来前掉落在下来,将胡同两边的院子砸烂无数,也砸伤了不少的人,整个胡同里到处都是摔碎的瓦块和其它乱七八糟的东西,当然还有不少人的尸体。 或许这就是方才冷眼旁观张三贵欺凌少女的代价。 人们觉得这便是道门所说的天理,或者是佛门讲的因果,其实不过是青牛的一声长嘶。 又或许,这真的算是报应?如果没有张三贵不去拐骗少女就不会有这一切的发生。 如果他们在张三贵拉着少女的头在地上拖行的时候他们不是那么冷漠的看着……如果…… 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一切已经发生的没有办法能改变。 苏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央求书生带着他过来,这只是一种冥冥中的直觉,或许说是命运的指引。 在汶水茶楼上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再次出现。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种感觉是如此的强烈,他没去看已经变成一块空地的院子,也没有理会胡同里那些从天上掉下来的人, 他向着胡同外走去。 书生喊了他两声,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只道是他看不得胡同里惨烈的情景,摇了摇头,便向随后赶来的圣堂和天纽院的打听情况。 圣堂和天纽院的人间是书院的大先生,忙恭敬的见过礼,至于胡同里发生的事情,他们却也是不知道。 再晚一些赶来的禁卫军开始封锁胡同,调查这起事件。 书生追上苏颜喊了一声师弟:“刚才的场面实在是……”,书生摇了摇头,他也不愿意再回想,实在是太那个了点。 苏颜的情绪有些低落:“师兄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一会。” 从三天前下的那场暴雨起,他就有些心绪不宁,一种掺杂欣喜和心疼的感觉莫名的出现在心间。 欣喜是久别重逢, 心疼却不知为何。 这是一种矛盾而又复杂的情绪,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遇见谁,也不知道为何心痛。 (本本一边码字,一边轻轻的哼了起来:曾经心疼为何变成……) 书生叹了一口气,只当他是烦修行上的事情,便依了他。 没有了修为,曾经一度落下的引星辉入体这件事情又重新开始,苏颜现在仅仅依靠肉身的实力一般的凝识境还真不是他的对手,红妆走时给他的楚香香画的那把剑在光明郡刚刚打开的时候夜小雨就出现了,也还没来的及用。 对于苏颜的安全,书生没有必要担心。 今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夜色浓郁的就像一盆漆黑的墨汁。 走到胡同口的时候向封锁胡同的禁卫军要了一只火把,苏颜继续向右拐进旁边的大街。 禁卫军见是书院的先生自然赶紧放行,一个骑兵忙将手里的火把递给苏颜。 胡同左边拐过去的大街很宽,白日里想必是一条很繁华的街道,他一直向前走,走到张三贵的米店门口停下了脚步,门前没有挂着灯笼,手里火把的火光照在门上的铜锁,站立片刻,继续向前走去,由于胡同里发生的事情,大街上已经没有一个人影,那些店铺也早早的关了门, 往前走了不远的地方,他在空旷的街道中央站了很久。 他不知道这条大街还在不久前少女才从这条大街上走进胡同。 他不知道他站立的位置就是少女前几天在雨中站立的位置。 他沿着少女不久前走过的路线反着走了一遍。 少女没有回米店,青牛将她带出胡同拐进右边的街道后就消失在夜色里。 青牛依然无法为她做的太多。 当客栈的小二打开门后发现面前的少女身上没有一文钱的时候很不客气的赶走了她,嘴里嚷囔着:“没钱还住什么客栈?” 没有一丝怜惜。 这个世界上有温情也有冷漠,有好人也有坏人。 小二不知道该归类于哪一种人,因为他做的其实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钱他当然可以拒绝客人的投宿。 少女只得重新回到大街上,随着商铺的关门,那些门头上的灯笼也被陆陆续续的取了下来,少女站在空旷的大街和漆黑的夜色里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去。 青牛不知何时有出现在她面前,但是青牛也没有办法,它变不出来银子,当它想去一脚把那客栈踢到半空中的时候少女拦住了它,少女好像有了一些改变。 以前的她天真而快乐,说不上坏,只是单纯。却不知道仁慈是什么,也许是离苏颜越近就变的越善良吧。 最后青牛只有又出现将少女带到城外一间废弃的小庙里,青牛守在庙门口。 少女在小庙里过了一夜,当天亮的时候青牛又一次离开。 青牛依然不能做的太多。 苏颜在璃城的夜色里漫无目的地走了一夜。 那些巡逻的禁卫军自然不会去难为书院的先生。 经过一夜休息的少女的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在晨曦微明的时候她就去城门口等着开门。 苏颜走了一夜,有些疲倦,在晨曦微明的时候回到书院。 我从摘星楼奔下来找你,你在寂静的夜里找了一夜。 我从城外进来找你,你回了书院。 这就是男女之间的关系,算不清谁比谁做的更多一点,复杂的比最乱的麻团还要乱。 …… 天色渐渐的越来越明,当红彤彤的太阳在地平线上露出半个脑袋的时候,守城的军士吹熄了插在城垛上的火把,厚重的城门在几人合力下被打开。 少女第一个进城,当守城的军士问她的姓名的时候少女看着天上依偎在一起的两朵白云,就觉得很美。 “云依依。”少女对军士说道。 姓云,名依依,依偎的依。 “从哪里来?”军士问道,一贯的尽职。 “云间。”大陆上有一个郡叫云间郡。 “去哪里?”军士又问,旁边的做着登记。 “到书院”,少女回答道。 经过一夜休息后云依依已经很清楚的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原本有些疑惑为何一个少女孤身从遥远的云间郡赶到璃城,听见书院两个字后所有的怀疑烟消云散。 其它郡来璃城的人实在太多,除去那些做生意的就是来书院求学的人最多了。 云依依很顺利的就进了城。 末了军士还不忘关切的说一句书院招生的时间已经过了,下次要等到明年。 不过现在还是可以旁听的,军士感觉自己说了一句废话。 云依依已经换回自己那件由黄变青的衣裙,张三贵买的那身被她扔在了破庙里,还有那些不值钱的小首饰。 青色的衣服洗的干干净净。 脚下的鞋子也是干干净净。 云依依虽然没有盛装,但也已经是她现在最好的状态,就像去相亲,不,是去见人。 至于昨夜才洗的衣服为何早晨就干了,她明明只有一套衣服是又怎么换下来的,有青牛在,这都不是难题。 想着即将要见到的某人,她就有点小紧张,第一次相见匆匆一瞥,还来不及相视一笑。 第二次是她偷偷的见,苏颜不知道,就像她很早就知道苏颜的存在而苏颜不知道她一样,所以不算。 这将是第三次见面,对于她来说,具有里程碑般的意义。 没有向任何人打听去书院的路,云依依就沿着最正确的路线想书院走去。 书院的位置她早已记得清晰无比,熟悉无比。 今晨在小庙一觉醒来的时候,她就记起了所有的东西,拉胡琴的爷爷,拉破车的青牛,还有她成长的过往。 最重要的是她想见的人。 那些短暂失去的记忆不过是老头下的一个小禁止,也算是对她的一个小小的考验,如果真的都忘了,老头绝对会带她离开。 只是她现在还是一个普通人,那是另一个禁止,不是老头下的。 是规则,或者说是她来见他的代价,要等到她踏入神圣,那些力量才会重新回到她的身上。 既然在这个世界,就要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 云依依也无法抗拒规则。 除了小紧张,她其实还欢喜,走路的步子都变的轻快起来。 她披着火红的晨曦,向着书院走去,她要去见她的苏颜。 …… 苏颜回到书院的时候,虽然已经很疲倦了,但他还是不想去睡觉,他心里总有些隐隐的期待。 他一直在前院等着,直到太阳露出地平线,一个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 “苏颜,有人找你”,三三说道。 第五十四章 少女也会治病 苏颜抬起头来,眼前一黑,一下子就倒在椅子上。 三三收回自己的右手:“你以为你还是以前啊,你丫现在就一普通人,一天一夜不睡觉哪里能行呢?” 然后走到门口:“姑娘,苏颜现在没在前院,你明天来吧。” 门外站着的正是云依依。 “不在啊,”云依依的眼里满是失望,她现在也就一普通少女,并不知道苏颜就在屋里。 “好吧,我明天再来,谢谢师兄啦。”云依依只能放弃,只是今晚又该睡哪里? 看着云依依离去的背影,“这丫头真漂亮,”三三说道。 然后回到书院的屋子里,一把将苏颜背了起来往后院走去。 云依依往城门走去,看来今晚又得在小庙里睡一晚了,街道上已经有人开始摆摊卖早点,包好的混沌在沸水里翻滚,冒着腾腾的热气,只觉得肚子有些饿了。 摸了摸口袋里,却是一文钱也没有,突然觉得自己很像千里寻夫的妻子,到了目的地却见不到人,就觉得委屈,又有些埋怨老头:“也不知道留点银子。” 迎面走来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个黑衣人抬头看了云依依一眼,停下了脚步。 “姑娘,请问一下你知道璃城的道门分部往哪走么?” 黑衣人问道。 “现在那里没有人,早就被赶走了,你们去做什么?”云依依说道,这些事情她都知道。 去年发生在光明郡的那场战争后帝国境内的所有道门的教徒都被帝国驱逐,或隐于山野,或到了光明郡。 这两个人找道门的做什么?云依依警觉起来,要知道苏颜就是中了道门裁决神座的咒才生病的。 黑衣人和道门是什么关系? 另一个黑衣人瞪了先说话的黑衣人一眼,似乎怪他唐突:“没什么,我们是去找一个郎中,听说他就在道门分部旁边的医馆。” “哦,”云依依眼珠子一转,“这个地方我知道,我带你们去吧。” 两个黑衣人微不可查的交流了一下眼色,点了点头:“那就有劳姑娘了。” “没关系的,我顺路走那边。”云依依恢复了以前活泼的性格。 于是云依依领着两个黑衣人向着宁夏街走去。 道门璃城的分部就在宁夏街。 想不到两位黑衣人还真是去找人,他们去找的是一个姓夏的大夫。 据说两个黑衣人中的其中一位有病,在自己的家乡治不好,他们慕名而来。 “夏先生,我的这位兄弟怕冷,怕黑暗。”其中黑衣人指着最先向云依依打听路的黑衣人说道。 这里是宁夏街一间小小的医馆,宁夏街并不是一条太繁华的大街,医馆里也没有多少的病人,大夫坐在桌子前打着瞌睡,见到有人进来抬起了头。 “怕黑点灯,畏寒就多穿点衣服。”大夫冷冷的说道。 “我兄弟身上还长了个疮,已经流脓了。”黑衣人又说道。 大夫的表情有些变化,这是大病,人怕生疮疮怕流脓。 “你们进里面来脱掉衣服给我看看。”大夫说道。 黑衣人歉意的对云依依说:“谢谢姑娘带路。” “没事的,我也要走了。”见他们真是来求医的,云依依也就走出了医馆,外面的太阳已经很大了,明晃晃的照在大街上。 领着两位黑衣进入里屋的大夫回头看了走出门口的云依依一样,嘴里低低地询问着什么。 身上没钱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肚子更饿了。 回头看了看医馆,心里有了主意。 城南钱老爷府里来了个少女,自称能治好他卧床不起快十年的病。 钱老爷家里不缺钱,这些年来璃城的大夫都被请去看了也不见好转,去年钱府的大少爷花费了不少的银子托了不少的关系请到帝宫的御医,御医给出的结论是张老爷着辈子都只能这个样。 现在主事的钱府大少爷已经放弃,不怪他不孝顺,实在是已经没有办法了。 听仆人说有个少女毛遂自荐的要来给钱老爷治病,第一反应就是骗子,正想叫人赶出去时少女的声音已经传到他的耳朵。 “治不好病不收钱……” 大少爷看着面前的少女摇头,“我无法相信你。”这些年钱老爷的病传出去后也被别人骗了不少的钱。 少女正是云依依。 “这样,你先拿纸笔来,我给开一记药方,你派人抓药煎了给病人喝下,有没有效马上就能看出来。我在这里先不走。”云依依说道。 大少爷便被说服,也许是少女如花的容颜看来实在是不像是个骗子,也许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有什么后果这少女也在这里的心思。 依言拿了纸笔待黄衣少女写好药方后派人去抓药。 时至晌午,钱少爷叫厨房安排了午饭就等抓药的人回来。 云依依肚子正饿,也不客气,但也没有吃多少。 看着优雅用餐的少女大少爷便有些走神。 午饭还没有用完抓药的仆人便已经回来,大少爷赶紧又叫厨房的人把药煎了让钱老爷服下, 大少爷刚刚放下碗筷就见服侍张老爷的仆人面带喜色的匆匆走到大厅:“少爷,老爷说脚已经有知觉了,” 大少爷大喜,歉意的看着云依依,云依依淡淡的说:“去看看吧。”她自己却没有动身,从一开始她就没有去见看钱老爷一眼,她又不是真正的大夫。 “姑娘稍后,我去看看家父就来。”大少爷说完就随着仆人向钱老爷的卧室走去。 不大一会大少爷就匆匆的走了出来,冲着云依依深深的施了一礼:“姑娘真乃神医,是我方才有眼无珠,得罪了姑娘。” “无妨”,云依依说道:“你照着这个药方给病人连服三天,顽疾自去。” 云依依谢绝了大少爷的挽留,走出张府的时候太阳还是明晃晃的耀着人的眼,她背上已经多了一个小小的包袱,看样子沉甸甸的。 这是钱府的谢礼。 面对大少爷的目光云依依总是感觉有些不自然,她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大少爷的目光比外面的的阳光还要火热,而她一心只想见自己的苏颜。 大少爷见云依依执意要走,也不好强留,他知道这世界有一些和他们不一样的神奇的人,虽然他不知道神奇的少女为何会出现在他的府上来为他的父亲治病,但他只能让管家备了足够的谢礼将云依依一直送到门前。 “姑娘之恩如同再造,以后但凡有用着钱府的地方只管派人传个话,钱某莫不遵从。” 云依依毫不在意的摆摆手:“我走啦”。 她来钱府真的只是因为身上没钱,问路两个黑衣人给了她启迪,除了在茶楼卖唱,她还可以给别人治病赚钱。 她现在不想去茶楼卖唱了,那些歌那些满满的相思她以后只会唱给苏颜听。 虽然她失去了以前很多的能力,但是张老爷一个普通人的病在她眼里真算不得什么事情。 那些知识还在。 快乐起来的云依依在阳光下显得越发的明媚动人。 大少爷看着少女的背影便有些痴了,然后便黯然,他知道她们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 …… 苏颜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后院,天已经黑了,这个时候云依依揣着今天给人看病得来的银子住进了客栈,终于不用去城外的小破庙过夜了。 见到三三的时候他正在灯下看书,摇晃的清油灯下看不太清楚三三的脸。 “师兄,今晨是谁来找我?”苏颜问三三道。 “哦,是一个少女,我给她说过了让她明日再来。”三三放下书抬起头了。 “对了,你小子什么时候又勾搭上了这么漂亮的少女。”三三很八卦的说道:“先是明月轩的圣女,现在又来这么一位漂亮的少女,来,来给师兄说说,” 苏颜很无语,明月轩的圣女是来挑战自己的好不好,自己只是代表书院出战。 没再搭理不正经的师兄,苏颜回到自己的屋子,反正少女明日还来,见了就知道是谁。 眼前浮现在汶水茶楼唱歌的黄衣少女,会是她吗?她又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照例在院子里引星辉入体,但是今晚的星辉却不像往日那般,有些调皮,就像他现在的心。 苏颜还是睡不着,在床上难以入眠。 等待相见的时间总是难熬的不是吗。 睡不着觉,苏颜干脆披上衣服走到院子里,深夜的后院寂静无声,阵法将璃城打更的,警卫军巡逻的脚步声全部隔断在外面,没有虫声蛙鸣,这些大自然的生灵仿佛具有灵性般不来打扰后院的先生休息。 今夜晴,无雨无云。 天空像块幕布般笼罩这这个世界,无数的星辰在上面闪着,像大海,浩瀚而又神秘。 苏颜体内的雪山气海依旧不显,他仍然是一个普通人,感应不到天地的元气波动。 星海美丽,每一颗星辰好像恒古以来就在那里,但仔细看去,又好像时时刻刻都在移动,沿着神秘玄奥的轨迹。 这片星海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有人如他这般仰望星空,有人如他这般发起过询问,问这片星空: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你来自己哪里? 星空不会回答,沉默以对。 那些人不知道最后找到答案没有,但他们中的许多人后来都成为大陆上的传奇,人们不知道的是夫子得道后也曾在璃城的摘星楼上望星空整整望了三年。 夫子望青天而得道,谁也不知道夫子望星空得的什么. 摘星楼常人上不去,但夫子能上去,他是世界上最高的人理应站在世界上最高的楼上看星空。 …… 苏颜的心神渐渐被这片星空吸引,他的目光落在北方的一颗闪烁的星辰上,然后他看见了旁边另一颗星辰,然后他看见了第三颗星辰,他飞了起来,向着这片星海。 红日已升,苏颜却还在望着天空,星海隐没在蓝天白云间,星海落在他的脑海里。 第五十五章 你好 苏颜不言不语,立在院子里。 无知无觉,立在院子里,望着天空。 三三走了过来,像他一样抬头看天,就觉得天空还是与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区别。 后院的师兄师姐们都走了过来,苏颜却不知道。 三三轻轻拍了一下苏颜,苏颜没有反应,立在那里就像根木头。 书生连忙制止了师弟们继续试探苏颜的动作:“大家都别打扰他,现在他的状态应该是进入了顿悟的状态。” 他其实也不是太确定,但苏颜现在的状态很明显是顿悟的状态。 人的一生只能有一次顿悟的机会。 道门认为这次顿悟是昊天的赐予,让它的子民看见那条通天大道。 佛宗认为是立地成佛的机会。 书院以前是认为这是人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感应。 道门认为昊天指引它的子民前行去往它神国道路的方向。 顿悟后的道门信徒叫修道,先有道而后修。 顿悟后佛宗信徒叫立地成佛。 成佛后才能修行,他们认为在佛国净土里的都是佛,修行不是为了成佛,成佛是为了修行。 真正的修行是在佛国。 所以佛宗的人人不需要顿悟,只需要佛性,只需要虔诚的信仰。 书院最终的方向却是为了追求完整的自己,认为一定有一个自己在另一个世界看着自己,最终的追求就将两个世界的自己合在一起,让自己变得完整。 但不管哪一种,人的一生都只能有一次顿悟的机会,苏颜来书院前是知命,很明显他在桃林顿悟过。 不管别人信与不信,苏颜现在就是在顿悟的状态,他的心神沉浸在浩瀚的星空。 三颗星辰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相连,像某一种物体,但苏颜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他那年在桃林顿悟,冥冥中似有无形的指引让他很轻易的凝出神识,步入修行。 世间之前其实从来也没有人能神识进入星海。 师兄们很小心的将苏颜搬进了屋子里扶着他躺在床上,这个过程苏颜都无知无觉,真的就像块木头,瞪得大大的眼睛,里面星辉缭绕。 云依依再次来书院的时候自然是没有见着苏颜,三三再次接待的她,见少女一次一次来的辛苦,于是就建议云依依来前院读书。 云依依自然是应了。 时间一天天过去,苏颜还没有醒来,书生担心他的身体,每天给他渡入元气维持住身体的机能。 无知无觉的人是没法吃饭的。 时间继续过去,今夜已经是苏颜进入顿悟状态的一个月了。 大陆上从来没有听说古谁的顿悟状态这么长时间过,不知不觉间,苏颜又创造了一个记录。 …… 这天书生刚给苏颜渡完元气,苏颜的手指动了一下。 “师弟……”,书生拿手在苏颜的面前晃了晃,有些不确定。 片刻后, “谢谢师兄”,醒来后的苏颜在顿悟这段时间的记忆如潮水一样涌来,他知道书生每天都为自己渡入元气。 “这些日子辛苦师兄了,”语气有些低沉,发自内心的感动。 “没事”,书生不在意的一挥手,“你刚刚醒来,先好好休息一下,我去叫三三做点吃的。” 望着书生离去的背影,后院里那些景色渐渐和心底的十里桃林重叠,再也分不清哪是桃林,哪是书院。 …… 书生走后,苏颜再次将心神沉入识海,原先气海雪山的位置重新出现那一片大海。 大海无边无际,上面白烟缭绕,却不再是气海,是星辉组成的海,里面闪烁着一颗又一颗的星辰,他最先看见的那三颗星辰格外面的明亮,在旁边另外又出现四颗星辰,组成一幅图画,形状有些熟悉。 像是勺子的形状,最先发现的三颗星就在勺柄的位置,这便是他这一个月来的成果,他也不知道那七颗星为何会像是勺子的形状,只是觉得就该这样。 他看见了身体里的那片大海。 他将整个星海搬进了自己的身体。 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他终于开始再一次修行。 并从凝识到入微再见海,接下来便是立山。 他要在浩瀚的星海里立一座高山。 …… 听说苏颜醒了,三三天一亮就来找到苏颜,他觉得有些话还是该告诉苏颜。 “以前一直来找你的少女现在已经进了前院。”他对苏颜说 苏颜想起自己内心一直隐隐的期盼,“师兄,带我去,”他头也不回的向门外走去。 三三苦笑。 苏颜出现在前院的时候正是学生们走往课堂的时候,人群从他的面前走过,投来好奇的目光。 今年前院又招了不少新生,很多人不认识他。 “苏颜师弟”,三三追在后面喊道,他没想到苏颜的反应这么大。 三三这些日子到是常常到前院,那些新生大部分也认得,见到三三纷纷行礼,然后又向苏颜行礼,三三的那句苏颜师弟让他们明白原来苏颜就是书院里出名的七先生。 苏颜来书院一年,但名气在外,人们也都同过各种渠道了解到去年在光明郡的那场战争竟是因为眼前的人而起。 目光里的好奇更加强烈。 这时一个少女迎着阳光向他们走来。 少女还是那身由明黄变成青色的长裙,迎着阳光走来,就像那天她披着晨曦进城。 云依依今天也起了一个大早,只是不只为何心境波动的厉害,她用冷水洗了脸,心儿还是跳的厉害。 她在房间里试图进入冥想状态,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进前院已经一个月,她其实很少去上课,更多的时间是呆在学生宿舍里一个人或冥想修行,或发呆。 那天的那场大雨后她变成了普通人。 但她修行的路却特别的顺畅,没有同道门的信徒一样去感应昊天的意志,对于她来说更不会去想什么立地成佛,也没有像书院说的那样沟通另一个世界的自己。 因为只有一个她,无论是那个世界。 她就是冥想,静坐,真的就是想想,然后就开始凝识、入微、见海、立山,这些都是她在一个时辰里完成的事情,现在没有人知道她的修为到什么程度。 她和他一样的选择了一条相同的路。 重新来过,不过她比苏颜走的更简单更容易,就像呼吸睁眼说话一般简单自然。 今晨发呆坐不住,冥想也静不下心来,她干脆打算去上课。 这是来书院后的第三堂课。 然后,她就在金色的阳光下看见了他。 那一瞬间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几乎忍不住要留下泪来。 苏颜也认出了她,汶水茶楼唱歌的少女,虽然穿的不是当初明黄的长裙。 于是苏颜也向着云依依走过去。 他向着她走来。 她向着他走来。 三三悄悄的溜走了,这个时候他确实不适合呆在这里。 “你好,我叫苏颜。”苏颜说道。 “你好,我叫云依依。”云依依说道。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对话。 “我在汶水的茶楼见过你,记得你。”苏颜说道。 “嗯……”,少女的声音低了下来,脸却红了起来,想起当时自己的样子,便有些后悔用那样的方式第一次去见他。 “你唱的歌真好听,”苏颜说道。 “嗯……”少女更加窘迫。 “我本来想去找你的,”苏颜继续说道:“可是我不知道在那里能找到你”。 “傻子,我一直跟着你,”少女在心里说道。 “你找我做什么”?云依依抬起了头问道,明亮的眼里有些捉挟。 “……”,轮到苏颜窘迫。 …… “我带你逛逛书院吧,”苏颜连忙转移话题。 “嗯……”除了你找我做什么这句话,云依依说的最多的就是嗯。 …… “这株青松据说是大师兄当年坐在这里读书的地方……”。苏颜指着一颗青松介绍道。 “嗯……”,云依依。 “这个石凳子据说是当年夫子坐过的。”苏颜道: “嗯……”云依依。 苏颜的额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 她们一同在前院上课,放学后苏颜一直将云依依送到女生宿舍的门口,走时一步三回头,惹来其它的女学员一阵哄笑:原来后院的七先生是个多情种子。 她们一同逛遍璃城的大街小巷,不知引来多少羡慕的目光。 她们一起吃帝都著名的小吃,一起去赶城外十里小镇上的集。 这样的日子很美好。 人间真的也很美好。 八月十五,这本来是大陆上人们和家人团圆的日子,那些在外经商的,求学的都会赶回家和亲人团聚,前院为此还放了一个月的假,方便其他郡的学子回家。 这个习俗不知道从何而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帝宫,所有的帝子和公主都坐在一起和贵妃娘娘与其它的帝妃们吃了一顿团圆饭,但是帝君依然不在。 八月十八,帝君最年长的帝子炫代父昭告天下,大意是人间不可一日无主,帝国同时面对天弃山脉外的雪人部落,赤门关外的狼人部落,光明郡的道门,西方被佛宗控制的三大郡有不稳的迹象,迫切的需要一位英明的帝君出来主持整个帝国,按照帝位传长不传幼的惯例,由帝子炫继任帝位等等。 诏书一出,天下哗然。 先是光明郡宣布正式脱离帝国建立光明神国,待十年期满光明神国便开始向外扩张,将昊天的神辉撒满人间的每个角落。 接着是受佛宗影响最为深远的粱、齐山、邙州指责帝国不信任他们三大郡,借此同光明郡一样宣布脱离帝国成立佛国。 毗邻光明郡的曦城郡和天弃山脉的青墨郡由于帝国直接驻军倒是没有宣布脱离帝国,但即不表示支持大帝子殿下也不表示反对。 除了桑青这位当世第一大剑师的大河郡明确表示支持二帝子殿下,还有三个郡保持中立,扬言应该等候帝君陛下回来。 帝国十三郡,竟然只有三个郡明确表示大帝子殿下登基为帝。 “砰”的一声,帝子炫将手里的茶杯狠狠的摔在地上。 第五十六 帝子相争 “该死,该死!这帮逆贼竟敢违背本帝的旨意,真正是该死。”帝子炫的咆哮响彻在整个空旷的帝宫,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帝君不显,他这个大帝子殿下接任帝位不是理所应当吗? “来人,把烈给我带过来。”烈是二帝子。 “殿下,二殿下不在宫中,早几日就去了大河郡。”一名侍卫首领单膝下跪禀到。 刷的一声,帝子炫抽出腰间的长剑只一剑就砍下了侍卫首领的脑袋。 “叫我帝君陛下,我是帝君知道吗?”他一脚将侍卫首领的脑袋踢出老远,“烈那个反贼几天前就跑了,你现在才来告诉本帝,你是死人吗?啊!”他苦心经营这么久,没想到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一剑砍了侍卫首领的脑袋,帝子炫心里的戾气才稍稍出了一点,他抬步便向叠翠宫走去。 叠翠宫贵妃娘娘的寝宫,因为她的闺名有一个翠字。 “炫”,翠贵妃看着帝子炫说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帝君失踪一年多,她一直郁郁寡欢,她没去理会帝子炫和帝子争夺帝位的事情。 她并不是炫的生母。 “请称呼我帝君陛下,”帝子炫对贵妃娘娘说道。 “你就不怕你帝父他日回来降罪?”贵娘娘有些厌厌的,,帝子炫的话并没有让她太过惊讶。 “帝父?哈哈哈……”帝子炫大笑起来,“他老人家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你……,”贵妃娘娘站了起来,怒视帝子炫。 “叫我帝君陛下!”帝子炫的有开始咆哮。 下午,帝君陛下最宠爱的贵妃娘娘自尽于叠翠宫,据说死的时候,衣裳不整,有人看见帝子炫从她的寝宫出来。 消息传到大河郡的帝子烈耳中,帝子烈大哭。 贵妃娘娘是帝子烈的生母,三日之后,烈于大河郡发兵,兵锋直指璃城。 原本支持帝子炫的福源郡也就是刘蒙蒙的家乡宣布改投帝子烈的阵营。 贵妃娘娘来至福源郡,娘娘一下低调,只是知道的人不多。 至此,帝国大乱,群雄并起。 璃城的帝子炫紧急调遣曦城和边城、还有天弃山防线的驻军回防璃城。 帝子烈挟福源、大河两郡的兵力怀着为母复仇的怒火而来。 由于帝国大将军在帝子炫昭告天下登基为帝的时候就告老回乡,相反璃城的十万禁卫军尽在帝子炫的掌握中,还有另外两郡与边城、天弃山回援的总计十五万军队,他手里就有二十五万 军队,全都是在边境帝国最精锐的军队,所以面对帝子烈的两郡倾巢而出的十万军队,他并没有太过担心。 但他忘了边城天弃山由于路途的遥远,一时半会并不能赶不回璃城,真正能在帝子烈到达璃城时赶到的也只有支持他两郡的军队。 他手上其实算来也只有十五万大军,刚刚和帝子烈的军队数量相当。 但他不急,因为他手里的军队是帝国最精锐的军队。 但是他忘了大河郡,忘了大河郡的剑池,剑池的三百大剑师,忘了帝国军队圣堂的强者基本上都在曦城和天弃山的军队。 于是在他看来本该是帝子烈飞蛾投火的自杀行为变得不确定起来。 战斗最先在一千里外的桐木郡开始,那也是支持帝子炫的一个平原郡。 由于被帝子炫抽调了一部分军队回防璃城,帝子烈只用了三天时间就拿下桐木城这座内陆城市。 内陆的军队终于明白三百大剑师是真的能左右一场战争的走向,但更引起人们主意的是帝子烈军中出现的一批黑衣人,那些黑衣人口中吟诵着道门的经文,施展出来的是道门的神术。 后院的院子里。 “难道帝子烈已经投向光明郡?”苏颜问书生。 “不是,是脱离道门的无字崖上的那些修道人”,书生说道。 “看来修道人已经投靠了帝子烈”,苏颜说道。 “准确的说是把筹码放在了帝子烈的身上,”书生更正:“修道人要想另立道门,毫无疑问需要帝国的支持。” “那我们书院是什么态度”?苏颜有问道。 书生沉思了片刻后说道:“帝子相争,我们书院不好插手,修道人如果真的要在大陆上传教,光明郡已经立国,那么在帝国这边出现另一个道门,其实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苏颜懂鹬蚌相争的道理,只是…… 书生看了他一眼说道:“书院的宗旨本意是教书育人,所以才有一半入世一半避世,关于人间的事情,书院不理会也不禁止。” 苏颜便懂了书生的意思。 书院看的是整个人间,不是一国一郡,却也不会干涉弟子们参与大陆上的事务,就像君子,虽然还挂着帝国的官职但帝国包括当初的帝君陛下却是谁都不能命令他。 一句话,全凭书院人们的喜好。 “那二师兄是站在那一边的呢?”苏颜又问道: “你二师兄不站队,他只站在帝国这边。”书生笑了,“只要不是事关帝国的存亡,他是不会理会这些事情的。” 书院不是管家婆,什么事情都要管。 “你放心,每当大陆动乱的时候,后院就会派出一个弟子,这就是书院的天下行走。 “你现在的状态这么样了?”书生问起苏颜现在的修行状况。 “已经见海了,正准备立山。”苏颜说道。 他没有讲他见海的过程,每一颗星辰对于人来说都是无穷大,哪怕只是投影,要想在体内纳,过程也不仅仅是痛苦所能形容,一月之内,他的识海不知道接近崩溃的边缘多少次。 最终的成功,也许归结于他以前常常引星辉入体。 “这么快?”书生吃了一惊,他也许相信苏颜能从新走上修行的道路,但他没有想到这么快。 “和以前有什么不同?”书生皱起了眉头,他有些担心苏颜出现什么异常或是走了原路。 苏颜便将自己体内的星辰大海给书生说了,对于这位大师兄,他有足够的信任。 书生再一次大惊,良久才说道:“这样的情况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人的体内不是雪海而是星辰大海,连老师那个老家伙都没有听他讲过。” 他对夫子这个老师实在是不够尊敬。 “有没有什么觉得异常的地方?”他问道。 苏颜摇头说道:“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书生把手搭在苏颜的手腕上,一道元气进入苏颜的身体,仔细的感应了一下苏颜体内的状况:“这是一条前人没有发现也没有走过的路。”书生把手收回说道:“不过修行本就不是千篇一律,这样对于你来说也好。” 好在哪里?书生也说不上来。 说道这里书生不在纠结这个问题:“你现在已经见海了,正好书院在这次大陆动乱还没有确定好出去行走的人选,干脆你出去走走吧,修行修行,还是要到处走走的嘛”。 本来是三三想去,结果被书生和君子否定了,说他性子跳脱,要在书院里好好的养一下心性。 苏颜自然是不会推辞,应了下来。 “对了,你在外面不用考虑书院怎么想,因为书院对人间没有想法,所以,”书生笑了,笑的云淡风轻:“你在外面看谁顺眼就帮谁,看谁不顺眼就揍谁,揍不赢就带信回来,大伙一起去帮你揍。” 苏颜大汗,然后感动。 “哎……”书生突然压低了声音,“你和那个云依依发展的怎么样了?” 苏颜再次大汗,大汗淋漓。 “苏颜,苏颜……”正是说谁到谁,云依依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一个月里云依依也经常和苏颜道后院来玩,后院对她也不设防。 刚刚才说道别人,正主儿就来了,饶是书生的厚脸皮也忍不住红了一下,有些尴尬。 “见过大师兄”,云依依看见书生也在,行了一礼。 咳咳咳,书生咳了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弟妹不必多礼,哦……是师妹不必多礼”,书生刚刚正在说苏颜和云依依的关系,一时口快下意识的就说了出来。 这下苏颜和云依依都闹了一个大红脸。 书生大笑起来,起身走到池塘边去逗水里的鹅,边走边说道:“云师妹就作为前院的行走和苏师弟一起到外面去看看吧。” 前院不避世,哪有什么行走,却是他胡说八道,在给苏颜和云依依找一个理由。 “苏颜,刚才大师兄说什么行走啊”?云依依拉着苏颜的手问道,自然而然。 感受到手里的柔弱无骨,苏颜将刚刚书生关于书院行走的事给云依依说了一遍“好啊,”少女雀跃,开始在脑海里想象和苏颜一起在大陆上闯荡的日子,笑的眉眼弯弯。 她本来来书院也不是为了学习的。 苏颜这次从桃林出来本来有两件事,一件事就是解决他自身修行的问题,在青界的投影世界里被陈半山莫名其妙的咒掉一身的修为,但现在已经重新开始修行了,这样说来这个问题也解决了。 还有件事一直都隐藏在他的心里。是关于他母亲的事,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见过母亲,他能从老爹和爷爷的眼中看出来着其中一定隐藏着秘密,他现在长大了,想去解开这个秘密。 和后院的师兄告别的时候几位师兄师姐说了和书生同样的话:“在外面打不赢了记得带信回来。” 刘蒙蒙向君子请假想和苏颜一道离开书院回福源郡去看看,,那里毕竟是他的家乡,这次福源郡卷入帝子炫和帝子烈的战争,他还是有些担心。 唐果儿挥舞着小拳头说道:“有什么打架好玩的事一定要记得通知我哦。” 小丫头也是一个好战分子。 无名很冷酷的说道:“谁敢欺负书院的人我去灭他满门。” 他已不做和尚,话说的杀气十足。 第五十七章 民意 苏颜和云依依、刘蒙蒙在三三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离开了书院。 三人骑了三匹马,刘蒙蒙在前面,苏颜和云依依并排。 出璃城三百里便是卫城,顾名思义,卫城是一座城市,一座离帝都璃城最近的城市,无数年来像一个忠诚的卫士拱卫这帝都璃城。 此时帝子烈已经陈兵于前方五百里的雄风关。 苏颜三人是第三天晌午的时候到的卫城,只因刘蒙蒙心急福源郡的家人,一路上沿途并没有耽搁。 苏颜也想早些回汶水像爷爷和老爹问清自己母亲的事情。 入得城来,整个城市却并没有大战即将到来的紧张气氛,但见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全都向着城主府的方向行去。 三人不由大奇,苏颜拉住从身旁经过的一个老人问道:“老人家,前方的雄风关不是在打仗么,怎么我见满城的人非但没有逃出城去的反而都在大街上呢?“ 每当战事起,城池里的居民总是要想些办法出城投靠那些山野郊外的亲戚朋友,对于普通人来说,刀兵是祸事。 老人看了他们三人一眼,见不像是官府中人,说道:“逃什么逃啊,二帝子殿下的军队进入桐木郡后对百姓都是秋毫无犯,听说就连帝国里供奉的那些神仙都是站在二帝子殿下这边的。我们,”他指了指大街上的人群说道:“全都是去城主府请愿的,希望城主能不要和二帝子殿下作对,早些开了城门迎接殿下才是。” 他将桐木郡战斗中出现帮助二帝子烈一方的剑池剑师和修道人误以为的帝国军部的圣堂中人。 苏颜还是不解:“为何要开门迎接二帝子殿下呢?大帝子炫不是早已登基称帝了吗?这样说来二帝子殿下是造反理应被讨伐才对啊。” 老人看了他一眼说道:“谁拥戴承认的大帝子炫登基?现在这整个天下谁不知道他趁帝君陛下不在宫中妄自称帝,还意图不轨害死了陛下最宠爱的贵妃娘娘,谁会承认他是帝君?”老人的声音激愤了起来,他不再称呼帝子炫为殿下:“自他称帝,整个卫城的税赋整整整整往上了三倍,这是不要我们活啊,如果说帝国现在真的需要一个帝君的话那也是仁厚的二殿下,怎么也轮不到他这种刻薄寡恩,不知廉耻的人。” 苏颜便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民意。 难怪桐木郡被帝子烈三天时间就拿下了,修行者的力量是一部分,民意也是一部分。 帝宫里那位自封的帝君陛下看来不只是人品的问题,更是愚蠢。 老人说完就随人潮向前涌去。 苏颜三人也随着人流向前走去,就当看看热闹。 就在这时前方的人群起了一阵骚乱,接着响起一阵痛呼。一道声音响起:“城主有令,大战在即,所有人等不得在街上逗留,如有聚集闹事,一律视为反贼,格杀勿论。” 苏颜三人忙向前挤了过去,只见前方一队约莫五十人的骑兵手里端着明晃晃的长枪,边上还有些衙门里的人手里拿着皮鞭向着人群抽去。 人群中有人躲闪不及被鞭子抽在身上忍不住发出痛呼。 一个满面红光的锦衣胖子骑在马上大声说道:“城主让大伙不要听信反贼的谣言,我们是帝国的子民,现在大帝子登基,我们自然该拥护大帝子殿下为我们的帝君。” 人群一个中年大汉高声吼道:“我们是帝国的子民,不是大帝子的子民,帝君在时,并没有下诏让大帝子继位,谁都知道大帝子炫残暴不仁,这样的帝君我们自然是不认。” 大汉说道这里,振臂高呼:“帝国需要的是贤明的帝君,需要的是二帝子殿下这样的仁厚帝君,大伙跟我一起去见城主。” 众人轰然相应。 在衙门里的人皮鞭下有些散乱的人群渐渐又集中起来,开始有人去抢夺他们手中的鞭子。 锦衣胖子也不是无能之辈,他给骑兵首领打了一个颜色。 骑兵首领一声厉喝:“哪里来的反贼在这里妖言惑众,给我拿下。” 前排的一名骑兵拍马上前,手里的长枪当胸向高呼的大汉刺去。 大汉竟不躲闪,凛然不惧,仍自高呼:“大帝子昏庸无道,城主痴迷不悟,大伙不要怕,他是杀不完的,吾辈当以热血为后辈子孙换一个朗朗青天。” 长枪如同一道闪电刺向大汉,大汉没有闭上眼,愤怒的目光瞪着拿枪刺向他的骑兵。 大汉没有死,在枪尖离他胸膛三寸的位置停了下来,骑兵自然不会收手,是因为有人用手抓住了他的长枪。 捉住长枪的是苏颜,他刚好赶到,见骑兵如此草菅人命也很愤怒:“长枪是用来保护帝国的子民,他们不是帝国的敌人。”苏颜冷冷的对着骑兵说道。 长枪被人抓着,骑兵没有说话,双手紧握抢柄,小腿一夹马腹,却是想着顺势向前,他不相信有人的力量能大过战马的力量。 见骑兵执迷不悟,苏颜一声冷哼,一缕星辉向着抓住长枪的右手涌来,向前一推一摆:“你给下来。”啪的一声,骑士摔在了地上,跨下的战马一声长嘶后退三步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的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苏颜已经见海大成,体内的星辰大海浩瀚无边,又哪是区区的一人一马所能匹敌。 见到前面骑兵被苏颜摔下了马,后面的骑兵一声呐喊,挺着手里的长枪就要向苏颜冲刺而来。 “慢!”锦衣胖子举起了手,制止了骑兵,他看向苏颜的目光犹豫不定,他见过卫城军营的几位圣堂的修行高手,那些人对付一名骑兵虽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却没有人能像苏颜这样用肉体的力量抓住向前挺刺的长枪。 修行者不都是高来高去的么? “在下城主府幕僚史玉言,请问先生何人?” 死鱼眼,刘蒙蒙噗嗤一声下了出来。 “我是何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应该听听这些人的声音。”苏颜说道,将手里的长枪依抖,枪杆便断了,只剩下精钢打造枪尖在手中,然后两揉就变成了一团废铁:“还是那句话,帝国给你们装备的武器,不是让你们拿来对付帝国的子民。”越说越是愤怒,“带我去见你们城主!”语气中不容质疑。 见他露了这样一手,史玉言心里更是忐忑不安,有心依了苏颜所言,又怕四周的人群趁机跟去闹事。将心一横,喝道:“我不管你是谁,阻扰城主府办事就是叛逆,来人,给我一并拿下。” 也是存了侥幸的心思,那些修行的强者不是都不理会这些小事么? 骑兵们轰然答应,一起策马便向苏颜冲来,见到骑兵冲来人群早已如潮水一般退开, 倒是苏颜救下的大汉还有零星的几人冲在了苏颜的前面:“小兄弟你快闪开,这些人真的会将你杀死在这里,”他方才已经领略到骑兵们毫不犹豫的杀机。 人类就是这样,当危险降临时,总是本能的畏惧,真正不怕死的,只是少数。 还好,与这少数的人,便撑起了整个族群。 “没事的,大哥,你先到一边去。”对于大汉的举动,苏颜由衷的有些敬意,不管实力,只为大汉的一腔热血。 一把将大汉推到刘蒙蒙跟前,刘蒙蒙在后院的一年多,早已步入立山巅峰,还差半步就进入知命,有他看着,这里没人能伤害的了大汉。 云依依也不担心,笑盈盈的看着苏颜,她知道这些人伤害不到他,也乐得看自己心上人大发神威。 卫城的骑兵比不得曦城的玄甲精骑,也比不上道门的护教骑兵,更比不得边城的赤卫。苏颜出现时本就在他们不远的地方,骑兵也无法组织冲锋,只能每人挺着长枪乱哄哄的向着苏颜刺来。 最多只能算是群殴,四十九人来打苏颜一个人。 刚刚被苏颜摔在地上的骑兵被其它人扶起来靠在墙角还在哼哼唧唧,所以五十骑兵只剩下四十九人。 没听说过一群普通人打群架能打过一位修行者,于是。 人体落地的声音响起,长枪被折断的声音响起,骨头断裂的惨呼声响起,苏颜打架有时候也很粗暴,并不是一味的行云流水。 就像明宗的苗妙拿着莫方砸方无回那样。 苏颜表现的很神勇,四处乱飞到底的人影画面也足够热血,云依依眼里的小星星闪啊闪的。 没有多久那些骑兵就全躺在了地上,一个个哼哼唧唧的呼着痛,没有主人控制的战马或许是被苏颜的神勇所摄,竟然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 苏颜并没有杀死一个人,他们也只是奉令行事,却罪不至死。 那些躺在地上的,只是失去了战斗力、 史玉言的脸色已经变的惨白,一颗颗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停的滴落下来,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自己要拿下的什么人。 绝对是修行的强者,他有些欲哭无泪,你老人家是神仙你早说出来啊。 你说你一个脱离世俗的修行者你来管这些破事做什么啊。 帝子炫和帝子烈交战,圣堂的修行强者明面上是边境离不开身,其实却是他们都不愿意参加帝国内部的争斗。 他们守护的是整个帝国。 所以帝子烈得到来至大河郡的三百大剑师和一批曾经的修道人以压倒性的优势三天拿下桐木郡,兵锋直指帝子炫所在的璃城。 “大……大人……,”史玉言跪在地上哆嗦着说道:“小人……小人……有眼无珠,不识大人圣驾……” 苏颜挥手止住了他,“你是有眼无珠,但却不是不识我,是不识他们。”他指了一下四周的人群,这样的话他已经说了三遍。“带他们去见城主吧。” 苏颜想看看卫城的城主看见人们后会不会有些改变。 事已至此,史玉言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他的脑袋不可能比精钢打造的枪尖还要坚硬。 第五十八章 刘大人的头上长出绿草 原本退去的人群犹豫了一下,一部分人散开,一部分人继续跟在他们身后向着城主府走去,人数少了,声势就没有开始的庞大。 苏颜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该责怪何人。 这就是民心,有时候很强大,有时候又很脆弱,可以一夜间势若滔天,也可以一夜间风平浪静。 那些摔倒在地上的骑兵却遭了殃,也许是羞恼愤怒于内心的懦弱,留下的人开始将怒火发泄在他们身上,骑兵被苏颜摔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如今这几十人又哪里是愤怒人们的对手,虽不至于被打死,但一顿暴打是免不了的。 街面上乱哄哄的,就在这时,一道惊雷般的声音在街道的上空炸响:“何人来卫城闹事?” 一道白色的身影出现在苏颜等人街道前方,拦住了去路。 原本有气无力的城主府幕僚史玉言看见前面来了救星,立马连滚带爬的冲到出现的白衣人面前,“刘大人救命啊。这帮贱民要造反,不尊城主的号令,还打伤了城守骑兵。” 被称为刘大人的白衣人有些厌恶的看了史玉言一眼,他不相信一帮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能打伤全副武装的骑兵,虽然是有些人数的差距。 不待刘大人问话,史玉言又哆哆嗦嗦的指着苏颜,“就是他,就是他带头闹事,打伤骑兵的。” 他从来都没有像今天丢这么大的脸,对苏颜自然是恨之入骨,方才他不敢反抗,现在刘大人来了,自觉有了靠山。 啪的一声,史玉言的脸上重重挨了一巴掌,整个人远远的飞了出去,苏颜的面前出现一道曼妙的少女声影,却是云依依恼他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下太快,刘大人刚感到天地元气的波动史玉言就已经远远的飞了出去。 少女绝对是修行的强者,刘大人没有太过的惊讶,从去年开始各大宗门就开始派出弟子进入世间行走,但他也无惧,因为他是圣堂的人,还是明月轩核心弟子。 “姑娘一个修行强者却对一个普通人出手,难道军部圣堂都不能放在姑娘的眼里?”刘大人黑着脸冷冷说道。 打狗还得看主人,面前着少女很明显的没有将自己看在眼里,打的却是自己的脸但他还是先搬出了圣堂这块招牌。 云依依拍了拍手掌走到苏颜的身后,就像一个乖巧懂事的妻子,然后轻笑着说道:“刘大人养的一条好狗,却只是像主人一样只会胡乱咬人。” 这一个月和苏颜天天在一起,早就恢复了原本活泼的性格。 苏颜说道:“什么时候圣堂的人也参与了帝子们的争斗?” 谁都知道明月轩有训:所有加入圣堂的弟子不的加入帝国的内部斗争。他也是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才答应带领一批人圣堂的修行强者帮助帝子炫的。 桐木郡的战斗让帝子炫明白自方要是没有修行强者支持的话,自己的那位二弟还真能打到璃城将自己杀了替死去的贵妃娘娘报仇。 刘大人老脸一红,却仍在强词夺理:“帝子炫已登基称帝,二帝子烈起兵就是造反,圣堂有义务维护帝国的统一。你又是何人,为何不协助帝国平乱反而调拨平民引起混乱?” 苏颜说道:“我们就是一无名散修,只是看不过帝国的军队欺压帝国的子民,怎么?刘大人要拿我们问罪?” 他并不想表露出自己三人书院弟子的身份。 刘大人原本有些顾忌苏颜三人的来历,此时见他们身上衣裳也没有什么标记,有听苏颜说不过是些散修,心下大定,不过是些山野间偶然悟道的修行者罢了,他已经接到明月轩宗门的通知让他们这些人站在大帝子炫这一边。 以前所谓的中立,不过看谁给的利益更多。 “既然如此,那就随我回城主府认罪吧”,刘大人不想再浪费时间,也不拔剑,伸手一把就像苏颜抓来。 几个年青人,无门无派的修行者想来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苏颜一声沉喝,止住欲要出手的云依依和刘蒙蒙,体内的星辰大海一阵翻涌,同样横掌迎向刘大人。 他重入修行,也想检验一下自己现在的实力,从天气元气的波动来看,这位刘大人应该是立山的境界。 他才见海,但不惧,苏颜总觉得自己先现在的这片星辰大海与以往的气海有了很大的不同。 “轰”的一声巨响在街道上响起,旁边屋顶的瓦片给暴动的天地元气卷上半空,然后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像下了一场青色的雪。 很奇怪的是刘大人并没有苏颜身上感受到元气的波动,而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浩瀚而又神秘的力量。 一掌一抓隔着一尺的距离相抵,中间的空气被压缩的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两人谁都没有后退一步。 “要想抓我,跟我去城外吧,”苏颜长身而起,身子在空中一个转折,像一头大鸟般飞向城外,他不想把这些民居都给毁了。 刘大人紧跟其后,发出一声清越的长啸,却是通知卫城圣堂的人。 云依依也跟着飞起,青色的长裙飘然如同仙子,一同跟去的当然还有刘蒙蒙。 苏颜落在城外三里的一片原野间,那日见君子在曦城的原野间奔跑,苏颜就觉得很帅。 半空中亮起了一道剑光,剑光旋转如明月,明月轩。 原来刘大人见空手不能抓住苏颜,已经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苏颜依然没有拔剑,双掌向下,向着原野间的那些顽石野花,一股恐怖的吸引力从星辰大海传递到他的双掌上面,那些顽石野花像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扯起,拾起,飘浮在空中,然后随着苏颜的双手一翻向着空中的刘大人而去。 (不知道这算不算吸星大法) 顽石带着尖啸,与空气摩擦带出一溜溜火线,那些野花却没有枯萎,反而还在努力的绽放,向着刘大人,迎着那轮剑光带出的明月。 再次踏入修行的苏颜出手不见以往那般优雅,却带上了一丝决然爆烈。 这真的是一种重新的开始。 顽石带着火线,犹如灭世的星雨,野花盛开于空中,带着勃勃的生机,如此奇怪矛盾偏偏又统一在一起,形成了一副瑰丽无比的画面。 刘蒙蒙在远处张大了嘴巴,他发现一个问题,就是后院的师兄们出手间都很装x,书生扯白云的手段只不肖说,听说二师兄去年在原野间奔跑的样子也很帅,现在连苏颜都这样。 他就开始想自己以后出手也得怎么帅怎么酷才行。 不得不说后院的男人都很爱装x. 至于云依依这个少女,已经不想说她了,眼睛早就笑的眯成了一道细细的线。 长剑舞起一轮明月,白袍随风飘扬,正在半空中努力摆造型的刘大人突然见到漫天的顽石和野花向着他而来,哪里还顾得什么形象,剑尖颤动,化成一片光幕护住了面门。 身子急忙下坠,落在了原野间,千万不能被打脸。 刚刚站稳身子,却见一颗顽石以一种极刁蛮的角度迎面而来,此时剑光刚散,连忙运起体内的气海中还未平息的元气护住面门,百忙中连忙将头向侧一偏,却听见啪的一声,另外一颗更小的顽石不知道从哪里而来打在他的左眼上。 还好他先就将元气在面门前形成了一道屏障,逃脱了脑袋像西瓜摔在地上的命运。 但是左眼眶却变成了青色,顽石从他面前落下在地上,还调皮的蹦跳了两下。 剧烈的疼痛从左眼传来,他的眼前出现无数金色的小星星,闪啊闪的,飞呀飞的。 他败了,立山境的他败给了见海境的苏颜。 刘大人怒欲狂,哪里会想到在苏颜的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一个亏。 说好的不打脸呢。 刘蒙蒙在远处笑的前俯后仰,已经快要背过气去,丝毫没有因为刘大人是他本家同性而有丝毫的收敛。 不仅仅是因为刘大人青色的左眼,还有他头上一朵颤颤巍巍的野花和几株嫩绿的野草,野花的花朵太小,掩不住绿绿的叶子。 于是刘大人很遗憾的头上绿了起来。 苏颜也很讶然,完全没有预料到能有如此的效果,他真的不是有意的,只怪那两颗小石子和一朵野花几株小草太调皮。 “刘兄”,几道同样的白色身影出现在原野间,却是他临出城时那一声长啸召唤而来的圣堂其余人。 看着刘大人的惨状,都有些惊讶,其中有几人脸部的肌肉狠狠的抽动了几下。 “他们都是道门潜伏进来的奸细,趁着帝国内乱妄图挑拨民众分离帝国”,刘大人指着苏颜三人狠狠的说道,左眼火辣辣的疼痛,不由自主的流下泪来。 如此一来,更显情真意切。 几名圣堂中人听刘大人说完,刷刷刷,全都抽出腰间的长剑联诀而上:“我不管你们是不是道门的奸细,但是打伤我圣堂的人就是挑衅整个圣堂,挑衅帝国军部,你们还是跟我们去城主府走一趟吧。”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圣堂高手冷冷说道。 刘大人与刚才那位史玉言一样指鹿为马的行为,苏颜心中也忍不住愤怒。 “混淆黑白,原来这就是圣堂的本事,有本事就来吧。”他知道今日的事情已经不能善了,抽出腰间的长剑,剑指前方,不由的豪气万丈,“圣堂不过如此,你们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的来。” 原本在曦城的原野间看见军队中圣堂出手对付道门的人还有些敬意,今日一见才明白不过都是利益罢了。 明月轩派人组建军部圣堂,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帝国提供的丰富资源。 白衣人不再说话,剑光闪烁,在原野间留下无数的残影,几人向着苏颜三人扑了上来。 第五十九章 一剑的代价 “你们真不要脸,”云依依一声娇喝抢在苏颜的面前冲向圣堂中人。刘蒙蒙也跟着飞身而上,一场混战在原野中展开。 当的一声,苏颜一剑隔开圣堂中人刺向他的一剑,长剑指向那人的胸口,一朵梅花将开未开。 虽然说他现在重入修行路,但以前的本事却没有忘记,只是很奇怪他怎么也学不会老师的九十九朵紫荆花。 看见那人脸上的惊慌和绝望,苏颜叹息了一下,终究是没有忍得下手,转手一剑挡住了刺向刘蒙蒙的长剑。 “小心!”突然响起云依依的失声惊呼,声音中夹杂着无边的焦急与恐惧。 巨大的危机感出现在苏颜的心头,身子像一张纸张轻轻的随风飘了起来,但还是晚了一步。 噗的一声剑刃刺入身体的声音响起,苏颜回头看去,刚刚那人的面孔出现在眼前,脸上肌肉扭曲着便显得狰狞,长剑从苏颜的腰间刺入再抽出,带起一蓬血雨在苏颜的腰间留下一朵血花,还好云依依及时的示警,苏颜及时的让开,长剑刺出的创口看似可怖,却没有伤到要害。 一声凄厉的长啸响起,云依依像闪电一样向着苏颜冲来。 两声冷喝响起,两位圣堂的高手双剑齐出拦向云依依。 青色的裙裾翩飞若轻烟,云依依的双脚剑分别点在一柄长剑上,但整个人也被剑气击得向后倒飞。 被双剑一阻,云依依眼睁睁的看着那位年长的圣堂强者手里的长剑刺入苏颜的腰间。 然后云依依就看见那篷血雨,那朵血花开在她的眼里,她眼里的世界一片血红。 识海里轰然巨响,老头长须幻化而成原本捆住少女满头青丝的发绳啪的一声轻响后断裂,满头青丝披散开来,在风中成了一朵青色的云。 身上的气势轰然爆发,见海、立山、知命、无矩、云依依的气势一路攀登,一直到无矩的巅峰才停了下来,但仍是不稳,剧烈的波动。 她的身子慢慢的飘浮了起来,瞳孔里的世界开始剧烈的变幻。 这一刻她不再是明媚的少女,也不是依偎着苏颜的乖乖女,她像神一样俯视着下方的人群。 原野上方的云层逃也似四散开来,露出蔚蓝的天空,然后蔚蓝的天空极速的变幻着颜色,红、黄、蓝、橙、紫,最后停留在青色上面。 青色的天空映得红彤彤的太阳一片惨白。 青天白日。 空间出现无数的皱褶,就像打湿的抹布团成一团然后在铺展开来,那是空间法则极速的波动呈现出来的异象。 这片空间的法则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 无矩,天呐。刘大人一屁股跌坐在草地上,人间又有几位无矩? “你们,都得死!”一道清冷的声音响彻天地。 如同冬夜的寒风。 “不”,一位圣堂的强者大喊,身体不受控制的凌空飘浮了起来,一根无形的线捆绑着他,将他吊在了半空,他四肢不停的挣扎,他发出临死前的惨嚎:“不要……”,然后砰的一声在半空爆成漫天的血雨。 砰砰砰,几大圣堂强者包括刘大人都无一例外的全部在空中爆成血雨。 一个不剩!一个不留!无情的杀戮。 刘蒙蒙吓得瘫倒在地,天地间数道强大的气息冲天而起,每一道都有无矩的气势。 风云激荡,天地变色。 天空出现一把青色的巨剑,巨剑遥遥的向着卫城的方向,“审判”,先前响起的那道巨大冷漠的声音继续在天地间响起。 巨剑带着一溜青光直奔卫城而去。 “轰”的一声从卫城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连原野这边都能清晰的感到地面的震动,卫城那边腾起的灰尘在空中形成一朵巨大的蘑菇云。 只一剑,卫城的军营就消失在大陆上。 那些圣堂的人,驻守卫城的军队,全都跟随军营一起化做尘埃。 这边是代价,圣堂的人刺苏颜一剑的代价。 卫城军营覆灭引起的巨大动静惊动人间。 从璃城到卫城前面的五百里的雄风关,圣堂的人大举出动奔向卫城,后院的君子站了起来,拿起桌子上的戒尺就要出门。 门口站着书生,书生摇了摇头将君子按在了椅子上:“无妨,应该是小兄弟他们弄出来的事情。”眼中神色复杂无比。 好像知道一些什么事情,但他没说。 后院神秘的其实还是大师兄。 君子没再问,坐了下来。 众多的修行强者元气激荡,天地间一道道龙卷风纵横交错,仿佛整个人间到了末日。 云依依在那道青色的巨剑向着卫城而去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就委顿了下来,从半空中像一片枯叶一样的落向地面。 苏颜强忍着腰间的剧烈疼痛奔向云依依落下的位置,伸手接住从天而落的云依依。 此时的云依依好轻,轻的真的就像是一片树叶。 苏颜双手抱着她,单膝跪在地上。 “苏颜”,云依依眼里的血红退去,原本明媚的大眼睛此时已经失去了光泽,眼里缭绕着不详的灰气:“苏颜”她轻轻的喊道,见苏颜没有姓名之危,苍白得像纸一样的脸上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你没事就好,”她挣扎了一下,努力的想要抬起手**苏颜的脸:“对不起,我早点出手的话你就不会受伤了。” 她看向她腰间的伤,星辉早已封住体表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圣堂高手的那道剑气还在体内肆虐,那些剑气在他体内像小蛇四处乱窜,破坏着他的经脉,他强忍着体内的疼痛,对云依依说道:“没事的,依依,我这点小伤不算什么。你怎么样了。” 云依依努力的笑了一下,想让自己看起来明媚一些,美一些“苏颜,我没事,只是,我可能要沉睡一段时间,不能天天看到你了。” “没事的,依依,你会没事的……”苏颜有些慌乱,不知怎么有种想流泪的感觉,心真的很疼,他没有去看青色巨剑飞去卫城的方向,这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有什么重要呢,人间很重,在他心里如何又能重过云依依的位置。 他想起在汶水初遇云依依,那时的她一袭明黄色的裙装,就像四月的花儿一样明媚一样美,直到到在璃城的再见,少女已是青衣,他不知道少女为了见他付出了多少,受了怎样的苦难,他才发觉在汶水的相视一笑,原来少女的倩影已经留在心底,他终于知道那夜他在璃城的大街小巷寻找的是谁,他在黎明的书院等的是谁,他心里缺失的那块是什么。 感情就是这样奇妙,只是看了一眼,她就刻在他的心田。 也许,真就是命运的安排。 “依依,你不会有事的,”他看见了她眼里的那道死灰,“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他知道云依依都是为了他,为了圣堂高手刺在他腰间的那一剑。 不知道云依依是破了什么样的禁止才爆发那样强大威力的一剑。 那已经不是知命所能做到的,一剑灭十万人,也没有听说个那位无矩的强者做过。 刘蒙蒙远远的看着他们,先是震惊,然后也觉得很难过。 原野间的天地元气波动的越来越厉害,云依依想到了什么急忙催促苏颜:“苏……颜……咳 ”一句话没有说完,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咳起嗽来,连忙强自敛了心神,脸上涌起一股不正常的潮红:“苏颜,你听我说,方才的那一剑只怕是引来不少的人,你把我放下来,赶紧离开这里”。 少女也许是想起方才的那一剑,脸上绽放出美丽的笑容,有些骄傲:“我云依依喜欢的男人,哪里能让别人刺你一剑,以后谁刺你一剑,我便杀他十万人。” 你若刺他一剑,我便杀你十万人。 这是什么样的感情,这是怎样的决心! 天地间元气一阵更加剧烈的波动,原野间出现数十道人影,原来却是璃城圣堂的人赶到了,四处看了一下,除了原野间的几摊血水,并没有发现别的人。其中一个首领模样名叫霍无法的人越众而出,看见苏颜身上沾染的血迹,便有些怀疑:“你们几人,方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久在军中圣堂,竟是没有听说过苏颜,也没有见过苏颜,他不知道书院的后院多出了一位七先生。 长期的身居高位,语气间便有了几分高高在上审问犯人的味道。 苏颜此时正试着将一道星辉送入云依依的体内,哪知道星辉才一进入云依依的体内,云依依就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鲜血吐在苏颜的身上,红艳艳的。 苏颜大惊,连忙将星辉收回体内,但却哪里有时间理会霍无法的话。 霍无法见苏颜不回话,不被重视的感觉让他大怒,冷哼一声说道:“小娃娃,本座问话你听不见吗?” 苏颜抬起头来目光冷冷的看着霍无法,现在的他对圣堂的人厌恶到了极点。 “一个将死之人,救也只是浪费力气。”霍无法看到苏颜手里抱着的云依依,有些惊艳与少女的美丽,忍不住说道:“可惜了。” 他本是说的是他认为的实话,他本是有感而发。 但话语落在苏颜耳里却变得恶毒无比,比在青界投影里周半山的咒还要恶毒。 “滚……”,苏颜强压怒火冷冷的说道。 眼前的少年居然敢叫他滚,他是霍无法,堂堂的知命大修士,军部圣堂的首席供奉,明月轩外门的长老,苏颜居然敢叫他滚! 他叫霍无法,本来就无法无天。 “放肆!”霍无法一声大喝,起手间风起云涌,一掌向着苏颜击来。 管你是谁,先拿下再说! 他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 一道身影抢在苏颜的前面,一道剑光迎像霍无法……。 第六十章 这是得意的表情 原来却是刘蒙蒙抢在苏颜的前面出剑了,他见苏颜抱着云依依,方才又被刺了一剑,此时的苏颜无论如何也避不开霍无法这一掌, 刘蒙蒙义无反顾的冲了上来。 他明白自己不是对手,霍无法强大的气势已经展现出他是一位知命境的强者,但刘蒙蒙还是冲在了苏颜的前面,一往无回。 长剑直刺,全然不顾己身的防御,他才立山,自然不是来和霍无法分胜负的,毅然决然,舍生而往死,才能替苏颜挡住这一掌。 霍无法一掌击向苏颜,却没想到刘蒙蒙一剑而来,虽然没见将立山的刘蒙蒙放在眼里,却也不得不收回手掌。 哪怕他是知命,血肉的手掌也硬不过精钢的长剑。 反手抽出背上的长剑,一剑刺向刘蒙蒙。 圣堂在军部,他自然也沾染上不少军人的气息,哪管什么以大欺小,行事一再受到阻拦,早已动了杀心。 要说刘蒙蒙,能被书院特例招进前院后入后院,心性是一方面,修行一途却也是天才一流人物。 更重要的是他的性格,平时温和的外表下面隐藏着一座火山,以前这座火山是想为福源郡争光,想要自己不那么碌碌无为。 见霍无法的长剑刺来,知道自己挡不住,苏颜抱着云依依在身后却也不能退,大喝一声,竟是不管霍无法的长剑,拼命调动体内的元气,长剑更快。 这是拼命的打法,要想挡住霍无法,刘蒙蒙只有拼命,拼着不要自己的命。 眼见刘蒙蒙不闪不退不避,霍无法一声冷哼,长剑回旋,剑刃切向刘蒙蒙拼命的一剑。 即便拼命,立山哪里有能拼过知命,霍无法有些嘲笑刘蒙蒙的愚笨。 刘蒙蒙也在笑,笑里有嘲弄还有一丝狠厉。 他也在笑霍无法的愚蠢。 如果让你挡住了这一剑,那我还拼什么命? 刘蒙蒙的剑至前方而来,霍无法剑刃至上向下而切。 越来越近。 霍无法看着少年狠厉的眼色突然有些不安,但剑已下切,他也不想后退或是闪避。 堂堂知命被一立山后辈一剑逼退他往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在刘蒙蒙与霍无法的长剑将交未交的那一刹那,刘蒙蒙的整个身子旋了起来。 是的,就像一个立在地上陀螺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那样旋了起来。 两人的距离已经很近,霍无法甚至能清晰的看见刘蒙蒙的眉眼。 本该因为紧张或专注而皱在一起的眉毛此时却扬了起来。 眉头向上,眉尾向下,就像一个八字。 这是得意的表情。 霍无法还是没有明白他得意什么,因为由于身子这一旋,刘蒙蒙就像将自己的左臂送到了他的剑下。 霍无法当然不会有什么怜悯与不忍,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利刃切过血肉的声音响起。 左臂随着剑光向外飞去。 带起一蓬血雨。 断臂处的鲜血像喷泉一样的涌了出来,还带着温热的气息。 鲜血喷了霍无法一头一脸,他下意识的用空着的左手抹了一下脸,因为鲜血糊在眼上他看不见。 刘蒙蒙的脸瞬间变的苍白,浑身的力气随着喷涌的鲜血一同流逝,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死命的握紧了右手的剑。 由于惯性,他的身子还在旋转,在鲜血喷涌在霍无法脸上的时候,他的身子刚好转了一个整圈,于是他的剑又重新到了霍无法的面前。 由于大量的失血刘蒙蒙眼里看去的景物都出现了重影,凭着记忆中的位置,他用仅存的右手将长剑狠狠的刺了出去。 剑身传来稍微的阻碍,接着畅通,于是他知道刺中了霍无法。 剑尖擦着霍无法的心脏位置刺入,然后从后背而出。 没有人想到刘蒙蒙会用如此惨烈和决绝的方式刺了霍无法一剑,如果不是大量的失血导致刘蒙蒙出现偏差,这一剑本来是在霍无法心脏的位置。 那么霍无法就应该死去。 刘蒙蒙应该胜利。 立山的刘蒙蒙会杀死知命的霍无法。 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不要……”苏颜嘶声大吼,只是已经无法阻止。 疾风响起,其它的圣堂强者飞掠而来。 刘蒙蒙的右手已经无力,他无法再拔出长剑再不上一剑,或是将长剑哪怕向左边拉一下也绝对能切开霍无法的心脏。 只是他没有了力气,松开手,然后他整个人就飞了起来。 他是被霍无法一脚踢飞的。 他落在原野间的草地上,柔软的野草托着他的身躯,他觉得有些冷。 旁边的野草两旁分开,苏颜单手抱着云依依来到了他的面前,空着的左手星辉缭绕,抹向刘蒙蒙的断臂。 空气中弥漫肉类烤焦的气味,刘蒙蒙的断臂却是止住了血。 “蒙蒙你……你……”,苏颜却不知道如何说下去,刘蒙蒙是为了他而失去一臂。 “可惜没能杀死他,”刘蒙蒙虚弱的说道。 他很遗憾。 “不,你已经做的很好了,”苏颜说道,他的心越来越痛,“你不要说话,剩下的交给师兄。” 他将云依依也轻轻的放了下来,让她斜斜的靠着一块青石。然后又去搬了一块青石扶起刘蒙蒙让他也靠着。 然后他向着霍无法走去。 霍无法的胸口上插着刘蒙蒙的剑,没有拔出来,他有些想不明白,知命的自己怎么会被立山的刘蒙蒙刺了一剑。 见到苏颜过来,余下的圣堂强者全部长剑出鞘,剑尖指向苏颜。 苏颜却没有理会他们,走到旁边捡起刘蒙蒙的断臂,没有说话,然后又走到刘蒙蒙的身边将断臂放好,“师兄无论怎样都会将你的手臂接好,”他对刘蒙蒙说道。 苏颜想起易生死,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好断臂。或许书生也有办法,毕竟书院那么神奇。 他站了起来,再看了一眼刘蒙蒙和云依依,两人都是为了他而受伤。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前方的圣堂众位强者。 大仇已经结下,他不想再说话,此后的圣堂,将是他的敌人。 他甚至觉得比那些他没有见过的雪人还可恨。 心脏跳的越来越激烈,血液冲上他的脑袋,他的眼眶开始充血,眼珠变红,他看过去原野间便是一片红色。 如同在青界投影世界里他看到的那样。 如同他在后院昏迷中看到的世界。 一片火一样血一样的红色。 他持剑而出,冲向圣堂中人。 天地元气没有一丝波动,因为他此刻体内的是星辰大海。 这次圣堂中来的人除了领队的霍无法一个知命外其余的人都只是知命以下的境界。 知命毕竟不是大白菜。 圣堂的人有些困惑,在他们眼里此刻的苏颜身体四周并没有一丝的元气波动,就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普通人哪里来的勇气冲向他们这些圣堂中的高手? 一个圣堂的强者挺剑而出,迎向苏颜。 剑光一闪,一朵血色梅花开在他的胸前,圣堂强者的身体软软的向后倒了下去。 至死,他都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后面的圣堂其它强者却是看的分明,见苏颜剑光一闪自己这边的人就死了一个,才发觉这个少年也不简单,全都持剑迎了上来。 苏颜右脚向前迈出,左脚横向跨出一步,在原野间疾走,每落一步,位置走玄奥古怪,如果有人将他每一步的落脚点连起来的话,会发现是一个奇怪的勺子一样的图案。 有风起,风是天地元气带起的气流。 苏颜的长剑却始终没有和圣堂强者的兵器碰撞一次,于是原野间除了风声和偶尔有人发出的惨嚎外再没有的别的声音。 圣堂的人也很奇怪的没有高呼长啸。 想来也是怕引来人看见笑话。 十多个强者围攻三个少年确实是一个笑话,其中的少女还受了伤躺在那里。 自己这边最强大的知命强者却被刺了一剑。 于是原野间说不上安静,但也绝对不热闹,完全不像有十多人在这里进行生死搏杀。 隔上一段时间,便会有一朵血色的梅花开在圣堂的人身上。 时间慢慢过去,太阳已经慢慢的躲向山的那一边, 苏颜的脚步慢了下来,他腰间毕竟有伤。 十多个圣堂强者此时却只剩下了五人,霍无法也早已死去,苏颜只是简单的将他胸口上刘蒙蒙的那把长剑横着推了一下。 这本来是刘蒙蒙想做的事情。 在死亡面前终于有人停下了脚步。 终于有人看着死去的尸体上那朵血色的梅花想起了什么。 “你……你……和梅花烙大人是什么关系?”那人说话都不利索了,他指着苏颜问道,指尖不停的颤抖。 其余的人也猛然想起,一个个面色大变,关于梅花烙的传说他们都听过。 苏颜没有回话,他的时间不多,云依依现在已经昏迷过去了,能早点将刘蒙蒙带回书院他的断臂就多一丝恢复的希望。 长剑继续向前,但圣堂的人早已没有了斗志,当最后一朵梅花开在方才说话的人胸口的时候,剩下的三人拔腿便逃,怕苏颜追上他们,三人逃往三个不同的方向。 当圣堂的人都跑光了后,除了已经死去的人,苏颜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上,他也快到了脱力的边缘。 苏颜看了手里的长剑一眼,这是楚香香曾经用的剑。 也多亏了它。 苏颜眼里的血色退去,恢复到原本的平静。 厚重的暮色开始笼罩大地,苏颜拄着长剑微微调息了一下回到了刘蒙蒙和云云的身边,此时刘蒙蒙因为失血过多也昏睡了过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夜空中开始出现无数闪烁的星辰,无数的星辰组成一片大海与苏颜体内的星辰大海遥相呼应。 第六十一章 像是在收割庄稼 星辰大海上方原本有些暗淡的星辉慢慢的重新变得浓郁明亮起来,但是看着刘蒙蒙与云依依,他却犯了愁。 怎么走? 此时风声再起,星光荡了起来。 “是谁?”苏颜一声轻喝。 “是我……”一道人影从星光中走了出来。 “六师兄,”苏颜认出是三三。 “我本来偷偷跑出来是想让你还我的烤兔子却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这边闹出的动静。”三三说道。 “怎么搞的?”三三皱着眉头,“依依和蒙蒙怎么了?”他看见靠着青石躺着的两人,连忙走了过去,俯下身子检查伤势。 “方才圣堂中来人,蒙蒙是为我受的伤。”苏颜说道,眼里有抹不去的难过。 简短的将今天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 三三这才注意到原野间死去的圣堂中人便有些讶异。 “先回书院,有什么事情回去再说”,三三已经看见刘蒙蒙的断臂,“回去看大师兄有没有办法能接上断臂。” 一把抱起刘蒙蒙。三三说道:“圣堂这次敢对你们出手,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苏颜抱起云依依跟在后面,他不想牵连书院:“他们不知道我们是书院的弟子。” “你走后大师兄就已经散出消息,特别说明你是代表书院行走在世间,开始卫城的军队不知道,难道后面从璃城而来的圣堂的强者也不知道?”刘蒙蒙的脚步顿了一下:“只要有心,他们又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书院的弟子。” “要说不清楚你的身份,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不想知道。” 苏颜想起霍无法见面后一言不合就出手,看来他们未必真的不知道自己等人的身份。 论道小楼和慕青的一战,军部圣堂的人又怎么会不去关注苏颜。 “先是明月轩的圣女与你邀战论道小楼,接着道门、佛宗、剑峰来人,书院从不参与帝国内务,但是现在圣堂的人居然也开始出现针对起我书院来了。“三三的那语气里有不加掩饰的怒火:“一批批,一拨拨,都忘了书院去年还抵挡过光明郡的入侵,都忘了书院无数年来对帝国对人间做出的贡献,莫非书院成了软柿子不成。” 苏颜还没有立山,无法御风而行,他一步一步的大地上走着,却要快过最快的骏马。 三三陪着他走着,边走边说:“现在璃城的军部归大帝子炫掌管,圣堂的背后是明月轩,帝子炫针对书院好理解,无非就是逼迫书院表态支持他,只是不知道明月轩也是出于何种目的。” 三三不愧是天才,几句话竟将所有的分析清楚。 苏颜心急云依依和刘蒙蒙的伤,一直在埋头赶路,没有回答三三的话。 但却听在了耳里,记在了心里。 两道人影像两道清风像着璃城掠去。 …… 卫城往璃城的方向一百里的地方有一条河,河名卫河,像卫城一样的名字。 苏颜与三三出现在河边。 河不如大河郡那条河宽广,也不如落日湖烟波浩渺,但是苏颜不能御空,还是需要借助其它的工具才能渡河。 星光撒在河面上泛着粼粼的光,今夜不知道为何没有月亮, 只是此时夜深,哪里有船。 三三将刘蒙蒙放下对苏颜说道:“你看着他,我去找船。” 去了没多久三三就回来,没有船,手上提着一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木门板。 一块木门板已经足够了,苏颜只需借力便能渡河。 三三手一扬,门板便河中心飞去,木头的门板落在河面上微微起伏荡漾。 脱下身上的院服,撕了块布然后再撕成两指宽的条子。将刘蒙蒙绑在背上,又将剩下的布条抛给苏颜,苏颜依法炮制将云依依负于背上。 双臂一展,三三大鸟一样向河对面飞去,他本来就不需要木板的帮助便能过河。 苏颜也向河中心的木板掠去。 苏颜身在半空,看着脚下的木板,心里突然不安,他看见从河面上升起几道光。 光是剑光,剑身反射出星辰的光。 河里有人,拿剑的便是要杀他的人。 对岸的三三惊呼:“苏颜小心。” 剑光自水里而起,将三三抛到河中心的那块木板绞成碎木屑,两道剑光刺向苏颜落向水面的脚底,三道剑光直冲而上然后成品字形折而向苏颜。 一瞬间,苏颜陷入必杀的局面。 三三一声大喝扑了过来,在原地留下道道残影,但仍然来不及了。 在这生死危机关头,苏颜突然平静下来,体内的星辰大海越发明亮,原本落向木板位置的脚尖出现一颗星辰的虚影,脚尖落在虚影上借力往上,一道寒光迎向前方的三剑。 两声钢铁相交的脆鸣响起, 苏颜一声闷哼,左肩的位子再中了一剑,但是握剑的白衣人却一脸不可置信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开着一朵鲜艳的梅花。 “砰”,他落向河中,击起一大篷水花,鲜血很快将河水染红一大片,浓淡相间有序,像极了一副红色水墨画。 但苏颜已经力尽,落向河面,河面是白茫茫的水光。 三三及时出现,一剑挡住其余的剑光,借着前冲的余力一把提起苏颜有落回了河岸。 河里几人也同样的出现在岸边。手提着长剑冷冷的看着他们。 他们穿着白色的制服。 “又是圣堂的杂碎,”三三咬牙骂道。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一道火龙出现在远处的地方。 那是无数的火把的火光连接在一起。 岸上是一道平原。 内陆多平原。 因为去年的寒冬,这里的良田大多数都还荒着,长满了野草。 …… 骑兵,帝国的骑兵。 深夜出现的骑兵不言而喻,是冲着苏颜他们而来。 圣堂的人面色狰狞,狂笑起来:“跑啊,你们怎么不跑了” 说的自然是苏颜几人。 前有河水与圣堂的强者,后有列阵而来的骑兵。 “我跑你妈那个巴子。”三三啐了一口骂道。 “师兄,我们杀过去,“苏颜冷冷的道。 “好,”三三挽起了袖子,这么多人怎么杀,他嘴里答应,心里却在苦笑。 “你负责后面,”苏颜说道,感应了一下背上的云依依,少女的呼吸轻柔平缓,他安了一些心。 “好”,三三答应的很干脆,不再去考虑怎么杀,管他人多人少,反正杀过去就是了。 难不成站在这里不动让别人来杀? “杀!”苏颜长啸向前飞奔,啸声穿破夜空在平原的上空回荡。 “杀!”三三应和,跟着前冲,两人竟带起千军万马的气势。 圣堂强者横剑相拦。 地上,苏颜持剑前行,半空中,三三飞掠而出。 剑光一道道的亮起。 长剑相交带出一蓬蓬的火星如烟花璀璨。 “杀!”前方的骑兵也开始冲锋,左手拿着火把,右手举起长刀。 苏颜在光明郡时见过帝国骑兵的冲锋,当时的他还在赞扬骑兵的英勇无畏。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帝国的骑兵会举着长刀冲向自己。 …… 帝宫 不可一世的帝子炫恭恭敬敬的站在一个全身都笼罩在灰袍中的中年人后面说道:“大人,现在就对书院出手是不是早了点,万一夫子……,”他没有说完,但是灰袍人知道他的意思。 “没有万一,夫子不会再出现在人间,”灰袍人的面目笼罩着一层灰色的雾里,声音干涩嘶哑,类似用锯子据着木头发出的声音。 “万一帝父回来……”帝子炫还是担心。 灰袍人转过身子,面上带着一个黑色的面具,没有五官,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 “不敢,”帝子炫吓得赶紧跪在地上低着头,额头冒出黄豆大的汗珠。 “夫子不会再显人间,你的帝父被困在离光阵中也不可能出来,神主推算万年,主宰的门徒这次必定出现在这个空间。只要能找到主宰的门徒,本座答应你,到时别说是这个空间,就是十个百个这样的空间赏赐于你又有何妨”。 区区几个空间,比起唤醒沉睡的主宰来说。 不,没法比较,高山之于鸿毛,都无法比较。 “大人,”,帝子炫指了指头顶“上面真的还有无数这样的空间?” “无知,”灰袍人冷哼了一声,“一个位面的无数空间浩瀚如烟海,又岂是你这等愚昧无知的井底之蛙可以揣度。” “要不是你这垃圾一样的躯体,本座就带你去见识一下这整个位面。” “谢大人厚爱”,帝子炫深深的磕头。 灰袍人的目光流出一丝讥讽,然后望向夜空,眼里有时光长河流淌,有无数空间破灭重生,谁也不知道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 灰袍人是谁? 神主是谁? 灰袍人口里的主宰是谁? 谁有是主宰的门徒? 这个世界真的不是唯一的世界吗? 外面真的有无数的空间和位面吗? 什么是离光阵?夫子又去了哪里……,这些,帝子炫不知道,他只知道帝君的失踪是灰袍人应他的请求后出现的事情。 他见识过灰袍人的恐怖。 …… 鲜血染红了大地,鲜血染红了三三的院服。 他已不知道自己出了多少剑,杀了多少人,脚步越来越沉重,他有些想呕吐,这样的场面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现在他已经尽可能的将长剑避开那些骑兵的要害。 他已经不想再杀人,要不是开始的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说不定他都不会杀人。 人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但你陷入某一种情绪中就会做出一些平时不可思议的事情。 他看着苏颜,一下一下的挥剑,一个有一个的骑兵到在他的面前,好像永远不知道疲倦,便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和恐惧。 这还是以前的苏颜吗? 与三三合力解决了圣堂的强者后苏颜两人就陷入了骑兵的包围,四周都是马和马上的骑兵,无数的长刀向着他砍来。 他只有反击,慢慢的,他进入一种奇异的状态,不是在杀人,而是在收割庄稼,手里剑是镰刀,四周的的骑兵便是黄灿灿的麦子,他从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怜悯不忍到现在的麻木,直到隐隐有一些收获的喜悦。 从云依依受伤昏迷后,苏颜正在慢慢的发生着一些变化。 第六十二章 又见小刀 骑兵的人数太多,三三看着仿佛怎么也杀不完的骑兵心里开始觉得绝望,哪怕他是后院最牛x的天才,也会感到疲累。 更何况是杀人这件事。 很明显的对方就是想拿人来堆死他与苏颜。 苏颜的动作也开始慢了下来,哪怕体内的星辰大海一直提供无穷无尽的力量他也会累。 手臂先是变得酸麻,然后是刺疼,那是肌肉的软组织受到严重的损伤。 如果不是背上的云依依,他早已经倒下。 她是他现在的信念。 因为有信念,所以苏颜不会绝望,一剑挑开劈来的长刀,向左边迈出一步,手肘击在一个骑兵的胸膛上。 胸骨断裂的声音响起,骑兵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飞了起来。 这是战场,他早已忘记了什么叫不忍。 另一个骑兵的长刀刚好扬起,向苏颜的背后斩下。 长刀破空声发出‘呜’的一声怪啸。 苏颜已经来不及举剑格挡,他只能侧过身子向前扑去,长刀在他的左臂划出一道伤口。 这样的伤除了背上他全身都是,流出的鲜血早已把衣服打湿,月白色的衣服变成了红衣,随着他的起伏纵跃,像一团火焰。 血与火。 背上云依依的青丝飞了起来,拂过苏颜的脸。 平原上一阵风吹过,远处又出现了一排白衣人。 圣堂的强者再次出现。 其中一人对骑兵首领说了几句话,骑兵首领手往上一扬,一道烟花冲天而起。 撤退的信号。 接到信号的骑兵拍马四散而去,不时回头看一眼苏颜和三三二人。 他们也早已恐惧。 圣堂的人缓缓向着苏颜二人走了过来。 “来的真是时候”,三三说道,苦笑。看着那些人,他干脆把手中的剑一扔,把背上的刘蒙蒙放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爷就在这里,你们来吧”,他冲走过来的圣堂中人喊道。 他实在是累坏了。 “对不住了,七先生”,先前和骑兵首领说话的白衣人向着苏颜施了一礼说道:“在下温如玉,别人都叫在下谦谦君子,明月轩驻圣堂的监察,” 温文儒雅,仿佛看不见星光下那些死尸断臂血泊,谦谦如同君子。 “还有六先生,”他又冲三三施了一礼。 苏颜没有管他,解开布条将云依依轻轻的放了下来,抱在怀里。 三三自然不会还礼。 “我呸,就凭你也配叫谦谦君子。”三三吐了一口口水,想起二师兄,那才是君子好不。 “在下自然是不配叫君子的,后院的二先生才是君子”,温如玉好像猜到三三的心里所想:“但是别人这样叫,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真不要脸,你口中的别人是跟在你后面的那些人吧。”三三指着他后面的圣堂中人说道。 温如玉微微一笑,不再纠缠这个问题,对苏颜说道:“对两位先生无礼实非如玉本意,”真挚诚恳,目露歉意,仿佛他真的觉得很内疚很抱歉一样:“实在是如玉身在圣堂,帝君所命,不能不从啊。” 他说的帝君自然是指帝子炫。 侃侃而谈,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帝子炫的身上。 苏颜依旧没有理他,仿佛他是透明的空气。 三三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温如玉说道:“为了表示对书院,对两位先生的敬意,” 他指了一下后面圣堂的人:“我们会一起出手,当然还有骑兵。” 温如玉说的光明磊落。 苏颜和三三战斗了半夜,骑兵还剩下一万三千多,这次来的总共是一万五的玄甲精骑。 死了一千多,两人联手的战绩却要超过君子当初一人在光明郡道河小镇上的战绩。 “没得商量了?”三三问道。 温如玉摇头。“好吧”,三三站了起来,他想拉两个垫背的。 苏颜说话了,很平静,就像说着一件简单不过的事情:“过了今夜,我必亲手将圣堂覆灭。” 温如玉还是不温不火的说道;“没有机会的,七先生。”他抽出了长剑,后面的圣堂人也抽出了长剑。 “真的要死,我们兄弟能死在一起也算一段佳话了,只是你要记得还欠我一只烤兔子”三三将手搭在苏颜的肩膀上。 对于这件事,他始终念念不忘。 所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苏颜握了一下肩上三三的手,然后向插在地上的长剑伸去。 手指划过胸前,他突然想起姑姑给他的那张宣纸。 上面是楚香香画的一把剑。 当初在光明郡的时候画剑本已向着薛光明飞去,但是在夜小雨出现后有重新回到纸上。 薄薄的宣纸载一道剑意,本已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夜小雨更不可思议。 但这道剑意还是救不了他们,因为人太多。 楚香香的梅花一剑只开一朵。 苏颜叹息一声,还是掏了出来,纸未展开,凌厉的剑气将空间都刺的扭曲起来。 温如玉大惊,这是知命之上的气息,不能再拖。 左手向着后方打了一个信号,重新列好队的骑兵一夹马腹便开始冲锋。 圣堂其余的人开始围了上来。 …… “呼、呼、呼,”空中响起划破空气的尖啸声,十来个黑点从天而降砸在平原上。 砰砰砰,大地震颤了几下。 黑点落在地面上变成一团黑影,然后其中一个黑影向着苏颜走了过来:“苏颜。”那个黑影喊道。 走得近了,原来是十多个穿着兽皮衣服的人,领头的是一个少年。 他们没有去看身后冲来的骑兵。 “小刀”,苏颜认出了来人。 久别重逢的惊喜。 三三大松一口气,来援军了。 来的正是小刀,”外面的族人说现在大陆乱的像一锅粥,我便出来看看。”小刀说道,并没有说是因为担心苏颜。 他现在变的不像以前那般木纳。 看着那些冲来的骑兵和面前的圣堂人,苏颜的心又沉了下去。 “看来你遇到麻烦了,”小刀说道,“这些都是我的族人。” 他介绍着后面的人。 那些荒人低头捶胸,行礼。 小刀转过身子,面对骑兵和温如玉说道:“是你要杀我的兄弟?” 兄弟!苏颜只觉得心口有些发热。 三三大笑起来,“好!兄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他们不让我们走,今天我们兄弟就杀出一条大路朝天。” 小刀也不再说话,拿出一根黑黝黝的棒子,苏颜认出来那是莫方。 荒……!小刀带来的人高呼。 许是受到感染,苏颜三三也吼出一声, 杀…… 宣纸打开,凌厉的剑意冲天而起,天空中风云变色。 原野间终于响起喊杀声。 一声大吼,痛快淋漓! 荒人是为战斗而生的种族,不管是现在还是在远古时代。 …… 小刀他们的加入也并不能彻底的改变战斗最终的走向,敌人太多,由量变引发质变。 但他们的加入让苏颜他们坚持的更久。 楚香香那道剑意惊动了许多人。 当黎明来临时书生出现在平原上,君子出现在平原上,红妆铁匠唐果儿,当黎明的空气变得燥热, 夏至也出现在平原上。 温如玉已经知道事不可为,向书院诸人施了一礼,领人退走。 夏至在光明郡一拂灭道门骑兵五千人的事迹早已传遍天下。 量变引发质变在一拂之间的冷热交替前就是一个笑话,或者说,温如玉他们没有足够的量去验证那个传说的真实性。 书生止住了要追去的众人。 苏颜终于倒了下去。 三三也跟着倒了下去。 他们坚持了太久。 小刀身边的荒人还剩下三个,其它荒人的永久的留在了平原上。 小刀在隆起的土堆前站了很久。 三天后。 苏颜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红妆关切的脸。 “师姐,依依呢?”刚醒来的苏颜还很虚弱,声音又涩又哑。 ”你先把这碗汤喝了”,红妆将放在桌子上一碗汤端了过来,温温热热,也不知红妆热了多少遍。 苏颜本不想喝,但看见红妆担忧的眼神,心里一软,规规矩矩的接过来喝了,汤香浓郁,也不知是什么熬成。 “依依怎么样,”苏颜又问道,眼里掩饰不住的急切。 “依依姑娘没有大问题。”红妆一边将空碗放在桌子上一边说道;“只是现在还没有醒过 来。” “我去看看,”苏颜挣扎着下床,手却抬不起来。 身体才一动,周身都传来钻心的疼痛,原来身上缠满了布条。 “哎……,别动,”红妆连忙走过来按住苏颜,“你身上的上太多,失血也太多,大师兄虽然给你看过,但你现在还不能下床。” “小刀呢?”苏颜问道 “你是说开始和你一起的那个少年?他没事,大师兄邀他来书院他拒绝了,他说他有去的地方。“ 苏颜躺了下去:“三三师兄呢、” 红妆笑他:“现在才想起你三三师兄啊,他没事,不过和你一样躺在床上不能动。” “不行,我得去看看依依,师姐你出去一下。”苏颜说道。 “哎”,红妆叹息一声走了出去,这个师弟。 苏颜挣扎着抬起自己的右手,用嘴咬住布条往外一扯。 嘶,痛的倒抽了一口冷气。 凝固的血液将布条沾在伤口上,这一扯,如同从身上生生撕下一块肌肉。 第六十三章 离开书院 花了很长的时间苏颜才将身上的布条一一扯下来,痛出的冷汗将头发全都打湿,然后又挣扎着穿上衣裳下地。 每动一下就像是有人拿着刀子在身上割了一刀。 所谓千刀万剐不过如此。 为了去看云依依他千刀万剐。 挣扎着走出屋去,整个人颤颤巍巍如同老头。 如同寒风中孤立的野草,努力的想要靠往另一株。 红妆没有说实话,云依依很不好,原本满头的青丝变成了白发,红润光洁的脸堆起了皱纹,像风干的桔子皮。 苏颜却不觉得难看,眼里的云依依还是那么明媚。 “依依,我在这里,”苏颜轻轻的说道:“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陪着你,” 红妆抹着眼睛轻轻的带上门。 痴情的小师弟。 苏颜浑然不觉,还在轻轻的说着:“你要早点醒过来,我还没有带你去桃林呢,姑姑一定会很喜欢你,老师常年不知道在哪里,香香师叔老是板着一张脸装酷,” 苏颜自己都觉得好笑。 许是听见苏颜说的话,沉睡中的云依依嘴角微微向上一翘,做了个笑的样子。 虽然不比以往的明媚,但脸却生动起来。 “你如果是累了,就好好的休息,我就坐在这里陪着里,你看你头发都白了,我们算不算是白头到老了呢?” 说道这里,苏颜突然又很难过。 我要的是白头到老,不是一夜白头。 …… …… 云依依现在的状态 最神通广大的书生也束手无策。 “我要带依依走”,苏颜说道,他没有说去那里,反正中不能一直呆在书院看着她一天天老去。 比起前几天,云依依更显老态。 “可是你的伤……”红妆有些担忧。 “不碍事了,”苏颜身上那些恐怖的伤口在这几天快速的结疤,然后脱落。 很奇怪的居然没有留下一丝疤痕,除了新长出来的皮肤还有些粉红色。 或许与他星辉洗体有关。 君子皱眉不语。 他也没有办法。 “在等几天,”书生站了起来说道,“你杀他们这么多人,圣堂碍于书院不来闹事,但是当你离开书院,那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最重要的是死了霍无法。 苏颜也不会善罢甘休,对于这场莫名其妙的追杀。 他们本来并没有对圣堂做什么。 将苏颜接回书院后,书生去了一趟帝宫,但在门口就被侍卫拦了下来告知书生,自封的帝君忙于平乱,实在是没有时间见书院的先生。 语气足够客气,侍卫也表现出足够的尊敬。 但帝宫的城墙上却亮起一道道玄奥的法纹,那是当初夫子布下的禁止。 书生也无法强闯。 想起这是夫子当年布下的禁止,书生就觉得有些作茧自缚的感觉。 一道看不见的裂痕出现在帝国与书院之间。 书生便有些不放心苏颜出书院。 “老四那边还有七天时间就好了,到时你带上青山再走。” 青山当然不是一座真的山,是一幅画。 准确的说是半幅画,另外一半叫大河,就是青桑悟道的那条大河。 道门有十二光明碟,明月轩有玉如意,曾经的明宗有莫方,近百年崛起的剑峰都有薛光明的一把剑,至于佛宗,更是重宝无数。 书院怎么会没有自己压箱底的东西。 山河图,便是书院拿来颜箱底的东西。 山是青山,夫子当年在青山牧牛,河是大河,夫子曾经在大河畔洗手。 传说青桑之所以能观大河而悟道,还是沾了当年夫子洗手的光。 如夫子这等人早已不染尘埃,他洗手洗的是道痕。 画是夫子当年留下的手笔,铁匠要做的不过是将九十九种稀有的材料熔炼在一起做裱画的材料。 十天前铁匠的火炉就没有熄过,他一直不停的往火炉里扔些材料。 如今人间乱象已显,书院当然要做些准备。 苏颜依言等了七天。 这七天的时间云依依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一些,苏颜也就更着急。 只是这些事却是急不来。 书生又在这七天时间里去了一趟桃林,带回了一辆马车。 这段时间天幕上的脚印越来越清晰,书生去的时候桃林一个人都没有见到,只看见了那辆马车,本不至于不告而取,但想到他们对苏颜的关心还是去了。 想来他们不会介意。 第七天的时候大家早早的就聚集在院子里,铁匠从火炉里取出汤圆大的一团物事。 这团物事灰蒙蒙的毫不起眼,连天地间的元气都没有波动一丝。 书生却珍而重之的用双手捧着将之放在早就准备好的木桌上。 在铁匠的炉火里炼了十七天,书生捧着也不见烫手。 “老师说,混沌的颜色接近于灰色,书院经过无数次的实验和改良,才得出这个最接近于混沌物质的配方。”书生解释道。 当然只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于混沌的物质,其实还差的很远很远。 远到如同天与地的距离。 混沌是天地诞生之前的东西,没人能炼的出。 但也足够吓人,书院居然想要炼出混沌。 “混沌演化万物,用它来裱山河图最适合。”书生接着解释,又叹息了一声,“可惜炼不出真正的混沌。” 你还可惜,苏颜都忍不住白了书生一眼。 接下来就是裱画。 裱画很简单,就是将那团类似于混沌的物质摊开蒙在画面上,而不是做一个框。 所以严格的说来着并不叫裱画。 那团物质也很奇怪,说它像水,但是放在桌子上它又是一团,说它不是水,当书生均匀的分成将它放在画上它又像水一样流淌,刚刚淌过画面。 于是画就裱好了。 裱好的山河画并没有什么异常,跟没裱前一模一样。 书生拿了一把小竹刀在山河画上面青山的位置轻轻一挑,于是青山就脱离了出来。 将青山递给苏颜,书生说道:“此去一路小心,山河画本是一副,所以我希望你将青山带回来。” 没有青山的山河图只能叫大河图。 他如此说倒不是真怕苏颜不把青山还回来,只是要他平平安安的回来。 “是,师兄”,苏颜双手接过青山,没有推辞,为了云依依他需要青山。 红妆将云依依抱到了马车上,又放了一床厚厚的棉被。 “师弟一路小心,”红妆叮嘱道: 苏颜与众人一一道别, 他真的很感激师兄师弟们对他的照顾,他最后走到无名的面前。 “师兄小心佛宗,”无名说道:“虽然看似书院与佛宗的仇怨已经过去,但是佛宗那些和尚却是斤斤计较,念念不忘渡化别人,” 这种渡化当然不是好事。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也曾是佛宗弟子。 前路凶险。 “谢谢师兄,”苏颜道谢。 每当两人互称师兄的时候,书生就有些头大。 幸好不是喊爹, 书生暗暗腹谤。 唐果儿觉得对不起苏颜:“苏颜师兄,那天我说了要帮你打架,结果你和小孔雀在外面打得那么辛苦我却来晚了。” 想到连小孔雀都帮助到了苏颜,“对不起,师兄”。 小丫头已经带上哭腔。 她却没有去想刘蒙蒙因此失去了左臂。 三三也没想到,书生对于刘蒙蒙的断臂也没有办法。 他也不能断臂重生。 看着后院这位最小的师妹,饶是苏颜心忧云依依,也觉得温暖。 “没事的果儿师妹,下次打架好玩的事一定叫上你。”苏颜说道。 唐果儿小嘴一撇,很明显的不相信。 除了苏颜这个所谓的行走,书院已宣布避世,那夜后院诸人齐出接应苏颜和三三已是特例。 既然是特例,自然可一而不可再。 有些规矩是书院自己定下的,自己总的遵守。 三三经过这些事情后也变了很多,开始发奋读书勤于修行,苏颜又与他互勉了几句,然后在众人的道别声中坐上了坐上了马车的前室内。 马车从后门的无名小巷而出,苏颜回头就看见回后院那天书生弄热烈欢迎他回后院的横幅。 然后他一人驾着马车拐到颐园湖边的道上,再绕到书院的前院看了一眼门楣上挂着的牌匾,经过十字路口朱雀的雕像出城而去。 书院避世,前院也早已停了课。 他没有通知小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 驾,双腿一夹马腹,马车一出城门就开始飞驰起来。 他实在有些着急,没有去理会守城的士兵匆匆往帝宫的方向跑去。 由于前方的战争,驿道上的行人很少。 车轮碾过干燥的驿道带起一蓬烟尘,留下浅浅的痕迹。 车是夜小雨坐过的由鲁大师亲手打造那辆,凤栖梧上那些红色的曲线飞舞的像是一朵朵火焰,隐隐有元气波动。 车厢上的紫荆花依旧耀眼,仿佛不曾经过时间的洗礼,并没在上面留下太多的痕迹。 彩蝶一直将这辆马车打理的很好。 马车越跑越快,越跑越轻,车轮慢慢的悬浮在空中。 鲁大师造的车当然不会是普通的马车。 …… 马车到了河边,半月前苏颜和三三在这里与圣堂中人大战了半夜,河上本有桥。 桥是吊桥,那夜只是被收起来了。 马车经过平原,战场很明显经过打理,除了压塌的野草和一滩滩血迹,已经看不出太多的异常。 马车经过半成废墟的卫城,城门早已坍塌,所以不需要绕或者说是进城。 离前方的雄风关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天已经黑下来。 苏颜本不打算歇息,但是马已经吃不消,鼻孔里喷着粗气。 回头看了眼车厢里的云依依,少女依然无知无觉的睡着。 马车穿城而过,他不想在废墟里过夜。 毕竟里面埋了太多的人。 …… 在苏颜出城后不久,一队骑兵出城,向着苏颜的方向飞驰而来。 第六十四章 小山包上的刺杀 城外十里。 苏颜停了下来,拉车的马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后面约莫三十丈的距离处有一个小山包。 他刚刚经过那里。 小山上植被茂密,除了有高大挺拔的乔木,还有低矮的灌木野草,竟成了一小片的树林。 由于山包不高,所以当初修路时并没有遇山开路,驿道顺势而过。 将车停在驿道旁,将马解开牵到小山包找了一块青草茂密的地方将马栓在树上让它自己吃草后就回到了马车旁边。 马车是四轮,卸了马一样的平稳。 钻进车厢看了看云依依,呆呆的看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什么异常,然后坐在前室上拿出干粮吃了,又拿出水袋喝了一口青水,然后闭上了眼睛休息。 身体早已寒暑不侵,在着夜里自然不会觉得冷。 从清晨到黄昏,一直不停的赶路,没有进吃口饭喝一口水,别说马,他也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今晚依然有星有月亮。 自从见了那片星辰大海后每当他在星光下他就觉得安全和温暖。 仿佛那是他的世界。 星光越来越亮,月至中天。 半夜 苏颜突然惊醒,小山包上的健马一声长嘶,地皮隐隐传来震动。 来不及多想,苏颜长身而起落在小山包上面。 举目望去,从来时的地平线上出现一条蜿蜒的火龙,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马蹄声从模糊渐渐到清晰,却不太疾。 骑兵 二帝子的烈的军队还在雄风关外,那么来的只能是帝国的骑兵,苏颜无法确定骑兵是去支援雄风关的还是为了自己而来。 夜风吹过林间发出低沉的轻呜,如不甘的冤魂哭泣。 骑兵的马蹄声,夜风的呜咽声,在夜里听来说不出的怪异。 苏颜双目的余光不时扫向林间,几场恶战早已让苏颜快速的成长起来。 他仔细的倾听这些声音中的细节。 ‘咻’那些风声中突然出现一丝杂音,一枚羽箭发出尖啸闪电般自林间而出,向他射来。 以骑兵在远处吸引,精锐趁夜色掩近刺杀。 再不是从人前而来,这代表了帝国或是圣堂方式的转变。 已经不择手段。 过了雄风关就是二帝子控制的地方,他们再想追杀苏颜会更加的困难。 这个时间这个地方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啪’苏颜拔剑格开羽箭,‘咻、咻、咻’更多的羽箭射来,无数的箭矢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 苏颜如同游鱼一样在林间,树梢,箭雨的空隙间游走,或闪避,或用长剑格挡,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间。 咄!咄!咄!羽箭扎在树干上发出的声音。 当!箭簇射在青石上带起一溜火花。 箭雨过后,密林的人冲了出来,看服饰竟然是帝宫的侍卫。 这已是帝国的最精锐的武装人员,里面还夹着一些白色的身影。 穿白衣的自然是圣堂的人,人数要少一些,因为圣堂的人也不是大白菜。 远处骑兵的蹄声骤疾,长枪枪尖在火光映耀下闪着森寒的光。 帝国和圣堂安排的这次绝杀。 对于圣堂,苏颜杀了他们不少的人,只是不知帝国也为何如此。 准确的说是大帝子炫为何如此。 他明知道苏颜是书院的七先生,出城时也没有人看不见马车上的紫荆花。 一声长啸,苏颜一剑刺向扑来的一位帝宫侍卫,剑尖在侍卫眼里急剧的放大,侍卫大惊,身子向后一仰便倒在地上,然后打起滚来,要避开苏颜的这一剑,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最好的选择有时候并不一定有用,因为一朵梅花还是开在他的胸口上,然后夜空上的星辰和月亮在他眼里便的越来越暗,他感觉到浑身越来越冷。 这是生命即将流逝到尽头征兆,这个时候,他不是在后悔,也没有太多对于死亡的恐惧, 他竟然在怀念家里床上温暖的被窝和妻子柔软的娇躯。 但他依然死去。 兵刃相交的声音在夜色下的小山包上响起,密如骤雨,又像是无数的铁匠挥舞着铁锤在打铁。 剑光刀光在密林里像闪电一样四处乱闪。 梅花开了十三朵,苏颜杀了十三人,他必须赶在骑兵的大部队到来前离开这里,今夜不是在边城平原上的那夜,没有三三在旁边帮忙,师叔的那道剑意也早已用过。 才见海的他挡不住冲来的千军万马,固然他不怕,他或许自己能独自逃走,但是山脚下的驿道上还停着那辆马车,车里还躺着沉睡的云依依。 想到云依依,目中的余光向那边扫了一下,他骇然看见两个圣堂强者和一个帝宫侍卫正向着马车冲去。 心脏骤然收紧,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 这是大恐惧。 身子向着山下急冲,没有理会刺来的一剑,‘噗’长剑入肉的声音响起,一名帝宫侍卫迎面而来,手中的长剑狠狠的刺入苏颜的肩膀,剑尖从后背透出。 闷哼一声,苏颜身子一矮,右肩狠狠的撞在帝宫侍卫的胸膛上,‘砰’的一声,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那名侍卫松开握剑的手,身子如同一块石头被撞得飞向远处,人在半空中就没了呼吸,脸上还带着得手后的狂喜。 长剑脱手带起一声尖啸刺穿冲向马车的一名圣堂强者的胸膛,这次不再是开出梅花。 那名圣堂强者身子向前俯冲了几步后软软的倒了下去,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噗’苏颜反手拔出插在肩上的长剑,血箭飚出,接着又是一溜寒光,长剑到了那位帝宫侍卫的后背,圣堂强者死去,这位帝宫侍卫已经有了一些防备,不待背后风声起,整个身子往右边横移,抛出的长剑擦着他的身体飞过,钉在身前的驿道上。 剑没至柄。 这位帝宫侍卫吓出了一身冷汗,刚刚自己的反应哪怕慢上那么一丝,便会落个与先前死去的圣堂强者一样的下场。 心神刚松,又是破空声起,接着胸口一凉,他有些不相信的睁大了眼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回头看向苏颜。 他看见的是苏颜冷酷的脸和空空的双手, 哪里来的剑? 苏颜手里自然是没有剑,只是掠过一株树时他顺手拔出了插在树干上面的箭。 是箭不是剑,是帝宫侍卫们开始射出的箭。 很凑巧的是,这支箭还是他亲手射出去的,那时候苏颜刚刚闪到那株大树后面。 这或许便是佛宗说的因果?如果真有因果的话。 冲向马车的三人还剩下最后一位圣堂强者,剑苏颜隔着三十丈的距离飞剑连杀两人,有些惧于苏颜的神勇,便后悔不该离开小山包,只因为好奇和另两人来查探这辆马车。 得到的情报显示马车里有一位美丽的少女,他便想看看。 不管后悔还是惧于苏颜的神勇,但总不能束手待毙,看见苏颜双手空空,又见他背后追杀而至的同伴身影,勇气陡起,长啸一声向着苏颜杀来。 苏颜的眼里平静的不含一丝情绪,左手探入怀里取出一个金色精致的小钟,小钟一出,天地间的元气便开始动荡不安,仿佛这是一件极恐怖的事物。 小钟不恐怖,甚至都不带一丝杀机,也没有别的功效,只是敲起来声音大了一些而已。 这便是书生当时手快从飞来峰收走的晨钟暮鼓中的晨钟,今日临走时书生才想起给的他。 屈指轻弹, ‘’的一声,空间起了一片涟漪,扩散的声波肉眼可见,起时音小,落在圣堂强者和后面追来的人耳里却是洪钟大吕。 声大,当然不是为了震耳发聩,是为了要人命。 当初书生也被晨钟暮鼓吵得不入飞来峰。 钟声三响,‘砰’,前面的余下的最后一位圣堂强者爆成血雾。 后面追来的人除了少数修为高些的圣堂强者外,其余的人与那些帝宫的侍卫无一例外的步了后尘。 奔向马车最后死去的圣堂强者到临死的时候都不甘心,他想不明白,他真的只是想去看看马车里的人少女。 因为好奇。 他在圣堂的代号是妖猫, 好奇害死猫。 这便是佛宗重宝的威力。 书生能看上眼的哪里会不是好东西。 苏颜自己也一阵气血翻涌,他没有修过佛,钟声对他也有些影响。 还好是拿在他手中,是他敲的钟。 看向死去的人,苏颜的眼里流露出一种莫名的神色,觉得这些人有些可悲,余下的圣堂强者早已吓破了胆子,不敢上前来。 敲响晨钟不是没有代价,体内的星海上的星辉几分淡到看不见。 圣堂强者不前,但是后面追来的骑兵却更近了,从服饰和盔甲装备上来竟不是玄甲精骑,而是更为精锐的帝都禁卫军。 苏颜没有选择,来不及仔细包扎左肩上的伤口,随便从衣服上撕了快布下来胡乱的缠了两下就奔向马车双手握住车辕上套马的绳子,在驿道上迈开大步狂奔起来。 拉车的马已经在小山包上死于箭雨之中。 禁卫军骑兵大约有五千人的样子,虽然没有上次的玄甲精骑多,但现在苏颜一个人前面驿道上奔跑,只要一阵箭雨苏颜就会变成刺猬。 道河小镇上的君子不怕骑兵的箭雨,是因为当时的君子早已知命。 或许以前的苏颜还在知命的时候也不会在意,但现在重修的他不过见海的境界。 …… 天地间响起‘嗡’的一声响,像无数蜜蜂震动翅膀。 那是箭离弓弦时弦极速颤抖发出的声音。 ‘嗖、嗖、嗖’无数的破空声起,阵势却又比方才在小山包上密林里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密密麻麻的黑点像着苏颜一人一车落了下来,真正的箭雨。 苏颜无法再次敲响晨钟,他无法不去看那些箭雨。 第六十五章 再见慕青 圣堂这次对他的狙杀堪称完美无缺,先是骑兵吸引苏颜的注意,接着由圣堂强者和帝宫侍卫组成的小股精锐从密林掩杀。 即使这样,密林里也是先放了一波箭雨攻击。 苏颜不是没有想到路途上会遇到圣堂强者的狙杀,他只是没有想到圣堂强者会如此卑鄙,或许想到了,但那又怎样,他终究是要带云依依出璃城去寻医。 他没有别的选择。 箭雨穿过小山包的上空开始呈抛物线的轨迹斜斜落下。 怎么办?忽然想起了书生给的那幅青山。 青山是画,所以说幅。 画卷迎风展开…… 那些箭雨忽然消失不见, 苏颜停下了脚步,举起袖子擦了一下额头。 汗水合着血水,黏黏糊糊的, 有些是他自己的血,有些是别人的溅上去血。 箭雨当然不会消失,箭落在了山的那一面,回头望去,在来时的路出现了一座青山。 这是一座平平无奇的青山,不高耸入云,也不重连叠嶂。 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青山,你在哪里都能看见它,所有的山都有它的影子。 原来这便是青山,夫子牧牛的青山。 夫子望天地而悟道得道,地点却是青山。 山隔绝了箭雨,山把追兵隔在了山的那一边。 望着青山,苏颜若有所得。 望是看见,心里看见了这座山,山是倒影,于是把山立了起来。 从初入璃城知命到青界投影一战后修为尽去,在书院过了一段时间普通人的生活,然后观星海而凝识。 到现在立山。 但凡立山者无人相同,有的连绵蜿蜒,有的奇险俊俏。 只因立山时,心里是什么山,便是立的什么山,大陆上最奇特的一个立山境的修行者,他立了一座金山,然后他去经商,成了大陆上最有钱的人,这人姓钱,做在汶水。 但没有人立过夫子悟道得道的青山,因为那座青山世间早已不见。 苏颜立山。 立了一座夫子当初悟道得道时一模一样的青山。 星海旁立了一座青山。 …… 当初桃林无法解决他修行上的问题,书生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一个靠他自己的办法,过程曲折,却又理所当然。 原来不是病,是命,命中注定他修为不稳,命中注定他境界尽失,否则,如何能立这样一座青山。 苏颜再有所得。 ‘轰’立山大圆满的气息轰然爆发,镶嵌在夜空中的每一颗星辰光明大放,七颗排列如勺子般的星辰更是明亮的如同太阳。 这一刻,黑夜变成白昼。 与之对应,体内的星辰大海同时也光明大放,浑身星辉流转,浓郁的如同实质。 从外面看去,体内竟然隐隐可见壮阔瑰丽的星空。 自从有人修行以来,无一人能在立山引起天地异象,不说立山,连知命无矩亦不能,夫子当初将天望出金花,将地看出了青莲,那是因为夫子是一朝悟道亦得道。 苏颜才立山圆满,自然不是得道,但却得星海投影,整个世界亮如白昼。 星光一闪便又隐去,寻常人家只道是闪电。 但大陆上有很些人不是寻常人家, 璃城帝宫,灰袍中年人猛地站了起来,一声惊道:“命星的气息?”语气惊疑不定。一直内敛隐藏的气息一阵波动,终于,一丝气息泄露而出。 风云激荡,‘轰’的一声,中年人所在宫殿全部化为齑粉,气息奔涌如同惊涛骇浪。 “大人,”被惊动的帝子炫匆匆赶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看着消失不见的宫殿,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灰袍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身子化成一缕灰色的轻烟扶摇直上。 此时夜空寂寂,那里还有什么异常。 帝子炫在灰袍人一眼之下,只感如坠深渊,抬起头来时,汗水湿透衣裳。 书院的后院,书生正在灯下看书,当星光一闪时,当灰袍人化成一缕轻烟扶摇而上时,书生放下了手里的书,说道:“终于要开始了么?”然后从床下面摸出一根柳枝条,枝条翠绿,上面还有两枚新鲜的芽儿。 看着柳枝,书生陷入深远的回忆。 …… 苏颜浑身气息敛去,先前肩膀上的伤口神奇愈合,连疤痕都不曾留下,洁白如玉宛如初生。 回头望青山,青山在眼前。 …… 青山是山,所以说一座。 那些骑兵射出一阵箭雨过后正打算冲锋,突然前方出现一座青山,那些箭雨落在青山里悄然无息。 骑兵停了下来,战马发出低低的嘶呜,抬起前蹄刨着地上的土,有些不安。 骑兵队伍里还有圣堂的人,明白这是修行者或是重宝的手段,当下对骑兵统领说了几句话,统领手里的长刀向前一指,骑兵再次开始移动。 速度由缓慢到快速,越来越快,高举的火把在夜里像一朵飞速飘动的红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青山明明没动,青山始终在前面,骑兵停了下来,青山还是在那里,不曾更远,也不曾更近。 骑兵再冲锋,结果依然不变,夜色里青山如发,骑兵无法逾越。 统领茫然四顾,他不知道青山究竟在哪里。 他不知道, 青山其实在心里。 …… 一场精心策划的追杀看似被青山拦在了后面,苏颜拖着马车继续向前行去。 他已立山圆满,这些疲累自然不在话下。 见海易,立山难,因为海本就在那里,只要多走些日子终是能见。 但立山难,不管是扶起一座山还是用石块垒起一座山,都很难。 难的不是用时间积累就能解决。 重返立山圆满的喜悦冲淡了一些忧愁,云依依不醒,反正自己寸步不离的陪着她,终是会有办法的,他想今夜赶到前方的雄风关。 开始赶路,马车的轮子离开地面,快速转动发出呼呼的风声。 月明星稀,四野寂寂,驿道两旁的树木飞一样的向后退去。 更远的远处群山的影子在夜色中如波浪般起伏。 青牛从夜色中出现,又隐没进夜色。 夜更深,天地间开始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野外的深夜本来有些寒冷,但苏颜却出了一身热汗。 他的心里有团火。 在雾气中出现一点小小的火光,然后火光极速的放大,原来是一堆火。 有人在深夜的驿道边生了一堆火。 火苗在夜空里跳跃着,照亮了前路。 苏颜的脚步慢了下来,继续向前走去,他没有停下来,他看见火堆旁三个人。 …… 慕青从火堆旁站起了身子,拍了拍手,方才一截有湿气的枯枝在火堆里爆响,弹出了一些灰,其中有些落灰在手上。 缓缓拔出长剑:“璃城一别便是寒暑,慕青当日曾说,改日向七先生请教。” “是慕青姑娘,”苏颜停下脚步,放下马车,看着慕青说道:“夜深人静,姑娘专程相候道旁,苏某脸厚,却也汗颜。” 这话说的有些轻薄, 以袖掩面,仿佛真的很不好意思。 他本来对这位明月轩的圣女素无恶感,当日手持青丝自承失败,心里还颇为赞赏。 但最近连番遭遇明月轩的追杀,慕青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不言而喻,当初璃城的那一丝好感便烟消云散,只觉有些可惜。 听他言辞轻薄,慕青的脸不由红了一下,便觉得恼怒,说道:“当日与七先生公平论道,慕青自承不如,也说过改日当再请教,你又何必言辞轻薄,学那市井之徒。” 火光映着慕青清秀的脸,因羞因恼更显得红艳。 煞是好看。 苏颜一想,当时确实是这样,便有些不好意思:“苏颜言语无状,慕姑娘却也不必放在心上,当日既有约定,断断没有推脱的道理。” 拔出长剑,横剑齐眉:“姑娘请。” 小山包旁掷出的长剑已经取回。 不知想到什么,慕青呆了一下,接着脸又一红,娇喝一声:“看剑。” 剑光映着道旁的火堆,下一刻就到了苏颜的面前。 苏颜却是吓了一跳,想不到慕青说打就打,当初在璃城不也是好一阵客套么? 齐眉的长剑平直落下去挡慕青刺来的长剑,‘叮’如珠落玉盘,剑尖恰恰刺在苏颜的剑身上,‘蹬、蹬、蹬’苏颜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子。 慕青的境界当初在璃城就已知命,回宗门闭关后此次出来已是半步无矩,苏颜才立山圆满,哪里还能如当初璃城。 也幸好是苏颜,换了别的立山境只怕慕青也只需使出这一剑。 一声轻咦响起,慕青收剑而立,不再出手,问道:“你的境界是怎么回事?” 很多人都知道苏颜曾经变成了一个普通人,看来这位圣女是真的一门心事放在修行上面, 苏颜挠头,初时不知作何回答,想一想,又大笑:“当初走的太匆忙,唯恐遗漏沿途的风景,所以又重新走了一遍。” 说着,越发觉得有道理,如若不是这样,哪里能得见青山。 慕青瘪嘴,却是不信,哪有人嫌弃自己修行太快又重新倒回去再来过的道理,再说你当修行真是走路啊,还能重新来过。 他却不知道苏颜真是这样,不过不是他说的那样主动的选择。 一直跟着慕青的少女走了过来,在慕青的耳边低低说了几句,慕青讶然,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苏颜几眼,将信将疑。 见他们说几句话刺一剑,然后又停下来说话,竟是如同朋友般切磋对练,火堆旁站着的青年不乐意了,上前提醒慕青道:“圣女不要忘了此次的任务。” 回首,慕青脸上罩了一层寒霜:“我与七先生切磋,严师兄管的未免也太宽了。” 第六十六章 欠下人情 在外人面前被慕青如此呵斥,被唤着严师兄的青年顿感失了面子,恰好看见苏颜望来,目光是笑非笑。 “非是我想管圣女的事,这却是宗主走时交代,子鸣不才,却是不能辜负了宗门的期望。”青年悻悻的说道。 原来这姓严的青年叫严子明,乃是明月轩宗内门大师兄,垂涎慕青姿色,加上圣女身份地位也高,他平时没少献殷勤。此次慕青领了任务出门,便一路相随,只盼能多些机会和慕青亲近。 谁知慕青和苏颜两人相遇才出一剑竟自收手,两人温言细语,那有半点敌对的样子,当下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某种情绪,才说了那番话。 话才出口,又觉得有些过了,想要补充些什么,却一时又说不出口。 见严子鸣说出宗门任务,慕青有些担忧的看了苏颜一眼,见他脸色如常,暗自松了一口气,对严子鸣说道:“宗门任务慕青自然记得,却也不劳严师兄费心。如果严师兄觉得慕青做的不妥,或者离去,或者回宗门禀报,却是不需要现在提醒于我。” 被慕青一顿抢白,严子鸣的脸上更是挂不住,但又不肯离去,只好走回火堆旁,伸出双手在火堆上互相搓着,佯装烤火,以掩饰尴尬,也不再言语。 一直跟在慕青身边叫朵儿的少女目光在苏颜和慕青的身边来回移动,是笑非笑。 慕青被她这样一瞧,脸上腾起一片红霞,一声娇喝:“既然七先生现在是立山的境界,慕青便让你三招后你我再公平一战。” 苏颜却是好笑,你一个半步无矩的大修行者对上我小小的一个立山圆满,让三招又有何意义,心里想着却不说破,大笑道:“无妨”。 说完更是豪情顿起,“实力不仅仅是看境界,圣女这点想必是知道的。” 慕青再不说话,一剑刺出,剑光如电,竟不再提让苏颜先出三招的事。 苏颜吓了一跳,怎么说打就打,长剑从下往上,恰恰封住慕青的这一剑,从剑上传来的力道却是不如方才。 正自讶然,慕青长剑如游鱼,剑已经从左而至,剑光闪闪,夜空中全是这一剑的光华。 苏颜在心里暗自赞了一声,凝神静气,身子随风而起,剑尖自上而下,‘叮’的一声响起,漫天的光华敛去,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慕青低低说道:“前方三十里,遇白石往左而行。” 旋即再一声娇喝,左掌从剑下穿过击在苏颜的胸膛上。 苏颜应声飞起,落下时刚好在马车傍边,回过望去,正看见慕青的目光望来,两人的目光在夜色中相交,慕青微微的点了一下头。 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苏颜再不说话,双手抓住马车的车辕向着前方奔去,此时天已近黎明,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不过一眨眼间,一人一车就消失在前方的夜色里。 严子鸣大喝一声,身形一动就欲追去,却听见耳边传来慕青的一声惊呼:“哎……”, 却见慕青手里的长剑掉落在地,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撑住道旁的大树,双眉紧皱,状甚痛苦。 朵儿连忙奔过去扶住慕青,“小姐你怎么了?” 慕青低低说道:“前次闭关的时候想是太心急,刚刚出剑时突然感觉到剑心不稳,” 朵儿焦急的道:“怎么会呢,昨天不是都……”,话没说完,便感觉到腰间被人狠狠的掐了一下,低头看时,慕青的手还放在自己的腰间。 于是她明白了,朝严子鸣喊道:“严师兄你快过来看看,小姐好像受伤了。” 正欲追去的严子鸣恨恨的看了前方的夜色中一眼转身向慕青走去,“圣女您怎么了?” “不碍事,”慕青把手搭在朵儿的肩膀上,虚弱的说道:“想是方才动手心急了一些,剑心有些问题,回去再闭关一段时间就好了。” 剑心有问题是大问题,慕青身为明月轩圣地的圣女,随同她一起出来的严子鸣回宗门必然要受到责罚,哪怕他是内门的大师兄。 他有些后悔自己方才没有抢先出手。 “没关系的大师兄,今夜是慕青自己要抢着出手,怨不得你,朵儿,回去后不准对任何人说起今夜的事情,以免连累大师兄受罚。” 朵儿连声应是,手掌在搭在她肩上慕青的手背上轻轻的拍了三下,对严子鸣说道:“放心吧大师兄,今夜的事情我谁都不告诉,宗主大人问起也不提。” 然后又低声问慕青道:“真的‘谁’都不告诉么?” 慕青瞪了她一眼,眼波流转:“自然是谁都不许说。” 朵儿便感慨,这还是那个冷冰冰的圣女么? 慕青转头又对严子鸣说道:“师兄快给前面的弟子发信号,就说苏颜已经已经逃脱,正往前方而去,叫他们守在原地万万不可打草惊蛇。” 严子鸣取出一只纸鹤,对准纸鹤说了几句,语气格外的严厉,手一松,那纸鹤竟然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夜空,然后向着前方消失不见。 见慕青自己受伤,依然关心着宗门的任务,还担心自己受到牵连而吩咐朵儿不许将今夜的事情外传,便有些感动,看向慕青的目光越发火热起来。 真是好人啊。 …… 别了慕青,苏颜拉着马车一路狂奔,虽然此时正值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但修行者一旦凝识,再无昼夜之分,先前慕青在道旁燃起火堆,想来不过是为了他能早点看见。 对于少女的用心,心存感激。 顺着驿道往前三十里,果然驿道旁有一块白色的石头。 石头立在前方的岔路口,足有三丈来高,一眼望去,宛如一个巨人立在那里。 苏颜本想直行,想起车厢里沉睡不醒的云依依,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向着左边道路拐去。 …… 前方的明月轩弟子等待良久,本想派人往前打探消息,恰在此时又接到内门大师兄的纸鹤传音,让原地等待,语气极为严厉。 于是众人在原地一直等到晨曦微明朝日初升,也不见人来。 苏颜是在上午的时分到的雄风关。 雄风关不同卫城, 城关筑于两山之间,山不算太高,但已足够形成一道防线。 由于二帝子烈大军已至关外十里,想是为了后方的粮草运输,城门虽未关闭,但却已经戒备森严。 “什么人?站住。”城门前的士兵见苏颜一人一车行来,高声喝问。 城墙上的士兵弯弓搭箭,如临大敌。 苏颜本想表明书院身份,想起一路以来的追杀,只好改口说道:“明月轩内门弟子苏铭”,临时改了一个名字。 铭,铭记,苏颜突然觉得这个名字也挺好的。 “站住!”当距离城门十丈位置的时候,士兵喝止了苏颜继续前行,其中一人走上前来。 虽说现在明月轩现在已经声明支持大帝子炫,但他们还是不得不小心,万一是冒充的呢? 苏颜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扔给了走上前来的士兵,“这是军部的通行令牌。” 这块令牌却是昨夜慕青一掌击在他胸前时塞给他的。 苏颜在心里记下,他欠下慕青的第三个人情。 他却不知道慕青叫严子鸣发的那条讯息,如此算来,却是四个。 他以为是三,其实却是四,三是一生,四是一世,如此竟是欠了生生世世,只是这说法却有些牵强。 士兵仔细的验过令牌,单膝跪地:“见过大人。” 鼻孔里冷哼一声,算是回答,摆足了修行者面对凡人的架子。 非是他愿意,是不得不如此。 士兵将他面色不愉,还以为眼前的大人在怪他方才无礼,连忙走上前陪着笑脸去接苏颜手上车辕。 也没去想为何马车不用马拉,要自己拉着走,在他心里,这些修行强者都是神仙一般的人,行事又哪里是他这等凡人可以揣测。 苏颜摇手制止,一人一车向城门行去,士兵连忙上前,指挥其它人搬开拒马桩,一路陪着笑脸,一边向城墙上的打出信号,一边连连向其它人使着脸色,唯恐再有人不长眼惹的大人生气。 苏颜其实并不是要真要和他们计较,不过是做做样子。 一人一车进关,拒绝了关内守军的宴请和赠送的马匹。然后用同样的方法出关,军部令牌加上明月轩内唐弟子的身份,没有人怀疑。 也没有人敢怀疑,明月轩声明支持大帝子炫后圣堂支援关内守军的强者也都是一些外门的弟子,哪有资格去过问内门弟子的事情。 空中响起一声叹息,鼻息厚重,不似人声。 第六十七章 又一头青牛 雄风关外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平原,平原上麦田前面的尽头,笙旗似海,一座座军营连绵如山。 麦田里有马踏的蹄印,想来是二帝子烈的侦骑留下。 一头青牛在田野里悠闲的啃着青草,看见苏颜,缓步走了过来。 “蒙……”,青牛嘶鸣了一声,眼睛看了苏颜一眼,摇了摇牛头,很不满意。 咋见青牛,苏颜吓了一跳,心里想着还以为是书院的那头青牛跟来了。仔细看去,这头青牛的角泛着一层红色,仿佛里面燃烧着火焰一般。 书院的那头青牛却是白色的角。 难道世间还有其它的青牛?苏颜大奇。 他却不知道夫子当初是牧的三头青牛。 青牛又低低嘶鸣了一声,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在苏颜的脑海里响起:“让我来”。 苏颜大吃一惊,什么?抬头望去,四顾无人。军营还在很远的地方。 “别找了,是我。”青牛瞪着硕大的牛眼看向苏颜。 “看什么看,是本大爷在和你说话,看你拉个车厢蜗牛一样慢吞吞的就来气。” “不对,是比蜗牛还慢,蜗牛好歹和本大爷一样都是牛族。” 什么?我像蜗牛一样慢?蜗牛和青牛都是牛族? 苏颜凌乱,这年头牛都会说话了?不对,不是说话,它是怎么把话传到心里的? 好像知道苏颜心里的想法,“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无知的人类,这叫神识传音,懂不懂?哎……”青牛叹息一声,为人类的无知。 “现在给你说你也不明白,等你以后境界到了就知道了。”青牛的已经失去了耐心。 好吧,我确实不懂。 苏颜无语。 苏颜让开了位置,坐到了马车的前室。 青牛大大的牛眼瞪着他。 苏颜不明所以,怎么了? “怎么?你还想我拉你?”青牛的声音再次在苏颜的脑海里响起。 苏颜苦笑,走了下来。 青牛走到马车前,也不知道它从哪里来绳子,嘴里含着绳子的两头,很快就系好马车。 就在这时,前方烟尘大起,从军营的方向一队精骑疾驰而来,在距离十丈远的距离列好队形停了下来,当先一位金盔金甲的将军下马整了整衣甲,向苏颜走了过来。 行走间龙行虎步,颇有帝王之风。 “学生烈见过七先生。”这金甲将军深施一礼说道。 原来他就是兵锋直指帝都璃城的帝子烈。 苏颜侧身让过一旁,不受他这一礼,说实话,对于两大帝子相争而引起的战乱,他心里并没有多少好感。 “烈闻书院封院,七先生又遭遇圣堂与我那大兄的追杀,本欲出兵相助,奈何此关横于眼前,鞭长莫及,每当思及,常常有愧于心。” 帝子烈抬起头来,望着苏颜,目光里是深深的愧疚:“书院之恩于帝国,施恩于人间,人间对不起书院,帝国对不起七先生。” “帝父不知所踪,帝子炫窃国称帝,非是烈不明刀兵乃黎民之祸,但却不得不为之,想我母后,竟被那畜生逼的含怨而逝,烈妄为人子……”说到此处,语音哽咽,却是动情。 先称大兄,后称帝子炫,再呼畜生,代表三种不同的态度。 苏颜不置可否:“若依殿下所见,该当如何?” “以烈所见,即使帝父圣驾不显,人间风雨飘摇,也当禀明书院,昭告天下,先行代帝之事,固我帝国山河,保人间平安,一旦帝父回朝,则当还帝权于帝父……” “这,才是身为人子臣子的本份。” 弟子烈看着苏颜,眼里一片澄清,毫无退缩。 “希望殿下言乃心思,”苏颜淡淡的说道,毫不动容。 “烈之心可昭日月,还望七先生明察。”帝子烈说道。 “烈曾受教于书院,有幸蒙大先生教诲,大先生曾言,人间看似四海靖平,实则无一日安宁,不说道门佛宗,诸郡蠢蠢欲动,只是赤门关外的狼人便是我人族心腹大患。” “你是大师兄弟子?”苏颜有些讶异地问道。 “烈不敢妄称大先生弟子,只是有幸聆听大先生教诲,大先生所言烈一日不敢曾忘。” 帝子烈说道。 “璃城与圣堂宵小,可笑竟为难七先生,殊不知书院煌煌如日月,巍峨如高山……”帝子烈还在继续侃侃而谈。 苏颜挥手止住了他继续说下去:“你想我做些什么?或者说想书院做些什么?” 话已说明,帝子烈也不再绕圈子:“烈恳求七先生代表书院昭告人间,支持烈讨伐逆贼,还人间一个朗朗乾坤,功成之日,烈必拜七先生为帝师,” 苏颜摇了摇头,忍不住露出一丝讥讽,讥讽落在帝子烈的眼里,变成深深的失落。 青牛再也耐不住:“小子,你还有完没完。” 依旧是神识传音,只有苏颜一人能‘听’见。 苏颜歉意的看了青牛一眼,在心里想到,他知道青牛能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前辈,抱歉……” 青牛一声冷哼打断;“别说废话了,赶紧上车吧,老牛拉你一程,过了军营自己下来走。” “那多谢前辈了,”苏颜也很好奇青牛怎么拉车。 翻身上了车厢的前室,对帝子烈说道:“若真心系黎民,民心所向,何愁大事不成,殿下又何必将心思一味地放在书院。” 青牛迈蹄,带起一溜青光向远处而去。 …… “小子这辆马车不错啊,”青牛的声音在苏颜的脑海了响起。 苏颜无语。 “这是我老师的马车。” “我没说是你的,我只是说这辆马车不错。” 苏颜感到人与牛那条深深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小子……” …… 帝子烈若有所思,看着马车离去的方向,却是没有再拜下去。 第二日,帝子烈宣布建国,国号大河。 沿用的是大河郡的名,大河郡,本来就是他的封地。 紧跟着璃城的帝子炫也宣布更国号为璃山帝国,因为帝宫里的那位灰袍大人来至璃城后面的璃山。 至此,帝国分裂,人间大乱。 …… 苏颜终于见到了青牛怎么拉车,不复杂,简简单单,只是青牛跑起来有点快。 像一阵风一样。 青牛其实就迈了一步。 一步跨过连绵不知道多远的军营。 …… 军营士兵张三:“刚刚吹风了?” 军营士兵李四:“嗯,你刚刚看见天上有什么东西飞过去没有?” 张三:“没看见什么飞过去啊,莫非是你眼睛花了?” 李四:“刚刚我真的看见天上有东西飞过去,好像是一头青牛。” 张三大笑:“你就吹吧,使劲的吹牛吧,天空哪来的牛,又哪里有青色的牛。” 李四着急认真:“我真没有吹牛,刚刚天上真的有一头牛,拉着一辆马车。” 张三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你看你牛都吹上天了还不承认自己吹牛。”然后学李四:“快看,天上飞过了一头牛,哈哈哈……”。 某牛,‘啊……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谁在说本牛?” …… …… 雄风关西去一百里,此时早已看不见帝子烈的军营。 一牛一车出现在驿道上。 极目远眺,是朦朦起伏的山峦。 “现在你打算去哪里?”青牛的声音在苏颜的脑海里响起,它问道。 “我想回桃林,”苏颜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话’方式“看看老师有没有什么办法。” “你老师不在桃林,不但你老师不在,你姑姑,你香香师叔都不在。”青牛‘说道’。 “即使在,他们也没有办法。” 苏颜没有问青牛怎么知道这些,眼底是深深的失落与悲伤。 老师们都不在,依依怎么办? 怎么办? 整个世界变成了灰色。 “喂,小子,别这样,不就是一个小姑娘嘛,天下何其大,以你书院七先生,桃林亲传弟子的身份,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青牛试探的说道。 “住嘴!”苏颜看着青牛,正自为了依依难过的他勃然大怒,“我不知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来帮助我,但是这样的话,以后我永远也不想听到。” “哟,小子脾气还不小的嘛,敢对你牛爷爷大呼小叫,”出人意料的,青牛并没有多少的怒气,“我也是为你好,小子,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马车里的女子身份非同一般,以后的路只怕是更难走。” 是啊,原野间依依的那一剑,苏颜已经明白依依只怕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但那又怎样呢?在自己眼里,她永远都是云依依,也只是云依依! “前辈,”苏颜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这是我与依依间的事情,我不管他是什么来历什么身份,这些我不在乎,” 语气中有不容动摇的决心:“谢谢前辈方才的出手相助,以后的路我自己来走吧。” 苏颜下车,走到马车的前面,“如果前辈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苏颜告辞。” 解下系在车辕上的绳子,双手抓住车辕就待离去。 “小子,你这样像无头苍蝇也不是办法,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牛爷爷就给你指条明路,此去往前三千里有一个无名小镇,你去镇上找一个叫木生的人,他会带你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那人或许不能让这位小姑娘恢复到以前,但起码能让她醒来。”青牛的眼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有些缅怀,有些怒意,有些恐惧。 苏颜停下了脚步静静的等青牛‘说’完。 “你去时不要说是本大爷叫你去的,提都不要提,那人见到小姑娘,他就会明白。” “谢谢前辈,”苏颜放下车辕,认认真真的向青牛施了一礼,真心诚意的感激,不管怎么说,青牛的话给了他希望。 “你不用谢本大爷,只是希望你将来能记住你今天说的话。”青牛‘说道’。 第六十八章 关于母亲的消息 “不会。”苏颜‘说’道,“亦会记得前辈指点。” “本大爷不需要你记得什么,只是要你记得关于这位小姑娘的话。”青牛的牛蹄在地上左右拨拉,像是人类在摆手,带起一蓬烟尘。 很奇怪青牛似乎对云依依很关心。 “苏颜不敢欺瞒前辈。”不知为何,苏颜有些紧张,如同和云依依的长辈说话。 “好了,你去吧,前路多荆棘坎坷,记住,不要回头。” 见苏颜应下,青牛突然又‘说’道:“小子,要不还是放弃,将小姑娘交给本大爷,作为条件,可以答应你三见事情。” “前辈还是不要提这件事情了,”苏颜已经不想再解释了。 “你想不想知道关于你母亲的事情?”青牛盯着苏颜说道。 “你说什么?”苏颜瞬间情绪失去控制,一把抓住青牛的双角,触手一片滚烫,但他已经全然不顾,关于他母亲的事情,一直是他的一个心结。 他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连记忆中都没有。 五岁的时候,他问过一次老爹和爷爷,没有答案。 十岁的时候,他问过一次,看见老爹眼里的悲伤,便没有再问。 但他真的很想念他的母亲,在小一些的时候,不知道多少次从梦里哭醒,谁不渴望母亲温暖的怀抱? 一直到桃林,彩蝶的出现,暂时弥补了这方面的情感,但更大一些的时候,他明白彩蝶终究不是他亲生的母亲。 从来,都没有机会喊出妈妈这个称呼,妈妈这个字眼对于他来说:神圣、遥远、即陌生又亲切,是血液里流淌着最深切的呼唤,是骨子里铭刻不变的情感。 青牛摆头甩开苏颜的双手,有些不喜:“这可以做为你交还条件中的一件事情。” “本大爷还可以为你做两件事情,”青牛继续循循善诱。 脸色变的赤红,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的鼓了出来,看着,有些狰狞。 “你快告诉我,我母亲在哪里,”苏颜喘着粗气说道,再次去抓青牛的双角。 青牛后退一步,避开苏颜的双手: “喂,小子,本大爷已经告诉你这是你将小姑娘交给我的条件。”青牛‘说’道。 苏颜的双眼已经赤红,里面跳跃着疯狂的火焰:“不可能!我不会将依依交给你的。” “但是你今天必须得告诉我母亲的事情,否则,只有得罪了。”伸手至怀里取出了青山图,图还没有打开,一股巍峨厚重的气息在天地间弥漫开来。 “如果前辈不说,苏颜只有出手了。” 天地间有风起,带来青山的气息。 青牛一声怪叫,这股气息它太熟悉了。 一道青光闪过,在苏颜还没来的及将青山图打开的瞬间青牛消失在原地,神识在苏颜的脑海里响起:“算了,本大爷发发慈悲,要想知道你母亲的消息,等小姑娘醒了,你问她吧,她知道一些事情。” 青牛出现在很远的地方,甩了甩额头上的汗珠,“刚刚真是险啊,本大爷失策,想不到那小子如此的蛮不讲理,说翻脸就翻脸,看样子以后还是要离他远一些的好。” 它已经得道,可不想再回青山啃青草。 天上飞过几只飞鸟,看着青牛发出嘲讽的叫声。 青牛大怒,抬起前蹄指着空中大骂:“#¥@&*%……” 骂毕仍不解气,腾空而起,踏在白云上追那几只鸟去。 青牛离去,苏颜怅然半晌,意外的从青牛哪里知道关于自己母亲的消息,然而青牛并不说清楚。 掀开车帘子,苏颜痴痴的看着沉睡中的云依依,昔日的红颜如今白首,少女鼻息均匀,并没有继续苍老下去,苏颜却不知道每隔一段时间云依依手腕上的青色手镯就会亮起一道朦朦的青光。 青光有灵性一般从云依依的口鼻钻进去,然后少女的面色便会好一些。 呆呆的看着,良久,苏颜轻轻握住云依依的略显苍老的手,“依依,青牛说有人能治好你的病,我这就去找那人,以后你可不能这样子了,”叹息了一声,接着说道,也不管她能不能听见:“等你好起来,你就陪我说说话,我带你回桃林,那里很美,一年四季桃花不谢,等老师和姑姑还有师叔他们会来了,我带你见她们,你这么好,姑姑一定会很喜欢你的,就是香香师叔不太爱说话,你不要太介意。” 这样的话他已经说过一遍。 在车厢里,苏颜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云依依仿佛听见他说的这些话,眉角轻轻的向上挑了挑,有些像是在笑的样子。 “还有你好起来后告诉我关于我母亲的事情好么?从小我都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一定很美吧,然后我们就去找她,这些年,我实在是很想他老人家。” 说道这里,苏颜只感觉到全身仿佛又有用不完的力气,下车抓起车辕,扭头对着车厢说道:“依依,我们现在开始出发咯。” 此时碧空万里无云,阳光洒在驿道上,落在树叶上,落在到旁的野花上。 苏颜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 …… 青墨郡,墨玉城,夕阳西下,时间已是三天后。 苏颜是傍晚时分入的城。 每到一个城池,苏颜都选择在黄昏时分入城,但依然有些诧异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落在他身后拉着的马车上。 没有在意街道上的行人的指指点点,苏颜随便找了一家客栈,在客栈伙计讶异的目光中将云依依抱下马车轻轻放到客栈的房间的床上,然后盖上被子,他怕她着凉。 然后叫伙计随便弄了一点吃,吃完后已是夜晚。 从在小山包上拉车的马死在乱箭下后,他就一直自己拉着马车,这样也快些。 没有修行的小刀当初从边城拦截枯坒的时候,就已经快过奔马,苏颜现在跑起来自然不会比小刀当初慢。 算了算距离,三天下来已经走了快两千里的路程,距离青牛当初说的三千里的小镇应该还有一天多的时间就能到了。 这速度确实很恐怖,如不是怕云依依长时间在车厢里一动不动的躺着会很累,他都想连夜赶到小镇。 今夜无星无月,大地一边漆黑,墨玉城虽然不像璃城实行宵禁,但大街上的行人随着深夜的来临还是慢慢的少了起来。 直到整个城市变得安静,那些商家店铺大宅子挂在门口的灯笼有的取了下来,有的依旧挂着,在夜风中轻轻的飘荡。 在半夜的时候苏颜突然惊醒,这时屋顶上传来瓦片的轻响。 屋顶有人。 苏颜合衣坐了起来,他本来就是躺在地板上,只叫客栈伙计开了一间房间,然后随便弄了一床被子,他放心不下云依依。 屋顶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你听听看里面的人睡着了没有?” 一道尖细的声音说道。 苏颜将自己的呼吸保持在一个舒缓平稳的节奏。 沉默良久,屋顶的人似在倾听屋内人的呼吸声。 “应该都睡着了,”另一道有些嘶哑的声音说道。 “确定里面住的是上面说的那人?”嘶哑的声音继续问道。 “错不了,从接到上面的密令时我就救一直守着城门口,亲眼见他入的城门然后进的这家客栈。” 先前尖细的声音说道:“一人一车,又没有马拉着,特征很明显,必是上面提到的人,” “你去柴房放火,我在这里盯着。” 后面那道声音不在说话,似要准备依言离去。 苏颜听到此处,不再装睡,身子如一道烟花冲破屋顶冲天而起。 在破碎的青瓦如雨中一道剑光亮起,在黑夜中映着一张普通中年人的脸庞。 这是一位黑衣人的脸,脸上满是错愣,他到死都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 苏颜盯着另一位身材有些消瘦的黑衣人,目光冰冷,长剑上的一滴鲜血落在屋顶的青瓦上发出滴答的一声。 此时那位普通的中年人双手捂住咽喉,脸上一片赤红,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身子一软,倒向地面的街道,发出“砰”的一声响,带起一蓬烟尘。 “是谁派你们来的?”苏颜的声音如同雪夜里的寒风吹进身材消瘦的黑衣人耳里。 死亡的恐惧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黑衣人,喉咙有些发干发紧,黑衣人使劲地咽了一口唾液,喉结上下动了动,还是没有发出声音。 “既然不愿意说,那就去死吧。”苏颜不想再问下去,反正不是圣堂的人就是璃城军部在墨玉城布下的探子。 和圣堂与璃城大帝子炫的仇恨已经结下,他也不想就这样算了。 长剑前递,一朵梅花开在夜色里。 黑衣人终于能发出声音了,不过却是一声惨叫,划过浓厚的夜色,惊动了巡逻的城守士兵。 脚步声纷乱响起,无数的火把向着客栈这边的街道涌来。 被响声惊动的客栈伙计打开大门的时候黑衣人的尸身刚好从他的眼前落在地面上,“死人啦……”,客栈伙计高亢的声音在夜空里久久回荡。 惊得巡逻的城守士兵加快了步伐。 两名黑衣人只不过修行入微的境界,一个呼吸间全部都死在了苏颜的剑下。 不出苏颜所料,两名黑衣人正是圣堂派往墨玉城的探子,他们本来是执行另一件任务,今早上身材消瘦的黑衣人才接到上面传来的命令,让他们注意有一人一车往着方向而来,如有机会,当进行截杀。 圣堂的人也没有料到苏颜回往墨玉城而来,消息其实是发往所有在外的人。 想着命令上那笔丰厚的赏金,两名黑衣人贪功心切,却不想将命送在了这里。 到死,他们其实都不知道苏颜是什么人。 第六十九章 戏子 苏颜不想再在客栈住下去,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不少的人。 返身落在屋里,轻轻的将云依依抱了起来,留下一锭银子做为客栈修补损坏屋顶的费用,在巡逻的士兵赶来之前,连同马车一道消失在夜色里。 他决定连夜赶往青牛所说的小镇去寻找叫木生的人。 城门已经关闭,但这些自然是难不倒苏颜。 浓得如墨一样的夜色荡漾了一下,苏颜出现在城外,无人能看见看见一人一车向着远处飞奔而去。 一夜的时间过去。 一天的时间过去。 在暮色中前方出现一个小镇。 小镇就在驿道的边上。 小镇真的很小,比青山脚下的小镇还小,稀稀拉拉的住着几十户人家。 天色刚黑,小镇上的街道就没有了什么行人。 静悄悄的,并没有炊烟升起,也不见乡下的妇人吆喝自家的男人或是孩子吃饭。 整个小镇安静中透露出一种诡异的气氛。 镇上有一家酒馆,开在镇头,只卖酒,并不搭配任何吃食,如果客人需要下酒的菜只有自己带去,酒馆的老板却也不会说什么。 奇怪的小镇,奇怪的酒馆,奇怪的老板。 店里的木桌上点了几盏油灯,灯火如豆,朦朦胧胧。 店里却坐了几桌人,一桌坐着三个中年大汉,其中一个大汉的额头上一道长长的刀疤,刀疤从左边的发际线斜斜的拉到右边的眉角,刚好错过眼睛,如果再斜下去一点的话,只怕大汉要变成独眼。 大汉生的粗犷,额头上的刀疤更增添了几分凶厉狰狞。 大汉是小镇唯一的屠夫,人们都叫他屠夫,至于本来的名字,或许有,但人们已经忘记了。 屠夫开着唯一的一家肉店,每天收摊后,他都要来小酒馆里喝上几大碗烧酒。 其余两人也是镇子上的居民,他们常常陪屠夫喝酒。 另一张桌子上却是只坐了一个人。 这人上身穿一件鲜艳的七彩衣裳,下身穿一条大红的裤子,有些像戏台上唱戏的戏子,他也没有名字,小镇上的人们都叫他戏子。 戏子爱唱戏,长长一个人在小镇那片空旷的地面上一个人唱戏,没有配角和鼓乐班子,就只得他一人,没有人听的懂他唱的什么,但是腔调怪异却又悠扬,动作夸张,于是听不懂的人们也会被他夸张的动作逗的哈哈大笑。 戏子看不出年纪,一眼看去,经常涂着厚厚白粉的脸庞显得很年轻,但仔细看,浑身却又透露出一种腐朽的味道。 如同排水沟里那截烂掉的木头。 戏子爱喝酒,和屠夫一样,和屠夫不同的是他面前摆着的是一只精致的酒杯,不像屠夫面前摆的是粗瓷大碗。 酒杯是他自己带来的,酒杯不大,里面盛的酒刚刚好够一口,于是戏子经常一口喝掉里面的酒,然后又提起酒瓮满上。酒瓮子的开口太大而酒杯的口又太小,于是戏子常常就将酒洒在木桌上或是杯子里面的酒满了又溢出来。 这个时候戏子就会用宽大的袖子抹去桌子上的酒。 酒馆的老板不会理会这些,对于他来说,只要客人买走了他的酒给了足够的银子,至于别人是将酒喝掉还是倒掉,这些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完全没有一个爱酒之人应该惜酒珍酒的觉悟。 因为酒本来就是最廉价的烧刀子。 屠夫每天都会和戏子在酒馆里碰面,但是没人见他们彼此打过一次招呼,连眼神的交流都不曾有过。 屠夫和他桌子上的人已经连喝了三瓮子酒,他们只是喝酒,桌子上除了酒瓮子和酒碗什么都没有。 戏子的桌子上却摆了一碟花生,他喝一口酒吃一粒花生,他刚好吃了两粒花生,也刚好喝了三杯,一口一杯,准确的来说是喝了三口,当戏子将第三杯酒倒入口里的时候,他闭上眼睛砸吧了一下薄薄的双唇,回味了很久,陶醉了很久。 廉价的烧刀子被他喝成了世界上最珍贵的美酒。 他的手伸向桌子碟子上的花生,这是他第三粒花生。 酒馆的门帘子突然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股风随着掀开的门帘吹了进来,吹得木桌上的油灯摇摇晃晃,明灭不定。 一行四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穿着一件长袍,腰间佩着一把长剑,整个人飘然若仙。 老人看见戏子和屠夫,微微讶异,便也没有再过多关注,他是大修行者,虽然觉得戏子和屠夫古怪,但也不是太过放在心上。 老人径直走到一张空着的桌子边上坐下,其余三人紧随其后坐在老人左右侧和下方。 “老板,有些什么吃的,挑好的拿上来,”其中一位青年喊道。 “小店只卖酒,不卖吃的。”酒馆的老板也是一个老人,脸上重重叠叠的皱纹堆砌在一起,他柜台上摆弄着那些酒瓮子,见来了客人,却是头也不抬头说道。 见酒馆老板的冷冷的态度,说话的青年便有些怒气,“不卖吃的,你开什么酒馆?我们有的是银子,莫非是怕赖账不成。” “小店开的是酒馆,自然是只卖酒,各位要吃饭却是走错了地方。”老板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新来的几人不冷不热的说道。 那青年还欲说话,却被领头的老人制止:“那麻烦老板来两瓮子酒。” 酒馆老板提着两瓮子酒‘咚’的一声方在桌子上,“一两银子。”依旧是不冷不热的说道。 青年皱眉说道:“不拿酒杯来,我们怎么喝酒。” 老板依言再拿了四只粗瓷大碗,“八钱银子。” “什么?酒碗还收钱?”青年终于忍不住,伸出双掌一拍木桌,“砰”的一声响,四只酒碗齐齐整整的跳了起来,在离桌面的位置静静的悬浮不动,也不落下。 像是下面有一张透明无形的托盘。 青年露出一手后接着说道: “第一,你这酒值不了一两银子,第二,为什么他面前的是酒杯?第三,四只酒碗就要收我们八钱银子,你的碗是金子做的不成。”青年一指戏子冷冷的说道,双眼杀机弥漫。 老板似已被吓坏,口里喃喃的说道,“小店……小店……小本生意,你们如果像他们一样天天来,自然是收不到这么贵的,”说道此处,便觉得有理,话也流畅起来:“他面前的酒杯是他自己带来的,你们若嫌弃酒碗不好,也大可以自己将酒具带来,酒碗收钱,却是本店一直以来的规矩。” 屠夫那一桌仿佛看不见这边的争执,和其余三人依旧一碗一碗的喝着酒,没有人说话。 戏子听这边的人说道他的酒杯,缩回伸向第三粒花生的手,叹了口气,拿起面前的空酒杯,杯口向下,杯底朝上,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原本空空如也的酒杯里面竟然有酒液流出。 酒液流到木桌上,在杯沿与桌面间形成一条细细的线。 戏子拿着杯子的手在上方空中不停的移动,于是这条线也跟着着不停的移动,酒液流到桌面上并不散去,随着戏子酒杯的移动桌面上出现了一副图案。 图案的线条曲折蜿蜒,即像是一副线条怪异的图画,又像是一个晦涩难明的古字。 青年见戏子露了这一手,呆呆的立在那里,托着酒碗的元气失去控制消散在天地间,酒碗砰砰砰一阵乱响落在木桌上,其中的一只滴溜溜的旋转着眼看就要掉到地上去。 领头的老人眼见酒碗已经到了木桌的边缘,宽宽的衣袖无风自动,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元气激射而出。 然后,酒碗停了下来。 老人走到戏子的木桌前,双手一揖,袖子垂到了地面。 他竟是对着戏子行了一礼,平平静静,认认真真。 “明月轩萧白山见过阁下,敢问阁下仙乡何处。” 原来老人竟是明月轩的大长老萧白山,大陆上曲指可数的几大修行强者。 据说,已经无矩。 他之所以行礼,却是知道戏子的这一手以空酒杯倒出酒液写字或是画图已经牵涉到空间法则,能调动法则的,只能是无矩,像书院大先生这样天生亲近法则的人,人间出一个就已经够了。 再说,书生就真的不是无矩吗? 他没有问戏子的名字,是因为人间的无矩就那么几位,只要知道戏子来至哪里,自然便知道戏子是谁。 着装打扮,这些都不能真的代表一个人。 戏子叹息了一声,似有些失望,面对萧白山,既不回礼,也不起身,依然是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戏子当然是住在戏班里。” 戏子眼里一片灰色,没有风云变幻时光流逝,就只有一片空洞的灰色:“如果你是问我戏班在哪里,时间过去太久了,我已经记不起来。” 见大长老出头,明月轩的青年胆气陡壮,在桌子的那边喝道:“大长老问你话,还不快快回答,在那里装神弄鬼的做甚。” 青年话音刚落,眼前景色一变,此时哪里有什么小镇,哪里是什么小酒馆,四周是是一片荒原,扇面点缀的几株稀稀拉拉的绿色植物也好像被什么啃过一般,大部分都只留下了根茎。 天上飞过体型巨大的怪鸟,有的怪鸟口里喷着火焰,有的怪鸟口里吐着火焰,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两个身高如同山岳的巨人正在那里打斗,巨石大的拳头打在山岳般的躯体上发出雷鸣般的轰隆巨响。 他还看见与他一样高的蚂蚁在地上奔跑,坚硬的蚁足在地上的石头上划出一道道火花,一块人头大小的顽石被轻松的切成两半。 他在这里,才是真正的渺小如同蝼蚁。 这是一个被放大无数倍的世界。 更重要的是,他忘记了自己明月轩内门核心弟子的身份,他不知道自己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第七十章 光明、永夜 一队蚂蚁排着整齐的队列从青年的身旁走了过去,没有一只蚂蚁去关注他,也许在那些蚂蚁的眼里这个奇形怪状的同类长的实在是太丑了,丝毫提不起一点点兴趣。 此时远处两个山岳般的巨人战斗已经结束,其中一位倒在地上阻断了一条大河,身上流出的鲜血染红了整条大河,红色的河水向着荒野间四处漫去。 站着的巨人向着青年这边走了过来。 青年心胆俱伤,撕心裂肺的大喊,喊声传到巨人的耳朵里如同蚊呐,巨人摆了摆头,带起巨大的气流,荒原上刮起了一阵狂风。 巨人低下头,看着蚂蚁一般大小的青年,毫不犹豫的一脚踩了下去。 青年的世界暗了下来。 在他临死的时候脑海里响起戏子的声音:“你看看这是不是装神弄鬼。” 戏子的食指按在面前的木桌上,青年还不值得他展开自己的世界, 只是念起念落。 …… 屋子里其它明月轩的人呆呆的看着青年原先站立的地方,青年在说出那一句“装神弄鬼”后就爆成了一团灰色的雾气。 灰色的雾很快又消失,连一滴鲜血都不曾滴落。 萧白山冷哼一声,双袖疾飞。 酒馆里安安静静,连戏子木桌上的酒杯都没有移动一下。 面色大变,衣袍如风帆一样鼓荡起来,双手如光似电抓向戏子。 戏子依然端正的坐在那里,连面色都不曾变幻一下。 萧白山的双手停在了空中,抓不下去。 因为戏子的酒杯到了他的手中,来到他的手掌之上,不知何时杯子里有了满满的酒,无论萧白山怎样用力,涟漪都不曾起一丝。 酒杯重过最重的山岳,于是萧白山的手跟着落在戏子面前的木桌上。 骇然,萧白山的脸瞬间变得比最白的纸还白,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看似滑稽可笑的戏子竟有如此修为,莫非,莫非是无矩之上? 他心里冒出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 无矩之上,从来都不曾显现人间。 人们猜测书院的夫子是无矩之上,但也只是猜测,夫子也是很久不显人间。 但这样的神通手段,不是无矩之上又是什么? 萧白山自己已经无矩,别说一只小小的酒杯,哪怕是真的是一座山岳,又哪能定住他的手? 是的,萧白山的手被定在了戏子面前的木桌上面,别说拿起酒杯,连抽手而退也是不能。 张口想说话,萧白山却发现没有声音,不要说别人,连他自己也听不见。 他说的是:“请问前辈是谁。” 但是他明明说出这句话,声带的震动准确的告诉他这句话已经出口,但是没人听见。 这句话去了哪里? 这句话去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一个戏曲的世界,锣鼓声,唱腔声,喝彩声,嘈杂热闹。 这便是戏子的世界。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萧白山的这一句话才一传入这个世界就被就被那些嘈杂的声音淹没。 于是他只能立在戏子的木桌前,手放在桌子上,掌心上是满满的一杯酒,他低着头,如同晚辈给长辈敬酒。 戏子这才开始说话,他说的很慢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咬着说道:“现在你可以说话了,但我不想听,现在你可以动了,但不要让杯子里的酒动一下。” 萧白山的便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也发现自己能动了。 但他还是不敢说话,他还是不敢动。 如同木偶。 他已经进入无矩,自然了解一些无矩之上存在的事情。 比如说,那些人都修出了自己的世界,比如说,大河青桑那把剑的世界。 但他不知道人间何时多出了戏子这样的一个无矩之上。 戏子这才有些满意:“太阳下山,光明来临……,” 此时外面一片漆黑,他却说光明来临。 “光明也不是这个世界的终点”戏子继续自顾自的说道,并没有打算让萧白山插嘴,“ 当光明过去便是永夜,” “永夜是永远的黑夜,没有阳光,没有光明,没有生命,大地一片死寂。” “但永夜也不是世界的终点,”戏子的声音终于起了一些波动,显示出内心的极度不平静,“永夜过后……,”戏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声音中竟然带上巨大的恐惧:“永夜过后……永夜过后……”,‘噗’的一声,一把铮亮的杀猪刀插在戏子面前的木桌上。 屠夫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你忘了当初立下的誓言?” 这是屠夫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和戏子说话。 和屠夫同桌的三人觉得惊奇,看了过来。 酒馆的老板不再摆弄他的酒瓮子,抬起头来,许是戏子的话给了他太大的触动,脸上的皱纹急促的颤抖,那些皱纹便像是一座座高山不停的晃动。 他的手上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酒杯,一个比戏子的酒杯更精致更漂亮的酒杯,酒杯里空空如也,没有一滴酒液。 酒杯口面向着戏子的方向。 戏子说道:“我只是觉得这小家伙和他背后的宗门有趣,或许能够为我们……”,他话没说完,屠夫的杀猪刀刃上游过一道寒光,酒馆老板的酒杯上面的空间开始扭曲。 与屠夫同桌的三人站了起来。 戏子有些愤怒,但同时面对四人,他没有动。 他们是和他同一个时代的人。 戏子沉默下来。 萧白山轻轻的放下酒杯回到自己的桌子上,杯子里的酒真的不敢稍动一下。 屠夫走回自己的桌子上,和其余的三人继续喝酒,桌上总共就两瓮酒,他们一碗一碗的倒着喝,喝了这么久也不见喝完。 只要他们愿意,好像能这样一直喝下去。 其实本来也是,只有当他们离开的时候酒瓮子里才会干。 不管喝多喝少。 这也是为什么屠夫每次来只是要两瓮酒,戏子只要一瓮酒。 酒馆老板继续在柜台上摆弄他那些并不凌乱的酒瓮子,将它们搬开,然后又搬回原位。 萧白山已经不敢去看这些奇怪的人和去想这些奇诡的事。 戏子方才的话给他带来太大的震动。 有些话他听说过,比如光明来临,比如永夜。 都是人间的大恐惧。 传说是世间所有生灵的末日。 传说每当光明来临前太阳就会变成白日。 传说永夜来临前的时候,深蓝的天会变着青色。 这就是大陆上不知从何时开始由何人传出的流言:青天白日满地红。 红色的火,还有红色的血,这就是满地红。 这些流言传说有人相信,有人不相信,相信的是那些已至无矩的修行者,他们已经能隐隐约约与天地感应。 不相信的自然是那些知命往下的人,因为从上古到如今,在已知中这个世界从不曾毁灭。 慢慢的随着无矩修行者越来越少出现在世间,这个流言或者是传说慢慢的也就变成无矩与无矩之上的修行者的秘密。 他不知道的是永夜还不是世界的终点。 当永夜来临时,整个世界一片黑暗,一片冰冷与死寂。 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 他不知道,连想象都想象不出,但是他知道那绝对是更加让人恐惧的事情。 因为他从戏子的眼里看到了真正的恐惧。 连永夜这件事情都不曾让戏子的情绪波动半点的人物在说道接下来的事情的时候居然也会流露出恐惧的神情。 只是戏子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比屠夫打断。 对于小镇与酒馆,他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那是他在宗门最古老的典籍上看到过关于小镇的描述。 描述不清,简单几三句话。 小镇无名,小镇看不见,小镇只会让它想见的人看见。 简单几句话却透露出太多复杂的讯息。 小镇在人间,哪能真的看不见,世人看不见它,自然是因为不知道它,于是又将小镇称之不可知之地。 这本明月轩最古老的典籍的封面就叫不可知之地,上面包括小镇只记载了三个地方。 还有一个是夫子牧牛的青山,因为人们只知道夫子青山牧青牛而悟道得道,却从来没有人知道是哪座青山。 还有一个地方就是佛宗的极乐世界。 这个地方却是除了和尚与信徒没有人想去想知道的地方, 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极乐。 道门却没有什么神秘的地方,因为道门的传说是在昊天的神国,不要说修行者,就连许多普通的人都知道,道门的人巴不得这样。 道门的教典上甚至连神国的风景人物都有详细的描述:里面全是金色的宫殿,沐浴在洁白的光明下,里面生活的都是金盔金甲的天神,这些都是信仰昊天的信徒,他们永生不死,拥有最大的幸福和快乐。 这些就是传说中的几大不可知之地。 不可知不是不知道名字,是不知其来历,不知其样子,不知道究竟在哪里。 萧白山做梦也想不到他为了追杀苏颜无意中竟然进了传说中最神秘的不可知之地小镇,因为小镇不像极乐世界在外面有佛宗。 也不像昊天的神国在人间有道门,夫子创建了书院。 小镇是整个世间的不可知之地,里面住着一群渡过光明渡过永夜的人。 渡过光明渡过永夜的人! 萧白山只感觉自己如同在梦里! 但戏子的酒杯已经让他不得不信! 第七十一章 酒鬼 萧白山坐在板凳上如坐针毡,但他有没有勇气去掀开门帘走出去。 明月轩还剩下的两人虽然不知道一向强大睿智的大长老为何在青年死后除了抓过戏子的酒杯,听戏子神叨叨地说了几句话后没有再次出手,反而规规矩矩的走了回来。 但萧白山不说,他们自然也不敢问,萧白山不说话,他们自然更不敢说话, 再没有来时的气势。 小酒馆里再次诡异的沉默了下来。 安静。 每个人的呼吸都刻意的保持在一个平缓的节奏。 就在这时候门帘再次被人掀开。 又有人走了进来。 透过掀开的门帘依稀看见外面停着一辆马车,很奇怪的是并没有拉车的马。 进来的人自然是苏颜。 他到小镇的时候天已经黑尽,小镇安安静静,漆黑寂寥。只有这家小酒馆门帘的缝隙里还向外透着微弱的光。 他不知道去哪里找青牛说的叫木生的人,看见小酒馆的灯光,他便打算进来问问。 没有想到里面如此的安静。 他更没有想到在里面能遇见圣堂的人。 没有见过领头的萧白山,但其余的两人身上却是穿着明月轩的服饰,对于他来说,明月轩与圣堂都是一样。 圣堂本来就是明月轩的人,不过圣堂披上了一件帝国军部的外衣。 看见进来的是苏颜,圣堂里还剩下的两名青年准备站起来,手指已经握住长剑的柄。 萧白山不敢造次,因为戏子和屠夫还在这里,但他也不打算阻止两人。 试探一下其它人的反应也是好的。 两个青年的命么?在他大长老眼里还没那么值钱。 奇怪的是青年手指握住剑柄后再没有任何反应,没有拔剑而起,也没有说话,还是呆呆的坐在那里。 因为酒馆的老板已经满面的笑容的向着苏颜迎了上去。 “请问公子是喝酒还是准备吃点什么东西?”热情而真诚,和其它所有的客栈酒馆饭店的老板并无两样。 萧白山却记得老板说过酒馆里不卖吃的。 一颗心便沉了下去。 看见明月轩的人出现在这里,苏颜的手指本来也已经抓住剑柄,哪知道除了开始两人目光异样的看了他一眼后却是再也没有动静。 见苏颜望向明月轩的人,老板忙又笑着说道:“公子不用担心,来本店的都是客人,没有人会对少爷不利的。” 一边笑着一边用毛巾擦了一下板凳,殷勤的招呼苏颜坐下,“小人看门外还有辆马车,不知道车里面是少爷的什么人,外面天黑风大,要不一起进来坐坐?” 苏颜见圣堂的人没有动静,便也不再理会,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从苏颜进屋后,戏子便垂下了头,屠夫将脸扭向一边,和桌子上的三人开始低声说话,酒馆里就有了一些声音。 就像一副原本静止的画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一切都很正常。 “老人家,我不喝酒也不吃东西,我向你打听一个人,您知不知道镇子上有一位叫木生的人。” 苏颜问道。 “一个叫木生的人?”老板皱眉说道, “是的,一位叫木生的人,”苏颜说道。 “这样吧公子,小人平时很少出门,却是没有听说过这人,镇子前些天又搬来了几户新来的人家,要不小人帮您打听打听,”老板依然笑着说道,哪里还是方才对萧白山的不冷不热的态度。 苏颜见老板如此热情,有些不好意思,说道:“那就来一瓮酒吧。” 苏颜平时不喝酒,面对老板的热情主要是觉得不好意思。 “好咧,”老板眉开眼笑的答应到,一路小跑回柜台里面提了一瓮酒过来放在苏颜的桌子上,接着有回去在柜台里面忙活起来。 苏颜趁老板在里面忙活的功夫去门外将马车拉进来,门不宽不窄,马车刚刚好进来。 “老人家,我将马车放这里不碍事吧,”屋子里除了摆放了几张木桌外还有一块空着的地儿,马车放在那里不大不小也刚刚好。 “不碍事不碍事,”老板连忙在柜台里面说道。 老板真会做生意,苏颜在心里想到。 当苏颜安顿好马车坐到木桌前的时候,老板已经端了一盘煮熟的牛肉过来,“年轻人只喝酒不吃东西对身体不好,这盘牛肉就当是小人赠送给公子的。” 看见牛肉,苏颜不由得想起青牛来,不知道它看见这盘煮熟的牛肉又将作何感想,他有些恶趣味的想到。 酒瓮的封口早已经被老板打开,里面传出一股清香。 苏颜倒了一杯酒放在唇边喝下,入口竟是一种奇特的味道,酸、甜、苦、辣麻各种味竟都有之。 酒杯是老板方才在柜台里拿在手上那个比戏子酒杯还要精致漂亮的酒杯。 至于牛肉,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去尝一下。 因为青牛于他,真的是帮了大忙,不但带他走过二帝子烈的军营,还给他指明了怎样治好云依依的办法。 还给他带来了关于他母亲的消息。 这便是恩情,苏颜不是一个忘恩的人。 当然还有书院后院里也有一头青牛的原因,如此想来,苏颜竟然见过两头青色的牛。 “公子,这是百味酒,小人研究了大半辈子才调出来的酒,一直不曾与他人,今夜特的请您品鉴一番,提提意见。”老板站在木桌旁边,看见苏颜喝下一杯酒后说道。 只是看了桌上的牛肉一样,似有些遗憾苏颜放弃如此美味。 苏颜对酒并没有研究,那酒初入唇间,酸甜苦辣麻五味杂陈,但流入喉咙后却又像一道火焰,整个身子变得暖烘烘的起来。 此时听得老板如此说,仔细回味,那些酸苦麻辣竟是全都不见,只于一股浓郁的甜香缭绕在唇齿之间。 “好酒,老板,苏某虽不懂酒,但却真心的说一句,此酒真乃好酒,酒好,名更好,百味酒,百味酒,当真人生如百味,到头却余甜与香。”苏颜大笑,顿觉豪气勃发,他本不喝酒,此时杯酒下肚,竟是有些醉意。 “公子说的好,”老板也跟着抚掌大笑,“好一句人生如百味,到头却余甜与香。百味酒的名字虽然不错,但却不如公子所说的人生,此酒以后就叫人生酒,” “老朽今夜得见公子,实乃三生之幸,虽不敢将公子引为知音,但却蒙公子赏识,冲公子方才一番话,老朽得敬公子一杯。” 苏颜一说出‘人生到头到头却余甜与香’这句话后,老板便改了对自己的称呼,不再自称小人,却说老朽。 好似放下了心间的一块大石,说不出的轻松喜乐,连脸上的皱纹都变的欢快起来。 老板的手里又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酒杯,不知何时酒已斟满:“老朽一生爱酒,品酒赏酒藏酒,最喜欢的却是酿酒,以至于本来的名字早已无人记得,公子唤我酒鬼便好了。” 端起酒杯:“公子,酒鬼敬你一杯。” “好!”苏颜兴起,也觉欢喜,连日来因为云依依的伤而一直低落的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老人家叫我苏颜好了,也别什么公子不公子的,没的喊远了距离。” 酒鬼摇头微笑不语。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两只酒杯碰在了一起,“干了,”酒鬼豪兴大发,整个人年青了很多岁。 “干了,”苏颜同样说道,举起杯子一饮而尽。 “干了,”两人继续碰杯, “干了,”两人继续喝酒。 也不知道两人喝了多少杯,也不知道两人喝了多少酒。 戏子看两人喝酒,慢慢的竟也从酒中喝出了一丝甜味。 屠夫看两人喝酒,却是越喝越苦,最终叹息一声,带着同桌的三人走出门去。 萧白山试着喝了一口,却是辣出了眼泪。 油灯慢慢的在苏颜的眼里出现了重影,明月轩的三人便成了六人。 想到明月轩变成了六人,苏颜就觉得有些不爽,他想起了旁边马车里沉睡的云依依,想起了还没有治好断臂的刘蒙蒙。 六人么?牛人么?你牛什么牛?莫非你还能牛过青牛? 看他不爽就想找事,这大约便是喝酒后男人的通病,管你什么明月轩黑月轩的,苏颜是越看越不爽的。 不过要找事情,还是先得给酒馆的主人说一声。 “我说老人家,你这店里本来干干净净的,为何又放了几只苍蝇进来,” 酒鬼愣住,哪里来的苍蝇? “诺,”苏颜左手向着明月轩诸人指了一下。 “哦。”酒鬼恍然大悟,“我原本以为是几只长的奇怪了点的蚂蚁,却看花了眼。既然公子看不顺眼,几只苍蝇赶走了便是。” 他配合的很好,抬手便欲去赶,真的像是赶苍蝇那样。 “老人家等一下。”苏颜抬手按住了酒鬼的手,“别的苍蝇看着恶心讨厌赶走了也就罢了,这几只苍蝇我却是想拍死。” 萧白山的肺都要气炸了。 如果不是因为戏子在那里,在苏颜进来的时候他早就动手了,想不到现在却被苏颜说成是苍蝇。 至于酒馆的老板,他虽然有些顾忌,但他没见过酒鬼出手,也没有太过方在心上。 小镇上总不可能人人都是无矩之上吧。 第七十二章 拍苍蝇 猜对了大部分事实,小镇上的人自然不是人人都是无矩之上,但他却猜错了酒鬼的修为。 他没有看出来戏子和屠夫其实对酒鬼也很忌惮。 “这些苍蝇就由我去拍死吧。”苏颜站了起来说道,“就不劳烦你老人家了。如果打坏了东西苏颜一定赔偿你,给屋子里换套崭新的桌椅。只是还要请您老人家别见怪。” 男人喝多了酒话总是要多些。 “不见怪不见怪,”酒鬼笑眯眯的说道,“拍死几只苍蝇还闹不出这么大的动静。” “小子欺人太甚,”萧白山再也忍不下去,他一个堂堂的无矩绝顶强者被一个立山的小人物如此辱骂,再能忍下去他即使不会气死,今夜之事也会成为修行路上的魔障。 见戏子并没干预的意思,更是杀念如潮。 他本就是为苏颜之事而来。 仇怨既然已经结下,苏颜已是在明月轩的必杀名单之中,当然,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 苏颜摇晃着脚步走了过来,哈哈大笑:“苏某几时欺过人?方才和前辈说的也只是几只苍蝇!” 面色一肃,喝道:“莫非几只讨人厌的苍蝇还拍死不得?” 音落人至,长剑似秋水来到萧白山的面前。 却哪有半点醉意。 萧白山大怒,他没想到苏颜居然还敢抢先出手。 右手抬起,一轮蒙蒙的明月出现在掌心之上,散发出清冷的光,长剑落在明月上再难前进分毫。 “你自己找死,却是怨不得别人,哪怕是书院也保不得你。”萧白山阴沉沉的说道,那轮明月光华大涨,向着苏颜飘来,惨白的月光落在剑上,苏颜只感觉长剑重如山岳。 戏子依旧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酒杯,仿佛里面有世间最美好的让他沉醉的事务。 酒鬼轻轻的挥了一下手,淡淡的说了一句:“莫要打坏了我的桌椅板凳。” 随着酒鬼的挥手,一股浓郁的酒香飘荡而出。 酒香散在空间,整个屋子便充满酒香。 萧白山吸入了一丝酒香,整个人几乎要沉醉在着酒香里。 掌心明月的光芒极速的变小变得暗淡起来,到最后,如同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这便是酒鬼的世界。 萧白山骤然从酒香的世界清醒过来,望着掌心上的缩小如同萤火虫的明月,茫然不知所措。 以往那些亲近无比熟悉无比的法则变得如此遥远而陌生,他的体内重新出现雪山气海。 只是酒鬼的一缕酒香,他便从无矩回到知命。 这是什么样的能力? 从来没有人能让别人的境界跌落。 好似为了解惑,酒鬼淡淡的对萧白山说道:“你的感知沉醉在酒香的世界,那些法则自然离你遥远,当你不再闻到酒香,你还是无矩。” 让人境界跌落的事情,酒鬼也做不到,他只是蒙蔽了萧白山对于法则的感知。 好像不怎么厉害,细细想来却极度让人恐惧。 酒鬼正是在酒香的世界中渡过了上次的光明与永夜。 戏子在酒鬼酒香的世界中渡过了上次的光明与永夜。 屠夫在酒鬼酒香的世界里渡过了上次的光明与永夜。 难怪他二人天天要来酒馆喝酒。 “公子也别怪我将他还留在知命,我知道你和别的立山不同,”酒鬼又笑嘻嘻的对苏颜说道:“苍蝇太过弱小,拍起来也没多少意思不是?” 苏颜抽回长剑大笑着说道:“不怪不怪,苍蝇大点才有意思”。 两人一唱一和,竟然真是将堂堂无矩的萧白山看着了苍蝇。 “好好,公子既然不怪,再多来两只如何,虽然小点,毕竟苍蝇再小也是肉啊。”酒鬼恶趣味的说道。 两个明月轩的青年弟子突然发觉自己能动了。 “公子还是要小心点,三只苍蝇乱飞,莫让苍蝇给叮了。老朽喜好洁净,也不好出手帮你拍苍蝇。”酒鬼继续说道。 萧白山的心却是放了下来,只要酒鬼不出手,哪怕以他现在知命的境界也没道理会怕了苏颜。 何况还有两个帮手。 两道剑光一左一右的刺向苏颜,萧白山一掌当胸而至,他已经许多年不曾佩剑。 凌厉的剑意划破空间落在木桌上,落在房顶的木粱上,却是连灰尘也不曾落下半点。 萧白山掌心的明月不见,但依然不凡,手掌划过的空间起了阵阵涟漪,却是连油灯的光也不曾摇晃。 酒鬼说过拍死几只苍蝇闹不出多大的动静。 长剑如镜,映着人的眉眼,苏颜的身子与剑连成了一道笔直的线,明月轩两名青年的长剑从苏颜的身侧擦肩而过,剑尖直奔萧白山的掌心而去。 长剑未至,萧白山的掌心已被剑意刺的生疼,如被针刺。 但他是知命,苏颜的这一剑自然是伤不到他。 明月不出,但却在他掌心出现了一个烙印。 明月的烙印。 ‘叮’的一声响起,苏颜的长剑再次刺在明月上,发出金石交鸣的响声。 两名青年一剑刺空,长剑回旋,再次向着苏颜而来。 “你莫非以为这样真的能行?”萧白山的耳边响起苏颜的声音。 “萤火之辉,也敢妄比明月,”随着话落,苏颜的身子下面出现七颗星辰。 七颗星辰以一种玄奥的轨迹排列成一把勺子的形状,勺柄向前,如同一柄小船。 长剑上挑,整个身子立了起来,脚尖快速的在那些星辰间跳跃,每一步落下,脚尖都刚好点在一颗星辰上面,星光闪耀,衣袖翩然如蝶。 在七星出现的一瞬间,整个小镇的夜色动荡了一下,原本黑暗寂静的夜空像有人用手将幕布揭开,露出墨蓝色深远的夜空。 夜空中无尽的繁星闪耀,星辉如水银泄地,铺满了小镇的每个角落。 在北方的七颗星辰更外的明亮,散发出一股莫名的气息,玄奥莫测,不可琢磨,难以想象,光芒亮过了天上的明月。 有风起。 风是来至遥远夜空的风。 风是来至广阔无边的星辰大海的风。 风吹起了镇上地面上的碎石头。 风吹起了道路两旁落下的枯叶。 风掀起了酒馆门口厚厚的布帘。 一缕星光从门口进来,木桌上的油灯开始摇晃。 梁上不知积尘了多少年的灰噗噗的往下掉落。 戏子紧紧的抓住木桌上的酒杯,俯在面前的木桌上瑟瑟发抖,整个身子抖的像是筛糠的筛子。 没有人知道他在害怕什么。 星空上那七颗星辰越来越明亮,那些星光渐渐凝聚成一条线,在七颗星辰之间相连,小镇的上空传来一声’啪‘的轻响,有什么东西被打碎。 一股缥缈的意志降临,夜空中传来低低的呢喃,在这一刹那,时间停止流淌,苏颜的身边一次出现一颗颗星辰,从模糊到清晰,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慢慢的形成了一片星辰大海围绕苏颜的四周。 这是一个无法描述不可形容的画面。 时间停止,星辰却依次出现,那些油灯的火苗还在摇曳,但每个人都能能清晰的感觉到时间的停止。 当苏颜身边的星辰大海形成,所有的东西突然动了一下。 是的,就是动了一下,不管是静止的还是正在高速移动的,不管是有形的木桌还是无形的人的思维。 小镇上所有房屋的灯光同时点亮,不管是室内桌子上的油灯还是门楣上的灯笼,甚至连灶膛里也开始燃烧,努力的发出一点火光。 所有的光亮汇聚在一起将小镇照的如同白昼,地上墙壁上屋顶的瓦面上到纤毫必现,是真正的纤毫必现。 因为不知道谁是掉在地上的绣花针正闪着毫光,那些小草树叶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但不管多么明亮亮不过天空中的星光。 因为着些星光来至人间,人间的光怎么能亮过星光。 “啪啪啪啪啪啪”一连串的声音响起,酒鬼放在柜台后面的那些酒瓮子全部破裂,存放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酒浆流淌到地面,空气中的酒香浓郁的化成了实质。 人在其中,就像是站在水里。 “公子息怒,”酒鬼的声音变得惶急不安。 空间一阵扭曲。 酒鬼站在柜台里,人却到了萧白山的面前,“该死。”他狠狠的骂了一句。 三人便如纸鹫般的飞向门外,才飞起的时刻,三人就已经变成三具尸体。 没有去管他是不是明月轩的大长老。 …… …… 璃城帝宫里的灰袍人欣喜欲狂,大喝道: “命的气息……,门徒大人终于要觉醒了么?” 声音并没有传入夜空,泯然于身前三尺,“明月轩那边该催紧点了,……”, “是,大人。”夜色中响起一声回应,然后又悄无声息。 “可笑而无知的……,”灰袍低声呢喃,渐至不可闻,身影也跟着开始变淡。 …… 这一切的发生在人间不可察觉之间,小镇上的灯光全亮。 苏颜的剑尖开出三朵梅花。 此时萧白山三人已被酒鬼拍出门外,不知道落向哪里。 苏颜的三剑便向着酒鬼而来。 酒鬼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手中的酒杯出现在面前。 三声轻响,酒杯上出现三朵浅浅的梅花烙印。 这三剑带上了星辉,他也不能空手去接。 见到酒鬼站在面前,苏颜茫然,“怎么回事?” 萧白山他们呢? 第七十三章 将头低到了尘埃 “老朽见几只苍蝇实在太过烦人,代公子出手赶走了,”酒鬼讪笑着说道,这可是个人情啊,酒鬼自然是要说出来。 苏颜不知道方才发生的事情很正常。 否则现在的苏颜真的是要人间无敌了,这不符合剧情,酒鬼在心里想到。 他巴不得苏颜永远都不要知道才好。 只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今夜他才会提前示好。 小酒馆里其实是真的不卖吃的,来的人也都是用粗瓷的大碗喝酒。 苏颜淡淡的应了一声,做回木桌前端起面前的酒杯陷入沉思,精美的酒杯在灯光下泛着瑰丽的光晕。 地上流淌的陈年酒浆不知何时又流回酒瓮里,破碎的酒瓮完好无缺整整齐齐的码在柜台里,方才的那一幕仿若从不曾发生。 戏子心里震惊于酒鬼,无数年来的修为竟然还能往前。 再往前又是什么? 他的心里有些迷茫。 一切都已经发生过,只不过是回到从前。 这便是时间的伟力,酒鬼所做,不过是让时光倒流回到前一刻。 此时的萧白山领着明月轩的三名弟子站在小镇外的驿道上,夜色苍茫,哪里看的剑小镇。 其实小镇就在他的眼前,他却视而不见。 是真的看不见,神识也无法感应到,哪怕他是无矩。 “大长老,消息说那人一直往这边而来,以您老人家的速度,断断不可能落在后面,只是沿途也不见人,他到底去了哪里。” 是啊,他到底去了哪里? 萧白山也不知道,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小镇的那些事情根本就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 他是肯定还是萧白山,他已经不是萧白山。 在修行界一直的传说中,有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 苏颜记得自己方才出手的时候明明有一刹那的恍惚,模模糊糊的记得自己置身于星辰大海,勺子形状排列的七颗星辰特别的明亮。 这是怎么一回事? 对面放着酒鬼的那只精美的酒杯,他那了起来,无意识的轻轻转动了一下,空间突然扭曲,屋子里所有的一切开始出现重影。 “不要,”酒鬼一声惊呼,一把抢过那只杯子,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不要啊公子,会出大问题的。” 把酒杯紧紧的抱在怀里,害怕苏颜在抢去,嘴里还在喃喃的说道:“不要啊公子……不要……不……要……,”语音幽怨凄婉,如同少女被一大汉……,呃,不可描述。 心里却在暗暗骇然,他怎么能用这只酒杯,和传说不符合啊。 “得,得,的,我不动你的酒杯就是了”。苏颜一阵恶寒,这都什么人啊,此时看向酒鬼,再无一丝尊老之心。 殊不知酒鬼的心里也是送了一口大气,“我的老仙人,这个时候你可不要想起什么来啊。” 苏颜不知道酒鬼现在心里的想法,只是被酒鬼这一样一打岔,再去回忆方才之事,更是毫无印像。 一念至此,看向酒鬼的目光便冷了下来,“你到底是谁?”苏颜问道。 酒鬼一脸的懵逼,回答道:“我是酒鬼啊。” 想了想再补充道:“是这家酒馆的老板。” “我是谁?”苏颜问道。 这个不好回答,酒鬼急出了一身冷汗。 “公子是来喝酒寻人的,”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戏子抬头替酒鬼说道,他的身子早已不再颤抖。 “对、对、对……公子是来喝酒的客人。”就跪连忙点头,如同小鸡啄米,花白的头发随着点头的动作飘荡起来。 他其实已经是一个花甲老人,脸上的皱纹重重叠叠,苏颜看着觉得有些可怜,便不再逼问酒鬼。 苏颜是人间第一个觉得酒鬼可怜的人。 要是酒鬼知道苏颜现在心里所想,一定不会生气,反而会高兴的跳起来,他做了这么多,不久是像苏颜这样认为么? 看向方才说话的戏子,见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里喝酒,身上七彩斑斓的衣裳无法为他添加丝毫的生机。 戏子同样是一个老人,老人本该儿孙围绕,享天伦之乐,也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过往到老年才如此孤独,一个人孤独的坐在小酒馆里喝酒。 也觉得他有些可怜。 这次却是说了出来,“你也很可怜。”苏颜对戏子说道。 人间同样从来没有人觉得戏子可怜过。 酒鬼呆住,戏子呆住,良久,两人泪流满面。 他们是真的很可怜。 “谢谢公子垂怜。”两人齐声说道,面向苏颜深深的施了一礼。 将头低到了尘埃,他们却不觉得耻辱,因为在尘埃里会开出一朵美丽的鲜花。 这次轮到苏颜一脸懵逼,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啊,“其实你们也不算可怜,一个人老了虽然孤独,但一样的可以活的精彩。”苏颜说道。 看两人行为怪异,一定是年轻时找不到老婆,老来才会打光棍,苏颜在心里恶意的猜测。 酒鬼与戏子将头埋的更低,低到了尘埃中的尘埃里,两人依然不觉得耻辱,因为尘埃中的尘埃中才会有更多丰富的营养,才会开出更美丽的花。 大树不是因为根茎扎的足够深才能那样茂盛挺拔么? “老朽一定谨记公子的话,将余生活的更加精彩。”两人再次齐声说道。 整齐的如同事先进行过无数次的排练。 苏颜有些无语。 自己貌似并没有说什么吧。 他却不知道后面这句话对酒鬼与戏子产生了怎样深远的影响。 在后来,俩人竟然真的娶妻生子开枝散叶,泛发出了属于他们人生的第二个春天。 当然这是后话。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一道低低的声音传了进来:“酒鬼、戏子,你们俩人出来一下”。 说话的正是离去的屠夫。 酒鬼像戏子使了一个眼色,戏子走了出去。 戏子掀开厚厚的门帘,一道强光从门外投射进来,外面隐隐绰绰的立了不少人。 苏颜抬头看去,外面竟然亮如白昼。 苏颜站起身,酒鬼看见苏颜站了起来,连忙也站了起来。 三人一同走出门外。 苏颜走出门外,看见戏子正在和屠夫说着什么。 屠夫的后面站了大约有几十个人。 看见苏颜出来,戏子和屠夫停止了说话,人们看见苏颜出来,全都低下了头,如同酒鬼和戏子在屋里那样。 都将头低在了尘埃下。 只有屠夫,在头低下后又快速的将头抬了起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苏颜。 酒鬼看见就有些着急,“屠夫,你干什么呢?”语气又快又急,语音晦涩难懂。 苏颜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能看明白酒鬼很着急的样子,他发现外面站的这几十人竟然全都是老人,无论男女,无论健康的海是残疾的。 没有一个年青人,没有一个中年人,连小孩都没有一个,也不知道这些老人都是怎么过来的,心里冒出一个荒唐的猜测,莫非,着个小镇上全都是一些孤寡的老人? 小镇上确实都只是一些老人,小镇上有几十户人家,就有几十个老人。 老无所依,实在是难过。 苏颜看着,心里也有些难受,也觉得这些人都很可怜。 心里所想,目光就流露出怜悯。 在苏颜怜悯的目光下,那些老人将头低的更低。低到一眼望去,全是白发苍苍的皓首,看不见面目容颜。 老人们低着头,苏颜便看不见他们的脸。 “哎”,苏颜叹息一声说道:“你们真的都很可怜,以后都将自己的日子过的好些吧。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句话。 每一个听见这句话的老人身子都一震,面上泛起一片潮红。 仿佛苏颜这句话带有莫大的力量。 屠夫一样如此,但是很快又变得坚定,“屠夫,”酒鬼有些怒意,“你何必定要如此。”屠夫粗短的眉毛一丝不动,“酒鬼,不是我定要如此,实在是我有些不敢相信,你知道,哪怕是一丝的可能,我们也不能冒如此的风险。” “为何不信?话你已经听见。”酒鬼剑屠夫依然固执,声音便冷了下来。 “听见的话未必就一定可信,看见的人未必就一定是真的”,屠夫说道。 “你是不相信我?”酒鬼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是不想冒险”不知道屠夫嘴里的冒险是指的何事,但显然酒鬼明白:“这不是冒险,相反,你现在才是真正的冒险。”酒鬼说道。 “我只相信我自己。”屠夫依然固执。 酒鬼气道,“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想不到无数年来,你竟是连这些老兄弟都不曾真正相信过,是我看错了你。” “你要赶我走?”屠夫的脸上终于有了变化,两道粗短的眉毛拧在一起,脸颊上的肌肉不停的跳动。 “不是我要赶你走,是镇子已经容不下你,既然你不相信我,又何必呆在这里。”酒鬼的声音中透出一丝伤感和疲惫。 “定要如此?”屠夫问道。 酒鬼不再说话。 屠夫也沉默下来。 良久,屠夫也叹息了一声,似乎在心里做了某种重大的决定,声音中也透出一丝伤感还有一丝寂寥。 “好吧,既然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那就各走各的路吧。”屠夫蹲下身子,用屠刀在地上画出一道浅浅的印迹。 酒鬼也拿出酒杯,杯口倾泻向下流淌出一道细细的线,细线摆在屠夫画出的印迹旁边。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是分隔,这是界线。 大道朝天,一人一边,从此各走各路,再不与南北。 巨大的生死危机出现在苏颜心头,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七颗星辰出现在脚下,脚步跟着闪烁的星光踩踏起舞,屠夫的刀离开了地面,苏颜耳边的一根发丝飘落而下。 “你”!酒鬼大怒,天地间骤然酒香弥漫,屋子里柜台上的那些酒瓮子离开柜台出现苏颜的面前,一瓮一瓮的叠了起来,像一堵墙。 墙挡住了屠夫的杀机。 屠刀已经扬了起来。 第七十四章 人的心思 “公子现在是我酒馆的客人,谁都不能伤害他。”酒鬼说道。 “他已经出了酒馆的门。”屠夫说道。 “但是我还没有收酒钱,”酒鬼说道。 屠夫便明白了,“可是你不一定拦的住我。” “老人家请让开,”苏颜说道。“让他过来。” 别人为自己出头,说话总该客气一些,哪怕是不领情。 “可是你还没有给我酒钱,”酒鬼对苏颜也是说的这句话。 “我现在给你,”苏颜掏出了一锭银子。 “我现在不收,你以后还会来喝酒的,到时一起给。”酒鬼不去接苏颜手上的银子。 苏颜觉得不耐烦起来,他看向远处,小镇亮如白昼,在他的对面是一堵白色的墙,远处却是夜色深沉,目光在小镇的白墙和远处的夜色间来回移动,漆黑的夜和白色的墙渐渐变得模糊,“你们到底要怎样?”苏颜有一种无法抑制的狂躁。 七星再次大放光明,人群中有些老人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戏子,”酒鬼喊道。 戏子愁苦着眉眼走了过来,不久前还是无数年的兄弟朋友,转眼间便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他有些感叹果然人生如戏。 “你走吧,”他对屠夫说道,“酒鬼不一定能拦住你,但你却一定不想喝酒的时候还在看戏。” 屠夫明白了戏子的态度,他将屠刀收了起来。 因为屠夫杀机引发的狂躁情绪退去,苏颜冷静了下来,七星再次隐没。 屠夫头也不回的转身向远处走去,酒鬼看着屠夫的背影突然大声喊道:“屠夫。” 停下了脚步,屠夫依然没有回头,酒鬼说道:“保重!” 他终究是有些恋旧,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 酒鬼没有说话,再次向远处走去。 他一个人肯定打不过酒鬼和戏子联手。 …… “你们还有谁要走?”酒鬼有些疲惫,他向人群说道。 人群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然后又走出十多个老人,他们和屠夫一样向远处走去。 “剩下的人都散去吧,回家记得把灯都吹熄了,三更半夜的该睡觉了。”酒鬼让剩下的人群散去,然后对苏颜说道:“公子肯定有许多疑惑的地方,我们去屋里坐下说吧。” 这次戏子不是坐在另外一张桌子,他和苏颜、酒鬼坐在一起。 “小镇是一个被遗忘的地方,”酒鬼说道,“我们是一群被遗忘的人,准确的说,我们是一群逃避的人。” 苏颜没有说话,等着酒鬼继续说下去。 “每隔万年,人间便有一次浩劫,先是光明,光明洗涤世界的一切,没有人知道光明从何而来。”酒鬼陷入到远久的回忆,脸上依然带着恐惧。 “光是冰冷的光,没有温度,整个人间一直是光明的世界,连平时人人厌憎的黑暗也成了奢望,”酒鬼脸上的皱纹不定的颤抖,像起伏的海浪。 “这不是道门的传说中光明的世界么?”苏颜问道。 传说中,昊天的神国就是光明的世界,他们的神术,便是大光明术。 酒鬼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诡异,“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知道小镇上所有的人曾经都是什么人?” 苏颜摇头,他是真不知道。 “我曾经是道门的掌教,”酒鬼的话石破天惊,“他们都是道门的无字崖的修道人!” “我们都曾经是昊天最虔诚的信徒,我自认为是代表昊天在人间的行走,” “就像你现在代表书院在世间行走一样,”酒鬼解释道。 苏颜‘呼’的站了起来,道门和书院的关系,一直都曾友好。 “公子放心,”酒鬼示意苏颜坐下,“刚才已经说了,我们只是曾经是道门的人,现在的道门,和我们真的没有什么关系。” 酒鬼端起面的酒杯一饮而尽,“戏子那时候是道门的传教人,屠夫是无字崖上的首席修道人,我们每一个人都全心全意的信仰昊天,一生的梦想就是将昊天的光明洒满人间的每一个角落。” “那时候的道门是世界最强大的宗门,那时候世间没有佛宗,没有书院,没有帝国,人间只有道门,道门代表昊天管理整个人间。”酒鬼再次喝了一杯酒,戏子也喝了一杯,仿佛是回忆起昔日的荣光,两人的脸色都变的红润起来。 “由于道门的强大,所有人都成为了昊天的信徒,人人都期盼着人间成为光明的世界,昊天的神国。” “难道真的有昊天的存在?”苏颜问道,书院一直不认为有昊天。 “没有人知道到底昊天存不存在,我们现在也不知道。”酒鬼回答道。 苏颜更加糊涂,连道门曾经的掌教,传教,修道人都无法确定昊天的存在,谁能确定昊天是否存在?难道昊天无数年的信仰都是臆想出来的? “公子请不要着急,听我把话说完。”酒鬼说道,有些记忆太过遥远,已经遗落在时光的长河里,如果不是小镇与世隔绝,只怕酒鬼早已忘记了自己是谁。 “直到有一天,当我发现我已经站在世间的最巅峰,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被当着是昊天的旨意,无人质疑,无人反抗,那个时候我依然不知道昊天在哪里,昊天的神国在哪里,我甚至认为我就是昊天,于是我与屠夫,戏子创建了小镇,一切仿照道典里描绘的神国的样子,但生命的流逝让我知道我并不是昊天,因为我无法永生。” “于是我再次踏上寻找昊天的道路,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但我依然找不到昊天,我看不到神国,看不到永生的希望,我们开始着急,开始恐惧,对死亡巨大的恐惧让我们变得疯狂,我们开始质疑昊天的存在,质疑道典的正确与真实。” 有一天夜里,我捧着那本被我翻阅了无数次的道典,我失去了理智,既然本来没有昊天,这骗人的道典留着还有何用,道典在手里开始燃烧,在燃烧的火焰中出现了这样一段话:‘青天白日满地红,昊天神国降人间。” “这段话出现在燃烧的火焰中,出现在大陆的夜空,我看见了这一句话,屠夫看见了这一句话,戏子看见了这一句话,所有的人都看见了这一句话。” “我们每个人都欣喜若狂,昊天是存在,这是伟大的昊天的神谕。 因为燃烧过后的道典又完整无缺的出现在我的掌心。 那一夜过后,人间整整庆祝了三个月,因为人们终于看到了希望,神国即将降临,每个人都将得道永生。” “但是三个月过去,一年过去,人间还是以前的样子,没有什么奇迹发生,神国依旧看不见影子,也不见青天白日满地红。” “于是开始有人怀疑,怀疑我和戏子与屠夫,怀疑我们想独自偷偷的去往昊天的神国,怀疑我们对昊天的虔诚,怀疑我们所领导的道门的正确性。” ‘啪’的一声,油灯爆出一个灯花,火光摇晃了两下,映着酒鬼与戏子的脸明灭不定,苏颜静静的听着,等酒鬼继续说下去。 “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便会飞快的发芽生长,然后像野火一样的蔓延。在第二年的南方分门,当时的分门主教联合几位红衣神官杀死了忠于总部的神官和教众,宣布脱离道门总部,并告诉世人他们才是被昊天眷顾的子民!我,戏子、屠夫都是一些窃神的罪民。 最开始的时候人们自然是不相信,当我派去问罪的裁决神座宣布加入他们的时候,整个人间大哗,其实当时连我都不敢相信,因为当时的裁决神座是我唯一的弟子,他怎么可能会背叛我? 但他对世人说了一句话,一句引起整个人间大乱的话。他说他亲眼看见我将道典烧成灰烬。” “因为我烧道典的时候,他确实在场。” 酒鬼苦笑了两声,说不出的悲凉,“这便是跟随了我千年之久我最信任的弟子,道门的裁决神座。” 苏颜看着酒鬼,他能想象出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卖的那种悲伤,如果哪一天书院的师兄们,还有小刀也不再信任自己,他不敢继续想下去。 “如果说仅仅是一个分门主教的话还不能取信于人们的话,那么裁决神座的话让很多人不得不信。” 苏颜知道裁决神座于道门的地位,虽然现在的裁决神座陈半山看起来有些猥琐,但没人能否认他对掌教大人的忠诚和对昊天的虔诚。 有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话由不得人不信。 酒鬼继续说道:“继南方分门后,北方的分门也宣布脱离道门,再接着是东方的分门,每个分门管辖三个郡,于是铁通一样的道门在极端的时间内变得四分五裂,那个时候的道门分裂,就相当于现在的人间分裂。我们当然不会看着道门继续这样下去,道门不允许亵渎昊天的存在,因为,道典还供奉在光明神殿里。” “于是战争开始了,对于我与戏子屠夫三人来说,三个小小的分门无异于螳臂当车,用了一年的时间我们平息了道门的这场内乱。 “你猜我拿弟子面对我的时候他说了什么?他说他看不到永生的希望,他和不做做掌教,哈哈哈……” “他说他想做掌教!”酒鬼像是想起什么极度好笑的事情大笑起来。 第七十五章 古道悠远 良久,酒鬼才止住笑声接着说道:“我没有告诉他我本来是想从掌教的位置上退下来一心去寻求昊天的神国,他是我的弟子,我退下来后他自然是道门的掌教。只是他没有耐心多等一段时间。” 这就是欲望,人性的悲哀,当永生不可见,便想追求权力的巅峰。 苏颜默默的在心里问自己,追求的是什么?是君临天下的权力还是站在人间的巅峰? 苏颜摇了摇头,这些都不是他所追求的,他现在只希望治好云依依,然后两人快快乐乐的在一起去寻找关于自己母亲的消息,他总感觉他是有妈的孩子,母亲一定还活着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 其它的呢?当然是自己身边的每个人都平安喜乐,当然,他也希望看到一个太平没有战争和苦难的人间。 一个美好的人间,对于人间,他从来就不缺乏热爱。 他可以为了人间不在意自己,前提是自己的身边的人都要过的好。这一点,便是他和夜小雨最大的不同。 夜小雨名义上是他的老师,其实陪伴他长大的最多的却是彩蝶和不怎么爱说话的楚香香,彩蝶最在意的是夜小雨,其次再是其它的。 (前面说过,教育很重要,或者说陪伴的影响很重要,各位大人,有时间就多陪陪自己的孩子……。) 酒鬼的声音再次拉回苏颜的思绪:“那一年死了很多人,普通的教众,执事,神官,护教骑兵,我们三人也终于明白了青天白日满地红这段神谕的意思,因为大地,被鲜血染红,天变成了青色,太阳变得惨白。到了第二年,天空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道光从缝隙里照了下来,你不知道但是整个人间是多么兴奋,因为昊天的神国终于要降临了,永生就在眼前……” …… 时间在酒鬼的叙述中慢慢过去,奇怪的是小镇的上空依然不见太阳的曙光,苏颜的思绪随着酒鬼一起回到遥远的上古时代。 “……到了后来,一些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些奇怪的生物加入到我们人类这边帮助我们一起战斗,有喷着火焰美丽的大鸟,有蜿蜒如山高贵神秘长着金色鳞片的大蛇,还有些高如山岳的巨人,我们的敌人也召唤出来一些古怪的生物,有笼罩在黑雾中如同狼一样的人,也有稀奇古怪的大鸟,整个天地间一片大乱,那是怎样的乱世啊。 那些人好像也在害怕什么,不顾一切的想要征服我们人类,当时的我们不知道,直到很久以后的永夜来临。” “原来他们是在害怕永夜, 酒鬼的话里透出一丝恐惧和幸灾乐祸。 “当永夜来临的时候,我们三人与剩下来的人们来到了小镇,这个当初我妄想创建的神国,这里是另一个世界,永夜感应不到这里,所以不论什么时候,我们不能有一丝光亮,” 小镇没有白昼。 原来他们一直在黑暗中生活了无数年。 “那你们昨夜……”苏颜想问的是小镇昨夜的那些所有点燃的灯火。 “是因为你,你带来了星光,带来了外面的世界,小镇不再与世隔绝,他们点灯,是想压制你带来的星光,以为这样,小镇就还能保持原来的样子。”酒鬼解释道。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苏颜还是不明白。 “因为我能看见外面的世界和谁是给人间带来浩劫的那些人,这个你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 苏颜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你们已经经历过,为何不回到道门告诉人们真相。” “真相就在那里,不是别人去告诉不告诉,”酒鬼笑的有些神秘,“现在毕竟不是以前,我不再是道门的掌教,那个时候人间也没有书院没有夫子没有你,没有桃林和你的老师,这是一个不同的时代,我相信你,我相信这一次一定是一个不同的结果,你不用再问,有些事情到了时候你就会知道,有些事我也不知道。” 苏颜明白了,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明白。 自己怎么牵扯上了那么大的事情。 那些事情具体是什么事情? 那些事情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青牛是怎么知道这个小镇和酒鬼的? 因为酒鬼以前不叫酒鬼,还是道门掌教的时候人们都叫他木生大人。 木生看着走到门口苏颜的背影,摇了摇头,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苏颜会是光明的门徒,只是不知道为何,当苏颜说道他们很可怜的时候酒鬼会如此的喜悦。 …… 苏颜走出门外的时候,小镇还是一片漆黑,但他知道现在已经是中午。 苏颜走出小镇的时候,外面果然是中午,明亮亮的太阳挂在天空上,驿道旁边田野里的那些农户家冒出袅袅的炊烟。 苏颜带着马车出现在驿道上,马车里的云依依安静的睡着。 他没有让酒鬼跟来,因为他知道酒鬼离开小镇后活不了多久。 他在驿道上看见死去的几个老人,那几个老人都是昨夜离开小镇的。 出于同情与怜悯,他埋葬了几位老人,只是在立墓碑的时候他不知道该写什么,对于酒鬼和他小镇的这些人们,他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该以什么态度面对。 只是觉得可怜。 最后没有立碑。 出小镇的时候酒鬼送了他一句话,“不忘初心。” 初心即本心。 …… 苏颜向西方行去,酒鬼告诉他那人在西方一个叫天坑的地方。 向西而行,没人牵马,无人挑担,也没有开路的猴子,他就是一人一车。 他不是去取经,他是去找人,找一个叫天行的人。 走了一百里,前面是一个村庄,一个老人立在村庄前等着他,老人很老,如日暮黄昏。 老人很虚弱,如朽木烂纸。 看见苏颜,老人拔出刀向苏颜劈来。 刀放在鞘里太久,随着拔刀地上落了一层铁锈,鞘也变成灰尘,当刀光变得明亮的时候刀身已经比纸还薄,被风一吹变成了灰尘。 不管多好的刀也经不住时间的腐蚀。 老人不甘心,举掌向苏颜劈来,苏颜没有躲闪,掌到中途老人就到了下去,变成了一堆灰。 苏颜经过村庄,来到一条小溪旁,小溪边也有一个老人,老人拔剑,剑变成了灰尘,老人不甘心,举掌,老人也变成了灰尘。 和先前拔刀的老人一样。 如果他们不来杀苏颜,或许还能活几年。 无人可以想象曾经强大的他们会变得如此脆弱。 这就是他们离开小镇的代价,或者说来杀苏颜的代价。 苏颜不好杀,云依依早说过这句话,谁刺他一剑,我杀他十人,不,……是十万人。 苏颜继续向前,前面已经荒凉,驿道早已到了尽头,地上的古道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人走过,满是野草,如果不是低于平整于两边的泥土和石头,没人能看出这里曾经是一条路。 一路行来苏颜遇见了十六个老人要杀他,遇见的老人越来越强大,到后面已经有人能刺出完整的一剑或是一刀,苏颜没有还手,看着他们最后变成一堆灰尘。 最后的老人更强大,一剑刺出已经有隐隐的风雷声,苏颜拔剑挡住,看着面前老人祈求的目光心又软了下来。 苏颜让他刺了一剑,因为这一剑是这个老人临死的愿望。 剑尖刺入身体后很快就被星辉烧成虚无,然后老人满足的变成了一堆灰尘。 …… 古道悠远,没有山川河流,不见人烟,举目望去,天地间一片苍茫。 脚步踩在,车轮碾过那些枯黄的,青绿的草上面发出刷、刷的声音。 风化成沙的,裂开的,褐色的,灰色的,大的,小的,细碎的石头凌乱的摆放大地上。 一只秃鹫从高高的天空飞过。 一个用野草和枯树干搭成的草棚出现在道旁,一看就是才搭成的,上面夹杂的青草还有着幽幽的绿意, 道旁出现一个草棚不奇怪,因为草棚可以供人歇脚,乘凉,避雨,但是在这荒凉的地方就显得诡异。 苏颜停下脚步。 一个人站在草棚里,那人对苏颜说道:“习惯了黑暗,太阳晒着有些不习惯”。 那人不是萧白山,萧白山不可能知道苏颜会到这里。 苏颜对那人说道:“我知道你在前面等着,因为昨夜从小镇上走出来的人还差你一个。” 那人正是屠夫。 才没隔多久,屠夫显得很苍老,不是小镇上见到中年人的样子。 “代裁缝谢过公子,”屠夫深施一礼后说道,整个人变了不少,连说话也变得客气起来。 裁缝就是将剑送进苏颜身体的最后那个老人。 “如果不是公子,他一定很遗憾。”屠夫说道,他依然判断不出苏颜是否仁慈。 昨夜离开小镇,他走遍人间打探所有一切关于苏颜的事迹,得出的结论是苏颜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但是依然看不透。 他不是酒鬼,所以无法在小镇看到这个世界,他曾经是道门最强大的几人之一,他没有像有的老人那样走出小镇就死去。 “或许酒鬼和戏子是对的,是我错了,”他继续说道:“但我已经出来,不想再做一次选择。” “公子无罪,也没有错,错的是我们,但还是希望公子明白。”他要苏颜明白他并不是与苏颜有多大的仇怨一定要杀他,他杀苏颜只是因为某一种微小不计的可能。 “我不得不如此。”屠夫最后说道。 他不再说话,手落在别在腰间的那把杀猪刀上面。 他并不是要侮辱谁,因为他一直用的都是这把刀。 苏颜也不说话,对于屠夫他再也恨不起来,甚至还有些尊重。 第七十六章 再次知命 因为屠夫不是为了自己,因为屠夫出现在这里就逃脱不了死去的命运,不管是赢是输,因为他离开了小镇。 这样的人很傻,也很可敬,和今天一路追杀苏颜的那些老人一样。 苏颜的目光落在远方的天边,他看着天上的白云,看着地上的野草地上的顽石,看着草屋看着屠夫想起起今天那些死去的老人和小镇上活着的酒鬼与戏子。 苏颜若有所思, 莫非,这就是命? 命! 天地间一道道看不见丝线纵横交错,繁杂玄奥,命的气息轻轻荡漾在天地间。 知命,苏颜终于再次知命。 屠夫的刀还是别在腰间,他没有趁机出手,静静的等着苏颜。 熟悉的感觉再次回来,苏颜忍不住放声长啸,啸声扶摇直上,来到白云间。 一轮命轮出现在体内,命轮不停的旋转,发出蒙蒙的白光,一眼望去如同明月。 明月出现在大海上,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一股无形的波动远远传了出去,道门,佛宗,听雨楼,剑峰,帝宫,书院等等,无数的人们都感应到这股气息, “是谁?是谁的知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气息,”感应气机到的人们互相询问,一道道强大到让人战栗的气息在天地间不停的回荡,想要探知这股气息的来源。 明月出现在青山上, 明月出青山,苍茫云海间。 轰、轰、轰、云海之上突然惊雷滚滚,整个天地暗淡了下来,那些厚厚的云层在极速的奔跑,聚拢,云层之间道道银蛇般的闪电疯狂的舞动。 恍如灭世。 一道青色的身影出现在云海之上,他长袖飘飘,身边剑气纵横如大河,双目如雷似电扫遍人间,终无所得。 一道金色的曼妙身影出现在听雨楼的上空,神识如汪洋大海铺天盖地而出,良久,也无所得, 光明顶的掌教大人化成一道白光,神术的光辉浓郁的快要变成实质,十一只光明碟极速的旋转到连空间都扭曲起来,完美的双眉紧紧的皱成一道远山,良久,始终推算不出。 在大陆的很多地方都发生这样的事情,但不管是目光还是神识还是推算,无人能追查到苏颜这里,因为苏颜身边方圆千里之地除了开始的波动之后便的云淡风轻。 因为苏颜身边方圆千里之地出现了一层透明的无人能够感应的到的屏障。 这道屏障阻挡了所有的探查,不管是无矩还是无矩之上。 苏颜很快发现了不对。 以前他入知命的时候体内的气海雪山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一轮淡淡的命轮,哪像如今。 星海依旧,青山依旧,命轮化成了明月。 这样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也从来不曾在那本书上看见过。 但他并没有想太久,想不明白的事现在暂时就不去想,他记得屠夫还在等他。 …… 苏颜的剑出现在手上,平平向前。 屠夫的眼光不加掩饰的欣赏,手再次落在了刀柄上。 长剑离开掌中分开野草顽石在大地上面一丈的距离向着屠夫而去。 谁先谁后没有太大的关系。 屠夫不动,刀已经到了手中,他的刀从不离手,静静的等着苏颜的剑。 剑起而风至,‘叮’屠夫横在身前的刀发出一声脆鸣。 屠夫皱眉,身影突然消失在那里,屠夫不见了。 长剑像青色的鲤鱼回头而游,十指再次落在剑柄上,苏颜并没因为屠夫的消失而放松警惕。 因为屠夫不会走,一个将死的敌人不可能来见你一面只为同你说几句话看你入知命然后挡你一剑就飘然远遁。 没有人会相信。 后背突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然后长剑映出背后的刀光。 苏颜转过头正看见屠夫站在身后,刀已经到了面前,横剑,长剑如铁索挡住屠夫的这一刀,苏颜连退了三步才站稳身子。 刀光再起,苏颜像一块石头一样飞了出去,手掌的虎口已经开始流血。 “战斗不是这样的,”屠夫看着苏颜说道,“我知道你还有一副画,拿出来吧。对于一个比你多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来说,仰仗外物并不是不公平。” 苏颜吐出了一口鲜血,他知道自己的内脏已经被刀气所伤。 屠夫实在太强大,苏颜从开始到现在只出了一剑。 屠夫是走过光明渡过永夜的人。 画卷再次展开,一座青山出现。 “有些意思,”屠夫说道,毫不犹豫的向着青山走来。 屠夫来到青山之前,屠夫走过青山间,屠夫来到苏颜的面前。 “如果我和你生活中同一个时代,我永远都走不到你面前,但我没听说过这山,也没见过这山,对于我来说,自然就没有山。”屠夫说道。 夫子怎样的强大,青山怎样的不可攀越,但只要没听过没见过,屠夫的眼前就没有山。 没有人能想到青山对屠夫无用, 书生也想不到。 屠夫看着苏颜的目光流露出一丝惋惜与歉意。 刀光已起,刀光还是斩在青山上。 苏颜将画卷横于胸前。 “你说的对,战斗不是这样子的,你如果真的想我死的话就不该说这么多的话。” 屠夫没见过青山没听过青山,青山自然不在他心里,但是画在苏颜手里,画上面被书生糊了厚厚的一层这个世界最接近混沌的东西。 屠夫不在说话,刀光再起,刀光再落在画卷上面。 苏颜的脸色却变的苍白,画挡住了刀,但每一刀却像是一座山砸向苏颜。 因为画上的青山在他手上没有落在地上。 第三刀,苏颜的右手骨‘啪’的一声断裂。 第四刀,苏颜再次远远的飞了出去,画卷再也拿不住,飘落在地上。 苏颜吐出的血沫里开始出现一些内脏的碎块。 屠夫提着刀慢慢的走了过来。 苏颜用完好的另一只手拄着长剑努力的站了起来,一站起来他便不停的咳血。 但他顽强的不肯倒下去。 屠夫再次一道斩了过来,刀意将空气分成两半。 苏颜一咬牙,拼命的调动体内的星海的星辉,所有的精神和力量都凝聚在剑上,现在是白昼,明亮的七星无法显现,只能在他体内疯狂的释放力量。 星海卷起滔天的巨浪如同海啸。 命轮已经开始有些摇晃。 …… 刀与剑终于碰在一起,这一次传来的力量却没有上一刀强大。 屠夫也无法在阳光下呆太久的时间。 但是刀还是碰在剑上,苏颜拼命的握紧长剑,他知道一旦长剑再次脱手,刀就会来到自己的脖子上。 刀压着长剑缓慢的向着苏颜的脖子靠近。 苏颜死命的抵挡。 但是刀剑依然在缓慢的靠近,“你怕不怕?”屠夫再次说话,很奇怪的问道。 但苏颜一口气憋着,哪里能够回答他。 “我不怕,”屠夫继续说道,自言自语,“那样像老鼠一样的日子早已经过够了。” “你丫的想死也别拉我垫背啊,”苏颜在心里狂喊,额头上的汗水像下雨一样。 剑刃已经紧紧贴到脖子上,脖子上出现一条细细的红线。 “你真的怕不怕?”屠夫再次问道。 “老子不怕!”苏颜终于爆发,大吼一声,长剑奇迹般的向外推出一寸。 “这就对了,”屠夫突然笑了,笑的很诡异,然后他软软的倒了下去。 …… 三天后,天地间多了一座新坟,一块粗石板上面用剑刻着屠夫的名字。 屠夫倒下去后苏颜也脱力晕了过去,直到三天后醒来。 看着新坟,苏颜的眼眶再一次红了,他终于明白屠夫是真的不想他死,屠夫只是想问他一句话,“怕不怕”。 屠夫像听见他说不怕,修行者只有不怕才能无惧。 苏颜离无矩又近了一步,他已经看见那扇门。 当然,屠夫问他怕不拍也许还有别的意思,但要不怕首先得无矩。 苏颜跪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除了老爹、爷爷和老师,这是他第一次给人磕头,屠夫当的起,因为屠夫是一个真正无私的人。 …… …… 苏颜带着马车继续向前走去,但却不再觉得孤独。 没有走多远他就看见了天坑。 天坑其实就是一个又大又深的坑,坑很大,在这边望向那边,坑的边缘和地平线混合在一起。 站在坑的边缘向下看去,竟然云雾袅绕恍如仙境,不知道坑有多深,也看不见坑底的样子。 坑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还是如小镇是另一个世界?难道叫天行的人就住在这下面? 坑的边缘却是刀削斧劈,笔直陡峭,有些青松长在崖间,斜斜的向外伸出,树冠如人首,举目往向坑外的青天。 有山花野草和不知名的蔓藤,顽强的生长在绝壁上,伸展枝叶,随飞而舞,贪婪的呼吸着外面世界的空气。更妙的是在绝壁间云雾上不知哪来的一道山泉,山泉向下流向云海,变成了坑底世界的一道从天而至的瀑布,或者说是天河。 苏颜捡了一块石头向坑里扔了下去,闭目倾听良久,依然不闻回声。 或是坑底太深,或是云雾隔断了回音。 没有路下去,只在接近天坑的边缘处有一株瘦小的梨树,枝丫枯黄,上面挂着一颗干巴瘦小的黄梨。 苏颜已经将整个天坑的边缘都走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能去到坑底的路。 他又走回到那株瘦小的梨树旁边。 “依依,”他掀开马车的帘子对着沉睡的云依依温柔的说道:“我们已经到了天坑,你很快就能好起来。” 第七十七章 太阳当空照 抱着云依依站在天坑的边缘上,他需要作出某种决断。 这个决断还关系着云依依,所以他得告诉她:“依依,天坑没有下去的路。所以我们只能跳下去,”他一直都不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在璃城的时候,他们吃过的所有的小吃,逛过的所有的地方,都是两人商量的结果。 其实云依依对于他的建议从来也没有表示过反对。 “天坑我没有下去过,,也不知道是下面是什么样子。所以,”他继续和云依依‘商量’“有些冒险,如果我们跳下去,有可能摔死,也有可能一辈子都上不来,”当然最大的可能就是坑底什么都没有,没有叫天行的人。 他并不是对酒鬼毫无保留的信任,而是现在他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他紧了紧背上的长剑,怀里要抱着云依依,长剑只能系在背后,对着怀里的云依依又问道:“你怕不怕?” 云依依睡着了,自然不会像他回答屠夫一样说出:“老子不怕”这句话。 即使她醒着也只会轻轻低低的对苏颜说:“都听你的。” 这样想着,苏颜都觉得自己有些无厘头,不由笑了起来,然后抱着云依依向着天坑跳了下去。 耳畔响起呼呼的风声,天坑的崖壁上的那些青松山花野草极速的映入眼帘然后又消失, 元气运转,脚底出现淡淡的星辉,整个身子向岩壁横移一丈,脚尖落在闪避上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卸去从上面跳下来的冲击,然后再次跳了下去。 他当然不可能会被摔死,人间从没听说过被摔死的知命境大修士。 这一次他落在了云雾之上,入眼一片白茫茫。 然后 然后他抱着云依依出现在天坑的边缘,青松山花野草云雾还是在脚下。 仿佛他从来都没有跳下去过。 他明明方才跳下去了,脚还踩在那块凸出的岩石上过。 回头望去,那株枯黄瘦小的梨树海在那里,生长在乱石间,上面挂着一颗干巴瘦小的黄梨。 见鬼了。 此时太阳当空照,四野寂寂。 苏颜只感觉到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苏颜抱着云依依再次跳了下去,耳畔依然是风声呼呼,青松山花野草极速的映入眼帘然后又极速的消失,一块凸出的岩石出现在下方,苏颜的脚尖再次落在上面,然后他再次跳进云雾间。 然后他再次出现在崖边。 太阳当空照,四野寂寂。 苏颜狠狠的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然后再次向着和天坑跃去。这一次他不不去看那些青松山花野草,也不理会凸出的岩石,笔直的落向云雾间,云雾很快将他包围,然后他在云雾中继续的向下落去。 苏颜心中大喜,看来这次却是猜对了。 也不知道向下落了多久,脚下终于传来大地厚实的感觉。 云雾散去,面前出现一株瘦小枯黄的梨树,上面挂着一颗干巴瘦小的黄梨。 苏颜疑惑的向四周打量。 ‘我去’,不是吧,苏颜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太阳当空照,四野荒寂寂。 苏颜第四次跳了下去,他换了另外一个地方。 青松山花野草云雾, 他很快又出现在崖上, 太阳照,寂寂。 苏颜第五次跳下去,又换了另一个地方。 青松草花云雾, 太阳照寂寂。(汗,不该省字,怎么出现了这种效果?个中味道各位大人自行领会,欢迎章节流言) 跳, 梨树。 再跳, 还是梨树。 已经不知道跳了多少次,苏颜终于发现换位置换方式也是解决不了问题,他停了下来。 “你丫到底要怎样啊,”他冲着天坑里面大喊。 他急了,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不知不觉他跳坑居然跳了一下午。 问题是还没有跳下去。 天坑里面某处,一个青衣少年揉了揉额头上的一个青包,嘴里喃喃自语:“让你丫的从上面扔石头下来打我。” 苏颜自然不会退去,他开始准备收集干枯的树枝在夜里生火。 只是天坑的四周光秃秃的,全是大大小小形状各异颜色各异的石头和褐色的泥土,哪里又来的干树枝。 目光落在那颗孤零零的瘦小的梨树上。 苏颜走了过去。 双手抓住梨树的树干,他准备吧它拔了当柴烧。 坑底的青衣少年急得站了起来。 苏颜的耳边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小子住手。” 嗯?有人说话?“你是谁?”苏颜问道。 没有人说话。 莫非是方才出现了幻听?苏颜继续准备拔树。 “你还想不想救那位小姑娘了?”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哦,苏颜的双手终于离开了梨树。 走到天坑的边缘,从这下面喊道:“你是天行前辈吗?”他很客气。 那道声音又沉寂了下来。 “看来是我听错了,”苏颜自语着往回走,“还是先把梨树拔了准备生火,着什么鬼地方一道晚上就这么冷。” “等等,”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小子再说一句拔梨树的话,信不信你永远都见不到我老人家?” “信”,苏颜肯定的回答道,没有一点质疑的意识。 “但是我信不信有什么关系呢?”苏颜蹲在天坑的边缘对着下面说道:“我信也见不到你,不信也见不到你。” 苏颜总结道:“所以我信或不信都是一样的。我还是回去准备生火吧。” 作势欲起身。 “小子你敢把树拔了我保证你永远都见不到我。”苍老的声音也发了狠。 苏颜这次清清楚楚的听见声音是从下面坑底传来。 “你出不出来?”苏颜问道。 “你拔不拔?苍老的声音问道。 “出不出来?” “拔不拔?” “我拔”。 “我出来”。 这就对了,苏颜拍了一下手掌站了起来,说道:“早点这样的话,省多少事啊。” “这里的鬼天气真冷,还是生火去。”苏颜向梨树走去。 坑底的那道声音傻眼了,“不要啊,”苍老的声音变得凄凉哀怨,“那棵树拔不得啊”。 苏颜不为所动,“那先你出来。” 那道声音的主人有些欲哭无泪,“不是我不想出来,是我出不来啊,” “那你告诉我怎么下来。”苏颜问道。 “你看见梨树上那颗梨了么?”苍老的声音说道。 苏颜看着那颗干巴瘦小的梨子,说道:“看见了。” “把那颗梨子摘下来,然后把它吃了,你就能下来。”苍老的声音说道。 苏颜走进梨树,看着那颗干巴瘦小的黄梨,“有一点我要先告诉你,”苍老的声音说道:“一吃下梨子,你就不要想再回到地面上。” 梨是分离。 梨是离别。 “只有告别人间,你才能下来,这也是我为什么无法出来见你的原因。”苍老的声音继续说道。 真的是这样吗? 苏颜游目四顾,暮色苍茫,难道自己吃下这个梨子真的就要告别人间吗? 他想起汶水的爷爷和老爹,还有自己从未曾见过的母亲。 他想起桃林的老师和姑姑还有楚香香。 还有书院的诸位师兄师弟们,还有小刀。 在人间他有太多太多的牵挂。 他不能离开人间。 他伸手摘下梨子放进口里。 干巴瘦小的黄梨很难吃,又苦又涩。 他抱起云依依对着天坑底说道:“我不会离开人间,我相信我还会上来的。” 他再一次跳了下去。 青衣少年的脸上露出赞赏。 …… 他落在上面那道山泉形成的瀑布旁边, 他落在坐在青石上的青衣少年面前。 这一次,他相信自己落在了坑底,因为抬头看去,头顶云雾袅绕。 他看见少年,看见青石,看见青石上的苔藓,看见远处的村落,从他所在的位置一条羊肠小道弯弯曲曲的通向村落。 看见高大的古树,看见少年身后瀑布旁边的山洞。 在上面的时候也是黑夜,坑底的世界却是白天,他明白是和小镇一个道理,眼前的少年应该也是和酒鬼同一类的人。 青衣少年看着他,然后说道:“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跳下来。” 苏颜抱着云依依不好行礼,口里说了一句,“谢谢前辈。” 他是真心的感谢,从璃城一路而来,经历过圣堂和帝国的追杀,到过酒鬼所在的小镇,一路走来,花了不少的时间。 不管方才在上面和青年怎样的斗嘴,眼见依依醒来有望,他都是真心的谢谢面前的青衣少年。 少年摆摆手:“你不用叫我前辈,表面看起来我也比你大不了多少,我姓柳,以后你就叫我柳公子好了。” 柳公子说完后转身往身后的山洞爬去,“你跟我来,”他对苏颜说道。 山洞在峭壁上三丈的地方,下面是用石头垒成的简易台阶,那些石头的缝里长出野草。 苏颜跟着柳公子爬到山洞口。 山洞口倒也不很矮,一人高的样子,苏颜抱着云依依刚刚能进去。 由于靠近瀑布,才进山洞,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也不知道柳公子长期住在里面会不会得风湿病。 很快苏颜就发觉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往前走了大约十丈的样子,经过一个转角,眼前赫然开朗,狭窄的通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石室。 四周的石壁比打磨的光可见人,上面镶嵌着无数的夜明珠,夜明珠发出蒙蒙的光芒,将整个石室照的纤毫必现,却又不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