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香住愁》 第一章 归来 “听说没,昨夜云渡萧氏地界上所有的坟一夜之间全都炸了!” “什么?有这种事?也太邪门了吧!” “这算什么,若只是炸坟那还好说,萧家派出几个人填上便是了。坏就坏在这坟里的邪灵怨怪也跟着被放了出来,云渡占地方圆千里,那得有多少坟!所有的邪灵一涌而出,可想而知有多恐怖!这回,可够萧氏忙活的了。” “按说这云渡萧氏也是仙门魁首级别的门派,名望之盛除烟澜上官氏能略胜一筹外,无人能比。怎么还会出这种事?” “这还用问吗?以萧家的势力,怎么可能镇不住那些邪灵,就算疏忽之下跑出一两只作祟,也绝不会跑出这么多!发生这种事绝非天灾,只能是人祸,想来是有人报复,刻意挑衅!” 几个市井闲汉围坐在客栈大堂的一张长桌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兴致勃勃的议论玄门奇谈。市井之人终日柴米油盐,朝作暮息,日复一日的重复着世俗无趣的生活,所以不免对那些修仙门派的瑰丽神秘心存好奇崇慕,往往会对那些奇闻怪事尤为感兴趣。而仙门中的一些不传秘辛自然也就沦为了老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至于其间真假,往往都被人添油加醋,夸大其词了一番,半真半假,时真时假,实在让人难以分辨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不过,人们也不会在意这些,本来就是说来消遣的,越匪夷所思越好,大家听后一笑,散去之后自然没人会记得说了些什么,真假更是无人追究。 最先挑起话头的那个人往嘴里扔了个花生米,继续侃侃而谈:“不过这次居然闹这么大的阵仗,我觉得一定不会轻易了事,说不定,玄门之中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 “有这么严重?自从二十年前魔道被灭,仙道再没有过动荡,二十年来太平安逸的很。就算有人刻意挑事,魔道已灭,还有谁能挑的动仙道的场子。” “这就得让我接着跟你说了,自昨夜出了万邪逃逸的事,现在大小仙门中都流传魔道崛起,卷土重来的消息。而且魔道还出了一个新的领袖,叫什么……鬼域魔尊!对,就是鬼域魔尊!依我看,这次魔道东山再起,必会报当年灭门之仇,这次萧氏炸坟一事就是个警告,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又会有一场大战了!” 话音一落,周围议论之声纷然响起。 片刻后,又一人感慨道:“唉,当年仙魔之争何其惨烈,打了几个月,足足死了上万人才作罢。若非有上官羽力挽狂澜,恐怕整个仙道早就覆灭了!” 说着人群中响起一声叹息:“说起这个上官羽也着实可惜,当年也是少年才俊,世家公子,生的相貌堂堂,潇洒风流。怎么就干出了弑父杀母的事情,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说可惜其实也不可惜,当年还不是他自己离经叛道,自恃修为高强就不把百家放在眼里,行事放纵猖狂。那样的性子,弑父杀母是迟早的事,百家也早就对他颇有微词,只是顾念烟澜上官氏的地位才没人敢置喙,怎知他竟然亲手弑父,自毁家业。百家自然也就趁势落井下石,一报前仇了。” “对对对!这话说的没错。而且上官羽为仙道所不容后,毫无悔改之心,竟然还暗暗勾结魔道残部,仙道岂能让他得逞,在他势力未成之时就将其歼于清渺峰上,才不至于让他屠戮生灵。” 众人应声附和:“不错,如此性邪狂纵之人就算再有才华,有再多功劳,也抵消不了他的滔天罪行!这样毫无人性,连父母都能杀的人,就该天诛地灭。杀的好!” 客栈之内顿时一片激昂之声,人人义正言辞,义愤填膺! “不过这上官羽罪孽深重,上官家却还能屹立于四大世家中不倒,也是奇事一桩。若是我,怎么可能还和上官家有丝毫瓜葛,早就敬而远之了,上官家竟然没被其他世家吞并,真是不可思议!” “上官家如今虽然还姓上官,可也只是名存实亡了!谁不知道,如今上官家的家主是叶迢华,早就不是姓上官的做主了!所以,如今屹立于四大世家的已非当年的上官家了!” “唉唉唉,这叶迢华又是什么人?” “我说你几年没出门了,怎么连这都不知道?这叶迢华早年间曾是上官家的侍女,原本一个籍籍无名的侍女是不会为人所知的,可谁知仙魔之战的时候这个叶迢华居然突然冒了出来,而且在战场上一鸣惊人。一把轻鸾剑所向披靡,惊才绝艳,胜过了无数已成名的仙门名士,一夜之间就在百家中声名大盛,自此便脱离了侍女的身份,跻身于名流士族之中。后来上官羽叛逃,百家合力围剿都未占到半分便宜,上官羽独据清渺峰,一夜之间屠戮仙道数万仙修,何其猖狂!最后还是叶迢华和云渡萧氏的现任家主萧寒枫合计才能生擒了上官羽,得以除了他。上官家虽然因为上官羽名望大跌,可叶迢华在两场大战中皆有大功,世家大族们自然无法用上官羽的罪行对她有所诟病。后来,她便趁上官氏羸弱之际,以雷霆之势收服了上官氏,以外姓人的身份坐上了上官氏家主的位置。” “上官氏也肯?上官家就算家道中落,可毕竟也是世家大族,怎么可能让外姓人执掌家门?而且还是他们家的侍女!” “这可轮不到上官家说愿不愿意了!且不说叶迢华手段铁血,他们根本无力扭转局势,外界那时对叶迢华也是风评极佳,有百家支持,上官家元气大伤之际怎么能顶得住舆论的压力。所以,上官家不愿也得愿!而且,另一方面,此事也是对上官家有好处的。以上官家当时的处境,用不了两年就会被百家的孤立排挤逼到没落消失的。可若是换了叶迢华做家主,百家看在叶迢华的面子上也不会为难上官家的,而且还会因叶迢华的功名继续位列世家大族之中,甚至从罪人一下子变成了功臣,处境相比之下,可是大相径庭!所以,这些年上官家非但没没落,反而还仍然是百家之首,声势越来越大!” 又有人开始疑惑:“那既然叶迢华已经强行抢了家主之位,为什么不更名为叶氏,还要保留上官氏的名字?她既然都敢出*位,应该也不会在意什么背主篡位的名声吧!这么做,抢了又有什么意义?” 说到这里,那人也开始疑惑了:“这……倒还真没人知道。其实就算她真的把上官氏更名换姓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的。从她当年夺位开始,百家其实就已经默许她这么做了,甚至可以说是期待支持她这么做,可这么多年来她却一直保留着上官氏的名头,很多人劝过她,她也一直充耳不闻。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话到这里,人群中又是一阵唏嘘感慨,众说纷纭。 第二章 归来 月上中天,万物肃然,江阴边界的一片荒林中冷风瑟瑟,无端冒出一股森然鬼气。连清幽的月光在这阴冷的荒叶婆娑下也显得诡异至极。 一个红衣*在林间,鲜艳似血的红衣轻轻摆动,在这暗夜中似鬼如魅。男人的脸隐于黑暗之中,看不清容貌。 男人像是一尊雕塑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半晌后,才微微抬起头,缓缓往前走了几步。刚走出阴影,月光就迫不及待的倾洒在他身上。 他的脸很精致,完美的轮廓,细腻的皮肤,刚柔并济的面部线条使他阳刚中不失柔美。狭长的眼眸带着七分笑意,三分邪气。性感的薄唇轻抿着,是血的鲜红色。唇角微微牵动,脸上瞬间像是开了花,光风霁月之姿也不过如此。只是那眼睛里的诡谲轻佻无端使这笑意显得森然邪魅,让人脊背一寒。 男人在一棵榕树前驻足,缓缓抬起手,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月光下显得尤为苍白。随着男人手指的微微牵动,榕树下的土地竟然开始松动,土壤自动翻开,窸窸窣窣的堆在两边,不过几个呼吸间竟然就挖出了一个大坑。 男人眯了眯眼,手腕轻轻一翻,坑里突然飘出一道白影。白影在空中摇了几下才慢慢定住,这一定住才看清那竟然是具白骨。白骨已经发黑了,还有些残缺不全,只剩下一些残骸,已经不成样子了,想来应该有很长时间了。*在原地未动,随意的扫了一眼,视线却蓦地停在了白骨的肋骨处。 仅剩的几根残缺肋骨颜色明显比其他部位更黑,而且满是裂痕,奇怪的是它竟然裂而不断,即便是经过了这么久,其他完好的骨头都已被侵蚀腐烂,可这几根裂骨却仍然存在。 男人伸手朝那几根肋骨探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在半空中停住,又缩了回来。转而伸进了怀里,掏出了一块手帕覆在手上,这才重新伸过手去。轻轻一捏,肋骨便碎成粉了,伴随着粉末落下,其中还夹杂着几个黑点在*里左右游动。男人仔细一看,竟是几只黑色小虫,像是受了惊,正在横冲直撞,四处散开。 男人倏的冷笑一声,嫌恶的扔掉了手帕,泰然退开了几步。 这时,一个黑衣男子携着破风之声从天而降,稳稳落在男人背后。 男子先是邪笑一声,继而才慢悠悠的走上前:“尊主,可查出什么了?” 男人正用新的手帕擦着手:“该查到的都查到了。” 此时,黑衣男子却突然长叹一声,语气颇为幽怨:“属下为了查这秦初韵的尸骨下落可是费了好大力气,还差点被顾氏发现,尊主你查到的可一定得是个大发现才行,不然我可不甘心!” 男人似乎并不想理他,像没听到一样自顾自走了。 黑衣男子见他要走,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刚刚伪装的虚伪笑容也懒得维持了,语气可不是下属对主人该有的恭敬:“罹烬,就算你是魔尊,也不必这么高傲吧。我为魔道上战场的时候,你身在何处?论资历,我可还算是你的前辈呢,我敬你是魔尊,叫你一声尊主,你也别太拿自己当回事!” 罹烬闻声停了脚步,饶有兴致的看了看他,面上丝毫不见怒容,反而勾唇笑了起来:“没错,论资历你的确比我深了不少,我在你头上作威作福也的确有些不好看。不过,你似乎有误解,谁是主人,看的不是资历,而是实力。” 话音一落,黑衣男子双目猝然睁大,手紧紧的扼住脖子,跟着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了。 罹烬愉快的笑了两声,悠然走到男子身前,用一种怜惜的眼神看着他,无辜道:“哎呀,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一定很难受吧?” 男子凸着双目,眼中满布血丝,艰难的腾出一只手猛地抓住了罹烬的靴子,胳膊剧烈的前后推动,手背上青筋暴起,可罹烬却是纹丝未动。男子见到罹烬如此冷漠,并没有要出手的意思,眼睁的更大了些,嘴也一张一合的,急切的想要表达什么。 罹烬直到看他面上毫无血色,挣扎的动作也因意识消散而停了下来,才终于肯罢手。他蹲下身,用一种亲切的语气笑道:“现在知道你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了吗?” 男子刚刚已失去了意识,猛然被释放,此时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眼神也还是涣散状态,却还是惊惧交加的点头如捣蒜。 罹烬见状又掩唇笑了起来,这次却满是嘲笑之意。倏的,眸光一寒,笑容蓦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嗜血残忍的脸:“易临,我知道你还不服我,可你别忘了,若非是我,你现在还在上官羽的封印里等死呢!我能救你,自然也能杀你,所以,我劝你把那些小把戏都收起来,我没精力再对你用一次惩戒,下次就是直接要你的命!不过若你想试试,我也不介意。” 易临面色陡然大变,惊恐的跪着退开几步,伏身恭敬道:“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刚刚是属下一时糊涂,以后属下一定尽心为尊主效命,绝不会再有丝毫非分之想!还请尊主息怒!” 罹烬见他伏地求饶的样子,好像终于满意了,冷笑一声,站起身冷声道:“起来吧。” 易临惊魂未定的站起身,低着头惴惴不安的侍立在侧,倒真是比刚才老实多了。 罹烬漫不经心的声音再次响起:“查探到什么了?” 易临快速回神,恭敬道:“云渡炸坟之事惊动了四大世家,他们已互通书信,打算齐聚江阴议事。如今,风陵秦氏,云渡萧氏还在路上,烟澜叶迢华距此最近,今夜就可到达,算算时间,应该马上就到这里了。” 罹烬听完并没有过多情绪,沉默片刻,道:“走吧。” 易临见罹烬如此平淡无波,有些意外,不解道:“尊主……这就走了?不打算见她吗?” 罹烬头也没回,不在意道:“她有什么好见的?” 易临愣了愣,然后像是想通了什么,会心一笑,追了上去。 第三章 归来 罹烬和易临深夜进城,城中早已一片寂静萧然,商贩店旅全已打烊了,路上零零星星也看不到几个人。二人走了一段,忽见前方灯火微明,走近一瞧,还剩下一家客栈没有关门,小二正在门口熄灯笼,马上就要打烊了。 易临快步赶了过去,伸手拦住了小二:“小二,先别关门,我们二人要住店。” 小二打眼看了二人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要住店明天再说,今天关门了。”说完就转身进去了,反手就要关门。 易临伸着手僵了片刻,他从前到哪里不是横行霸道,众人退避,如今他还没发难,反倒被一个小二如此冷待!二十年不曾回来,世道就变成这样了?这让他很不能接受!眨了眨眼才终于反应过来了,他眯了眯眼,脸上顿现阴厉神色,身形一闪,下一刻手就搭在了小二的脖子上。小二甚至都没看到一点影子,自己的咽喉就被易临铁箍似的手攥住了。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太听清,麻烦再说一遍。”话音一落,手又收紧了几分,小二脸上瞬时没了血色。 罹烬还是一副笑脸,像是看戏一样闲闲道:“适可而止,事情闹大了你自己解决,我可懒得为你善后。” 易临闻言果然神色微有松动,手上也减了几分力。小二这才咳了几声,呜呜咽咽道:“小的刚才没说清,二位要住店尽管进来,房间随二位大爷选,快请进,快请进!” “不是说要关门了吗?” “没有没有!就算真关了门,二位大爷要住,小的也半夜爬起来给二位安排。”小二这时才知道这是两尊惹不起的大神,态度一下子就变了。 易临冷哼一声这才松手,嘴里还念念叨叨:“要不是大爷我有事在身不能张扬,你小子现在还能活着?” 小二陪笑着应是,惴惴不安的引二人进去,生怕再有一个疏漏惹得易临不高兴。 罹烬见处理妥当了,一拂衣袍,悠悠然进去了。易临一把推开小二,也跟在罹烬身后进去了。小二在后面暗暗抹了两把冷汗,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易临走了几步发现小二并没有上来招呼,又不耐烦的呼和了两声,小二这才连滚带爬的挪了过去,一脸赔笑的伺候着。在易临一番鸡蛋桃骨头的刁难下,小二这才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如蒙大赦的退下了。 罹烬得了房间就径直上楼了,易临也跟随在后,走到楼梯尽头时,罹烬突然停住了,回身不解的看了他两眼。 易临被这样盯着也觉得不明所以,也用一种不解的眼神回望过去。罹烬摇了摇头,无奈道:“你没事做吗?” 易临此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面上恍悟。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楼上的房间,暗道自己真是命苦,大半夜的都不能睡觉,还得出去奔波。没办法,谁让自己是下属呢?只好认命道:“是,属下这就去办。”说完颇为幽怨的离开了。 罹烬回到房间并没有睡觉,而是在床上打坐,这一坐就是一晚上,等他再睁开眼的时候,已是次日天明了。 一番精致梳洗后,罹烬在客栈里转了几圈,把客栈里里外外差不多都看过来了,左看右看都觉得索然无趣,无聊至极。寻思着既然都到江阴了,总该出去看看,不能白来一趟,于是一拍大腿就出去了。 江阴虽不及云渡大,却因为顾氏家主与凡世皇家颇有渊源,所以在其影响下甚是繁华。再加上其地理位置正好在各仙门世家的中央地带,四通八达,左右逢源,使得各大世家都愿意与其交好,仙道上有头有脸的大小门派几乎都和顾氏有交情。如此一来,顾氏在仙道中的地位不言而喻,那是绝对的盘根错节,根基深厚。也正因如此,江阴顾氏虽没有烟澜上官氏势大,但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此次四大世家聚首议事也是选在顾氏,而不是上官氏。 罹烬走在街道上,看着人头攒动的流动人海,心中叹道不愧是江阴顾氏,过了二十年还是这么繁华,甚至更甚。看来这任家主倒是个干实事的。 正在他左瞧右看,怡然自得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登徒子!还不快滚!” 叫嚷的是个女人,罹烬寻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群人围在一处饰品摊前指指点点,议论声渐起。 走近一瞧,一个蓝衣女子正双手捂胸,面色娇怒的瞪着旁边的一个男人。女子容貌妩媚娇柔,身段更是如扶风弱柳,曳曳柔软,身着一身暴露蓝纱,细腿皓肩暴露在外,线条若隐若现,即便此时面色愠怒,也是极能撩人心弦的。 再看那男子,生的倒也不难看,只是那双*的眼和快要流出来的口水使他顿时给人一种猥琐恶心的感觉。男子非但猥琐,而且还身带残疾,断了一条右腿。 男子听到女人怒骂却也不怒,笑的更欢了,拄着拐往前蹭了蹭,勾起女人的下巴,阴阳怪气道:“小蹄子还有点脾气,不过本公子就喜欢这种烈的,这样才有劲!哈哈~” 女人嫌弃的抽开他的手,急退几步:“无耻!光天化日之下,你竟如此目无王法!” 男人身后的侍从很合时宜的替主人嚣张了起来:“王法?在江阴,我们公子就是王法!谁敢多说半句!” 这时人群中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这不是顾氏二公子顾清泽吗?他们顾家是江阴的主家,整个江阴都是他们家说了算,也难怪这顾二公子如此横行,可怜了这姑娘,竟然被他看上了,真是可怜啊。” 听到顾清泽这个名字,罹烬立刻就想起来他是谁了。这个顾清泽乃是顾氏二公子,顾氏现任家主顾清灏的二哥。虽然修为不高,资质也平平,却因为家族关系,昔年也曾在世家中露过头脸,只是后来在当年的那场仙魔大战中不幸重伤,自此残疾,自那之后,仙道中便不再有他的名声传出。多年未见,谁知他无望混迹仙道,却转而荼毒起了俗世,愈发迷恋美色,酗酒荒淫,使得他在百姓中甚是有名――不学无术的浪荡子弟! 顾清泽昂着脖子颇为得意,不屑的看着女子,蔑然道:“本公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乖乖跟我回去,少不了你的好处。来人!带回去!” 话音一落,男人身后的侍从一股脑涌了上来,不容分说就把女人拉扯了起来。 任由女人如何叫喊,围观者中都没有一个人有帮她的意思,甚至连一句公道话都不敢说,个个都低头退避,唯恐避之不及。谁不知道这个顾二公子向来专横,得罪了他,全家都别想好过! 女人就在无助绝望中渐渐被拉离了人群,渐行渐远。就在此时,人群后方的罹烬玩味一笑,饶有趣味道:“慢着。” 顾清泽原本正大摇大摆的得意离开,没想到竟然真有不怕死的敢多管闲事,笑容一凝,回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罹烬,语气嘲讽:“这是哪来的不长眼的,敢管本公子的闲事!怎么?这是想英雄救美?逞英雄逞到我头上了!” 罹烬从人群后走近了几步,边走边道:“英雄救美我没兴趣,只是恰好我也喜爱风流之事,这姑娘恰好我也看上了,所以,想让公子割爱送与我。” 顾清泽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对方跟自己抢女人也就算了,竟然还说让他把姑娘送给他!在他江阴的地界上,这还是头一遭!这人是不是真不想活了?还是真是傻的? 顾清泽冷笑一声,看着那女子泪眼婆娑,眼巴巴期待的脸,幸灾乐祸道:“看到没?你以为他是来救你的,谁想到他竟然也和我是一个心思,你还眼巴巴的看着他做什么?他救你,你敢跟他走吗?”说完还哈哈笑了起来。 谁知就在众人同情女子未遇好人时,那女子竟语出惊人:“我愿意跟这位公子走!” 此话一出,不但顾清泽原地石化了,连围观的百姓都掀起一阵热潮,这回答不可谓不惊人!这不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吗?这姑娘脑子没事吧? 罹烬闻言并不意外,笑道:“听到没?她想跟的人是我。” 顾清泽惊讶之余深觉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他堂堂顾家二公子竟然被一个*公然嫌弃,宁愿跟个籍籍无名的小卒也不愿意跟他!这让他瞬间怒火中烧! 顾清泽一把掐住那姑娘的后颈,猛的往前一按:“你个贱蹄子,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都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打!往死里打!” 话音一落,十几个家丁一拥而上,从四面八方把罹烬围了起来,撸着袖子就凶神恶煞的扑上去了。罹烬站在原地未动,冷冷看着他们过来,就在家丁与他的衣角仅余咫尺之隔时,突然眸光一寒,平地起了一阵阴风,红色宽袍飘起的同时,那群家丁像是突然被扼住咽喉一样,全都停滞不前,面色充血,嘶嘶哑哑的哼哼不已。 从始至终,没人看到罹烬动过一下。 众人被这阵阴风冻的一个哆嗦,直觉脊背发寒。顾清泽没了家丁保护,顿时慌了,拄着拐的手颤颤巍巍,身体也忍不住开始发抖。罹烬抬头时又挂上了那个邪气满满的笑容,冲那女子勾了勾手:“过来。”语气虽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 那女子脸上泪痕未干,嘴角却牵起了一个明媚笑容,迫不及待的奔向罹烬。罹烬一把揽住女人纤细的腰肢,手指轻轻划过她光滑莹润的小脸,将头探进她的颈窝,闭眼仔细的闻着她的体香,甚是陶醉。女人也似乎很享受,迎合的靠近罹烬,在他身上轻轻摩挲。 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情可实在是太不雅了,人群中顿时又是一阵轻斥指责,可罹烬却丝毫不在意。 罹烬看着顾清泽盯着他们亲热,心中很是别扭,不满道:“阁下想继续看下去吗?”说着眼现凶光,一道凌厉眼神似乎能杀人。 顾清泽被这眼神吓的一个哆嗦,惊恐的咽了咽口水,却还是不死心的想要挣扎:“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得罪了我,你别想活着出江阴!” 罹烬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笑了起来:“顾二公子威名早已远扬,江阴境内恐怕早就无人不知公子的花名了,在下自然识得。不过,凭贵府这些酒囊饭袋,应该做不到公子刚刚的威胁了。倒是公子你,若再不走,恐怕就死的比我早了!” 此话一出,顾清泽陡然色变,勉强聚起的那点勇气也一溃而散,通过刚才的事,他很清楚罹烬不是在开玩笑,他绝对有胆子做出来!遂一句话都没敢再多说,慌慌张张就拄着拐跑了,跑的时候还差点摔倒。 罹烬宽袖一挥,地上那些几近窒息的家丁瞬间如释重负,一刻没敢耽搁,也捂着喉咙伏地而逃了。 事情解决了,围观人群见没了热闹也就自觉散了,那姑娘不知何时也从罹烬身边消失了,大约是混在人群中趁乱逃走了吧。反正罹烬对她也不是真的有兴趣,从一开始就没想看着她,遂也就任她去了。顷刻间,大街上就又恢复了叫卖连天的氛围。 直到这时,易临才从一条不起眼的暗巷里闪了出来,语气颇有不满:“尊主这么抛头露面,实在是让属下意外。而且还是管这种闲事,更让属下意想不到。” 罹烬不在意道:“闲来无事,找找乐子而已,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四大世家的人,当然要好好消遣消遣了,岂有放过之理?况且四大世家认识的是你又不是我,我不用像你一样露不得脸。” 说到这里,易临更无奈了。自从到了罹烬手下,他就没有一天能光明正大行走世间的,就因为四大世家都认得他的脸!谁愿意成天缩头缩尾的过日子?而且还是他这种横行惯了的人!这简直是比死还痛苦的折磨! 但是抱怨归抱怨,尊主交代的事还是得办好:“事情已经办好了,尊主可以前去了。” 罹烬点点头,轻嗯一声,就径直走了。一路轻车熟路的走到一处大宅前才停下。 大宅气派高大,门庭显赫,一看就是大户人家,门楣上挂着一副漆金匾额,上面赫然写着“方府”。 这是江阴的大户方宅,在江阴也算是望族,除顾氏之外,方氏就是江阴最大的仙门宗派了,故而门楣显赫,家宅华丽。 罹烬在门外站定,看着上面的匾额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么。略略出神片刻就重新回神,抬步进去了。一路所过竟如入无人之境,偌大宅院无一人看护阻拦。 罹烬闲庭信步,晃晃悠悠的逛到了*,易临此时自他身后转到前方,引着他朝东厢走去。 门被易临粗暴的一脚踹开,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地的男男女女。这些人中有老有少,有主有仆,所有人都被缚仙索紧紧捆着,嘴也被堵上了,全都一边发着呜呜声一边倒在地上挣扎蠕动着。 罹烬甫一进门,地上一中年男人立时睁大了眼睛,像是极为惊恐,挣扎的动作也更激烈了。 罹烬微微侧首,易临会意,上前解了那男人的缚仙索。男人刚一挣脱就手脚并用向后退开数丈,确定距离足够远后才稍稍镇定了些。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全家!” 罹烬寻了张椅子坐下,又给自己斟了杯茶:“方宗主不必惊慌,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方涣之冷笑一声:“想问我几个问题?阁下若真是有事请教,大可登门拜访,又何须用如此手段?更何况,你与易临是一路的,必然也是魔道贼人!早前就听说魔道有死灰复燃之势,我还不信,如今竟然亲眼看到易临逃出封印,看来此事是真的了!” 罹烬像是没在听他说话,自顾自抿了口茶,似是不太喜欢它的味道,眉头微微皱了皱,放在一边没再碰:“方宗主还是像以前一样嫉恶如仇啊。不过,现在对你更重要的好像不是我的身份,而是你全家的性命!” 此话一出,方涣之果然面色微变,看了看身边的家眷亲人,冷声道:“你想让我为你答疑,总该让我知道你所问之事与何事何人有关,我才能答啊!” 罹烬哈哈一笑:“方宗主果然心思缜密,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套问我的身份,这是想日后报复吗?” 方涣之心思被当场戳破,此时也微觉尴尬,默默低下了头。 易临实在受不了这么婆婆妈妈,利落的抽出腰间匕首,抓起地上一个大约五六岁的男童,毫不犹豫就顶在了那孩子的脖子上,当时就有一道红色细线流了下来。 方涣之见状大惊,双目圆睁,大声喝道:“住手!快住手!” 易临无意取他性命,可手也没有丝毫放松:“这是方宗主的独子吧?方宗主中年得子,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若是有什么意外,方家日后可真不知前路如何啊!在下战场上搏杀惯了,手下向来没轻没重,要是一不小心伤了这脆弱的喉管,可就不好办了。” 那孩子身体被悬空拎起,害怕的哆嗦颤抖却又不敢动,脸上眼泪鼻涕横流,嘴又被堵住了,也不知道含糊不清的叫喊着些什么。方涣之听着那孩子呜呜咽咽的哭声,心疼之色溢于言表,忙道:“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只要我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罹烬此时轻笑一声,示意易临松手。匕首甫一落下,方涣之便长舒一口气,颓然摊在地上了。 罹烬没打算给方涣之喘息的时间,紧接着问:“秦初韵的尸骨为何会在江阴?” 方涣之听完却猛地抬起头,像是受了惊吓,那表情比刚刚担心他儿子还要惊恐! 第四章 归来 “你说什么?什么秦初韵?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方涣之双目圆睁,目光左闪右避,身体也不自觉的往后挪了好几步,看上去甚是紧张。 罹烬冷笑一声:“你确定要跟我装糊涂?” 话音落下,易临作势又要把匕首拔出来,方涣之立刻阻止:“别别别!”他喉头动了动,却还是犹豫着没说出口,目光在那孩子身上转了两圈,斟酌半晌,重重在地上砸了一拳,颓然道:“我说,我说!” 罹烬轻轻挥手斥退了易临,好整以暇的等着他的回答。 方涣之似乎极为难,挣扎了半晌,重重叹了口气:“秦初韵的尸骨在江阴我是知道的。而且当年还是我亲自将其带回的。” 罹烬道:“秦初韵是风陵秦氏的人,当年上官家事变的时候,明明被秦氏送回风陵安葬了,为何又会被你神不知鬼不觉的带了回来?” 方涣之道:“她是我带回来的没错,可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她!而且我也不是在风陵找到她的。” 罹烬神色肃然:“怎么回事?” 方涣之道:“当时适逢上官羽婚宴叛逃,魔道作乱,百家力战之时损失惨重,一日之内死几百人是常事。我当时正好要把战死的弟子送回江阴安葬,我回来之前明明检查好都是方氏弟子的棺椁,可不知为什么,等我回到方家开棺移尸的时候却看到秦初韵的尸体躺在里面!” “我当时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立时就慌了。秦初韵是风陵秦氏的大小姐,又是上官羽的未婚妻,身份非同小可。再加上她的死又牵扯了秦氏和上官氏的血海深仇,这两家无论哪家都是不好惹的主,我实在不敢擅自处置,所以就打算将其偷偷送回,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就当我打算送她回去的时候,她的尸体却又不见了!” “我把江阴里里外外找了上百遍,差点就把江阴给翻了个个儿了,可还是一无所获!这件事太大了,我根本承担不起后果,所以即便此事蹊跷也不敢对外泄露分毫,尤其是秦氏,更是避之不及。那段时间我过的提心吊胆,生怕秦氏哪天就会发现,来找我兴师问罪。可是过了很久,秦氏都没有过动作,也没有秦初韵尸体丢失的消息传出来,秦氏似乎根本不知道秦初韵的尸体已经不见了。我虽然疑惑,但也不敢在人前透露只言片语,所以久而久之,这件事就淡了下来,我也就渐渐放心了。原本我以为这件事就会这么过去了,谁知道你们刚刚竟突然问起这件事。”说到这里他察觉出了不对劲“你们既然会问这件事,那就代表你们……已经见到秦初韵的尸骨了?她在哪?我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她究竟被藏在哪了?还有,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与此事有关的?” 罹烬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是说,当年是有人偷换了尸体,借你的手把她运来了江阴,事后尸体又不翼而飞了。而那个换尸人和盗尸人你却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 方涣之赶紧点头:“不错,就是这样。我是真的不敢说出来,这事本来就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个倒霉的,二位就体谅体谅我,放过我全家吧!” 罹烬呵了一声:“我体谅你,可你觉得秦氏会体谅你吗?” 话音一落,方涣之猛然色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告诉秦氏?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为你做,求你千万别告诉秦氏!” 方家虽也是显赫大族,在江阴仅次于顾氏,但差一点也是差。风陵秦氏和江阴顾氏同为四大世家,论地位自然比方家显赫的多,就算方家在江阴已是十分尊贵了,但在秦氏面前还是要低人一头的。所以,若秦氏想整他,他还真是毫无还手之力。 罹烬嘲讽的看着他:“你以为你对我来说还有利用价值吗?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已经没用了。”说完满眼怜惜的摇了摇头,似乎真的在为方涣之感到可怜。 方涣之毕竟也是一宗之主,自然懂得权术利用那一套,刚刚在强烈的求生欲下,他可以不顾自己的想法是否现实,脱口求救,可是现在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无可回转的处境。恍然明白过来的他面如死灰的颓然瘫坐在地,目光绝望,毫无焦点,在那木然的绝望中还隐隐暴露出濒死的恐惧。 罹烬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俯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轻声道:“墙已经透了风,是决计瞒不住的。事情既然已经有了裂口,秦氏迟早会知道,到那时,凭你亵渎秦氏独女尸身这一条,你也同样难逃一死。不过就是个早晚的问题,所以,你死的不冤。” 方涣之被罹烬拍的脊背发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心中的不平硬是压住了恐惧,大着胆子质问:“你不能这样!你问的我都告诉你了,你不能利用完了就杀人灭口!我都照你说的做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此时的挣扎在罹烬眼里就像是一场小孩胡闹,根本引不起他一丝情绪波动。罹烬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东西,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就没有待下去的必要了,他慢慢起身,看都没再看他一眼,边往外走边道:“反正我从始至终也没有承诺过要放你,不过是你自己的臆想罢了,怎么能怪我不守信用?怪就怪你太蠢了,连条件都没谈好就把筹码用了,这就别怪我心狠了。”说着挥了挥手:“处理干净些。” 罹烬在一片短暂哀嚎声中信步走了出去,等他走出大门的时候,易临也擦着手上的血迹跟了出来。 门外人声如潮,来来往往的人摩肩接踵,热闹不已,却没一个人察觉到眼前这幢大宅里刚刚发生了一场灭门屠杀事件,所有人照常进行着各自的买卖营生。而方家几十个人的嘶嚎声还未来得及传出来就被易临的速杀掐断了,最后也只能在这繁华声中无力的沉寂,直到死寂。 二人恍若无事的回到客栈,却发现客栈里突然间多了不少伙计,每个人都匆匆忙忙的来回奔走,看上去很忙。大堂里也零零星星的多了几个白衣修士,正对着伙计吩咐这吩咐那。 易临抓了身边一个伙计,问道:“这是怎么了?店里怎么突然这么忙,是来了什么贵客吗?” 伙计道:“是啊,四大世家要来江阴议事,烟澜上官氏刚到,就入住在咱们店的别院里。上官家家主叶迢华现下就在,这叶宗主对居所向来讲究,院落房间不能不雅,且必须有花草修竹,若不然就会大发脾气,小的们生怕伺候不好,这不,都在这伺候着呢!” 闻听叶迢华现下就在,罹烬面色微动,却也只有一瞬,下一刻就又恢复了淡漠冷然的样子。易临松开了伙计,脸色不屑:“当侍女的时候也没见她如此娇贵,现在倒是摆出一副高贵傲然的架子,虚伪的让人恶心!再怎么装,也改变不了她从前的身份!” 低声牢骚完后又问道:“诶?她来江阴议事,不是应该安顿在顾氏吗?堂堂江阴主家怎么会让客人住客栈?”这也太不正常了! 伙计又道:“这您就有所不知了,这位叶宗主向来脾气古怪。不知为什么,自她继任上官氏家主以来就从不踏足各大世家的门庭半步,就连百家联宴她都没破过例。若不是她时常也会和百家联手抗敌,世人还以为她和百家有仇呢!” 易临也颇为吃惊:“竟有此事?” 伙计道:“可不,所以说这个叶宗主性情难测,实在不好伺候!”说着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对了,我得提醒二位客官一句,这叶宗主就住在隔壁院子,平日进出必会经过二位的住所,碰面恐怕是在所难免了,届时二位可要注意啊!莫要惹了这位,徒增麻烦!” 易临何曾惧怕过这些,不怕她难搞,就怕她不来!不过这伙计倒是好心,还知道提醒他们,敷衍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往伙计怀里一抛,道:“谢了。” 伙计两眼放光的接了银子,立马收进怀里,一边用衣袖轻轻擦拭一边头也不抬的道:“没事没事,应该的应该的。”才刚应完,就听柜台处老板娘的呼喝声传来,伙计应了一声就兴冲冲的退下了。 “这叶迢华到底是什么情况,一会儿联合百家吞了上官家,一会儿又和百家划清界限,到底是哪头的?” 罹烬倒是没什么反应,照常上楼了,边上楼边淡淡道:“有时间在这里嘀咕,不如再去找个地方,我这两天要出去玩玩。” 易临见他如此反应,瘪了瘪嘴,自觉多言了,低着头退开了。 夜间,街道上灯火通明,远处江河之上粼粼波光衬着华灯初上煞是好看。几条形似扁叶的渔船行驶中摇摆晃动,引得桅杆上几盏昏灯也跟着摇摇摆摆。船在岸上停靠,几个身着长袍的锦服男子自明暗交错的灯光中三三两两下来,有说有笑的走进了一家名为御香楼的高大楼宇。 御香楼是江阴最大的花楼,其中美女如云。环肥燕瘦,诗书名媛,床笫美人,温婉的,泼辣的,会艺的,会武的……应有尽有,想要什么类型的就有什么类型的。是以,江阴的富豪子弟都愿意流连此地,白花花的银子每天像流水一样流进这里,一夜之间进的数目恐怕很多人连想都想不到,此地便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风流之人最心驰神往的快活林。 然而在一群烂醉如泥,花丛得意的男男女女中,一个白衣少年独自端坐在角落里,与这暧昧旖旎的氛围格格不入。 这时一个姿态妩媚的红纱女人提着酒壶,摇摇曳曳的走了过来,刚一过来就扑在了少年怀里,来回蹭了又蹭,边蹭边柔声道:“这位公子相貌堂堂,气宇不凡,何故独坐在此?难道是不满意奴家们的伺候?” 少年皱了皱眉,似乎对女人的接近极不高兴,往旁边退了退,冷声道:“走开!” 女人冷不丁被呵斥了一句,当即愣了愣,不过很快就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公子何必这么大火气,你看这良辰美景,风花雪月,怎么能被这些煞风景的事情无端辜负?要我说,公子不如与我进内间叙话,奴家一定好生伺候,到时候有什么不高兴的就都忘了!”说着又主动去扶少年的胳膊,要把少年拉起来。 少年这次是真的厌恶到无可忍耐了,此时面色已经铁青,呼吸也变的极长极重,正在努力压制着怒气。一把甩开女人,冷声道:“姑娘还请自重,不要让我动武。”说完嫌弃的掸了掸手臂,似乎被那女人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女人被他这一推,吓的不敢再近前,再看到少年的动作,自知被嫌弃了,当即也没了好脸色,一边退开一边低声道:“有什么了不起的,以为自己有多高贵,会来这种地方的人也不是什么清高的主!” 女人刚退下,后面就又传来了一道男声:“我说是谁呢,原来是上官公子啊!上官公子不是一向自诩品性端正,君子之风吗?怎么也会来这种地方?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上官辰闻声转身看去,见身后正站着十几个蓝衣修士,襟领衣摆上绣有水纹,这是风陵秦氏的衣饰。为首的那人衣服上的家纹比其余人色深了些,应是家族直系弟子,面容窄眉细目,表情倨傲,此时正高昂着头,一副目中无人之态。 “秦浩?你怎么在这里?” 秦浩挑了挑眉:“你能来,我怎么就不能来?还有,干嘛对人家小姑娘这么凶啊?你自己来这里找乐子,人家姑娘好心招待你,你这是什么态度,装清高也不是这么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上官家仗着家势浩大就随意欺人呢!” 上官辰明显对秦浩没好感,第一眼看到他就一脸不耐,如今又听他出言不逊,当即怒气上涌:“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秦浩一听这话更起劲了:“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当我怕你啊!你自己想干这种风流事,还偏要装高洁的名声,敢做还不许人说了!男人嘛,来这种地方再正常不过,有什么好掩饰的,我讨厌就讨厌你的虚伪!你们上官家都是一个德行,当年出了上官羽那种败德丧志的败类,想必剩下的也都是一个样!我若是你,早就夹起尾巴做人了,怎么还有脸忝居世家之位!也不嫌羞耻!” 上官辰原本一直尽量压抑着对秦浩的嫌恶,但一听他污蔑上官家就立刻怒不可遏了,额头上青筋暴起,气的发颤的手一把抽出佩剑,直指秦浩:“你侮辱我可以,但你不能侮辱上官家!我上官家行的正立的直,行事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不惧别人评论,怎么没有脸面位列世家了!倒是你们秦家,这些年要不是靠背地里干的那些龌龊事恐怕早就没落了,我们好心不戳破,你也好意思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秦浩闻言也睁大了双眼,抽剑怒对上官辰:“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没有证据就别乱说话,当街污蔑都做的出来,我就说你上官家全都是一个德行!没说错吧!再者,我们秦家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还不是你们上官家害的!” 上官辰握剑的手颤了颤:“我警告你最后一次,把嘴放干净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秦浩把剑鞘一扔,喝道:“来啊!让我看看你有多不客气!敢打也算你有胆气,就怕你懦弱无能,敢说不敢打!” 话还没说完,秦浩突然眼珠一转,毫无预兆一剑劈了过去。 上官辰没想到秦浩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出剑,毫无准备下有些措手不及,但还是凭借着极快的反应做出了防御,只是很明显防御并不周密,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住这一击。 就在上官辰硬着头皮等待两剑相撞的时候,秦浩却突然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突然跪地的秦浩痛呼一声,捂着膝盖四处张望:“是谁暗算我!出来!” 上官辰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定睛一看,秦浩腿边有一粒花生米正在翻滚着。 秦浩四下张望了一圈,没有发现可疑之人,当即把目光移回了上官辰身上:“是你!一定是你暗算老子!这么卑鄙的手段正是你们上官家惯用的!就说你们上官家劣性难改!都愣着干什么,来啊,给我一起上!” 话音一落,秦浩身后跟随的十几个修士瞬间一拥而上,上官辰以一敌十,场面顿时乱了! 秦浩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连续两次都被不明方向的花生米打了回去,且一次比一次狠,最后他两个膝盖都已经肿了老高,气的他咬牙切齿,青筋暴跳。 随着里面声势浩大的打斗声响起,外面突然又闯进了一批修士,且他们分属的家族皆不同,前前后后几乎四大家族的人都到齐了。 新来的修士原本杀气腾腾的进来,可一进来就看见上官辰和秦浩的人打起来了,他们似乎没想到会见到二人,当即愣了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了,才加入战圈一番拉扯,将两方的人分开了。 好不容易把两边的人分开了,一身着秦氏家服的人赶忙扶起秦浩,问道:“秦浩,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跟上官家的人打起来了?还有,是谁伤了你?” 秦浩一见自家来人了,顿时得意了起来:“毅师兄,是上官辰暗算我!我在这里撞上他寻花问柳,不过是好心劝诫他要端正品行,可他竟然恼羞成怒,出手暗算我!” 对面一身着白衣的上官家弟子也不甘平白吃下这个闷亏,据理力争:“刚刚大家看的清楚,明明是你们以多欺少,十几个人打我师弟一个人,孰是孰非已见分晓了吧!” 秦浩顿时跳起了脚,怒道:“如你所说,刚刚这里只有他一个和我们打,那暗算我的不是他还是谁!” 上官辰都被他这种不要脸的话给气笑了:“你……真是强词夺理!明明是你……” 没等他说完,秦毅就冷声打断了他的话:“上官家果然还和当年一样―专横跋扈,目中无人!还以为换了一位家主能好点,没想到比以前更甚了!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上官辰原本对秦浩的胡说八道并没有真的放在心上,毕竟以秦浩的为人,这种事情干的多了,早就习惯了,通常打一架就算了。可此时他听到秦毅污蔑上官家清誉,顿时杀气上涌:“秦毅,你别太过分了!再敢污上官家清誉,别怪我不客气!” 秦毅自恃师兄的身份,从来对这些小辈师弟都是居高临下,训示教导的样子,现下听到上官辰竟然直呼其名,眉头皱了皱,目光也冷了下来,但终究还是碍于身份,忍着没发作。秦浩却不似秦毅沉稳,当即怼了回去:“上官辰,是你别太过分了吧!竟然敢直呼师兄名讳,还有没有规矩!说你们上官家家规不正说错了吗!” 上官辰刚要说话,上官凛就把他推到了身后,示意他不要说话,然后挡在前面道:“秦毅师弟的确是比辰儿入门早,当得起他一声师兄,我们确该以礼相待。” “师兄!”上官辰自后面不愤出声,对上官凛这样礼敬的态度很是不满。 上官辰用手拦住他,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转而道:“不过若真要论起来,他是你秦氏弟子,又不是我上官家的弟子,直呼他的名讳似乎也无可厚非。更何况,辰儿是为我上官家教训口中不净之人,我倒觉得做的不错。再者,若真如秦浩师弟所言,辰儿此举视为不敬,那我也是二位的师兄,二位对我又何尝恭敬了?” 此话一出,上官辰哈哈笑了起来,完全不见刚刚的着急气愤,一脸得意的看向对面。 秦毅当着众人的面被这样明嘲暗讽了一番,再也装不下去了,眼神乍现寒意,盯着上官凛眯了眯眼,放在剑柄上的手摩挲了起来。上官凛也不胆怯,坦然与之对视。 双方对峙片刻,就在气氛即将爆开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道清冷凛冽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的危险意味:“让你们来抓人,你们都在干什么!” 话音一落,自门外走进了一位紫衣青年,青年面容英俊,眉目明净,面部线条瘦削凌厉,只是眼神太过冷漠,表情也极严肃,所以给人的第一感觉并不是英俊,而是一种迫人的威压。由于其瘦高精壮的身材,一身紫色宽袍搭在身上,颇为干练利落。 此人一现身,在场的所有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个个都俯首作揖,恭敬喊了一声:“萧宗主。” 此人正是云渡萧家的家主萧寒枫。 第五章 终逢 萧寒枫厉目缓缓扫过众人,冷哼一声,淡漠道:“怎么没人回答我的问题,让你们来抓人,人呢?你们又在干什么?” 众人闻言都不像刚才一样威风了,全都蔫蔫的低下了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谁不知道萧家家主脾气不好,为人又冷峻,手段更狠辣,惹了他,管你是谁家的人,他都不会有丝毫顾忌。就算是自家宗主亲自相护,他都未必给面子!非得出完了气才能了事。所以不管是萧氏子弟还是别家的弟子,对他都是一样的怕,甚至很多人怕他比怕自家宗主还厉害。 就在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害怕的不敢说话的时候,门外又进来两个人。 其中一人身着淡黄色宽袍,上绣金菊吐蕊纹,头束金冠,面如冠玉,向上微弯的唇形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温润,看上去甚是亲切华贵。只是此时,男人似乎在为什么事焦急烦躁,眉头紧紧皱着,面色颇为难过。另外一人年纪稍轻,穿着秦氏家服,也是箭袖宽袍,容貌并不出众,虽然是一身家主打扮,但是和身边两位家主一比,气度真是大相径庭,眼神虚飘,脚底不稳,有股小家子气。 此时,上官辰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扯了扯上官凛的袖子,低声问道:“师兄,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们怎么会突然都到这里来?连三家宗主都来了!” 上官凛低声道:“今日黄昏,顾氏二公子突然暴毙了,有人看到他是中了噬心蛊毒发毙命的。噬心蛊是魔道的东西,这东西乍然重现,必是魔道卷土重来了,当时恰好我们都在顾家,所以四位宗主才遣我们速来搜捕。刚到御香楼外面就听到里面有打斗声,我们还以为有同门碰上魔道的人了,谁知一进来就看见你们在打架。” 顾清泽暴毙了!怎么回事?! 萧寒枫阴恻恻的看了众人一眼,语气嘲讽:“秦宗主,看来你们秦氏家门不太清静啊,你这个宗主当的可是有些辛苦啊!” 闻言,秦黎立马摆出一副不自然的笑,虽然尴尬,但也不敢直接跟萧寒枫言语相击,呵呵道:“我们秦氏的确行事鲁莽了些,可萧宗主连问都没问过怎么就知道此事全是我秦氏的错呢?您也该问问上官家做了什么吧。”说完还斜睨了上官辰和上官凛一眼,面上尽是厌恶敌意。 萧寒枫侧目看了看上官凛,上官凛会意,先是恭敬行了一礼,之后才把刚才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秦黎听完讽笑一声:“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原来就是这些小事。我秦氏的弟子不过就是太直言直语了,可心意是好的嘛。上官辰师侄心胸也未免太过狭小了,不过是几句劝诫之言都听不下,还为此大打出手,看来上官家家风真是一如既往啊!”说完还摆出一副长辈苦口婆心教导晚辈的样子,叹着气摇了摇头。 上官辰短短一刻钟的功夫就听到三个人轮番讥讽上官家,早就气的怒发冲冠了,可眼前这人与秦浩不同,对待秦浩他可以破口大骂,可以动刀动枪,但这是秦氏家主,容不得他放肆,否则上官氏家规不正的名头可就坐实了。无奈之下,遂也就只能忍下这个哑巴亏了。 可这面子上着实难看啊!如今四大宗门的人都在,就这么被训斥的一句话都说不出,岂不是明摆着说上官家低人一头,这日后恐怕少不了背后讥语了! 萧寒枫静待片刻,扫了上官辰和上官凛一眼,不动声色道:“上官家之举虽然也有冒犯,但若是我听到有人对萧氏有微词,恐怕也会这么做,甚至更甚!所以上官辰所为也并非尽错。秦氏言语冲撞,难道不也是对上官氏无礼吗?此事两家皆有责任,抓捕魔道过程中玩忽职守,重私轻公,都应该受罚!” 此话一出,刚刚参与打斗的所有人全都一个哆嗦,怯怯的应了声“是”。秦黎虽有不快,却也不敢发声,拉下了脸没再说话。 一直旁观的顾清灏见气氛愈加尴尬,勉强缓了几分脸色,温声道:“二位就不要因为这些小事烦心了,都是些小辈,打打闹闹的无足轻重,倒是追捕魔道的大事刻不容缓啊!二位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否先做正事?”毕竟死了的是他二哥,这两个人不着急,他可着急呢! 萧寒枫此时也意识到了顾清灏的情绪,脸色稍缓:“此事到此为止,所有人继续搜捕。” 话音一落,在场的众弟子如蒙大赦般小跑着往外跑,生怕萧寒枫再有动作。 众人奔逃之际难免混乱,上官辰被上官凛拽着挤在人流中左支右绌,行动微有受制。恰在此时,角落里心有不甘的秦浩眼神怨毒,突然嘴角一勾,随着一抹阴笑晕开,一枚细小袖箭自袖中射出,直奔上官辰! 上官辰挤在人群中完全没有察觉正在接近的危险,他也没想到秦浩竟然能无耻到当众偷袭他的地步,再加上有萧寒枫镇场,他就更没想着要提防秦浩了。可是就在袖箭即将射中他的时候,秦浩还未来得及做完得逞的笑容,就听铮的一声清响,袖箭应声而落了。 声音虽然微弱,但在场的人中不乏修为高深者,尤其是萧寒枫和顾清灏,更是一宗之主,这样的动静自然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上官辰猛然停住,回身看去,只见地上躺着一根银针,一枚袖箭,和一粒花生米!花生米完好无损,还在地上打着转。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门外突然灌进一阵冷风,与此同时,一女子乘风而入。 女子一身青衣,腰缠青玉腰带,腕佩银质护腕,脚蹬紧管长靴,腰间悬着一把青鞘长剑,色泽冷厉,泛着寒意。御风之时,轻纱乌发随风飘扬,一双灿若星辰的亮目在青丝飞舞间若隐若现。 女子直接飞向楼上正对大厅的那间包间,面无表情的拔出佩剑,不容分说就直接劈了下去,动作行云流水,目标明确。随着一声木材断毁的声音,房门干脆的四分五裂了。没了房门的遮掩,里面的场景顿时暴露无遗,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一片红纱帷幔飘飘扬扬,帷幔之后人影交错,旖旎之声荡人心魂,酒液流转,色泽莹莹。 女人轻轻落地,手腕微转,长剑轻巧的旋过一圈,斜指地面。她目光灼灼的望向里面,红纱将里外虚虚挡住,似清不清,若隐若现。红纱之后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男人身形颀长,推杯换盏间体态优雅,身边还环绕着几个身材玲珑有致的娇声姑娘,时不时传出几声娇吟的声音。男人也断断续续的轻笑几声,声音很清澈,也很低沉,甚是好听。 女人没再向前走,就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帷幕上的香艳剪影,听着娇柔妩媚的莺莺细语,虽然面上并无表情,可那双眼睛里的光芒却是灼热且愤怒的,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片刻后一阵风起,纱幔被一层层吹开,里面的情景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当所有纱幔尽数褪开时,罹烬正斜倚在软榻上,一左一右环抱两个美女,昂首饮着另外两个女人倒向他嘴里的酒。此时的罹烬一身红衣宽松的披在身上,襟领处微微敞开,露出了白皙健壮的胸膛和凹凸有致的锁骨。黑发松散披在身后,低头昂首之间几缕细丝落到颊上,配上那双略带醉意却暗藏精光的眼睛,慵懒且肆意。红色的酒液自绛红色的酒杯里倾泻而下,像血一样流入他滚动有律的喉咙,顺着白皙脖颈汇入身体,莹光流转,魅惑至极。 罹烬享受的饮完了这杯酒,才懒懒的睁开倦怠的双眼,不甚在意的转过头,脸上陶醉之色未散,慵懒道:“外面又怎么了?刚才不是闹完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你们要闹也行,麻烦回你们自己的地方闹,扰人好事也太无礼了吧!” 女人扫了旁边桌子上的一盘花生米,又把目光转了回来,面无表情的盯着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就在这时,楼下人群中一个顾氏门生突然指着罹烬喊道:“是他!就是他!” 话音落下,萧寒枫和顾清灏俱是眸光一凛:“你说什么?什么是他,说清楚!” 那门生立刻跪在顾清灏身前,激动道:“今日二公子在街上曾与此人发生冲突,这人不但打伤了我们,还恐吓二公子说他会死在自己前面。结果二公子回去后不久果然就突然暴毙了,这事肯定和他脱不了关系!” 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朝罹烬看去。那眼神好像已经确定他就是杀人犯了一样。 上官辰眼尖的发现了他桌子上的花生米,恍悟道:“刚才是你偷袭秦浩?”话音落下,秦浩也猛地转向了罹烬,确认是不是他。 罹烬面对众人的不善目光和质问,完全不屑一顾,眼睛只看着眼前的女子,看了片刻又把目光转到她的剑上,突然勾唇一笑,语气淡淡:“叶宗主的轻鸾剑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凛冽之势逼人心魄,青光流转耀世清华,确是把绝世好剑。只是,无端对人用剑,恐怕有些失仪了吧?这可不是一宗之主会做的事情。” 叶迢华还是一副冷峻严肃的表情,眯了眯眼道:“刚才是你偷袭秦浩,害的我徒弟被冤枉,我这个做师父的替徒弟讨回公道难道不合情理吗?” 上官辰听完立刻面色一紧,赶忙道:“师父,其实他刚刚是帮……”话还没说完就被上官凛一把拉了回去,捂住了嘴,还低声呵斥他不要多言。上官辰自是不肯,他知道罹烬刚刚是在帮他,现在却被他师父以此为由刁难,他当然要把话说清楚,绝对不能让恩人受责。可他几次想要开口都被上官凛堵的死死的,最后也只得无奈闭嘴了,另外又在心里暗暗懊恼刚才不该那么嘴快说出来的。 罹烬此时也是深觉冤枉,他是真的没想嫁祸上官辰。愣了片刻,微微起身坐正了一些,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那叶宗主是怎么判断出是我暗算的那小子?就凭我桌子上这盘花生米吗?”说完还轻笑一声,以显示这个凭据不足为证。 叶迢华还没说话,萧寒枫语带嫉怒道:“叶宗主,我看还是先问问顾氏二公子暴毙的事吧!这才是正事!”说完还狠狠瞥了罹烬一眼,那眼神似乎现在就要将他就地正法。 顾清灏也急走两步,郑重道:“是啊!在下二哥暴毙之事必须尽快查清,叶宗主若有他事可否暂缓,先容我查问清楚?” 叶迢华收了剑,转身道:“那顾宗主打算如何查问?” 顾清灏道:“自然是将此人带回顾家,四家联审,以确定他是否是魔道妖人,是否杀害我兄长。若查证属实,自当处以正法绝不姑息!” 叶迢华闻言,唇角微勾,似笑非笑,表情晦暗不明:“秦宗主也这么想?” 罹烬原本闲闲看戏,这会儿突然觉得有意思了,这叶迢华问的是秦宗主,而不是秦宗主和萧宗主。似乎根本没把萧寒枫算进去的意思,难道二人关系不好? 如此大庭广众下*裸的被无视,这可是极为难堪了,更何况萧寒枫还是一宗之主,这会儿脸色也黑了下来。硬生生把秦黎马上要脱口的话拦了下来,抢道:“大家当然都是这么想的!难道不该这么做吗!” 秦黎虽然平时庸庸碌碌,在四大宗主中是最草包,最没份量的,但毕竟也是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宗主,被这么强势欺负,也心有不满,当即甩了甩袖,脸现怒容。 叶迢华听到萧寒枫的声音才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不过也只有一眼,下一刻就满不在乎的别过头了,语气嘲讽道:“也亏的萧宗主能说出这么厚颜无耻的话!” 萧寒枫原本努力压制的怒气此时终于难捺不住了,怒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叶迢华轻笑一声:“请问这人是你发现的吗?是你抓的吗?你什么都没做过,凭什么大言不惭要处置人家!” 萧寒枫怒不可遏:“不管人是谁抓的,只要是魔道的人,百家仙门就都有权处置!” 叶迢华闻言突然笑了,她在人前向来都是冷峻高傲的样子,从没有过半分和缓,如今竟然猝不及防的笑了,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此刻风华犹如芳菲尽绽,冰雪消融,瞬间使底下的小辈弟子瞠目结舌,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你这话的意思就是明目张胆抢人功劳呗!能把这种缺德事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说你厚颜无耻说错了吗?再者,我进来之前你们可都在这里呆了许久,我是最后一个来的都能发现异常,你们这么多人居然都察觉不到。若非是我,恐怕你们早就离开了吧!如今倒来和我说人应该归四大宗门同享,你们说说你们好意思吗?” 此话一出,底下的小辈弟子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很显然也对如此行径有些惭愧,但碍于对方指责的是自家宗主,所以也不敢多言,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其余三位宗主自然甚是不快,但叶迢华一向狂妄,这种桀骜狂放的言语随时随地都有,只要她看着不快,管你是天皇老子,她照骂不误,所以即便生气也无奈她何。 秦黎终于趁空隙插进了一句话:“那叶宗主想要如何?” 叶迢华语气淡淡,却不容置喙:“这人我要了。” 顾清灏急道:“不行!杀兄之仇尚未查清,我绝不能放他离开!既然已经有人作证他最具嫌疑,我就一定要亲自审问他,不能让我兄长枉死!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叶宗主把人带走,除非证明他并非杀人凶手!” 萧寒枫也顺势搭腔:“人是你抓的没错,可这人还牵扯着顾氏二公子的命案,人家查杀兄凶手,难道你也要阻拦吗?若你还执意如此,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叶迢华这次没再说话,他们说的没错,顾氏查找凶手她的确无权阻拦,更何况死的还是顾清灏的二哥,她就是再狂妄也不能插手,否则必会惹百家众怒,到时又与顾氏结了仇,事情就麻烦了。 罹烬看戏看了半天,这会儿终于插的上话了:“看来我还挺抢手的嘛,没想到四大宗门竟然会为我的所有权大动干戈,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啊!” 叶迢华冷道:“闭嘴!” 罹烬被呵斥的一愣,竟然真的悻悻闭嘴了。就在二人短短几句话间,萧寒枫在下面越看罹烬越怒,不知为何,他自看到罹烬第一眼就目光有异,似乎尤为仇视他,而且这种情绪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明显。到最后他竟然抽出腰间佩剑出其不意甩了出去。要知道这一剑的性质可和偷袭无异了!而出剑的还是堂堂一门宗主!这是什么仇什么怨,能让一门宗主做出这种事! 这一剑来的太过突然,叶迢华虽反应迅速却也只能自己堪堪避过,回身之际已拦不住刺往罹烬心口的剑刃了。 第六章 终逢 叶迢华心念电转,手中长剑往前一掷,剑刃打到了萧寒枫佩剑的剑身,长剑顿时转了半圈,正好以剑背对着罹烬,横着拍在了他身上。 罹烬被这一拍直接拍出了窗外,从窗户直接飞了出去。众人追出去的时候,就看见他躺在地上捂着胸口轻轻*,身体略微蜷缩,似乎痛极。 上官辰立刻上前搀扶他,罹烬半个身子被他托起,靠在他身上,虽然眉头轻皱,面容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 “你没事吧?还能起来吗?” 罹烬皱着眉摆了摆手,单手撑地踉跄了几步才勉强站了起来,舒了两口气又虚弱的咳了两声,一手捂胸口一手扶腰,没好气道:“二楼而已,还死不了。” 虽然罹烬已经收了身上的灵力,但众人刚刚在里面还是能隐约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呼之欲出的邪气,只不过那股邪气细若游丝,若隐若现,虽能感知却根本无迹可寻,所以他们并不能确定罹烬的身份。可萧寒枫这一击着实让众人意外。 萧寒枫的佩剑名为幽绝,剑气霸道强劲,曾斩杀无数邪灵怨怪,其中积聚了不少戾气,是仙道公认的凶剑!是以任何人在其面前都不可能隐藏住灵力,其一:全力以赴都未必能活命,又有谁会不要命的隐藏灵力。其二:就算对方刻意隐藏,幽绝如此强大的剑气接触到对手也一定会与对手体内的灵流发生激荡,就像是石头丢到水里,涟漪再轻也总有共鸣。无论多小的灵力波动都逃不过幽绝的试探。 可是刚刚罹烬身上的确没有一丝灵力,这让在场众人难以置信,萧寒枫更是不愿相信,低头看了看幽绝,又抬头看了看罹烬,眼中也不知是惊愕更多还是疑惑更多。 叶迢华见状,脸色倒是舒缓不少,又恢复了傲气得意的样子,铿锵道:“大家都看到了,他身上没有一丝灵力,试问这样一个毫无灵力的人怎么可能进的去守卫森严的顾府?若他真的是凶手,那顾氏未免也太无能了吧!” 她这话说的倒是有水平,顾清灏若是还执意认为罹烬是凶手,那就等于承认了顾氏连一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都拦不住,实在丢人。顾氏是这件事最有权说话的人,只要顾氏松口了,萧寒枫和秦黎更没理由再管,人自然就是她的了。 顾清灏勉强维持的那点风度此时也无心支撑了,语气略显着急:“可是我的家奴分明是被他伤的,他若真的身无灵力,又怎么可能做到这些?” 上官辰对此也颇有不解,往罹烬身边凑了凑,低声问:“对啊,他们怎么都说是你打伤了他们?你分明没有灵力啊,幽绝是不可能出错的,是不是他们攀咬冤枉你?” 罹烬听到上官辰为他“开脱”的话,不由愣了愣。没想到这小子竟然这么烂好心,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嫌疑重大,不落井下石就很不错了,他还主动替他设想情景,真不知说他善良好还是说他傻好。无奈的摇了摇头,一手捂胸缓缓往前走了两步,语气略带虚弱道:“顾家家大业大,顾二公子大概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吧,当街调戏少女调戏的可开心了。可不巧的是,那姑娘我也看上了,人家又愿意跟我走,顾二公子不肯割爱,非要跟我抢,我就做了些自卫而已。就这么点事,在你们嘴里怎么就那么麻烦啊?”说完又掩唇咳了两声。 此话一出,人群中又传出了窃窃私语声,都在暗暗议论这位顾二公子的品行。其实顾清泽的纨绔之名早就传扬开了,玄门各家多少也都知道一些,只是现在被当众戳破,难免有些不好看。 顾清灏脸色沉了又沉,沉声道:“就算家兄行为有失,也罪不至死,就算要惩处也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我顾家难道还会徇私舞弊吗?” 罹烬不紧不慢道:“我只是说我做了自卫,谁说我杀他了?他回去的时候可是活蹦乱跳的,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说不定是采花太多,染了什么恶疾也说不准啊。” 顾清灏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即便听到罹烬的污秽言语,也没有暴怒失态,只是更烦躁了些:“看来还是要请这位公子回去做客几天,若查明公子所言不虚,到时在下自当亲自赔罪。” 顾清灏说完就抬手召了下属,作势要冲上去。萧寒枫虎视眈眈盯了半晌,这会儿顺势也把手扶上剑柄打算再刺一剑。 罹烬尚未动作,叶迢华眸光一寒,手指在袖下一翻,一枚银针在幽绝出鞘半寸的时候准确的打在了剑柄上,将剑推了回去。 “萧宗主,你好歹也是一宗之主,以多欺少这种事可不是宗主该干的!” 谁知萧寒枫竟恍若未闻,手紧紧的摩挲着剑柄,一双眼睛亮的有些可怕,只顾着低声自说自话:“不可能,幽绝认得他的灵力,不可能不是他,到底怎么回事?” 顾清灏不解:“萧宗主,你说的是谁?” 秦黎倒是难得明白了一次:“能让萧宗主如此念念不忘的还能有谁?”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沉寂了,这么多年来也就只有一个人能让萧寒枫十年如一日的痛恨仇视了,这个人,就是上官羽。上官羽虽然已陨身多年,可他当年的狂性戾行实在深入人心,至今令人回想起来都还会不寒而栗,其声名余威尚存。是以在场的人虽然都已明了,却无一人敢在明面上说出他的名字,好像都怕触到什么忌讳一样。 上官辰扶着罹烬的手明显抖了一下,身体也不由后退了几步,神色突然变得紧张起来,睁大眼睛仔细打量着他,似乎要把他整个人盯出个洞来。罹烬却只是不咸不淡的扫了他一眼,面色如常,丝毫没有紧张心虚的样子,同时也没有要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就那么淡淡的看着他们争论,好像这件事跟自己没关系一样。 顾清灏也愣住了:“萧宗主是说他回来了?这不可能啊,当年在清渺峰上,明明是我们一起亲眼看到他身死神灭的,四大世家都验过尸身,断不可能出错的。而且他当年临时之时元神遭受反噬,魂魄已碎,连夺舍都不可能,你为何觉得这个人是他?” 萧寒枫言词笃定:“虽然我也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我就是知道,这个人,就是他!他,我不可能认错!” 顾清灏:“这……” 当年之事早已尘埃落定,当时仙门百家也怕上官羽有一天会复生寻仇,所以早就检查确认了上百遍,所有人都相信上官羽已经彻底灰飞烟灭了。可是萧寒枫却一口咬定眼前这人就是上官羽,众人虽有疑虑,但鉴于萧寒枫对上官羽的执念之深仙道尽知,这些年来非但没有消减,反而一年胜过一年,所以大家都认为这是萧宗主的老毛病又犯了,权衡之下,也颇感无奈。 “当年上官羽虽然性情狂纵些,可为人还是很自命高洁的,从来不做流连勾栏这种下作事,而且他素不近女色是众人皆知的,就算是重生复活了,也不会像他这般轻浮无状。” “是啊,上官羽怎么说也是出身名门,一般的俗物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就算要找也不会找这种姿色的呀!” 叶迢华自刚才就起一直没有说话,这会儿终于抬头直视了萧寒枫一次,可是她这次的眼神却不是之前的轻蔑不屑了,而是深沉幽暗的,甚至还有一些微不可查的怨恨:“怎么不可能认错?怎么?萧宗主难道忘了,当年他可是被你亲手碎尸万段的!连尸身都喂了狗,一点骨头渣子都没剩下,这可是你当初亲口告诉我的,我一个字都没忘,全都清清楚楚的记着!怎么萧宗主自己反倒不记得了?还是说,其实你当年并没有将他碎尸万段,他的尸身尚在吗?”在说最后一句话时,她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甚至还隐约带着一点希冀的目光。 萧寒枫:“谁说的!他与我有血海深仇,我怎么可能放过他!他的那具残躯早就被我喂狗了!” 叶迢华步步紧逼:“那你又凭什么认定他就是那个人!” 萧寒枫:“我……!”他狠狠地盯着叶迢华,那眼神似乎要把她给吃了,面容由于暴怒渐渐扭曲起来,手上的幽绝也不知不觉间亮起了微光。 秦黎见气氛微妙,生怕两边打起来,忙打圆场:“叶宗主别当真,萧宗主也是为了仙道着想,毕竟魔道之人狡诈,若纵虎归山必然后患无穷,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啊。” 叶迢华斜睨秦黎一眼:“秦宗主这一说话,我倒是想起来了,刚刚贵派弟子聚众围攻我徒弟一事似乎还没解决。若非凛儿及时赶到,真不知道辰儿会是怎样的境地。还有刚刚偷袭辰儿的那枚袖箭我看着很是眼熟,似乎与秦氏的暗器颇为相似。怎么?这是趁我不在,欺侮我上官门人吗?” 话音一落,秦黎当场色变,秦浩和秦毅更是缩了缩脑袋,畏缩在后。秦黎没想到会作茧自缚,尴尬的笑了笑,礼敬道:“这是哪的话,怎么会呢?小辈之间切磋切磋,偶有摩擦也是正常的,小打小闹麻,没有那么严重。秦浩,你说是不是?”说着朝秦浩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快说话。 秦浩忙扯了个笑,哆哆嗦嗦道:“是啊!我和上官师弟切磋几招罢了,没有大事。” 叶迢华似乎并不打算轻易了事:“哦?辰儿,是这样吗?” 上官辰冷哼一声:“这个嘛……” 秦黎立刻道:“我也认为这个人身无灵力,应该不是凶手,想必是我们弄错了。”叶迢华他可惹不起,人家萧家敢跟她对着干是因为人家有实力,足以跟她分庭抗礼。他自己是什么份量他可清楚,叶迢华若真想整他,他就绝对翻不了身!所以,这趟浑水还是让萧顾两家去趟吧。 上官辰得逞一笑,这才道:“确实如此。” 秦黎这颗悬着的心这才终于落了地,长舒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叶迢华转而又道:“顾宗主,尊兄之故,我也很遗憾。你要查杀兄仇人我管不着,也没资格阻拦,可是人毕竟是我抓的,而且目前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杀人凶手,所以你也没理由带走他。不过我可以在此承诺,若有一日你有证据证明他的罪行了,我一定将人双手奉上,绝不多说一句话。这样处置,你可愿意?” “这……”顾清灏立时被叶迢华一席话说的无法反驳,她说的的确句句在理,自己没证据就想把人家的俘虏抢走,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确有些不合适。而且人家也没有插手顾家追查凶手的事,还承诺了一旦证实就把人送回来,这可是给足了他面子。以现在这个情形来看,叶迢华是要定这个人了,若是执意抢人,说不定把她逼急了,干脆就连那个承诺也没了,直接就把人彻底据为己有了,以她的狂妄性子,这可不是没可能的。与其到时候难堪,不如现在就下了这个台阶,反正她都承诺了不会插手顾家的事,他没有损失。脸色稍有缓和,拱了拱手,算是默许了这个做法。 叶迢华得意一笑:“那萧宗主呢?可还有什么指教?” 萧寒枫面色阴郁:“你当真要保他?” 叶迢华:“不错!他,我要定了!” 萧寒枫:“好!叶迢华,今天我无法服众,带不走他,可你记住了,千万别让他落在我手里,不然,我有上万种方法能让他承认他就是那个人。”说着向前走了几步,靠在她耳侧低声道“还有我要提醒你,别忘了当年可是你与我一起把他送进鬼门关的,你要把他留在身边,也该想想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应付。”说完冷哼一声就愤然转身离开了。 叶迢华嗤笑一声,高声道:“不劳操心。” 秦黎见萧寒枫走了,也道了声告辞,匆匆离开了。顾清灏见两家走远后才缓步上前,微微颔首:“既然萧秦两家已回,那我也告辞了。只是,不管他到底是不是那人,杀兄之仇不得姑息,仅凭这点我也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即便这位公子身无灵力,可我的家奴的确看到这位公子曾与家兄发生过冲突,他嫌疑未洗,所以这件事情我还会继续追查。还望叶宗主将人看管好,莫要放走了,以便我日后寻人。” 其实这番话的意思叶迢华再清楚不过,不过就是告诉她罹烬是顾氏嫌犯,他顾清灏绝不会轻易松口,只是碍于叶迢华威势太盛,他无法强行抢人,才留下这番话做个提醒。 叶迢华轻笑一声,道:“顾宗主放心。” 顾清灏听到回答这才放心,领着手下也撤了。 人终于都走干净了,此时就只剩下上官家留在原地了。叶迢华轻呼了一口气,回身之际正好看到罹烬眯着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当即脸色一黑,声音寒冷如冰:“看什么看!没有一点做阶下囚的觉悟吗?” 罹烬意外道:“我还以为叶宗主不惜得罪三大世家也要带我回去,是会好好对我的,没想到也只是把我当囚犯啊。”说完还做出一副伤心欲绝,深闺怨妇的表情,煞是可怜。 叶迢华冷笑一声,缓缓走到他身边,罹烬身形比她高,她站直昂首也只能到他下颔处。此时二人相距极近,叶迢华的身体似碰不碰的贴着他,额头从他下颔处轻轻移到耳侧,朱唇微动,语气冰冷:“我会让你知道你是什么身份的!”说话之际,温热的气息渐渐晕开,扑打在他耳后,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罹烬挑了挑眉,不甚在意的歪头看了看她,以一种期待的眼神盯着她,笑道:“好啊,叶宗主随意,在下一定配合。” 叶迢华眯了眯眼,眼神里泛着危险的光芒,握剑的手紧了紧,倏的冷哼一声:“带回上官家!” 话音一落,罹烬原本无畏无惧的表情瞬间凝滞了一刻,眼睛里少有的出现了迟疑和抗拒。可叶迢华却根本没注意,径直略过他走了,罹烬也同时被一群执剑少年围了个圈,他还没来得及缓和自己的神色就被押送着带走了。 第七章 终逢 上官氏门楣坐落于烟澜一座深山之中,一道山门成为了外界闹市与其隔绝的天然屏障。山中清明幽静,山岚飘渺,时不时传出几声晨暮钟声,置身其中,不免给人一种尘嚣俱静,心神瞬宁的感觉,一片盎然青绿中露出点点黛瓦白墙,颇有一番尘世仙居之意。 宛城是烟澜最繁盛的城池,同时也是上官家家宅与外界的最后一道屏障。 罹烬跟在叶迢华身后慢悠悠的走着,神色不太好看,明显很不情愿来这里,这又是最后一座城池了,心情自然更不快了。 叶迢华行至一家客栈前停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天色,已是天光消弥的时分了,街道上也零零星星的掌起了灯,遂道:“今日先在此歇息,明日归山。” 身后弟子听完立刻全都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自那日离开江阴,宗主就好像要急着赶回来做什么似的,一路上日夜兼程,一刻不停,弄的大家都已经体力不支了。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她如此着急,可他们又不敢问,所以即便不明所以,也只能跟着走。如今宗主终于松口让休息了,他们可真是感激涕零啊! 就在那几个小子前扑后拥的闯进客栈的时候,罹烬却在他们的推搡下岿然不动。 上官辰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耐烦:“喂!你怎么不动了?快走啊!大家都累死了!” 罹烬恍若未闻,眯着一双桃花眼四处扫了一遍,最终视线定格在一处地方,嘴角缓缓扬起,慢条斯理的走过去了。 一见罹烬竟然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脱离他们的押解,上官辰当即睁大了眼,有些难以置信,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几步追上去,喊道:“站住!你要去哪?” 罹烬边走边道:“你们要去住店就自己去,我没必要也得跟着你们住客栈。” 上官辰还没说话,叶迢华森寒的声音突然响起:“看来你还没清楚自己的身份。” 罹烬动作一顿,目光转到了叶迢华身上,抱起手臂,扬眉看着她,眼神里是疑问的意味。 叶迢华缓缓走了过来,朝他刚刚走的方向看去,对面是一家花楼。当那间花楼映入她瞳孔的那一瞬,一簇怒火乍然而现,这个反应让上官辰等小辈尤为震惊。他们的宗主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从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失态,就算是面对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她都从来是面无表情的。可如今罹烬的一个小小举动,竟然就能让她动怒,这让上官辰等人对罹烬更加刮目相看了。 叶迢华冷笑一声:“你这是要去花楼?” 罹烬挑了挑眉,不要命的邪笑一声,语气暧昧:“是啊,这种好地方我最喜欢了,要不是你们上次打扰了我,估计我现在还在温香软玉,床第缠绵呢,也不会跟你们在这里受罪。我又不是你们上官家的人,你们要做苦行僧,没必要也让我跟着守规矩吧!” 叶迢华道:“你现在是我的囚犯,不要说跟我们守规矩,你连自由都没有!没让你披枷带锁就不错了,你竟然还妄想去逛花楼,我是该说你心大,还是该说你不知天高地厚?” 罹烬道:“这你可说错了,我可是个惜命的。不过还有一句话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这个人就这一个嗜好,若是生而无欢,那简直生不如死。所以,女人才是我的命。”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朝叶迢华走近了两步,将头低下,与她面对面,两张脸几乎要贴在一起了,轻声道:“所以,你要么留下我,就得替我解决女人的问题;要么限制我,到时我不愿配合,对你也就没有价值了,你留着我也没用,还是得放了我。” 叶迢华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不出情绪。可上官辰等人全都倒吸一口冷气,几乎可以肯定罹烬要完了。他竟然敢公然对叶迢华做出如此轻薄之举,还口出污言秽语,叶迢华怎么可能放过他! 可谁知,叶迢华竟然没动怒,反而还很平静,抬头深看了罹烬一眼,平静道:“好,我来替你解决。” 话音落下,已经做好面对轻鸾出鞘的准备的一众弟子瞬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全都僵在原地石化了,他们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都瞪着一双不可置信的眼盯着二人看,确定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叶迢华就在众人的目视下毫不避讳的抓起了罹烬的手腕,以擒拿的姿态把人拖进了客栈,动作十分不温柔,简直可以用粗暴强制来形容。 这下,上官辰的剑都从手上掉下来了。其余人也全都目瞪口呆的盯着客栈门口,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 罹烬也没想到叶迢华居然会是这个反应。他原本是想戏弄她的,也料定她必会生气,所以才故意出言轻薄她,可谁想到她居然一反常态。她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向来运筹帷幄的罹烬现在竟也有些措手不及了。 直到他被带进房间,被一把推倒在床上的时候,脑子都还是懵的。 罹烬的腿搭在床沿上,上半身仰躺在床上,身体在叶迢华的推力下有些踉跄,看上去有些狼狈,甚至略显柔弱了。反观叶迢华,倒是像个主导这种事的男人。 罹烬稳住身体,把手肘支起打算起来,才刚起了一半胸口就传来一阵凉意。他低头一看,一把青色长剑正顶着他的胸口,剑刃正对心脏的位置。 叶迢华的剑刃渐渐蓄力,一点一点往前推进,罹烬不得不跟着往后退,最后停在了一个似躺不躺的尴尬位置,维持起来十分吃力。 叶迢华似乎对这个姿势很满意,剑刃不动,身体向前倾了倾,直到与罹烬的身体平行。她俯在罹烬上方,唇角微勾,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语气柔软中又带着一丝危险:“是这样吗?” 罹烬先是盯着她看了看,继而倏的笑了,意外道:“没想到叶宗主竟然如此熟练,连我都自叹不如,难道您也经常……?” 叶迢华笑着将剑刃自他心脏处缓缓移向锁骨,再移向小腹,那股冰寒凉意紧贴着他的肌肤快速游走移动,这让他的身体不由又绷紧了几分。叶迢华的视线随着剑刃移动,似笑不笑的表情像是在考虑在哪里捅下去更合适。 “我有没有经常,一会儿就知道了。” 罹烬受宠若惊道:“叶宗主倾城之貌,我也的确很想一亲芳泽,可是叶宗主身份高贵,在下还是有些压力的。” 叶迢华道:“你怕了?” 罹烬俊眉一挑,像是被激起了斗志:“怕?这世上任何事我都有可能怕,唯独这种事……我从来不怕。”说着抬起了身子,离她更近了些“既然叶宗主都不介意,那在下求之不得。” 叶迢华勾唇一笑,眼神却是冰冷的:“好啊。”说完也将身体渐渐俯下,迎向罹烬正在上升的身体。 二人的脸颊渐渐靠近,叶迢华的睫毛像把扇子一样轻轻颤动,扫过罹烬的眼睛,挡住了他的视线,同时传来一阵*的感觉。鼻尖携着温热的呼吸轻轻摩挲,两道呼吸瞬间交缠在一起难舍难分,这种摩挲只重复了几下就理所当然的错开了,为两唇相触提供了空间。就在朱唇微点时,叶迢华却蓦地睁开了眼,眼神凌厉且狠绝。与此同时,罹烬的身体伴随着一声闷哼被猛地提起抵在了墙上。 叶迢华看准时机,五指成爪快速朝罹烬的丹田掏去! 可就在手刚刚碰到他丹田处的皮肤时,她却突然停住了,眼神复杂的盯着她手上的青色灵流。 她的灵流在接触到罹烬的丹田时就瞬间隐没在其中了。就像是一颗石子掉进了大海里一样沉寂无波。 他的丹田竟然一片空洞! 他……没有金丹! 难怪幽绝试探不出他的灵力,原来不是因为他隐藏的太好,而是他根本就没有金丹! 在得知罹烬没有金丹后,叶迢华突然眼波微动,呆怔的看着他的丹田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罹烬看到她那副说高兴不高兴,说惊吓不惊吓的纠结表情,调笑一声,笑道:“怎么?叶宗主这是要掏丹?不得不说,这种杀人手法可是极其残忍了,没想到叶宗主身为一宗之主,竟也会用这种狠毒的手段。” 叶迢华听到罹烬的声音,神思渐回,不动声色的收回手,抬头看他,这次看他的眼神依旧冰冷,甚至还夹杂了毫不掩饰的怒气。 罹烬对此深觉莫名其妙,今晚叶迢华的情绪实在太不正常了,他也捉摸不透。淡淡一笑,轻薄道:“怎么?刚刚不是叶宗主让我做的吗?我做了你又生气,这是什么道理?” 叶迢华静静的看了他片刻,突然用力推开了他,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副铁链,极其迅速的套上了罹烬的细白手腕,与此同时另一端也利落的套在了床桅上。动作之快让人眼花缭乱。 铁链上身之后,就立刻冒出了银色磷光,闪烁片刻后就又慢慢归于平静了。罹烬知道这是束神索,顾名思义,是约束神仙的锁链,虽然不免有些夸张,但却很好的彰显了它的束缚能力。这种锁链是整个仙魔道捆绑能力最强的,迄今为止,凡被它锁住,还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得了,包括曾经的魔君。而且这东西可遇不可求,不是钱多势大就能得到的。就算是其余三大世家加在一起也未必能拿出一条来,叶迢华居然随手就翻出一条,还用在了他身上,倒是挺抬举他的。 叶迢华看都没再看他一眼,锁好之后转身就走,出去的时候还狠狠的把门摔上了。罹烬看了看手上的锁链,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暗道真是莫名其妙,她生的哪门子气啊?自己难道不是按照她的要求做的吗?怎么说不玩就不玩了? 摇了摇头,身体懒懒靠在床桅上,也懒得去想。就在他浅笑着像看待玩具一样把玩着手上的锁链时,窗檐上突然传来了扑哧扑哧的声音。罹烬转头看去,只见窗棂上落了一只通体漆黑如墨的夜鹰。 夜鹰冲着屋里咿咿呀呀的叫了几声,罹烬凝着它细细聆听,待听完后微微抬手示意,它便立刻飞离了。 他垂眸打量着精密的简直毫无瑕疵的锁链,突然嘲讽的笑了一声,接着左手覆上右手手腕,手指微微一动,咔嚓一声轻响,他便轻揉着手腕起身了。 暗夜里,一袭艳红似血的红衣像是一朵绝艳妖娆的花,在无尽的黑暗中曳曳浮动,妖异且灿烂。 罹烬来到城外的树林里,突然停了下来。就在他刚刚站定时,前方一颗粗壮灌木的树干后闪出了一个人影,渐渐靠近他。 那人走至罹烬身前时,一拂衣摆就单膝跪地了。低着头,恭敬道:“尊主。” 罹烬目视前方,并没有去看她,只淡淡应了一声“嗯”。 地上的人得到回应突然展颜一笑,嘻嘻的起了身,动作也不似刚刚那么严谨恭敬了,反倒像个孩子一样,摇摇摆摆站不稳当。 她这一抬头,月光映在她脸上,这才能看清她的容貌。这人居然是……那日大街上被顾清泽轻薄的姑娘! 扬灵嘻嘻笑着,蹦跳着跑到距罹烬更近的位置,习惯性的想要伸手去抱他的胳膊,却在半途中想起了什么,撇了撇嘴有些不太情愿的又收了回来,可脸上的笑意仍旧未散,笑望着眼前的男人。 罹烬静静的看着她,忽而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呀,还是这个样子。你也不小了,怎么还能像孩子一样,这样以后我还怎么放心让你替我做事?” 扬灵却把嘴一鼓,急急反驳:“谁说像孩子就不能替你做事了?你别小看我!再说了,我只在你面前才这样,你不知道千秋阁的那些人对我有多怕。人家对你好,你反倒不领情,真是不识好歹!” 估计整个仙魔道都没人想到竟然有人敢对鬼域魔尊这么说话,而且还是他自己的下属。 罹烬听完也不怒,只淡淡笑了笑,宠溺道:“好,是我不识好歹了,我以后再也不小看你了,这样总行了吧?” 扬灵闻言,虽然还是侧脸对着他,也没说话,但是嘴角却偷偷的弯了起来。 罹烬见状叹了口气,突然正色道:“现在能不能告诉我顾清泽是怎么回事?是你做的手脚?” 扬灵立刻转过身,一脸诚恳道:“这次真的不是我!原本我是想教训教训他的,居然敢对我动手动脚,放在之前他哪还有命回去。可我这次知道你有要事在身,不能给你惹麻烦,所以就没动他。谁知道他最后还是死了,杀他的另有其人!” 罹烬眯了眯眼,面色深沉:“如你所言,看来早就有人想让他死了,我们不过是做了人家的替罪羊而已,时间掌握的恰好,真是好算计。” 扬灵道:“是什么人?竟然敢让我们替他背黑锅,活的不耐烦了!” 罹烬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敢动顾氏的人,还敢嫁祸给我,这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他恐怕也不惧得罪我们。一时半会应该查不到。” 扬灵面容突然垮了下去,低眉顺眼,咬着嘴唇偷瞟了他几眼,歉疚道:“这次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招惹了顾清泽,也不会给别人可乘之机,你也就不会被四大世家发现,也就不会被叶迢华扣住了。” 罹烬看她那副蔫头巴脑,乖乖等着责骂的样子,不禁好笑:“行了,我现在虽然的确麻烦了些,可也没有那么糟,我要做的事还受不到影响。”说着勾起了她的下巴,将头埋进了她的颈窝,轻声道:“所以,不用再自责了。不然,我会心疼的。” 扬灵感受着罹烬吞吐在她耳后的温热气息,脸颊立刻绯红一片,嘴角也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着兴奋喜悦的光芒。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眸光微转,轻轻推开了罹烬,严肃道:“你若不想回上官家,大可杀了叶迢华,这不过是弹指之间的事而已,明明可以轻易解决,可你为什么甘愿被她囚禁?那个地方,你真的要去?你能接受的了吗?” 说到上官家,罹烬的眼色瞬间暗了下去,原本带着精锐光芒的眼睛覆上了一层灰色的外膜,掩去了所有情绪。这样的他,愈发深沉莫测,诡谲难辨。 “杀她,我的确可以。不过,我现在不想杀她。” 扬灵有些失落,但失落中夹杂更多的是担忧:“难道你还顾念旧情吗?” 罹烬冷笑一声,嘲讽道:“旧情?你觉得我会有这种东西吗?这里有哪一个人是值得我有情的?” “那你为何……?” 罹烬垂着眸侧过脸去,冷声道:“跟着她也不是没有好处,我现在已经被四大世家认定为杀人嫌犯了,他们一定会源源不断的找我麻烦,虽然这些麻烦我都可以解决,但毕竟要分我心神。若呆在叶迢华身边,她就会替我挡去这些麻烦,我还可以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不用隐蔽提防。但若离开她反倒就没这么方便了,所以何不好好利用呢?” 扬灵却好像根本没在听他说话,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和往日并无不同,坚定,诡谲,狠辣,玩味。可不知道是不是跟着他的时间久了,即便她看不出他有丝毫异样,可她就是隐约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也不知道。她甚至分不清这种感觉是她臆想的还是真的有迹可循。 她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只严肃的应了一句:“属下等静候主令。” 罹烬微微侧首瞟了她一眼,复又挂上了那个魅惑玩味的笑容,身后曳地的红袍一如来时那般飘摇在夜风中,如鬼似魅的隐隐现现,最终化为一个红色的小点,直至完全消失。 第八章 夜鬼 翌日清晨,罹烬还沉沉睡着,上官辰就奉命拿着一串钥匙把他给拖醒了,也不管罹烬的烦躁不耐,硬生生把人给拽了出去。客栈外一行人早已准备妥当,见二人出来,当即御剑朝山门的方向掠去。 罹烬在山门前看着眼前这条长长的石阶,目光渐渐暗淡,随即怔忡出神,脚步也不自觉地缓下,最后停住了。 上官辰一直跟在他身后,见他这副样子,突然出声:“你怎么又不走了?看你这个样子好像很害怕进去?” 罹烬被这一声唤回了神,侧目看了他一眼,若无其事的继续迈步蹬阶,并没有搭话。 上官辰也不恼,追上去道:“你也不用担心,我师父虽然脾气冷了点,但是绝不会草菅人命的。她若是想伤你早在江阴就动手了,更不会带你回来。你来这里总好过被萧宗主带走,你不知道,那个萧宗主最恨魔道妖人了,落到他手里的魔道中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那手段……”说着打了个哆嗦“残忍的很啊!” “你这副身板,绝对撑不过一天就被他折磨死了!所以你还是庆幸被我师父带回来吧!” 话音落下,罹烬突然顿足,侧首问他:“他当真还是如此恨意难消吗?”他的声音很低,不知是在问上官辰还是在问他自己。 上官辰不太理解他口中的“还是”是什么意思,说的好像他很久之前就知道似的,可他的年龄分明也不大啊。就当作他是妄自尊大,胡言乱语了,也不跟他计较,敷衍着点了点头:“是啊。” 就在他刚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上官凛自后面打了他脑袋一下,训斥道:“又在这胡说些什么呢?还不赶快走。”说着看了罹烬一眼,低声道:“你怎么能跟他亲近呢,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离他远点。” 上官辰不服:“什么身份?上官羽吗?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我不信!就像那些人说的,就算他真的重生了也绝对不会像他这样轻浮无状,而且上官羽身姿矫健,修为高深,怎么可能像他这么弱,一下就被打出窗外了,这未免太侮辱人了。再说,他还在御香楼帮过我呢,我总不能也和你们一样对他防备疏离吧,总该照顾一下他。” 上官凛听完更火大:“你还好意思说御香楼,你平白无故的怎么跑到那种地方去了?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一会儿回去了看师父怎么盘问你。” 上官辰急道:“我那是去查找魔物的。” 上官凛道:“这些话留着跟师父说吧,要是过不了师父那关,看她怎么罚你,到时候看你还有没有心思管别人的闲事。”说完就拉着上官辰快步离开了。 “唉唉唉……慢点……慢点……疼疼疼!……” 罹烬看着上官辰一步三回头的样子,不在意的笑了一声,继续上石阶。 穿过层层木亭水榭,行过重重凌幔阁楼,后面就是各个庭院,是上官府的居住之所。 自叶迢华掌管门楣以来,上官家的居院就再没住过外人,就算是有同道前来议事,她也绝不准他们踏入这里一步,至于原因更是无人知晓。因为这做法太过失礼了,其他家族也多有不满,为这事没少诟病她不识礼数,但她却一直恍若不知,依旧坚持不变。 如今居院来了二十年来第一个外人,弟子们全都好奇兴奋了起来,都伸着脖子等着看宗主要如何安置他。 上官凛请示道:“师父,这个人要安排在哪里?” 叶迢华默然片刻,道:“棠苑。” 上官凛:“……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弟子都倒吸了口冷气。 棠苑是师父的居所啊! 不止那些弟子,罹烬也蓦地身体一震,不过动作被他刻意压制住了,外人几乎看不出来。 没等上官凛开口确认,叶迢华就自顾自的先行离开了。于是他只好压下满腹不解,心虚的带罹烬往棠苑走。 罹烬站在满园海棠前,眼神复杂的凝着一片花海,原本向来邪气莫测的眼神此时竟然有几分平静认真,而平静后面又涌动着抑制不住的抵抗,躲避。他的手在身侧握起,微微抖动着,迟迟不肯进去。 “你不敢进?” 叶迢华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似乎已经看了很久,此时正用一种挑衅的目光看着他。 她走到他身边,附在他的耳畔,眼睛直视着他,低声道:“你为什么不敢进?还是说,你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她的眼神很犀利,带着洞察一切的光芒,似乎她已经看到了他的内心。罹烬面对她这样的目光并没有丝毫慌乱,也同样坦然的看着她,两道目光交缠在一起,像是在无声的对峙。 片刻后,罹烬微微一笑,闲庭信步般的迈了进去,怡然自得的走在海棠花枝下,衬着他那一身猎猎红袍,苑中春色似乎更浓了些。 叶迢华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渐渐暗了下去,怔了片刻,直到人影消失了才跟进去。 罹烬的房间在主屋旁边,是叶迢华的隔壁,这是叶迢华安排的。想来她是觉得这样更方便看着自己吧。 他也因此沾了光,迎窗而立恰好能看见苑中最繁盛的海棠花,池塘中的绿叶粉荷在此处看也是最好的角度。可他却似乎不太喜欢这些,才看了一会儿就把窗关上了。外面一派暖阳花海,清香满园,他却只呆在房间里,一步都不曾踏出。 就这样一直到晚上,他都没有任何动静,叶迢华也没再来烦他。 在房间里翻翻看看了好一会儿,全都是些稀松平常的普通玩意儿,一点意思也没有,他又不愿出去,所以只能躺在床上睡觉来打发时间了,起初根本睡不着,可谁知躺着躺着他竟然真的有了些困意,便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正在他睡得恍惚之际,耳边却突然传来了凄厉的哭声,哭声时高时低,时粗时细,有时悲凄如诉,有时怨气滔天,还有时诱人心智,简直雌雄莫辨,鬼哭狼嚎!惨烈的哭声过后,接着又是一阵低喃呓语,呜呜咽咽的听不太清,只知道声音近在耳边却辨不清方向,声音虽低却长久不绝,如此往复,让人烦躁得很。他在睡梦中渐渐清醒过来,原以为不过是睡中幻觉,这一醒才发现,原来声音是从外面传进来的。 这里怎么会有夜鬼出现?就算附近有邪灵怨怪,也不该闯进上官家啊。外面的护山结界可不是摆设! 他颇为不悦的揉了揉眉心,暗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小鬼敢扰他清梦。起身走到窗前,倒要看看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然而,他的手刚刚碰到窗棂就突然停住了。 这声音……他似乎听到过,好像曾经还很熟悉,不过可能是经历的时间太久了,他实在记不清了。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顺着声音寻去,一路左拐右绕,走了差不多一炷香才穿过居院走到了*。然而当他正准备踏过*门槛时,不远处的屋檐上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罹烬当即收回脚步,隐了身形,他隔着墙壁听到了有人落地的声音。心中不禁暗叹是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偷偷潜入上官家。 他微倾着身子,想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么有胆色。可他才刚探出头就愣住了。 这一身青衣,腰间轻鸾,不是叶迢华还能是谁! 上官家*有宵禁,夜幕一到就不准再随意出入,这是老规矩了。其原因是*里大多是静室,书阁和家族里位高又有意隐退的长者的住所,另外,上官家的祠堂也在这里,所以此地要保持绝对的清静,平日里是不能随意踏足的。 可叶迢华为什么大半夜的一个人偷偷到这里来?她是一家之主,怎么会罔顾家规,明知故犯?再说,就算她真想来也没必要大半夜偷偷来啊,这里难道还有人敢拦她不成? 罹烬隐了气息,跟在她身后,倒要看看她究竟要去哪。 罹烬跟在她身后穿过了几座书阁和一间水榭,借着夜色的掩护跟踪的毫无压力。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叶迢华就停在了一扇朱门前。 然而当他看到那扇朱门后,他却止步不前了。他盯着那扇朱门,眼里的神色和白日看着那满园棠花的眼神一样。 不!不一样!似乎比白日……多了些悲怒!他的手在身侧渐渐握成拳,骨节咔咔作响,泛着杀意的眼睛微微泛红,此时哪怕随便一个普通人都能看出他是在尽力压制自己。 就在他盯着朱门出神的时候,一声“吱呀”声响起,惊醒了他的思绪。他抬头看去,叶迢华已经推门进去了。 罹烬垂眸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跟进去了。 屋内没有掌灯,四周一片昏暗,只有几缕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射进来,有几分幽诡的感觉。罹烬漫不经心的环视一周,这里的陈设很简单,正前方有一张宽大的案台,两边是摆满各种长剑的兵器架,上面的兵器每件都泛着幽冷的光,即便静静的躺在架子上,也能让人清楚的感到汹涌的杀意,尤其在这样幽暗的夜里,它们更像久未进食的嗜血怪兽,用凌厉的冷光和躁动的杀意显示他们蠢蠢欲动的渴望。 罹烬却根本不在意身边的阴森寒意,他的目光落在了案台上。 然而案台上摆放的,是满满当当的牌位! 这是上官家的祠堂。 上面是历代家主的牌位,两旁的兵器应该也是他们生前所用的佩剑。能做到家主的位置,手上绝不会干净,想必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手上都有不少人命,所以他们的佩剑就算已随他们封鞘多年,其中的怨力也还是如此强大。 罹烬此时已经冷静了下来,似乎是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或者更像是害怕看着它们的感觉,他只盯着它们看了两眼就立刻转身朝内间走去了。 一离开前堂,看不到那些牌位了,他的情绪就渐渐平稳了。他刚刚在门前看到叶迢华转进了内间,所以他也追了进来,可他才刚进来就原地僵住了,讶异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叶迢华靠坐在墙角里,一条腿伸开,一条腿弓起,左手将轻鸾横放在腿上,右手拿着一坛酒。她的眼神空洞无焦,像是毫无意识的傀儡一样,冰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情感和温度。可明明就是这样没有情绪的眼神,却又无端流露出一丝哀伤的感觉,让人莫名其妙的觉得她在伤心,也不知这是错觉还是真的。 她似乎有了些醉意,双颊微微有些绯红,眼睛轻眨迷离之间分不清是醉困还是清醒时的失意。她一边昂首喝着酒,左手一边轻抚着轻鸾,越抚摸就握的越紧,最后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说出去恐怕没一个人会信,向来不可一世,狂妄不羁的叶迢华居然也会有如此落寞颓唐的样子。 当然,如果仅仅只是这一幕,还不足以使罹烬如此惊讶。令他吃惊的,是叶迢华身边那个陷下去的大洞―被撬开的地板下面,是一个足足有几间屋子大的酒窖,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酒坛。 她居然在祠堂里偷偷开了个酒窖! 这简直让人摸不着头脑,堂堂一家之主,居然在自己家的祠堂里开酒窖,如此大不敬的行为还真是闻所未闻,她是怎么想的? 就连罹烬也想不通她为什么这么做,他就在帷幕后的阴影里静静的看着她喝酒。叶迢华越喝越落寞,怀里的剑抱的越来越紧,像是怕人跟她抢似的。她现在缩在墙角里的样子就像个无助的孩子,迷茫、伤心。他已经不记得他有多久没见过她露出这样软弱的样子了,久到仿佛是前几辈子的事了。 “为什么骗我?为什么离开这么久?”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我说过,我会……” 她低低的不知又说了些什么,也不知是醉话还是清醒之言。罹烬就这样静静的听着,看着,直到看她喝了一坛又一坛。 原来她也有伤情的时候吗?像她这么眼高于顶的人居然也会有在意的人吗?罹烬真的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叶迢华为之颓靡到如此地步。 罹烬此时只觉得叶迢华是真的和二十年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她虽然也是沉默寡言,却不冷漠;虽然也是眼界过高,却不狂妄;虽然也会饮酒,却从不主动沾染半滴。更重要的,她从不会有特别在意的人,她对待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态度。没想到多年不见,她竟然变化如此之大,这些年她又经历了些什么呢? 原本是想来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秘密,可叶迢华除了喝酒什么事也不做。罹烬看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也觉得甚是无趣,于是打算转到别的地方看看。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又听到了初时那道凄厉鬼叫。 罹烬猛然停下,警戒的快速扫视四周,想到叶迢华还在里面,不能被她发现,于是身形一闪想要赶快离开。 然而,已经晚了。 叶迢华已经执着轻鸾冲过来了。此时的她又恢复了冰冷高傲的姿态,丝毫不见刚刚的落魄,转变之快让人觉得刚刚那些不过是一场幻觉。 罹烬感觉到人已至身后,不得不回身防守,转身之际,轻鸾自他鬓边划过,剑光映在他的脸上一闪而灭。 叶迢华猛然停住,见来人是罹烬,开始有些惊讶,继而面色冷了下来,斥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罹烬自知被抓包,躲是躲不过去了,正思量着该怎么回答,可还没等他说话,叶迢华突然双目微睁,毫无预兆的一剑挥了下来。 罹烬看着擦着自己脖颈推进的剑刃眯了眯眼,并没有躲开,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岿然未动。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了架子劈裂的声音。 他不慌不忙的回身看去,整整一排的兵器架全都散架倒地了,长剑也都横七竖八的铺在了地上。而那些长剑上方,聚集了一团厚重的黑烟。 叶迢华左手搭在罹烬肩上,微一用力就把他甩到了身后,自己护在前面,横剑胸前,以剑光震慑抵御眼前的邪灵。 原本斩杀几只邪灵对叶迢华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根本不算事,可不知为何,这次的邪灵颇为奇怪,随着叶迢华攻击次数的增加,邪灵的数量也开始快速增加,且怨气越来越重,到最后整个祠堂都被包裹在黑压压的黑烟之中了! 此强彼强! 叶迢华的轻鸾算得上是绝品法器了,当今仙魔道里还从未遇到过能与之匹敌的法器。可这次,轻鸾居然未能伤这些怨灵分毫,反而还越引越多!实在诡异! 叶迢华忙的手忙脚乱,罹烬却在一旁悠闲得很。这些怨灵似乎能感应到什么,一到他身侧就立即自行退开,不敢近他分毫,所以整间祠堂里只有他身边空开了一片空地。 反正这些怨灵不缠着他,他乐得轻松,双手抱臂轻靠在另一排未倒的架子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叶迢华卖力御敌,根本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反而还有些幸灾乐祸。 叶迢华自然也注意到了,回身看了他一眼,清丽的眸子毫无波澜,只停留了片刻就继续回身挥剑了。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此时,外面也突然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罹烬抬头看了看,正是上官凛领着众人急匆匆赶来了。看来前庭的人也被这里的动静惊动了,现在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外面,前仆后继的往里闯。然而,第一批闯进来的人连门槛都没迈进来就被猛的拍了出去!连带着后面追上来的人也都一起倒了下去,一波人浪相继倒地,喷血的喷血,昏倒的昏倒,连门都还没进去就趴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这什么东西!这么厉害!” “这东西……这东西……太可怕了!咱们这么多人连出招的机会都没有,这可怎么办啊!” “这可是祠堂!里面的东西可损伤不得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急的原地打转,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急又无措! 不过,他们有一句话倒真是应验了。那些邪灵受外界攻击时,反弹出的力量撞到了案台上,震落了上面的一块灵牌。 这灵牌一掉不要紧,罹烬原本无所谓的表情却瞬间变的铁青,锐目中乍现凶光,紧紧盯着地上的灵牌。刚刚撞掉灵牌的那只怨灵原本还呲牙咧嘴的得意挑衅,可此时突然感应到了罹烬突变的情绪,当即一个激灵,得意的表情僵在脸上,极为恭敬害怕的伏在地上,老老实实的不敢再放肆。罹烬目光狠辣的瞥了它一眼,那眼神就像是看杀父仇人一样。那只怨灵也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惊疑不定地左右乱瞄,极为瑟缩。罹烬却好像根本没看到它的求饶姿态,二话没说,愤然挥出一袖,当场把它给震散了!他这一掌发出,周围的怨灵也跟着一惊,瞬间退开数丈,好像怕被迁怒一样。 叶迢华看到这一幕,突然笑了,微松了一口气,问道:“现在你能告诉我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了吗?怎么连轻鸾都伤不了他们?” 罹烬脸色还是很不好,虽不愿告诉她,但碍于刚刚这些怨灵让他动了怒,就算叶迢华不动手,他也有心除了它们,所以还是不情不愿的说了:“这些是剑灵,这里的每一把剑都曾历经百战,吸收了无数死者的鲜血,积攒了极深的戾气,随便一把都足以掀翻半个上官家,更何况是这么多把。那些死去人的精魂经历漫长的岁月,已经和这些剑融为一体了,再加上休养生息了这么久,怨气早已翻倍,他们本身就是以剑为灵,你用剑自然伤不了他们。” 原来它们是从剑里出来的! 听到用剑不行,叶迢华果断弃剑,手上结印以术法攻击,虽然见效了,但速度比起用剑极为有限,加上怨灵数量极多,恐怕未等她杀光它们,它们就已经遍布整个上官家了! 第九章 夜鬼 正在叶迢华布阵拦截的时候,无数只怨灵好像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暴起,全都携着黑烟疯狂的扑向大门。她即刻变换手印加强结界,所幸是及时拦住了。可那些怨灵也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全都趴在结界上啃咬撕扯着,丝毫不惧上面的灼热法光。 叶迢华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这些怨灵的威力远超过她的想象,她必须全力镇压才能勉强镇住,稍有分神就会失去控制力。如她这般修为竟都如此棘手,这些东西必不简单! 结界初时还算牢固,可过了片刻便有松动之像,虽然不足以让所有怨灵尽数逃脱,可还是有几只漏网之鱼趁虚逃了出去。它们这一出去,外面就完全乱了套,整个院子全都乌烟瘴气,嚎叫冲天!那些小辈弟子根本连一只都应付不了,个个手忙脚乱,大片倒地!有不少还受了伤,伏在地上七窍流血,毫无还手之力! 叶迢华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皱,手下一紧,可还是未敢擅动,目光自院子里撤回来,不动声色的加强了灵力。 罹烬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外面,垂眸思索片刻,自腰间取下了一管短哨。 那管短哨约有一只手掌那么长,食指粗细,颜色红黑交替,黑粗红细,整体看上去有些深沉阴郁,表面温润光滑,一看就是经常被把玩的。 他将短哨横于唇边,随着手指翻飞,一曲森然阴诡的曲调乍然响起。音浪所到之处,似有浪潮波动,周围事物尽皆扭曲,顷刻间,那些原本还在呲牙咧嘴的怨灵听到哨声瞬间尽数伏地,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趴在地上动弹不得了。不光怨灵,外面的上官子弟也都捂着耳朵在地上打滚,全都头痛欲裂,眩晕难立,痛苦程度不亚于力斗怨灵。 叶迢华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的视线却是落在他唇边短哨上的,她的眼神有惊有悲,看着看着竟渐渐有些出神。 哨声幽诡阴森,极为阴郁,即使在白日都能让人生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更何况是在夜间,那就更让人后背发麻了。那些怨灵在哨声的安抚下渐渐平静老实了下来,都伏在地面上一动不敢动,场面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场面一控制住哨声立时直转急下,怨灵们受哨声引导慢慢向祠堂里退回,聚成了一堆。叶迢华果断抽剑,在剑上结了一道咒印,剑气通过咒印散出,大半怨灵立时烟消云散了。剩下的一小半极为顽固难训,竟然受了叶迢华两剑还能活蹦乱跳。罹烬见状眯了眯眼,曲调又生变化,由迅急凄厉转为和缓平柔,剩下的怨灵果然全都俯首帖耳,顺从的躲回了剑里。 片刻后,哨声停,罹烬眼帘微抬,四周已没有怨灵的半点影子。 罹烬将短哨挂回腰间,弯腰想要捡起掉落在地的灵牌,手指刚要碰触它的时候却蓦然停住了,似乎是不敢碰它。就在他犹豫纠结的时候,一只素手拾起了它。 罹烬抬头,叶迢华正把灵牌仔细的摆回原来的位置。 “你不该来这里。” “我若不来,你又该如何脱身?” “我自有对策,用不着你管。” 罹烬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叶迢华摆放好灵牌,回身看向满地的佩剑,面色凝重道:“这些怨灵为什么会突然暴动?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罹烬锐目淡淡扫了一眼散落在地的佩剑,视线凝在了一把黑鞘长剑上。 叶迢华发觉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罹烬道:“去拿坛酒来。” 叶迢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罹烬不耐道:“让你拿坛酒来,你里面那么多酒,不会这么小气,连一坛都不舍得吧?” 叶迢华想起罹烬发现她藏酒的事情就气不打一处来,顿时又现薄怒:“你……!” “你还想不想知道这些怨灵暴动的原因了?” 叶迢华虽然生气,但还是分的清孰轻孰重的,只得暂时隐了怒气,不情不愿的回内间取了坛酒出来。 罹烬接过一个小巧的莹白细颈玉质酒瓶,看都没多看一眼就将酒洒在了那把黑鞘长剑上。酒甫一落下,剑身就冒出了一团黑烟,还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就像烙铁入水的声音一样。黑烟越来越浓,渐渐升起,最后隐约形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罹烬此时撤了酒瓶,二人都紧盯着眼前的这团黑烟,想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黑烟凝成人形后,便渐渐敛去了黑色烟雾,逐渐显现了衣饰和身形。令人意外的是,这个刚刚还暴戾凶狠的狰狞怨灵,其真身竟然是个长相清俊的十七八岁的少年公子。这人面容白净,眉目清俊,身着一身淡蓝色长袍,一身的书卷气息,若还活着的话必是个儒雅少年。 可叶迢华和罹烬看到他却突然情绪大变,像看到天塌下来一样不可思议。叶迢华下意识握紧了轻鸾,惊道:“江晋元?!这怎么可能!” 江晋元正是二十年前上官羽叛逃那天死在这里的!他可是当年上官家家变的重要一环,就连上官烨之死也少不了他的“功劳”。二十年过去了,他竟然一直都在!而叶迢华竟然也从未察觉过! 罹烬眼神阴郁的看着他,并没有过多表情,可是没有表情才是最危险的信号。叶迢华侧首看了看他,见他并未有所动作,微松了口气,道:“他是二十年前死在这里的,期间从未出来过,今天怎么会突然暴起?” 罹烬神色如常:“应是被什么气息刺激到了。他现在只是一缕残影,七窍灵魄失了六窍,无神无主,是没有意识的。” 叶迢华道:“七窍灵魄失了六窍还能二十年魂魄不散,怎么可能?” 罹烬道:“那是因为他有执念,凡死时心有不甘且怨气深重者,魂魄会因执念牵绊历久不灭,且无法离开死地,自然也无法投胎,所以只能囚于死地不得超生,直至执念消散方可离去。不过,它们连咫尺方地都离不开,何谈了却心愿消散执念,最终不过都是被斩杀的下场罢了。他竟然能仅凭一窍灵魄坚持二十年之久,可见其怨力之深,看来他的执念之深世所罕见啊。” 叶迢华:“照你这么说,他是因为受到了某种气息的刺激才会突然暴走,顺便也感染了其他怨灵,才会有刚才的一幕。” 罹烬:“不错。” 叶迢华围着犹如木偶的江晋元绕了一圈,悠悠道:“这么说他才是罪魁祸首,只要他不消停,其他的怨灵还是会时不时被放出来。这要是隔三差五就闹一出,那烟澜岂不是没安生日子过了?不如干脆将他打散,除他一个,根源尽消!”说着,青鸾已出鞘一半了。 罹烬双手抱臂,懒洋洋道:“你若是能杀了他,刚刚那两剑难道不够?” 叶迢华闻言停了下来,这才想起来轻鸾刚刚已经劈了他两剑了,他却毫发无伤,看来他的执念已经深到连她都无可奈何的地步了。 “那你说怎么办?” 罹烬垂眸想了想,道:“为今之计只有替他消除执念,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叶迢华道:“我怎么知道他的执念是什么?想要替他消除执念,也得让他告诉我他究竟有何心愿啊,可他现在都没有意识,这让我怎么帮他?” 罹烬轻笑一声,理所当然道:“他不能说,那就想办法让他说呗。” 叶迢华立刻反应过来了:“你是说找齐他的灵魄。” 罹烬挑了挑眉,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叶迢华嫌弃的瞥了江晋元两眼,暗道真是个麻烦。茫茫人海,四方天地,想找齐他的灵魄哪是那么简单的,更何况她还有一派仙门要看护,岂能长时间离开。可是若不去,上官家以后恐怕再无宁日了,扬汤止沸终究不是办法。权衡之下,只得认了这个麻烦。 “也罢,我去寻他的灵魄便是,左右不过几个月的时间而已。” 话音落下,叶迢华斜睨了江晋元一眼就转身出去了。罹烬见叶迢华走了,也跟在她身后向外走,走到江晋元身边时却突然停了一下,眼中闪着两点危险的光芒,低声道:“我也想知道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说完就邪气一笑,大步离开了。整间祠堂里就只剩下了一个面无表情犹如傀儡的江晋元呆呆地立在原地。 门外那些被罹烬的哨声折腾的肝胆俱裂的上官弟子们此时刚能爬起来,正三三两两的互相支撑着朝叶迢华聚拢。上官辰几个踉跄冲了上来,手还捂着额头呢,急问道:“师父,你没事吧?刚刚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 叶迢华道:“无事,你们不用管这件事,我自会处理。” 上官辰闻言松了口气,“哦”了一声就要带人清理祠堂。罹烬却突然身子一侧拦住了众人去路,悠悠道:“收拾祠堂不着急,还是先去为你们宗主准备出行的行李吧!” 上官辰刚受了伤,正是烦躁之时,如今去路又被拦,当即有些不耐,又听到罹烬说的莫名其妙的话,更是一头雾水,皱眉道:“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准备行李?” 罹烬刚要开口,叶迢华就道:“我明日要下山,此一去时间不定,烟澜就交由凛儿暂管,这段时间切勿出差错。” 上官凛道:“师父下山可是与今日之事有关?” 叶迢华点了点头。 上官凛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决定以遵从师令为主,颔首道:“师父放心,徒儿定当看护好山门。” 上官凛还在揖身行礼,上官辰就突然冲上来一把推开了他,弄的上官凛差点没站稳摔下去。等上官凛惊异的抬起头时,就看见上官辰双眼放光,兴冲冲的问道:“那明日我随师父一起下山吧?也能帮师父出份力,还能为师父鞍前马后,师父累了我也可以服侍师父……” 话还没说完,就听叶迢华语气淡淡道:“这次罹烬跟着我,他一人足矣。” 还没等上官辰反应过来她就头也不回的走了,上官辰回过神的时候早就没了叶迢华的影子。他眨了眨眼,猛地转向罹烬,愤怒又不甘的盯着他,那表情就像是自己的窝突然被别人占了一样,又不敢置信又吃醋委屈。师父最近太不对劲了,自从见了这个罹烬,就像变了一个人,多次有违常态,如今连出门都只带他,他一定是给师父下了什么药! 罹烬看着上官辰的眼神,多少懂了点他的意思,心中暗自无奈,上官辰这股敌意他可着实冤枉,他巴不得离叶迢华远点呢,越远越好! 上官辰:“你说,今晚的麻烦是不是跟你有关!我们烟澜向来太平,山外更有护山结界,从来都没出过差错,怎么你一来就出事了?我看这事就是你搞的鬼!” 罹烬无辜:“你要真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反正你们人多,我又是阶下之囚,当然随你们怎么说了。” 上官辰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气的面红耳赤:“……你!” 上官凛见状,似乎觉得有失礼数,一把拉住他,教训道:“没有根据的话不可胡说!况且师父都点名只叫他跟着了,那就说明他没问题,难道你连师父都不信吗?” 上官辰被堵的哑口无言,可又不甘心被人抢了机会,只能低头自己生闷气。 迫于上官辰的强烈威压,罹烬为免麻烦最后只得无奈的摊了摊手,叹着气满脸忧愁的离开了人群,悠悠然回去了。只剩下上官辰在原地瞠目结舌的看着他不紧不慢的走了! 罹烬回到房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拎着刚刚剩下的半瓶酒,这酒是叶迢华藏的,看这酒瓶也是精巧至极,想来必非凡品。反正都被自己带回来了,他又是个好酒之人,岂有糟蹋之理?也罢,今夜就小酌几杯,也算是打发了这漫漫长夜。行至窗棂前推开了半扇窗,窗外的海棠花枝被满枝繁花压的低垂微弯,恰好伸进窗来,落在了窗棂上。罹烬轻倚着窗棂,花枝正好掩映在他的侧脸上似挡不挡,手中玉瓶交错起落,荧光在花间流转,月光直射在他身上,更显的他优雅柔和。 轻启瓶口,微微颔首,然而当他鼻尖刚至瓶口时,嘴角的陶醉笑意却蓦地消失了。 这酒是……杯雪! 第十章 鬼域 午夜,云城大街。 一辆宽大板车缓缓自远处行来,车板和轱辘有节奏的出发吱呀吱呀的声音,车头挂着两盏昏暗的红纸灯笼,随着板车前进,灯笼也跟着左右晃动,映的赶车人的脸一明一暗。赶车的是个年纪稍大的中年男子,脸型圆阔,八字胡须,眼睛窄小狭长,披着一身墨色披风将身体严严实实包裹在内,只露出一颗脑袋,神色肃然高傲。护在车头,车身和车尾的是三五个青年小伙,个个身强体壮,精神抖擞,全都谨慎小心的跟在后面看护着。 一阵夜风袭过,顿时给寂静的大街增添了些冷冽的气息,护在车头的小伙不禁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埋怨道:“不过就是一车酒而已,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的看着吗?大半夜的还让我们换地方,这又不是什么宝藏秘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赶车的大叔脸色立刻就变了,严肃道:“别胡说八道!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这可是魅影领主为她弟弟大婚准备的喜酒,再过两天就是少主大婚的日子了,领主向来疼爱她这个弟弟,大婚事宜当然都要仔细筹备了。敢在背后说这样的话,要是让别人听到,你们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刚刚埋怨的那个小伙立刻捂住了嘴,左右张望了一圈,确定没有外人听到后才轻轻松了口气,点头哈腰道:“成叔说的是,小的记住了,多谢成叔指点!” 成叔斜睨了他一眼,从鼻孔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继续赶车。 车子走了一阵后拐进了大街尽头的一个拐口,拐口后面是一扇宽约五六丈的高大铁门。成叔靠坐在车上朝身边的小伙使了个眼色,小伙点点头,从腰间取下了一串钥匙,走到铁门前把门打开了。 大门甫一打开就传来了铁门靠墙的回声,里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小伙摸索着靠墙往里面走,不多时,里面的壁灯就被陆续点亮了。成叔看到光亮,也从车上跳了下来,朝剩下几个人挥了挥手,吩咐道:“快!搬进去,动作都麻利点!” 几个小伙点头应是,跟着就手脚麻利的动起来了。这几个人倒真是手脚快,几个人进进出出几趟,整整一车的酒,还没半炷香时间就搬的差不多了。先前发牢骚的那个小伙将最后两坛酒放下,长舒一口气,刚要抬手擦擦汗眼前突然一黑,小伙心中一慌忙眨了眨眼再看,眼前却什么都没有了。 心中正奇怪,又警戒的左右张望了一圈,把所有的角落都看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看到,不由挠了挠头,嘀咕道:“难道是幻觉?” “小六,磨蹭什么呢!还不快走?想在这过夜啊!”身后一个小伙急声催促道。 “我……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人影从这里过去了!” 那人呔了一声,不耐道:“这鬼地方哪有什么人啊?连猫狗都没有一只,哪个脑子坏了大晚上来这里!我看你小子是怂病又犯了吧,胆子小的像个娘们!再不快走,你就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别走别走!来了来了!”小六应了一声,见也没发现什么,又怕真被他们丢在这里,便就急急的追出去了。 小六回到门外拉门上锁,身后几个同伴还在喋喋不休:“动作这么慢,里面是有姑娘还是有金子啊!耽误老子的时间,这鬼地方老子一刻也不想多待!总觉得阴里阴气的!” 小六一边锁门一边赔笑着点头:“是是是,我的错我的错,各位别生气,一会儿我请各位喝酒赔罪,就去怡香苑怎么样?” 那几个人闻言倒是不那么咄咄逼人了,低斥几声,又啐了一口,这才带着一脸淫笑离开了。板车的声音在夜风中再次响起,很快就渐渐远去,直至听不到了。 车声刚落下,拐角另一边就悠然走出了一个黑衣人。 此人身形高挑挺拔,一身黑色劲装英挺华贵,玉带缠腰,护腕揽袖,虽是武人打扮,可穿着却是一丝不苟,甚是讲究。面上覆着一块黑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神采飞扬的亮目和微弯的性感薄唇,手上还执着一把黑色纸扇,扇骨上雕画的是各种上古神兽,复杂咒文和一些不知代表什么的图腾,虽然混合复杂,但拼放在一起竟然毫不冗杂,反而还有一种高深神秘的感觉。 上官羽转了转扇子,歪头看了铁门一眼,眼睛里闪着孩子顽皮般的光芒,忽而轻笑一声,下一刻就翻身越上了屋顶。 轻车熟路的翻开了屋顶的瓦片,上面顿时有了一个半个身子大的洞。上官羽透过洞看向里面,眼睛里的光愈加兴奋,同时还带有几分自信和得意。轻轻一跳,他竟然就真的从这个半人大的洞轻松的进去了,碰都没碰到边缘一下。 甫一落地,他就从旁边酒架子上顺了一坛酒,将鼻子凑到酒封处闻了闻,先是面露惊喜,可跟着又皱起了眉,盯着手上的酒点了点头,道:“果然是魅影的酒,都是上品,就算是找遍整个仙魔道恐怕也找不到几个能和它相提并论的了,不过比起杯雪还是差了点,但凑合着喝也还可以。” 他又四处搜刮了一圈,把每种酒都打开尝了一遍,不过片刻地上就滚满了各式酒坛和酒封,他来回找酒的时候还好几次差点被他扔在旁边的空酒坛绊倒。 几十个酒坛前,上官羽盘腿而坐,左手抱着一坛,右手拎着一瓶,腿上还放着一壶,左喝一口又喝一口,好不满足。那样子就像是一个吃到糖的孩子,开心的有些幼稚。 “好酒!看来魅影这次是真的花心思了,她倒是够疼她弟弟,只是没想到到头来便宜了我!哈哈……” 话音一落,他又昂首饮了一口,可是这口酒还没咽完,他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脸色猛地一变,一口酒卡在喉咙里马上就把他的脸憋的通红。 “噗……!咳咳……咳咳……” 上官羽捂着嘴咳了好一阵才缓过一口气来,一边给自己舒气一边愁眉苦脸道:“她的酒被我喝了,她一定会发现的,到时候岂不误了大事?”说着作势抽了自己一嘴巴“一时贪嘴,差点坏了大事,看来这酒真该戒了!” 上官羽垂眸想了想,片刻后眼珠一转:“有了!” 喝都喝了,想要再给她装上酒是不可能了,但是装水还是没问题的。虽然最后也会被发现,但是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她发现也没关系了。 上官羽四处看了看,发现里侧墙角处还真放着一个水缸,暗道真是天助我也。拎起腿上的酒壶就往水缸走去,左手往嘴里倒着酒,右手就把水缸盖给打开了。 水缸盖才刚开了一条缝,他嘴里的酒都还没来得及咽呢,水缸却突然震了一下! 上官羽双目猝然睁亮,迅速撤了手,与此同时一阵阴风从屋顶上的洞灌了进来,上官羽只觉背后一寒,整个人不禁打了个寒战。风刚落下,外面顿时又响起了树叶摩挲的沙沙声,还有夜风掠过的呼呼声,阴诡邪气,久而不绝。 上官羽将腰间折扇抽出向上抛了两转,侧头看了看上面的洞,又左右环视了一圈自己身边缭绕不停的阴冷寒风,神色有些深沉。 这股邪风看似平常,普通人或许只认为是夜间寒风,可仙门中人却能一眼看穿其中暗藏的杀机,其中的戾气和血气异常深重,能招来这股邪风的必是个难缠的非人之物。 砰!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又传来了石锤砸地的砰砰声,声音频率很慢,停顿均匀,好像有千斤巨鼎一下一下砸在地上一样,震的酒窖里的地面都有些震颤。上官羽警戒的听着外面的动静,未敢擅动,才听了没几声,脚就已经被震麻了。他正讶于这东西竟然这么重,声音就已近在咫尺了。 这东西既已到了门口,不妨就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上官羽步履轻快的移到门前,轻轻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凑到跟前往外看去。 只见门前大街上正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赤脚老人!虽然看得出他是个老人,可他的样子实在不像个老人。此人白发稀松,腰背佝偻,体态异常高大彪壮,足有两人高,身上的肌肉一块一块的凸起,而且不像活人的肌肉一样均匀分布,倒像是在肉里裹了什么东西一样,圆滚圆滚的,一个“球”挨着一个“球”,搞的四肢像个巨大的糖葫芦一样!双脚异常大,每走一步就在原地留下一个深约三四寸的脚印,地上的尖锐石砾也同时被他赤足踏碎,碾成了沫!这人不光体态畸形,神态也呆滞木然,一双瞳孔里俱是眼白,眼珠虽还在,却也是微乎其微,马上就要不见了。一张死灰色的脸上颧骨高高突起,从额头向下爬满了裂纹,一直延伸到脖颈。除了他本人的样子可怕以外,更让人诧异的是他背上还背着一口棺材! 背棺老人! 他怎么来了? 上官羽突然身体一凛,紧紧盯着背棺老人,表情有些严肃。 背棺老人是鬼域令主炼的一种尸傀儡,是他的心爱之物,也是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这种尸傀儡因为在炼制过程中被强行注入了异物,所以体态畸形,杀伤力也随之增强,通常是“人”的几十倍!而且这东西无痛无伤,据说已脱离了肉身凡胎,血肉发肤都被生生炼成了钢筋铁骨。最重要的是他没有意识,完全就是个死工具,十分容易被主人控制,是个最顺从,最得力的宠物。至于其炼制过程,外人则是一无所知,这样狠毒残忍的炼尸手法也只有鬼域令主一人会用,所以这背棺老人便成为了鬼域令主的专属象征。 眼前这个背棺老人双瞳中仍有黑目,应该是刚炼化不久,还没有完全蜕化。按理说背棺老人这种级别的下属是不会被轻易派出来的,但凡派他出来必是遇到了极为重大且棘手的大事,而且必少不了一场血腥杀戮!眼下这东西竟然出现在了这里!他不过就是来偷个酒,都能遇上这种东西,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啊! 就在上官羽出神的时候,门外的脚步声突然停了。耳边突然清净了下来,他的思绪也跟着被打断了,声音突然停了,难道这东西走了?上官羽正觉奇怪,刚抬头要看看怎么回事,谁知这一抬头正好撞上背棺老人的那一双鱼目! 被发现了! 刚刚还在想千万别跟这东西撞上,被他缠上了可就后患无穷了,这会儿竟然就真的被发现了!没他这么倒霉的吧? 上官羽猛地握紧了扇子,心道“先下手为强!”,举手就要砸下去,可是手刚落下一半就听到远处传来叫嚷声。 “快!这边!动静是从这边传来的!” 想来应该是这家伙走路动静太大,才把人给招来的吧。 上官羽果断撤了手,侧身隐于暗处,静听外面的动静。令他没想到的是,那背棺老人好像也怕被人发现,竟然也立刻逃之夭夭了,速度可不比他慢!这东西还怕人?什么情况? 脚步声很快就传到门前了,光听动静大约有四五十人,人群来到门前就停住了。 “刚刚就是从这里传来的声音,这会儿怎么一个人都没了?” 领队那人左右环视了一圈:“人一定没跑远,就在这周围搜,一定要把人给我找到!” 众人应了声“是”就纷纷四散而开,朝各个方向追去了。 人刚散去,一名小卒就上前道:“领队,这里是领主的酒窖,要不要……进去检查一下,以防有什么闪失。” 那领队好像听下属禀报完才想起这里是领主的地方,立刻神色一凛,道:“快进去看看!” 话音落下,剩下的人全都一股脑往里面跑,门打开的同时上官羽躲在酒架子后面纵身一跃,混在阴影里悄无声息的就从屋顶上的洞跃了出去。 搜查的人刚进去就看见满地的酒坛子全都歪七扭八的倒在地上,整个酒窖充斥着浓重的酒气,屋顶上的洞自然也没逃过他们的眼睛。 领队见了这副景象,像是受了惊吓,又急又怒道:“是谁那么大胆子,连领主的酒都敢偷!领主再三嘱咐过,这次婚宴要用的东西绝不能出一点差错,这要是让领主知道了,我们都别想活!” 下属也是惴惴不安,满面愁容:“领队,屋顶上有洞,想必偷酒人就是从那里逃的,我们现在去追,兴许还来得及将功补过,也许还能保下一条命!” “那还不快追!都给我去找!找不到人就都别活着回来了!”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作鸟兽散,一下子就散干净了,都朝着四面八方有多快跑多快。 上官羽坐在屋顶上看着地上的人逃命似的四处乱跑,抬手抚了抚额,无奈道:“只怪我还没来得及把水装进去……” 确定四周无人了,上官羽又跳了下来,看了看一地的烂摊子,他这个罪魁祸首都觉得有些头疼了。余光瞟到水缸旁边还有半壶他刚刚喝剩的酒,这么好的酒可不能浪费,他又走回去拾起了酒壶。人都来搜过了,这下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吧?他正好能踏踏实实的好好喝了,不用担心别人发现了,一撩衣摆就要坐到水缸上去,打算舒舒服服的喝完这壶再说。 他的手撑到水缸盖上,身体刚要靠上去,手下却突然一空,整个人差点栽进去,上官羽一惊:“今天怎么回事?连水缸盖都不结……”话还没说完,一道黑影就从水缸里窜了出来! “啊!” 那道黑影似是受了惊,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的往外冲,还撞了上官羽一下,正好扑在他怀里。 上官羽刚要抓住他就听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暗道不好!原本他都已经躲过搜捕了,可偏偏就因为这道黑影,全都前功尽弃了!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右手成拳在空气里捶了一下,这种情况跑是不可能了,跑也没意义了,只能认命出去露个脸了,呼着长气就往外走。走到门外,整条街道亮如白昼,将近百人正举着火把,拿着剑等着他出来呢。刚才那道黑影也被他们给拦下了,正押在手下呢。不过这一停下来,上官羽才看清那道黑影竟然是个小姑娘。 这小姑娘长得十分瘦小,全身瘦骨嶙峋的,几乎只剩下骨架子了,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满是灰尘污渍,已经不能穿了,鞋也丢了一只,小小的脚上满是血污。这小姑娘似乎极为害怕,满是泥污的小脸深深低着,全身蜷作一团不停的发抖,却从未吭过一声。 “大胆贼人!竟敢私闯魅影领主的地方,该当死罪!来人啊!给我上!” 话音未落,人群便已躁动起来,纷纷举剑就要冲过去。然而还未等众人迈出第二步,一道清澈干净的声音突然传来。 “住手!” 人群后方缓缓走出一个少年,这少年面容白净,双眼清澈,俊俏的脸庞还稍显稚气,即便手持利剑,也让人一点都害怕不起来,因为他身上丝毫没有与刀剑相配的戾气和杀气,有的却是赤子的纯澈干净。也正因他气质太过纯净,所以配上他腰间的那把剑,反倒有些不伦不类了。 那少年走到前面,举起火把仔细看了看,须臾,又往前走了两步再次确认,惊道:“绝影哥哥!” 上官羽道:“花谢,是我。” 第十一章 鬼域 花谢又惊又喜:“绝影哥哥,怎么是你?你怎么三更半夜跑到我姐姐的酒窖里了?呃……该不会刚刚他们要抓的人就是……” 上官羽不自然的咳了一声,压低声音尴尬道:“刚刚里面的人的确是我,不过我也就是一时嘴馋偷了几坛酒而已,别的可跟我没关系。”说着还埋怨的看了那小姑娘一眼:“要不是这小丫头突然冒出来,我也不会被你们发现,真是倒霉!” 花谢被这话给逗笑了:“你来我家偷酒被发现了,还说你自己倒霉,我看是活该才对吧!我家才倒霉呢!” 上官羽偷酒被抓现行已经够丢面子的了,这会儿还挨花谢的揶揄,面子愈发挂不住了,赶紧横了他一眼:“行了行了,这事就这么过去吧,左右你家也不差这几坛酒,大不了就当送我了。” 花谢无奈道:“好好好,知道你好酒,其实这些酒收集之初我就料到可能会把你引来,果然不出所料。不过言归正传,你怎么会来云城?可是来找我姐姐的?” 上官羽道:“我不是来找你姐姐的。” 花谢不解:“你来云城不找我姐姐,那是做什么来了?” 上官羽道:“我只是执行任务恰巧途经云城罢了,又听闻你要大婚了,我这个做哥哥的总不能不闻不问,所以才临时停留来看望祝贺你的。” 花谢一听上官羽提及大婚之事,原本揶揄的神色当即有些羞敛,喜道:“那正好,明日就是婚宴,你不妨再留一夜,等明日喝了喜酒再走。我保证,明天的酒随你喝个够!” 上官羽闻言怔了怔,眼神略有迟疑:“这恐怕不行,我是有任务在身的,这次能滞留片刻已是不易,鬼域的规矩你是懂的。喜酒我今夜已经喝了,祝贺之意也已送到,虽然仓促了些,但也是无可奈何,待我卸任而归自当再次登门,届时再行宾主之礼也为时不晚。” 花谢虽然失落,但也明白鬼域的规矩,只得松口:“那好吧,谁让你们这些做领主的都身兼重任呢,我这等阶位的人自然领略不到你们的日理万机。也罢,等你回来再说吧。” 上官羽闻言轻笑一声,推了他额头一下,教训道:“还说呢,你小子怎么说也是魅影的弟弟,怎么就学不到你姐姐的一点风采,就算不能和你姐姐一样做领主,好歹也做个护法吧?这都多少年了,还只是个普通杀手,我都替你姐姐丢人,也不知道你姐姐是怎么忍你这么多年的!我要是你姐姐,早就把你赶出家门了!” 这种话花谢不知道已经听了多少遍,似乎已经免疫了,静静的等上官羽骂完了,才悠悠道:“绝影哥哥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杀人,我只喜欢弄乐吟书。那些人活的好好的,跟我又无冤无仇的,我为什么要杀他们?而且我不喜欢杀人的感觉,看着那些素不相识的人死在我的剑下,我总有些不忍。比起杀人,我觉得那些风花雪月更有意思,或许我生来就不是个做杀手的料吧。所以修为低点就低点吧,这样我还能推脱一下,相反,要是修为高了我就不得不像你们一样了,那样的话,杀孽岂不更重了!” 上官羽之前虽是以训斥的语气教训他的,可这会儿听完他说话,却丝毫没有不满的意思,看他的眼神反而还有些欣慰赞许,可这短暂的欣赏过后却又隐隐有些怜悯。 “绝影哥哥?你怎么这样看着我?”花谢伸手在上官羽眼前晃了晃。 上官羽回神,迅速调整了神色,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你这种心性,身陷鬼域实在是可惜了。不过好在你有个有本事的姐姐,倒也能让你任性而为而不丢命,也算幸运。” 花谢笑道:“那是!有我姐姐在,我做什么都没事!” 上官羽无奈的摇了摇头:“好了,既无事我也该走了。” 花谢不舍的拉住了他的袖子:“真要走啊?你好不容易来一次,我还真舍不得你呢。” 上官羽摇了摇头:“行了,你就别耽误我时间了,再晚我可就难逃责罚了。” 花谢点了点头,有些不情愿的挥手斥退了身后一众侍卫,让出了一条路。上官羽走了两步,却又忽然停下了。 花谢皱了皱眉:“怎么了?” 上官羽迟疑片刻,神色晦暗道:“我这次来的事情你就不要告诉你姐姐了。一来我并无正事,你姐姐又事务冗杂,告诉了她也是平添她的烦躁。二来,我与她同为领主,有些事务不可互通,所以还是不要告诉她为好,这也是我为什么偷偷来喝酒而不亮明身份的原因。” 花谢自然明白鬼域戒规,了然道:“放心吧,这些都是我的人,我绝不会把今晚之事告诉姐姐的。不过……”说着跑到上官羽身边,左右瞟了几眼,确定无人监听才靠在他耳边低声道:“你回来之后得继续教我飞花摘叶,那功法好俊逸雅致,你上次只教了我一半,我想学的紧!” 上官羽白了他一眼,伸臂揽住了他的肩膀:“你小子敢威胁我了?真是长本事了!也罢,教你便是。” “多谢绝影哥哥!” 上官羽没再多留,摇着折扇就翩然离去了。在与那小丫头擦肩时,他的余光无意间瞟到了她,那小姑娘遍体鳞伤,身体羸弱,这次被抓回去不知道还要受多少折磨,魅影的手段他是知道的,她恐怕是难有生机了。可上官羽却也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神色漠然无波,连步子都丝毫未滞,很快就走出老远了。 待上官羽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时,领队才上前道:“少主,此事当真不禀报领主吗?” 花谢摆摆手,理所当然道:“当然不告诉了,放心吧,我与绝影哥哥关系甚好,是自己人。” 那领队似乎还有些顾虑,但还是遵从了他的命令:“是。” 花谢:“好了,你们继续搜寻一下周围,看看还有没有可疑之人,务必保证万无一失。” 众人应了一声便又四散开来,各自离开了。热闹半夜的街道又恢复了一片死寂。 半夜抓贼,半夜巡捕,这婚前一夜便就这样匆匆而逝了,众人也在忙碌中迎来了云城最为盛大的一场婚礼。 花府上下一片彩帐红绸,丫鬟侍卫们进进出出各自忙碌着,虽然繁忙但这些下人明显都是受过*的,行事有条不紊,顺序分明,丝毫不显慌乱。院中也早早的聚集了诸多宾客,这些都是云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也不乏花府的下属家族,这些人平日里原本是没什么机会聚首的,这次盛事倒是难得的将他们都聚在一起了。 “诶?怎么到现在都没见鬼域的三位领主来啊?他们四位领主共侍一主,素有同袍之情,交情应该不浅,今天这么大的日子,他们不应该早就来了才对吗?怎的到现在还没见过他们?” “这倒的确奇怪,按理说不该啊,这段时间除了绝影领主行踪飘忽常见不到人以外,其余两位都没有任务。退一步讲,就算他们不愿来,怎么也该走个过场,不能驳了魅影领主的面子啊!” 三五个持剑男子围坐在一张桌子旁七嘴八舌的猜测原因,怎么想怎么说不通。最后排的一个一直默默喝酒,从没开口的人似是实在听不下去了,呔了一声,一拍桌子瞬间止住了聒噪。 “你们知道什么?人家可是领主,领主是什么身份?那是鬼域里仅次于令主的存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不说他们是否会在乎这种小事,就算他们真来了,你以为会让咱们看见吗?他们会和咱们站在一起吗?根本不可能!他们肯定都是私下会面,单独宴请的,你们就别在这叽叽喳喳了!” “说的好像不错,还真是这么回事。要说还是人家位高权重,整个鬼域任他们四个横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不风光,不像我们日日战战兢兢,还要受上司的气,憋闷至极!若我也能做上领主,我也要好好放纵放纵!” “哈哈……你就算了吧!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德行,就你那点修为还想做领主?谁不知道咱们这四位领主是在万人囚笼中厮杀出来的,一万个人里活一个,那得是多强的杀劲和心性!从那里出来的人个个都手段毒辣,心冷如石,这种没有感情的人简直无懈可击!所以啊,别再想着什么跟领主扯上关系的事了,就你这样的估计连第一波拼杀都撑不过,还想闯过万人厮杀?还是好好过现在的日子最好,对他们最好敬而远之,免的什么时候惹了他们,自己却还不自知,那才是倒霉呢!” 话音一落,剩下的那几个人茅塞顿开,颇觉有理,这才恍悟:“对对对,说的没错,咱们是该离他们远点,免得惹祸上身……”说着几人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他们刚刚的言行才松了口气,立刻转换话题了。 数百宾客光是寒暄叙聊就把白日给轻松耗掉了,是以一个白日的等待倒也不难挨。此时已至夜幕,迎亲队伍的锣鼓声也已到了门外。花谢穿着喜袍,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一队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整个人满面春风,甚是高兴。 队伍在门前停下,花谢下了马轻轻走到轿前,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踟蹰片刻才缓缓伸出手,停在轿门口等着接新娘子下轿。 不多时,一只纤纤素手伸出轿帘,轻轻搭在花谢的手上,紧接着一道婀娜身影移出了轿外。花谢看着眼前的人,又激动又有些慌乱,脸上浮现出少年人的害羞和腼腆,半晌才略微平静了些。 “我……我会好好待你的!” 话音落下,花谢握紧了新娘的手,新娘也微微点头,微低着头做娇羞状跟着他进了花府。花谢携新娘来到堂前,眼看就要行拜堂礼了,此时才突然发现魅影竟然不在这里。正在起哄的众宾客也突觉不对了,他们这才察觉到从白日到现在似乎都没见魅影现过身。 “诶?魅影领主怎么不在?她弟弟的大婚,她应该不会迟到吧?” “不知道啊,好像今天一天都没见过她,这不应该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坐下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都在猜测为何不见魅影,堂下顿时哄吵了起来。 花谢面色有些紧张:“快去内堂请领主出来。” 丫鬟道:“奴婢们刚刚不见领主,早就去找过了,领主不在内堂。” 花谢道:“不在内堂?外面全是宾客,姐姐不在内堂还能在哪?你们可寻仔细了?” 丫鬟道:“奴婢们每个角落都找了,确实不见领主。” 花谢此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知道姐姐是绝对不会在这种时候故意缺席的,就连迟到都不正常,可她现在又的确不在这里,那么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真的出事了! 花谢猛然转身,急道:“都跟我去内堂,我亲自去找!” 话音未落,花谢就已脚步生风的出了门,正在他下台阶的时候,不知道什么东西携着一阵风自他鬓边划过,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娇哼。 花谢猛然停住,急忙回身看去,只见刚刚还好端端的新娘这会儿竟然倒在了地上,背后还插着一把柳叶形的飞镖。他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还没回过神来,身后又是一声破风之响! 这会儿他总算反应过来了,双目猝然正大,使出全身的力气尽量快的移动僵硬的身体,可即便他已经快速做出反应了,也还是晚了一步。他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倒在地上了无生气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已经死了两个人,在座的宾客都还没一个人起身,个个都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两具尸体,不敢确定这是真的。 “何人放的暗器!还不快滚出来!” 整个院子一下子就炸锅了,所有人都惊恐的拔出武器,慌乱的左顾右盼,偌大的院子竟然不够他们活动,不是你的剑柄捅着我了,就是我的刀刃划着你了,摩肩接踵好不滑稽。他们这般方寸大乱,可却连暗处的人是谁都还不知道呢! “哈哈哈……” 突然一声清朗的笑声从空中传来,那笑声很轻松快意,其中还颇含戏弄别人的得逞之意,一听就是个少年的。 众人应声抬头,只见屋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这人面覆黑色面具,双腕上带着一对银质护腕,银光闪闪甚是夺目,腰间还别着一把折扇。 第十二章 鬼域 众人不可思议的看着屋顶上的人,原本的吵嚷声也瞬间平息了下来,他们就像是看到鬼了一样,面色畏惧,坐立不安。一群持刀佩剑的凶神恶煞此刻却像是受训的孩子一样,蔫头耷脑的连句话都不敢说,也实在是滑稽。 半晌,终于有一个人怯怯出声了:“这……这不是绝影吗?他……他怎么来了?” 倒也不怪他们这么惊讶,绝影是鬼域四大领主中最年轻的,甚至年轻的比较离谱,年仅十五岁。十五岁能在鬼域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保全性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拥有一席之地更是不可多得,然而他,不但有了一席之地,而且还位列四大领主之首,由此可见他的实力之强,手段之高。另外,鬼域之中素有传闻,绝影这个人性情难测,不喜与人往来,向来行踪飘忽,很少露面,所以几乎没人能见到他,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一露面才显得尤其恐怖,这代表着一定有很重大的事情发生。 上官羽坐在屋顶上,手搭在双膝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似乎是在欣赏他们的反应,又似乎是在等他们发问。 人群中一个胆子较大的挺了挺胸膛,深吸了口气道:“绝影,刚刚的柳叶刀是你射的?” 上官羽哈了一声,点头笑道:“不错不错,你没认为我是来喝喜酒的,说明还不是很笨。” “你!真的是你!你为什么这么做?这可是魅影领主的地方!你要造反吗?” 话音落下,人群中也零零散散的响起了支持的声音,似乎都认定是绝影私杀领主,企图反叛。 上官羽却根本不在乎这是谁的地方,依旧嬉皮笑脸:“你说的不错,的确有人要造反,不过这个人,不是我。” 不是他?这是什么意思?杀人的是他,不是他造反,难道是被杀的人要造反?等等!这意思就是,魅影要造反?! 未等众人反应完,空中突然爆开了一朵巨大的烟花,伴随一声轰响,整个天空都被照的亮如白昼,众人被强光晃到眼睛,纷纷低头挡眼。须臾,烟花熄灭,巨响也停了下来,众人这才重新抬头,可他们抬头之际却看到空中似乎弥漫着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 众人见此景象皆是迷惑不解,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就在众人迷糊的时候,上官羽脸色突然黑了下来,低喝了一声:“不好。” 话音未落,地上众人就像没了骨头的一坨肉纷纷堆在了地上,才一眨眼的功夫就连血肉也都被抽干殆尽了,身体像一张皮纸软塌塌的叠在地上,铺了一院子。 这个过程发展的极快,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上官羽视线触及他们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死了。他未有迟疑,一个飞身从屋顶上跃了下来,与此同时,四方墙幕上也掠来了五个黑衣人,衣服配饰和他无二。 上官羽甫一落地就黑着一张脸,极为不满道:“你们怎么来了?” 一人上前颔首道:“领主奉命而来,我们做下属的自该前来协助。” 上官羽:“我不需要。” “我们是领主的属下,助领主扫清障碍是我们的本分,还望领主不要为难我们。” 上官羽知道他们既然来了就无论如何也不会走了,跟他们多费口舌也是无用,还浪费自己的力气,索性就懒得计较了,双手抱臂自顾自走了,边走还边不快的嘟囔:“没劲。” 见上官羽走了,五个人也顺势跟了上去,刚刚搭话的那人率先跑到了堂内,想要去翻花谢的尸体。还没等他碰到尸体,上官羽就懒懒道:“那是个假的,别指望用他要挟魅影了。” 那人闻言怔了怔,旋即道:“假的?那就是说魅影已经发现我们的计划了,她一定做了准备,我们恐怕不好对付她了。” 上官羽何尝不知,可令人意外的是他却丝毫没有为难的样子,反而还是一脸了然的样子,似乎他早就知道了。他没有说话,而是昂首阔步的往后院走去了。 后院的景象可比前院热闹多了,所有人都伏地哀嚎,蜷缩着在地上打滚,边打滚边用指甲挠自己的脖子和前胸,有的指甲甚至直接剜进了肉里,衣襟大片大片的被血染红,可他们却恍若无感,依旧变本加厉的自残。还有一些人疯疯癫癫的四处乱撞,抓到人就吸食对方的血肉,形容之狰狞与兽畜无异。 这大概与刚刚那场烟花雾有关,后院的守卫仆从也都受了影响,不过因为距离太远,所以效果并没有那么明显快速。 上官羽在这些难缠的疯癫之人中穿梭,因为场面太过混乱,所以难以分辨出他要找的人在哪个方向。但若是强行出手把所有人都杀了,动静太大,恐怕会惊动躲在暗处的魅影,到时候他在明,敌在暗,恐怕就更麻烦了。魅影已经知道他来的目的了,若是不抓紧时间,难保魅影不会跑了。正在他左右为难,举步维艰的时候,一个黑影突然撞到了他腿上。那东西撞到他之后似乎被弹开了,上官羽低头一看,地上坐着的正是昨日躲在酒窖里的那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爬起来的时候裤腿被吊起,露出了脚踝,上官羽眼尖的看到了她脚踝上带着一个紫色的铃铛。那铃铛上面雕有繁复的金色鸢尾花纹,外表光滑色亮,形状圆润规则,看上去非常别致漂亮,若是外人必会觉得这么精致之物肯定不是这么一个脏臭的小丫头能拥有的,然而上官羽却偏偏认得这铃铛。这铃铛是魅影的东西,上面设有她的独门咒印,是用来控制奴隶的。这小丫头脚上有这铃铛,那就说明她应该是花府的家奴。 这小姑娘似乎是趁乱逃出来的,急着要往外跑,可无奈遇到了上官羽。上官羽一把拽住她的后脖领子,像提小鸡一样就把她提回来了。小姑娘受了惊,拼死拼活的挣扎,小拳头小腿一起上阵,乱七八糟的一顿乱打,可这些对上官羽来说根本连抓痒都不算,他就这样任由小姑娘打他,丝毫没有嫌弃和不高兴,他身后的属下都有些看不下去了,连他们都要恭敬服侍的主子,这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竟然敢动手打,这不是也打了他们的脸吗?若非上官羽没发话,他们肯定早就一掌劈了她了! 待那小姑娘打累了,才终于停了下来,上官羽这会儿才不紧不慢的掸了掸身上的灰,悠然蹲下,笑道:“小姑娘,你知道你们领主在哪吗?” 小姑娘虽然没力气了,可一双眼睛却亮的很,那股狠劲不像是一个孩子该有的,连上官羽看了都不由怔了怔。她明显没有开口的意思,上官羽也不着急,就这样等着她,可他的手下们却没有他那么好的耐性,举着染血的长剑就搭在了她的脖子上。小姑娘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刚刚的硬气一下子就被明晃晃的剑光驱散了,立刻低下头,身体剧烈的颤抖,时不时抬眼偷瞟上官羽一眼,眼神里满是不安和乞求。 上官羽并没有斥退下属,而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她似乎知道了上官羽虽然面上温和,可自己如果不回答他的话,他也绝对不会管自己,而他的那些下属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想了片刻,眼珠转了转道:“她……她刚刚在那里。”说着颤着手指向了不远处的一间偏殿。 上官羽抬头看了一眼,立刻就带人过去了。几人杀气腾腾的来到偏殿门前,都亮出了兵器,准备下一刻就劈头盖脸的砍进去。当他们刚要自信满满的抬脚踹门的时候,周围却突然亮起了一层光圈,要踹门的那两个人来不及收腿,直接被震飞了出去,落地时腿上还带着光圈的余光,上官羽抽空懒懒的看了一眼,不由摇了摇头,一点救的意思都没有,那条腿想必是废了。 “这怎么回事?外面怎么会有一道结界,还这么厉害!” 上官羽站在原地未动,先是大概环视了一圈结界,继而垂眸思索片刻,突然听到身后响起了铃铛声。他回头看去,正看见那小姑娘把脚上的铃铛扯下,一把给扔开了。 上官羽:“这不是结界,而是阵法。是魅影以她的鲜血为引设下的迷灵阵,这阵的法门和她控制属下用的咒印同为一理,而且这阵应该是主阵,所有咒印都会受这个阵法的影响。” “那这阵有什么作用?” 上官羽:“顾名思义,迷惑灵智,为她所控。” 那些下属刚要继续询问该如何破阵,身后便突然传来了一道女声。 “绝影果然是绝影,知道的就是比别人多,不过知道又有什么用呢?你还不是出不来,要被困死在里面。” 话音落下,偏殿大门打开,里面走出了一个紫衣少女,少女身姿妖娆,面容妩媚,声音更是如泠泠泉水软人心智。少女走到阵法前,得意的看着上官羽,那样子就像是在宣告胜利一样。 上官羽也坦然和她对视,笑道:“看来你早就知道我要来了?” 魅影冷哼一声,不屑道:“你以为花谢不告诉我,我就不知道你深夜潜入云城的事了?他身边有的是我的耳目,也好在我在他身边做了准备,不然那傻孩子恐怕早就连累了整个花府!” 上官羽摇了摇头,叹道:“可怜花谢都不知道他最敬重的姐姐居然也会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他若是知道了,不知该有多伤心啊!” 魅影却对上官羽这副样子满是嫌恶:“我在他身边安插眼线是为护他周全,可你呢?他口口声声喊着你哥哥,把你当做最信任的人,就连我都能瞒着,可你却利用他对你的信任带人来灭他满门,若非我的眼线,他现在早就是丧家之犬了!你说,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番话?” 对此,上官羽并没有辩驳,可同样也没有丝毫愧疚之意,只是神色淡淡的听着。而他的这个反应在魅影看来却是默认了,她轻笑一声,手上结出了一个咒印:“看来一向行事周密的绝影领主这次是失策了,不过连我自己都没想到你居然会栽在我手上,这倒是意外之喜,以后说出去我一定会以此为豪的。”话音落下,光罩上突然凝聚了密密麻麻的光锥,自上而下射向上官羽几人。 原本只是一些光锥,凭他们的身手躲过去不算难事,可难就难在这阵法有迷惑神志之效,那五个下属神志受控,非但不抵御光锥,反而还掉过头来攻击上官羽,上官羽当即翻了个白眼,懊恼道:“就说了是累赘!” 上官羽一脚踢翻一个,虽说自保绰绰有余,但也腾不出手破阵了,不由更加气愤,脚下越踢越重,边踢还边发牢骚:“让你们别过来,你们偏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不如没有你们呢!一群废物!” 他在这边抱怨的起劲,魅影在外面已经集结了所有心腹,把整个院子都围了起来,打算来一次彻底的大围杀。就在魅影自认为稳操胜券的时候,正在收缩的包围圈却突然停下了。 “住手!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话音落下,魅影和上官羽俱是一愣,齐齐回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着喜袍的男人正跌跌撞撞的朝包围圈冲来。 魅影大惊:“花谢!你怎么回来了!” 第十三章 鬼域 花谢因为跑的太急,身体跌跌撞撞的,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冲过来的,他的喜袍也被撕破了几个口子,发冠松动,几缕碎发落在额前,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搏斗,样子很是狼狈,一点也没有新郎官的焕发精神。 花谢:“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才离开几个时辰,为什么咱们家就变成这样了!” 魅影却没心思回答他的问题,怒道:“谁让你回来的!我不是告诉过你没我的允许不准你回来吗?你连我的话都敢不听了!” 花谢见魅影还在顾左右而言他,顿时也有些急了,音调不知不觉间也拔高了几分:“姐!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现在问的是咱们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以前我什么都能听你的,可这次不一样,我就算再迟钝也看得出来这次的严重性,咱们家几乎都毁了啊!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告诉我!我也是花家的人,我有权知道!” 魅影看着花谢,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她稳了稳气息,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和缓下来:“你放心吧,这件事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姐姐会处理好的,你只要听我的话离开这里就行了,如果你不想拖我的后腿就照我说的做。” 花谢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语气也像脱了力一样,失落道:“你到现在还在骗我。” 魅影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她很想再告诉他她没骗他,想再次呵斥他,用愤怒逼他离开,可她真的说不出口,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对他说什么。 上官羽在一旁倒是看的悠闲,这会儿终于懒懒开口了:“你真以为什么都不告诉他就是在保护他吗?这样只会让他连自己的敌人是谁都不知道,防无可防,反而对他不利。况且,他是单纯又不是傻,这么大动静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严重性。” 魅影怒道:“你闭嘴!这里最没有资格说话的就是你!要是他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是你害的!” 花谢夹在他们中间听得烦躁至极,一把抓住了魅影的胳膊,尽量冷静道:“姐,你先把阵法撤了,你看看这些人都在干什么,有什么话我们都等先把场面控制住再说,别再让他们自相残杀了。” 魅影:“不行!阵法决不能撤,否则放他出来我们都活不了!” 花谢:“不会的,绝影哥哥不会胡乱杀人的,而且有我在,我绝对不会让他伤害你的,我们把话说清楚不行吗?” 魅影:“没什么可说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了,也就只有你这个傻孩子还相信他。听姐姐的话,这件事你不要插手,等事情结束你就会知道姐姐是对的。”说完一把推开了花谢,立刻调转剑刃朝上官羽刺去。 上官羽活动范围有限,此时又被那五个累赘缠住了,根本顾不上提防魅影。魅影的剑刺穿结界时,阵法突然大震了一下,他下意识错身躲开,同时把手上的一个下属推了出去。等他重新站稳的时候就看见那个下属已经血溅当场,倒地不起了,阵法外的人也突然身覆紫光,疯狂的砍杀身边的人,也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人,场面顿时失控了! 上官羽:“魅影,如果你还想有一线生机的话,最好现在就停下来,这样耗费你自己的势力,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 魅影:“只要能杀了你,这些人算什么?牺牲几百人换你绝影一条命,值得很!更何况,如果你不死,这些人活着还不是照样会被你杀了,所以还是让他们死的有价值些比较好!” 上官羽无语了:“你还真是冥顽不灵。” 魅影只认为上官羽这是怕了,所以下手更加变本加厉,阵法里的光圈已经灼热到十步之外都能让人汗流浃背了。她看准时机,手中最后结了一个鸢尾咒印,毫不犹豫就推了过去! “不要!” 花谢看到魅影头也不回的朝上官羽袭去,态度决绝,杀意已定,立时心急如焚,也不管自己是否来得及挡下这一击,下意识就紧随魅影身后扑了过去。 就在二人即将碰到光罩的时候,原本悠悠然的上官羽却突然瞳孔骤缩,盯着二人背后大喝一声:“花谢走开!” 话音未落,他手风一起,腰间的折扇自行飞出,稳稳当当的落于手上,他手中运劲只轻轻用扇面在光罩上划了一下,迷灵阵便瞬间土崩瓦解了,光罩和光锥一下子化成了无数荧光飘飘洒洒,消失无踪了。上官羽想都没想,立刻冲出去抱着花谢就扑在了地上。 花谢莫名其妙被推开了,心中也正疑惑,然而还没等他起身就听到了一声哀嚎。 那是魅影的声音。 花谢当即就呆住了,他仰躺着怔了怔,眼睛死死地盯着天,似乎在确定刚刚听到的是不是幻觉,也在极力压制心中那个不好的猜测。 “姐……姐……” 半晌后他终于开始断断续续的喊姐姐了,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像疯了一样推开上官羽,不管不顾的往前爬。然而他才刚爬了两步就看见魅影被一个背着棺材的尸傀儡掐着脖子拎了起来。 魅影的双腿在空中无助的蹬踹,脖子也在抽搐,原本妩媚娇艳的脸此时也变得苍白无血色,一双眼睛里满是痛苦和绝望,嘴角还在不断的渗出鲜血。花谢跪在地上,惊恐的看着魅影现在的样子,害怕、心痛、着急、憎恨……所有的情绪一涌而出,交杂在一起难以言说。 “啊!” 他突然大喊一声,毫无预兆的冲了出去,顺手捡起地上不知是谁的剑闭着眼就往背棺老人身上砍,他使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也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就只顾着砍。 “放下她!放下她!我让你放下她!快啊!快啊!……”他歇斯底里的大喊,喊的近乎疯狂,俨然就像个疯子。 可是他的这些行为在背棺老人眼中却一点意义也没有,它不会感觉到他的绝望和痛苦,它知道的就只有进攻。花谢的攻击终于引起了它的兴趣,背棺老人的头僵硬的转了过来,一双死鱼目定格在花谢身上,下一刻另一只手已经缓缓举起来了。 花谢只一心闭着眼睛乱砍,根本看不到背棺老人正在向他伸来的魔爪,可上官羽却在后面看的清清楚楚。 “花谢!快回来!” 上官羽一个箭步飞掠过去,将折扇垫于手臂上挡在了花谢的头上,手上霎时一声巨响,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手臂差点就撑不住压力坠下去了!他未来得及顾自己的手,立刻反手握住扇柄朝背棺老人腋下重重一击。背棺老人行动没有他灵活,被他实实在在的打中了,腋下竟然瞬间冒出了细微裂缝,手便立刻下意识的收了回来。上官羽趁此空当拉着花谢一跃而出。 二人刚刚落地,就听到身后一声重响。回头看去,背棺老人已经掐断了魅影的脖子,将她扔了下来。魅影的身体还在抽搐着,也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花谢恍惚间看到她的嘴还在微微的一张一合,只是幅度很小,很难看出来,她嘴唇嗡动的时候还有血不断的流出来,所以他根本看不清她在说什么。 花谢趴在地上手脚并用的朝魅影爬过去,边爬边喊:“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到!我听不到啊!怎么办……怎么办!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 可是任由花谢再怎么喊,魅影都不可能再开口了。花谢跪在魅影身边,想要抱起她,却又不敢碰她遍体鳞伤的身体,他就这样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她那张苍白的可怕的脸映在他的瞳孔里,像千万根刺扎进了他的眼睛,扎进了他的心里。他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在刚刚她明明还在呵斥自己,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了无生气的躺在了这里?今天原本也该是他成婚的大好日子,怎么突然又变的家破人亡了?他第一次觉得生命原来这么脆弱,祸福真的无可预测。原来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依靠,谁都会死,而且死的很容易。 “哈哈哈,果然是绝影,一个人就能灭了花家满门,真是名不虚传啊!” 上官羽听到这个声音,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不太情愿的回过头,就看见门外进来了两个黑衣男人,后面还跟着一众属下。那两个男人一个眉目张狂,一个眼波深沉,身上的衣饰与上官羽一模一样。 刚刚发笑的那人迅速搜索了一圈,眼神定在魅影身上,见魅影已没了生气便咧嘴笑了,手上打了一个响指,背棺老人就低头退下了。 “这魅影也没什么本事嘛,还不是这么轻易就死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混进我们领主之列的。” 上官羽:“血影,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若今日掌管背棺老人的是别人,你觉得你有几分胜算?” 血影听完脸色有些不快,本想开口顶回去,可嘴张到一半却停住了,假笑一声,道:“是啊,我又不是绝影领主,向来高高在上无人能敌,不要说背棺老人,就连令主来了,都未必放在眼里。我这种人自然比不了!” 上官羽却好像没在听他说话,漫不经心的收回目光,低头仔细的擦拭手上的扇子,再慢条斯理的插回腰间,在这过程中不动声色的移了几步,正好退到花谢的正前方。 血影见上官羽这个反应,原本就不快的情绪更加恼火了,但他又动不了他,无奈之下只能对旁人发泄了:“来人!把这些花氏余孽通通带回鬼域,交由令主亲自处置!” 血影歪头看了看还跪在地上发呆的花谢,阴险一笑,缓缓朝那边靠了过去。 就在血影即将伸手去抓花谢的时候,上官羽一个转身就及其自然的挡了下来。 血影:“来时令主已下了明令,花氏姐弟需得就地正法,不容姑息。你这是要公然抗命吗?” 上官羽:“令主的命令我自然知道,不需要你来向我传达。花谢我今天保下了,至于如何向令主交代,那是我的事,我自会回去亲自向令主解释清楚,就不劳你操心了。” 血影:“绝影,你真当自己是个人物啊?令主平日纵容你,不过就是看在你身兼清渺峰峰主的位置,身份特殊而已,你也该见好就收了,否则玩大了,难保不会触了令主的逆鳞,别到时候后悔莫及!” 上官羽搔了搔耳朵,胡乱的点了点头:“多谢提醒,在下自有分寸。不过跟你们说话可真是累,说那么多没用的有意思吗?是抓还是不抓,给个痛快话。要是抓就赶紧让你的人过来,我早点解决完好早点回去。要是不抓就别挡道,快点给小爷让路!” 血影:“你!” 血影倒是真想带着属下好好跟他打一场,但是无奈的是,他知道自己绝对占不到便宜。技不如人就得避其锋芒,这是没办法的事,这些年他也没少因为这个生气。 血影:“绝影,今天我奈何不了你,可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都讨回来的!”说完就带着一众手下气势汹汹的朝其他花府的俘虏撒气去了。 上官羽招了招手,笑得灿烂:“好走不送。” 待血影的人都撤干净了,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另一个人才终于开了金口:“也就只有你能让他这么生气了。” 上官羽斜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还说呢,我们在这里僵持着,你也不知道过来帮帮忙,就只顾着在一旁看戏,好不悠闲啊!” 残影呵了一声:“你们二人向来不和,这种场面还少吗?若是每次都要我掺和,我不得累死,还是看戏好。”说着比了个手势,身后的人便上前押住了花谢。 花谢突然被人扣住脉门,这才终于恢复了些感知,他突然目光涣散,语气平静道:“所以,你的任务其实就是灭花府满门,对吗?” 上官羽不想骗他,此刻也没了骗他的必要:“是。” 花谢听完猛地甩开了身上的钳制,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上官羽,眼神里是完全陌生的仇视和敌意:“真的是你?原来真的是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说着他像发了狂的野兽一样,一下子扑到上官羽的身上,紧紧拽着他的衣领,额头布暴起青筋,用满布血丝的眼直视着他“你说啊!你说啊!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杀了我姐姐,灭我满门!你怎么能这样!” 上官羽任由他推搡自己,任由他对自己怒吼发狂,他就静静的听着看着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说一句话。残影见上官羽根本没有出手的意思,立即吩咐下属去将二人分开。 花谢被押下去的时候还在不断叫喊着。残影看着花谢这副恨意滔天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佯装同情道:“你故意去魅影的酒窖偷酒,好让魅影的眼线发现你,她得知你来了必会早作准备,她又最疼爱她这个弟弟,所以一定会提前把他送走,只要他当天不在花府,你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保花谢一命。可谁知这小子竟然中途自己回来了,白白浪费了你的一番苦心,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啊。这下好了,不但你之前的戏全都白演了,他这条命恐怕也保不住了,做了这么多无用功,感觉如何啊?” 上官羽转过头,眼神幽深:“想象力太好是很危险的。” 残影却不以为意,耸耸肩道:“难不成你还想杀了我?” 上官羽意味深长道:“那可不一定。” 残影轻笑一声,嘲讽道:“你有那力气还不如用来应付令主,回去之后肯定有你好受的。” 上官羽双手抱臂,脑袋左右乱晃,注意力完全没放在这些废话上,可当他的视线触及某处时却突然集中了精神。 上官羽:“等等。” 第十四章 鬼域 上官羽抬了抬手,示意转角处押送犯人的下属把人带过来。待人走近,残影才看清他们押着的就是上官羽遇到两次的那个小姑娘。 上官羽上下打量了一遍她,又绕着她走了两圈,饶有兴致道:“这小姑娘挺有意思的,我留下了。” 残影不可思议道:“你没开玩笑吧?这小丫头之前先是坏你好事,今天又引你入陷阱,差点害死你,这么个心思不定的危险人物你还要留她?当心哪天她又算计你。” 上官羽不在意道:“你以为死有那么容易吗?凭一个小丫头就想要我的命,这么多年我就白混了。而且,就是因为她有这股桀骜不驯的野劲我才喜欢,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眼神了。在我看来,她可比那些没骨头的怂货强多了!” 残影无奈:“所以你是说你要收她为己用?” 上官羽:“不可以吗?” 残影笑了笑:“她,现在是我的人。” 上官羽头都没回:“那和是我的有什么区别。” 残影笑容一下子垮了下去:“我没听错吧,你现在连我的人都抢了?” 上官羽拍了拍他的肩:“把你留到现在已经很够意思了,你就知足吧。再说了,你也拦不住我,不是吗?所以与其费力气和我周旋,不如痛快点,节省大家的时间。” 残影简直被气的没话说了,伸着食指指了他好半晌,可无奈,自己还真的拦不住他,最后颇为嫌弃的剜了他两眼:“也就只有你有这种眼光!”说完一刻都不想多待,带着下属就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让他觉得碍眼的人。 上官羽微微一笑,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小丫头的脸,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或许是自知之前害过上官羽,所以此刻非常紧张,一双眼睛小心翼翼的看着他,手在身侧不知道该如何安放,半晌后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过分乖巧道:“我叫叶零落。” 上官羽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摇了摇头道:“这个名字不好,满是寂寥萧索之意,你一个小姑娘叫这个名字未免太悲凄了些。如今我是你的主了,你的名字自然也该由我定,只是现在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现在先暂且凑合着吧。” 叶零落听完惊奇的抬起头,意外道:“你……你不记恨我刚刚害你?” 上官羽像是早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话音未落就闭着眼答了:“不是每一个害我的人我都不记恨的,只是你比较特别罢了。等你日后跟我久了,自然就了解我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叶零落第一次光明正大,清清楚楚的看了他一眼,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这个人比她想象的好看,也比她想象的张狂,张狂到可以玩弄生命,赌博人心。这样一个人很容易看清,却很难看透。 上官羽见她心绪已稳,轻瞟了她一眼:“走吧。” 叶零落:“我们去哪?” 上官羽边走边道:“鬼域。” 鬼域是脱离仙魔两道的一个神秘组织,世人只知仙道和魔道这两个修炼派系,却无人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还有一股强大的邪恶势力对这个天下虎视眈眈。 而之所以没人察觉这个组织的存在,是因为它本就是一座地下城,里面的人常年居住在地下,所有的权利核心也都在地下,偶尔有人出来执行任务也是寸草不留,所以见过他们的人都是死人了,也正因此,这个组织才能悄无声息的疯长至今。 魅影是鬼域四大领主之一,平日里掩盖身份居住在外面,为了方便与鬼狱联络,所以曾在家中挖了一条密道,专门通向鬼域,这倒是方便他们回去了。残影和血影处理好这里的事情后早就顺着密道走了,这会儿就只剩下上官羽带着叶零落在黑黢黢的地道里悠然前行了。 地道宽度很窄,仅有一人半的宽度,两侧墙上挂着几盏煤油灯,在这深邃不见底的地道里根本没什么作用,反而还因灯影绰绰更添了几分诡异的氛围。上官羽双手背后像走自家的庭院一样,到了岔路口连看都不看就直接拐进去,要不是叶零落别无选择,她真想原路返回。 在这错综复杂的地道里转悠了好一阵,越走到深处光线就越暗,后来甚至连壁灯都没有了。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墙透风,叶零落隐约听到了呼呼的声响,又走了一段,声音又变成了“喀喀,喀喀”,再往深处竟然还夹杂了婴儿的细弱哭声。各种各样的奇怪声响混在一起,可每种声音却还非常独立清晰,叶零落置身在这幽诡的地道里,精神越来越紧张,步子也越来越慢,她想叫住上官羽,可当她看到上官羽面色如常,一点反应也没有的时候,又犹豫着不敢开口了。 就在她小心翼翼向前挪行的时候,突然脑门一热,似乎有一团黏糊糊的东西滴在了脑袋上。她抬手擦了擦,低头一看,手上是还温热的泛着腥气的血。她的手立刻抖了起来,腿也已经软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迟疑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试探着慢慢抬头向上看,视线才刚触及顶上就看见一张口长獠牙的人脸贴在墙里! 那张脸的血管经络像草木的根一样扎进墙里,脸上全是鼓起的青筋,眼珠像铜铃一样左转右转非常欢快,獠牙下垂着一条两尺长的长舌,还在轻轻卷抬着,那滴血就是从它舌头上滴下来的。那张脸看到叶零落似乎非常兴奋,眼睛里满是贪婪的光芒,血口张张合合,发出“嘎嘎,嘎嘎”的声音,好像在笑。 叶零落的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了,脚下像长了根,完全动不了。喉头鼓动了半晌,终于大叫一声:“啊!” 上官羽被这一叫吓了一跳,莫名其妙的回头看去,一回头就看见叶零落盯着顶上的墙发抖。他走到叶零落身边,顺着她的目光往上看,也看到了那张脸,可他的反应就像是看到了自家的小猫小狗一样,根本没有一丝波澜。他自然的揽住叶零落的腰,把她推到身后,接着向上递了一个眼刀,那张脸就突然做出害怕的表情,眼珠咕噜咕噜乱滚似乎很着急,仅一个呼吸间就缩进了墙里,墙面顿时变的平整光滑,一丝痕迹都没有。 他轻拍了拍叶零落的背,接着把手伸到她面前,因为他的身量比她高很多,所以他是弯着腰和她说话的:“这些东西不敢近我的身,你跟紧我就没事了。” 叶零落不自觉的后退几步,没有接他的手。 上官羽见状温柔的笑了笑,把腰弯的更低了,语气轻柔道:“信我,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有事的。”他的眼神很认真,很自信,同时也非常有耐心,就这么纡尊降贵的等一个小丫头的回答。 叶零落迟疑的伸出手,可还是在最后关头缩了回来,她乞求的看着上官羽,说什么也不肯再往前走了。 上官羽等了半晌也没见她有伸手的意思,叹了口气,直起腰道:“好啊,你不愿意也没关系,反正我是必须往前走的,你就一个人待在这里好了,我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你慢慢想。”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叶零落原本还在犹豫,可谁知他竟然真的就这样大步流星的走了,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一转眼就走出了老远,马上就看不到人影了。意识到他不是在糊弄自己,叶零落立刻就慌了,小腿像转轮一样跑了起来,一下子扑上去,整个人结结实实的撞在了他身上,一双小手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肯放:“等等!等等我!” 上官羽被她撞了个正着,身体连晃都没晃一下,斜眼用余光瞟了她一眼,嘴角却突然偷偷扬了起来,手也不着痕迹的握起她的小手,淡漠道:“那就快走吧,我还赶时间呢。”说完就放缓脚步,与叶零落始终保持并肩的位置继续往前走了。 二人一路所过之处布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蛇虫鼠蚁,它们似乎是感应到了他们走路的声响,全都窸窸窣窣的从墙角地面里钻出来,密密麻麻的爬了一地。可只要是上官羽落足之处,那些虫子就会立刻散开不敢靠近,是以他们二人脚下就自然的开出了一条净路。除了这些小虫子外,地上还零零散散的堆了几堆断手断脚,那些肢体通体紫青,有皮无肉,全都成爪型堆放,有的手臂即便已断成数截,也还在跳动抓挠着,犹如活物。 叶零落恶心道:“这都是些什么东西?为什么会在这里?” 上官羽:“这些都是曾经死在这里的人。魅影为防止有人潜入地道,曾在此设下符咒,所有误闯和偷进这里的人都会被迷阵迷惑,困死在迷阵中。他们死了之后无人收尸,尸体便也留在了这里,这些人死时怨气郁结,心有不甘,这里又常年不见天日,阴鬼之气不得释放,久而久之这些怨气就在他们的躯体内有了自己的意识,并且逐渐壮大了起来,再加上有符咒禁锢的影响,他们的躯体便慢慢与这个地道融为一体了,成为了这个地道的一部分。现在的这些怪物就是他们的怨气所结,他们靠吸食误入人的血肉生存,而误入人死后又会变成他们中的一份子,再去吸食新人的血肉,如此循环往复才有了这一番景象。地上这些被斩断的肢体应该是残影他们干的,看来他们已经到了。” 叶零落以手掩住口鼻,嫌恶道:“这么恶毒。” 上官羽闻言只是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二人又走了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才走出地道,地道出口直接连着鬼域的大门,二人一出来就看见一座高大石门,石门上刻满着面容扭曲,披发血口的鬼怪邪灵,个个神情逼真,栩栩如生,乍一看还真让人不由一惊。石门一左一右分别放着两座凶兽的石像,左为穷奇,右为梼杌,其体型高大巍峨,凶相毕露,两座凶兽的头顶正上方两个赫然大字遒劲有力:“鬼域”。 上官羽带着叶零落进城,城中景象不似外面的城池有整条街的客栈酒楼,摊位客旅,这里全都是巡逻兵和摆在街边的囚笼。所有人都挂坚披甲,身佩利刃,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清一色的黑色面具,只是面具的形状和花纹各不相同,应该是暗示着他们身份的不同。叶零落特意看了一眼上官羽的面具,他的面具形状刚毅优美,顺着他脸的轮廓蜿蜒而下,起伏得当,英朗爽气,上面还刻着暗金色的线条,顿时又增了几分威严贵气,大小形状正好,堪堪扣在他的脸上,像是专门为他的脸打造的。 因为这是座地下城,所以并无日光射入,整座城都以一轮血月照明,而那轮血月则是悬挂在一座最高大巍峨的宫殿上方的。至于地下何来血月,那血月又是如何维持的,恐怕就只有那座宫殿的主人知道了。 上官羽穿梭在交错无缝的巡逻兵中间,那些巡逻兵像是没看到他一样,目不斜视的就直接走了,上官羽也根本没注意他们,同样视对方如空气的肆意行走,直到走到一间名为“轮回殿”的殿门前,身后才终于传来了一声厉喝。 “什么人!竟敢擅闯轮回殿,来人给我拿下!” 话音一落,殿门前瞬间集结了五六十人,将上官羽给围了起来。 这边一起动静,不远处的一个巡逻头领也被惊动了,赶紧带着手下赶了过来,这下加起来差不多有一百多人了。 “怎么了?你这里出什么事了?” “有人擅闯轮回殿,让我给逮住了。你来的正好,帮我一起把他拿下。” 巡逻头领一听有人擅闯轮回殿,立刻精神了起来。鬼域所有的人都知道轮回殿是令主的主殿,能进去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平日里不要说人,就连鬼影都没有一只,万年如一日的冷清,怎么会有人突然要闯轮回殿?难道是疯了? 巡逻头领:“你,转过身来。” 上官羽轻闭上眼,不耐烦的叹了口气,双手负后缓缓转身。可当他转过身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又是另一张截然不同的阴鸷面孔,面具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及其危险的薄怒和杀气。叶零落在他身旁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因为她察觉到他这次不是像之前一样闹着玩的了,她能清楚的感觉到这是来自他内心深处真正的野性和杀性,无关杀手的习惯,无关主人在下属面前的威严,而是他自身骨子里的天赋血性。 她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动怒? 巡逻头领:“你是什……”话还没说完,他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双眼盯着他腰间的折扇,张着的嘴都忘了合上,膝盖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惊恐道:“属下不知是绝影领主大驾,多有冒犯,是属下有眼无珠,下次再也不敢了,还望领主饶命!” 他这一声绝影领主叫出口,旁边的那个小头目立刻像被雷劈了一样,连求饶都忘了,僵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上官羽,像尊石像一样。巡逻头领见他像个傻子一样呆在原地,一把把他拉了下来,他这才反应过来,两个人像捣蒜一样磕头,那叫一个响。 上官羽就抱着手看着他们磕,一句话也没说,不说放过也不说责罚,态度模棱两可,难以捉摸。他不说停,那两个人也不敢停,就只能这么继续磕下去,最后磕的地砖都染红了还没听到回应,疼得他们恨不得一头撞死算了,可他们却同样不敢,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寻死最后只会是生不如死! 上官羽直到看到他们跪着的那片地砖都被染红了才心不在焉的转回身,悠然取下腰间的折扇,递到了叶零落面前。 叶零落被他刚才的样子吓到了,下意识的后退一步,眼睛也不敢直视他。 上官羽见状愣了愣,反应过来后轻笑一声,放缓了神色,轻柔道:“拿着。” 叶零落见他神色稍缓,心里稍稍放松了些,可想起他刚刚的样子,心知不能违背他的意思,所以还是鼓起勇气接了扇子。 上官羽见她接了扇子,对着她微微一笑,这才进了大殿。 上官羽一走,地上的两个人才终于如蒙大赦的停了下来。那个小头目捂着头上还在泊泊流血的伤口,好奇道:“你是怎么知道他是绝影领主的?不是说绝影领主从来不现身的吗?你怎么认得?” 巡逻头领被下属搀着好不容易站了起来:“我这种身份怎么可能认得他,我认得的,是那把扇子。” “扇子?” 巡逻头领:“你刚来不久,不知道也是正常的。”说着指了指叶零落手里的那把扇子,神色肃然“看没看见那把扇子?那是乾坤扇!据说这把扇子来历成谜,没人知道它由谁所造,生于何地,甚至连它何时生于世间的都不知道。世人知道的就是自它出世以来,它便自带极重的戾气,是一把灵力无边,极具灵性的上古神器,其威力能震慑十方生灵,统御世间至阴至邪之物。” “可是它却有一点弊端―太过阴邪!一般人不要说驾驭它,就算是靠近一点都会受其杀气的影响,轻则修为尽废,重则性命不保。因为这扇子太过桀骜不驯,几乎没人能驾驭的了它,反而还会身受其害,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把扇子都是世人眼皮子底下的无主之物,能看不能碰。后来也曾有过几个修为高强的不世高手妄图要驾驭它,虽然能驾驭它一时,可最后还是没一个有好下场的,或疯或死或废,结局无不凄凉,后来便再没人敢碰它了。因为这扇子实在带来了太多血雨腥风,所以当时的玄门首领就联合百家一起把它给封印了,并且镇压在玄域冰山,自此它便再没有出现在世人面前。” 小头目:“那它又为何会在绝影领主手里?” 说到这里,巡逻头领言语之中愈发佩服了:“这就是咱们领主的厉害之处了!就是这把纵横仙魔道都无人能奈何的了的乾坤扇,咱们领主却能把它收入袖下!而且听说他降伏此扇的时候年仅十岁!至今为止,他都丝毫没有被反噬的迹象,反倒是那把扇子,一直服服帖帖的跟着他,这可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也正因此,绝影领主才一夜成名,自那之后从没有人敢轻易跟他动手,就连令主也对其礼敬三分,从不苛责。” 小头目已经听傻了:“十岁!没开玩笑吧?十岁就有那种修为,这还是人吗?这样的人竟然刚刚就站在我面前,我还要抓他!天啊!” “所以说咱们领主修为高强呢!如此天资的人竟然在咱们鬼域,咱还愁大事不成吗?”巡逻头领还在侃侃而谈,身边的人却早就不见了,他疑惑的回头看去,只见那小头目已经连滚带爬逃了老远了,他当即瞪了瞪眼:“跑也不叫我!”说完也跟着跑了。 叶零落站在大殿前,心情复杂的看着手里的乾坤扇,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第十五章 鬼域 上官羽进殿的时候血影和残影早已等候多时了,残影见他此时才来,挑了挑眉,佯装不耐道:“你怎么这么慢了?这可不像你的脚程啊,难不成在外玩野了,修为也退步了?” 上官羽笑了笑:“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就算我修为只剩一成,也足够我应付你们的。” 此话一出,残影脸色立时僵住了,刚刚的嬉皮笑脸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血影比他火气更大,还没等他说话就率先顶了回去:“绝影,你以前是领主之首,我们受你压制,你猖狂猖狂也就罢了。可你现在马上就要脱掉这身衣服了,说话之前还是想清楚比较好,否则你的麻烦恐怕不会小!鬼域的手段你该最清楚了,别的也不用我多说了吧!” 上官羽搔了搔耳朵,看都懒得看他:“看来血影领主这是迫不及待要接这领主之首的位子啊!我这还没走,就想着怎么除掉我了,是不是心急了点啊?” 血影:“我的心急不急,等你脱掉这身衣服的时候就知道了!” 上官羽:“好啊,我静候大驾。不过,我要好心提醒你一下,在你带人找我之前最好先把我在这里的根基清理干净,先把脚跟站稳了再说,那样或许你还有机会赢。” 血影:“你这话什么意思!嘲讽我无能吗?你再说……” 他话还没说完,身后殿门突然被打开了,同时一道冷峻女声传来:“令主叫你们过来,是听你们吵架的吗?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放肆,你们都不要命了?” 三人闻声回头,只见殿门外走进了一个同样身着黑衣的高挑女人,女人眼神锐利,语气逼人,身上的威严之势不比他们三个差。 女人走到上官羽身边,状似无意的瞟了一眼他的腰带,淡淡道:“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门口那个小丫头手里拿着乾坤扇,那可是你从不离身的心爱之物,居然会这么随便的给了别人。” 上官羽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让她帮我拿一会儿而已,等我出去了还会要回来的,怎么能说是给呢?” 女人无奈的白了他一眼:“别跟我耍你那套,直接说吧,那丫头到底什么来头,值得让你用乾坤扇护着。还说出去会要回来,你莫不是忘了今天你是来干什么的,没有乾坤扇在身,你就不怕令主趁机扣住你?” 上官羽自信道:“乾坤扇虽然是我的一道护身符,可我在鬼域混迹多年,也不是单靠一把扇子而已。就算我今天两手空空的进去,我也没什么可怕的。” 女人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并没有过多的反应,神色如常:“随你吧。” 血影听他们二人寒暄,原本一脸不耐烦,可对女人说话的语气却意外的恭敬:“白风,我们奉命回来禀报情况,令主什么时候出来?” 白风冷声道:“令主早有安排,你们二人去后殿复命即可,那里已经有人等着了。至于绝影,令主要你一人进去见他。” 残影和血影接到指示后,虽然对令主单独召见上官羽这一举动颇有疑虑,但还是不敢耽误令主的吩咐,对着白风微微颔首示意就无奈退下了,上官羽则由白风引着进了另一间暗室。 暗室虽然名为暗室,可里面的陈设却华贵高雅的很,华灯珠帘悬挂满室,香炉客座雅致讲究,分明就像是个温柔乡,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个达官贵人的客厅呢,哪里有暗室的半点样子。 上官羽一进去就看见上方主座上坐着一个身披斗篷的蒙面人,那人周身被斗篷遮的严严实实,连身形都辨不出来,就更不用说年龄了。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也光芒尽敛,看不出深浅,虽然就这样静静的坐着,可散发的气场却无端威严,让人不知为何就生出一股畏然却步的感觉。他低头扫了一圈客座,选了个自己喜欢的位置,边坐下边道:“令主久等了,绝影特来复命。” 鬼域令主见他如此无礼竟也没有生气,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语气平和道:“你这次任务完成的很好,我原以为你会下不去手,可没想到你竟然毫不手软,我很满意。” 上官羽道:“二十四刃在经历万人囚笼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下手无情,这没什么可惊讶的。” 鬼域令主闻言先是愣了愣,继而笑了起来:“说的没错,不过你和他们不一样。” 上官羽好奇:“此话怎讲?” 鬼域令主道:“你虽然身在鬼域十年之久,可你的心却一直没有融进来。即便你表面上表现的冷酷无情,你的心也还是有温度的,就像你可以云淡风轻的杀了花府百十条人命,却偏偏救了那个不起眼的小丫头一样。你的伪装可以骗过其他人,却骗不过我。” 上官羽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着,随意的在桌子上敲打了几下,微微抬眸道:“这么明显吗?” 鬼域令主:“不是很明显,却已经足够被我发现了。” 上官羽听完一点都不紧张,反而还笑了起来:“现在这个时候了,发没发现还有什么意义?反正我今天就是来宣布脱离鬼域的,是个人都应该知道我的心思了。” 鬼域令主闻言动作一顿,语气略显阴沉:“你当真要走?” 上官羽听完脸色突然变了,瞪着一双眼睛,像是小孩被大人欺负了似的,委屈道:“当初我去花府之前就说好了,我替你完成这最后一次任务,你就撤了围在乌江岭的杀手并且任我去留。这可是早就约定好的!你可不能反悔!” 鬼域令主道:“我既然答应你了就不会反悔,只是我想提醒你,你这一走虽然得了自由,可同时你也要面对无穷无尽的麻烦,鬼域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中途离开者,鬼域当千里追杀,至死方休。更何况你的身份不比旁人,你若离开,要面对的可就不只是追杀那么简单了,到时候你恐怕就不认为离开比在这里更好了。” “你现在好好的做你的领主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非但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还可以掌控别人的生死,过的这么舒服有什么不好?这是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你既然已经拥有了,又何苦要瞎折腾,把自己送进更危险的境地呢?” 上官羽闻言点了点头,似乎真的在思考他说的话:“你说的倒也没错,我现在这个位置的确是万中无一的,换了谁都应该想挤破脑袋来争,还真没人会主动放弃。” 鬼域令主见他似有松动,语气更关切了些:“所以说你是想通了,改变主意了?你放心,只要你改变心意了,这个位置还是你的,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对你一如往昔。” 上官羽抱歉的笑了笑,不好意思道:“令主你似乎是误会了,我刚刚话还没说完呢,还有后面一半呢―人各有志。我承认在这里为你效力是对我来说最安全的选择,不过,我还是更想要自由,就算日后要日夜小心提防不得安生,我也认了!” 鬼域令主沉默片刻,忽道:“你的意思是,你主意已定?” 上官羽:“没错。” 鬼域令主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重重砸在了桌子上,里面的水也溢出了几滴:“那好,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就不强留了,你随时可以离开,不会有人拦你的。” 上官羽闻言一喜,朝他抱了抱拳,笑道:“那在下就在此谢过了。”说罢一刻都不愿多待,起身就要离开。 他还没踏出两步,鬼域令主却突然又道:“不过,若是我们现在把仙魔道中大名鼎鼎的悬赏杀手绝影就是堂堂上官氏少主的这个消息传出去的话,不知道你还回不回的去?” 上官羽闻言,脚步蓦地停住了,神色也渐渐暗了下去,眼中隐隐闪过一丝阴郁,沉默半晌,忽的冷笑一声,转身悠然道:“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也就只能把鬼域的真实身份也公之于众了。” 鬼域令主听完这句话面色猛地一变,眼中终于闪现了压抑已久的杀气:“你是在威胁我?” 上官羽道:“属下不敢,说威胁未免有些严重了,这只是个简单的交易而已。” 鬼域令主:“交易?” 上官羽:“没错。我不想再做鬼域的杀手,你又不想让世人知道鬼域的存在,那么现在你就有两个选择。一是现在就杀了我,既能防止我日后与你敌对,又能保住你的秘密,可问题是你现在根本没有把握能杀了我,贸然动手只会逼我不得不与你为敌,到时候动静闹大了,反而弄巧成拙。所以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第二条路,我们各自都有彼此的把柄,那就做个交易,彼此保证对这个秘密缄口不言,以此来互相牵制,如果做得好的话,我们就能相安无事,各取所需还能免动干戈,有何不好?干什么非要打打杀杀的,我最烦那一套了,再说我也懒得打。” 鬼域令主没想到他竟然会信口说出这些话,不禁微惊:“你倒是早有准备,进来之前就把什么都想好了,难怪这么有恃无恐。” 上官羽:“过奖了,我只是在动嘴和动手之间更喜欢动嘴罢了。” 鬼域令主似乎还是理解不了他的做法:“即便你再不喜欢做杀手,可你都已经为我做了十年的杀手了,手上杀孽已成,做都做了,就算你回去了,那些杀孽也不可能消失,既然如此,回去还有什么意义?既然没有意义,你又有什么好执着的?” 上官羽却不以为然,意味深长道:“有没有意义,你是不会懂的。以前是我没有选择,不得不做这些背愿之事,可我现在已经有能力拒绝了,所以,是时候让我的生活重回正轨了。至于之前的这十年,不过就是我的一场梦罢了,而我,终于等到了梦醒的这一天。” “其实退一步来说,我走了对你我都是好事。你已经看出我十年还未与你一心了,又有今日我自请离去之事,你当真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所谓的既往不咎,不过是骗人骗己的鬼话而已,连你自己恐怕都不信吧!照此情势,就算我今日不走,他日你我也会因彼此猜忌而终有一战,既然这样,我现在就走岂非再明智不过。” 鬼域令主听完这一席话,不禁暗惊,他不但会审时度势,以一个小小交易牵制住自己,兵不血刃的脱身,更会揣摩人心。心思之细密,眼光之长远,看人之通透,均非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此人能为他所用十年,他之幸矣;今日离去,他之忧矣。可偏偏他就是一个桀骜不驯的人,而他,显然已经压不住他了。他明白,今日的局面,已经在所难免了。 鬼域令主思索片刻,为了先保全鬼域,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没好气道:“那就随你。” 上官羽早就料到是这样的回答,话音还没落下就懒洋洋道:“多谢令主,在下告辞。” 这次,鬼域令主终于没再拦他了。 他出去的时候,门外等他的除了叶零落外,又多了三两个黑衣人,那些人看到他出来了立刻精神一振,凑上前道:“领主,如何?” 上官羽自信道:“不出意料。” 那些人听完这句话神色稍缓,这才凑到他耳边低声禀告:“刚刚残影领主派人来报,花谢不见了。” 上官羽从叶零落手里拿回乾坤扇,低头插到腰间:“不用问,一定是血影干的,就知道他不消停。” “那我们要怎么做?” 上官羽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眉心,随意道:“通知池展,可以动手了。” “是。” 下属领了命就匆匆离开了,只剩下叶零落跟在他身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上官羽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异样眼光,目光转向她,好奇道:“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叶零落紧紧盯着他,认真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上官羽笑了一声:“你没听到他们叫我绝影领主吗?” 叶零落坚定道:“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我问得是你真正的身份,你一直在心里把自己当成的那个身份。” 上官羽听完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能问得出这种问题,从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或者说从没有人在意过他是什么样的人,甚至偶尔连他自己都会忘了自己是谁,这也是他最痛恨自己的地方。他沉默了一会儿,眸子里闪着前所未有的认真,半晌后抬起头,沉声道:“如果真要这么说的话,那就是黑暗中的影子吧。” 叶零落听完皱了皱眉,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黑暗中怎么会有影子?” 上官羽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定定地看了她两眼就自顾自走了。 第十六章 决绝 上官羽得了通行令,连夜就离开了鬼域,可是却没有往外面走,而是来到了距鬼域不远的一处树林。 此时正值夜间,空无悬月,夜幕寥星,眼前只有一片黑漆漆的不见尽头的幽林,里面时不时还传出几声鸦鸣,衬着夜风的呼呼声和树叶的沙沙声,更显的幽冷诡异。上官羽走到一个岔路口就突然停下了,他指了指右手边的一个将近百十米的林子道:“你往那里走,那里有我的人在等,他们会带你离开的。” 叶零落道:“那你呢?” 上官羽道:“我还有事要处理,等我处理完了自然会去找你们。” 叶零落张了张嘴还想再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踟蹰片刻,最后一句话都没说,深看了他一眼就毫不留恋的走了。 上官羽见她朝自己所指的方向离开了,这才转身朝完全相反的方向走了,刚一进林子他就看到入口不远处有两个黑衣人,其中一人似乎还很着急,总是左顾右盼,好像在等人。 他负手走进去,边走边道:“事情办好了?” 池展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兴奋的回过头,喜道:“办好了,峰主你呢?我还以为他会难为您呢,您要是再不来我就想带人去接应您了!” 上官羽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你家峰主的谋算什么时候出过错?我说他一定会答应,他就一定会答应!”虽然口上随意,可他的神色却很认真,一双眼睛一直盯着地上趴着的那个人,身体也立刻蹲了下来,伸手想要掀开他身上的斗篷。 他的手才刚碰到他,地上那人就猛地一哆嗦,身体直往后退,似乎受到了很大惊吓。上官羽的手几不可察的颤了颤,眼神里竟也有了几分从未有过的落寞,不过这种落寞只维持了一瞬,下一刻他就又恢复了平淡无波的表情,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的一把掀开了那人身上的斗篷。 然而当斗篷掀开的一刻,上官羽却微微愣住了。花谢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蜷在地上,脑袋深深埋在臂弯里,全身止不住的哆嗦。他身上全是血淋淋的伤口,钩烙鞭棍一样不落,血肉已经翻开化脓了,还沾了不少尘土泥灰,血和泥和在一起,粘在伤口上,凝固成污块,全身上下几乎都是如此,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恶心胆寒。他依稀能看清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新郎服,可眼前这个人哪还有半点昨日那个新郎官的样子,这分明就是个比乞丐还落魄的丧家犬!仅仅一日而已,他就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上官羽伸手想要揽住他,可手臂却在半空中僵住了,最后还是收回来了:“是我来晚了。” 花谢听到上官羽的声音,似乎得到了安抚,身体渐渐放松了下来,畏畏缩缩的抬头看他,开始有些不敢相信,后来眼里突然有了希望和喜悦,还没维持多久他就好像又想起了之前的事情,跟着就立刻变得抵触和仇视。即便这么多种情绪一涌而出,快速转换,让人看的眼花缭乱,可却有一种情绪从始至终都在,而且是占据他表情最多的,那就是害怕。他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双手胡乱的挥舞着,口里一遍遍的大喊:“滚开!滚开!你离我远点!” 上官羽见他这个反应,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该做什么,只得把双手举起,安抚道:“好,我不过去,我不过去,你别紧张。” 花谢见他真的不再靠近自己,这才慢慢平静了下来,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眼泪像珠子一样一串一串往下掉,却始终咬着自己的手不让哭声发出来。 上官羽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禁有些心疼,语气轻柔道:“你现在已经出来了,没事了,我是来救你的。” 花谢闻言愣了愣,目光呆滞的看向他,失魂道:“救我?” 上官羽赶紧道:“是啊,救你。” 谁知花谢却突然破涕大笑,笑的开怀肆意,笑的近乎疯狂,他笑的明明很畅快,可听他笑的人却只觉得愈发凄凉。他虽然嘴角在笑,可眼睛里却满满都是恨意,这样一张矛盾狰狞的脸,在夜色下看去,竟连上官羽都突然觉得有些可怕。他笑着笑着突然嘴角一拉,目圆声厉道:“你救我的方式就是灭我满门,戮我至亲吗?那你救我的方式还真是别致啊!我恐怕消受不起!” 上官羽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沉声道:“花笺蓄谋背叛鬼域,她明知这么做的凶险后果,却还是一意孤行,我是奉命行事,我也没有办法。就算这次来的不是我,也会有别人,她是一定活不了的!” 花谢闻言冷笑一声:“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只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兵器而已,这件事怨不得你了?” 上官羽:“我……” 花谢:“你什么?你说啊!” 上官羽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着,神色也愈发阴沉,垂着眸没有说话。 花谢讽笑一声:“怎么?说不出来了?那就让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说不出来。”他突然直起身子,猛地朝上官羽移去,近在咫尺的直视着他“因为你要脱离鬼域,你不想做鬼域令主杀人的工具,所以你以这次任务作为交易来换你的自由,对吗?” 上官羽突然抬眸,语气锐利道:“你不该知道这些的。” 花谢笑了笑,道:“是啊,我的确不知道。不过你应该想不到血影会把这一切都告诉我吧?” 上官羽眸光阴沉:“就知道是他。” 花谢:“怎么?你很怕他告诉我吗?果然,他说的都是真的!” “绝影,你口口声声说是我姐姐一心反叛,咎由自取,可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你不是也一心想要脱离鬼域吗?你不是也对鬼域存有二心吗?你和她明明是一样的,而你就可以用杀她作为代价交换你自己的自由,可轮到我姐姐就是罪有应得,就是应该的!是吗?是这样吗?!” “为什么她就是那个为人垫脚的必死者,是因为你修为比她高吗?因为你地位比她高?因为你谋略比她精?因为她处处都不够强,所以死的只能是她!是这个意思吗?弱肉强食的道理,我今天才算是深有体会!” 他一把抓住上官羽的衣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枉我之前还认为你和那些禽兽不一样,还把你当做最信任的人,你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和他们一样的伪君子而已!是我太傻,竟然真的相信鬼域这种地方会有好人!如果我早些告诉姐姐你来过,或许姐姐就不会死,是我害死她的,是我害死她的!”说着说着他又哭了起来,哭的撕心裂肺,恨不得把自己挫骨扬灰:“是我害死她的!是我,是我,是我!” 上官羽不知何时也颓了下去,面对花谢说的这些话,他是真的无可反驳,因为他说的的确是真的。鬼域这种地方,岂非一直如此,弱肉强食虽然无可厚非,可如此制度未免真的有些残忍了。但即便他知道又能怎么样呢?这也不是他的意志所能改变的,他不过也是一个在这个泥沼里挣扎的无奈之人罢了,和魅影等人其实并无区别。 他沉默半晌,忽的黯然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没办法,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是个人,也有我做不到的事情。” “我不怕告诉你,就算时间倒流,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因为这样,我至少还能救下一个你!总好过让别人真的把花府“满门尽灭”!我也知道你不会领我的情,我做这些也从来没奢望过让你理解我,毕竟死的是你姐姐,你一定会有恨意。” “如果你一定要找个人来恨的话,我随便你恨,只要你能活着,我都无所谓。” 花谢闻言,却比刚刚还要生气,眼睛里蓦地燃烧了无尽的火焰,而这火焰里满载的痛苦却好像更像是用来折磨他自己的:“你这么做算什么?施舍吗?怜悯吗?别假惺惺的了!你不知道你现在的高高在上在我眼里有多恶心!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打消报仇的念头,今天你最好杀了我,否则,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上官羽似乎根本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只认为是他一时急怒才许下的无望之诺,只淡淡道:“好啊,我等着你来杀我。”说完用力推开了他的手,漠然站起来,转身背对着他了。 花谢急道:“你最好想清楚!下次再见,你就没机会后悔了!” 上官羽语气寒凉道:“我说过的话从不后悔,我等着你。” 此时,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上官羽闻声回头,却看到来人原来是守在几丈外的池展。池展垂首快步进前,低声道:“峰主,时间差不多了,血影回去发现他不见了一定会来追,再不走恐怕就要被发现了。” 上官羽回身又看了花谢一眼,漠然道:“我只能送你到这了,后面的路就要靠你一个人了。要是你又被抓回去了,那就是你命该如此,我不会再出手了;要是你没被抓回去,就珍惜你的命,好好活下去。我们二人也在今天恩断义绝,自此之后再无瓜葛,也算做个了断了。自己保重吧。” 他说完后兀自走了两步,却又突然停下了,斟酌片刻,沉声道:“还有,你以前过的太过安逸了,事事都依靠你姐姐的庇护,才会沦落到今日连反抗自保的能力都没有的地步。如果通过这件事能让你明白一个人活在世上不能总靠别人的庇护,要自己强大起来,并且要强大到胜过所有人才能不受欺辱,那么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以后,不会再有人庇护你了,希望你从今天起,能真正明白这个道理。”这样,我也就能放心了。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或许是不知道该以什么语气,什么立场说吧。 上官羽说完就真的没再逗留,头也不回的走了,走的利落干脆毫不犹豫。花谢猩红着双眼看着他就这样大摇大摆的离开了自己的视线,手指深深抓进地里,心里竟然暗自涌上了一股酸涩之意。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仅仅一日而已,这个世界就已经翻天覆地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莫名其妙的背上了一身的血海深仇,就连昨日还掏心掏肺的挚友,如今竟然也形同陌路。这一切快的像场梦,让他以为一觉睡醒就会没事了,可他身上那锥心刺骨的痛却又残忍的提醒着他,让他无可逃避。现在他才终于明白了,原来人情如此凉薄,说散就散了,从来都不会有例外,因为他曾经相信的那个例外今天已经狠狠地教训过他了!他强忍心中的酸涩,一遍遍的说服自己:这个世上从无真情,我也再不会相信什么可笑的情义,从今天起,我只信我自己!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让他为今日所为而后悔的! 上官羽和池展并肩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一路之上都未再言语,气氛有些沉闷,散散慢慢走了半个时辰才回到客栈,谁知到了客栈却看到留守的兄弟少了一半。 上官羽眨了眨眼:“人都去哪了?” 一下属闻言,立即上前道:“您让我们在树林里等一个小丫头,可我们等了一夜都没等到。我们想是不是那丫头走错了路或者遇到了什么危险,又怕误了峰主的命令,所以就派人出去找了。” 上官羽皱了皱眉:“你是说,那丫头没去找你们?” “没错。” 他暗自垂眸想了想,忽的呵了一声,摇了摇头:“这丫头还真是有野性,你们不用去找她了,她丢不了。” “是。” 下属们只有这一件事需要禀报,如今禀告完了就很有眼力劲的自行出去守着了,池展倒了杯茶递到上官羽面前:“峰主,这边的事都已经处理完了,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回烟澜?” 上官羽轻啜一口,悠悠道:“烟澜是要回的,不过不是我们,而是我。” 池展瞪大眼睛:“峰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一个人回去?那我们去哪啊?” 上官羽道:“你们去乌江岭。” 池展想了想,恍悟道:“乌江岭?您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找上官家主?” 上官羽道:“不错,之前鬼域令主为了牵制我,在那里放了二十个杀手,虽然他已经答应撤了他们,可我还是不放心。爹在那里围剿魔道右护法本就分身乏术,如果再受那些杀手暗算,恐怕会有危险。你们去那里支援我爹,为他看好那些杀手,至于烟澜,现在只有我娘一个人守着,我也不放心,所以我得回去看看。” 池展爽快道:“好,我这就去安排。”说完就要出去调度人手,可人刚走到门前却又突然停住了“不对啊,上官家主不认识我们,如果他不认我们,反倒把我们当成细作,那不就麻烦了吗?要不峰主你给我个信物,我也好交代一点。” 上官羽闻言也觉有理,点了点头,手伸向腰间要给他取信物,可手到了腰间才发现腰带上竟然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池展见他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上官羽淡淡道:“没什么,只是腰间的玉哨不见了,应该是丢在什么地方了吧。” 池展却好像自己丢了东西似的,急道:“你是说玉清丢了?那可是你从玄域冰山上挖出来的最清澈坚硬的冰玉,世间无二,你向来从不离身的,喜欢它都快赶上乾坤扇了,竟然就这么丢了?” 上官羽被他吓了一跳,没好气道:“丢了就丢了,至于这么大惊小怪的吗?我是喜爱它,可它丢都丢了,我还能怎么办?坐在这里哭一场吗?真是的!接着!”说着扔给了他一块玉质令牌。 池展接了令牌,翻开一看,白玉令牌上刻着飞白体的上官二字,字迹龙飞凤舞,好不潇洒。周围还雕有九瓣竹纹,风骨铮铮,栩栩如生,玉质上乘,触手生温。 上官羽道:“这是我的令牌,拿着这个去。” 池展撇了撇嘴,哦了一声就委委屈屈的退下了。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池展就带着人离开了,上官羽在此地已无顾虑,便也准备出发前往烟澜了。然而当他刚走下楼梯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声呼嚎。 “喂!明明是你们出千,要不我会输这么多吗?不算不算,我们再来!” “小子,我看你就是想赖账吧!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吴二爷的地盘什么时候出过千!要撒野也得看看地方,今天你要是交不出钱来,就别想站着出去!” “你……你们想干嘛?别过来啊!我告诉你们,我可不是好惹的!” “呵,你不是好惹的,你当爷爷我就是好惹的了?”说完就抡起拳头要往那人脸上砸。 “救……救命啊!” 拳风落到脸上,那人已经忍不住先叫了起来,可叫完了却发现好像并没有感到疼痛,又等了片刻,还是没感觉。他轻轻松开捂着脑袋的手,眼睛睁开一条缝,眯着眼看了看,只见那彪形大汉的手腕就在他面门咫尺处,此时正被一只手紧紧握着,那只手上配着一只很好看的银质护腕。 “上官!怎么是你!” 上官羽无奈的白了他一眼:“萧寒枫,你怎么又来这种地方?” 第十七章 赌局 萧寒枫一听这话就蔫了,低着头委屈道:“我就是一时兴起进来玩玩嘛,干嘛说的那么严重。” 上官羽一听这话,睁大了眼,顺势道:“不严重?不严重你自己解决啊,让他们把你揍一顿,这事就算了了。”说完转身就要走。 萧寒枫赶紧拉住他的袖子,急道:“别别别!你别走。你说你既然都在这了,就帮我解决了嘛,反正也费不了你多大事。再说了,你忍心看我被他们毒打吗?我们可是相识十年的兄弟啊!” 上官羽呵了一声:“可别跟我提什么相识十年,你每次都用这个理由讹我,我为这个都替你擦了十年的屁股了!不吃这套了!” 萧寒枫见他真的没有动手的意思,不由真的开始着急了:“喂!你怎么这么不讲义气啊!就眼睁睁看着我有麻烦了都不管,我还不是因为来这里找你才摊上这事的,否则我根本不会到这来,又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上官羽不可思议道:“你的意思是,这事还怪我了?” 萧寒枫理所当然道:“当然了,正所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当然也得负责任了!” 上官羽扶了扶额,轻叹一声:“算我眼瞎,当年怎么就跟你认识了。”说完又抬头仔细看了看他,他此时不知从哪里换来了一身朴素的淡蓝色宽袍,颜色已经有些发白了,衣角处也有多处破烂,不过好在没有补丁,要不然就更难堪了。身上常配的那些坠玉璎珞,金冠发带也都不见踪影了,整个人就像是个山村里走出来的穷小子,就那张神采奕奕的脸和张扬的气质还勉强像个士族人士,上官羽心知他这肯定又是赌输了,把身家都给当了!不禁撇了撇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好歹也是云渡萧氏的大公子,这要是让你大哥看到了,不知道又要怎么训你呢!” 萧寒枫一听大哥两个字就胡乱摆了摆手,不耐烦道:“我大哥就那样,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整天没事做,放着家里那么多事务不处理,就知道盯着我练功,他也不累。我是真的不想学那些枯燥的功法,无聊死了。” 他们二人在这里叙旧,旁边的赌坊老板可看不下去了,语带急怒道:“我说你们有完没完!要叙旧回去叙,这里是赌坊,这小子欠我钱,你们要不现在就把钱给我还上,要不就留下一只手,否则别想离开这里!” 上官羽闻言皱了皱眉,这才想起赌坊老板还在呢,扭头淡淡扫了他一眼,懒散道:“口气不小嘛,他欠你多少钱?” 赌坊老板呵呵一笑,道:“一千两。” 上官羽闻言一愣,立马转头看向萧寒枫,瞪眼道:“好小子!欠的真是越来越多了,现在都玩到一千两了?” 萧寒枫不好意思的干笑两声,央求道:“一时没注意而已,反正这点钱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你就顺手帮我还了吧?我可不想留一只手在这里,我宁愿留着手回去练剑!” 赌坊老板敲了敲桌子:“你是他朋友?那好,你替他还清了,我就不追究了,你们就可以自由离开了。” 上官羽事不关己道:“我可没说我身上有钱。” 赌坊老板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没钱?你没钱还说这么多干嘛,耍我玩呢是吧!你当老子这是什么地方!来人,给我卸他一条胳膊!” 话音落下,十几个持棍打手一股脑冲了上来,拉着萧寒枫就要断他一只手。萧寒枫大叫一声,一下跳到上官羽身后,急道:“你怎么能没钱啊?你堂堂上官家的大少爷,走到哪里都那么潇洒,你竟然没钱?哦……你是不是嫌太多了?你放心,我回去一定还你,这下好了吧?” 谁知上官羽却一脸诚恳的看着他,无奈道:“从小到大,我跟我借的钱还少吗?我用你还一文了吗?我是真的没有好吧?” 萧寒枫闻言,脸色彻底灰白了下去,绝望道:“完了完了,这下我是交代在这了,我不管,你一定得带我回去,大不了我们打出去吧?” 上官羽双手抱臂,对这个办法甚是嫌弃:“打出去?我才懒得费那力气呢。” 萧寒枫道:“你又没钱又不肯打,那你还想怎么办啊!真留在这让他们卸手啊!” 上官羽悠悠道:“我话还没说完呢,谁说还钱就得用自己的钱了?用自己的钱还多浪费啊,我替你赢回来!” 话音落下,赌坊老板像是听到了什么奇闻一样,立刻撤了打手,不确定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要替他赢回来?” 上官羽道:“不错。” 赌坊老板想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确定?年轻人,我劝你还是不要太张狂的好,这地方可不是你们能随便玩的,老老实实把钱还了就完事了,可别不给自己留后路,要不然连哭都没地方哭!” 上官羽一撩衣摆自己就先稳稳坐下了,不耐烦道:“废什么话,赶紧的。” 赌坊老板见他是铁了心要赌,也乐得再敲诈一笔,只是想到刚刚这人身手好像不错,顿时又心生忌惮,怕他还有什么后手,想了片刻,眼珠一转道:“好,那我们就再赌一场,不过不是我和你赌。” 上官羽来了兴致:“那是谁和我赌?” 赌坊老板昂首道:“我们赌坊真正的主人,冷公子。” 上官羽闻言眼神一亮:“看来你们赌坊还不简单嘛,居然还有幕后老板。算这小子倒霉,竟然真的惹上了不好惹的主。”说着又重复了一遍那人的名字“冷公子?行啊,那就让我看看他有多冷,带路吧。” 赌坊老板阴笑一声,暗道这小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再多话,挥手斥退众人,让出了一条路,自己走在前面率先进了内间。 上官羽刚要跟进去,萧寒枫一把拉住他,心虚道:“你行不行啊?我怎么不知道你也会赌,你知道规则吗?” 上官羽拍了拍他的胸口,敷衍道:“知道知道,放心吧。”说完就兴冲冲进了内间,萧寒枫无奈,只能跟着进去了。 他进去后,触目就是一张极为显眼的白幕屏风,那屏风横在内间正中,正好把整个内间一分为二,而屏风后的景象却是不得而见。他视线从屏风上移开,粗略扫了一眼周围的陈设,竟发现赌桌赌具早已被摆放妥当了,桌前两把紫檀椅子也已经被抽出,就等着人来落座了。赌坊老板此刻正站在主位一侧微弓着腰,像是在等人,而那些小厮打手则手持棍棒守在赌桌旁边和门前。 上官羽挑了挑眉,也不管主人还没来,自顾自坐了下来,还朝萧寒枫递了个倒茶的眼色。萧寒枫见他竟然差遣自己给他倒茶,当即来了气性,气的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就是不肯动手。上官羽见使唤不动他,当即给了他一个威胁的眼神,萧寒枫被这个眼神吓了一跳,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无奈之下只能委委屈屈的认命了,谁让自己的小命还要靠他救呢。 上官羽也不急,轻轻啜了一口茶,一点催促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喝的挺舒服的,赌坊老板看他这副样子,气的差点没当场下令打人!就在他刚刚喝完半盏茶的时候,屏风后面终于走出了一个白衣少年。 这少年身量不高,肤白体瘦,一张脸生的倒是清俊,眉目傲气,五官精致。墨发用紫金玉冠一丝不苟的束着,手上配着一串沉香红珊瑚珠,腰间挂着一只青紫色的镶金璎珞,一身绫罗一尘不染,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冷然贵气。 上官羽见正主终于出来了,主动向主人见礼,可身体却丝毫都没离开椅子:“在下上官羽,见过冷公子了。” 冷公子见他如此无礼,脸色当即沉了沉,锐目一眯,冷声道:“阁下倒是好大的胆子,敢在我的赌坊砸场子。如此不识相的,你,还是第一个。” 上官羽哈哈一笑,状似抱歉道:“在下也是为救朋友,无可奈何罢了,冒犯之处还望阁下莫怪。” 冷公子冷笑一声:“我怪罪不怪罪可不是那么好说的,你既然进来了就后悔不得了,必须赌完这一场。若你赢了,你朋友欠的账就一笔勾销,大门任你二人出入,我等绝不多说一句话。但若你输了……” 上官羽道:“又待如何?” 冷公子道:“那你就陪你的朋友,各留下一只手!” 上官羽听完神色淡淡,他还未说话,萧寒枫就已经忍不住了,抢道:“这是什么规矩?欠钱的是我又不是他,他只是帮我而已,若是输了也该由我承担才是!” 冷公子蔑然一笑:“你当我这是什么地方,任你想玩就玩,想走就走吗?既然都把我惊动出来了,代价自然要更大一些,否则任谁都能来找我挑战,本公子的威望何在!” 萧寒枫:“你……!” 上官羽赶紧把手上喝了一半的茶递到他嘴边:“好了好了,喝茶喝茶。” 萧寒枫本还没说够,却被上官羽一个茶盏堵住了嘴,欲言无声,着急的紧。他们二人在这里玩闹,冷公子却是看不下去了。 猛地一拍桌子,袖间突然飞出了四个骰子和一叠骨牌,手一收回,原本被他按住的桌面突然翻了一面,赫然又翻出了一张棋盘。 “你是要玩骰子,牌九,还是行棋?” 上官羽刚要开口,萧寒枫又咋呼道:“行棋行棋,我们玩行棋!” 话音落下,在场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萧寒枫感觉到不对劲,低头看向上官羽,只见上官羽也在用一种及其无奈的表情看着他。 “到底是你玩还是我玩啊?你要是觉得你可以自己赢回来就早说,我还懒得在这费神呢!” 萧寒枫赶忙悻悻道:“当然是你玩了。我这不是想选一个你擅长的嘛,别的东西你都没玩过,只有这下棋,你不是下的挺厉害的吗?选这个机会大点。” 上官羽无奈的摇了摇头,连话都懒得说了。 冷公子闻言神色微变,诧异道:“你没玩过这些?这你都敢进来找我赌?” 上官羽:“有何不可?难不成你们赌坊还规定没玩过的就不准进了?” 冷公子突然神色微变,语气略有和缓:“这倒没有,只是阁下的气魄倒让在下佩服,冲这一点,我可以跟你玩玩行棋。” 上官羽却道:“我何时说要玩行棋了?那小子说的和我可没关系。” 冷公子闻言一愣,脸色又黑了下来:“我好心让你一成,你可莫要不识抬举!” 上官羽道:“既然说好要赌,就要赌的尽兴,彼此承让那多扫兴,与其那样,还不如不玩呢!” 冷公子没想到眼前这人竟然会说出这种话,不由愣了愣。自他开了这间赌坊,几年间见过无数赌徒,或挥霍无度,或浅尝辄止,或有自知之明不敢妄进,或贪财性野偷奸耍滑,却唯独没见过像他这样自找刺激,只求尽兴的赌徒。他又仔细看了看他,挑眉道:“那你说,你要玩什么?” 上官羽摸了摸下巴,寻思片刻道:“就玩骰子吧。” 冷公子闻言一笑,一拂袖撤了骨牌和棋盘,桌子上便只剩下了那四枚骰子:“好,比大比小?” 上官羽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在桌子上轻轻敲打:“比大小都玩烂了,早就没意思了,不如我们换点新鲜的玩?” 冷公子没想到他竟然还有新的玩法,骰子向来都是这么玩的,他也的确没玩过其他玩法,不由疑惑:“新鲜的?那你说说,怎么个新鲜法?” 上官羽道:“一般的玩法无外乎就是比大小,靠的不过就是耳力罢了,耳力好点的人都能得心应手,没什么难的。不如,我们再加上一项手力如何?” 冷公子不解:“怎么加?” 上官羽道:“由对方叫出点数,自己则要在三下之内摇出对方要求的点数,摇对了就算赢,摇错了就算输,如何啊?” 冷公子闻言稍有迟疑,他是真没想到上官羽竟然会提出这种新玩法,他又从没接触过,自然要暗自权衡一番。 萧寒枫见状,立刻得意道:“怎么?不敢玩了?刚刚不是还很嚣张吗?一听说新玩法就不敢玩了,我看你们是没把握能赢我们吧,没那么大的本事就别装横,我还以为你们多厉害呢!” 冷公子闻言脸色猛地一变,狠狠一拍桌子:“你小子说什么呢!赌就赌,不过就是几枚骰子而已,本公子开赌坊那么多年,难道还会怕你们不成!” 话音落下,冷公子内劲一发,桌子中央的骰盅瞬间被震了起来,他伸手一接,手收回的时候桌子上已不见了两枚骰子。 “说,几点?” 上官羽挠了挠额头,思量片刻道:“七点吧。” 话音落下,冷公子双眼轻闭,微微侧头将耳朵靠近骰盅,细腕轻轻晃动,稳而慢的摇了三下。最后一下摇罢,猛然落手,手下顺势一推,骰盅便准确的停在了桌子中央。从头到尾动作一气呵成,神态镇定自若,一派成竹之意不似一个他这样的少年人该有的。直到骰盅彻底不动了,他才微微一笑睁开了眼,微笑道:“该你了。” 上官羽站起身,身体向前倾,伸手拿起了骰盅,在手里掂了掂,道:“多少?” 冷公子悠悠坐下,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后挑了挑眉,表情戏谑道:“一点。” 萧寒枫听完立刻炸毛了:“什么!一点!两个骰子怎么可能摇出一点?你这分明是在耍我们!刚刚我们都没为难你,你怎么好意思当众耍赖!” 冷公子视线转向他的时候,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理所当然道:“什么叫我耍赖?骰子是你们选的,玩法也是你们定的,我可是按照你们的规则玩的,你们也没说不能摇一点,现在却说我耍赖?你还讲不讲道理了?再说了,你们刚刚也可以跟我说一点啊,我照样会按规矩摇,是你们自己没说,怨得了谁?” 萧寒枫气的满脸通红:“你这明明是强词夺理!” 冷公子连看都懒得看他了,直接跟上官羽对话:“怎么样,还玩不玩?要是你自认摇不出来,现在就可以认输,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 冷公子说完这话就已经做好起身离席的准备了,身体刚离开椅子就听到上官羽淡淡道:“玩,当然玩。” 他这会儿是真的有些吃惊了,不可思议的回头看他,眼神里是赌场上最不应该出现的疑惑和探索。 这种人他还真的从未见过。 冷公子压下心头的惊疑,迅速平稳了心绪,重新坐下道:“好,那就开始吧。不过我要最后提醒你一遍,摇错了可是要留下两只手的。”说罢,微微抬手,身后就上来了两个手持斧头的打手,似乎已经准备好要随时落斧砍手了。 萧寒枫一见这架势,立刻躲到上官羽背后,没底气的小声问道:“你真的可以吗?” 上官羽将两个骰子陆续扔进骰盅里,边扔边道:“阁下放心,我的手现在还有些用处,起码现在我还舍不得丢。”说罢,手腕猛然翻过,骰子撞击骰盅的声音清脆悦耳。 一时间,在场数十双眼睛齐齐盯着他手里的骰盅,连眨一下眼都不敢,视线一刻都不离开。在场所有人瞬间全都噤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刻意压制,就只剩下骰子撞击骰盅的声音泠泠响起,更显的勾人心弦,气氛之严肃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冷公子则在上官羽对面,面色严峻的静静聆听骰盅内的声音,看不出情绪。 萧寒枫虽说没那个本事,但也不死心的侧着耳朵听,听了半天也听不出什么来,最后索性放弃了,只用一双紧张慌乱的眼睛来回盯着上官羽的手腕和脸,想从中看出点端倪。 上官羽上来就连摇了两下,手势随意,表情好奇,看那样子似乎是第一次摇骰子,在寻找感觉。萧寒枫看到他这副表情,脸色立刻就垮了,心里认定自己是没希望了,已经哭丧着脸想一会儿该怎么打出去了,连看都不再看他了。 上官羽摇了两下,突然哦了一声,面色也似恍悟,似乎终于熟悉了一些,可第三下已经没有多余的反应时间了,容不得他再试探摸索,来不及做准备,手腕顺着劲一抖,第三下声音乍然落下。他将骰盅扣在桌子上,食指轻轻一弹,骰盅便平移到了桌子中央,恰与冷公子的骰盅轻轻擦了一下。 第十八章 赌局 萧寒枫见骰盅已经脱手,一把抓住上官羽的胳膊就往外拽,同时大喝一声:“趁现在快跑!” 冷公子众人还眼巴巴盯着桌子上的骰盅呢,哪里料到对面的两个人竟然突然要跑,呆愣了一瞬,也立刻高声喊道:“拦住他们!” 上官羽也被他吓了一跳,脚底不稳的任由他拽着踉跄了好几步,差点就趴下了。 萧寒枫见去路被拦,不得不停下,立刻转向上官羽,刚要开口让他动手,就听上官羽诧异道:“你干什么?” 萧寒枫急道:“跑啊!” 上官羽一脸糊涂:“跑什么?骰子点数都没看呢,怎么现在就要走?” 萧寒枫瞪着一双大眼,气道:“还看什么看!必输无疑的赌局有什么可看的?” 上官羽忍不住笑了一声:“是我玩又不是你玩,你怎么比我还清楚输赢啊?再说了,我摇都摇完了,第一次玩总该让我看看结果再走吧。”说完就拉着萧寒枫回去了。 “走走走,回去看看。” 冷公子刚要下令让人下狠手,这会儿见人竟然又自己回来了,也愣了片刻,搞不懂这两个人到底要干嘛。 上官羽双手撑在桌子上,盯着骰盅的眼神发着光,期待道:“快打开看看吧!” 冷公子虽不明二人在玩什么把戏,但看二人既然回来了,也就暂时压下了心中惊疑,加上他也甚是好奇结果如何,所以就胸有成竹的看了看两个骰盅,自信满满的伸手去掀了。 可是当骰盅被掀开的时候,整间屋子的人却同时异口同声的惊了一声:“咦!” 冷公子自信的连看都没看,得意的等着上官羽掀开骰盅,可此时却听到所有人发出这么奇怪的声音,眼睛也像要掉了一样盯着桌子,他也微觉不对,思忖之下试探的看了看自己的骰子,这一看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叫了出来:“这怎么可能!” 桌子上,只见他的骰盅旁边,静静的躺着三枚骰子!一个六点,一个一点,还有一个也是一点。 冷公子像见了鬼一样,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手紧紧扣着桌沿,桌子边角都被他掰掉一块了! 上官羽见状不厚道的笑了笑,佯装正经道:“哎呦!冷公子你的骰盅里怎么多了一个骰子啊?啧啧啧,这原本一个六点,一个一点就已经正好了,偏偏又冒出了一个一点,这可真是可惜喽!” 冷公子看到他欲笑不笑的嘲笑嘴脸,又听到那一声声的挑衅得意的笑声,顿时心绪烦躁。厉目猛地瞪向他,怒道:“少废话!把你的骰盅打开,我要看你的骰子!” 上官羽挑了挑眉:“还有这个必要吗?现在这个情况,就算我摇错了,我们也是个平手,你也没赢,我也不算输,看不看我们都能全身而退了,那看它还有什么意义?” 冷公子不死心:“我再说一遍,我要看你的骰子!” 上官羽见他态度坚定,也没办法,只能打开了:“好,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一会儿丢了面子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骰盅打开,里面稳稳当当的躺着一枚骰子,点数为一! 上官羽呀了一声:“你看,我就说不要打开嘛!不好意思,侥幸对了。这局,我好像赢了哦。” 冷公子看着他跟前的一枚骰子,脸色可怕的很,眼神已隐隐有了些狠劲:“你竟然耍诈!” 上官羽手里抛着骰子,不急不慢道:“耍诈?我哪里耍诈了?有谁看到了?” 冷公子目眦欲裂:“这还需要谁看到吗?我们摇的时候每人两枚骰子,可现在却凭白无故有一颗骰子跑到了我的骰盅里,这么明显,谁看不出来!” 上官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凭这个?我可是按照咱们定下的规则做的,每人各摇三下,作罢之后再不染手,至于为什么会有一个骰子跑到你的骰盅里,这就问不着我了吧?说不定是它停下之前撞进你的骰盅里的,这种情况可不算犯规,只能说运道如此。我既没犯规,自然算不得耍诈。更何况,阁下也可以把骰子撞进我的骰盅里啊,是你自己没做而已,何苦怨我?” 冷公子:“你……!你强词夺理!” 上官羽调笑一声,挑逗道:“怎么?冷公子这是输不起了?” 冷公子闻言,脸色瞬间黑了下来,他开赌坊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输过,这会儿居然被人当着他下属的面说他输不起,这可让他丢了大面子了! “谁说本公子输不起了!刚刚是本公子着了你的道,再来一局,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招!” 上官羽却双手抱臂,侧过身道:“我不赌了。” 冷公子哪里肯:“刚刚还说我输不起,现在你怎么也不敢玩了?难不成是手段用尽,怕了?” 上官羽转头看他,眼神突然变的深沉幽暗,意味深长道:“任你怎么说,我都不赌了。按照规则,我们现在已经可以走了,如果你还想保住你这间赌坊的颜面,最好就此作罢。”说着身体倚在桌子上,头靠在他耳侧,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刚刚若不是你要我摇一点,那枚骰子也不会撞进你的骰盅里的,那样我们还能是个平手,我们自然也就走不了了,可偏偏你把机会送给了我,我也就只能笑纳了。如果你还想玩的话,我可以奉陪,只是,你可要想清楚了!”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一种威胁的眼神看着他。 冷公子感觉到他的手落在自己肩膀上,却像是突然被打开了什么开关,脸色猛地一变,下意识就一掌朝上官羽的面门拍去,肩膀顺势一甩就把上官羽给甩开了。 上官羽突遭袭击也不慌张,神态自若的微一侧身,正好躲过那一掌,即便毫无预兆的被甩开也丝毫不见惊诧,依旧神色淡淡得看他。倒是冷公子却眼神微乱,手足稍滞,看上去有些局促。 冷公子挣扎半晌才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你简直就是个无赖!” 上官羽施了个礼道:“过奖过奖,不过是现学现用而已。” 冷公子已经被气的说不出话了,萧寒枫此时才刚刚反应过来,目光呆滞的凑到他身边,钦佩道:“你怎么做到的?我怎么不知道你玩骰子也这么厉害,你什么时候学的?” 上官羽道:“刚刚。” 萧寒枫已经不想和他说话了。 上官羽静静的等着冷公子的答复,原本觉得以现在的情势,他一定会选择放自己走,因为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冷公子竟然突然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 萧寒枫见势一个激灵,一把抓紧上官羽的袖子,瞪眼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冷公子眯着眼睛,满脸阴鸷:“你们今天砸了我的场子,要是就这样放你们走了,我的赌坊还开不开了?” 萧寒枫不可置信道:“所以你是想反悔?你怎么可以这么无耻啊!”说着转向了上官羽“我就说他们惯会出千吧?这下你看到了,我可没说错!” 上官羽的注意力却根本没在他们的争执上。刚刚冷公子起势之时他就注意到了,他的拔剑姿势颇为干脆利落,从手开始触碰剑柄到剑身弯曲旋过腰臂,再到最后回归正位直指敌人,一连串动作有如行云流水,毫无间断疏漏。此时的执剑手法也甚是讲究严谨,与一般人执剑手势微有不同,看上去像是受过名家指点。除此之外,他的剑气也异常凌厉,剑刃还未停止震颤,他便迎面感觉到了一股寒凉之气,直逼面门。 他心中微惊,不禁心下暗忖:看这手法,绝不是混迹江湖的庸碌之辈能有的。这样的功法更像出自玄门大家,而且地位绝对不低,难道这冷公子是玄门中人?可他如果是玄门中人,又怎么会在云城这个龙蛇混杂的无法之地盘踞,还开了一间赌坊敛财,这可是犯了玄门大戒的!” 他正暗自思索,萧寒枫却突然在他身边大叫一声,他神思受惊,不由被吓的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后长呼一口气,烦躁的回头看他:“我说你又怎……”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萧寒枫突然单膝跪地,一手捂胸口,一手撑着地,面白如纸,额布细汗,此时正痛苦的发出闷哼之声,看上去甚是难受。 上官羽面色突然一紧,立刻蹲下道:“你怎么了?” 萧寒枫抓着胸口的手收的更紧了,张开嘴却只发出几声呀呀啊啊的声音,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上官羽猛地转头,目光如炬的看着冷公子,一字一句道:“你做了什么?” 谁知冷公子竟然也在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似乎也很想不通,惊异道:“你怎么没事?” 上官羽皱了皱眉,继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中立刻恍悟:“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让我们走。” 冷公子闻言冷笑一声,把剑一收,侧过身去,昂首傲然道:“你以为本公子是可以随便让你们挑战的吗?在这里,只有恃武砸场的人才能让我出来,而我出来的目的,从来都不是应赌,而是料理你们!” 上官羽闻言,突然也觉得有意思了,当即用一种刮目相看的眼神看着他,竟然不由笑了起来:“我好像对你有了些兴趣。” 冷公子也笑道:“彼此彼此。” 上官羽低头看了看萧寒枫,手上暗自给他输送灵力,面色如常道:“你想怎样?” 冷公子似乎也没想好要把他们怎么样,此刻也用手轻轻摩挲下巴,一脸烦恼的看着他们,不知心中在暗自思量着什么。半晌后,忽的打了一个响指,笑道:“我看你们和以往那些贪财趋利之辈倒有些不同,我还挺感兴趣的。不如,我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就留在我的赌坊里任我差遣,等到我什么时候玩腻了,或许就会放你们走了,如何?” 上官羽闻言,双眼突然一眯,神色怪异的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语气阴沉道:“你可想好了?当真如此?” 冷公子笃道:“当真如此!” 上官羽双唇微张,刚要回话就感觉手上突然一沉,低头看去,萧寒枫正拉着他的手,勉力抬头看着他,虽说不出话,头却轻轻摇晃着,眼神也满是自责之意,示意他不要答应。 上官羽自然看懂了他的意思,轻轻将他的手放下,语气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你知道我的,我吃不了亏,你跟着我,自然也不会吃亏。”说完对他安抚一笑,手上的灵流一直没停过。 萧寒枫虽然相信上官羽,但还是有些担忧。上官羽出身名门,自幼就是人中龙凤,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风光无限,万众瞩目的。可如今,竟然要让他为了自己屈居他人手下,任人差遣,就算上官羽不在乎,他自己也不愿意让他承受如此屈辱。可他现在却根本没能力做任何事,包括阻止他。此刻他是真的心急如焚,自责透顶! 正在他们二人眼神交流之际,门外却突然闯进了一个小厮,那小厮气喘吁吁,步履慌乱的跑进来,面色也甚是着急,看上去似有大事发生。 小厮进来后看都没看别处一眼,直奔冷公子而去,急急停下步子,喘着粗气道:“公子……公子……刚刚来了一队人,把咱们赌坊给围了!” 冷公子闻言,俊眉一挑,沉声道:“什么人这么大胆!” 小厮道:“好像是白风的人!” 冷公子不禁皱了皱眉,不解道:“白风的人?我又没惹她,她凭白无故围我们的赌坊干什么?” 小厮又道:“小的们也是这么问的,可那些人说,他们收到暗报,说咱们赌坊里有玄门中人,他们是奉命来此抓捕玄门中人的。” 话音落下,冷公子突然面色一变,看上去有些紧张,却还是强作镇定的保持着傲然的神色。 上官羽早就看出了他的伪装,同时心中也清楚白风所要找的所谓的玄门中人其实是自己,只不过他们选的说法恰巧跟冷公子的真实身份撞上了而已,这倒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他立刻佯装着急道:“我答应了,咱们赶快走吧!” 冷公子闻言一愣,看他的表情写满了意外和不信任,心中暗自思忖片刻,突然心念一转,恍然道:“你怎么一听白风的人来了就立刻答应了?难道,他们要找的人其实是你?你想借助我逃脱追捕,所以才急急答应了?” 上官羽丝毫没有心思被拆穿的尴尬,反而还做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语气无奈且无辜:“你的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啊?你刚刚那两下子,有点见识的都知道出自玄门,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呢!我要不是看你要撤了,怕你一走我兄弟就没救了,我才不答应你呢!给个痛快话,我都答应你了,你到底走不走?再不走,你死了没关系,我可还想救我兄弟呢!” 冷公子审视的盯着他看了半天,想要确认他是不是在说谎,可看了半晌还是一点破绽都没看出来,他的表情是真的着急担忧,还时不时的查看萧寒枫的情况,看上去好像真的没说谎。 他又权衡了片刻,突然听到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了,已经就快要闯到这里了,当即做了决定:“带着他们,走!” 话音落下,一众人帮上官羽架起了萧寒枫,一刻不停的进了后堂一块屏风后的暗道。他就这样混在一众鱼龙混杂的人群中,毫不费力的离开了云城这处是非之地。 第十九章 拾友 上官羽随冷公子等人走出地道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地道外面则连着一片深山野林,此刻他们也不知究竟身处哪片山林中。 上官羽将萧寒枫靠坐在一棵树上,轻点了他几处穴道,封住了他的灵脉。这才得空转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冷公子嫌弃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冷声道:“云城外五十里的行路岭。” 没想到他们已经离开云城五十里了,此处又是一片深林,想来白风一时半刻应该还找不到他们。 上官羽正暗自松了口气,打算仔细检查一下萧寒枫的身体,手才刚刚抬起,就听到背后刷啦一声鸣响,接着便感觉到颈间一寒。 他动作微顿,微微侧首用余光瞟了一眼,只见他颈边正架着一把雪亮长剑。他将双手微微高举,头继续向后转去,直至直视冷公子的脸,笑了笑道:“冷公子这是意欲何为啊?” 冷公子看着他的眼神却是阴冷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上官羽佯装不解道:“此话何意?” 冷公子的剑刃更近了几分,已经略有些不耐了:“别跟我装糊涂!你明明身手很好,却一直任我刁难,从不反抗,就算是为了你那个兄弟,你也不必如此迁就我,你听话的未免有些过分了。还有,你竟然能看出我是玄门中人,那说明你必然也与玄门有关系,你是哪门哪派的?” 上官羽暗道这个冷公子倒还有点心眼,眼见就要被拆穿了,也丝毫不慌,继续打马虎眼:“我无门无派,自学成才而已。至于能看出你的路数,那是因为我自学之时见到的功法大多鱼龙混杂,凑巧见过玄门中的一二皮毛罢了。” 冷公子的眼神依旧带着审视,很明显还是不愿意相信他,可他天生的傲性又使他对上官羽有了更强的征服欲,正因为知道他很危险,他才更要留下他,更要收服他。 正在他二人各怀心思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扑通扑通的声音,二人忙回头看去,只见跟在他们身后的一众人居然陆续倒了下去。 二人一惊,迅速提起戒备,各自拔剑横于身前,警戒的观察四周的情况。可二人凝神分辨半晌都没察觉到任何可疑,四周也丝毫没有半点声响,并没有人在此埋伏。 冷公子见周围没有异动,也心下一奇,当即朝倒下的随从走去,蹲下身查看他们的情况。只见他们个个面色微青,嘴唇发黑,虽然还有脉搏,但呼吸却越来越微弱了。 他不禁心下暗忖:嘴唇发黑,面色微青,难道是中毒了?可是我们一直在一起,为何我却没事?” 上官羽在一旁也看到了那些人的情况,不需上前查探,只看了一眼便道:“他们是中了山中瘴气。” 冷公子闻声回头,面露惊疑:“你怎么知道是瘴气?如果是瘴气,那为什么我们没事?” 上官羽在萧寒枫的嘴里喂了一粒药,淡淡道:“这里的瘴气不是一般的瘴气,而是月朦瘴。或许更准确的说,月朦瘴其实不是一种瘴气,而是一种花毒。” 冷公子更不解了,问道:“花毒?什么花毒?” 上官羽道:“素闻世上有一种月朦花,此花生有百蕊千瓣,花茎软韧,其形似莲,其香似兰,其神又似菊,甚是美丽优雅。而这种花的习性又酷似昙花,只在夜晚开放,可它却又与昙花不同。” 冷公子来了兴致,追问道:“有何不同?” 上官羽继续道:“它只在月光照射下才会开。花开之时,月光落于花叶之上,如蒙一层薄纱,朦胧不清,就连其色泽也难以辩识,花瓣无风自舞,幽然飘逸,形色不定,美不可述。因此,世人才为它取名为月朦花。” 冷公子听到这里竟不由生出一种惋惜之情,叹道:“如此世间尤物,没想到竟然也是诱人的剧毒!” 上官羽倒没他那么感慨,继续知无不言:“这花释放毒素的方式也与月光有关。只有在月光照到它花瓣上时,它才会释放出一股淡如无物的香气,其气味之微弱,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然而就是这股极微弱的香气,却能弥漫整个山谷,仅一朵就足够形成笼罩整座山的毒瘴。” 冷公子似有所悟:“所以你的意思是,此时正值夜间,而这座山里恰有几朵月朦花开了?” 上官羽点了点头,又四下张望了一圈,叹道:“月朦花并不多见,而且生长环境也极为苛刻,算我们倒霉,偏偏逃到了有月朦花的山谷。” 冷公子还有一处不解:“那为什么我们两个没中毒?” 上官羽随手把手里的药瓶扔了过去,接着起身捡起了周围的树枝:“那是因为我们有灵力护体,这毒虽顽固棘手,可渗透力却弱,他们是因为修为不高,所以才会抵挡不住。不过,如果你再不吃药的话,恐怕你也撑不到明天早上。” 冷公子举手接了药瓶,却迟迟没有打开它,看着上官羽的表情也有些怪异,怀疑道:“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盼着我死才对吗?这样你就能脱身了。就算你为了解药不能让我死,我要是中毒了,你不是也更方便威胁我吗?怎么会这么好心给我药,不怕我反咬你们一口吗?” 上官羽手下已经堆了一个柴堆出来,正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火折子,不多时,身前便亮起了一堆篝火:“你以为我不是这么想的?要不是寻找破瘴的解药需要人手,你以为我会浪费我的药?” 冷公子闻言,顿觉受了轻视,当即又涌上了一股怒气,气道:“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上官羽又悠悠道:“你不怕死没关系,你的那些下属可未必有你的傲气。” 冷公子听完这才想起来,他身后还有一众已经昏死过去的下属呢。虽然极不情愿用他的药,但也不能不管自己的人,无奈之下,只能暂时妥协了。 他为所有下属喂了药之后,药瓶里就只剩寥寥几颗药了,他坐到火堆旁,将药瓶扔还给上官羽,就将双手靠近火焰搓手取暖了。 上官羽见他此刻倒不见外了,不用叫都知道过来取暖了,不由笑了笑,一边添树枝一边道:“他们修为太差,即便服了药也醒不过来,只能保证他们三日之内性命无忧而已。所以我们必须在三天内找到解药,不然不止他们,连我们也出不去。” 冷公子闻言,神色有些严峻,道:“只有三天时间,我们该去哪里找解药?我们现在连这个山谷都出不去,恐怕我们还没找到解药就已经死在这个山谷里了。” 上官羽却丝毫不担心,悠然道:“不会的,解药就在这个山谷里。” 冷公子见他如此自信,更加不解了:“你怎么知道?” 上官羽十分有耐心道:“因为解药就是月朦花。” 冷公子:“月朦花?” 上官羽:“没错。它的花瓣是毒,而解药恰恰就是它的花蕊。这应该就是所谓的万物相生相……” 他正说着话,抬头之际却看到冷公子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不禁一愣,问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只见冷公子眯了眯眼,像审问犯人一样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上官羽闻言,沉吟片刻,忽的轻笑一声,双手垫于脑后靠在了背后的树上,挑眉道:“谁说我什么都知道的?你的名字我就不知道,到现在也只能叫你冷公子。唉,我说咱们现在这也算是共患难了,好歹也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谁知冷公子听完却蓦地面色一变,顺手捡起身边的软剑,冷哼一声道:“想打听我的身份,你还不配!” 上官羽这才没放松多长时间,这会儿胸前又被剑顶着了,不由无奈:“我说你怎么脾气那么大啊?现在这种情况,你就算拿剑指着我又有什么意思呢?反正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不如好好聊聊,和气一点,如何?” 冷公子明显不愿意相信他,一直戒备的看着他,生怕他一眨眼就使坏溜走,指着他的剑也一直没有放下。 就在他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直睡在旁边的萧寒枫不知何时已经醒转过来了,喉头发出几声闷哼,眉头微蹙,眼睛迷迷糊糊间茫然睁开了一条缝。他这刚一睁眼就看见冷公子与上官羽围着篝火对面而坐,手里拿着剑正对着上官羽,二人气氛微妙,静的可怕。 他立刻完全清醒了过来,扑到上官羽身边,瞪眼道:“喂!你要干什么!” 上官羽见他醒了,神色立刻舒缓开来,也不管对面还有一把剑正指着自己,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关切道:“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萧寒枫虚弱的摇了摇头:“好多了,已经没事了。”说完又四下看了看,对满地的“躺尸”有些茫然,又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上官羽见他已经无大碍了,神色便也缓了下来,刚要开口回答他的问题,又想起来还有一把剑对着自己呢,不由转头看了冷公子一眼。 冷公子被他看了一眼,也察觉了他的意思,又看了二人一眼,确定没有异常才缓缓把剑放下了。上官羽这才把之前的事跟萧寒枫说了一遍。 萧寒枫听完的时候,冷公子已经不耐烦的靠在一边打坐了。他看他的眼神不由紧张了些,靠在上官羽耳侧低声道:“我看这个冷公子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明明身负一身玄门法术,却与那个……那个白风相识,说不定就是魔道的人。而且他还开了一间那么黑的赌坊,哪个正人君子会干这种事啊,以此看来,他肯定不是好人!” 上官羽点了点头:“说的有道理。” 萧寒枫紧道:“那还等什么?趁他现在不备,咱们赶紧制住他啊!” 上官羽坐在原地,岿然不动:“制什么制?你以为他为什么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睡在咱们眼前?还不是仗着手里捏着你的解药。” 萧寒枫闻言又颓了下去,无力道:“是我拖累了你。” 上官羽见他这副委屈模样,不由失笑,调笑道:“行了,从小到大你拖累我也不是一两次了,怎么现在突然在意起来了?” 萧寒枫闻言,倒还真的豁然开朗了起来,撇了撇嘴道:“说的也是,跟你不用客气。”说完就心安理得的靠在上官羽肩膀上蹭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合眼睡大觉了,睡前还说了一句:“你值夜,看好他哦,别让他害了我。” 上官羽闻言不可思议的歪头瞪了他两眼,暗道这小子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客套一下都不行吗?! 但腹诽归腹诽,他的肩膀却一直没动,极为小心的调整了一个姿势,像看孩子一样看着他,半晌后唇角微弯,笑着摇了摇头,对这个总是长不大的大男孩颇为无奈。 他们次日醒来的时候,晨光已经驱散了迷朦雾气,山谷中的空气被露水浸了一晚,甚是清凉舒爽。草叶上的白露被日光照射反光,更显的晶莹剔透,一滴一滴的顺着叶瓣的纹路蜿蜒而下,落于他们的手上,衣服上和泥土里,处处透着一股只属于清晨的宁静安谧。 上官羽架着萧寒枫跟在冷公子身后缓缓往山谷深处走去。冷公子步履轻快,走着走着就发觉他们两个离自己越来越远,不由烦躁了起来,不耐烦道:“喂!不是你告诉我说月朦花生长在水涧幽谷的吗?怎么你们还走这么慢?照这么走,我们十天都到不了!” 上官羽远远白了他一眼:“那你来帮我扶着他呀!” 冷公子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得意的笑了起来,两手叉腰,闲闲道:“你之前不是挺厉害的吗?怎么现在连一个人都架不动了?” 上官羽这会儿已经追上了一大半,故意喘了几口气,道:“我昨晚没休息好,累了,行吗?” 冷公子嗤了一声,懒得跟他计较,暗自嘀咕道:“要不是得靠你找到月朦花出去,本公子才不会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他正说着,脚下却突然一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一下子倒了下去。 上官羽见状一愣,萧寒枫也幸灾乐祸地笑了,挖苦道:“呦!是谁刚刚说别人拖后腿来着?我怎么看着是某人摔了一跤啊!” 他正兀自笑着,冷公子面色铁青的趴了起来,一脚踢向脚下的草丛,口中咒骂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绊了本公子!真是……”话还没说完,他却突然停住了,看着草丛的眼神也突然变的惊讶呆滞,表情更是怪异出神。 上官羽见他神色有异,暗忖难道草丛里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顿时也收了戏弄之意,走上前去看了看。这一看之下才发现,刚刚绊了冷公子的并不是什么石头坑沟,而是一具尸体! 第二十章 拾友 上官羽蹲下身探了探那人的脉搏,摇了摇头道:“死透了,大概有两天的时间了。” 那具尸体一身客旅打扮,身上也没有什么贵重之物,甚至连一个包袱,一个钱袋都没有,上官羽不禁疑惑:这人既是客旅打扮,出门在外怎么可能一点盘缠都没有,身上未免太过干净了些。再看他的死状,口鼻处均有血迹,额头上也有多处伤口淤青,身上的四肢骨骼也断了好几处,显然不是死于毒瘴,而是被什么东西攻击致死的。 难道他是被人劫财了?也不对,这地方有进无出,怎么会有盗匪盘踞在这里?那攻击他的又是什么人呢? 冷公子此时也有些严肃了,与上官羽对视一眼,道:“这里难道有古怪?” 上官羽沉吟片刻,目光投向前方道:“再往前看看吧,或许一会儿就知道了。” 话音落下,三人继续往前走,一路之上竟然陆陆续续发现了十几具尸体,且每一具的穿着和死状都与第一个人无异。越往前走,尸体分布的就越密集,最后血迹延伸到一个山洞前就没了痕迹。 萧寒枫看了看山洞前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大片的血迹,不禁叹道:“看来这里之前经历了一场很惨烈的搏斗。也不知道这山洞里究竟有什么,竟然能让这么多人死的这么惨!” 上官羽锐目扫了一遍这个洞口,淡淡道:“这个洞口土壤湿润,地势低洼,正是适合月朦花生存的环境。只是现在这个情势……我们还要不要进去?” 他这句话是对着冷公子说的。 冷公子见他刻意问了自己一句,便觉得他是在轻视自己,当即抽出腰间软剑,傲然道:“当然要进了!我倒要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上官羽原本就有进去的意思,问那一句不过是不愿强人所难,这会儿既然人家都发话了,他自然也就不耽误了。不动声色的将萧寒枫推至自己身后,边走边道:“那就走吧。” 三人进了山洞才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山洞,而且其中岔路众多,稍不留神就会迷失。洞内光线昏暗,时不时还会有水滴滴下的声音传出,在这极为寂静的环境里显得尤为幽诡。 上官羽听着冷公子拖在地上的剑刃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耳朵实在是不堪其苦,无奈道:“我说你能不能把剑提起来?真的很吵,你这样我都不能听周围的动静了。” 只听冷公子强硬道:“你不是耳力很好吗?这就听不清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上官羽竟然看到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紧张,握着剑的手也时常不安的松松紧紧。 上官羽也不跟他较真,换了个话题,闲聊似的道:“喂!我们不如现在先说好,我帮你找到月朦花,等你救了你的人之后,作为报答,你也把解药给我,怎么样?” 冷公子自进山洞起就目不斜视,全部心思就放在警戒四周上,此时听他说完这番话,终于侧头看了他一眼:“什么叫你帮我找到月朦花?你自己不是也得用它吗?别说的好像是在帮我一样,我们分明是合作关系。” 上官羽再接再厉道:“就算是合作关系,我也出力了对吧?没有我这份力,你也拿不到月朦花。这么说的话,你也是要仰仗我的,那我们做个交易有何不可啊?” 谁知冷公子却坦然一笑,满不在乎道:“你也可以不出力啊,到时候我们一起死在这里,只要你不怕死,我也无所谓。” 上官羽向来觉得自己最能拿捏别人,可谁知这次却遇到对手了!这个冷公子还真是和他一样的倔脾气,为了这一口气什么都做的出来,也太傲气了点!他第一次觉得,原来遇到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 这个话题进行不下去了,他又转而道:“你认识白风?” 冷公子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脚下一顿,惊奇道:“你也知道白风?” 上官羽及其自然道:“云城里大名鼎鼎的魔道分部的领袖,我这等四海漂泊之人自然听说过,有什么可奇怪的?倒是你,你认识她就未免有些奇怪了。” 云城本就是正邪混杂,无法无律之地,平日里来这里混迹的人也大多身份模糊,无从考察,而且这里也没人会在意身份这种东西,只为图一个自由自在,为所欲为罢了。所以白风平日掌控云城的伪装身份便是魔道之人,既能名正言顺的与仙道对立,还不易被人发现。上官羽这些年一直处于鬼域的权利核心,对这些情况自然了如指掌。 冷公子颇为不解:“为何?” 上官羽道:“你懂玄门功法,而且看身手,应该还是地位颇高的世家所传。那样的士族一定不会随便传艺,教出来的人要么就是有背景,要么就是深得师门器重信任。这么得玄门重视的人竟然认得魔道之人,还在云城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有根基,难道不奇怪吗?” 冷公子闻言,忽的面色一展,了然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魔道安排在仙道里的奸细?” 上官羽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笃定道:“你不是魔道的人。” 萧寒枫在后面听到这个冷公子身份有疑,登时后背汗毛倒竖,对他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紧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魔道的人?万一他就是的话,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很危险?”说着狠狠看了他一眼,谨慎道:“要不,我们现在就赶紧把他制住吧!不管他是不是,还是保险点好!” 冷公子闻言,立刻回头给了他一个阴毒的眼刀,那眼神阴狠毒辣,吓的萧寒枫登时一个哆嗦,不敢再多话了。 上官羽悠然道:“如果他真是魔道的人,又怎么会躲着白风呢?反过来说,他既然一心想要逃离白风的追捕,就说明他至少不是魔道的人。但是……” 冷公子挑眉道:“但是什么?” 上官羽道:“但是,也不能说明你是仙道的人。” 冷公子听的津津有味:“所以,你最后的结论是……?” 上官羽却第一次露出了百思不解的表情,面上的疑惑之色非常真实:“我就是难以判断你的身份才要问你的。” 冷公子的眼神突然变得深沉起来,嘴角的笑意不知何时也愈发诡异,声音低沉道:“你分析的还不错,不过我的身份,你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了。”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话锋一转:“对了,以这个姓萧的小子的身份,倒还有可能会知道我是谁。至于你嘛,一个浪荡散修而已,就别把心思浪费到这上面了!” 萧寒枫闻言一怔,什么叫以他的身份就有机会知道他是谁。难道他已经打入世家内部了?只有他萧家这种地位才有机会接触到,旁人根本见都见不到他?要是这么说的话,上官羽的身份比他只高不低,岂不是更能查探他的底细。只可怜这个冷公子还以为上官羽只是个普通散修呢,殊不知,他早就被上官羽给套话了! 就在他心中暗暗嘲笑这个冷公子的时候,突然心念一转,想到了一个极为严峻的问题。他既然自知身份暴露了,那肯定不会留着自己啊!那他岂不是要灭口了? 正这么想着,耳边突然传来剑刃的嗡鸣声,他猛地抬头看去,心中暗道这么快就动手了? 谁知等他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却看到冷公子的剑竟然不是指向他的,而是刺进了两侧的岩壁里。他再低头一看,刚刚冷公子站的地方竟然漏了个大洞,而他现在就靠着一柄软剑悬在这个洞里! 萧寒枫:“这是怎……” 话还没说完,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两侧的岩壁和洞顶纷纷落下碎石,他们脚下的地面也在快速的塌陷。 整个洞好像就要塌了! 萧寒枫还没来的及反应就跌了下去,上官羽在旁边神色一紧,最后关头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也被坠了下去! 他们慌乱之中觉得自己似乎坠了很久,不知道究竟下降了多高。上官羽护在萧寒枫上面,一边平稳二人身体一边单手打开落下的碎石,眼看高度越来越高,坠力已经难以控制了。他果断抽出萧寒枫腰间的旭阳,狠狠往岩壁里一插,也亏的旭阳是把剑中精品,足够锋利坚硬,要不然恐怕早就被那些碎石给砸断了! 他们二人在旭阳的缓冲下总算是卸了些下坠的力道,可最后旭阳还是被碎石淋砸,剑身因震动不稳而被震开了! 上官羽见势不好,猛地转了个身,手也松开了剑转而紧紧抱着萧寒枫,将自己调转到下方,给萧寒枫做了个结结实实的人肉垫子。 纵使如上官羽那般筋骨强硬,这个高度坠下去,也不免闷哼了几声。他躺在满地碎石之间紧闭双眼,面上微微扭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把要出口的那声啊给咽了回去。 “没想到你小子还挺沉。” 他低声埋怨了一声,一边推开萧寒枫一边捂着腰坐了起来。没有刻意查看自己的痛处,略微揉了揉腰背就第一时间去看萧寒枫有没有受伤。 他将萧寒枫微微托起,见他满脸是灰,双眼紧闭,顿时心里一惊,拍了拍他的脸道:“寒枫?寒枫?快醒醒!” 叫了几声还是没反应,他不禁皱起了眉,暗忖道:我明明把他护在身下的,他不应该被砸到啊。 他正想着,萧寒枫突然喉头一动,咳了起来。 上官羽立刻眼神一亮,将萧寒枫扶了起来,垂首关切道:“你怎么样?受没受伤?” 萧寒枫一边咳一边摆手,摇了摇头道:“还死不了。” 上官羽见他没事,当即松了口气,没好气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没救了。我正发愁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跟你大哥说呢。” 萧寒枫却早就习惯了他的口是心非,笃定道:“有你在,我不会死的。” 上官羽瞪了瞪眼:“你倒是自信。”说着扶他站了起来,四下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 他们所处的地方封闭潮湿,岩壁和地面上满是绿色的青苔,上面的洞口已经被碎石堵住了,纵使有几条藤蔓挂在岩壁上,他们也上不去了。 萧寒枫四顾茫然,厌厌道:“这回我们是真的出不去了。” 上官羽捡起了地上的旭阳,用衣摆仔细擦拭:“是啊,看你以后长不长记性,还去不去赌了!” 萧寒枫一听这话,立马蔫了下去,委委屈屈道:“好了好了,我再也不去那种地方了,这总行了吧?我们还是先想办法出去吧。” 上官羽把剑扔给他,转身朝更深处走了:“先去找冷公子吧,也不知道他落在什么地方了。” 萧寒枫闻言睁大了眼:“你还要找他?他和咱们分开了不是更好吗?把他找回来了,等着他害我们吗?” 上官羽摇了摇头道:“不管他究竟是什么人,对我们有没有恶意,我们都必须找到他,因为他对我们有用。” 萧寒枫对此非常不服,小声嘀咕道:“他能有什么用啊?” 谁知上官羽却把他的话听的一清二楚,紧接着道:“你还别说,他的用处可比你大多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说完完全忽视他满脸的尴尬表情,一手抓着他的胳膊,口中催促道:“别想那么多没用的了,快走吧。” 萧寒枫被他抓着走在黑黢黢的山洞里,找了将近一个时辰都没找到冷公子的影子,倒是发现了好多蛇虫鼠蚁,不由愈发烦躁。 这冷公子该不会是掉下来之后,昏迷之际就被这些毒物给分食了吧?就算他那么大的个头不可能这么快就被吃完,可被这些虫子咬了,照样活不了啊!想到这里,他不由打了个寒战,还真有点替冷公子担心。 正在他们希望渐渐被磨灭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墙壁那边传来了刀剑相撞的声音,同时还有一个熟悉的冷峻声音:“你个疯子!到底是什么人!” 第二十一章 拾友 上官羽闻言一惊,难怪他们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人,原来冷公子在岩壁另一边。听声音,他似乎还跟人打起来了,这里还有别人? 他把手放在岩壁上来回摸了摸,最后选了一处地方猛地一拳打去,那处地方当即出现了几条裂缝,还有不少灰尘石砾松动落下。就这样连打了好几拳,那片石壁愣是被他生生打穿了! 二人透过洞孔往里面一看,正看见冷公子和一个灰袍书生缠打在一起。 那灰袍书生身带血迹,衣衫有多处划烂,头发散乱,几缕碎发垂在额前,看上去狼狈至极。但即使他如此狼狈,上官羽仍然能依稀看清他的清俊面容。只是这灰袍书生此时似乎有些神志不清,手里握着一把沉重的长刀一个劲的朝冷公子砍,神色狰狞,眼神疯狂,像是受了惊吓。 这书生虽然砍的毫无章法,但却意外的打乱了冷公子的阵脚。想来应该是冷公子太过执着于规法,反而会对这种无法无由的乱砍反应不过来,再加上这灰袍书生下手狂狠,所以他才会无力招架。 上官羽见冷公子被追的节节败退,手臂上似乎还有血迹,不知是掉下来的时候被碎石所伤还是被这书生所伤。最后他竟然被逼到了死角里,灰袍书生毫无停手之意,一刀就要砍下去! 他立刻把手向后一伸,看都没看一眼就准确的握住了旭阳的剑柄。 “旭阳先归我了!” 说完就暗发内劲,灵力灌入剑中一剑挥下,岩壁上登时劈开了一个一人大的洞!接着他就以迅雷之势冲了出去,长剑尖锐的嗡鸣之声响起,剑光在灰袍书生的脸上一划而过,还未等灰袍书生做出反应,剑尖就已在长刀距冷公子鼻尖仅有一指宽度时横插了进去,堪堪将长刀震开! 冷公子本以为穷途末路了,却在最后关头看见一把剑救了自己,当即又喜又疑,神色微愣的转头看去。然而等他看到上官羽的时候,脸色就更怪异了。 灰袍书生被一剑震倒在地,可狂性依然未收,还是猩红着双眼要起来接着砍人。上官羽手腕一转,长剑瞬间调转方向,以剑柄对外朝灰袍书生刺去,正好戳在他的肩井穴上,他便顿时被卸了力。 上官羽看准时机,一步掠上前轻点了一下他的玉枕,那灰袍书生便立时晕厥了过去,软塌塌的倒在了地上。 冷公子此时已经回过神了,走近看了看那书生,确定他已经不省人事了,这才松了口气,彻底放松了下来。 上官羽原本看他是书生打扮,料想他的武力应该没有那么厉害,可刚刚一番交手,他却意外的发现这个灰袍书生竟然比他想象的要厉害,若不是他神志不清,他还真没那么容易搞定他。他又仔细看了看那书生,转而道:“他是什么人?怎么会跟你打起来了?” 冷公子对此也是一脸激愤,怒气冲冲道:“我哪知道!我从上面掉下来,也不知昏厥了多久,一睁眼就看见这个家伙举着刀就要砍我!谁知道是哪里来的疯子!” 上官羽闻言皱了皱眉,一睁眼就看见他了,那就是说这个灰袍书生一开始就在下面。这个山谷毒气弥漫,根本没有人迹,他又是为何会在此处呢?难道,他与外面那些惨死之人是一路的?若他们真是一路的,那些人统统死在外面了,而且尸体分布是从山谷外一路蔓延到洞口的,而洞内只有他一人,且只有他活着,这么说的话,他应该是那些人拼死护卫的主子了? 他正暗暗思忖此人的身份,转头之际余光又瞟到了冷公子手臂上的一处鲜红。 他不禁提起了几分认真,又仔细看了看,伤口位置在他左手肘处,那片衣物也沾了点点血迹,虽不浓重但也十分显眼了。因为有衣服遮挡,所以看不清伤口究竟如何。 上官羽垂眸想了想,最后还是从衣摆上扯下了一块布料,毫不拘谨的拉住了冷公子的胳膊,也不顾他的惊异反应,自顾自的替他包扎了起来。 冷公子先是一愣,继而惊恐道:“你干什么!”说着还用力抽回胳膊,连退了好几步。 上官羽哪肯让他逃,长臂一抓,毫不费力的就把他又拉了回来,眼睛一直盯在他的伤口上,头也没抬一下,淡淡道:“看这架势,应该没伤到骨头。” 冷公子表情怪异的看着他,从他刚才突然冒出来救自己他就觉得不正常,此时他居然还替自己包扎伤口,这可不是他们这个关系该做的事。这使他不得不觉得上官羽一定另有目的。 “你没病吧?” 上官羽闻言,手下一顿,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呵了一声,道:“别多想,我只是不想让你死的那么早,毕竟一会儿还需要你出力呢。没有月朦花,我们谁都出不去,救你也是救我!” 冷公子闻言,虽然愿意接受这个理由,但不知为何,心中竟莫名其妙的有了些失落的感觉,表情也不自觉的暗了下来。意识到这点之后,连他自己都对此大觉意外。 上官羽却根本就没注意到他的情绪,一门心思在包扎伤口上。他的手法很熟练周到,力度轻重适中,丝毫没有弄疼他,他反而还能隐约感觉到他刻意的温柔,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不过说实话,这种感觉其实还挺舒服的,甚至比他自己给自己包扎还要舒服,这让他又不禁暗叹这个男人竟也有如此温和的时候。看这手法速度,他应该是经常做包扎这种事情的。 上官羽打完最后一个结,大功告成的轻呼了口气,抬头道:“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走了。” 冷公子茫然道:“去哪?” 上官羽目光投向四周的岩壁,道:“这里是地下洞穴,常年不见阳光,而且水汽很重,相比上面,这里更为阴冷潮湿。所以我想月朦花应该就在这里,我们再往里走一段看看。” 冷公子闻听月朦花很可能在这里,当即来了精神:“当真?” 上官羽点了点头道:“当真。” 冷公子兴奋道:“那还等什么?我们快走吧!” 说完他就兴冲冲的转身,立刻就要离开。 上官羽却没跟上他的脚步,而是留在原地和萧寒枫一起扶起了那个灰袍书生。 冷公子察觉到他们没跟上来,迟疑的停了脚步回头看去,这一看当即愣了:“你们带着他做什么?” 上官羽理所当然道:“他还没死,为什么不带着他?” 冷公子抿了抿嘴,没好气道:“他刚刚可是要袭击我们!你带着他,就不怕他中途暗算我们?再说了,此人身份不明,又无缘无故的出现在这种地方,必定不是什么好人!” 上官羽却对此毫不在意:“正是因为他身份不明,我才要带着他走,好问清他的身份啊。不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走了,岂不是更危险?” 冷公子气的牙痒痒,心中不禁暗骂一句:我刚刚没杀他就算他好运了!这会儿居然还要让他与我同行,我看他们两人是自己找死! 左右说不过他们,他也只能无可奈何了,最后狠狠说了一句:“要带着他,你们两个就看好了!最好别让他惹到我,否则我一定杀了他!” 说完,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上官羽侧首看了看肩上的灰袍书生,也神色微沉的跟了过去。 四人越走越觉得道路窄了好多,地面也越来越湿,寒意像蜈蚣一样顺着人的脖领和衣袖钻进身体,无孔不入,让人不由脊背一寒,直打哆嗦。 萧寒枫走着走着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咔嚓”的声音。他立刻停下脚步,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又好奇又不安的低下了头。 他一抬脚就看见脚下爬着一只黑乎乎的东西,同时也扑面发出一股恶臭。 萧寒枫差点没被熏晕过去,捂着鼻子叫道:“这什么鬼东西,这么恶心!” 上官羽闻言也低头看去,那东西虽被萧寒枫踩扁了,可大致也能看清形状。他瞥了一眼,道:“是只蝎子。” 萧寒枫惊道:“蝎子!这里居然有蝎子,还好我刚刚没被它咬到,要不然毒上加毒,我就不用活了!” 上官羽和冷公子却根本不在意这蝎子咬没咬到他。这个洞穴阴冷潮湿,本就适合一些蛇虫鼠蚁潜藏,这时候突然冒出一只蝎子,那就证明此地一定还有其他毒物,而且一定不是一只。 他二人正这么想着,脚下就突然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三人不约而同的低头一看,均在心里暗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萧寒枫一下子跳起来,连扶着灰袍书生的手都松开了,害的上官羽差点没栽下去。他指着地上如潮水般涌来的毒蛇,毒蝎,蜈蚣,蟾蜍……结结巴巴道:“这……这该怎么办啊!” 上官羽镇定道:“这里的毒物突然觉醒,一定是受到月朦花的影响了。” 冷公子眼神一亮:“你的意思是,月朦花在这附近开了?” 上官羽点了点头:“没错。我们只要跟着这些毒物走,就能找到月朦花。” 话音落下,上官羽自怀里掏出了四包药粉,给萧寒枫和冷公子各扔了一包。他们会意,立刻把药粉洒在身上,灰袍书生也由上官羽料理妥当,那些毒虫闻到药粉的气味便立时从他们身边绕开了,再没有一只敢靠近他们。 三人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便跟着这些毒物往前走了。 一路之上有不少毒虫中途又冒了出来,加入了原本的队伍,使它们的数量越来越多,且速度飞快。上官羽四人几乎是小跑着追着它们的,追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才来到了一处水潭前。 上官羽举目看了看,这里竟是个露天的低谷,上面高约十几丈的地方有一个洞口,月光恰好从那个洞*进来,清清幽幽的洒在一片水潭上,顿时映的整个低谷波光粼粼,宁静安谧。 而离洞口不远处的一堆石堆上,正有一朵似兰似菊似莲的白色花儿无风自摇。 冷公子看见那朵花,神色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二话没说,立刻就抢在上官羽之前掠了上去。 萧寒枫见状赶紧着急喊道:“上官,他一个人上去了!你也快去啊!我看他这是要一个人跑!” 上官羽放下了灰袍书生,厉目投向上面,淡定道:“放心,跑不了。”说完一撩衣摆就要上去,可他刚要抬腿就看见冷公子的身形突然顿住了,手也僵在半空没去碰那月朦花,不由有些疑惑。 冷公子自然也想摘那花,只是他的手才刚碰到花茎就突然感觉这花好像在自己手里长高了两寸。他立刻不敢妄动,又静静的感受了片刻,觉得脚下好像也在缓慢的移动。因为这感觉太过微弱离奇,所以他也分不清是不是幻觉,只是心里却愈发不安了。 正在他思忖犹豫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了细弱的嘶嘶声,同时他脚下的移动似乎也更明显了。他不禁抬头去看,这一看却大惊失色。 此时他的头上正有一个两个人头大小的蛇头正吐着红信看着他! 冷公子双目圆睁,呆愣的连跑都忘了,就那样惊恐的看着那个蛇头慢慢靠近自己。直到那蛇张开了血盆大口,他才突然反应过来要跑! 可已经来不及了,他脚下踩着的就是这条蛇的尾巴!那蛇身体一卷就把冷公子给缠住了,直往自己嘴里放。冷公子身体被紧紧勒着,只觉的骨头都要被碾成碎块了,就更别提腾出手来反抗了! 上官羽此时在下方看着,立刻掠了上去,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枚柳叶镖。他将镖藏在指间,只露出一个尖头,上去之后直奔那蛇的七寸狠狠一扎,那蛇便立刻痛嘶一声,松开了卷着冷公子的尾巴。他顺势一接,未敢多留,立刻就转身回去了。 上官羽刚一落地就松开了冷公子,左手立刻扶住右臂。他的右臂此时正剧烈的颤抖着,手上还有未退的灵流在乱窜,他指尖的那枚柳叶镖也已经变形了。 他的暗器都是玄域冰山上的陨铁所造,不惧水火,坚不可摧,可此时竟然被这条石蟒给撞变形了!这让他不由心中暗惊! 萧寒枫已经看傻了,尤其是在他看到上官羽抖动的右臂后,心里就更没底气了:“这是什么怪物?石头做的蟒蛇?!也太邪门了吧!” 不光萧寒枫,冷公子也是一脸不可置信。这时他才看清,那朵月朦花竟然是开在那条石蟒身上的!石头修炼成的蟒蛇他还是第一次见,顽石之身还能如此弯曲灵活的蟒蛇就是世所未见的了! 就在三人惊惧交加之时,那石蟒缓过劲来,又扑了过来!萧寒枫和冷公子想都不用想,肯定挨不住这一击,上官羽的手还没停止抖动呢,想发力也发不出! 三人盯着越来越近的巨大蛇躯,正打算豁出去了,突然一道灰影掠过,同时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传出,那蛇便一头撞在了一把长刀上。 第二十二章 拾友 挡在三人身前的竟然是那个灰袍书生,三人见状也为之一愕,没想到最后救他们的竟然会是这个来历不明的人! 灰袍书生虽然勉力挡住了石蟒,但双手已经剧烈的抖了起来,看上去撑不了多长时间了。就在他将要脱力的时候,他猛地一抬手把石蟒的头震开了,接着以迅雷之势腾空一跃,直接落到了石蟒的后脑勺上。长刀对准它的头颅,狠狠扎了下去! 不出意料的,那长刀还是没能伤它分毫,反倒激起了它的怒气,当即一个怒甩就把灰袍书生给甩了下来!上官羽见势,顾不得手上的震颤,瞬间将灵力全部灌进了那枚已变形的柳叶镖内,手中运劲便将它射了出去。 柳叶镖打在石蟒身上,顿时传出一声金石相撞的声音。那石蟒这次似乎感到了些许痛楚,身子猛地一摆,一下子撤了脑袋,昂首长嘶一声。 上官羽趁此机会一把将灰袍书生拉了过来,同时手上灵流再次蓄满,一道微蓝色的结界瞬间挡在了四人面前。 石蟒在外怎肯罢休,一下一下猛撞结界,口中利齿也不断撕咬磨擦。结界在其猛攻之下也冒起了火星灵光。 冷公子惊道:“这怪物怎么成精的?吸收再多的日月精华也不可能从石头变成蟒蛇啊!” 不要说他,就连上官羽也想不通为什么,按理说石头成精就已经够稀奇的了,这东西竟然还能有蛇的形态,必不是自然形成的!这东西刀枪不入,他暂时还真没办法制服它。 连他都没办法了,更不用说冷公子和萧寒枫了,他们现在就只能靠这个结界暂时保命,等这个结界一破,他们还是难逃一死! 三人刚刚是被石蟒给惊住了,所以未来得及注意那灰袍书生,这会儿大家躲在结界里暂时无忧,惊魂稍定,这才终于想起他了。转眼一看,那书生似是刚刚灵力消耗太大,这会儿正半跪在地上胸口起伏剧烈,面色也苍白了不少。 冷公子厉声道:“说,你是什么人?” 灰袍书生闻言微微抬头,似乎是被冷公子的狠厉模样吓到了,一双眼睛里满是紧张不安,怯怯道:“我……我是山下云城的人。” 上官羽一听他是云城的人,当即剑眉微蹙,只听冷公子又问道:“云城的人?我在云城混迹那么久,如你这般修为的人我不可能不知道。你最好说实话!” 灰袍书生被他一问,顿时语塞了,呜呜咽咽的半晌也没说出一句整话。 冷公子见状,忽的冷笑一声,得意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小子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肯定有问题,而且他之前还出手袭击我,是谁派来的也说不定。我看外面那些人,十有八九也是他杀的!” 上官羽对此不置可否,没有明确赞同冷公子的说法,但也不信任灰袍书生。 灰袍书生听到“外面那些人”的时候,神色突然激动了起来,抢道:“那些人不是我杀的,他们是为了保护我……”说到这里他突然说不下去了,神色顿显悲痛,眼睛瞬间染上了一丝微红,头也落寞的低了下去。 上官羽见他这副失落模样,沉吟片刻,蹲下身轻拍了一下他的背,可他才刚碰到他,灰袍书生就猛地抬起了头,身体微微往后退了一下,眼神除了紧张外,居然还夹杂了一些委屈。 上官羽见状,有些无措。干嘛做出这个样子?弄得好像他欺负了他一样,他分明没为难他啊! 暗自埋怨了一声自己这两天碰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接着便调整了一个较为和善的表情,温声道:“你既是云城的人,又为何会来这里?外面那些人也像是经历了恶战的,你与他们是一路的?” 灰袍书生见上官羽似乎对自己没有恶意,沉默片刻,道:“我……我是云城一个小宗门的表少爷,因为自幼父母双亡,所以便一直住在舅父家里。月前我曾奉命出去猎捕魔兽,前日才完成任务归来,可谁知我一回来就看到舅父满门皆死于家中!”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更悲痛无措了:“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是何人下的杀手,正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门外就闯进了一批黑衣人。他们说他们是来根除花氏余孽的,可我根本不知道什么花氏,也跟他们口中的人毫无牵连,但是他们根本不听我的话,上来就要杀人!我带回来的手下拼死护着我逃了出来,我慌不择路上了山,谁知又中了山中瘴气,为寻解药才来到这里。 之前我瘴毒入脑,神志不清之下才袭击了这位公子,我是当真不记得了,还望公子莫怪。” 上官羽闻言,心中明了这是鬼域在清扫魅影的余部。鬼域行事向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而且为求安心,常常会额外杀一些人,这些人未必与魅影有过交集,只要是家族稍微有些根基,稍有些名望的,都会被视为叛逆暗党一同格杀,为的就是保证叛逆之人再也没有势力重新振作!想来这个灰袍书生的舅父应该就是这种情况吧,只是这个书生恰好不在家,躲过了一劫,也算是运气好。 上官羽又问道:“看你刚刚的身手,明显修为不低,可否告知大名?” 灰袍书生微微颔首,揖了一礼道:“大名不敢当,不过是些登不得台面的粗劣之技,叫我晋元即可。” 冷公子见上官羽态度突然和软了下来,忍不住提醒道:“你真信他?谁知道这些是不是他编的。” 灰袍书生闻言,神色又紧张了起来,张嘴就要继续解释,可还没出声,萧寒枫就率先开口了:“你怀疑他的身份,可你不也是来路不明吗?好歹人家还肯坦诚相待,不像某些人连说都不肯说,岂非更加可疑?” 冷公子听这话的意思,他们是更怀疑自己了,当即又要发怒。上官羽立刻按了按太阳穴,暗道真是没有一刻安宁,轻叹一口气,无奈道:“这里的人,哪个身份不可疑?既然咱们都对彼此的身份不信任,那索性就不要纠结了,先把这石蟒搞定了好不好?其他的事情出去再说也不迟。” 此话一出,他们才意识到这里最大的威胁是那条石蟒,无论如何都得先齐心协力离开这里才行,不然谁都活不了! 晋元闻言,神色蓦地一展,为表清白,突然扬声道:“我知道石蟒的弱点!” 三人一齐转头:“是什么?” 晋元立刻道:“哦……就是它背上那朵花!” 萧寒枫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晋元又道:“我之前误入这里,不明情况下惊动了它,也是被它所伤才昏迷的,和它缠斗的时候我曾无意间碰到过它背上那朵花。我发现我一碰那花,它就异常兴奋,似乎很紧张那朵花,同时它的身体会蜷缩变形,身上的石块也会松动。我在想,只要那些石块散了,它不就也散了吗?这样不就可以除了它吗?” 上官羽思忖片刻,道:“好,那我就去把那朵花拔下来!” 他刚要起身,就听晋元又道:“可是……” 萧寒枫急道:“可是什么?” 晋元道:“可是那朵花不是那么好摘的!如果那么容易的话,我不早就得手了吗?” 冷公子最烦他说话拖拖拉拉的,不耐烦道:“那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快说清楚啊!”说完看了看结界,结界已经有多处破损了,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晋元不敢再废话,直接说重点:“它背上的花一旦受到外力接触,它的身体就会立刻长出像头发一样的黑丝!那些黑丝细而结实,从它的石块缝隙中钻出来,会自动缠住人的手脚和脖子,并且快速卷缩,直至把人绞死!它们数量繁多,速度极快,而且打的结混乱不堪,一旦被它们缠上就必定逃脱不掉了!所以,我们根本来不及拔掉那朵花,在那之前我们就被绞死了!” 话音落下,三人皆沉默了。 照这么说,他们岂不是死定了! 冷公子咬牙切齿了好半晌,最后双眼重重一闭,将软剑缠在了手腕上,视死如归的盯着结界,心中暗道:要是一会儿它冲进来了,老子就跟它拼了!看谁死在谁手里! 萧寒枫则移到了上官羽身旁,低声道:“上官,一会儿你找到机会就赶紧逃,能带着我就带着我,要是不能也别勉强,以你的身手,一个人趁乱逃出去应该没问题的。” 谁知上官羽这次却没理他,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那条石蟒看。 萧寒枫见状又唤了他两声,他还是没反应。又摇了他两下,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唉,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 上官羽这回终于有反应了,转头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谁说没办法了?” 话音落下,其余三人俱是一愣,接着便满怀希望道:“你有办法?” 上官羽道:“这石蟒以顽石之身能修成灵蛇之能,必然是有什么法宝加持的,否则绝不可能有此成果。既然它是靠法宝活动的,那我们只要找到它的聚灵之地,将那里击溃,不就行了?” 晋元闻言,突然面色一展,恍然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冷公子很不给面子的道:“你想到了又能怎么样?有那个本事吗?” 晋元闻言,面色一下子垮了下去,看上去有些尴尬和失落。 冷公子却根本没在意过他,转向上官羽道:“你是不是已经找到它的聚灵之地了。” 他说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上官羽无意间与他对视了一眼,却莫名其妙的发现他的眼神似乎和以往不一样了。没有之前那么冷漠高傲,敌视怀疑了,反倒有了几分关切与平和,似乎还有些……敬慕? 猛然间反应过来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不是越发爱胡思乱想了。他宁可面对之前那个满脑子想着算计他的冷公子,也不想应付现在这个过于平易近人的冷公子,这让他觉得更不安全!不过话说回来,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难道是刚刚他救他下来之后? 上官羽干笑两声,道:“没错,我刚刚观察了一下,发现这石蟒全身皆为石块堆砌而成,可唯独有一个地方不是石头。” 冷公子道:“哪里?” 上官羽道:“眼睛。” 话音落下,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结界外的石蟒,果然看到它的眼睛红如血滴,灵动锐利,绝不可能是石头! 上官羽继续道:“听晋元所言,它极为重视背上的月朦花,所以那朵花应该是它的命门,也是它最初修炼时汲取的第一道养分,由此看来,那朵花应该就是它的根基。就算我们把它的聚灵之地击溃了也不过是重伤它而已,只要它的根基还在,它就不会消停,所以只有取下那朵花才能算是大功告成。 因此,必须有两个人一起上,一个蒙蔽它的眼睛,控制它的灵力,不让它射出黑丝,另一个人则趁这段时间拔掉月朦花。两个人缺一不可,否则任何一方都会有危险。” 话音未落,冷公子就先出声了:“我陪你去。” 上官羽闻言一愣,不确定道:“你?” 冷公子见他这副表情,当即有些不爽:“不是我,还能是他们两个吗?”说完还特意看了他们两个一眼,一个文质彬彬,弱不禁风的样子;一个身上中着毒不说,就算没中毒,估计修为也没多少!这两个人要是上去了,只有送死的份! 上官羽自然看懂了他的意思,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没想到你会愿意以身涉险,陪我这一趟。我以为你会……” 这可不是假话,他是真的没指望冷公子会帮忙,从一开始做打算的时候就想着怎么自己来完成了,这会儿听到对方二话不说就要帮自己,还真有点受宠若惊。不过,这倒真是省了他不少事,有他帮忙,事情就简单多了! 冷公子猜到了他后面没说出口的话,可面上却没有丝毫反应,转身盯着石蟒的眼睛道:“一会儿我去攻它的眼睛,你去摘月朦花。” 上官羽听完,立刻道:“不行!它的眼睛是灵力聚集之所,是最危险的地方,你不能去。我去!” 冷公子闻言身体一顿,转头怪异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说不清是什么意思,看的上官羽后背直发麻。 半晌后,冷公子才微微垂眸,侧过身淡声道:“按你说的做。” 上官羽哦了一声,快速压下面上的尴尬,佯装无事的咳了两声,然后沉声数了三个数,数完之后就蓦地撤了结界。 石蟒原本正蓄力打算往上面撞呢,谁知结界竟然自己破了,它没停住,直接一头撞了过来! 第二十三章 拾友 上官羽当即厉喝一声:“上!” 话音未落,二人足下轻点,一跃而起,分别落在了石蟒的头上和背上。 石蟒感觉到有敌人靠近自己的眼睛,当即警觉大发,猛烈的摇晃脑袋要把他甩下去。他这一甩脑袋,身体自然也跟着左撞右撞,搞的上官羽和冷公子头晕目眩,手脚并用的抱死它才勉强没被甩下去。 那石蟒虽是石头所化,可它周身却如真蛇一样光滑至极,一点棱角也没有,让人抓都没地方抓。上官羽趴在它的头上,实在是有力没处使,不被甩下去就不错了,就更别提攻击的它的眼睛了。 他在上面艰难匍匐着,下面的冷公子却都看在眼里,暗忖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们迟早会被它拖到筋疲力尽的,到时候就算想杀它也杀不了了!心念一定,当即把软剑往地上一插,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就去拔那朵月朦花。他原本想的是拔了花就立刻凭借软剑的助力弹开,这样就能躲开黑丝。可他完全低估了那些黑丝的速度!他才刚碰到花茎,手还未握起,那些黑丝就已经射了出来! 冷公子心下一沉,暗道糟糕!即便已经果断收手了,但他清楚他已经躲不过去了! 上官羽在上面感觉到石蟒突然暴躁了起来,顿觉不对,转头一看,当即睁大了眼。几乎没有考虑,手腕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一翻,就看见他袖下突然冒出了几点银光。萧寒枫和晋元明明看见了有什么光亮闪了一下,可下一刻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好像刚才只是他们看花眼了一样,就连上官羽的手腕此刻也恢复了原状,好像从来没动过。 就在二人瞪着发疼的眼珠子确认到底有没有东西的时候,缠着冷公子小臂的那些乱七八糟的黑丝突然被一串多如雨丝的细小银针割断了!那些银针穿过黑丝,劲力依旧未消,继续急速往前刺去,最后全都通体没入了石壁。 冷公子震撼之余没忘了尽快脱身,立刻就把手放到离月朦花远远的地方。然而当他脚下还未来得及后退的时候,那石蟒竟然调转头颅张着血盆大口朝他而来了! 他立刻反手抽出软剑,用出自己最大的力气往它嘴里一插。他原想着这一剑就算要不了它的命,也应该能让它疼一下,可没想到,他剑刃所及之处全都是硬邦邦的,石蟒疼不疼他不知道,他的手可是已经被震的握不住剑柄了! 石蟒受这一击毫无影响,头还是丝毫不慢的朝他撞去,血口大张直要将他收入嘴里。上官羽见状来不及思考,立刻下意识的跳了下来,正好落在石蟒的下颔处。 他甫一落下就把双手高高支起,手顶着它的上颚,脚踏着它的下颔,把自己当做一根棍子卡在了中间! 那石蟒体型巨大,卷起来都要赶上一个山丘了,可想而知它的力道有多大!上官羽凡人之躯,以他那个体型想要撑住石蟒的嘴本就是非人的挑战,这会儿石蟒又发了力,他双臂顿时就撑不住了,一下子落了下来!它的上颚便重重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冷公子见状呆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大惊,瞠目道:“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上官羽牙关紧咬,面色血红,全身都不住的发抖,连说一句话的力气都不敢分,提了好几口气才咬牙勉强道:“废话……那么多……摘花啊!” 冷公子也想摘,可它的眼睛还是好好的,他想摘也摘不到啊! 他急道:“你以为我不想?我一动就被它的黑丝给绞死了,怎么摘!” 上官羽所有的力气都用在支撑血口上,加上身体愈发趋于极限,是以一心只顾着急,忘了还有黑丝这回事,这会儿听冷公子言语才又想起来了。他烦躁之下低骂一句,接着就抬起头,对准下方萧寒枫身边的一块石头,微张薄唇,轻轻吹了一口气,下一刻就看见又是一串光亮簌簌而至。 萧寒枫定睛一看,石头上竟然插着七八根银针,每根都没入三分之一,且针体完好,丝毫没有受损,这个力度不大不小刚刚好。 上官羽压在喉间的*声终究没有忍住,还是大声“啊”了一声,接着又断断续续道:“寒枫……你来!” 萧寒枫僵住了。 “我……我来什么啊?” 上官羽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心道还不如撤了力被这怪物的嘴给砸死,也好过现在这么难受! “当然是……你来刺它……双眼啊!” 萧寒枫闻言,腿跟着就软了,不确定道:“你……你认真的?不是,上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几斤几两,你明知道我不行的!” 上官羽的腿猛地崴了一下,已经不敢再说话了。 冷公子正死死钳制着石蟒的尾巴,不让它动作太剧烈,以此来减轻上官羽的压力,见此情景,恨铁不成钢道:“现在这种情况,你不来谁来!不行也得行!” 萧寒枫还是畏畏缩缩的,着急的都快哭了:“可是……我真的不行啊!” 冷公子又看了看上官羽的脸色,他的腿已经抖动的厉害了,眼看就要站不住了,当即怒道:“快点!不然你要看着他死吗?他这一路上都在保护你,你现在就不管他了!” 萧寒枫闻听上官羽快坚持不住了,也神色一紧,着急的不行。大口吸了几口气,强行道:“好!我来!上官你坚持住,我很快的!”说完就取下了石头上的银针,立刻跑到石蟒的对面,手哆哆嗦嗦的瞄准,瞄了半晌也没瞄准,额上也大滴大滴的往下流汗,衣襟顿时就湿透了。 他越瞄不准心里就越着急,越着急就越瞄不准,心绪躁动难以平静,手也越抖越厉害,任他怎么强迫自己冷静,也根本停不住。他不禁暗骂自己:萧寒枫!你个废物!就这点事都做不好,亏上官还一直照顾你,现在他需要你了,你却一点忙都帮不上!真是该死! 就在他心急如焚,咒骂自己的时候,突觉手里一空,下一刻就听到了一声金石相撞的声音,同时还有充满怒气的嘶吼声。 他木然抬头一看,只见那条石蟒的左眼竟破了一个窟窿,里面闪着刺眼的金光,照的人睁不开眼。他不由低下头,却又看见身旁不远处,晋元正拿着几根银针面色紧张的站着。 萧寒枫:“是……是你射的?” 晋元似乎没想到自己真的会射中,此时也被吓傻了,呆呆道:“好……好像是吧。” 萧寒枫默默的向他投了一个钦佩的眼神,接着就把自己手里剩的几根银针也塞给了他:“那你来!” 晋元像是受了更大的惊吓:“啊?!” 萧寒枫急道:“啊什么啊?就你来啊!你比我靠谱多了,你来更有把握!就当我求求你,救救上官吧!”说着就要作揖行礼,真要屈膝相求。 晋元见状大惊,忙扶起他,道:“萧公子使不得,我……我也是赶上运气了,再来一次我也没把握能刺中。这……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我刚刚是血冲了脑子,一时着急才唐突的,现在我实在不敢再妄动了。若是一个不小心,恐怕害了那二位!” 萧寒枫已经急得要骂人了:“这时候你还谦虚什么啊!你的身手我见过,一般人根本都不是你的对手,射个银针怎么可能没准头呢!再说了,你再差也比我强啊!” 他这话倒是真的,也真难为他竟然就这么坦荡的说出口了,一点惭愧羞耻的意思都没有。晋元见他这副脸不红心不跳,泰然揭自己短处的坦然模样,心中也暗道这个萧公子果真非凡! 这两人在下面让的起劲,上官羽在上面已经生无可恋了。那石蟒一只眼睛已破,虽然灵力衰弱不少,可此时也是它最狂怒的时候,所有的灵流像滔天巨浪一样翻滚流窜,相比之前更难熬了! 冷公子见他痛苦难言,面色也不知不觉间紧张关切了起来,转向下面怒视那二人,喝道:“你们有完没完!两个一起射!” 话音落下,二人微微一愣,继而面色一展,恍然道:“是啊!我们可以一起来!” 冷公子已经不忍看见他们那副蠢样了。 萧寒枫和晋元把银针对半分了,又互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深吸了几口气才鼓足士气全力把针掷了出去。 这次他们一共射出六根银针,有四根刺在了它的獠牙上,还有一根被它怒摆之际撞偏了,就只剩下最后一根还在空中了。 冷公子锐目一凛,想都没想就松开了抱着蛇尾的双臂,单手撑在地上,身体凌空翻起,双腿踢出一条漂亮的弧线,脚尖恰好踢在了那根银针的尾部,那银针在他中途的助力下才终于改变了轨迹,不偏不倚的刺进了石蟒的另一只眼里。 石蟒双眼一废,通身灵力便像破洞水桶里的水似的,一下子就泄了。它的身体逞强弩之末的势头,最后用它所有的力气猛烈的摇摆乱撞起来,上官羽和冷公子简直连站都站不住了,在它身上连续重重撞了十几下,只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要碎了! 就这样狂甩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它才渐渐软了下来,身体也慢慢颓在了地上,直至完全失去了生命力,死气沉沉的一动不动了。 上官羽身上的压力骤然撤去,身体便一下子倒了下去。冷公子此时正趴在地上,连呼吸看上去都极为辛苦,可他看到上官羽倒了下去,就好像一下子又来了精神,立刻拔了月朦花,一刻没停就跃上去接住了他,在那些散落的石块未砸下来之前带他落了地。若是再晚一步,恐怕上官羽就要被石头砸死了! 四人迅速聚拢一处,看着眼前的石蟒渐渐松垮下来,身体也慢慢支离破碎,直到最后变成了一堆名副其实的石头,再也找不到一点之前蛇蟒的影子。 萧寒枫呆愣道:“它……这算是死了吧?” 冷公子道:“死了。” 这会儿萧寒枫才算松了口气,无力地瘫在地上大口的喘气。可他还没喘两口气,就突然想起上官羽还躺在旁边呢,立刻爬起来蹲到他身旁,叫道:“上官!上官!你没事吧?醒醒啊!” 上官羽此时双眼紧闭,眉头轻皱,软塌塌的躺在地上,没有一丝精气神,看上去像是累极,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萧寒枫连续唤了好几声都没反应,冷公子见状也凑近了几分,跟着一起着急:“喂!你醒醒啊!可别就这样死了,我还没调遣过你一次呢,这也太亏了点吧!” 他又唤了几声,上官羽依然没有反应。虽说那条石蟒是有些难缠,可他的修为也不低啊,以他的修为,即便受了伤,也应该不会严重到这种地步的。 晋元探了探他的脉搏,半晌后道:“他应该是在石蟒嘴里用力太过,脱力了。而且他的灵力也消耗过度,如果没有灵力的话,他一时半刻怕是醒不了了。 话音落下,萧寒枫立刻道:“我来给他输灵力。”说罢就要把他扶起来。 冷公子在一旁嫌弃的哼了一声,一掌拍掉他的手,蔑然道:“就你那点灵力,还不够他恢复体力的呢!”说着竟然自顾自扶起了上官羽,在他身后盘膝而坐,打算给他输灵力。 萧寒枫眨了眨眼,接着又使劲揉了揉眼,确定自己没看错之后,心中暗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他是不是要害上官? 然而还没等他考虑要不要阻止他“害”上官羽的时候,冷公子却蓦地僵住了。 他又是一惊,忙转头去看上官羽,可当他视线触及上官羽的时候,他也僵住了。 第二十四章 拾友 只见上官羽单手撑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又伸了个懒腰,正一边活动肩膀一边一脸坏笑的看着冷公子。 萧寒枫惊道:“上官你没事!” 上官羽抖了抖双腿和手腕,淡淡道:“没事。” 萧寒枫笑了半天才平静下来,转而道:“你没事还吓我!我刚刚还以为你出事了!” 上官羽视线转到冷公子僵硬的身体上,得意道:“不这样,怎么骗他过来啊?” 话音落下,萧寒枫立刻就明白过来了,他这是故意给冷公子设的套! 冷公子原本对他的态度已经转变了不少,而且还好心主动为他疗伤,像他那样傲气的人,态度竟能有如此大的转变,是真的很不容易了。可是上官羽却在这个时候算计了他!这让他顿时怒火中烧!他现在的恨意不但回来了,还比之前更深了! 冷公子怒道:“上官羽!你个小人!我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栽在你手里了,你竟然趁我心软算计我,哪里算得上男子汉大丈夫!” 谁知上官羽却一点不在意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腆着一张笑脸道:“我也没说过我是男子汉大丈夫啊,我就是个浪荡散修而已,哪里配得上您这个赌坊老板的君子之名啊!” 他这句话说的阴阳怪气,意有所指,满满的嘲讽之意就连傻子都能听出来了,惹的萧寒枫和晋元都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冷公子怒气更盛:“上官羽!你别欺人太甚!别忘了,那小子的解药还在我手里!” 话音落下,萧寒枫和上官羽都收了笑容,不再说话。 冷公子见状,以为是他们怕了,得逞的笑了起来:“你要是想让他活着,就赶紧放了我,不然,咱们就在这里耗着!”反正他不怕耗,他也耗得起。 上官羽缓缓走近他,歪头瞥了瞥他腰间别着的月朦花,忽的笑了,一边把手探向他的腰间一边邪笑道:“区区白檬之毒,又有何难?” 冷公子见他的手伸进自己腰带里,登时面色通红,想要躲开却无奈身体根本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干着急:“你住手!” 上官羽却像是故意逗他一样,挑着眉一脸嚣张的看着他,手也一寸一寸的伸进腰带里,速度极慢,力度轻柔,惹的冷公子怒气冲冠,面容嫉怒。 可他挑逗归挑逗,手却没在腰带以外的地方多碰一下,最后取下了月朦花便立刻收手了。 冷公子恨恨道:“你既然能解,之前又为何要任我威胁?” 这一点萧寒枫也糊涂了,也想知道到底为什么。可谁知上官羽竟然伏到了冷公子耳畔,只对他一人解释。 只见上官羽垂首低笑,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因为我忘了告诉你,月朦花的花蕊要沾过处子之血才有用。”他的声音喑哑低沉,温热的呼吸扑打在冷公子耳后,不由生出一股魅惑之意。 冷公子双目猝然睁大,张了半天嘴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该说什么。 “你……你竟然……” 上官羽哈哈大笑了两声,把月朦花举到他眼前,真诚道:“嘘,千万别让别人听到了,不然可怪不得我。还有,多谢赐花了。”说完将月朦花放在他手肘上蹭了蹭就大摇大摆的起身了。 萧寒枫一头雾水,不依不饶的追着上官羽问:“你刚刚跟他说什么了?我也想知道你明明有办法解毒,为什么还要听他的威胁啊?” 上官羽似是有意替他保密,只是摇了摇头,敷衍道:“没什么,你不用知道。” 萧寒枫不干:“我怎么就不用知道了?我就是想知道啊,你告诉我嘛。” 上官羽也无奈了:“你真的不用知道,没什么可说的。” 上官羽转着圈躲他,就是不告诉他。可他越不告诉他,他就越感兴趣,二人一个追一个逃,一时之间闹腾了不少。 就在二人彼此周旋的时候,一旁一直安安静静的晋元突然出声了:“那是什么?” 二人闻言动作一顿,顺着他的目光转头看去,只见石蟒身体垮落成的石堆里有一点红光一闪一闪的,甚是亮眼。 上官羽收了玩笑,脸色恢复了几分正经,走到石堆前看了看。他伸手在石堆的缝隙里掏了半晌才摸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东西不大,一个手掌便可握住,表面也甚是光滑,一点没有石头表面的粗砾。 他将东西掏了出来,摊开手掌一看,手心上正躺着一个鲜红似血的剔透明珠。这珠子通体血红,晶莹通透,由内而外毫无瑕疵,看上去像个血滴一样。 萧寒枫从没见过材质如此上乘的珠子,不由哇了一声:“这是什么东西啊?这么漂亮!” 旁边的晋元似乎认得这东西,眼神发亮,激动道:“这是引脉珠!” 引脉珠?那是什么东西? 上官羽好像也认出了这东西,面色也露出几分惊喜:“红如鲜血,透如水滴,看这成色是个万里挑一的上品。可是好东西啊!” 萧寒枫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吗?” 上官羽难得对什么东西表现的这么喜欢,欣然道:“你可别小看这个珠子,这石蟒能像真正的蛇一样灵活,靠的都是它!” 萧寒枫明显不信:“它?就这个小珠子?” 晋元在一旁笑了笑,为他解惑道:“萧公子或许不知这引脉珠的功效。引脉珠之所以称为引脉珠,是因为它可以生经滋脉,这里说的生经滋脉可不只是简单的修复受损经脉,而是可以凭空长出经脉的意思。不管是何体质,只要服下它,就可以改变脉络走向,随自己的意愿将其更改,这样就可以改变身体的结构和极限,使别人不知你的命门在哪里,也不清楚你灵力的运转途径,自然而然就胜券在握了。而且他还可以助你轻而易举的修炼很多常人难以承受的功法,并且事半功倍,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另外,若是有人经脉受损,它更能顷刻之间将其修复,令经脉完好如初,毫无后患,是个疗伤圣品。所以这可是天下人都争相抢夺的宝贝啊!只可惜这东西天生地养,极其珍贵,就算是纯度只有三成的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这颗居然毫无瑕疵,有生之年能够见到也是运气了!”说完又恋恋不舍的盯着它又看又点头,面上还挂着三生有幸的欣慰笑容,那样子看上去比看自己老婆还高兴。 萧寒枫听完也一脸稀奇的盯着它看,好奇道:“这东西这么厉害!” 上官羽把它对着月光把玩了一会儿,暗道难怪这石蟒这么凶猛,原来是有引脉珠加持,他们还真是误打误撞捡了个便宜。 正在他们三人仔细观摩珍宝的时候,空中突然又传来了一声爆竹升空的鸣响声。上官羽抬头一看,头上那一小点洞口外正有一朵彼岸花形的烟花在空中爆开了。 上官羽认得这是鬼域的暗号,看来白风已经到这附近了,此地不宜久留了。 他从月朦花的花蕊里抽出了四五根蕊瓣,接着走回冷公子身旁,把蕊瓣放到他身边的地上,道:“你一个时辰后就能动了,这些蕊瓣留给你,足够你带你的下属出去了。”说罢就转身要走,可走出两步后又停住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重新走了回来。 他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柳叶镖,轻轻将它插在地上,周围便瞬间罩起了一层结界。 他及其真诚的看着他:“留给你防身,要是一会儿有人来找麻烦,她也绝伤不到你。” 冷公子看他这些举动,心里实在憋闷的很,一会儿算计他,一会儿又保护他,这什么意思啊! “你最好记住……” 他话还没说完,上官羽就已经雷厉风行的带着萧寒枫和晋元御剑飞出去了,那速度要多快有多快,要不是他见识过他的本事,他还真以为他是在害怕呢。 就那样瞪着眼看着他们的身影渐渐缩小,直至完全消失,冷公子咬牙切齿的连连低骂几声,最终也只能无奈的静等禁制消除,除此以外,别无办法。 上官羽之前虽然是为了骗冷公子装成重伤的,可其实他的身体也不全是装的,对抗石蟒的时候他的确受到了多处重击,灵力也消耗巨大,此时是真的劳累疲倦了。他坚持着用自己最后剩下的那点灵力带二人一口气御剑走了六七十里,最后在一家客栈前落地歇脚了。 三人狼吞虎咽的把饭桌来了个大扫荡,酒足饭饱之后才恢复了些体力和精神。 萧寒枫抹了抹嘴,仰身往椅背上一靠,长呼一口气,满足道:“可算是能踏踏实实的休息了,真不容易啊!” 一旁正在倒茶的晋元忍不住微微一笑,道:“我看,不容易的是上官公子才对,这一路上可都是他在出力呢。” 萧寒枫闻言,也赶紧点了点头,赞同道:“没错,这次要是没有上官,我们恐怕现在还在那个山洞里呢,早就被毒瘴毒死了也说不定。上官,还是你厉害,我就说跟着你准没错,什么事都能解决,交你这个朋友真是值了!” 上官羽正在闭目养神,闻听他这番话,倦怠的睁眼看了他一眼,一脸已经习惯了的表情,道:“你要是真拿我当朋友,就麻烦你以后修炼的时候稍稍用点心好不好?那就算帮了我大忙了。” 萧寒枫就知道他一定会说这句话,这么多年了,这种对话向来不变,他也早就习惯了,随便的切了一声,就完全抛到脑后了。上官羽自然也没指望他能听进去,就当作口头禅一样,说过之后连他自己都不放在心上。 只听萧寒枫又道:“你这次出来办完事了,是又要回清渺峰吗?” 说到这里,上官羽的脸色沉了几分:“不,我要回烟澜。” 萧寒枫听完不由一愣。上官自从五岁被他父亲送上清渺峰拜师开始,就鲜少回家了,平均下来三四年才回一次。也许是因为幼年离家的缘故吧,他对烟澜从来都没有对待家的依赖向往。虽然他也在意他的父母,也时常会特意送信回去,可就是很少亲自回去看看,这种模糊不清的态度实在让萧寒枫有些理解不了,所以在他心里,他总觉得上官是因为幼时就不在家,所以对烟澜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一向不归家的上官羽这次居然主动要回烟澜了,而且还是一脸牵挂的表情,这可真的够萧寒枫惊奇一会儿了。 “你说你要回烟澜?为什么?” 上官羽也不奇怪他回家还要被问为什么,只淡淡道:“我爹现在乌江岭,烟澜只有我娘一人守着,最近又有些麻烦要来,我不放心,所以想回去看看。” 谁知萧寒枫闻言却呔了一声:“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就为这个啊。你放心吧,烟澜是什么地方,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找麻烦的?你想太多了,别回烟澜了,跟我去江阴吧。” 上官羽不解道:“去江阴干什么?” 萧寒枫从椅子上跳了下来,一下子来了精神,兴冲冲挪到上官羽身边,这才解释道:“你记不记得,我在赌坊的时候就说过我是来找你的。” 上官羽听完才想起来这回事,原本当时他就想问他为何来找他,只是恰巧事情都挤到一起了,他后来就忘了,这会儿恍然道:“记得,你来找我不会就是找我去江阴吧?” 萧寒枫打了个响指:“没错!就是找你去江阴。你这段时间不在清渺峰,所以没收到江阴的请帖,自然也不知道江阴顾氏要在这个月十五举办清秋宴的事了。” 上官羽原以为是有什么大事,这会儿听说不过是一个宴会罢了,当即白了他一眼:“一场清秋宴而已,我又不喜欢凑这种热闹,至于让你跑这么远来找我吗?” 萧寒枫突然变的严肃了起来:“这次的清秋宴可和以往的那些无聊宴会不一样。顾氏这次特意把宴会搞的声势浩大,还广发请帖,几乎涵盖了大大小小的所有门派,这可是有意为之的。 表面上看像和以往一样,办宴会是为了让道友们切磋论道,彼此互通有无,同时也能互相走动走动促进感情,最多算是个消遣之所罢了。但这一次,他其实是以试炼为主要目的的。” 上官羽道:“试炼?试炼什么?” 萧寒枫道:“当然是试炼各个宗门的青年才俊啊。顾氏这次在他的辖地开了个试炼场,让每个家族都选出最优秀的宗亲和弟子,让所有少年一辈参加试炼。一方面是为了锻炼小辈,另一方面也是各个宗门争胜露脸的时候。这种聚会已经不是普通的玩闹之所了,而是代表仙道权威的一个象征。 这种场合如果不去的话,那无异于藐视百家,而且你想想,你这些年有参加过一次仙道的宴会吗?若你是个普通人倒也罢了,没人会注意无名小卒,可你偏偏是上官氏少主啊!这种身份,怎么可能没人注意。 我实话跟你说,这次我之所以特地来找你,是因为我打听到除上官氏以外的四大世家这次都憋着见你呢,他们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有一半都是为了见见这个神秘的上官公子到底是何许人也,要是他们这次还见不到你,肯定会发难,到时候上官家恐怕就要被你连累了!” 上官羽听他滔滔不绝的说了一串,愈发觉得累心,他又一向最烦这种浪费时间的应酬了,可偏偏不去就会落人口实,只得耐着性子,苦闷道:“真是麻烦。” 萧寒枫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你也不用这么不高兴,反正上官伯父身为上官氏的宗主,肯定也会去的,到时候你们不就能见面了吗?不过听你刚刚说上官伯父现在乌江岭,算算时间,他应该来不及先回烟澜了,肯定就直接去江阴了。就算你回去了,伯母肯定也会把你赶去江阴和伯父汇合的。” 说着长叹一口气,哀怨道:“就连我这种不成器的都不能幸免,也得跟着我大哥去。我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你了,谁知道你竟然不在清渺峰,我怕你不明情况下像往常一样推了请帖,到时候得罪了百家还不自知,所以才千里迢迢来找你的。” 上官羽却不领情,无情揭穿道:“我看你是想找个人陪你一起吧?” 萧寒枫小心思被戳破,当即撇了撇嘴,尴尬的低下头,低声嘟囔道:“哪有,我分明是为你好麻。” 上官羽暗自烦恼了一会儿,他这些年连家都没回去几次,就更别提在其他门派前露脸了,他这个从没现过身的上官氏少主恐怕早就被他人议论多时了,这次如果再不出现的话,的确有些说不过去。没办法,最后还是轻叹一声,认命道:“也罢,我去一趟便是。” 话音落下,他微一转头,余光落到了久未言语的晋元身上,这时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个刚经灭门之祸的人在呢,他们在这里热火朝天的讨论去不去参加宴会,也不知人家是否有自己的去处。这么一想,顿觉自己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了,不由顿生尴尬惭愧之意,当即便止口不提这个话题了。 想着总不能直接扔下人家不管,好歹也好问一句才行,遂道:“晋元,你家门正蒙难,不知你日后有何打算?” 晋元原本一直在听他们说话,突然听到上官羽问自己,顿时一愣,面色渐渐落寞了下来,无力地摇了摇头,愁闷道:“我自幼长于舅父家,除了舅父再无亲人,此刻也实在不知还能去哪里。看来也只能先四处漂泊,再慢慢寻找安身之地了。” 上官羽思忖片刻,忽道:“既然你暂时无处可去,那不如就先随我走吧。” 晋元以为自己听错了,愣然道:“啊?” 上官羽继续道:“我们怎么说也算相识一场,我看你修为不低,我们也合得来,你若是愿意,可以做上官家的门客。” 晋元似乎没想到上官羽会这么随便就收留自己,试探道:“上官家的门客?” 上官羽以为他是觉的委屈了,便道:“你若是日后有了更好的去处,我绝不会强留,任君来去。只是在这之前你总需要一个地方修整,我家又正好缺少像你这样的帮手,所以我们可以互取所需,不知你是否觉得委屈?” 晋元忙礼敬道:“哪里哪里,公子肯在我危难之时施以援手,在下感激还来不及,怎会觉得委屈。就是怕……会麻烦公子。” 萧寒枫哈哈一笑,替上官羽答道:“他是上官家的主人,想收谁就收谁,有什么麻烦的?再说了,我们这也算是患难之交了,朋友之间何须客气,你就别推辞了。” 晋元闻言,神色一展,揖了一礼,感激道:“那就多谢公子了。” 第二十五章 涉世 他们所在之地距江阴约有四五百里,三人御剑原本最多两天就能到达了,可上官羽本就不愿意去,一路上兴味阑珊,拖拖拉拉走了五天才到,到的那天就已经是十五了。 三人刚入江阴地界,就看到大街上人潮涌动,热闹非凡。而且几乎每个地方都能看到衣饰五花八门的修士,大小门派全有,差不多半条街都是仙门之人。上官羽见此景象,心道:早听说江阴繁华,顾氏更是交友满天下,人缘最好,之前还以为是吹嘘夸大的,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随意瞎逛了一会儿,晋元一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会儿终于忍不住提醒道:“上官,我们也玩的差不多了,该去顾氏拜访了,若是再晚恐怕就失礼了。而且你……更不能迟到啊。” 别看上官羽对付异己的时候筹谋周到,算无遗策,看上去心思极细密,可他对不在意的事却从来不上心,为此没少耽误事,可无论怎么样,他就是不吃教训,一向是高兴最重要。连他爹也极看不惯他这副样子,一直认为他心性轻浮,不堪重任,所以对他自然就严厉苛刻了起来,惹得父子二人的关系都被连累的颇为严肃。 此刻上官羽又犯了老毛病,再想到他爹今日也在,终于端正了态度,好歹认真了几分。他回首刚要感谢晋元的提醒之情,却看到晋元正体态优雅,泰然得体的看着他。 他原本还想着晋元是从云城来的,初入江阴这种大地方应该会感到拘谨和紧张,可现在一看,人家根本丝毫不为所动,看那样子反而更像本就生长于此的大家公子一样。他不由微觉意外,也对他骨子里的这份自矜颇为欣赏。 上官羽:“你提醒的对,我们不能玩了,再不走就晚了。” 说罢就拉着还在恋恋不舍的萧寒枫一同往顾氏家宅的方向走了。 他们到顾家的时候,顾府大门都被人挤的连门槛都找不着了,足足在人群里夹流了好半晌才凑到了门前。原本送给上官羽的请帖是应该送到上官家的,可上官家的人都知道他人常住清渺峰,鲜少回来,是以上官家收到的一切与他有关的信函都会专门再派人送去清渺峰交给他。 而他这次连清渺峰都许久未回了,所以自然拿不出请帖,好在萧寒枫这个糊涂蛋这次没掉链子,三人是靠着他的请帖才进去的。 进去之后不必摸索,有专门负责招待客人的门生早就等候在一旁了,他们会依照来客的衣饰家纹和穿戴气场判断是何等级的客人,再分别引着去不同的院子。 萧寒枫的请帖是专门配给世家公子的镶金贵帖,是此次请帖中等级最高的,一共发出去的数量屈指可数。是以门生见之,不敢怠慢,立刻极为礼敬的引三人去了贵客云集的试剑台。 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三人都觉得怪怪的,这名字听起来怎么像个练武场?然而等他们到了的时候才发现,这还真是个练武场。 虽说名义上是个练武场,可顾氏的练武场却和别人家的练武场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这个试剑台占地极广,差不多都赶上上官羽在家里的单独庭院了。里面横横竖竖的摆放着数不清的兵器架子,上面的兵器不但种类囊括齐全,而且随便一件都是一品法器,还有很多是早就绝迹了的孤品。就连上官羽都有好几件只在兵器谱上见过,从未见过实物,没想到他家居然收藏了这么多,还大摇大摆的放在外面供人参观,这无所畏惧的架势还真是财大气粗。 除了一眼就能看到的兵器以外,这里的布置格局也甚是讲究,武台的位置和房屋分布以五行八卦为根基,辅以奇门之技,恢宏大气之余不失礼制章法,一看就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周围布满花木,顿时又给这严肃的行武之地添了些风雅之意,花红柳绿映衬着红柱黛瓦,两种意境一融合,这个试剑台竟然就成了一个不刚不柔,不肃不俗之地。 如此一看,在这里招待贵客不但不算失礼,反而还极为合适。 这地方虽漂亮,可萧寒枫以前就见过了,所以并没有多惊喜。晋元还是一脸毫不见怪的表情,反正他也一直都是这个反应,自然也没什么。可上官羽却是第一次来,对这里的环境比较陌生,所以一直有意无意的环视四周,粗略的观察了一下这里所有的布局和暗角。正当他视线投向正中高台上时,视线却蓦地一凝。 只见那边高台上也正有一人在看他。此人一身剑袖白袍,长发由一顶象牙材质的素冠高高束着,右手轻轻压在悬于腰间的一柄青钢剑柄上,一张俊颜刚毅威严,眉目间透着一股不苟言笑的清傲,虽然已是中年,但看上去仍然可用器宇轩昂来形容。 上官羽刚看到那人就神色一紧,此时见那人也看到自己了,顿时更恭敬了,也不管身边还有两个人呢,当即快步走上前去,标准的行了一礼,道:“孩儿见过父亲。” 此人正是烟澜上官氏的家主,上官烨。 上官烨面无表情的看了他片刻,将他从上到下打量过一遍后,才道:“嗯,起来吧。” 上官羽应声起来,此刻却是一派沉稳正经的样子,丝毫没了之前玩世不恭的一点影子。 上官烨朝他走近两步,又道:“来了就好,我还以为你多半又不会来了。” 上官羽道:“原本是差点错过了,不过寒枫来找我,和我说了这次的情况。孩儿拿的准轻重,自然不会轻忽。” 上官烨闻言,似是略微满意了些,一边点头一边轻嗯一声。 上官羽正式拜见过父亲后,这才问起正事:“爹,乌江岭之行可还顺利?” 上官烨点了点头:“还算顺利,江莫野已被我诛杀,魔道在乌江岭的势力也清除的差不多了,这次为期三个月的征役算是大捷。只是……” 上官羽神色一紧:“只是什么?” 上官烨道:“只是我们在清点尸体的时候,发现江莫野的小儿子不在其中。后来查证之下发现,那日我们全力追剿江莫野的时候,他曾带人进攻过我们兵力薄弱的侧翼,想来他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逃出去了,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 上官羽听说过这个江家小公子。素闻魔道右护法江莫野生有三子,老大和老二都是正室所出,唯独老三是小妾所生,所以这位小公子极不得正室夫人的待见,经常被百般苛待,不但手下的门客和势力遭受打压,少的可怜,就连分属的地盘也是家族中最贫瘠苦寒之地。 而这位小公子身份不尊,又势单力薄,再加上要顾虑他生母的处境,所以除了任人拿捏以外也没别的办法。就这样拖了没几年,他母亲还是没抗住主母的刻意迫害,撒手人寰了。他父亲之前并不是很在意这种家宅里的琐事,即便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的处境,也从没说过一句话。但自从他母亲死后,江莫野似乎是看在他失母的份上,终于对他关注了几分,便终于开始若有若无的关照这个小儿子了,可他越是这样,江家主母就越是仇视他,最后趁江莫野离家的时候,寻了个莫须有的名头,就将这个小公子给彻底赶出家门了。 没想到这次围剿乌江岭,这个小公子竟然也在,而且带人杀了出去。上官羽垂眸思忖片刻,道:“这个小公子跑了也就跑了,现在江家根基已散,凭他的那点本事,就算想动什么心思,也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算不上是隐患,所以不必在意。” 上官烨也道:“你对这些事情向来判断准确,既然你说没事了,那我就将追捕的人撤回来便是。”说着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玉质令牌,递给他道:“你的人也跟着来了,应该一会儿就会来找你了。其实你不必动用清渺峰的人,他们毕竟与上官家没有关系,贸然调度人家的人力为我们办事,于理不合。” 上官羽原以为他是有什么大的顾虑,此刻一听,顿时笑了:“清渺峰之前的确与上官家毫无关系,那个时候是不能随便牵扯它的势力,可现在却不一样了。 现在我是清渺峰的主人,这么说来,清渺峰与上官家就是一家人了,自家人援手自家人,岂非再正常不过。爹不必有过多顾虑的。” 上官烨闻言,虽然也觉有理,但还是不太愿意与清渺峰牵扯太多。它现在虽是上官羽的势力,但也只是他一个人的罢了。在他心里,即便上官羽也是上官家的人,但他个人打拼挣来的势力只是他自己的,还是应该由他自己决断处置,不应该和上官氏全族暧昧不清。 “你自己有分寸就行。”说着顿了顿,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话音一转:“自你上次回来已经有两年的时间了,你娘在家总念叨你,趁着这次清秋宴好不容易回来了,结束之后回家看看吧。” 上官羽之前身涉鬼域,有很多事情都很凶险,他不想将这些危险靠近家里分毫,所以从来不敢和家里有过多接触,即便牵挂也不会回去,这也是他为何连家都很少回去的原因。 虽然他深知原由,可他母亲却不知道,经常抱怨他不回家看望自己,一边口里怨着一边还不断的往清渺峰送家信和亲手做的日用品,思念之情经常使他心生不忍。 这会儿又听父亲提起,顿时又生愧疚之意,歉疚道:“孩儿知道了,这次我本就是要回烟澜的,若是没有清秋宴我恐怕都已经到了。这次结束之后,我就回去。” 就在二人说话之际,远处一身着紫色宽袍的青年正朝二人走来,人还未至,就已先开口了:“上官宗主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上官羽闻声一顿,打眼看了看那人,此人年纪不大,约莫也就只有二十几岁,形容利落干爽,脊背直直的挺着,浑身透着一股不卑不亢的刚正之气。明明只有二十几岁,可言谈举止却颇为沉稳老成,板着的那张脸都快和他爹差不多了,一点没有年轻人的潇洒朝气。 而他身边,还站着蔫头耷脑,提心吊胆的萧寒枫。 上官烨回身看清来人,当即回了一礼,笑道:“原来是萧宗主,刚刚大家聚在一起,一直未见你来,还以为你不在此处呢。” 说到这里,萧寒杉脸色微微暗了一下,向后瞟了一眼道:“刚刚是顾着找我这个贪玩的弟弟了,所以未与诸位碰面。这才刚找到他,走过来就看到上官宗主了,所以过来打个招呼。”话音刚落,视线转到上官羽身上,又道:“这位是……” 上官羽闻言回了神,不紧不慢的微微颔首,道:“在下上官羽,见过萧宗主。” 萧寒杉闻言,神色蓦地一变,凝滞片刻,又仔细打量了他一遍,语气微惊道:“这位就是上官公子?” 之前就听说这位上官家的公子鲜少露面,仙道中有不少人都很好奇这个上官公子到底是何模样,坊间传闻也多的数不胜数,各个版本都有。什么他其实是个其貌不扬的丑陋之人,所以不敢抛头露面,只能躲在家里;还有说他天生废材,就是个废物,遭家族嫌弃,所以从未见上官氏对这个少主提起过只言片语;还有的版本则是完全相反,说他是个貌比潘安的翩翩公子,最具风流神采……等等,等等,也不知道这么多版本,到底孰真孰假。 如今一看,竟是个如此丰神俊朗的英凛少年,其身上的锐气和不失分寸的沉着,不光在他同辈人中绝无仅有,就连长他几辈的宗主长老之流里恐怕都挑不出一个像他气势这么足的人。只看一眼便能看出其修为必定不低,这样子与传闻可是大相径庭,也不知道一会儿其他人见了,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上官羽还未开口解释,萧寒枫就兴冲冲的抢道:“是啊,他就是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上官。” 萧寒杉之前的确听萧寒枫提起过自己认识上官羽,可他清楚自己这个弟弟向来纨绔,更何况上官羽又过于低调,所以只以为他又胡编乱造了,压根没放在心上。这会儿见状,不由暗暗一惊,他还真的认识他? 上官羽朝萧寒枫笑了笑,转而道:“我与寒枫多年前因缘际会下结识相交,只是因为这些年常在师门,所以未得机会走动,故而萧宗主才不认得我。” 萧寒杉闻言,这才有些理解了,恍悟的点了点头。 萧寒枫眼珠一转,立刻谄媚道:“哥,你和上官伯父还有事说,我跟着也没什么用处,正好上官在这,我和他说说话,你不用管我了。” 萧寒杉此刻显然对他没有好脸色,看他的眼神也一直又怒又气,只是当着外人的面,好歹收敛了几分,没有表现的太明显。上官羽见状,大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萧家两兄弟父母早亡,上任家主陨落之时,年长的萧寒杉也尚且十几岁而已。那时候萧家长辈骤逝,少主年少资浅,很多人都认为萧氏恐怕就要走下坡路了,就连萧家自己的宗亲都认为这两个孩子难堪重任,家族衰矣。可谁知道,萧寒杉愣是出乎众人意料的坚持了下来,一步一步的接掌了萧氏所有的事务,把当时萧氏千头万绪的麻烦有条不紊的处理干净了。自那之后,他便成为了萧氏家谱上最年轻的家主,也是从那时起,这个还是少年时分的公子哥就渐渐变成了现在这个端方持重的样子,再无少年模样。 因为他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弟弟是至亲之人了,再加上萧氏日后也是要交到寒枫手里的,所以他便对这个弟弟期望甚高,总想让他早日成器,免的到时候自己退了位,他却没有能力撑起家业,断送祖宗基业。可谁知道,萧寒枫偏偏就学不来他哥哥的忍辱负重,生来不愿意学习那些枯燥功法,就喜欢游手好闲,四处游玩。这可没少让萧寒杉生气,他为了管教他,不知花了多大精力,可结局还是无济于事,因此他们兄弟间的关系就慢慢变的像猫和老鼠了,萧寒枫别的都不怕,唯独最怕他哥哥! 看来这次他被他哥哥抓住,是肯定不能轻易脱身了。 萧寒杉原想一口回绝他,萧寒枫却又抢道:“你担心我和别人厮混也就罢了,可我这次是和上官在一起,你总放心了吧?” 萧寒杉微微一顿,果然有所松动。上官羽一看就非那种无才无德的纨绔子弟,非但和他往日相交的那些狐朋狗友不一样,反而还是个皎皎君子,他是定然不会被萧寒枫带偏的,更不会带坏萧寒枫,说不定还能影响一下他,把他引入正规也未可知。 只可惜,上官羽要是知道他此刻所想,一定会由衷的告诉他一句:你想多了。 只听萧寒杉道:“上官公子自然不会像你一样无状。也罢,我与上官宗主正好也要前往主殿拜访顾宗主,你们二人就自己逛吧。” 话音落下,萧寒枫高兴的差点都要跳起来了,可最后还是没敢在他哥面前放肆,强忍住了。 那二人一走远,萧寒枫当即拉起上官羽就往相反的方向走了,边走边畅快道:“总算轻松了,你不知道刚刚我哥来找我的时候,我有多害怕!” 上官羽没忍住笑了一声,嘲笑道:“看你这副熊样,在你哥哥面前就老实的像只兔子,怎么不见你在外人面前的那股得意劲儿了?” 萧寒枫看自己被嘲笑了,满心不服,回道:“还说我呢,你在你爹面前不也不敢胡言乱语吗?比我也好不了多少吧!” 上官羽闻言一愣,没想到这小子现在也敢调侃他了,刚要开口挣回点面子,就听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粗暴呼喝。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鸠占鹊巢的外人而已,有什么资格这么和我说话!” 第二十六章 涉世 上官羽蓦然停下,与萧寒枫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脸疑惑的表情。 声音是从旁边不远处的花园里传来的,二人穿林拂叶来到花园深处,甫一停下就看见一片水池前正站着三个男人,似在争吵。二人远远看去似乎有一个身影极为熟悉,再仔细一看,那人竟是晋元。 可不知为何,此刻他却全身上下都湿透了,衣角和发梢还在不断的滴着水,像是刚从水里爬上来的一样。再看他神色,也是一副低眉垂首的卑顺模样,看上去甚是拘谨。 二人神色一紧,赶紧走近了几步。 之前发出骂声的那人此刻正得意的昂着头,一副目中无人的嚣张之态,一双细目斜斜瞥着晋元,口中还未消停:“这人是谁放进来的?顾家什么时候连这种阿猫阿狗都能随便进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也敢冲撞本公子!” 晋元已是一身狼狈之象了,可此时还是低头频频道歉:“在下刚刚走的急了点,不小心撞了顾公子,是在下的不是,在此赔罪了。”说着真的躬身行了一礼,态度极为恭谨。 即便如此,那位顾公子还是不愿了事,又要张口折辱。在晋元身侧扶着他的那个同样衣饰华贵的少年似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劝道:“二哥,他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他都已经道歉了,我看……就算了吧?” 顾清泽张到一半的嘴蓦然不动了,似是没想到那人也会说话,等反应过来说话之人是他的时候怒气顿时更盛了,转向他的脸色甚至比对着晋元还阴沉,阴阳怪气道:“二哥?可别这么叫我,我可当不起!咱们算哪门子的兄弟啊!”说着嘴角一咧,做了个极具痞气的笑脸,又道:“这里有你什么事?我堂堂顾家公子教训一个无名小卒,你有什么资格过问?别人不过给了你点好脸色,自己也得有点自知之明,还真把自己当成高门少爷了。怎么?现在连我的事都要管一管了?” 顾清灏原本就是一副善眉温目的样子,即便顾清泽此刻对他如此刻薄,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一直是谦恭有礼的表情,就好像根本没听到一样,神色如常道:“我不是要干涉二哥的事情,只是今日百家来聚,人多眼杂的,若是为了这件小事失了体统,让客人看了笑话就不好了。到时候父亲若是动怒,可就不是我们兄弟能担待的了,二哥若生气,骂几句就是了,还是息事宁人的好。” 顾清泽听他竟然用父亲来压他,顿时火气更大,瞪眼道:“你竟然用父亲压我!什么时候连你都能用父亲压我了?我倒不知,你如今这顾家公子的样子竟也做的这么有模有样了,看来我应该再多教导教导你了,免的你年轻,不知深浅,总是做出一些有违身份的事,再丢了顾家的脸!”说完还冷笑了两声,极具嘲讽之意。 笑完之后,他似是有些不耐烦了,又喝道:“我原本懒得理你,不想与你废话,你也别不识好歹,非要自找麻烦。快滚一边去,免的传到父亲和大哥耳朵里,又要惹全家人一起为难。” 顾清灏闻言,一脸为难的样子,扶着晋元的手动了几下,既不想放开,也不敢无视顾清泽的警告,松松紧紧半晌,最后还是没放开。他似乎还想再试一次,又苦着一张脸,讨好道:“二哥……”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清泽一把推开了,他脚下一个不稳,踉跄着就退到水池边上了,眼看着身体就要摇下去了。 萧寒枫一向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然没什么本事,但那股英雄气却平白旺盛,也不知道他的性子是随了谁。此刻一见这个情景,当即又生了不平之意,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将把顾清灏给拉了上来。 顾清灏骤然被人拉了一把,惊魂未定的抬起头,刚要致谢,就见萧寒枫又急忙转向晋元了。 “晋元,你没事吧?我们才分开一会儿,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是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替你讨回公道!”说着还用余光瞟了一眼顾清泽,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晋元看萧寒枫这么大火气,生怕事情再闹大了,紧道:“我没事,只是一点小事而已,说清楚就……” 话音未落,还没等萧寒枫找他评理,顾清泽竟然就先开口了:“你们是什么人?怎么闯到花园来的?知不知道我是谁,多管什么闲事!” 萧寒枫早等着他说话呢,这会儿冷哼一声,道:“我管你是什么人,欺负我朋友就不行!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本公子也管得了!” 顾清泽没想到在他自己家里还敢有人这么和他说话,当即愣了一瞬。目光所及之处又见他一身华服,看这一身行头像是哪家的公子,可转念又想起了自家在仙道中的超然地位,心中顿时又生鄙夷之意,慢慢把手覆上了剑柄,狠然道:“呦呵,还真有这么猖狂的啊!你是哪家的,让本公子也见识见识,看是哪家有这么大的口气!” 萧寒枫却根本没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还在自顾自争言论理,还待再说,却听身后突然又传来一声婉柔的女声:“不知道风陵秦氏能不能有这个口气?” 话音一落,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不远处正走过来一个身着粉红锦绶罗裳的俏丽少女。此女不但衣饰华贵,而且姿容也极漂亮,身似拂柳,眉如远岱,口若含丹,一双杏目顾盼流连,眼梢处既带着三分媚意,又含着三分俏皮,俏皮中又蕴着三分娇艳,最后还有一分让人看不清楚的模糊意味。 上官羽锐目轻轻一眯,凭借自己对人观察的直觉,他立刻就做出了判断,那一分模糊似乎是她刻意隐藏住的。 女人美目匆匆在众人中一扫,视线落于顾清灏身上,当即笑了起来,上前轻拉住他的胳膊,柔声道:“清灏,这是怎么回事?”说着顿了顿,目光冷淡的瞥了一眼顾清泽,又凑近他低声道:“怎么?他又欺负你了?” 顾清灏温柔一笑,也不抵触她一个女孩子的贸然接近,抬头看了看顾清泽,道:“什么欺负不欺负的,我们兄弟说话不是一向如此吗?你想多了。” 看他那副表情,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装可装不出来这么逼真,萧寒枫在一旁都看呆了,心道:还真有脾气这么好的人?! 顾清泽一见这个女人,嚣张气焰顿时下了一半,语气不由降了几分,手也不动声色的放了下来,可脸上却还是一副不死不活的讨厌表情。 “原来是秦大小姐啊,我说是谁这么有恃无恐呢,风陵秦氏自然有这个地位,在下无话可说。” 这个时候的仙道,居首的其实不是四大世家,而是五大世家,除其余四家之外,湘浮段氏也是与其地位等同的一方势力。只是后来,段氏在围剿魔道的战役中遭逢巨变,一夜之间全族尽灭,从那之后就彻底在仙道中销声匿迹了,当然,这是后话了。而风陵秦氏与江阴顾氏同为五大家族,论地位权势是平起平坐的,是以顾清泽再嚣张狂妄,也不敢对秦家的小姐假以辞色,否则不但会坏了两家关系,他父亲也不会轻饶他的。 秦小姐见他势头弱了下去,立刻乘胜追击,傲然道:“既然你无话可说,那还不赶紧离开?还要在这里继续纠缠我的朋友吗?” 顾清泽明显不信,诧异道:“你的朋友?你说谁是你的朋友?是顾清灏还是这个一身寒酸的穷小子啊?” 他说的那个穷小子,指的是晋元。 秦小姐嫣然一笑,看了晋元一眼,道:“清灏自然是我的朋友,他也是,他们,都是。” 顾清泽睁大了眼,这次是真的气的无话可说了。 他点了点头,不甘心的咬了咬牙,讽道:“没想到秦小姐为了帮这个小杂……为了帮顾清灏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行,既然你连这种话都说了,我也只能先放过他们了,不然,驳了你秦小姐的面子,我们两家都不好看。 不过,希望你的朋友能一直陪在你身边,不然下次,他们恐怕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们几人一眼,那眼神里满满都是再明显不过的威胁。 秦小姐虽是个女孩子,可气势却一点不输阵,加上她也早就看不惯顾清泽了,这会儿昂首挺胸往前走了几步,语气铿然道:“这就不劳顾二公子操心了,我的朋友,我自然不会让任何人轻易刁难的。在我面前如此,不在我面前,亦如此。”说着话音一转,似是极不想再看到他,不耐道:“那你现在,是走还是不走?” 有秦小姐护着,他是铁定不能动他们了,他又不想跟秦家的人结怨,权衡之下还是不要留在这里继续跟他们浪费口水为好,免的一会儿吵起来,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到时候岂不越来越麻烦? 他思及此,只得不情不愿的离开,可走了没几步却又突然停住了,回头又看了一眼,临走都不忘再恶心别人一把,不屑道:“没想到你堂堂一个大男人,最后还要靠女人庇护自己,真是“心胸宽广”啊!”说完冷然一笑,就大摇大摆的走了。 顾清灏之前不管听到多难听的话,都是一副八风不动,我自超然的反应,可现在听到这句话,脸色终于变了变。这句话可不同于之前的那些折辱言语,这可是关乎男人尊严和气节的侮辱,脾气再好的人都不会对此无动于衷的。 秦小姐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当即也沉了脸色,抓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忙道:“清灏你别听他胡说,你只是与世无争,不愿和他计较罢了。可他却心胸狭窄,根本不懂你的退让是什么意思,才会说这些的,不用理他。” 顾清灏的不悦也只维持了一瞬,听完秦小姐的话后就又快速恢复了平常颜色,平稳了片刻的情绪,温声道:“放心吧,我没事。” 秦小姐看他面色恢复了,也神色一展,放下心来。 晋元刚刚蒙受她的恩助,这会儿不敢怠慢,当即行了一礼,感激道:“多谢二位刚刚出手相帮,在下在此谢过了。” 顾清灏连忙扶起了他,有些受宠若惊:“我们刚刚只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其实也没帮什么忙,阁下不必放在心上。我二哥他……脾气向来如此,若是让各位受了委屈,我代他给各位赔个不是,还望勿怪。”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秦小姐在一旁像是早已习惯了一样,一脸无奈的表情看着他。明明他也是受委屈的那个,可每次他都还要替他那个气人的二哥道歉,也不知是哪来的道理。 萧寒枫呵呵笑了两声,既有些不好意思,又对这位顾公子过于谦卑的样子感到无措。 他随意的摆了摆手,无所谓道:“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不用如此。”说着视线又转到秦小姐身上,好奇道:“你们两个认识?” 顾清灏听他发问,这才想起来还没给他们介绍,立刻解释道:“这位是风陵秦氏的大小姐,秦初韵。而我,是顾家的三公子顾清灏。我们二人自幼便相识,是多年的好朋友,所以关系亲近了些。今日有幸结识各位,不知诸位高姓大名?” 萧寒枫最喜欢结交好友了,此刻一听,当即欢欢快快的把他们三人的身份说了一遍。 顾清灏得知他三人身份后,立刻神色一动,礼敬道:“原来是萧氏和上官氏的公子,在下眼拙,竟然不识,失礼了。” 秦初韵闻听他们的身份,也突然变了颜色,一脸好奇的盯着上官羽看,激动道:“原来你就是上官家的少主啊!总听大家说起上官公子素来神秘,没想到今天竟然让我见到了本尊,真是运气啊!” 上官羽自刚刚过来的时候就无意加入这个无聊的口水战,一直一言未发,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听着,想着若是那个顾清泽急了想咬人,他再出手保证他们不吃亏就行,别的有萧寒枫在,他就不管了。可这会儿见人与自己说话,终于不得不懒懒开口了:“秦小姐高看了,在下可没有那么大的名气。” 他们几人正在寒暄结识,却忘记了身边的晋元此刻还是一身湿衣。他全身浸水,又在风中吹了这么长的时间,这会儿终于一个没忍住,“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几人被这声喷嚏一惊才反应了过来,顾清灏立刻抱歉道:“是我疏忽了,竟忘了晋元兄还穿着湿衣,我这就带你去内院换衣服。”说罢就要带路往里面走。 秦初韵顿了一瞬,突然提醒道:“等等,你忘了你平时带人来家里,你二哥都看不惯,每次都要找些是非,极尽刁难才肯罢休。你若是带他进去了,到了他的地盘上,他还不得变本加厉的折辱晋元公子啊?到时候,不要提换衣服了,他恐怕还要再受一番刁难呢!”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顾清灏刚刚是着急了,所以一时忘了这茬,这会儿经秦初韵提醒,也觉得带他进去颇为不妥,不但最后帮不了他,说不定还要让人家受折腾。但是,不进去又该让他在哪里换衣服呢?总不能让人家就这样湿淋淋的待着吧,这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成什么样子。 就在顾清灏左右为难的时候,一旁的上官羽突然淡淡开口了:“去我的地方吧。” 第二十七章 涉世 玄门宗派中但凡有点门面的,大多都有分部,往往在许多地方都有自己的地盘和住处。像上官家这种地位的,自然更是如此,而且他们所占的地域和留守的下属也是其他门派不可比的。而江阴作为各门各派常聚之地,他肯定更会在此地有自己的别院。 上官羽带着众人拐了几条街,一路上所走的路段全是顺畅宽大的街道,周围的贩店商铺都是极具规格的高档铺面,人潮也不似外面聒噪,清净了不少,俨然就是个“富人区”。 走了不出半盏茶的时间,他们就到了一间门庭秀雅的小筑前。这个小筑门楣不是很高大气派,但却静雅别致,完全是另一种诗情水意的小巧。几人看到之后,不由都在心里闪过一瞬疑惑,这地方看上去不像是上官羽这种形象的人住的,怎么反倒更像是女人的风格? 顾清灏见到这处宅子,当即也愣住了。这地方距离顾家只有半盏茶的脚程,可他这个近在咫尺的人居然都从没发现眼皮子底下有这样一个地方。这里四周环绕着各种店铺,衣食住行样样俱全,所处街道既不吵闹也不冷寂,闹市中竟然也能找出这么一个既方便又风雅的地方,他是怎么找到的? 上官羽带着几人进了门,行至一条彩石小径时才停住,回身看了众人一眼,道:“我带晋元进去换衣服,你们就先随便逛逛吧。” 几人应了一声,他便带着晋元朝更深处走了。 或许是因为秦初韵是个女人吧,她对这个地方明显比这几个男人更感兴趣,眼睛晶亮的四处观看,最后被旁边一个竹庭的檐框给吸引住了。 那个檐框上挂着一个幽绿色的竹制牌匾,上面用小楷写着“明月归”。 秦初韵道:“这地方叫明月归?” 顾清灏闻言也凑了过来,端详片刻,点了点头道:“这名字倒是贴切。” 他们二人在这里满心好奇的参观,萧寒枫却在一旁轻皱着眉头,越看这里的景致越迷惑,手轻轻拍了拍额头,嘟囔道:“我怎么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他看这地方眼熟的很,而且几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却偏偏在最后关头又想不起来了,这感觉可糟透了! 他还在绞尽脑汁的回想,秦初韵却看的开心,直接拉着二人就往竹庭另一边走去了。 “我们去那边看看,那里好像更漂亮。” 他们顺着竹庭的走廊穿过花树垂下的枝条,跨过以花草为界的门槛,对面便是一片镜湖。这个时分正是莲花开放的时候,湖里远远浮着一片墨绿,墨绿之上又是交错起伏的红白莲瓣,映着粼粼水波,在岸上一看,简直漂亮极了。 水波之上又立着一座湖心亭,那亭子朱壁翠瓦,凌幔飘逸,檐角如飞。四角飞檐上各坠着一只流苏银铃,风过之时摇摆曳曳,清音远播。 几人站在岸上,即便离的极远也依稀能看见那亭子的概貌,可见其修建之宏大。 顾清灏不由赞叹一声,眼中流露着由衷的惊异和欣赏,钦羡道:“没想到上官公子竟也是个如此有情趣的人,在下真是自叹不如了。” 秦初韵也笑着揶揄道:“是啊,你平日里最喜欢这种山水之意,如今终于遇到一个境界能和你说的上话的了,以后可就不会再寂寞了。” 顾清灏笑了笑,没有说话,他虽然不出声,可面上的表情却真的甚是欣慰,似乎是真的动了长久与其交往的心思了。 几人正在调笑,原想继续往前走,脚才刚踏上石桥,此时湖面上突然响起了一阵琴声。 他们闻声一惊,当即停了脚步,好奇的抬头四下看去。 只听得那琴声空灵干净,音柔悠远。弦意之柔弱似纤指无意间的轻拨,让人担心下一刻是不是就要消亡了,可就是在人们的担心中,它却又绵长不绝的拂过了整片镜湖,看似惊险实则无虞。 周围明明无风,可他们却隐隐听到了有回声轻响,原本的琴声与回音交叠附和,顿时又增了几分浓厚沉稳的味道。曲调行进之中不疾不徐,不躁不沉,分寸拿捏的正好。 顾清灏平日就与诗乐为伴,自然深谙琴道,此刻一听也不免为之一惊。他为人素来谦逊,若说平日里有哪样技能能让他当仁不让的,那恐怕就是琴艺了,可如今竟然连他都在心中自认未必能赶得上这位的一半了。如此火候,必是个抚琴大家,也不知是何许高人。 正在几人沉迷琴声之时,忽的又听有人轻和诗词。 “白马银枪纵戎疆 醉看浮生一张 剑下弄棠 不过少年风光 何妨痴狂 阴诡权谋如所情长 也似玩物棋中掌 戏弄乾坤一场 未曾惆怅 偏爱荒唐 傲骨难弃多自伤 知音同疏凉 荣也如常 寥也如常 恃余徒拥江山一晌 然此风霜病骨疮 予我杂念 也自难忘 枉时光 空念想” 吟诗的是个女人,声音清澈,不软不刚,吟诵之时沉稳有情,句句令人动容。 三人听完这首诗,立刻便全体沉默了。 这诗词之中既有恣意少年笑看世事沉浮的潇洒,玩弄人心的自傲,同时还有英雄末路的悲凉与可惜。前后两种感情对比鲜明,更显世事无常的寂寥无奈,让人不由也跟着心生憾意。 沉默半晌,秦初韵忽而道:“这姑娘是什么人?年纪轻轻就能作出如此情怀的诗词,好生厉害。” 顾清灏比她还好奇呢,此刻也是一脸期待的盯着湖面看:“不知道。这里是上官公子的地方,想必定是上官家的人吧?” 秦初韵一听是上官家的人,立刻便转向了萧寒枫:“萧公子,你与上官公子相熟,可知这是什么人?” 谁知萧寒枫没等她问,就已经暗自垂首想了起来,他似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又不敢确定,所以一直纠结难断。 秦初韵见他迟迟没有回复自己,反倒自己躲在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默然片刻,便道:“不如,我们过去看看吧?” 顾清灏似乎觉得有些不妥,含糊道:“这……恐怕不太好吧?毕竟是人家的地方,我们贸然走动,会不会有些失礼了。” 秦初韵却不觉得有什么,道:“刚刚上官公子不是已经说了,让我们随便逛逛吗?这里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他定然就不会放我们自行参观了。相反,他既然什么都没说就走了,那就代表没关系了。” 顾清灏本就有意拜访一下这个姑娘,如今又听秦初韵一番解释,觉得好像也挺有道理的,权衡片刻,道:“好,那我们就去看看。”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解下了湖边的一只竹船,陆续踏了上去。 谁知二人才刚落脚,突然一阵疾风骤起,船立刻被震的左摇右晃,险些翻船! 顾清灏反应还算快,脚下立刻蓄劲,一左一右同时踏下,船才勉强稳住没翻。 船甫一平稳,他二人抬头一看,水面上不知何时竟站了两个执剑侍女。 这两个侍女皆是一身白衣,容貌姣好,气质冷然,一张俊颜上满是冰霜之意,看谁都是一副傲然神态。此刻她们竟然直接站在水面上,稳如平地,这般功力不要说他们在场的人没人能做到,恐怕连他们的父辈都未必做得到,可这两个人却以十几岁之龄有了这种修为,实在让人不得不惊! 这二人来时也无声无息,连水波都未惊起分毫,也就只有那阵风是唯一的动静,而且那阵风恐怕还是她们故意放出来警告他们的。 此地竟然还有暗卫把守,那看来这里的人必定身份不凡。 其中一个侍女淡扫了几人一眼,突然横剑于前,眉目冷峻道:“湖心亭非尔等所能窥探之地,最好速速离去。” 顾清灏施了一礼,歉然道:“我们行至此处,忽闻一阵悠然琴声,心中敬服,所以才想前去拜访,不想竟冒犯了贵方,还请见谅。” 话音落下,那两个侍女一字未回,还是这样冷冷看着他们,似乎根本没在意他的解释,只想盯着他们离开。 顾清灏见对方是这种反应,也愣住了。以往顾清泽那般对他,他都能恍若未闻,可此刻却突然觉得有些尴尬无措了。 秦初韵见顾清灏受了冷遇,当即也不高兴了,小脸一黑,语气颇为不满:“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不过是欣赏她的琴音,想要拜访结交罢了,你们倒好,摆出这么大阵仗,我看我们是来错地方了,可高攀不起!” 水面上那两个侍女原本只是冷冷盯着他们而已,此刻听了秦初韵的话,脸色却蓦地变了。 下一刻,两人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同时拔出长剑往前一伸,一句话都不多说,膝盖微弯,立刻就要冲上去。 秦初韵和顾清灏若是在岸上,自然不会怕他们,可他们现在是在船上。船上不比地上稳当,稍发劲力身体就会摇晃,身体一失去平衡,无论什么招式就都乱了。他们二人束手束脚,攻也不得,退也不及,真是麻烦。 可反观两个侍女,他们二人脚踏水面却如履平地,行动顺畅,招式更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影响。她们似乎也根本不在意眼前的是哪家的少爷小姐,伤了他们的后果是什么,眼里就只有护卫镜湖的任务。 两个侍女身形快如鬼魅,未等秦顾二人反应过来,她们就已至身前了。 秦顾二人本就招架吃力,这会儿看到她们的诡异身手就更呆了,正在吃惊的时候,剑就已经悬在他们头顶上了! 就在一双长剑即将披头砍下的时候,一把柳叶镖携着途中射断的一枝柳条撞了上去。 “铮~” 铮然一声鸣响,周围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静寂半晌,秦顾二人回过神来,缓缓回头望去,只见上官羽带着晋元正往这边走来。 上官羽身形一现,还未开口,那两个侍女便立刻神色一肃,长剑入鞘,垂首恭敬道:“属下见过少主。” 此刻那两个侍女丝毫没了之前的冷峻之态,面上竟然也有了几分女人该有的柔意和鲜活的生气,这才正常了点。 三人见状,心里皆想:想必这两个人也就只在上官羽面前才会这样吧? 上官羽看了二人一眼,轻嗯一声,淡声道:“这几个是我的客人,不必拦着。”说着又看了看远处的阁楼,接着道:“霏絮,告诉小姐有客人来,让她出来认识认识吧。” 霏絮闻言抬头,竟然难得的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期待已久的喜讯一样,兴奋道:“是,属下这就去。” 说完两人就飞身凌空回了阁楼。 那两人走后,上官羽才回身对他们解释道:“霏絮和霁雨是我挑出来保护这个宅子主人的,他们眼中只有任务,从不识来人身份。这里又是她的私地,平日里从不让人踏足的,所以他们才会拦你们。再加上你们刚刚的言语,让她们觉得你们冒犯了这里的主人,才会对你们动手,说起来也是我没有事先交代好,才出了纰漏,怠慢你们了。” 顾清灏听完才了解了情况,恍悟道:“原来如此,也是我们唐突了,不该未经通禀就擅闯别人的地方。此事就是个误会,说清楚就好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心里还是暗暗想着:好在他来的及时,不然要是见了血,这可就不是一个简单的误会了,真是好险! 上官羽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算是赞同。 秦初韵又道:“你说她们是保护这宅子的主人的,这么说,你不是这里的主人?” 上官羽轻笑一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这里的主人了?” 秦初韵更糊涂了,惊道:“你之前不是说“去你的地方”吗?难道这不是上官家的地方?” 那他们是到了谁家啊? 秦初韵立刻警戒心起,暗忖着可别闯了什么不该闯的地方,要是惹了什么厉害人物可就麻烦了。 上官羽见她突然紧张了起来,立刻解释道:“放心吧,这是上官家的地方,只是不归我管罢了。” 上官家的地方不归他管?他可是上官家的少主,不归他管,还能归谁管? 就在秦初韵还待再问的时候,萧寒枫终于想起来了,大声啊了一声,道:“我说这里怎么那么眼熟呢!原来是净瑶在烟澜的居所!没想到被你原模原样的又盖了一间在这里!” 上官羽对他的眼力越发的嫌弃了:“你现在才看出来?” 萧寒枫不服气道:“我上次去你家的时候都是五年前了,而且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真的照着原来的样子又盖了一间,所以我才不确定的。刚刚听你说话我才确定了的。”说着话音一转“还有,你什么时候给她挑了两个侍女的,我都没见过,难怪他们不认识我,要不然也不会拦我的。” 上官羽道:“两年前挑的,今天过后他们就不会拦你了。” 他们二人聊的热闹,身后的秦顾二人听的一头雾水,净瑶是谁? 就在这时,水面上突然传来了一道清灵的女声:“你回来了?”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水面上正有一个白衣少女踏着叶形扁舟缓缓而来。这少女一身白纱如出水芙蓉般干净纯澈,袖口和腰身分别由护腕和玉带束着,一点没有宽大冗长之感,反倒显得英姿飒爽,利落干脆。再看她的容貌,更是惊艳温柔,檀口润红,鼻梁高挺,一双细眉似弯非弯,若挑非挑,勾勒着一种似有似无的朦胧之感。她的美不同于一般人的美,而是一种极致的温婉之美,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这个女人像水一样,再烦躁的心情也总能瞬间被她带的平静下来,让人心甘情愿的静静享受她带来的平静,这种美几乎已经有了一股魔力。 而最漂亮的,是她那双眼。她的眼睛清澈灵动,眸光潋滟如水波,淡淡的漾着诱人的光彩,好像会说话一样,总是含着笑意和善意,好像所有映入她眼中的天地万物都能被净化似的。 他们正惊讶于她的姿容之时,船已经靠了岸。 风净瑶一步跃了上来,也不顾身边还有没有别人,一股脑往上官羽怀里一扑,喜道:“你总算回来了!” 第二十八章 涉世 上官羽淡笑着抱住了她,宠溺的拍了拍她的背,朗声道:“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保证这次不会再走了,以后就留在家里了。” 风净瑶闻言突然抬起头,讶然道:“真的?你这么多年都鲜少回来,我还以为你会一直这样呢,这次真的会留下?” 上官羽听完,面上顿时流露出一瞬间的愧疚之意,不过很快就被他掩下了,随即恍若无事的轻声哄道:“真的,不骗你。” 风净瑶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脸上笑的跟过年一样,一脸满足的看着他:“太好了,你终于能留在家里了,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见你一面都要凭运气了。” 上官羽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头,以作安慰。他此时也换了一身衣服,是上官家的家服,同样是箭袖白衣,两人并肩而立顿时显得更加般配养眼。 上官羽哄完她才开始说正事,轻轻将她推开,对秦顾二人介绍道:“这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风净瑶。” 顾清灏原以为能弹出刚刚的琴音,还能吟出那种悲凉壮阔的诗句,一定是个阅历丰富之人,想来年纪应该也不会小。可如今一看,此人竟是个妙龄少女,心中不由一阵惊异慨然。 而秦初韵自看到她的第一面起就神色不明,作为女人,连她都不得不承认风净瑶真的很漂亮,甚至让她都觉得惊艳。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好像她看到这姑娘对上官羽的亲近举动时,脸色就微不可查的凝了一下。 他们二人神思之际都忘了要打招呼,还停在自己的情绪里。无言片刻,萧寒枫就很合时宜的破解了尴尬。 “净瑶,你出来这么半天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句话啊?你眼里就只有上官!” 这话说的特别阴阳怪气,颇具酸意。 风净瑶其实早就看到他了,只是她的确更想先和上官羽说话,所以才一直没理他,这会儿终于想起他了。 她佯装生气道:“还说呢,你进来这么久都没认出是我的地方,刚刚听到我吟诗竟然也没听出我的声音,分明是把我忘了!还埋怨我不理你,你说你是不是活该!” 萧寒枫也委屈,为自己全力解释:“我上次见你是五年前,那时候你还是个小丫头呢,谁想到几年不见,你竟然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你变的这么好,我当然不敢认了!” 风净瑶听他又在胡说八道,白了他一眼,可嘴角还是带着笑意的:“你就是这样,从小到大都这么爱耍嘴皮子,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我就不生气了。”说着转向上官羽,用一种依赖的眼神看着他。 上官羽立刻会意,很给面子的道:“当然不能这么放过他了,放心,有我在,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风净瑶闻言,展颜一笑,颇为得意的看向萧寒枫。而萧寒枫则一脸悲催,苦着脸对上官羽抱怨:“上官,你之前可不是这么对我的,怎么到了她面前就变的这么快了。”说着哼了一声,不服气道:“你果然还是更宠爱她!” 上官羽却丝毫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错,理所当然道:“这话说的没错,我的确更宠爱她。” 萧寒枫无言以对了:“你……” 怎么能这样啊…… 上官羽和风净瑶看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笑的更欢了。 萧寒枫算得上是上官羽最好的朋友了,他们不但有十年交情,而且从他对他的照顾和维护上也可以看出来他非常在意他,可唯独在这个女人面前,萧寒枫是彻底的败了。他们两人之间,上官羽永远是向着风净瑶的,这么多年来从无例外,萧寒枫也早就习惯了,懒得再计较。 风净瑶调笑归调笑,却没忘记身边还有客人,她轻转过身,打量二人一眼,随即面带微笑道:“刚刚怠慢诸位了,此处不便招待客人,各位不如随我上湖心亭,我为各位备好茶点,再好好说话。” 话音落下,秦顾二人神思已回,齐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几人重新回到湖边,拉了之前那只小船,正要上去,忽听后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走进一个家仆。 家仆行至上官羽身边,俯首道:“少主,外面有人来寻顾公子,说是顾公子的家人,召他回去应酬家宴。” 今日是顾家摆宴的第一天,应该最忙的时候,顾清灏是顾家的公子,自然该在家中帮忙应酬才是。 顾清灏明显不愿离开这清静之地,回到人声嘈杂的宴会上去,可此时除了遗憾遵命也没别的选择了。 “看来我无福陪各位赏景了,家中琐事还需我处理,在下就先告辞了。” 人家家里有事,上官羽自然不会阻拦,颔首以应,便遣人送顾清灏出去了。 待人走远后,上官羽才问道:“这位顾三公子有些奇怪啊。” 萧寒枫却没看出哪里不对,好奇道:“哪里奇怪?” 上官羽道:“你没听到在顾家时顾二公子对他说的话吗?那言语里的意思,根本没把他当做兄弟,反倒暗讽他身份有异,不配与他称兄道弟。就算是兄弟不和,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说出这样的话,如此一看,还不奇怪吗?” 萧寒枫这时也想起来了,也道:“哦―好像真的是这样,是挺奇怪的。” 垂眸想了想,他的视线突然转到了秦初韵的身上。秦初韵与顾清灏自幼相识,那她肯定知道怎么回事。 萧寒枫:“秦小姐可知为何?” 秦初韵原本不想多言,可此刻萧寒枫既然发问了,她也不好不答,又权衡了片刻,觉得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毕竟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少,只不过就是碍于顾氏的面子才从未有人提起,但其实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想起顾清灏的身世,她的脸色就不自觉的暗了下来,语气也颇为同情:“其实你们猜的没错,他的确不是顾家的儿子。” 不是顾家的儿子!他们只是自己瞎猜而已,没想到还真是这样!连一向喜好打听小道消息的萧寒枫都对此闻所未闻,此刻也是惊了一惊。 萧寒枫:“不是顾家的是谁家的?唉,不是,不是顾家的儿子顾枭乾怎么还能让他参与顾家内务?还当儿子一样的养着他?” 秦初韵对他的反应一点都不意外,慢条斯理解释道:“他虽然不是顾枭乾的儿子,但却是他夫人的儿子。” 萧寒枫彻底糊涂了,这是什么意思? 上官羽也没弄明白,问道:“此话何意?” 只听秦初韵轻叹一声,继续道:“看样子,你们恐怕不知顾氏现在的主母是什么人。” 上官羽和萧寒枫是真不知道,可是风净瑶这会儿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了:“这个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顾氏现在的当家主母并非顾枭乾的原配夫人,而是他原配夫人死后续弦再娶的。而这位新主母也并非常人,身份尤为特殊,算起来也是个贵人。” 上官羽道:“哦?那她究竟是何身份?” 风净瑶继续道:“据说她是皇家的王妃。” 萧寒枫惊道:“王妃!王妃不好好在王府呆着,怎么会嫁给顾枭乾!” 该不会是他抢的吧!这个顾宗主平日里看上去挺正派的,没想到也是个色胆包天的人啊!真看不出来! 然而风净瑶接下来说的话却彻底推翻了他的假想。 “她的确是个王妃,但却是个丧夫的王妃。她曾经的夫君是个封王的皇子,可那个皇子却英年早逝,仅仅二十岁就患上急病,病死了。按照皇家礼制,她要为那个皇子守灵三年,三年后则要遣回封地,在那里终此一生。而她就是在守灵归来,路过江阴时与顾宗主相识的。” 萧寒枫恍然大悟:“所以说,他们就是在那时候互生情意的?” 风净瑶道:“传闻是这样的。据说当年是顾宗主走在大街上,无意间从马车帘幕里瞥了一眼这位王妃,那一眼便一见钟情,念念不忘。之后多方打听,才知道那是守寡的王妃,可他却丝毫不介意,花尽心思讨她的欢心,追了她大半年。而那个王妃起初碍于礼法和对亡夫的感情,迟迟没有接受他,可她毕竟也是个女人,在一个英俊男人锲而不舍的细心照顾下,时间久了心就软了,再加上她丧夫已久,心中的旧事也渐渐放下了,久而久之就对他也产生了情意。那之后,两人就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至于再往后,我就不清楚了。” 话音落下,秦初韵便接着道:“不错,事情大概的经过就是风姑娘说的这样。而清灏,其实就是王府后羿。那个王爷死时,清灏就已经四岁了,王妃守灵时也是带着他的,所以王妃与顾宗主结识时,他就在身边,顾宗主也是知道他的。之后她入主顾府,清灏自然也就被顾宗主视若己出,当做顾家公子抚养了。因其对王妃甚是喜爱,爱屋及乌,所以对他自然也极好,他的待遇与其亲生的两个儿子毫无差别,这么多年来是真的做到了一视同仁,毫无私心。”说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声“其实这样看来,顾宗主也是够仁义了,能做到如此地步,可见是真的对王妃情义深重。” 可上官羽还是有一点不解:“既然王妃是皇室遗孀,皇室又怎会允她再嫁,况且她已有子嗣,就更不能携子离开了。皇室没有追究吗?” 秦初韵又道:“按理说她的确是不能携子再嫁的,可她所嫁之人是仙道宗主,这就另当别论了。人人皆知,我们玄门宗派是以修仙求道为追求的,素来不理凡尘之事,尤其是官场和皇家这种地方,我们更是与其脱离关系,两不相干。 我们从不管皇家的事,皇家也没权限干涉我们的事,说简单点,我们就是两个世界。顾宗主看上了一个姑娘,而且他不在意那个姑娘的身份来历,那他想娶人家没什么不对的。皇室碍于玄门的地位,本就不能强行阻拦,否则要是因此惹的双方不合,再闹出点矛盾,那麻烦可就不是一般的大了。再加上,他们其实也是打着用清灏这条皇家血脉牵引皇室与玄门关系的算盘的。虽然以前双方没有联系,但若真能结交上,那绝对是有益无害的,而除了送一个有皇室血脉的人进玄门以外,恐怕就没有更让人放心的办法了。 综合这两点,他们自然知道放人比不放人划算的多,而且还赚了,所以才不在乎什么礼制呢,连母亲带儿子都一并放了。而这位王妃已对顾宗主有了情义,而且如果她不嫁,她的一生就只能守着一个王妃的虚名独自终老了,相比之下当然是嫁给心爱之人更好了,所以这事自然就成了。后来王妃见顾宗主对清灏是真心实意的好,心中感动,所以主动提出让清灏改姓为顾,自此与顾家二少齐名,宛如真的顾家公子一般。这就是清灏的身世了。” 其余三人听完,各自感叹一番,都没想到顾清灏还有如此一段身世。照这么说,他进顾家的时候应该已经有七岁了,那时候心性已成,想要一个男孩子毫无芥蒂的接受一个新的父亲是绝对不可能的了。外人只知他们父子两个平日里互敬互爱,胜过亲生,但恐怕没人知道他们心里肯定还是各有别扭的。他这些年虽然被照顾周到,过的还算不错,可上官羽却觉得他应该更愿意回自己的家吧。此时此刻,他也不知是该同情他的寄人篱下,还是该庆幸他的得遇善人。 上官羽道:“没想到顾公子有此经历,心性竟还能如此平静温和,着实不易。” 秦初韵道:“是啊,我原以为他应该会多多少少受些影响,性子会阴郁一些。可没想到他竟然练就了一身无欲无求,超然物外的性子,尤其是对着他那个心胸狭窄的二哥,他更是从未在意半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上官羽此刻对这个顾清灏倒多了几分兴趣。这个人看似平常无奇,实际上却带着皇室背景,而且还是联系仙凡两道的唯一枢纽,既有仙道的栽培提拔,又有皇室的庇护支持,双重身份互相辅助,俨然是仙道中身份最特殊的人。因他作用之大,其心性自然也就尤为重要了,若是过于刚烈的话,反倒会有麻烦。 这样一个人,的确很有意思。 第二十九章 涉世 顾清灏离开不久,秦初韵就也被家里人叫回去了,说是要让她参加应酬,认识认识一些长辈和其他门派的同辈子弟。她走之后,果不其然,上官烨也遣人来寻他了,想来应该也是想让他去结交应酬。 上官羽中途回来其实并不全是为了带晋元换衣服,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为了逃避那个人流聚集的宴会。可现在计划还是被识破了,就算他再不愿,也不能违逆他父亲的意思,不然肯定有他好受的。无可奈何,只得放弃在湖心亭躲懒的计划了。 回去之前,风净瑶特地回了一趟湖心亭,带来了一把白色剑鞘的长剑。那把剑通体雪白,毫无瑕疵,长约半人高,剑身极窄极薄,亮如镜面,泛着凛冽寒意,虽然剑锋薄窄,却比其他的剑更加凌厉锋锐,看上去甚是轻巧灵活。它的材质非铁非铜非金,不知道究竟是何物所铸,只知道它一出鞘,旁边的人便会立刻感觉周身被一股寒凉之意包围,令人肃而起敬。 风净瑶把剑递给上官羽,道:“你的残刃我从烟澜带来了,你来参加清秋宴可不能没有佩剑,要不然让其他人说你不懂礼数事小,姑父因此生气可就事大了。” 上官羽接过剑,只随便扫了一眼就挂回腰间了:“还是净瑶想的周全,不然我又要被爹训斥了,他的责骂我可受不了。” 风净瑶闻言,不由失笑道:“你平日里总是一副谁都入不了眼的样子,谁能想到你竟然也是个怕父亲责骂的人,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 上官羽也对此颇为头疼,摇了摇头道:“唉,你以为我想这样啊?谁让他是我爹呢,我也没办法啊。” 几人略一修整就匆匆赶回去了,到的时候正好赶上高台比武。 所谓高台比武就是让前来试炼的世家子弟们在试剑台上切磋比武,这也是此次试炼的其中一关。这个比武原本只是个点到为止的普通切磋罢了,既没有排名也没有惩奖,只以交流为目的。 可上来比武的每个家族却都不这么想,他们都存着借此炫耀家门的心思。在他们心里,若是能在场上夺魁,那就说明他们家族的功法更高深玄妙,他们家的实力也是最强的,必定会扬眉吐气,风光的很。所以,这场比武每个家族都很重视,也都会派出家中最优秀的子弟。 他们在场下找了个视野较好的地方坐下,一边吃点心喝茶一边看比武。 他们看了一会儿,上台的果然都是各个家族的直系子弟,尤其是各家的公子小姐,更是全部上场了。 看了有几场,都是一些平常无奇的路数,多少年了都没变过,看都看烂了,打的实在没有亮点。上官羽一边扔了手里的橘子皮,一边兴味阑珊的看着台上,嘴里的橘子囫囵含着,说话都含糊了不少:“太没意思了,这种比武有什么可看的。” 萧寒枫撇了撇嘴:“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天资出众的,这已经是各家甄选出的最好的弟子了好吧?还想怎么样啊?” 上官羽挑了挑眉,还是忍不住摇头,觉得真的没意思,所以他索性就不看了,直接专心吃喝了。对他来说,桌子上这些酒食都比台上的比武有意义,起码还能让他满足口腹之欲。 萧寒枫见他不搭话了,也不意外,抿了抿嘴转而对风净瑶道:“净瑶,你一会儿会不会上场?” 风净瑶优雅的端坐着,就算再无聊也没有半分不耐的表情,一直礼数周到的认真观战。此刻听他问话,这才轻轻转头,柔声道:“我这次就是跟着姑父出来看热闹的,不是来参加试炼的,所以我不会上场。” 萧寒枫闻言有些失落,哦了一声道:“我还以为能看见你上场走两招呢,许久未见你了,也不知你的修为到什么地步了。” 风净瑶抿唇一笑,微微垂下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继续观战了。 他们正在闲聊,台上突然响了一声鸣钟,接着便走上了一个顾氏门生。 “下面的比试,湘浮段氏冷凝溅对云渡萧氏萧寒枫。” 台下的萧寒枫听完脸立刻就跨了,他就知道他哥哥肯定不会放过他的,果然替他安排了。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但此刻真的宣布了出来,他还是不愿接受。 上官羽和风净瑶齐齐看向他,见他一脸不高兴,先是窃笑两声,继而才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去吧,没事的,我们在下面看着你。” 萧寒枫叹了口气,颓然看了二人一眼,最后还是不情不愿的起身上去了。 上官羽一边目送萧寒枫上台,一边道:“刚刚我来的时候百家差不多都来齐了,却唯独没有见到湘浮段氏,这场上似乎也没有段氏的家徽。这次宴会这么隆重,段家应该不会怠慢才对,而且百家也都指望趁此机会拉近各家的关系,段氏怎会迟迟未现身?” 风净瑶道:“你久不在仙道,自然不清楚各家的背景情况。段氏门风刚正,素来高傲,在百家之中向来独树一帜,对其他门派虽然不低视,但也没放在眼里多少。此次宴会,他们应该也是最晚到的,而且也应该是故意不露面的,反正他们自己都不屑于拉拢关系,其他人自然更不会在意了,所以没人觉得奇怪。” 上官羽听完点了点头,原来仙道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的事,看来他是真的离开久了,也该好好了解一下仙道了。 此时,台上二人已经就位了。 上官羽在台下看到迎面走向萧寒枫的竟然是个一身红衣的女人。这女人行走之间昂首阔步,姿态自信,全然没有女孩子的矜持曼步,流露出的尽是男儿的意气洒脱,她的风采是与普通女子完全相反的英姿飒爽。看多了脂粉之美,乍一看她,还真让人眼前一亮。 上官羽仔细观察了一下她的衣饰打扮。只见她着一身红如烈火的段氏家服,双肩、手腕、腰腹还有靴边都镶有银甲,束身紧致,俨然一身沙场打扮。她的容貌也锐气冷然,虽漂亮,但过于刚烈,所以给人的第一感觉往往是那股更甚男人的逼人之势,而不是她的美貌。她的额间还坠着一个很显眼的水滴形的红色宝石,与她的一身红衣搭配的相得益彰,既彰显了其英气,又表现出了她地位的不凡,顿时添了不少光彩神韵。 看到她这一身打扮,上官好像想起了什么,仙道的人他是认识没几个,可凑巧这个人他在清渺峰的时候听说过。 据说湘浮段氏有一个女将军,是段氏家主段陌沧的义女。这个女将军十二岁起就跟着段陌沧上战场了,风餐露宿,肉搏厮杀,流血负伤,甚至在死人堆里打滚……这些她都和其他男人一样经历过,甚至比很多男人还能受的住,修为实力更是不逊男子分毫,反而还有很多男人败在她的手下。除了修为,她的心智之彪悍也让很多男人自叹不如。而她也凭借自己在沙场上的锻磨,渐渐成了影响段家荣辱的女将军,现在段家有一半的势力也都是靠她撑着的。一个女人能从无关紧要的小孩子变成对家族举足轻重的重用之人,是真的很不容易,期间经历的苦难可不是一般人能忍受得了的,所以她也算是仙道中的女流传奇了。 如此性格倒是符合段氏的风格,萧寒枫对上这个女将军,恐怕是讨不到什么好处了。 他正这么想着,台上的两个人果然气氛凝重了起来。 冷凝溅看到萧寒枫的时候,不知为何,突然睁大了双眼,看上去极为生气,像见到了仇人一样,连切磋前的施礼都不顾了,直接抽出长剑就劈了过去! “竟然是你!” 萧寒枫原本就没什么底气,这会儿见对方连施礼拖延的时间都不给他,当即更慌了。手忙脚乱的往下一扑就四仰八叉的倒在了台上。 这刚第一招就趴下了,台下立刻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萧寒枫灰溜溜的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对台下的嘲笑也深觉不好意思,脸立刻胀红了起来。他怒视着冷凝溅,叫道:“喂!你有没有礼数啊!好歹也得先行一礼吧,在别人没有准备下就出剑,这是偷袭!” 冷凝溅冷冷看着他,森然道:“哼!偷袭?你这两下子还用得着我偷袭?让你三百招你也照样得趴下求饶!真是冤家路窄,今天咱们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萧寒枫一头雾水,茫然道:“我们认识吗?我们有什么账可算?” 冷凝溅却不愿再跟他废话,挥剑又是一招凌厉剑风划过,逼的萧寒枫节节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萧寒枫一边退一边怒气汹汹道:“喂!你这人有病啊!随便找个人就说跟你有仇,我们根本是第一次见好吧?第一次见就这样,你是疯子吗?” 他越说冷凝溅就越怒,手下就更不留情了,手腕如灵蛇一样转了几圈,剑刃便在他身上划了好几道口子,上场没一会儿功夫,他的衣服就被划成了门帘子! 台下嘲笑声更高了。 萧寒枫就算再没本事也是个男人,遭此羞辱岂能不怒,当即血气上脑,一双眼睛胀的通红,一边朝她冲去一边喊道:“你简直欺人太甚!好歹你也是个女人,怎么没有半点女人该有的样子!真是个女疯子!我看你是个女人才多次退让,你却当我是好惹的!看我给你点颜色……”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当胸一脚踹下了擂台。 上官羽在台下突然神色一紧,立刻丢了手上的酒杯,踏着桌子就跃了过去,在空中准确的接住了他,重新落回了台上。 他这一上场就在众人面前露了脸,台下的人大多都没见过他,此刻便开始窃窃私语,都在询问这人是谁。 萧寒枫甫一站稳,看到身边的人是上官羽,立刻委屈了起来,满面愤恨的抱怨道:“上官!这人太过分了!凭白无故就找人寻仇,分明就是个疯子!不可理喻!一定得给她个教训才行!” 话音落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转向了萧寒杉那边,只间萧寒杉此时铁青着一张脸,看上去特别可怕。他哥哥向来要强,又因为是少年接掌家门,所以任何事情都力求做到最好,只为不让别人小看。可现在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女人如此受此羞辱,他哥哥肯定觉得特别丢人,回去之后肯定不会轻饶他! 上官羽自然也听到了台下的那些轻蔑言语,锐目扫了一圈正在窃笑的众人,又看了看萧寒枫的表情,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沉默片刻,不动声色的向前移了几步,正好挡在萧寒枫垂头跨肩的身影前,语气中带着几分傲然和霸气,道:“我替你打。” 话音落下,萧寒枫猛地抬头,还没来得及流露出惊讶和高兴的表情,冷凝溅就先恨恨开口了:“你竟然也在!好啊,两个人都来齐了,还省的我再去找了呢!”说着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皱了皱眉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竟然也能到这来。他可是代表萧家上来的,你有资格替他打吗?” 这话也是台下的人想问的,此刻都眼巴巴的盯着他看,等着他的回答。 上官羽轻笑一声,双手抱臂,在众目睽睽下,掷地有声道:“我是烟澜上官氏少主上官羽,不知道有没有资格替他打?” 台下瞬间响起一阵惊讶之声。一时间,议论声压都压不住,大家纷纷交头接耳,暗道原来这位就是那个神秘的上官少主。他不是从来不现身的吗?这次还真来了?他们还以为他这次多半也不会来呢,突然间见了本尊还真有点不真实的感觉。没想到传闻中的版本多的不能再多的上官公子,竟然是这个样子的,没一个版本是贴边的。他本人可比那些传闻强多了! 同时,无数道目光像刀子一样全都射向了家主位上的上官烨身上,那眼神有惊异,有怀疑,有羡慕,还有嫉妒。 而上官烨则看着台上的上官羽微微皱了皱眉,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反应,依旧淡定如斯,像没看见众人的窥视一样,保持着家主惯有的端方威严。 冷凝溅也吃了一惊:“原来你是烟澜上官家的!” 上官羽一脸心不在焉,懒懒道:“惊讶完了,能打了吗?” 冷凝溅见他的轻蔑表情,只觉得他是看不起自己,顿时也收了惊讶的情绪,又换上了一副报仇算账的脸色。 “当然可以,这个废物我本来就没放在眼里,能跟你打,求之不得。” 上官羽对萧寒枫使了个眼色,让他下去。萧寒枫对上官羽的身手自然放心,但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他一句要小心,又恶狠狠的看了冷凝溅一眼,这才低头耷脑的退到了萧寒杉身边。 上官羽挑了挑眉,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笑的挑衅又得意。 冷凝溅见他如此轻视自己,加上她之前就心有怒气,这会儿就更怒不可遏了,携着一阵剑风就冲了过来! 第三十章 涉世 冷凝溅果然不负女将军之名,虽为女流,可实力却不容小觑,她这一剑挥来,上官羽三丈之外就感觉到了一股刚猛之气直逼面门。 他眉头微动,脚跟一转就侧了半个身子,长剑几乎是擦着他的脸刺过去的。动作刚刚顿住就抓准时机,趁她还未来得及收剑,伸出右手的食指与中指,仅以两指就夹住了剑刃,冷凝溅收了两次,愣是没收回来。 冷凝溅见此情状,微微惊讶了一下,但仍然不影响她的势头。她看剑收不回来了,索性就顺着剑势朝上关羽的方向主动迎了上去,待她移至上官羽身边,手握剑柄往外侧一拨,随即轻轻松手,剑柄便冲上官羽的胸口弹了过去。眼见就要打中了,上官羽却是一脸胸有成竹的看着,丝毫不着急,直到剑柄到了距离身前一寸的时候,他才猛地出手握住了剑柄,另一只手随之松开,这把剑便在顷刻之间完全转了个方向,朝冷凝溅弹过去了。 冷凝溅反应也极快,当即一个下腰避过了颤了三四个来回的剑刃,同时手撑着地,双腿凌空踢起,一条腿踢向他的脖子,一条腿横扫他的小腿,腿风之凌厉,连他二人的衣服下摆都被扬了起来。 上官羽上下盘同时受到攻击,冷凝溅速度又极快,根本容不得他同时躲开,他着急之中下意识选择躲避腿上的攻击,可这一眨眼的功夫,脖子就被结结实实的踢了一脚。她力气又出乎他意料的大,这一脚的力道踹的他脖子上顿时传来一阵锐痛麻木。 他捂着脖子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略略站稳,皱眉揉了半晌,却一点都不恼怒,歪着头兴奋的看了冷凝溅一眼,又低头掸了掸衣服上的土,饶有趣味道:“可以啊?这场架打的有意思,再来!” 冷凝溅见他受了这一脚,不但没有收敛反而还更有兴致了,心中不屑暗骂一声,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地步,手上跟着又狠了几分。 上官羽连续飞掠了好几次,一直都在躲避她的剑锋,几乎把整个擂台都给跑完了,避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再避就没意思了,所以就终于拔出了自己的长剑。 他这一拔剑,场上瞬间闪过一道白光,剑身本身的寒光加上日光的反射,映的场下的人都眼前一白,半晌都没有恢复过来。冷凝溅也被剑光晃了眼,微微侧首闭目,可手上还是没闲着,使到一半的剑招愣是闭着眼给耍完了。眼睛的不适过去后,她紧接着又感到一股透体入骨的冰寒之意窜进身体,让她不禁身体一颤,心也跟着慌了几分。 她原以为剑之寒气已至,剑身必定也距自己不远了,所以以最快的速度横剑在前,蓄满了灵力,只待接下这一击,可她等了片刻,却迟迟未有动静。 她疑惑的抬头一看,眼前竟没了上官羽的影子,又把整个擂台扫了一遍,还是未见他。 冷凝溅毕竟是久经沙场之人,即便此时情况奇怪,手下也一直没有放松,反而警惕更甚,调动全身所有灵力,手眼耳并用,敏锐的感知着周围的任何动静。 台下的人此时也一脸惊奇,刚刚他们还看到人在上面呢,怎么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这么多人一起看着,竟然都没一个人看到他是怎么消失的! 冷凝溅凝神等了半晌,人没看见,鼻尖却突然传来一股清香,她微皱了皱眉,握剑的手也紧了几分,试探的微微侧首看去,这一转头才看到她的肩上不知何时落了一片海棠花瓣。 试剑台周围多有草木,海棠树也有几棵,有海棠花瓣随风飘落倒也正常。她见香气是从这片花瓣上传出的,顿时微微松了口气,伸手把它拂了下来。可她刚拂下这片花瓣,空中就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赶忙抬头,只见此时空中竟飘飘洒洒的落下了成百上千的海棠花瓣。同时,还有一道清朗男声近在耳侧。 “花意多情,怎忍拂去?女将军当真少了些风情啊!” 话音未落,冷凝溅就心中一惊,立刻将灵力往四周散去,意图震开她周围所有的花瓣和暗藏之人。 可是,还是晚了。 上官羽不知何时拿着一枝海棠花枝站在了她身后,神色闲闲的看着她,似乎他从未离开,已经看了她很久了。 冷凝溅背对着他却早已察觉到了他的出现,未及转身,手腕一翻,一串花瓣依附于她手掌周围,顺着她的掌风猛地飞了出去。 上官羽惊于她速度之快,没来得及侧身避过,一张脸全都埋在了铺天盖地的花瓣里。一个大男人被花瓣劈头盖脸的埋了起来,这场面未免有些狼狈滑稽了。 外人只知此景滑稽,然而也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花瓣是如何锋利如刀子了。他少有的出现了手忙脚乱的时候,快速把全身灵力逼出体外,才勉强驱散了糊在身上的花瓣,不至于破相。 甫一露出脸来,他就气喘吁吁的长呼了几口气,手覆上脸颊摸了摸,后怕道:“好在没破相,不然我这英俊的脸庞要是毁了,岂不可惜了。” 冷凝溅见他居然还有心思说这种不要脸的话,当即更生气了,一张美如白玉的脸此时已经气的涨红了,举剑又要当头劈下去。 可这次上官羽却有了准备,怎会让她再钻了空子? 他手中剑锋一挑,空中洋洋洒洒的花瓣似是受到了吸引,纷纷都往这边飞来,聚在剑身上不散,原本冒着寒光的白色长剑瞬间就变成了一把“花剑”。这样一把剑拿在他手里,不但不娘气,反倒颇具风雅之意,还别说,这冷不丁的换了个风格,还真挺好看的。 上官羽笑的有些无赖,左右挥舞着花剑,不知是无意还是有心,上面的花瓣总是落在冷凝溅的脸颊、头发还有颈边,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在挑逗她! 上官羽似乎觉得还没玩够,把手上那条整枝的花枝往空中一抛,右手松开剑柄,残刃便稳稳当当的自行悬于空中一动不动。他足下一点,轻而易举的踏上了剑身,随手一抬就接住了正在下落的花枝,跟着花枝就在他手里打了个转,整朵整朵的花苞从枝条上脱落下来,在他双手之间游离。 这场景可是漂亮极了,惹的台下又是一阵喝彩叫好之声,人人尽皆惊艳不已。 冷凝溅不知他又在搞什么名堂,一脸茫然的看着他,脸上的嫌恶之色更甚了。 上官羽却根本不在乎她的反应,手掌突然紧握成拳,与此同时,所有整朵的花苞像是有了生命一样,齐齐往冷凝溅身上凑去,星星点点的插在了她的头上! 冷凝溅大惊失色,挡了几下也没挡住,慌忙的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再抬头看他的时候,他正一手轻拂衣袍,一手执剑将剑刃轻轻搭在了她脖子上。 上官羽似乎觉得她这副样子更好看一些,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赞赏道:“你看,多些女儿家的装扮就更好看了,干嘛总要把自己打扮成男人的样子?” 她自觉受辱,正是怒火中烧的时候,当即也不顾什么章法剑招了,就知道抡着剑胡乱往上砍,好解了自己台上所受之辱。 残刃甚有灵性,有护主之能,此刻感觉到有危险靠近,不必上官羽下令,自己就立了起来,直接用十成十的力量挡了过去。 双剑硬碰硬的一撞,周围的花瓣顿时被震的更为飘扬,而且每一瓣上都带着它们散发出来的泛着淡光的灵流。上官羽微一抬手,所有的花瓣都盘旋在他身边久久不落,残刃也重新回到他的手上,他将剑横于胸前,左手轻轻抚摸剑上还在漂浮着的花瓣,神情目光俱是一副把玩之态,这一派睥睨之意,好不意气风发。 冷凝溅没抗过这一击,手立刻被震的发麻,剑也跟着脱手了,往后退的步子停也停不住,眼看就往台下飞出去了! 上官羽此时却丝毫没了之前的怜香惜玉之情,只冷眼看着,似乎也想让她感受一下被踢下台的感觉,没有半点出手帮忙的意思。台下的萧寒枫看到这幅情景,也开怀地笑了起来,总算是一扫之前被这个疯女人欺侮的烦闷情绪了。 冷凝溅原本就性傲,此刻知道自己落败了,情绪已经够不好的了,眼下又停不住飞出去的身体,眼看自己输还输的这么难看,脸色愈发着急了,一张脸沉的可怕。 就在她即将越过擂台边缘的时候,同样有一个人把她也接住了。 两人重回擂台的时候,上官羽剑上的花瓣也正好刚刚落下来。 他单手负后,朝二人眯了眯眼,脸色晦暗不明。 接住冷凝溅的是个同着段氏家服的男人,周身气场和冷凝溅如出一辙,一样的倨傲张扬。从他衣饰上的家纹和颜色可以看出来他应该是段氏的直系子弟,地位不低。 上官羽收剑入鞘,微微一笑,道:“不知阁下上台来是否也是要替她打?” 男人目光泛寒的看着上官羽,话却是对着冷凝溅说的:“你没事吧?” 冷凝溅离开了他的长臂,自己站稳了,又整了整衣发,这才愤然道:“哥!他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人!” 上官羽闻言,愣了一愣。 哥?冷凝溅是段氏家主的义女,她管这个男人叫哥,那这人岂不就是段氏大公子,段逸尘? 段逸尘听完她的话,原本漠然的脸色蓦地变了,猛的转头看向上官羽,语气阴沉了几分:“你就是之前算计我妹妹的人?” 上官羽想起这回事,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但还是没有丝毫愧疚之意,无所谓道:“上次的事可不能都怪我啊,我可是被挟持的那个,是不是啊?冷公子?” 冷凝溅怒道:“你也好意思说?有哪个被挟持的人把别人留下自己跑了的?” 上官羽闻言,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挑了挑眉笑而不语。 段逸尘之前就听她和自己说过行路岭一事,只是苦于找不到人,所以迟迟不能替她出气,这会儿终于遇见了,此时不算账更待何时? “不知舍妹哪里得罪上官公子了,竟然让公子那般算计。” 上官羽对这句话可就有异议了:“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你应该不会不知道她在云城开了间赌坊吧?我可是被你妹妹扣在赌坊的,我兄弟还被她下了毒,要说算计也是她算计我们啊!” 段逸尘道:“她之所以扣你们,还不是因为你们在赌坊闹事在先。” 上官羽听完这句话,顿时愣了愣,没想到冷凝溅是这么跟他哥说的,原以为她一个名声在外的将军,怎么也不会颠倒黑白啊,这会儿他是完全懵了。 他瞪了瞪眼,不可思议道:“你该不会真不知道你手下人的德行吧?他们用出千的手段坑害赌客,我们不甘被坑,这也算闹事?” 话音落下,段逸尘似乎也有些犹豫了,回头看了看冷凝溅,以眼神询问她怎么回事。 冷凝溅也突然激动了起来,高声道:“胡说!我手下的人都受过我的训诫,若有人敢出千,我绝对饶不了他们,他们怎么敢出千!” 看样子她还真不知道她手下的人背着她都做了些什么。也难怪,她一个玄门少主在外面私开赌坊就已经够有违身份了,断不可能再出千敛财了,否则也太侮辱段氏门风了。如此一想,这事应该真的是下属们私自所为,她并不知情。 上官羽道:“那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查查吧,看看那些人究竟背着你都做了什么,冷公子的名声受损倒没什么,要是冷凝溅的名声受损了,不知道段氏会如何处置啊?” 冷凝溅虽然不服他一个外人这样教训自己,但也不是一点都不信他,毕竟他们之前也曾共患难过,她对他的人品还是有一点了解的,他虽然狡猾了些,但本性还是挺正直的。而且她的确很久没有整顿下属了,再加上他堂堂一个上官氏少主,若真想赖,直接说也无妨,根本没必要特地编个谎言骗她,那样反倒更掉身份。 如此一想,他说的倒也有可能是真的。 思即此,她的面色也微有松动了。 段逸尘看她脸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心知此事恐不宜再追究了,对方好歹是上官氏的少主,要是把事情闹大了,被父亲知道了,凝溅恐怕就难逃责罚了。 要知道,凝溅性子素来张扬,从不肯老老实实的循规蹈矩,对那些陈腐教条更是不屑一顾,规矩里限制什么,她就偏偏想干什么,所以她才专门挑了云城那种最鱼龙混杂,最危险的地方开了间赌坊。一方面供她无聊的时候去玩玩,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云城设一个自己的据点,方便搜集各方消息。 上次她过去本来就是想玩两天,所以并没有带多少人,再加上白风平日里从不带人为难那里的各方势力,她就更没想过要设防了。谁知道偏偏就赶上白风唯一一次的搜查了,她没有准备之下,又不能暴露身份,只得先离开了。 可谁又知道,她偏偏又碰上了上官羽这个祸害,最后还是被困在山洞里做了他的替罪羊!也亏的她平日里修炼勤奋,要是修为再低一点,恐怕就已经落到白风手里了,此刻的下场必定也是一个惨字。倒是便宜了上官羽,白白给他拖延了那么长时间,反倒让他安然离开了! 然而这一切,段陌沧可是全不知情的,他若是知道自己的义女跑到云城那种地方开赌坊,还不得气的七窍生烟,家法伺候!到时候别说逃不了一顿责罚,她在外面的所有私业恐怕也都会被收走,以后无聊的时候就再也别想出去放纵了! 第三十一章 涉世 冷凝溅苦于不能声张这件事,所以即便满腹愤怒也只能自己忍着,不能大张旗鼓的找上官羽算账,这会儿可真是委屈的要死了。 段逸尘看到了她的脸色,垂首斟酌片刻,即便此事不能追究,他用别的办法也要为她出了这口气,绝不会让自己的妹妹受半点委屈。 他这个冰块脸在面对冷凝溅的时候竟然柔和了下来,眼睛里满是暖心的安抚之意,看上去实实在在就是个护短的大哥,这让上官羽不由微惊,原来冷声冷气的段家人还是有正常的温度的,只不过唯独对自家人有而已。 段逸尘刚刚看过上官羽的身手,自知想胜他绝不容易,此刻把衣服下摆一撩,别在了腰带里,持剑的手也向前伸直,横握在前,提起了十二分精神,又做足了战前准备,然后才露出一脸找人算账的表情,冷声道:“行路岭一事可以就此作罢,但我现在……要替她跟你打一场,还请赐教!” 话音落下,冷凝溅立刻看向段逸尘,虽然有些担心,但还是没把“算了吧”这种话说出口。他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彼此都很了解对方的脾性,他们都是好强高傲的性子,若是他们此时易地而处,她也一定会替他打这一架,而且不打不痛快,那么既然她也会这么做,就自然没有理由再阻止段逸尘了。 上官羽心知这次是惹了*烦了,要是戏弄了个无名小卒倒也罢了,拍拍屁股就给甩了,可这次招惹的是与他家地位相当的段家,恐怕以后都会经常相见,一相见就肯定会想起这个梁子,那他岂不是给自己树了个长期的敌人?还是不能除掉的那种! 虽然知道惹了麻烦,但他也不是畏战之人,人家想打,他也奉陪。 他眯了眯眼,手轻轻摩挲着剑柄,悠然道:“段公子想比试,在下愿意奉陪”说着刷啦一下收了剑,单手负后,另一只手前伸做了个请的姿势“请赐教吧。” 段逸尘见他竟然弃了剑,只以一只手应战,当即神色骤变,光彩如剑的眼睛里淬着狠厉的光,表情难看极了。 冷凝溅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单手应战,是看不起我们段氏吗?我倒不知,上官氏什么时候气焰这么盛了,竟如此目中无人!” 此话一出,台下一片哗然,七嘴八舌,观点不一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而且这次的骚动比之前都要大,毕竟事关两个家族的关系,这可是不可错过的好戏。 上官氏主位上的上官烨此时也面色阴郁,正颇为不快的看着台上的上官羽。这小子刚回来就做出这么没分寸的事,这狂妄态度还是没改,现在竟然都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猖狂了,以后得变成什么样子! 上官羽却一心都在与段逸尘的对峙上,压根没往上官烨那边看。更何况他在鬼域呆了那么久,那种地方不狠不狂根本活不下去,而且那里的风气也是无法无天,狂悖逆伦,久而久之他自然也就养成了一股亦正亦邪的狂傲之气,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对,所以他才没想着要注意他爹的脸色。 他丝毫没觉得自己的举动有轻视段氏的意思,反而觉得他们啰啰嗦嗦,想的太多了,敷衍道:“我可没有看不起段氏的意思,我只不过就是觉得用不着剑罢了。怎么?难道我明明可以空手对阵,但因为你们是段家的,我就必须要用剑,刻意彰显我得胜不易,才算是看的起你们段氏吗?” 他这话是单纯的表达自己不用剑的原因的,真的没有挑衅的意思,可偏偏他习惯的说话语气在外人听来就是再明显不过的轻蔑之意,他也实在无奈。 冷凝溅简直要被气疯了,连话都懒得跟他废了,直接怒气冲冲的拎着剑朝他劈了过去。 “你找死!” 她才刚踏出两步就被同样铁青着脸的段逸尘给拉住了:“站住!” 冷凝溅讶然回头:“哥!这死小子太过分了,他欺辱我也就罢了,我能忍,可他竟然敢对段氏无礼,这可不能忍!管他是不是上官家的人,本小姐今天一定要劈了他!” 段逸尘寒着一张脸,沉声道:“谁说要忍了?你要是能劈了他刚刚早就劈了,还用的着现在?”说着把她拉到了身后,又道:“劈他自有我在,他今天别想完好无损的下去!” 说罢,他像是已经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了,把自己的剑也丢在一旁,毫无预兆的一步窜出,直冲上官羽扑去。 台上打了起来,底下的两位家主也免不了要“寒暄”一番。 段陌沧坐在上官烨身边不远处,此刻脸色也是阴沉的很,想他堂堂段氏,在仙道中地位不说第一,也足列第二,就这么被人当着所有仙道宗门的面如此羞辱,他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忽的斜睨了上官烨一眼,冷哼一声,语气生硬道:“贵公子初次露面就放出这样的豪言壮语,上官家主真是教子有方啊!” 上官烨自知此事是自己理亏,忙尴尬一笑,尽可能语气礼敬道:“哪里,段宗主说笑了,犬子初次涉世,难免心浮气躁了些,言语有失之处还请段宗主见谅,别跟他一个孩子见识。” 段陌沧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讽笑一声道:“上官宗主可真是会说话,你看他那举手投足间的气度,哪里像个初次涉世的无知孩子?用这话打发我,您是认真的吗?” “我原本还以为是贵公子自视甚高,看不上我们段氏呢,现在看来,原来上官宗主你也没把段氏放在眼里,还真是子类其父,没有父亲的态度,他又怎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有如此行状!” 上官烨好歹也是一门宗主,他刚刚之所以能够赔笑礼敬的对段陌沧致歉,那是因为他是理亏的一方,论道理他应该致歉,要不然放在以往,他什么时候对人如此迎合过!但对方却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反而还出言讥讽他的家族,大有趁机回讽的架势,这他可就不能惯着了。 段陌沧一席指桑骂槐的话说出来,他的脸色当即也有些挂不住了,语气也刚硬了几分:“段宗主这话说的未免太过了些,我刚刚已经解释过了,此事的确是犬子言行有失,我也礼敬致歉了,若你相信,自然误会解除。可若你不信,在下也无话可说,我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段宗主也该适可而止了。” 段陌沧闻言,似是没想到上官烨会是这种态度,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他,愕然道:“好啊!果然让我说对了,令郎台上所言果然是整个上官氏所言,现在终于不屑于掩饰了?” 上官烨知道无论现在他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段陌沧的想法了,所以索性就不浪费口舌了,恍若未闻的为自己斟了杯茶,一边轻啜香茶一边观战。 段陌沧见他这个反应,只当他是无视自己,可碍于自己也是宗主身份,总不能在这种场合大吵大闹起来,那就太有失身份了,所以也压下了满腹怒气,一语不发了。 下面刚消停了下来,上面就已经打到了*阶段,段逸尘和上官羽竟然拆了一百多招都未分胜负,可比刚刚冷凝溅那场不知精彩多少。 上官羽长期接受鬼域非人的训练,修为自是不必说,肯定比这些整天就知道打几只怨灵,花拳绣腿的对招练习的“温室花朵”要强太多了,放眼整个仙道,能和他拼上百招的,那就绝对算是不错了。他一向知道段氏之中名声最大的就是那个驰骋沙场的女将军,可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这个段氏少主才是更厉害的那个。 二人起初只觉得对方实力超出了自己的预想,最多有些惊讶,可后来越打越觉得有意思,竟打出了几分欣赏来,到最后只觉得这场架打的特别过瘾,是平日里极少遇到的那种发泄的快感。 他们打到现在这个份上,已经双双不肯罢手了,都非要全力以赴拼出个胜负才行,所以手下就愈发没了分寸,所行之招大多是不受自己控制的险招,甚至连杀招都有!而他们沉迷于对试,已经完全忘记了除此之外的所有事,根本不觉得有何不妥。 风净瑶端坐下方看着他们,此刻察觉出了不对劲,神色凝重道:“不好!他们这个状态很容易失控,再打下去会受伤的,不能再让他们打了!” 萧寒枫虽然于修炼之道不通,但也没到眼瞎的地步,此刻也是心急如焚:“那能怎么办?谁能上去阻止他们?不管是谁,上去都会被他们打下来!” 风净瑶握了握拳,突然站了起来:“我去试试。” 萧寒枫马上拉住了她:“你要是再被他们伤了,不但没帮上忙,反而还多添了一个病号,上官不就更麻烦了吗?”说着顿了顿,又看了两眼上面的情势,宽慰道:“你先别着急,上官是什么人啊,谁能伤的了他?你见他在谁手里受过伤吗?区区一个段逸尘而已,肯定也不是他的对手,用不着我们担心,上官一定能赢的!” 风净瑶虽然急,可举止却丝毫没有急躁失礼之态,依旧端庄的站着,又看了片刻,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又道:“不行,你看那个段逸尘,他已经接了那么多招了,可还是灵力充沛,没有一点要败的征兆,照这样拖下去,肯定等不到他输,他们就已经受伤了。” “输赢有什么要紧的,不能让他受伤才是真的,不管帮不帮的上都得去试试,总不能眼看着不管吧?”说完就又要上去。 萧寒枫咬了咬牙,豁出去道:“你别去,让我去!” 话音落下,还未等他二人继续争抢,就听台上传来了一声鸣锣声,上官羽和段逸尘也同时朝两个方向弹开了。 风净瑶和萧寒枫抬头一看,上官羽和段逸尘中间正站着一个身穿金菊吐蕊纹黄袍的男人。 顾清灏似乎是被他们的灵流震到了,胸口剧烈的起浮着,勉强喘着粗气道:“二位……比试时限……已过了。” 这一停下,他们才清醒了几分,这才想起这不过是场比试而已,又牵扯两大世家,不宜过火,否则任何一家恐怕都不好收场,到时候就给别人看了热闹了。权衡之下,二人难得同时罢手了。 上官羽走到顾清灏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脉,得知他只是被震的气血翻腾,内脏并未受损,这才放心,感激道:“多谢。” 顾清灏还是一副“本就是我应该做的”的模样,愣了片刻才受宠若惊道:“我是顾家的人,上来主持比武再正常不过了,没什么可谢的。” 上官羽知道他的性格就是如此,也不再多说,只是眼睛里却闪着鲜少对人表露的感激。倒不是因为他有多感谢他的解围之情,而是因为他很少遇到像他这样只认识一天就肯奋不顾身相帮的人,他谢的,或者说他欣赏的,其实是他的心性罢了。 段逸尘原不想这么轻易了事的,可是现在顾清灏也掺和了进来,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他要是继续发难,以顾清灏这副架势,必定会拦在二人中间,到时候若是一个不留神再惹了顾家,事情可就不是一场“比试”这么简单了。再加上比试时限的确已经过了,若是他执意再比的话,那就落下刻意寻衅的口实了,虽然他原本也是刻意寻衅,但对外的名声还是要顾的。 他思索片刻,将目光投向台下的段陌沧,只见段陌沧此时也是一副能罢则罢的表情,于是就遵从父命下台了。他走下擂台的时候,特意看了上官羽一眼,那一眼可以说是十分不友好,可上官羽还是假装没看见,有说有笑的和顾清灏从另一边一起下台了。 上官羽刚一下来,风净瑶和萧寒枫就急忙聚上来了,风净瑶不知低声和他说了什么,他突然神色一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这才往上官烨的方向看了看。 这一看果然看到了一张黑的不能再黑的脸,光看这架势,他的心就凉了半截,回去之后肯定要不得安生了。 第三十二章 涉世 上官羽回去之后先是在大厅里挨了一个时辰的责骂,又受了上官烨骂的起劲的时候甩的两鞭子,之后才奉父命在大厅里跪了足足三个时辰。 想他堂堂清渺峰峰主,鬼域头号杀手,在外面谁见了不是谄媚逢迎,要不就是退避三舍,有谁能想到他竟然也会被人说骂就骂,想打就打,他还乖乖受着,一句反驳都没有。这要是让外人看到了,还不得把自己的眼珠子扣下来洗几次再装回去看清楚。不过,普天之下能这样对上官羽的,估计也就只有他这个总是冷脸对他的老爹了。 上官羽拖着一双麻木不听使唤的腿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所有的院落都已关门熄灯了,就连彩石小径也只有零零星星几盏小橘灯亮着,若是眼神稍微差一点的人走在这里,恐怕都要摔跤了。 他长呼了一口气,照以往一样出了门就忘了被罚的事情,恍若无事的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可他再恍若无事也不得不被身上那火辣辣的鞭伤提醒过来,一边走一边暗道爹下手真是愈发狠了,他在外面也没少受伤,却都没有他爹的鞭子疼。 循着小径走了一段,不知不觉已经走到竹庭了,他正要朝与竹庭相反的方向回自己的院子,却突然瞟到竹庭里似乎有一个人影。 他眼力向来极好,只略略观望了一下就看清里面的人是晋元。 大晚上的,他不回去睡觉,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 上官羽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走了过去,看看他到底怎么了。他才刚一走近,晋元就察觉到有人过来,轻轻转身一看,二人就来了个夜幕对视。 上官羽哈哈笑了两声,一边走进去一边道:“这么晚了怎么不休息,一个人在这吹冷风有意思?” 晋元却收回了目光,继续目视前方,也不知道究竟在看哪里,默然片刻道:“或许冷风其实不冷,只是人大多都暖惯了,所以觉得它冷。” 上官羽觉得他今晚有些不对劲,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眼神竟也变的幽深起来,轻声道:“所以,你现在已经感受到真正的冷了?” 晋元苦涩的笑了笑,眼睫微垂道:“无亲无故,无依无托,无望无盼,还不算是冷吗?” 上官羽自顾自坐到了走廊上,一条腿踩上栏杆,一条腿落在地上,一手搭在弓起的膝盖上,一手垂下,歪头看了晋元一眼,往廊柱上一靠道:“逝者已逝,多想无益,我想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一定也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晋元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这些话谁都会说,他曾经也说过很多次,但事情往往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那些事不关己的安慰之言是多么无力。他终于也转过身来,对着上官羽凄然的抿了抿唇,又道:“话是这么说,但我现在什么样子他们真的能看到吗?不过自欺欺人而已,何必当真呢?” 上官羽撇了撇嘴,觉得有些无趣了:“你倒是个明白人。” 晋元也在上官羽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他此时虽然伤神,但面上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温润之态,反倒让上官羽觉得更可怜了,他还不如大哭一场,这样看着也能痛快点。 上官羽冷不丁问了一句:“你舅舅是不是对你特别好?” 他问这句话的语气很轻,眼神也变的认真了起来,似乎是在和久别重逢的朋友倾述多年沧桑,含着难以言说的惺惺相惜和几分若有若无的羡慕。 晋元有些意外他的语气,定定的看了他两眼才道:“是啊,他待我很好,而且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十几年的养育庇护之恩,就算倾尽一生都还不清。” 上官羽的神色突然暗了下来,尤其在夜色掩映下就更显得落寞阴郁了,他右手食指和拇指轻轻摩挲了起来,故作轻松道:“真羡慕你这种自幼就能留在亲人身边的人,我明明有亲人,可从小到大却过的像孤儿一样,想想都觉得可笑。” 晋元对他这番话很意外,连刚刚沉浸其中的伤感情绪都被一下子冲淡了不少,惊奇道:“怎么可能?你不是上官家的少爷吗?而且还是清渺峰的峰主,怎么可能过得像孤儿一样?” 上官羽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自幼就被送进了鬼域,根本没机会见到亲人,而且连命都很难保住。他这个在外人眼里风光无限的世家公子,这些年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恐怕也就只有他自己清楚了,只怕就算告诉外人,他们也未必会信。 摇了摇头,无奈道:“世家公子也有身不由己的地方,过的未必比你们好。其实现在想想,你还是比我幸运多了,起码有亲人陪你过了那么多年,你感受过他们的温暖,就算他们现在不在了你也不必太过挂怀,毕竟人总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 晋元听完他的话,似乎终于有所宽慰了,面色缓和了不少,看上去像是真的释然了。 他也靠在了廊柱上,脸上挂着常年不变的微笑,问道:“听你话里的意思,你似乎也有烦心事,不知道我能不能听听?” 上官羽习惯了自己消化心事,不喜欢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不管是高兴的还是不高兴的,所以他只是笑了笑,无所谓的挥挥手,敷衍道:“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没什么可说的。” 他挥手的时候忘了身上还有鞭伤,加上他动作向来豪放洒脱,不拘泥格局,所以动作做大了就牵扯了伤口,这会儿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的他没忍住皱起了眉,脸上的肌肉也微微抽动了起来。 晋元见状马上就要去扶他,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被他一举手给拦住了,他这才收了手,但还是没离开他身边。 “是上官宗主打的?” 上官羽点了点头。 晋元联系他刚刚说的话,似有所悟道:“上官宗主对你未免太苛刻了些,你这样的修为和智谋他还不满意?要是换了旁人,能有这样的后人,不知要怎么宝贝着呢,他竟然也下得去这么重的手,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上官羽对他这句话深以为然,给他递了个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道:“说的就是!也就只有他才这么不知足,怎么看我怎么不顺眼,总觉得我不堪重任,让我甚是委屈呀!” 晋元似乎平衡了点:“看来还真是各有各的苦啊。” 上官羽即便听出了他的挖苦之意也不在乎,把手枕在后脑勺上,怅然道:“我就说是吧?” 话音落下,二人相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的大笑了起来。 园中夜色浓郁,只有一轮弦月挂在天上,连星星都没几颗,竹庭周围也就只有几盏昏灯而已,摇摇晃晃,不明不暗的,两个大男人对坐在栏杆上在夜风里开怀大笑,那场面既疯癫又滑稽。 笑声落下,二人又沉下了脸色,似乎再次落入自己的苦闷情绪里了。沉寂片刻,晋元忽的先出声了:“这里比云城繁华,也有很多宗门聚集,我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事情做了,到时候……” 他话还没说完,上官羽就眯着眼淡淡开口打断了他:“你就留在上官家。” 晋元闻言猛地愣住了,呆呆地看他半晌都没说话。 上官羽睁开眼睛,又道:“你不想留下?” 晋元急忙道:“不是……” 上官羽歪了歪头:“那为什么还要找别的地方?” 晋元有些拘谨道:“我毕竟是个外人,你看我暂无定所才收留我的,我原本就该感激了,又怎么好意思长期赖在这里。” 上官羽却不这么想:“怎么能说是赖?你现在是给上官家做门客的,又不是白吃白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晋元还是觉得不妥,支支吾吾的还要辩解:“可是……我们相识时间不长,你也不了解我,把一个不知根底的人留在身边,你真的放心吗?” 这倒不是他小人之心,只是玄门宗派收留外姓门客向来谨慎小心,必要调查清楚其家世底细和心性人品,以免招来害群之马,扰乱宗门,这是招揽门客的必要程序,普通家族尚且如此,就更不用说上官家这样的世家大族了。 谁知上官羽却像事不关己一样,把垂在地上的另一条腿也翘了上来,叠在原来那条腿上,看着满园花树道:“那你会骗我吗?” 晋元眼睛闪了两下,随即郑重道:“不会。” 上官羽唇角弯了弯:“那不就得了?” 晋元被他这么随便的态度镇住了。 只见上官羽又侧首看向他,眼睛里是毫无犹疑的信任:“既然你不会骗我,又为什么要担心我会不放心?你自己问心无愧就好,至于我怎么想,怎么做,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顾虑,除非你一开始就是骗我的,所以才会心虚。” 晋元虽然觉得他说的对,但还是对他这种自信甚至自负的用人原则感到震惊,玄门中怎么会有他这样大胆的人。 沉默片刻,晋元又问道:“为什么这么相信我?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真的骗了你,你该怎么办?” 上官羽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信一个人从不需要理由,同样,不信一个人也不需要理由。如果日后我发现你真的骗了我,也是我自己识人不清,认栽罢了,还能怎么样?左右你也翻不了我的天。” 他说着站了起来,朝晋元走近两步,手搭上他的肩,真诚道:“我们之前就共患难过,今晚又相谈甚欢,也算是惺惺相惜了。我这个人交朋友向来不问出身,不论修为,只愿交心,闲来无事的时候能和你聊上两句,我应该会很轻松。你也不用顾虑我是可怜你,世上可怜之人千千万,我可不是谁都愿意带回来的,如你这般的,是第一个,恐怕也难有第二个了。如果你也愿意交我这个朋友,留下岂不更好?但若你不愿交我这个朋友,我也不会强人所难。” 晋元冷不丁被他尊为“朋友”,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忙道:“我当然愿意交你这个朋友了,既然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要是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说着他又踟蹰片刻,似乎在给自己坚定决心,最后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笃然道:“也好,我留下便是。” 上官羽展颜一笑:“上道!” 说罢又把手勾在了他脖子上,一嘴江湖草莽结拜时的匪气,邪笑一声道:“放心,以后有我一口肉吃就保准有你一口荤腥。我们今晚在此约定,今后我就是你的亲友,我就是你的依托,你也不用再想家了,因为这里就是你的家,有我罩着,谁都动不了你!” 晋元也学着他的语气,说的不伦不类的:“好,有你这样一个大哥我也是赚了,我以后就跟着大哥吃香喝辣了!” “得嘞!大哥这就带你吃香喝辣去!” 上官羽和晋元勾肩搭背的下了竹庭,说说笑笑的走在彩石小径上,夜色下两抹修长身影并肩而行,地上二人拉长的影子也逐渐融入黑暗,直至不见。 两人在各自居住的院子前就分道扬镳了,上官羽刚进棠苑身后就落了一个黑衣人。 似乎早就知道有人在这里,他顿了脚步,一语不发的在原地站定,等着后面的人过来。 池展在昏黄橘灯下露了脸,凑近上官羽道:“已经查过了,云城的确有一个小门派家里有个表少爷,宗主也的确是他舅舅,那家人也是被白风带人灭了门,一切都对的上号。只是……我们竭尽全力也未能寻得那人的画像,容貌还是不能确定。” 上官羽斟酌片刻,道:“无妨,这么多细节都能对上,若是刻意而为,难度也挺大的,况且能骗过你们的障眼法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你觉得他有那个本事吗?” 池展虽然对画像之事还耿耿于怀,但上官羽向来算无遗策,有没有问题,他一定心里有数,既然他都说没事了,他们做下属的就更不用操心了。 他应了一声就立刻重新隐入黑暗了,上官羽则打着哈欠回了房间。 第三十三章 重逢 这次清秋宴举办的试炼会共分两场,第一场试剑台上的切磋不过是世家子弟们的纸上谈兵,彼此意思意思,都是练习时的僵硬招数,没什么实际用处,不过是浅尝辄止的热身罢了,真正的重头戏其实是第二场―苍山猎魔。 顾家在江阴地界里寻了一处地处偏僻的聚阴之地,此地常年怨气笼罩,却又不是十分阴邪,里面的邪灵怨怪大多是些孤魂野鬼,无处可去,飘飘荡荡,最后就隐匿于毫无人烟的深山之中了,因为没有人烟,所以也不会有人受其骚扰,自然也就不会有玄门修士应邀除魔了,所以此地最适合它们盘踞。 若论等级的话,这里应该算是个中等级别的祸乱之地,既有足够厉害的魔物供人猎捕,又没有大的危险,最适合这些初出茅庐的世家子弟试炼了,而且他们一边完成了试炼一边还清除了一方祸患,一举两得,也亏的顾氏能找到这样一个地方,考虑的确实周到。 上官羽和风净瑶随大队人马走在上山的路上,因为是在外围的缘故,所以并未见到任何非人之物,反而还是一派青山绿水,看上去颇为明净,根本不像他们口里说的那般阴邪,反倒像是一处清雅之所,二人这一路上走的也很心旷神怡。 风净瑶边走边抱怨道:“你昨天才受了姑父两鞭子,今天就来苍山猎魔,叫你别来你偏来,万一出事怎么办?” 上官羽轻笑一声,一把搂住了她的肩膀,用令人无比安心的语气道:“好了好了,知道你担心。爹的鞭子我又不是没挨过,只两鞭子而已,和瘙痒一样,现在一点感觉都没了,不会影响我的。” 风净瑶毕竟是女儿家,不比他长期刀光剑影的生活,对受伤这种事习以为常,她对待这两鞭子的态度可是很认真的。她还要不放心的再啰嗦两句,就突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吵闹声。 “抓贼!一个小毛贼竟敢偷秦氏的东西,胆子够大啊!” “看她小小年纪的样子,没想到手脚这么不干净,真是没教养!” 后面秦氏的队伍突然停滞不前了,聚在一处地方围成了一个圈,还对里面指指点点的,不知里面围着的是什么人。 上官羽和风净瑶好奇的看了过去,听他们的言语好像是有人偷了他们的法器和符篆,他们抓住了小偷,正在群起骂之。 这种小插曲原本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官羽听清楚之后就没什么兴趣了,正要转身接着走,转身之际余光一晃,无意间瞥见秦初韵也赶了过来。 风净瑶见秦氏的队伍已经落在大队人马的最末尾了,而且距离还在不断的拉长,再耽搁下去恐怕就要掉队了,皱了皱眉,关切道:“秦小姐一个姑娘不知道应不应付得了这种事情,我们和她也算相识,要不要去帮帮她,这里毕竟是苍山地界,他们要是在这里落单的话恐怕会有危险。” 上官羽可没她那么细腻的心思,在他眼里,他和秦初韵的关系也就是认识的陌生人而已,根本还没到让他亲自帮忙的等级。可风净瑶的性子他清楚,这姑娘就是一副软心肠,看谁有困难都想帮,让她袖手旁观绝对不可能。 上官羽道:“你若想去那便去吧,只是别耽搁太久,我就不去了,在前面等你,有事就过来找我。” 风净瑶点了点头就兀自走开了,等她走到那圈人堆里的时候,就看见被围在中间的竟然是个衣衫褴褛的小丫头。 秦初韵见风净瑶过来了,似乎有些意外,立刻笑道:“风姑娘怎么过来了?” 风净瑶也微微一笑:“我们在前面听到这里的动静,所以就过来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着指了指地上那个深低着头的瘦弱身影“这是怎么回事?” 秦初韵目光转向小丫头的时候瞬间沉了脸色,语气也略带几分薄怒:“我们的弟子昨晚准备上山的行囊时就发现有不少法器和符篆都不翼而飞了,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当时就寻思着是不是被人偷了,只是一直没抓到人,所以就没声张。刚刚赶路的时候,我们在草丛里发现这小贼鬼鬼祟祟的跟着我们,查验之下发现我们的法器竟然都在她身上,一样不多一样不少,就是我们之前丢的那些。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脚,看守的子弟竟然都没一个人察觉到,实在狡猾可恨,我正要把她带回去审问清楚呢。” 风净瑶打量了一眼那小丫头,只见她身边确实散了一地的铃铛,纸符,匕首……各种各样的法器。她看到这些神色略有些惋惜,心道这么小的小姑娘怎么就做了偷盗这种勾当,实在是太可惜了。 不过可惜归可惜,既然她的确偷了东西,那就应该交给秦氏处置,这是天经地义的。 风净瑶轻叹一声,面带遗憾道:“那就快点将她寻一处妥当的地方看押好吧,训诫几句叫她知道厉害,诱她走上正途也就好了,毕竟她年纪还小,还是不要过多为难了。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快些处理,早点赶路吧。” 秦初韵听了风净瑶一番劝,火气下了大半,脸色也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再想到此处的确不*全,他们不能被队伍落下,这才打算尽快了事,轻嗯一声就挥手示意下属将她押了下去。那小丫头一有人靠近就立刻瑟缩了起来,看上去十分紧张,被强行拖拉起来的时候还挣扎了几下,可她那副小身板根本动摇不了人家分毫,最后还是被连拖带拽的拉离了原地。 或许是因为她挣扎的太过用力了,身体摇摆的同时不知把什么东西也一并甩了出来。 风净瑶只见一抹白影突然从眼前划过,接着地上就响起了一声清脆的碰撞声。她停住正在转身的步伐,好奇的低头一看,脚边竟躺着一个足有一指长的莹白玉哨。 她立刻就愣住了。 秦初韵见她神色有异,轻声问道:“怎么了?” 风净瑶弯腰捡起了玉哨,一脸惊疑的盯着它看,看了片刻又突然抬头望向快要没影了的那个小偷。 风净瑶:“等等!把她带回来!” 秦初韵一头雾水,瞟了一眼她手上的玉哨,不解道:“这东西你认识?” 风净瑶急匆匆的朝她点了点头就立刻转向那个小丫头了,她伸手挥退了押解她的人,在她身边蹲了下来。小丫头下意识的退了一下,显然有些怕她。 风净瑶见状顿了顿,知道自己可能吓到她了,放缓了动作,小心翼翼的把玉哨递到她眼前,柔声问道:“这玉哨怎么会在你身上?你是什么人?” 谁知小丫头见了玉哨好像突然不害怕了,一双眼睛晶亮的很,不管不顾就要抢。可风净瑶哪能让她得手,轻轻一扬手就避过去了,她见玉哨落到别人手里了,这才终于开口叫了起来。 “那是我的!” 风净瑶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你的?这分明是别人的心爱之物,世上仅此一个,你是从哪弄来的?竟然还说是你的?” 小丫头被戳破了小心思,当即语塞,眼珠滴溜乱转,又着急又说不出话,最后似乎是急于想把东西拿回来,脱口就道:“是别人给我的!” 此话一出,风净瑶就更震惊了。谁都知道,玉清是上官羽的心爱之物,平日里外人摸一下都不行,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给别人?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小丫头!不过话说回来,他如此看重的东西,除非是十分亲近他的人,否则绝对没机会能接触到,这东西既然在她手里,那就说明她一定认识上官羽。可她看上去都快和乞丐差不多了,上官羽怎么会和她有联系?他们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风净瑶盯着手里的玉哨陷入了沉思,正在斟酌情况,秦初韵却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态,哼哼道:“看来她偷的还不止一家,连上官家竟然都偷了,是个惯犯啊!那我更应该严惩她了,免的她小小年纪不学好,日后为祸世间,还是现在尽早教导教导她比较好!” 说罢就又招了人上来,立刻就要把她押下去。 风净瑶突然道:“慢着!” 秦初韵俊眉一蹙,脸色愈发迷惑了:“风姑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风净瑶道:“这人可能与我哥有关系,我把他叫来看看,或许能查清她是什么人。” 秦初韵一听上官羽要来,立刻缓了神色,脸色也明朗了很多,一双水眸里闪着异样的光彩,干笑两声,道:“上官公子在前面?那好,让他过来看看,也免的这丫头以后再在外面拿着上官公子的信物招摇撞骗,损害公子声誉。” 风净瑶听完点头示意一下就立刻原路返回了,她回到原处的时候,果然看到上官羽正在前方不远处等她。 她急急追上去,上官羽见她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当即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风净瑶把刚刚的事情和他说了一遍,又把手里的玉哨递给了他,这才问道:“这丫头是不是你的人?” 上官羽一见玉哨眼神就突然亮了起来,伸手接了玉哨,左右端详了一遍才不紧不慢道:“人现在在哪?” 风净瑶道:“我怕她是你的人就让秦小姐先把人扣在原地了,没让押走。” 上官羽立刻朝那个方向走了。 风净瑶一眨眼的功夫就见人已走出老远了,当即高声道:“她还真是你的人啊!”说着又看了看前面,前方山坡上此时已经竖起了各个家族的徽旗,远远看去旌旗飘扬,声势已起。 “马上就要入山了,你现在回去就来不及和众人一起进去了。” 只听上官羽一边走一边悠悠回道:“你先进去帮我盯着点,记住看好寒枫。” 话音落下,他仍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风净瑶来回看了几眼,虽然也想跟过去,但还是觉得他的委托更重要些,最后还是先赶去与众人汇合了。 上官羽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叶零落被一群人围在中间,那些人个个面色鄙夷,一边对她指指点点一边唾沫星子横飞的冒出几句讥讽侮辱的话,端的一派高高在上,瞧不起人的恶奴嘴脸。 他见此情景眯了眯眼,负手一语不发的走了过去。 秦初韵一见上官羽的身影就换了一副表情,丝毫没有之前的厌恶嫌弃,而是温婉的笑着道:“上官公子你来了?” 上官羽却恍若未闻,径直朝叶零落走去。秦家的下属们极能识人眼色,见主子此时突然变了态度,心中立刻了然,也立马收敛了丑恶嘴脸,认真严肃的目不斜视,好像刚刚骂声不绝的不是他们一样。上官羽则在走过他们身侧的时候神色微妙的斜睨了他们一眼,没做任何反应。 他先是站在叶零落身前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之后才缓缓蹲下,手捏着她的下巴扬了起来,又面无表情的看了一会儿,从始至终一语不发。 叶零落被他强迫着抬起头,不得不与他对视,这一眼的眼神却是心虚的,还有些害怕,唯独就是没有故人再见的惊喜熟稔。也是,她上次在他眼里子底下自作主张跑了也就算了,要命的是,她还偷了他的东西,他事后一定知道了,说不定当时有多生气呢!没准连杀她的心都有,只不过她跑了才逃过一劫,谁知道今天这么不巧,偏偏冤家路窄,还真就碰上了,这是不是就算因果报应? 她之前可是见过他杀人的,如此情形,怎能不怕? 上官羽眯着眼看了半晌,那表情平静又探索,似乎根本不认识她一样。直到叶零落的下巴被捏的麻木无知觉的时候,他才微微一笑,露出了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 秦初韵见他们二人无言对视,也拿不准到底是什么情况,试探性的轻声问道:“上官公子,这人是你们上官家的吗?” 上官羽闻言像是回了神,这才松开手站了起来,转头看了看秦初韵,又看了看叶零落,最后在叶零落带着些许期盼的眼神下说道:“不是。” 第三十四章 重逢 秦初韵一听她不是上官家的人当即松了口气,呵呵笑了两声道:“我就说她一个偷盗的贼怎么可能和你有关系呢?她手里竟然还拿着你的东西,想来应该也是偷来的,小小年纪就这副样子,真该好好教训一下才行。” 上官羽挑了挑眉:“哦?是吗?” 秦初韵理所当然道:“是啊。” 上官羽扫了一眼叶零落身边的零散法器,问道:“她都偷了些什么?” 秦初韵指了指那些法器,脸上又现气愤:“喏,就是这些,眼光还挺毒,偷的都是一品法器,这要是真让她带走了,我们损失就大了。” 上官羽看着那些法器呵了一声,弯腰把脸贴近叶零落,眼含笑意的看着她,轻声道:“你偷了吗?” 叶零落本就害怕他,刚刚他又和自己撇清了关系,这会儿是真的不知道他这句话问的是什么意思,不知该答是还是不是。 她迷茫的看着上官羽,半晌都没说话,上官羽则似笑非笑的等着她,就好像当初在魅影的暗道里时那样等着她。 秦初韵见他离叶零落这么近,还弯着腰等她的回答,当即有些不高兴了,上前就要扶他起来:“上官公子,这话还用问吗?难道我秦家还会冤枉她一个小丫头?你问她,她也不会说实话的,又何必跟她浪费时间呢!” 上官羽感觉到她的靠近,立刻直起了腰,自然的错开半步,整了整衣襟道:“这可不一定,毕竟还是要给人家一个自辩的机会,万一其中真有误会呢?要是真的冤枉了人,传出去岂不伤了秦氏声誉?” 他这一躲开,秦初韵伸出去一半的手就显的很突兀,此时正僵在空中。她也觉得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立刻调整了一个得体大方的微笑,恍然道:“这倒也是,还是上官公子考虑的周全,我一时着急忽略了这点,现在想想的确有些鲁莽,要是不巧真出了问题,秦氏恐怕就要背负仗势欺人的恶名了。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也得谨慎些才好,幸好你及时提醒了。”说着腼腆一笑:“没想到上官公子对秦氏如此关照,我在此谢过了。” 上官羽对她说的什么关照有些始料不及,他只是随便一说罢了,真没那个心思,但他也不能这么说啊,只能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脸点头应和了。 秦初韵似乎又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声音还没发出来就被另一道浑厚的男声给堵回去了。 “韵儿,你这里到底怎么了?怎么现在还没处理完?” 众人应声回头,只见后面走上来一个身着蓝色水纹服饰的中年男人,男人身后还跟着顾氏,萧氏,段氏的三位家主。 上官羽双手抱臂一副闲闲的样子看着他们,区区这种抓贼的小事,怎么可能惊动四位宗主一起来看?想必是试炼入口已经安排妥当,一应人员都已经进去了,他们在外面闲着也是闲着,又正赶上秦晟不放心自己的宝贝女儿,所以就都来这里凑热闹了,反正不看白不看,还能打发时间,为何不来? 秦晟皱着眉走过来,先是扫了一眼满地的法器和围聚的众人,然后给秦初韵递了个询问的眼神,秦初韵这才把刚刚的事情说了一遍。 秦晟听完大手一挥,满满的不屑一顾的语气:“那就把这个小偷带下去教训一顿就好了,怎么还浪费了这么多时间?” 话音落下,未等秦初韵再开口解释,他就招人把叶零落又押了起来,然后一脸不耐烦的带着秦初韵就要回去,这事就算处理完了。 上官羽在一众地位比自己长了一个辈分的宗主们面前一点都没有晚辈的弱势,仍然昂首信步,就像对待自己同辈一样。他斜睨了一眼再次上来的秦氏弟子,语气威严道:“等等。” 秦晟原本以为事情就算解决完了,正大步流星的回去,突闻一声清朗声音,顿时愣住了,回首一看,这才看见站在一旁的是上官羽。 他原本还在疑惑是谁敢对他的命令有异议,一看竟然是个小辈,当即拉下了脸,看上去有些不悦。 “上官公子?刚刚说话的是你?” 上官羽手依旧抱着,没有放下来,只是微微弯了下腰,带着一脸毫无诚意的笑容道:“正是晚辈。” 秦晟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你还知道你是晚辈。” 这句话的意思不言而喻,在场的人都能领会到是什么意思,段氏家主因为之前就对上官羽有所不满,这会儿也是一脸讥讽,而萧寒杉则看了上官羽一眼,一语未发。至于顾枭乾,那就更不用说了,这人一向最会审时度势,遇到这种事情,只要是没牵扯到他,大多缄口不言只顾看戏,往常几乎每次都从来没说过一句话,直接把他当空气就行。 上官羽自然也知道他的意思,只是他一贯会装糊涂,这次当然也不会理会,他走回叶零落身边,看了看她那被人紧攥在手里的瘦的骨头凹凸的肩膀。她的身体本就瘦弱,一阵风吹过来恐怕都能把她晃两晃,那两个小肩膀根本连那些大汉的一个手掌都填不满,随便一握就握了个满。 他嘴角的笑意渐渐隐了下去,不喜不怒的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并没有立刻出手帮她,而是等了片刻才平静道:“放开。” 他的语气明明很平稳,可不知为何,那些秦氏子弟却凭空觉得后背突然凉嗖嗖的,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了一股威压,竟然真的开始犹豫要不要松手了。 他们最终还是没抗住这股威压,心里越来越虚,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手就犹犹豫豫的放轻了力道,就在他们即将迟疑的松手的时候,秦晟冷厉的声音传来:“你们是谁家的人!到底听谁的话!” 话音落下,那些下属才猛然惊醒一般,又赶紧握紧了手。 上官羽眯了眯眼,转身之际还是一副阴晴不明的表情。 秦晟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冷眼看着上官羽道:“上官羽,你到底什么意思?是,昨天你的确在试剑台上大败段氏两位少主,才初次亮相就这么惊艳,确实风光无两。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这么目中无人吧?我秦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管了?”说着又哼哼了两声“仙道中似你这般的人也不止你一个,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了,一个小辈,再厉害也该对长辈尊敬些。” 他是故意说出“大败段氏两位少主”这句话的,为的就是把旁边的段陌沧也拉入自己的阵营。结局果不其然,段陌沧听到这句话果然神色骤变,脸拉的特别长。 听他言语之意,似乎对上官羽昨日出的风头很是不愤,若不是他已经是秦氏家主了,上官羽都要以为他是嫉妒自己了。 上官羽对他这股邪火实在是无奈,暗自在心里笑了两声,面上却保持着一派严肃。遵从“长辈”的教导,他把原本抱着的双臂换成了一个极不标准的抱拳动作,语气夸张的恭敬:“晚辈没别的意思,只是想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已,还请秦宗主先放开她,好容我问清楚。” 秦晟却觉得他是多管闲事,不管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就算他真的冤枉了这丫头,那也是秦家的事,他管什么管啊?就算他父亲现在在这里,都未必会干涉他的事,他一个小子怎么这么没有眼力劲! 秦初韵清楚自己父亲的脾气,知道再说下去恐怕就不好收场了,她忙给秦晟递了个“不要为难他”的表情,又转头对上官羽道:“上官公子,我爹脾气急,你不要见怪,既然刚刚你都说了这人和上官家没关系,那就不要管了吧?”说完还冲他挤了挤眼,示意他不要插手。 谁知上官羽却像没看见一样,举起手轻轻拍了拍钳制叶零落的那两只大手,笑着道:“她和我家没关系,和秦家也没关系啊,那为什么你们能管我就不能管呢?” 那两个大汉被他这一拍,顿觉手腕骤然一紧,骨头似乎都要被捏碎了,立刻呲牙咧嘴起来,一刻都不滞留的松了手,捂着手腕倒退了好几步才边揉手边惊愕的看着他。 可这一切在外人眼里就只是他轻轻碰了他们一下而已,而他们就突然莫名其妙的自己退下了。 秦晟看着不争气的下属,胸中火气更盛,语气严厉道:“和秦家没关系?她偷的是秦家的东西,怎么就和秦家没关系了?” 上官羽闻言,又问了和之前一样的问题:“你偷了吗?” 他还是弯着腰和她说话的,唯一的不同就是他的眼神比之前幽深了。 叶零落认真的盯着他的眼睛,努力的辩识他的意思,吞吞吐吐半晌,才终于没底气的试探道:“我……我……我没偷。” 上官羽立刻就笑了。 秦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上官羽,不可思议道:“你问她,她当然说自己没偷了!这话有什么意义!”这小子是故意跟他抬杠的吗! 上官羽却气定神闲道:“这话有没有意义,要看是谁说的。” 这次未等秦晟发声,段陌沧就突然冷笑一声,嘲讽道:“就这个一身褴褛的乞儿,难道还能有什么特别的身份吗?真是好笑!” 话音刚落下,周围就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秦晟颇为满意段陌沧的声援,也跟着接腔:“就是,凭她一个乞儿能有什么说的上话的靠山,难道……是你上官公子不成?哈哈哈……” 上官羽也跟着他们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却是泛着冷意和嘲讽的。 萧寒杉是唯一一个没有轻贱叶零落和上官羽的人,他先是看了看段秦二人,垂眸斟酌片刻,才走到上官羽身边低声道:“他们是与你父亲同辈的长辈,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一个小丫头罢了,你真要为了她得罪两位宗主?” 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么做就是傻,可上官羽偏偏就是个异类。他对萧寒杉微微一笑就继续道:“我人微言轻,的确不及二位宗主地位尊崇,不敢妄自尊大。” 段秦二人以为他是服软了,看着他得逞一笑,嘴里还在啰哩啰嗦说些“教导”之言,端着一副长辈样子,教训人的气势信手拈来。 还没等他们啰嗦完,上官羽突然又沉声道:“我虽不及二位德高望重,可她的主人却有这个地位,这些垃圾她还看不上眼,怎么可能谈得上偷?” 啰嗦声戛然而止。 秦晟见他还不消停,这次竟然连秦氏的法器是垃圾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脸立时被气的通红,鼓着一双怒目道:“你说什么!你一个晚辈后生竟敢这么猖狂,你爹是怎么教你的!我真该告诉你爹,让他好好管教管教你!” 他堂堂一个宗主竟然被自己子侄辈的后生如此轻视,他纵横仙道这么多年还从没遇到过一个像他这么猖狂的人,再想到刚刚他还动手伤了自己的人,心道今天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要是镇不住他,自己以后还怎么有脸出来见人,他以后就不用混了! 思即此,他当即气的就要拔剑动手了,只是被旁边的萧寒杉及时拦住了,秦初韵也帮忙拉着。他这一被拉住,刚才气的发热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想着即便要教训他,也不能在身后各个家族的弟子面前太过狼狈,让人家以为自己被一个小辈气的跳脚,岂不是更有失身份,这才勉强压住火气收了手。 段陌沧抓住了他那句话的重点,凝眉道:“你说秦氏这些法器是垃圾?那你再说说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来路,竟然连这些一等法器都看不上,她的背景又有多大?可别说是你们上官家啊,秦小姐刚刚说了,这丫头和上官家没关系,而且你们上官家也没比秦氏高出多少。” 此话一出,一直在一旁两不相帮的萧寒杉眸光一闪,有些担忧的看向上官羽。这丫头明显没有靠谱的背景靠山,否则也不会沦落到如此地步,而且看那丫头的表情就知道,连她自己都喏喏的低下头了,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上官羽悠然答道:“我说她不是上官家的人,却没说她不是清渺峰的人。” 清渺峰三个字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 第三十五章 重逢 仙道现在虽然以上官,顾,秦,段,萧五家为首,但以前却不是这样的。在五家兴起之前,仙道中最毋庸置疑的领头势力就是清渺峰了,而它之所以受百家忠心拥护,是因为清渺峰前代祖师曾在一场浩劫中力挽狂澜,以一人之力救下了几近覆灭的仙道,并且带领仙道百家绝地反击,一举击溃魔道,才保住了仙道的一点血脉。 当初若没有那位祖师,恐怕仙道早已不在了,所以那位祖师算是整个仙道的再造之人。因那位祖师修为高深,又对仙道有恩,手下统辖的清渺峰众人不但个个骁勇,而且全都继承了中正刚烈的门风,实实在在是一处正气高洁的净地,所以百家才极力拥护清渺峰为仙道之首,只为求一份安心和一股中正风气。 后来清渺峰统御百家期间也的确不负众望,仅仅三年时间就让仙道恢复了元气,又过了两年时间,仙道的势力规模就扩张了三倍不止,人人皆赞叹其能力之强,也再无一个人不真心服气的,从那之后清渺峰就真正成为了仙道的一个圣地。 可是那一代祖师陨落之后,清渺峰厌倦了名利攻伐,就决定隐世隔绝了,自此不再过问世事,自然也就脱离了仙道,从此成了一个隐世门派。但它即便已经隐世多年,而且也很少插手仙道的事了,却因它过往对仙道的影响,仙道中人仍然对其充满敬意,只要是清渺峰说的话,做的事,仙道依旧无敢不从。 由此可见,清渺峰在仙道的地位可谓至尊。 秦晟一听这丫头竟然和清渺峰扯上了关系,当即不敢马虎,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不能冒犯了清渺峰。 不光是他,就连一旁从没开过口的顾枭乾都精神一振,赶忙凑了过来,兴奋道:“你说清渺峰?这丫头是清渺峰的人?” 上官羽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段陌沧果然是最冷静的一个,这种时候还能想到疑点,眉头皱了皱,试探道:“清渺峰是什么地方,她如果真是清渺峰的人,不说威风八面也该衣冠楚楚,又怎么会是这副打扮?再说了,她是不是清渺峰的人,你怎么知道?” 话音落下,其余三位宗主也被点醒了,都齐刷刷的看向上官羽,萧寒杉一脸疑惑,顾枭乾满是探索,段陌沧保守观察,至于秦晟,则是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还在期盼着他是在自夸自大。 上官羽扶着叶零落一条臂肘,微一用力就把她扶了起来,又俯下身替她拍了拍身上的土,力度轻柔舒服,一点没有杀伐之人的没轻没重,反倒像个邻家大哥一样,和善的很。他做完这些之后,才挡在她身前道:“谁说清渺峰的人就一定得是衣冠楚楚了?她年纪尚小,与师兄们外出时不慎失散了,久寻未果,才沦落到如此地步的不行吗?至于我怎么知道?因为我就是她的主人。” 此话一出,站在一旁的秦初韵突然像被雷劈了一样,瞬间睁大了双眼,他刚刚不是说她和上官家没关系吗?啊……对了,她的确和上官家没关系,而是和清渺峰有关系,可他既然是这丫头的主人,怎么不说啊! 秦晟此时心里已经有些慌了,因为他知道上官羽就算再狂妄,应该也不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冒用清渺峰之名,否则不要说他,就连整个上官家都会被仙道的口水给淹死!他肯定不会置自己的家族于不顾。而且他多年未在仙道露面,说不准还真是在外学艺,这么说来他还真有可能是清渺峰的人。 他脸色一下子缓了不少,虽然语气还有些生硬,但态度较之前已经客气多了:“你说你是清渺峰的人?有什么证据?难不成就凭你一句轻飘飘的话,我们就得信你?” 上官羽早料到这个秦宗主不是好打发的主,脚下一踢,旁边两个被他伤了手腕的大汉立刻就双膝跪地趴了下来,他一撩衣摆就稳稳当当的坐了上去,顺手还把叶零落也拉到身边坐下了。叶零落刚刚还跪在地上任人宰割呢,这会儿居然就坐到人家背上了,战战兢兢的害怕极了,坐的比跪着还难受,好几次想站起来,上官羽却大手一揽,把她紧紧箍在自己的臂弯里护着。 完全忽视秦晟暴跳如雷的样子,一脸晚辈对长辈的恭敬表情,淡声道:“如果你不信的话,那就让清渺峰的人来作证好了。” 四位宗主更惊奇了,他说请人家来做证怎么就像招自己的下属一样随便,这也太简单了点吧? 秦晟:“这里离清渺峰那么远,上哪里找人来作证?” 话音刚落,后面两排树木的树枝突然剧烈的摇晃起来,同时一阵狂风骤起,空中顿时扬起了纷乱的沙子和树叶,引得众人眼都睁不开了,不得不纷纷举手挡眼。 狂风只席卷片刻就渐渐弱了下来,众人奇怪的抬头望去,都想知道到底是谁召出这么大的阵仗。 这一抬头,只见池展携着未散的余风稳稳落在了上官羽身后。甫一落地,他便立刻抱拳低头,朗声喊了一声:“峰主。” 这次轮到四位宗主被雷劈了。 峰主?就算他只是个清渺峰的小徒弟,他们都不敢随意怠慢,可他现在竟然是峰主!谁能想到他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然就是仙道这些日子百般打听都没打听到的清渺峰的新主人!原来上官羽这些年从不在仙道露面,不是因为他狂妄不识礼数,而是因为他在清渺峰学艺,难怪了,他们要是能进清渺峰他们也不回来。不过话说回来,清渺峰那么难攀的高枝,上官烨是怎么把他送进去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刚刚还说他是个小辈,还跟他讲礼数尊卑,态度好像不太好啊。 几位宗主还在心思百转中,上官羽轻轻一勾手,对池展道:“你这样红口白牙叫我一声,几位叔伯恐怕不信,去,给他们看看你的六角银铃,好让他们放心。” 池展领了命,面无表情的自怀中掏出一个通体雪白的铃铛,上面还刻着清渺峰的青莲图腾。他板着脸走到秦晟面前,即便对方是个宗主,他也没有一点自卑之态,俨然就像对着自己的师兄弟一样,昂首挺胸的把铃铛递了过去,悬在他眼前让他看清楚。 段陌沧和萧寒杉也赶紧凑了过来,就连顾枭乾都伸着脖子往这边看,好几双眼睛仔仔细细的盯着那银铃看,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看完之后,秦晟脸色立刻变了,由刚刚的怀疑一下子变的尴尬起来,但还是勉强腆着一张笑脸道:“哎呦,不用看不用看,我怎么会怀疑清渺峰的使者呢?既然人家都叫你峰主了,我当然信啦,收回去收回去。”说着就把银玲推了回去,让池展收好。 上官羽将右腿搭在左腿上,右手手肘支在右腿膝盖上,下巴则落在手上,意味深长道:“这么说的意思就是,秦宗主你信的是他,而不是我喽?” 秦晟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自知说错话了,支支吾吾的也不知该怎么挽回,生怕再说错一句就麻烦了,嘴角抽了半晌才道:“看你这话说的,秦叔叔不是那个意思,你想多了。” 上官羽作恍然大悟状,点了点头道:“哦―那是晚辈误会秦宗主了,哎呀,我一个晚辈怎能对长辈心存不敬,污蔑长辈呢?是我错了,还望秦宗主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一个不懂事的晚辈计较啊!” 秦晟简直叫苦不迭,凭他清渺峰主的地位,就足以和自己平起平坐了,甚至他说的话比自己还要有分量的多,真要轮起来,五大世家恐怕都得位居他之下,还说什么长辈晚辈的! 秦晟:“刚刚是我小题大做了,因为正好赶上心情不太好,所以态度差了点,口不择言,那些话都做不得数的,上官贤侄别往心里去。还有,叫秦宗主多见外啊,我与你父亲是世交,你叫我秦叔叔就好了。” 上官羽特别真诚的点点头,侧首看了看一地的零散法器,又看了叶零落一眼,继续道:“那我的人刚刚偷盗秦氏法器这回事……” 秦晟一忍再忍,一张老脸胀的通红,咬着牙道:“这事……这事也是个误会,清渺峰的人怎么会偷盗别人家的法器呢?” 上官羽哈哈一笑,也道:“说的就是,清渺峰上的法宝哪个不比这些垃圾强,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比这些有意思多了,她干嘛放着自己家的东西不玩,出来偷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岂非愚蠢?” 秦晟已经忍到极致了,当着这么多下属的面,他算是把脸丢尽了,但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发泄,得罪了这位可就等于得罪了仙门百家,到时候要是受到百家排斥,他秦家就算辉煌到头了! “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些的,只知道自己的脑袋有些眩晕,身体也愈发燥热起来,不清楚是不是被气的。 上官羽见他这副样子,估摸着再继续下去,他恐怕不是暴起就是被气晕了,心中暗道一声太弱,嗤笑一声就带着叶零落起来了。他这一起来,下面的两个大汉像是瞬间被卸了力,一下子就趴下不动了,脸贴着地如释重负的长呼着气。 上官羽:“那既然事情都说清楚了,晚辈是不是可以带人离开了?” 秦晟已经丢不起脸了,实在开不了口回答他。秦初韵自然看到了自己父亲的难处,忙代他道:“当然可以,这事本就是个误会,我刚刚不知道她是你……你的人,如果我知道的话也不会把人扣下,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那样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上官羽却无所谓道:“现在说我觉得也不晚啊,也没闹成什么样子嘛。”说完看了看身边毫发无损的叶零落,又扫了一眼地上的两个大汉,一脸“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表情“而且秦小姐你刚刚好像也不是这么说的,你怎么说的来着?让我想想……哎呀,我想不起来了,算了算了,就这样吧。” 秦初韵尴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秦氏都已经松口了,他便带着叶零落大摇大摆的往外围走了,走到秦晟面前时还不忘嗤笑一声。 他前脚刚走,顾枭乾就立刻追了上去,以一种同辈之间交谈的语气和他攀谈着,和前几天初见他时的态度大不相同,而且因为转变之快还极其自然,就显得十分别扭。 萧寒杉和段陌沧都是不喜欢特意逢迎攀附别人的人,可此时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一般人,而是清渺峰的新任峰主,而仙道日后的重大事宜恐怕还有需要仰仗清渺峰的时候,毕竟它的威望和尊位尚在,不能忽视。所以即便不愿在发生这种不愉快的时候去找他,他们也不得不去跟他打声招呼,客套一下,不能失了礼数。 人流瞬间就被上官羽给带走了,原地就只剩下头晕目眩的秦晟和望眼欲穿的秦初韵了。 秦晟扶着秦初韵的胳膊,急道:“韵儿,你和这个上官羽认识?” 秦初韵点点头道:“我们上次在顾府后花园遇到了,之后就认识了。” 秦晟又道:“那你怎么不早说?你认识他这种身份的人,应该好好把握啊!怎么还能让为父闹出今天这种事情?” 秦初韵也委屈的没处说,这会儿她也后悔极了:“我若是知道的话,怎么可能不说!他自和我认识以来就从没提过自己上官氏少主以外的身份,而且他年纪这么轻,你让我怎么想的到他就是清渺峰主啊!就连刚刚我问他那丫头和他有没有关系的时候,他都没告诉我。你现在问这些,我能怎么回答?” 秦晟闻言也无奈了,看样子是上官羽故意不说的,这小子还真是好心思! 秦初韵想到刚刚父亲和上官羽之间的不快,越想心里越憋闷,沉着脸道:“爹你也真是的,我刚刚都暗示你别为难他了,你就是不听劝。现在好了,你让他怎么看我们秦家,我和他好歹也算朋友,以后我们还怎么见面?好好的交情都被你毁了!” 秦晟也无辜啊,他要是能提前知道一切,他肯定不会这么做,可现在做都做完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认了呗。 父女二人惆怅片刻,便也垂头丧气的跟着回去了。 第三十六章 突变 顾枭乾边往试炼入口走边语气熟络道:“上官贤侄真是沉得住气,顶着清渺峰主的身份也不告诉我们,我们要是知道了早就找你商谈仙道之事了,也不会浪费了一天不是?” 上官羽带着一如既往的假笑,呵呵了两声道:“我这次是以上官羽的身份来的,不是代表清渺峰来的,所以才觉得没必要亮明身份,没成想倒让各位宗主尴尬了,是在下的不是。” 顾枭乾立刻摆了摆手:“言重了言重了,什么尴尬不尴尬的,刚刚不是都说清楚了嘛,一场误会而已。” 正说着,他歪头一瞥,无意间正好瞥到远处上官氏主位上的上官烨,心中不由涌上一股感慨:这上官烨还真是深藏不露啊!平日里看他为人刚冷,非但不懂人情世故,还从来不争势不夺利,看上去就像个不求上进的求安之人,没想到居然偷偷摸摸的养了个这样的儿子,以前见不到是见不到,这一出来就一鸣惊人,看来五大世家还真是五大世家,没一家是没用的! 顾枭乾:“你现在既然是清渺峰主了,地位和我们一样,自然不必和他们一起参加试炼了,和我们到上面坐坐吧。” 上官羽足下一顿,淡笑道:“我刚刚说过了,这次我是以上官氏少主的身份来的,父亲在上,我不敢妄自尊大。更何况,这么多年了,我都没有替上官家应酬些什么,各位不是也期待已久了吗?我怎能驳了各位的兴致,好歹也该去一次。” 顾枭乾闻言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干笑了两声:“没想到上官贤侄如此识礼重孝,上官兄教子有方啊!” 几个宗主顿时也涌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净扯一些有的没的,聊的甚是热络,上官羽却疲于应付这些虚假客套,接了几句话就借口有事脱身了。 等他像逃追兵一样逃到远离驻地的一片树林的时候才松了口气,这才有时间注意叶零落。 叶零落此时站在他身后,小小的身体虽然还有些颤栗,但神色已不见了刚刚的害怕,反而一脸意外的看着他。 “你居然是上官家的少主,那你还和鬼域……”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激动,似乎发现了仙道里有一个大奸细,惊恐又疑惑。 上官羽斜眼睨了她一眼,露出一个凶残的表情,阴笑着凑近她的脸:“你刚刚要是多说了一句,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叶零落全身打了个冷颤,强做镇定道:“我不是没说吗?” 上官羽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算你聪明。” 他眼睛上下瞄了瞄,目光幽深的看着她,不知心中在盘算些什么,叶零落只觉得被他盯的后背发麻。 忽然,他伸手捏住了叶零落的下巴,痞里痞气道:“到头来还不是又落到我手里了?当初跑的时候应该没想到会有今天吧,你说我该怎么罚你这个私自叛逃的逃奴呢?” 叶零落也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她原本想着天大地大,哪有那么容易遇到,更何况他是鬼域的人,肯定不会往仙道凑,她往仙道跑肯定遇不到他,可谁成想她这么倒霉,人家竟然也是仙道的人! 遇都遇上了,除了认命还能有什么办法,咬了咬牙,猛地一抬头:“既然又被你碰到了,那就算我倒霉,随你处置便是。” 上官羽眼神突然一亮,这丫头倒是硬气,就这副瘦的跟鸡一样的小身板,刚刚还在别人手里瑟瑟发抖呢,这会儿居然无端冒出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势,她这种时而脆弱时而又刚强不屈的性格实在是让他捉摸不透了。 其实这丫头也是自食苦果,当初要是老老实实跟他走,早就衣食无忧,温饱有余了,又怎么会多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狼狈日子,难道他还会苛待一个小丫头吗?他看上去有那么凶吗? 他松了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道:“你为什么偷秦氏的法器?偷了你会用吗?” 叶零落原本正惴惴不安的等着“扒皮抽筋”的惩罚,谁知道他一开口就问了自己这个问题,当即有些呆愣,反应过来后明显不愿意回答,支支吾吾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落寞的表情里还带着几分固执。 上官羽见她又是老样子,不耐烦的喝了一声,吓的叶零落倒退了半步,她这才不情不愿的含糊道:“我要进苍山。” 上官羽道:“进苍山?你进苍山干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然看到叶零落眼睛里瞬间燃起了两团火焰,闪着决绝坚韧的光,似乎有一股极强的信念操控着她,使她变的“强大”了起来。 “我要……” 话音未落,后面突然又传来了一声焦急男声。 “峰主!试炼结界内突发异状,邪气陡然大盛,似有埋伏之象!” 上官羽目光一凛,猛的回头看去:“怎么回事?” 池展从几丈外的地方疾步掠来,边跑边道:“刚刚你离开之后,在外镇守的各家宗主长老们算着他们弟子进去的时间,估摸着他们应该已经开始试炼了,所以就准备打开窥天镜观看里面的情况,可谁知道窥天镜刚打开地面就突然震了起来,结界内顿时黑气冲天,窥天镜也自动闭镜了,任他们怎么渡灵力,它就是不肯开启,就连结界入口也被封了,外面的人根本进不去,里面的情况也一无所知,不知道里面的人现在怎么样了。” 这次进去试炼的可都是各个宗门最优秀的弟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出这种事,上官羽可不信是巧合。恐怕又是魔道在搞鬼了,他们倒是消息灵通,下手也够狠够快。 “萧寒枫也在里面?” 池展道:“是,不过峰主不用担心,净瑶小姐受你之托看护萧公子,刚刚你不在她就先进去了,已经在找萧公子了。” 上官羽停下急掠的步伐,皱了皱眉:“不是说结界进不去了吗?” 池展道:“原本那个几个宗主是打不开的,可是有别人能打开。流火岛的人恰好刚到,也是要进去试炼的,正好就把结界打开了,净瑶小姐是跟在他们后面赶了个尾巴进去的。他们进去之后,就没人能打开结界了。” 上官羽听到流火岛三个字,面色瞬间凝重了起来,明显比刚才更担心着急:“你说流火岛?流火岛的人不好好在岛上呆着,怎么也到这来凑热闹了?净瑶是跟他们进去的?” 池展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听到流火岛就这么大反应,眨了眨眼道:“他们可能也是顾氏请来的吧,要不然他们早就被拦住了,也不可能这么悄无声息的跟到这里来。至于净瑶小姐,她只是借了流火岛的方便,到底跟没跟他们一路走,属下也不知道了。” 上官羽暗啐一声:“连流火岛都请来了,这顾氏还真是神通广大啊!” 这下麻烦可不小了! 来不及耽搁,他把叶零落往池展手里一推,丢了一句看好她就急匆匆走了。 等他到驻地的时候,整个结界内几乎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满满全是溢出来的邪气,要不是有结界挡着,恐怕外面也已经沦陷了! 他锐目扫过结界入口,果然看到那块窥天镜死气沉沉的被丢在一旁,一点反应也没有。 最先在人群中看到他的是上官烨,上官烨见他突然现身,紧皱的眉头舒展了一下,下一刻又见他站在结界旁边,刚舒缓的神色再次凝重起来,少有的放弃了平日的持重,在人群中横穿,疾步朝他走去。 除他之外,顾枭乾,萧寒杉,秦晟,段陌沧也立刻跟了过去。 “你刚刚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出现?” 上官羽听出是上官烨的声音,立刻回身道:“我刚刚……” 段陌沧边摆手边道:“哎呀!先别管他刚刚去哪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把结界打开,让里面的人出来,里面可都是我们的精锐弟子,要是都折在里面,损失可就大了!” 秦晟也道:“是啊是啊!段宗主说的对,还是先让上官贤侄帮我们救人吧!韵儿也在里面,我可不能让她出事啊!” 顾枭乾作为举办这次试炼的主家,出了这种事,最着急的就是他了。这要是真闹出人命,折了百家精锐,那他就是督办不力,百家还不得联合起来把他给撕了! “上官贤侄……哦不……清渺峰主,你能做峰主就一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麻烦吧?一定得想想办法啊!” 上官羽暗自哼了一声,心道:你想的倒是容易,要是你没邀请流火岛的话,兴许还没那么麻烦,现在……可不一定喽! 他淡淡扫了一眼结界上的灵流,上面原本应该散发金色光芒的灵流现在已经变成乌黑色了,而且覆着一层电光,刺啦刺啦的发着刺耳的声音。他伸手轻轻探向结界,一旁的几个人见状大惊失色,都要赶紧阻拦他,可谁知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他的手就完好无损的把电光握住了。 几人已惊呆无言了。 上官羽试探了片刻就把手收回来了,侧头对上官烨道:“爹,结界里面已经挤满了怨灵,如果把结界大开的话,里面的人的确可以出来,不过怨灵也会跟着一起出来,到时候不过就是死在里面和死在外面的区别罢了。而且,还会额外连累外面的人,得不偿失。” 上官烨眉头微皱:“没别的办法了?” 上官羽摇了摇头。 父子二人相视默然,谁都没再说话。 沉寂片刻,秦晟愈发着急了,鼓着青筋催促道:“你们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们不会真的想牺牲里面的人吧?这可不行啊!里面可不是一门一派,百家的弟子都在里面呢,可不能放弃!” 上官羽本来就在思索解决之法,他在旁边扯着嗓子聒噪一顿,惹的他心中更烦,嫌弃的斜睨他一眼,冷声道:“秦宗主不必着急,里面不只有你女儿,我上官家的人也在,不用担心我们会撒手不管。” 秦晟的私心就这么被无情戳破了,一点都不拖泥带水,极为干脆直白。这是他今天第二次感到颜面扫地了,立刻就没心情聒噪了,红着一张脸干咳了几声,总算安静了下来。 萧寒杉一直没有说话,可这不代表他不担心里面的情况,萧寒枫可也跟着进去了。别人还好说,好歹有点自保的能力,能多撑一段时间,可萧寒枫那点灵力,他这个做哥哥的再清楚不过了,如果里面要死人的话,他一定是第一个! 他的手压在剑柄上,眉峰紧皱,额上也隐隐约约冒出几滴细汗:“不能为了他们连累外面的人,所以结界不能开,可如果他们真的在里面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萧寒杉一定将这些东西挫骨扬灰!” 上官羽盯着结界斟酌片刻,突然淡淡道:“不如让我进去把这些怨灵驱散,等它们散了再打开结界。” 上官烨握剑的手紧了紧,语气依旧波澜不惊:“有把握吗?” 上官羽目光还停留在结界上:“若我自己,必是有的。若要带着他们,我也不知道能带出多少。” 上官烨一直镇定不惊的眼神突然闪了一下,但还是被他快速掩了下去,所以上官羽回头的时候看到的仍然是那双冷硬的眼睛。 他先看了上官羽一眼,又往结界里看了一眼,垂眸迟疑了片刻,没有立刻答应,又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才道:“去吧,小心一点。” 上官羽对这个回答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只微微点了点头,连一句拖沓之言都没有就要往结界里走。 他刚迈出一步肩膀就被人猛的拉住了,回头一看,拉他的人竟是萧寒杉。 萧寒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我和你一起进去。” 上官羽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宽慰的握住了他拉着自己的手,无奈道:“要是能带帮手,我怎么可能不带?实在是结界打开的时间极短,多打开一刻就有可能放出里面的怨灵,我们不能冒这个险,所以只能进去一个人。” 萧寒杉的神色暗了下去,即便已经尽力调整了,可还是掩不住眼里的失落。他拉着上官羽的手又紧了几分,郑重嘱托道:“你和寒枫是朋友,他……就拜托你了。” 上官羽轻松的笑了笑,递给他一个绝对放心的眼神,接着单手结了个手印,缓缓推向结界。外面的那层电光碰到手印之后突然变的更加激烈,黑紫色的电流滋啦滋啦的响个不停,似乎下一刻就要脱离结界扑向众人了。 他却丝毫不在意这种异动,手上灵流继续毫不节制的加强,惹的一旁几人都忍不住要阻止他了,就在他们犹犹豫豫了半晌终于要开口的时候,电光却毫无征兆的突然消失了,而且消失的干脆彻底,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就好像从没有过一样。上官羽抓准时机手腕猛的一翻,一道蓝色幽光融入结界,与此同时周围亮起刺眼的光晕,照的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等光晕散去的时候眼前已没了他的身影。 “他这是什么手印,我怎么都没……” 顾枭乾一脸好奇的盯着结界看,还没来得及把这口气彻底松下来,脚下突然又震了起来,结界上的电光也瞬间回来了,而且比刚刚强烈了好几倍,要不是他们反应快,恐怕现在都已经被电焦了! 段陌沧掸了掸身上的飞灰和星星点点的黑电灵流,高声喝道:“这什么情况?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难道他在里面出差错了?” 话音落下,几人一起抬头看去,只见还未完全关闭的结界入口处,一个孱弱身影也跟着扑了进去! 第三十七章 迷境 上官羽一进去就被叶零落抓着衣摆坠了一下,险些落地不稳栽下去。他瞪着眼回头一看,只见叶零落正死死扒在他身上,紧闭着眼缩着。 他简直气到没话说了。 “你怎么跟进来了?要进来也行,得提前告诉我一声啊!你知不知道我们刚刚差点被电死!” 叶零落听到他的呵斥声,迟疑的睁开眼,看到眼前没了结界和电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青山绿水,这才知道他们已经进来了,立刻松开手垂着头退到了一侧。 上官羽见她这副可怜模样,想气又气不起来,也不能就这么丢下她自生自灭,只能对天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无奈道:“算了,进都进来了,就跟着吧。” 叶零落听他松口了,当即抬起头双眼放光的看着他,看上去又高兴又感激。 上官羽没时间多耽搁,必须赶紧找到萧寒枫和风净瑶,这里的局面不是他们能应付的了的,晚一刻他们就可能有更多危险。他轻轻抓住叶零落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走,力度虽轻却瞬间给人一种踏实的感觉,似乎在心里筑起了一道防线,让她觉得只要在他身边就一定是安全的。 可才刚一回头,他突然又停下了,握着叶零落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脸色也蓦地沉了下来。 叶零落感觉到他手上力度加大,微微皱了皱眉,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停下了,而且脸色还这么不好。她不明所以的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眼前还是她刚刚看到的青山绿水,并无变化啊。 不对! 她突然间也猛的想通了,在外面时结界里分明挤满了怨灵,几乎就要溢出去了,怎么到了里面就变成青山绿水了! 叶零落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上官羽锐如剑光的眼睛极慢的扫过四面八方,身体一动不动,周围也随之变的极为安静,若是仔细听的话甚至连他们的呼吸声都听不到,静的太过诡异了! 叶零落是第二次感觉到他身上的慑人杀气,和上次在鬼域一样,都是毫无征兆的出现,而且十分凝重阴郁。因为这种气场实在是和他平日玩世不恭的做派截然相反,所以当他突然认真起来的时候,别人才会感到更可怕。 上官羽静静站了片刻后,忽的又往前迈了一步,他这一动,周围的事物竟然也跟着动了起来!他们好像在一个大水球里面,随着他们的动作,周围会漾起一圈一圈的水波,所有的青山云鸟都扭曲起来,足下所踩的地面也似乎变成了水面,每落一步都会踩皱整片地面。 他见到如此景象也没有停下步伐,而是继续往前走,而且速度由极慢逐渐变成了正常的速度。叶零落就静静的跟在他后面,也不知道他这个样子到底是有办法还是没办法。 他们这样走了将近百步就又停下了,上官羽似乎发现了什么玄妙之处,眼睛突然眯了起来,一把抽出残刃朝身前的空气挑了个剑花。一道幽蓝色的剑光裹挟着锋锐的灵流一闪而逝,光影翻飞过后,眼前的空气竟然裂开了一道口子!裂口翻开的地方是一道透明的水障,因为口子的不断扩大,波纹向四面八方蔓延,使周围无形的屏障显现出了轮廓,水障也因此变的极不稳定,似乎马上就要变形溃散了。 叶零落如释重负的笑了起来,放松道:“太好了,找到出口了。” 然而就在她以为他们可以出去了的时候,空中突然又下起了雨,雨水滴在上空的水罩上,竟然莫名其妙的由透明的水滴变成了黑色的墨水!无数大大小小的雨滴从空中落下,砸在他们周围所有的事物上,瞬间又像墨滴入水一样晕染扩大起来,雨滴前仆后继源源不断,这里俨然变成了一幅水墨画! 水障裂口自然也被这不合时机的蹊跷雨水给修复了。 上官羽看着四周快速蔓延的黑色墨迹逐渐把自己包围住,耳边突然响起了刺耳的哀嚎声,那些声音有粗有细,有老有少,就像是无数个男男女女趴在他耳边求救嘶鸣一样,震的他耳膜都要破了! 他被这阵聒噪声吵的头脑眩晕,眼前的山脉草木模模糊糊的晕开了好几层重影,他只觉的天旋地转,身体也愈发沉重,最后踉跄着单膝跪了下去。 “好疼啊!我好疼啊!我的伤口在流血,要流光了……桀桀桀,桀桀桀!” “你为什么杀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杀我!我说过会回来找你的,我来找你了,哈哈哈哈!”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的头,我的手,还有我的腿都到哪去了?我要找到它们,再带着它们出去!” 那些不知从何处来的声音阴森且哀怨,他们喊的凄惨彻骨,笑的疯魔癫狂,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厉鬼,疯狂的寻找他们的仇人,要把他分而食之! 上官羽捂着脑袋痛苦的垂着头,蓦然间,他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副深不见底的幽暗画面。画面里是无尽的黑暗,这个广袤无垠的黑暗空间里没有路,没有方向,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温度。人置身其中全无依托,没有前路和退路,没有目标和出口,兜兜转转好几圈就是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该做些什么,使人油然而生一种空虚和不安,接着便是一股无形的压抑,压抑过后是绝望,绝望过后是崩溃! 他努力的保持着镇静,静静的呆在原地,闭上眼睛仔细感知着周围的一切,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感觉眼前好像亮了起来。他缓缓睁开眼,看到前方的确出现了一抹圆形的光柱,而且只有那一片是亮的。 他理智的掩去了心中初见光明的一瞬间的希冀,试探的朝那边走去,可才刚迈出一步,前方的光柱突然闪了一下,他立刻停下脚步,将残刃横在胸前警戒的防备可能会有的袭击。 然而光柱只是闪了一下而已,一闪过后,里面却多了一个铁笼。铁笼极高极大,每一根铁栏杆都有一条手臂那么粗,而且上面还散发着精铁才有的光泽,一看就是极坚固的牢笼。而这铁笼里面关着的,是拥挤在一起的黑压压的一片男男女女! 那些声音是他们发出来的! 那些人个个披头散发,伤痕累累,原本精壮的身体此刻却因为极度的疲惫显的有些气力不支。铁笼里面的空间其实很大,可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及其狭小的,每个人所拥有的空间只够他们站立着,就连抬一下手都会彼此撞到,他们正在这种环境下不择手段的极力渴求着属于自己的空间和生机。 上官羽看清眼前的景象之后,向来倨傲自负的眸子里竟然映出了紧张退缩的光芒。他看着那些全身被鲜血染红的人,他们的脸上,脖子上,手脚和衣服上全是还带着温度的粘稠血液!地上和铁笼栏杆上也是鲜红一片,他们落脚时甚至可以听到鲜血溅起的声音。可他们似乎根本不在意身上的肮脏血腥,而是愈发兴奋的彼此杀戮,脸上带着扭曲变态的笑容,像野兽一样享受着鲜血和罪孽。 刀剑捅破血肉的声音此起彼伏,血像喷泉一样从身体里滋出来,发出“噗呲”的声音。断肢残骸四处纷飞,已分不清那些都是谁的肢体了,人们甚至连眼前的敌人都看不清了,因为触目所及的都是鲜血溅落的红幕。血,已经阻隔了他们的视线。 明明是那么令人恶寒的声音,可在他们的耳朵里却好像是宣布生机的振奋之音。 他们疯了一样的杀,愉悦不已的杀,好像这场杀戮永无止境一样。 他们已经疯狂的不像是个人了。 上官羽的眼睛也被眼前红茫茫的一片映成了红色,看着看着,他无意间一低头,竟然发现自己的手上不知何时也染上了血,他微带惊诧的把手举了起来,双手互相摩搓着,想要把血擦掉。可他一抬手却发现衣袖上也染了血,目光顺着衣袖往下移,衣襟、领口、腰带、衣摆,一身白衣竟然被血生生染成了红色! 他的心猛的一颤,头又开始发晕,身体缓缓弯了下去,此刻他竟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抗拒感席卷了他整个身体。一时间,恐惧、绝望、愧疚、迷茫、罪恶、贪婪,快意……这些早已被他尘封在心底的感觉突然像决堤的潮水一样又涌了出来,而且来势汹汹,几乎让他失守。 万人厮杀! 他原以为他已经将这场噩梦变成了习以为常的家常便饭,可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他的心并没有变成石头,原来他还是有温度的。乍然认识到这一点的他不由苦笑,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就在他努力抵抗脑中翻江倒海的剧痛时,一个白衣老者突然凭空出现在他面前,一边慈祥的笑着一边对他轻声说话。 “羽儿,我说过这是你的命,你不可能摆脱的掉了。” 上官羽听到这个声音瞬间清醒了几分,呆愣片刻后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神色竟然柔和了下来。 “师父?你回来了?你不是……” 白衣老者单手负后,白色衣袂上带着淡淡的光晕,慈祥的脸上总是挂着包容万物的微笑,看上去就像是暗夜里代表光明的神祗,神圣而又高洁。 “我知道你心障未除,不放心才来劝诫你的。为师早就和你说过,既然已无退路,那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那样于你于人都是一种折磨,你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这句话像回声一样在他心里一遍遍的回响,他似乎也在认真的咀嚼这句话,神色又变的迷茫起来,不确定道:“真的是这样吗?为什么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我总是不能心安理得的过这种生活,为什么?到底是哪里不对?谁能告诉我到底是哪里不对!”他突然抱住脑袋痛苦的*起来,剧烈的头痛让他感觉他的头就要炸了! 白衣老者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缓缓走到他身边,一边轻拍他的肩膀一边循循善诱道:“没有哪里不对,是你多想了而已。忘了师父在你入门时对你的教导了吗?大道由心,心融天地,天地皆幻,空无一物。心中无物才是真谛,你所谓的哪里不对,只不过是心中杂念作祟罢了。” 上官羽喘着粗气,心里快速回想他所学过的所有道法经典,几乎把他十几年来所学所悟都在一瞬间过了个遍,思绪如千线万麻,乱的不能再乱了。 “心中杂念,心中杂念,真的是心中杂念吗?”他低低的又呢喃了几遍,听上去无力了许多。 “是啊,难道你连师父都不信了?师父什么时候骗过你?” “师父?……”他喃喃的叫了几句师父,似乎在回忆一些美好的往事,嘴角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又道:“对,师父不会骗我,他从来都不会骗我的。”他像是突然抓住了头绪一样,迷茫无措的眼神蓦地亮了起来,似乎终于找到了一点希望和一个足够支撑他的目标。 白衣老者高兴的点了点头,对他这个样子极为满意,一边轻声安抚他一边把扶在他肩膀上的手慢慢朝他头上移去,嘴角的笑也渐渐变的诡异了起来。 “这就对了,把你内心的欲望释放出来,你渴望杀伐,因为你有热血,你想要发泄,你喜欢那种掌控生死的快感。这些都是你与生俱来的本性,只不过一直被世俗教条压抑着罢了,可是我们生而为人,为什么把作茧自缚呢?我们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本性呢?世人创建出无数的礼法规矩,分善恶,划正邪,可这世上并不是生来就有正邪善恶之分的,谁又能说他们就一定是对的呢?殊不知,灭人性岂非也是一种罪过?而且是一切因果轮回的原罪!” 上官羽的神志开始迷乱,所有分列两极的道理像是被放在了一个天平上,左右摇晃,摇摆不定,他在这种极度的折磨中几乎失去了判断力。 白衣老者见他已处于失神的状态,完全失去了警戒心,便将手伸向了他的脑袋。他的手触到上官羽头发的时候,那张神祗般的慈祥面孔竟然蓦地扭曲了起来,灰色的瞳孔里冒着贪婪兴奋的光,嘴角也大张开来,像是在为一会儿进食做准备。 他稳稳的扣住了上官羽的头,扩大到半张脸大的血口对准他的天灵盖一下子咬了下去。 第三十八章 迷境 头颅入口,可这口感怎么和以往不太一样?怎么好像……有些烫? 还没等他细想,一道黑色灵流乍然从他的七窍爆开,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血肉横飞了! 上官羽伸手接回了旋在空中的乾坤扇,冷冷的看着散在地上的一堆模糊血肉,用一种极为冷漠的语气道:“我师父,早就死了!”他说这句话的表情非但冷漠,甚至还有些绝情,好像那个已经死了的恩师现在只是具和他毫无关系的白骨罢了。 白衣老者一死,这里的黑暗、铁笼和厮杀也随之消散了,他再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又是水墨晕染的画中世界。 他微喘着气凝睇着手中的乾坤扇,看了半晌才把它收回袖中,面上的表情依旧阴冷,似乎还对刚才的事情耿耿于怀。 就在他终于收拾好心情,打算起身继续研究这个水障的时候,却蓦地想起叶零落也在这里!如他这般修为都差点着了道,那丫头肯定也坠入幻境里了! 上官羽立刻回身找她,这一回身果然看到叶零落正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一张小脸皱的跟包子一样,看上去像是在挣扎什么。 他立刻将叶零落抱起,紧紧箍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身子,让她不至于被冻的难受。 “醒醒,快醒醒,不能睡。” 他将下颔放到她头上,使她整个身体紧贴着他的胸膛,一边轻抚摩擦她的后背和头发一边轻声唤她。这种毫无预兆且毫无来源的温柔将他刚刚所有的戾气一下子冲散了,使他突然变成了一个心平气和的大哥哥,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画风竟然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这种反差实在太过奇妙。 他连唤了好几声,叶零落都没有一点反应,而且她身体也抖的越来越厉害,脸上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眉头都要锁死了。看这样子,她应该已经坠入幻境脱离不出来了。 她若是在外面有什么危险,上官羽倒还帮的上忙,可她现在是陷在自己的心障里了,这种事情除了她自己谁都帮不了她,如果一定要强行拉她出来的话,就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进入她的心障中,帮她破障! 可这种方法极为凶险,因为她所处的幻境其实是由她的心魔幻化而来的,所以在那里一切都是以她的意愿为主的,所有的危机都会因她情绪的变化而随时出现变数,外人进到里面就相当于把自己送进了一个自己一无所知的陷阱,非但不能正常警戒,反而还要不断应变,一个弄不好,可能两个人就都出不来了! 这个幻境是有时限的,就算没在幻境中被食性兽吃掉,呆的时间长了也会被永远锁在里面,从此沉沦虚幻的世界里再也无法回到现实,而她现实中的身体则会随之死亡。 上官羽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要不就看着她死,要不就冒险一试,叹了口气,最后还是选择试一把。 “还好我会引脉同梦,要不然你就死定了。” 说着他拾起残刃,握住叶零落的手,剑光在二人手掌间一晃而过,他们手上就分别划了个口子,血顺着伤口滴在地上,两双手掌上顿时一片殷红。 他托着她的两只小手,心中默念法诀,不多时二人手掌间便蓄满了星星点点的灵流,他们的血也不再向下滴落,而是被灵流引导着相互交融了起来,两种不同的血液交缠混杂,最后完全合二为一从伤口处渗回了身体里。 术法已起,一片黑白水墨间瞬间多了一团刺目的鲜红水迹在两双手掌间旋绕流动,再看上官羽,此时他的唇角却已失了血色。 他目光坚毅的看着自己正在流失的精血,手上灵流有条不紊的渐渐加大,直到二人鲜血不再继续融合的时候才轻轻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眼时,他面前却是一处旷野长湖了。 “娘!娘!” 一道稚嫩童音忽的从后面响起,上官羽被叫声吓的一惊,忙回身看去,只见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正顺着长湖往这边跑来,她全身染满了血迹,小小的脸上血水混着泪水,几乎连五官样貌都看不清了。 她跑的很快,边跑边声嘶力竭的喊着爹娘,时不时还会跌倒,但即便已经摔伤了好几处,她还是不管不顾的爬起来继续跑,然后再跌倒,再爬起来…… 上官羽在一片芦苇丛边上看着这一幕,他觉得他似乎也能感觉到这个小姑娘的绝望和痛彻心扉。 这时一个身着黑衣劲装的女人忽的从天而降,才刚落地就不容分说的抱起了叶零落,连说一句话的功夫都不愿意浪费,径直带着她朝上官羽所在的那片芦苇丛掠去了。 女人这一靠近,上官羽才得以看清她的容貌。她虽着一身很普通的粗缎,头无点饰,身上无一长物,发髻也已凌乱披散,几缕额前碎发甚至使她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她的容貌却极漂亮,就算一身落魄也掩不住那抹惊艳,真真是个天生丽质的绝色美人,如他这般阅人无数的人看到了都不由得要暗自惊赞一番。 女人将叶零落放到芦苇深处,又拢了更多的芦苇挡在她周围,这才抓住她的肩膀,急道:“你就呆在这里,记住娘说的话,一会儿外面不论发生什么都不准出声,也不准出去,听到没有!” 她语气虽急,但还是刻意控制住了情绪,尽量温柔下来,不想吓到叶零落,只是她在如此激愤烦躁的情况下还要强制自己压抑下来,未免有些难为自己了。 叶零落在外面虽然岁数也不大,但好歹也是懂事的年纪了,懂得随机应变保护自己,可这个时候的她完完全全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是真的不懂母亲的话是什么意思。 “娘,那你呢?你要去哪?还有爹,他为什么不在?” 女人:“你爹他在后面打发那些追我们的人,一会儿就赶上我们了。” 叶零落:“那些人为什么追我们?他们是什么人?” 女人伸手温柔的擦拭她脸上的血泪,边擦边用一种不舍的目光看着她:“他们是坏人,要抢我们的东西,爹娘不能让他们把东西抢走,所以要打坏人。” 叶零落刚被擦干的脸又被新的眼泪划了几道泪痕,她继续不依不饶的问道:“那你们打得过他们吗?他们看上去好厉害,你们会回来吗?” 女人终于忍不住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两行清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落下,她猛的抱住叶零落的头,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胸膛,永远分不开。她喉头动了又动,嘴唇也颤抖的厉害,过了半晌才忍住哽咽声,勉强平稳道:“爹娘当然打的过,爹娘很厉害的,那些坏人没一会儿就能解决了,你在这里躲着,不要拖我们的后腿,不然爹娘一分心就打不过了。等我们打完了坏人就来接你,好不好?” 叶零落的哭泣声被闷在女人的胸膛里,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呜呜声,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是闷闷的:“真的吗……你会不会骗我……会不会不回来了?” 女人:“不会,爹娘从来没骗过你的,是不是?” 叶零落:“可是……”她脱口想要反驳些什么,可刚说了两个字,话音就突然顿住了。她犹豫着低下头,似乎在回忆什么,过了片刻才轻轻点了点头。 女人见她态度松动了,赶紧趁热打铁:“所以乖乖在这里等我们,千万不准出去,听到没有!” 叶零落虽是孩子,可也不是无知无觉的,她父母从没像今天这样慌乱过,她预感的出即将到来的事情绝不像她娘告诉她的那样。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女人,第一次以一个不像孩子的语气对她说话可声音却依旧稚嫩娇细:“你要答应不骗我!如果骗我的话,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女人因为强行压制哽咽,身体忍不住抖了起来,她强自挤出一抹笑,用尽最后一丝力量轻快道:“好,娘答应你,绝对不骗你。要是骗了你,你就……一辈子……一辈子不理娘!”说完她像是再也忍不住了,立刻转过身去,深喘几口气,握着剑就要离开。 叶零落虽然刚才答应的好好的,可这会儿见人真的要走,心里就像突然漏了个洞,轰隆一声,她感觉她的天就要塌了。 “娘!娘!……” 她又声嘶力竭的喊了起来,手里紧攥着女人的衣摆不肯撒手,似乎觉得这样抓着她就不会离开自己。 女人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耸动几下,脚下竟像是生了根,一步都挪不动了。急喘几口气,女人又望向她们刚刚逃来的方向,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握成拳,冷声道:“放开!” 叶零落继续哭着,一动未动。 女人见叶零落没动,竟然不顾她的拖拽,自顾自迈步走了出去,而叶零落则被拖着在地上划出了一道粗长的印子。她一边被拖着一边呜呜咽咽的叫娘,软糯的声音里夹杂着哭腔,任谁听了看了都会萌生怜悯之情,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还是她的母亲。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女人突然俯下身,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她的手,而叶零落每被掰开一根手指,之前的那根就又弯了起来,带着泥污的小手掌愣是攥的越来越紧。女人见掰不开她的手,索性长剑一划,直接将那片衣摆割了下来,连头都没回一下就干脆利落的走了。 叶零落抓着骤然离开衣服的衣摆猛的趴在了地上,眼睁睁看着她一步一步的远离自己,一股慌乱绝望感猛然窜上心头。她只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自己手里溜走了,可她却怎么抓都抓不到,她着急,她害怕,她想哭,想不停的哭…… 这个从小到大一直被父母呵护,向来无忧无虑的小丫头第一次觉得她是那么弱小,那么无力,当危险来临的时候,她从心里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这一瞬间,她似乎一下子长了好几岁。 女人刚一出芦苇丛,后面就涌上了一大片五颜六色的身影。那些人衣饰各异,佩物也不尽相同,看上去像是很多不同门派的人聚在一起的。 可人群前排有几个明显的家服,上官羽却一眼就认了出来,他们是秦氏和顾氏。 能够让这么多门派一起围剿,连最自命不凡的秦顾两门都亲自来了,叶零落一家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就在上官羽好奇暗忖之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浑厚男声,声音铿锵有力,正气凛然:“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伪君子,口里喊着仁义道德,却对女人和孩子穷追不舍,痛下杀手!你们有什么资格道貌岸然的受人敬仰!要杀要剐冲我来,放了她们!” 秦晟冷笑一声,自人群中走出两步,阴狠道:“奸恶之人何分男女老幼,难道因为是女人和孩子就能纵其为恶吗?那这世道还不乱了!” 男人身上已有多处剑伤,衣发也凌乱不堪,显然刚刚经历过一番苦战,此时听到这话,心中不忿之情愈发强烈,脱口道:“奸恶之人?我们何曾做过恶事,你倒是说来我听听!” 秦晟又道:“你们私盗九翼火鸟的舌晶,侵吞仙道圣物,不是心术不正的叛徒是什么?” 男人:“那九翼火鸟生在火山熔脉,向来自由无主,什么时候成仙道圣物了?我夫妻二人耗费大半修为与火鸟苦战了一月有余,那时候不见你们出来阻止,我们刚夺了舌晶,你们就跳出来说那是你们的东西,世上还有比你们更厚颜无耻的人吗?” 秦晟也不甘示弱,据理力争道:“这……这九翼火鸟虽然生在火山熔脉,可却是天地孕育的稀有灵物,仙道自然有责任也有权利保护它。况且这等灵物与魔道之兽的气蕴完全背道而驰,那当然就是仙道的东西了! 虽然……虽然它栖息之地不属于我们任何一派的辖地,但……却是我们仙道所有宗门一起守护的灵兽,不是一家一户的,你既盗了它的舌晶,那就是跟百家过不去!我劝你最好把舌晶交出来,那样我们兴许还能饶你们不死!” 这话说得可真是无耻至极了,连一旁看戏的上官羽都听不下去。听他们对话的意思,人家苦战的时候没人理睬,死了也就死了,要是侥幸真得了舌晶,那这东西就是他们的了,不交给他们就是公然反叛,还是以所有百家宗门的名义说的这番话。真不知道是秦晟一人无耻还是百家均有巧取豪夺之心,若是后者的话,那“仙道”这两个字也太过讽刺了些。 不过说起来,他更关心的其实是那只九翼火鸟。 第三十九章 迷境 九翼火鸟生来属火,羽翼红如烈焰,长有凤翼雀尾,头似鸡,脚似鹰,口衔晶石,常年居于火山熔脉,与熔岩火浆为伴,飞翔之际通体包裹红色火焰,灼热至极,常人根本近不得分毫。 而它口里的那块晶石才是真正让人们垂涎的宝贝。 那块晶石之所以叫舌晶,是因为它是长在九翼火鸟舌头上的。每一只九翼火鸟出生之时,舌头上都会长着一块颜色各异的通透水晶,这块水晶就是它们的内丹,类似于人的金丹,都是滋生灵力的根基,不同的是,舌晶不像金丹一样要靠后天修炼,它们是与生俱来的,生来就带有深厚的灵力。 它们的大小会随着火鸟长大而变大,而且颜色甚至也会因火鸟修为的提高而变化,从而分出三六九等,功效各异。 这种舌晶是天生地养的灵物,汲取了无数草木精元和日月灵气才得以成形,所以它是提高修为的极佳材料,若是炼化了它,它甚至可以代替金丹供给灵力!这样一来就不用为了结丹累死累活的修炼十几年了,只需轻轻一吞,立刻便能拥有半仙等级的“金丹”! 要知道,半仙等级的金丹几乎就可以让人一条腿踏入登仙之路了,再练上没几年就能完全登仙了,到时候就是脱凡胎铸仙身的境界了,可谓是修炼之最高境界。就现在这个仙魔道来说,还没有一个人有这个等级的金丹!可想而知,它是怎样的宝贝了! 除此之外,它还可以吸收血脉中多余的浊气,不管是自身积压的心火废气还是受外界污染的邪祟气息,都能被它吸纳净化,是实实在在的百毒不侵,净化修为的绝品灵物! 这样的宝物当然是人们眼中可遇不可求的争夺焦点了,可无奈,九翼火鸟兽性极强,又太过厉害,这么多年来只要接近过它的人没一个不被烧成灰烬的。而且这种鸟向来神出鬼没,即便你扛得住火山熔脉的烈焰灼烧,进去了也未必见的到它,之前有关它的描述和传闻都是先辈中寥寥几个见过它的人传下来的,仙道这一辈人中已经没有亲眼见过它的人了。就连上官羽,也只是在清渺峰的志怪集上见过它的图像,从未见过实物。 如此棘手的灵兽竟然让这对夫妻遇上了,非但遇上了,竟然还能降伏它,取下它舌上的晶石,这该是多大的造化,多深的修为! 也难怪这些自恃身份的人能拉下老脸,恬不知耻的抢人家东西了,这种几乎从不现世的宝贝见到一次就是三生有幸了,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呢,说不准就再也没有了,可不得赶紧抢吗! 女人突然将手里的剑鞘像垃圾一样扔了出去,走到男人身边,一手扶着他的胳膊道:“那舌晶是我们用来医治女儿的,绝不会交给你们!” 秦晟嘲讽一笑:“你们的女儿算什么,也配得上用这种圣物?” 女人握剑的手发出咯咯的骨头声,刚刚的慈母模样一下子变的狠厉起来,眉宇之间的杀气使她看上去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女儿不配,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就配吗?” 秦晟闻言顿时大怒,喝道:“你嘴里放干净点!死到临头还敢出言不逊,是真的活腻味了?” 女人呵呵笑了两声,讽道:“这是被我说对了,恼羞成怒了?你们打着追寻仙道圣物的幌子追杀我们全家,不过就是想把舌晶据为己有罢了。你们不敢从九翼火鸟手里抢,却等我们九死一生拿到手,趁我们修为受损无力抵抗的时候得渔翁之利,还给自己找了个这么好听的名头,我都替你们觉得恶心!如此行径,连魔道都不屑做,你们也好意思自称仙道,可笑至极!” 说着她举起长剑,由左至右缓缓指向他们每一个人,继续道:“你们敢说你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把它据为己有的心思吗?我想,就算我们现在把东西交给你们,你们也不会把东西带回仙道交由百家一同看管吧?而是会立刻反目争抢,那时候你们又会有另一套说辞,再同样义正言辞的把东西独吞,对吗?” 她话音一落,人群果然沉寂了下来,大家都心虚的左顾右盼,互相交换眼神,面上神色也奇奇怪怪的,她言语中的对错已不言而喻了。 “哈哈哈……早知今日,我当初又何必费尽心思出来呢?到底还是他们说的对,这些人……根本不值得!” 女人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嘴里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语气中满含悔恨之意。 上官羽刚平一惊,这会儿又好奇了起来。听这女人话中之意,她好像本不是这里的人,而是从哪里出来的,那她是从哪里出来的?她口中的“他们”又是什么人?这女人说话模糊不清,听言语之中透露的意思,身份似乎不凡。 男人突然反手握起她的手,眼神中竟带有几分歉意:“你应该后悔跟我出来了吧?” 女人同样一脸凄凉的看着他:“是啊,我后悔了。” 话音微顿,男人闻言并未有丝毫意外失落的表情,而是继续盯着她看,只听女人复又说道:“我后悔没把你留在那里,而是跟你出来了。若在那里,起码我不会让你和孩子沦落到如此地步。” 男人微微笑了一下,用沾满血的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轻声温柔道:“这一世,终究是我累了你。下一世,我再还你,好不好?” 女人明媚一笑,此时俨然是一副柔情似水,依偎在丈夫怀里的小女人模样:“好……” 话音还未落,男人伸在女人耳侧的小臂上就落了一箭,这一箭力道太大,使他的小臂止不住往旁边移了些许。一惊过后,痛感很快窜上整条手臂,接着便沉沉垂下,手中长剑也应声而落,这一伤之下便更无还手之力了。 女人猛然一惊,忙去看他手上的伤,然而此刻,空中已箭如雨下,所有玄门众人负剑拈诀凌空而立,把他们前后左右围成了一个圈,剑光交织成网罩在上空,灵流如电一样爬满剑网,无数光刺呈天罗地网之势急攻而下! 这夫妻二人原本就因力战九翼火鸟失了大半修为,以此刻的体力来说,恐怕连一个小小门生都未必拿的下,在这最虚弱的时机遭此围攻,即便再奋命挣扎也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箭雨和各色剑光法诀像倾盆大雨一般簌簌落下,瞬间把天地罩在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光幕里,晃的人眼眩神迷,就连远在战圈外的上官羽都忍不住别过了头,难以忍受这刺眼的烈光。 那夫妻二人在法阵里被满天的利刺透体而过,全身上下都是冒着灵光的窟窿,鲜血也顺着被划出的伤口泊泊流出,整个人就像是个破洞的血袋子,不出一会儿身体就瘪了下去。 然而从始至终,他们都没哼过一声,只是彼此紧紧的互拥着,继而渐渐开始摇晃不稳,最后直接跪了下去。 叶零落躲在芦苇丛后面看着这刺眼的一幕,眼睛里充满惊恐嫉怒,小小的身体不住的发抖,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只能捂着嘴一边流泪一边窥视自己的父母承受酷刑。 上官羽却依稀能看见她眼里已初露了仇恨的萌芽。 顾枭乾浑厚的声音如地狱丧钟般森冷的传来:“还不快交出舌晶,现在交出来还能保下一命,否则……” 那夫妻二人却恍若未闻,犹自依偎苦熬,拼尽自己最后一丝气力勉强保持着清醒,似乎在一起为某个念想而坚持。 顾枭乾见他们落到这个地步竟然还不松口,顿时恼怒不已,扬手一挥,四周修士当即会意,剑光锥雨攻势更猛,立刻就把地上二人包裹在内了! 两声彻天哀嚎乍然响起,二人原本跪着的身体复又趴了下去,全身都贴着地面了。 顾枭乾:“交是不交!” 二人无应。 又是一记重击袭下。 二人身体被击翻滑出,地上拖出了一道几丈长的血印。 顾枭乾:“交不交!” 二人伏在地上相视微笑,吃力的把手伸向对方的方向,身体却分毫都移动不了。 顾枭乾简直被气的七窍生烟了,这样折磨都不松口,还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和秦晟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沉吟片刻,微一点头,手中纷纷祭起了独门法诀。 上官羽眯了眯眼,右手不自觉的抚上了腰间的乾坤扇,摩挲几下忽的眼波一闪,斟酌片刻又缓缓放下了。 就在他刚放下手的时候,包围圈内忽的虹光暴起,接着便听到血肉撕裂的声音响在耳侧。他抬眸一看,一片光幕中朦朦胧胧的浮起一层红色雨雾,鼻尖同时闻到浓郁的血腥气,与此同时,白闪闪的光幕中正缓缓升起一团紫色光点。 围成人墙的所有玄门子弟顿时眼神一亮。 上官羽看这架势就知道那东西恐怕就是舌晶了,应该是因为他们刚刚施法震碎了那夫妻二人的身体,所以舌晶也从他们身上震了出来。 顾枭乾和秦晟两眼放出饿狼一样的光,带着贪婪的笑一剑横扫周身,为自己开出了一片毫无阻碍的空地,直勾勾就奔舌晶掠去了! 上官羽剑眉微挑,这次倒是没有控制自己,当即掠出两步,大有和他们争抢之意。 可是还没等他近前,就听前方突然响起轰的一声,止步凝眉一望,那团紫色光点周围竟然覆了一层闪着红光的奇怪文字,而那些文字则是由不知何时站立而起的女人的手掌处飘来的。 招阴血咒! 上官羽双目猝然睁大,目光紧紧盯着这个血咒不肯移开,只因这招阴血咒本是清渺峰的功法! 顾名思义,招阴血咒是专招阴邪之物的阴毒功法,此咒一出,不管百里千里,只要是主人想要召唤的厉鬼邪神,顷刻之间无不赴命,以主人之令是从,遇神杀神遇佛*!这些邪物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小精小怪,而是等级颇高的凶厉,且本就是已死之身,无惧无感,就算是玄门宗师级别的人,遇上成群结队的它们也得颤上一颤!所以能号令这些邪煞的主人自然也就所向无敌,无往不胜了! 可这种功法也有一个致命弊端,那就是损身摧性。这血咒虽力量极大,但却是借助鬼煞之力所成,终非正道,邪力过盛会超出人能承受的极限,更会激发压抑在人们心中的天赋恶性,每使用一次就会离地狱近一步。久而久之,人会失去自我,由人控制血咒变成血咒控制人,到时候人就会变成一个徒有空壳子的杀人傀儡,而那个真实的自己则早已不知不觉的死了。 简单来说,这就是个出卖灵魂的力量交易而已。 这种阴毒功法原本是不该出现在清渺峰这种仙道圣地上的,所以很久以前,上官羽的师父玄虚散人就将它封入清凉谷的玉瓣池里了,至今已失传百年了。至于上官羽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又为什么对这种功法如此了解,那就是他入门五年后的事了。 可此刻他最惊愕的是,这女人怎么会这种功法? 就在他料定一会儿一定会有邪物袭来,正待横扇防备的时候,却又发现四周一点动静都没有,丝毫没有万邪赴命,行过土焦的迹象。 这是怎么回事?是她功夫没练到家还是她刻意留了分寸? 他正暗自忖度着,又见空中紫红交错的烈光愈发明亮炙热,相互交融之际竟然开始彼此吞噬,同时空气中传出一股东西被烧焦的味道。这种情况仅仅持续了几个呼气的功夫,接着便听一声爆炸声响起,所有对舌晶趋之若鹜的人一下子都被炸飞了出去!其中八成人立时毙命,两成人落在地上,也已奄奄一息。 上官羽凭借机敏的反应和身手急退十几丈,堪堪躲过这一变故。待声响平息,灵光渐暗,他才又抬头看去,这一看竟发现眼前哪还有舌晶的踪迹,就连那女人的身体也无处可寻了,只剩下地上零零星星的破损衣料还能依稀看到女人的一点痕迹。 她竟然用自己最后的一缕精魂施咒,把舌晶给毁了! 她之前说过他们夺取舌晶是为了给叶零落治病的,却不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因此招来无妄之灾。他二人为女儿性命不能交出舌晶,可不交又难逃一死,垂死之际不甘心血被这些无耻之人窃取,遂引咒自毁,干脆来个同归于尽。但施咒之时又想起女儿尚在暗处,所以手下留了分寸,只望能留女儿一线生机。 这对夫妻也是用心良苦了。 上官羽这时才算真的明白了叶零落的身世,暗道难怪这丫头小小年纪就这么性野,原来是因为有这么一段凄惨往事。也是,原本天真浪漫的女童骤然看到自己的父母以如此方式死在自己面前,本就够绝望害怕的了,再想到从今往后她就是个孤儿了,要无依无靠的一个人流浪求生,过着三餐不济露宿街头的日子,这让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怎么受得了!要是放在一般孩子身上,恐怕都活不到现在! 思即此,上官羽转目向叶零落望去,却见叶零落此时竟周身缭绕黑烟,一双瞳孔全部变黑,眼珠处隐隐闪着两点红芒,嘴角还挂着一抹诡异的邪笑。 不好! 第四十章 迷境 叶零落此时的容貌与身形竟然变的和现实世界一般无二了,她狞笑的看着躺在地上的一众修士,身边也簇拥了一团黑气。忽的,她一跃而起,手上的黑气居然化为一柄长剑,直奔秦晟和顾枭乾刺去,与此同时,天色骤变,狂风乍起,天空一下子就被乌云黑雾遮住了,整个幻境瞬间暗了下来。 上官羽心中一紧,暗道一声糟了,当即御剑凌空而起,袖中同时飞出一串银针,铮铮铮三声,正好打在那把黑气所化的剑上。 所幸暗器速度较快,抢在他本人到达之前打歪了那把邪剑,这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秦顾二人。 他刚一近身就使出一招拆骨手,准确有力的扣住了叶零落的腕脉和肩颈骨,原想这样将她捆缚下去,可谁知她竟突然力量大涨,仅一个甩手就把他给甩开了! 上官羽一被甩开,立刻惊了一惊,没想到她在自己的幻境里竟厉害到了这般地步,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看来还是轻敌了。 他刚被甩开就立刻转了一个旋身,下落之时又拽住了叶零落的脚踝,猛的往下一拉,便把她拉了下来。 叶零落甫一落地就恶狠狠的剜了上官羽一眼,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似乎随时都要扑上去要他的命。上官羽也不意外,同样针尖对麦芒的盯着她,大有和她死磕到底的意思,两人谁也不落下风。 僵持片刻,叶零落似是着急料理秦顾二人,顾不得和上官羽继续对峙,当即伸出一掌,在他眼前虚晃一招,身体则轻灵一转,直奔秦顾二人而去! 上官羽身经百战,怎看不出她的这点招数,侧身一躲的同时顺势击了她脑后玉枕穴一下,趁她吃痛停顿之时又往里面灌入了一股极强的灵力,使得她当即便痛哼一声,僵在原地动也不动了。 他见叶零落终于停了下来,赶紧一手扣她天灵盖,一手点她脐下三寸,小腹正中线的丹田处,胸膛则仅仅贴着她后背,俨然把她整个人都拥进怀里了。二人此时毫无间隙的紧紧粘着,连彼此身体的温热都透过衣物传了过来。 “他们不能杀,杀了他们,我们就出不去了!” 叶零落一双墨瞳依旧黑气缭绕,似乎根本听不懂上官羽的话,只知道张牙舞爪的像野兽一样挣扎。 上官羽心里也清楚,她此刻怕是什么都听不进去,可不知为什么,还是不死心的想和她说这些。见没有效果,他先是暗地里自嘲一番,跟着才用力把她按了下去,迫使她盘膝而坐,自己也一边毫不松懈的扣着她的命门一边在她身后坐好。 正在他刚要运转灵力唤醒叶零落的时候,空中突然凭空又凝起了一大团黑气,而且直朝他们所在的地方砸了下来! 他眼睑微动,头都没抬一下,身边残刃自动带着一道灵光出鞘,仅一下就将那团黑气击溃了。黑气溃散后,残刃却像是邀功一般,兀自在空中翻转劈砍,迟迟不肯回鞘,似乎是在主人面前炫耀求奖励。 上官羽看着顽皮的残刃,面上虽未做任何表情,可眼里却也闪着同样的傲然和自信,这一主一剑倒是性子相投,也不知是谁影响的谁。 正在他抬头望剑的时候,那团被击溃的黑气余影中竟发出了人声。 一道厚重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绝影,你除了自己的心障,破我阵法,虽然于我有伤,但那也是你自己的本事,老夫技不如人,倒也罢了。可你现在还要插手别人的心障,未免过分了些!” 上官羽闻听“绝影”二字,眼波闪了闪,继而轻笑一声,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个老不死的,你既知道我是绝影,又怎敢在我面前放肆!” 那声音竟然哈哈笑了起来:“你若还是以前的绝影,我自然不敢。可你现在已脱离鬼域,和我已不是司属关系,我为何还要顾虑你?” 上官羽闻言呵了一声,语气阴沉道:“不是司属关系又如何,我若想收拾你,以什么身份都是一样的。不要说坏你阵法,就算是把整个苍山夷为平地,我也要带她一起出去!” 那声音闻言顿了片刻,显然没想到一向心狠手辣的绝影,竟然也有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一个人的时候,这在鬼域来说,绝对是个爆炸性的消息,肯定没人会信! 这声音的主人一时间被这情形给冲的大脑空白了片刻,反应过来后才暗道:看来离开了鬼域就是不一样,才短短几天的时间就有感情了,简直就是变了一个人嘛。然而他却不知道,上官羽其实一直都是如此的,只不过在鬼域时因生存法则不同,所以才会有另一套做事原则。 那声音再开口时已带了几分嗔怒:“你既破了自己的心障,那我本也有意放你出阵,不做纠缠。可谁知你竟如此不识好歹,正好鬼域的追杀令也早就传了下来,我今天就缚了你的魂魄回去见令主,看你还嚣张不嚣张的起来!” 上官羽邪笑一声,周身竟也立时横生一股阴厉之气,笑道:“好啊,我正好也想领教一下与鬼域敌对的感觉,你这老东西跟了新主子,也让我看看有何长进!” 话音落下,黑气立刻全部散去,干净的一点不剩,好像从未来过似的,与此同时,空中飘飘洒洒的下起了雨,雨势由小及大缓缓变化,四周树叶湖面都被点点雨水敲击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雨水就是普通的雨水,丝毫没有异样之处,可随着雨势加大,上官羽却发现整个幻境更加阴冷了,就好像是个漏风的箱子,阴寒刺骨的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吹的连他都忍不住脊背发寒。除了温度更低以外,四周的光线也越来越暗,俨然和夜幕无二了。 叶零落似乎受到了什么感召,突然变得狂躁起来,体内暴虐之气猛涨,差点就挣脱了上官羽的钳制,亏的他反应快灵力强,及时加重力道才将将拦住她! “叶零落!要是不想死,就给我清醒点!” 说着手上灵流骤起,一片黑暗中霎时亮起了一簇明亮的幽蓝色光芒,照亮了整片大地。输送灵流的同时,他薄唇微张,一根足有一指长的银针从他口中射出,直奔她的玉枕穴刺去,通体没入其中,他这才能空出一只手,从后背辅助灵力流遍她全身。 幽蓝色的灵光像熊熊燃烧的火焰一样越窜越高,在疾风凛冽中摇晃乱摆,却丝毫不见削弱,周围的温度也随之升高,渐渐形成了一个“火堆”。 如此强大的灵力源源不断的输出,消耗的体力与元气是十分巨大的,一般人恐怕连一时半刻都受不住,可上官羽却像不要钱似的,一直持续不断的输送,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真是一点都不心疼。 叶零落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了下来,挣扎的动作也小了不少,看样子似有成效。上官羽见状,心中微松,暗道:还好没迷失的太严重,总算还有救。 就在他这样想着,手下再次加大灵力,打算一鼓作气助她清醒的时候,雨势却骤然加大了。 细如牛毛的雨丝淅淅沥沥的落下,打湿了两人的衣衫,雨水顺着二人的脸庞滑下、低落,打在地上激起一声声空灵的轻响。 上官羽抬头望了望天,双臂也同时微微收紧,把她抱的更紧了些,最后干脆抽出腰间折扇挡在了她头上,她脸上身上的雨滴顿时就少了不少。 他们二人就这样互相依偎着坐在雨里,雨声虽大,可他二人却都静若雕像,似乎什么声音都已在他们耳中消失,整个天地间就只有他们两个,除此以外,再无它物。 可这份暗藏杀机的宁静却让上官羽莫名的感觉很美好。他过去的十年里,每天都是勾心斗角,肉搏厮杀,为了生存他乐此不疲的做这些事,于是他便觉得这种生活很正常,以至于他都已经忘了生活中的“真”是什么样子的。 但现在这种牢牢抱着她的感觉竟让他突然感觉到了踏实。他可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胸膛里的温暖,可以毫无顾忌的紧紧抱着她,不用担心她会暗算自己,也不用时时刻刻揣度她的心思,片刻不得休息松懈。现在,与其说叶零落在依靠他,还不如说是他在依靠叶零落,他要依靠她找回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这种拥在怀里的真实感,让他觉得他以前的所有都是虚的,都是白过了。而他为什么愿意对她放下戒心,如此笃定的信任她,竟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似乎这只是一种本能的,下意识的感觉罢了。 猛然意识到这点的他不禁心中一惊,暗道自己刚刚做了一个多可怕的想法,如果是对敌的话,自己此刻恐怕早已命悬一线了。当即收敛神思,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统统赶走,稳了稳心境不再去想了。 他就这样举着折扇,不知为她挡了多久的雨,直到周围突然响起一阵细微的“喀喀”声,他才将心思彻底收了回来。 那声音像是竹笋破土而出的动静,也像是咀嚼食物时细索的咯嗤声,声音在雨势的掩护下并不明显,很难被发觉,就连上官羽也只是若无若无的听到,不能十分确定。 他微感惊奇,立刻皱了皱眉,抬目望去,雨帘已经把所有事物包裹虚化,阻隔了他的视线。他艰难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好久才依稀能看清点东西,可这一望之下却蓦地僵住了。 不远处的地面上竟零零星星的钻出了几只枯瘦的骷髅手,正一边转动手腕一边往外伸。 它们的骨架已经发黑了,全身满布裂纹,那些裂纹像错综复杂的树根一样抓进它们的骨节深处,乍一看就像是人的周身脉络一样。尤其是头,裂缝里还会时不时流出血来,好像里面真的有血肉似的,可它们分明骨架清晰,没有一点血肉之躯!这样一具会流血的活骷髅,绝不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被人施咒所致。 它们细若枯枝的手指和手腕转动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此时正如活人重获自由一样,兴奋的扭动关节,一抓一抓的破土而出,奋力往外伸! 目光散开,这才发现四周竟然都已布满了这样的骷髅,有的头先出来,有的脚先出来,有的手先出来,速度迅疾,才一眨眼的功夫,有的竟已拔出了半个身子! 而他们,则被包围了起来! 上官羽侧目看了守在一旁的残刃一眼,沉声道:“去。” 残刃得到命令,当即精神一凛,剑身猛的一震就直冲出去,携着一片漂亮的雨花横扫几圈,那些正在前进的骷髅人就被剑光劈成碎块了。 可是倒下一批的同时,地里就会又钻出一批,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变出来的,竟然前仆后继,源源不断。残刃虽砍的快,但毕竟需要消耗灵力,时间一久,自然扛不住它们的轮番上阵,变的愈发吃力起来。 就在这时,上官羽突觉怀里一动。 “杀……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叶零落不知何时已醒转过来,此刻似是恢复了些神志,口中含含糊糊的喊着“杀”,身体也不断扭动,想要挣脱上官羽的怀抱。 上官羽见她开口说话了,当即一喜,一边更用力的抱着她,一边兴奋道:“零落,你醒了是不是?” 叶零落听到他的声音先是一愣,继而缓缓转头看他,歪着头呆呆地看了半晌,眼中闪着迷惑的光,似乎在极力辩识他是谁。 片刻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眸光猛的一闪,眼神竟然澄澈了不少,她抱着头努力保持着得来不易的一丝清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没走?”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乍一听满是意外,可稍一体味,就能发现其中还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责备之意,只是这层语气拿捏的恰到好处,包裹在里面极为含蓄,让人听了之后,想气都气不起来。 上官羽俊眉一挑,歪头道:“你一开始就觉得我会走,对吗?” 叶零落紧紧捂着玉枕穴,喘道:“难道……难道不应该吗!” 上官羽闻言眯了眯眼,脸色瞬间严肃了起来,看上去有些阴鸷。他突然扣住她的右肩,用力一扭,迫使她正视自己,认真道:“我是你的主,就算你要死,也得死在我手里。除我以外,谁都动不了你,也没人敢动你!” 叶零落定定的看了他半晌,竟然一反常态的对他做了个轻蔑的表情,嘲讽道:“狂妄!” 上官羽闻言一愣,没想到这个在自己面前一向战战兢兢,谨小慎微的小丫头,此刻竟然敢对他假以辞色,而且态度还极其恶劣。 正在他愣神的时候,叶零落猛的推开他,又道:“你以为你很厉害,就能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了?”说着她缓缓抬手指向他“你就是这样自大,总觉得自己无人能敌,然后再像个英雄一样,在万人艳羡的目光中自以为是的救人于水火之中,享受所有人对你的感恩戴德。可你不知道,我根本不稀罕你的怜悯,不稀罕你的“救命之恩”!你根本救不了我!救不了我!” 说着说着,她开始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自暴自弃道:“我要的是我的父母,是他们好好的陪在我身边,可是现在,他们都死了。救我?怎么才算是救我?让我活着忍受世人的轻贱,活着承受思念之苦就是救我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没人救我!” 上官羽原本的确认为保住她的命就是救她,可如今听她一番哭诉,竟也蓦地明白了过来。是啊,让她这样孤苦的活着真的是为她好吗?如果换作自己的话,恐怕他也宁愿死在当天,也好过在以后无尽的时光里生不如死。 现在,他竟然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就在他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叶零落突然对着不远处的骷髅人痴痴叫喊了起来。 “爹娘,是你们吗?你们来看零落了?零落好想你们,你们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她痴迷的看着那些怪物,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明媚光彩,嘴角牵起极好看的弯月形状,泪眼婆娑下更显得惹人怜爱。 上官羽知道她看到的根本不是什么爹娘,而是食性兽罢了。 他又上前抱住她,扭过她的头道:“那不是你的父母,而是一群魔鬼,你清醒一点,不要被心魔控制,他们已经死了,不可能回来了!” 叶零落虽然头被强行扭过去了,可眼睛依旧朝那边瞥着,就是不肯移开目光,脸上的兴奋表情也越来越重。 上官羽简直气急了。 “我说他们死了,死了!你听清楚没有,死了!” 连着三个“死了”钻进她耳朵里,或许是因为这个词语太过刺耳,又或者这本就是她最忌讳的两个字,所以她终于有了些反应,嘴角的笑慢慢隐了下去,眼神也暗淡了,转过脸的时候,整张脸都是木然呆滞的。 上官羽见她终于有了反应,以为她摆脱了食性兽的控制,当即燃起了希望,刚要继续同她说话,却又听她木然道:“死了?对了,他们是死了,我看见的,我亲眼看见的。他们好像……是被人杀死的。”说到这里,她好像又受了什么感召,脖子僵硬的转回骷髅人那边,歪着头在听什么,片刻后又迷迷糊糊道:“报仇?好,我为你们报仇,只有报了仇,你们才会高兴,才会回来看我。对,就是报仇,我要报仇!” 上官羽此时简直心乱如麻,明明是想用事实提醒她,却没想到又勾起了她报仇的念头,现在情况更糟了! 叶零落又彻底迷失了神志,一双黑瞳紧紧盯着昏死在地上的秦顾二人,趁上官羽不备,忽的往他心口拍出一掌,像野兽一样呼啸着扑了出去! 上官羽不想伤她,所以下手一直保留分寸,可叶零落发狂之际才不管他是谁呢,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加上有邪力加持,这一下直接将他打翻在地,喉咙立刻涌上一股腥甜,紧咬牙关才勉强咽了回去。 才刚缓回一口气就暗道:就算有邪力加持,这丫头也不该这么厉害啊! 不过,来不及让他再发牢骚,眼看叶零落马上就要手起剑落了,他立刻单手撑地,整个身子凌空跃起,直接用手握住了剑刃。 与此同时,一个骷髅人正好站在他身后,正歪着脑袋,嘴角一张一合似乎在笑,五根尖锐畸形的手指快速朝他后背拍了过去。 第四十一章 迷境 这一掌恰好拍在他背上鞭伤的地方,因为久浸雨水,所以伤口再次裂开流血了,被湿透的衣服上星星点点晕开了几朵红莲。 那骷髅人手骨拍在他的血迹上,却像碰到了什么灼热的东西,立刻像躲火一样呼扇着躲开了。但即便他撤的已经很快了,手掌的骨架还是变的像烙铁一样红,而且顺着手腕一路延伸,一眨眼的功夫整条胳膊就化成粉沫落下了! 上官羽一边转身一边把手往上一扬,抬手之际残刃正好自空中落回他手上,跟着一道寒光骤闪,光灭之时,骷髅人的头已不在颈上了。从始至终,他不过就是做了个再普通不过的转身罢了,可就是这样一个谁都能做出来的动作,其速度之快、下手之准、气势之狠,皆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看着地上的骷髅头邪笑一声,蔑然道:“你爷爷的血正好是辟邪的,真要论起来,可比你邪多了!” 他用余光阴狠一瞥,剩余的骷髅人俱是一凛,生怕像第一个骷髅人一样,纷纷变进为退,四周的包围圈瞬间宽敞了好多。 与此同时,被他斩杀的那个骷髅人迅速萎缩,骨架越变越小,直至缩成一团皱皱缩缩的干瘪球状,要不是他亲眼看见了全过程,打死他也不信这原来竟是个七尺高的骷髅人。骨架停止萎缩后,像被什么腐蚀了一样,竟渐渐化为一滩血水,溶进雨水里了。 上官羽皱了皱眉,瞪大眼睛盯着地上空无一物的水洼。这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么古怪,先是无缘无故从地里爬出来,死了又化成血水渗了回去,这一出一死之间可有什么关联? “你让开!我要杀了他们!”叶零落暴怒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来不及细想其中蹊跷,赶忙回身继续握着剑刃不撒手,手指缝间顿时流出了几道红色细线。 “你不能杀他,他是你的心魔,也是你出去的钥匙,他死了你就要被困死在这了。再说了,他只是个假的而已,你杀了他也不解恨啊!” “我不管!不论他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都要杀了他!” 叶零落此时双眼猩红,面目狰狞,显然是杀性大发,失了理智。 上官羽见状却突然镇静了下来,定定的看了她片刻,眼睛里似乎闪着什么冲动,可又隐隐约约的在控制这股冲动,像在犹豫些什么。须臾,像是下定了决心,忽而道:“好,你不过就是想报仇罢了,我答应你,我替你报仇!” 话音落下,叶零落愣住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又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你……你刚刚说什么?” 上官羽斩钉截铁道:“我替你报仇。” 叶零落显然不信:“呵,你以为我傻吗?你是上官家的人,和他们同位五大世家,怎么可能帮我对付他们!就算你真的愿意,你的家族也不会允许,难道你还能违背家族命令,只为帮我吗?你分明就是为了引我出去,好救你自己的命!” 上官羽闻言可真的有些不愤了,什么叫只为救他自己的命?这事原本就和他没关系啊! “救我自己的命?我如果真想自己逃命,又何必多此一举跑进来,干脆直接丢下你不管,我现在早就能离开十万八千里了!你现在说这种话,也太没良心了吧! 你听着!我上官羽从不做无把握的承诺,既然做了就绝不儿戏,我敢说,就一定能做到。虽然有可能不是以杀他们的方式进行,但我保证一定会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只多不少!你知道我的身份,该相信我有这种手段。” 叶零落之前见过他在鬼域的所作所为,深知他的确有能力做到这些,绝不是说大话诓骗她的,再想到他那等身份,也一定不会食言,这才软了几分态度,杀气顿时消了一半。 上官羽见她气势松动了,生怕她一个想不通又回到原来的状态,那样就前功尽弃了。他趁势缓缓朝她走过去,试探的揽住她的肩,小心安抚道:“这里的事情早就结束了,你早就该过回正常的生活了,一直以来,都是你自己不放过自己。信我,放下这里的一切,和我一起出去,尝试朝前看,过正常人的生活,你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叶零落拿剑的手垂了下来,虽然不再狂暴嗜杀了,可取而代之的又是一股强烈的悲伤。她眼睛里的光突然暗了下来,面上满是悲凄之色,甚至还带了点自暴自弃,默然片刻后,忽的冷笑一声,颓然道:“过回正常人的生活?我父母死了,整个天下再没一个人在乎我的死活,我不管走到哪里都是遭人嫌,被追赶被打骂,做奴仆受白眼,这些几乎已经占据了我整个人生。我这样一个流浪儿,除了过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外,还能有什么别的活法,你让我怎么过回正常人的生活? 你说的对,这里的一切早就过去了,我以前的温暖生活也过去了,从那天结束后,我就只有一世困苦了。”说着她凄然一笑,也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怨怼世道。 上官羽静静听着她讲述这些,神色竟也不知不觉染上了几分悲色,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的听别人说话,就连对着上官烨他都没这么认真过,而且这种认真连他自己都没感觉到。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神色毫无波澜,平静的像个雕塑一样,不知心里究竟在琢磨些什么。谁知就在这让人捉摸不透的长久沉寂中,他忽的眸光一闪,身体突然往前倾去,双臂同时往里一拢,一下就把叶零落揉进了怀里,接着便把头放在她窄小的肩膀上,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顺着她的头发轻轻抚摸。 “以后我陪着你,那样你就不会是一个人了,我不会让人追赶打骂你,不会让你颠沛流离,我会在乎你的死活,我更会给你一个安身立命的家。从此以后,你有家有依靠,谁都不会再用不一样的态度对你了,你和别人是一样的。” 他的动作很温柔,但同时又包裹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这种柔中带刚的庇护,让人不由自主的依赖甚至贪恋。 胸膛的起伏和耳边轻响的呼吸声刺激着两人的感知,虽然他们依然淋在雨里,可这个突如其来的怀抱却让叶零落觉的瞬间暖了起来,这个温度她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了,久到她已经追溯不到从何时开始的了。这种有依靠的感觉让她极度高兴的同时,免不了心头也涌上了一股酸意。 真正委屈过的人就会明白,人在压抑了无数辛酸苦楚之后,往往越有依靠就越委屈,若是没人搭理,反倒可以继续坚持。此时的叶零落,岂不正是处在沦陷的边缘上。 “你……你说家?” “是!你记住了,在云城的时候我就已经收了你,从那时候起我就是你的主了,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一直。” 叶零落已隐隐啜泣了起来,她又哑声道:“为什么……” 上官羽严峻的表情上终于破开了一抹笑,又恢复了一贯的玩笑语气,信口道:“刚我不是说了吗?因为我是你的主。” 叶零落的哭泣声终于忍不住发了出来,泪水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涛涛而下,哭声肆意痛快,似乎要把这么多年来积压的所有仇恨委屈都一起哭出来。 上官羽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紧紧勒着自己的脖子放声大哭,哭出来或许她就会舒服很多吧。 然而他却不知道,叶零落趴在他背上痛哭的同时,心里也低低默念了一句只有她自己听的见的话:你是我的主。 就在二人一哭一哄的时候,上官羽突然感觉到脸上的雨水似乎少了不少,抬头一看,雨势果然有所减小。 他像突然想通了什么,忽的双眸微睁,微微推开挂在自己身上的叶零落,恍悟道:“我知道了,关键在雨!这雨不是普通的雨,我猜应该就是外面的邪雨跑进来了,这些食性兽实为雨水所化,只要我们能让雨停下来,你的心障也就破了!” 叶零落闻言也立刻打起了精神,抬头看了看天,可依然一脸茫然:“可是,我该怎么让它们停下来。” 话音刚落,二人手心突然冒出两团红光,一闪一闪的,颇为灼热。 “这怎么回事?” 上官羽俊眉一皱:“不好,虚迷幻境是有时限的,这是引脉同梦在提醒我们的身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言罢,他一把抓住叶零落的肩膀:“没时间让你慢慢停雨了,你现在心障已破了九成,若我动用逍遥诀,应该能把你强行送出去,等你离开了,这个幻境没了主人自然也就散了,届时我自然也能全身而退。” 叶零落紧道:“你确定你能出去?” 上官羽无奈:“我确定。” 叶零落还是不放心:“可是……” 上官羽可没耐心再跟她犹豫了,哄道:“再可是,我就真的出不去了。你放心,你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依靠,我不会这么快就死的,你也别耽误我的逃命时间了,行不行?” 叶零落刚刚的确是在担心他死了,自己就又没人管了,刚才的高兴也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会儿被他一番话堵的哑口无言,愣是说不出话了。 上官羽横手将残刃往空中一抛,手掌翻飞之际打出一道金色符篆,上面画着奇形怪状的文字和符号,虽有形却无影,仔细一看才知原来只是灵流凝聚而成的。这符篆在他手上竟尤其听话,似乎能随他心意到处翻飞移动,可从始至终又从不离开他手掌片刻。 他闭目不知默念了些什么,那道金符竟突然由金变白,上面的符文也随着他念诀而变化顺序,眼花缭乱的移了好几个来回,才终于确定了一个全新的咒符。 咒符已成,猝然睁眼,翻手就一掌推去,白茫茫的一片灵光瞬间覆盖了叶零落全身,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渐渐不由自己控制的离地飞了起来。她想要尝试落回地面,可却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就好像有个人正托着她整个身体,主导她的行动,而这具身体俨然已不是她的了。 突然眼前一白,她就什么都不知道。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看到的就是对面盘膝而坐的上官羽和他们紧紧相接的两双红色手掌了。 “你怎么样了,快醒醒。” 他不是说过他一定会出来的吗,怎么现在还是这副样子?难道他出意外了?还是他一开始就是在骗自己,只为让自己先走? 叶零落此时内心百转千回,顷刻间想了无数种可能,或许是她担惊受怕惯了,这会儿想的都是最坏的情况。 她又凑上前摇了摇他的身体。 “喂!你可不能死啊!” 也不知道时间到没到,要是已经到了,他岂不是就被困在里面了!她正心急如焚的想着,水障外突然传进一声狂笑。 “哈哈哈……绝影啊绝影,没想到你猖狂一世,最后居然死在我手里了,你也有失算的时候啊!哈哈哈……” 笑声未落,空中就出现了一团和之前一模一样的黑气。 叶零落心中一震,暗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才刚出来就被他给堵住了,而且还是赶在上官羽未醒之时,这下谁能压得住他啊! 她赶紧护在上官羽身前,紧张道:“你想怎样?” 黑气影影绰绰地飘着,声音也飘渺了几分:“小姑娘,劝你还是放弃抵抗吧,我一根手指就能把你捏死,你还指望自己能保护他?”说着轻蔑一笑“破了虚迷幻境又怎样,还不是逃不过一死,既然怎么都是死,又何必费力挣扎,正好今天我心情好,只要你不乱动,我会让你痛痛快快走的!” 叶零落回头看了上官羽一眼,他还是一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虽然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出来了,但他的身体她还是要保护好,决不能出差池。 “废话少说,刚刚就是你蛊惑我,差点让我害了他,有本事就过来,本姑娘今天奉陪到底!” 黑气似乎没想到这个瘦的跟鸡一样的小丫头,说起话来竟然有模有样的,当即愣了一愣,反应过来后怒哼了两声,语气不善道:“好啊,你既然这么有骨气,那我就成全你!” 说着,一团黑气瞬间分裂成十几团,直接把他们围了一个圈,成包围之势俯冲而下,十丈之外就能感觉到扑面的压迫之感,她差点就被这股无形的威压推了个跟头。 叶零落无计可施,情急之下直接把头往上官羽怀里一埋,手紧紧扒着他的脖子,暗道一声死就死吧! 黑气正在半途中,还有一两丈的距离就到了,以它的速度也不过眨眼的功夫罢了,可就在这个时候,上官羽人未动,声音却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 “幻老,你跟的新主子也不怎么样嘛,离了我,连修为都不比从前了,也不知道你在沾沾自喜些什么。” 声音刚起,就见十几团黑气齐刷刷地颤了一颤,原本势如破竹的气势也瞬间弱了下去,仅剩一丈的咫尺之距,愣是不敢再进分毫。 “你……你分明没醒过来……这不可能!肯定是你在使诈,你在哪,快出来!”幻老言语之中已流露出了惧意。 上官羽这回却不再回话了,沉默半晌,熬的幻老惊疑不定,却又不敢轻举妄动,着实煎熬的很。 “不对,你眉间灵印暗淡,分明就是神识未归,这不过是你的拖延之计,我这就毁了你的肉身,看你还怎么故弄玄虚!” 没想到幻老竟一眼看破玄机,根本不买账,大着胆子再次冲了过来! 叶零落大惊失色,对着上官羽低声催道:“你的障眼法被看穿了,这次死定了!” 谁知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一道细微回声:“到我身后来。” 声音及其细微,就连叶零落也听的恍恍惚惚的,再看幻老,他更是连听都没听到,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心中虽不确定,但还是依照那道声音说的,立刻转身一躲,绕到了他身后。 才刚蹲稳,上官羽坐下立刻如花瓣四开一般,以他为中心飞出无数飞镖、银针、袖箭、透骨钉……各种各样的暗器满天齐发,而他却端坐中心,双眼带着凛冽杀气猝然睁开。 这一静一动对比鲜明,顿时使场面更壮观了起来。 毫无疑问的,十几团黑气分身瞬间被狂飞乱舞的暗器打的烟消云散。 幻老的分身被打回本体,当即痛喊一声,大叫道:“神识分裂,是逍遥诀!令主根本没把这个功法传给二十四刃,你怎么可能会用!” 上官羽一手负后,一手展扇,在胸前轻轻一摇,意味深长道:“你说呢?” 幻老一见乾坤扇当即打了一个激灵,深知上官羽已经缓过来了,自己此时已失了所有先机。现在,就是他反击的时候了,而自己哪接的住他那一肚子怒气,更何况乾坤扇一出,有谁能死的体面的! 话不多说,先跑为妙! 而上官羽却只是冷冷看着他落荒而逃,丝毫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叶零落看着那团黑气渐渐远离自己的视线,不由有些不解,走近前道:“你可以杀他的,为什么不动手?” 上官羽轻摇折扇,泰然自若的眺望着他逃离的方向。 “杀他的确可以,可鬼域一旦势弱,魔道就会无人制衡,到那时,吃亏的怕就是仙道了。我岂能遂了他们的愿?” 叶零落闻言,也似恍悟:“原来他们合作,打的竟是这个算盘。若成了,就能除掉你这个公敌;若不成,就能借你的手除掉另一方。不论成败,都能得益,当真歹毒的很!” 就在她暗叹鬼域狡诈的时候,上官羽却突然轻呼一口气,精神振凛的神色一下子倦怠下去,握着扇子的手微微颤抖,连脚跟也微有不稳,摇晃几下,最后竟然跪了下去。 叶零落见状,当即一惊,赶忙抢过去扶住他。 “你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上官羽单手撑地,闭目微喘了几口气道:“之前破我的心障,就已经使我心绪不稳了,跟着又进了你的幻境,在有压制的情况下动用灵力,又耗了部分元气,之后还挨了两掌。这种情况下,又是引脉同梦,又是逍遥诀的,有些灵力不支了。” 叶零落闻言,默默低下了头,贝齿咬着下唇,眼睑欲抬不抬的瞟着他,低声歉疚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上官羽说这番话原本就是想解释一下自己的情况,真的没有怪她的意思,谁知道这丫头心还挺重,竟然自责起来了。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无所谓道:“你不用这样,我又不是重伤难愈,只要找个地方调息一下,过个把时辰就能恢复了。” 叶零落猛的抬头:“真的?” 上官羽笑道:“真的。只要你别受他的蛊惑,站在我这边,我就不会有事的。” 叶零落眸波轻闪,眼帘微微垂下,暗自嘟囔了一句:“不会这样了。” 上官羽没听清她说什么,又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叶零落:“没什么。” 他也懒得管她的小心思,见她不说,便也作罢。抬头望了望天,道:“行了,我们还是快找地方落脚吧,再晚天就要黑了。至于寒枫他们……就只能明天再找了。” 叶零落点点头,主动扶着他的胳膊往前走。上官羽现在虽灵力不济,但走几步路还是可以的,根本不需要人扶,可是看她态度这么积极,也不好意思打断人家,所以也就半推半就的接受了。 落日的余晖很快就被即将到来的黑暗吞噬,二人的身影也在黑暗中渐渐隐没。 第四十二章 绿衣客 而此时的萧寒枫正在一处野林子里仰天长叹。 “这什么鬼地方,兜兜转转好几圈了,还是走不出去!” 与他一组的一名少年摇了摇头,唉叹道:“我看这地方蹊跷的很,想必是有邪物环伺,所以才走不出去的。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男人还好些,只是苦了秦小姐,一个姑娘家的,还得跟着我们受这份罪。” 他这话说的极为怜惜,语气之中不乏讨好心疼之意,若非大家都是名门子弟,大多都了解他生性好说,心性并不坏,恐怕还真把他当成登徒子了。 顾清灏在最后面扶着秦初韵,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雨中前行:“早知这里会生异变,你就不该进来的,原本能躲过一劫的,现在偏偏自己闯进来了,真是……”说着凝眉摇了摇头,面上全是发愁之意。 秦初韵要是能提前知道就好了,除非她脑子坏了,要不她才不进来呢。可偏偏她进来的时候,结界里是完好无损的,她怎么想得到会变成这样。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已经在这里了。与其抱怨,还不如省省力气和你们一起想办法出去呢。” 顾清灏也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多说无益,只是心中真的替她发愁,所以才破天荒的抱怨了一番,这会儿说出来了,心里轻松了许多,便也就作罢了。 刚刚言语调侃的那位少年见此情状,当即啧啧了两声,酸溜溜道:“还是顾公子最讨美人心,一句话就能得到回应,旁人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这……没有……” 顾清灏本就性格温吞,听他一番酸言酸语,也不知该如何应对,红着一张脸,手足无措的呆愣住了,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出一句整话。 走在最前面的萧寒枫似是看不下去了,手在额间搭了个棚,勉强透过雨水看着这边道:“沈二,你平日里调侃别家的小姑娘也就罢了,秦小姐可不是小门小户家的,你那张口无遮拦的嘴还是有个把门吧。不然,我知道你是有口无心,人家可不知道,到时候找你算账可怎么办?” 这少年正是甘州沈氏的嫡出二公子,沈青时。因性情轻佻好动,在一众世家公子里,是极少数能与萧寒枫臭味相投的人,所以平日里二人有些交情,又因其在家中排行老二,萧寒枫就一直叫他“沈二”。 沈青时怎会不知秦初韵的身家,这会儿听萧寒枫居然一反常态规劝起他了,心知是他有意维护,便就卖了他这个面子,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现在夜色已深了,雨势又大,他们在雨中行走本就极为艰难,没了调笑声解闷,就更烦躁了。走了没多会儿,就都气喘吁吁,劳累不已了,这才意识到,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赶紧找个栖身之地躲雨才行。 苍山内有许多供以栖身的山洞,有些是天然形成的,有些则是怨灵为拉帮结派,自己造的洞穴。 他们今晚找到的这个,看样子应该是天然形成的,里面还散落了不少东西,几件法器。 顾清灏看到这山洞,微微顿了一下,没有进去。 萧寒枫却早就一脚踏了进去,还弯腰拾起了地上的法器,笑道:“呦,这是哪来的运气,躲个雨还让我捡到这么多法器,不要白不要啊。” 顾清灏见他肆无忌惮的样子,不由提醒道:“这些人连法器都落下了,必是走的极匆忙,里面恐有危险。” 沈青时已走到山洞内一块光滑大石上坐了下来,一边解下腰间佩剑一边摆了摆手:“无碍,看地上的痕迹,这些人离开也有一段时间了,就算有危险之物,应该也早就过去了。同一个地方不会有两次同样的危险的,放心好了。” 他说话的时候,萧寒枫已经在旁边生了一堆火,这会儿正在用之前那帮人剩下的柴火搭架子,准备把湿衣烤干。 秦初韵刚进来就看见萧寒枫和沈青时动作利落的宽衣解带,当即羞红了脸,别过头去。 顾清灏见状,立刻挡在了她前面。 萧沈二人这才猛然想起,他们一帮小伙子里面,还有个姑娘呢! 二人立刻尴尬的干笑两声,只把外袍脱下来,里衣和腰带一丝不苟的束好,朗声道:“原不该让秦小姐与我等屈居一室的,可现在这条件……也是实在没办法。我们只烘烤外袍,想来这样应该不会有伤大雅,冒犯之处,还望秦小姐多体谅。” 秦初韵闻声回头,脸上的红潮虽褪了些许,但还是隐约可见,嘴角微牵,眉目低垂道:“两位言重了,不妨事的。” 四人围火而坐,各自吃了些干粮,歇息片刻便恢复了些体力。好在之前的人留了足够的干柴和兽皮软毯,才能让他们彻夜围火取暖,要不然,以这样的天气,他们在山洞里也免不了要被冻死! 沈青时手拿一根长棍在火堆里捅来捅去,弄的里面星火翻飞,劈啪作响:“也不知道外面的人知不知道我们的情况,有没有派人进来找咱们。咱们现在就快弹尽粮绝了,要是明天再遇上几只难缠的怨灵,恐怕就难逃一死喽。” 萧寒枫别看没什么本事,胆气却莫名的大,俊眉一挑,双手叠放在脑后躺在一张兽皮上,翘起了二郎腿,豪气道:“怕什么,遇到了就杀呗,总能拖到有人来救咱们的。难道你还怕你父母会弃你而去?” 沈青时撇了撇嘴:“他们自然不会,只是……外面驻守的门派众多,沈氏就算有什么想法,恐怕也说不上话。”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眼神一亮,又道:“可你们就不一样了,萧家、顾家、秦家,都是五大家族之一啊!你们都被困在这了,他们一定会救的,跟着你们,一定没错了!” 秦初韵闻言,噗嗤一笑,掩口道:“沈公子倒是机灵的很。” 沈青时一听秦初韵居然夸他了,瞬间受宠若惊,原本就笑意满满的嘴角顿时咧的更高了:“哪里哪里,秦小姐才是貌美聪慧,少年佼佼呢。” 秦初韵微微一笑,含羞垂首。 沈青时目光一转,视线落在顾清灏身上,当即又道:“这次试炼是顾氏举办的,若说有哪家最有把握进来救人,那肯定非顾氏莫属,顾公子又是家中少主,想必顾宗主此刻定在倾力相救。我等恐怕还是要仰仗顾公子了。” 他倒是八面玲珑,深谙左右逢源之道,寥寥几句话,谁也不冷落,说的所有人都高兴。 可他这番心思,明显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顾清灏非但没有满怀希望之色,反而神情一滞,不自然的扯了个微笑,只点了点头,没有搭话。 沈青时何等通透,怎会没看出端倪,虽不知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但还是谨守分寸,并无过问,而是恍若无事的岔开了话题。 “不如我们明天去找找其他人吧,左右我们也出不去,多找些人搭伴,遇到危险也能应付,说不定能多撑一段时间。” 萧寒枫应道:“这个好,我同意。” 他这一搭话,沈青时才想起他也是个贵人,用手里的棍子往他小腿上打了一下,悠然道:“唉,你大哥那脾气大家都知道,要是真有人进来的话,我估计,他肯定是第一个。只是……” 萧寒枫被他打了一下,立刻半坐起来,嫌弃的拍了拍尘土,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只是什么?” 沈青时嗤笑一声,挖苦道:“只是到时候,他恐怕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骂你疏于修炼,不成气候,不思进取,玩物丧志,给家门丢脸云云了。” 秦顾二人在一旁听了,不由偷笑,萧寒枫虽然早就习惯了,但在外人面前被揭短,毕竟与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在一起时不一样,此刻也甚觉尴尬。清了清嗓子,顺手也捡起自己身边的树枝抽了过去。 “你那张臭嘴,什么时候能说句人话?” 沈青时故作慌张的躲了一下,不服气道:“我说的哪句不是人话?你有哪句听不懂吗?” 萧寒枫知道嘴臭是他的老毛病,也没力气跟他胡搅蛮缠,打回一下便就作罢了。重新躺了回去,口里咬着一根狗尾草,含含糊糊的嘟囔道:“我倒觉得先来的未必是我哥。” 秦初韵有些不解:“外面最关心你的,不就是你哥哥吗?除了你哥,还能有谁比他更快?” 萧寒枫却故弄玄虚的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摇了摇,颇有深意的笑了笑,信誓旦旦道:“跟你们一两句也说不清楚,总之,我就是觉得先来的一定是他。” 沈青时拉长脖子,凑到他眼前,满脸都是好奇兴奋:“谁?” 萧寒枫一掌推开他的脑门:“你大爷!” 他边说,边往里面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兽皮,大方道:“来吧,大家今天都累了,早些休息吧。” 沈青时被他推了个跟头,原想继续和他纠缠的,可转念一想,如今天色确实太晚了,就算他不累,秦小姐跟着他们淋了一天的雨,也需要休息了,便就压下了这口气,哼嗤一声,不再理他。 他跟萧寒枫没什么客气的,拍拍手就倒了下去。顾清灏攒好火堆,也并排躺下了。 秦初韵没在他们身边躺下,而是自己拿了块兽皮,另寻了个地方和衣而卧。 好在他们休息了一夜,也没觉察到什么动静,第二日整装出发后不久,就在附近发现了几张缚仙网。 这几张缚仙网上雨水不多,显然是刚挂上不久的,而且手法细致认真,不像是仓促而为,这说明,周围一定有修士活动。 萧寒枫看这缚仙网好像和他们平日用的不太一样,虽然乍一眼看上去并无异样,可再多看两眼就能发现,这些网上挂着极细微的倒刺,趴在跟前看,就像绒毛一样。别看这些倒刺细小,可若是被它挂上了,那就很难摆脱了。 “这东西不是我们仙道的吧?布网的是什么人?” 秦初韵眼神一亮:“这里还有外人?怎么可能,百家都在外面驻守,不可能放进外人的。” 沈青时摩挲着下巴,揣道:“不会是魔道的人吧?咱们之前遇到的,不就是魔道的婴畜吗?” 这要真是魔道的人,他们岂不危险了,还是快点离开的好。 就在三人准备掉头离开的时候,顾清灏突然淡淡道:“这不是魔道的人。” 萧寒枫道:“何以见得?” 顾清灏道:“缚仙网是用来猎捕品级不高的非人之物的,这些东西都是魔道的爪牙,只有仙道才会设网捕捉它们,魔道怎么会猎捕自己的手下呢?而且他们若想设陷阱,也不会用我们熟悉的缚仙网,用他们自己的走尸,不是杀伤力更大吗?” 话音落下,三人俱是恍悟。 萧寒枫拍了拍额头:“是啊,他们没必要费力不讨好,的确不像他们的行事作风。可是,不是他们,还能有谁呢?” 说着,他用剑柄捅了捅那缚仙网。 谁知这一捅,周围所有的缚仙网突然金光大作,平地起了一阵冷风,接着,原本牢牢悬挂在树上的缚仙网忽的自动落下,像长了眼睛一样,直追萧寒枫而去! 萧寒枫被金光晃了眼,以至反应迟钝,等他看清眼前景象的时候,瞬间呆住了,手忙脚乱的连连后退,不知所措。 然而他跑的再快,也还是没逃过速度迅疾的金网,直接被网上的倒刺勾着衣服就给拖进去了! 剩下三人也被吓了一跳,都大惊失色的看着眼前一幕,停滞片刻,顾清灏才第一个反应过来。 他立刻拔出佩剑,边追边砍:“萧公子,可还能用剑?” 萧寒枫衣袖和衣摆都被倒刺紧紧勾住了,而且网还在不断收缩,现在连手都伸不开了。 “动……动不了了!” 秦初韵和沈青时此时也跟了上来,三人一起砍上去,各色剑光翻飞不断,铮鸣之声此起披伏。 这网虽看上去柔软轻灵,但却硬如生铁,三柄上品宝剑竟然都砍不断它,他们的手反倒被震的麻木发抖了。 沈青时大惊:“这什么鬼东西,不但自己长眼睛,还这么硬!” 顾清灏还算镇静,转目观察了一番,沉声道:“这东西的材质恐怕比我们的佩剑还坚硬,我们劈不开的。” 沈青时“啊”了一声,一双眼睛亮了起来,又求证了一遍:“你是说,他真的救不回来了?” 这话的语气分明是遗憾惋惜的,可顾清灏看他的表情,却怎么看怎么像是随时准备撤的。当即呆住了,不知如何作答比较合适。 萧寒枫怎么说也跟他结交了一段时间,不用看都知道他现在的表情,再加上他们之前也只是酒肉朋友,其实根本没什么深交。一起吃喝玩乐的确熟络的很,可要是生死与共,连他自己都觉得没必要,遂喊道:“要是怕了就赶紧走,再不走就晚了!” 沈青时还是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既没有救人的意思,也没有立刻离开。 “喂,我走不走,什么时候走,你管的着吗?” 萧寒枫本是好心,没想到反倒招来一顿揶揄,顿时又好气又好笑,这人脑子没毛病吧? 正说着,周围明面上,暗地里,总共十几张缚仙网突然一拥而起,直冲地上的三人裹去! 秦顾二人离萧寒枫最近,所以也是最先受波及的,他们连举剑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带离了地面,挂在倒刺上摇摇晃晃,正被网口一点点蚕食进去。 沈青时及时后退才逃过一劫,因为所有的缚仙网都被秦顾二人吸引了,所以他身后出现了短暂的空旷,是唯一的逃跑机会。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铺天盖地的金网,一边惊叫一边极力后退,可才刚跑出两步,视线慌乱间落在空中几人的身上时,却又蓦地停住了。 他眼睛闪了又闪,时而抬头看他们,时而又垂首躲开他们,看上去纠结至极。就这样几个来回之后,他忽的长呼一口气,把剑往地下一插,顺手把腰带扯下,手腕一抖就送了上去,缠住了三人的脚腕,一手握剑,一手拽腰带,生生拉住了他们。 可此时,扑向他的缚仙网也已经把他缠住了,这样一来,十几张网的力量就都落到他一个人身上了!他瞬间脸色发白,额上青筋暴起,两只手颤的厉害,但还是紧咬牙关,紧紧抓着没撒手。 正在此时,空中又亮起一片红色剑光,映的半片天都像烧起来了一样。 红色剑光炫然划过,竟轻而易举的将缚仙网割断了! 缚仙网的力道骤然撤去,沈青时没来得及收自己的力,一下子仰躺下去,跌的骨头都快散了。 “这什么情况?居然还有人能把它砍断!” 话音刚落,他正扶着腰弓成虾米一样站起来,就看见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两抹红色身影。 段逸尘和冷凝溅站在各自的佩剑上,手中捏着剑诀,居高临下的看着满地金网和挣扎的四人,神态倨傲冷峻。 二人不屑的一勾唇角,两道剑诀自指间射出,所有的缚仙网顷刻间便碎成了渣渣。 沈青时简直怀疑人生了:“就……这么简单?那我们,也太菜了吧……” 萧寒枫骤然被松开,脸朝下直接趴了下来。秦初韵被顾清灏眼疾手快的接住,有他护着,再加上他剑诀用的熟练,所以二人落地还算平稳。 这种时候,自然就只有沈青时这种狐朋狗友能管他了。他一瘸一拐的蹦哒过去,一边揉自己的后腰,一边腾出一只手借给萧寒枫,这才把他拉起来。 萧寒枫站直之后,看见拉自己的是沈青时,一边疼的呲牙咧嘴,一边又牵出一抹笑,表情难看的很。 “行啊,没想到你还挺有情义的,居然没跑,还真是对你刮目相看了。” 沈青时可不觉得他的夸奖有多令人高兴,呵呵了两声:“你以为我没想跑?要不是我昏了头……要是再有下次,我一定跑。” 他这话说的极其真诚,懊悔之意溢于言表。可即便这样,萧寒枫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叹他难得有此高风亮节。 就在他长吁短叹,呲牙叫痛的时候,冷凝溅轻慢的声音冷不丁传来:“原来是你,哼,早知道是你,我就不过来了。” 萧寒枫一看救他们的竟然是这兄妹两人,心情也不比他们好多少。 “我还想问怎么是你呢!我又没让你来救,要是早知道来的是你们,我还宁愿被挂着呢。所以,别想用这件事拿捏我。” 冷凝溅:“你怎么说话的?好歹刚才也是我们救了你,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真是没教养!” 萧寒枫瞬间火大了:“你说谁没教养?男人婆!” 冷凝溅还是第一次听别人叫自己“男人婆”,或者说,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叫她。一张莹白如玉的脸立刻涨红,挺剑向前:“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顾清灏头大的呼了口气,立刻拦在二人中间,斡旋道:“两位莫生气,大家都是朋友,有话好好说,以和为贵嘛。刚刚承蒙二位相救之恩,我等在此多谢了。至于萧公子……他刚刚受了惊吓,所以才会言语冲撞,二位多担待。”说着又转身对萧寒枫低声劝道:“萧公子,人家好歹救了咱们,不管之前有什么误会,今天就先放下吧。不然,于情于理恐怕都不太合适。” 冷凝溅冷哼一声,不情不愿的收了剑:“总算还有一个明事理的。” 顾清灏松了一口气,又道:“不知段公子和冷姑娘怎么会突然出现?” 段逸尘还是一张冰块脸,连说话的语气都是冷冰冰的:“我们刚刚恰好在附近猎魔,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过来看看。” 顾清灏笑道:“那还真是巧,看来是我们命大。” 萧寒枫嗤了一声,嘟囔道:“什么命大,我看是命苦。” 冷凝溅斜睨他一眼:“你说什么?” 萧寒枫腰板蓦地一挺,眼珠转了转两转,假装没听见,吹着口哨四下乱瞟。 冷凝溅不屑的移开目光,转向段逸尘道:“哥,我们还是走吧,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段逸尘似乎也不屑于和他们在一起,点了点头:“嗯。” 说罢,二人就要转身离开。顾清灏见状,想要提醒他们此地已生异变,还是一同结伴比较稳妥,刚要出言挽留,就听身后一道男声抢先传了过来。 “阁下刚毁了我十几张缚仙网,这会儿就想拍拍屁股走人,未免太欺负人了吧?” 话音落下,众人俱是一愣,回头望去,只见一个挺拔身影正从葱郁绿林中朝这边走来。 此人衣着打扮不似中原人士,颇具异域风采。一身藤青曳罗双绣缎裳,肩挂镶带银甲的同色长披风,银甲将肩膀堪堪扣住,尖角微扬,挺括英气。腰间松松垮垮的悬着几圈银链,及膝长靴的外侧也挂着同样的银质细链,走路之时发出隐隐约约的清脆玲响。墨发用淡绿色的长发带束着,风过时飘逸若仙,额间还带着一条缀有珠翠宝玉的皮质抹额,映的一张脸更为白皙柔和,如覆了一层淡淡光晕般,温和又俊朗。 这人走至近前,一手负后,一手前端,颀长身材落落玉立,面上微笑看似温和,却又隐约流露出一股高傲之态,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贵气。 虽表情和善,可说话的语气却夹杂着一种凌人气场:“刚刚是你们毁了我的缚仙网?” 萧寒枫咦了一声:“这人谁啊?” 第四十三章 冒牌 绿衣公子淡笑着转过头来,一一扫过众人,当视线落在顾清灏的佩剑上时,忽的一挑眉:“卓世,你是顾清灏?” 此话一出,众人更是惊奇不已,这人怎么认识顾清灏的剑,还能以此判断出他的身份,而且看他神态,似乎对这些了如指掌。 顾清灏闻言愣住了,盯着那人看了又看,似是在极力搜索这人与自己有什么联系,片刻后忽的眼神一亮,不确定道:“莫非你是……流火岛的人?” 萧寒枫见他竟然认识这人,立刻凑上去:“你说他是什么人?你认识他?” 顾清灏低声道:“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只是我之前曾听父亲说过一嘴,说他这次给流火岛也送了请帖,可是流火岛是隐世门派,常年驻守海外,从不踏足中原一步,这是人尽皆知的,再加上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我们这种宴会,所以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来。也正因此,父亲才没正式告知过我,我就没放在心上,要不是之前听过他的只言片语,我也想不起这回事。” 萧寒枫听完恍然大悟,又转头仔仔细细的打量了那人一遍。 绿衣公子迎上萧寒枫的目光,弯眉一笑,十分平和道:“没错,在下正是流火岛,夜澈。” 顾清灏闻言,眉头微动,这人是夜姓?迟疑片刻,还是试探的问了一句:“不知夜修迟与阁下可有关系?” 绿衣公子笑容更大了几分,一撩衣袍道:“正是家父。” 顾清灏立刻笑脸迎上几步,行了个同辈间的客套礼仪,礼敬道:“原来是流火岛少主,我等眼拙,竟没认出,还请见谅。” 夜澈见状也笑着回了一礼,脸上神态丝毫没有怪罪之意,反而笑的十分灿烂:“无妨无妨,也是我们从不涉足中原,各位不识,实属正常。”说完还双手扶起了顾清灏,热络的紧。 萧寒枫和段冷二人见此情景,嘴角不由一抽,这位流火岛少主脸也变的太快了吧,刚刚不是还气势汹汹的要兴师问罪吗?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三人对视一眼,难得的一起摇了摇头。 这人要是个家世一般的倒也算了,毁几张网而已,大不了照数赔给他就得了,可人家竟然是位列四岛三峰之一的流火岛的少主,这可不是好惹的。他们恐怕遇上*烦了。 萧寒枫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的问道:“夜公子,这些缚仙网是你布的?” 夜澈用一种晦暗不明的眼神看了看地上的零散碎片,双手抱臂,沉吟片刻道:“是我布的。”说着目光转向段冷二人“二位真是好本事,三两下就把我十几张网都给撕成碎片了,在下真是佩服佩服。” 冷凝溅完全无视他那阴阳怪气的嘴脸,冷哼一声:“谁让你把网设在这里的,方圆百里处处都是你这些破网,旁人根本寸步难行,这还让别人怎么猎魔?本姑娘就是看不惯这种强争霸占的行径,怎样?” 夜澈闻言,不由失笑:“试炼猎魔,各凭本事,我用自家的法宝设伏,自问并无犯规之处。你们自己手段不够,却来怪我布网太多,道理何在?” 这话说的可有些不讲道理了,言语之间非但对自己强划领地一事毫不理亏,还暗讽别人家底薄弱,没能力与之相争。 萧寒枫听完就不高兴了,原本对流火岛存的一点敬畏之心也立刻被抛到九霄云外,恢复了一贯的张扬气势:“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试炼看的是自身的修为能力,不是法宝的高低贵贱,若不然,大家以后对敌都靠法宝算了,谁还修炼灵力?阁下的确财大气粗,可靠法宝欺人,未免胜之不武。” 夜澈刚要回应他,谁知他又紧接着道:“哦―对了,刚刚男人……冷姑娘说什么来着?方圆百里?那至少也得有几十张缚仙网吧?阁下既然能随手拿出几十张上品法器,还挂在这种荒山野岭,看样子也不怎么在乎,这么说的话,你应该也不会在乎什么赔不赔的,对吧?” 冷凝溅听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虽然对他刚刚的称谓有些不满,但看在他及时住口的份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除此之外,这也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人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夜澈原本就是来索赔的,谁知被萧寒枫一席话说的哑口无言,这下计较也不是,不计较也不是,心中不由暗道:这个萧家公子果然有意思。 “萧公子所言极是,这点损失对我们夜氏来说的确不算什么,若各位实在难以偿还,我也可以体恤一下你们,不予追究。不过……” 萧寒枫道:“不过什么?” 夜澈莞尔一笑:“不过我的面子可不是什么人都卖的。” 萧寒枫不明白:“你什么意思?” 夜澈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秦初韵身上,弯唇一笑:“这姑娘长的好美,看家服应该是秦氏的人吧?若你肯叫一声好哥哥,我就不计较今天的事了,如何?”说着把头低下,贴近她的脸庞,还要去摸她的下巴,举止之轻浮犹如市井混混。 萧寒枫见状,只觉此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内里也是个好色*的无耻之徒!段冷二人对此也颇为不屑,尤其是冷凝溅,她虽平日里已经很看不惯萧寒枫的纨绔之态了,可他再过分也不会做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这人却是让她打心底里气的牙痒痒。 二人心中气恼的同时也不忘要为秦初韵解围,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就见顾清灏已抢先奔了过来。 他一改往日的温雅有礼,黑着一张脸打掉了夜澈的手,半个身子横在中间,脸带薄怒,眉峰紧蹙,那样子像是要和人打架。 直到看见夜澈惊诧的表情,他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似乎也对自己的表现有些意外,他立刻缓了神色,尽量平静道:“夜公子,有话好好说,别对女孩子动手动脚的,有违君子之道。” 他说完把手微微抬起,往后拨了拨,秦初韵躲在他身后,抱着他的胳膊又羞又恼的看着夜澈。 夜澈目光在二人中间转了几圈,神秘一笑:“原来她是顾公子的人?” 顾清灏脸色一红,连忙慌张的回头看了秦初韵一眼,生怕她介意,立刻道:“不是!” 夜澈道:“既然不是,为什么我不能讨美人芳心?秦小姐出身名门,我也是世家之子,而且我刚刚在远处第一眼见到姑娘,就被姑娘的秀慧气质所吸引,当真是一见钟情。我第一次来中原,就遇到姑娘了,想想不是天意还是什么?若能得姑娘青睐,两家就此结秦晋之好,岂非也是一桩美谈?”说罢也不等秦初韵有所回应,直接伸出手,朝她肩膀探去。 顾清灏目光一凛,猛的拍出一掌,握住他的手腕,语气终于强硬了几分:“夜公子,在下以礼相待,希望你也不要太过分。” 夜澈笑看着他,一脸不以为意:“哦?要是我今天一定要一亲秦姑娘芳泽呢?” 段逸尘抱剑呵了一声,貌似了悟:“原来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冷凝溅怒道:“堂堂流火岛少主,看着衣冠楚楚的,想不到竟是个登徒子,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夜澈连头都没回,哈哈大笑两声:“少主如何?登徒子又如何?只要我高兴,做什么不一样?” 冷凝溅咬牙切齿:“无耻!” 话音落下,鞘中刷啦一声,一道森冷寒光乍然亮起。 夜澈微一侧目,食中二指轻轻一弹,只听一阵嗡鸣声回荡不绝,翻飞剑光陆续划过他的脸庞,再映射到四周的花草灌木上,一时之间天花乱坠,眼花缭乱。 剑柄飞转时,正好落回冷凝溅手里。 夜澈:“早就听闻玉骨刚直不阿,如今一见,果然剑劲浑厚。” 冷凝溅惊道:“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段逸尘护在她身边:“他仅用两指就能把你的剑打回来,还对我们的身份和佩剑了如指掌,恐怕不好对付。” 冷凝溅叫道:“不好对付又怎么样?难道真看着他欺负秦初韵?我平生最看不惯欺侮女人的人,不管怎么样,我都得让他看看我们女人的厉害!” 段逸尘歪头看了她一眼:“真要管?” 冷凝溅斩钉截铁:“管!” 段逸尘二话不说,抽出佩剑,冲了出去。 他这一冲出去,局势算是被打开了,所有人混在一起拳打脚踢,剑鸣阵响,各色衣饰四处乱飘,乱的都分不清谁是谁了。只有沈青时站在战圈外,双手拢袖,耸着肩膀,一副闲闲看戏的模样,时而惊恐呼叫,时而拍手叫好,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除了沈青时外,战圈里的顾清灏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一边打一边还不断嚷嚷:“大家手下留情啊,制住人就好了,别来真的,伤了人就不好了,人家毕竟也是流火岛的人……我说夜公子,你就停下吧……” 可是这种情况,谁还听他磨磨唧唧的念经,早就打的来劲了,非得分出胜负不可,就连一向最讨厌打架的萧寒枫都撸起袖子,出了十成十的力。 原本以为这么多人一起上,一定能占上风,可谁知道,那个夜澈竟然比他们想象中的厉害多了。明明是八只手,八条腿一起朝他扑过去的,连看都看不过来,可这些在他眼里却像是慢动作一样,他有条不紊的侧身、格挡、腾挪,丝毫不见慌乱,几个回合下来,竟然没被碰到一下,最后略一回击就轻而易举的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很显然,之前并不是他不能脱身,而是他不想脱身罢了。 夜澈甫一出来,就直奔秦初韵而去,原本想要揩油的手竟在中途突然竖立为掌,直接拍在了她肩头,人立刻就飞了出去,在地上拖了几丈远才停住。 持剑追击的几个人愣住了。 他干什么? 顾清灏大惊失色,一边跑一边喊:“初韵!你怎么样?” 对这种无聊的逞英雄戏码从不上心的段逸尘,这次终于也忍不住开口了:“对女人出手,实在掉价。” 夜澈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不屑道:“是吗?” 顾清灏抱着秦初韵,一边替她擦嘴角的血,一边怒瞪着眼,质问道:“我等自问没有的罪过流火岛,夜公子究竟为何要在此设计我们!” 夜澈冷冷看着他们:“设计你们?我劝你最好搞清楚是谁在设计你们。” 秦初韵咳了两口血,虚弱道:“你这话什么意思,对我们出手的明明是你,除你之外,还能有谁?” 她抓紧顾清灏的袖子,央求道:“清灏,快,快把他制住,不然我们都会被他算计。” 顾清灏一边安抚住她乱动的身体,一边连连应道:“好,好,我去。” 言罢,举剑就要起来。却听夜澈又道:“不想死的,就别过来。” 顾清灏下意识停了下来。 秦初韵急道:“别听他的,他从一开始就来者不善,明显是有备而来的,这次苍山的异变恐怕也和他脱不了关系,你要是不快去,还要等他再一一把你们打伤吗!” 顾清灏闻言,站在原地犹豫片刻,最后还是选择相信秦初韵,拖着剑斗志昂扬的往前冲。 “休想骗我!” 夜澈无奈的摇了摇头,揉着眉心道:“没救了。” 直到顾清灏扑到他身前,他都没动一下,而是紧紧盯着顾清灏身后。顾清灏对此也颇为不解,不知他为何不做抵抗,因而下手也不知不觉犹豫了起来,可就在他犹豫的这一刻,夜澈猛的一抬手,紧紧扣住了他的肩膀。 顾清灏心下一沉,暗道糟糕,这下准是又心软糟了算计,还没等他把所有的设想在脑子里过一遍,就被丢了出去。 这一下的力道虽重,可却根本伤不了人,最多就是撞在树上,摔出几道淤青。 顾清灏心下更奇。 还没等他庆幸逃过一劫,突觉耳边一阵刀风掠过,下一刻就听“叮叮叮”三声,他撞的那棵树上就被扎上了三把匕首! 他保持着弯腰撑地的姿势,不敢再动一下。萧寒枫几人也惊惧交加,不明所以。 沉寂片刻,顾清灏缓缓转头,视线由树上的匕首慢慢移回,直至延伸到秦初韵的位置,只见她此时正拿着一把匕首,狞笑着和他对视。 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彻底呆住了。 “……为什么?” 秦初韵自然不会回答他。 夜澈恨铁不成钢道:“当然是因为她不是秦初韵。” 不是秦初韵?这怎么可能,他们一直在一起,她怎么可能是假的。如果她是假的,那真的呢? “秦初韵”见自己被揭穿,索性不再伪装自己,露出了狰狞粗陋的面容,连说话的声音也变的沙哑粗砺。 “桀桀桀,没想到被你看出来了,真是可惜,原本我可以把他们都吃掉的。” 夜澈突然作恍悟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还真是对不起了,你也不早说你是要吃他们,我还以为你是冲我来的呢!那这样,我现在不管了还来得及吧,放心,我一句都不说了,你随意。”说完退了两步,真的是一副撒手不管的样子。 “秦初韵”像是被激怒了,呲牙嚎了两声:“消遣我!” 说完一个猛扑,直接扑到他们中间一顿撕咬! 与此同时,空中雨势又起,随着雨滴落地,地面上蓦地黑气横生,几个呼吸间就覆了满满一层怨灵和密密麻麻的骷髅人。 “哈哈哈,管不管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远处一团黑气中,一个黑衣少年眼含笑意,抱臂走出。 第四十四章 药灵流霜 这少年容貌青涩,身姿挺拔,头冠束的歪歪斜斜,一看就是不甚在意,几缕稍短的碎发被编成极细的辫子,在背后甩甩拉拉,还时常被他捋过一撮叼在嘴里,虽不甚整齐,却多了些痞气,倒也有另一番风采。行走之时吊儿郎当,面上笑容灿烂,却总透着一股十分明显的算计之意,举手投足间尽显少年人的张扬意气。 段逸尘双眸一眯,低声自喃了一句:“易临?” 易临自然也看到了段逸尘,一看他那张脸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即伸手做阻拦状,朗声道:“喂,我今天可不和你打,你别这么看着我。” 现在的易临看上去不过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可很少有人知道,他现在已经是深得魔君信任倚重的近身护法了,在魔道地位极高。能以这么小的年纪得此高位,爬到众多前辈的头上作威作福,没有点本事怎么行,他的天资可不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低,甚至还比一些人要强。算起来,他也是仙魔道中难得一见的好苗子,只可惜,身在魔道。 他和段逸尘也算是老对手了,段逸尘曾在与魔道的一次交手中对上过他,原本看他年纪轻轻,就没放在眼里,谁想到二人最后竟然出乎意料的打成了平手。自那之后,他只要一见到易临,就一定要和他打一架,直到打赢为止。 段逸尘沉声道:“这里的异变果然和魔道有关,你们究竟渗进来多少人?” 易临撅了撅嘴,作为难状:“我们虽然有点“交情”,但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告诉你。不过……等你做了我的俘虏,我带你回到千秋阁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段逸尘冷哼一声:“好啊,那就来吧,打赢我,我就跟你回去。” 易临吓的往后退了两步,状似害怕的摆了摆手:“我可不是你们仙道的人,非得热衷于什么单打独斗,我更喜欢以多为胜,有他们出手就够了,用不着我动手。” 冷凝溅从鼻孔哼了一声:“小人。” 易临却对这个词十分受用,笑容满满的应承下来了,气的冷凝溅连看都不想看他了,真不知道哥为什么那么喜欢和这种人周旋。 “流火岛久居海外,与魔道并无大的过节,深究起来,与仙道其实也没有多深的交情,所以,若是阁下置身事外,我倒可以网开一面。” 话音落下,不止易临,萧寒枫一众人也同时转头看向夜澈,那眼神就像野狼盯着肉一样,要多炙热有多炙热。 夜澈刚才还被他们怀疑,这会儿突然就变成抢手饽饽了,瞬间心情大好,但同时还是有点后背发毛,毕竟他们的眼神太可怕了。 “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刚才不是还怀疑我吗?现在我正好走了,你们能放心,我还能捡回一条命,一举两得嘛。”说完把头一扭,完全无视他们或鄙视,或怨恨的眼神。 易临哈哈笑了两声:“不错不错,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夜公子深明大义,他日定然前途无量。” 夜澈也扯了个温和的笑:“借你吉言。”说着就十分自觉的往战圈外面走,等他走出去的时候,易临合掌拍了两下,地上所有作匍匐状的骷髅人接到命令,突然一冲而起,口水顺着尖锐的獠牙一路低落,如饥似渴的朝自己的食物扑咬过去。 虽然被包围,但以他们的灵力,就算一时不能突围,坚持半个时辰总是没问题的,所以他们并没有表现的很慌乱。 可随着他们调动灵力,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出现了,那就是,他们的灵力在迅速流失! 萧寒枫:“这怎么回事?” 沈青时抖了一下剑上的雨水:“我们肯定早就着了他们的道,只是没察觉罢了!” 萧寒枫心里慌了:“完了完了,没有灵力,那不就只能等死了?” 冷凝溅一剑砍死了那个假秦初韵,抽空道:“你那点灵力,有和没有没什么区别,着了道也不可惜。” 萧寒枫没想到这种时候了,她竟然还想着挖苦自己,当即就想怼回去,可刚开口就想到他们现在的处境,于是就没心思和她斗嘴了。 坚持了没多会儿,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即便有段冷二人坚守最后防线,但还是被越来越多的骷髅人逼的节节败退。 易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一切皆在意料之中。他又拍了拍手,一边鼓舞手下的邪祟,一边高声道:“段逸尘,看来这次你真得跟我一起回去了,放心,看在我们之前的交情上,我不会亏待你的,哈哈哈。” 段逸尘依旧保持着异常冷静的冷峻姿态,面无表情的瞟了他一眼,语气平稳道:“就看你伺不伺候的起了。” 沈青时抱头痛哭:“原本想着跟着你们这些金贵子弟肯定没错,谁知道你们也不行,真是倒霉!” 听到“不行”两个字,段逸尘和冷凝溅明显脸上一抽,神色不太好看。 萧寒枫撇了撇嘴:“也没人拉着你啊。” 沈青时不可思议道:“你还说风凉话?别忘了,咱们处境都一样!早知道这样,我就跟着夜公子混了,管他什么立场,能活命就行!” 顾清灏这种循规蹈矩的楷模子弟最听不得这些话,一旦听到就忍不住循循善诱:“沈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们身为仙道正统,应以家门为荣,为正道献身,就算偶有艰难,也应宁折不弯,怎可生出这种背家叛道之心?” 沈青时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就能让顾清灏这么较真,当即愣住了:“我……我就是开个玩笑嘛,又不会真的那么做。” 顾清灏十分认真道:“就算是开玩笑也不行,这种事情玩笑不得,若被别人听了去,恐惹是非。” 顾清灏这边紧咬不放,一直没插嘴的萧寒枫却认为他的担心实属多余,因为人家夜公子要不要他还两说呢。 沈青时叫苦不迭,干笑两声,最后无奈之下只得没话找话,转移话题:“那这么说,现在就只能指望有人来救咱们了。” 萧寒枫唉了一声:“哪有那么巧,想有人救就有人救,要是真有,早就来了。现在,别指望了。” 夜澈若有所思的看着战圈,似也在考虑会不会有人来救他们。 “你说,如果现在真有人来救他们的话,能不能把他们救出去?” 易临双手抱臂,不屑一笑:“唯一能救他们的人已经被拦住了,放眼天下,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夜澈歪头看了他一眼:“原来你早有准备,幸好我没骨气,否则就要和他们一起遭殃了。” 易临笑了笑:“你明白就好。” 夜澈也笑了笑,没有说话。 二人看着站圈里的人做困兽之斗,准备再多等一会儿,等他们体力消耗殆尽之后,再一举把他们拿下。可谁知,正在这时,突然狂风骤起,瓢泼大雨被吹的往一边倾斜,所有树木竟一齐朝众人方向弯曲,几乎呈朝拜之势。 易临和夜澈同时皱了皱眉,抬头一看,虚空之上正有一白衣女子踏风而来。 女子手握一柄雪色长鞭,皓腕抖转如无骨,凌空踏风,长鞭横扫,衣袂与秀发猎猎翻飞,仅一鞭挥下,众人周围立时平地生风,骷髅人应声溃散。 萧寒枫看着空中女子,痴道:“还真有人来救啊!只是……” 沈青时也痴望着天上犹如仙女般的人物,眯眼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这人,怎么是净瑶! 风净瑶连着挥了三鞭,每一鞭都卷起近百怨灵,长鞭舒展开来的时候,怨灵便都消散无踪了,至于他们残留的邪气黑雾,也都被长鞭溢出的冰雪之气净化殆尽,荡然无存。 原本黑茫茫的一片大地,瞬间亮堂了起来。 易临原本都要功成身退了,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他的布局全都打乱了,登时气的牙痒痒。 “哪来的小丫头,也不看看管的是谁的闲事,活的不耐烦了!” 说罢,一柄飞剑直冲冲刺了过去。 风净瑶微微回头看了一眼,水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只是抬起了另一只不握鞭的手,看似平常的推了出去。 剑锋立刻调转方向,飞了回去。 易临惊愕的接住长剑,心中又惊又怒。 这丫头是从哪冒出来的?怎么之前从未听说过仙道有这号人物? 易临看一击不成,干脆自己提着剑冲了上去,仅一个跃步便离风净瑶只差五步距离,携着一阵阴风,声音阴沉带怒:“找死!” 风净瑶嘴角微微一牵,当即后仰下腰,长剑堪堪从她面门上方三指高的地方直刺过去,剑锋还待回转,她立刻抬起一腿,直踢易临腋下,与此同时,腰背用力,趁他手臂不稳之时凌空一翻,衣摆旋成花瓣状,簌簌而响。 易临手臂上扬的同时转腕一带,用巧劲把剑柄转了一圈,剑身便立刻呈螺旋状横扫而去,剑气诡异,角度刁钻,对尚在旋翻的风净瑶来说,这一击着实难逃。 正在她别无他法,准备空手接白刃的时候,突觉腰间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整个人就撞上了一个坚硬温热的胸膛,下一刻就被一条铁箍似的胳膊牢牢扣住,身体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旋转,等她再次落地的时候,易临的剑已收入剑鞘中了。 她反应了一瞬,刚要回头看抱住自己的是谁,就听耳边抢先响起了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 “这么完美无瑕的手去握剑刃,也太暴殄天物了,这可是造孽啊。” 她回头一看,眼前这玉树临风,翩翩潇洒的绿衣男子,不是夜澈还是谁? 第四十五章 药灵流霜 易临怒目圆瞪,气急败坏道:“夜澈!你不是说你不插手吗?” 夜澈又挂上了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挑眉道:“我没骗你,刚刚我是真的不想管,可是现在我看到这么美的姑娘,实在不忍心剑落美人身,纯属护花之情,没别的意思。” 易临像是终于看透了他,重重点了点头,咬牙道:“好,这可是你自己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下手无情了!” 话音落下,他将腰间佩剑扔下,袖中翻出一道黑气缭绕的木牌,木牌虽为木质,但上覆浓郁灵气,且有上乘灵光包裹,若论质地,恐怕比他们的佩剑只硬不软。 夜澈甫一看见这木牌,目光忽的一紧,立刻转头看向那群骷髅人和怨灵,这一看之下,果然见它们比刚才更加兴奋,全都眸色如血,嚎叫不止。 他盯着木牌上以血书写的“锁魂”二字,语气凝重道:“这次玩大了,他来真的了。” 风净瑶用力推了两次才推开他,立刻退开两步,虽脸上略起红潮,但还是尽量平稳道:“你的意思是,那木牌很厉害?” 夜澈低头看着自己虚扶着的手,哀怨的抿了抿嘴,道:“他手里的木牌叫魂牌,是专门锁人魂魄,控人神识的。但凡魂魄被它收去,不论是人是鬼,都会失去自由和皮囊,持牌人可以通过控制木牌里的魂魄,迫使它们做任何事,还能把他们做成走尸、婴畜……等等非人之物。如果它们稍有反抗,就会受神魂炙烤之苦,生不如死。 若是被它收了魂,那可就万劫不复了,你说厉不厉害?” 风净瑶面无波澜。 易临却突然猖狂笑了起来:“知道的还挺多,不过还是没用。” 夜澈继续跟他打哈哈:“我说,咱们有话可以好好说,没必要非得打打杀杀的吧?我都说了没骗你,你怎么还动这么大火气?” 易临却根本不买账:“你说动手就动手,说和解就和解,还真是好大的面子。”说着目光转向风净瑶“既然我们的夜少岛主愿为美人倒戈,那就等我先把这个丫头解决掉,再来收拾你。” 夜澈深知魂牌有多麻烦,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想碰这东西的,遂打算再努力一把,他伸手做阻拦状,笑眯眯道:“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我又没说要和你作对,只不过我喜欢这姑娘,所以才会出手救她的。今天我就只保她一人,除她以外,你爱怎么玩怎么玩,我绝不干涉,这还不行吗?” 风净瑶听完脸更红了,立刻拨乱反正道:“你胡说什么!我可和你没关系,甚至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呢,还望阁下自重,勿要污人名声。” 夜澈却根本不在乎她的抵触,依旧厚脸皮道:“现在不认识不要紧,等会儿不就认识了吗?”说着朝她的脸贴的更近了些:“诶,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好漂亮。” 风净瑶被他轻吹的气息搔的颈间一痒,当即打了个战栗,刚要推开他,就见他早有预料似的抢先一拢,她的盈盈细腰就被环在了他臂弯里。 “你若不想和他们一起全军覆没,最好配合我,否则你伤了,我可是会心疼的。” 风净瑶分不清他到底是为了帮她,还是借机调戏她,所剩的最后一点耐性也被消耗完了,直接把腕上的长鞭一甩,冷硬道:“好意心领,恕难从命。” 说罢,也懒得再跟这两个人纠缠,立刻携着一阵冰雪之势朝萧寒枫的方向奔去了。 易临看着夜澈躲鞭子的狼狈之态,冷笑一声:“看来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要不要我再帮你来个英雄救美?” 说罢,他脸上晕开一抹阴险笑容,手中的魂牌已不知所踪。 夜澈笑容敛去,原地不动。 风净瑶背身对着二人,正奋力挥鞭,企图把淹没众人的缭乱黑气清扫干净,完全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与她面对面的萧寒枫却一直关注着她,见状突然大喝一声:“净瑶躲开!” 话音未落,他飞身往前一扑,双臂环住她的脖子,身体直接砸在她背上,硬生生挨了一击。 风净瑶大惊失色,一手托住他左腿大腿,使他在自己背上稳住不掉,另一只手执鞭打落悬浮在半空的魂牌。 “寒枫哥哥,你没事吧?” 萧寒枫紧闭双眼,原想硬气一回,可还是没扛住,牙关一松,一连串哼哼唧唧的叫痛声连绵不绝。 风净瑶听他吃痛,顿时慌了神,既想立刻为他查看,可现在这种情况又根本腾不出手来,一时又急又恼。 “愣着干什么,这样背着他就能救他?” 冷凝溅把玉骨随手一抛,剑光从二人鬓边闪过,直接落在了刚要应咒而起的魂牌上,下一刻,就见魂牌上炸出了几道裂缝。 她悠然走过来,不紧不忙的拔下剑,粗略打量了风净瑶一眼,冷道:“刚才应付易临也不见你慌乱,这会儿倒为这废物失神。”她似乎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转而道:“他的魂魄被魂牌晃到了,难说会不会被摄了一魂半魄的,出去了还有可能活,出不去,那就是死路一条。” 风净瑶听到萧寒枫暂时没事,当即大松了口气,刚要抬头致谢,却见冷凝溅已转身走远了。 她立刻环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目光流转在如雨后春笋般的骷髅人身上,观望片刻也没看出什么,又闭眼静静感受了一会儿,冰凉的雨水打在她脸上和手上,她像是终于感应到了什么,睫毛猛的一颤,双眼猝然睁开。 一双纤手缓缓抬起,骨节分明的玉指轻轻拨动,竟有一丝寒气自她指间升起,落于她手掌上的雨水慢慢由水滴凝成薄冰,再由薄冰碎为冰渣,最后化为飞霜绕于指间,随她素手移动而飘然跟随,如飞蝶飘絮,清冷惊艳。 飞霜蔓延,速度极快,仅几个呼吸间,空中所有雨水就都化为漫天冰霜,冻住停滞了。 骷髅人动作顿显迟缓。 夜澈盯着她指间的飞霜,愕然道:“指间霜,你是药灵岛的人?” 风净瑶却没回答这个问题,由于易临催动魂牌的缘故,那些骷髅人并不能完全被冻住,反而在暗中形成了一股与她对抗的力量,表面上看似乎风平浪静,其实他二人是在暗中对峙。 易临见她竟能催动雨水化为冰霜,也惊了一惊。任他万事俱备,却万万没料到仙道中竟还藏了一个多年未露过头脸的药灵岛血脉! 世人皆知,药灵岛一脉最擅两门奇技―岐黄之术、御水凝冰。这以雨水为关窍的化灵之术,克星可不就是御水凝冰之法吗? 所以,即便风净瑶没有上官羽的深厚灵力又怎样,她不靠硬拼,靠法门照样有望扳回局面。 易临真的有些危机感了,这次计划可不能被这么个突如其来的变数破坏了,无论如何,都得在她未得手之前除了她! 他眸子里闪过一道阴冷寒光,衣服下摆突然鼓荡飘扬起来,以黑靴靴尖为中心溅出一圈泥土,人已如离弦的箭飞射出去。 风净瑶劲力已出,全都用于对抗魂牌余力,撤不出手。 千钧一发之际,又是那个该死的绿色身影多管闲事。 夜澈在风净瑶背后保持着举掌的姿势,完全无视刚刚因追赶不及而用身体挡下的那道殷红剑伤,咧嘴笑道:“美人,我可又救了你一次,这回你总该报答我了吧?” 风净瑶额间布满细汗,皱眉望着卷土重来的易临,无奈又心急的回了一句:“看好你的伤,再这样下去你会输的!” 夜澈闻言总算正经了点,虽然嘴里还对风净瑶说话,可眼睛却是紧紧盯着易临的。 “美人总算有点良心,还能顾虑我的输赢,放心吧,你去做你想做的事,这个交给我。” 风净瑶很想心虚的说一句,你这一会儿旁观,一会儿帮忙的立场,我怎么放心啊? 魂牌虽被冷凝溅一剑震裂了,可到底还是没碎成两半,剩下的那点残余魂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风净瑶硬生生跟它拖了半个时辰,才把它给拖的魂力消殆,最后来个十成十的全力一击,彻底把由雨水所化的所有非人之物裂成了冰渣。原本还呜呜泱泱的一片可怖黑潮,霎时像冰凌破碎一样,伴随着啪嚓一声,瞬间漫天飞雪,飘洒而下,白茫一片。 段逸尘踢翻身边最后一只苟延残喘的骷髅人,忽的剑锋一转,竟极为流畅的朝易临掠去了。 “再给你个带我回去的机会。” 易临以一敌二,而且其中还有一个与他全盛状态下实力相当的老对手,以他现在力战多时又受魂牌破损影响的状态来看,实在不敢大意。双拳接下四掌,脚下一蹬一踩,借力疾退而出,脚跟稳稳往地上一砸,晃都没晃一下。 风净瑶现已脱身,见易临被逼的应对不及,当即乘胜甩出一鞭,携着空中冰渣雪粒狠狠一扫,将这连攻之势补的更加密不透风。 她的软鞭外皮是由玄域冰山上韧性最强的雪貂皮所制,内附软铁,外挂勾刺,长约二丈,通体寒凉,鞭未至而冰霜之气先到,故而鞭势锐利。而这股冷然气势可是和风净瑶平日的淑雅作风完全相反,所以当她使出这一招的时候,在场的人无不眼前一亮,都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温和至极的漂亮姑娘,竟然也能使出这么凌厉果决的招数。 易临刚一落地又遭一鞭,果然应接不暇,再加上冷凝溅早已迂回到后方等候多时了,一向最会审时度势的他,自然不会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虽取不了胜,逃走还是轻而易举的,当即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饶有兴致的看着风净瑶,玩味道:“今天这一仗有意思,没想到还能牵出一个药灵岛的嫡系血脉,看来四岛三峰也难耐寂寞,想要趟一趟这股浑水了,以后可有好戏看了,哈哈哈……” 笑音未止,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众人面前了。 第四十六章 勾结 风净瑶第一时间扶起了地上的萧寒枫,紧道:“寒风哥哥,你还撑得住吗?我这就为你疗伤。” 夜澈一回身就看到她全部心思都放在萧寒枫身上,看都不看旁人一眼,神色不知不觉间暗了下去,颇为失落。 顾清灏也奔上前帮忙扶着,关切道:“我们得找个地方给他疗伤才行,而且也不知道周围还有没有魔道的埋伏,总得有个安全之地休息。” 夜澈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看在风净瑶的面子上给他们行了个方便。 “各位若不嫌弃,可以到里面我的山洞里躲一躲,那里有我流火岛的符篆镇守,还布有一圈缚仙网,应该是这苍山境内最安全的地方了。” 沈青时登时就跳脚了,埋怨道:“那你刚才怎么不说?” 夜澈翻了个白眼,呵呵道:“说了有用吗?你能摆脱那些骷髅人往外走半步吗?要不是你们毁了我的缚仙网,我也不会出来,不出来就不会遇到这种晦气事,弄的小命差点没了,说到底,还是你们连累了我。” 沈青时闻言,瞬间就蔫了,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众人随夜澈来到山洞,果然看到洞口贴着两张黄符,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挂满了缚仙网,半点空隙都不漏,的确防备周到。 山洞里面更是别有洞天,流火岛不愧是连顾氏都要巴结的大势力,家里的儿子出来试炼都要带着各种绫罗软毯,熏香华服和精巧用度。 一进山洞,迎面便可看到铺在墙壁和地面上的豹皮软垫,铺的那叫严疵合缝,一丝漏掉的缝隙都没有,弄的众人在洞口徘徊许久都不敢进来,生怕这么珍贵的锦缎被自己的鞋底给糟蹋了。正对洞口采光最好的地方,放了一张紫檀小桌,桌角和边沿镶有金线,镂空花纹处沿着纹路走势贴合极细的银质细条,金白交辉,闪闪发亮。桌上摆着一块羊脂玉的棋盘,棋盘上两盒黑白棋子是由猫眼石雕刻而成。桌子另一边放的是一套紫砂茶具,色泽黛黑光滑,雕花精细小巧,壶口处还冒着白色的热气,淡淡茶香沁人心脾。再往里去,便是墙角处堆着的各色男式锦服,从里衫到中衣,再到外袍,全都分类摆放,整齐熨帖,每摞衣服旁边都各放一个一掌大的香炉,青烟袅袅若有若无。山洞最里面则是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食盒,其中大部分都是关着的,仅开着的那两三个,众人往里看了看,是吃剩的云片糕和莲叶羹,剩下的空间装的就都是酒了,只是酒未开封,又无标识,所以看不出是什么酒,不过看到这些东西的规格,想必那酒也必不是凡品。 几人目瞪口呆的站在洞口,犹犹豫豫半天才磨蹭着往里挪了几步,夜澈感觉不对,回头看了一眼,招手道:“都愣着干嘛?进来啊。” 于是,众人终于忍着肉疼踩了进来。 风净瑶把萧寒枫放在紫檀桌边,伸手就要给他倒水喝,可能是那茶具华贵的有些太明显了,她手刚要碰到的时候就突然停住了,这才想起这是人家的东西。若这东西只是个普通凡品,就算是别人的,她用一用其实也无妨,不同就不同在它实在价值不菲,这可就不能随便乱动了,需得问过主人才行。 她手指颤了颤,微觉尴尬,刚要开口询问,夜澈却像是早就洞悉她心中所想,头也没抬道:“随便用,当成自己家的就行。” 一边说一边从桌下抽出一个暗格,把里面的瓶瓶罐罐一一拿出,排了长长两排。 “每瓶是什么药应该不用我告诉你了吧,药灵岛的人比谁都懂药,用鼻子闻闻就知道了。” 风净瑶见到药瓶眼神一亮,点了点头,感激道:“嗯,交给我就好了。” 做完这些,夜澈才两手一拍,任他们各自休息,再不招呼,只坐在风净瑶身边,单手托腮静静看着她为萧寒枫上药疗伤。 风净瑶似乎被他盯得有些难受,忍了几次之后终于忍不下去了,转向他轻声道:“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夜澈见她终于能看见自己了,当即做了个哀怨的表情,把胳膊一伸,卖惨道:“你总算看见我了,我也为你挡了一剑,伤口也在流血呢,可你却只紧张这个萧公子,看都没看我一眼,也太伤人了吧?” 风净瑶低头看了看他的伤口,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他的伤虽是真的,但却不是断骨断肢,根本不影响他活动,他若真想给自己止血,早就自己上药了,还至于拖到现在?明摆着就是想讹她。 她端坐不动,轻轻把手里的药瓶摆放回原位,娴静道:“难不成夜公子自己忘了是哪瓶药了?” 夜澈啊一声,没想到等来的居然是这个回答,当即愣住了,这和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知道这是风净瑶不愿意理自己,他失落的叹了口气,可怜兮兮的把药收回暗格,委屈的嘟囔一声:“就知道是这样。” 他此刻的样子竟像个委屈的孩子,哪里还有半点刚刚的倜傥风姿。 风净瑶见他把药收起来了,立刻道:“别收啊。” 夜澈闻言停了下来,抬头道:“你还没用完?那我再拿出来……” 风净瑶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还没上药呢。” 夜澈随意的哦了一声,瞟了一眼伤口,无所谓道:“没事,这点小伤,不上药也不要紧的,过两天自己就好了。” 风净瑶对此可不赞同:“怎么不要紧?受伤了当然要上药,那样才好得快,你有受虐癖吗?有药还不用。”说着拿起自己左手边的一个药瓶,打开封盖。 夜澈见状,刚刚还低眉垂目的落寞表情一下子变的眉飞色舞,嘴角扯出一个坏笑,赶紧挪到她跟前,几乎是蹭着她的肩膀说话的。 “既然风姑娘心善,主动为我上药,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有劳。”说着已经撩起袖子,把胳膊递了过去。 风净瑶恍悟上了他的当,脸色又染上一层绯红,微愠道:“你……你这人怎么这样?” 夜澈却还是笑嘻嘻的,根本不担心自己会惹恼了她。 “怎么?风姑娘这是后悔了?也没关系,反正这里就只有我们这些人,没人会出去乱说,说风姑娘你治伤反悔,中途弃患的。” 说完,作势就要把胳膊收回来。 风净瑶歪头一瞥,只见众人果然都眼巴巴的盯着这边,那眼神也看不出支持或不支持,甚至就连看热闹的意思都不是很明显,可即便这样,他们还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这边看,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心思。她顿时觉得自己被一个无赖盯上了,没办法,人家刚还把药借给自己了,这会儿总不能翻脸不认人吧,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人看着,面子还是得给的。 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情不愿道:“拿来。” 夜澈那条根本没想往回收的胳膊只微微动了一下就放回去了,腆着一张笑脸得意的很。 风净瑶动作轻柔的为他清洗了伤口,上药的时候还特意吹了吹,手法娴熟,利落干脆。上完药后准备拿纱布包扎,一转眼却发现药盒里已经没有纱布了。 “这……没纱布了,怎么办?” 夜澈抬眼看了一眼,果然看到药盒里空空如也,眼珠滴溜一转,转到风净瑶腰带上的白色垂纱上了,顺手一拽道:“用这个就好了。” 风净瑶瞪大眼睛,紧赶慢赶也没抓住,不可思议道:“这是我的东西,姑娘家的私物怎么能随便让男子拿走呢,你快还我。” 夜澈已经用嘴叼着一边,往自己手上缠好了,含含糊糊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那些虚礼,都说医者仁心,在医者眼里病患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连宽衣查伤都是平常事而已,更何况是一条丝带,药灵岛的人可不该这么迂腐才对啊。” “你……你这个人……” 风净瑶被说的哑口无言,无话可说,干脆头一扭,惹不起躲得起,离他远远的。 夜澈仔细的卷下袖管,生怕蹭坏了丝带,用手不断磨搓着伤处,表情那叫一个美。 冷凝溅抱剑靠坐在对面,眼角一抽:“诶,我说,你是不是对哪个姑娘都是这样的,之前你可还说过对秦小姐一见倾心,还说是缘分,要和人家结秦晋之好呢,怎么这么快就变了?” 风净瑶动作一顿,转眼看他。 夜澈看风净瑶朝自己看,神色一紧,赶紧为自己解释:“我那是早就知道她并非真的秦初韵,才故意说出那些话扰乱她的,怎么能一样?”说着转向风净瑶“风姑娘,你可要相信我呀,我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有些热情,可我绝对不是沾花惹草之人,我对感情很专一的!” 风净瑶对这些不在意,装没听见,继续看着萧寒枫了。 夜澈讨了个没趣,又不敢说的太急,怕她反感,于是闷声闷气的缩在一旁自己委屈去了。 沈青时自打见风净瑶第一眼就万分惊艳,现在看她的眼神也是如望神祗一般,仰慕且敬重。他以照顾自己最好的朋友为理由,蹲到萧寒枫身边,拖着腮帮子道:“原来风姑娘是药灵岛的人,我们都不知道,难怪这么厉害,刚才都惊到我了,真是深藏不露啊!” 风净瑶礼貌的笑了笑:“我虽是药灵岛的人,可也已经离岛多年了,算起来,我还是与中原仙道更亲近些。” 沈青时却摆了摆手,呔了一声:“即便如此,那也是四岛三峰的人啊,而且听易临刚才说,你还是嫡系血脉?那地位就更不简单了,没想到风姑娘还有如此家世,之前怠慢了,姑娘勿怪。” 四岛三峰是修仙门派中一个特殊的存在,虽同为修仙门派,却不分属于仙魔两道的任何一道,独树一帜,自成一体,常年与世隔绝,不牵涉仙魔争斗,不关心领地以外的一切纠纷,即便偶尔会与仙道有些客套往来,也大多是敷衍了事,顾个面子即可,俨然就是个大世界里分出的小世界,完全是另一套势力体系。 这个组织乍听起来好像和鬼域有点像,都是脱离仙魔两道的存在,可深究起来却又与鬼域有所不同,因为他们隐藏之深,根本没人了解他们真实的实力,也就没人有底气敢轻易和他们撕破脸,神秘之余却又对中原毫无兴趣,和鬼域那种暗藏野心,目标明确的组织比起来,是真正的不问红尘。而且就连鬼域,也从未找过他们的麻烦,是不敢还是不能,无人知晓。 若真有一天鬼域崛起了,放眼天下,恐怕也就只有四岛三峰有与其分庭抗礼的能力了。 而清渺峰,流火岛和药灵岛就是其中的两岛一峰,在仙道有如神祗般地位的清渺峰,也不过是四岛三峰之一罢了。 它在仙道的地位,不言而喻了吧? 风净瑶浅浅一笑,摇头示意自己并无怪罪。 顾清灏沉默半晌,听到风净瑶是药灵岛的人,忽的抬起头:“那风姑娘必会克制外面邪术的功法了,可否带我们破除禁制?” 谁知风净瑶却摇了摇头:“我虽会御水之法,恰能破解化灵邪术,但修为没有易临高,不是他的对手,解一时之危尚可,若要正式对战,恐无胜算。” 顾清灏闻言又颓了下去,自己窝在一角不知在想什么,再不顾外界的闲言碎语了。 夜澈见状挑了挑眉:“就算出不去也不用这么沮丧吧?我们这么多人不是都在吗?”拿出点世家风范好不好? 谁知,顾清灏却恍若未闻,一点反应都没有。 风净瑶定定看了顾清灏两眼,然后给夜澈递了个眼色,轻声道:“顾公子并非担心他自己,而是担心秦姑娘。” 秦初韵不知是何时被调包的,现在也不知人在何处,这里又处处都是魔道的埋伏,她孤身一人必定凶多吉少,说不定都已经被易临抓住了,也难怪顾清灏如此失落。 段逸尘生来冷性子,对外人的事实在上不了心,在所有人都面面相觑担心不已的背景下,只有他淡淡瞥了一眼就面无表情的扭过脸了,可他收回视线的过程中,却无意间看到冷凝溅小臂上晕了一抹红,即便是在红色的衣服上,那片血渍也还是很显眼。 他忽的眉头一皱,沉声道:“你受伤了?什么时候伤的?” 冷凝溅似乎听他说问起才想起自己有伤,这才收回目光低头看自己手臂,只淡扫一眼,轻轻甩了两下,道:“刚刚不留神被蹭了一下,没大事。” 段逸尘问都不问一句,直接把她胳膊托起,撸上袖子,一节白嫩如藕的细长小臂露了出来,上面还趴着一条指甲挖出的深红血沟,一直由手肘处蔓延到了手腕处,那一道红线在莹白的皮肤上显得异常刺眼。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立刻从自己衣摆上徒手撕下一条,拿出早前就备在身上的金疮药,一半涂在伤口上,一半洒在布条上,一丝不苟的缠在她整条小臂上。 “这么不小心,还能让他们乘虚而入了,你就是这样对敌的?” 冷凝溅撇了撇嘴,竟然有些委屈姿态:“都说了是不留神嘛。” 段逸尘声气仍然很沉:“下次再敢懈怠,伤的就不是胳膊了,看你长不长记性。” 话虽责备,可他神态语气中却含着一股不太浓重,但足够使人察觉的关切。是以冷凝溅并没有被骂的觉悟,而是任由他摆布自己的手臂,似乎这是一件极为习惯的常事。 风净瑶在对面见此情状,立刻收拾起桌上的金疮药、止血散、还有一些止痛的药,朝他们走去。 她柔声道:“我来看看吧。” 谁知段逸尘却冷硬且言简意赅的回了句:“不用。” 风净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应,当即怔住了,反应了一会儿,又试探道:“我毕竟懂些医理,处理的应该会更好一些,这样对冷姑娘的伤也有好处,而且好歹给冷姑娘用些止痛药,她会舒服很多。” 段逸尘却仍然不领情,依旧惜字如金:“不需要。” 风净瑶再次碰壁,只觉得异常尴尬,任她再想帮忙,也没有勇气继续自找难堪了,不自然的笑了笑,只得把目光投向了冷凝溅,试图询问她的意思。 冷凝溅迎上她的目光,心中了悟,却也只是敷衍一笑:“这些小事向来都是我们自己处理的,姑娘的高超医术于我们而言怕是没什么作用,至于什么止痛药,更是没必要,还是不劳烦外人了。” 她虽不像段逸尘那样连话都不对人说,但态度也称不上客气,言语之中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厌烦别人插手自己的事。 风净瑶不禁暗道:素闻段氏最为自恃清高,门中之人不论地位高低,俱都生有几分傲骨,随便拿出一个来,都比其他门派的嫡系子弟还要冷峻几分,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她自讨没趣了一趟,却丝毫没有生气,而是心平气和的回去了。 她不生气,可不代表一心爱慕讨好她的夜澈不生气,他看上的姑娘在他面前被人驳了面子,那还行? 只见夜澈嘲讽一哼,愤愤道:“这是什么态度?人家好心好意去给你们看伤,你们还要死不活的,知不知道好歹?” 段逸尘包扎的动作骤然停下,没有言语,冷凝溅也微微侧头看向他,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没有不满,没有回击,倒更像是轻视。 夜澈也不是软蛋,看见这种眼神万没有退缩的道理,当即也来劲了:“我又没说错,你露出这种眼神干什么?是想打架?本公子还真不怕!” 段逸尘回过头来,看向他。 风净瑶心道不好,赶紧拉住夜澈,把他扯回了自己的位置,紧道:“快别说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干嘛非要小题大做。” 夜澈顺势把爪子伸到她胳膊上,不动声色的环了两圈,这才一脸为她主持公道的表情道:“我这是替你鸣不平啊!你好心好意帮人,可他们却让你难堪,你脾气好能忍,我可不能忍!你等着,今天我一定为你出这口气!” 冷凝溅呵了一声:“想必夜公子从前也经常替人鸣不平吧?瞧这阵仗熟络的很!一个花花公子而已,还真把自己当成人物了,人家本人都没说话,你逞什么英雄!” 夜澈闻言,原本就不愿罢休的情绪里更带了几分怒气,再怎么说,他也是流火岛的少主,被人这样嘲讽,流火岛不要面子的吗?这下就算不为风净瑶,只为他自己,他也得较一较真儿! 眼看两边就要剑拔弩张了,风净瑶急急挡在中间,赶紧打圆场:“对了,我想起来了,你们之前灵力受制是因为雨水里有古怪,你们淋雨中了毒。现在这种时候还是先恢复灵力比较重要,我来的时候看到沿途有能用的草药,只是得出去采一趟,你们谁陪我去一趟?” 果然,一提灵力之事,几人全都顾不得吵架,全部心思都放在恢复灵力的大事上了。 沈青时不解道:“说到这个,我还想问呢,怎么你和夜公子都没事?还有他们两个,好像也没受影响,只有我们几个完全失了灵力,这怎么回事?” 夜澈得意一笑,道:“我和瑶儿当然没事了,人尽皆知,药灵岛的人自幼服食百草,生来就有抗毒体质,再加上后天深习岐黄之术,不要说那些不入流的小毒小病,就连世间最毒的万种毒药聚在一处,都未必伤的了他们。而我本就来自海外,不论是修炼法门还是体质条件,不说与你们完全不同,也总有特殊的地方,所以你们中原的药对我的效用自然大打折扣,我再稍稍用修为抵抗一下,当然就没事了。” 风净瑶闻听“瑶儿”二字,不禁轻皱眉头,他们这才刚认识多久,两个时辰?不对,他们除了知道彼此的名字和家族以外,就一无所知了,这连朋友应该都算不上吧?他却连“瑶儿”这种称呼都能随口叫出来,连上官羽这个大哥都没这么叫过她,他可是迄今为止第一个这么叫她的人,这让她十分别扭。 沈青时顿时恍然大悟,接着又问:“那段公子和冷姑娘呢?他们可是地地道道的自己人。” 段冷二人静静听着他们谈论,听到这里只抬头淡淡看了一眼,没有搭话的意思。 夜澈斜眼瞥了一眼他们,不咸不淡道:“他们?他们应该就是全靠修为,硬扛下来的。” 沈青时闻言心中微动,光靠修为硬扛?他平时虽然疏于修炼,可真要算起来,他在同辈人中还是算得上中等水平的,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太差,这样的水平属于正常。他原以为就算段冷二人修为高过他,也应该不会高的太离谱,别看外界总传冷凝溅是多威风的女将军,段逸尘是多高傲的冷面高手,再厉害不也和他一样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小辈吗?还能高出一个界限不成?是以并没有把他们的厉害放在心上。 可如今一听,却不得不让他重新认识一下他们的“厉害”了。如果说他是因为修为“稍有不足”才沦落到灵力尽失的地步的,那顾清灏又该怎么解释?人家可不是纨绔子弟,平日只知摸鱼打鸟,能逃一天是一天,以他那温雅端正的品性,平日修炼必是尽心尽力,不会懈怠的,这都和他一样灵力尽失了,那就说明这毒是真的上档次!可段冷二人却面不红,心不跳,一点反应都没有的扛住了,不但扛住了,还能运功御敌,而且看上去并无勉强,这修为恐怕已经高出了他们这个辈分该有的水平了。 此时他心里,只觉又惊又羡,甚至还有一点想对他们敬而远之的感觉。冲夜澈和风净瑶呲牙笑了笑,手插袖管缩了下去,蹲在萧寒枫身边不再言语了。 夜澈把头一扭,笑眯眯道:“不如,我陪你去采药吧,我也学过一些医术皮毛,草药还是认得一点的,帮起忙来也方便。” 现在这个山洞里,能帮她的估计也就只有他了,段冷二人不必指望,顾清灏兴致缺缺,沈青时啥都不懂,既能帮忙还有能力自保的,除了夜澈还有谁?没办法,只能将就将就了。 “那好吧,劳烦夜公子了。” 夜澈大手一挥,十分豪气道:“不劳烦不劳烦,能和你一起采药,是我的荣幸才对!” 风净瑶无言以对,按着眉心轻轻笑了笑,无奈的朝外面走去,夜澈紧紧跟随,半步不离。 而此时苍山境内的一座崖顶上,易临和一个身披黑色斗篷,把自己蒙的严严实实的虚幻身影并肩而立。 他双手抱臂,嘴角弯起一抹邪气弧度,眯着眼眺望崖下景色,歪头道:“这次鬼域主动找魔道合作,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幻老低沉的声音像被揉进了沙粒一样,嘶哑深沉。 “这个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只要联手除掉他,整个仙道都会被我们吞食,这桩买卖你们不亏。” 易临不阴不阳的“哦?”了一声,侧目看他。 “我看未必如此吧?” 幻老语声微顿,忽的呵呵一笑,装傻道:“若非如此,那护法以为如何?” 易临最看不惯这种说话七拐八拐的老油条,瞪了他一眼,蔑道:“我看,就算仙道被灭了,也不一定是被“我们”吞食吧?恐怕到时候,魔道就会成为鬼域的下一个目标了。这次联盟,说穿了,你们不过就是想借我们的手除掉上官羽罢了。不管是他折在我们手里,还是我们被他重创,鬼域都能得利,我说的对与不对?” 幻老的斗篷被一阵急来的风刮起,虚化的身形在夜色里摆了摆,更显飘摇不稳。 半晌后,他才沉沉出声:“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应承这次合作。” 易临松开抱住的双手,负于身后,少年之身竟蓦地有了一股老成姿态,与他的形象大为矛盾:“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但同时也知道上官羽这个人的重要性,连鬼域都压不住,若他日与魔道为敌,麻烦一定比被你们利用大,所以即便你们不怀好意,我们也愿意走这一遭。”说着突然转身正对他,严肃道:“我和你说这些,就是想警告你,你们的心思魔君都知道,不要以为我们是任人摆布的傻子,动手之前掂量着点,千万别过分了。” 幻老哈哈笑了起来:“护法放心,大家既然都是聪明人,我们又怎会在目的达成之前自断臂膀呢?就算真有反目的一天,也一定是除掉绝影之后。现在,尔等尽可放心。” 易临唇角微弯:“如此便好。” 他们正说话,身后突然有人抬着一个粗布麻袋走上前来。 麻袋外面有多处磨损,颜色淡白,就是那种农家常用的普通麻袋,简朴至极,里面鼓鼓囊囊不知放了什么东西。下属将麻袋扔在地上,退守一旁。 易临走上前,解了袋口的松散系绳,脱去袋口,里面露出来的竟是一个人头。 幻老飘飘荡荡的移过来,谨慎道:“这秦家的小丫头可是个很好的筹码,你就放这么随便的地方?连个封印也不加?” 易临笑道:“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安全,他们现在被困在九回阵里,应该正满门心思想怎么出去呢,怎么会注意到这么个平平无奇的口袋?而且她的灵力已经被我封了,一个口袋足够装她了。倒是上官羽,他才是最大的麻烦,你到底处理好他没有?” 幻老自信满满道:“放心吧,你以为他现在为什么迟迟不现身,还不是因为他动用了逍遥诀,现在灵力至少损耗了八成,肯定找地方调息恢复呢,要不然以他那猖狂性子,早就直接一扇子解决这些喽啰,带这些仙道苗子回去吃饭了,怎么可能一直龟缩不出。” 易临还是不放心:“能拖多久?” 幻老思忖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他修为异于常人,恐不能以正常情况忖度他,语气也不比刚刚自信了:“从来没人知道他修为的深浅,若说准确时间,我不知道。不过最多应该不会超过两天。” 易临望着崖下隐约可见的一个山洞,轻声道:“看来,我们要抓紧了。” 第四十七章 水深 自打风净瑶和夜澈出来,夜澈就一直滔滔不绝如苍蝇般的在风净瑶耳边说那些讨好谄媚之言,风净瑶紧皱着眉头,一边踏荆躲棘的走着,一边忍受着耳边的聒噪,就差没把耳朵堵起来了。 “诶,瑶儿你是药灵岛的人,怎么会长居仙道呢?就算你和上官家有亲缘,也断没有有家不回,寄人篱下的道理啊,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为难的事?还有,你今年多大了?家中可有为你定过亲?若是没有,改日我就登门拜访,不对,有也没关系,左右你还没嫁人,我直接带人去就是了,到时候管他有没有过婚盟,凭我的家世,我们又这样般配,你家人一定会同意我们的,你放心好了……” 夜澈微弯着腰,将头伸到风净瑶耳边,拿捏着一股轻浮语气,眉眼都快眯成一条缝了,张着一双薄唇还待再说,风净瑶却突然停下脚步,面带愠怒的看向他。 “夜公子,这种逾矩之言你还是留着跟你那些红颜知己说吧,我虽不是什么自命清高的世间绝色,却也是有家世门第的自洁之女,你对我说这种轻薄话,不觉得有些侮辱人了吗?之前或许是我碍于礼数和彼此的颜面,不愿对你辞色相加,才导致你误会了什么,如今我便对你说清楚,我虽性软,却也不是不清不楚之人,公子日后如无必要,还是不要靠近我的好。我本无意冒犯,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话音落下,风净瑶微微颔首还礼便直接转身走了。 夜澈见到的风净瑶一直都是温柔和煦,脾气极好的,所以才敢肆无忌惮的挑逗她,可万没想到这样脾气好的人还真有刚烈刺人的时候。他呆在原地半晌都没回过神来,那双桃花眼眨了两眨,蓦地邪笑起来,面色较之前更兴奋。 “瑶儿……” 风净瑶斜眼看了他一眼。 “呃……风姑娘,你误会了,我并非那种滥情浪荡之人,那都是外界瞎传的,其实我对感情很认真的,我对你的……也是真的!你不要直接判我死刑好不好?就算是死刑犯,还得给人家自辩的机会呢,更何况是我。即便你不愿意相信我的一腔真情也没关系!好歹别拒我于千里之外啊,做个朋友总不会也不愿意吧?我就真的那么不堪?” 说着说着他慢慢低下了头,漂亮的唇角微微往下一拉,低眉垂目,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就差两滴梨雨夺眶而出了。 风净瑶见他这副样子,实在哭笑不得,自己都还没怎么样,他怎么还委屈上了?弄的好像是自己欺负了他似的,瞧那两滴晶莹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的样子,连她的心都跟着一紧一紧的,生怕下一刻就掉出来了。这哪里是个世家公子?分明是个无赖泼皮! “你这个人……怎么这般无赖,分明是仗着我心软,故意拿捏我,我……我算是没办法了……”说着揉了揉眉头,又气又无奈。 再看夜澈,人家根本没有鸣金收兵的意思,也难为他一个大男人竟然做出如此为男子不耻的姿态,只为逼风净瑶妥协?!还真是个“旷世奇才”! 僵持片刻,风净瑶还是心软了。 “做朋友可以,不过说好了,只是做朋友,你若是再说些有的没的,我可不管你是哭是闹。” 夜澈猛地抬头,眼里的泪像水龙头一样,说收就收,利落的很!他挂着一副得逞笑意,紧道:“你说的,说了就不许反悔,既是朋友,你就不能对我视若无睹,我的问题你也不能恍若未闻!” 风净瑶叹息着撇过头,嫌弃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放的下身短,做出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的。” 夜澈也撇了撇嘴,不屑道:“什么体统不体统的,本公子眼里只有愿不愿意,没有体不体统,人怎么能让那些世俗枷锁困住呢?那人生未免太过无趣了些。只要我活的自在,谁敢多说半句!” 风净瑶停下拨动草药的动作,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夜澈被她冷不丁的打量目光盯的一愣,她也会用厌烦以外的眼神看自己?他干咳两声,疑道:“怎么了?我说错了?” 风净瑶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想起之前我哥也这样说过,你倒是与他性子相投。” 听到这句,夜澈突然神色一滞,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似的,眼波愈发深沉,说话的语气也阴阳怪气了起来。 “哦?他当真如此说过?那他还说过些什么?” 风净瑶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夜澈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听你说我与他性子相投,所以好奇罢了,想着我若真与他脾性相近,那必要交个朋友。” 风净瑶却如临大敌,赶忙摆手道:“不必,他的事我不清楚,要交朋友,你自己去找他。” 夜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你至于这么怕我吗?能吓的让你这种自洁之女连谎话都说了,我与你的关系是不是也算与众不同了?哈哈哈……” 风净瑶气道:“你怎知我说的是谎话,我虽是他妹妹,但也不能将兄长的日常应酬尽数了解,这很合理啊。” 谁知夜澈却向她投了个鄙视的眼神,啧啧道:“还真是温雅贤淑的好坯子,骗术烂到这个份上,我都不忍直视。” 风净瑶脸早已红了一大片,但还是强做挣扎道:“你什么意思?” 夜澈抱着手缓缓走近她,每走一步便说一句:“刚刚我说的话虽是由心而发,可在世俗教条看来,却是狂放妄言,若是严重了,说不准还会被安上一个离经叛道的罪名,如此言论,试问谁会说给一个不亲近的人?他连这种话都会对你说,你们的关系定然亲厚!” 风净瑶急急反驳:“那你不是也对我说了?我于你而言可和陌生人差不多。” 夜澈此时已走到她身边,听着她说的话点了点头,摩挲着下巴很认真的表示赞同,谁知头点着点着,倏的停下,意味不明的斜眼看了她一眼,下一刻却突然出手,猝不及防的揽住了她的腰,直接把人往自己怀里一扣,轻声道:“你对我来说可不是陌生人,而是我喜欢的人,对你说那些话自然不妨事。” 风净瑶猛然被他长臂拐走,心中漏了一拍,惊慌之际未及反抗,直到听到那句“我喜欢的人”才猝然回神,急急推开他,倒退数步,羞怒道:“你这无赖,刚刚还答应过我……” 夜澈一挑眉,无所谓道:“你都说我是无赖了,还要用信守诺言这一套堵我的嘴?” 风净瑶:“……” 风净瑶只感觉今天自己出门没看黄历,原本是想进来救寒枫哥哥的,现在倒好,寒枫哥哥没救好,还惹了这么个克星,偏她还硬不下心肠,是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风净瑶长呼一口气,索性直接无视他,他爱怎么闹就怎么闹,自己就装听不见看不见总行了吧? 夜澈见她自顾自走了,似乎真的不想再理自己了,垂眸想了想,忽道:“我还以为风姑娘借了我流火岛的方便,多多少少会对我存些感激的,没想到竟会如此绝情。” 风净瑶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夜澈皱了皱眉,又道:“你刚还说我与你哥哥性情相投,可你对我和你哥哥的态度可是大相径庭,看来我真该去找找他。” 风净瑶闻言,果然立刻停了脚步。夜澈见状眉头一松,得意的笑了笑。 风净瑶没有回头,背对着他,语气僵硬道:“去找他?呵呵,我劝你还是不要去了。” 夜澈不解其意,问道:“此话怎讲?” 风净瑶转过身来,此时的表情却像是瞬间换了个人,满是严肃防备。 她语气平稳道:“你去找他,那你的事情恐怕就做不了了。” 夜澈忽的眯起眼,嘴角的笑意愈发勉强:“风姑娘你在说什么?我流火岛是接了仙道的请帖来的,除了试炼以外,还能有什么事?” 风净瑶微微一笑,道:“阁下的事,我怎么会知道,不过我想夜公子一定不会忘记的,对吗?” 夜澈定定的看了她两眼,勉强维持的笑意彻底散了,眼睛里的温度也逐渐凉了下来。 他长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惋惜:“看来,你连装糊涂都不肯了。” 风净瑶缓缓道:“净瑶一向糊涂,不然也不会任你胡闹那么久。” 夜澈呵了一声,沉声道:“那你如今突然愿意暴露了,就是因为我说要去找他,你怕我妨碍他,才不愿继续与我拖延了?” 风净瑶点了点头:“是。” 夜澈凉薄一笑:“那你就不怕我把你给灭口了?” 风净瑶道:“你会不会灭口与我无关,他的事才和我有关。” 夜澈却突然难过了起来:“你那个哥哥到底哪里好,值得让你这样对他,旁人真是一点都比不得。” 风净瑶单手负后,抚了抚挂在腰带上的软鞭手柄,神色如常道:“有些人的好本就无需旁人看到。” 夜澈转着手上的玉戒,语气有些怅然:“是啊,有些人的好似乎是注定只为那一人而存在的,我看不懂别人的,别人……也看不懂我的。”他再抬眸的时候,目光已变的晶亮犀利起来:“不过,你是怎么怀疑到我头上的。” 风净瑶踟蹰片刻,似是不太愿意说出接下来的话,可最后还是答了一句:“怎么说我也是四岛三峰的人,别的地方不知道,四岛三峰的水有多深,我还是清楚的。” 夜澈一言不发的盯着她看了好半晌,忽的笑了起来,口中念叨着:“如此妙人,可惜了,可惜了……”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裹在风中并不响亮,随着风过,最后几声“可惜了”也彻底被淹没了。 两人相距约十步距离,相看无言,站立不动,谁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空气似乎都要凝结了。 不知过了多久,夜澈把抱着的手臂松开,缓缓探向腰间。风净瑶眸光一闪,负在背后的手渐渐收紧。 正在夜澈的手刚碰到腰带的时候,一阵疾风刮过,呼啸之声随之响起,衬着衣发翻飞的声音,顿显四周死寂的可怕。 可下一刻,夜澈和风净瑶却同时抬起了头,都目光惊愕的看着对方。 旁边不足一丈远的灌木丛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草木摇晃起伏,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向这边靠近。 二人像是心中洞察了什么,默然对视片刻,一齐缓缓转过头去,只见一片葱郁枝叶后面竟走出了一只虎头狼身,足有五六人高的巨大妖兽! “虎狼骑!” “虎狼骑!” “嗷呜―” 一声非狼非虎的啸声响起,只见那头妖兽瞪着铜铃大的晶黄色瞳孔,一身硬如刺的暗黄皮毛抖了几抖,身上的一半虎纹随着身体拉伸几度扩展收缩,狼尾轻轻一摆便将身后的灌木拦腰折断了!它先是仰天啸了几声,然后才慢条斯理的踏步向前,凡是被他踩中的东西尽皆华为碎末,那张能盛下六七个人的血盆大口对着夜澈和风净瑶缓缓靠近! ………………………………… 山洞内火光昏暗,挂在墙壁上的几簇篝火摇摇摆摆,映的萧寒枫本就黯淡无光的脸更加憔悴了。沈青时拖着腮帮子百无聊赖的蹲守在他身边,眼皮像坠了千斤坠一样,闭闭合合,好不辛苦,就在他拼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好不容易把眼睁开一条缝的时候,却见萧寒枫的睫毛似乎动了一下。 他立马打了个机灵,揉了揉快粘在一起的眼皮,趴在他跟前,紧道:“寒枫?你……你醒了?” 萧寒枫想伸手摸自己的背,可奈何身体根本不听使唤,手僵在半空愣是动不了,眉头拧在一起,痛嚎一声:“痛煞我也!” 他这一叫唤,洞里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四道目光齐刷刷的朝他投过去。 顾清灏和沈青时扶着他坐起来,看伤喂水,一番照料,萧寒枫这才缓了口气,恢复了几分生气。 顾清灏按着他的肩胛骨松了口气,道:“还好,没伤到筋骨,应该只是皮外伤。” 萧寒枫蔫蔫的点了点头,说话的力气都懒得用,只抬头粗略扫了一圈,却没见风净瑶,立刻道:“净瑶呢?她怎么没在?” 顾清灏道:“她和夜公子出去给你采药了,还没回来。” 萧寒枫一听就急了:“她和夜澈一起?怎么能让那小子……嘶……”他话刚说到一半,谁知太过兴奋,一时忘了背上还有伤,当即痛的呲牙咧嘴,好似背上的皮肉一寸寸的裂开了似的! “怎么能让他们一起去呢!而且这么晚了,她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事了?” 说到这里,顾清灏也觉得有些不妥,懊恼道:“都是我不好,采药这种事本就不该让姑娘家出去冒险,我一个大男人,该陪着的,可是我……既然你醒了,这里应该不用看着了,我现在就去找他们。” 说完他立刻拿起手边的佩剑,步履生风的往外走,段逸尘见状,竟破天荒的开口提醒道:“你若是不想死,最好呆在这别动。” 顾清灏将将在洞口停住,扭头道:“可风姑娘和夜公子还在外面,我们也不能不管他们呀!” 段逸尘拨弄着手边一只火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声冷气道:“反正他们已经在外面了,是吉是凶我们都改变不了,与其贸然出去,徒增一条人命,还不如能保一个是一个,死的人越少越好,不是吗?” 萧寒枫听完实在忍不了了,当即炸毛:“我说你这人说话怎么那么难听,什么叫死的人越少越好?那是我们的同伴!怎么能轻易放弃!你这人也太冷血了吧,真不知你们段氏的门生是不是眼瞎了,才肯为你们卖命!” 第四十八章 各个击破 段逸尘冷哼一声,不屑道:“他们瞎了眼,都没看上你萧家,来的却是我段家,啧啧啧。” 别看萧寒枫如今重伤在身,一副虚弱蔫嗒的样子,可逗起嘴来还是寸步不让,硬撑着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段氏本事大,那怎么也和我们一样被困在这?有本事你打出去啊!光有嘴上功夫,整天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关键时候还不是一无是处!” 段逸尘向来不屑与那些庸碌之人过多接触,因为他觉得那是在浪费他的时间,所以对外人的言谈从不上心,什么话都可以当成耳旁风,可唯独有一点,别人质疑他的能力,他决不能忍!但凡被他听到只言片语,那绝对是触了他的逆鳞,断没有轻易放过的道理,这几乎成了唯一能牵动他情绪的事情。 他不自觉的紧了紧握剑的手,目光凌厉的瞥向他,语气阴沉道:“一无是处?你和我究竟谁一无是处,不妨比比看。” 一直僵在洞口的顾清灏一拍额头,又来了,这两人一定是八字不合,碰在一起就没有不吵的时候,一吵就一定要打起来,可是即便要打,也总该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吧?这节骨眼斗气,有点不合适吧?唉,算了,每次都是他这个和事佬最辛苦,这种棘手事也只有他愿意接。 顾清灏赶在萧寒枫大放厥词之前总算把这一嘴插进去了,陪着一脸极亲近人的笑,好像刚刚的事没发生一样,轻快道:“我看,当务之急还是先找人要紧,虽然段公子说的有道理,但萧公子的忧虑也是人之常情,我看不如这样,你们留守在这里,我出去找人,这样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我能给风姑娘他们帮把手,你们也不会全军覆没。这样打算,应该是最两全其美的,各位意下如何?” 萧寒枫拧了拧眉:“这样也不妥,怎么说也没有让你一个人出去冒险,我们在这里龟缩求全的道理,而且净瑶与我更亲近些,就算要出一个人去找,这差事也砸不到你头上,该我去才是。” 萧寒枫一边说着,就已经扶着岩壁站起来了,踉踉跄跄的朝洞口走去。 顾清灏忙扶住他:“可是你伤成这个样子,怎么……” 萧寒枫摆了摆手,竟蓦地生出一股豪气,挺了挺胸脯,瞪眼道:“只要能救净瑶,别说这点伤,就算是我瘫了废了,也要爬过去救她!”说完拨开顾清灏的手,一头就往外扎,因为走的太急,脚底又虚浮无根,差点绊倒在地,幸而顾清灏不放心,一直在后面虚扶着他,这才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只是这一拉扯,后背又是一阵火辣火辣的疼。 顾清灏刚想再劝,还未开口,却见空中突然一片火光冲天,尖锐鸣响此起披伏,映的半边天都五彩流转,亮如白昼。 顾清灏皱了皱眉:“这是……百家的求救信号。” 萧寒枫也愣住了:“百家的求救信号?这么说,那个方向有人遇难?而且看上去,好像还挺多人的。” 顾清灏点了点头:“是啊,就连秦氏、顾氏、段氏的信号也皆在其中,剩下的是一些小宗门,看来大批人马都已聚集一处了。他们必是遇到了*烦,才会一起放出非紧急时刻不可轻放的求救烟花。” 沈青时一听动静不对,也伸着脖子凑了过来:“方向是西南边,看这距离也离我们不远,我们现在若是赶过去,应该能赶上和大家集合,但也一定会遇上危险,怎么办?走还是不走?” 他们这几天在这个鬼林子里打转,走又走不出,退又退不回,还和族人失散了,手边的干粮和法器也用了个干净,那是真的像孤魂野鬼一样,这会儿终于见到大部队了,难免心中喜悦,但这份喜悦却也伴随着莫大的危险。 萧寒枫只略略观望几眼就扭过头了,无所谓道:“你们随便,反正我得先找到净瑶,等我找回她就去和你们会和。” 冷凝溅用袖子擦剑的动作一顿,抬眼看了他一眼,这小子现在怎么不怂了?他不应该是最兴奋,最想回去的那个吗? 顾清灏还是不放心:“我看,我们还是不要分开的好,要做什么就一起去,好歹有个照应。” 他刚说完,空中忽又暴起一朵白色烟花,也是最后一朵烟花。 萧寒枫见到那朵烟花,突的面色大变,指着烟花的方向颤声道:“那……那是净瑶的烟花!” 顾清灏忙回头看去,惊道:“你没看错?那真是风姑娘的?难道她也……” 萧寒枫顾不得顾清灏的瞻前顾后,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就没了影子。顾清灏喊了几声未得回应,回头看了看其余的人,段逸尘和冷凝溅视若无睹,沈青时一贯明哲保身,自然不愿瞎掺和,面上虽着急担忧,可脚底却像生了根,半点移动的意思都没有,顾清灏见状心中明了,垂首犹豫片刻,还是追了出去,口中还不断叫喊。 “萧公子等等我,我陪你一起去!” 沈青时站在洞口,直到两人的身影和声音都消失不见,才怅然一叹,回去折了新柴,一边烤火一边感慨道:“看来夜公子说的还真对,他的这块地盘果然是最安全的,就他这里没事。” 冷凝溅对着火把仔仔细细的把最后一截剑身擦干净,上下端详了两遍,又把不够干净的地方哈气重擦一遍,这才心满意足的收了鞘。她并没有把剑挂回腰间,而是直接拿在手里,径直朝沈青时走去。 “喂,那死小子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萧寒枫出事了,他会不在?” 沈青时不知道她口中的死小子是谁,一头雾水道:“你说的死小子是谁?” 冷凝溅这才想起这位沈家公子应该还没机会接触过上官羽,也不知道他们之前的事情,自然不知道她问的是上官羽。 “就是那日打擂台的上官羽,和萧寒枫交好的那个。” 沈青时想了想,少顷,才一脸艳羡的回道:“哦,你是说那日在试剑台上剑舞海棠的上官公子?我记得他,我记得他,那样的风采当真是让人难忘啊!” 冷凝溅面色沉了又沉,不悦道:“我问的是他在哪,别说那么多没用的。” 沈青时脸上的崇敬表情才刚做好就被无情打断,看着冷凝溅那张铁青的脸,更是吓得不敢说话,连脸上的僵硬笑意都没敢收,表情古怪道:“我,我不知道啊,他从一开始就没跟我们在一起。” 冷凝溅皱了皱眉:“这么说,他真的不在这里?” 沈青时点了点头。 冷凝溅面色晦暗不明,和段逸尘低头耳语了几句,不知在商量些什么,少顷,二人交换一个眼神,就一起朝洞外走去。 沈青时见他们也要走,那这洞里可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当即紧道:“你们要去哪?这一个个的怎么都走了,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啊!” 冷凝溅头都没回,把剑往肩上一甩,剑鞘正好对准沈青时的心口,沈青时还往跟前凑呢,见状当即色变,急急刹住脚,差点就把自己给串糖葫芦了。 “奉劝你一句,最好别跟着我们。” 沈青时闻言,干笑了两声,很识时务地退了回去,还笑眯眯的做了个请的手势,可惜段冷二人连头没回,根本没看见,偌大的山洞里只剩了他一个,他现在反倒觉得还不如外面安全呢。 萧寒枫一口气跑出了老远,也不顾黑灯瞎火看不清路,袍子上全是荆棘刮破的口子,头上也布满了豆大的汗珠,或许是因为有伤在身,坚持了这许久,终于还是停下喘息了起来。 顾清灏此时也跟了上来,忙扶住他,问道:“怎么样?你还行吗?” 萧寒枫喘着粗气道:“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顾清灏道:“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安全点。” 萧寒枫点了点头:“谢了,等我找到净瑶,一定也陪你去找秦姑娘。” 顾清灏虽然很高兴有人愿意帮自己找初韵,可听他这话的意思,他总觉得怪怪的,究竟哪里怪,他又说不出来,只得顺着话茬接道:“这个不急,还是快点找人吧,迟了恐生变数。” 他这话刚说完,果不其然,两人刚走两步,空中蓦地传来了一道琵琶声。 夜色浓重,月光像一只苍白的手拢在他们的头顶,四脚八叉的树枝被黑暗模糊掉形状,远远看去,似无数鬼魅交错纷乱的爪牙,缓慢的伸向他们,四周明明一片死寂,可他们耳边却呼啸着咧咧的风声和那让人后背发凉的诡异乐声,每一根弦的颤动似乎都扯动着他们的心,诱惑和危险蔓延到每一寸空气中。 顾清灏:“是谁在弹琵琶?” 当然没人会回答他,唯一的回应恐怕就是曲调更快了点。 随着曲调越来越紧凑,他们周围的草木也开始震颤摇摆,簌簌作响,似乎他们身边的每一寸土地都潜伏着看不到身影的刺客,只需一个时机,便会如毒蛇般扑咬过来。如此情景,当真是草木皆兵了! 萧寒枫摩挲着旭阳的剑柄,眯眼岿然不动,对身边的顾清灏轻声道:“看来我们运气不太好,刚出来就遇上麻烦了。” 顾清灏道:“意料之中,可这架势却比我预想的要大,来的应该是魔道里有地位的人。” 萧寒枫从鼻孔哼出一声:“管他是什么人,先打了再说,一会儿我随便找一处地方砍下去,他看我动了,一定也会出手,到时候你就从相反的方向围住他,争取一击即中!” 顾清灏轻嗯一声:“交给我吧。” 萧寒枫悄悄把剑推出剑鞘一寸,余光紧紧盯着四周的变化,面上却不动声色,直到等到下一个曲调即将回转的时候,猛的一拔剑,重重朝自己左手边五步远的草丛劈了下去,这一剑下去,所有的草叶藤枝都被一阵凛冽剑风隔开,分倒两旁,其中藏匿的东西也昭然露出。 只见一道白影贴着长剑急退数步,猛的停住,利落的一侧身,跟着伸出食中二指,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迅疾夹住剑刃,长剑便再也进不得一分,被他牢牢定住了。 萧寒枫不禁心中一慌,却没退缩,而是紧握剑柄死不撒手,一会儿用力往前推,一会儿又使劲往回拉,几个回合下来,俱是无功。与此同时,顾清灏已经在他的掩护下迂回到了白影身后,看准要害,蓄着十成灵力刺将过去! 白影似是早有察觉,起先不动,任由萧寒枫拖着自己,直到顾清灏欺身而上的时候,才举起另一只手,以同样的手法夹住剑尖,手腕一抖,就将他连人带剑给甩到前面来了。 二人出师不利,心中懊恼的同时正待再次奋力一搏,却被眼前白影一手抓一剑,拽了过去!人还没站住,就听头顶传来一声熟悉声音。 “是我,别打了。” 萧寒枫猛的顿住,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硬是愣了两下才抬头,见到眼前的人后,眼神顿时亮了。 “上官!你可来了!太好了,你来了我们就有救了!” 顾清灏也大松了口气:“上官公子怎么是你?我们刚才还以为你和这琵琶声有关系呢。” 上官羽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戒备的朝斜上方瞥了一眼,轻声道:“这个一会儿再说,我们先离开这里,等被她缠上就走不了了。” 奈何天不遂人愿,一道尖锐乐声极不配合的袭来,紧随而来的还有一波利如刀锋的音涟,三人身边的草木被音浪波及,尽数断裂,使得三人瞬间突兀了起来。 上官羽无奈的叹了口气,愁闷道:“果然还是没逃过。” 空中破开一道接一道的涟漪,荡漾开来,所及之处无不裂痕斑斑,萧寒枫和顾清灏的衣服都被划了好几道口子,刺啦刺啦声声不绝,上官羽提着一口真气,俊逸身姿矫若游龙,倒是安然无恙,趁着退身的间隙忙抓住萧寒枫,问道:“你身上那些萧啊,笛子啊什么的给我一个。” 萧寒枫双脚拖地,被他扽着走,一脸茫然道:“我没有啊。” 上官羽瞪大了眼:“你没有?开什么玩笑,你平日里玩弄这种东西还少吗?哪次我见你,你不是换了一个又一个,都不带重样的,现在怎么没有?” 萧寒枫挠了挠脑门:“那也只是平日里玩罢了,出来试炼,谁还带着它们啊。” 上官羽认命的闭上了眼,得,什么都别说了,还是得靠蛮力。 萧寒枫眼看着后面无路可退了,背靠一棵大树,奇怪道:“这也是易临的人?怎么之前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上官羽噗嗤一笑,轻声道:“易临还管不到她头上,她可比易临烦人多了。” 萧寒枫奇道:“你认识她?” 上官羽笑意微凝,转头看了他一眼,沉默良久,才道:“不认识。” 话音落下,他抬手到唇边吹了个口哨,夜色中便凭空跃出了一个黑色影子,影还未落地就听长剑出鞘的声音霍然响起,跟着便是剑光和音涟的较量。一片漆黑天幕下,似有两方闪电不断碰撞摩擦,灵光漫天,声如响雷,连空中那轮皎皎明月似乎都失了光彩,黯然无光了。 那影子竟一个人阻住了势如雷霆的诡异乐声。 上官羽扯了个幸灾乐祸的坏笑,从唇边收回的手打个响指,笑眯眯道:“我们走。” 三人泰然自若的退出了那片黑林,一点不怕后面的人会追上来,步履较之前,可是慢条斯理的多了。萧寒枫担惊受怕了这么久,早就盼着上官羽进来救自己呢,这会儿是有一肚子的话要问,可情势不允许,只得顾紧要的说了。 “你怎么才来,你若是早来了,净瑶也不会和我们失散,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那夜澈也不是省油的灯,万一……哎呀,你还是赶紧和我去找净瑶吧!” 上官羽俊眉一蹙,面色有些沉重:“她没和你们在一起?” 萧寒枫道:“原本是在一起的,后来又跟那个流火岛的少主出去采药了,就一直没回来,我刚才又看见她的求救烟花了,她……”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上官羽打断了:“所以她现在和夜澈在一起?” 萧寒枫点了点头。 上官羽垂眸不语,表情阴晴不定,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不知心里在盘算些什么,过了片刻,又恢复了平静,只抬眸淡淡说了一句:“我知道了。”说完就继续往前走,好似只是听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消息而已。 萧寒枫一看就急了,不可思议道:“那你怎么还不快去救她?就这样……不管了?!” 上官羽把手插进萧寒枫的腰带,像拽牲口一样拉着他走,边走边道:“放心吧,夜澈不敢动她,不光是夜澈,只要我还活着,我倒要看看谁敢打她的主意。倒是你们,已经被魔道的人包围了,刚才那个弹琵琶的就是冲着你们去的,得先回山洞把人带出来。” 他们回到山洞的时候,不光没看到早就离开的段冷二人,就连沈青时都不见了踪影,地上的火堆凌乱不堪,明显有打斗的痕迹。 上官羽眯起了眼,脸色不太好看。 萧寒枫大惊失色道:“他们人呢?刚刚不是还在这吗?难道去救人了?也不对,段逸尘和冷凝溅也不是那种人啊。” 上官羽弯腰拾了一根未熄的柴,一口吹灭,懒懒道:“你们被各个击破了。” 萧寒枫恍然大悟。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有人设计好的,包括我们出不出去,也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上官羽嫌弃的丢了柴,拎起一坛酒,放在鼻尖闻了闻:“易临早就知道你们藏在这里了,外面全是等着瓮中捉鳖的虎豹豺狼,也就你们还觉得这里安全,实话告诉你,除了那个弹琵琶的,现在我们头顶上还顶着不下五个同等级别的索命鬼呢!” 萧寒枫吓的腿都软了,赶紧抓着上官羽的胳膊,躲到他身后,颤道:“真的假的?你别吓我。这上面……还有五个?那可怎么得了!” 上官羽面色并无波澜,好像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兴趣寥寥的把酒放下,明显对它们不是很满意。萧寒枫对他的话半信半疑,疑神疑鬼的左瞧瞧右看看,好像这样就能看到暗处的敌人似的,他正看着,洞外突然传来有人飞掠的声音。 “谁!谁在外面!” 他拾起脚边一根残柴,双手发颤的指着洞口,满是戒备。 一道黑影渐渐从黑暗中显现出来,慢慢靠近洞口,火光也映出了他的容貌。 萧寒枫紧张观察片刻,发现来人却是池展,当即松了口气,瘫坐在地。 池展目光锁定在上官羽身上,眼中再无旁人,直直走过去,朝他点了点头。 上官羽递给他一个满意的眼神,旋即低声道:“两个时辰之内,把事情办好。” 池展利落道:“是。” 上官羽刚要挥手斥退池展,余光却瞥到了顾清灏,倏的一顿,眼珠转了转,笑道:“我知道你心系秦姑娘,一直担心她的安危,只是我这里你也看到了,净瑶这丫头也需要我去找,恐怕腾不出手管别人的事了,我只能告诉你我的手下打探到秦姑娘被易临看押在他们的驻地,只是那个地方,你若独闯,无异于龙潭虎穴,胜算渺茫。你之前对寒枫多有照顾,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袖手旁观,所以作为回报,如果你敢去的话,我可以把池展借给你,有他在,应该能保你无恙。这样也算是我们尽了一份心意,你看如何?” 顾清灏简直求之不得,还管什么龙不龙潭虎不虎穴的,对上官羽感恩戴德都来不及,当即一口应了:“上官公子愿意相助,顾某感激不尽!” 上官羽却好像比他还开心,朗声道:“好,池展你就跟着顾公子赶紧去吧,务必尽力,知道吗?” 池展这次却不似之前爽快了,而是看了上官羽一眼,上官羽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一点异样都没有,池展似有所悟,微微一笑,道:“属下明白。”说完走至顾清灏身侧,做了个请的姿势:“顾公子,请随我来吧。” 顾清灏高高兴兴跟着池展奔赴贼窝了,上官羽站在洞口,望着夜幕喃喃自语:“两方联手果然不一样,还真得花点心思了,三个护殿使也不知道来了几个,若是都来了,岂不成老友会了?” 萧寒枫听他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问道:“你在说什么?” 上官羽摸了摸鼻子,提着他脖领子边走边道:“没什么,是时候带你们出去了。” 第四十九章 反杀 易临双膝盘坐在苍山最高的崖顶上闭目调息,崖下云雾翻腾,山风呼啸,卷起一阵又一阵云波树浪,声势壮观,在这浩荡恢宏的自然之象前,一枚小小的魂牌在他眉心正前方悬空翻转,发出淡淡的紫黑色光芒。 突闻身后传来脚步声,易临缓缓睁开眼,淡声问:“怎么了?” 下属颔首道:“他们去救秦初韵了。” 易临神色一振,转身道:“终于来了,去的是谁?” 下属道:“是顾氏少主顾清灏,而且……池展也跟着。” 易临微微一惊:“池展?他不是清渺峰的人吗?怎么会跟顾清灏去救人?” 清渺峰的人向来只尊一人号令,不要说顾清灏,就连上官羽的亲爹要使唤他们,恐怕还得看他们心情,若是不高兴了,照样看不见一个笑脸。如今竟然会陪顾清灏办事,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上官羽也掺和进来了。易临心里可更高兴了,上官羽来了更好,他等了这么久,不就是等他们自投罗网吗?原本还顾虑上官羽不会管闲事,恐怕不会进他的陷阱,关键时刻会做他们的后盾,坏了自己的好事,这会儿他自己来了,真是上天助他。 “好,按原计划分出一半人去围堵他们,等他们把那个假的秦初韵救出去后,只留一个人把那个冒牌货带出去,剩下的一个不留。” 下属有些犹豫:“可是我们之前的计划是派出三成人围堵他们,现在分出一半,会不会有些冒险?” 易临胸有成竹道:“你懂什么?池展是上官羽的心腹,有他的地方,就等于有上官羽,再说了,就算上官羽没在,一个池展也够你们折腾半天了,就一半人我还怕你们出意外呢!不求你们能把他也杀了,只要拖着他,别让他给我捣乱就行。” 下属被主人明明白白的嫌弃了一番,脸色有些难堪,但还是谨慎的领了命令,刚要退下就又被易临叫住了。 “等等,派去西南边的人怎么样了?” “昨晚多个仙道宗门都在那里求救,烟花刚放出来我们就派人循着方向追过去了,也不知道他们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我们还没找他们呢,他们就自己放烟花求救了,正好给兄弟们行了个方便,这会儿应该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易临轻轻点了点头,挥手斥退了下属,他握住悬在半空的魂牌,一边轻轻抚摸它的纹理,一边轻声道:“我们也该正式见见客人了。” 那边正在跟着上官羽兜圈子的萧寒枫不知为何,突觉心中一痛,脚下一软栽了下去。 上官羽听身后声音不对,回头一看,立时懵了,忙退回去,扶着他沉声道:“你受伤了?” 萧寒枫捂着心口,皱眉艰难道:“之前被易临的魂牌砸了一下,原本没事的,可这会儿突然心痛如绞,就好像有人一下一下捏我的心一样,疼得不行!” 上官羽脸色更沉了:“你被魂牌打中了?!那东西不是一般的法器,被它打中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怎么没告诉我!” 萧寒枫被数落的有些委屈,撅着嘴耍小孩性子:“我不是看没什么异样嘛,这才没告诉你的,你事情都够多了,我又没有不舒服,干嘛还跟你矫情啰嗦。” 上官羽气的脸涨红,难得冲他发脾气:“你知道我事情多还不早把情况告诉我,等一会儿我抽不出手了,是抱着你一起挨打还是撒手不管你啊!” 萧寒枫从没见上官羽对自己发过火,被他那张铁青阴沉的脸吓到了,再不敢跟他嬉皮笑脸,但被他劈头骂了一顿,心情也非常不好,默默别过头,忍着撕心裂肺的疼,赌气道:“那你别管我就是了,等你腾出手再说呗。” 上官羽怒骂一句:“混蛋!”说完把他胳膊抬起来,搭在了自己脖子上。 萧寒枫挣扎两下,没好气道:“干嘛?” 上官羽强硬的按下他,把他往背上一扔,冷声道:“别动,我背你走。” “不用你……” 他话还没说完,上官羽突然回头怒瞪了他一眼,很明显是真的发火了:“现在不是跟你闹着玩的时候,时间不多了,你最好别乱动!” 萧寒枫怔住了,不知道上官羽为什么突然变的这么严肃,也不知道他在赶什么时间,不过能让他这么认真对待的事情,萧寒枫自认识他那天起,一共也没遇到过几件,知道事情严重性的他努了努嘴,虽然面上不情愿,但身体却很听话的没再反抗,也没有多嘴询问,只是拉着脸,没再理他。 上官羽刚背起他,就看见前方稀稀拉拉跑过来一群人,那些人面色慌张,脚步紊乱,衣发也不甚整齐,颇为狼狈,像是在逃什么东西。 待人走近,领头的顾清泽见到上官羽,顿时大喜过望,就像看见了亲爹妈一样,差点就喜极而泣了。 “上官公子!上官公子!可算看见你了,刚才我们遇到一队骷髅人,可吓死我了!驱赶骷髅人的那个魔道妖人非让我给你送一封信,要不我们就出不来了!” 上官羽疑道:“给我送信?让你送信的人长什么样?” 顾清泽有些为难道:“这个……我也没看清,她穿一身黄衣,头上还带着一个帷帽,只知是个女人,其他的实在看不清了。” 上官羽接过信,拆开看了看,上面只写了一行字:苍山顶层,特请一叙。 萧寒枫伸长脖子,打算偷看两眼,却被上官羽保护的一个字都没看见,遂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上官羽嗤笑一声,轻轻一捏,信便在他手中碎成了粉末。 他的语气依旧冷冷的:“没什么,不用理会她。” 言罢,把萧寒枫往背上托了托,果然没理会那封信,继续往东边走了。顾清泽也是一头雾水,可这些跟他又没关系,现在逃命才是正事,所以二话没说,直接跟着上官羽,做了他的尾巴。 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在崎岖的山路里漫无目的的左绕右绕,而且走的越来越急,顾清泽连喘带爬的跟了一路,最后实在跟不上了,心里愈发奇怪,他走的这么急,却又不带他们出去,只是在这里兜圈子,这是要赶着干什么?他忍了几次,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上官公子,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 上官羽只专注观察四周的地势,不知是没听到还是不愿意回答他,并未出声,顾清泽自讨了个没趣,脸色垮了下去,不禁心中腹诽:不就是修为高了点吗?有什么可狂的!我就不信没你吃瘪的时候,等我出去了,一定得让你丢一次人!到时候看你还狂不狂的起来! 他刚骂完,上官羽突然停住了,他登时心中一紧,暗道莫不是他有读心术,连他心里想什么都知道,那他是不是要找自己算账了?赶紧抬头一看,谁知看到的却是一个黑衣少年正拦在他们的去路上。 易临抱臂笑看着他们,像老友嘘寒问暖般笑道:“上官公子急急忙忙的,看样子是有急事啊。” 上官羽早就知道他们不会罢休,果然,他不理他们,他们还是自己找上来了。萧寒枫知道事态不对,赶紧让上官羽把自己放下来,上官羽起先不肯,告诉他没事,可萧寒枫坚持下来,上官羽只得照办。 “是急了点,以至于护法大人来了都没发觉,不知护法屈尊至此,所谓何事?” 易临受宠若惊道:“不敢不敢,在阁下面前我哪里谈得上屈尊一词,我只不过见公子没有赴约的意思,所以只好亲自来一趟了。” 上官羽挑起一边眉,左手横托胸前,右手手肘虚搭在左手腕上,右手拇指抵在下巴上,食指轻点脸颊,意味深长道:“哦?若只是想请我赴约,大可直接派人大大方方的来找我,又何必把我身边的人一一抓走呢?事情都做到这个份上了,阁下有何企图就直接说了吧,不用客套了。” 易临忽的笑了:“虽然我们手段是差了点,但还不是公子你太难请了,我们只能先给自己挣点筹码了,否则你能这么心平气和的听我说话吗?其实我也没什么企图,就是前段时间上官氏在乌江岭灭了我千秋阁右护法满门,今日,我也想让我手下的人和上官公子玩玩,看这回―你能不能玩赢。” 上官羽算是明白了,他之所以联合鬼域搞这么大阵仗,不光是受鬼域蛊惑,更重要的原因还是要趁机报复,一报乌江岭之仇,这才把他身边的人都抓了,以此要挟他,好让他投鼠忌器,任人摆布。 上官羽没忍住笑了一声:“你怎么认为我会输?” 易临轻蔑道:“别人或许畏惧你,可我偏不信你就不会输。” 年轻人果然还是心比天高,尤其是争强好胜的少年郎,什么危险就越想征服什么,而且往往有着不知来自何处的自信,总觉得自己一定会是打破现状的那个人。其实上官羽曾经也应该是这样的人,可偏偏他自初入修真一途起,就是在鬼域混迹的,那个地方处处都是尔虞我诈,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有可能置人于死地,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懂得深思熟虑,谋定后动,如今看到易临,倒让他不由生出一番感慨之意。 不过话说回来,他好像也没比易临大多少…… 上官羽垂眸想了想,道:“我可以和你们玩,规矩你们定,不管是一对十还是一对百,我都无二话。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易临紧道:“什么条件?” 上官羽道:“把魂牌给我。” 易临顿了一瞬,然后看了萧寒枫一眼,哈哈笑道:“原来是为了他。”他单手摩挲着下巴,思忖片刻,很快就做了决定,手上托起一块黑色木牌,不甚在意道:“你想要,那我便给你。” 上官羽刚要伸手去接,萧寒枫却拦住了他。 “上官,这种东西他怎么会轻易交出来,小心有诈。我没有那魂牌也没事的,你不必刻意讨要,实在不行,出去之后你也可以为我疗伤的,你又何必自投罗网!” 上官羽第一次没底气的摇了摇头,面色凝重道:“你不知道魂牌的厉害,那是千秋阁的镇阁法器,就算是我,也没把握帮你彻底拜托它的控制,只有拿到魂牌这一个办法可行。”说完,他又俯首到萧寒枫耳畔,低声不知说了些什么,萧寒枫双眸微睁,有些震惊。 上官羽松开萧寒枫,迎面走向易临,易临倒是言而有信,真将魂牌扔了出去,他当即一跃而起,直扑了过去。 就在他即将碰到魂牌的时候,易临突然阴险一笑,袖中暗藏的箭弩连射三支短箭,箭刃携着利风直奔上官羽手掌刺去,上官羽早知他会偷袭,可并未收掌,而是继续向前,在箭缝中抓住那转瞬即逝的机会,接下了魂牌,继而才手肘微转,将将用护腕挡住了三箭连发。可还没等他松口气,就感觉手上落了一团温热,低头一看,他拿魂牌的整只手都被鲜血染红了。 易临不知何时跃上了山峰,笑着擦了擦剑,将脚边一个顾氏门生踢了下去。那名门生脖子上有一道鲜红血痕,还在往外流血。 顾清泽当即惊呼出声,满脸义愤,可却并没有上前收敛尸体,只是站在原地挤眉弄眼。 上官羽先是皱眉不解,不过下一刻就马上明白了,几乎在他转身的同时,萧寒枫捂着脑袋和心口倒了下去。 易临居高临下的看着上官羽,笑眯眯道:“魂牌嗜血,遇血则暴,上官公子只对我千防万防,却没想到会被别人的血污了衣衫,终究是思虑不周啊!哈哈哈。” 上官羽缓缓转过身,脸色却突然变的及其阴郁,眼睑向下压,薄唇紧紧抿着,整张脸上积蓄着快要溢出的怒火,可还是被他稳稳的压住,没有爆发,只是目光阴鸷的一字一句道:“你不该碰我的底线。” 易临却不以为意,不屑的呵了一声,继续挑衅道:“哦?底线?那不知你的底线是萧寒枫还是他们?” 话音落下,四周的山峰上突然站起一圈黑衣人,呈包围之势将他们围了个圈,而且每人手下都押着一个仙道子弟,不分宗门,各家都有,顾氏和上官氏也在其中。 被押住的上官门人一见到上官羽,立刻精神大振,口中不断叫嚷着少主。上官羽利眸微眯,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家师弟,一句话都没说。 见上官羽默然不语,顾清泽不由急了,那里可也有他家的人,原想着上官羽定会救自家人,到时候他顺便捡个便宜,不用出力,等着接人就行了,可上官羽现在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他连自己家都不上心了,那还怎么指望他? 易临极其和善的解释了一下:“上官公子不用紧张,我抓他们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料定我如此对待萧公子,你一定会生气,恐怕不会答应我的邀战,所以我自愿退一步,用他们来做赌注,你每赢一局,我就放一个人,反之,你若输了,我就杀一个人,这也是我们这场游戏的规则,怎么样?是不是很有趣?” 顾清泽实在忍不住了,一步跨至上官羽身侧,喋喋不休道:“上官公子,那可是你自己家的人啊!你总不会真的连自家人都不管吧?这要传出去,可不好听啊。而且我家刚刚已经死一个了,难不成你要看我家再死第二个?要我说,你就和他打一架嘛,也费不了多少灵力,才多大点事,至于那么为难吗?” 多大点事?这里被押着的仙道门人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圈,连光都挡住了,少说也有两百人,每赢一局救一个,那他得连打两百场,更何况还不知道易临让多少个人和他打呢,这样的两百场下来,一千个顾清泽的灵力也不够烧啊!不为难,你去啊! 上官羽觉得这话有些扎耳,冷冷的斜睨了他一眼,顾清泽立刻被吓的汗毛倒竖,只觉周身如坠冰窟,别说话了,连气都不敢喘一声,赶忙步伐僵硬的退了下去。 上官羽扫了扫被押解的一干人等,微微一笑道:“你们为了引我出来还真是煞费苦心,我的面子都快被撑破了。若你当真只是想报乌江岭之仇,找我一人便可,我上官羽绝不会畏战躲避,可你如今却拉上了所有仙宗一起遭难,这可就不是私仇了,千秋阁就不怕打破了仙魔两道相互制衡的局面,引火烧身吗?” 易临将擦好的剑狠狠往脚边一插,正色道:“这火烧到谁身上,可不一定呢!仙魔之争延续了数百年,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化解的,我千秋阁与仙道的恩怨累积数辈,恐怕不找你们麻烦才是不正常吧?打破局面又如何?我千秋阁巴不得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呢!倒是你们,个顶个的贪生怕死,只知道避战图安逸,躲在自己家里耍威风,一出来就被我们耍的团团转,这样的仙道也就只靠那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撑着了,等那几个人也陨落了,仙道也就到头了!” 上官羽反应淡淡,用一种平静的好像这件事和自己没关系一样的语气道:“只可惜,那几个人一时半会儿还陨落不了。” 易临却好像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冷冷道:“所以,我只要除了那几个人就行了,其中也包括……”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收了冷峻的表情,又恢复了玩味痞气的笑脸,道:“啊,这事还太远,我们一个一个来,不着急。现在是我们玩游戏的时间,我看公子你好像也没什么兴致,是不是嫌赌注不够?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一个人,带出来给公子看看。” 话音落下,顾清泽一众人不由惊了,还有?他竟然还有人? 就在他们好奇观望的时候,一道红色身影闯入了他们的视线。 是秦初韵! 秦初韵此时被两个凶神恶煞的黑衣人牢牢钳制着,身侧还飘着一缕飘摇无状的黑色虚影。 幻老发出“桀桀桀”的猥琐笑声,伸出“一只手”搭在了秦初韵的衣领上。 “上官公子不爱管闲事的名声向来在外,可这次若还是铁石心肠,那这姑娘可就真是生生糟蹋了,瞧这身段,要是扔进糙汉子堆里,那得折腾成什么样啊!” 说完,秦初韵的外衣被他缓缓顺肩扯下,露出了白色里衣。 这场景一出,不但峰上的一众魔修猥琐大笑,嘴里流着哈喇子,一副轻薄样子,就连顾清泽等人也忍不住双眼发光,顾不得名门正派的自矜,直勾勾的盯着上面,哪里还有刚才的害怕紧张。 上官羽仍旧未动,可负在身后的右手却缓缓握起,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易临似乎很享受挑衅上官羽的感觉,他越是沉着脸默不作声,他心里就越高兴,倒要看看他怎么忍,能忍多久。 “听说上官公子的人去救她了,但是可惜好像走错了方向,这个,才是你们要找的人。不过没关系,人我带来了,你现在就能亲自救她,至于那些白跑一趟的兄弟,最多耽搁一会儿,不会有事的,放心好了。” 幻老先是停了片刻,见上官羽还是纹丝未动,可脸色却阴沉了许多,心中不由微喜,暗道莫不是他真的对这姑娘有几分情谊?该不会真让他侥幸赌对了吧? 心中踟蹰片刻,他又试探的将秦初韵的里衣微微拉下,正好滑至肩膀,分寸正好,不多不少,露出了若隐若现的一派莹润风景。 峰上又是一阵起哄叫好,当然,峰下的人碍于身份立场,比魔修略微含蓄了一点,可是那*裸的眼神却一点都没避讳。 秦初韵自打被押出来就一直一语不发,连哭喊求救都没有一句,只是铁青着脸忍受他们的轻薄试探,此时似是已经忍到极限了,一张涨红的小脸上满是压抑的愤怒,那双坚毅如刀子的眼睛发出隐忍的寒光,似乎积蓄着毕生的力量,要在下一刻迸发,杀了这些禽兽!可她即便愤怒如斯,却还是没有反抗,好像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上官羽见到秦初韵的表情,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维持半晌的平静表情瞬间被打破,终于将怒气毫不掩饰的放了出来,他先是轻轻侧身,目光阴冷的看向顾清泽等人,语气虽无甚波澜,却带着一股杀伐之气:“谁活腻了,就接着看。” 话音落下,以顾清泽为首的一众纨绔登时打了一个机灵,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头低到最低处,眼睛只敢看着脚面,其他地方一眼都不敢再多看。 接着他才御剑而上,自空中轻踏剑身,残刃剑柄一端翘起,直直向上,落入上官羽手中,他当即划出一道剑风,这一剑如长虹出鞘,狂风骤起,一片剑光将易临和幻老包裹其中,轻而易举的将他们分隔开,瞬间打散了他们。 上官羽落地的时候,幻老和秦初韵被震开数丈,倒地不起,而易临则撑着剑,单膝跪地,好歹算是稳住了。 幻老挣扎着起伏两下,很想说一句:完了,这次他恐怕真的生气了。可他现在根本没那个气力。 易临却十分兴奋,哈哈大笑道:“你终于出手了!没想到你最在乎的竟然是这个秦家的小姐!”他语气颇为意外,似乎想不通这个秦家丫头修为平平,脾气又娇,俨然就是个装腔作势,靠母家溺宠的废物,上官羽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乎她? 上官羽并未理会他将自己与秦初韵刻意攀扯在一起,把剑插回鞘中,沉声道:“既然你如此执着,那便如你所愿,但,我恐怕你承受不住。” 易临哪会被他这句话吓到,非但不生气,反而更兴奋,提着剑猛然起身,不见使出多大力,四周树木的树叶却都簌簌而落,瞬间凋了大半,一片葱郁苍林顿时秃了,变成了荒林野幕。峰下站着的九成人都被这阵突如其来的剑风刮了个人仰马翻,倒地不起了。 这一剑的威势即便对上上官羽,也是很拿的出手的。 剑风未落,峰上峰下的土地也渐渐震颤起来,继而皲裂,裂口处似有什么东西在往外拱,口子越来越大,一只只骷髅手如雨后春笋般伸出来,遍布四野。 上官羽身边自然也有,而且数量最多,围的密不透风。 骷髅人和易临一起上,顿时成了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包围圈,上官羽在夹击中一边踱步腾挪一边寻求突破口,打的那叫一个天花乱坠,快的肉眼都看不清他的出招手法,虽手忙脚乱,但到底接住了所有的明枪暗箭,而且,他的剑从始至终都未出鞘。 易临见他竟然剑不出鞘,不由恼怒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羞辱我吗?!” 上官羽轻抖手腕,把剑转了一个圈,剑柄转过身前时正好劈在一个骷髅人脖子上,直接将它的脑袋削了下来。 他恍若无事的握住剑尾,面无表情道:“是又怎样?” 易临知道他狂,却没想到他是这么个狂法,当即气的双目猩红,手往空中一扬,所有的骷髅人便一起从嘴里喷出幽绿色的冥火,当时就烧死了几个顾氏门生,顾清泽拉了好几个人当盾牌,才堪堪逃过一劫,却也被烧的狼狈至极。 “我说,你们打你们的,关我们什么事啊!干嘛拿我们撒气!上官羽,你还不快救我……我们!” 上官羽逼出周身灵力,结了一层淡淡的灵光护体,还要继续与这些鬼畜纠缠,听到他的嚎叫声就头疼,低骂一句:“废物!” 刚骂完,易临就以迅雷之势缠了上来,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留,几个对掌下来,二人皆是各退五步,谁也不比谁好,谁也不比谁差。上官羽这下发觉到易临的本事了,原本不甚认真的心态瞬间严肃了起来,意外之余也对他生了几分好奇欣赏。 易临打了半天,虽未落败,却也没有寸功,一向自负的他,第一次尝到碰壁的滋味,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慌乱,可嘴里还是不饶人:“照这个情势,我看你连一个人都救不走,更不用说这煌煌两百人了!” 上官羽左右睨了睨身边的骷髅人,饶有趣味道:“他们能不能活,本就和我无关,救得了救,救不了就放弃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倒是你,还真不错,对得起魔君近身护法这个身份。” 易临可不认为这是在夸他,冷声道:“别用这种语气评价我,搞的好像你比我强多少似的。后面还有比这更不错的呢!” 言罢,脚下溅出几寸泥土,人已如离弦的箭射了出去,上官羽眸光乍利,蓄在周身的灵力猛的喷薄而出,发出一道刺眼灵光,围在他身侧纠缠已久的骷髅人立刻被震开数丈,直接落到峰下,摔的粉碎!没了小喽啰捣乱,上官羽就能全力应对易临了,招架之时手上轻松了不少,易临见他不用剑,索性也把自己的剑抛到一边,两人纯拼拳脚。 上官羽似是不想尽快结束,并未使出全力,一直攻少防多,不知在试探些什么。易临却没他那么好的脾气,既然人家给了他进攻的机会,那他就大肆进攻,招招阴险,步步紧逼,脚下一个横扫,腿风把落在地上的落叶都卷起到膝盖那么高,划破了二人衣摆,上官羽立刻将左腿抬起,轻轻靠在易临小腿内侧上,并没有多强的力道,甚至有些轻飘飘的,但在他右腿紧跟而上,卡在易临小腿外侧时,就好像瞬间有了千钧的力道,竟让易临丝毫动弹不了了。接着便借力将他往前一带,他便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直直扑了过来。 上官羽抓住时机,一手抓一臂,把易临两只手也给制住了,只是这样一来,他自己也无法撤手了,只能和他一起抱手勾脚,僵持不动。 易临挣扎了两下,没挣脱掉,微喘着气道:“制住我又如何,你不是也动不了吗?我们最多算是平手。” 上官羽却脸不红心不跳,垂着的眼眸里泛着点点微茫,神秘一笑,意味深长道:“是吗?” 易临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奇怪,还未等他进一步反应,后背就穿来了一阵直入骨髓的刺痛感。 他不可思议的转过头,只见秦初韵正拿着他刚刚丢在一旁的佩剑,嘴角挂着邪气,甚至有些古怪的笑,阴恻恻的看着他。 易临只觉全身汗毛倒竖,后背登时起了一身冷汗,睁大眼睛惊道:“……你?!你到底……” 上官羽的笑意中满是掌控全局的不屑和淡然:“她,才是假的。” 第五十章 黄泉无善恶 世间何黑白 “秦初韵”把剑又插深了几分,直接从易临的肋下两寸刺穿过去,上官羽则在对面抓住剑刃。 “刚刚说我赢一局就能救一个人,那不知道你的命又值多少个人?” 易临脸色阴厉至极:“你什么时候换的人?我怎么可能没察觉!” 谁知上官羽却像受到了什么不公平对待,自己还委屈起来了:“就许你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我的人都掳走,还不准我手下有几个奇人异士了?” 易临:“池展……我的人跟着池展,这么说他其实没跟着顾清灏,那他……” “我在这。” 池展不知何时拿着一只藏墟袋出现在上官羽身后,将袋口解开,里面倒出了好几十坛酒,稳稳当当的摆在地上。上官羽一看到酒就乐开了花,对他打了个响指,赞道:“算你小子上心!”。池展则一脸嫌弃的别回头去,小声嘟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让我去给你搬酒,不务正业!” 易临忽的笑了,可这一笑牵动了伤口,当即忍不住轻咳两声:“我还以为你有多在乎他们呢,还不是照样用秦顾两家的少主做诱饵。上官羽,我真是看不明白你了,你要么就一心一意救人,要么就撒手别管,现在这样算什么?” 上官羽哼了一声:“我若不想救人,干嘛还在这里费力和你周旋,吃饱了撑的吗?还有,谁告诉你我救人是都救的?适当的牺牲能换大家活命,划算的很啊。” 易临呵了一声:“划算?在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面前,你这做法划不划算,可还真不好说。” 上官羽现在捏着他的命,很乐意听他侃侃而谈:“什么意思?” 易临:“你们仙道的人平日里一副清高正义的样子,满嘴仁义道德,可到了关键时刻,有几个不畏死伤的大勇之辈?又有多少人明进暗退,举着剑慷慨激昂,脚下却从未动过半分?顾氏明哲保身,向来遇险则退,总是等着别人打先锋,他再跟在后面,说好听了是会审时度势,说难听了就是墙头草;秦氏拜高踩低,主子换了一个又一个才爬到今天的地位,这点破事仙魔道内心照不宣,可他转眼就忘了自己的出身,真把自己当成名门望族了,仗势欺人的事可没少做;萧家就更不用说了,靠一个毛头小子勉强撑着,唯一的继承人又是个废物,也是强弩之末了。你觉得这样一群各怀心思的自私之辈会体会你的用心良苦吗?到时候恐怕还要埋怨你救人不利呢!” 上官羽的笑容渐渐消失了,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果然没再说话。 易临很喜欢他的反应,也不顾自己还受制于人,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池展看不惯他在上官羽面前放肆,呵斥道:“仙道怎样自有人管,几时轮到你置喙了!现在这个情形,你还是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说着望向后面的幻老:“喂!怎么说也是同盟,见死不救不太好吧?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千秋阁那边你也不好交代不是?” 幻老刚才见上官羽上来,就没敢往跟前凑,呆怔在原地小心翼翼的听了半天,这会儿才想起他和易临是同盟,赶紧看了易临一眼,只见他此时正穿在自己的佩剑上,捂着肋下的手指缝间不断有鲜血成股流下,虽然面上没有什么痛苦的神色,但呼吸声却越来越重。 “你们想怎样?” 池展挑眉一笑,道:“简单,放了这里所有人,我们就把人毫发无……就把人还回去。” 幻老登时就急了:“都放了?怎么可能!且不说你们想用一人换所有人不公平,刚刚说好的规则也是胜一局救一人,你们峰主可是亲口答应了的!” 上官羽拍了拍脑门,哦了一声:“刚才我的确答应了,可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这会儿他的命竟然攥在我手里了,那规则恐怕就不是你们说了算了。现在,我,才是规则。” 幻老感觉自己被欺骗了,他一个最喜欢背地里耍阴诡计的杀手,这会儿竟然也会觉得失信于人是一件很没道德的事。 “你这种身份的人,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言而无信!” 上官羽耸了耸肩,无所谓道:“那又如何?” 幻老:“……” 易临呵呵笑了:“你别做梦了,千秋阁不会因为我中途停手的,就算我死了,他们也不会放人。” 上官羽牢牢拽着长剑一端,啧啧道:“你还真知道千秋阁不会把你的命当回事。这一点我也清楚,所以我根本就没指望你一定能帮我救人,大不了他们执意不肯放人,我就把你给杀了,不过我不会动鬼……啊,不会动他们的人,等回去后他们未损失一兵一卒,而千秋阁却死了个魔君近身护法,你说到时候你的魔君会怎么想?千秋阁和那个地方又会怎么样?照这么做的话,我们最差也是和你同归于尽,没吃亏。” 此话一出,易临自信的表情顿时垮了,上官羽这是用的诛心之计,他为了魔君的计划一死又何妨,可若是他的死导致魔君猜忌鬼域,无端坏了联盟,还多了个不知身在何处的劲敌,那可就罪过大了!就算鬼域对此心知肚明,有意解释,可到时候魔君一定会按常理认为是鬼域的推脱之词,鬼域肯定也不可能为了自证清白,自己处死幻老这个得力下属,伪装成两方都有损失的样子。他们恐怕宁愿背这个黑锅,都不会自断臂膀,反正他们在暗,魔道在明,他们也不在乎和魔道翻脸。这招让他想死都不敢死,而想不死,就得放人。 易临额上青筋暴起:“你当真豁的出去!” 上官羽一脸云淡风轻,淡声道:“我豁不豁得出去,你可以问问你身后这个人,实在不行,试试也可以。” 易临握着透体而出的剑锋的手缓缓收紧,血顺着指缝不断滑落,迟迟不做决定,幻老却先斩钉截铁的表态了:“不行,今天谁都不能出去!” 上官羽同情的看了易临一眼:“看来他不太想让你活啊,你说该怎么办?我听谁的?”说着把穿在他身体里的剑左右搅了两下,发出血肉分离的嘶嘶声,饶是他再能忍,此时也忍不住身体微弓,断断续续的哼出几声。 易临喘着粗气怒视幻老,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里闪着阴恨暴戾的光,似乎马上要吃人一样。幻老却满是事不关己的冷漠:“护法为魔道大义献身,这可是大功一件!回去之后,必会为我辈子第赞颂铭记,我们不会忘记你今日之功的。” 上官羽表情更加得逞,拍了拍易临的肩,靠在他耳侧道:“看到没?人性都是如此,别人困在局中没错,可你,也逃不掉。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会选救自己的命还是你所谓的不畏死伤,被你的同盟推出去替死。”他嘴角弯起一个戏谑的笑,看着易临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幸灾乐祸来形容了,而是阴险兴奋。 易临此时突然由手握筹码变成了孤立无援,处境变换之快让他一时之间难以适应。其实他自己也清楚与鬼域的“合作”只是有名无实而已,必要的时候他也不会管幻老的死活,所以对幻老的态度并没有多失落,反而认为是理所应当的,可是这份恨他却不能没有,除了魔君以外,不管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立场想要置他于死地,他都不会容忍!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扭动,袖中悄无声息的露出一截袖箭,箭头是对着幻老的。 默然片刻,抬起头,直视着上官羽,一字一句道:“我―不……” “现在说放不放人是不是早了点。” 一声震耳欲聋的虎啸声不知从何方传来,打断了易临即将脱口的回答。那声音分明是从远处传来的,可传到耳朵里却像是有几十头老虎紧贴着耳朵叫似的,震的上官羽耳膜生疼,脑袋也眩晕不止,眼前一黑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易临倏的眸光一亮,趁上官羽无暇顾及他,赶紧抓住机会,猛地把剑身往外侧一拍,生生横割了自己的血肉,以最快的方式把剑从自己身体里剥离了出来。他刚一脱身,就被一条黄色绸带卷住小腹,拉了过去。 上官羽压制住脑中嗡鸣,甩了甩头,一边搔耳朵一边恨恨咬牙,低喃一句:“黄泉。” 鬼域三大护殿使之一,与白风齐名的弦引九幽――黄泉。 被震倒在地的“秦初韵”艰难的撕掉人皮面具的,露出了那张稚嫩却已初现美人容貌的脸。上官羽第一时间跑到她身边,一把抱起她,将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捂住了她的耳朵,她缩在上官羽怀里偷偷从缝隙里向外瞥了两眼。 只见空中层层叠叠的飘舞黄绸簇拥着一个身披黄纱的清丽女人缓缓下落,女人手抱琵琶,素指拨弦,桃腮比三月春花还要红润细腻,向上微弯的嘴唇湿湿的,像早晨的露水一样晶莹,眼角眉梢总带着笑意,美目流盼之际风情万种。她坐下骑着一头似虎似狼的猛兽,下落之时纱裙飘起,露出细白的小腿和玉足,直到兽足稳稳落地,才赤足下来,端抱琵琶款款行至上官羽身前,先是细细端详他片刻,之后才微微垂首,轻唤一声:“师兄,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上官羽正半跪着抱着叶零落,听到这句,转头看了看峰下那群仙门子弟,他们此时都捂着耳朵在地上打滚,怕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将叶零落松开,轻轻拢到自己身后,淡声道:“你既非上官家的人,又非我清渺峰门人,何来师兄一说?” 黄泉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才笑道:“我虽然与你的家族门派没关系,可在鬼域时,我们曾一同受过道空真人的训练,算起来也算是师出同门。师兄该不会刚离开就不认人了吧?” 上官羽却不太买账:“你也知道我已经离开了,那过去种种便都与我无关了,这声师兄我实在当不起。” 黄泉有些失落,朱唇微微撅起,眉眼低垂道:“看来师兄真的不想认我了,可我却还记得这些年和师兄一起修炼,一起并肩作战的时光呢,那时候我们可是彼此照顾,同心同力的。”说着叹了口气,“唉!那几天我不在鬼域,听闻你要离开的消息,可把我急坏了,生怕那些杂碎会为难你,他们手下没轻没重的,万一伤了你可怎么好?这不,我紧赶慢赶的回来,还是没赶上,我到的时候你都已经走了。没办法,我只能求了令主,用这种办法,在这种场合才能见你一面,谁知道一见面你就翻脸不认人了,让人家好伤心啊!” 上官羽之前的表情虽算不上和善,但也没有敌对之意,此时听她说完这番话,脸色却变的阴沉了几分,明显很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提及鬼域过往。 “你若再不收敛言辞,恐怕都没有心可以伤了。” 敏锐的洞察力使黄泉突然间察觉到了什么,娇羞献媚的做派正发挥到极致,却一下子僵住了,眼波由浅入深,与上官羽那双幽深诡谲却怎么也窥探不得分毫的眸子对视片刻,终是收了几分媚意:“也罢,叫什么都是一样的,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不叫就是了。”说着看了看易临和幻老:“看这样子,不出预料,他们还是没能在你手上讨到便宜。” 上官羽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双手抱臂,左右张望了一圈:“看来这次只来了你一个。” 黄泉道:“怎么?公子觉得少了?” 上官羽摇了摇头,叹道:“哪敢啊,你们护殿使可是鬼域令主的贴身传令人,虽然从不接手任何任务,也没有专门归你们统辖的下属,但却有随时面见令主,进言无忌的权限,连二十四刃都有很多时候要通过你们才能见到令主的面,要是你们在令主面前吹上几口风,谁受得了?二十四刃都不敢得罪的三尊神,我可不敢小看。” 黄泉掩唇轻笑:“公子谬赞了,哪有那么离谱。” 上官羽挑起一边眉:“诶?可没离谱,听你足音,功力又长进了不少吧?看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除了容貌就最在乎修炼了。不过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勤于修炼没错,可你这大好年华也不能全都埋在藏书阁里啊,有哪个姑娘像你这样的,再这样下去,小心辜负了你这花容月貌。” 叶零落听到上官羽说黄泉花容月貌时,眉头几不可察的皱了一下。 黄泉嘴角的笑意凝了一下:“花容月貌也得有命才能算数,自从你把我带回鬼域的那天起,我就不得不为了活着拼命修炼,这也是你告诉我的:每个地方都有它的生存法则,我们必须接受并适应它,否则就会成为别人的踏脚石,永无翻身之日。我今天做的一切不正是你教我的吗?难道你不该高兴吗?” 上官羽闻言,心中不禁怅然,是啊,当初还是他把黄泉带回鬼域的。 那次他执行任务,追杀鬼域的一个叛徒,这对上官羽来说原本只是件几天就能解决的小事,可谁知那个叛徒深谙鬼域的规矩,自知一定会被找到,为了有实力自保,竟然干脆广收门徒,自己建了个门派,仗着人多势众,龟缩深处从不露面。上官羽为了杀他,直接灭了他满门,那日在汉水河畔,他一身鲜血见人就杀,整条河流都被染成血色,河岸上横七竖八的堆了一地尸体,他将龟缩到最后的那个叛徒的首级取下后就去河边清洗,却在洗手的时候听到婴儿的哭泣声。 他靠近一看,岸边一簇青草丛里正有一个女婴躺在木盆里,看那样子像是被人遗弃,沿河漂流而来,漂至这里就被这簇草丛给拦住了。他那时刚经一番厮杀,猛然见到如此幼小脆弱的生命,不由生了几分恻隐之心,怎么说都无法按照鬼域杀人务尽的门规将她一并除掉,周围又无可以托付的人家,他因解决那个叛徒多如牛毛的手下也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眼看就到回禀任务的时限了,若不能及时回去,那他就会成为下一个叛徒,所以无法另行安顿她。几番权衡之下只得把她带回了鬼域,虽然那地方也是炼狱魔窟,可那时候的上官羽却觉得至少要让那个女婴先活下来,毕竟选择活法的前提是,得先活着。就是因为这一时的心软,他做了一个在不久之后就意识到错误至极的选择。 那个女婴为他所救,日后却也在鬼域的残暴教导下变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嗜杀之人,自那之后死在她手上的人不计其数,比起他当年救人一命的功德,因他而起的罪孽岂非更多?也是从那时候起,上官羽才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善,什么是真正的恶,所谓正邪,其实根本没有明确的界限。 杀一人而活百人―是邪,亦是正。 怜一人而伤众生―是正,亦是邪。 若有一日天下苍生需要以一人为祭才能苟且偷生,那那个人到底该不该死?或者换个问法,为什么要让人家放弃生的权利,成全苍生?难道他就不是苍生中的一员吗?若有一人奄奄一息,跪乞相救,一路人心善施以援手,却至日后此人为祸苍生,世人必会责怨路人不该救他,可试问,救人性命也是错吗?若是如此,那何举才能称之为善! 其实这个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的,世事往往都会按照大多数人的意愿发展,当你突然有一天站到大多数人的对立面了,那么不管事实如何都无需争辩,因为那时你就已经是错的了,所以所谓正邪对错,其实根本没有意义,有的一直都只是权衡利弊罢了。 如今他一手救起的人成为了他的敌人,这应该就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现在想起来还是要怪他当时年岁不大,心性不比现在果决,才埋下了祸患。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没用了,上官羽直接问道:“你这是在怨我?” 黄泉冷哼一声:“怨?谈不上。若非你,我恐怕当年就已经死在汉水河畔了,可如果说你救了我,我那些年过的又未必比死好多少,是恩是怨我自己都说不清,又何必纠结。我唯一耿耿于怀的,是我做到了,你却走了。” 说了半天,敢情她是埋怨自己离她而去了?不对啊,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好像他们之间是那种关系似的。也不对,黄泉这个人极擅媚术,最会收服男人,这也是她对敌惯用的一种手段,简直百试不爽,说不准是不是她故意这么说的,绝对不能轻信。 池展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满脸兴奋的凑过来:“难道你在鬼域的时候和她……看不出来啊……” 上官羽一脚踹过去:“给老子滚蛋!” 池展跳着脚蹦开几步,边捂屁股边撅嘴嘟囔:“还说没有,明显恼羞成怒,还踹我,是峰主了不起啊。” 一直未说话的叶零落终于破天荒的说了一句:“想证明你的清白很简单。” 上官羽一愣:“怎么证明?” 叶零落转过头,面无表情道:“杀了她。” “!!!” “!!!” 包括黄泉在内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上官羽知道这小丫头硬气,但没想到她硬气到这个份上,黄泉这种人连他都不敢说能轻易杀掉,她却张口就是杀不杀的,档次倒是不低,也不知道她是不知者无畏,还是觉得有自己这个靠山撑腰就肆无忌惮了? “你刚说什么?杀谁?”上官羽弯着腰又问了一遍。 叶零落见上官羽装傻的表情,脸色冷了几分:“你不想杀她,那就是说池展说的是真的了。” “不是!” “你刚夸她花容月貌。” “这……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杀她?” “???” 这是什么逻辑?和她没私情就得杀她,不杀她就是有见不得人的事?! 上官羽此时竟然像个女人一样担心自己的清白,意识到这一点的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他一个大男人,怕这些干什么?尤其是对叶零落,他更不该心虚啊!他才是主人,哪有主人向下属证明清白的! 这小丫头愈发不像话了。 对面的黄泉被逗笑了:“哈哈哈,这是公子你新收的门徒吗?还真是像你的风格,当年我跟随你修炼的时候也这样狂妄呢,没想到今天还能遇到后辈,只是看她这样子,恐怕火候还不够啊!哈哈哈……” 上官羽俊眉一蹙,火候不够?叶零落就算再弱,也是小爷我的人,我可以看不起,别人不能看不起。原本还只把她的话当玩笑,没打算真动手,可既然你说火候不够,那我们就非得来试试不可了。 他把腰间佩剑随手扔到叶零落怀里,眼睛上下转了几圈,最后视线定格在黄泉手里的碧玉琵琶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它道:“喜欢那把琵琶吗?” 叶零落微微抬眸,须臾又垂下眼帘,漠然道:“好看是好看,不过于我没什么用处。” 上官羽胸膛一挺,拔高嗓门道:“现在没用没关系,回头我教你弹不就行了,那东西特好学,她就是我教会的,你把它抢来,我就手把手教你,保证你弹的比她好,怎么样?” 叶零落猛然抬头:“你教她的?” 上官羽不知为什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得结结巴巴道:“是……是啊……怎么了?” “真能比她弹得好吗?” “啊?啊……能!一定能!” 叶零落抽出残忍,握着这把她连端平都做不到的沉重长剑,咬了咬下唇,即便嘴上如何厉害,真要让她这个几乎没有灵力的人持剑上阵,还是对上黄泉这种人,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她闭上眼深吸几口气,再重重呼出,如何往复几次,似乎终于有了几分底气,然后竟真的朝黄泉缓缓走去了。 第五十一章 倾酒燃冥火 “剑映花柳烟笼颜,酌酒醉卧千金帘,世上闲人懒做仙,刃端旧迹由它残。” 上官羽坐靠在一棵歪脖树上,手里摇晃着一个略小点的酒瓶,幽幽吟着诗,笑望着眼前的人。 一个身环强劲剑气的红衣女子,一个连退十几步后猛然站定的黄衣女人。 黄泉是鬼域的绝顶杀手,等级不比上官羽低,就算在万人囚笼里都能衣不沾血的全身而退,所以叶零落这个看上去就毫无根基的丫头片子根本入不了她的眼,她刚刚那一击仅用了三成力而已,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叶零落刚才这一剑却搅动了万方风云,只一剑便疾风骤起,沙石纷飞,逼得易临、幻老和她一齐退了十几步! “这是怎么回事?”黄泉凝眉严肃道。 不要说她,连叶零落自己也搞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好像有一股不明力量在支配着她的身体,这股力量还会自行选择时机和方位进攻,根本不用她自己控制,残刃也极其主动的跟随着她的手臂,不是她握着剑,而是剑跟着她! 上官羽拎着酒瓶,一边看她们打架一边幽幽道:“残刃出鞘当然势如千钧,不然你把我的剑当废铜烂铁吗?”说着看了易临和幻老一眼,“刚才是跟你们玩玩,现在玩够了,也该来点正经的了。” 黄泉将琵琶端抱起来,妩媚的面容突然变的兴奋起来:“残刃出鞘可不容易,我在你身边那么久也还是第一次见,若我把她打发了,我要你和我打!” 上官羽提到嘴边的酒瓶一滞,斜眼一瞥,懒洋洋道:“哦?那好啊,你先打赢她再说吧。” 黄泉手里琵琶的琴弦兀自颤动起来,发出几声高低不平的音调,“狂妄!”她怒喝一声,黄影一闪便冲到了叶零落面前。 叶零落浑身一震,握剑的手猛然收紧,几乎想都没想,举手转出一个满是虚影的剑圈,她的手腕明明转的很慢,可眼前的残影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到最后几乎难以将不同的剑影区分开,它们俨然已连成一体,难分虚实。 上官羽像看街边杂耍一样看着他们,靠在树上双眼迷蒙,那样子看着像喝醉了,可却还时不时冒出几句中气十足的提醒:“左肩压低。” “肘底出掌。” “脚脚脚,脚快抬起来!” 上官羽每下一令,叶零落便在同一时间做出反应,配合之默契几乎达到了同用一颗心的地步。几个回合下来,黄泉非但没能杀了叶零落,自己的碧玉琵琶上反倒多了几条划痕!见自己的心爱之物有了损伤,黄泉原本保留实力的心思彻底收了起来,美目轻轻眯起,攻势瞬间凌厉了起来。 池展却突然咦了一声:“这灵力,怎么那么像……” 幻老此时眼珠一转,对易临道:“现在这时机,可不能干站着。” 谁知易临捂着肋骨看他一眼,却并没按照他说的举剑进攻,而是自顾自盘膝坐下,疗起伤来。 “你这是在干嘛!”幻老瞪了瞪眼,一脸不明所以。 易临连眼都没睁,不耐烦道:“你身后那两个人现在不用,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话音落下,幻老如梦惊醒,是啊,有人干嘛还自己上,此时不用不就白借了吗?他立刻转身喝道:“你们两个还愣着干什么,就是现在,快!” 幻老身后身着随从衣饰的两个深低着头的男子闻声,缓缓抬起头来,然而等他们把脸完全露出来后,对面的池展却突然一惊,因为他看到,那两个人的眼睛竟是红色的,而且还依稀可见有火焰在眼球中闪动,热烈又明亮。 流火岛的侍焰尊者! 两个红瞳男子对视一眼,手中一齐祭起四道火印,同时扔下峰去。 火印甫一落地便瞬间平地燃起一片火光,幽绿色的冥火得到加持便以迅雷之势朝四周蔓延,不多时就超出了他们视线所能触及的范围,原本只盘踞在他们这一角的冥火,不但火势更顽固难控,而且已经扩大到了整个苍山! 池展见状顿时急了,忙要下去护住那群仙门子弟,可他还没来得及动,就看见一道光影划破长空,稳稳落在了昏迷的萧寒枫身边,与此同时人群中间也落下了一道结界,将火焰阻挡在外。 池展有些意外:“是他?” 峰下一片火光中一个灰色身影泰然独立,周身十丈之内浮光隐隐,寸草未伤。 上官羽醉眼朦胧的眸子终于亮了几分,眼带疑问的看了那人一眼。 晋元也正抬头看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血红色的玉镯,举起给他看了看,又点了点头。上官羽见状,嘴角轻牵,看不出是不是在笑,只听他道:“既然他们想玩,那我就陪他们玩个大的。” 池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要干什么?” 上官羽看着他神秘一笑,抢过他手里的藏墟袋,从里面取出了一条白练,轻轻往空中一抛,白练一端就系在了树叉上,另一端正好绕在峰下一块石头上,恰好在中间搭起了一个连接上下的白色浮桥。 他笑吟吟的拎起一坛未开封的酒放在白练上,眼睛盯着黄泉那边,只要叶零落取胜一分他就放下一坛,夜澈的酒可都不是凡品,这一坛坛下去,火势愈发控制不住了,不但灼浪一波高过一波,甚至连吐冥火的骷髅人都被反烧了起来,没多会儿就纷纷化为灰烬、尸骨无存了。可从始至终,晋元的结界却一直稳如泰山,丝毫未伤。 幻老没想到上官羽不但不救火,反而还助长火势,当即愣住了,这和他们的预想不一样啊! “这怎么回事!他谁啊!怎么到这来的!”幻老看着下面的晋元厉声喝道。 上官羽单手撑着树干站了起来,可身体还是没骨头一样的靠在树上,丢了手上喝完的那瓶酒,轻轻打开一个新的酒封,斜眼看他:“想知道?”说完取出玉清,放在唇边吹了个调子。哨声未停,围在峰上的魔道的包围圈外便瞬间多了一圈银甲人,且银甲人身后还跟着散落在苍山境内的各个家族的所有试炼弟子。 那些银甲人手握清一色的赤炼长剑,腰佩青钢短刃,墨色腰带上挂着各种小巧弓弩和青莲飞索,护腕和靴管里也都暗藏可以随时替换的隐刃。他们就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可那股慑人威势却犹如千军万马蓄势出击一般,虽表面平静,可只要一声军令,他们便会立刻脱缰而出,势如雷霆。即便一声未发,一剑未动,可这股平静中暗藏的肃杀之气却足以使在场众人噤若寒蝉! 幻老当然认得这是清渺峰的嫡系弟子,也是上官羽手下最锋锐的一支势力,和他们比起来,区区五大世家就显的很不够看了。这根本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他万万没想到上官羽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集这么多清渺峰部众来此,所以之前才敢有恃无恐,可是现在他吓的腿都开始打哆嗦了:“他们……他们怎么可能进来!还有那些仙道的人,我们不是派人去西南边……” 上官羽食指轻敲酒坛,笑道:“那些烟花是我的人放的,你们派去的那些人现在还没回来吧?我想他们应该也回不来了。” 易临终于睁开了眼睛:“难怪你一直带人往东走,却不管早有异象的西南边,清渺峰的人能进来也是你给他们打开了入口?” “要是能光明正大的打开结界,还用我一个人管这么多个家族?这结界拦五大世家的确可以,可清渺峰却有一种功法可以将身体与结界融为一体,再向任何方向进行剥离,世称化形术。恰好我清渺峰有几个修成此术的,就都紧急召来了,还好赶上了。” 易临可算明白了,他之前之所以受他们威胁,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投鼠忌器,而是在拖延时间罢了。从一开始换掉真的秦初韵,放烟花引走他一半人马,再到激黄泉现身,一切都只是为了把他们的下属化整为零,再把他们这几个头领聚在一处,方便一次处理干净而设的局。 “咻―” 那边叶零落又甩了一个剑花,碧玉琵琶上添上了第二道划痕,上官羽笑眯眯的把手里喝了一半的酒放上白练,对易临和幻老做了个不好意思的表情,然后,松手,唰――。 他懒洋洋的站直身体,悠然走到正中央,说话之际却挺直了脊背,声音朗朗:“你刚才说什么仙门子弟没有拿的出手的,那我就和你好好说说。 五十年前我师父玄虚散人受永夜城城主,也就是你们千秋阁左护法南无月的挑战骚扰,在不胜其扰之下接了永夜城连发的三封战帖,率五十弟子轻装出山三日,整时而归,无一伤亡,却捣覆了永夜城满门精锐,致使魔道一夜之间失了小半势力。 三十年前,我最小的一位师兄初悟剑意,少年轻狂,十七岁下山独挑魔道五邪七煞,乾陵一战,虽身披四十五伤,最终不治而逝,却也搅的乾陵一带五天五夜哀嚎不止,满山的腥红血气,大雨冲了足足半个月才消弥削弱,五邪七煞虽生死不详,可自那之后却再不见其踪影。 世人都说这任魔君叶孤冥天资出众,是魔道历任魔君中难得一见的出彩人物,可还不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被我深入千秋阁,在他眼皮子底下取走了他挂在书房里的最心爱的酌月离殇,等我都离开一百里了,他才派人来追。至于那把匕首,至今还在我靴子里垫脚呢! 就在几日前,我父携上官门人三百,又将乌江岭整锅端了,江氏一脉除一个尚在逃亡的小公子外,无一生还。 今日我这个清渺峰新任峰主,承你赠机,又在苍山倾酒燃冥火,送你这一干鬼物早登极乐,路上好走!” 上官羽昂首立于峰顶,一身白衣随风飘扬,眉宇之间尽是傲气,一番狂言更如平地惊雷般在山峰之间回荡不绝,浑身上下散发着睥睨苍生的霸气与杀气,再配上恭立于他身后的一众银甲人,更颇具指点江山的风流神韵。而被银甲人护在身后的仙门子弟也都被这番话感染的热血沸腾,人群中霍然响起声声喝彩,个个跳脚叫好,都为他这番话振奋不已! 黄泉在一旁听的恼怒不已,偏又受叶零落牵制,脱不开身,只得忍不住怒喝一声:“把火收了!” 幻老立即会意,转身欲叫那两个红瞳人把火收回来,好保存下他们仅剩的这些部众,可一转头却看到易临不知何时站到了红瞳人的背后,此时还拿着剑搭在他二人的脖子上,一脸邪笑。 “你在干什么?”幻老不明所以。 易临却是对着上官羽说话的:“流火岛的侍焰尊者可不是萝卜白菜,据说他们对天资根骨要求极高,且必须拥有天赋火元才行,往往数十年才能挑选出一位来,是流火岛的守护者。我想这样的两个人应该足够带我兵不血刃的离开你的包围圈了吧。” 上官羽对他突然劫持侍焰尊者的做法并未流露出丝毫意外,而是平静的看着他:“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因为他们放了你?” 易临笑了一声,自信道:“你不会,但夜澈会,有他,就够了。” 上官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有反驳。 “原来你早就知道他有后手!”幻老瞬间明白了,怪不得他刚才脱身之后就没再动过手,他还以为是他被上官羽伤怕了,没想到他却是在给自己全身而退找时机。 上官羽把玩着手上的玉清,讽笑一声:“若你刚刚肯早点救他,他尚有一拼之力,自然不会临时反水,可他现在伤成这样,和我身后的人拼一时可以,但想活着出去,恕我直言,没可能。从这一点来说他可比你聪明多了,至少他自刚才真假秦初韵掉包的事情揭露之后就察觉到不对了,你的那点洞察力想跟他玩,还差了点。现在,你是弃子了。”他玩味的看着黄泉和幻老笑了笑,“威胁?易临不清楚也就罢了,但你们应该知道,我平生最恨受人掣肘,威胁过我的人,只有你们还活着。不过既然你们这么想玩,那我就让你们也尝尝进退两难的滋味吧,大家轮着来才有意思嘛。” “你似乎忘了,还有一个人没在你的控制之内。” 叶零落虽得残刃灌以灵力相助,可到底身体没有根基,打了这么半天,灵力还有,可体力却没了,这会儿终于被迫停下,原地喘起了粗气,而黄泉也得以抽身出来,移到了上官羽身前。 “对不起……我……我拦不住了……”叶零落歉疚的看向上官羽,喘气道。 “已经比我想象的好太多了。”上官羽摇了摇头,对叶零落浅浅一笑,“你说的那个人是……” “是她。”一道清冷男声突然传来,众人俯首一看,晋元的结界外不知何时站了一白一绿两个身影。 “除非你不想要她的命了,否则你尽可以让你的下属冲上来。” 上官羽目光转到风净瑶身上,神色却突然阴沉了下来:“谁伤的她?” 风净瑶此时的衣摆上确有点点血迹,在白纱之上甚是刺眼。 黄泉妖媚一笑:“谁伤的已经不重要了,和命比起来这点伤……” 上官羽猛地转头,残刃兀自腾空而起,黄泉只觉一阵阴风劈面而来,连话锋都没来得及收,旁边的石头就轰的一声碎成了粉。 “我问你的是,谁伤了她!”上官羽的眸子紧紧眯着,阴鸷至极。 黄泉从没见过上官羽这么生气的样子,纵使是她,心里也忍不住颤了颤,再不敢胡乱献媚,正了正色道:“我派出去的人有好几批,谁知道是谁伤的她,不过既然她对你这么重要,那她就做定我们的护身符了,再加上流火岛助阵,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不是真的绝不受人掣肘!” 上官羽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她,没有说话。 “要不要我去把风姑娘抢回来?”池展附在上官羽耳侧低声道。 上官羽冷笑一声,瞥了下面一眼,淡淡道:“不用。” 池展皱了皱眉:“可是风姑娘……” 上官羽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池展虽疑惑,但也没再多言。 “现在,把你的人撤出去。”黄泉语音一顿,又转向侍焰尊者“还有你们,把火收了。” 那两个侍焰尊者先是对视了一眼,然后齐齐看向夜澈,并未马上按照黄泉的指示做事。 黄泉见状不由恼怒,厉声喝道:“怎么?现在连你们也要造反了?知不知道你们是谁的人!”言罢,五根纤纤细指在琵琶上轻轻一扫,就见五道十字刀痕形状的光影自她指间飞出,直朝风净瑶所在的地方砸去。 风净瑶额前的青丝被迎面而来的利风吹的扬起,可却依旧站在原地动也未动,目光坚毅的看着在自己额前猛然停滞的五道光影,下一刻,就见原本凛冽刺眼的刀锋幻影在触到她睫毛时竟然瞬间消失了,干净的像从没来过一样。 风净瑶转过头,正看见一只绿色衣袖自她眼前一拂而过。 “拂云袖?”黄泉皱了皱眉,略带惊异道。 夜澈步履优雅的从风净瑶身后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嫌弃的拂了拂袖子上的灰,抖着袖子道:“他们当然是我流火岛的人,收不收火也是我说了算,何时轮到外人做主了?没我的命令,我看谁敢动。” 黄泉顿时大惊,不可思议道:“夜澈!你这是什么意思!” 夜澈拉了拉自己的披风:“什么什么意思,我流火岛与清渺峰同为四岛三峰,彼此互助有什么不对吗?” 黄泉瞪大了眼:“居然连你也……!” 易临终于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我早就说他们四岛三峰的人不可靠,你们却偏偏自信的很,现在人家在你们最需要的时候临阵倒戈了,这下看你们怎么应对。”说着看向站在峰下的夜澈,扬了扬下巴,“诶,兄弟你还真是会挑时机啊,我还以为你们这些自诩仙宗的正义之士多少会顾些面子,没想到翻脸也翻的这么快,真是能屈能伸啊!” 夜澈皮笑肉不笑的牵了牵嘴角,笑的十分敷衍。 上官羽却突然冷笑一声,对夜澈的倒戈似早有所料,一语道破了真正的原因:“他只是怕当年的焚日之祸再次上演罢了。” 话音落下,易临与黄泉俱是一怔,面上都似恍悟。 “焚日之祸?那是什么?” 风净瑶对此一无所知,想要转头问夜澈,可一转头却见夜澈一向轻佻戏谑的神色竟破天荒的阴沉了起来,看上去很不高兴,不,不是不高兴,而是―很生气! 能让夜澈这种极善伪装的人把生气的情绪显露人前,这焚日之祸恐怕不简单。 她不敢再问,只得又看向晋元,谁知晋元看了看夜澈,也不知是真的不清楚缘由,还是不愿多说,最终只摇了摇头,没有开口。 上官羽把残刃召回手里,搭在左手小臂上用袖子细细擦拭,头也没抬道:“选个死法。” 黄泉看了看四周围的密不透风的银甲人,握紧了手里的琵琶:“就凭这些人,你就想要我的命?未免太小看我了。” 上官羽懒懒的抬了抬眼皮:“杀你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若不是今天你的下属都被我分化解决了,恐怕你真的能把我伤在这阵里,只可惜,你学会了我的本事,却还有一点你没学会。” “什么?” “那就是一个人的胜败不只是取决于他自身的实力,他的势力也是关键。你的下属,太废物了。” 黄泉沉吟片刻,忽的笑了:“原本我还顾念多年情义,想着能将你带回去,到时候再和令主讨个恩赦,令主惜你才能必不会执着前令的,到那时我们还能共立一殿,也算是全了我这点仅剩的人情了。可谁想到,你竟如此冥顽不灵,既然如此,我也没有必要和你周旋了,好!今天就让我们好好较量一场,也算圆了我这多年的夙愿!” 言罢,她一把提起琵琶,五指狠狠划拨到底,随着一声诡异弦音响起,无数虚幻光影像破碎的镜面一样从弦上四散而开,叶零落突然看到几十个黄泉出现在他们身边的每一个角落,有的怒目圆睁似要杀人,有的娇俏掩唇媚意入骨,有的绫罗傍身舞姿翩翩,有的抱琴端坐素指翻飞…… 上官羽周围的景象突然由杂乱不堪的碎石断木变成了一派温香软玉、花树成海,眼前满是笑意盈盈、腰肢乱颤的旖旎妩媚之象,几十个黄泉神态各不相同,有的温柔娇媚、有的楚楚可怜、有的端庄淑雅、有的狡黠机灵、有的深情脉脉、有的英姿飒爽……她们围在上官羽身边抛绫拂袂,细语如莺,一圈一圈自他眼前掠过,可谓是眼花缭乱,烦乱不堪。 上官羽冷眼看着她们,负手静立,始终稳稳不动。就在这时,转到他眼前的一个黄泉突然一跃而起,长衫飞舞,只见黄影一闪,一柄弯刃匕首已经刺向他的胸口了。 上官羽像没看到一样依旧静立不动,任由那柄匕首刺进自己的身体,外面众人见状顿时大惊,纷纷喊道:“快躲开!” 匕首就在此时刺进了他的胸膛,可当匕首入肉时,众人却都不由噤声了。只见整把匕首和那个握着匕首的黄泉竟然瞬间化为碎沙飘散而逝了!而刚才匕首在上官羽身上留下的众人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伤口和血迹竟也都瞬间复原,好似从没被碰到分毫。 数十个黄泉继续围着上官羽转圈,而且越转越快,出手进攻的人也越来越多,到后来甚至发展到五六个人同时从不同方位进攻,可她们却无论如何都没伤到伫立不动的上官羽分毫。 他们都在等一个时机,黄泉在等待上官羽感官受扰,反应不及的一瞬,只要一瞬,她就可以用手里的琴弦将他穿喉而过,而上官羽也在等黄泉的真身露出破绽,只要她稍露杀气,他就可以一击破去这个“温柔乡”,掌她生死。 数十个黄泉突然一齐退开数丈,琴声在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现在?”上官羽双眸猝然睁大,手腕轻轻一抖,残刃的剑柄在他手掌下兀自转了起来,最后转到剑锋直指他右侧时猛然停住,直刺向偷偷从右后方靠近他的唯一一个还在动的黄泉。 “不对,不是她。”夜澈惊呼出声。 上官羽心中更惊,因为他那一剑穿过了黄泉的身体,刺到了虚空之中。黄泉对他微微一笑,身影瞬间消散。 是残影? 上官羽猛然回头,却瞥到地上黄泉的影子在此时突然立了起来,层层叠叠的黄色绸带后面银光乍现,那黑影变成了一道黄影,正是身着黄衫的黄泉,而那些系在绸带尾端的数十把银光湛湛的匕首则正朝他的四肢百骸刺去。上官羽身后已无后退的余地了,他退不了,也来不及退了,他只能以攻为守,但面对几乎已至眼前的毒刃,同样没有余地和时间了。 “哥!”风净瑶大惊失色,袖中瞬间射出七根冰丝琴弦,周围的空气都像被割开了一样,发出“嘶嘶”的声音。 上官羽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接那琴弦,而是眯着眼紧盯着黄泉的匕首,在那一刻似乎所有景象都在他眼中放慢了,数十把匕首分别前进了几寸,各自以什么角度飞射而来,之间的距离又是多少,这些都在他眼里看的清清楚楚,他突然冷笑一声,单臂向前一挥,只见一片不输黄泉的浮光碎影也从他袖中飞射出去,似一片零碎星海泼洒而出,闪耀非常。 一阵参差不齐的清脆锐鸣声响起,黄泉的匕首一把不落的被上官羽的银针阻于半空,两股力量直面相撞,所有的匕首和银针在灵力的包裹下瞬间光芒大盛,在场众人不由得想要捂住眼睛,匕首和银针便像融化在了日光里一般,对峙着直冲而上。 轰! 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众人抬头看去,只见苍山上空罩着的九回阵结界上竟然破了个大窟窿,那窟窿上还有一个黑紫色的巨大漩涡在不断旋转,较高的山峰上突然有成股的淡绿色灵流被吸纳进去,而那个山峰转瞬便由葱葱青翠变成了灰黑色。 “不会这么倒霉吧!”夜澈死死瞪着那个大漩涡,惊骇道。 第五十二章 归虚纳灵 远山之上所有草木花叶瞬间凋零枯萎,化成了暗黑色的枯枝,游走于山峦间的飞禽走兽也被强大的吸力控制了行动方向,纷纷被拽进空中那个大漩涡,吞噬淹没。 整个苍山一下子被搬空了大半! 风净瑶目瞪口呆,完全震惊了:“这是怎么回事!” 夜澈终于不再笑了,盯着那个漩涡轻声说了四个字,语气虽轻,可每个字却都咬的极为清晰:“归虚纳灵。” 归虚纳灵,和招阴血咒一样,都是仙魔道中失传已久的禁术,不一样的是,招阴血咒力量霸道,阴煞之气过于刚猛,非人所能承受,而归虚纳灵与它相比就温和多了,场面没有那么激烈,多少可受人操控。可若这样你就认为它好对付,那你就错了,它既然能与招阴血咒在禁术之列中勉强并立,那就说明它的棘手程度绝不比招阴血咒低多少。 所谓纳灵,即取吸纳灵力之意,归虚则为回归虚境之途,取万物灵元归还虚空,再由施术者将其导换流转,正如我赐你命,你命最终也当回馈于我,以此以灵养灵之法将世间万物尽化为自己所用,凡有生灵处,便可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供给,“天地为我手中器”正是这种术法的本质。 这种术法虽然玄妙神奇,可也要根据施术者自身的修为发挥威力,修为低者威力就弱,修为高者威力也随之增强。据闻此术修至两成时可吸纳草木山河之灵,修至五成可取活兽之精,功力修至八成便可顷刻夺千人修为,毁其根基。 世上知道这禁术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可真正清楚这术法是怎么回事的人却实实在在只有那二三人罢了,而上官羽正好是其中之一,不过说来气人,他不但是仅限于知道此术的几人之一,还是能将这术法完整教给黄泉的人。 上官羽神色严峻的看了看头上的黑色漩涡,阴沉道:“连归虚纳灵都用上了,你当真是,不知死活。” 黄泉擦了擦嘴角的血,重新站了起来:“九回阵,归虚纳灵,温柔乡,虚迷幻境,还有你之前用的引脉同梦和逍遥诀,六种秘术,我就不信你还会毫发无伤。今天,就算你是大罗金仙,我也要把你拖垮!” 上官羽轻轻拍了拍叶零落的肩,似乎觉得她刚才那番话太过幼稚,不屑的笑了两声:“亏你也是堂堂护殿使,竟然也能说出拖死对手这种话,看来那地方当真没人了。” 在外人看来,他刚刚散漫的动作极尽藐视之意,可现在与其说是他心不在焉,倒不如说是他扶着叶零落才能勉强站稳,因为只有叶零落知道,上官羽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 黄泉说的没错,六种秘术,任上官羽有多惊才绝艳,也不可能毫不受损的,之前的逍遥诀就已经使他稍显亏损了,即便现在表面上已经恢复灵力,可终究只是调息了几个时辰而已,怎么可能真的完全恢复,不过是外实内虚罢了,能和他们不露破绽的周旋到现在,已经是远超常人了。 站在下面的风净瑶突然皱了皱眉:“不好,他护不住了,我们不能再恋战,必须赶紧走!” 夜澈斜眼瞥了她一眼,双手抱臂,叹气道:“走?这个阵之所以叫九回阵,就是因为它有九生门九死门,生门即为死门尾,若要入生门就必须先过死门,可生门之后又是下一个死门,生死衔接往复,便成了一个九回不出的圈,根本没有尽头,而且这个圈还是不断移动的,所以阵中人是绝对破不了阵的,只能从外面解。可我们现在能指望外面的谁?五大世家?省省吧!”说到这里他不禁赞叹,“归虚纳灵和九回阵合为一体,简直绝配,亏她想的出来,我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 风净瑶这边急的似热锅上的蚂蚁,夜澈却抱着手臂闲闲看戏,那语气更像是点评一件和他无关的事一样,她不由狐疑起来,试探道:“你说的这么轻巧,难不成,你已有应对之法?” 夜澈气定神闲的歪头看向她,嘴角牵起一抹得意的笑,风净瑶立时眼神一亮,顺着他的眼神示意朝他走近了两步,然后就听夜澈十分理直气壮的一字一句道:“我没有。” 风净瑶:“……” 风净瑶轻闭双目,深呼出一口气,搭在雪刃手柄上的手终究是忍住了,没有甩出去。 “他出不去,我可没说我出不去!”上官羽神色倨傲的俯视下方,铿锵道。 夜澈登时吃了一惊:“你说什么?不是骗人的吧?这不可能吧……” 九回阵出世少说也有七八百年了,连阵图都只剩下几片残卷,几乎就要失传了,可在这漫长的不能再漫长的时间里,的确没有任何一个人曾在阵中逃出去的,这是千真万确的,也正因此这阵法才能被人争相抢夺,奉为至宝。 就算上官羽是出了名的百家杂学无一不精,也不可能说破就把阵法给破了,好歹也得费上一番功夫吧?其实就算他费功夫绞尽脑汁了,夜澈也不信他能想出来,更何况是现在这样随口说的,他就更不信了。 上官羽自然看出了夜澈的心思,挑起一边眉,笑道:“夜公子不用害怕,看在我们同为四岛三峰的份上,我顺手救救你也不是多麻烦的事,出口就在东边距此十里处的坎位上。”他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哦,对了,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因为你先前做的事刻意报复的,我很宽宏大量的。” 夜澈却冷哼一声:“宽宏大量?我看你这出口也不是说给我听的吧?”他回头看了一眼晋元的结界和山峰之上被银甲人护住的一众仙门子弟,只见一片五颜六色的人潮像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一样,正纷纷朝东边疾奔而去。 可他却依然站在原地,似乎没打算跟着那些人一起逃命。 上官羽见他不走,扶在叶零落肩上的手不自觉的握紧,神色突然凝重了起来,而黄泉竟也不再动手,同样谨慎的盯着他们,所有人顿时陷入了一场诡异的安静中,似乎都在顾虑着什么不可言说的禁忌一样,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仅仅是夜澈一个不肯走的举动,就让峰上的三方势力为之顾忌,固守结界的晋元不由心中惊疑,暗忖着这夜澈究竟是何方神圣,区区一个流火岛少主的身份就能让那些人瞬间停手吗?他微微侧头看向夜澈,神色之中满是好奇探索。 就在这时,空中的漩涡突然扩大到了原来的两倍,地上已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扛不住引力被吸了进去!众人见此情状,惊惧更甚,原本就慌乱的人流更加混乱起来,尖叫之声震耳欲聋! 上官羽对池展低声道:“这里不能久留了,你带着咱们的人,看着那群废物,现在就走。” 池展看向夜澈:“可你这里……” “你以为堂堂流火岛少主身边怎么一个护从都没有,流火岛是有多嫌恶这个独子?”上官羽猛然转头,“还不快去?” 池展恍然大悟,再不敢多话,点了点头,挥了个手势,带着一众银甲人飞掠而去。 池展刚一撤退,上官羽就感觉脚底一轻,全身灵力竟都朝头顶聚去,整个人似乎失了重量,虚浮无根。转眼看去,黄泉似乎也是一样,也正皱眉扶额,脚下站立不稳。 归虚纳灵失控了! “玩火*!”他忍不住怒骂一声。 再这样下去,他们就得耗死在这了! 可夜澈却依旧岿然不动,淡笑着看着他们。 黄泉终于也忍不住了,这阵是她布的,可这也是她第一次动用这个阵法,在这之前她并没有真正见识过归虚纳灵的威力,以至于她低估了这阵法的壮大速度,现在阵法吸收了太多生灵,已经脱离了她的控制,一个弄不好,她自己也得死在里面!再顾不得这夜澈耍什么花招,她一把扣住琴弦,弦上瞬间闪起黄色流光,灵流暴涨,就在她即将把手上灵流倾泻而下时,空中却突然传来了两声鹰啸。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黑一红两只飞鹰破空而来,转瞬便飞到了众人眼前,两只体型堪比黄泉怀里的那把琵琶的勾嘴凶鹰先是在上空盘旋了两圈,几声尖鸣之后才各自落下。那黑身白尾的白翎雪隼朝上官羽落去,而那毛色红亮的红腿海鹰则是朝着夜澈落去的。 二人一同抬起右臂,两只鹰隼锐比刀锋的利爪一下子抓在他们的手臂上,那一只袖子瞬间便破碎撕烂,只剩下一臂的血肉与它们的利爪摩擦勾挂,撑托着他们数十斤的重量,可他二人的手却无丝毫下坠之势,动也未动一下。 夜澈看了信筒里的信条,神色微微一动,抬头看了上官羽一眼,只见上官羽也正把手里的纸条裂为粉末,从掌心洒了出去,却没看向他。 他慢条斯理的把纸条叠好,一丝不苟的放进袖里,忽然转过身,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吧。” 他一转身,数道黑影突然在他身后一闪而过。 风净瑶皱了皱眉:“你就这样走了?刚不是还说要帮忙的吗?” 夜澈抖了抖袖子和衣摆,语气满是嫌弃:“我衣服脏了,得赶紧换。”说着真的脱了外袍,随手丢在了地上。 “什么?”风净瑶张着嘴眨了眨眼,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蒙了,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夜澈的身影已经远的只剩一个小点了,“就……这样?走的这么简单?当真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 晋元瞥了一眼夜澈的背影,缓步走过来,问道:“上去吗?” 现在这里就只剩下风净瑶和晋元是上官羽的外援了,风净瑶几乎没有犹豫:“当然要上去。”她转身看向上面,目光坚定,“我们一人对一个,就不信冲不出去!” 可就在她刚要飞身而上的时候,两道身影从天而降,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小姐,上面已不是你能相助的地方了,还请随我等离开。”霏絮和霁雨虽面无表情,可语气却十分恭敬。 “你们这话什么意思?”风净瑶对她们的突然出现并不意外,只是听出了她们话中似乎另有深意。 霏絮和霁雨却只是垂眸不语,一人抓一个,连带着地上躺着的萧寒枫一齐拎了起来,二人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失去控制,正在疯长的黑色漩涡,语气竟破天荒的有了波澜:“小姐,事出紧急,属下得罪了。” 上官羽迎风而立,白衣随风飘扬,左手握着的残刃深插在地上,周围土地爬满了弯弯曲曲的裂痕,他神色严峻的看着空中的漩涡,忽然对叶零落道:“你听说过霜蝉照花枝吗?” 叶零落摇了摇头:“没听过。” “霜雪葬春、寒蝉冷影、青灯照壁、红花烈焰、空木藏枝,鬼域二十四刃之五,我曾经的属下。”上官羽苦笑一声,幽幽道。 叶零落先是一惊,可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撇了撇嘴:“你待下属是有多刻薄,怎么来杀你的第一波人就都是你的下属?” 上官羽终于把目光收了回来,低头看她:“黄泉可不算,她和我平级。” “可还不是你教出来的?” “怪我喽?” 叶零落挑了挑眉,对他做了个“不然呢”的表情。 二十四刃是鬼域地位最高的杀手,只受鬼域令主一人差遣,虽和三大护殿使平起平坐,同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因为他们执掌着生杀大权,行的都是决人生死的重大决策,所以在外人看来,二十四刃还是比护殿使职权更多,也更重要的。这样的二十四个人基本上可以说是鬼域的二把手了,素日里不要说看他们执行任务,他们中有很多人甚至从来没有露过一次面,也没有踏出过鬼域半步,因为迄今为止还没有值得他们亲自出手的任务,尤其是两位二十四刃联手行动的任务,更是闻所未闻。而今天,二十四刃竟然一下子来了五个! 上官羽不由苦笑,看来一个人面子太大也不是好事,即便他曾经是二十四刃之首,公认的排名第一,可那也只是一对一,若让他一人对阵五个二十四刃,放在他全盛状态下,他都不敢断言能拼个平手出来,更何况是如今这个状态。 他今天怕真的是在劫难逃了。 “所以,死定了?”叶零落看到了他的神色,几乎已经认命了。 上官羽叹了口气:“原本是的,可偏偏……” “偏偏?”叶零落惑道。 “偏偏他们曾是我的下属。”上官羽拔出残刃,冷笑着向前缓缓走去,“作为主人,怎么可能对下属没点了解呢?不然,早就被反水了!” 叶零落皱了皱眉,他了解那五个杀手当然是最好不过,可……这就足矣杀了那五个人吗?鬼域又何尝不知上官羽了解他们,可还是派了他们来,这说明他们根本不怕。他是在赌,赌他的这根救命稻草能不能在他已经灵力不济的情况下救他出去,毕竟,他们现在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上官羽已经一步跃到了黄泉面前,虎狼骑似是感应到主人力有不逮,此时猛然扑出,主动护在黄泉身前,一人一兽几度相撞,俱是寸步不让,十几剑砍下去,虎狼骑的獠牙上不断有鲜血流出,而上官羽的手也抖的愈发厉害。 “这算不算是欺师灭祖?”上官羽笑着歪了歪头。 黄泉受归虚纳灵不断暴涨的影响,体内灵流极速流转,迫使身体也止不住发抖:“还不都是拜你所赐,当初你教我这术法的时候就应该想到我会有用它对付你的一天。” 谁知上官羽却突然邪气一笑:“你还知道这是我教你的。” 黄泉突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心中猛然一惊,暗道一声不好,下一刻果然见他手掌之上灵光大盛,无数星星点点的散碎萤光突然从漩涡中倾泻而出,飘洒成一条碎光长桥,归于他的手掌! 这世上竟还有人能扭转归虚纳灵的流转方向!这不可能! “早告诉过你这术法不能乱用,你偏不听话,现在控制不住了,知道厉害了?到最后,还是得靠我这个授艺之人帮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了。” 上官羽的面色一下子苍白如纸,唇角也失了血色,叶零落在他身边能清晰地听到他粗重的喘气声,直到他手上的光团长到一个狮子头那么大时,他才咬着牙,猛的把手甩了出去! 黄泉瞬间就被光团包裹住了! “走!”上官羽拉着叶零落纵身一跃,跃到了虎狼骑的背上,双腿使劲一夹兽腹,那虎狼骑突然痛嚎一声,竟就按照上官羽的指令,真的腾空跃起,直朝上空掠去!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亮起一道红光,一闪而过。 上官羽和叶零落眼前一花,忍不住举手挡眼,等他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有一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红色长剑已逼至他胸前一寸之隔了! “嗷!” 一声悲凄的哀嚎声响起,虎狼骑被另一柄同为红色,可却更加宽长的剑当头劈下,直坠云端! 上官羽大惊,一手揽住叶零落后背,一手抄她膝弯,足尖轻点虎狼骑的背脊,在空中一个转身,长剑擦着他的小腹一晃而过,一条黑色腰带瞬间断裂,飘飞了出去。 他抱着叶零落翩然落地,周身剑气环绕,衣发狂舞,那直追他而来的红色长剑像是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在距他咽喉一寸处停滞不前,仅僵持了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剑就被卸了灵力,掉在了地上。 “好险。”叶零落长呼一口气。 上官羽却突然一口鲜血吐出,抱着叶零落跪了下去。 第五十三章 生死未卜 苍山东边山脚处,九回阵结界边缘。 衣饰各不相同的一群狼狈修士纷纷聚于此地,都一边跑一边拼命劈砍身后紧咬不放的怨灵和骷髅人,那些怨灵和骷髅人受冥火炙烤,原本就狰狞的非人之相此时更是爬满了烧痕,缺胳膊断腿,还散发着焦尸的腐臭气味,有被他们抓住的修士甚至能听到自己碰到它们后,从它们身上传来的焦脆声。恶心而又令人脊背发寒。 人群之中,一个身着金菊吐蕊纹黄色长衫的少年背上背着一个昏迷着的红衣少女,正一边踉跄着往前跑一边拉扯着被怨灵咬住的衣发。 少年此时浑身浴血,衣衫之上无一处完好,上面绣着的栩栩如生的高洁之菊被血浸染成暗红色,头冠也松松散散,落下几缕碎发,散在鬓边,狼狈之态都和路边乞讨的乞丐有一拼了,此刻的他显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他依然以剑抵地,咬牙紧皱着眉怒喝一声“起!”,一道金色剑光炫然而起,一下子逼退了压在他背上的十几只怨灵。 他一手把背上的女人放下,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持剑拄地,身体摇晃了两下,却也是摇摇欲坠了。 被一击逼退的怨灵毫无退缩之意,再度涌上,可这次却比刚才又多了十几只,似乎根本没被少年刚才那一剑所慑,攻势只增不减。少年欲再提气,可丹田之内却蓦地一痛,浑身灵力竟顷刻崩泄,眼前一片白茫,只觉得整个人沉重的好像马上就要坠入地狱了。 刚才那一剑显然已消耗掉了他最后的气力。 轰! 少年被一下撞飞了出去,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摔在地上,拖行了十几丈远才堪堪停住,当即呕出两口血,可单臂抱着的那个女人却被他在最后一刻扭转方向,砸在了自己身上,丝毫没摔到。 要死了吗?少年脑海中只剩下了这个想法。 死就死吧,我尽力了。少年突然闭上了眼睛,脑海中闪过很多人影和往事。 一个层楼叠榭的宽阔庭院里,一个小男孩坐在台阶上深低着头,眼眶微红的凝着手里的一块破损的老鹰木雕,瑟缩着肩膀一言不发。 这个院子很大,很漂亮,但是却只有他一个人,偶尔风过,树叶会发出沙沙的声响,再零零散散的落下几片落叶,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静的有些凄然,所以这院子虽华丽,但此刻却总给人一种落寞空洞的感觉,丝毫不会为那些华丽装饰所吸引。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片宁静:“喂!你是这院子的主人吗?这里怎么就你一个人?” 男孩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梳着双平髻的红衣女孩正站在大门口,一脸好奇的盯着自己。那女孩约有六七岁,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衣服甚是明艳,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突然对自己弯唇一笑,眼睛弯的像月牙一样,仿佛那皎月灵韵也溢了出来。 女孩盯着他看了许久,也不见他回答,不由有些不耐,催促道:“喂!我在问你话呢,你是哑巴吗?” 男孩这才回过神来,嗫嚅道:“我……应该算是这里的主人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女孩性格爽朗,有些不太懂他的模糊措辞。 “我……”男孩又低下了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女孩见他蔫头耷脑的样子,皱了皱眉:“你怎么又低头了,一个男孩子怎么像女孩一样怯懦?”说着她目光一转,看到了他手上的那个木雕,顿时眼神一亮,“那是什么?好漂亮啊!” 话还没说完,女孩就坐到了男孩的身边,一双晶亮的眸子闪闪发光,看着木雕的眼神充满了兴奋。可男孩却如临大敌般的退开几步,有些害怕的护紧了木雕,生怕被女孩看去分毫。 女孩不由愣住了:“我又不是要抢你的东西,只是看看而已,连看都不给看,你也太小气了吧?” 男孩微微抬头,有些意外道:“你……不抢?” 女孩眨了眨眼:“怎么?难道刚刚真有人跟你抢?”不会那么巧吧,她就随口一说,还真说对了啊。 男孩收回目光,垂眸不语了。 女孩看着男孩的落寞表情,神色微微一变,却不再催促他了,只是托起腮帮子定定地看着他。男孩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略有不安的抬头看她,可每次一触及到她的视线却又立刻缩回来,竟没来由的有些紧张。他不知道女孩为什么一直这样看着他,以为是她想看自己的木雕,再加上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实在让人不忍心拒绝,就这样犹犹豫豫了半晌,终于轻轻松开了手,露出了木雕的一角。 女孩见他突然张开了手掌,不由大喜,可当她看到那木雕一角时,脸上的笑容却又凝住了:“它的翅膀怎么断了!” 只见男孩手里的老鹰木雕的确只有一只翅膀,另一只竟连根断掉,脱离了老鹰的身体。 “只有一只翅膀的老鹰就不漂亮了。”男孩声音喑哑道。 女孩小心翼翼的凑近,看了看道:“谁说的,我就觉得它现在还是很漂亮,我喜欢。” “你喜欢?”男孩没想到坏了的木雕竟然还会有人喜欢,不由愣了愣,看向女孩的眼神愈发好奇。 女孩点了点头:“这是你雕的吗?好厉害!” 男孩轻叹一声,重新坐回台阶上,目光悲伤的看着那只断掉的翅膀,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这不是我雕的,而是我爹送给我的生辰礼物。他曾经说过只要苍鹰有翅膀,那么不管是翱翔九天,还是游戏山水,它都能自由自在的飞,而且不论何时,不管多远,只要它想,它就可以随时回家。可是现在……”他轻轻抚摸了一下断口,自嘲一笑,“它的翅膀断了,再也回不了家了。” 女孩在一旁听的很认真,懵懵懂懂的大眼睛眨了又眨,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伤心的?那你早说嘛,我帮你把它修好不就行了?” “修好?”男孩愣住了。 “是啊!”女孩从男孩手里一把夺过木雕,也不顾男孩惊愕的表情,用灵力在手上结起一个桃红色的蝴蝶结幻影,那散发着淡淡红光的蝴蝶结幻影竟像真的蝴蝶一样,从女孩的手心翩翩飞了起来,落在了木雕断口处,女孩将断翅轻轻贴合在断口上,那蝴蝶结红光猛的一闪便转瞬消失了,等灵光完全褪去,断口竟然完好无损的粘连在了一起,丝毫看不出断裂的痕迹。 男孩正欲抢夺的手僵在半空,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灵力吗?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般奇景,一个小女孩都能有这样的本事,世间竟真有如此神奇的事情! “呐,修好了,你这个人虽然说话怪怪的,性格也唯唯诺诺的,但却挺有意思的,尤其是你现在这个表情,好可爱啊,我喜欢你。”女孩托着腮,歪头笑道。 “喜欢我?可是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喜欢我,他们都说我不是顾家的人,不该呆在这里,都让我走。”男孩越说头低的越低,声音也越来越小,到最后细如蚊声了。 女孩却不太在乎这些:“我喜欢你,管你姓什么,他们讨厌你是他们的事,和我可没关系。而且我阿娘和我说过,结交朋友要看那个人的品性好坏,而不是看那个人的家世背景,你虽然不是顾家的人,可你比那些顾家的混小子们可有礼貌多了。阿娘还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人喜欢你就会有人厌恶你,从来没有一个人是可恶到没一个朋友的,也没有人完美到无一人厌弃,我们只需要关心我们在乎的人的想法就可以了,至于其他人又何必放在心上?所以你根本不需要伤心,不管你姓什么,是什么人,只要你还是你,这世上就肯定还是有很多人喜欢你的,比如说我。” 男孩听的有些发愣,不确定的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女孩斩钉截铁道。 男孩脸色微红,有些腼腆的扭过头,沉默了好半晌才小声说道:“谢谢你。” “谢我做什么,我只是说了句实话而已。不过若你真想谢我的话,我倒是很喜欢你的木雕,我从没见过这玩意儿,你帮我雕一个好不好?”女孩双眼放光的看着他手里的木雕,显然是真的喜欢。 “这个?哦……” “韵儿,韵儿你跑到哪去了?快出来,我们要回家了。”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温柔女声就从墙外面传了进来,女孩面色一喜,立刻站起来要往外跑,可却在转身的时候又猛地停住了,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金线香囊递给男孩,笑着说道:“我要走了,我家在风陵秦氏,以后如果还有人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帮你欺负回去,怎么说你也是个男孩子,可不能这么窝囊!还有,下次去的时候记得把木雕也带上哦,到时候我带你在风陵玩。”女孩笑盈盈的说着,弯弯的眼睛里满是孩子的纯真和善意。 男孩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等他回过神的时候,那女孩早已不知离开多久了。 男孩来到这个地方其实已经很久了,可这个女孩却是第一个愿意走进他这座华美院落的人,也是他在这里结识的第一个朋友,从那之后,这个碧瓦朱檐却毫无人气的院子里,终于偶尔也会有欢声笑语了。 “桀桀桀!”怨灵们兴奋的笑声再次响起,取代了那回忆里银铃般的少女娇笑声。 然而那少年听到笑声之后,却突然睁开了眼。 不行! 不能死! 她一定得活着,我不能让她死! 少年瞬间又充满了斗志,艰难的去够掉落在自己两尺以外的长剑,身上那些与怨灵缠斗时留下的十几处细小伤口崩裂开来,瞬间血流不止。 原本雀跃的怨灵们看到这幅情景齐齐一愣,相互对视一眼,似乎也觉得他还能爬起来是件不可思议的事,一时间竟不敢妄动了。 “虽然我很不想杀生,但是为了她,抱歉,只能让你们死了!”少年跌了两次才站起来,双腿发颤的一步一步往前挪着,走得极慢极不稳,没有人会怀疑如果现在吹来一阵风的话,他一定会立刻大头朝下栽下去,可就是这么毫无气势的举动,此时却显的有那么一点豪气干云的意思,就连那些怨灵都滞了片刻,似乎有些愣了。 少年在女人身前一丈处站定,缓缓举手,剑锋直指前方。 “破!”少年怒喝一声。 又一道金光冲起,可这一剑的威势却分明还不如前一剑,光芒只在最初闪耀刺眼,下一刻就瞬间暗了大半。 少年猛地一口鲜血喷出。 怨灵们湛着寒光的利齿突然一呲,丑陋的面容上凶光毕露,随着几声嘶哑的低吼,他们立刻做抱团状,几十只怨灵聚成一个大球,携着暴涨的滚滚黑气迎了上去。 剑光瞬间消散。 这道形同虚设的攻击甚至连一只怨灵的一颗牙齿都没伤到,连怨灵们都颇为意外,愣怔片刻后又是一阵森冷笑声,似是*裸的嘲笑。 剑光散去后便是一道黑气迎面劈来,少年举剑欲挡,却已来不及了,整个人又被击飞了出去。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吧,少年这样想着。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空中传来一声气急的断喝:“畜牲!何敢!” 少年听出了这道熟悉的声音,惊喜的睁开眼,只见空中流窜纵横的金色剑光之中,一个年纪较长的黄衣少年正站在一柄飞剑上,带领着身后几十名黄衣修士结起一张金色剑网,踏云而来。 那人同样是一身金菊吐蕊纹,同样是面如冠玉。 “大哥!” 那人轻轻一抬手,少年正在急坠的身体猛然停住,然后缓缓下落,直到稳稳落地后,那人才爽朗一笑:“别怕,有大哥在!” 那些怨灵被落下的剑网灼烧驱散,顷刻便落了下风,混战中死了大半,还有一小半也负了伤,自知不敌的怨灵们自然不会扑过去找死,当即看清形势,趁乱遁地逃走了。 顾清鸿见追击不及,立时收剑入鞘,走上前蹲在少年身边,握住了他的手:“清灏!你怎么样?” 顾清灏对他微微勾了勾唇,摇了下头:“我没事,大哥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顾清鸿一边握着他的手给他输送灵力,一边道:“我在家中看到这边天生异象,心知定是苍山有变,就立刻带人过来了,却没想到我们到是到了,却被阻在结界外不得而入,所以才一直没能进去找你们,直到刚才有大批修士都往这个方向涌,我们才听着动静过来看看,原本以为有结界拦着,就算我们来了也是无用,可没想到这里的结界竟然在他们的冲击之下突然就破了,我虽疑惑却也不敢耽搁,赶紧就进来了。幸亏来的及时,若再晚一步,恐怕你就……” 顾清灏立刻点了点头:“是上官公子,是他找到了九回阵的出口,并告诉大家从这里突围出去的,他现在应该还在里面,我们得快去帮他!”顾清灏说完就要起来,可奈何伤势太重,才动了一下就扯开了身上的伤口,当即痛嘶一声,又跌坐了下去。 顾清鸿忙扶住他:“你伤的太重,不能留在这里了,我先派人送你回去,这里就交给我吧,我会带人进去救人的。” 顾清灏却摇了摇头,强作镇定道:“我没事,里面还有那么多人,多一个人帮忙总是好的,而且我知道他们在哪里,可以带你们快点找到他,倒是……”他转头看了看昏迷在地的秦初韵,“初韵受了伤,需得赶快医治,大哥若想帮我,不如就帮我把初韵送回去吧。” 顾清鸿看了看秦初韵,又看了看顾清灏,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孩子,你比她又好的了多少……”他还欲再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突然停住了。 因为,他看到有雪花突然从空中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而且下的很大,像隆冬腊月的鹅毛大雪一样,周围无风亦无雨,甚至连太阳都还照旧挂在天上,可众人却在看到雪花的那一刻突觉周身一寒,似有凛凛寒气从他们的脚底、脖领和袖口钻进身体,顿觉如坠冰窟,刚刚踏云而来,无比威风的一众修士此刻却都忍不住缩着脖子搓着手,冻得直打哆嗦。 好诡异的雪。 “如今正值深春,怎会有雪?更何况什么雪能有如此强烈的寒意,仅是这些雪花就能把人冻成这样。”他们都是有金丹傍身的修士,不要说几片雪花,就算是在风雪交加的冬夜里打坐,也不会露怯半分,可现在竟都忍不住打起了哆嗦。而且这雪,毫无预兆,一下子就下这么大,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一片青绿山峦竟在转瞬之间便覆上了一层微白。 众人正在纳闷,远处却突然又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爆炸声,震的他们脚下的土地都晃了两晃。 “那是什么!”有一名修士摇摇晃晃的指着远处一座山峰,目瞪口呆道。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那个方向的天空上有一个巨大的黑紫色漩涡,有大片大片的青色磷光从漩涡里倾洒而下,而磷光落下后却又变成红色的火光,星星点点的布满了那整片山峰,远远看去就像是夜幕中的繁星,闪亮而又浩瀚。下一刻,那些红色火光却又突然缓缓飘起,朝一处凝聚了起来,聚成了一朵又一朵的红花幻影,随风飘飞在连绵的山峦之间,青色磷光和红花幻影一降一升,在半空中交融掺杂,煞是美丽。 顾清鸿等人简直看呆了,有人不禁喃喃道:“刚才爆炸的该不会是天上的星星吧?这么漂亮!” 可还没等他们多说两句,那闪亮异常的美景却突然暗淡了下去,被它们所覆盖的所有山峰竟瞬间变黑,从峰顶到山腰,从山腰到山脚,它就像条黑色游龙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流窜着,而那些已完全死去的山峰又一座接着一座的坍塌下去,变平,变洼。 轰! 又一道爆炸声响起,众人即便在数里之外,却也扛不住那爆炸的威势,纷纷震倒在地,有的甚至从嘴角溢出了鲜血,而那个黑紫色的漩涡和连绵不绝的十几座山峰竟瞬间消失了,只剩下冲天的火星和飞扬的尘土! 众人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沉默许久,终于有一个修士小声说道:“那里,被夷为平地了?” 顾清鸿点了点头:“那是半个苍山。” 顾清灏却猩红着一双眼,满脸悲怆道:“里面的人……”话还没说完,他就力竭昏倒了,顾清鸿一步上前抱住了他,他望着那片废墟叹了口气,“唉,看来我们不用去救了。” 试炼入口前的一片空地上,数百个修士被震的人仰马翻,都匍匐在地上痛苦*。 “这里面怎么还炸上了!难道出事了!”其中一个宗主抱着树干一脸懵的喊道,刚喊完脚下又是一震,又一头栽了下去。 “外面都震的这么厉害,里面莫不是要惊雷遍地了!他们到底在里面做了什么!里面的人还活的了吗?”旁边另一个宗主也迎风喊道。 “乖乖,千秋阁这次可真下本啊!他娘的老子是惹不起,溜了溜了!” 一小半上势力不大的小宗门见此情景,终于没有勇气继续逗留了,也顾不得自家的弟子还没出来,拍拍屁股就望风而逃了。 一众奔逃的人流中,上官烨持剑伫立,皱眉紧盯着爆炸的方向,脸色阴沉的要渗出水来,突然怒喝一声:“所有上官弟子随我进去!” “是!” 一队白色长队逆流而去,眨眼便消失在了人群中。 顾枭乾,段陌沧,秦晟,萧寒杉四人见状,各自对视一眼,犹豫片刻,也带人跟了进去。 江阴,凉皖城,醉晚楼的高阁之上,一个面覆黑色面具的黑衣男子正站在窗前,单手抱胸,另一只手里端着一杯茶,手指轻捻杯口,漠然的望着苍山上空的冲天黑气。 “他做杀手这么多年,曾杀过很多人,其中有仇人、恩人、兄弟、同门、恩师,甚至包括女人和孩子,可却有两种人,他从没动过手。”黑衣男子摇晃着手里的茶盏,淡笑着幽幽道。 “什么人?”身后坐着的灰衣人淡淡开口。 黑衣男子转身看向灰衣人,灰衣人穿着一身特别宽大的长袍,身体藏在其中看不出轮廓,所以并不能看出此人的身形,他带着一个斗笠,将脸全部遮住,容貌自然也看不清。 “亲人和二十四刃。”黑衣人答的干脆。 灰衣人轻抚茶杯的手顿了顿,却没说话,只听黑衣人轻笑一声,又道:“你说他这次会不会动手?” 灰衣人将茶杯轻轻放下:“他动不动手我不知道,不过有一点我知道,他不和你们动手,总不会是因为顾念兄弟情。” 黑衣人闻言一愣,耸了耸肩,有些无奈道:“是啊,作为一个杀手团,当年二十四刃为了达到配合无间的境界,同吃同住同训练,整整五年形影不离,那五年的时间里,我们几乎摸透了彼此所有的习性和心性,就为了这个,我愣是被逼着和一群大老爷们同住了五年,整天面对的都是那几张糙汉脸,都看恶心了!现在想想都觉得痛苦的很,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一同遭遇如此惨痛的经历,再加上五年的朝夕相处,说我们是兄弟,的确不算过分。” 灰衣人闻言先是愣了愣,随后低笑一声。 “你笑什么?”黑衣人不解。 “没笑什么,我只是在想,人都说杀手无情,可你们却还能一边派人杀他,一边又毫不脸红的说你们是兄弟,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不是杀手,或者说你们到底还要不要脸了?” 黑衣人闻言却也不怒,竟哈哈大笑了起来,应道:“我们这点感情纠葛算什么啊?和你们叔侄比起来那可差远了!我们几个这顶多算是有利则聚、无利则散,反正我们本来也没什么牵扯,可你们血亲之间还能闹到你死我活却又彼此利用的地步,那才真是令人唏嘘呢!” 灰衣人握着茶盏的手猛然收紧,骨节发出喀喀声,说话的语气也骤然阴森,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威胁:“已经很久没人在我面前说过这些了。” 黑衣人像是根本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照常以开玩笑的语气道:“是啊,当年流火岛的双日争辉,的确很多年没人提过了。” 第五十四章 流火旧事·双日争辉 七年前,流火岛前任岛主闭关之时恰逢百年一遇的月星交叠之夜,当晚血月当空,星力大盛,然而这种星月所带的寒凉之气却恰好就是流火岛所推崇的火阳之力的先天克星,那一晚不出意料的,正处在关键时刻的流火岛前任岛主走火入魔了,在丧失神志的情况下疯狂砍杀了数十个护法弟子之后,发狂而死。 流火岛发生暴动。 岛中两位少主―大公子夜修迟、二公子夜修恒各自为阵,争夺那赤焰殿至尊之位,后人称之“双日争辉”。其中大公子夜修迟才智修为均是一流,在岛中原本也颇有威望,本是岛主的最佳人选,却因长期流连师门,喜好游历山水,结交好友而常年不在岛中,所以即便他有人望,可这总是建立在传言上、一直没有主人现身印证的拥戴夸赞也在经年累月的时间里,消磨在了众人久久不能满足期待的失望里了。而那位二公子夜修恒却自幼在岛中长大,在驭人谋断上更是极具天赋,自弱冠之年起,老岛主就发现了他的潜质,开始将岛中事务分化给他了,仅经过两三年的历练观察,就放心的把所有权利尽数交给了他,当时所有人都对老岛主这个行为颇有疑虑,都觉得即便这个二公子确有才能,可毕竟年纪太轻,就这样把所有权利全数交托,是不是过于轻率了些?可很快这些人就闭嘴了,因为自那之后的八年间,这个二公子大大小小所做的所有决断,就没有出过一次错!也是从那时起,夜修恒这个名字在流火岛有了不一样的意义,这个人也在众多门人心中有了非凡的地位,并且日益攀升,那几乎堪比明日之辉般给人指引和安心,好似只要这个年轻少主开口,他们就绝对不会失败。再加上老岛主膝下唯一疼爱有加的孙女也是二公子的女儿,所以对于岛中一切,他那个大哥和他比起来实在像是个外人,以至于这场争夺之战还未真正开启,众人几乎就都在心里确定了结局。 可令人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常年不归的流火岛大公子却在这场双日争辉的风暴中回到了流火岛,并且第一次锋芒毕露的与自己的弟弟争夺那岛主之位!同时他带来了在外游历时结交的一众好友,均是当时仙魔道中的高手英才,其中就包括一个与他同出一门的小师弟。 老岛主殒命的那一晚,两方势力都带着自己的兵马赶往赤焰殿,大公子夜修迟的兵马并不占优势,只有区区一百临时愿意追随他的修士和四个来自岛外的神秘男女,那一战本是毫无希望的,但是那一日却在赤焰殿外留下了很多传说。 比如幽叶岛圣女展疏影一身白衣若仙,脚下步步生莲,飞花乱叶绕身飞旋,一叶便破百甲,打开入殿之路。 亦有芷玉峰大弟子温如陌在百米之外,一剑挥出,隔空掀翻赤焰殿殿顶,一下砸碎了几十个修士的头颅。 还有一个背着斗笠的锦缎男子,一只竹编的破旧斗笠随手抛出,瞬间遮云蔽月,寒风席卷,漫天星云顷刻覆灭,世间只剩黑暗蔓延,赤焰殿外的修士在失去视力的不安中只觉颈间一凉,便如俎上鱼肉般簌簌倒下,当真是斗转星移,挂刀砍菜。 亦有一个刚满十岁的黑衣少年,一人一剑坐守赤焰殿门,拦住了十八位试图破门而入的金丹修士。据说他小小年纪,可身上的肃杀之气却异常浓重,一双眸子冷漠平静,透着不近人情的严酷,手起剑落,那些还带着惊诧表情的头颅便从十几个肩膀上滚落而下,而他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波动一下。 而夜修迟自己亦是一个高手,虽然二弟夜修恒有众多死卫掩护,但他却以一人之生猛硬生生破开了十来个死卫的拼死阻隔,与夜修恒血战了一夜,那一战他们都使出了毕生的修为,毫无保留,整个夜似乎都被他们染成了红色,混乱而又刺眼。那一晚,流火岛中血气冲天,哀嚎遍野。 等天光破晓,他二人终于胜负已分的时候,夜修迟已浑身浴血,几乎不能站立,可其他人却不敢上前半步,只有夜修迟和夜修恒两兄弟站在赤焰殿前,执剑而立。 夜修迟看了看夜修恒手中的那柄断剑,缓缓举起手,剑尖轻轻抵在夜修恒的咽喉上,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轻声吐出一句话:“你输了。” 而夜修恒却只是看着这把随时可以取走自己性命的剑笑了笑,即便败局已定,可脸上的高傲仍毫不收敛,他仰天长啸:“原来上天果然不公,亏我还妄想与它争上一争,可终究还是没争过,天意……天意果然还是扭转不了的吗?”陡然间,他的话中掺杂了浓郁的失望和不甘,胸臆中喷涌而上的恨意滔滔不止,好像马上就要冲破他的胸膛,宣泄而出。 夜修迟突然愣了一下,其实夜修恒为什么如此不甘,在场的所有的人心里都明白,这些年流火岛的大事小情,不论是琐碎内务还是与外界诸多势力周旋应酬,都是他在熬心熬力。从一开始只管一个院子,到现在能将整个流火岛随心调配,这期间虽不敢说他从没动过野心,但至少他的每一个决策都是一心一意为流火岛谋最大利益的,这一点绝对毋庸置疑,试想能够掌管一个几世传承、在整个仙魔道都能排进前三的浩大门派,靠的当真只是他那一身血脉吗?从古至今,哪个没点手腕的人能当上掌权者?既能掌权,那就必定是善谋悉诡之人―即便他看上去或许十分平和斯文。夜修恒便是这样的人,他可以在闲适的生活中做一个人畜无害的风度公子,也可以在面临威胁时辣手无情,这两种行事风格在他身上毫不矛盾,反而可以切换自如,而且他的狠辣和平和都是真的,并不存在伪装。在外人眼里,这或许有些不可思议,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但事实上,人本来就是善恶的共存体,每个人都有善恶两面,只不过每个人选择的面具不一样罢了,而他则是那种能够自由控制欲望、随意变换面具的人,能关的住自己的欲,又极有分寸,这又该是怎样的天资剔透啊!试问这样的人若真想为自己谋夺些什么,十来年的时间哪有不够的道理?所以,夜修恒对于流火岛的倾尽心力,岛中所有门人都看在眼里,此时猛然听到他的悲怆之声,俱都忍不住在心里颤了一颤,一时间对这兄弟二人究竟孰是孰非,竟难以做评。 夜修迟呆怔的看着他,脸色一阵白一阵红,神色风云变幻,似乎也在心中明了了些什么,可不过片刻,他就平静了下来,脸色冷定的像是刚才的失态从没出现过一样,接着便用一种如铁般森冷的语气缓缓说道:“这位置我本就没放在心上,用它来弥补你的委屈又有何不可?只是,你不该派人在我回来奔丧的路上中途截杀我,这样一来,这岛主之位我恐怕就非要不可了。”他此时铁面青颜,眼色冷厉,好像丝毫都不为夜修恒的“苦衷”感到愧疚,反而一脸冷硬。 夜修恒神色一震,刚要开口说话,就在这时,破损不堪的大殿里突然走出了四个人,他们都穿着一身绣有奇怪符文的连帽长袍,火红的颜色即便是在现在满地的鲜血中间也是十分亮眼的,让人不可忽视,他们一同捧着一卷火印密封的红色卷轴走出来。当时,不管是落败的夜修恒,还是已经占据绝对优势的夜修迟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不敢妄动。 那是流火岛的侍焰尊者,被他们尊为火的神明的仅次于岛主的存在。 所有人都眼睁睁的看着四位侍焰尊者,尤其是败局已定的夜修恒,明显在武力方面已经输给了夜修迟,那么最后的希望,便是期待被所有流火岛门人奉为神明般的这四个人选择的是自己。那么凭着他们的威望和助力,或许还能再拼一拼那岛主之位。 但是四位侍焰尊者却捧着那封卷轴,迟迟没有说话,沉默良久,其中一个才缓缓往前踏了一步,淡淡开口说出一句话:“岛主陨落之前曾交代下一任岛主人选,就封于这封卷轴之中。” 殿下所有人猛然一震,都紧紧盯着那封红色卷轴,可却没有一个人敢询问一句,也没人敢上前打开那封卷轴,看一眼上面的名字。其中包括这件事的两位主要人物,夜修迟自踏入岛中起从未变过、甚至在一夜激战中也没有丝毫混乱过的淡漠眼神此时蓦然雪亮,里面闪着期待而又迟疑的复杂光芒,似乎有什么不可名状的情感牵绊住他,使他不敢、甚至有一瞬间的不想去看那封卷轴,他抵在夜修恒喉头的剑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而夜修恒也正失神的看着那封卷轴,呆滞而又木然,就连威胁自己生命的利剑已经露出了天大的破绽都没察觉出来,呆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有这封卷轴的时候,他们为了那个位置刀剑相向,不死不休。现在有了那封卷轴,成败终于要有一个定论了,他们却都不敢去触碰,反而退缩了起来,多么可笑!他们在顾虑什么!有什么可顾虑的!去,去打开那封卷轴,把上面的名字公之于众,那样一切就都结束了,一切就都尘埃落定了,没有任何质疑和不服,结局是那么清晰而又坚定!可是,即便心里的声音多么强烈,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他们却还是没有动,脸上露出一种说不清是喜悦还是痛苦的奇怪神情,似乎有什么极艰难的抉择正拉扯着他们的心脏,煎熬却又停不住,只能任它快速的暴涨,在崩溃边缘徘徊。 他们在怕什么?四个来自岛外的神秘男女均在心中问出了这句话,然而刚问出来,他们就都面色微变,彼此对视一眼,跟着便默默的退开了半步。可是,良久以后,那个垂剑指地的冷漠少年似乎洞察了什么,眼波微微闪了闪,却向前迈出了一步。 众目睽睽之下,这个黑衣少年一步上前,神色淡淡的拿过了侍焰尊者手中的卷轴,看了一眼,然后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做了一个令人瞠目的举动。 他面无表情的,把那封红色卷轴……撕了! 然后面无表情的抬头,语气依旧冷漠无波:“卷轴已阅,岛主有命,传位于嫡长子夜修迟!” 在一众流火岛门人面前,黑衣少年的这个举动简直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但是奇怪的是,奉传岛主遗命的四位侍焰尊者却对此保持了沉默,并没有上前阻拦。直至他喊到第三遍“传位于嫡长子夜修迟”的时候,四位侍焰尊者反而率先下跪,其他负隅顽抗的夜修恒的拥戴者见此情景,也丢下了手中的兵器,跪了下来,直至殿前所有的修士全都跪了下来,齐声喊道:“吾等见过新任岛主!” 然而因为所有人此时都深低着头,所以没人看见,在黑衣少年缓步走下台阶的时候,四位单膝跪地的侍焰尊者双肩陡然一轻,似有什么重压骤然卸去,他们彼此对视一眼,复又默契的低下头去,将脸上的复杂表情掩于阴影下。 在这一副万众归心的场景下,所有人都是肃穆而又谨慎的,即便这个由外人宣读的所谓“岛主遗命”明显没有真实度,但是鉴于死忠于岛主的侍焰尊者竟也没有反驳,所以没有人敢提出质疑。因为在他们心里,侍焰尊者是世世代代忠诚于岛主一人的辅佐者,是跳脱出权利争斗,致力于维护整个流火岛的守护者,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他们都绝对不会背叛岛主。 就是在这样严肃到空气都要凝结的氛围下,只有那个黑衣少年无视伏在脚下深低着头的一众修士,依旧迈着有条不紊的步子,缓缓走到夜修迟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卷轴是我念的,和你没关系。” 夜修迟有些震惊的回过神来,转眼去看这个小师弟,然而这个黑衣少年却依旧是冷漠无表情的,眉宇之间渗透着与他这个年纪不匹配的异常的老成,不知为何,看着他这个表情,他这个师兄突然心里一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刺了他一下,让他猛然惊觉眼前这个师弟究竟对自己说了怎样一句话。 这场夺位之争,表面上看似乎是那四个外来之援力挽狂澜,替夜修迟挣得了最后一丝机会,可事实上,也只有那其余三个人和夜修迟清楚,真正起到扭转局面的作用的,其实是那个从始至终只说了两句话就淡然离开的黑衣少年。 后来有人猜测,那封卷轴上的确写着另一个名字,并不是嫡长子夜修迟,而是次子夜修恒,但是那个黑衣少年撕毁了卷轴,那么不管真相如何,这个名字都沦为了一个彻底的谜团,再也无从查证,何况连侍焰尊者都没说什么,那他们自然就更不必纠结所谓的“真相”了,毕竟成王败寇,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 而至于夜氏兄弟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没有自己看,反而轮到一个外人窥探流火岛的至密,而且还只有他一个人看到了,那是因为,既然当天他们已经交了兵,那么不管卷轴上写的是谁的名字,剩下的那个人都必须得死!也就是说,一旦看了卷轴,就等于宣判了另一个人的死亡。那天他们两个都迟疑了,那大概说明在他们内心深处,或许还是不希望对方真的死去吧?就算希望,起码这种想法也并非那么决绝吧?可是事情已经发展到那个地步了,难道还能停下来吗?那封卷轴可以不看吗?已经不能了……拖的再久,他们终究还是要面对的。可就是在这种煎熬的时刻,那个一直面无表情、冷漠到好似不懂世事的黑衣少年却挺身而出,替他们做出了选择。这个选择,对于夜氏兄弟来说是纠结的,可对于外人来说,却更是危险的。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们当中胜利的那个人日后会不会后悔,或许在争夺权位时他们渴望胜利,会感激甚至期盼那个少年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可当时光渐渐流逝,栈恋权位的心渐渐平静下来,那份深藏在人性中的亲情不可抗拒的复苏的时候,为求心安,那份愧疚和仇恨又会归咎于谁?动手的若是自己那倒也罢了,除了自行悔恨,也没有第二种化解方式了,可动手的若是外人,又有谁能做到独自承受煎熬而不去把这份煎熬宣泄在仇人身上呢?届时,那个曾一力相助、将岛主之位抢来给他的同盟挚友,又会面临着什么呢? 这个道理,那四个岛外之人自然都明白,所以在夜氏兄弟僵持不动的时候,他们并没有说一句话,那个时候他们的身份就只是打手,不是刽子手。可最终,还是有一个黑衣少年走了出来,毅然决然的接过卷轴,云淡风轻的念出了那个名字。但是关于黑衣少年这样做的理由却是众说纷纭的,有人说是因为少年想要借助夜修迟岛主的身份,为自己也谋一份锦绣前程,所以才大胆赌上了这一把,可事实上,那天过后,他就离开了流火岛,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再踏进岛中一步,更别说借助夜修迟的身份地位做过什么。所以还有人说,黑衣少年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少年幼时曾遭遇过一场截杀,那一次他几乎就要死了,是夜修迟背着他一人一剑杀出重围,拼出一条血路,带着他回到师门,回去之后夜修迟自己也身负重伤,险些丧命,在昏睡了十天十夜后,醒来第一句问的就是小师弟怎么样了,跟着就不顾身上崩裂的伤口,硬是冲破师兄弟们的劝阻,在少年床前又是守了五天五夜,直至少年苏醒,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这个遍体鳞伤的师兄,而师兄却只是对他笑笑,抚着他的头,温声道了一句:“没事了,你到家了。” 那一年,少年十岁,把夜修迟亲手送上了流火岛至尊之位,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踏入流火岛一步,也再没见过定居于流火岛、再未回过师门的夜修迟。 直至三年后,再次踏入流火岛的少年,眉宇间已侵染了更为凛冽的冷锐之气,英俊的脸庞比昔日多了几分成熟意味,然而一眼望去,也更让人畏惧他远胜于三年前的无声威压。而他这一次的到来,剑尖所指之处,却是赤焰殿上高高坐着的、三年前他不惜代价亲手成就的师兄! 第五十五章 流火旧事·焚日之祸 流火岛“双日争辉”之后的第三年,岛主夜修迟突然叛出师门了,起因在于云城的一场聚会。 夜修迟自那日夺位成功,次日就正式入主了赤焰殿,并下令清洗夜修恒余党,在他的雷霆手段之下,多达上千人的大清洗仅仅耗时三天就落下了帷幕,其中死五百三十二人、废二百八十六人、终身囚禁一百一十二人。整个流火岛几乎从里到外换了个干干净净,但正是因为如此,也让其门下弟子战战兢兢,个个都畏于这个新岛主的狠决作风,众人对其俱是畏大于敬,自然也就没有人敢主动靠近他,更遑论想要对他表忠心的辅佐之人了。再加上他之所以能夺位成功,仰仗的多是岛外的势力,对于岛中力量的掌控本就不牢靠,所以他这个岛主做的并不稳当。 为了稳定人心,他必不可少的需要一股强大力量作为他的后盾,来震慑对他心有不服的人。这个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最可靠的自然就是他的师门了,在他即位后的两年里,多亏了他的师门借人借力,明里暗里替他打发了不少蠢蠢欲动的暗藏势力,这才使他得以喘息,并在这段时间里渐渐稳固了自己的地位,总算是成为了流火岛真正无人敢挑衅的岛主。按道理来讲,夜修迟已经步入了正轨,这个时候其师门的势力就该功成身退,毕竟那是人家的家事,需要帮忙的时候请你们来帮忙,既然忙帮完,那外人自然该撤手离开,但令夜修迟没想到的是,他们却似乎根本没有撤出去的意思。 虽然表面上驻扎在流火岛附近的人都尽数离开了,但敏锐如夜修迟,又如何察觉不到环伺在岛外的大批暗桩仍未撤离,只是人数较之前少了些,隐藏的也更深了些。这些人平日里并不会做什么对流火岛不利的事情,也从不轻易靠近流火岛,双方以岛碑为界,几乎过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其实这样对流火岛也没什么影响,但谁家门口长期蹲着一帮看门的心里不别扭?夜修迟对此也是颇有芥蒂,但碍于自己今日所得全赖师门相助,也就不好意思挑明了责怪,于是也就将此事按下了。但后来他发现,流火岛和师门的关系似乎越来越纠缠不清了,渐渐的师门也开始偶尔让他动用岛中势力帮自己做事,本来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帮几个忙是应该的,但偏偏师门所托之事大多违背他的意愿,甚至还有些是他极力反对的,几次妥协之后,他终是忍受不了,开始提出拒绝。可每当这个时候,徘徊在他身边的那些暗桩就成了他的心头大患,同时也是他甩不开的枷锁,这道枷锁把流火岛和师门紧紧的绑在了一起,使他们的关系愈发暧昧,或者说流火岛已渐有被师门控制的趋势,夜修迟这才惊觉自己是怎样的处境! 就这样,夜修迟在后来与师门的相处中时有冲突发生,起初只是偶有争吵,吵的事情大多也就是不愿支持师门做某件事,通常大吵一架后大家不欢而散,过几个月后还是会彼此往来。可越到后来,吵架似乎已经不足以宣泄他们的情绪了,双方开始动手,从你一拳我一脚到刀剑相向,最后甚至还死了人!这一下子就将两方的关系推到了极端!所有人都认为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双方一定都不会善罢甘休。可令人意外的是,夜修迟和他师父却都一反常态的对此不闻不问,似乎并不觉得这是关系到师徒失和的大事,也不觉得死几个人有多大不了,这一反应使得底下的弟子议论纷纷,各种猜测不胫而走,其中最受支持的一种说法就是,这对师徒越是平静就代表他们之间积蓄的仇怨已经越多了,就像是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表面的风平浪静不过是撕破脸的前兆罢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双方再无往来,直到云涧岛发出一封剿魔联盟的邀帖,才把两方又聚在了一起。 那次剿魔联盟是云涧岛在云城附近发现了大批婴畜吸食人气,而他一门之力又不足以平息祸乱,才发帖请求平日交好的各大宗门前来相助而临时举行的剿魔联盟。本来夜修迟见名单中有他师父的名字,就想婉言拒绝的,可随着那封邀帖同时来的还有一封信―他小师弟的信。 自当年黑衣少年默然离开后,他曾多次派人去寻过他,可每次得到的回报都是不见踪影,三年来简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如今他那杳杳无踪迹的师弟竟然主动给他来信了,这可是海水倒流日出西山了,夜修迟喜不自胜,当即便拆了信。信中所言大意是他已听闻夜修迟和师兄弟们之间的事了,念及大家都是同门,发生这种事情实属不该,他也不愿见到同门失和,所以愿意借此次剿魔联盟出面为双方斡旋,希望不要让双方反目为仇,还望师兄看在往日情份上,莫要让他为难,务必前往。 夜修迟皱眉看着那封信,久久都未言语,在犹豫了两个时辰之后,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给了他师弟这个面子。毕竟不管他和师门关系怎么样,他这个师弟待他向来忠义,当初在师门的时候他就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之后更是在帮他夺位之后都未挟恩以报,而是远离流火岛,丝毫没有麻烦过他,所以对于他的请求,夜修迟实在是无法拒绝。 但是,那天在他们议事的那间客栈里,夜修迟却从始至终都未见到过他,反而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了一伙刺客!当时参与议事的有多个宗门,事发之时场面极其混乱,守在外面的弟子们闻声而上,可谁都没想到那些弟子中不知何时竟也夹杂了刺客,整间客栈顿时被摔砸的声音笼罩,刀剑相撞的金属声层层叠叠,暴喝尖叫的声音传遍了整条街!有街道上的人听到动静,慌忙逃跑之际瞥了一眼,从外面看,那整座楼似乎都在震天的打斗声中摇摇欲坠了!可奇怪的是,从始至终都无一人从里面逃出来,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直到暮光消弭,整条街道彻底暗下来的时候,客栈突然着起了大火,这才终于有人从火海里冲了出来,第一个冲出来的便是浑身是血的夜修迟。当时的他满目狰狞,带着一身血腥从火海里走出来,映着身后的赤红火光,俨然就像个地狱里的修罗!他出来之后却并未理睬身后的同盟,而是赤红着眼睛独自决然离开了! 那次剿魔联盟还未开始,便莫名其妙的以惨败结束。 然而第二天就有一个石破惊天的消息被昭告天下了―夜修迟趁乱弑师,未遂败走,今宣其叛出师门,自此为敌! 天下哗然! 之后的几天里,夜修迟接连遭到十几波剿杀,但最终还是在护从的拼死护卫下杀出了一条血路,带着一众残部勉强回了流火岛。然而就在他筋疲力竭的倒在自家门口的时候,那个本该出现在云城却又无故爽约的身影,此时竟出现在了这里。 一别三年的黑衣少年此时身量更颀长了些,英俊的脸庞多了几分刚硬棱角,黑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黑曜石般澄澈耀眼的黑瞳里闪着凛然的冷锐之气。他的腰间别着一把剑,随着他走路,剑鞘和腰带上的金属相互碰撞,发出叮叮的清脆声响,甚是好听。 少年的步伐很慢,似乎并不着急去扶这个三年未见的师兄,而夜修迟也同样缄默的看着他,没有任何动作。 叮叮的轻响在夜修迟身前戛然而止,两人面无表情的对视片刻后,少年突然缓缓伸出手,夜修迟身后的随从顿时大惊,纷纷拔剑,可却被夜修迟抬手压了下去。黑衣少年面无表情的抬眼看了他们一眼,顿住的手继续抬起,却在经过剑柄时毫无停留,径直落在了夜修迟的手肘处。 “师兄,起来。”少年的声音生硬却很恭敬。 夜修迟站起身来,淡淡的望着眼前的少年,声音听不出波澜:“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少年微微抿唇,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转过身自顾自的朝里面走,边走边道:“我听说师兄遇刺,特地来这里接应师兄的。” 夜修迟轻轻皱了皱眉:“哦?第一个想到来接应我,而不是师父?” 少年停下了脚步,身形顿了片刻后缓缓转身,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无波:“师兄此言何意?” 夜修迟呵呵笑了一声,朝他走近了几步:“他们把我叛出师门的消息放出来这么多天了,我遇到的杀手都够组成一个新的宗门了,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时候,你却来接应我,怎么?难道师弟也想叛出师门,改投师兄这里吗?” 谁知少年却一脸无所谓,满不在乎道:“有何不可吗?” 夜修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哈哈大笑,朗声喝道:“好!不愧是我认识的师弟,当真好气魄!不过,我们先不着急进去。” 少年薄唇微勾,从怀里掏出了三枚令箭:“师兄是在等人吗?可惜,他们不会来了。”三枚令箭被扔在地上,上面分别刻着“温”“展”“秋”三个字。 “他们……”夜修迟见到那三枚令箭后突然色变,早就被少年看透的伪装也瞬间不攻自破,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是你吗?”他轻声问道。 “是他们自己选择了袖手旁观,不然我也拿不到这三支令箭,这是他们托我带给你的。” “我早该想到的,这一路上都没看到他们,我就该想到的。”夜修迟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令箭,用袖子慢慢将它们擦拭干净,再对齐排好,轻轻收进了怀里,“我明白他们的意思了。所以,你也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它?”他抬起头,指了指少年腰间的剑。 “不,我这次来并没有什么东西要送给师兄,相反,我想向师兄借一样东西。” 夜修迟不解:“什么?” 少年抬起眼眸直视着他,轻轻吐出了三个字:“焰铁令。” 夜修迟猛然色变,身后的随从这次连他的命令都不顾了,立刻拔剑怒指少年,有的甚至扑了过去,却被少年一个挥手给震飞了,他们这才勉强止步,可眼中的怒火却不减反增。 世人皆知,焰铁令是流火岛首代岛主建岛之时留下的一道暗藏火灵的符令,里面封印着世间至阳至刚的先天纯火,据说是神兽朱雀遗留人间的一支尾翎所化,其性之纯可焚尽世间一切!自首代岛主殒落之后,这道符令就被当作是岛主信物一代代的传了下来,流火岛几代传承却依然能够在仙魔道中屹立不倒,宵小之徒退避三舍,不敢侵扰,也多仰仗它的震慑,所以对于流火岛来说,它不仅是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征,更是流火岛的命脉,没了焰铁令,流火岛也就不再是流火岛了。 可这少年此时却张口就要焰铁令,这分明就是要篡权夺位了!而且,他还是个外人!傻子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小子这次来,是来灭门的啊! 夜修迟铁青着脸,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为什么?” 少年似乎早就料到他会问这句话,默然片刻,淡淡道:“不为什么,只是如今师父伤重,三师兄代管门中一切事宜,日前他刚下过令,谁能带回焰铁令谁就是下一任掌门。” 就为了这个? 夜修迟突然再次狂笑起来,他一向自诩谨慎,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就连他身边日夜侍奉的近随他都从未相信过,却唯独对眼前这个师弟从无怀疑,不仅是因为他们多年积攒下来的生死之情,更是因为他从不接受自己馈赠给他的任何东西,包括他本该得到的报答。在夜修迟看来,他若真有什么所图,当年就唾手可得了,又何必等到今日?而这样无图于自己的人岂非是最赤诚的?然而,最不该背叛他的人却真的背叛了他。 “果然,人心都是贪婪的,我不该相信有例外。”夜修迟怅然叹道。 少年轻轻闭上眼,喃喃了一句:“你知道,我们本不必这样的,可你……”他突然不再往下说了,一向冷硬的脸上竟流露出几分惋惜,最终还是轻叹一声,把手搭在了剑柄上。 “我只要焰铁令,只要你给我,流火岛上下还可保下一命。师兄你,借是不借?” 夜修迟敛去刚刚的怅然之色,再抬头时已换上了与当日冲出火海时一般无二的阴狠表情,他也缓缓拔出了自己那把多日来饱饮鲜血、满是破损的剑,一字一句道:“不,借!” “又是何必?”少年摇了摇头,一寸一寸的缓缓抽出长剑,在剑尖甫一离开剑鞘时猛然侧首,凛冽的眸光似剑光般锋利,跟着便是惊鸿一跃,一剑荡平了刻有“流火岛”三个大字的赤金大门! 那天,流火岛中发生了比三年前更惨烈的杀戮,只是当年的胜利者如今却不站在他们那边了,这座名为流火岛的海外仙岛终于被真正的火焰包围,成了名副其实的漫天流火!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后,黑衣少年毫发无损的从赤焰殿走了出来,一如来时那样风度翩翩、一尘不染,甚至连头发都没乱一根,可人们却并不在意这个,因为比起这个,还有一点让人更加目瞪口呆―他是双手空空离开的! 他为焰铁令而来,却在力战一天一夜、大获全胜之后,问都没问过一句它的藏所,就这样翩然离去了?!这又是什么意思? 当然,没人敢问,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死神从自己身边踏过,离开。 事后众人赶到赤焰殿内,只看到夜修迟倒在血泊里,有医者上前查看,却发现他并未气绝,只是重伤难动,而他身边横着的四位侍焰尊者却被告知身死,而且他们都死的有些奇怪―他们的眼睛都被剜了下来! 那次同门反目后,夜修迟这个以手腕铁血、杀伐决断而著名的最年轻的流火岛岛主闭关养伤,再没露过面,一代英俊就这样淡出了浮华喧嚣的名利世界,从此算是彻底隐退到了幕后。从他初露锋芒到黯然退场,仅历时三年,可依然有不少传说流传在了坊间。而他的师门在此之后也停止了对他的口诛笔伐,双方一下子风平浪静了下来,似乎和缓的有些太快了。其中有人说是因为少年在流火岛那一战中把夜修迟打的这么多年都出不了关,也算替师门出足了气,而流火岛经此一战也元气大伤,无力再折腾,于是双方就都默契的选择偃旗息鼓,各自修养去了。在那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这段恩怨几乎成了大街小巷茶余饭后的最大谈资,就连路边说书的都喋喋不休的讲个没完。可突然有一天,说书人照往常讲到最脍炙人口的“夜修迟弑师恶行”这一篇,正是慷慨激昂、酣畅淋漓、唾沫星子满天飞之时,却有一黑衣少年从隔壁茶摊上走了过来,众人起初一脸疑惑,刚要开口询问,谁知那少年却突然一拳打到那说书人的脸上,直接把说书人给打死了!之后就是一顿狠狠的教训,在场的人除了女人和孩子,一个都没跑掉,最后黑衣少年一脚踩着说书人,一脚踩着凳子,边拍了拍手边淡淡说了一句:“今后不论是市井百姓还是宗门仙修,谁再敢说一句夜修迟弑师的事,让我听到了,死。”说完便大摇大摆的走了。 众人缓过神来一顿骂娘,都不知这小子犯了什么疯病,但骂归骂,自那之后还真再没人敢说夜修迟的半点不敬之语了,久而久之这件事便随着老人的绝口不提和新一波弟子的成长,逐渐被人忘却了,所以在如今的仙魔道中,仍有夜修迟的一席之地,每当提起他,他依然被尊为一宗之主,并未为人所诟病。 而那日流火岛内的漫天流火和夜修迟这个一代骄阳的“陨落”则被后人称为“焚日之祸”。 第五十六章 杀手不冷血 灰衣人坐在窗前,回忆着这些过去的事情,月色如水,照射在他身上,使这个本就神秘莫测的人更显的阴深了几分。他转过身,将自己的脸避过月光,置于阴影之下,低声喃道:“在阴影里待久了,这光可真刺眼啊。” 黑衣男子似笑不笑的端起茶杯,不以为意道:“现在就觉得刺眼,那我们还凭什么相信你会有心愿得偿的一天?你最好记住我们之前的约定,可千万别真的活成一个烂在黑暗里的蛆虫了!” 灰衣人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弯曲,一直半低着的头轻轻动了一下,似乎在看黑衣男子,也就是在同时,桌上的烛火突然猛地一摇,似乎随时都要熄灭,整个房间顿时明明暗暗,黑衣男子只觉似有两道寒锋迎面扑来,吹起了他垂在肩上的一缕头发。 “我若真能变成蛆虫,当年就是了,何苦熬到现在?这一点残影领主大可放心。至于我们之前的约定,你就更不用担心了,我可不像夜澈那小子两面三刀,说反悔就反悔,只要你帮我夺得流火岛岛主之位,我保证日后流火岛就是鬼域最忠心的分支,鬼域一日不倒,我流火岛就一日不叛,绝无二心!” 残影并未理会那两道寒锋,任由头发被吹起再落下,眼睛却一直盯着茶水,直到茶末浮起才停下摇晃茶杯的动作,轻啜一口,似乎颇为满意,咧嘴笑道:“夜澈那小子的确不好控制,表面上总是笑脸相迎,无论让他做什么他都从不说一个不字,要多痛快有多痛快,有时候连我看了都觉得他实在是一条很听话的狗,听话到让主人都很意外。可谁能想到人家这么做只不过是跟我们虚与委蛇罢了,一旦离开鬼域的地界,做什么怎么做他心里可是另有一番盘算呢,就好比这次临时反悔,他肯定又有自己的谋算了,这种反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此不受掌控的人,鬼域是不会长久用下去的,一旦找到能替换他的人,他也就放肆到头了。” “所以你们找我,只是因为正好需要?” 残影忍不住笑了一声:“不然你以为我们是看中了你的才能?我们鬼域的确奉承强者为尊,但也没到吃饱了撑的自己算计自己的地步。若他没问题,除非你杀了他,否则他的位置是永远都轮不到你的!不过话说到这里,要不是他不听话,你也没机会向令主投诚,这么说他也算是成全了你,你该谢谢他。” 灰衣人冷哼一声:“我会谢他的,等他死的时候。” “你们流火岛的内部恩怨我可不感兴趣,死不死的也和我没关系,我只在乎我们的约定,你只要把焰铁令给我,让我有东西能复命就好,其他的就是你的事了。” 现在若是夜澈在这里,他一定想不到自己竟然也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在这次苍山之变中仙道、上官羽、甚至千秋阁都可以是他们的目标,唯独夜澈是谁都没想到的,而且他是来帮忙的,谁能想到他们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帮手也算在局中了呢?此一招诱杀,有太多的目标做遮掩,让人看不清自己所处的位置到底是局外还是杀局中心!以至于防备的对象往往都是错的!又或许我们所认为的遮掩其实并不是遮掩,我们所认为的主体也并非主体,他们这次来到底是为了除掉谁,现在恐怕已经和难说了,谁能分得清呢? “不过我得知他在苍山的时候收到了一封传书,这个时候有人传书给他,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自从他离开苍山就不见了踪影,那封传书恐怕不简单,查到是谁给他的了吗?”灰衣人突然想起来,问道。 残影闻言,一向轻松的脸色蓦地僵了一下,语气也变的凝重了:“还没查到,传书的人不是等闲之辈,我动用了鬼域的殇也没能查到丝毫线索。只要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殇就一定能查到他的痕迹,可这个人却似乎根本就不存在,一点痕迹都没有,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逃过殇的追捕,我们也很震惊。” 灰衣人微微一惊:“竟然还有这样的人存在,那你们鬼域岂不是有威胁了?” 残影摇了摇头:“说的好像我们之前就没有威胁似的,那上官羽算什么?他难道不就是最大的威胁吗?跟上官羽比起来,这个还没出现的人还真没什么份量,不过不排除他就是上官羽的人,毕竟如今的仙魔道里能和鬼域玩上几个回合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了,除了他我还真想不出还有谁这么了解鬼域。”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布置下去了,你的计划不会受到影响,夜澈我已经帮你盯住了,你只要按计划杀了我们想要的人命,我自然也会把人双手奉上。” “至于那个给夜澈传信的人,等这里的事情处理好之后,我会亲自去查的,你不用有顾虑,现在且让他多活些时日。” 灰衣人默默看了看天上正在被黑云慢慢蚕食的弯月,说道:“好,一言为定。”说着转身朝门外走去。 凉月尽数隐没之后街道上便起了雾,从楼顶眺望而去,满眼都是灰蒙蒙的白,素日的灯火流萤和巍峨楼宇全都被淹没在一片灰白里,好像从不存在一样。 过了片刻,浓雾中又出现了一顶轿子,一顶灰白色的轿子,就像是用纸扎成准备烧给死人的那种轿子,仿佛是被风吹过来的。 可是轿子偏偏还是有人抬着的,只不过抬轿子的人也像是被风吹过来的。人与轿都是灰白色的,好像已化入雾中,与雾融为了一体。 到了阁楼之前,他们就忽然停住了,停在了半空上。 轿子四周围上了灰白色的帷幔,在夜风的吹拂下层层飘起,然而第二层刚刚飞起,第一层就已落下了,所以还是看不清里面的人。整条街上寂静如死,除了薄布被风吹动的簌簌声,再也没有其他声音,所以这簌簌声就好像被放大了千万倍,听在人的耳朵里就像是夜半三更的叩门声,一声一声,搅的人心里发慌。 轿里的人在帷幔上映出一个隐约的身影,可令人意外的是,那居然是个孩子的轮廓! 或者准确的说,那是个七八岁的女童的影子,身材娇小却没有孩子的圆润憨态,而是又干又瘦的,胳膊和腿就像是四节竹竿一样,僵硬的曲在外面,让人忍不住担心是不是她动一下就会传来“嘎嘣”一声脆响,那身不算宽大的连衣裙在她身上,简直就像是挂在衣架上一样,飘飘荡荡的。 轿子外面除了抬四角的蒙面抬轿人以外,还有六个铁面人,他们个个长着一张铁面,这个“铁面”并不是面具,而是真正的人脸!他们的脸不但有铁的颜色和光泽,甚至连夜风吹上去都能听到金属特有的“铛铛”声,而事实上他们的脸也的确静止的像一块死铁一样,所有的肌肉都丝毫不动,就连眼珠也没移动过半分,所有人都长的一模一样,表情也一模一样,活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仔细看去,谁都会认为这只是一张做的极精致的面具罢了。 可是,下一刻你就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一张活人的脸,因为,他们开口说话了。 “残影领主,看来尚安?” 其中一个铁面人走上前,微微颔首说道,他有如生铁般僵硬的面孔随着嘴唇的张张合合,竟也生动的扭曲了起来,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肌肉牵动了,正常人说话脸都会动的,可如此平常不过的面部活动出现在这张铁脸上就显得异常诡异了。 残影虚倚着窗户往下看,眼睛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惊愕与不解,视线停在那顶轿子上,微微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铁面人没有说话,只是微弓着身体不动,头微微向后侧了一点,似是在请示什么。 就在这时,轿子里传出一声沙哑刺耳的轻咳,那声音苍老的像老妪,可又尖锐的像少女,一声之中两种音色,让人难以辨别这是不是一个人发出来的。铁面人身体一凛,转身靠了过去。 只见一双惨白的手覆在轿壁上缓缓伸了出来,露出小半截手臂,那只手不但苍白,而且还有微微翻卷的皮角,周围爬满了黑色裂纹,像干涸的土地一样皲裂开来,在微弱月光的映射下更枯败的触目惊心。 铁面人俯耳在轿门处听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一板一眼的答道:“上官羽在苍山强行扭转了归虚纳灵的方向,使归虚纳灵彻底失控,威力陡增数倍,护殿使作为施术人难以抽身,遭了反噬,如今灵力泄尽,只能恢复本体,动弹不得。” 轿子里的是黄泉! “伤势如何?”残影眉头皱得更深了,“可有性命之忧?” “尚且无虞,只是伤了元气,必须尽快回鬼域疗伤,迟了恐怕身体会裂的更严重,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残影微松了口气,继续问道:“她尚且伤成这样,那上官羽呢?总不会还是毫发无损吧?”比起黄泉的伤势,他更在乎的是上官羽的死活,他很好奇能把黄泉都拖成这样半死不活的样子,几乎拼掉一个护殿使的整条命,那上官羽究竟是死,还是活呢? 听到这个问题,铁面人终于第一次抬头了,而且他一向不动的眼睛里竟也出现了一抹隐约的光彩,他还是一板一眼的说道:“身受重伤,不得突围。” 重伤?对了,这是正常的,且不说黄泉本就称的上是上官羽的半个对手,就单凭那个归虚纳灵,就足以让他忌惮三分了,即便这术法本就是他凭几卷残本还原出来的,但他本人也曾亲口承认过,若阵法真起,他自己也没办法全身而退。如今只是重伤,还能逃脱,他应该庆幸黄泉悟性不比他,几年之间还不能凭那些残卷参透出归虚纳灵的更深奥义,以至于火候欠缺,才让他有机会撕出一条口子。 “那他现在被谁押着。” “没有人押着他。” 没有人?残影更疑惑了:“你刚才明明说他不得突围。” “是,他的确不得突围,我没有说错。”铁面人抬头看他,“但他也只是没逃出苍山,我们的人还是没拦住他。” 虽然有些失望,但残影却并不意外,能抓住最好,抓不住也是意料之中的,现在能把他困在苍山里,已经很不错了。 “只要人没出苍山,拦没拦住没多大区别,让青灯照壁放出十万恶鬼去找他吧。” 残影飞身掠下,落在轿子旁边,定定的朝里面看了两眼,似乎极力的想看清黄泉的身体状况,可罩在轿子外面的帷幔实在层层掩映,看不清楚。顿了片刻,他也不再执着于窥探,轻轻往前走了两步,问道:“你的小还功能换胎易体,这么多年来看你换了太多的皮,却唯独没见你回过本体,弄的我都忘了你还是个孩子了,乍一看到你这样还真是吓了一跳。能破了你的护身功法,强行把你打回本体,看来小还功的反噬已经伤及命元了吧?怎么样?需不需要我助你一臂之力,先撑一段时间再说。” 小还功能改变体貌,不光是换一张皮就行了的,身形的变化要靠拉扯骨骼血肉才能做到,把一个人固有的骨皮强行拉长数倍,这本就是不可逆转的自伤之法,虽然成功之后可以拥有不老容貌,但自此一生都必须保证不伤灵力,一旦体内灵力波动,就会出现反噬的情况,轻则破开几道伤口,重则皮肤皲裂,血肉一寸一寸的断裂剥离,修炼者会在看着身体支离破碎的痛苦中一点点死去,到最后落得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看黄泉这样应该已经到了皮肤开裂的程度了,若再不控制,下一步就是血肉脱落,到时候就算外人想帮忙也来不及了。 黄泉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桌面一样沙哑,又像嗓子被撕裂了一样刺耳:“不用,我的伤再重也轮不到别人帮忙。” 残影也无所谓,耸了耸肩,直接点破道:“我看你是怕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吧?” 在鬼域混迹的各色人等虽然来历修为千奇百怪,各有不同,但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全都是毫无人性的凶悍之辈!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恶鬼遍地的修罗场里不可能招来悲天悯人的大善人,同理,能在鬼域里共同生存的也必然都是以杀戮为乐的“同道中人”,在那种个个都是凶神恶煞,嗜杀变态的地方,一个孩子就显得十分没有震慑力了,岂止没有震慑力,那绝对是嘲笑和受虐的唯一对象!轻视、欺侮、讥讽、看不起……它们都会源源不断的朝那个孩子砸去,而这些直击的,是一个人的尊严! 尊严很重要,即便是对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来说,那也是绝对不可侵犯的东西,一旦有人碰了,就算文弱如他们也一定会奋起反抗,那么更何况是在人吃人的鬼域呢?这种地方更需要尊严这种东西,因为它直接决定你能不能活着,怎样活着,如果你的尊严被人踩在脚底下了,那就说明你已经没有活下去的资本了。 黄泉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这个孩子的身体于她来说不仅是外形上的弱势,更是一种耻辱,这个身体会让她失去对下属的震慑力,失去她在众人心中那高高在上的强者形象,所以她厌恶自己的样子,厌恶自己的身体,所以她不惜一切的修炼小还功,即便要时刻面临那样惨烈的反噬,就是为了让自己拥有一个满意的皮囊,一个能让她光明正大立于人前的皮囊。而她付出了这么多,又怎么会轻易让别人看到她的本体? 可以说这个身体就是她最大的痛处了,所以凡是看到她本体的人都被她杀了。 残影若有所思的看着帷幔上的剪影,突然想起上官羽还在鬼域的时候曾说过一句话:她如此执着于危险大过获益的小还功,所有人都认为她是要摆脱自己的耻辱,可真正让她放不下的,或许并不是什么所谓的耻辱,而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自卑。 残影垂下眸,开始有些出神了,他竟然好像真的在仔细思考上官羽的话,这话他早就听过了,可那个时候他没有任何感觉,现在想起来却突然有点赞同他了,他不知不觉的弯起唇角,正准备在心里夸上上官羽两句,一个极难听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不要以为我现在杀不了你。”声音虽嘶哑无力,却透着一股让人不容忽视的杀气。 残影收了收心神,抬头望向轿子,心知是触了她的逆鳞了,只得无奈的抿了抿嘴,侧过身,视线从轿子移向街道前方,叹气道:“行了,我不说就是了,你一个重伤的人怎么还这么大火气?当心走火入魔。既然不想听我慰问你的伤势,那你还来找我干嘛?别的我可不会说,也不会做。”他想了想,又道,“莫不是炫耀功绩?可邀功也不该找我,你该回鬼域。” 这次连旁边那六个铁面人都没忍住,一起抬头看了残影一眼,复又很快低下,心中俱都暗忖:谁伤成这样还不赶紧疗伤,反而先去同伴那里炫耀功绩!这是有多不想活了!这个残影领主还真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刚刚传话的那个铁面人站了出来,替黄泉答道:“我们这次前来是向领主借人的。” “借人?”残影不解。 “是,护殿使的伤势不宜再留在这里,必须马上回鬼域,而我们的人都在苍山里拼光了,如今就只剩下我们几个,现在这里又布满了清渺峰的暗哨,只要我们试图出城就一定会和他们碰上,到时候恐怕寡不敌众,所以我们特来向领主借些人手。” 残影点点头:“原来是为这个,这好办,我把我手下剩的二十个人都给你们,城里有清渺峰的暗哨,可也有我的暗哨,只是双方都不想做最先动的人,所以到现在还僵持着。如果到时候他们真的动了,我也会让暗哨拖住他们的,保你们安全离开绝对没有问题。” “剩下的事……” “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我会收拾好的,你安心回去疗伤就行了。” 轿子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传出一声略带倦怠的声音:“谢谢。” 残影似乎有些受宠若惊,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黄泉说谢谢,而且还是心平气和说出来的,要不是亲耳听到,他才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愣了一下才道:“你可别说这两个字,让我有一种你我都是好人的错觉。其实我借给你人不为别的,怎么说我们也算是多年的朋友,指望我竭尽全力帮你疗伤是绝对不可能的,但借几个人总还不至于拒绝,不管别人信不信,我这个杀手的血还没冷到那种程度。”他转过身,抬手在嘴边吹了个响哨,屋顶之上立刻有几道黑影掠过,但也只是一闪而逝,再睁开眼的时候屋顶上又什么都没有了,好像刚刚只是眼花了一样。 “他们是你的了,能不能活着回到鬼域,看你的命数了,走吧。” “我会还你这个人情的。” 残影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径直飞上楼阁,从窗户跃进房间后窗户就啪的一声关上了。轿子也在这个时候重新传出吱吱哑哑的声音,飘飘浮浮的消失在了迷雾中。 可是却没人知道,在轿子离开后的不久,醉晚楼上最顶处的那扇窗户又打了开来,残影坐在椅子上,将身体的重量完全靠在窗框上,直直的盯着黄泉离开的方向,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笑了:“朋友?我和上官羽曾经不也是朋友吗?”他说完,手下一松,那半盏残茶便从他手中脱落,连茶带杯摔在了地上,摔的粉碎。 窗再度关上,夜又恢复了死寂。 街角的一棵柳树后面突然闪过一道黑影,转瞬不见。 第五十七章 心上霜 江阴地处南方,东临汉水,西毗群峰,青山绿水环绕其周,又因常年多雨,草木之灵更为繁盛,所以久而久之便养出了湿润温和的清明气象,就算是在冬天这里也温暖如春,不要说像其他地方的连夜风雪呼啸,就连冰渣这么多年来都从没结过一点,当真是个琅嬛福地。可此时此刻,连夜从城外奔袭而回的黑衣人坐在城头上,却有些呆愣了,因为就是这样一座名满天下的膏腴之城,现在竟然覆上了一层微白,好像昨晚那场莫名其妙的夜雾并未在晨曦中散去,而是化为凝露,落在屋顶路面上,结成了霜。 江阴也会下霜吗?黑衣人捻起几瓣霜花,冰霜感受到手掌的温热,转瞬融化成水,顺着手指滴落在地上完好的霜屑上,晕开一滩水圈,再迅速凝结成冰,偶尔有风吹过,那刚结起来还不甚坚硬的薄冰便被再次拂裂,发出细微的咔咔声,转眼就又变成了一颗粒一颗粒的霜渣。他轻轻拂去手上的水痕,抬起头俯视城中的一切,似乎要凭自己这一双眼透过满城落霜看到什么别的东西,可举目望去却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实在看不出什么。 “卖炊饼嘞……炊饼……” 城门口不知何时已有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叟支起摊位,叫卖了起来,凌晨的街道上还没有人,路边店铺也都还没开门,四周一片寂静萧条之象,只有那老叟的扁担里冒着白滚滚的热气,给整座城带来了新一天的烟火气。黑衣人回头淡淡的看了老叟一眼,不再将目光投向城中,轻轻一个转身便从城头一坠而下,老叟转头望向这边的时候城头上依旧是空荡荡的。 “唉,这见鬼的天气,怕不是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提前降下的灾兆吧?”老叟呵着手仰望天际,浑浊的眼睛里隐隐还有微弱光芒,但却因年纪太大已模糊不清了,他又不知兀自嘀咕了些什么,最后还是叹着气自顾忙去了。 黑衣人落地后从容拐进旁边一个胡同里,无声无息的脱掉黑衣,穿在里面的淡蓝色长袍便露了出来,包在头巾里的黑发也瞬间散下一半,一丝不苟的垂于肩背上,秀气的脸庞一点都没有连夜奔波的倦态和风尘,反而沉静的像不惊波澜的水面一样,刚刚还满身冷峻之气的黑衣人此时却俨然又变成一个文质书生的模样了。书生拍拍衣襟,将袖子和衣摆上的褶皱掸平,清俊的眉目只微微一弯便给人一种笑容微含,安定自若的感觉,他慢慢抬起眼帘,并为多看一眼自己退下的黑衣,端的一副书生做派就朝外面走去,可一只脚才刚踏出就被一声突如其来的急喝惊了一下。 “去去去!你个瘦小子往这挤什么挤,没看到大爷在这吗?还不快滚!” 蓝衣书生先是愣了一下,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离城门不远的一家简陋医馆前正站着一群身着扶云流水袍的修士,看那衣服上水纹的位置只在腰带和衣摆上,书生认出他们应是秦氏家族中最末流的低阶修士。此时其中一个气势最盛的头领正挥舞着手里雪亮的佩剑,一边作砸头动作一边骂骂咧咧的说着恐吓的言语,而在他身后那六七个狐朋狗友围起的圈里,一个瘦弱单薄的身形正弱弱的立着,书生极目望去,透过人群看到那人体型虽算不上有多健壮硬朗,但身材却高挑,再加上本就清瘦,更显的羸弱无力,说难听些那简直就是瘦的像根麻杆一样,似乎一阵风就能把他拦腰吹断。那人身上还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如今正是花开满城的时节,就算城中出现异象下了霜,却也没有冷到草木凋零的地步,连路边的杨柳都依旧绿意盎然,可这男子却已经穿上了狐裘,宽大的毛领子严严实实的捂住脖颈,能盛下两个头颅的大风帽扣在脑袋上,全身上下只有半张脸露在外面,乍一眼看上去不像他穿着狐裘,倒更像是他被装进狐裘里的。他的脸色苍白异常,几乎与狐裘融为一色,垂于脸侧的两缕长发从风帽里掉落,也是银白如雪,整个人除了眼珠以外,全是一片白色,白的**而又肃穆,就像城中这场落霜一样,纯洁而又美丽,它甚至让人们觉得它们生来就是高洁无秽的,那似乎是天地间唯一摒弃肮脏在外,自身就彻底纯净的一种美好,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它就是能给人这种感觉,很神奇吧?但事实就是这样,书生看到那雪白男子的第一眼时就是这种感觉,无端端的有些望而却步,因为他怕自己的任何一点触碰都有可能玷污这种圣洁,至于他为什么会在这样普通的一个路人身上有如此微妙的感觉,他自己也不知道,似乎这只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一身雪白的男人踉跄着站稳,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两声,然后微微抬头,哑声说了句:“抱歉,是小可没有看到诸位,或有冲撞之处,如果是这样的话小可在此赔礼了,不过这位置……确是小可先排到的,还请阁下归还位置,咳咳咳,容小可进去看病。” 他这一抬头,众人就又看到了他的容貌,只见他的脸颊十分瘦削,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突出在那里,整张脸似乎只有一层皮包着骨头,目光黯淡无神,掩于唇边的手就像干枯的树枝,骨头层层叠叠尖锐异常,喉咙中总是卡着一块浓痰似的,每咳一声就好像牵动着心肺,要把内脏都一并咳出来一样,听着就让人无比揪心。这毫无疑问就是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了! 先前威胁他的秦氏弟子见状先是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才撇了撇嘴,笑讽道:“就你这样还治病?谁能治得好你?要我说都病成这样了,干脆回家等死算了,还出来折腾什么,反正也治不好,白白给家里添拖累,还耽误别人治病,不如把位置让给我们,也算你积点阴德了!能为大爷们让方便,你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哈哈哈……” 身边的狐朋狗友们听完相视大笑,明显只将这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当成个笑话,根本不放在心上,一边对那雪白男子指指点点,一边笑着彼此耳语,俱都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雪白男子也不生气,只是轻轻抿了抿嘴,不卑不亢道:“小可的病的确不轻,可病再重该治也得治,回家等死一说小可实在不敢苟同,人命无贵贱,谁都有活着的权利。” 蓝衣修士见他还敢还嘴,脸色也是一变,有些气恼:“呦呵!还跟大爷我讲道理呢,这是怎么个意思?跟我杠上了?好啊,让你走你不走,既然金玉良言你不听,那就别怪大爷我教教你什么叫识时务了!” 修士撸起袖子,不容分说就是一拳打去,雪白男子来不及躲避,站在原地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当场就摔在旁边一个摊位上,被砸碎的东西洒了一地,男子趴在满地狼籍中揪着衣领猛咳嗽,挣扎了几次都没起来。 修士见状得意的笑了起来,似是对眼前的效果极为满意,晃晃悠悠走到雪白男子身前,一脚踩住男子洁白的衣袖,蹲下身拍了拍男子的脸,斜勾着眼道:“怎么样?现在让不让?” 雪白男子不知是害怕修士的凶恶嘴脸,还是因为猛烈的咳嗽使他转不过头来,他并没有直视修士,而是一边极力稳住咳嗽一边用余光瞟向修士,急喘了好久才终于断断续续的说出了几个字,修士本就看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实在难受,这会儿听他终于说出话了,也兴奋了一下,赶紧凑到跟前听了听,想着这次总能听到让他满意的答案了吧?可谁知最后却听到了这几个字。 “小可……实在……不能让。” 修士当即愣住了,他实在没想到眼前这个弱的跟只鸡似的病秧子竟然还挺硬气,都这样了还能说出不让这种话,只听过不怕死的,没想到今天还真见着一个,修士瞪了瞪眼,恼怒的喝了一句:“不知死活的东西!”说完抬起踩着男子袖子的脚,转而对准男子的手,蓄力就要踏下! 街道上围观的人早已聚集起来,可是看着眼前这一幕却无一人出来阻拦,所有人眼里或同情或憎恶或无奈,满腔愤怒的也大有人在,可是他们也只限于暗自愤怒一会儿罢了,毕竟眼前这伙人一看就是仙门大宗的弟子,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哪里惹得起?万一祸及自己,那一家子就都别想好过。世事就是这样,事不关己时谁都有三分菩萨心肠,拔刀相助仗义执言做的高风亮节,可一旦祸有殃及,谁还管他妈的什么同情心,明哲保身才是正理。 是以现在这陆陆续续聚满人潮,早已乌泱泱的大街上,雪白男子竟是一个能够指望央告的人都找不出来,或许他自己也自知没希望,所以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过一眼,只是一直低着头,平静的让人意外。 修士的脚已然踏下,男子仍然静静的匍匐在地上,连躲都不躲一下,似乎他根本就没想过要躲。一只放弃反抗的待宰羔羊―众人心里俱都这样想着。可就是在脚快要落到男子手上时,众人却觉眼前一花,再睁开眼时男子已不在圈中。 “身为仙修,竟然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害臊不害臊。”忽然间,有人在耳边冷冷道。 修士们诧然回头,却只见人群外大约两丈远处,一个蓝衣书生扶着雪白男子,正神色淡然的看着他们。 这么多人,竟连他刚刚如何来去的都没看清楚。 围观看热闹的百姓们嗅觉往往是很灵敏的,已经察觉到危险气息的他们当即不敢再逗留,瞬间以最快的速度作鸟兽散,纷纷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一击不成的蓝衣修士见此情形,更觉面子上挂不住,登时火冒三丈,拧眉喝道:“什么人多管闲事!” 蓝衣书生出手时动如疾风,可收手后却又静若处子,左手虚扶在男子背后,右手微微曲着端于身前,虽然看着他们的表情是冷然的,但说话时却又保持着一惯的习惯,先是温雅一笑,然后才垂首礼敬道:“在下只不过是个路人,见这位朋友处境困难,所以出手相救罢了。” “出手相救?好大的口气!这年头敢管我们风陵秦氏闲事的大侠可不多见了,有胆就报上名来,也让我看看是何方神圣!” 在说到“大侠”二字时,他语气中有难言的讽刺。 蓝衣书生微微垂下眸,谦逊道:“大侠不敢当,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散修而已,姓名不值一提。” 闻听这人只是个散修,蓝衣修士面上更加得意了,既是散修,连个家族门派都没有,又怎么能跟他们相提并论,要知道秦氏可是位列五大世家之一啊!还收拾不了一个游荡散修?思即此,蓝衣修士瞬间有了底气,大手一挥把身后的喽啰们招上前来:“好啊!既然你要行侠仗义,那兄弟们就给你这个机会,来啊,今天谁要是把他打趴下了,我就请他到怡春院玩一宿!” 随着他一声吆喝,十来个五大三粗的无赖冲将上来,恶形恶状的拔剑猛劈,可他们的剑才刚把出一半就惊悚的发现他们竟然拔不出了,平日收放自如的剑现在竟像是长在了剑鞘里,任他们怎样用力都拔不出分毫,而且更让他们惊慌的是,这剑非但拔不出,就连插回去都做不到了。就在他们惊疑不定的时候,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的蓝衣书生薄唇微勾,轻轻往前踏出一步,只这一步便瞬间穿梭在一众修士之间,只见他双手在空中迅速挥舞,无数残影层层叠叠的晕开,看不清到底在拍打些什么,可却有一点让人格外惊艳,那就是如此失态的动作在他身上做出来竟显的尤为优雅好看,好似惊鸿翩舞,既不失婉转协调,又不欠刚猛烈劲,刚柔之间分寸正好,点滴不漏。 简单的几个走位之后他猛然站住,此时他手里已赫然多了六七把质地中下的粗质铁剑,转目望去,这些剑的主人们正倒在地上,咿咿呀呀的捂着胳膊腿哀嚎着。恍然大惊的一众无赖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个不好惹的硬茬,眼见连兵器都被夺了,俱都面面相觑,说不出一句话来,呆滞了良久,最后终究是没有打肿脸充胖子,立刻连滚带爬的逃开,眨眼就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蓝衣书生似乎没想到他们会跑的这么快,一向淡然的神色僵了一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剑,微微抬起递到身前,有些嗫嚅的嘟囔了一句:“你们的剑……还没拿走。” 眼见人已跑远,书生抿了抿唇,也不去追,只是转过身缓缓朝雪白男子走去,扶了他一把,轻声问道:“先生可还好?” 蓝衣书生刚才危机之时救起男子,抓的是衣服,所以并未感觉到什么,可现在手却是真真切切的搭在了男子的胳膊上,只这一碰便觉一阵刺骨寒意攀膊而上,直刺骨髓,整个人瞬间如坠冰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这使书生心中不由一惊。仅碰一下就能传出如此强烈的寒气,连身体健壮如他都忍不住要道一声冷,这人作为这寒气的来源,体内寒气不知还要强上多少倍,如此竟也还能活着,倒真是个奇迹。 雪白男子却只是不痛不痒的咳了几声,微微躬身,一边淡笑着一边不着痕迹的把手抽了出来:“无碍,**病了,过一会儿就好,倒是麻烦公子为我解围,在下实在不好意思。” 蓝衣书生却不甚在乎,无所谓道:“举手之劳罢了,先生不必放在心上。” 雪白男子抬头仔细的看了蓝衣书生一眼,似有些犹豫不决,踌躇片刻后还是试探的问了一句:“看公子刚才的身手,想必也是仙门中人,既如此,为何还要为了我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得罪同道?若他们记仇报复……公子你岂不是难逃?”他似乎是平生第一次遇见这样无条件主动帮助别人的人,面上神色满满都是不理解,好像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样。 蓝衣书生却微笑道:“我虽的确是仙门中人,但却与他们并不同宗,所以无所谓得罪不得罪,更何况此事本就是他们的错,是非公道还是要理论分明的,若他们真要报复,大可来找我便是,如此做法妥当至极。” 闻言,雪白男子面上更多了几分惊叹:“公子倒是磊落。” 蓝衣书生笑意更轻快了些:“先生刚刚自己不也说了吗?人命无贵贱,谁都有活着的权力。这句话,颇有那么几分意思,磊落之人可非我一个。” 雪白男子听完这句话却突然愣住了,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彩,他定定的看了书生很久,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良久的沉默后,“呵”的笑了一声:“随口说的一句话,让公子见笑了。” 蓝衣书生却很认真的摇了摇头,他的目光越过男子,投向了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身上,看似平淡却又失神道:“见笑?并不。众生平等,人命从无高低贵贱之分,谁都有权利好好的活着,不管是朝生暮死的蜉蝣还是人生百年的人族,这些对于浩渺天地来说都是刍狗,并无不同,所以我们的生命也并不比这世间的其他生灵高贵,那人与人之间自然就更没有谁天生就该被谁欺负的道理了,欺压尚且不该,何况生死。世人囿于贪嗔痴三毒,总是摆脱不掉名利地位的荼毒,使自己放弃原本清净的心境,陷入这越坠越深的浊世泥沼中,只得徒然自扰罢了。”他说着叹了口气,“又是何其惋惜。” 雪白男子似是没想到眼前的书生竟会对他随口说的一句话有这么深的感触,意外之余,眼神中更多了几分探索,听完之后神色也是一变,垂首片刻,忽的笑了一声:“这个解释倒是有趣的很。” 蓝衣书生突然回过神来,恍然发觉自己刚刚竟然多言了,赶忙歉然一笑:“刚刚因先生一句话,一时突发感触,这才不自觉的失态了,是在下多言,先生不必理会,只当我是自己胡言乱语好了。” 雪白男子看他的表情却有些古怪,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也幽深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凝视他半晌,忽的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公子心性纯善,实在与众不同,只是不知这份心性在这浊世里能否给公子带来好运。”他说这句话的语气颇为微妙,没有欣赏之意,反倒有几分不以为然的嘲讽意味。 蓝衣书生听出男子语气中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当即也愣住了,不知这男子究竟是何意思,只得试探的反问一句:“难道先生不觉得善人终会有善报?” 雪白男子抬头时眼中的古怪神色已经变成了笑意,话中态度又是陡然一转:“我是这样想的,我当然是这样想的,咳咳咳……” 不知是不是笑的太急了,他忽然咳了起来,这一咳就好似停不下来了一样,双肩止不住的颤抖,身体在微风中摇摇晃晃,让人忍不住觉得他马上就要被这阵微风给吹倒了。 蓝衣书生愈发迷糊,更加愣怔了。 “先生没事吧?可需要我帮忙?” 雪白男子咳了好半晌才稍微好些,总算能倒上一口气说话了,他轻轻摆了摆手,有气无力道:“多年的**病了,我都习惯了,说起来我这病在外人看来恐怕都觉得我没几天活头了,可却只有我自己知道这病其实只是看着严重,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不妨事的,公子不必担心。”男子言语倒是豁达,似乎根本不为自己的病情担心,好似这只是个普通的风寒一般,气度之间大有看透生死的超然之态。 他再次把胳膊从书生手里抽出,微微点头道:“咳咳……在下还要进去看病,而且这风霜之苦我也实在是受不了太久,恐怕得先告辞了,还望公子莫要怪罪。今日解围之情,在下记下了,他日有缘定会报答。” 蓝衣书生自然不会指望眼前这人日后报答他什么,萍水相逢而已,人海茫茫的,日后哪还有机会再见?所谓有缘再见不过是分别之时的客套罢了。他扭头朝医馆里看了一眼,原想询问一句他得的究竟是什么病,竟连形貌都会有如此大的影响,他自小也是长在玄门宗派里的,虽不敢说有多博古通今,但自认为也算的上见识广博,却都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病症,说实话他心中对此也甚是好奇,本想细细探问个究竟,可转念一想,揭人私隐总归是不好的,更何况还是病情,若是问到了人家的忌讳之处,岂非失礼?况且他们又非相识,只是大街上偶然遇到的陌生人罢了,之前攀谈这许久就已经是耽误人家了,实在不该再僭越,于是掩了心思,只颔首道:“是在下多言了,先生保重身体要紧,在下也有事在身,在此告辞。” 雪白男子作了一揖,转身离去,踏上台阶的时候迎面扑来一阵微风,吹起了他散于鬓边的银发,他突然站住,顿了一会儿,转身又道:“公子觉得处世之道在于纯善,这原是常人难以企及的至洁品性,殊为难得,本该当为人推崇敬重,甚至引以自傲,但我有一问:若你我易地而处,刚才那番境遇之下,公子会想些什么?”雪白男子站在台阶上淡淡看着书生,似乎只为自己问这一句,而不在意书生的回答,只笑了一笑,未及书生回应便转身继续迈阶,空灵的风声中似有丝微叹息传来:“如今这世道,很久没遇到这样的人了。”这一句似喜非喜,似嘲非嘲,似慨非慨。 书生默默的伫立在原地,细嚼其中滋味,雪白男子这一问题不含任何感情,只是单纯的问他那种情景之中会想些什么,可他越是没有语气引导,就越叫人心底犹豫,好像哪个答案都没底气堂而皇之的说出来。至于这一问的深意究竟是暗嘲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依然坚持悲悯苍生不过是平添讽刺,还是与书生胸臆相投,兴起一论,谁又知道。 蓝衣书生面对着医馆大门默立许久,忽的绽出一笑,什么也没说,转身便走。二人默契作别,两相无辩。 这一走,直到市集消尽之处,街角一家古朴简陋的客栈门前才悠然停住。这客栈位置偏僻,门脸破旧,连门框上挂着的招牌都已字迹模糊了,显然是只能供家底薄弱的穷苦百姓住的小客栈,店家也无甚利润,所以难以翻新整修,只得苟延着勉强凑活,是以既不显眼也不招客。 一脚踏进去,客栈之内竟然鸦雀无声,往日那些坐在大堂里吵吵嚷嚷的客人今天竟然一个都没有,楼上客房也安静的出奇,似乎根本就没有人住在上面,若说没有客人,以这客栈本就条件简陋的情况来看倒也说得过去,可是怎的连小二都没在柜台上侯客,甚至连老板好像都不在,整个大堂里空无一人,寂静的诡异。 可蓝衣书生却好像根本不在意,淡定自若的穿过大堂,兀自进了老板伙计们方可进入的内堂,这一进去果然就听到了久违的嘈杂声,只是这嘈杂声他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继续往里走,直到他掀开帘子往里面看时,他才终于知道为什么会奇怪了,此时的他呆在原地,有些哭笑不得。 只见内堂正中央摆着一张两米见方的红木大桌,几条一眼就能看出是从外面拖进来的长凳歪七竖八的横在桌子旁边,五六个高大威猛的男人正趴在桌子上聚精会神的盯着一个东西看,口中还振振有词,连有人进来都浑然不觉,其中被围在最里面的一个男人叫嚷的最欢,就是在蓝衣书生进来的同一时刻,恰好看见他突然跳蹿了一下,这才终于在一群高大爷们的簇拥下露出了一个脑袋,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声欢呼。 “四个点!大!我赢了!给钱给钱给钱!” 此时正兴奋的猛拍桌子,上窜下跳收银子,嘴咧的像个傻子似的人自然就是上官羽的贴身小跟班池展了。 前日苍山的那场混战中为了让各大宗门安然撤退,上官羽独自断后,拖住了黄泉和易临两个**烦,可也因此没来得及在那场爆炸之前逃出来,直到爆炸的那一刻都没人看到他出来过,如今他是不是已经被炸的尸骨无存了都不知道,而这个与上官羽关系最为亲密的亲随,本应该是最着急的那个人,此刻却在……赌钱?! 蓝衣书生无奈的叹了口气,摇摇头走进去,十分头疼道:“这一天一夜里,你该不会都是在赌骰子吧?” 池展听到蓝衣书生的声音,终于抽空把脑袋从赌桌上抬起了一下,见是他来了,忙不迭的打招呼,只是嘴角的笑和收钱的动作却丝毫没停:“晋元,你回来了?快快快,坐下休息休息,辛苦了,辛苦了。”说着一脚踢开旁边的玩伴,把倒在地上的凳子拽了过来,递给晋元,“只赌了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而已,真的。” 池展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心虚的答着,嘴角的讨好笑意愈发尴尬,最后似乎连自己也觉得说不出口了,只得赶紧换了个话题:“你明明一早就进城了,怎么这会儿才到?我的人在城门看到你,和你同时回来的,他都和我赌……喝完一盏茶了,你也太慢了。” 晋元打眼看了一眼被池展他们铺了满满一层骰子、碎银和各种用做抵押的随身物件的桌子,扶了扶额,默默走到旁边一张干净的桌子旁,给自己斟了杯茶:“路上遇到一桩不平事,顺手帮了个忙,所以晚了。” 池展听完了然一笑:“唔,原来又打抱不平去了,这次救的又是什么人啊?路边乞丐还是卖花姑娘?唉,这种小事也就你乐意管,换成我,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自己的事都还忙不过来,谁还有心思管他们?你啊,就是太爱管闲事了,也不知道你一个大男人,哪里来的这么多妇人之仁,也不怕管出麻烦来。” 晋元却对池展的揶揄并不在意,甚至连妇人之仁这个词的意思都懒得跟他争辩,只是一边喝茶一边自顾自道:“是啊,就是因为我的妇人之仁,才能让你们那至今都生死不明的峰主有了点音讯,现在想想他又不是我的峰主,我着个什么急啊?真的是太多管闲事,来来来,我也玩一把,可得好好放松一下。”说着就去抢那五六个大汉手里的骰子,自己也挤了个位置坐下来,瞧这架势真打算好好玩上几把。 池展一听他有上官羽的消息,立刻精神一振,两步抢上前去把骰子硬生生从晋元手里扒了出来,双眼放光道:“你说你打探到峰主的消息了?怎么样?他处境如何?” 他问的是处境如何,而不是是生是死。 晋元刚才只是见池展态度玩笑,才顺着他的话茬也玩笑了一句,这会儿见他问的认真,自己也深知事态的重要性,便不敢再卖关子,直截了当的把昨晚所闻所见和他说了一遍。 池展听完陷入了沉默,久久没有说话。 晋元神色变的严肃起来:“你若想找上官,跟着那十万恶鬼是最好的机会,听残影他们的对话,上官此时正伤重,连走出苍山的力气都没有了,若真遇到那十万恶鬼,怕是凶多吉少,错过这次机会,他恐怕……” 池展依旧没有说话,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窗棂,眼睛毫无焦点的盯着外面的一片霜檐,看似空洞却又似乎有微弱光亮隐隐闪动,辨不清深浅,又过了半晌,他才轻轻呼了口气:“有些麻烦了。” 晋元动作一顿:“怎么?你解决不了那十万恶鬼?” 池展转头张了张嘴,似有什么话要说,可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斟酌片刻,点了点头:“算是吧。” 这回晋元可是真的疑惑了,虽然十万恶鬼听上去挺可怕的,但那也只是对于普通的仙宗来说,清渺峰可实在不该解决不了,那可是位列四岛三峰之一的仙宗之首啊!就算一人杀十只,那他手下那些人都足够了,而且这可是救他们峰主,按理说战力更该增长才是,为何会说解决不了? “十万恶鬼很棘手吗?集你们清渺峰众人之力都不行?” 池展挑挑眉:“当然可以,什么狗屁的十万恶鬼,名字倒是起的唬人,其实也就是数量比较让人头疼,单打独斗那的确是可怕了点,搁我也胆寒,可要论集体作战,我们清渺峰根本不拿它当回事!一顿饭的功夫保准把它们打的死的死逃的逃!” 晋元茫然道:“那为什么你还说麻烦?” 池展听到这句话,高高提起的一口气顿时噎在胸口,竟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鼓着腮帮子挣扎了半天,似乎要辩解些什么,可最终似乎发现自己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辩解的,只得干咳一声,默默扭过头错开晋元的目光,咽了口唾沫道:“因为,他们现在已经不在这里了。” 晋元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谁不在这里了?” 池展十分认真的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清渺峰现在已经全部撤出去了,昨晚我就把他们都遣回烟澜了,现在这里就只剩下我们几个了。” “!!!” 晋元这次真的愣住了,这会儿他才知道为什么昨晚黄泉离开的时候,他的人没有去拦,当时他还在想可能是因为池展也知道城中有残影的人,就算出手拦了也未必拦得住,所以索性就按兵不动,不做徒劳消耗,可现在看来,完全是他自己想多了,人家不拦是因为根本没人可派!敢情从昨晚到现在,人家就一直在唱空城计!他刚要开口询问池展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人撤走,这完全没理由啊!池展却好似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抢先解释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只能说下注的又不是我,筹码自然也不是我想放哪就放哪,别把我想的多有权利,就算我能调遣再多的人,清渺峰最终服从的也只是那一个主人。” 晋元一下就听出了这番话的弦外之音,愕然道:“你的意思是……” 池展笑着对他摇了摇头:“峰主是一定要救的,只是不是现在,现在我们谁都救不了他。” 晋元:“为什么?” 池展淡淡道:“因为现在苍山里也如外面一样,只是里面覆上的不是冰霜,而是一层青芒,也是剧毒。之前也有不少仙门百家的人念着峰主的相救之恩,帮忙进去找过峰主,可进去的人全都中了毒,而且都没能救过来,就连上官家的人都被迫撤了出来,现在还徘徊在山脚下,进都进不去。我,自然也进不去。有心无力啊。” 晋元听完之后却出人意料的没有丝毫惊慌,而是异常镇定,或许是因为比起刚刚池展自己把人撤走这个消息来说,眼下这个消息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就在这时,帘子外面传来一声巨响,似有什么东西被人从外面扔了进来,众人一惊,来不及继续说话,互视一眼就急忙奔了出去。 这一出去就看见大堂中央的地上躺着五个身穿扶云流水袍的修士,这些人全都面朝下,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而原本已被晋元关上的大门此时却洞开着,几道轻风吹过,卷进了不少寒霜。 晋元走上前翻开了那几人,看清他们的面门后眼神却蓦地一亮,这几人分明就是刚才在大街上为难那病弱先生的秦氏修士,有一个算一个,都躺在这了,一个都没落。他立刻探了探他们的颈脉,发现他们竟已气绝,而且身体还是温热的,应该是刚死不久。他们刚刚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就死了?杀他们的是什么人?又为什么要把他们丢到这里? 晋元又把他们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外伤和被灵力震击的痕迹,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可他们的人又的的确确是死了,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晋元单手摩挲着下巴,实在百思不解,又盯着他们的身体看了好几遍,可当视线再次移到他们心口的时候,眼中却突然闪过一抹异色,他试探着把手伸向他们的心口位置,想要剥开衣服探进去,却在最后一刻被冷眼旁观的池展拦住了。 池展紧握着晋元的手腕,他的表情从一开始就是淡淡的,明显对这几个尸体并不感兴趣,可不知为何,此时的他却突然谨慎了起来,他轻声提醒道:“先别动。” 他见晋元果然不动了,这才松开握着晋元的右手,然后手腕轻轻一抖,袖中一支暗金镶边的柳叶镖就如灵蛇般紧贴着小臂滑下,滑至掌心时恰被弯曲着的食中二指轻轻一捻夹在了指间,双指顺势伸直,晋元只看见一道微弱的光弧一闪而过,再定睛时池展指尖已稳稳立着一截两寸长的雪亮锋刃了,动作一气呵成,熟练的就像这柳叶镖也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似的。池展双指轻夹着柳叶镖,挑开了一个修士的衣襟,镖刃对准锁骨,作势就要一条直线划下去。晋元见状大惊,忙拉住他,急问:“你这是干什么?” 池展理所当然道:“开膛破肚啊。” “他死都死了,你还要开他的膛?” “不开膛怎么知道他怎么死的?” “那……你也该先试试别的方法,这上来就开膛……也太不人道了。” “死都死了,还管什么人不人道,反正他又感觉不到。”池展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觉得晋元婆婆妈妈,也不知他这些顾虑是从哪来的,撇了撇嘴,不再看他,还没等晋元说出下一句话,手下就利落的划出了一条血线,然后把肚皮往两边一扒,里面的内脏瞬间展露无遗。 晋元原本觉得太过残忍,在池展豁开肚子的那一刻就把头扭到一边不去看了,可却突然听到池展惊呼了一个“咦”,这才忍不住好奇转过头来,这一转头,两人就都呆住了。只见那原本该血流如注的整个肚子此时却并未流出几滴血,反而只有伤口处沾了点红,而且还很快凝固了,连肚皮都没离开就变成了血块,里面更是干净的离谱,并未有半点污秽之物溢出,只因为这人的内脏竟全都被冻住了! 心,肝,脾,肺,肠全都被一层冒着寒气的冰层包裹着,透过冰层甚至还可以清晰的看见各个器官。那深浅不一的肌肉文理,形状各异的轮廓,纵横排列的骨架,和仿佛依旧鲜活的血红色,它们就像被封在一面镜子里,生动却又不可触摸,宛若一件绝美的艺术品,毫无瑕疵。 池展正盯着这令人叹为观止的奇景发呆,却突然感觉手上迅速蔓延上一阵寒意,他心中奇怪,低头一看,正有一层薄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柳叶镖的刃尖向上蔓延,转眼便在他指尖凝了一层冰碴。他赶紧丢了手里的柳叶镖,那枚通体被冻住了的玄铁镖在落地之时伴随着一声轻响,竟瞬间碎裂,只剩一地碎渣。 晋元登时出了一身冷汗,后怕道:“好险!” “内脏全都冰封,皮肉却仍然温热,好高明的杀人手法。”池展看着自己的手,神色晦暗,“看来有人跟着你回来了。” 晋元虽然自信一路上并未发现有人跟踪,但他前脚刚进门,后脚就有人送上了这么大的礼,这绝不是巧合,遂也不争辩,将尸体用衣服盖好,沉声道:“他们已经在试探你了。” 池展自然明白晋元的意思,苍山那场爆炸之中,仙道、千秋阁、流火岛、鬼域一同奔逃,不论敌友都受到了归虚纳灵暴走的波及,即便逃出来了,大家也都各自有损失,谁也没比谁好多少。现下仙门百家受邪雨所伤,小半弟子暂时还灵力尽失,只能自守家门;流火岛这个墙头草必是察觉到鬼域的心思,一出来就隐了踪迹,可他究竟是逃命去了,还是躲在暗处打算伺机来个回马枪,这可就不好说了,毕竟夜澈这人可是绝不吃亏的;鬼域走了一个黄泉,固然是好事,但谁知又来了一个残影,这后备力量一上来,鬼域应该算是现在战力最充沛的一方了;可最让池展放心不下的却是千秋阁,毕竟不管鬼域和流火岛怎样,好歹都是有迹可循的,可这个千秋阁却是真的完完全全没了消息,实在让人担心,现在这凉皖城里已经没有清渺峰的人了,他们本就是在铤而走险,如果千秋阁再在关键时刻出来捣个乱,任他有多少条命也得尽数丢在这里! 十万恶鬼,遍山毒芒,还有这城中的复杂局势,他这里稍有破绽就会让人生疑,对方难免不会群起而攻,所以这几个尸体就是鬼域用来试探他的,不光是试探,也是挑衅,他若避而不理,最多不过一天一夜,残影必会看出端倪,届时怕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而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主帅不在,要是现在坐镇的是上官羽,残影还敢这么玩?说到底就是欺负他没人做主呗! 晋元垂眸思索良久,有些欲言又止,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问出口了:“这些到底是什么人?他们杀人手法狠决残忍,花样百出,根本不是千秋阁的作风,他们好像比千秋阁更会杀人。明明有一支强大的势力,却还要用千秋阁作掩护,不肯以真实身份示人,如果这样一股势力不被人发现的话,它恐怕会是比千秋阁更可怕的潜在危险。而且……他们似乎还与上官渊源颇深?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你早就看出来了,对吗?”池展淡笑着看他,并未遮掩什么,直接坦言道,“他们的确不是千秋阁的人,可他们的真实身份我却不能说,不是我不愿告诉你,而是清渺峰的嘴都长着一条舌头,峰主没授意过的事,就和我们没关系。所以这件事,你问我可是问错人了,如果你真想知道,何不直接去问峰主?届时由他告诉你,岂不比我说的明白?” 闻听此言,晋元自然明白了这是他们的门规所限,当下心中了然,不再追问,只道:“你们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还任由他们作大至今?不会出事吗?” 池展微微一笑:“这世上有很多事本就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与其说破,两败俱伤,不如各自对峙求个平衡,还可保下几年安稳。放心吧,只要峰主还在一日,他们就一日不会与仙道撕破脸,且拖延着吧,峰主今年也才十七岁,起码未来几十年里总是没问题的。” 晋元点点头:“我明白了。” 池展轻眯着眼盯着地上的尸体看了一会儿,却没有部署的打算,径直走回桌边,兀自沏了杯茶,若有所思的轻啜起来。 半晌后,他突然起身,对身后的下属道:“你们都回烟澜吧。”说完望向晋元,“还得托付你一件事。” 晋元伸手端起他刚刚沏好,还冒着热气的残茶,也不顾忌是他喝剩的,直接就往嘴里送:“千秋阁经苍山里的折腾,也是元气大伤了,现今虽不知所踪,但也绝对走不了太远,我会找到他们的。”说完又补了一句,“你这茶沏的,和你的赌术一样,太烂!” 池展丢给他一个大白眼,兀自走了。晋元放下茶杯,眼角余光瞥到他的背影,突然道:“定个时限,你没回来好去捞你。” “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下马威人家都送到家门口了,你要是不用出你那傲人的沏茶功夫,恐怕连城都出不了,还上哪找易临去?” 晋元哈哈大笑:“彼此彼此。” 出门的时候,池展往苍山的方向望了一眼:“非要让我把人都遣走,一个都不留,现在好了,惹一群恶鬼上门,死了也是活该!”他伸手接了风中的一瓣霜花,“恩义凉薄,人心皆冷,是为心上霜。都过这么久了,还是坚信人心皆冷,看来这世上是没人能让他融了心里那块冰了。” 第五十八章 单刀赴会 醉晚楼琉璃色的檐瓦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高大的楼宇漆金雕碧,稳稳的屹立在江阴最热闹的街道上,在一派寒霜冷白间犹自闪着温暖的金光,竟好像比平日更刺眼了些。池展单手虚扶剑柄,静静地仰望着这座楼宇的金顶,太阳反过来的光照的他睁不开眼,可他还是眯着眼不躲开,似乎这金顶上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让他舍不得挪开眼。他就这样在门外站了很久,既不离开也不进去,就只是抬头仰望,路过的行人都不免多看了他两眼,心道这人怎么只看不进?看他穿的挺体面的,也不像没钱啊。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叹了口气,惋惜道:“这一檐金光,实在不该被他们占着。” 话说完,收回目光望向里面,这一垂首,表情瞬间从刚刚的怅然感慨变成精神锐利,神情变换快速且毫无道理,轻轻吸一口气,迈了进去。 人才刚踏进一步,整座醉晚楼便瞬间响起了嘈杂的铁器相撞声,一楼大厅两边的角门里突然涌出一群面具覆面的黑衣人,楼梯上也又纷杂的脚步声匆忙向这边聚拢着,池展却仿若没听到一般,神色自若的环视一圈,只见这群人俱都紧衣贴身,腰无挂件,全身上下就只有一柄剑,除此之外再无别的东西,好像这些剑就是他们的唯一,而他们也的确只需要这一把剑而已。 他们动作极快,就位后立刻岿然不动,转瞬安静。 池展看着身前黑压压的好几个包围圈笑了笑,手缓缓伸向腰间,想要去碰剑柄。黑衣人见他如此动作,原先斜指地面的剑锋也微微抬起了些许。 池展看着他们的反应,目光中闪现出轻视的意味,几不可闻的“呵”了一声,然后轻轻握住剑柄,另一只手解下系剑的皮绳,把整把剑扯了下来,握在手里。 这样的动作意思很明显了,黑衣人几乎连想都没想就断定他肯定是要动手了,所以十分机械化的后撤了半步,肩膀微微侧着,做出一副蓄力的架势,他们这群人本就是供人驱遣的杀手,平日里杀人比吃饭还多,执行任务就是抽个空的事,自然对现在的情景熟悉至极,甚至已经麻木至极了,所以非但没有半点全神贯注的样子,反而还都很兴致缺缺,脸上的表情好像在说“要打快打,打完老子就去休息了。” 可就是在这样一切都顺理成章,并且即将按照原剧情推进下去的节骨眼上,在场众人却突然听到“啪嗒”一声,与此同时,都有些意外的盯着眼前的一幕。 只见众目睽睽之下,池展执剑在手,平举胸前,然后,笑吟吟的松手了。 漆黑的长剑掉落在地,在地上弹了两弹,死一般的不动了。 他不是要拔剑,而是……卸剑?! 黑衣人们集体怔住了,大厅里又开始了短暂的寂静。 池展丢下佩剑后,也不顾前面还有好几堵人墙拦着自己,大步迈开就往前走,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会死于乱剑之下,也不觉得他们围在前面会阻住自己的路,浑一副我自信他们会给我让路的样子。 事实也的确如此,黑衣人们虽惊异于眼前这一幕,不知道他到底脑子里哪根筋抽了,之前还以为他是来算账的,可他来了却自己先把兵器卸了,明显不是来打架的,可是不打架,那他还一个人来这敌方阵营干什么?这不是找死吗? 虽然他们很怀疑池展来意不善,但好歹也没真对一个自卸兵器的人多加为难,他都有胆手无寸铁进来,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把剑,难道还怕他跑了吗?鬼域的杀手虽然平时做事全都卑鄙狡诈,无视道义,只要能达到目的,管他是什么手段?坑蒙拐骗、趁人之危、奸淫掳掠,哪一次不是得心应手毫不脸红。但即便这样,面子这种东西必要的时候也还是得要的,也不能吃相太难看不是?人家都在你面前光明正大的扔掉兵器了,你要还动手,那真的就太说不过去了!遂也不再阻拦,池展每走近一步,他们便让开一分,最后竟真的在中间开了条路给他。 池展一路畅通无阻,径直走上顶楼,来到一处帷幕之前,手刚要掀开,就听里面响起残影不住的鼓掌声。 “许久不见,没想到你在绝影手底下,倒是愈发有胆色了。” 池展刚要说话,却听身后突然传来细微的噼啪声,像是火焰燃烧的声音,他双目陡然一凛,一回身就见空中有一团红花形状的烈焰正从门外飞射呼啸,一阵灼浪登时便扑上他的面门!他只觉一阵滚烫窒息,眼睛不由自主的闭上了,脸也微微侧开,可这一侧开就听到声音离他更近了,他下意识的垂手摸向腰间,可他的剑已在刚才交了出去,如今腰间正是空空如也,所以他什么都没抓到,但即便如此,他的手却还是没有及时撤回来,此时一股热浪擦着他的脸庞划过,将他鬓边的一缕头发带起,从半截烧断了,那半缕断发便随着他身后的帷幕一起烧了起来! 池展立刻凌空翻起,周身带起的利风将零星的火花隔绝在外,同时他放在腰间的手终于放开,在飞旋展开的衣摆间轻轻一挥,由于动作太快,又有纷乱飞舞的衣摆做遮挡,所以外人根本看不清他手里的动作,当他落地时,空中那烈焰红花已至身前,恰与他的睫毛相触,也就是在那一瞬间,那朵花却像被风吹散了一般,突然支离破碎,散成十几瓣从他眼睛前绽开了! 池展稳稳站着,纹丝不动,千万火星焰蕊从他眼睛旁边向四周散开,好一派璀璨壮丽! 火光散开后便很快灭了,至此,大厅里终于响起了微弱的呼气声,只是这一声还未呼完,就又闻一声叮的清脆响,众人复又望去,只见池展不知何时又在右手食中二指间夹了一枚柳叶镖竖于眉间,而那镖上正趴着一只小小的冰蝉,柳叶镖的半个镖身都被它撞断了,它嘴里还不断地吐着不知为何物的黑丝,池展拈镖的两指也结了一层黑色的薄冰,细看之下似乎还有缕缕黑气冒出。 直到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这冰蝉原来是藏在火花的花蕊中的,火花一散,这冰蝉便自最中间的花蕊里猛然飞出,混在纷飞的花瓣里扰人视线,加上常人驱散火花后必定会长呼口气、心神大松,这才能够在出其不意间更有把握的夺人性命。 这一击若是命中他眉间,定然毙命当场! 就在众人内心惊叹之时,忽又听到十几声先后不一的叮叮声,可是这次他们却清楚的看到池展并没有动,左右张望过去,只见四面墙上总共十几个不同的位置都钉上了形似柳叶的暗金镶边飞镖,而那些飞镖下面的墙皮都已经被烧成焦黑色了。是刚刚破碎的火花被钉在了墙上。 门外突然有人进来,池展听着那沉重缓慢的脚步声,并未抬头,只微微一笑道:“你却还是老样子,一样的卑鄙无耻。” 残影端坐帘后,单手托腮看完了整场表演,这才很没诚意的赔罪道:“得罪得罪,手下人不好管教,失了礼数,还望见谅。” 池展转目去看新进来的一白一红两人,讥诮一笑道:“他们原是峰主手下的人,没想到峰主走了,他们就跟了你。” “这又怪得了谁呢?当初可没人逼你们峰主走,是他自己非要走,那他的那些旧部自然就要重新分配给别人了,如若不然,难不成还让他们继续跟着你们峰主?” 池展把手里的半截飞镖掷在桌子上,冷哼一声,道:“说得不错,本该如此。” 残影看着在自己手边震颤不止的半截残镖,挑了挑眉:“绝影自幼览尽群书,所学驳杂,曾称百家杂学无一不精,可是却没人知道,他最擅长的其实是暗器。你倒不愧是他的心腹,就连他的柳叶镖都用的和他如出一辙,我还是第一次见下属和主人用同一种暗器的呢,看来他当真看重你。” 池展却不以为意:“我和他本就师出同门,虽是主仆,但更是师兄弟,用一种暗器很意外吗?” 残影笑道:“你要不说,我倒还真忘了你们是师兄弟。不过说起主仆,记得你当年差一点也能成为二十四刃的,只是绝影一力阻止,才生生断了令主的心思,要知道那个时候令主的召令都已经下了,原是绝无可能收回的,绝影在大殿里发了好一顿脾气,任令主怎么施压他都不肯退半步,最后还是他红着眼亮出了乾坤扇,这才让令主不得不妥协,将你排出鬼域之外了。” “唉!原本你也可以成为我们兄弟之一,和红花寒蝉他们一样的,甚至以你的资质,做上领主也不是不可能的,可却因为他那一搅和,让你至今都屈居人下,只是一个小小的近侍。若当年没有他,你如今又该是何光景啊!说不定你此刻就不是替仙道单刀赴会、站在我面前,而是和我并肩饮茶,共商大计也未可知啊!现在想想,岁月流转,时事变迁,当真难以捉摸。” 残影一边说一边叹气,好像真的很替池展不平。 提及这一段过往,池展并未如残影所料露出遗憾不甘的神色,反而神色淡然,他看向红花烈焰和寒蝉冷影,看着他们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冷酷模样,嫌恶的嗤了一声:“你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很喜欢你们的位置吗?所谓的二十四刃,不过是一群没有良知,麻木不仁的杀人工具罢了。你们每天只能躲在黑暗里见不得人,像他们那样不人不鬼的活着,内心除了血腥就只有杀戮,你们的世界里只有死人和黑暗,这样的日子,我可不愿意过。”他指着红花烈焰和寒蝉冷影冷冰冰的说道。 残影听完果然叹了口气,抬起手肘无趣的往窗棂上一靠,怅然道:“这么久不见,想好好叙个旧都不行,非得这么不给我台阶吗?我没有台阶下,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池展在他对面坐下,平静道:“我不是来和你叙旧的。” 残影道:“卸剑而来,不为叙旧。”他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向前倾,“难不成是来送死的?”那可真是早了点,他以为他好歹也该再多撑两天的。 池展道:“送死?送谁死可还不一定呢。我此次,是来谈判的。” 刚刚走上楼来的红花烈焰闻言出声了:“谈判?你觉得你现在有什么筹码和我们谈判?你主子现在都凶多吉少了,你一个无主之人,哪里值得我们妥协退步?” 池展抬头看他,似是不太愿意理他,没好气道:“呦,多年不见,我们的烈焰手真是风采依旧,还是如当年那般翻脸和翻书一样快,这才刚择了新主,就巴不得旧主早点死,那不知你可还记得当年是如何奉我们峰主的命令,打压残影领主的?那时候你下手可不是一般的狠啊!” 闻听此话,红花烈焰的脸色果然挂不住了,余光瞥向残影,略有些不自在的瞪向池展,他还未说话,谁知残影却先开口了:“各为其主罢了,这些倒换阵营更改立场的事大家都见得多了,我不会放在心上,你们峰主想必也从未指望他们对他忠心,你又何必出言讥讽?” 池展冷睨了一眼红花烈焰,随口道:“也没什么,只是我当年就看不惯他,若非碍着峰主的面子,恐怕当年就已经打过一架了,如今他既另谋高就,若不想我一偿多年夙愿,就别让他惹我!” 红花烈焰怒目圆睁:“池展你别太看得起自己,谁怕你……” 他话还没说完,残影轻轻抬手压了压,他便立刻不情不愿的闭嘴了,瞪着池展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残影接着道:“你想谈判可以,不过我现在有另一件事更想知道,不妨等我先问完,再来和你谈。而且,我觉得这个问题你应该也很想知道。” 池展心中已有了预感,不用问都知道他所说的是什么事。残影笑吟吟的打了个响指,背对寒蝉冷影幽幽问道:“你们和他交过手了?” 寒蝉冷影把玩着手上的透明寒蝉,飘渺如烟的白色寒气顺着他的脸庞飘上去,在他唇角处结起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淡白,他似是很久没有说话了,嗓音十分干涩,像是刚开始学说话一样,语调僵硬道:“没有。” 没有?黄泉的人明明说过上官羽没有逃出苍山,既然他们没交过手,那又有谁能把他阻于山内呢? “据我所知,他虽然被归虚纳灵伤了,但仅凭黄泉的那点功力,也不至于让他连出山的气力都没有,黄泉都能囫囵个出来,他若没有别人再加阻拦,怎会走不出苍山?你们没和他交过手,又是谁和他交手的?” 寒蝉冷影的眼帘依旧低垂着:“在里面确实有别人对他出过手,但到底是什么人,我们也不知道。” 还真有别人? 寒蝉继续道:“他很了解我们,知道我们一定不会轻易靠近归虚纳灵这种波及甚广的阵法,只会在九回阵外围设防拦他,所以他孤注一掷,拼尽自己全力一击制住黄泉,然后就带着那个小姑娘直奔九回阵阵眼而去,想要硬闯阵眼,因为阵眼是整个九回阵最坚固的地方,也是最容易受到反噬的地方,稍有不慎就会被阵光裹挟,非死即残,所以绝不会有人会选在那里突围,自然也就没人想到要在那里布置人手,但他却偏偏选了那里,可是没想到最后关头不知从哪里又飞出了两柄飞剑,是直接冲着他去的,他内息受扰,灵力顷刻崩泄,当场就被打落下去,吐了血。说来也险,若无那两把飞剑,他可能真的就逃出去了,只可惜我们看出他的意图之后,就立刻把阵眼处的疏漏补上了,他缓过气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他又是怎么离开九回阵的?”残影接着问道。 寒蝉冷影却突然沉默了,他和红花烈焰彼此对视一眼,似乎到现在他们还是不敢相信在苍山看到那一幕,是以根本就说不出口。 残影久等不来回答,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他二人立刻神色恭谨,虽难以置信却也不敢不答,只垂首道:“他,跳进了归虚纳灵!” “!!!” “!!!” 连一直静静听着,喜怒不显的池展此刻脸色都变了一变,似是终于掩饰不住内心的惊骇,连在残影面前都顾不得伪装了! 归虚纳灵,离它千米之外都能被它吸成人干,那它的漩涡中心又该是怎样激流汹涌?光那里面的砭风就能把人压扁绞碎,他竟然敢以血肉之躯跳进去!这当真是在逃命?不是找死?不要说残影,现在就连池展都觉得他是不是脑子坏了,他跟着上官羽这么久,怎么从来没发现他居然自负到这种程度! “难怪,难怪,我说归虚纳灵的漩涡怎么说没就没了,原来是他把身体填进去了,且不论他能不能活,能熄了归虚纳灵也算他举世无双了。”残影抱臂透过窗户望向苍山方向,自言自语般轻声喃着,面上倒真有几分发自肺腑的敬佩之意。 须臾,他转过身,看向池展,面上忽又变的幸灾乐祸起来,转眼又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姿态,面目转换之快让人咋舌:“你若有一战之力,又何须找我谈判?再加上上官羽现在的处境,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已经内里空虚了,所以不得不来找我谈判求和?” 池展双手握紧,面上仍是不动声色:“求这个字用的可不好。你能查出我落脚的地方,给我送那么大的一个礼,我来还礼,自然也没有空着手的道理,你怎知你现在就没被我的人包围呢?” 残影目光闪烁了一下,双手交叉,食指摩挲着绕圈:“哦?你确定你的人在外面?恕我耳目不聪,还真没发觉,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还真得派人出去看看才好。”言罢抬手招来一个随从,递了个眼神,那随从便微弓着身退下了。 池展余光跟随那随从出了酒楼大门,长长的睫毛掩住眼里的神色,语调轻松道:“残影领主未免太紧张了,不过是几双眼睛罢了,我们这种人被人盯梢暗杀的还少吗?都是家常便饭,如今怎么反倒怕了?这可实在不该。” 残影神色看不出喜怒,面无表情道:“你不用试探我,现在最应该害怕的是你才对,不管外面有没有你的人,在里面,还是我说了算。” 池展豪迈的往椅背上一靠,单手搭在扶手上,一腿翘起,肩膀斜斜歪着,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提起一边嘴角笑道:“我当然知道一旦进来,我的生杀大权就在你手上了,不过那又怎样?大不了就是一个死,还能坏到哪去?更何况,我也不一定会死。” “你倒是很有自信。” “一般一般。毕竟这场谈判对你也有好处,我死了,你的麻烦也不会小。你,不敢杀我。” 残影越来越有兴致,身体微微前倾,眼神愈发光亮:“好大的口气,什么时候在我的地盘上,我连杀个人都要顾虑了,那你倒是说说,凭什么我不敢杀你?” 池展嘴角微牵,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看着残影不以为然的表情,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就凭,我知道给夜澈送信的人,是你。” 这句话说的当真是漫不经心、要多轻飘飘有多轻飘飘,可就是这样一句再随意不过的话,却让残影猛地一僵。 此话一出,周遭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像是被惊雷劈了一下似的,虽然惊愕,但又都遵循杀手的本能,很冷静的将自己的情绪掩去了九分,只余一分似惊似疑的模糊神色彼此对视,却又都很默契的未发出一点声音,好像生怕弄出一点动静,就破坏了这充满危险意味的微妙氛围。 残影的笑容骤然消失,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杀机,他缓缓眯起眼,紧紧盯着池展看了半晌,阴沉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说错了,是会死人的。” 池展转着手里的杯子,连头都没抬,兀自接道:“你和那个神秘的灰衣人说你动用了殇都没查到那个送信的人是谁,当时他只以为是有人一山更比一山高,逃过了殇的追捕,可他却忘了一种最简单最直接的可能,那就是派殇出去的,就是送信人,所以不论殇怎么查,都绝对查不到他。” 残影对池展知道灰衣人的事并没有表现的很意外,只是微微蹙了蹙眉:“可这也只是你的猜测,我是这场诱杀的执行者,杀他是我的任务,我又为什么还要给他送信呢?我图什么?” “你自然有所图。”池展突然握住正在旋转的杯子,“你们原本的计划是在苍山先联合夜澈杀了上官羽,等上官羽落败之后,再回过头杀了夜澈,这样就可以扶那个神秘的灰衣人做流火岛的新主人,而那个灰衣人又比夜澈更听话,更好掌控。这样一来,鬼域死了个心头大患,又换了个更得力的臂膀,里外都获益。可是这对于你来说却未必是最好的结果。” 残影懒懒的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此话何意?” 池展继续道:“鬼域令主为人凉薄,从不念情,在他那里只有有价值的人才能存活,被替代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死。二十四刃又正好是竞争最大、残杀最严酷的权利中心,外人只道这个位置权重风光,却不知这其实是个最容易丧命的位置,整整二十四个人,这中间的势力平衡、拉帮结派、利益纠结又岂是那么好控制的?中间但凡有一个人心怀鬼胎,所有人都会被牵连,这些人里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随便一个拿出来都是杀人灭门的好手,要真斗起来,没个七窍玲珑心怕是连半条命都保不住。” “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这么精明的一个人,自然不会让有可能威胁到自己的人有成长的机会。与其给鬼域令主换个更得力的来分你的恩宠,倒不如助夜澈一臂之力,夜澈位置坐的越稳,鬼域令主就越需要倚重你来提防他,你的价值就越大,你还能顺手送流火岛一个人情,经此一事流火岛必会对你感激不尽,他日你若有需要,夜澈不会不帮你,这恩情难道不比给那个灰衣人牵线搭桥大?更何况,你在那个时候给夜澈送信,致使他中途撤手,那么已经出手的黄泉就骑虎难下了,没了原计划里夜澈的配合,黄泉准备不足,必会破釜沉舟,结局也的确如此,她过度操纵归虚纳灵导致自己受了反噬,我们峰主被她惹急了,也不可能不撒撒气,如此一来,黄泉也连带着废了,就算她只是重伤,他日还能痊愈,可是这疗伤的时间没有一年也有半载,这段时间鬼域令主岂非很缺人手?二十四刃之中以绝残血魅最为出挑,如今绝影已经不存在了,魅影已死,血影又是个空有蛮力智谋短缺的莽汉,这一个护殿使的缺,不由你残影来填,还能由谁填呢?” “这一封信,拉拢了流火岛,废了黄泉,阻了灰衣人,一举三得。至于千秋阁,你本就没把他们放在心上,若是他们借夜澈倒戈一事迁怒鬼域,则更合你意,那样鬼域令主就更不能轻易动你了。千秋阁若撼动不了鬼域,那这怒火就必然会落到流火岛身上,夜澈替你背了黑锅不说,说不定还要反过来仰仗你帮他料理这些麻烦事呢!那这人情可就是越欠越糊涂了,他想还都不是那么容易了!” “你说你这封信,所图大不大?” 残影津津有味的听着,就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听你这么说,我倒成了心思最深的那个人了,如你所言,这一切都出自我手,是我狼子野心,暗中筹谋算计,一根手指都没动,就让他们互相残杀了,可若我真有如此心计,那你怎么还敢坐在我面前把这一切娓娓道出?我有本事足不出户收拾他们,就没手段把坐在我眼前的你杀了?” 池展断然道:“你当然有,但你杀了我,我敢保证,明天轮回殿的案头上就会多一份密函,而那密函里会写什么,你不妨猜一猜。” 残影面色倏地一冷:“你威胁我?” 池展温和一笑,把扣着的茶杯翻过来,以手覆杯口,手指相继敲下:“我早说过,是谈判,不是威胁。” 残影食指轻点额头,想了想道:“可是杀了你,我也有办法拦下那封密函,而且有很多种办法。留着你反而是个变数,杀人灭口总归更保险些。” 话音落下,池展已听到楼下脚步声纷杂细微,他虽坐在楼上,可那股凛然杀气却好似已至身前,使他后背莫名涌上一阵寒意。他全身肌肉紧绷,可表情却还是异常的冷定,垂在桌下的左手又重新握了起来。 “我既然敢在门口卸剑,就不怕你对我动手,反正我左右不过是个下属罢了,没了我,峰主还可再找人替上,一点影响都不会有。可是你身为鬼域仅剩的两个领主之一,当真就没有什么眷恋的东西吗?咱们俩的命,要么都活,要么都死,你如果偏不信邪,那我就陪你赌上这一把,生死不论,奉陪到底。要不要用你一个领主的命换我一个近侍下属的命,你自己决定。” 说到这里,残影果然怔住了,他盯着池展看了许久,二人四目对视,前者试探,后者泰然。整个房间一下子安静的连掉根针都能听见,门外的脚步声还在靠近,可他们却好像没听到一般,尤其是池展,冷定的像尊雕像,眼中的坚定坦然从未动摇分毫。 是啊,他敢赌吗?以他如今的地位,立功未必进益,但一旦犯过,那定然就是灭顶之灾!尤其是这种暗中悖逆令主的过错,只要让令主知道一次,这个心结就算是结下了,就算现在不杀他,也绝不会让他活太久的,最终都是一个结果!他可没有上官羽那么好的师门作庇护,反出去都没事,他若真失了令主的信任,那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这条命,这地位,这杀伐之权,他要有多大的把握才能赌? 默然半晌,他忽道:“据说绝影离开时带走了一批心腹,还有一部分留在了鬼域,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池展嗤笑一声,语气似是而非:“你这听谁说的?” 残影知道他绝不会承认,也不跟他多费口舌,直接道:“你待如何?” 池展见他松口,心里倒是一松,想必他是认定峰主在鬼域埋了眼睛,他在没揪出这些眼线之前,还做不到一手遮天,所以不敢赌这一局,遂接口道:“你交出心上霜的解药,召回十万恶鬼,然后即刻带你的人撤出凉皖城,返回鬼域。我则把这消息锁死,保证鬼域大门之内绝不会有只言片语流入。” 残影答的也爽快:“心上霜的解药可以给你,但十万恶鬼不能撤,我是和你谈判,不是认输投降。更何况我若都答应了你,就这么回去,让我怎么和令主交代?总该给我点推脱之词才行。” 池展不肯退让:“如今黄泉已经重伤,夜澈也与他撕破了这层窗户纸,他不会再同你计较的,除非他想众叛亲离。” 残影呵了一声:“秋后算账的事也不是没有,你想两全其美,我就不想万无一失吗?” 池展心中往复来回,静静想了片刻,如今残影并不知道他已将人全部撤走,所以才肯勉强妥协,已属险中取胜了,若再斤斤计较,他必会疑心自己为何这么在意十万恶鬼,届时他猜出自己人手不济,当场反悔也未可知,到那时非但前功尽弃,自己也难走出这座醉晚楼了。他既已同意撤走,那便让他赶紧走了吧。 “也罢,那便如此。” 残影笑着举起手,往门外挥了挥,那已经探进半个身子的十几个黑衣人便立刻止住脚步,躬身退了下去。池展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才发现,刚才他们的剑距自己的后心竟然仅剩一臂的距离了。 残影站起身,望向窗外:“你来这么久了,不好奇霜雪怎么不在吗?” “背主之人,无颜见故人罢了。比他们两个倒是要脸一点。”池展懒懒瞥了红花烈焰和寒蝉冷影一眼,不屑道。 残影也不屑的哼了一声:“无颜见故人?这种事只发生在有故人的人身上,你怕是搞错对象了。霜雪身患附骨寒症,这你是知道的,昨晚听闻城门口有一家医馆叫什么来着?”他用手点着轻皱的眉头,一副认真思考的表情,“啊,对了,千植堂。他听说昨晚那里突然来了一个神医,医术十分了得,所以一大早就赶去了,虽然他这病都得了六七年了,看样子也好不了了,但有机会还是得争取一下的,不能放弃希望嘛。这会儿他应该已经进去了,不知道有没有见到那位神医的面。” 池展蓦地脸色一变,微愠道:“你……” 残影早料到他会有此反应,云淡风轻道:“你不必生气,他是在你来之前去的,我没食言。心上霜是他的,解药自然也在他那里,我会让他把解药留在千植堂的,可在这之前他有没有动手,我就不知道了,看你们的运气吧。” 池展气的咬牙切齿,懒得跟他做口舌之争,转身就走,走了几步,残影在他身后又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问你。” 池展停下,没有回头:“什么?” 残影道:“你是怎么知道信是我送的?” 池展淡淡道:“你有殇,我们自然也有我们的情报组织。” 残影此时默立于后,凭空多了几分赏识之色,能不动声色的养出一支媲美于殇的情报组织,而且隐匿之深更甚鬼域,上官羽这些年究竟做了多少事?还有多少是他不知道的?难怪他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堂而皇之走出鬼域大门的人,令主忌惮他,实在情理之中。 他走到桌案旁,铺开纸笔写了几行字,再将纸装入信封,交给池展:“代我交给他。还有我们今日的谈话……” “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除非……”池展望向红花烈焰和寒蝉冷影。 残影自然了悟,信誓旦旦道:“放心,他们是我的人,我心中有数。” 池展管不着他们,也懒得管,伸手接信,拽了一下,残影却不松手,他疑惑抬头,只听残影俯在他耳边压低声线道:“你说我们是阴沟里不人不鬼的杀人工具,可你可曾想过,你们峰主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啊,我们做过的事,他也做过。” 池展目光微闪,顿了片刻,意味深长道:“不。他和你们,不一样。” 他没有再看残影似懂非懂的眼神,径直走了。 走出醉晚楼后,他停了一下,微微侧头看了一眼右后方的巷道,笑了笑,转身道:“劳烦两位兄弟把我的剑还我吧。” 守在门口的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回里面捡起了地上的剑,递给他。池展笑眯眯的接了剑,熟络拍了拍他们的肩:“这次和你们老大谈的不错,麻烦兄弟们守了这么半天,还亲自给我送剑,实在过意不去了。还希望你们能替我再传个话,叫他千万别忘了答应我的。” 那两个黑衣人没打算说话,冷冷瞥了眼肩膀上的手,到底还是忍住了拔剑的冲动,冷着脸回去了。 池展也不尴尬,依旧满脸笑意的在街上晃悠,直到转过一个巷角,他才终于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他靠在墙上深呼吸,右手缓缓张开,手心已浸出了一层冷汗,袖口上正有一颗黄豆大小的红珠在不断变大,一直饱满到成滴落下,然后凝成一条细线顺着手腕流到掌心。而血迹所过之处,则顷刻凝结成冰。 第五十九章 半仙半魔 夜色的掩映下,池展在重重屋脊上飞掠,到城门不远处时突然身形微沉,飘然落地,穿行不久,就看到空旷大街上,黑压压一片屋檐下有一点明光尚亮着,他轻轻推了推门,不出所料,果然锁的结结实实。池展站在门前想了片刻,把手从门板上撤回,左手伸进怀里,右手却同时向身后急急一挥,柳叶镖疾射暗巷一角。 只听叮的一声,黑暗里细微的金光一闪,随之便是片刻死寂,池展盯着黑暗中的某一处皱了皱眉,又等了少顷,只见拐角里竟一瞬之间亮起了比刚才炫目百倍的寒光碎影,无数极细极碎的寒光像火星飘落在干柴上,猝然跳起冲天火焰燃烧黑夜,又像是渔人用钢丝铁钩严密织就的一张罗网,扑面而来! 这更胜刚才数倍的扑天暗器,更像是对刚才那一击的警告报复,饶是池展身手矫健,面对如此突如其来且覆盖极广的袭击,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更何况他如今还带着伤。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动作,便已有两枚错骨钉触到他的衣襟了,当即心下大骇,正要急退,却觉颈间又有一股寒意森然乍现,他慌乱中前后左右皆不得退,正是心念电转的时候,又听夺的一声,再回首时眼前的金光正如流星坠落般簌簌而落,发出一阵悦耳的叮当响声。 池展后背生了一层冷汗,急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瘦削身影此刻正在他身后两丈远处背对着他持剑而立,由于夜色浓重,所以他只能看到月光笼罩在那人身上的淡淡光晕,拉长的影子从那人脚下一直蔓延到了他身前,那人一动不动的站着,只有头发和衣摆在夜风下轻轻飘动,倒愈发显得虚幻飘渺了几分。 池展全身紧绷的等了一会儿,没有暗器再次射出,那人也一直站着不动,他心下犹疑片刻,正要开口询问这人身份,谁知还未开口这人却自己先转身了,他这一转身,池展才看清他衣服上的五叶竹心纹,顿时大松口气,笑着喊道:“萧宗主大半夜的不睡觉,出来散步吗?” 萧寒杉抖了抖手里的剑:“今天晚上是吃的多了点,出来消消食。” 池展缓缓踱过来:“那这食消的可是久了点,现在这时分正是百鬼夜行的时候,遇上了可就麻烦了,这不?在下运气就不是很好,偏偏遇上一个。”他指着地上的箭头无奈道。 萧寒杉握剑的手动了动,月光映出的寒芒从剑柄处缓缓下移,划过整个剑身,他望向黑暗中的某一个方位,平静道:“外面的鬼交给我,你进去便是。” 池展嘴角的笑意依然不变,可眼中的神色却慢慢庄重起来,与萧寒杉对视片刻,抱拳正色道:“多谢。”说完再不废话,一个纵身跃进墙檐,转瞬不见。 大门之内是个很幽静的院子,院子里种着几棵榕树和花槛,绿意葱葱,中间有一条青石小径,一直延伸到正厅门前,池展站在小径中间,并未进屋,四下张望一圈,对着虚空喊道:“有事找你们。” 话音落下,毫无动静。池展也不急,就静静的等着,片刻后方才有个人不知从何处飘然落下,那人似不太情愿现身,落地后冷声冷气道:“有什么事竟找到我们头上来了?” 此时站在池展面前,一身白衣胜雪的玉立身影,正是霏絮。 池展微微一笑,一边慢慢走向她一边道:“若非大事,我岂敢劳动你们大驾。” 他这一走近,霏絮的目光扫到他的右手袖口,淡淡道:“你受伤了?” “的确很久没有受伤了,这点伤就当活活血了”池展轻轻挽了挽护腕,把血迹遮住,“萧寒杉一直守在外面吗?还是赶巧了,来这一次就被我碰上?” 霏絮却不接他的话,目光冷冷移开:“寒蝉的畜生可不是一般的阴寒之物,这些年在它嘴下见血的人没一个活下来的,就连少主被它咬了,都不得不入定散毒,你倒是轻松的很。” 池展闻言却只是嘿嘿一笑,浑不在意道:“霏絮就是霏絮,就算光线如此昏暗,也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是寒蝉的手笔,我想瞒都瞒不住。不过这伤虽棘手,却也还有转圜的余地,一时三刻还是撑得住的。倒是我刚刚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霏絮道:“他一直在,不光是他,他整个萧家都在。” 池展听到萧寒杉把整个萧家的人都安排在外面,却也不意外,了然道:“也是,现在在里面生死徘徊的是他弟弟,他不守着谁守着?风姑娘耗费修为半刻分不得神,正需要有人护法,他这个差事倒是领的明白。不过这样一来,霜雪来这里追你们,他们岂不就遇上了?你们可现身了?萧寒杉修为深厚,耳聪目明,要是被他看出霜雪与你们早有交情,这可就不好办了。” 霏絮冷笑道:“若真被他发觉了,你又打算怎么办?为了隐藏我们与鬼域之间的关系,杀了他吗?” 若是放在之前,他的确会这么想,也会这么做,但现在不一样了,萧寒杉是萧寒枫的亲哥哥,而萧寒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峰主对他极为看重,那可是峰主一生之中仅有的一个生死之交,那关系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了,他要是敢把萧寒杉杀了,那不就是置峰主于不仁不义之地吗?要真这样,他也就不用再见峰主了,直接自刎谢罪算了! 池展心下左右为难,迟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霏絮则用眼角斜睨着他,唇角勾起一个不屑的弧度,讥诮道:“他连城门都没进来,萧家从何得知?” 池展这才转忧为喜:“看来是我多心了,这千植堂有你们在,定然不会出事。” 霏絮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这药是你讨来的?”说着就要扔还给他。 池展赶忙摆手:“是我讨的没错,不过我是给你讨的,你不用给我。” 闻听此言,霏絮的表情这才终于有了一点波动,奇道:“你知道我用不上这东西的。” 池展道:“我当然知道有风姑娘在,你们哪用得着解药这种东西,可是你们有本事,别人可就不一定了,更何况现在风姑娘已经入关,根本滕不开手,把药给你,是想让你拿去给仙门百家解毒的。等解了毒之后,还有一个忙要你帮。” 霏絮眯起眼睛:“帮忙?” 池展道:“对,那个人今晚要来了,还得麻烦你去接应一下。” 霏絮冷哼一声:“那你呢?” 池展道:“我今晚要回烟澜,这边的人手白天就已经全部撤走了,我是最后一个,现在这座城里就只剩下你们两个自己人了,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们。” 霏絮把药瓶递给池展,决然道:“少主已将我二人拨给了小姐,现在我们的主人是小姐,清渺峰从前和我们没关系,现在更没关系,我凭什么帮你?” 池展早料到会如此,但还是不免一阵尴尬,推推搡搡的又把药瓶塞了回去,好言劝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所以我平时才从来不找你们啊!这次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吗?那人虽是峰主请来的,但也是个桀骜不驯的厉害主儿,若没有人镇场,怕他也察觉出峰主身边已无人驱遣,到时他若反噬峰主,那峰主岂不危矣?你可要想好了,峰主现在还困在苍山里,受没受伤,受了多重的伤都不好说,而且那该死的残影还放了十万恶鬼出去,不说没人捣乱就已经够严重的了,再添个人捣乱,你是想峰主死在苍山吗?” 霏絮拒绝药瓶的动作突然停下了。 池展眼神一亮,话锋一转,赶忙拍上了马屁:“我知道峰主平日里待你们与众不同,你们身份贵重,清渺峰那么多兄弟峰主都交给我管,可唯独你们却是被他亲自藏着护着,从不愿你们现身人前,也不给你们派清渺峰的杂事,我见了你们也没有一次不客气的吧?虽然我们之前没说过几次话,但大家同侍一主,彼此之间的交情还是心照不宣的,所以你该知道我若不是真的没有时间了,又找不到别的人顶替,是绝对不会来劳动你们的,更何况这还是为了峰主,你们不在乎清渺峰,那峰主呢?峰主总不能不管吧?就当江湖救急了好吗?” 霏絮沉吟片刻,把药瓶直接放在青石地板上,丝毫不为所动:“我接到的死令是保护风净瑶,在命令更改之前,其他任何人的死活都与我无关。”说罢也不管池展是否还有别的话要说,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池展看着她的最后一抹衣袂消失在黑夜里,无奈之中竟还带着一丝笑意,低声喃喃道:“果然是被派来保护风姑娘的人,真的不为任何外力所动,死守命令,没有辜负峰主所托,看来峰主挑人还是有一套的。哎呀,只可惜……他这千挑万选的忠诚现在却偏偏帮不上自己,只能他自求多福了!”他也不再强求,摇了摇头,转身离开,走到药瓶旁边时兀自喊了一句,“把药倒在城外的瀑布下即可。”话音落下,人也已不见了。 血滴落在地上,化开一圈又一圈的红莲,身体虽然冷的快要结冰了一样,可周围却又像燃起熊熊烈火般的炙热,眼前的血滴不知从哪一刻起就被红色的火光包裹住了。冷,热,又冷又热,他的眼睛愈发模糊,拄着地的剑一个不稳,脱手歪了下去。 叶零落惊呼一声,赶忙扶住了他,她抬头望去,只见四周全都是火,在一片赤红火海中,她依稀看见有一只长着三只脚的浴火凤鸟在他们头顶挥舞翅膀,不断高鸣着。随着那凤鸟鸣叫一声,周围火势便更肆虐一分,它那燃着火的翅膀似乎要将这世上最毒的火全部扔向他们。 举目猩红,茫茫无望,这是叶零落此时唯一的感觉。 “我刚才给你的灵力,还有吗?”一个微喘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叶零落双眼瞬间亮了起来,没人知道此时此刻这个声音使她多么振奋,在这个几乎让人绝望的死地中,他是她唯一寄予希望的人,可她刚刚清楚的看到连他似乎也力有不逮了,所以她刚才很惊慌,可现在那个声音又响起了,她知道他还有办法,他还没有放弃,此时她心里竟然很不合时宜的有了一个想法:他就是那样的人啊,不论情况有多糟糕,自己有多虚弱,他总还是能气定神闲的说出让人无比安心的话,似乎这世上根本没有能让他畏惧慌乱的事情,在他身边的人可以完全放心,跟着他一定不会有事。这是一种很神奇的能力,而这种能力也最容易让世人心甘情愿的拜服他,所以他注定是天之骄子、人中龙凤。可是,她又突然想到,在这种能力的背后,他究竟又付出了什么呢?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他有了现在这样的心性和气魄,她想不到,也不敢想,因为凭她多年来的流浪经验,她知道那一定很惨烈。 “有。”她回过神,答的很言简意赅。 上官羽闭上眼,似乎轻轻舒了口气,他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七根琴弦,将叶零落的手和自己的手紧紧绑在一起,然后十指相扣,力道虽不大,但已是他仅剩的最大力量了,他的气息还是很稳:“好,一会我让你走,你就运起全身的灵力往天上那个洞里冲,有多快飞多快,听到了吗?” 叶零落的手颤了一下,满目惊骇的盯着他的脸,似乎已惊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用眼神表达她对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的质疑。 上官羽自然感觉到她手上的震动了,转头看向她,眼里没有丝毫面临生死的急躁和催促,反而是沉静温和的,他抬起手怜惜的抚了抚她的脸颊,擦去她脸上的血渍和泥污,眼里是极具耐心的柔和,擦完后抿唇一笑,用安慰的语气道:“放心吧,有我在,不会有事的。你尽管去,我保你会完好无损的出来,信我。” 语气虽轻,但叶零落知道他既然说了,就一定不会有事,但她还是迟疑了,上官羽原以为是她不信自己,回过头想想,那么大个黑洞洞的漩涡,她只是个小姑娘,而且还是个毫无灵力的普通人,害怕也是正常的,要真是他说一句就信他了,那才不正常,遂也没说什么,暗自摇了摇头,陷入沉默。半晌后,叶零落却突然开口了。 “我信你,可你,信我吗?” 叶零落深低着头,半边脸在火光的映照下看不清表情,上官羽略带惊讶的转头看她,只看到她紧咬着嘴唇,眼睛里有微芒偶尔闪动,一双小手紧紧握成拳头放在膝盖上,好似要把衣服抓出一个洞来。 上官羽几乎没有犹豫,脱口道:“信。” 只有一个字,平平淡淡的一个字,既没有灌注感情,也毫不郑重的一个字。就好像有人问你“吃了吗?”你回答“吃了”一样。 叶零落的身体猛地僵住了,她霍然抬头,颊上已有两行清泪珠串般的落下,她没有说话,不知道是没话说还是说不出,上官羽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只是静静的盯着对方,此时此刻,叶零落知道,即便自己什么都没说,上官羽也知道她顾虑的是什么。 上官羽依然淡淡的看着她,除了一个信字,什么话也不多说,面上还是温和却带些疏离的笑,他总是这样,好像什么都不足以真的让他的情绪泛起波澜,他也从不在乎别人的感动或仇视。一切在他那里都平淡的很。 “走吧。”随着一声轻喝,叶零落还没缓过神,身体就已被带起,直朝天上那黑云翻滚、一眼望不到底的漩涡冲去,然而还未等她调动起所有畏惧的情绪,眼前的火幕便已充斥了她整个视线,成千上万的火团朝她迎面扑来! 她闭上了眼睛,可就在此时,周围烈焰呼啸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了,身体的灼烧感也顷刻退去,她像是中途被人强行拉入了另一个世界,脑海中闪现出一个全新的画面。 画面中是一派青山绿水,一个白衣白须的老人负手站在山崖前,手指微微蜷动,不知在捻算着什么,而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剑袖白袍,身姿挺拔,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手上握着一把青钢剑,单单是往那里一站,就称得上器宇轩昂一词。另一人则是个四五岁的稚童,浓眉大眼,粉雕玉琢,摇摇晃晃的站在那白袍青年身边,一双大眼睛眨了又眨,满是懵懂。 “唉!”老人发出一声叹息,“仙魔双根,命带凶星,若非登仙,必定堕魔。” 青年大惊:“前辈此言何意?” 老人转过身,看向稚童:“此子天资绝圣,生来便有仙魔两道慧根,可同时修炼仙魔两种功法,正邪俱揽,可谓是空前绝后、前途无量。可这无尚天赋在给他带来荣光的同时,也隐藏着巨大的祸根。” 青年道:“是何祸根?” 老人道:“他本仙门后裔,身带仙根原是理所当然的,可这魔根对他来说却是个变数,而且这魔根还并非一般魔根,而是千百年来都从未出现过的净魔根。” 青年道:“净魔根?” 老人道:“不错,那是魔道中修为最精纯的一种慧根,一般来说,只有魔道最纯正、最尊贵的血统才能有此慧根,这么多年来,就连千秋阁往上推十代的魔君中,都没一个人有过这样的慧根,没想到这孩子竟有如此机缘,当真得天独厚。” 青年怒道:“既是魔根,何来得天独厚一说!” 老人却摇了摇头:“话不可这么说,仙魔虽殊途,可究其本源,它们本就是相生相克的共存之道,无仙哪来的魔,无魔又哪来的仙?只不过一正一邪,一清一浊,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他能得此至纯慧根,殊为不易。可……” 青年微一颔首:“前辈但请直言。” 老人道:“可正因这魔根精纯,才招来祸患。你我都知道,魔道之所以沦为邪道,就是因为魔性比仙性桀骜狂纵,难以收敛,他们控制不住欲望,所以最终才会为了满足欲望而行极端之法,而这种被欲望驱使的力量往往更为强大,一旦觉醒,就连主人都难以遏制,而这种净魔根最为精纯,那威力自然也就更甚,这孩子正是因为有了这魔根,命格之中才会牵动绝命凶星,此凶星主生灭,掌浩劫,实是一颗凶煞之气最重的命星。绝命星受到净魔根的感召,已在此子命中设了虚位,只待有朝一日他心性大损,凶星便可入命,届时他杀性难消,人便也毁了。” 青年道:“如此说来,那绝命凶星岂不就是埋在他命里的一个隐患,随时诱惑着他,将他引入岐途?” 老人道:“是这意思。” 青年惊惧交加,抢上前深作一揖,道:“还望前辈指点,替我儿除去此魔根!” 老人却长叹一口气:“这魔根是天赐之物,岂是老夫所能左右?” 青年皱眉道:“那我儿岂不是……” 老人扶起了他,宽慰道:“你也不必如此忧心,刚才我只说了魔根,可他命中不是还有一条仙根吗?这便是他命格的巧妙之处了,魔根损心不假,但同时他又有一条仙根震慑,有这条仙根作为屏障,那魔根未必能大成,所以我说他若非登仙,必定堕魔。他这一生只此两条路,均为极端,是一朝飞升位列仙班,还是欲海沉沦画地为牢,皆在他一念而已,旁人,半分也左右不了。是仙是魔,他自己决定,如此想来,岂非也是一种难得的公平。” “是仙是魔,皆在你心。”青年轻轻抚了抚稚童的头,“晚辈有一事相求。” 老人转身看着山下云海翻腾,幽幽道:“你想好了?” 青年单膝跪地:“前辈曾救过晚辈性命,如今晚辈便借着这情分斗胆得寸进尺一回,还望前辈能收下小儿,不吝教导训戒,如此晚辈便安心了。”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背对着他摆了摆手,青年深鞠一躬,独自下山去了。 至此,叶零落眼前的景象又慢慢模糊了起来,等她再睁开眼的时候,俨然已回到了苍山的火海里,一只燃火的翅膀正迎面拍下! “啊!” 叶零落惊坐而起,冷汗浸湿了衣衫,手紧紧捂着胸口,眼中的惊惧和迷茫还未褪去。 原来是个梦。 她长呼一口气,尽量把急促的呼吸调整平稳,静了片刻,方才恢复了平静。 好蹊跷的梦,刚才那梦明显和她没有半分关系,可为什么还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那场景,那感情,真实的好像她亲身经历过一样,梦里那孩子是…… 她正想着,突然身子一冷,打了个寒战,有丝丝缕缕的冷风从耳边划过,她紧了紧衣裳,抬头望去,只见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除了风声也再无任何声音,她只知道自己坐下是冰冷的石壁,旁边有什么,这是什么地方,她一概不知。 叶零落试探着往旁边摸了摸,喊道:“上官羽?上官羽?你在这里吗?” 没有回应。 叶零落突然有些不安,他不在?他们两个明明是一起摔下来的,没道理会分开啊!她摸了摸手腕,那泛着寒意的琴弦虽然松了,却依然挂在她手腕上,没有完全脱离。 “上官羽?上官羽你别吓我,你要是在的话就赶紧回我一声,你说过有你在一定没事的,你可不能骗我!” 还是没有回应。 叶零落几乎可以确定了,上官羽应该真的不在这里,她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这好像是个密闭的石洞,不论她从哪个方向走,最终都会碰到石壁,所以这里根本没有通往外面的路,她徒然走了一圈,黑暗使她愈发不安,森冷的风和似幽灵般飘渺的风声更让她这种不安逐渐放大,她靠在石壁上缓缓下滑,内心焦虑烦躁。 “你到底在哪?这又是什么地方?我该怎么办?……”叶零落不断轻声自喃着。 突然,黑暗中有滴滴答答的声音传来,她一下子睁大眼睛,弹簧似的站起来,还没等她来得及回头,就见石壁上映出了一层幽绿色的微光,这是这里唯一的光亮,叶零落心中一动,回头看去。 这一回头,正对上一双血淋淋的眼睛。 “啊!” 叶零落惊呼一声,身体向后仰去,可是因为已经贴着石壁了,退无可退,所以就双腿一软瘫坐了下去。 这双眼睛不是长在人脸上的,而是由两根极细的肉丝黏连着挂在眼眶上的,而那原本应该填满眼珠的眼眶则变成了两个黑窟窿,眼珠虽然离开了眼眶,可却仍然滴溜滴溜的乱转,似乎还在行使视物的权利。叶零落看到眼前这个“人”不但眼睛是血淋淋的,鼻口也是血肉模糊,根本分辨不出五官,它的头上还长着三根奇怪的触角,触角尾端圆而粗大,就像是顶在头上的灯笼一样,不同的是,这三盏灯笼亮的是幽绿色的光。 那努力转着的眼珠果然如叶零落所想,真的能看到东西,只见那怪物直勾勾的盯着她后撤的方向,须臾,也慢慢动了起来。它这一动,叶零落才发现它居然有四手四脚,俱都细如竹竿,有皮无肉,皮上还遍布青色脓疮,随着它每爬一步,就有一地脓液滴落,空气中立刻充斥着一股恶臭味。 叶零落简直看呆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立刻手脚并用的往后爬,慌乱之际撞在一堆石块上,那石堆登时便散了架,她便也跟着扑到了地上,可她却只有半个身子碰了地,另外一边则压在了一个软垫上。说是软垫,可这触感软硬适中,还有弹性,她伸手摸了摸,似乎还有一块一块的肌肉,这感觉……叶零落心中一震,生怕又是什么怪物,猛的推开那东西,借着反回来的力道摔出老远,正要挣扎着站起来的时候,余光却在慌乱之中,无意识的瞟了一眼,可这一眼,却让她当场惊住了。 “上官羽!” 刚刚被她压住的那个垫子,竟是昏迷不醒的上官羽! 叶零落借着那些怪物发出的青光,看到上官羽半边身子都是血红的,另一边却还是一尘不染的白衣,这半红半白拼接在一起倒比全身染血还要吓人!他的脸色苍白几近透明,长长的睫毛垂在脸上,双目紧闭,唇无血色,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 原来他在这里,只是被砸在石堆里了! 叶零落只记得冲出火海,投身漩涡的那一刻,她害怕极了,所以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任何人和事,她当时迫使自己不去听不去看,事实上她也的确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她只知道是上官羽用身体裹住了她,除此之外,她什么都不记得,可她万万没想到,上官羽所承诺的“有他在,一定不会有事”原来并不是力所能及,而是以这么重的伤作为代价的! 看着眼前的上官羽,叶零落有了一瞬间的恍惚,她从没见过如此虚弱的上官羽,上官羽在她心里的样子一直是嚣张飞扬的,他这个人好像总是能预知到潜在的危险,然后在心里早早的筹划好各种对策,看似险中求胜,可实际上却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所以她竟也不知不觉的开始习惯把他当个“神”来看待,即便从没说过,但她在心里已经相信有上官羽在,那就必定不会有意外,这是一种多么有魔力的信任啊!她相信这个世上已再没有任何一种信任能超过这种信任! 可现在,就是这个在人前从来不曾失手的人,此刻却毫无意识的昏死在这里,他不再气定神闲,不再胸有成竹,他此刻的样子居然让叶零落想到了一个词:脆弱。 对,就是这个词。原来他也有脆弱的一面,只是不曾展露人前罢了,可笑的是,她竟也以为他从不会脆弱。像是被眼前这一幕突然扎醒了,叶零落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不知为何,勘破他强大外衣下属于普通人的那一点常性后,她竟然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就好像在云端漫无目的的漂浮许久,终于落地后的踏实。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而现在也没有时间让她想清楚了。 她迫不及待的跑回去,想要扶起他,可就在她快要近身的时候,原本静静躺在上官羽身边的残刃却蓦地震颤起来,嗖的一声原地直立,接着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径直往叶零落来的方向直刺过去!这一剑不光把叶零落拦在半路,就连靠的比较近的那些青色怪物都被剑气横扫出去,直接拍到了对面石壁上! 叶零落咽喉抵着剑尖,连呼吸都屏住了,双手举起一动不动,想以此姿态安抚残刃,而被震到对面的怪物身边也有越来越多的绿色光点亮起,黑暗中竟又凭空出现了几十只怪物!它们虎视眈眈的在外围围了个圈,虽然畏惧残刃不敢近前,但也不愿退去,全都龇牙咧嘴的盯着这边,等着趁虚而入。 “你不认识我了?”叶零落慢慢将手移到剑尖上,轻轻抚摸剑身,“之前他把你交给过我,我和他是一路的,不是敌人。” 残刃的剑身明显有些不稳,一直左右摇摆,似乎随时就要支撑不住,掉落地面,可却还是在叶零落说完后,低低的发出嗡鸣,似是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它的不信和威胁。 叶零落不得已把手收回来,急道:“好!我不过去!”她用余光看到身边的绿光越来越亮了,“没有他,你也支撑不了多久的,等你的灵力也耗光的时候,我们照样得死。他死了,你也就没用了,所以你是要做一堆废铜烂铁,还是放我过去,把他救醒,重回他的手中?” 残刃的剑身依然在摇晃,过了半晌,却还是寸步未退,似是对叶零落刚才说的话无动于衷。叶零落已急出了一身冷汗,后背的衣襟都已浸湿,目光不住的往上官羽那边瞟,双手也已攥的颤抖起来,可她却极冷静的没有乱动,因为她知道和残刃来硬的,结局只会更糟。 就在她内心极度纠结的时候,头顶却传来了一道尖细又诡异的语声:“就凭一把剑,也想拦住我的爱宠,我倒要看看,没了主人在,你这把平日里叱咤风云,好不厉害的神兵,还能厉害到哪里去!哈哈哈哈……” 叶零落身子一震,脸色变的惨白,满头汗珠滚滚而落。 第六十章 青灯红帐 残刃听到这声音,剑身猛地一颤,发出呜呜低鸣,半晌都不肯撤退分毫的剑尖此时却猛然调转,径直飞了出去,直将封在头顶的巨石劈开一个洞,洞口瞬间射入满目清辉,叶零落从指缝间望出去,已分不清是月光还是剑光了。 外面立刻响起了叮叮的剑鸣声。 叶零落慌忙跑到上官羽身边,先是目光由上及下扫过他全身,然后才小心翼翼的在他未染血的半边身子拍了下去:“上官羽,你醒醒,快醒醒!”他依旧双目紧闭,毫无转醒迹象,周围的绿光越来越亮了,叶零落抬头望去,没了残刃,那些怪物果然不再畏惧,嘴角咧着得意的笑,慢慢朝这边收缩包围圈。 “上官羽!你这次,是真的穷途末路了吗?”她瞪着一步步逼近自己的怪物,兀自轻喃着,手下不动声色的胡乱摸索,原本她并没指望自己真的能摸到什么,只是一时害怕,希望能够自救的自我安慰罢了,可谁知,她最后竟真的在上官羽腰下摸到了一个剑柄,没有想过他腰下为何还会有一柄剑,也没细想这剑是谁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直接一把抽出,用上官羽染血的衣襟擦过整个剑身,然后反手握剑,冲了出去! 青皮怪物一拥而上,两只前爪直接往叶零落胳膊抓去,叶零落眼神一凛,手腕微转,原本贴于小臂下面的剑身顷刻翻转,正好在怪物爪子贴上来的时候将刃端对外,剑刃刺进怪物的爪子里,登时入骨三分,青皮破开的地方刺啦一声,发出黑色烟雾。周围还待再上的怪物见此情状,俱都停住,没想到那把仙剑不在,凭这丫头,竟也能伤到它们!徘徊几圈,终是不敢再靠近,做匍匐状嘎嘎叫着。 这边上官羽的血与那些怪物接触,红光大盛,后面就听上官羽几乎在同一时间,终于轻嘶一声。 叶零落心中大震,飞奔而回,见上官羽此时轻皱着眉头,人虽醒了,可身体却一动不动,看来似乎十分痛苦难动。 “你醒了!太好了!你的伤……” 上官羽急喘两口气,双目迷蒙,勉强睁开一条缝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青皮怪物,左手想要抬起去摸右肩,可才刚抬起没多高就还是无力垂下了,他轻闭双目,哑声道:“我没事,外面有人,你别出声,先把这些青头鬼控制住。” 叶零落为难道:“可是……我怎么打的过这些怪物,你现在又不能动,我该怎么控制它们?” 上官羽胸口艰难起伏,牙关紧紧咬着,额头已有黄豆大的汗珠隐隐浮现,似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我的血,你刚才不是用的挺好的,把……把我的血涂在这把剑上,插到前面,然后取出我怀里的藏墟袋,从里面……找块红菱,挂起来。青头鬼嗅觉敏锐,眼神却差,有我的血在前,它们必会觉得红菱之上也全是我的血,一时半刻不会靠近。” 叶零落答了声好,将上官羽的血又仔仔细细的涂满整个剑身,插在他们身前两丈的地面上,那些青头鬼果然不敢靠近血剑,血剑周围顿时空开一片空地。她又回去,要从上官羽怀里取藏墟袋,上官羽的胸口犹在剧烈起伏,口鼻间的喘气声极粗极重,在这空洞的石洞里响起若有若无的回响,整个空间突然变的异常安静,叶零落的手突然在他衣领处停下了,迟迟没有伸进去。 眼下情势刻不容缓,见她迟疑,上官羽心中一股焦躁冲起,强忍着躁意道:“快拿啊,还在等什么!” 叶零落猛然回神,顺从答道:“嗷,是。”说罢把手伸进了进去,谁知,她一下手,指尖虽隔着一层布料,但却因为早已被汗打湿,所以她还是能清楚的感受到他胸口那一片滑腻柔韧的皮肤,她的手立刻抖了起来。 上官羽也是冷不防被她的手烫了一下,胸口登时仿佛有一阵电流蹿过,**之感波及全身,低低一声呻|吟。 刹那间,两人全都僵住了。 在旁环伺的青头鬼突然低低吠吼起来。 上官羽强自平稳气息,刻意放柔了语气:“别怕,你继续,只是……要快些。”说话间,他的气息已经微微颤抖,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忍得难受,马上就要失守了。 叶零落见他如此难受,不敢耽搁,对此微妙气氛假装不察,以最快速度从他怀里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袋子,因为找的时候太过慌乱,所以还带出了他怀里的其他东西,玉哨和纸扇掉落地面,发出玉石交碰的清脆声响。 她在藏墟袋内一顿翻找,几乎倒出了大半个袋子的东西,才终于找到了一块五丈见方的红色纱绸,心中一喜,立即把四角挂在石壁凸起的石块壁缝间,月光照射进来,透过轻薄红纱,他二人瞬间被笼罩在一片旖旎的昏红光线里,气氛随着光线的变暗,愈发难以言表起来。 叶零落轻咳一声,默然半晌,方才开口:“然后呢?” 她这话刚说完,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转身看去,竟是残刃撞在了洞口上,大片碎石从洞口劈落,翻滚着砸下来。残刃撞完一下,立即弹起,复又飞旋了回去。 叶零落退了两步,颤声道:“它……” 上官羽则只是淡淡瞥了一眼,眼神阴厉:“他不敢进来。”说着深吸一口气,看向叶零落,“你过来。” 叶零落迟疑片刻,走了过去。 上官羽右肩微微耸动一下,染血的右臂似乎还想挣扎着抬起,可最终却也还是像前几次一样徒劳无功,只能五指颤抖的抓着地面,他目光投向自己的右肩,话却是对着叶零落说的:“从藏墟袋里随便找把匕首,过来把我右肩的伤口豁开。” 叶零落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那里的确有一个血洞颜色较其他地方更深些,可是那个血洞的位置却离颈脉极近,直连咽喉,若稍有不慎,必会伤及动脉,登时毙命! 她不禁惊骇:“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让你豁你就豁!”上官羽神志愈发模糊,心中躁意如浪涌般席卷而来,忍不住厉声喝斥。 说话间,他的肩膀又有鲜血成股流下,在地上摊开一片殷红。 洞外又有动静传来:“哈哈哈……老朋友,怎的这么半天了还不见你出来,只留一把剑出来接客,怕是不妥吧?不妨不妨,我来找你便是,哈哈哈哈……” 叶零落闻声,心中更急,目光在洞口和上官羽身上来回切换,急怒之下一咬牙,转身跪在地上,又在满地狼籍中一通划拉,很快就拿着一把匕首回来了。她神情肃穆,目光坚定,似乎知道上官羽已极为不耐,不想再惹他动怒,所以即便尴尬,却也还是动手脱了他的上衣。褪去衣衫,上官羽精壮的肌肉暴露无遗,雪白的皮肤上赫然有大片血迹分布在肩膀、小腹和侧腰处,伤口深可见骨,皮开肉绽,直到此时还不住的在流血,可反观上官羽,他却只是轻轻喘着气,没有哼一声,也从没正眼看过自己的伤口。她扳着他赤|裸的上半身,将他快速扶起,靠在洞壁上,上官羽背心贴着微凉的岩石,顿觉身体的燥热退了些许。 二人此时面对面,相距不过半臂之隔,叶零落如此近距离的看到**的胸脯横阔,尤其还带着汗珠起伏不断,往日里那么不可一世的人,此刻却在她面前以如此姿态全心托付,一动不动,这不禁使她一时心神摇曳,失神片刻。惊觉自己有了怎样一种龌龊想法后,她直在心里暗骂自己混账!快速收敛心神,垂下眸,不再去看他的胸膛,轻轻将他的头发捋至身后,露出了肩膀,那里的确有一个极细的圆形洞孔,似是被什么东西洞穿而过的。叶零落手握匕首,哆哆嗦嗦半天也不下刀,不知该从何处下手,上官羽闭目冷冷喝道:“顺着伤口豁开。” 叶零落舔了舔嘴唇,深吸一口气,似是不忍亲眼看着,对好位置,闭着眼一刀刺下,所幸正好刺进伤口里了。她已经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了,可手却还是忍不住发抖,她每抖一次,那匕首就在上官羽伤口里搅动一分,心急之下忙不迭撤了手,不敢再碰一下。 上官羽大概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放柔了语气:“没事,继续来,快。” 叶零落哑声道:“是。”这次她为了稳住双手,一只手扶着上官羽的肩膀,另一只手握匕首,肌肤相触,又是一阵灼热感顺着她的手流窜到全身,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紧张,她的手心不知不觉间已布了一层薄汗,湿滑温热的触感在上官羽肩上游走,从肩膀到脖颈,从脖颈到锁骨,再从锁骨到胸膛……叶零落在极度的紧张之下已不知换了多少个姿势了。 上官羽却在她的胡乱摸索之下苦不堪言,只觉全身酥软麻木至极,恨不得后脑往石壁上狠狠一撞,昏死算了! 就在叶零落的手又摸上他喉结的时候,身后传来撕拉一声巨响,叶零落惊然回头,却见红纱帐被残刃一剑撕裂,从中间裂了个口子,而残刃则被帐外一个模糊人影摔在了地上,弹了两弹,再也挣扎不起。 叶零落心头大惊,来不及思考,回身就把地上的乾坤扇捡了起来,她记得,这把乾坤扇是上官羽的护身法器,十分厉害,所以危难之际,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这个。 可是上官羽见状却大惊,急忙怒喝:“那不是……别动它!” 但是已经晚了。 叶零落举着扇子一挥而下,那幽绿色的人影瞬间化为烟雾,消散不见了。凝滞片刻,叶零落恍然大悟,飞身奔回,却见上官羽竟全身颤抖,双手捂着头痛苦哀嚎,她赶忙凑了过去,无措的叫着:“上官羽……” 谁料她这一声叫出,上官羽猛然抬头,眼中闪着野兽般狠厉贪婪的精光,不容分说就一把将叶零落扑倒,跪|压在她身上,双手按住她的两肩,疯狂的低头吮吸,他的唇在她的颈窝发丝间游移,那是对男人来说最甘甜的味道。温热、柔软、清香,那是最令人愉悦的感觉,也是最致命的诱惑,上官羽的头停在她颈间,突然再也不往下前进分毫,正在弯曲的臂肘也好像被什么东西钉住了一样,骤然顿住,他兴奋的眼神里断断续续有清明的光芒闪出,可每次却又十分简短,一闪而逝,他全身不停的颤抖,呼出的粗气在叶零落耳边吹拂,一股骚|乱之意正在二人体内喷薄欲出。 “你别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我……我不动……你继续把我的伤口豁开……要快!”上官羽的声音已颤抖不已了。 叶零落沉溺在一派旖旎氛围中,大脑完全一片空白,此时听他言语,方才回神,惊觉他二人此时所做之事,后背登时惊出一身冷汗,忙道:“好!我马上!”说罢,目光朝他肩膀看去,那匕首仍插在上面,她这次没再紧张迟疑,一狠心,直接将伤口翻了开来,生生剜下一块皮肉,里面可见隐隐白骨。 一阵尖锐的剧痛从肩膀炸开,蔓延至全身,将热|潮尽数驱散,上官羽右臂颤的更加厉害,唇边溢出一丝鲜血,咬紧牙关道:“把里面的树枝拔出来!” 叶零落初听这话,只觉自己是听错了,他说他的伤口里有树枝?简直莫名其妙,刚要问他是不是因为疼痛难挨,神志不清,所以说错了,可抬眸之际却又看到他的伤口里果真正有一根树枝稳稳插着! 这树枝和普通的树枝并无不同,纤细翠绿,短小笔直,可就是这样一根再普通不过的树枝,竟然能被人直插进上官羽的身体里,还分毫未断,完好无损! 叶零落感觉到上官羽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了,更糟糕的是,他的下|体好像也越来越低了!她知道这东西一定就是上官羽痛苦的根源,遂当机立断,手指掏进他的伤口里,拽着树枝一端用力往外拔,可奇怪的是,这树枝竟像是长在了骨头上一样,任她怎么拔都拔不出来! 上官羽感觉到她的力气越来越小,宽慰道:“我没事,你尽管用力!” 叶零落怔怔的看着他,不知为何,心里好像突然涌上一股无名的振奋之意,她知道他现在很痛苦,她必须帮他,她也是此时此地唯一能帮他的人了,所以她不能犹豫胆怯。她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倾身而起,一手抓树枝,一手勾住上官羽的脖子,发力之际用身体顶住他的身体,让他能在剧痛发作时身体有所依靠,耳边血肉撕裂的声音夹杂着上官羽的低低呻|吟,两道急促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在他们几乎碰在一起的耳朵里不断回响,他们的衣襟都已湿透了,却还是紧紧的贴在一起。 洞口有风吹进来,红纱在清风的撩动下起起落落,两道紧贴着的人影在开开合合的红纱间时隐时现,帐外青灯粼粼、鬼魅环伺,帐内昏红温暖,风情月意,夜静的只剩下男人吃痛的喊声,穿透层层屏障,传向旷野天际。 叶零落用尽了毕生的力量,却也只是把那根树枝拔起了一半而已,而这一半的间隙却让叶零落看清了它为什么这么难拔。只见那树枝与血肉粘连的地方竟凭空生了十几条根,俱都缠绕着最里面的骨头,像是已经长进骨头了一般! 叶零落大惊失色。 这是什么鬼东西! 它既已长进骨头,那又怎么可能拔的出来? 上官羽似是感觉到了叶零落的情绪,勉力抬起左手,握住她的手腕,跟着电光火石般用力一扯,伴随着一声怒吼,那带着十几条根的树枝从他身体里如抽丝般脱离,卷出了大片血肉。 喊声落下,上官羽终于如释重负的倒下了。 叶零落依旧处在呆怔中,从上官羽握住她手腕起,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毫无停滞,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时间反应,直到现在也只是盯着地上那还在不断蠕动的树根发呆。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只看到上官羽双目无神的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似已筋疲力尽了。 又是一阵风过,红帐轻起,在他二人间簌簌纷飞,她隔着纱帐怔怔的坐着,良久后,视线才从上官羽身上移开,转而望向洞口那一轮明月。 月,还是那么亮;夜,还是那么静;插在空地上的血剑,被月光映衬出妖冶的赤色光芒,闪烁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