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揾雪拂寒记》 第一章 十方地狱 寒山里,一间破旧的山寺在阴雨中裹着幢影,飘摇欲坠,一首未就的杂乱陈诗行将铺叙,残破的黑瓦遮不住寺顶斑驳的黑洞,观之,山韵也随之漏缺。 世界飘摇,如坠十方地狱,就像开了个口子,人也好,鬼也罢,寒山里的文明却未随人逢枯骨的运势而衰落,寒夜里,阴风如锥,击打在人面上,像被山虎的倒刺长舌狠狠剌了一下,这风沾着一股腥气,填满了未受制裁的罪恶,让人感觉廉价而恶心。 风濡着空气,推送着头顶将至未至的云,云黑质且略带金边,时而状弱死人的枯手,有一点火烧云点缀,时而又形若骷髅,想张开大口,吐露长舌,掂弄着一团血污,任其变换。倘若没有布雨的需要,这云就在这里,紧紧的压着地面,如拴着链子的野狗一样在太空中久久的飘着,未有一旬半月,这云不会消散。 有兄弟二人粗布短褐,涉谷越河,背着行囊以作游历,两人皆精瘦异常,体脂不济,面皮在颧骨上撑得很紧,似用手指戳动一下便会塌陷,呼吸之间,面皮贴着颊子饶有节奏的鼓动。 个子高点的不知是腿脚受伤还是饥馁所致,一路走着晃晃悠悠,在崎岖的山路上像一枚跳动的豆子,时而捋起裤腿,浑然不自觉地调节着身体的平衡。个子矮点的背负的行囊等身高,像是在自我磨练意志,他的眼神绷的很紧,像蛞蝓的肌肉被盐水浸着,眼神,眼眶顺着肌肤的纹理一路紧绷至骨髓里,由于衣服被两条肩带扯来扯去,每隔三步五步,他总要往上扶一扶,似乎在掂弄什么宝贵的东西,即使再累,也不愿将它沾染在地上。 这兄弟二人,长者名唤羽凡,少者名作灵栅,这两位老兄的名讳,是其父亲当年在巅云寺推送了些许香火,求取老主持所取。这巅云寺也唤云巅寺,是当地一家香火颇盛,灵性毓泽之处。达官贵人,没落贵族,暴发户,以及八竿子打不着的皇室贵胄也会亲临寺庙,要么闲来无事撒弄些香火,要么闲来走走,以消腹内积食。 十多年前,两人弱小的身子还没有这种风骨,时间扑簌着翅膀,带动游离且琐屑的往事。伴随时间消弭的还有死亡,有死到临头才大喊敬畏的鲁莽之心。灵异的趣事会引起缺乏安全感的人执拗变态的心理,这其中包括有钱人,包括尚能在牙齿缝中抠下来一两颗糜烂的金牙齿的没落贵族,有百无聊赖,想法无从得知贵胄。最后还有商人,有行将崛起的暴发户,利贷释放者。 这些人不甘在有限的时日内看不尽这观之了已倦怠,弃之又惶惧不堪的大千世界。可这世界又有什么可看的呢,坑儿卖女的惨状,鬻卖人心的勾当,不肖忤逆的事件在精神力日渐匮乏的世间蔓延着,藤蔓触碰到人心时,可以瞬间将励志筑好的人心击的粉碎。 地狱的围墙又高了,饥不择食的恶鬼又满了。鬼满为患,掌管阴司的阎罗觉得可以适当放出一批对人无害的鬼魅到人间去,以保障地狱有限资源的可持续性。 拍了案,压了印,第一拨人畜无害的鬼魂签字画押后,离开了这个鬼宅日渐高涨的鬼地方,今夕不同往日,境况不比当初活着,在人间的时候。 为了保护自己,也为了保证人间秩序,这些鬼魂只能在不见天日的隰凹之处,譬如山阴.水阳处,人迹罕至处过活。由于是弱势群体,若听到人的苛责声,谩骂声,轻蔑叫嚷声之后又不得不放弃家园徙移而去。 同样是迁移,和草原上的人比较,彼迁之牛羊,以讨取个水草丰茂处绵荫妻子,而鬼不消食物,在地狱时已被牛鬼蛇神扯去了肥肠,因此不知饥饿,又被浸了苦盐水儿的皮鞭抽断了感受疾苦的神经,所以它们也不知道炎暑寒迫。 它们唯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临死前家人或毁家纾难,或积蓄多年的钱财买得的寿衣,那寿衣被牛鬼蛇神的鞭子抽烂后,又从阴司承办的针织铺子中买来些丝线,这些丝线是阴司中德行兼备者所窃取的人间风丝儿编织而成,行线穿引在破烂的寿衣中,一蹴而就的缝补开来,以保证死时所保持的体面。这风丝儿价值弥贵,也为阴司带来万两金财。 在世间的野鬼,没有了鞭子的抽打,再加上辛苦经营的鬼宅可能会突如其来的征讨而烟消云散,因此也懒散起来,有些干脆在破败的寺庙内,在久无人居的屋檐下等待投胎的名额,能有投胎机缘的鬼定是上辈子久积善德之人,而人赖以积德的物品说白了就是钱,钱才是推动人间善恶浮动的始作俑者。懒散的鬼也不错,每日躺在阴湿的屋檐下,偶尔慵懒地抠去眼角灼烫的阳光,以及夜晚时分灌进耳朵中的风丝儿。朦亮的月光下,眼皮儿弹动,以瞥星光至杳远尘世之外,让它们忘了自己曾在这个尘世活过。 一日,世间风言,若啖鬼一只,可延寿一年,若炼之丹药佐以冰阴之雪莲,阳盛之人参,效果更是不同凡响,据说有人抓到一只死时不违其生辰八字的鬼,按照名山老道的配方练成丹药,服下,便在行将就木时又延寿一纪,百旬年龄亦可饶弄风月。 于是,鬼被明码标价,尤其是一些懒散且无人问津的鬼别人所猎取,还真就被人炼了丹。 而羽凡的父亲,体魄精壮,饶有功夫,便弃了种地的营生,将几亩薄田便卖,用换得的钱到一个铁匠铺之打了一枚锡铜材质的宽剑,又就近去了一家道院找了一位法师开了光,也许是家庭经营多年的破败,让他免信佛而改信道,但无论如何,自己生养的两个崽子无病恙所摧,一切安好至将要成年,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为了孩子的将来,他也只好丢掉锄头,犁具这些农业物什,依靠精黑细瘦的体魄,跟着一位老道练了些上三路,可每与人搏斗竞技时,又发现自己少了些下三路的技巧,于是,他在半年的时日内,靠着未随童子之身破掉的软韧,学会了扫荡腿,擒拿手,玄功拳脚。利用学会的功夫,他便拿着那柄剑去破败的寺庙中,久无人居的阴宅中狩猎。得一只午时死的鬼可换得十两银子,一只晨时死的可换五两,巳时死的三两,未时死的二两。一个月打上一两只,足以撑起一家的营生。 为了更有效率地猎取,他依靠经历画了些鬼册,上面记录了一些更有价值的鬼的特征,习性。比如无妄鬼,性喜热闹,常隐于赌坊,酒楼处,以调戏人的喜怒哀乐,这样的鬼练成的丹可以迷惑人心,多少公子哥据此炼丹,喂食美人以获芳心。 羽凡他爹觉得这是下三滥的勾当,见到这样的鬼定多将其呵斥走,断不会猎取。还有些鬼有了寄生于活人体魄的本领,这些名为缠足鬼,惹上了可不得了,由于难以将其从人身上驱赶,且其藏的隐密,也不怕这些猎鬼之人。因为大多数猎人空有蛮力,不会施展驱灵咒,对其也无计可施。这些鬼炼成的丹不违阳气,可延年益寿,因此也是价码最高的。 做了十年的营生了,两个孩子也十多岁了,鬼怪的记载差不多也掌之在策。若鬼的价值在未来仍有行情,可将自己这门手艺传给自己读书不灵的儿子们。 两个儿子也不负期望,继承父命。拿着一些捉鬼的物件儿闯荡天下,这会儿,来到了一个叫寒山的地方。 寒山,又名阴阳两界山,山有主峰,名作揾雪山,这里除了有离群而索居的野鬼,也有灵魅,妖怪。当然也有人,人住在山阳面。 这里阁台傍山而立,店家铺子排开一条街,长约数里,此街又名澜苍街,早上时分,彤日升于山顶之上,各家各户灌以金气,瑞市大开,热闹的一天将这里纸醉金迷的生活又从昨日延续下来,酒楼中还是那群糜烂的人群在抚醉,荡于情迷之中。被酒色抽干身子之后,无端死在街头,在夕阳盛照之下被飞来的秃鹫衔起,扔在鬼魂妖怪居住的山阴面儿,还省了死去时通往阴间的脚程。羽凡的父亲将死之日,终究买不起这里的一寸土,因此死也就死了,找任意一个地方埋了了了。 寒山下,恰逢秋天,山林焚迹,月亮像一枚无处安放的木鱼在山角上停靠。风在肌肤上探着纹路,抹去树上的叶,抹去寒山的一片悲凉,从这个秋天到那个夏天,两兄弟边猎鬼边收集《涉鬼录》,已经花费了整整花费了两年时间,但往往所言无它,皆阴鬼散魂之事。 秋寒纵骨,山土如苏。 羽凡为了继承亡父之志,对亡人的执念让他的心态在陀螺上起舞,对于生活的压力,他常感觉胸闷,气乏,眼睛中常漓着星火,懂医的人说他肝火过旺,跳大神的说他阳气溢盛,所谓眼中一团三昧火,牛头马面不敢惹。 总之,这种糟糕的状况让他跨不过糟糕的现实,但他却决定跨出家门槛。于是,羽凡带着灵栅一路向北,从高天原到焚云漠,从天从水到有来洲。从离诸神最近的地方到各种妖魔鬼怪的腹地,两兄弟凭借强大的意志,筚路蓝缕,终于来到了有个名叫寒山的地方。 寒山虽是一个妖魔所处之地,然而临闼诸神,两个地方的时空嵌在晨昏未苏的日晷上,彼此不知其天时。寒山虽名为寒,但这里的萱草伴随着冬天凛岁时节的寒雨,在春打柳眉后便会重生,紧接着,奇珍异兽便会按照寒山的时令进入繁殖季节。 寒山比较独特的其实是一种名为龙血树的植物。相传上古时代,有天行蛟狂放傲慢,视诸神如无物,常恃已身若玄铁,状似琉璃,美比丹凤,觉得自己是超越诸神最美的存在。于是肆意穿云弄雨,常惹的天下洪涝肆虐,稼蔷难生,显然损害了代表诸神利益的各个国家。甚至有些小国还未发表独立宣言便被天行蛟制造的洪水冲洗了个干净。众神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又团结在一起,决定绞杀这世间首孽。即使这天行蛟是天地孕育,甚至存在于诸神形成之前。 第二章 灵翘姑娘 经过一场惊天动地的战斗,双方各有损伤,只是最后双方伤亡惨重时,天行蛟化为一阵雨,冲垮了诸神的防线。雨落在的寒山处,那雨是血雨,自此之后,寒山便像怀孕似的,衍生出许多龙血树。 相传,在龙血树上修炼,不但可以固本培元,还能坚固妖灵,退化掉属于妖的属性,在这里修炼的妖怪,其元丹像吃了膨大剂似的变大许多。但若修为不济,恐无福消受源源不断吸收的灵气,最终只会爆掉。有些妖怪本来想靠着龙血树加快自己进化为人的进程,冒险去龙血树下修行,但想起龙血树下枕着同胞们阵阵的尸骨,也便打消了念头。 时秋枕白露,雾气搁地成霜,横横斜斜地陈放在山麓上,有老鸦栖息的寒树上。枫叶看上去年久而色深,经过寒潮的吹打,也积满了一地的红霜。两兄弟看到时下的风景,感觉念旧而安适,由于住不起房价渐贵的客栈,两兄弟只好就地起庐,搭起了小房子作为在寒山考察期间的住所。 乱搭乱建,在人间属于违章建筑,在妖界属于恶意占用公共资源,首先需要去妖怪土地资源管理局登记,然后由官方取证。主要包括对公共资源的占用情况、损害情况进行评估,加上这一行为在土地资源管理上对妖界产生了严重恶劣影响。决定先双规,再取保候审。两兄弟举目无亲,只好表明了自己是人的身份,而且还是个穷人。处理土地资源管理的妖怪觉得特殊人物可以按照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而且人和妖关系紧张,常有人捕杀妖,掠夺妖界资源的行为,若无罪释放,不但可以缓和双方的关系,还能制造话语权。因此这件事情上可不能因小失大。 对二兄弟的处理决定,无罪释放,且亲自为两兄弟安排了免费住宿,虽然兄弟俩不好意思,但仍开心地住在了当地较为豪华的灵运楼。两兄弟觉得这客栈名字不错,肯定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这灵运楼在澜苍街上挺挺.拔直,屋瓦锃明,上有寒槭染下血色萧木,经风吹嗖,连瓦片上的轻尘也给吹走了。这灵运楼的主家姑娘是一位猫妖,名唤灵翘,这姑娘修炼千年,尽得人胎,虽是仲秋时节,濡气迫肌,但她仍轻衣云罗,枕着寒纱似的孤云,坐在自家屋顶上望着斜阳远处的一排长鹜时,觉得天地的脉搏就戳在自己心窝里。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当然她也喜欢打抱不平的感觉。羽凡兄弟二人的落魄事件让她觉得规则的可笑,可当地官方非要将两兄弟安置在自家店里,确认无法,于是决定整蛊羽凡兄弟二人。 灵翘也是,看到两个言谈举止,姿态礼仪和自己很像,而且还没有尾巴的生物便倍感兴趣。虽然以前也见过人,但要么脑满肠肥,胸无点墨,要么暴戾乖张,毫无情趣,羽凡和灵栅全无此特点,好像是人类中的另类,灵翘也便对相貌还说得过去的那位产生了兴趣。 但要恶搞二人,总要有个理由,而理由不会耽着嘴,只要能说的过去就行,而灵翘也偏偏找了个能说的过去的理由为难兄弟俩。 住进来的第一天,灵翘偏偏等着两兄弟归置好物品,洗漱完毕,卸掉一身旅途和官司的疲惫准备享受刚到来的惬意时,她就推开门,招呼都不打,一屁股坐在两兄弟所住客间的桌子上。桌子旁堆砌玉案,旁白的青炉腾出的幽芷之气清新淡雅,蕴开了这寒涩的山气。 “客官,出门在外的,也不带上几两银子,区区房钱都交不起,姑奶奶又不是开收容所的。”灵翘仰着头,眼神无视着二人,迷离地盯着对面屏风上的仕女看。 羽凡还未说话,灵栅便像个狡黠的小丑一样从板凳上跳了起来,恭谨的只剩卑躬屈膝了。 “这位姐姐,我和哥哥一路山肴野蔌,喝着山涧溪水,就是想省几个盘缠钱以备不时之需,然吾二人,初到宝方,不知此处风土人情,先是惹了牢狱,承蒙上天眷顾和姑娘关照,才有了个落脚的地方。”灵栅说完,正要作揖拜谢,却被姑娘一把扯着胳膊,似乎表示承受不起。 “我只谈钱,不谈感情,有钱说钱的事儿,没钱说人的事”灵翘说着,眼睛泛出一丝坏笑的余光,紧紧地盯着不语的羽凡。 “姐姐,我哥俩真没钱,要说人,您看我俩身材羸弱,浑身无半点力气……”灵栅说完,看了看眼前的姑娘,又无奈地看了看哥哥。 “想什么呢!”灵翘听着羞红了脸,为了掩饰尴尬,她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走到了默默不语的羽凡面前。 她呆呆地望着羽凡,驻足片刻后,羽凡也懒懒地抬起头,又懒懒地说了句,“没钱。” “呦呵,真是有来路不怕横,人类就是不一样啊。”灵翘故意打量了羽凡一番。她看着眼前这位少年,眼若阴翳黯淡无光,面若苏子透露着青春而倔强的气息。他说话不失中气,看上去像饿了好几天却仍在故意强撑。灵翘看着他,不免心疼起来。 “你就帮我做三件事,放心,这三件事你们可以要是觉得违背良心或者感到不快可以选择不做,但每拒绝我一件事就要再答应我做两件事。”灵翘说。 灵栅觉得眼前这位漂亮,且不遗失芳泽的漂亮姑娘所支使的事情肯定不会有什么难度,于是不假思索就欣然接受,唯有羽凡依旧沉默不语。 那一晚,灵翘派人给两兄弟送来了糕点,香茶,五素三荤。灵栅吃了个痛快后,羽凡才轻抚着灵栅的肚子,询问弟弟是否吃饱,吃的开心。之后羽凡才拿起一块香酥的糕点,就着香茶吃了起来。言语漫散且有安慰之意地对弟弟说,“反正哥哥我吃的也不多”。 第二天,灵翘并未找上门,兄弟俩也似乎忘了这件事,就带上东西出门考察。 他们的首选之地便是龙血树庞杂云集而生的地方,那是寒山上的一座小山峰,又名龙止峰,小山虽小却险峻难攀,纵是敏捷擅跃的奇珍异兽也只能望止。 世间传闻这里的魔怪在这片天地中已有世务经纶的能力,可比世间的野鬼值钱多了,别说抓一只,纵然能描绘其形,仿貌其声,将一切记录在《涉鬼录》中,然后传于人间,也能得到不少钱财,毕竟世间好事者不会放过这次投机的机会。而《涉鬼录》在其父活着时已有一定知名度,但作为唯一遗物,未曾忍心贩卖,继续补充《涉鬼录》的内容,也成为两兄弟不必言说的任务。 两兄弟一路斫榛劈棘,来到龙止峰时,将自己携带的攀岩所用的专业绳索打了个活结,投放到一个岩石上,那岩石枕着一颗弯曲的老木,似一只睡虎。爬了数十仞,蹬踩掉许多败岩的碎屑,两兄弟终于爬了上来。 山上,远处的龙血树枕着云岫,若隐若现。云开出奇峰,似一钓寒钩挂住这满山的青蕴。 时下虽是秋季,却流赤泛顶,高树千寒。很久未敲开的尘世要在这里落现在兄弟俩的眼前。这里的生灵多爬行类,有赤练,五步,银环,金环,尖吻,矛头,圆斑等剧毒长虫。它们游在地上轻佻而不失谨慎,蛇信子不停露在空气中,似乎捕捉到了这个世界已有新的生灵降临,于是盘在幽幽龙血树洞口的赤练蛇和其它蛇类搅动了几下尾巴又钻回了树窟里。 随着行走,龙血树伴随着兄弟二人杳远的足迹越来越大,越来越高,藏在洞中的蛇类也更粗大长条,当然也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目前看到的这些蛇类并未主动攻击兄弟二人,除了弟弟有些害怕外,哥哥似乎未察觉到,依旧在无惧前行。 他觉得自己想要的东西近在咫尺,但睁着眼睛寻路,往往看不清楚,人的眼界在变,路的轨迹也在变。走着不知多久,终于弟弟提醒哥哥,说他们已经走了很远,而且此时的蛇已粗大遒劲到非人力所能抑制,且表面的鳞片花色斑斓。有些蛇明辨弱定,看着熟悉但品种显然不似之前所看到的赤练,五步之类的毒蛇。 这次,不远处的龙血林里传来了一阵搏杀声,那声音恍开了隔世的沉闷,像拥塞的落叶丢到了二人的耳朵里。 “似人声!”弟弟警觉地拉着哥哥的后襟说道,这时碗口粗的不知名怪蛇也受到惊吓般地爬进了龙血洞里,久久不敢出来。 “我知道,弟弟,跟在我后面,同时注意下后面的情况。”羽凡的身体发出的警觉像熟透的稗子草,在寒风中久违地弹动了一下。 凝滞的空气像结了一层翳子,捎带湿度黏在人的眼睫上限制了视线。 兄弟二人往前走,先是看到了有三五人众高高低低地站在龙血树的盘根上,他们拿着奇形怪状的武器,有流星锤,有血滴子,有七星刀,有九节鞭,有金蛟剪,就是没有拿医药包的。羽凡通过他们的武器和所摆放的造型判断,他们应该属于某一门派,且都是些小喽喽。走的更近些时,人说话的声音掩盖了风声和万千毒蛇藏在龙血树发出的吐信声。 龙血树间苟生的灌木陈泛着棘树,南天竹,海桐,十大功劳,金叶女贞等凡间常见植物,虽然不漂亮却也掩映生姿。二兄弟偷偷匍匐着,躲在一阵火棘下观察着事态。 羽凡看到了在二十余众人之间有一个衣着独特,身材如昙花出月,声音似嘤啭寝鹛,发如丹枫锁髻,眸比逆水轻寒,面若星怜陨露,眉飞阳白,看一眼就惹一眼娇怜的姑娘。根据凡间的审美,羽凡毫不犹豫地判定这是个美女,而且这美女有修养有品德,因为她对峙一人,却未拔剑。 羽凡只顾盯着美女,心如琐碎的飞絮,顺着美女脸部的阴晴而飘飘欲动,终于,身体不自主地动了一下。 灵栅觉得火棘扎的皮肤疼痛难忍,且不时有小虫轻啮肌肤,灼灼痒痒的,若是此刻不跳出来早晚会被这些小虫咬死,而且在这么奇特的地方,很多小虫均未被世间《虫铭志》记载,被咬了许多次,不知会不会有后遗毒发的风险。 一向淡定的灵栅终于也对未知小虫的叮咬而恐惧起来,终于,他推了推羽凡。羽凡也受到惊吓似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顷刻间,一阵镖雨雁阵般袭来,两兄弟见事不妙,一下子从灌木中挣脱出来,身体被咬的点点猩红的二人像斑衣蜡蝉寥落地弹在地上。 第三章 轻寒戕露 “何方歹人,竟敢在这里鬼鬼祟祟的,还不滚出来。”那女子的一个手下腾空而起,一时间,脚尖儿上的力道尽释于地,踩碎了一堆杂糅枯叶的蛇蜕,一下子跳在了两兄弟的面前,为了表现出压制的气势,可能他也意识到用一个九节鞭未免有些寒碜,便收起了兵器,一只脚踩着灵栅,并同时从背后拔出一柄寒剑指着羽凡的喉结,恍若一厘之距便见血封喉。 “没想到此处竟然还有凡人,真是少见。”听得出这声音散发出一股邪魅,“放开他们吧,区区人类,想必也掀不起什么大浪。”领头的女子接着说道。 “是你俩!”这是灵翘的声音,灵栅倒是能听得出来。 “小姐姐,快救救我们!”灵栅觉得身上异痒难忍,忍不住喊了出来,其实他才不关心此刻是不是被这一帮陌生人威胁,他想着他的灵翘姐姐世代居住在这里,肯定有解救自己异痒的妙药。灵栅自小未伤害过一个生灵,而与他邂逅的生灵也未主动伤害过他。所以灵栅自小信奉“和谐”。而眼前的人虽然看上去不太和谐,但自己与他们无冤无仇,想必也不会受到伤害。这时灵栅又想抓挠了两下屁股,还未动作时,却被那姑娘的手下狠狠地踩了两下。 “既然是凡人,能来到这里想必也有些本事,放开他们吧。”美女说着将穿着红袖的手扬起,然后凶狠地杀在空气中。 “你们两个来这干什么,不要命了?这里遍地毒蛇,亏着你俩还能有命来到这!”灵翘居高临下地站在一棵粗壮的龙血树的虬干上,一只手扶着数十人才能环围而抱的主干。 一瞬间,她五根手指探出利爪,那爪如被磨破的风,锋利,坚强,纤薄,难以抵挡。只轻轻撩拨两下,主干便溢出了血汁。灵翘跳起了尾巴一跃而下,朝着羽凡和灵栅的方向飞去。 “姐姐,手下留情啊,你就当我是瞎子,我什么都没看见。” 灵栅看着缓缓走来的灵翘,只见她衣着紧凑,睛如料峭的寒星,身材也比昨日所见来的高挑,腰纤细如蜂,发如马尾轻扬,面枕秋凉,口衔朱顶。也真真是个美人坯子。虽然是妖,但却更有人的风味。 “你看见什么了?”灵翘蹲下,一抹酥.胸透漏着久违的春意,正好被灵栅欣赏了个明白。 “我看到我哥流鼻血了。”灵栅正呆呆地望着,蓦然回首时发现旁边的哥哥早已鼻血横流。灵栅也下意识地抹了一下自己的鼻子。 “你们这两个色狼,看老娘看够了没?”灵翘说完一耳光打在灵栅的脸上,灵栅瞬倍感委屈,明明流鼻血的是哥哥,同时也倍感舒心,可能是灵翘手上龙血树的汁液起作用,脸瞬间不痒了,真是出奇的见效快。正当灵翘想转身给羽凡擦拭脸面时却被羽凡一把推开,理由是男女授受不亲。 “看都看了还说这些鬼话,你们凡间的男子都好这番说辞么?明明惦记着,却还违心不说出口,快说,你是不是喜欢本小姐?”说完灵栅故作挑逗装,又被羽凡推开了。 “姑娘,我是正经人,我兄弟二人来此绝非为了男女私情而来。”羽凡说完羞红着脸,神情坠在一颗漾在落霞氤氲的红日中,又像被风荡掉的野枣,在灵翘面前红了个通透。 “还说你不喜欢本小姐?”灵翘发出轻佻的笑声,继续说道:“我们妖界的女子不似你们在凡间,我们喜欢就说出口,绝对不扭扭怩怩,我喜欢你,我就这么说,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你了,我曾发过誓,只要是我第一眼看到的生物,不管他是人是妖,我都会对他倾其一生。”灵翘一边说,一边逼退了羽凡两步。 “不敢不敢!”羽凡局促地像个野猴子,往后退了两步时还打了个趔趄。 “灵翘姐姐,我哥哥不同意我同意啊。”还未等灵栅说完,灵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边儿待着去!”。就这样,妖界最快的表白和最快的拒绝在三人之间上演。 “是不是装旁若无人?真受不了你们在这打情骂俏!”美女觉得目前这种氛围让自己脱离了故事的中心,完全被架空了一样,可能作为门派的老大,就这样被三个人三言两语地破坏掉刚才盛气凌人的态势,未免有些尴尬。 “哟,吃醋啦?作为统领的大小姐也会吃醋,真是笑话。”灵翘开口说话,探起兰花指,捂着娇口不禁冷笑。 接着便是两个女人的嘴仗。 羽凡和灵栅得知。这一众人是揾雪山的人灵,所谓人灵,就是通过修炼三腑五气,先达到一百天不吃不喝的境界。据说通过这一境界的就算没饿死侥幸活下来,也会变得瘦如枯柴,而且永远都无法恢复以往的体格。且只能继续以这种竹清松瘦的形貌修炼下去。 眼前这些这位美女的手下各各膘肥身健,一看就是上乘人灵。这位美女自然不必多说。 这美女名唤申屠雪,是揾雪山十方长老之一,而且是最年轻的一位。揾雪山被世人称为雪神山,毗连青霄山,虽与青霄山一脉,但却不像青霄山那样更加接近众神的眷顾。 青霄山的气压,温度决定了那里绝无生灵可活。而人又追求长生,所以自众神创造人类后,有些敏感的人类嗅到了众神的存在,想要更加接近诸神,于是通过推演四象变化,开宗立派,一些人在偶然的机缘下进揾雪山修炼。这雪山虽然枕着地狱之火,却常年积雪,完全得益于青霄山溢出的强大灵力。 世人不知,寒山众妖亦不知,这寒山深处的龙止峰变化千奇,虽与其它山峰别无二致,但上面的龙血树根茎盘错,掩盖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这山中虽然万千毒蛇,却不知这些毒蛇觊觎着寒山的生灵,无论是什么妖,这些毒蛇都想一股脑地冲到山下作祟吸干它们的脑髓。 索性这山中的龙血树流淌的汁液所散发的香气让毒蛇迷转方向,无法出得这片龙血山林,因此才保证这寒山千百年来无恙。而龙血树虽有异能,然天下灵物必有灵兽相佑,就像长决鸟守护者赤焰神树,白猗守护者青霄山,高天原的守护神兽朱厌犼,焚云漠的诸怀鸷等。虽然广泛存在于世人的传说中,却不为多说世人相信。就像这寒山的龙血树林存在囚狰神兽一样,传说掩塞在众人不愿相信的事实中。 囚狰虎首豹身,脊生三尾,颈衍棕鬣,走路生风,如缀磷火,獠牙飞骁,眼若窃玉晶莹剔透,鼻染横须,身高三仞,蹄踏龙血,啸若悲风,震之众蛇蚺不敢奢望抬头,只能受惊般地躲在龙血树中聊作枯牢。 有时不幸,小胫粗的毒蛇常被囚狰的利爪干净利落地剥皮削脑,囚狰倒是能每顿吃个痛快,可怜这龙血林里每天都要陨去上百条粗大长条的毒蛇,以被囚狰吃进肚子,还被龙血树溢出的汁液散发的香气掩盖住阵阵尸臭,真是可悲可怜。 除了猎食毒蛇之外,虽然不知道这囚狰究竟有何异能,也不知这揾雪山的申屠雪究竟从哪儿来的信息,得知这地方竟然还有这种异兽,而且非要猎取。从其和灵翘的对话信息中可以判定,这名为囚狰的神兽已经躲在了龙血林更深处的地方。因为时而还能听到囚狰龙虎的吼声,震得人肝胆俱裂,甚至有些毒蛇刚要探出脑袋的时候听到这阵吼声又乖乖地缩了回去。 “灵翘姑娘,本尊知道你和这囚狰神兽有一段说不清,道不尽的缘分,但今日能否猎取这神兽,关乎我雪山一众人的生死。所以我非取不可。”申屠雪声音由商量的语气变得坚决,而众人也得到指令似的弹跳开来,换了一个阵势。 羽凡虽然未读过几年书,甚至在人间时未曾中过个秀才,但他一眼便能看出这阵是封巽踏离,这是用来封印对手动作的阵法,当然不会给对手造成任何伤害。可见这些人猎取囚狰的目的不是美食一顿,而是另有他用。 “你们这些人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前些年你们装作商贾来到此地,做起事情来还能束手束脚,规规矩矩,而如今肆无忌惮,看来本姑娘不动点真格不行了!”灵翘说完,探出双手,一把抓住羽凡和灵栅,轻轻地抛在了一棵柔软的龙血树干上,龙血树干受到外力弹晃了两下,两人感到一阵轻晕。 打斗开始了,灵翘四肢匍匐在地,双手又迅速生出利爪,那爪长约一尺,散发出阴仄的寒光,似乎被这爪抓挠过的任何东西在这无可商榷的锋利面前皆是流脂。 申屠雪的手下依旧掂着九节鞭,勾魂索,有些收起了血滴子等一些比较阴狠毒辣的武器。但这场战斗依旧免不了一场残酷的死伤。 动作起来,灵翘不愧是猫妖,身姿迅捷无比,垫着龙血树干窜动着,动作虽潦草却不失准确,一招一势都会伤人半分,不太久的的打斗后,申屠雪的手下像颗颗拔出泥土的胡萝卜倒在了泥地里。 申屠雪不愧是揾雪山的长老,想必有一定战斗经验,看到所有的手下都倒在地上时,既不施救,也不言语。 她在等一个机会,待灵翘将呼吸急促紊乱时,她才撩去身上的紫色面衣,一瞬间拔剑将绣着飞龙的面衣切了个粉碎。羽凡看到这一幕,心想这申屠雪虽然不惹尘世,但肯定不缺钱。这件衣服依照凡间的价值来算,至少需要让他猎取100只鬼或者5只妖才能购买得来,如果是限量版,就可能需要更多了。 申屠雪趁灵翘不备,腾跃空中,手中的寒剑是传说中的轻寒,这剑遇水凝冰,此刻山林虽是深秋,但血雾重重,溽.湿非常,一瞬间就有一串血色露珠长练一般缠绕在轻寒宝剑周围,申屠雪用力一甩,凝固的血雹像飞弹一样朝灵翘遁去,灵翘也果然机灵,一招“有来有往”便又将血雹引向了申屠雪。 申屠雪又使出了一招‘轻寒戕露’,将雪雹凝集在剑的尖口处,所有的血雹由万化一,变成了一颗拳头大小的圆球,被申屠雪的轻寒舞动几下后,那圆球像刀削面一样化为万千飞刃,纤薄轻快,而且在运作过程中吸收湿气迅速变大,像轻膘微肥的秋刀鱼,斜斜地又朝着灵翘掠过去。 灵翘无法应对,只能利用猫妖的先天优势一瞬间弹跳开。恍然不知所弹跳之处申屠雪早已跃然而至,反应未及的灵翘就这样被狠狠地踹飞,一下子跌在一棵龙血树上,口泛殷血。 第四章 神兽囚狰 世间生命皆有御灵的本事,只是本身对灵的参悟和提炼灵的能力各有差异。 在灵翘六岁时,她便可以在指尖幻化出紫色的灵力,那灵力可以幻化为小小紫色麒麟,并如一枚打着秋风的陀螺在指尖上原地奔走,麒麟作雷电状,散溢的灵燎动的空气噼啪作响,滑稽而不失威风,煞是可爱。那时候父亲告诉她,每个人身体内的灵都是有生命的,这些灵强大后可以幻化为强大的守护神兽留在体内,一辈子供自己驱使。 此刻灵翘被重创了一下,心想在自己喜欢的男人面前真是有失体面。当然她也变得焦急起来,一面希望赶紧击败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漂亮的女敌人,一面又希望自己喜欢的男人此刻能大无畏地跳出来,替她抵挡一下。但心想他不过是个凡间的胚子,作为人类,天然断绝了与灵的联系,无法提炼出能量来保护自己。 灵翘想到这里,无奈舒了一口气,还未等她从地上站起来。申屠雪左手擒着轻寒,右手五指聚合,白色的灵力涣然而生。在她手上幻化为一只美丽的长雉,那长雉体长两米,翼展一丈有余,绕着申屠雪不断翻飞,身体周围冰雪凛朔,扰动的雪片弥盖了周围几百米。 羽凡和灵栅趴在龙血树上,冻得瑟瑟发抖。长雉冰白剔透,长尾似琼花灌顶,一瀑落下,带着一股含蓄的力道朝着灵翘所处位置击打,每一击看似轻绵,但势钧所掠之处,不管是地上游走的生灵还是植物,皆被击为齑粉。 这冰魄凝水系的灵力可一瞬间将攻击之物化为冰晶,只稍稍微震,便可击个粉碎。 申屠雪的灵拥有凝水系的能力,再加上冰魄系的轻寒,灵的属性早已发生了本质变化,她的灵如扰动的雨季,可以一瞬间滋润出万物,亦可一瞬间将其击个粉碎。 灵翘此刻早已忙的四处跳跃躲避攻击,甚至忘了提炼灵力。这时羽凡可能觉得如此下去这两个女人肯定各有死伤,闹出人命的话,就算自己是事故见证者,但若见死不救,恐怕会损害自己的英明。虽然目前自己只是个毫无名气的底层小人物。 申屠雪的轻寒与灵化为的长雉相互感应,剑的形态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千截长鞭,那鞭是琉璃结状物,长约两丈,甩动之际似乎可以控制万千飞雪,一招‘轻寒微至’,成千上万的硕大雪片瞬间镖行而至,如此攻击灵翘要是不做出些特殊动作肯定是无法抵挡的。 雪镖轻寒微透,击打在人身上的感觉不那么痛,只是感觉胳膊,大腿,背部有黏黏的,热乎乎的东西流着,一会儿又感觉有什么东西流进了伤口中,先是凉凉,后是灼灼。羽凡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像年少闹饥荒时的一颗稗子草在他心中摇曳,既无法满足眼前的需要,又不能就这么放弃。 也不知什么时候,羽凡从龙血树上跳下来,护着灵翘不受分毫伤害。灵翘看着眼前这个脸部,脖子,背部,大腿上满是血渍的人,内心既悲悯又温暖。她觉得自己喜欢这个男人是值得的,虽然还不知道这个男人替他挡这一击的初衷是什么。 一股灵久违地从腹部丹田处涌来,灵翘身体上渐渐散出紫色的灵雾,那雾拢的灵翘的眼泪向上泛流。少顷,灵翘周围的灵氤氲成阵阵紫电,她的指又生出利爪,摩挲的利爪发出的灵在空气中噼里啪啦地震动两下,之后幻化出一个麒麟。 那麒麟身高两米,浑身紫绛,瞠目电眼,眸滞流光,火鬣擎空,鬃毛炸裂,震的空气触电发麻。 羽凡感觉整个大气像是燃烧一样。麒麟绕着灵翘行空奔走几下,便引吭悲鸣,震的人肝胆玉碎,羽凡也闻到了焦灼的气味,像是有什么奇珍异草被焚所散发的。 开始时,那麒麟口擒长雉,弄得长雉雪毛纷飞,没两下精疲力竭的长雉就陨消殆尽,申屠雪因灵力大失也虚弱地一下子摊在地上。此刻的申屠雪汗浸小额,眼睛也是晴雨后偎云的天光,更显寥落,面若滴沥的油火,一下子暗淡到地上去了。 灵翘都不知道是自己赢了,那麒麟便散失成紫色灵气,一点点注入到灵翘的身上。 经过一番战斗,林间杂气弥横,一柄寒尺由近及远丈量着树影深处的距离,有惊戾之气,有萧索之气,有苍莽之气,有落叹之气。 杂气混合组成一种怪异的氛围。申屠雪躺在地上,似乎想休息,似乎也想放弃,她小看了这次对囚狰的狩猎行动,一脸落寞耽搁在脸上,如阡上荨,触的发痒却懒得瘙挠。 想当初,父兄陨死于揾雪山内部的“靖灵之难”。仔细回想,那真是一场骇人的事故。按照人间历令来算,故事发生于22年前,那时申屠雪刚好8岁,雪山因为生育问题人灵渐盈,导致幻雪山的镇山之宝——创世灵骸因有自然吸收人灵的功能,导致积累了万年的灵气散溢。 很多人灵早已变的虚弱不堪,身垮体乏的他们哪能受此强大灵力的冲击?不过这散溢的灵气并未导致雪山人的死亡,而是汇入他们体内与血脉交流,久之,灵力不纯的人灵在短短一年内变成了雪山之螺,失去了四肢和躯干,只能背负着蜗壳在雪山上踽踽独行。 他们没有感情,没有思维,冻则缩首,饿则啖雪。从进化角度来讲,这蜗壳不过是为切断自身对灵骸所散溢灵气的吸收,通过人灵的潜意识,将缠绕在自身散溢之灵加以固化形成的产物。但这也是一种束缚,因为这种蜗壳彻底切断了人灵参悟天地的能力。所以没过多久,很多人灵便会萎死在蜗壳内,身体化为一坨干尸,经过一阵剧烈寒风的抠索,瘪瘪而轻盈剔透的干尸便会飞出蜗壳,被吹到萧索的山崖下面去了。 申屠雪的父兄和一众长老带领弟子御阵,用一套‘暗雪天罗’大阵,通过召唤‘死祭灵’的方式不断吞噬掉散溢的灵气,这‘死祭灵’一旦召唤出来便会以召唤者的身体为媒介,不断吞噬溢出的灵力。 其长首紫面,身高两丈,手执黑色虬龙杖,眼若绵洞漆黑无边,长发稀疏如鬼蜮,腰束长骨之脊,童稚骷髅趴伏双肩,时笑时闹,笑声闹声具透露出阴寒之气。这本是开山立派时祖师爷所创造的邪法大阵。没想到用来封印祖师爷骸骨所散溢的灵气。 灵骸所散溢灵气暂时得到了压制,但用来作‘暗雪天罗’大阵祭物的弟子受到死祭灵的影响,变成了身高两米,口衔黑气,跣足赤顶,鼻若长钩,袒露胸乳,眼珠混白的怪物。 这怪物喜食人灵之股,常以敏锐的嗅觉捕食日渐稀少的人灵,抓到这些所谓的‘食物’后,他们会先咬去脑袋,削掉胳膊,掏尽五脏六腑。舐血两下后便扯开大腿分食,很是残忍。这些怪物是群居动物,一般很难用报复手段予以下手。 申屠雪的父兄因为这次失误而召唤出死祭灵的行为深感后悔,本想与之同归于尽,奈何不得法,却也得到其它几位长老的耻笑。其中实力最强大的一位长老觉得申屠父子酿下的祸端显然已经无法弥补,而今只能以死谢罪。纵然他死,也要试着去弥补这次罪愆。 她的父亲申屠庄在揾雪山德高望重,所做之事毫无纰漏,所算之机定无遗策,奈何自己这次被人羞辱。于是在一个夜晚,他用幻雪神锥扎破自己的心脏,用爆炸的灵力摧毁了两只怪物后,未曾给两个孩子留下一句遗言便死掉了。唯有一双子女申屠雪和申屠飞。由于众长老担忧申屠飞前辙其父,畏罪自杀,便将其拘禁在幻雪山顶的封魔窟里。封魔窟不封魔,常封罪大恶极的长老,在里面遇到冰魄蜘蛛、斑花雪蛇只能生死有命了。 目前哥哥已被封存了22年,幸好当初自己偷偷用自家祖传的轻寒针封住哥哥灵脉,用轻寒衣包裹其身。这轻寒针无形无质,靠掌中独特寒灵凝结才可显现,且施针时要万分小心,不然灵针逸骨,会阻止身体的灵气周转,立刻身死。由于担心哥哥自杀,所以自小灵术超凡的申屠雪便只能出此下策封住哥哥的感官。又怕封魔窟里的灵虫伤害他,给他穿上祖传的轻寒衣。这轻寒衣可避五毒之灾,可豢自身灵气,躲在里面可以不死不灭。但代价便是身体僵硬如尸,若存在里面时间长久,恐怕会完全丧失机动性能。 为了消免父兄之过,申屠雪自事故发生那年便到人间,依靠自己的灵术和权谋之术来培植自己的实力。凡是被她看上的、颇具实力的英豪皆被她手中的一柄轻寒剑收伏,成为自己的死士。历经多年,只有八人被她看中,他们分别为,擒鹰,转豹,离虎,惊狼,贪狗,舍鬣,飞熊,恣犽。这八人各有十几从众,冲突时从众打前阵,或为迷魂,或为空城,然后八人突然攻杀,攻防如一。 擒鹰负责掠影以迷惑敌人眼,转豹负责虚扑实擒以让敌人措手,离虎攻杀果敢予以震慑敌心,惊狼晃姿以让敌人生出警怯之心,贪狗一味撕扑以逼敌人败退,舍鬣袭扰引敌入陷,飞熊给出致命一击,恣犽负责撩势,瞬间找出敌人死穴。他们武器各有异样,各持一宝,就算是世间第一大侠邱元元在他们面前也会瞬间束手,落得分尸两段。这八人合称‘八宝舟’,寓意生死与共,风雨同舟。 而下,自己带领一众手下离开人间后,竟然遇到这种失利。 突然,林间的杂气惹弄得枯草卷起了叶尾,渐渐收缩开来,一阵风啸,一阵嘶吼,一双流若精蓝之眼,一副庞然大躯从龙血山林深处幽幽走来。渐进时,羽凡看到这怪物呲面獠牙,煞是可怕,想必这是传说中的囚狰。它的嘴角处还夹杂着几条未食进的巨大森蚺,环若人躯,想必是这异兽吃完忘了擦嘴。 它叹发出的气息如没在云影中的奔雷,沉闷而不失摧世之力。它的脑袋起码有一座庐屋大小,鼻孔似一口井,每一个呼吸都能吹得人头发缭乱。 第五章揾泪有痕 龙血林中密不透风,时有虫鸣遣诵,星天牛趴在树上,吮着龙血树上漫下来靡香的汁液,它的触角不停摆动,似在掂弄空气的重量。这里的生物,其命无足乎其轻,又难违其重,只能狡诈且凭靠运气活着。团团如盖的树顶上闷着一团黑,上有扰动飞逝的萤火在照亮整个空间。流萤若逝,这里仅存的生的美感便不复存在了。 囚狰身上闪动的磷火弹灭了几只流萤,或许意识到生命的珍贵,抑或是天上飞的这群生物本身的趋利避害性,它们便闪灭萤器,爬附在叶子背面,一霎消失若闪退的流星,杳渺不见。 它先是走到灵翘面前,看到灵翘旁边的男人便龇牙撩须,有了敌意,本想抬起前蹄一脚踩上去,却被灵翘一个眼神打个照见,而它意识到这人非为敌人,便乖乖地缩回爪子,走到了申屠雪面前,它看了看申屠雪,两滴滚着磷火的眼泪从硕大灵动的蓝色眼睛中溢出,滴撒在地上,烧的一只竹象虫在干燥的树叶上婆娑滚动,倏尔烟花滚动,身上的油脂,角质变成滚动的烟华,变成一团灰烬,虽是灼烈,囚狰的眼睛像一瓢雨后无处安放的清水。它嗅动了两下鼻,胡须随着鼻子的动作曳动两下,然后仰天一阵悲鸣,散发出得强大气息将申屠雪的手下吹出了十几丈远。 “小狰!够了,不要胡闹。”灵翘一边护着失血过多的羽凡,一边眼镜剽掠着不远处要被吹起却被龙血树干挡住的灵栅。 自小时,灵翘因为贪玩好奇常来这龙血山林中,一阵机缘下,囚狰曾出身帮灵栅驱逐身边的毒蛇,而灵栅也觉得这神兽虽然身躯庞大,有时看起来笨笨的,但感觉它其实很孤独,似乎缺个朋友。也得知了龙血山林虺虫众多,之所以不敢下山袭扰山民原来全是囚狰的功劳。 这囚狰虽然愚笨但并不傻,它深知若有毒蛇下山为祸,必定会有人上山寻仇,届时自己的踪影也会被人发现。灵翘得知这个担忧后,便觉得自己应该守护它,不为别的,全是内心那份单纯的怜悯之心。几百年的经验教训让这些毒蛇学乖了不少,只要自己不越雷池,囚狰也不会对自己肆意杀虐。捕食者与被捕食者之间长久以来便形成了这种无言的默契。 申屠雪看了一眼神兽,绝望地掉了两滴眼泪,她本想通过二十年的实力积累亲自猎取这头神兽。或许不得知这神兽具体的能力,但究其一身正气可驱赶邪祟,若捕猎到手供自己驱使,不但可以让这神兽口衔灵骸以抑制灵力的散溢,阻止雪山人朝蜗人变化。 另一方面可驱赶死祭灵,按照申屠雪的打算,可将死祭灵驱赶到‘暗雪天罗’逆行阵法中,将这群死祭灵封印,而那些怪物没有死祭灵灵力的滋养也会顷刻身死。 囚狰可化解这次靖灵之难的说法也是她小时从其他长老口中得知。这些长老很是喜欢唠叨,口中的传说抖抖嘴巴就能说出一堆。但既然众多长老皆说囚狰可化解此厄难,申屠雪从将信将疑变成深信不疑。她带着幻雪山最年幼长老的身份飘落人间,之后便想找几个可靠的帮手,然后通过其研习的阵法猎此神兽。没想到今天,所有的努力皆付之一炬。 她轻轻拿起轻寒剑,稍稍落放在脖子上,一纸之透的距离抹不开看不真切的生死,稍微犹豫一下,未等那一厘之隔发生变动,那囚狰便猛然回头,定睛朝她狠狠地看,然后嘶吼一声,申屠雪的神经惧怕地抽动了一下,剑柄抖落在地,原来在关键时候自己还是怕死的,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究竟有多大的勇气才选择赴死的。然就算今天自己不死也别无他法,今天失败了,就算侥幸逃命,以后猎取也会增加不少难度。况且哥哥已经在封魔窟中多年,若不及时解救,哥哥就算不成为僵死之人,也会变成无法唤醒的植物人。 “哼!你就这么想自杀,但我还未搞清事情原委,云里雾里的,你也休想就这么云淡风轻的死掉,或许你说出来,我可能还会帮你。”灵翘站起来,身体周围氤氲的紫气散去,然后有些摇晃地走到申屠雪面前,她看到这个比她还要美的美人,顿然新生怜悯。申屠雪也是未经甘露,许久以来,她的心总是冷的,木的,突然有人给她说这些话,让她心里顿时生暖。 “其实,我猎取囚狰,不是为了我自己,我还没有贪婪到无事觊觎神兽的地步。我这么做是为了我的父兄,为了揾雪山的子民,我无法选择。” 有爱时,远大的世界只会卑微成一座城,那城掂在指尖,拿得起,放不下。拿起时安然,放下时恬淡,那就是无爱了。而申屠雪显然没有掂起幻雪山子民安危和父兄未竟之志的力气,况且她此刻只想放弃。 “有些时候,卑微如我,救不起父兄,也帮不了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灵骸散溢的灵气袭扰,我们明知那灵骸是个灾物,可也是长老万年所传承的宝物。这所谓的‘宝物’与揾雪山脉同期连根,若它毁了,我们的雪山也会跟着消亡。但若不毁了它,终于酿成二十年前的祸端,我们的同胞中蜗人横生,家园寒怆,兄弟妻子流离……”申屠雪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逃到凡间,那里的人你们无异,为何不去呢?”羽凡插了一句。 “家就是家,怎能轻言逃离?家都没了,这个世界我们还能逃到哪里?唯有寻求解救之法,这也是我们雪山人几千年所传承的信仰。”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或许你到人间走一走,可以找到解此厄难的良方。”羽凡继续开了话匣子,灵翘觉得他有些多嘴,也有些害怕自己的男人被眼前这位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勾了魂儿去,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先生说的是,几百年前,我们幻雪山长老早有预言,说是有二十年前之厄。他们预言的很准,当然他们也给出了解决此厄的办法,那就是用囚狰的舌苔将灵骸卷起含在嘴里,这样既能保证灵气散出,又能不毁坏幻雪山的灵脉,只要能保证囚狰一直困在雪山,大家才会相安无事。”申屠雪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为何二十年前那场‘靖灵之难’你父兄为何不下山猎取囚狰,依靠你们的能力,胜算应该会比今日来的大。”灵翘说道。 第六章魅影渺踪 申屠雪坐了起来,依偎在一棵粗大的龙血树干旁,她乜斜了一下灵翘旁边俯首帖耳的囚狰,继续说道:“我父兄又何曾想不到,但在他们准备好一切狩猎计划后便停止了行动,当然,当时他们的想法为何突然改变,不是当时身为小孩子的我所能得知的,只是当时我记得哥哥并未因父亲的决定而感到遗憾。倒是有其它长老一直耿耿于怀,说神兽囚狰是解决厄难的唯一方法。” “后来呢?”灵翘说。 申屠雪的记忆在灵翘的提问下,也如荒莽的映月在潦草的云中穿梭。她时年八岁,虽然不记得了早已故去的母亲的形象。但却清楚地记得比她年长一轮的哥哥从凡间学来的手艺,葫芦糖,棉花糖,吹糖人的味道。申屠雪喜甜,却从未生龃齿,雪山人自出生从不换牙,所以那些味道她还清楚地记得。她甚至还记得自己骑在哥哥的脖梗上,从出生记事到父亲陨难的八岁,她的哥哥因为驮着她,小小年纪就有些躬背。她想到这里,又想起封魔窟里受苦的哥哥,不禁秋眸泛泪,鼻生心酸。 龙血林中的一切意象被摆放在一个钟摆上,虫鸣声,窸风扰动声,虺蟒吐信声皆被凝滞不动的时间压缩为扁平状。龙血树褶道黢黑的树皮从扁平化的时空中区分开来,上面的蛛丝垂淀下来,下面缀着一只牛眼大的火烈蜘蛛打着旋儿,急促而没有节奏,好像要掉进血池地狱中,而这挣扎的蜘蛛,或许是龙血林与血池地狱之间的楔子。 “后来我父兄便联合一些志同道合的长老启动了祖先所遗传下来的禁术‘暗雪天罗’,这阵法的创造者便是灵骸——我们幻雪山的创世元老,没想到身陨千年后自己的遗骸竟然成为了这禁术的施术对象,可能是他急着死,并没有记载这术的副作用。” 申屠雪说到这,哽咽一下,继续说道,“这术施展开来后,父兄才发现这术的可怕,因为这术一旦施展,便会在阵法周围离火环生,雪原蕴电,所有布阵的弟子被雷击,被火烧,那雷避不开,那火扑不灭。之后烤炙成熟从冒出的黑烟中生出雪山人谈之色变的死祭灵,死祭灵有人说是先天魔灵,有人说是着了恶灵道的修术者走火入魔,身体内灵力迸射不得控制,肉体销陨所幻化的黑气,这死祭灵戾气很重,扑不灭,赶不走,侵占人身怙恶不悛。仔细想想,父兄还不如不启动那阵法,雪山人被灵骸影响变成蜗人窝囊而死总比变成死祭灵的傀儡要好得多。” “想必你父兄当年也没想到此阵法会有如此沉重的代价。”灵翘说道。 “年代久远,而如今我也三十岁了,不知当时父兄所想,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这阵法想必不是我们雪山创世元老所创。这阵法太邪恶,太歹毒,虽然目前灵骸散溢的灵力得到抑制,但为了躲避死祭灵,我们的山民只能躲避在幻雪山的一隅中。还好死祭灵属性为浊气,比空气沉重,又不会飞,无法到高尺千寒的山顶为祸。目前我们的山民暂时是安全的,但活动圈子太小,于是也怨声四起,埋怨我们作为长老的无能……” “确也是可怜。”羽凡又不经意间插了一句嘴。 “多嘴!”灵翘又一把捂住了羽凡的嘴巴,“你们幻雪山就没有一个男人非要你个弱女子出头吗?” “雪山的男人比较懒散,不好修为,不过幸好他们有自知之明,躲在雪山上,也算落得个身安。不管他们是懦夫还是什么,雪山人,能活一个就是一个,多活一个就是一个,他们能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对我和父兄来说也是一种安慰。” 龙血林里时而有阴风杂沓,撩动着俯在地上昏睡的囚狰的长毛,像一个舞女梳弄有个公子哥儿那样。虽然阴风较冷,但囚狰似乎很惬意的享受着,因此此时灵翘在不停抚弄着它,让它觉得很心安,很满意。 申屠雪说着的时候,体力也渐渐恢复,旁边的轻寒剑也迸溅出一阵寒光,在地上欲欲颤动,然后申屠雪双眸紧闭,又突然张开,就像一枕黄页翻开,又顿觉念旧,她的眼睛无论想怎样表达出内心的意愿,但普通人就是读不懂。这其中包括不是普通人的灵翘,她很好奇这样一位女子竟然承载着这么大的责任。如果是自己,不见得会有申屠雪做的好。 轻寒剑飞回剑鞘,申屠雪灵力恢复,体内不由控制溢出的白光修复着她破损的衣角,凌乱的妆容,尤其修复着她轻惹血污泥垢的映若梨花般娇羞的脸面。 这么多年来,这个女人为了研习灵术,解救父兄,变得从不溢露情感,甚至梳扮凌厉,仿佛就是一副男人做派,常让别人误会她是石女。她从不谈情说爱,她觉得那就像没事闲聊天一样浪费时间,当然她也不会和任何人作片刻闲聊,不过没想到自己败了一阵,话竟然如此之多,她感觉一阵快意,心中的愤懑如雪片从久未有晴的阴云中挤出来,落在地上,虽然化了,但流进泥土里,流进心里,倍感舒心。 一阵影掠若奔火而至,映着红色的龙血林,让人更看不清他的动作。他虽然速度迅捷,让人观之迷离,不过并未做多余的动作。他黑袍遮身,掩着红色面具,那面具长角獠牙,目若黑子,赤眉黢鼻,望之生畏。他声音木讷,只是嗯哼了一声,但这声像一口寒气倾斜在玻璃上又被弹了回来,让人听了很难接受,因为根本不像正常人说话的声音。 他撩去黑袍,露出右手,那手上满是匍匐的血咒,缠着赤色的鳞片长贯而出,一瞬间探出十几米,他的手掌心迸出一只血口,上面环状獠牙,獠牙长约半尺,紧紧密密地排满了整个血口,不停搅动。然后接二连三地将申屠雪的手下吞噬了下去,申屠雪惊呆之余忘了有所动作,还未防备便也被吞了过去。正准备吞噬灵翘和羽凡时,却被囚狰一把摁住,但这手臂腻滑如油,一下子就被抽了回去,只留下几道浅浅的爪痕。 捕食羽凡和灵翘未果,那黑袍便浅尝辄止,未作二次掩杀。 “想救人,到揾雪神山找我!”黑袍声状嘶哑,并未多说便施展掩遁之术,身体化为绵软无力的絮状物,渐渐在空气中溶解消失。 这掩遁术种类多样,根据施术者灵力的性质决定掩遁术的行为。眼前这位遁术清奇,灵翘也未见过。 “人都被吃了,还救个屁!”灵翘怒骂道。 “注意素质,反正我们也跟他们不熟。”羽凡说道,但他说到‘我们’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弟弟的存在。于是便立刻爬起来四下翻找,却未发现弟弟。 “完了完了!我弟弟被那个怪物吃了,我们和他无冤无仇的……”羽凡突然眼泪迸出,哽咽着说道。 第七章苇渡异方 还好黑袍人遁跑之际扔下来一副画,画质胜妙非常,一相成裁,上面画着一个地方,题名也很突兀,‘揾雪神山’几个大字颇有草书行运之妙,迤逦于画中的山景儿里。那画无扎线为系,图穷于血林中的败叶之中。 “看来就要到这里解救弟弟了。”灵翘有些无奈的说道。 “揾雪山离这里百里之遥,况且我们方位都搞不清楚,就算搞清楚了,山上有那么多死祭灵、怪物什么的,还没到就被它们吃掉了。”羽凡有些无奈地说道。 正当二人争辩时,那幅画渐渐抻直,像一爿草白的面皮,毫无操纵地漾在空中。画中的雪山出了层淡淡的重影,又渐渐像涂了一层石青粉,石青与墨色接染,浑笔有成,上有青鸟翱翔,雪山银碧,环光生照,皆映托峭耸的雪山。 几阵苍凉的风吹到画上,吹得画上的风景渐渐潭透清澈,像一个老人在不闻不问的落寞中于世上隐去。消失了雪山,却出现了灯影。山风杂沓了些许湿气,吹染人的肌肤妖凉不堪,灵翘和羽凡抓挠了下脸面,又感觉山风上挂满了倒刺,剌住了眼睛,还未定睛看时,灯影后面有一蜡质玉手牵挑,手上布满金线,像是被咒术操控。 萤火流过其身,才看到其是一个罗襦贴身,宝带缠腰的女木偶,其腮上凝脂,其实是朱砂红印,她乌发垂地,鞭扫落叶,她鼻息吞纳雪林中带着血腥腐臭味儿的空气,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羽凡有限的认知内,这应该属于织邪咒术的一种,原理不过是将孩童的尸体脱干水分,剔除骨骼筋肉,注入散碎的魔灵,牵引金色灵线并系在心结中,实现远程精准操控。 这女偶高约三尺,跳跳荡荡地走到羽凡身边,手心上攒动着拳头大小的梨花白火苗,火虽阳照,但她手心这团却含有三阴之气,再加上其本身的摩罗之相,灵力催动时发出的亮光掩蔽了所有萤火的亮光,一灯如舟,曝肺灼心,俄顷,这火焰被龙血林里苍凉的风渐渐吹得发凉,烛光在林中隐隐跳动,晃的阴暗的龙血林忽明忽暗,映得囚狰的瞳孔像一个破损的琉珠不停骨碌转动。 或许是不耐烦了,囚狰立了起来对着这牵引着光怪火焰的女偶一阵狂啸,流涎随着喷出的气流溅落在女偶脸上,女偶只将邪魅的笑容挤满枣核大小的腮面上,毫无它法。灯愈来愈亮,照的灵翘和羽凡睁不开眼,甚至有些不适。 灵翘作为猫妖看到旁边的男人肌肤也变得透明起来,顷刻间显现出繁密的血脉,紧接着血脉在灯光的作用下消失,只剩骨骼,不一会儿骨骼也不见了。整个人彻底从龙血林里消失了,灵翘看了看自己,发现自己的身体也同样发生着如是变化。 囚狰看到消失的二人,突然砥砺前爪,身体欲做前扑状,当它跳起来扑向那副飘荡在空中掂着脚跳荡的女偶时候,她的身躯像游弋的空气,在它的利爪间透过。换句话说,这女偶无质无量,虽然看得见但此物应该不存于此世。囚狰变得更加暴怒,它的体毛如星芒炸裂,它的眼睛豁世洞开,死死地盯着目标,它的尾巴霍动如鞭,打的龙血洞中纷纷欲出的毒蛇粉碎,它目眦迸裂,赳赳雄风,却耐这个看得见,摸不着的女偶无可奈何。 不一会儿,那女偶也趋步隐于画中,消失于血林中,接下来的一刻,萤火流辉,蜘蛛结丝,龙血林中的一切照旧如常。 羽凡和灵翘的身体像苇渡的轻舟被吸纳进另一个世界。他们一起落到了新世界的凇眠树上,从上而下撞断了好几棵数枝,落到地上时又顺着斜坡滚了几道,羽凡下意识地护着灵翘地脑袋,以防止她受伤。 这凇眠树乃是揾雪神山的常见植物,属于针叶木,此刻,正是雪山的寒冻季,此时的树叶像炸开的水晶,触之即碎。这树在其它地方未见得有,只在此处,一点一缀地散散落落在雪山上,掩着雪山深白的颜色,在阳光下晶晶耀耀。 灵翘和羽凡从地上爬起来时,顾不得欣赏这所谓的美景,他们更关心的是这里是哪里?为何会到这里来? 其实他们更关心在这茫茫雪山上究竟有没有个温暖的宿处,时下风雪如漠影一样来袭,躲是躲不开。两人只能就地取材,挖了个雪洞准备暂时安身。还好上天眷顾,羽凡在撅着屁股刨坑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起初他误以为是什么宝贝,可那物件圆滑不可亵动,这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当他继续挖掘时,灵翘提醒他这应该是一个蜗螺状的东西。两人想起了申屠雪说的话,莫非这是雪山人灵的坟冢? 确切地说,这是雪山人灵被灵骸异化后的骸骨,看来申屠雪所言不虚,既然如此,那她口中所说的死祭灵,怪物应该是真的了,羽凡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一阵惧怕,他向来对死者尊重,但目前饥寒交迫,首先解决寒的问题,于是他不听灵翘劝阻继续挖,将蜗螺里早被风化干瘪的尸体摘出来,这干尸很轻,身体所占的比例还没有脑袋大,脑袋与普通人的同等大小。他将干尸抛在了一棵凇眠树上,击断了长长的雪挂。 莽莽雪原上,有不畏寒苦的冰魄蜥蜴在雪地上织着道,为了便于施展攀雪挠穴的本领,这些十余吋长的生物四肢颀长,蹼指尖利,身姿碧透,轻衍晶雪之光,若不是雪阳下光的返照,还真辩不出来这雪地上有什么动物在爬行,不过唯一失败的是,他们脏腑肠道透明可见,甚至可以看到他们胃里的蜉蝣,肠道中被酸液浸泡早已缩成卷儿的虫豸。这样的生物一看就十分倒胃口。竟然没有可供取材的食物,还是找一处所避寒要紧。 “这样对死者不尊重,人死为大,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灵翘蹲下身子,拍了拍羽凡的身子,似乎在阻止他。 羽凡继续忙乎着,嘴里哈着的气在被积雪映的发亮的空气中跳动,他的语调急促而不耐烦,“我不这样是对你最大的不尊重,你就当这位死者做了件好事,况且你想想,我们两个人莫名其妙的来到了这个鬼地方,又莫名其妙的见到了这个鬼东西,天寒地冻,我俩又莫名其妙的没冻死,如果我们想搞明白一切,就必须要活下来。” “看你动作这么娴熟,看来没少看这种事情。”灵翘有些调侃地说道。 “嗯,我和弟弟在人间辗转多年,生存技能还是有的,唉,可惜了,如果这蜗螺里不是干尸而是美味的……” “你别说了,听着就恶心!” 第8章我心悱动 远处的雪山迭荡于天际,恰是夕阳拂照,彤影蔚然,火烧云如瀑泄于天垂,流转聚散,在雪山顶和天际线的交接处演变着白昼最后的辉光。蓝色的天空搽了一层绯脂,然后随着时间的叨扰而渐渐倾颓。山高,云满,夕照,月关。雪山上有些因雪崩或地脉起热引起的石质裸露,斑斑驳驳,整个山体看上去像一只正在褪毛的巨大老狗。 山月上来后,淞眠树上寄生的蜉蝣也绕着浮在冷气中的冰晶漫舞开来,最后的夕光流散在冰晶中,煊出一团虹,将寸长的蜉蝣照大一圈。其翅翼微绿,腹器储以殷血,不知从哪些生命上吸食得来。远处的蜉蝣聚在一起扯动着芒光,翅翼振空,声若闷雷,又是一个喧嚣且茹血的世界。 羽凡将蜗螺掏了个干净,又喂喂喊了两下,发出的回荡之声盘在心口,掠去了对于刚刚初来乍到这个世界的陌生之感,稍后他扯下一块布,包上雪,哈气成水,擦拭了蜗螺内部的洞壁,发出叽叽声,这壁上光彩饶润,光滑无锈,由于寒冷催使,蜗螺内无病菌滋生,所以并无异味,里面的空间约有几方,可容纳搂抱的两人共处。稍显狭促,若是一男一女搂抱在一起睡在里面恐怕甚是惬意。 羽凡觉得茫茫雪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没什么不好,况且自己守身如玉,灵翘是猫妖,两人搂在一起就当是自己搂着一只小动物睡就好了,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事情。 灵翘身材娇小,可供羽凡只手环抱。蜗螺独特的结构阻挡着外面的风寒裹进来。但里面无草无芥,睡着不曾枕着冰冷。两人无聊,觉得明天是死是活还未可知。不如雪下枕欢,一起度过这风花雪夜。完事后,灵翘枕着羽凡的胳膊,眼睛望着他,像浅显的月亮。 夜半,昏蓝的天穹从被雪山照的稍稍发亮的黑暗中渗漏出来,一颗星两颗星点满天空,南天星座窜出的星芒注定在朗月的衬托下孤掌难鸣。世界很静,雪原上微微浮动的风搭在稀疏的亮光中,与整个世界一起睡去。 羽凡还未睡,刚开始他被雪原上的冰魄蜥蜴,噬霜蜘蛛,冒出的奇怪声音惊醒,等他习惯这些声音后又开始思考一些问题。比如生,比如死,比如安乐,抑或忧患。他觉得自己被绕进一个螺旋中,生死,安乐,忧患,贪婪和满足等这些问题和他一起搅动,终于把他挤到一个牛角尖上。 他心里其实挺困扰的,他不知为何自己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奇遇,姑且称为奇遇吧。他和弟弟游历天下只是为收集《涉鬼录》,世间风传的一些鬼怪,比如神通鬼,血糊鬼,护身恶鬼,炽燃鬼等一些先天所成的鬼皆是他找寻的终极目标,这些虽为鬼,但它们的价值又比精怪值钱不少,属于鬼中极品,这些在世间可遇不可求,非可用钱财衡量的上古恶鬼还未打过照面。然而时下,弟弟丢了,自己的处之身也丢了,这次游历可谓是损失惨重。 “还记得,当初让你答应我的三件事吗?” 羽凡想了想,确实有这么回事,但灵翘既然已是自己的女人,想必所提的要求就算不能做到,也能折衷实现。 “我记得,你说吧。” “答应我第一件事,永远爱我。” “我答应。”羽凡几乎不假思索的回应。 羽凡的回答有一些违心的成分,灵翘也察觉的出来,只能无奈的苦笑道,“万一我们有命离开这里,我们就按照凡间的风约,把婚事办了吧。” “这算是第二件承诺吗?”羽凡也有些苦笑地说道。 “不算,全凭你自己。” 天很过就亮了,幻雪山正值寒冻季的阳白时令,阳白时令后便是惊雹时令,到了那时还未逃出去,就算不被饿死也会被天上滚落的巨大冰雹砸死。阳白时令的太阳贴着地平线又升了起来,透着蜗螺的薄壁将两人照醒。 醒来后,灵翘变得沉默寡言,羽凡也发现了,而且不似在龙血林里,话匣子舞弄着嘴唇,调和着寒冻的空气一句又一句的说了出来。灵翘也无心听他说话,她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的距离很近,又很远,像跷板上一颗来回滚动的珠子,不知道该怎么定位和这个男人的关系。想更近一步,又深深地感觉到这男人对自己的心有一层障壁像鱼鳔一样阻挡着,想拉的远些,又怕这男人会冷落自己。所以一路上她只回复,嗯,是啊,好的,没关系,这些词语。有时感觉有必要对这男人的想法和幽默称赞一道时,才会不吝词语说,这个挺不错,这个还好。 随着太阳碾平天际线,两人的眼光察觉到不远的山峰上有一些分布散乱的洞窟,走的更近些时,发现那些洞窟不过是造型各异,站姿雄雄的巨大金刚力士的眼窟。这些金刚力士高达千尺,坦胸露乳,飞眉横生,尊冕严整,虽姿态各异却俨然有序。有些力士长舌吐露,有些拨牙翻唇,有些口若长喙,有些鼻似金钩,还有些脸效鹄面,煞是可怕。想必这些力士安放在这里守护着什么。 走的更近时,山麓上的凇眠树被朝来的寒气一吹,导致针叶上衍生出一些小冰晶,煞是洁白,这一簇那一沓,落雪生根,虽然未曾领教到这揾雪山的时令,但感觉这纯白的凇眠树应该有很强的生命力。否则它们也不会根连着根,在这寒冻的雪原上依旧密集茂盛。 突然,生长凇眠树的地面像断龙之脊拱了起来,连根的凇眠树被连根拔起。一条巨型长虫的身躯从雪地里钻了出来,这长虫赤身紫尾,约有三丈环围,口腹相照,嘴生环状獠牙,密集如簇,身上的红色似是从血管里挤出来的,印记在皮肤表面,组成了形状不同,斑驳密集的血咒。这种咒术一般用来控制生物的灵智,供自己驱使。况且现在见到的这里虽然比之前在龙血林里出现的‘怪手’大的多,但从性征上判断,和那时出现的分明是同一种类。 这条巨大长虫像滚动的红鲤在雪原上翻动,一会儿跃出,一会儿消失。所到之处,凇眠和雪势尽毁。不一会儿,又有数十条长虫出现,它们翻着雪浪渐渐逼近。阳光照耀在它们身体上投掷出的色彩如拱木上的老漆。 “想必这就是雪鳗了,据传这怪物存在于雪山之中,以凇眠树寄生的蜉蝣为食,不过它们的喉咙只有手指粗细,所以我们就算被吞了也不会被它们咽下去,怎么说呢,在你们人间,这东西就像鸬鹚,脖子上系根绳子,下水捕鱼却吞不下去,干着急哈哈。”灵翘一边身体警戒起来,一边混不吝地傻笑并对着羽凡解说道。 “这么说我弟弟只是被它吞了,而没有被它咽到肚子里去?” “是啊,有这种可能,不过也不排除它把咱们弟弟嚼碎,然后一点点咽下去,不过弟弟脸皮厚,应该嚼不动。”这时雪鳗不停逼近,速度显得极快。灵翘的身体也不由地散发出紫色雾气,缭绕的雷电震的空气噼里啪啦作响,羽凡由于受到静电作用,鬓角处潦草的头发也张扬着飞起来。 “由我来保护你,我绝对不会让这怪物伤害你的。” 第9章血华拂逆 雪鳗游行而至,碾碎了几株凇眠树,弹荡的冰晶扩散到一大片空间,漫逸出来,且被地平线上滚出来的曛阳的红光撩擦着,赤橙绿迷迭交织,映得雪鳗身上的纹印翕忽若明,又转瞬成为槁木燃尽后的死灰。随后,雪鳗便缓缓停了下来,羽凡仔细观察这怪物,盲眼无珠,只是不停地吐露着殷红的舌头。灵翘提升灵势,手指生出利爪准备攻击时,从雪鳗的头顶上的腔门爬出来一个人形物,这人穿着黑袍,宽松硕大的黑袍与其身躯极不相称,仿似一面黑布撑着一个鸟笼,而里面什么都没有。但里面又确实探出一个脑袋,这脑袋所带面具与在龙血林时见到的一样。 “你这歹人!来此所为何事?”灵翘二话不说,戟指骂道,身上所散发的紫色灵气依旧震的空气噼里啪啦作响。 “姑娘莫怪,我并非你口中所说的歹人,只是当日姑娘实力超凡,不能以非常手段邀请二位入山,鄙人走时只能留下一宝,宝中所绘两界灯可引二位来此。”黑袍人拱了拱手,表示客气。 “两界灯?你是说当日在林子中从画中走出来的女魔掂弄的东西?那种魔物怎会有那种至宝?”灵翘道。 天上的鹡鸰鸟搅动着尾巴从天空飞过,也不知从何处来,雪地上有不少蜉蝣的尸体,这些好梦附在凇眠树上的蜉蝣被雪鳗碾得零落,腹器碎裂,里面储藏的殷血便流出来,在寒气的吹拂下变成豆粒儿大小的红色珠子,色泽圆润,石蜡质地。鹡鸰鸟嘴中衔起这些珠子,先吃下一些,又将一些存储在嗉囊中,有三两只吃的正酣时,便又飞来一群,它们快速在地面上撇着嘴巴,毫不挑剔地吞下每一粒血珠。 或许是幻觉,或许是日头升高,有些鹡鸰鸟的羽毛色泽鲜艳,变成绛色,身体也大了一圈,雪地上的爪印印记也更深,这种特征的鹡鸰鸟越来越多,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也更重,它们羽若朱霞,长躯赪尾,头上一撮白毛若霜晨之雪,爪利生芒,有些未死的蜉蝣干脆被它们抓碎,渐露出凶残的本相,或许是吃腻了,有一些飞走了,还有一些瘦弱因刚才争食不过,依旧在地上跳荡着找取食物,不过虐杀蜉蝣的手法依旧残忍。 一切美好的意象皆隐藏着残忍的修辞。 “姑娘有所不知,你说说的魔怪是丧灵魔偶,那种魔物可不是我炼化的,是本身寄生在两界灯中的。她魔力虽不强,却能在人心中下蛊,异常可怕,两界灯也算是她猎食的手段。”黑袍人望着雪原上的赤色鹡鸰鸟,出手射出一道赤色灵箭,一只倒霉的鹡鸰鸟中招后在雪地上弹碰几下,变成绛色的冰晶消散不见。 其余的鹡鸰鸟也大受其惊,扑簌着翅膀,搅动着尾巴飞走了。 “既然如此,为何要用那种手段将申屠姑娘和一众人掠去?让他们在一个怪物的血盆大口中不觉得有辱慢之意吗?”灵翘说道。 “姑娘莫怒,当日从我右臂幻出的怪物就是此刻我麾下这些,它们不吃人,牙齿也如这茫茫雪原上生长的凇眠数枝,轻脆无比,所以也不会伤人,遇到脸皮厚的,恐怕嚼都嚼不动。” 灵翘想,按照申屠姑娘所说,这里肯定有死祭灵和不少食人的怪物,然而都现在为止一个都没见到,反而多处了这样一个带着面具,似乎也并无恶意的怪人。心中的警戒也未曾放下,而在龙血林里,申屠雪宁愿赴身就死,也不愿为自己的失败编织一个谎言消遣自己吧。况且当时的情况,申屠雪撒出那种谎显然没有意义。 灵翘觉得和这个黑袍人周旋几句也套不出什么,不如作个便利之客,说不定还能弄些吃的,顺便还能探究下这幻雪山的真实情况。 天光缭绕在雪原上,发出轻微的梵动,远处的雪原叠着峦峰,如一纸难堪的褶皱。这个世界冰冷,不太美丽,甚至还晃的眼睛睁不开,但这里有自己喜欢的男人陪着,心里也就觉得那么回事,只不过是时令、地理位置不太熟悉,下一步会发生什么灾凶,自己也懒得考虑了。 黑袍人邀请灵翘和羽凡落驾于这浑身鬼涂的雪鳗上,黑袍人只是简单的朝旁边一头粗大、肌肤色彩赤亮的雪鳗挥动了下手臂,那怪物的脑袋便如落崩的小丘俯在地上,灵翘和羽凡顺势而上,那怪物耷拉在地上的脑袋又扬了起来。这样,一群怪物载着三人在雪原上游弋而去,一路茫荡的雪晶散在空气中,在阳光的透射下散出倏然而逝的虹光。 一路所去,长驾甄寒。所过之处历经的山峰排闼而至,夹在迤逦的山路,几十条雪鳗并驾而行略显拥挤。不一会儿,一些雪鳗像空中散落的星火一头撞进旁路的雪山壁上,变成了粉碎的雪块,消失不见了。 “不用担心,这是它们原有的模样。” 山上的积雪绵亘至天际,和浅横的云絮重影交织,拉低了整个世界的层次感,羽凡看了看后面陨碎的雪鳗的躯壳,想到人生也不过如此。 就像苇杆里渐消的虫鸣,一阵风起,桅杆折断,看到的人也只会记得风声,不会记得虫鸣,这确实是件可悲的事情,更可悲的是,这种事情羞于怯口,却也羞于牢记,人最不屑于其所容易忘记的事情,而那忘记的,时间久了,便分不清何为风声,何为虫鸣,甚至不会知道那折断的是芦杆的身子,还是自己渐渐歪斜的影子。 羽凡想到这里,无奈的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好歹是个男人,不应该去想这些拗费脑力的问题,他所应该想的是,何时出人头地,给灵翘一个安稳富足的生活。虽然作为人类,在妖的心中有一丝悲戚的高贵,但他觉得这所谓的‘高贵’不过是一棵卑贱的牛蒡,独占一个位置,却无太大用处。羽凡也不知道灵翘是牛蒡还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就是折损自己的那阵风,那风无邪,干净,虽然吹得不太漂亮,但在心里独占位置,像一枚卺塞在心里,盛着半瓢血液,有时流的平稳,有时噗通作响。 灵翘自然每考虑那么多,此刻她在猜测这黑袍人的底细。她的感知像一颗苍耳窝在草芥里,伺机询查。但黑袍人不惊不动,不语不声,像个苦涩的稻草人立在雪鳗的腔体里,只露出半个脑袋,滑稽而神秘。 风景遐远至人眼眸,远处的峭壁上堆积的房屋重楼叠沓,可以看清它们密密麻麻地缀在那些眦目獠面的力士头上,在头顶,在鬓角,完美地契合着天神躯体的构造。在阳光的映射下晶耀晃眼,连亘百里,煞是壮观。更近些时,那些建筑兼有屋舍街道,高厦,亭台楼榭,山庄园林,那里屋舍俨然街道有秩,高厦相倾,偎枕崖壁,亭台楼榭茂枕雪盛,山庄园林踏霁凭虹。人间美色也不过如此。这些屋舍、高厦、亭台楼榭、山庄园林在一阵千年的寒彻中相互慰藉,不知在多少个寒冻季和惊雹季中又生出了多少颜色。 雪鳗飞跃至那些重楼叠沓的悬崖底,羽凡观测到前途无路,不知左右是否会花明重开。但他看到左右只有缭乱生长的凇眠树,那些树像舞女一样挡住了耽搁风月的男人的心似的,繁密错落,绕不过去。 “或许有什么机关?比如这座山有什么高索,可以顺着攀爬上去,或者内部别有洞天,藏着一把天梯子……”羽凡思付道,还没容许他进行第三种假设时,灵翘突然对他说,“羽凡哥,你说我们怎么才能上去,即省力气又无甚危险。” 第10章迤路千仞 这是灵翘第一次喊自己的名字,而且后缀中还有一声哥,喉结蹦出来的字拖带着重量,灵翘甚至对这个字有些困惑,但这是她和羽凡亲密接触后拉近彼此的方式。而羽凡清楚地知道,在她们寒山妖界之地,女妖总会喊自己的相公为哥,相当于在像别人宣誓对自己男人的主权一样。 “或许这条怪物会飞吧,谁知道呢。” 倏忽间,那雪鳗身上的血色咒印燎原般烧了起来,干燥的皮肤上燃尽的灰火顺着热流上升,在寒气中翻弄到几丈高的时候,又被严桎的凛霜敲了下来,堆积在离自身不远的雪地上,盖住了殷红的血珠。 积雪寒沃,绵盈千里,远处山顶上起了些日头,风缱绻裹绪,嘶嘶鸣荡,声音揉碎在腻眼的日光中,若仔细辨别,还能听到风铃声,就像掩在碎石块中的响尾蛇摇弄尾巴的声音一样,也不知这声音是吉是凶,藏着怎样的祸福,饥寒交迫的二人当然也没想这么多,任凭这略感不祥的声音咬紧自己的耳朵。 雪鳗身上被灵咒之力烧过的地方生出了触足,密密麻麻且毫无规律地从身体中搅动着钻出来,触足受到环境的应激而变的质地坚密,形色若紫藤,又稍瞬钻进雪地里。像刚生出的萝卜须一样钻进寒厚泥土里一样,企图猎取萧索的雪原上残存的生机,然后不紧不慢地来回收缩攀附,身材圆滚且贴着峭壁游走。峭壁上的雪棱有时崩落,雪鳗的触足插的时深时浅,有些须足因为拔不出来的缘故,断在里面,断足之处又立刻生出一团火印,长出了新的触足来。 “这真是一头可怕的怪物,还好它们的触足在刚才没有插进自己的身体里,否则就真的死定了。”羽凡心里想。 “这位小哥不要这么惊讶,此雪鳗乃揾雪山独有的异物,此物饮食深雪,不伤生物,生物之血会将他们烧灼至死,所以他们只有擒捕的能力,却无伤人的能力,别看它们无眼,却想着有朝一日能化为雪蜃,但它们难遇点睛之人,所以一直没有机会,它们从不伤人类,就是怕误伤能有缘给自己点睛的伯乐。但这些畜生别想有机会,因为它们只是畜生,只不过是我奴役的一种生物,我不允许,我的血阴咒也不允许。”黑袍人说。 随着向上攀爬,呼吸困难的体征像硝烟一样在羽凡胸口弥漫,他只是个凡人,这个时候他还意识到自己自小就患有胸闷气短的毛病,这种年深日久的小疾常让他因疾驰的旅程而感到呕吐,别无良方,他信奉了民间流传的土方,拿一个苦枳捂在鼻子上,然而又欲吐又止,那模样就像一只胆怯的土拨鼠。 他厌倦了自己这种在长途奔袭中的落拓处境,此刻他翻了翻破烂衣服上缀着的布袋,用他冻得发紫且枯瘦嶙峋的手掏出一枚枳子,那枳子上淡黄的光被蚕啮噬了一通,显得破旧而微微陈烂。然而他没有将那个略显寒酸的东西放在鼻子上,或许这让他意识到了如果把那枳子放在鼻子上会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一只胆怯的土拨鼠,抑或是他想到了别的什么。 “灵翘,这是民间的老方子了,你要是想吐可以把这东西捂在自己的鼻子上。”他们往上攀爬的时候头发随着从上面灌下来的风而翻涌起来,如掩世的黛河。 “真的么?那我可以试试!”灵翘接过去,往下纵贯的风朝着她的脸面出来,那风像一枚鲫子倏忽在她颊旁流过,偌大的风势毫不费力的抠出两滴眼泪,但却抠不去枳子上霉腐的酸味儿。 这是自相识以来羽凡真正意义上送给自己的东西,虽然这东西在寒山的霜降时令后,满山都是,甚至落腐在地上自己也不会刻意去捡。但现在她却把这个发瘪发霉的枳子捂在手里,就像一抹云彩捧掬着一抹山茶,化成雨散落在明亮的空气里,散落在自己心里。 “确实,这还真是个好东西,我感觉呼吸顺畅多了,这方法还真好用,羽凡哥,你还真是有办法。” “是啊,小时候跟着我娘举家迁移,我受不了旅途的颠簸,上吐下泄,还好时值秋天,也是运气好,我们路过了一个叫橘令山的地方,那上面的橘子肉脯超甜,个大水多,我娘就冒着危险上山为我和弟弟摘了好多橘子,吃不完的做成陈皮,橘干儿。我吃了橘子就不吐,后来也信奉了从我娘那里听来的土方。” “你娘真有办法,我娘就没有给我摘过橘子。” “你是猫科动物,应该不吃素啊。”羽凡说完捂嘴坏笑道。 “我虽是猫妖,但修炼了那么久,我的五脏六腑,肠胃消化,身体构造皆和人毫无二致,信不信我还能给你生出两个孩子,人科的。”灵翘说道。 “我信我信!”羽凡依旧坏笑道。此刻他心若一鉴池水掸去了一阵风,变得透明宁静。 这雪鳗也真是能干,一路上去丝毫未减速,它依靠躯体上紧凑的肌肉群的蠕动朝上爬行。也不知爬了多高,羽凡朝下望时那夹缝中的山道如一根未成形的雪参。 “或许有千仞高了,或许更高。”羽凡转过脑袋朝下看,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当他又转过脑袋继续朝上看时,直逼而来的雪城压的他更加喘不过气儿来,他意识到自己所骑乘的雪鳗明显是在巨大力士的腹部游弋。 头上方的力士鼻窦凝云,若隐若现,面颔宽袤,须眉凌星,颈若山河悬昶日,肩似日月担角亢。头顶雪城,腹生迤路,手握天地之机,脚踏宇宙之妙。羽凡也转向看了看其它力士,皆威猛奇异,让人看了顿生一阵眩晕。 “这些力士又名抵角力士,高约两千仞,别看它们腹围腾蛇,脚踏星芒,眼生蚕光,眉若剑棱,威风无比,但相传它们不过是众神的优伶,只是在众神闲暇无聊时表演下抵角之戏。当然,这种叫法在你们人间又叫摔跤。不过这些力士原本有双角,一双角直耸天云,漆黑的角上赤色环纹横生,角形扭曲多道,角尖锋利。这些雕像据说是抵角之蛮后不行落败而死的,你看,他们的胸脯上都有一个个硕大的窟窿,失败了,也就被丢弃在这尘世上,虽然看上去威风凛凛,它们却也不过是个小虫子。现在它们的作用不过是支撑起一座落魄的雪城而已。”黑袍人沉默良久,开口说道。 “对了,现在有个问题。之前在龙血林里时,申屠雪说揾雪山被死祭灵控制,为何此时不见他们,而且也不见被死祭灵所转化的怪物。”在龙血林里发生的事像韧带扯动了一下羽凡的心。 “什么死祭灵?什么怪物?那不过是申屠雪的一番说辞而已,每一个谎言都可以透露出上百种真实,孰真孰假,这个还需要自己判断,就算我现在告诉你很多,恐怕你也会疑窦重生,增加你的困惑,既然如此,你就用眼看,用心听,好好体会这个世界,体会这个世界的虚实,真假。”黑袍人道。 “羽凡哥,这个人太奇怪,我们不要搭理他,放心,关键时候我来保护你。”灵翘将脑袋凑到羽凡面前,贴耳说道。 “既然如此,申屠姑娘呢,还有我弟弟……”羽凡继续说道。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我唯一能告诉你的事,他们无恙,安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终于被这两条铆劲儿十足的虫子带上去了,快要上去的时候,他们绕过力士胸前的大洞,绕着他们的脖颈一路螺旋至鼻孔处,那两条雪鳗在力士的鼻孔面前像营养不良的生物,微如芥子,毫不起眼。就这样它们带着羽凡、灵翘和黑袍人钻进力士的鼻孔。这是道路由垂直缓缓转向倾斜,最后终于一路平川,羽凡在力士昏暗的脑袋里似乎也没那么想吐了,枕在灵翘鼻孔处的枳子也饱受磨难似的变的扁平。 第11 章 魔市荣机 他们下来的时候,那两条雪鳗上的赤色咒纹也开始星燃起来,不一会儿这两条功勋卓著的雪鳗变的冰心儿透亮,黑袍人走到一只雪鳗前,触了触从它嘴巴旁流淌出来的硕大的须子,那雪鳗就立刻便成粉碎的雪坨。 另外一只在轰然而碎的声音中也变成了这番模样。完全和在山崖下那几只毫无价值的雪鳗的归宿一致。 悬崖间,依旧有几株瘦弱的凇眠树昏着脑袋在寒峭的雪壁上肆意生长,它们在寒风中摇曳不停地发出散霰,就像一个漫不经心的人百无聊赖地挠着头皮屑。在明媚的山阳中散发出一丝苦楚的寒光。 凇眠树上生长的蜉蝣翅力凶猛,绕着树肆意翻飞,它们密集如榛,声若汨流,身辅四翼,翅披流彩,阳溢生姿,眼若龙葵,节肢环腹若生蕉黄之离,头尾生出两双鞭翎煞是威风。一时朝昏之间,修短随风,幼虫破凇而出,麻衣如雪。 羽凡觉得这灵世间的生物也没什么新奇,只不过凡间的寄生在水面上,这里的寄宿在凇眠树的花叶之中。凡间的个头儿没那么大也无过多神采,这里的就算生的再漂亮,但只依偎着冰寒的凇眠,依旧是朝生暮死,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但它可能确实了不起,灵翘知道,这种生长繁密的生物寒山上也有,这些寄生群体常吮人畜鲜血,滋生累卵,虽然生命的长度只不过隔了一夜的枕衾,死一生二,周而复始。如此便成了一种危害,小时候灵翘听父母讲过,百年前这种生物作为一种祸害流行, 这些生命在幻雪山的繁殖力得到控制,灵翘和羽凡随着黑袍人来到高大如煌的山崖上耸立的城市时,被延伸至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街道上铺砌的砖有松绿油光之色,据说这种砖是幻雪山独有的石料,砖呈六边形,每一个约有手掌大小,上面饰着的花鸟草虫纹案丹凤穿眸,掩瑕生辉,有一寸深浅透明之色,被崖日上的曛光照出浑噩的绿光如午夜里的烈风篝火,闪的人眼睛生疼,踩上去发出的声音像咬碎的雪梨。 被地砖铺开的路约有三丈宽,路旁有酒肆,药铺,客栈,胭脂铺,裁缝店,酒坊,赌场,妓院等场所供人糜烂。有钱的人开铺子,没钱的人撂地摊儿,一样的过活,一样的生老病死,看来雪山人也不过和凡间的众生没有太大区别,需要吃喝拉撒,也需要吃喝嫖赌。真不知道在这种场所下怎么修炼灵气。 羽凡和灵翘好久没吃东西了,这会儿饥饿感随着扑鼻而来的香气勾陈而至,然而两人身无分文。对于灵翘来说,她自小娇生惯养,需要什么父母无不关怀备至。至于羽凡,他本身就是个穷光蛋,如果有,身上藏的钱恨不得长出了虱子,很少见他将之用于正常的货币流通。 现在不知这是什么国度,这里的人用的什么货币。可肚子又实在太饿。灵翘告诉羽凡,自己需要一个苏梨果和一杯果梨浆子。这是她自小喜欢吃的东西。说完后就翻弄羽凡的破衣烂衫,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值钱的首饰或其它可以用于物品兑换的东西。 灵翘有些尖锐的指甲瘙挠着羽凡皮肤上辨别痒和痛的神经,可能他的神经经过寒浸,变的有些机能衰退,羽凡时而感觉到痒,时而感觉到灼痛,挠的他在三人毫无交流的肃穆中龇牙咧嘴。瞬间打破了这一路行来尴尬的氛围。 “二位是不是饿了?放心,这里的东西二位可以随便吃,随便拿,我们这里是理想国度,只要食物、衣服送给的是需要的人,那它就是免费的。这些东西被所需要的人受用便是他们的价值。”黑袍人稍微遮起了过分掩盖自己头颅的赤色黑袍镶边,露出了刻意掩盖又刻意露出的面具,那面具相比之前的发生变化,他的这一动作似乎在告诉羽凡和灵翘自己的装扮是在不经意间千机而变的,这是高深莫测的人所应该有的能力。 羽凡觉得黑袍人的面具将他的言语和所作所为拆分为二,一方面,从黑袍人的言谈举止中可以判定,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这也是自己和灵翘愿意跟随他上山的原因。 他之所以戴面具,或许是因为太丑,容貌不自信,或许是因为毁容,造成此生无法以真容示人的遗憾。或许是长的太丑而整容失败,造成毁容,让他觉得人的面皮无论怎样都没有一个光滑呆滞的面具好看。 他此时的面具上的图纹呈焦红色,这颜色和雪鳗身上发作的血咒一致无二,面具上浅浅嵌秀的龙形尾发承浆,首囚印堂,身子在翳风、听会、承泣处斗折蛇行,看上去有一种阴暗的美丽,那龙须散在阳白、四白处,龙口骄烈,自衔左眦。 “嘿!照你这么说,这里的人不用刻意劳作,甚至游手好闲都可以不受饥馁之苦,苦寒之迫,甚至可以无偿逛赌场、逛妓院……”羽凡用一种难以置信又有些轻蔑的语气说道。 “确是这样,虽然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但内心所渴求的东西就该尽量满足,大道理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不过冬扇夏炉,毫无用处,纵然他们懂得,可一旦闹起了灾荒,还不一样轻贱妻子,满足自己的过活。 这种人虽然以前不见得多,但以后也不会见得少。世道就是这样,先进的文明就像佝偻身子的胖子,越是有人标榜所处文明的高贵,就有多少丑陋的东西伴随这文明拖滞前行。人只看到自己一往无前高贵的样子,却看不到遗留在后且无法善后的丑陋。” “若有男人想逛妓院,那岂不是伤害了他妻子的心?这不也是你所谓理想社会的隐忧吗?”羽凡继续质问道。 “那倒不见得,对于我们这里的人来说,男女婚约说好听点是契约,说难听点是桎梏缠身。男人想逛妓院不见得妻子也不想水性泛溢。所以我们除了设有女闾,也有男闾。众生平等的口号先从生理需求上落实。妓院、青楼、云吉班在我们这里不是下流贬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而是和其它茶楼、酒肆一样的存在。我这么说你能你明白吗?” 第12 章 修罗赌坊 羽凡听完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但黑袍人如此详尽细致的讲解,自己没理由不懂。 此时的灵翘倒是不太关心黑袍人口中所述的理想国度究竟如何,此刻她从一个经营着路边摊铺、鲜有人光顾的老太手中接过了她最爱的苏梨果和果梨浆子,还不忘分出一些给羽凡。本想再分出一些给黑袍人时,却被黑袍人摆手谢绝了。 灵翘聊赖地审视了老太一番,发现她浊目失神,黄泪悬溺,干涩的老脸上铺亘的枯纹用一种精神意识触摸着这个萧索的城市。她的鼻子塌陷鼻孔上翻,像是很远的时候受了劓刑才导致如今这苦楚丑陋的模样。 不过她穿着一身款式别致、色彩艳丽,与她形体不太修合的衣服,虽然少言寡语,身体佝偻,见到客人只伸手递食,像一个抽搐的机关傀儡。不过灵翘却觉得这老太还有一丝人的生机,也许她孑然与世,不喜交际而已吧。 他们走过一家赌场时,灵翘觉得既然不用花费任何赀物,倒不如进去玩两把。索性还能赚点什么,而那所能赚取的东西必然也不会与这世界有太多隔阂。 羽凡虽然丢了弟弟,但好歹赚了个老婆,综合评估后感觉自己还是赚了的,对于弟弟,他只有输出的份,每天都要在这个不成器的弟弟身上浪费好多精力。对于老婆,好歹能陪自己逗闷子,既然运气好,还不如去这保赚不赔的地方玩两把。 运气带有返古特质,你怀念它的时候它离你很远,你搁置它时它又像文物一样出现在你面前。 此赌坊阔宇飞檐,以楠木作栿,梨木为槫,上缀以龙马,穿云奔腾之势飞掠非常。栌斗承载四方之力,斗拱结构犬牙层错,一看就是代表这世界最高建筑水平的代表作。 这建筑有五层,第一层高约两丈,名叫伤生门。 赌桌星罗棋布于廊柱之间,柱子上草书行运,看上去高深莫测。赌桌为长矩,目的是方便赌徒下注,整体为乌木材质,被堂前光反射出熏目的淡光。 这里赌徒甚多,七吼八呵,煞是热闹,与街上清冷的状况形成了对比。羽凡看到这些赌徒手中的筹码花花绿绿,精准地标定着每一场赌决的价值。 然而有些人确实实力不济,或者说运气不好,一会儿就输了个精光。纵然没有压上性命、金钱、首饰等一些身外之资,但输掉的人显得那么落拓,输掉的一瞬间两条腿变成泥槽里的泥鳅一下子瘫了下来,口里不停叨念着,“完了完了。”那模样活像一个被人无辜荡起秋千的猫,未有人前去招致、搭理,只在自己的一阵恍惚中将那些碎叨的词语在破裂的嘴角旁一阵阵翻犁着。 紧接着又有些人输了,他们也千篇一律地跪在地上,嘴里不停念叨着,“完了完了。”仿佛这一动作就像赌输后的仪式贯穿着他们的生命体征。 灵翘观察的仔细,看到他们在自己震颤的话语中变的面如蝇虎,眼若死鱼,两只无处安放的手一会儿将自己挠了个蓬头散发。这些人再无赌意,一朝落败便如此颓丧,这种人再凡间多的是,羽凡对此甚是轻视。于是跟着黑袍人来到第二层。 第二层名叫杜生门。 第二层相比第一层多了些古朴之风,但依旧有楠木的椽子、檩子,乌木的桌子,除此之外还多了红酸枝、水曲柳等老木做成的小凳窗几。看来规格更高了些。 明显的变化是桌子更大了些,但一样时矩形,摆放的更稀疏了些,三三两两隔着绨素屏风。屏风上绣着世上少见的恶鬼。 这些恶鬼有的枯瘦嶙峋,敷以女面,眼神狐媚但爪牙戾生,双爪突破业障对着一个打坐的和尚作抚摸状,那和尚畏而生惧,斜支着臃肿的身子似要推开这个孽祟。 和尚的衲衣被屏风上的绨素衬托的庸俗不堪,看来只能翘首待毙了。 有的恶鬼姿态环肥,身上赘肉横生,其中一只赤脚夜行,手执一男子头颅,那头颅上翻出的双眼突破眼睑似要从屏风画中翻滚出来,但恶鬼利爪抠摁着那头颅的眉骨,似要率先享用那双可怜的眼睛。 有些恶鬼锦绣缠身,不辨牧牝,长发修罗,面若轻笼挑月,眸若香魂抚衷,其它恶鬼只到她裸露的膝盖与香股,看得出来高出了不少,应该是恶鬼之王。 她的耳垂匍匐在双肩上,各缀一个骷髅头,面上飘着一枝梨花,雌雄之蕊簇着一枚人头,弥生于花瓣之间,有一种阴厉之美。 她左手拈花指,右手作抚来动作似乎在招致恶鬼朝拜,妖媚威风。不过羽凡倒不觉得可怕,这种恶鬼形象凡间也有,不过一般都是在石窟等佛气攒聚之地,用以震邪。 然而此处也没有什么庙宇、香池,而且在这里赌博的人也不像善男信女,所以就觉得有些奇怪了。灵翘作为猫妖,以妖怪的见地去审视这些恶鬼尚觉得可怕,一下子躲在羽凡后面去了,羽凡只抚慰了一下她,让她不要那么惊心。 第二层的赌徒应对的每一场赌局所带来的输赢皆如平盘之水,输了不悲不恸,赢了不喜不惊,他们淡定地坐在红酸枝质地的小凳上,面无表情地赌了一轮又一轮,赢一场,输一场,永远这么进行下去。 上到第三层时,羽凡拾着台阶而上时感到一股热气冲着胸口袭来。 他的汗腺被在这寒世中惊厥的热度冲击拍打,终于他察觉到自己鬓角处的汗涔涔加重,可他还是上来了,看到宽大的廊门上悬挂着一个匾额,上面的字飞扬跋扈,抖开了一个没上过几年私塾的凡夫俗子对这个世界文字的认知:景生门。 这里的热浪压的人喘不过气,原来上面分布着几个大炉鼎,里面炽以硝磺,发出一种陈化已久的味道。 这里的鼎四面镂刻着喜怒哀乐的人面,喜的眉开眼笑,怒的嗔目锁眉,哀的捂面掩泣,乐的笑咧怡然。 这些鼎伫放在高炕之下,仅供人取暖用。坐在炕上的人光着膀子一丝不苟地攥着自己的筹码,每一场赌局都显得那么谨慎,生怕一个纰漏输掉一场赌局。羽凡仔细观察这些人,他们坦胸露乳,长发披风。 有些长衣开襟露出肚皮,或斜卧,或横躺,或端坐,或箕踞,或相枕。和下面两层相比,他们的眼睛坚定而有神,没有丝毫怀疑自己所做事情的正确性。 羽凡觉得他们和一层二层的人一样是赌,只不过更煞有介事,筹码的尺寸也比下面的大了些罢了。 第四层和第五层属于复式结合,并称惊生门。 这一层愣是在第三层的周边多出来一截,双层似乎突破了整个大楼的承重中心,但就是屹立不倒,而且置身其中还有一种安稳的感觉。 这里屋宇阔合,窗门不辨,里面拆分出一间间小小房屋洞套其间,门窗之间有屏风掩映,偶尔透过一阵风吹得人酥骨脆麻,之后便感觉神清气爽。 这里地面上铺砌着珍珑玉砌,雕白映瑕,玉光生蕤。 砖砌中镶嵌着白鱼在促狭的空间中依旧能保持游动,一尾击水一尾凌空,鱼身开着金鳞,灵活欲跃。 但这些飞鱼不是真的有生命,只是人所站视角不同造成鱼游跃的错觉,这种感觉推开了羽凡对艺术的创作能力,他突然觉得自己对艺术的理解与顿悟不过是一张搓揉褶皱的白纸。 第13 章 云水梁道 然而这里未闻人声,也隔开了下面三层的喧嚣和赌局落败的困顿。羽凡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此时掩在屏风后的黑袍人,还未等羽凡开口,黑袍人便顺承之前的话匣子继续讲解起来。 “这里虽曰惊生门,但却未闻人声,据传之前是有一个人曾来到这里,此人名叫离娄,与雪神进行了一场赌局,然而筹码未知,一场赌局斫柯尽烂,人们不知这场赌局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这场赌局的结果为何,只知道这个名叫离娄的人以雪山所有众生的生命作筹码,被雪神唾弃。 为了惩罚他,雪神收去了他众多筹码,事故造成了这里的人多半陨命,离娄觉得溃败已无法挽回,又羞愧难当,于是跳入汤镬之中自杀,这个事故又称为‘离娄之乱’,虽然过去了多年,但仍是雪山的隐痛。所以这一层不再设赌,但你们是局外人,上来看一看也无妨。” “既然这样,那个名叫离娄的赌徒为何还要赌呢?而且赌这么大?”羽凡问道。 “或许是内心贪婪,又或者不甘平庸,想胜天一筹吧,但凡人就是凡人,贪多勿得的道理或许不太了然于心。” “既然如此,为何不禁赌?” “人们追求什么是他们的自由,做坏事比做善事更能发觉自己的内心,他们所需要的,所渴望的,都是我所能带给他们的,而且我也越能按照他们的期望创造这种理想国度。” 单单这赌坊,给羽凡的感觉就是自己从现实世界中经人泼墨成彩,自己的感知和对世界的认识度陀螺般绕着内心无法名状的恐惧,旋转个不停。 他也说不清楚内心的恐惧究竟是什么,一阵岁月爬着无畏的生活阅历,忘乎时间流逝的同时却又忘乎所以,甚至忘乎心中曾被噬啮的纹痕,让他即想抵触,又想拥抱。 曾有一阵,他听不到第一层无望人们的哀怨和第二层第三层尸腐般的呼吸气。 “这个世界充满了邪恶。”他在内心这样嘀咕道,说着的同时又随着黑袍人继续朝着惊生门引出的一条长廊走去。 这条长廊宽约一丈,凌空而卧,下无支柱,廊木上彩绘成章,流披红紫,霞月掩映之间一望无尽头。 羽凡牵着灵翘的手,大约走了十几米远就看不到后面赌坊的景致了。据黑袍人说,这条长廊名叫云水梁,这云水梁在整个空间中纵横立交,时高时倾,抚雾撩云,如纺线一样充溢着整个空间。 这空间中的云逸动如水,流动缓慢且看上去沉重无比,其中夹杂的气流也时而发出激荡之声。一时竟分不清下面流淌的是水还是云。 羽凡定着睛朝下面看,稍隔片刻就会看到一两条生物鱼跃而出。 羽凡觉得煞是奇怪,按理来说,这下面应该是街道、城镇,不想竟会出现水生之灵。正纳闷儿着呢,灵翘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襟说,“羽凡哥,你看那里有个小舟,舟上似乎有个老翁在垂钓。” 羽凡顺势望去,看到那舟上有一人穿着蓑衣,带着蓑笠,一动不动,如一团无谓的空气执着一个鱼竿。时而会有一两条水生生物越舟而过。那人仿佛是透明的,未受到一丝惊吓,触动。 羽凡想,那人要么是幻影,要么是死尸。 “哈哈,你们想不到吧,坐在舟上那人便是离娄,他与雪神赌输以后,只能在这云水梁上忏悔,他误了自己的妻子,害了自己的孩子和同袍,现在他无甚去处,正能终日坐在那里,年深月久,化为一座枯骨,他的肌肉被这云水中豢养的三尸婴撕咬,变成了一副白骨的样子。 但他灵力强大,即使只剩一副白骨还拥有不同寻常的生命力。时间久了又会自动长出肌肉,半月有余便会恢复如常,神对他的惩罚就是让他想死死不了,想倾诉却无人聆听,我看他可怜,施舍他一副蓑衣,一顶斗笠。任他漾舟于云水,自销于云水梁道之间。”黑袍人用不太应景的口吻说道。 这云水中翻跃的水怪名叫三尸婴,这怪赤面首,儒艮身,声若鼠吱,面色如赭,眼缝罅隙生出精光,鼻孔坍塌翻外,耳朵尖翼如飞。流齿稀疏若铁耙,唇下颔纹如老妪。 发若凝霜披于顶门,稀疏松散。肋生双肢,肢有蹼,伸缩之间游弋倏忽,背生红鳍,颈骨消瘦露出两肩双锁。双乳凹陷,脐凸如柱。 据黑袍人说这怪物是雪山独有的生物,也是雪山特有的美味。不过羽凡注意到‘美味’一词时突然泛起一阵呕吐,这种生物,对于自己来说是万万不能下箸的。 虽是美味,却也是十足的捕食者,若有人不慎掉入这云水中,顷刻之间便会被撕成碎片。 “想当初‘离娄之乱’时,这离娄弃子反叛,待他的同袍,下属皆死伤殆尽后,他用咒术施加到三尸婴上,这三尸婴身上便变生出火纹,变成魔物,帮助他对抗雪神麾下的雪山派子弟,虽然那场战役雪山派惨淡而胜,但付出的代价就是,因为太过仰仗其镇山之宝—创世灵骸,造成灵骸中被禁锢的强大灵力充溢这雪山中。未曾修炼的百姓抵挡不住,很多都变成了蜗螺人,这些生物朝生暮死,像蜉蝣的生命一般短暂,这些奇怪的生物想必你们也见过了。” “你的这一番说辞和申屠雪的不太一样,你们究竟谁在说谎?”灵翘质问道。 “事情的真假属性都会被时间剥离掉,剩下的只能用眼睛去看,用心去触摸,还有,如果你觉得我带二位来此只是为了编织一个谎言?” “那可说不定,再说我们也是误打误撞来的,要不然我们正在寒山的家里吃饭、打麻将,我爹娘现在找不到我肯定急死了。”灵翘道。 “放心,这里的一年也不过是寒山一日,至于申屠雪,她作为雪山的长老之女,虽自小流落凡间,但不循人道,私自将雪山修灵的方法传输给人类,这犯了大忌,他的手下本不该存在,我会处死,至于她,好歹也算地位尊崇,且懵懂年少救人心切,我只对她暂时幽禁。至于你们的弟弟,也是吸引你们来的一剂引子,若非你们救弟心切,两界灯无论如何也无法照亮你们的心,将你们吸纳进这个世界的。” “可你说了半天,究竟所事为何?我们只不过是凡间俗子,帮不了你什么,也奈何不了你什么。”羽凡道。 “但有一样东西,非要借助你之手。” “何事?” “世传有精血琥珀,此物乃上古苍龙之泪,辟邪服物,据传人间要用此物筑成神钵,佐以囚狰之血,一旦筑成可容纳天地之机,吸纳灵骸散溢的灵力自然也不再话下,届时雪山众苍生得到解救,对你们来说也是功德无量。” “就算这样,你把那琥珀搞来,找人筑一个就是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却是难事,目前我的这副身躯只能存世于这高压倾寒的雪山中,昨日我之身躯潜入龙血林一刻钟,就对我的身体造成了巨大负荷,最后甚至都没有力气将你们吸收,还有我算计得当,用两界灯才引你们如此的。” “可我看你话语、行为气质仿似这雪山的神一般,为何如此不济且不以真面示人?莫非长的丑?”羽凡有些调侃的说道。 “我的灵力用来封印灵骸快要消耗殆尽了,不妨告诉你们,此刻的我很虚弱,我的身体逐渐变的透明,再过不久如果没有封印灵骸的替代物,我将消失。我死不足惜,然而雪山的众生若是没有我恐怕也会大批量变成蜗螺人,顷刻身死。” “不要废话了,你们雪山众生的生死和我没关系,我弟弟在哪?我要带他走,他还未娶亲,不该滞留于此,而且你们这的人都奇奇怪怪的,我可不想我弟弟变成活死人一样。” “你的弟弟我不会轻慢于他,他目前在前方云水梁上的月牙小筑上。我们过去吧,或许他等不及了。” 第 14 章 尸骨魔林 三人前行,绕过了舟上活死的离娄躯壳,曲折迤逦,没过多远时他们走到一个小驿,驿站有一小厮看到三人而至后一下子匍匐在地,对着黑袍人屈身叩首,连连叫着大人。 “大人大人,小奴恭候多时了,您要的东西全在这备好了。” 羽凡看这小厮,尖嘴猴腮,眼睛暴凸,环发顶秃像个河童,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仔细想想,与这云水中生活的三尸婴像极。 “干的不错。”说完黑袍人便伸出左手并附在那小厮的脑门上,羽凡看到一团紫黑的灵力在小厮头上环绕片刻后又消失不见了,只见那小厮由三尺又长高了三寸,脚上踏着的芒鞋撑的更紧,手脚变的更大了,但这小厮依旧如虫豸一样丑不堪言。 据黑袍人说,这小厮是其点化的三尸婴。虽是魔怪,这三尸婴生活在这云水之间无言语交流,更可悲的是无雌雄之辨。 经过点化,这三尸婴便有了性别,也便有了繁殖的乐趣,但生出的三尸婴幼孩儿落地后也只能抛进云水中,要么长大后被黑袍人点化变成其仆人,要么变成雪山众生的盘中餐。 黑袍人赐予这小厮的灵力,也不过是被这小厮存储起来,到一楼赌坊换做筹码,赢得足够的筹码便才有资格找黑袍人点化自己的孩儿,以脱离云水寒凉之苦及被人食的命运。 “这样难免有些残忍。”羽凡道。 “算不上残忍,我这样,只不过是提醒自己在做一件好事,若他们赢得足够的筹码,换取更多的灵给我,它们的孩子不但能得救,我那因封印灵骸而散溢的灵也能得到维持,这是最好的平衡。” 黑袍人说道,一边从小厮提供的布袋中拉出一件看不见的东西,羽凡能触摸的到,灵翘也能,虽然看不见,但却有质有量,羽凡能轻易地感触到哪里是袖口,哪里是开襟。 就这样摸索着给自己穿上,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身躯消失不见了,然而又感觉自己的身躯如萝卜须上中沾染的雾气真真切切的存在着,顿觉神奇。此刻灵翘也穿上了,也只露出一个脑袋。 “此物名曰轻寒衣,和申屠雪的轻寒剑都是这雪山的宝物,这轻寒衣能遁形匿身。是不可多得的宝物。”黑袍人说道。 “既然如此,为何只让我俩穿上,你怎么不穿。”羽凡道,以为这黑袍人有什么诡计。 “呵呵,你还真是迟钝,难道没有发现我没有呼吸和心跳吗?” “让我们穿上此物,目的为何?”灵翘道。 “前方无路,只能在心中走,一会儿走路时要闭上眼睛,千万不要睁开。我会打开两界灯,心中顺着两界灯照亮的路走就行了。”黑袍人道。 “为何?”羽凡道。 “说了只会增加你的恐惧,将斗篷遮上吧。这轻寒衣会掩蔽你们的呼吸和形体。然后,闭上眼睛,跟我走吧。” 云水梁夹杂着轻暖横陈在这城镇之上,这里蜉蝣飞不上来,众生也不会轻易爬上来,谁也不愿意将自己时日无多的生命耽搁在这云水的苍凉中。 对于城镇中麻木而生的众生来说,这里不过是一团经久不雨的云,没有闪电,没有积卷,没有飘动,只有死寂的灰白一片。 轻寒衣散发出一种与这云水梁不相谐的味道,相比与这梁道上檩木散发的香气,隔绝着一种凝重。这味道触动了羽凡粘腻的呼吸道,让他觉得不舒服,长久以来对寒酸生活的忍耐让他克服了这种味道。灵翘也有些适应不了,她严重怀疑这衣服的材质、取料、年久几何,除了她之外都被谁穿过。 她想起了那个提供衣服的小厮,想起了他涕若零星,脸面污秽,目泛贼光,肚皮袒露,又联想到那个肮脏怪物会对这轻寒衣做出什么龌龊之事,不由得顿生嫌恶,想一把把衣服扯下来。 前方的路在一阵昏黄的光中隐去,光线纺着云水中升起的雾为了这世界增添了质感。羽凡意识到这种变化,他用眼睫上下挑动阻隔自己视线的雾水,看到一烛朦黄的光从天灵十丈之上照了下来。 光线打在云水中,跳跃的三尸婴露出的脖颈和脑袋上的血脉清晰可见,少顷,他看到的只是不停在水面上翻滚的骨架了。看来黑袍人驱动灵咒将两界灯打开了,不过他不太清楚黑袍人的意图。 羽凡示意灵翘一起闭上眼睛,但眼睑并未遮住光线,相反羽凡感到自己猩红的眼睑上映出一副图像,光线不断增强,图像带着客观的意图变的清洗可见。 摆在他眼前的是另外一条路,这路上满是三尸婴、人状生物的尸体,尸体堆积成小山,有挂在斜斜的树杈上的,有夹在两块磐石之间的,有一块宽大的岩石上还摆放着几张散乱的人皮,或者是其它生物的,流淌的血在石头上、树皮上点缀出斑驳的黑色。 羽凡看到这种惨状不禁张大嘴巴,一股恶毒的腥臭夹杂着腐乳的酸气钻进了他的嘴巴中,进过他的喉管,肺部后又从鼻孔中排泄出来。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拈在灵翘左手上的脉搏也同样跳动的厉害。但灵翘的呼吸冲撞了下咽喉,一股难言的声音就这么发了出来。 “啊呀!”灵翘突然撒掉羽凡的手变得惊恐起来。 “不要喊!”羽凡还未开口,黑袍人倒是变得焦躁起来。 路上开始发出一些异动。 卧在凄凋寒树上的老翅震颤了一下,映着远近黑白分明,稀疏且层错开来的树林,羽凡率先发现了它。 这鸟翅掌骨处生有利爪,透着漆白的光看上去如逼寒的星月。羽若刀棱,坚硬不摧。脖颈生出一围白毛,眼上有翎,赤脯魈首,喙置长钩,翅染蓝紫生光。 羽凡和灵翘看到这堆满死尸的世界竟有活物,变得更惊讶,但有刚才惊异事件的缓冲,两人除了倒吸一口气外尚能控制内心的畏惧。虽然身体透明不可见,但两人还是乖乖地选择一动不动,屏息敛神。 “还好,这里有灵鹗,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黑袍人说。 这里是遁灵坞,是死祭灵孕育形体之处。 这里的树影模糊地朝远方叠去,细看是一层层的巨大的骸肢从土地中钻出来,横错遮影,生长密度极大的尸骨林。 林中有些骨植在寒风的洗刷中相互碰撞,发出噼啪的声响。有些骨树在叉子上生出一些利爪般的小枝,抓挠着虚妄的空气。 有些带着年深月久的笼寒之气,簇在一起,想必是灵鹗的巢。 此时夜色如黑线一样从远处纺锤下来。繁密的骨林中透过的天光变成灰色,又变成黑色,衬得灵鹗的老影在骨枝上撩开翅膀,摆出一出奋飞的姿态。 这时候,骨林并没有随黑夜消沉而至而黯淡下去。随着灵鹗收住翅膀的同时并发出两声哧呜的长鸣,这长鸣有一丝蒺藜的苦楚。 待声音降下去后骨林便似收到某种示意,骨枝上延伸的人手般的利爪缓缓张开,攥在手心中一个个红彤彤的东西也亮了起来,这种名叫骨林果的东西成串连在一起如沉睡在冬阳中的柿子,在笼寒中发出暗淡的红光,被骨林笼罩的天空上也泛起一层血霁,这个世界已经被点亮了。 这些光照在死尸上时,血脉显现,倏尔消隐只剩骨骼,不一会儿骨骼也隐去了。俄顷,遁去的尸体、人皮,散乱的肢体又一下子闪现出来,变成一团团精蓝之火朝着一个个骨林果飞去。 “现在你们可以睁开眼睛了,无聊的仪式已经完成了。”黑袍人说。 “为何让我们闭眼,这里有什么忌讳吗?”羽凡道。 第15 章 七尺寒坞 “这里是遁灵坞,是死祭灵的老巢,眼睛是死祭灵遁入凡间的门户,让你们闭上就是怕有死祭灵通过你们的眼睛进入另一个空间为祸苍生。刚才来时,我看到有灵鹗驻守,又看到此地尸骨横陈,想必是死祭灵屠戮一批生灵后将他们的尸体扔在这里,待夜幕而至,让这些尸体化作尸骨林的肥料,尸体中隐逸的灵力化为骨林果的灯油。你看此刻地面上骨林的老根早已将尸体盘握住瞬间消化吸收了,还有仅剩的灵力……这些无辜的生灵,生前没有存在价值,死后却尸骨无存,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存在过。” “死祭灵是从哪里获得这些生灵的?目的为何?”羽凡道。 “这些生命是死祭灵利用骨林果点化的两界灯将异界的生灵引诱至此。这里生长的灵果你可以理解为它们的粮食,奇怪吧,虽然不死不灭,可它们仍需要粮食,如没有这些骨林果的供给,他们就会虚弱不堪。” “那为何不一把火将这里焚烧掉?这样对于天下苍生岂不是一件幸事?”羽凡继续追问。 “此言谬矣,这尸骨林遇火而盛,欲水而生,遇雷而遁,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力量可以摧毁它。这也是死祭灵不死不灭的秘密所在,况且,这遁灵坞是所有空间的楔子,一旦受到损害,其它空间不可能独善其身。你们人间,我们揾雪山都会地啸山崩,瞬间化为虚无。” 在遁灵坞,灵鹗以阴阳开合为岁,每到夜晚十分,翅膀上便会多生出一根羽毛,这羽毛从粗糙的肉孔中钻出来,沾着一丝精蓝之光。 每个夜晚会吃上十枚不多不少,算是对镇守这异界的犒劳,有了这灵鹗,死祭灵便不敢出现,它们不会轻易去触灵鹗寒生利爪的霉头。 “我突然忘了我来这里的初衷,我是来带弟弟回去的,不是跟你探险的,快放我们回去!” “路才刚开始,我也没有那个闲情陪你探险,带你来到这个世界,是想让你取一件东西,若能取来,我自然会放了你弟弟,并送你们会到人间,若取不回来,谁也无法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来都来了,况且你也没有离开这里的本事吧。” 羽凡厌恶这种被人攥在手中的感觉,他少年苦寒,面对生活常逆来顺受,生活的隐忍夹杂着一把柴刀悬在他心口上。 有时他觉得过往穷极无聊的生活在他心中留下一个口子,口子中有黏腻感,无法一时抽离。这些感觉如田间的蜗牛从未在心中捡练干净。捡起一个便会丢下两个,日复一日,终于有天他发现自己所质疑的有很多是自己爱好的,带来苦楚也是自己心甘情愿品尝的。他的经历中掺杂着沙子,贝壳,也有蛏子肉,万般苦楚中还有一线生机对这苦楚甘之如饴,是他迄今活下去的借口。 他觉得自己和灵翘像一个鲜活的蛏子夹杂在密集如沙的尸骨林中,退无可退,一时无法找到可慰藉的对象,心里有些恐慌,也有些木然,此刻木然凌驾在感知之上,让他有种无所谓的感觉。 在尸骨林中走了大约两里,后面骨林的老影不断隐在伽蓝的淡雾中。 一时没有参照物标定,羽凡忘了自己迈了多少步,忘了步子的间距,由于偶尔会扯下灵翘的手,他甚至忘记了步调。骨林中被老枝揪着的骨林果有些暗淡下来,虽然牵着灵翘的手,却看不到她隐遁的身形,羽凡有些不适,想撩起轻寒衣看一眼灵翘。 “不要妄动!”黑袍人道,此时一股沉重的呼吸似从地狱深处压了上来。这呼吸穿透了羽凡的脉搏,让他心跳加速,细汗骤生,很明显,自己不得当的举措触动了某个东西。 “完了!死祭灵的丧钟之息,它察觉到我们了。”黑袍人有些恐慌地扶了扶自己的面具,防备状地伸出手掌,掌心中抻出一条血红长舌在空气中吐露,“确是死祭灵,大家躲在轻寒衣中别动,做好防范。” 羽凡倒觉得有些奇怪,这里明明有灵鹗守护,区区死祭灵怕什么,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啊。但求生的心理还是让他暂选低调,与灵翘一起伏在地上,无他,只是趴着的姿势更舒服些。 前方有一口井,井边立了个牌坊,牌坊上写着‘七尺寒步七寸生’,基于羽凡的私塾学历,他初步判定这句话应是噤若寒蝉的意思,若是再朝前走,只能把命赊在这里了。 他悄悄透过轻寒衣,露出半壁寒瞳扫了一下那口井,突然一个骨林果掉了进去,溅出一抹精蓝之火,那光落在井沿上以及井沿边的弄色时钟花上,火光带着水的属性在井沿上流动,也洗的那株时钟花登时有了鲜亮的晕彩。 这弄色时钟花的花瓣呈流火状,在空气中飘忽盛开,花蕊中的精蓝之焰燎的空气中的浮虫噼啪作响,并散发出一股肉糜的味道。 花萼不停痉挛地作出张牙舞爪之状,或许是得到了深井中溅出的精蓝之火的滋润。花柱中顶起一团焰色之物在不停转动着,整体看来,花貌可期,以一种带动时间的姿态盛开着,花株虽小,却是遁灵坞仅有,不可小觑。 又是一股沉重的呼吸裹着牛蹄的沉重荡在羽凡的胸口上,他清楚地知道这呼吸来源于这深井,或许井并不深,深的是此刻内心的恐惧。但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只能隐遁在这轻寒衣之下观察着形势。 少顷,时钟花收住了流焰般的开放之势,燎动空气的噼啪之声消失了,花瓣收在了花萼的尾巴中,几个倒霉的小虫也一瞬间锢在花中做了肥料,花中明闪了几下,行运了这潦草的花期。 井中开始有汩汩的声音,溅动的精蓝流溢在外,没过多久便如贪豹饮泉般暴动起来,发出呼啦的声音,突然变如烟火般喷蹿出来,溅的附近的骨木浣洗明亮,顺着枝干流披而下并裹着一股烧灼的气味儿。 这形如水,性如火,喷溅时又粘腻一丝精蓝的东西不知为何物,只是不要沾染它,否则瞬间便会在身上烧个透明窟窿。 一只黑色魔爪攀附着井沿上来,爪如黑竹,关节紧密地衔接着骨骼,远节指骨纤长轻佻,指尖发出一截灰白,尖利如锥,约有半米。 中节指骨如被炭色烤炙,黝黑光亮,粗大遒劲,看得出整个手指的力道应该有此发出。 这魔爪手舟傍月,灵巧翻转,姿态多变。从肘部到指尖约有丈余。看来这应该是个十分骁勇且厉害的庞然大物了。 这还不算完,从肘部又延伸出一条前臂尺骨,与刚才那条大小、形态、灵活度均无差异。以肘部为支点,这两条前臂灵活异动不停在井沿上攀附。不一会儿,这怪物显露出脸面,肩膀,胸肋,后肢,完全显现的身体拥趸地占满了井口,并蹲在井沿上。 这怪物头若纺锤,发披流白,微微遮目,目流精蓝,面上几块简单的肌肉随着呼吸的节奏不停颤动。肋骨削薄沾着一层红色肉质,如被刚扒了皮的羊排。 它上身短小,下身肢体张狂粗大亦呈黑竹之状。他的四肢通过短板的胴体连接在一起,可以以任意自由度灵活转动,简直掌握了对这个世界的一切事物生杀予夺的权力。 它身上还浸着精蓝之溢,滴滴顺着骨骼、肌肉滑落。身染透明的黑纱映着蓝光恣意曳动,威风十足。 毫无征兆地,它一下子跳了下来,挥动着前肢的一双利骨砍倒了一片骨林,上面点缀的骨林果也砍瓜切菜地削碎成好几块,落下来的时候它顺势敛开黑纱将砍碎的骨林果兜裹在一起,放在嘴巴旁用力握成汁顺饮喉管而下。透过脖子上透明的血肉还能看到骨林果所流溢的残存辉光。 它前后脚挪动似饭后散步,每一步都拖着长胯,一只手臂上的双爪抹着骨林的树干,所过之处树干立折,它似乎并不介意这个尸骨林中的骨植能倒多少,过了没多久它大概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极恶的情趣,便停止了破坏。 远处的灵鹗发出一阵深沉的长鸣,一时间,这魔物如一枚受惊的豆子一下子弹跳进井口旁,可能是不太放心,又四下撑开它单薄的眼皮儿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无异样,便敛住双腿坐在井沿上对着笼在雾中的骨林果凝望。 它手托着腮,像一个平常人掂着一枚樱桃一样极不相谐。但它生的如此,索性它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态会对别人的审美产生多少过分的影响。 看来这怪物的确怕灵鹗,而且现在只有一只,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况且自己身披轻寒衣,料它也看不到自己,便决定将呼吸调制舒缓的节奏。 时间可以掩饰掉过去中自己所刻意留意的东西,羽凡没有留意到自己喉管中呼气的流速和震动鼻腔的鸣声。但这个怪物注意到了这一点,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这怪物又从井边跳了下来,只是跳到了羽凡的面前,双眼与羽凡的眼睛对视着。 空气在安静中发出一阵跛动,羽凡不知自己是恐惧还是延续着来时的木然,竟然也愣愣地盯着那怪物的眼睛。他可以细微地察觉到这怪物脸上挂着的肌肉不停翕动,它的眼睛毫无悯光,倒是有相似的木然与凶狠。它的牙齿排布整齐划一,与人类的构造相差无几,甚至还有几颗歪斜的智齿凸露在颚上。 第 16 章 灵坞十王 盯到有活的血肉,这怪物便张开巨口,吐舌撩涎,撑起身上透明蝠翼的皮肤,桡骨上伸出的骨刃挥洒出最大的弧度,想朝羽凡攻去。骨林被削弱了层次感的氛围锁紧,卡紧了命运的脖子。 羽凡吓得一动不动。还好这怪物脑容量小,顾头不顾尾,骨刃还未挥出去时一把被雪鳗裹住,经雪鳗躯体上遒劲的肌肉甩动,这怪物便撞翻几株骨植,抛在了十丈之外,或许被戳瞎了眼睛,它只得可怜巴巴地用沾着腐肉的骨掌捂住眼睛,并发出撕裂心扉的喊叫,声音流彻,穿云裂石。 遁灵坞的灵压一下子如春机般涌动开来,骨林果辉光饱和,想必也是得益于此,亮度冲破朦胧的血雾,一个个果子像是从印象派的油画中剥离开来,清晰可见,但也是一瞬间的功夫,齐齐爆裂,浓赤的果浆挥洒于空。 地脉浮动,掂弄骨林。十只魔物从地下拱出,头上缀着骨枝,环作一个冠冕,每一个都拥有君临这遁灵坞的气魄,不过它们身量等高,约有十丈,体格无异,宽膀阔面,紫皮藤纹,覆于颧额之骨上,其个个血肉稀疏,撑着绛色面衣,个个如饿死之鬼经人挖坟掘墓矗立在稻田中的稻草人一般。 缀在死祭灵头上的骨林果赤色微朦,蕴映着死亡之息。 光提携着阴寒的空气,将头顶上的天光晕开了一个影。正是这影子的干扰,让羽凡的视觉似有粘腻,看不到黑袍人的真实面目。 灵翘纵然对这黑袍人无甚好感,倘若这黑袍陨在这里,自己和羽凡恐怕会困在这世界中。 这世界没有太阳、月亮和星星,只有忽明忽灭的骨林果和在寒风中奏鸣的骨植。 这些尚能忍受,但若有风骤然吹过,吹进中空如笛的骨木里,发出的尖啸之声是她所不能忍受的,这常使她肤骨颤麻,目眦迸血,汗毛耸峙,心生余寰,不胜哀己。 这一切尺蠖般在她身体里丈量着每一分一秒的痛苦。羽凡是凡人,无灵力护体,甚至没有灵魅守护,想必就算此刻想眨眨眼,勾动一下手指都力不从心吧。 她看到羽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又看到那口井旁的弄色时钟花努力在昏暗的空间中发出明亮的色彩,花瓣上渗出的油溢之光冲破灵翘脸上的暗淡。 她的灵脉中早已积攒了不少灵力,并聚积在神庭、晴明、鸠尾、巨阙等大腧之处。 她的眼睫上闪动着紫色的灵力,如一个招展的蝴蝶。头顶上的灵力呈紫魅色,在空气中作絮状升腾。这些紫色灵力围绕着灵翘并化作麒麟状,这次出现的灵魅显然比上次出现的要雄壮些,灵力密度也更大些。 这些灵从身体中奔流肆恣冲出体外,冲压着灵翘的心脏,肺腑,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如晴雪中的蜉蝣,戳动一下就会消失。 面对面前这十只骇然的庞然大物,灵翘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这些怪物的影子如触足般浮在空气中,仿似阳光下丢失的一块阴影一般在骨林中晃动。 挥动到粗大的骨木上的时候,这影子化为一把镰刀,所过之处斫筏殆尽,挥动到黑袍人身上时,这影子如抽去了硬丝儿的海绵一般绵软,紧密地包裹着黑袍人的脸,似乎想通过窒息的方式夺去他的生命。 此时,似有一尾影子盘桓在骨林中并察觉到灵翘的攻击之意,一瞬间这影子如嗅到猎物的毒蛇,变成黑色长锥猛地朝灵翘袭来。 灵翘的灵魅麒麟也似乎拥有意识,待灵翘反应不及,早已携着灵翘躲开,纵使那黑影力匹千钧,攻击迅捷,也输给了倾危之刻人的潜能。 紫色麒麟身上紫电流溢,灵角抵直,长尾鞭厉,眼睛瞠憎,鼻若仙台,须比长缨。 它脖颈上的长鬃绵密俨然,根根微张,似在吮吸空气中流露的恶意。 灵翘骑在麒麟身上,埋在影子深处未曾感知到的身体也和自身的意识搭配到一起,她觉得自己可以倾听到这灵魅的心声,这种感觉如同深夜里可以掬动月影,恶臭的朱门中可以敛来花香一般。 或许初到人世不悉人语,这麒麟只在灵翘的心中漾起几语:用利爪攻击,用獠牙撕咬,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迅而不急,犁开天渠。 前面的话尚能理解,但后面两句迅而不急,犁开天渠是什么意思呢? 况且这话是泛在自己的意识中,自己竟然还不懂,真是咄咄怪事,以前听父母说,修炼成人形后再经过一番因缘际会便可以炼得灵魅,会分食自己的意识和灵力。看来后面两句话正是自己的意识被分离出去的一部分灵魅的暗语。 人总有听不懂自己所说之话,理会自己所做之事的时候,一但理解并了然于心的时候,人也就到了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步。 这些事情小心地寄宿在人生的各个角落,稍有不称意便如牛虻一样显现出来。 此刻死祭灵开始有所动作,它们的长袍如浅显的黑夜拖沓在地上,所过之处,地上的苔藓油沥沥的随着散乱的骨林果燃烧起来,变成一片片黑色的炭迹。被长袍拖过的灯笼果也破损起来。 聊作花萼的纱翳像皱皮一样坍缩,里面的果酱夹杂着萤火肆意流出。 其中一个死祭灵蹲了下来,用细长的骨指拈了一下,放在薰烂的口中尝了尝,之后它的长舌吐露,算是对这美味的回应。 紧接着它又对着地上翻滚挣扎的灵卫挥了挥手,从它手指蔓过的一截黑影化为一条黑蛇不停吐露舌信并缠着灵卫而去,被这条毒蛇沾染到的小雪鳗瞬间化为一阵黑烟,并伴随着羽毛味道的烧灼。 它们指若寒铁,坚不可摧,流刃内翻,刮擦在石头上,骨林上,毫不费力便可做出巨大破坏。 任何事物在它们面前像豆腐一样,包括时间。 这是它们的得意之技,但也因此被拘囿在遁灵坞中,聊与骨林为伴。而这弄色时钟花,是它们创造的另一类生命。 这弄色花虽有植物之状却有凶猛之性,每当骨林中出现一次血祭,被堆满的尸山和人皮便会触发弄色花的嗅觉,这漂亮的怪物便会从花心中吐露长舌,翻弄稀疏的尖牙,一口气像吃葡萄一样把虏掠的人吃下,咀嚼骨肉,吐出人皮,人皮和吃不完的尸体被灵卫堆在一处,便是羽凡一行初来遁灵坞所见的模样。 这灵卫虽然面目可憎,身躯异殊,确是这死祭灵的萌宠,日下里负责料理弄色花。但此怪受了惊吓,被解救后一下子扑到一个死祭灵的身上并像一只猫一样蜷缩在它的手臂上。 灵翘的灵魅朝着一个死祭灵吐出一枚耀蓝的雷弹,接下来便熟稔了这项技能,两枚,三枚的吐出去。 雷弹凝聚的灵力致密娇小,顺着凝重的空气斜抛过去,速度极快,将要击中时却被死祭灵挥袖一挡,雷弹便哑了火一般掉落在地上。 其中一个死祭灵在掂在手中拋来抛去,如表演杂技一样,玩腻了便放在嘴中,顶着上颚一挤,雷弹在腔中爆破,可那死祭灵只是打了个嗝,并不碍事。 黑袍人依旧被死祭灵的影子缠绕着,渐渐也放弃了挣扎。灵翘以为他死了,心里却无太大感觉。她意识到自己和羽凡没有黑袍人的指引无法离开这里,可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她又摧动麒麟朝着黑袍人吐了一枚雷弹,想炸开缠在他身上的影子,有了前车之鉴,她并不抱希望这一击有任何作用,此刻的她只想转移死祭灵的注意力,自己好一把抱着羽凡暂离这里。 这时,一个死祭灵从头上抠下一截骨枝,挑弄了羽凡一番,羽凡受到惊吓似的一把跳起来,然后大吼一声:“滚!”。 他的恐惧支配了着他的喉管,他喊出的声音颤颤巍巍,夹杂着一股求饶的意味。 奇怪的是,这十只硕大的死祭灵怔了几秒一动不动,其中一只还退缩了一步。灵翘也怔住了,她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羽凡竟然会对一群沾染了几块臭肉的骨架发怒。而且张口仅凭一个字便吓的死祭灵一动不动,咄咄怪事。 不过灵翘没想那么多,趁着这个空档一下子跳到羽凡身边,并将他掩在身后。 “羽凡哥,我保护你,躲在我后面不要动。” “我堂堂八尺男儿,岂能让女流护我,况且你我已修得鸳鸯渡,此刻应该由我保护你。” “少来,你不会御灵,这种事情使不得,万一受到伤害绅士麻烦。我不一样,就算受伤了也能驱动灵力少顷便可将伤口愈合。” “你没看嘛,刚才我一声吼就把这群魔怪呵住了!”紧接着羽凡又对着这群死祭灵大骂,将他成长至今那些想骂却碍于颜面骂不出口的难听话算骂了出来:“你他娘的!再敢上前试试,信不信我将你们剥皮销骨,食肉寝皮!” “羽凡哥,这怪物无皮无肉,恐怕很难满足你的要求,你还是老实待着别动。” 第 17 章 垂天大翼 死祭灵头上闪耀的骨林果开始变得忽明忽暗,忽闪之间还透着一股绿色,想必是心生恐惧,一时间不敢前行。 灵翘御动灵魅的手法也娴熟起来,一时间,这麒麟身材愈大,眉骨突兀,下面眼楞中的眸子透出一股凶狠。 它的前肢在地上扒动,紧接着两副前肢变成四只,后蹄也一生二变化衍生,又过了一会儿脖颈上又多出一个脑袋,两条脑袋左右一扯,一只分出两只,两只分出四只。 这四只灵魅围绕着灵翘,其中一只灵魅想开大嘴,吐露出一把透露灵光的紫剑。这剑双刃寒出,裹着纠缠不清的紫色雷电,承载着刺穿一切的雷力。 这把剑约有三尺长,剑脊如丘,剑锋开芒,镡若晃昼,剑首云纹。 掷在手中可自感金鳞,顿有灵巧飞升之感。这把剑的灵力和灵翘体内的灵力互为辅成,甚至让她本人更能轻活地控制这庞大的灵力。 死祭灵并没有因为羽凡的呵斥而止步,相反,不知这骂声是不是激怒了它们,或者让它们难以忍受,或者是因为它们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只见它们撑开双手作环抱状,其中一只死祭灵从另一个身上抽出一把寒骨。这条骨有唐刀遗风,窈窕见淑却又渗漏着毒芒。 这把刀约有两丈,以灵翘的身高作比量,这把刀简直如长杵一般,只是一样的锋利,唯恐让人避之不及。 紧接着,其它死祭灵也按照那种方式从别的死祭灵身上拔出骨刃,个个悬握武器四下逼来。 灵翘心中略有所惧,心想自己目前的实力断然不是这些魔物的敌手,可能是本能使然,她的下意识摧动自身的灵力战斗,身边的一个个灵魅早已无法抑制战斗的狂热朝一个个死祭灵扑去。 这些死祭灵断难对付,其中一个只是轻轻挥了挥骨刃,林间便刮起一阵飓风将约有一亩的骨林齐刷刷斩断。 还好这些灵魅躲避及时,不然会成为这刀下之鬼。 一只灵魅因为这一击发生变化,只见它扺掌在地,作跃跃站立状,不一会儿它的前蹄化为双臂,但有一双后蹄支撑在地,鬃鬣梳然有序,须下唇飞,皎齿狼厉,鼻息若伏神机。 这头已成人状的麒麟眼睛中发出精光,其中一道朝着刚刚挥刀的死祭灵射去。 那灵魔只能伸手一挡,无奈手心肌肉松薄,一下子被射穿了,它一只手攥着骨。仰天哀嚎。 其它死祭灵见状竟惶恐不已,纷纷挥刀朝麒麟砍去,其它麒麟皆站起化为人形,眼睛中发出一样的精光。 只是死祭灵或挥刀引风,或挥刀引雾,或挥刀生火,或挥刀掷水。这风为毒风,雾为迷雾,火为昧火,水为毒水,相互交织在林间引发了一场黑色风暴。 几只麒麟受到攻击后瞬间湮灭,其中一只携带着灵翘和羽凡躲开,但也身负重伤,不一会儿就烟消云散,那一瞬间灵翘突感身体乏累,难以支撑,但还是强忍着细胞间的灼烫站立着。 一刹那,她想起“犁开天渠”这句话,天渠不就是天灵盖么,刚才乘着麒麟飞跃的时候,正好看到死祭灵的脑袋上除了顶着斑驳的骨木,却也漏出了不停翕动的脑盖。 想必那里是它们最薄弱的地方,正因为如此才戴着冠状骨木以作掩饰,且上有骨林果的荧芒,正好形成灯下黑。 看来这些魔怪还挺聪明的,可另灵翘不能理解的是,既然它们不死不灭,又何以掩饰?莫非自己想多了。 可灵翘并没有想那么多,眼下羽凡虚弱,需要继续离开这里。正当她四下观察形势的时候,发现黑袍人遁去了踪影。灵翘心中登时一阵气急,想不到他衣着神秘,说话闲庭,没想到这么没担当,背离羽凡和自己而去。 灵翘觉得,就算无法离开这里,也不要成为这些死祭灵的晚餐或午餐,干脆拼了了事。 她努力地提炼体内仅剩的灵力,将它们注在剑中。正欲跳跃攻击时,林间发出了一阵辉煌的芒阵。 这阵光疾流奔逸,散满了整个骨林,映的林中的骨林果黯然失色。或许盲然无珠的死祭灵感触到了这阵光,开始变的焦躁起来,个个拎着骨刃作面面相觑状。 还未等它们反应的及,林间传来了灵鹗的叫声,这声音穿云裂石,另林间地表上泛溢的空气颓流。感觉整个空间的时间都凝滞了。 灵翘看到头顶上被骨林围合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双大翼,这大翼纵然用垂天之云来形容也毫不夸张。 可以肯定的是,这只灵鹗有法天象地的本事。或者本身被其他高能之士摧动了法天象地之灵才变得如此巨大的。 这灵鹗在头顶上盘旋地压下来。 它喙若长戈,目转生睛,眼楞上的翎毛像一个个巨大的蒲扇整齐在风中颤动。 它的眼在黑空中随着位置的变动如一颗明晃跳动的豆子,它的双爪蜷缩积攒着力道,只等发现猎物便一下子叩下来。 更接近时,灵翘估量这大鸟展翼百仞,它的胸脯有一撮白毛点缀着它宽厚的体格。 头顶上的羽整体向后生长,平滑蓬致。看的更仔细些,灵翘发现它的头顶卧着一个人,那人黑袍在风中展落,带着一款面具,不用说这便是黑袍人了。 不过另灵翘纳闷的是黑袍人何时逃匿的,又是靠什么本事摆脱死祭灵的控制的。可她并没有带着这些疑问去应对眼前的一切,纵然有了帮手。她也并未放松警惕,时时刻刻护卫着羽凡。 爱情就是这样,它给人以希望,又让人抓不到痛痒。失望之余又紧靠残存的一丝希望来做无关痛痒的事情。喜欢便从不迁就,爱上便能为此逆来顺受。 这一路行来,灵翘也很好奇为何会和羽凡有这种奇妙的机缘。明明自己和他并未交往多深,甚至从未了解他身世和性情,可喜欢就是喜欢了,喜欢上他的那一刻整个人如天空中放养的星星,有了牵畔。并从中看到了过去所隐匿在时间中自己所需求的影子。 她觉得遇见他就是值得,虽然他性情猴急,还未认识多久便急于和自己在一个与二人感情阶段毫不相称的环境中发生了关系,可她也欣然接受,虽然她并未从初次的欢爱中享受到什么。 黑袍人御着灵鹗朝着一个死祭灵扑去,其它死祭灵看到这大鸟压顶而至,纷纷四下逃开,甚至放弃了手中的骨刃,其中一个还在慌忙逃窜中碰掉了头上一角骨木,冠上的灯笼果纷纷欲坠,一个个看起来像被权臣驱赶的落魄帝王,踉跄地跑来跑去,失去了刚才的威严。 这灵鹗抓住其中一只,撩开它的薄纱,这魔怪不顾形象地挣扎简直像个失去救命稻草的竹节虫。 灵鹗用长喙叩了叩它的脑袋,稍微在天灵盖上撇动两下后,一下子衔出它的脑仁,上面的灰质和白质交相叠错,看上去精油流溢,如一颗完整的核桃。 这死祭灵无血流出,取出脑仁后身体还在肆意挣扎,而且挣扎的更暴动,没有节奏。取食后,灵鹗伸开爪子,将它一把丢在地上。这死祭灵如削了脑袋的蛇,时而发出一阵抽搐。 其它死祭灵早已钻入地下,然后这大鸟依旧贪得无厌地扒拉着骨林的根,妄想再刨出一两个猎物,黑袍人双手合十,口中念动灵咒,这大鸟瞬间变小,在林间盘桓一周后便落在了黑袍人的肩上。 第 18 章 摩罗重婴 “刚才你为何弃我们而去!要不是看在你救了我们的份上,我绝对饶不了你!”灵翘收起长剑,并将它隐在手心中。 “非我不仁,灵翘姑娘,刚才你也看到了这死祭灵是多么强大,就如现在地上躺的那一只,别看它失去了脑子,可过不了多久这尸骨林中的地脉会让它生出鲜活的脑仁,届时它又是一个强大的魔灵,我暂时施法遁去也是为了更好地找到降服它们的办法。” “你和这只大鸟是什么关系?为何它这么听你的话,还停在你的肩膀上,还有!快说!你究竟是何人!我俩遇见你后便险象环生,还差点失去性命,羽凡现在还有些昏迷……” “他现在昏迷不醒,是因为刚才震住了他的风池,百会。”说完黑袍人走到羽凡面前拍了拍他的脑袋,羽凡便醒了。 “发生了什么事?”羽凡眼神迷离,缓缓睁眼,看到灵翘便一把攥住她的手道:“灵翘,我刚才做了这个可怕的梦,我梦到十只可怕的怪物,幸好只是个梦。” 灵翘抚慰了他一下道:“是啊,确实是一个梦,现在没事了。” “那不是梦!是真的,我们刚才碰到死祭灵了!”黑袍人突然一改缓和的口吻,厉声地说道。 “你说话就说话,吓他干嘛!他是我男人。”灵翘道。 “不管真的假的,你是真的就好。”羽凡坐起来,用一种含情的眼光注视着灵翘。 “还好我们有灵鹗,这灵鸟祖脉自于长决,怎么说也有神的血统,所以能震慑死祭灵。然而长久以来被封印在遁灵坞,看守着死祭灵,也难为了这神鸟。” “既然为神鸟,为何会堕至此地?”羽凡道,他表示对此很好奇。 “自宇宙行运以来,先有长决,凝星云为赤焰,筑巢臼,长孤切悲鸣,声音摧开天地混沌,自鸣三声后,天地初成,鸣震六声后,阴阳交际,一生凤凰,二生烛龙,三生赤焰金乌,四生灭蒙,五生重明,六生三青,七生九头,八生魔鲲,九生鬼车,十生奔雉。想必二位应该听过这些神物,它们身若重山,比翼千里,垂翼天地之间,却渺渺不可见。” “这么大,为何不可见?”羽凡道,不知为何提问题的总是他。 “这些神物各有领地,且皆在神域,我辈岂可管窥?况且遇到毕竟会被它们身上所散发的灵力逼退,甚至焚身陨命,还是不见得好。” “既然长决有这十子,还没听到灵鹗和这传说有什么关系?” “足下不知,这灵鹗乃是魔鲲的后代,虽有神的血脉,却不知为何轮落到此苦寒之地。” “所以才有变大的本事……话说你是怎么降服它的。” “我没有降服它,只是我掌握的灵咒多,仅依靠此将此神物暂时供我驱使罢了。” 羽凡从黑袍人淡定口吻的回复中感触到了他的阴寒,这感觉如一把锉刀在他心中刮擦两下,暗示他要小心提防着他。 “能不能让我们看看你的样子,不要以面具示人,大家好歹共患难了,怎么也算朋友了,彼此给点真诚。” “朋友可以做,但摘掉面具就算了,聊作我们相交的真诚。事已至此,还请足下去井边拔出弄色时钟花,我自有他用。” “你有双手,身体也不残疾,为何不自己去?” “足下不知,这时钟花只认你,我和灵翘姑娘都没法取得,否则那花便会瞬间萎去,之后化为一滩毒水再难救活。” “为什么?” “这是命运的选择,去吧。” 一听到命运二字,羽凡觉得责无旁贷,便想也不想地走到井边去了。灵翘觉得有诈,便喊住他道:“羽凡哥,不知他还有什么诡计,还是小心,我怕井中再跳出什么怪物,一定要小心啊。” “放心吧妹子,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我先朝井里骂两句,这些怪物贱骨头,挺怕我骂它们的。” 说完羽凡清了清嗓子,对着井口一阵大骂,难听的,刺耳的,泼妇饶舌似的污言秽语全部从羽凡口中说了出来,大概骂了半柱香的时间后,黑袍人才提醒羽凡时间不多了,让他抓紧采撷,不要耽误时间。 灵翘也只是捂嘴大笑,完全不在意刚才所失去的大量灵力。 羽凡手握根茎,眼中看到弄色花闪耀的光芒眼中遁生玄翳。他无法明辨花蕊和花瓣,这些意象被明透的光搅和在一起,像雾中隐透的灯笼。 正当羽凡用力时,一阵光夹杂着灵魂的意识开始胁迫羽凡拔花的决心。他抑制自己眨眼的本能,看到花心处一个骷髅头从花影处淡出,且随着视觉的适应变的层次分明。这骷髅口吐长舌,目眶空洞,龇牙外露,似乎带着一股邪魅的笑容望着羽凡。 “拔出我,你和你爱的人将在幻灭中毫无价值的死去。拔出我,你和你的人生将就此暗淡。拔出我,你将永铸悲剧,且永世轮回皆不得翻身。这是你的命运,我看到了你的死亡之相。” “你是谁?”羽凡心中不禁惊呼,没想到这花中还住着一个生灵。 “我是谁?我想我还没有名字,如果有,就用你们凡人的文字来形容吧,我叫重婴,虽然这名字听起来毫无价值,和你的人生一样,但今天在这种机缘下你我相遇,你躲不掉我。我也避不开你,世间的亡灵皆被我吸收,死祭灵也不过是我的奴仆,虽然它们目前很强大,但早晚我会超越它们。 我有这个潜质,至今它们没发现我的存在便是证明。在你时日无多之际,我就稍微发散些人性的忠告给你,小心那个黑袍人,他虽然不见得比我邪恶,但一定要提防他。还有你的姑娘,她将在你毫无价值的人生中灰飞烟灭……” “够了!” “怎么了羽凡哥?”灵翘看到羽凡梦出呓语,觉得有些怪异,便走上跟前拍了下他的肩膀。 羽凡垂桑了口气,然后心中道:“不管你今天是胡言乱语还是谶语,我只有拔出你,才能换回我弟弟,灵翘我自会保护她,我宁愿自己灰飞烟灭也要保护她,不信我们就走着瞧吧,至于黑袍人,倘若他无恶意,之后我会和他就此别过,再无交集。” “稚嫩!” 羽凡还是将弄色花拔了出来。首先他觉得最近自己历经奇异之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其次,他颠沛至此,不是听一个骷髅头说风凉话的,况且这骷髅头神情呆滞,目无远遐地望着自己,它虽有鹰视狼顾的野心,但连扭动脖子的能力都没有,可见其窘迫和所说之话的不可靠。 羽凡再定睛细看,虽然这弄色花失去了色泽,但花株却无了殊异之色,只能在空气中展望着孤独,就像自己空灵的人生一样,还未来得及对细微事物的展望,那些迫不及待的矫饰的感触却肆意掩盖,扯去失望的毯子,遮在美好之上。 这便是悲观之人的形式法则,羽凡有时也潜意识执行这场法则,仅靠它,羽凡在毫无价值的人生中仅靠一片木然支撑过去,那片木然从父母双逝的悲凉上扯去,从弟弟婚事至今无着落的未知的遗憾上扯去……仅剩自己尚可支撑的,且羞于暴露在人前裸体般展现于世的丑陋。 他的羞耻心在颓废的人生中得到拯救,并像冬日晴阳下的雪一样迅速升华。 随着黑袍人施展了遁行术,三人便离开了遁灵坞,又回到了云水梁。在那里,羽凡看到了一样在云水中翻腾跳跃的三尸婴,坐在一尾小舟上披着蓑衣一动不动作垂钓状的名叫离娄的尸身。 羽凡觉得这个人如同冬日里潜行在一场冷雨中的雪片,总有一天会印染出漫天飞雪。 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捧着那株弄色花,没有了遁灵坞超密的灵压保护,这株植物不停离散着灵子,一颗颗灵子像蒲公英一样飘落在空气中,飘落进云水梁中,一只只穷凶极恶的三尸婴贪婪地扑腾跳跃将其一口吞下,过程娴熟而贪婪,有些灵子落在离娄的尸身上,晶晶莹莹的,像落雪。 第 19 章 巍宇伏貌 他们愈往前走,两边的云水开始波涛汹涌起来,里面的三尸婴也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发生了变异,从额心至小脑出长出一段鳍,鳍上血脉灵透,发出不太引人注视的荧蓝。 眼角至耳边多了几挂鱼鳃,一张一翕,透露着生命的脆弱与凶狠。再往前走,出现了一片荻芦荡,看似是芦苇,却比人间的更高大粗壮,株株疏直错落,密密麻麻. 每株约有腕粗,皮绽多斑,如娥皇之泪。 上面的苇叶鞭利如剑,刃飞长光,叶脉承于苇身,交相错伏。羽凡看到靠近岸旁的滩泥中有几个腐烂的三尸婴的尸体,脑袋,屁股,胴体,四肢七零八落,像是被什么利刃斩断的。 “了不得吧,这里的狄芦可以肆意伸长苇叶,所有三尸婴跳跃至埋伏中,轻而易举地就被大卸八块,然后化为狄芦的养料。 万物相生相克,三尸婴吃蜉蝣,蜉蝣吸人血,人筏荻芦以修葺茅屋。周而复始,维持着动态平衡。” 羽凡听后并未多言,这些道理他也懂,所谓道理,也不过是吃了许多苦头后所获得的自我安慰。真实的感触会夹杂着错觉,错觉会让人衍生出自以为有道理的想法。 走了大约一里,云水上的雾渐渐隐去,羽凡看到了在一片广袤的水面上有十余里的华美建筑. 更靠近时,这些建筑中传来了声融开悦之声,伏云开泰之貌. 榭偎长亭,作云暖傍霞之状,香栏生隗,生霁彩流光之色。 轩舫妙笔,如出虎头佳作,椒离长殿,高阙殷台,水环小宴,无不出彩。瑶光宫池,飞羽邀月,有伊人俪颜之梦。 更近些时,羽凡和灵翘听到了人语声,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心辽坦荡,看上去皆无萦事挂怀。 据黑袍人说,这十里长的建筑名作揾雪山长牙宫,地处力士的天灵处,伏卧绵亘,有狼牙出云之月长久地挂在这片宫上。 “这里是揾雪山派的修炼之地?为何一片声悦融融?怎么没有蜗人和死祭灵麾下的魔怪,这完全说不通啊。”羽凡道。 “有什么说不通?你听的只是申屠雪的一番言语,可未曾听过我的。”黑袍人道。 “申屠姑娘不像说谎啊,那种情况完全没有必要。” “羽凡哥还记得申屠姑娘,一口一个姑娘还叫的蛮好听哩!”灵翘道。 “没有没有!”羽凡有些凌乱地挥手以示否认。 “话不多说了,我们赶紧进去吧,这里灵压较低,再驻足停留弄色花的灵力可要挥发殆尽了,到时就换不出你的兄弟了。” “我们不是朋友吗?说话这么刻薄干什么?” “是朋友,也是合作伙伴。” 三人沿着水面上铺开的小迳朝前走,只是这里没有了三尸婴,没有了野蛮生长的芦苇,空气中也没有了尸腐气的味道。 水面上绽荷如雪,一点一缀,荷花心出生出许多精灵在空气中游弋,这些精灵指长大小,蜂腰隆胸,皆为女状。 发如黛,鼻如楔,唇若绛云,耳出长郭,青衣蔽体,煞是可爱。 羽凡故意伸出手指引诱,一只乖顺地落在他的指头上,伸手作揖,直答安好,收到回应后,羽凡有些窘迫地回复道:“你好你好。” “羽凡哥,小心不要捏死了她,好歹是个生灵。” “嗯嗯,我会很小心的,荷花傍有荷花骨,佳骨蕊处生佳人。” “这些精灵名唤雨婍,是蜉蝣蜕变来的,有些蜉蝣始终摆脱不了朝生暮死的轮回,然而有些命好,熬过了第二天便有熬过第三天的希望,一年后,经过一场溽暑,这些蜉蝣便会在花心中蜕皮,也便有了这些生灵。” “真是可爱,希望她们长命百岁。” “羽凡哥见到漂亮的都希望她长命百岁。” “我的灵翘也长命百岁。”说完之后羽凡心中咯噔一下,他想起了遁灵坞中弄色花心处也有一个生灵,而且和他说了一些到现在他都极度不愿面对的话。 “羽凡哥也长命百岁。”灵翘有些欢悦道。 “打情骂俏的话就不要说了,这里的人没有情爱,你们还是检点些,不然会触发他们内心的欲望。”黑袍人道。 “什么欲望?”羽凡道。 “男欢女爱的欲望。” “男欢女爱有何不可?不然怎么繁衍?怎么传承生命?” “毫无价值的生命不需要传承。” “别人的价值不需要你来评判。” 走了一段路后,刚才的雨婍精灵消失了,羽凡心中还有些意犹未尽,他想捕获一只装在透明的瓶子把玩,但又不熟悉它的饮食习惯,甚至不知道它有没有月事,料理起来会不会很麻烦。 前面的水面上开始出现了一些泡泡,这些泡泡轻盈地飞跃并相互触碰。 碰在一起变成更大的,这些尚不足为奇,另羽凡感到更奇怪的是,空气中竟然有浑身斑斓的飞鱼在游动。 这些飞鱼身开赤色双翼,鱼肚漂白,银鳞溢光,往来倏忽。 羽凡还是第一次看到能在空气中成活的生物,他想捕捉一只来弥补刚才没有抓到雨婍的遗憾。 但黑袍人阻止了他,黑袍人说,这长牙宫里的一草一木,一鸟一虫皆是公共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所以这些生灵虽然神奇,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否则其它同类会群起而攻之,到时自难消受。 听了黑袍人的这些话,羽凡心中惊出一身冷汗。手中那株弄色花扑簌了一下叶子,有一片花瓣掸落在他的臂上。 透过他的粗布衣裳,这片自带灵力的花瓣化为一滩水渗进了他的身体中。整个过程他不自觉,灵翘亦不自觉。 当长命百岁四个字闪现在脑海中的时候,他的恐惧从裹满思绪的脑袋中提溜了出来,重婴说的那番话像一枚吊钟在他心中摆来摆去。 曾有一阵,他觉得自己但凡从毫无形体的生物处所获得的认知都是虚妄的,然而他忽然觉得长命八岁这四个字也不过是虚妄。 虽然口口声声要保护灵翘,可至今的遭遇来看都是灵翘来保护自己。自己全然无御灵的才能,他甚至不知灵为何物,只知道那是从精魄中提炼得来,稍有不慎便会损智伤神。 正当他被一阵烦乱困扰时,重婴出现在他的幻想中。 那重婴雪发离披,拖肩垂地,露出了自肩胛骨以上的形体。 在幻视中,羽凡发现此魔眼角斜飞,目生黑云,直指丝竹空。面有黧色,腮上行皱,鼻庭陡直,牙龈迸血。 在幻视中,他凝在空气中,肩宽约五丈,横飞水极,给人一种压迫感。或许只有羽凡注意到了他的存在,黑袍人和灵翘毫无感触,各自行路。 “看来你有些相信我说的话,你眼前的姑娘,会让你看清你此生迟迟骋目流眄的是什么?具体是什么呢?那足以让你感念其怀的,会让你变成一个鸡立鹤群的伪君子,一个窝囊废!” “够了!”羽凡心中答道,他的心虚让他抽去了嘴唇肌肉上张合的力道,变的说不出口,像是被魇着了一般,此刻,他心中也在思考自己将来所感念其怀这四个字的答案。 “观念其怀什么?这些事情我压根不去想,活在当下是我所肩负的责任。”羽凡继续补充道。 “痴人说梦!据我说知,你身负灵翘的三个愿望,至今已执行了一个,那就是好好爱她,可是没做到,你心里还在想着别的女人,你想着申屠雪,自寒山龙血林见到她的第一眼你就对她魂牵梦萦,和灵翘欢爱时你还想着她,你是天底下天下第一的伪君子!” “我没有,我只是欣赏申屠姑娘,我对灵翘的是爱。” “哈哈,你就继续承载你的这份虚伪继续活下去吧,等你全部辜负灵翘的三个愿望后,将是我借你身躯出世之时!” “痴人说梦!”羽凡道,一声呵斥后,重婴便如一缕雾散去了。之后羽凡便细汗涔出,如井泄喷涌。 “羽凡哥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灵翘发现后便递给他一副香帕说道。 第 20 章 长牙王宫 远处的荻芦傍着蕴起的烟霭变成黛色,头顶上的茅尖儿闪耀着磷光,想必是有蜉蝣蜕生雨婍。 似是违背了生命规律,已为成虫的蜉蝣在腹器储存满精实的殷血,且染的全身似一个烧的透明的红色铁球时,这些蜉蝣便自裹丝絮,掉垂在芦苇的茅尖儿上。 若能忍得寒潮浸体,全身自闪彤光百余日,且不被跳荡的三尸婴吃掉。最终便在一个雪霰日的尽头,从茧里钻出来,变成雨婍,未被摆荡的苇叶一刀两断的便飞到长牙宫阙旁的水池中,做个采蜜奴。 这算是每个蜉蝣穷其一生的追求了,但万千蜉蝣,十年积累,却不一定苇渡其身。凇眠树成为了它们的寄魂冢。 寒风贬人,透过时间的节点让羽凡从一阵恍惚中惊醒。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又产生了同样的幻觉,或者自己的精神确实有了疾病,以前未犯,现在虽然不频繁却也有三两次癔症。这让他心里有些担忧。人对待不确切的事物的时候就像黑洞对待猎物一样。 脚下的小径愈来愈宽,逐渐与陆地连接在一起。 这地上覆盖了一层很厚的雪,雪中有白色鼹鼠跳动,有时出来张望,伸着脑袋转动着耳朵,一对门牙如两颗对齐的葫芦籽一样,带着叛逆生长的形状。 它们在雪地里像竭泽中的鱼一样蹬着腿儿跳跃,体长约有两尺,腹有柳黄,口衍白浆,半庹余尾左摇右摆,眼若琵琶核,脚踏星辰露。 跳跃轨迹互生环网,一时雌雄难辨。这是雪鼹,这些生物出了颜色,体格,其它皆和凡间的没有什么区别。 渐有人迹,雪如飞蓬。 这里可以看到云水的边界,水边高楼环卧,水中没有了令人观之恶心的三尸婴,也没有水泽畔常有的腐臭,倒是雪荷满映。 这里飞动的雨婍身着五彩水服,与刚才青衣着装的略有差异,她们双睫沾露,绛唇点雪,头生触角,脸若椒草,身有沁然香气浮动,令人不禁心颐。 羽凡想,这次再也不能错过机会了,一定要抓一个回去好好把玩。但据黑袍人介绍,这些五彩雨婍是群居而生,一些雨婍姑娘在花间采蜜,拌以雪露,制成名为寒雪脂的食物。 这些食物可驻颜永怡,所以别看这些精灵面无皱纹,可能已经几十岁了。相比于蜉蝣,她们已经算长生了。 舟来轻飏,云去飘衣。两三舟头有采莲女轻盈而至,她们拎着素盏状花篮,游弋在莲花之间,采弄莲蓬。 这莲蓬挺中好直,硕大翠然,一个采莲女采摘后双手掂量几下后才放心地放在花篮中。 细看,这些采莲女皆貌美肤白,拂弄华容,虽无新燕依妆,却映帘卷芙蓉。她们皆身披薄纱,虽胴体隐现,却迥无人间俗色。 她们是长牙宫的宫女,由于品阶底下,只能干着粗俗的事务,比如采莲,豢养雨婍,并从那里酿得上好的寒雪脂供人饮用。 “乖乖!这么美竟然只是下等婢女,那中等和上等的还了得。”羽凡心中如是想。 前面有凌云台,台上有十余女子列阵而舞。 她们匀身束腰,长发遮眸,剑逼飞寒,一跳三仞高,回身百刺,眼傍秋月,这些女子面有英气,不似刚才的采莲女的娇弱。 她们的剑上缠绕着灵力,仿佛每一击都能将空气刺透。据黑袍人说,这些才算是中等婢女,虽只有数十人,然而却攻守兼备,取人性命全无花哨动作。还未等羽凡和她们打招呼,在黑袍人的一个手势下,这些婢女从凌云台上跳下,然后对着黑袍人拱手而三跪。 “你们几个,跟客人自报下家门。”黑袍人说道。 “我是凌云。”名叫凌云的女子将长剑收在臂后,她发际线出有一颗不太明显的痣,羽凡开玩笑似的想,或许这就是凌云痣吧。这女子除了自带的英气,漂亮,卓荦不凡,仿佛再无其它的特质能让羽凡将其和其它女子作以区别。 “我名唤邀影。”第二位女子略显落落,语言轻松愉快,她的五官修齐有神,羽凡自觉对这女子有一种难言的亲切感。紧接着,羽凡的亲切感在第三位女子身上也找到了归宿。 “我叫霖铃。”第三位女子说。 “我叫暮雪。”紧接着是第四位女子。 “我叫飞露。” “我叫斐陌” “我叫离淑” “我叫婉音” “我叫冷汀” “我叫青瑶” 这十女子介绍完毕后纷纷退去,羽凡带着意犹未尽的神情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 “漂亮吗?” “漂亮。”羽凡的眼光如粘了麦芽糖一样一直张望着她们远去。 “是我漂亮还是她们漂亮?” “当然是你漂亮。”羽凡带着奸邪的笑容回过头来对灵翘说。 “魂儿别被勾走了,我还要留着你陪我过日子呢。” “丢不了丢不了。” 爱情是衣食住行之外的第五件值得让人为此奋斗的事情。 对羽凡来说,他的生活常食不果腹,衣着褴褛,住行飘忽不定,这些为之奋斗的过程中却又极难满足的让他时而抓耳挠腮。 但现在的爱情轻而易举的得到,自己就像顺其自然地流落到一个秋天然后顺手摘下一枚果子一样。 和灵翘在一起后,他将这果子吞的过急,未尝出其味道,甚至不知道尝不出味道的原因究竟是果子无味,还是嘴里的恶臭掩盖了这股味道。但人不同于果子,既然吃了就要咽下,而且过程要表现的酣畅淋漓,大快朵颐,回味无穷。 灵翘的第一个要求说出口后,他感觉她的要求有些塞口,“好好爱着她”这句话如雪地里跳动的鼹鼠一样时有时无,他感激灵翘救了他的命,佩服灵翘高深的灵力,喜欢灵翘姣好的脸蛋和匀称的身段。 总之,灵翘的外在条件没有他不满意的,他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他的爱河中拥塞着挥之不去的杂草,爱情对他来说不过是河中漂流的落木,而自己正是落木上的一个蚂蚁,只是在水流湍急时刻,他觉得这叶子还有用,心有波澜的时候可以得到安适。 他觉得如果当初和申屠雪在一起,和这些漂亮的婢女在一起,只要一起患了难,经历和灵翘在一起所经历的事情,他一样会爱着她们。 羽凡没有看到传闻中的上等宫女,便有一个小童迎来。直呼呼地喊着,主人,您回来了。他的话语透露着与黑袍人关系飞凡的语气。这小童身高五尺,天梭眼,卧蚕眉,度怀凛气,缟衣混素,有飞凡之气。 “最近有没有练漓火咒?小心髀肉复生。”黑袍人拍了他一下肩膀说道,他的手似乎在施加一种力道,试探少年的功力。 “练了,可我练习多次便自感再无精进。姐姐们怕我累着,也不建议我练了。” “这漓火咒要好好练,关键时候能派上用场,关键时候能保我长牙宫。” 羽凡正在纳闷,在他刻板的印象中,修炼的隐士一般都卧居山洞,不求锦衣玉食,宫邸华美,只求每日功力精进,好与别人斗个你死我活,至于争夺什么,可能在将敌人杀死,或死无敌手之际才能知道。 “这是我徒弟,唯一的嫡传。”黑袍人向羽凡和灵翘示意道。 “二位上宾好,我叫隐寒,是幻雪山除了我师父外唯一的男弟子,还请关照。”这隐寒舌透莲灿,彬彬有礼,说话不缓不急,断语有序,任何话语均未哽在喉,好像经过训练一般。 “你好你好,小弟弟。”羽凡还未开口,灵翘便轻快地回复道。 一阵寒暄后,两位婢女从长宫中飞出,她们飞襟敛云,姿态逸放,貌美不可言说。 “秋离,霜未,带客人去歇息。” 羽凡和灵翘真正意义上的进入了长牙宫,这座宫枕落在雪山的一处尖角上,仔细堪位,应该是在一缕好大力士扬起的头发上。或许是诸神的旨意,这些抵角力士头发张若犀角,如凝固的巨浪,这座十余里的宫殿正好附势而上。纵向看过去如月牙一般。 进入后,宫殿中有高大的柘桑,这些书脱离了灌木的本征,约有百株,每株皆有五人环抱,树皮灰凝斑驳。 上有许多斑衣蜡蝉攀附,这些灵虫约有指长,扑翅振飞,红翅叠空,若有一声惊动,便有上万只受到惊吓一起在空中翻飞并发出哗啦的摩擦空气的声音。 这些灵虫腹有萤火,飞动的时候荧光激活流遍全身,每一个都是一盏灯炽,若在树上停歇,荧火熄灭,收住翅膀,整体和黑色柘桑树皮的颜色糅合在一起,无法分辨。 第 21 章 柘桑琼林 树上有虬枝横卧,枝叶繁密,遮云蔽空。 羽凡抬头望,才勉强从树叶中看到渗漏的天光。 树上有柘桑果,皮如荔枝,颗颗约有拳头大小,树与树之间的桑果连成一片,远望过去如翡翠中燃起的星火,这些果子肯定有什么神奇药用,服用一枚想必也能延年益寿,念一二三日去恐失其颐味。 有些桑枝垂落,恐是被寒风所折,羽凡看到地上的桑枝上还有一团果子相互紧挨着,甚是鲜活,于是便佝下身子捡起并摘下一颗,在身上擦拭一番后便一口吃下。 果甘水沥,煞是好吃。 当他想再摘一枚给灵翘时,却被秋离拒绝了。 “先生若是想食,稍后定当奉上,请先生不要捡食地上这些糟粕,恐伤我长牙宫体面。” “不好意思,我这人对吃从不检点。” “想吃就吃啊,怕什么。”灵翘瞥了一眼秋离,也顺手抢过羽凡手中的果子,甚至未曾擦拭便轻嗜一口。 “咦,哥,你别说,还真好吃。”灵翘对着羽凡骨碌了下眼珠,表示还可以再吃一枚,但羽凡回复了一个拒绝的眼神,表示还是听人劝吃饱饭,入乡随俗的好。 这些树两排远去,围合出一条路,路上有玉石铺砌,玉石中有纹血,流彩漫光。奇怪的是踩上去竟有一丝绵力顶在脚心,煞是舒服。 树上有蚕,皆硕大臃肥,每一个皆如一指白玉。 匍匐在树叶上一动不动,这蚕环首人面,有眉有眼,有鼻有口,腮肥脂飞,静静地卧在树叶上享受着长牙宫带来的安适。 这蚕名曰云灵子,每日的任务就是吐丝纺衣。由于脂多味美,常被长牙宫女烹食。 羽凡在长牙宫的第一餐就交代给了这些虫子,秋离和霜未准备好的饭菜有凉拌云灵子,说白了也就是刚才所见的蚕虫上撒了些芥末,细盐,还有酱油。 没想到这里还有酱油,羽凡食不得其法,一阵茫然无措后,秋离试吃一味,只见她将虫子一掰两段,有脑袋的一段扔去,将蛋白状的蚕身蘸了下芥末和酱油,便一口吞下。 羽凡想,这东西原来是熟的,和人间的虾仁差不多,于是也吃了一口,不过他将有人形脑袋的那一端截掉,以免心中衍生出吃人的恶心感。 灵翘并未吃,她选择了一些柘桑果,蘸着寒雪脂吃下,桑果的清透香甜裹满了寒雪脂的流饴,这种味道断难形容,吃了两口三口还是形容不出。 虽然味道不错,但两人都吃的比较膈应,甚至忘记了这种膈应感拎出味蕾的时候会不会犯恶心,除此之外,他们还忘了了另外一件事,他们来此不是为了猎奇,而是寻找灵栅的。 羽凡咽下最后一口饭,发现秋离和霜未早已不见。 他环望四周,发现自己身处的房间空下无物,除了身下的长案,长席,三丈远处的窗台旁有一盏绢素屏风。 屏风上浅浅地透着窗外一袭不停浮动的竹影。 羽凡仔细看,屏风上也有一副和赌坊中一样的画像。 一样的女鬼王,只是这副所绘的更为鲜活,她穿的长袍披离在地。 长袍尾处拖着黏腻的鲜血,四下有三五小鬼凸额黧面,外吐长舌,一顿拥簇。 上面这群魔怪鲜活急了,仿佛无时无刻都要跳出来一样。屏风旁的案几上有一硕大的菩提树盆景,树干上的枝条稀疏地绞在一起,上面还顶着一头稀疏的叶子。 此外,房间中摆放着一樽透明琉璃容器,里面有琅琊寰洞,水月天齐。 容器底部有些水,不停地从中顶出些斑斓的气泡,上空中有飞鱼游动,飞鳍长掠而过,气泡便发出噼啪的声响。 不一会儿,秋离和霜未带着一个人进来了,虽然他也身着华服,玉带束腰,人模狗样,但羽凡一眼便瞧出这是他的弟弟,灵栅。 似乎身体养的胖了些,他的脸明显变圆了,眼睛也变圆了,想必是直盯美女所致。髀肉复生的他,让羽凡顿感欣慰。 从寒山到揾雪山,再到遁灵坞的那段时间,羽凡已不知道似此何日。 但不管怎么说,自灵栅被虏之后,自己提心吊胆,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挂念,此刻他安然无恙,甚至还胖了几斤,也便觉得没什么了。 据灵栅说,他被虏之后便留在了这里,他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的破衣烂衫被人扒掉,也不知道是谁扒掉的以外,其它的事情他均记得。 羽凡和他交流一段时间后,发现他人没事,脑子也没事,虽然没有因为吃了过多补品而变的聪明些。 “怎么只见你,不见申屠姑娘,你们不是被一起抓过来的吗?”羽凡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被吞噬进一个黑洞中,伸手不见五指,后来我就晕了,醒来后就到了这里,在这里每天好吃好喝,无聊时就在这柘桑林中散步,或者捡地上掉落的桑果吃。 这林中的斑衣蜡蝉挺漂亮的,我常将它们掂在指上看它们飞舞,每次我摸一下它们的腹部,它们就撩开翅膀扇个不停,我将它们放在耳畔,吹动我的鬓角,凉快极了。这种无聊感像一条绳子卡在我的脖子上,挥之不去,于是我就自己养云灵子,让它们在我的胳膊,大腿,肚皮上爬来爬去,我喜欢它们在我身体上吐丝的感觉,黏黏腻腻的,非常顺滑,等它们吐完,我就一把将丝皮揭开,刺啦一声,我的胳膊,大腿,肚皮便带去了好多污垢,我都懒的洗澡了……” “你是不是好久没说话了。” “是啊,在这里除了吃喝,基本没人说话,一个个像个木头。” “我问你申屠姑娘呢,有没有打听到一点她的下落,谁让你嘚啵嘚个不停了。” 第 22 章 麻衣如雪 灵栅停止了说话,沉思一番后,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自被虏以后,他的生活内容和他本人被搁置在高大参天的桑林叶中所渗漏的天光中,连他自己都感觉杳渺不见。 他从目前所处的迷桑宫,到迷桑宫一闼排开远去绵延约两里的柘桑林,他在这桑林中每日兜转,听到林中飞羽哭丧般的叫声,时而看到空灵的树间有游弋的飞鱼。 飞羽和飞鱼相嬉,也相食。 他亲眼观察过云灵子之间为争夺配偶权而大打出手,相互蚕食。曾有一阵,这种状况让他少言寡语,后来不言不语,破天荒的长牙宫女主动和他打招呼他也不予理睬,一个人蹲在地上画着不太匀称的圆圈。 天光如一剂奶水落去他画的圈中,云灵子死期将至,一时抓挠不住桑叶也掉落在他画的圈中,除此之外,还有飞羽的粪,飞鱼的鳞,云灵子的屎,斑衣蜡蝉的尸体。 这些东西每天像注定好了要落多少,分别分配到哪一个圈中一样不停地掉落着。灵栅也觉得自己作为迷桑宫的一部分,注定到此处画圈的。 “我在这无聊极了,每天都是这些事情,终于有一天,我沿着柘桑林多走了几步,发现一处被桑林隐着的小阁。我现在还记得那阁叫什么名字。” 灵栅揉了揉脑袋,然后将两只手指合在一起打了个响儿,“飞牙阁,阁中住着一个女子,和申屠姑娘长的一样,只是她独自一人,没有了那些死士,她本人也没有在龙血林中的英气。 正当我要接近时,一个身穿乌裳身披紫衫的武士阻止了我,他在我面前拔刀,居合一斩,将一粗大的桑枝砍断。我看了看断面,整齐如镜,我觉得以他的功力我断然不是他的对手,就果然走为上。” “他就算没有功力,就凭他手中的刀,你也不是他的对手。”羽凡道。 “你是果断逃跑吧。”灵翘也乘机插断道。 “后来我又去了一次,我想着自己怎么也算客人,就想找他去理论一番,我看那人不善言语,凭一张嘴也能说死他,可我再也找不到那个地方,也没有见到那个长的像申屠姑娘的人。” 迷桑宫中的空气有落叶旋几落下,时时刻刻,羽凡都能感受到时间在自己脉搏中抖动。 这里虽如人间仙境,但不如归去。自己不明不白的来到这,也不能不明不白的走。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遁灵坞辛苦采到的弄色花被黑袍人寄养到哪里去了。 他觉得自己和那株灵异之花的机缘还没有尽,这花像大海中的海参嵌在泥里一样嵌在了他的心里,偶尔会有一瞬间,重婴还会出现在他的幻想中。 一个月后,或许是长牙宫的傍秋时节,一阵寒朔的风吹来,地上的桑叶堆了一地,这风从幻雪山的崖角上顺着抵角力士的脑袋倾泻而下,如一阵绵柔的水将长牙宫顶的屋瓦拨动的发出窸窣响动,檐角的风铃相互碰撞发出急促的脆响,声音荡在迷桑宫闱内。 柘桑丢掉了叶子,暴露出一些枝干的空洞。 上面的云灵子有的死掉,却依旧死死的抱着叶子不放,落在地上,被人不小心踩中发出噗嗤一声响,它们如寒冷光景下躲在朱门之外冻死的乞丐一样,无人问津,供人践踏。 斑衣蜡蝉像水一样被吸进空气这片海绵里,看不到它们的踪迹,也看不到它们的尸体。甚至想找到他们殷红的残翅都极难,或许它们已经死了,或许消失了,反正就是看不到了。 即使如此,也没有人去介意,也没有人在意。它们的消失只不过让桑林少了些扑簌声,云灵子的减少也让羽凡觉得这道时令小菜倍感珍贵。 有时他蘸着芥末吃这东西的时候,甚至会把玩一番,看着它人形的脸都觉得清奇,有时他都懒得蘸芥末,生抽,而是整只吞下,那泛溢着海虾味的清香让他很满足。 他的饮食很简单,每顿一盘云灵子,每盘十余只,如阵亡的敢死将士整齐排列,之后羽凡虔诚地对其全部口葬,然后腹葬,最后拉出来水葬,再最后排入便池土葬。 对于柘桑果,仅用于饭后消食,加速云灵子的四葬意识。羽凡想,自己的粪便会被柘桑树吸收,让这灵树更有高大参天之状,然后结出更多柘桑果,哺育更多云灵子。 有一天,羽凡三人依旧如往常进食时,黑袍人不请自来地出现了。羽凡突然意识到这迷桑宫是人家的领地,自己不是这的主人,甚至可能只是个过客。 于是羽凡也只能慵懒地揩下嘴,将上面的云灵子的残肉和挂在嘴角的精油放在背后。 “阁下觉得我长牙宫的风情如何?习惯吗?” “还好还好,那些蚕虫很好吃,柘桑果也很好吃,你的人也很周到,一日三餐,未敢废止,你看,我现在髀肉复生,脸泛油光,此生都没有这么舒服过。”黑袍人这么一问,羽凡倒觉得有些难为情,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到现在却没付人家什么报酬。 说到报酬,羽凡突然想起了什么,弄色时钟花,这花本是遁灵坞所有,自从在霜未的安排下将他放在一个寒冰筑成的霜严宫后,便再也没有了它的消息。 “那个弄色花呢?许久不见,不知它现在成什么样子了,不知道有没有长高些,花期有没有过。”羽凡想起那花为魔株,不知里面的重婴有没有变成实体逃窜出来。而且重婴存在这一问题至今只有他知道,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但又怕引发慌乱。 “那花在霜严宫被我精心豢养着,安心吧。”黑袍人道。 “突然想了起来,你要这花有何用?难道就不怕死祭灵逃出灵坞找我们麻烦,那些魔怪的威力你也见识到了,绝非你我可以阻止的,况且这宫中多为女眷,要是伤了他们的性命,谁来负责?” “这花我自有用处。也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放心吧。” 第 23 章 梦引华序 当晚,羽凡依旧按时睡去,他躺在迷桑宫旁的小阁中,眼珠随着案台上跳动的烛光游弋,左摇右摆,上下翻斜,乜斜半刻后便有了睡意。 在睡觉这件事上,羽凡恪守着一个原则,就是睡前一定要有光亮。如果他在一个下午睡去,晚上醒来,发现伸手不见五指,他定会心情黯然,懊恼自己又虚度光阴。 他将自己对时间的把握和烛光结合在一起,一虚一实,并行不悖地加深他对时光的理解。 此刻,他听着窗外的幽噎泉的响声,想象着此刻应该会有一些树叶斑驳地盖在泉水上,然后被泉眼一顶,树叶的一面便被翻过来,翻过来的一面因张力过大遁入水中,然后在泉眼的动力下如一条煮烂的鱼上下急切翻动。 他乜斜地看着屏风上的竹影,眼光移视到身披赤色长袍的女鬼王身上时,那女鬼的眼睛朝着她的方向骨碌转动了一下,让他寒意顿生,努力地挤出一点胆量再看时,发现并无异样,这才沉沉睡去。 他的一只手安放在灵翘身上,另一只手用于对付睡觉时身体产生的不适,比如眼角干涩,鼻孔滞物,腿肚抽筋,皮肤瘙痒等。 睡去处,百鬼夜行。 一场梦如一场大雨一样在羽凡的脑海中点开。 梦中的时间仿佛可以触摸的到,确切的讲,潜意识中时间以一种破碎的状态萦绕在羽凡周围,让他伸手可及,却又不知道这碎片中能拉长他的睡眠的究竟有多少。 在他清醒的时候,他肯定的知道,很多梦如不相称的纽扣缝在他的腋下,喉咙处,等一些极易因为一些束缚而引起身体不适的地方。 每一次醒来,伴随着梦的消陨,他的落寞如难民一样伴随着一缕光进入他的眼睛中,让他露出难看的神色。 他的脑海中先是出现了年深日久积累在脑皮上,又经过那女鬼王眼神的挑逗而翻涌出来的儿时常做的噩梦。 一只与他本人等高且人头鹅身的怪物,扭着屁股,拧着脖子,扑哒扑哒地追着他。 而他也扭着屁股,甩着手臂作奔跑状,他明显感觉到时间的碎片如逆袭的风减缓着他的速度。 因此他甩动手臂的幅度很大,以此勉强避开那怪物的攻击。 这样的梦后来也做过几次,一旦进入深度睡眠,他就像一个还没画好妆的丑旦进入了这种场景中。 梦中,寒煞的树的老影一圈圈荡开,羽凡跑的时候,总觉得穿过那片老树林,进入灯影幢幢的村庄就能得到解救。 可他总是跑不到,静的比动的还快,动的充满危机,静的常有冷漠,现实却未曾因为窘惧的汗液装满。 这汗液从现实中渗透到梦中,或者由梦中渗透到现实,再或是双向的。 但羽凡总是解不开这梦的意义。这些年,羽凡的速度也快了,后面追逐的鹅怪也消失了,然而总有一些东西在追逐他。 寒夜中凝滞的空气加速他汗液挥发,然后贴着肌肤变成紧凑的粘液,让他身体极易引起不适的部位更能减缓他奔跑的速度。 好几次,他都差点被这样的鬼,那样的怪抓住。 此刻梦中,自己视线中树的老影也如年后破碎的剪纸消失了。 此刻他在一个洞天赤空的世界中。 这世界中仅有一枚老的褪色的月亮和几片离乱且干燥的积雨状的云。 天空翘曲般匍匐在他视野不选处的地平线处。 环山四合,鬼亡兽铤,一切的景致处于动态和静态之间,如冰冷的空气中颤动的剪纸一样。 天上的月亮如一滩水一样铺满天空,暗暗幽幽,如深井一般。 这里没有什么魔怪追逐他,他起初对自己身处这种境地感到有些安心,他也不需要调整他的速度,只懒懒地环望着远处影子薄薄的寒山。 天上凝滞已久却又无半滴闲雨的暗云,还有此刻填满天空的月亮。 他注视着月亮上出现了一个身影,一副长袍先是如一团朱砂在上面泼绘而出,接着长袍的袖口,领口处出现了一副纤长的浆白手指和面庞。 云髻峨峨,再看,飞眉怜星,瞳子晴明,唇貌飞合,但有一丝血水蛭般附在她的嘴角,好像刚刚吃过什么鲜活的东西,但绝对不是口腔溃疡,牙龈出血。 这女子的一对丰乳贯穿了月亮的颜色,显得雪白而可及,仿佛用手指戳动一下便会弹动。 她的身影也如剪影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拖的很长,她的长腿如螳螂,丰腴而有力量,从大腿根部一直翻撩在外,以一种自然的力量施展魅惑的姿态。 身边的小鬼拥趸左右,各自露出异样的神情,有的欢喜,有的忧愁,有的癫狂,有的颓丧,这些鬼掬着女人的长袍,一众灵怪作百鬼夜行状。 远处的山青透了些,时间的碎片以一种有序的格调在山间飞舞。 这些碎片仿佛拥有了意识,这一张搦一片彩,那一张籴一团淡影,优柔地混合着羽凡过往的忧乐来塑化这个世界。 突然,这个女人如死掉一般一下子将手从月亮上垂了下来。 这手映着天幕,在远处的重山上遮出一片阴影。 梦中虽是岑寂,羽凡却感受到了那只手掉落下来的重击声,但又未扬起任何尘土和沙石。她的手自万仞而下,手臂需千人之众握手环合,肘生昙花,一霎而明,一霎而灭。 玉臂上有赤色纹身,恶龙飞虺,争相缠绕,飞牙吐信,血口喷张。 这女人的手似乎不受肘部的限制运动,可以延伸到任意角落。 首先她在大地上前后交替移动着食指和中指,这两根手指如玉葱,削若柳骨,但所过只处地啸山崩,只是羽凡只能看到大地上饱受破坏的惨状,却依旧无法听到声音。 紧接着,这两只手指收住了一只,羽凡还未分辨的出是食指还是中指时,便有一个指甲抠起一片土地,这土地连同自己一起高升起来。 羽凡觉得自己甚至没有这女人指甲的千分之一大,简直渺小至极。 不过他也没有想太多,时间的碎片随着他紧凑的呼吸进入他的肺部,在吐出之际他意识清醒般地将某一片刻留在胸口中。 这一时刻他看到了女人手臂上的龙蛇在凛凉的手臂上穿行,直到游进了女人的颈部,从颈部的领口钻进乳房内,接着最后一条龙蛇贴着女子的乳房也消失不见了。 羽凡知道此刻自己已深处月亮中,从这个视角遥望大地,他突然觉得自己深处在一个深井中。环绕在天边的暗云如杂草般拥簇着,就像一口年深无人问津的老井。 第 24 章 黑貘遗神 月亮中高大殊异的百鬼层层错错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它们的喜怒哀乐雕刻在它们的面部. 这些鬼为青铜像,饰以彩绘,腰围兽群,手执长叉,鸠形鹄面,耳耽肥大,鬓发雄飞,鼻若秤砣,眼若紫豆,头尖颔短,猥亵至极。 这些鬼的颜色更鲜明了些,身体也多了些层次感,因此羽凡看到这数十丈高的雕像确认未曾骇然。 他穿过这些零落的空间碎片,紧接来到一片树林。 这里的树高大参齐,树藤围着主干相互缠绕,盘旋而上。 这儿的树株株均有两米粗,百仞高,树叶搭配着影缝不让天光流下来。树干上除了卧有斑衣蜡蝉之外,再无其它生灵,包括果子。 羽凡想,这里也有柘桑,且这里生长的桑树更雄状,生长姿态各异,只是未见累累的桑果和蝉,难免有些落寞。 时间的碎片摄入他的眼中,一转眼的功夫,树上的桑叶全落了,未落进空中,也未落进泥土里,只是刷的一下全不见了,只有突兀的横枝枕着天光一动不动作百无聊赖之状。 他并未想太多,沿着一个方向准备穿过树林一看究竟,这里的树林不像长牙宫,错乱无序,十米之外便看不清了更远处究竟为何物。 大约走了一里,羽凡掸去身上掉落的斑衣蜡蝉的一层尸体,或许拍打肩膀的力道大了些,这些灵虫肚皮中的萤光流溢出来,让他看上去精光明亮,光彩照人。 前面出现了一座宫殿,未及所处,羽凡便注视到这建筑的构造和长牙宫如出一辙,仿佛出自同一批匠人的手笔。 这宫殿檐角勾跃,宫顶擎开天穹,瓦鳞伏脊,如帝王之邸。 这宫中的匾额上写着飞牙宫三字,怕也是长牙宫的一部分,或者长牙宫,包括自己所住的迷桑宫是他的一部分。 羽凡还未将这个问题考虑清楚时,宫门大开,他自己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朝前推动,这力量迫使他踮起脚尖,收紧小腹,双臂后摆,小胫微躬。 宫中小径迤逦,在高低不平的地面上跳向远处。 径宽约四尺,旁有月桂,姿态痉挛,树高三丈,扭曲成不可思议的怪异形状。 这些树在宫中散散落落,飘荡的月桂花如星子一般浮动在空气中,让身置这一片月桂秋原的羽凡的每一阵呼吸都饱满异常。 每一口气顶着他的血液,加深了他对这如此幽致的景象的欣赏力。 多少年前,他也做过这样奇怪的梦,梦中没有森骇的老树影,没有可憎的蛇怪,没有奔跑时所泛溢的臭汗,甚至没有时间的碎片。 他感觉到自己的魂魄被抽出来,然后以一种惬意的力道塞入某种场景中,那里高树相连,从树上垂下的气根密密斜斜,缠绕在他的脚下。 他可以坐在横着生长的树干上踢荡着下面的死水,水中有鸭有鹅,他用脚趾笨拙地绞着它们的毛,虽能感受到它们的痛楚,却听不到它们叫唤,就像自己被梦魇住的时候尽量在喉管上发力却无任何响声一样。 他沿着其中一条小径走,踩着松软而有弹性的土质,就像自己在年少时,一阵夏雨后,自己将河滩上的沙土踩的流质而稀软,怎么跳都沉不下一样。 身旁的月桂树在凝滞的空气中缓缓扭动着身体,好像有释放不完的应力。 它们的枝杈两旁伸开作旋转状,如人的手,树干也稍稍分开,如人的腿,虽有这种变化,但羽凡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个月桂变成了人形,他头脑硕大,空洞的眼睛是树干开裂露出的天光,鼻子如一颗老瘤,嘴巴大张,拨弄短舌,很努力地挤出每一个字,连成每一句话。 这些话的大意是,它是这飞牙宫的引路人,除此之外便再无谈资,这月桂只顾自个儿朝前走,头也不扭,脚下的根如蛞蝓般游弋。 羽凡站在这些密密麻麻的根形成的辇上,树根环遮,就像身处一个笼子里。 地上爬出一些怪物,一共五只。 它们浑身黑不透光,一团漆色,头大如鼎,身体瘦柴,背部的脊骨突兀而出,脱离身体,长手如猿,一臂两肘,手臂松软如绳,努力地拖行着巨大的脑袋在地上游走。 它们的脑袋和身体不成比例,忽略它们娇小的身躯,它们的脑袋如瓜瓤在地上滚动一番。走路时面部朝下,看不到五官。 羽凡感觉它们在走路时在努力用手拖起脑袋,好想把自己的面庞交代在自己眼前,但大腿松软,手臂绵长,丝毫使不上任何力气。 月桂告诉羽凡,这些东西名叫黑貘,路过时它们可能会抬起脑袋朝人打招呼,打招呼时千万不要应允,否则就会被它们一口吃掉,毋需咀嚼。 若拼命缠着你,一直在你身边叽叽歪歪,那么就不是保持沉默就能解决的了的,这时需要准备说出它们的名字,并大声呵斥一番,它们才会乖乖退去。 慢慢地,这些怪物用全身的力气拎着脑袋朝着羽凡走来,羽凡被吓得使不出力气,无奈地摊坐在月桂的脚跟形成的大辇上,自己如一个被人参观的动物被这些黑貘围绕着。 也不知从哪得到的力气,这些怪物竟然挺起了硕大的脑袋,手臂也变得僵硬起来支撑在绵软的地面上,它后脑凹陷,脑后有五股辫并长长拖延在地上。 额生长角,脸覆面具,上有樱花芸额,眼飞墨黛,一线迷离,作微笑状,抑或是奸笑状,冷笑状。口若莲雾,鼻拟黑曜,面容寒悚。 面具上,鼻下三寸处小口吐露长舌,舔舐着空气和其中飘摇的桂花,每一次舔舐后作咀嚼状,面具像肌肉一样开始抽动,眼角处,额头处,腮帮处均现出因咀嚼而产生的细微动作。 羽凡明白,它们根本没有带什么面具,而是它们的脸和面具一样罢了。它们口中的桂花香一气呵在羽凡的面部。 它们的口气没有恶臭。突然,这怪物的脸上肌肉向脖根处抽动,惨白的面部因为肌肉群拉伸和偏移变的有棱有角。 它们的小口表现出不可思议的伸缩性而大张,两边的嘴角咧到了耳根处,上下碰撞着稀疏的牙齿说道:人在什么状态下会失去影子? 余音未停,便有第二只,第三只怪物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它们的声音如水纹叠在一起,密压压地叠在空气中。 第 25 章 魔花螳螂 时至今日,羽凡都不清楚自己究竟说了多少谎言,也不知自己说实话时心境如何,又是在什么光景下说的。 然而这些怪物的难题是避不开了,按照月桂的指点,要么声撕厉吼喊出它们的名字,要么回答出正确答案。 然而这些名为黑貘的怪物无有典籍记载,也没有听月桂提起它们每一个的名字,想问时又怕自己所问被黑貘理解为刚才问题的答案。回答错误后,被它们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口吞掉。 一些与问题相关的答案在羽凡脑海中翻腾着,什么状态?阴天?树下?石缝中?…… 这些答案飞茅一般拢动着庞大的身躯占据着他的脑容量,然而这些明显与真实答案不相称的碎片顿时让羽凡崩溃。 他捂紧脑袋,一边抑制自己胡思乱想,一边抵御黑貘扰扰的声音。然而皆尝而败,他的思绪变的更乱,声音透过他的指缝粘附在耳膜上不停敲打,将他脑中的碎片震的更碎。 “我不知道。”羽凡最后忍不住答道。 这些怪物依旧舔舐着空气,仿佛要将“我不知道”这四个字咀嚼咽下才能加深对答案的理解。 不一会儿,宫中的秋原上开始拢动出一阵风,这些怪物脊椎骨拱的更高,蜕皮一般从漆黑的身体中钻出来。 它们的脑袋缩小很多,四肢依旧的长,整个胴体匀称有致,腋下生出一副透明的薄翼震颤两下后,就将它们带到高空处。 它们死如面具的脸照旧森然惨白,一线如缝的眼睛,黑色的鼻子,猩红的小嘴紧凑地拥在一起。 它们带着风筝的轻透在空中飞翻,舞弄长臂,口器吐露出一朵昙花。 这花像泡泡一样被它们吹大,不一会儿,这些怪物如粘附在泡沫上的虫子借由巨大昙花的阻力飘荡而下。 它们嚼断花茎,脱离花体,摒风敛翼,变成了身高一丈,身材精瘦,双腿贡献了大部分身高的巨人。 它们扶着花托,樱红的小嘴吐出一把黑色长杵,不考虑面部的惨白,这长杵蒸溢着黑影和其自身融为一体。 巨大昙花的花瓣带着老化肉皮的脆弱而绽开,从里面生腾出一团黄色烟雾,孤烟自直,升到一定高度后又被高空中凝重的气流压下来,伏在软绵大地的低洼处。 紧接着高约十丈的昙花开始喷出一阵赤色浓烟,紧接着烟火喷溢,窜出的火头咬破寒迫的空气,烤炙着空气中飘荡的桂花并发出噼啪的响动。 火若流蓝,绵腾至高空处又如流水般倾泻而下,瞬间燎黑了一片月桂,包裹着羽凡的月桂此刻也逃之夭夭,并丢下一句让羽凡气不打一处来的话:我早告诉你闭嘴的! 虽是生气,但羽凡也认识到关键时闭嘴的重要性,他的坦诚对这群黑貘不过是无知,然而现在五朵高如厦宇的昙花包围着自己,想逃都逃不出去,就算努力朝外奔跑,也不够是在惶恐中增加自己死亡性的举措。 这些昙花如排卵期的虫子不停喷着蓝色流火,黑貘也撅断自己的薄翼,然后将它们安插在长杵的一端。 也不知是施加了什么灵咒,长杵上的双翼极速转动,游刃有余地引动着一团流火,待火团被高速转动的空气压缩至小如拳头时,它们只挥着长杵轻轻朝羽凡一甩,那团火便呼啸而去,到了羽凡身边骤然变成直径一丈的火球,将其包围其中。 其中一只黑貘为了表现出压制性的力量,索性丢掉了长杵,一下子跳到昙花上,然后伸出长手掬一把蓝火放在嘴中作漱口状,在嘴中翻弄几下,将吐未吐,眯缝着眼睛朝着羽凡看。 它扭动脖子的动作提醒着他是否已有了接受被蓝火烧死的准备。 紧接着它腹部微收,脖子后倾,鼓弄着腮帮一下子将那团火吐露出来,这火极速而猛进,火若鬣蜥,摧枯拉朽地在地面上游弋。 羽凡毫无招架之势,而黑貘却肆意挥洒着自己御火的本领。 在火光的映透下,一阵黑影带着行吟之声从羽凡身上腾出。 这黑影身体冗长,拖拽着十丈黑色长袍如腾蛇般在空中游弋。 白发五丈流披在地,此刻的它自腰以上的身形全部显现,除了下半身呈蛇尾状,其它装束均和死祭灵毫无二致。 羽凡想,这魔物第三次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是在梦中以实体的方式出现,它身形好大威仪,面部肌肉紧凑,黧黑凶狠之色恰好和黑貘的惨白之面透露的奸诈形成了对比。 透过透明的黑色长袍可以看到,这重婴有三重脊椎骨,它的一对手臂绵软地绕在背后,各自抽出一把掷在身前。 这脊椎长约两丈,脊骨上满是蒺藜刺,刺刺倒钩,每一枚刺长约半尺,映着蓝色火焰透露着寒栗。 它肌肉紧致而少脂,轻易就表现出力量感。于是它奋力一挥,那只火蜥和火球便被抽的魂飞魄散,黑貘看到这比自己还要高出多丈的怪物不禁后退两步。 重婴的尾巴生出一副毒钳,借由尾巴的摆动朝一枚昙花槊去,毒钳钩住花萼,只一甩,那花如沸鼎一般倒下并倾泻出一地火蓝。 地面上的苔藓和月桂顷刻覆没,被渐起的星火弹在黑貘的身上,迸发出火石之光。 或许疏于防备,或者没给自己的身体施加避火咒,这些刚才还能御火的怪物被燎的四下逃窜,但坏死而惨白的面皮上奸诈的笑容依旧没消失。 重婴此刻将两条脊椎长鞭兑在一起,并搦在手中肆意挥打,鞭通过骨节可以任意延伸,可长可短,鞭上的倒刺时缩时张。 打在昙花上时,缠在花萼上的骨刺牙齿般咬进去,经过长鞭在花上长蛇一般游弋之后,这美丽的昙花变的慘面无期,一时难以恢复。 没过多久,这五只硕大的昙花倾覆在地,如水般淌溢的精蓝之火缓缓熄灭。 这些黑貘在重婴的攻击下退在一处,它们的身体相互触碰,相互渗透在一起,不一会儿,它们变成了头生长鞭,前螯粗利,四翼振展,长脚不停相互磨损的魔花螳螂。 脸上面具如流淌的热蜡敷在它们的前螯上,面具上的眼缝呈现流体状被拉长,在前螯,翅膀上晕出白色花纹,它的嘴点在腹下,一口樱桃般肆意张合,似乎不经口器便可将人吞下直入消化道。 它首次呈现人形,白色粉面透着殷红,极像京剧中欲将登场的娃娃生。 它的眼缝微微张开,眼角上扬,上无飞眉的修饰,因此衬得这双眼更加邪厉,它的小口微微撅动一下,似乎对刚才所受的攻击表示不满。 这人面螳螂身的怪物约和浮在空中的重婴等身,恰逢敌手。 俄顷,这魔怪便挥舞着前螯朝重婴斩去,此刻的它似乎忘了羽凡,只一心复仇,它的攻击简单而直接,分别朝重婴的腰,胸,首等至关紧要的部位斩去。 重婴身段灵活多变,如提前预知到攻击一般轻易躲开。 这怪物更显烦躁,撩开翅膀,收紧长腹并撅动两下,腹上的小口朝着重婴喷出一些铁线虫,这些虫子指粗,且缭绕在一起,虫身满荧。 上有蓝火流动,喷射出来后便可以肆意在空气中流动,可上可下,可退可进,有些钻破重婴黑纱的瞬间呲的一下燃烧开来,顿时将这副长袍化为了破衣烂衫。 第 26 章 飞牙居士 重婴也被惹怒,它撩开长袍,上身袒露,挥动一下手便捋来一把泛着蓝色荧火的铁线虫,狠狠一搦,这些虫子便化为了流水状的荧蓝,顺着重婴的指缝流下,烧得地上的苔藓现出斑驳的黑点。 可他并没有因杀死一些铁线虫而停止暴怒,之后甩了甩手,先是将脊椎插回身体,而后撩动五丈长发,从头皮到发梢处被他拘过的长发如有了生命一般. 这些头发交织在一起,变成了蛇身,狮首的怪物一会儿就将重婴身上的铁线虫舔舐干净并吞入嘴巴中。 这只长发化成的魔怪继承了重婴的暴怒,拾掇干净他的身体后,噌的一下弹到人面魔花螳螂面前. 从它口中,一柄长刃直利利的吐出来并准确地扎到了那魔怪的肚子,不但阻止了它肆意喷溅铁线虫的伎俩,还将它狠狠重创。 紧接着顺势一撩,那人面螳螂被切成两段,下半身保留着未完全死去的神经抽搐蹦哒着,上半身没有了下半身的支撑,一下子坠了下来,翅膀也被折断,只剩一副前螯和几只细长腿无奈地蹬哒着。 紧接着此怪物眼缝合下,变成了一副向下弯的不明显的细线,嘴巴咧到耳根处,不停挣扎的前螯和弹动的细腿也彻底不动了,随着脑袋的一声耷拉在地,这怪物便偃旗息鼓了。 这怪物死后,重婴并没有将其碎尸万段,只在空气中扭动一下身子后,从它的脖颈处自上而下又长出一副长袍,遮住了它袒露的上身和还未变成双腿的尾巴。 之后便遁入羽凡的身体中,此刻的他双眼涣散,神情呆滞,时间的碎片脱离他而去,让他在自己的梦中也无法掌控这一切所发生的事。 自己第一次见识到重婴的魔力没想到是在梦中,而且还未完全成形便摧枯拉朽般地摧毁了强大的黑貘。 就算是身临其境,往往还是在事情发展的尽头才发现自身的残缺。 现实的问题没有诡辩的答案,但择却时刻充满了诡辩。 此刻的光景下,月桂消失了,黑貘消失了,倾身而出的重婴也消失了,地上流溢的蓝火证明了战斗痕迹还未消失,天空上虚假如剪影的云和自己贴的更近,死亡似乎也更近. 一轮萎靡的光影掠过他的头顶,他勉强地抬起脑袋看了看,发现从一片胡拼乱凑在一起的云中渗下来一个红点. 随着梦中时间碎片的有序出现,这红点越来越大,且出现了飘动的形状,不一会儿便显现出一个人形。待羽凡反应未及便落在了他的跟前。 这是一个女子,和自己在地面上所看到的月影中的女鬼王仿像,只是没有了之前所见的哀厉之气。 她身高一丈,身材修挺,面涤幽泉之澈,容焕秋英逆拂,长发飘空,朔眉横风,腮脂如慕秋练,束腰雍华弄枕. 整体看去如蓬莱仕女,虽是漂亮,但鬼气遁体,小额攘凶,又倍感亲切。 凡是漂亮的女子羽凡都倍感亲切,此刻也一样,虽然自己不足其胯,身在眼前只能仰望,但并没有因她是女鬼这一心中潜意识而逃离。 “我乃这飞牙宫的女主人,名唤长居士。” 羽凡还未开口,这女魅便俯身前倾至羽凡面前,两人的脸仅有一尺之隔。 透过这么短的距离,他可以看到她瞳若纺锤,在眼珠中时张时收,她的额头有一枚浅显的昙花之影,看来和刚才的黑貘应该有某种说不清的关系。 “我叫羽凡,是这场梦的主人。”说完之女这女魅也不过是嘴泛羊角,莞然一笑。 之后便一挥手,大地上出现了一副车辇,前有牧羯四驾,它们俨然而踏,蹄荡飞尘. 一双角若弯月,在泛溢的云光的映射下闪闪隐现。 行至跟前时,羽凡发现这些牧羯身高一丈,身披五色流彩,或紫或红,或蓝或白,色阶势微,各种颜色以流火状散布全身。 女魅的手向下一放,这些五彩牧羯前腿跪地,后蹄曲卧,紧接着女魅衣带飘摇,缠裹着羽凡将其放在牧羯上,并示意他爬过羊身进入辇中。 羽凡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黏腻,这种感觉爬在梦的端头,挥之不去。 所以他宁愿恐高症漫过头顶,也不愿钻进密不透风的棺材般的车辇中。 长居士也默认了他的要求,挥袖之间,两架牧羯连同车辇化为散溢的流沙消失而去。 仅剩的两架牧羯身上的流环和肋驱消失,多了一副辔头和笼系,没有了车辇的冗缀,这两只牧羯身舒长筋,紫瞳焕炫,眼睫长而舒离,仅局部看去它的眼睛如善睐的舞女,神情貌合,望之如菊耀秋荣,梅眷冬骨。 羽凡的手扶着它螺旋条纹的长角,觉得只要握紧这双东西任它奔跑时怎么踢荡四肢,高下相跃都不会被甩下来。 再加上它斑斓而宽厚的脊背,自己甚至可以趴在上面睡觉也有辗转身躯的余位。 长居士也腾到了另外一只牧羯身上,她腿根处大腿披露,白皙玉质,正是鸭纺春水,雁返秋肥。 她散开云髻,一袭长发被面前的风吹到背后,并满满地荡落在牧羯的脊背上。 没有长鞭,没有缰绳,两只牧羯在高低不平的秋原上飞渡而过,只消一顿饭功夫便来到了宫门前。 之前远远地望着的时候,羽凡只能透过一片宫宇形成的模糊印象识别出飞牙宫这三个字,此刻他离的更近些,这座宫细微的连檐角上的琉璃瓦碎出几块裂纹都看的异常清楚,但无法再看到飞牙宫三个字。 正当他觉得纳闷时,宫前的一片美人树摇落出浅淡的花影。 这些树高约二十余丈,旁枝横斜,花开云霰,流溢香暖,花间睡有雨婍,一阵轻风吹过,雨婍便梦游般震颤下翅膀,之后又调整姿势在花间睡去了。 树间有宫灵秉烛夜游,这些宫灵身高三尺,腿短臂长,锦袍加身冗垂在地。 首若佛头,头上红色肉髻如重重小山,蜂目外凸,腮上凝脂,鼻若霜坨,口置鸭喙。 手中执灯在美人树下如一粒蚂蚁一样行潜,时时顾盼,留意着飞牙宫可能发生的异常。 它们一共约有五六十只,看到长居士偕人而来便上前去,俯首作揖,一并跪拜并高呼:宫主金气嘉宁,凤姿永谐。 羽凡看着它们只用一口气的功夫便由四下散逸的状态排布整齐,又众人合一般地跪在长居士跟前,虽然他们的身高还不到宫主的膝盖,但每一个脸上均没有惶恐骇然的神情。 羽凡想,要么这名为长居士的女人对其优渥,要么这些宫灵早已置生死度外,如死士一般。 第 27 章 墨池灵魅 “这些是我的宫灵卫,别看它们身材短小,却颇有神通,我的安全全仰赖它们。” 羽凡在想这些行止怪异,森然聚集的怪物究竟有什么本领,竟然有资格作为飞牙宫的灵卫,且仅有五十余人,无论是在宫戍的人力和配置上,似乎都不太可期。 “它们叫什么?好像对你很忠诚的样子。” “它们叫梦狌,是我的丈夫留给我的戍卫,对我衷心耿耿,毫无二心,不管受到怎样的诱惑。” “你的丈夫?难道这飞牙宫有两位宫主?” “这飞牙宫原本是他的,现在他不在了,已被奸人所害的他只留下一副寒骨,而我也被那歹人拘禁在此。现在整个宫中你所见的也只有这些了。” “这些?包括梦狌和刚才所遭遇的黑色怪物?” “黑色怪物?你说的是黑貘吧,那些魔怪本是我丈夫生前豢养的宠物,现在他不在了,那些怪物原本就性情乖张,雷厉张扬,丝毫不受我管制,它们甚至还被那歹人施法,时常攻击于我,还好有梦狌护我安危,刚才又被你全部击杀掉。说起来你也算是我的恩人了。” “恩人倒谈不上,不瞒你说,我也被体内的魔怪所扰,我也不知那怪物是什么时候侵入我的身体的,我也不知道何时他再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一切都充满着未知。 就算我身在自己的梦中,但其情其景皆不是我所控制的,在这里我甚至不能跑,不敢大喘气,甚至想呼呼睡大觉都倍感冰冷。 这世界里有什么呢,除了你,眼前的梦狌,刚才的黑貘和我们所骑乘的牧羯,消失不见的月桂,便什么也没有了,或许我梦醒时才会体会遭遇这场梦境的失落感。” 天上暗云带着烛影修来的寒透推移开,霜离秋苦,羽凡不知道这女子在这寒宫中,无与人交流的情况下过活了多少年,又是靠什么指望过活的。 时间盲动的推移去,没有节点,没有丝毫的节奏感。 孤独的人对时间没有感念,对时间施加在身的钝感毫无感觉。 当羽凡问这长居士在这寒朔的飞牙宫居住多久时,她像笨小孩一样挠了挠脑袋,然后露出憨笑一脸无邪地回复道:我不知道。 或许这四个字勾陈出一丝过往的记忆,说完后她的脸上又泛出苦楚,好像又想起了某个时间的节点所发生的故事。 “我不知道我在这宫中住了多少日子了,我只记得我死了丈夫,成为了这里的主人,然后没日没夜的睡不着觉,甚至感受不到自己还活着。 该怎么说呢,我就感觉的身体被分割出两部分,一部分陈放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甚至她吃饭,睡觉,走路该迈哪只脚,晚上该穿什么裙子,雨后要不要在宫门行走时穿上木屐…… 这些我全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所怀有的自我身上被遮盖了一层东西,让我行路缓慢,甚至要靠步辇。 闲情逸致时我会骑着牧羯在秋原上奔跑,我很享受被黑貘追逐的过程,虽然它们有几次追上我并吓得我心惊胆战,但我还是改不了。 有时胆子更大了,我便一个人飞出去,说实话,我也不知自己何时有飞升的能力的,这很奇怪,就像一个婴孩儿不知自己何时学会奔跑,便忘记走路一般。” 穿过美人树,羽凡便被长居士引入宫中,宫门高约一丈,羽凡发现这宫门显然不太适合她的身高。 待她进入时需上身微微倾侧才能进去,羽凡看她在前面进入宫门时以一种不太雅观的姿势进入,心想,这飞牙宫显然不是按照她的身高筑造的,否则也不会被门上的铆钉刮住头发,差点被门框碰到额头。 宫殿中有飞莲浮动,上有烛花,离离合合。 看到羽凡来,这些烛花拥有生命一般朝羽凡围来,映的他的影子如被剪去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长居士挥了挥衣袖,命退了这群烛花莽撞无礼的举动。 烛花无烟,燎焰飞腾,一只烛花将要熄灭时,一匹指头大小的飞马扑簌着翅膀从明亮的空气中翩然而现。 它飞翼展阔,上下翻动时将身躯一抬一下,白毛耀雪,四蹄踏空。 毛鬃井然飘动,体膘强健,长尾绵至,还未等羽凡观察透彻,那匹生灵一下子钻进了飞莲中。 噼里啪啦如烤炙油脂的声响后,那盏烛花又燎动盛焰,恢复如常,一缕白烟伴随着响动从飞莲中钻出来,正如雪漫晴霜,风染霁月。 询问后,羽凡才从长居士的口中得知这能游走在指尖的飞马名唤蛾驹子,它们平时依附在宫殿上的檩梁上,椽木上,待有烛花熄灭时它们便自觉飞扑而下,填进飞莲之中,充当其燃烧的油脂。 长居士搀着羽凡拾上十余台阶,这让他倍感亲切,他对长居士全然没有君王的架子而感到诧异。 若一个人的心不会因为权势而异动,那么这个人的心势必是孤独的。 透过她白蜡般干燥,寒冷,僵硬的手指,羽凡感受到了她的孤独,时间的碎片将这阵感同身受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形状放在他的面前。 他也感受到自己的孤独,就像一个人蹲在阳光下,就算没有人陪你笑,影子却总会陪着你哭一样。 一滴泪凝在他的眼角,还未被长居士发现的时候他便悄然拭去,生怕久居深宫的她理解了他的孤独,从而不再一个人骑乘,也不敢一个人飞升。 整个宫殿被握在时间的手心上。 羽凡觉得自己的每一个脚印踩过宫殿中的地面后便整个陷了进去,一回头脚印便消失不见,从秋原上沾在鞋子上的泥土也消失不见了,好像自己所处的时空不是连续的,而是片段性跳动的。 时间的碎片之间毫无关联性,唯一将之贯穿并符合某种逻辑运转的东西在羽凡的鼾声中维持着。 时间无知,人却有智,在探究自我认知的道路上时间立下各种标杆,这一处记着过往的成败,那一处标着过往的得失。 久而久之,人也便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以及自己想要的的东西究竟诠释着内心的何种情节。 宫殿中没有高台,没有銮仪,甚至连一个掌扇的侍女都没有。 殿中有一亩方池,池中水色墨染,涟漪黏腻而具有弹质。 一尾飞鱼如幻化的墨汁一样从池中跃起来,跌入水面的瞬间还不忘用尾巴狠狠敲打一番。 一滴墨沾在了羽凡的鞋子上,倏尔消失不见。 池中有水蹩,矫健地划拉着爪子在水面上奔跑,那姿势像是书法名宿进行了不起的创作。 水中有墨色开荷未央。 荷叶冠盖水面,圆滑的形状在水面上微微凸起才让人分辨出来。 总之,这亩方池中的植物,动物的颜色皆和水墨融为一体,羽凡想,肯定是被长居士施加了什么了不得了灵咒。当他想走的更近些以此来看的更细致时,却被长居士一把拦住了。 “你不要靠近,这水有不祥,只可远观,否则会被水中不得了的东西引诱。” 当长居士蹲下来,像一扇门挡在羽凡面前时,他看着这个身材修颀,皮肤白皙,与自己俯仰对望的女子时心中生出惧怕感。 她酥胸中隐露的霜花蛛网般结在一起,封印着长久未释的冰凉。 水底传来了一阵颤栗的嬉笑声,且声音如被噎在一股水泡中,开始憋闷,到发出水面后顿时变的尖利起来。 “姐姐,姐姐,姐姐,我要出去,快放我出去。” “呔!”听到这响声后,长居士肃然而立,脖颈后仰,由于两人站的近,羽凡无法看到这个身高三米多的女人脸上的表情。 第 28 章 长居士尊 绕过这怪异的池塘后,长居士便引着羽凡来到了飞鹭花廊. 这些花无根无茎,无叶无藤,飞鹭叠沓,绕梁翻飞. 但飞过的距离绝对不会离开长廊三尺之外,这条长廊横穿宫殿,极不符合风水。羽凡不知道这条长廊被人设计出来的用意何在。 飞鹭花灵奇异动,蕊中有蜜,两人从长廊中穿行而过的时候,长居士轻轻捋起衣袖,伸出食指,她的指甲有很长一截突出指外,那翻飞的鹭花抖动着身躯落在了她的指甲上,然后吐哺蜜露于其手指上. 完毕后那鹭花又飞起,绕梁不见。长居士撩起胳膊,长袖突滑至腋下,指间蜜送入口中后,她轻轻的抿了几下嘴唇,然后咕隆一声作咽下状,随之便神情焕释,享悦美颜。 “这飞鹭花的蜜算是我的零口小吃,我不想用膳的时候就会来到这里吃上几口,这里的飞鹭花是我的丈夫帮我哺育的……”说着时剩下的话哽在喉咙中,之后便不作言。 “接着呢?” 长居士顾首一笑,传递出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的神情。 渐行时,廊外生云,云隐重山,山下渔歌未满。 这景象和羽凡梦中破碎的回想重行。这个地方自己好像来过。浅梦是人心的放荡,深梦便是人心的理解。梦之浅深取决于人对顾盼之景的恢复能力。 他隐约觉得这里和云水梁的景象毫无二致,只是这里水面更广袤辽阔,云低低的压在水面上,如贴近着自己的丈夫而不愿离开的女人,水中没有三尸婴叽叽呀呀的叫声,甚至连其它生物的声音都没有。 “这里是俟湄梁,是我宫中的御池,在这里你可以洗澡,嬉闹,就算水性不好也不用担心溺水的问题,因为在这里你根本沉不下去。” “为什么?是水都会溺人啊。” “这里的不会,别忘了,这是你的梦,还没有人会被自己的梦淹死的。” “这梁有小支,迤逦至其它地方,延伸的很远了,如出云之水,由于离我太远,也便放弃了那片领域,我的丈夫死后,按照他的遗愿将其载于小舟之上,顺水下游而水葬了他。他死前叮嘱我,一定要将他推的远远的,他不想自己的尸腐气污染这片宫殿. 这飞牙宫本是他的,为了我却出如此生分之语,还不是怕他的腐肉薰坏我的鼻子,其实我不怕,我怎么可能嫌弃他,他活着时,即使没有漱口,浸浴,征战之后一身臭汗离离,我也愿和他睡在一起,我从没嫌弃他体味重,就像他不嫌弃我身材比他高大一样。”说完后,长居士坐在廊上的长凳上,目色涣散眺望远方。 “我想听听他的故事。” 长居士托着腮,由凝望远方改为凝视羽凡,她的眼睛寄托了某种不太愿意表达的想法,但久未与人相诉,这女子也生出了对表达的渴望,紧接着,一些话,不知是她想说的,还是不想说的,均从她口中说了出来。 “他的故事我还记得,不过他的名字我早忘记了。” “既是伉俪,名字又怎能忘记?”羽凡想,难道眼前的长居士只是个爱编造着胡话的寂寞妖怪? 事实上,一些人的名字总会让羽凡陷入泥淖一般的回忆中,这些名字如错落的梳齿让他对事情的归属对不上号。 他不记得除了灵翘还喜欢过谁,什么也不记得在他寥落的生命中有谁喜欢过他,或许有天和灵翘分开了,她的名字也会如同绕过梳齿的头发离开他的身体,离开他的记忆,从此以后,无论怎样在梦中深浅浮动,都无法想起她。 “我的丈夫,他是这长牙宫的王,他靠自己的力量统一了脚下的山峦,土地和子民,之后我便遇到了他,那时的我可没有这么高,大致和你一样。”停顿了一下,长居士继续说道,“即使我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他还一如既往的爱着我,可是后来,他也爱上了我的妹妹,就是刚才墨池中呼唤我的那个。” “你的妹妹?你说那墨池中是你妹妹,可我根本看不到她,她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拘禁在墨池下的。” “非我拘禁的,只是我俩成为了他的女人后,我的妹妹喜欢搬弄是非,终日在他身边摇唇鼓舌,他呀,也是傻,也是笨,也是呆!简直就是个没有脑袋的南瓜! 他为了在妹妹面前炫耀自己的武力,在妹妹的撺掇下得罪了一个他得罪不起的人物,后来他败了,失败之前将一些罪责归咎在我和妹妹的身上,于是便施展灵咒将宫殿中的池水变成墨色,逼我和妹妹跳下去,凡是做过背叛他的事,或者拥有背叛他的心的人都会被墨池吞噬,永远如一片浮不起来的瓦片一样压在水底。” “后来呢?” “后来你也就知道咯,我出墨池而不染,而墨池的水如流动的糖饴一样瞬间裹满了她的身体,填塞了她的鼻孔,扑腾了几下后便被拖拽至水底了,起初我以为她淹死了,第二天我看到一只墨色蜻蜓停在她撅起而露出水面的嘴唇上,她嘴巴轻嗫,喊了我一声姐姐,我虽然也痛恨她,但她毕竟是我的妹妹,我也不希望她就这么孤独终老,可后来我的丈夫死了,我愈发觉得她可恶,便丝毫没有了救她的想法。” “可她毕竟还是你的妹妹。” “我的妹妹?那个婊子,要是没有她弄来的药,我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说这话时,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撩开双臂抻开衣袖转动一圈,赤色深衣上隐在褶皱下的牡丹显露出来,上有螳螂,摩挲着前螯。 “她就是个婊子,为了独得恩宠,她从丈夫的敌人那弄来了什么药,结果被我误打误撞地吞了下去,按照她的话说啊,吃了那药,便会身强体健,而且在吃了药后只会喜欢自己所看到的第一个女子,阴差阳错,那药本来是给我丈夫吃的,被我误食后,我的身体变大了,好在身形未变,否则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嫌弃我,不过话说回来,出于我这样,还依旧喜欢,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变态心理。” “或许你的丈夫只是单纯的爱着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 “我变成这样后,常感体弱无力,浑身冰凉,三餐不下,日渐消瘦,可我却对牲畜热剌剌的献血有兴趣,每次都要喝上一升才心甘,我的丈夫为了满足我,杀死自己的死士,用他们的血养着我。可我知道,我彻底变成了一个噬血魔怪,我可不想变成这个样子!那该死的贱人!误食她取来的药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你其实挺美的,也很妩媚。” “是美啊,我也觉得,可渐渐的他的子民均私下称呼我为鬼王,可我哪里有个鬼王的样子,我没有杀过人,我也阻止过他杀人,可我阻止不了他啊。后来他的子民开始背叛他,让他在与敌人的征战中占据下风。” 羽凡的确觉得她很美,美的出奇,一种容易让人亲近的感觉绕在她的周围,好像进入这个圈子后均能被她的美俘获. 此刻他和她近在咫尺,并且察觉到自己可能是在她撩开手臂时俘获的,或者吮吸飞鹭花蜜时俘获的。 说起飞鹭花蜜,通过她口诉的故事,羽凡又不知道她是如何摆脱噬血症的,不然这宫中也没有血源,所食何来? 第 29 章 华然珠梦 “后来我的丈夫为了治愈我的嗜血症,一个人单枪匹马去找寻解药。” 说着时,长居士略有停顿,她的腔调如装死的小虫在一阵寂静后痉挛一下。 继续说道:“后来啊,据说他赌上自己的身家来换那解药,后来身家输光,包括他的土地和子民,还有富丽堂皇的飞牙宫,可输了就是输了,输了的意思就是,你会对那些原本属于你的东西产生质疑,怀疑那些东西的真实性。 武力上,他不是那人的对手,赌运上,也没有沾得任何好处,后来他神情恍惚的回来,告诉我他输了一切,当时我没怪他,他只有我一个女人了,遇到这种挫败后也只能趴在我的肩膀上呜呜大哭,我也蹲下来,并俯下身子好让他的脸搭在我的肩膀上,他说出了更爱我的一些话。 男人总是喜欢在绝望时表达出自己真实的感情,因为他再也没有力气扯起甜言蜜语,也没有力气扯谎,所以我也相信了他的话。我也告诉他,就算他什么都没有了,我还依旧爱着他。算是他对我这份感情的礼尚往来。” “后来呢。”羽凡听的入神,在喉咙处压了一口唾液后吞食冰块般哽了一下,又轻轻咽下。 “后来,后来他又去赌了,说是为了我。” 说着时,长居士唉叹一声,这声叹息如秋原上刮来的风一样,携带着温度,将她吹到了某个时节。 “后来他继续赌,赌上和我在一起的承诺,输了就和我分开,赢了,不但可以得到解药,还能赢回全部宫宇。” 说完后,她的脸上刮出一片灰白,似有一丝僵死的落寞。“ 后来,显而易见,他又输了,输了和我在一起的承诺。不过待他输了后我才发现,他的赌不过是为了挣回一些属于他的颜面。 他高高在上时,颜面这东西如空气一样绕在他周围,可他又觉得理所当然,失去一些后便又感觉已经失去了,便懊恼起来,一错再错,直到全部失去。”说到这时,长居士的脸微微勾下,露出诡异的笑。 “他想纠集兵力作最后一搏时,他的手下又不愿为其卖命,他一个人只好骑着牧羯,执着长槊在战场上唱独角戏。的确威风凛凛,可后来还是如蝼蚁般死掉了。” 她的话充满了干燥冰冷的口吻,捂在口中将欲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没有融化,听的羽凡感到一阵冰冷。 “他死后,一丝残念将我所居的飞牙宫和长牙宫隔开,一半留在现实,一半入在梦境。 倾覆之际,我看到他的手下死士被那敌人通通灌在水中,变成了人手鱼身的丑八怪,每天只会叽叽呀呀的叫,像极了傻子,留在梦境中的这些尚留一丝对他的忠诚,驻守在飞牙宫守护着我。对了,也就是你刚才所见的梦狌,“梦狌”这两个字还是我起的呢。” 长居士说完后坐在长凳上翘起了腿,她显然不是因为诉说带来的乏累而舒展大腿,而是出于某种必要而将两条玉腿相互在膝盖处压来压去。 她的举止迁就着她的话,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为了迎合特定的情感基调而说的。 “现在好了,这宫中没了他,也没有了为我取血而杀戮手下的惨叫声,甚至连食人的秃鹫都找不到这地方。 自他死后,飞牙宫上的那轮永远长不圆的月牙也不翼而飞了,连同他的死亡一起消失。 可有天我骤然发现,自己连同这宫殿一起留在了月亮中,这个世界的光虽然暗淡,但只要有一点都会被照个通透。 我不喜欢光,不喜欢那反射在宫墙上的红色,那会勾起我的嗜血症,为了我死去的丈夫,我好不容易才压制住,也多亏了他临死之际哺育的飞鹭花,我吃了里面的蜜竟无反呕之感,除了有些甜腻之外没有多余的不适感。 现在你就是把自己的手指咬破,我想我也不会凑着脑袋上去舔的。不信你试试。”说完她便发出咯咯的笑,笑容漾在羽凡心里,挤出一丝美人迟暮的感觉。 即使这样,羽凡也没有咬破手指聊作试探,他觉得这女子神志不清,来路不明,若骤然咬破手指,真要勾起她的嗜血欲就难堪了。 不过他有所思,他也清楚地知道此刻的自己置身梦中,时间的碎片带着种种暗示督促他提出一些自己想要知道的问题。 “我在人间时,也曾身居长牙宫月余,不过所在庭院是飞牙宫中的一处名唤迷桑宫的地方,那里的柘桑和这宫廷之外的一样,且宫中有一小阁,上有一女子百鬼簇拥,那女子和你仿像,不知道是不是你。” “那的确是我。”长居士几乎没有任何的停顿,她的话诱她陷入记忆的深潭里,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我变成丈余的怪物后,宫中的一个画师将我这个所谓的女鬼王画在了素布上,后来被那个贱人做成了屏风,她要时刻将其放入我丈夫的寝宫中,想依靠这幅画提点我的丈夫,我只是个怪物罢了,以此来达成她内心的诉求。” “后来呢?你就任留那幅屏风留在宫中,不焚毁?” “后来啊,我想想。” 长居士陷入一阵回忆中,她扶着腮帮,看着长廊的梁强上翻绕的飞鹭。几只飞鹭从她身边飞过时,她顺势揩了几口蜜,吧嗒几下嘴后顺着蜜涎继续诉说。 而羽凡也一只手肘枕在大腿上,托着腮帮,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像是时刻吸收并理解她所说的每一句话,和话中隐匿的内容。 “烧不毁啊,那屏风避火防水,被那贱人施加了咒术。 不过时间久了,我的丈夫偶尔看到那画时并没有觉得我可恶,反而觉得我可怜,也得益于那贱人的咒术,我的丈夫用咒术将我们藏在了飞牙宫的影子中,而那屏风也正是进去入这影子中的钥匙。”长居士盯了下羽凡,笑了一下,笑容中带着某种将要诉说的真相。 “其实我早在这世界中看到了现实中的你,我还朝你眨了眨眼睛呢,或许你也察觉到了,那不是幻觉,是我在这虚幻中真实的眨眼,我的眼睛便是这虚与实之间的钥匙。 在我进入这浑噩世界之前,我将自己的眼珠抠下来,放在了那幅屏风中,谁也察觉不到,只有你察觉到了。” 羽凡诧异地盯着她望,发现并无异样,她的眼珠还在。 “我的眼球有两个眼珠,奇怪吧,你们看东西乏累时眨一下眼皮,而我则是将眼球骨碌转动一下,前面的翻到后面的脑浆中去,后面的翻到前面来,正因如此,我的眼球中常有血丝,我嗜血的那段时间,整个眼睛如炙热的铁球一般,你说吓人不吓人,我这个样子,也难怪别人说我是女鬼。” “你好可怜。” “哈哈,你这话我就当笑话听了,我承认有人也像你一样觉得我可怜,可我所希望的并非如此。” 第 30 章 夜半皂影 梦汀有吱,声音挂在羽凡的耳旁哼惹起来。 夜半万物免声,可灵翘睡觉时常被梦魇着,一会儿用手刮擦着羽凡的脖子,一会儿用声音摧动着羽凡的耳朵。羽凡哥,羽凡哥的喊个不停。这声音惊惹的羽凡,使他有些烦躁,沉在深睡中的梦突如沙盘一样散开。 那一瞬间,他感觉所处世界像被剔了丝儿的软虾,所有的景象都瘫软地叠皱在一起。 翻绕在廊的飞鹭如冬夜何潜梦的梨白,坠在地面上叠在一起,梦里聚敛在地的风吹一下,它们的身体抖一下,死寂如剪纸,没有了刚才的翩然姿态。 长廊两旁的俟湄梁也东西一翘卷在天上,东来银瀑冲云而落,西去惊洪扶云而腾。 长居士还未说完故事,便立起身子,她扑簌掉身上掉落的飞鹭花,两米长的大腿轻一抬,攒着劲狠一压长廊中长椅的椅背,匀开深衣,矫然出腾,顺着西去的流云之水飞去。 她飞而还上,待飞到高处时又翩然不见,此刻羽凡也体渗虚汗,梦醒丑时。 “羽凡哥,你咋啦,身体怎么这么多虚汗。” 羽凡如浴在蛋壳中的虫子,身上湿哒哒的汗裹满了自己身子,只擦了擦额头,并顺势清理了眼边残存的污垢,安慰灵翘道:“可能是这里的食物不好吃,缺少营养,让我体虚乏累,我们再住两天就走吧,感觉这里也不是我这种人待的地方。” 灵翘应承后便睡去了,阁中的烛光带着黏腻的烛泪已不知行潜至何时。 这里也没有鸡,没有可以报晓的工具。 若是在人间,此刻的自己怕是也要早起做功了吧,他想起自己辗转千里的目的不是游玩的,游玩这个词显然不适合穷苦的他。 当然更不是流浪的。而是收集《涉鬼录》,以完成亡父临终之志,不过许久来仍未有任何进展。对于他和弟弟,时不可待。 羽凡最近养成了严重的拖延症,他的身体很久没有了感受时间的体感,就如早上起床,晚上寝睡也也毫无节制,想何时起就起,想何时睡就睡。 虽然不能想吃什么吃什么,但却想吃多少吃多少,脸圆了一圈,顶的胡茬在那一圈欲起的横肉上炸开。 第二天醒来,灵栅洗漱完毕后照旧地走进了迷桑宫进食,一脚抬进门槛后发现哥哥神情有些异样,精神不但涣散了很多,眼皮儿上也多了些赤印,如被画了一层淡淡的胭脂一样。 惊异感让他的大脑想起了些不太适宜的修辞,“哥,你咋啦,昨天还不是这样,眼皮儿被门挤了?” “你小子!你家眼皮儿被门挤了。”说完后,羽凡可能也注意到自己的眼睛在转动时有沙沙痛感,便支使了一旁的灵翘去拿一面铜镜,一边说一边责怪她:“我眼睛有异样你也不说,你想我变成瞎子啊!” “我觉得很漂亮啊,也很妩媚,说不定过段时间我们就能做姐妹了。”灵翘说罢,将一枚铜镜丢在他身上,羽凡掬住双手,接住后并缓冲一下。 “是不是大哥对这里的饭过敏,这里的云灵子吃不惯,要不今天我们出去找些其它吃的,比如外面的柘桑林中有飞鱼,而且我们都没怎么出去,说不定有其它好吃的,好玩的也不一定。” 一阵感念附在羽凡心头,他装出不太舒服的样子揉了揉眼睛,并问灵栅道:“前段时间听你说这柘桑林中有一处屋舍,里面有一个武士打伤了你……” “是哦,那武士挺厉害的,至今我都不敢去那里了。”灵栅有些颓丧的说,“我看哥哥还是继续吃云灵子吧,就当吃补品了。那里我们去不了的。” “有什么去不了,有什么大不了,怂什么!他有刀,我们还有人呢。” 说完羽凡将铜镜扔在一边,刻意忽略掉眼皮儿的痛感后定睛数了数道:“一,二,三。你看我们有三个人,而且……” “等一下大哥。”还未等羽凡比划着手势说完,灵栅便伸出手指左右摇动两下作阻止状。 道:“哥,我们是三个人,可账不能这么算,嫂子厉害我知道,可以和那会使居合斩的武士匹敌,除此之外先说我,我呢,从小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不喜欢打架,被人打时我也从不还手,你呢,最多是别人打累了替我扛会儿揍,结果你我都鼻青脸肿,所以你和我加在一起最多算半个废人。 我们一共有一个半人,而别人是有两个人,而且那个像申屠雪的姑娘至今还不知是不是其人,若是,此刻心境恐生变化,也不一定会和我们站在一起,若不是,那便是你死我活。生死未卜。况且此刻我们是在别人的地界上,若是因此生事,恐被人骤然驱逐。” “驱逐怕什么?走就走!我还不想寄人篱下呢!”灵翘道。 “嫂子就是这个暴脾气,可出门在外,关键是能忍,能忍才不会风餐露宿,饥肠辘辘。” “你嫂子就这个脾气了,废话就不要说了,我们今天就去那里看看。”羽凡道。 翌日傍晚,他们早早答安秋离,霜未,借口宫夜寒彻想早早睡下。 约过了几个时辰后,柘桑林中的飞羽不再啭鸣,树影透着天上打来的光落了一地之后,他们便按照商定的时辰身着夜行衣潜行。 灵栅依靠上次隐约的记忆带着羽凡和灵翘在柘桑林里左转右拐。 他们如迷失的獐子绕了好大一圈,终于,在远处的抵角力士的侧颧的标示下,灵栅才想起了那处小阁在何处。 地平线上翘起在天空之上的左弦月张弓开在抵角力士的头顶之上,月影如蜡,似被精致地抹在天上一般。 力士的轮廓在月光的漫映下毛毛剌剌,羽凡知道,那应该是山头上的凇眠树稀稀拉拉地绵延在山的崖角上造成的。 几枚星星带着被夜晚施加的寒意闪着淡光,它们是那么稀疏,在一弯巨大的弦月旁显得那么微乎其微,一会儿闪,一会儿灭,好像时刻要被弦月的白色光芒擦拭掉一样。 夜色默垂,一阵风出来,刮的人通体寒彻,羽凡感觉每阵风吹来后,从他的左耳进,右耳出,之后便什么都听不到,伴随着一阵耳鸣,他还以为是天边崖角处抵角力士的鼾声。 真不该穿这种临时赶制的夜行衣出来,然而这夜也不算黑,透过远处三五米依旧可以将身影与夜的颜色辨析出来。 前面的柘桑越来越大,越来越密,这和灵栅之前所描绘一样,明确了方向后,他们不再因为该在何处转角而争执,大家都变得沉默起来。 前有地势浮动,明显可以感觉周遭的树木顺着月头缓缓向后拉去。树林运动起来像绵软的布一样,不一会儿,一片柘桑林被扯到后面去。 前面露出一片开阔的水渠,渠中月影依旧那么硕大,闪闪约约的从岸的这头映到那头。 渠宽约十丈,绵延至崖角尽头,渠的对岸有一棵皂荚树,树好千尺,上面的皂角牛角般大小,闪闪密密地挂在树上。 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渠中都没有皂荚树的影子。这让羽凡一众感觉十分新奇,灵栅也纳闷,心想着,虽然之前是在浑噩状态下找寻到了那处阁子,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有这些景致。 第 31 章 濡女瀛妖 皂荚树其影如魅,无论怎么尽力看都看不到真实,上面的皂角在风中相互碰撞,发出风铃般的悦耳响动。 偶尔会几颗皂角豆从树上扑哒掉下,又咕咚一声掉进渠中。 水中有鲛人翻跃,映着月光通体殷红,和传说中一样,她们上身人形,下身鱼形,背部有迥起的鱼鳍,鳍张如刃。 其中一只跃起来时分明用背上的鳍一击将皂角豆切成两半。脖颈以下的鳞片约有指甲大小,随背上扭张的肌肉闪现出赤色光辉。 它们的每一次翻跃都为淡淡的月光增加了不少带动感。由于它们游姿迅捷,无法进一步观察出它们的体征,正当羽凡看着它们怅然的时候,一只美丽的鲛人坐在渠中的暗汀上,用尾巴甩弄着水面,丰乳凸起,腰锁肥臀。 她扭着身姿,一只带有蹼膜的手枕在脑后,呆呆地望着天上的一弯弦月,她的臂膀上鳞片闪动,手抚着黑色长发,长发上埋伏着月光,不仔细看,不知她是头上披下的是头发还是月光了。 她哼着歌,歌中诉说着大家都听不懂的语言,可能是鲛人的专属语言,但羽凡愣是听到了一种凄怨之感。 这鲛人长约两米,大约在汀上唱了片刻后,便有几枚皂角飞矢般朝她砸开,每一枚均不偏不倚的砸在她的脊背上,脑袋上,之后便从了不知名之处传来了一阵喑哑的叫骂声:“该死的畜生,赶了多次都赶不走,非要把你们抓住炖了。” 声音落罢,那鲛人满怀委屈地扑腾一声钻入了渠中,接着皂荚树上坠下一副软梯,有一个身形佝偻的妇人穿着松大的袍子顺着梯子下来,由于她身材矮短,每次都要敛一下荡在梯子上的衣服后才敢迈一步,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下来了,怀中还抡着一个硕大的木盆,剩最后一梯时,她干脆一下子将木盆扔在满是石砺的岸上,一些石子被木盆挤压后嘭的一下被打入渠中。 “这群畜生,抓住了非把他们炖了不可。”她又蠕动着被岁月割破的嘴唇自言自语道,然后她撩开下面的裙子,岔开双腿,身体微躬,又把木盆捡起,从她用力时脸上拧在一起的皱纹看,那木盆颇具重量。 令人瞠目的是,她走到岸边,只从衣兜里拿出一捧皂荚甩在岸边平坦的白石上,然后又从木盆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白色面具,在水中一阵翻弄后又搓了搓皂荚,洗甩之后放入木盆中。 紧接着又拿出一副红色面具,照着上面的方式也是一通洗搓,洗好以后她站了起来,双腿绷直,双臂扬起作舒展身体状。 待她将短小的身躯如豆虫般舒展至最大时,一枚皂角落下来,不偏不倚的砸中她的脑袋,又有一枚落下来,不偏不倚的砸中她的背。 她猛地扬起垂耷的脑袋,眼睛瞪着皂荚树大骂道:“畜生,早晚把你们煮了!”骂咧一番后又无奈地摇摇头,抱起木盆将要离开。 她的脸沟壑纵横,几乎要每次都用力气才能将垂下的眼皮挑起来,她的鼻子塌陷在脸中,不仔细看已浑然不见,她的嘴唇干涩开裂,并不停蠕动,好像在咀嚼着什么东西。 不过她说起脏话的样子远比她走路利索多了,看来还有几年之期了。 头发稀疏而湿漉,如未退干净毛的鸡,不过她对此并不在意,还刻意将头顶上寸发不生的头皮露了出来,在月光的映衬下光亮秃滑。 或许她骂的不称意,又对着弹跳进水中的皂荚所泛起的水纹开骂,骂了一会儿,渠中的水开始汩汩作沸腾之状,羽凡一行就隐在对岸的柘桑林中,并未感觉到温热。不消一会儿,渠中伸出两条水柱在渠的两岸搭起拱形,两条水柱之间相互穿插出许多水丝,不一会儿就出现了一座浮在空中的水桥。 “来都来了,还不赶紧过来?”老妪怀抱着木盆并作顾视状,她的眼皮儿像挂在了突突的眉毛上一样,眼睛中露出寒利的光。 羽凡心中一抖,他的腿被老妪的呵斥声不自主地向前抽送一步,灵栅和灵翘也受到控制似的向前迈动一步。他们并行而走,挽着手踏过水桥。 走过来后,一行人又拾回来意识,然那老妪早已抻着脖子瞪着眼立在他们面前,距离约有一尺之隔。还未等他们反应过来,老妪身体如僵,一动不动,脖子却灵活地转动着。 “你们所来何事?一直躲在暗处鬼鬼祟祟,信不信我把你们炖了!” 待羽凡一行彻底反应过来时,这老妪身露长尾,颧骨前凸,额头后倾,双耳从鬓下翻开如犁。 脑袋变大一圈后,脸上的褶皱全无,皱纹中残存的污垢还着有痕迹,一道一道在滑腻的脸上纵横交错,额上有细鳞,鳞片延伸至眉下处便消失了。 干涩的口中翻弄着长舌,她的头发也长出许多,浓厚致密,晃动着身子漾着裸露的丰乳如舞女一般。 她的前爪灰质,细长,肱处有一团肌肉,臂上有一圈白鳞,爪上有蹼, 牙齿尖利,长舌外吐,约有一尺长,尾上有斑,似章鱼的触足。 虽披着长袍,身体却如眼镜蛇立着,高约两米,这么近的距离,让羽凡一伙不禁骇然,并作两步后退,想逃跑时却发现后面的水桥消失不见,渠水波澜不惊。 她的尾巴上钩着一柄利刃,刃上不停有液体滴沥而下,明晃晃的剑越过她的头顶朝羽凡一伙一掠后又收到尾巴后面去了。 看着她的身形,体态以及举止,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濡女瀛妖了,相传中,这魔怪居在水畔,常洗涤衣物,也相传她喜欢把人的心抠下来,放在水中刮擦几下并用皂荚洗揉一番,坏人的心被洗的更浊,好人的心涤荡一番后便破了脉,然后这濡女像吮吸破碎的番茄一样把血液吸干。然而现在这濡女只抱个木盆洗涤两张面具,看来传说和具体所见还是有区别的。 “你是濡女吧,和传说中长的不一样。”羽凡恢复了冷静,眼光在这怪物身上打量一番后开口说道。 显然他这话如钓在马头前的稻草一样吸引了她,她的眼睛突露出来,好像一不小心要掉在地上,她三角形的牙齿像磨石一样摩擦着长舌。 “传说中的我是什么样的!”她一下子绕到羽凡背后,说道。 “传说中的你仙姿逸纵,体态非凡,然而今日一见……” “今日一见如何!”濡女又贴着羽凡绕了一圈。尾上钩的剑像一枚柳叶翻腾着。 “你自己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什么是镜子!快把镜子给我!”说完这濡女便又绕到羽凡跟前,抓着他的衣襟说道。灵翘见状想跃跃动手,却被羽凡阻止了。 “那不就是咯,你自己去看。”说完羽凡指着眼前的长渠说道。 第 32 章 水魔化形 濡女用蛇腹在岸边划拉着石子,一步一挪地走到渠水边。 此刻的空气可以轻易就被细微的响声扎破,稀稀落落的石子被濡女的尾巴挪开一条窄窄的垄沟。 她依旧抱着木盆滑移至水边,依旧坐在那个平坦的白石上,脑袋诡异地伸到水面上,想要找寻些什么。 她呆呆地忘了一会儿,发现水中除了有一弯硕大的弦月却什么都没有,此刻没有鲛人的跃动和皂荚豆咕咚落下而产生的涟漪。 “这里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说完便转过脑袋,她的眼廓背对着月光,黑洞洞的,如一尾秋刀鱼。 “你再盯着看就是了,自己的样子哪有这么快就出现的?你的影子此刻正在镜子里梳妆打扮,整理好仪容才会出来看你。” 于是濡女又老老实实地盯着水面看,或许是累了,她便伸开双手,托着腮凝视着水面上的弦月影。 此刻,羽凡一行拿出一副蒺藜网盖在濡女身上,这网本来是他们用来偷偷猎取桑林间游动的飞鱼而准备的,以此来调和口味。 这网是灵栅的最爱,生怕丢失,所以他时刻带在身上。 濡女还未等到自己的影子出现便被网住了,她如痉挛的小虫在网中挣扎,不一会儿就被上面安插的蒺藜割的皮开肉绽,其实灵栅也想不到为何当初要发明如此残酷的工具,当初明明为了是增大飞鱼的捕捉量而逐步改善至此的。 濡女挣扎一番后,身体如河蚌的肉变的极为稚嫩,不一会儿就化为了一滩水顺着磐石流进渠中。网中只剩一件赤色锦袍和一副木盆,木盆里的两副面具湿哒哒地贴在木盆壁上,观之良久无甚异样。 “羽凡哥,这怪物看着倒有些本事,不会就这么死了吧。”灵翘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死了,可能是暂时消失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提高警惕。” 时至寅时,渠中的月亮消失了,但皂荚树的影子却显现出来了。 水中开始溢出一丝浅浅的流沙,升至高空后如雨般洒落下来,刮擦着羽凡的脸痒痒的,这流沙干涩,毫无濡湿感。 羽凡觉得怪异,因为从脸上划过时,沙凝如水,拖拽着他的汗毛,在凄寒的夜中,为他的皮肤增加了一些黏腻感。 沙升腾起来,水也升腾起来,一个蛇形的庞然大物披离着渠水一跃而起,浑身透露着清亮的水质。 通过她,可以看看隐隐透透的对岸,这怪物依旧如眼镜蛇一般挺着身子。 头大如碾,身高五丈,眼睛寒透,双耳外挺,丰乳上有一圈圈水纹,映着月光闪现出一团彩晕。 她的额头和臂膀上隐约有鳞状水纹。此刻的她将尾上的利剑撅下并放在手心,猛地朝羽凡便是一探。 大喊道:“乳臭小儿,竟敢欺诈于我!今日将你碎尸万段!定将尔等烹而食之。” 时间在皂荚碰撞的风铃声中突如火镰打出的明火闪动一下。 回过神来,岸边那棵高大参天的皂荚树消失了,唯独有它的影子倒映在水中并作蟒蛇般蠕动。 濡女的身体不停有流水充溢着,变的越来越大,不一会儿渠中的水全部被吸入她的体内,此刻的她背负着渠水化成的流袍,像一只笨重的蜗牛,浑身湿漉漉,手中的剑也锋利而绵动。 渠水干涸后,水中的弦月也映在她的腹上,发出的光透着她身体上流动的水纹闪着银色玉辉,她体内的皂荚被她身上的水纹击打一番后依旧发出悦耳的响动。 此刻的她身高百丈,羽凡一行在她面前不过如麦穗大小,她手中绵软的利剑不停挥舞着,时刻将人斩成两段。 长牙宫五更天的煌钟鸣振。 第一声顷刻流满山间,啸若山虎,一刹之间可以感受到万物的战栗朝人心处涌来。 羽凡听到这一声鸣振后,体内的血液如饥饿的小虫翻涌着。想必灵翘和灵栅也是。 第二声如飞蝗倾夜,一瞬间又将夜间残存的宁静啃噬干净。 这一声如开水泼洒在血液中翻涌的小虫身上一样,一瞬间就感觉到血液凝滞,又顷刻蒸发。第三声奔若狡兔,还未触听到真实便消失远去了。 一共三声,之前夜睡深沉,未曾听到钟响。 濡女听到这三声响动便惊异不堪,她扭动着脖子看了看左右,又看了看夜色,唯独忽视了低低在下的羽凡一众人。 看来她心里也没有在意他们,只是将他们当做小虫看待了。 一颗流火奔势而过,她的舌苔上便开始粘惹出来一些羽凡都感觉生辟的词语,说了没几声,她的身体开始挥发出火荧,每一颗荧光银白透亮,似乎能从中看到水滴状透明的东西。 这些火荧如夏日的阵雨,不消多久便升腾至天上,最后如千万朵蒲公英叠在一起顺着那流火消失于天际了。 此刻,弦月和皂荚树的影子均消失了,干涸的渠中只有一些密密堆叠在一起的石子,渠中的鲛人也遁了形体,估计是化成火荧也消失于天际了吧。 “这就完了吗?我以为要搏斗一场。”灵栅走到磐石前,捡起蒺藜网,叠在一起并藏于怀中说道。他神情淡然,仿佛已司空见惯地看到了这诸多怪异的事情。 一些竹笋从渠中密密的石子中顶起,它们笋皮翻拨,一层叠着一层裹着笋苞,约有半臂环抱粗细,不消一会儿,它们攥着脑袋就顶出了一尺高。 赤色的绽皮开裂并发出群鸭啄食般的响动,笋尖上开始露出明火,火焰殷赤,在空气中飘摇若羽鸿。 火光燎的空气发出咝咝的响声,那感觉就像是万虿吐信,似要掠食一般。群竹开始扭捏着身子作螺旋转动,蜕去身上的赤色笋皮,顶着烟火伸到空中,这些竹枝脉相贯,彼此连在一起,竹尖上的明火也连在一起,远远看去如飘荡在寒风中的苇茅。 竹林的叶子晶耀如水晶,被寒透的空气挑动,发出风铃般的声响,简直和之前的皂角相互碰撞所发出的声音如出一辙。竹节上有斑驳的珠泪之痕,赤若玛瑙,衬得翡翠色的竹节多了一些高贵之气。 竹林开合之间出现一条小径,径旁有一口井,羽凡等人行至井旁听到了从中传来了鲛人不清不楚的歌声,那歌声依旧的凄怨,没多久井中又传来了叫骂声,重物坠水的咕咚声,还有沉闷的风铃声,和竹叶碰撞而发出的形成了对比。 第 33 章 冷歌安砦 井沿旁卧一高石,上面草书行运,写着:妄声渠,三个字。 让羽凡看了直纳闷,明明是一口井,为何叫做渠呢,名字怪异安能得知?井唤渠名又安能解惑? 此时灵栅抻着脑袋,看着眼前的景象惊讶地说不出话来,然而又磕磕绊绊地说道:“哥,这个地方我之前来过,但走过眼前的小径就可以找到申屠姑娘所在的小阁,她家就在这竹林中。” 还未等弟弟说完,羽凡拉着灵翘的手早已沿着小径拾步而去,灵栅也紧随其后。 竹尖上的赤色火光将林间照的通透红亮,每一缕光在生长致密的竹林间不停窜动,任何角落均一览无余。 羽凡甚至可以看到赤色笋皮上弹唱的火蟋蟀,一声惊动后,那蟋蟀便跳荡一下如流火消失不见了。 此外林中还有闪着磷光的瓢虫绕着竹林翻来翻去,有躲在笋皮之下甲壳重重的鼠妇,这些鼠妇也浑身荧赤,听到一些响动便将身体打起成一个球,装死不动。 竹节上有百足蚰蜒,有弹动砍刀的螳螂,有身材肥满的山跫,有蜘蛛,有马陆,有草蛉等一些常见或者常见但叫不出名字的小虫。 这些小虫的腹部,头部,或者百足的长腿上闪动着赤色荧光,有些竹节,竹叶被他们爬的满满的发亮。 这种拥斥着诸多虫子的竹林没多久便被三人带步而过,它们身上散发出硫磺似的恶臭,让三人难以忍受。过一会儿他们便穿过竹林,来到另一个天地。 “奇了怪了,我上次来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虫子啊,真是奇了怪了。”灵栅拍着后脑勺,一边摇晃着脑袋自言自语道。 “算了,可能你那次来是白天,此刻确是夜晚,情况不太一样。” 竹林外有一片樱花林,绵延纵阔约摸三五里。 此刻梦入冬香,樱花树开的花绕着笼岚如凝滞的棉絮,一阵夜风潜入,裹在林间的花瓣飞蛾般舞动着。 从树前绕到树后,从树后又辗转至人的面庞处。花瓣上有细纹,飘摇在空气中时,上面的纹线缀着的金光会顺着眼皮儿闪动一下,两下,闪动四五下时已蓦然坠地。 被一阵风转起后,又舞舞腾腾地飘在空气中,千万片花瓣舞的有序而笼统,映得夜色发白。樱花树株距约有五米,每株皆如琼牙之璧。 株高约十米,花容有出云之色,枝干拟虬龙之态,月傍星偎,迷彩照影,香花囚榭,冷歌安砦,雾隐重霰,流霜踏梢,斑路迤逦似蛟龙出波。 渐行时,花林中有龙吟之声,喑哑潜动,和着空气中浮斥的花瓣从极远处传来。 羽凡想,此处土地低洼寒彻,尚有樱花开出三月之姿,若有游龙也不奇怪了。只是一路行来,遇见的魔怪也不少,但龙这种传说中的神物还真没见过。 相传此物也有法天象地的本领,大的首若磐山,身若长河,未能一时窥得全身。此地樱花林绵绵长长也不过三五里,览其全貌应该难度不大。 往前时,羽凡注意到前面迎来的樱花树越来越粗也越来越高,花茂相连结合在一起,株树旁有卧石,石上生发,观之如俯卧的白叟,其中两个磐石约摸棋盘大小,且中间摆放着一个棋盘, 棋盘上约有数十枚棋子,摆出犬牙交错,互相渗透的局势,像是一场棋弈开局不久。棋子如缩了身子的虾子,一枚枚皆考究地摆放,仿佛每下一子皆考虑良久。 石上有花影婆娑,不知何时何处传来一阵咳嗽声,那两个磐石开始动若皮板虫。 先是抬起脑袋,后又伸出四肢,确切说是六肢,当它们完全立起来时,羽凡只见它们身披白甲,白发背梳,赤眉流髯颇有仙风道骨。 身高五尺,眼泄白露,口泛腥痰,面若童颐,鼻塌星潭,龟形人状,时而攥起拳头敷在口处作轻咳状,边咳边语曰:“睡了一宿,此刻夜风潜昼,不知何时才能将这弈局下完。”说时这棋局对他们来说像是某种责任。 “不管何时下完,但总是要下的。”说完这两个由白发磐石长成人形的老叟坐在樱花树干上,那树干被压的吱呀响动且低垂到地上。 “老先生,此地为何处?”羽凡见此两叟面无恶色。 两叟不闻不见,继续下弈。羽凡见它们如聋子一般,又不忍心打扰二遍,便携灵翘和灵栅前往观弈,想必能从棋局中看到玄机。 这棋局排布高深莫测,让不着棋道的羽凡一脸茫然,这棋盘上的黑白子一阵的消失,又一阵的出现,仿佛永远下不完一样,羽凡看着它们的手细嫩光滑,不像是老者该有的肤体。 “这俩老怪,是故意装作听不到的吧,难道是个聋子?”灵翘的脾气被这二叟的不理不睬所引发出来,想伸出手拍打一下它们,却被羽凡一下子抓到手阻止掉了。 然而灵栅不好落寞,早已作好事者伸手去破坏棋局,他将一枚白棋子跳到黑棋的纵深处,顷刻间。那白棋灰飞烟灭,他还来不及吃惊时,棋盘上的所有棋子均化为花瓣纷飞至空气中。 那二叟也从恍若的异世界中察觉到什么似的,怒目而视羽凡一行,身体一通伸展,顿时又匍匐在地,它们的脑袋拧着脖子从背上的壳中伸出离谱的长度。 一下子,它们像扒了皮的兔子露出了肉色的胴体。此刻,它们身若四脚蛇,约有丈长,龙首而鬣白,腮凝晨露,呵气吐雾,身上的鳞片铜钱般大小,无角无须,骨形奇异,眼质斑白如瞎子,唯靠气息捕捉人的位置。 这两只由二叟变成的四脚蛇似乎不能飞游,只能腾着沉沉的地面之气在樱花林中穿梭,腾跳的机运好了,也就跳到樱花梢头处,之后又顺着被夜风遣散的樱花缓缓落在地上。 它们长牙枕唇,利爪遒劲,仿佛空气一抓就破,黑夜一抓就透,它们身子上积攒的肉质增加了它们身体运动的机动性,翻转撩拨,无所不能。两条四脚蛇如太极中的阴阳鱼绕在羽凡一行周围。 “原来刚才的龙吟是它们发出的,好在它们看上去不难对付,而且恶意也没有那么大。”灵翘摆出防御的姿势,身上绕着紫色雷电,烧的花瓣如黑色的蚊蝇一般在空气中扰动。 第 34 章 暗羞林中 “灵翘不要冲动,这两个应该是智灵,还有灵栅,快跟它们道歉,刚才告诉你不要惹它们的。”羽凡拽着灵栅并一把将其推到身后,自己顶在这两条四脚蛇之前。 然而为时已晚,这两条灵怪相互配合着游弋到羽凡背后,一把衔住灵栅并甩了一下脑袋就将其扔在了一棵樱花树叉上,想必是长牙宫的饮食增加了灵栅的抗击打能力,他感受不到痛,除了受到些惊吓,身体并无异常不适. 他搓揉着腰肋扳着树叉又站了起来,还没站稳,这两条四脚蛇又游动过来,尾巴又狠狠甩在他的腰上,就这样,灵栅又被丢到树叉上。这次他感受到自己的腰肢上有很强的钝痛感,便也懒得动弹,趴在树叉上。 奇怪的是,此刻的灵栅已完全丧失行动能力,这两条四脚蛇只围着他不动,并未腾出手攻击羽凡和灵翘,此刻灵栅心中有种冤有头,债有主的感觉,灵翘也深有同感,但好在是自己丈夫的弟弟,自己的小叔子性命顷危,又怎能不救。 灵翘摧动灵力,引出一只浑身披着紫电的麒麟,这麒麟相比尸骨林时的体格小了不少,像是这麒麟可以根据敌对情况而调整身体大小。 紧接着,灵翘勾动了一下手指,这麒麟身上雷毛靡张,成千上万片的樱花贴着它的身体紧紧绕动,让这只身高约摸两米的麒麟显现出紧凑的实体,细致到它的鼻,口及蹄叉。这麒麟在两只四脚蛇尚在地面上缓缓逸逸的游走时,便一下子跳过去,咬着其中一条的脖子并将其甩到很远的樱花林中。 那片被击中的樱花林被激荡起一阵涣散的花瓣,花瓣贴在四脚蛇掉落的鳞片上,那四脚蛇登时又恢复如常,并仰天而啸,又攒一口气将许多花瓣吸入口中,然后抬起头,朝着麒麟奋力一吐,花瓣便千刃万刃地朝着麒麟飞去,那麒麟顺势一腾,躲开了这片飞刃,飞刃无情,轰倒了一片花林。 另外一只也作樱花吸吐状,这两条四脚蛇的攻击像龙卷风一样相互交织,飞刃环抱着麒麟,不一会儿便将麒麟刮擦的无影无踪。 “好个四脚蛇,竟然还有这般神通!”灵翘此刻大为光火,她捋起衣袖,又摧动灵力幻化出几只麒麟,这些麒麟拈着花枝,朝两条四脚蛇交相吐着雷弹,不一会儿便将其打的千疮百孔,可无论怎么攻击,总会有一些花瓣陨落在它们身上,一瞬间构成它们身体的组织,肌肉,鳞片甚至骨骼。伴随着一阵嗷叫,这两条四脚蛇并无两样。 花瓣的绵动隐去了夜的风骨,此刻花林中也暗也明,花影中突然跳出一个颇有风骨的男人,这人身姿花寒轻透,缥缈无踪,一阵丛影晃动后,便如止在蕊中的蜂停靠在羽凡一行面前。 他身穿蓬莱水服,发髻轻拢,面靥如雪,和着纷落的花瓣不失女人味儿,但他鼻下一撇胡子如一绺黑云贴在上面,匀称而得体,细看,腮上胡茬稀疏,虽边幅不修,却给人一种利索的印象感。 与此同时,他出手亦比较利索,两个手指贴在一起弹弄了一下,那两条四脚蛇便腾起身子游弋而来,顺着身躯扭动,缓缓变成两柄软剑落在这男人手中,剑长四尺,与这男人八尺身高极为相称。 他双腿微微开裂,戟剑而指道:“你们是何人?为何会私闯暗羞林?知道该当何罪吗?” 羽凡一脸漠然,也不知该当何罪,这一路行来,生生死死的,对于意想不到的生命威胁早已处之泰然。何况这里尚属长牙宫的领地,自己的生死恐怕也轮不到眼前这个颇有年岁的中年人做主。 “大哥,就是这个人,我之前差点被他砍到。” “原来是你,那天没有教训你今日又带同伙来,看来是不死心吗?”此刻这男人将剑指向灵栅,另一柄藏在身后以作防御。 “阁下勿怪,小弟当初精神浑噩,误打误撞来到此处,况且此来一路凶险,他这个德行怎么可能来到这,想必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见到我的真身就不算误会了,当时我离开暗羞林去柘桑林采撷桑果,没想到便遇到了令弟,我以为是飞牙宫那个人物派来的探子,便想将之灭口,没想到被令弟逃脱了,今天你们来至此处,只能一并做我剑下之鬼吧。” 刚要发动攻击时,羽凡便伸手一挡阻止道:“你这个人怎么不讲道理,问题都搞不清楚就一通打杀,这和流氓有什么区别,我观你气质儒雅,灵动飞凡,没想到竟然如此莽撞颟顸。”此话一出,那男人便作犹豫状,收起剑来。并将两股剑合为一股,放在背后。 “我们一路行来,碰到了传说中的濡女,那魔怪厉害异常,我们差点死在她手下,可后来那魔怪便化为荧火流逝到天上去了,想来如何也不会来到此处。” “濡女?竟有这种机缘?”那男人有些诧异地说道。 “如何机缘,令公子如此吃惊?” “足下不知,那濡女是被人从蓬莱捉来的魔怪,我本蓬莱方人,知道那魔姬的厉害,她常喜欢在河边洗衣服,可洗来洗去也不过是两副无法洗净的面具,那面具一副叫白般若,一副叫赤般若,那是她的儿子夭折后从他们尸身上揭下来的脸皮。这面具附在生物身上,会化为了不起的魔怪,你们没有被那两张面具附体也挺万幸的。” “是啊,煞是奇怪,那濡女用皂荚洗了那两张面皮后也不过是露出阴鸷的面容,并未用那面具对我等施加妨害,不过奇怪的是,那皂荚树却映在入渠水中没有影子,煞是奇怪……” “足下不知,当时的你们身处长牙幻泊中,那里虽是二维的结界,但你们却可以感受到三维的真实,那皂荚和鲛人都是真实的,不过本身身处幻镜中,看不到影子也就不足为怪了。” “可后来,那皂荚树,濡女,渠水均消失了,又是何道理?” “哈哈,足下勿疑,在此处看到这种景象不免会让人少见多怪了。”那男人扶了扶袖口继续说道:“这长牙幻泊本是这揾雪山独有的景致,遇到危险时,人躲在里面便能隔绝踪迹不会被人看到,那濡女被那个男人捉来后,由于一时无处安放,侥幸被其逃脱,遁到了长牙幻泊中。这幻泊有一个特点,但凡有震动便会破坏里面的构造,所以你说那濡女,皂荚树变成荧火流逝,想必是受到震动的结果。不过无妨,稍些时刻那幻泊又会在原地出现,这长牙宫的煌钟不知敲散了多少次这濡女的住处。” “想必她也是身有难处的女人,但确是个魔怪。” “不必感慨了,再遇上对你们来说或许是一个不小的麻烦,你是没见过那魔姬的厉害。我是见识过的。因此才将暗羞林藏在幻泊背后,所以那濡女累死她也进不到这个世界,就像人的影子只能出现在镜中,而无法出现在镜后是一个道理,况且以这幻泊为掩护,那男人至今也未发现我和我家小姐的行踪。” “先生口中所述的那男人是谁?想来很是忌惮的。”羽凡问道。但这男人默不作声,再无言语。 第 35章 山夫子君 天露大白,横在天边灰白的云在夜与昼的交际线中露出浮影。 揾雪山的高寒之气总是在早上催动晨风,从地面上挂到地上三尺高处,却卷得落英飞入缥缈之间。 或许已经五更天了,这个时候若是在凡间,除了殷勤的小贩戴着晨露挑着扁担行走在去集市的路上,还有年迈无力的打更人敲着铜锣四处在街巷中,用厚重沉闷的嗓音报喊时间外,恐怕再无其它声息了。 揾雪山没有打鸣的公鸡,唯有三五声带着节奏的煌钟会惊到睡眠人。天上的月角也露出了惨淡之色,但依旧还是那么大,不一会儿,月牙变成了云白色,并在晨昏线上变的模糊起来。但凡对生活格致的人此刻也该起了。 此刻的樱花林比昏夜中望的更透,如一个穿着轻罗的妇人轻易就被窥见了绰约的风姿。 林中生有白发的磐石未随晨曦的到来而发出响动,或许是还未成精成怪吧,抑或是没有受到高人的点化,或者灵咒的摧动。 樱花瓣永远落不完地铺满树与树之间的小径,卧石,杂草上,但唯独掩盖不了地下三寸处虫豸的鸣声。这些叫声彼此相和,一片连着一片,樱花林除了花影的婆娑声,虫鸣声,晨岚之息声,枝干轻唧声,亦有陌路女子的轻咳声,这咳中带着娇病感。 羽凡判断,肯定是个富家小姐,她挑着一个糊着白纸的灯笼,纸透昏烛,还未见人便映的一片樱花林发出橘色的芒光。渐晰时,那女子身约六尺有余七尺不足,身着披风现回雪之姿。手探袖绒,左手挑着灯,右手揽着披风以免被花枝刮擦。 她青丝披散,微掩靥容,眸逆轻寒,唇驾腮红。虽然模样不似龙血林中那般凌厉,但羽凡一眼便认出这是申屠雪。初见一眼,他的心像是流水中的石子,正波澜不惊处猛地被一个浪击了一下,他的眼睛变的有些直,几秒钟后,或许他自己意识到这样直钩钩盯着一个人未免有失体面。 “山夫子哥哥。”还未行至眼前,那女子便撩着披风,蹑手蹑脚地在脚下高低不平的小径上挪动,身姿有些娇弱,这让羽凡怀疑其究竟是不是申屠雪姑娘。 眼前的男子看到这女孩儿变的有些惊慌起来,他一边自言自语着不该惊扰小姐的话,一边挪动身步,只一瞬间功夫便来到了那女子面前。他掺着她,如一对难舍难分的情人。 “你身体娇弱,大伤未愈,为何醒这么早,不如多歇息些,伤才会好的快些。”这名叫山夫子的男人扶着她并接过她手中的灯笼。 “我睡不着,听到了些响动,怕有异样,所以便来看看。” 羽凡一行也来到二人面前,还未行礼,灵栅便冒失地上前打招呼道:“申姑娘,我们之前见过的,你忘了,当初……”还未说完,羽凡便朝着他屁股踢了一脚道:“什么申姑娘,这是申屠姑娘,一上来就这么冒失。” 申屠雪看到三人前来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她心想,如此之地,他们是怎么找来的。但还未等她开口,山夫子便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讲于她听,以她的理解能力,很快便释然了。 顺着樱花林便行至一砦中,砦上岩石堆积俨然有秩,上有一小阁,约有亩余,这小阁上有匾额,名曰落英阁,与这樱花林凋落的繁华极为相称。 至门中,羽凡发现里面的摆设极为简单,有三五桌几,有驳漆陋窗,厢房别致地设在一旁,若推开窗,可以看到淘不尽的樱花浪在空气中滚动。 “这就是我家小姐的住处了,想起来自上次我将她从那个人手中解救出来,也只能安置在如此简陋之处,想来真是辜负主人所托。”山夫子引导羽凡一伙来到后,不禁感慨道。这时申屠雪由于又泛了晨困,或者是不识礼仪,又回到厢房中睡去了。 “我家小姐新伤未愈,还望见谅。” “我知道,上次我弟弟也被你说的那人掳去了,他皮糙肉厚,倒是没什么异样。不过话说回来,这姑娘不是有一众手下吗?怎么没见到,你应该也将其解救出来了啊。” “解救什么,我救小姐一人就心力不足,何况他人,那些人是我调教出来的,想必不会招出我之所在,若是招出,也是死不足惜。” 说罢,山夫子在门堂中央吊起一个黑色砂壶,壶里煮沸的水冲出壶嘴,流出淡黄馨香的液体。他从几下拿出几副熏黄色竹制茶具,倒了半满,推予羽凡一行饮用。 “这也算得上是陋室茗了,说来惭愧。”山夫子苦笑道。 “茶是好茶,室非陋室,一切都配得上花间人。”羽凡说道。 “话说回来,上次在龙血林中遇到你家小姐,他自报是雪山派人,可我来至此地已有遑日,只见到一片绵亘数十里的宫殿,这俨然不像是一个门派的财力可以达到的。且那宫女无侍卫,女眷也少,不像是一个宫殿,那宫殿的王又不知是谁?” “足下不知,这揾雪山广袤百里,可不止雪山派,这山麓的北面是雪山派,那里地势高奇,地冻天寒,可以延缓人的寿命,也适合修炼。我家小姐本是那门派中人,但她历小便经历了雪山派至今让人噤若寒蝉的灾难,我家主人为让她避过此厄,让我将其送至人间,在人间时,我传授其门派心法,剑法及做人的道理,又培养一帮死士保护她,本来以为这样就能保其平安度过一生,没想到我家小姐心结还在,之后她做的事情想必你们也知道了。” “话虽如此,申屠姑娘虽是可怜人,可她猎取囚狰真的是为了封印灵骸吗?”羽凡道。 “足下看来知道的事情比我想象的多。”说完这山夫子站起来,双手叉在腰肢,临风而叹曰:“那灵骸是雪山派的灵脉,这许多年来,雪山无地震山崩之虞,全靠它守护,可后来灵脉崩溢,殃及雪山人,至今不知那事件的罪魁祸首是谁,后来长老门又犯了一个错误,欲想开起阵法封印灵骸,但那暗雪天罗大阵自开派以来没有人用过,阵法启动时,便召唤出了传说中的死祭灵,那些启阵的也变成了魔怪,我家小姐之所以想得到囚狰,想必是有人诳她。” “诳她?我看申屠姑娘不像是个没有权谋的人,谁人又能诳的了她?”灵翘插嘴道。“那囚狰是我寒山的灵兽,没有它,我们也得生灵涂炭啊,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别人。”说完后那山夫子一阵脸红,急忙赔礼道:“想必我家小姐也是被人利用,况且囚狰神兽也安然无恙,这位小姐就不要责怪我家小姐了,责备在下便是。” 第 36章 居合之刃 众人交谈时,茶水不停地散发着悠然的清淡,门外的一阵樱花瓣被风狠狠地推进阁内,在火炉散出的热气冲溢下又四下跑出了门外。 晨早的寒气贬人肌肤,羽凡贴着火炉感到一阵一阵的冷,他摸了摸灵翘的手并问她冷不冷,灵翘只摇晃了下脑袋,说道不冷。羽凡觉得她手凉如冰,便脱掉自身的袍子道:“我热了,帮我披会儿。” “这长牙宫之主是谁?感觉雪山南被他经营的相当凋敝,我们来时,这里的饭馆,摊铺等其它杂货店均无繁忙之象,不像是一个国家该有的。” 山夫子将手背到背后,或许太多的风刮的他有些不适宜,便转过脸道:“这长牙宫的主人名曰离娄,后来和人赌局便输掉了整个王国,可笑吧。” “离娄?就是云水梁之上的那具干尸?” “云水梁?你们竟去过此处?”山夫子突然大惊失色道。 “怎么了?我们不但去过云水梁,还去过长牙宫,还在那住了大半个月。里面的人对我们不错。” 还未等羽凡说完,山夫子便厉呵一声,樱花林中便有一阵龙吟山呼海啸般涌来。灵翘察觉到到山夫子的杀气,早就抱着羽凡和灵翘跳出了门外。落英绕动,那两条四脚蛇冲着樱浪袭来,山夫子使了一个眼神,那两条四脚蛇便交相攻杀,但灵翘反应灵敏且召出三只麒麟防御,因此攻击皆为徒然。 “说的好好的,也啥突然动手?还讲不讲道理!”灵翘指着山夫子骂道。这时申屠雪也被惊到,她身着披风从厢房中出来,想问个状况。 “山夫子哥哥,怎么了?为何突然就动手了?” “小姐快避下,这些人是和那个人一伙的,今日定不能留活口放他们回去!”说完这山夫子便腾出双手,那两只四脚蛇顺势变成两股剑游至其手中,那山夫子左右手拎的剑,其锋无垢,其形遁影,挥动起来便什么也看不到。 “没想到在这里可以看到无影剑法。”灵翘将羽凡兄弟二人置于身后。也从一个麒麟口中抽出一柄剑,准备以剑斗剑。 “灵翘你要小心,这剑舞动起来看不到,杀机重重。”说完便对山夫子呵道:“我说,看着你像个讲道理的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你怎么知道我和你口中的那个人是一伙的?” 不由分说,那山夫子便攻杀过来,动起时,他踏樱而过,花瓣如舞动的飞蝇沾在他的鞋子上,他轻轻用脚一碾,便又腾至更高处,准备冲刺而下。此时,他两手中的剑合作一股化为一刀,刀身颇有唐刀风采,这刀柔姿妙曼,刀身上缭绕着纷乱的樱花,他先是一挥,这些樱花飞刃般朝羽凡一行打去,灵翘御动麒麟吐出雷弹将其消陨。 但还是有一些冲出飞烟打在樱花树上。 接着又挥了一刀,刀引龙啸,只一击,一缕淡波在空气中擦出火纹,火纹现四脚蛇相,交相冲织朝灵翘打去,灵翘且战且退,羽凡和灵栅紧急地疏通着后路。 “把命留下吧!”山夫子又呵了一声,这时他踩着舞动的樱花停在空中。 他的身影如蜂攒动,一时间,这有一处,那有一处映着空气明灭闪动。看不清楚哪个才是真身,还未看个仔细,这些身影一簇而上,灵翘躲闪不及,只能靠本能又召出几只麒麟,此刻她感觉精力有些不济,如此眼花缭乱的攻击让她有些无法应对。 林中的风在一阵阵攻击中抽动的更猛烈,此刻日出已在山角上露出半壁,天上的云也裹满彤色,颇映晨景,此刻那弯弦月早已不见,浓密的樱花林在晨旭的映照下像搽了蛤粉一样。风牧着落英从地上弹起,随着林间的风抽送,游荡在被人迹破开的小径上,披落在林间的生有白发的磐石上。 一时应对不及,灵翘的胳膊被飞刃刮擦了一下,她啊了一下便摧散了自身紧凑的防御状态,接着她的手臂上又被划了一道。羽凡看到灵翘受伤,心里大为恼火,又大为羞愧。此时他大呵一声,如震啸山林的猛虎一般。 他这一声吼,把灵翘镇住了,也把山夫子震住了。山夫子愣在空中,此刻闪动的飞影也一下子不见了。不过他很快回过神来,抠开剑柄,一把刀又变成了双股剑,声色俱厉地说道:“将死之人!”说完便撩动双剑,从消失的剑影中飞出许多锥刺,每一枚约十厘长,刺若琉璃,飞动起来浑然看不见影。此刻羽凡护妻心切,又大吼一声,那些飞针皆被其震碎,且一瞬间化为粉末倏尔不见了。 一只露出上半身的魅影竦峙于花林之间。它肩宽两丈,头若车辇,长发五丈披离在地,这样身形的它,体态和梦中时一样大小。 此刻羽凡也不关心这魔怪是否只有自己才能看见,他怒目而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山夫子。刹那间,羽凡眼神一动,那重婴抽出缠在腰间的长椎,狠狠地朝山夫子打去,这一击为风,还未骤然而至,重婴便划着长椎又掷出另一击,这一击为火,两击合奏化为一击火刃顷刻间攻到了山夫子面前。 山夫子灵巧迅捷,一下子躲开了攻击,只烧的一片樱花林燎起火焰来,精蓝之火未受林间抽动的风的影响,没有蔓延到其它樱花树上。只有被攻击处的花枝上有火苗悠然浮动,火苗每燎一下,上面流动的樱花瓣就刺啦一下灰飞烟灭了。 “羽凡哥!你怎么了!”灵翘看着羽凡身上浮动的魅影大喊道,这影虽无实体,但每一个攻击是那么真实,每一击皆浑厚有力。 羽凡眼神呆滞,如闭塞耳目一般一动不动,此刻灵栅欲上前拍醒他,却被重婴飘动的衣袂甩了一下,只一击便将他击晕了。 “果然也是个怪物!不过和他比起来又能怎么样!啊!”山夫子似乎也燃起斗志,他咆哮而战栗,丢掉手中的双剑,合起双手念动灵咒,不消多久,樱花林中生有白发的石头皆呼呼啦啦的立起,化为四脚蛇在林间游弋。 其身迅飞,聚在一起,盘在羽凡周围并呵出喑哑的龙吟。这些四脚蛇显然比刚才山夫子所御的那两条体格小些,口中衔着的獠牙也更稚嫩些,但架不住数量有百余条,汇在一起也是股不可小觑的战斗力。 这些四脚蛇踮着浮在地面上的落英盘动,每时每刻像在寻求最佳攻杀契机,由于分布密集,围合紧凑,相互盘动时刮擦着身上的鳞片,发出叮铃的声响。 这时山夫子进一步摧动灵咒,这些扰动的魔怪体态顿时膨大,齿牙尖利,四爪擒英,身悬半空,扰动这樱花林的一处乾坤。一时间,它们腾跃而动,攀附在重婴的身子上,有的用四爪抓着它的衣襟,有的用利齿咬着它的黢黑的肌肉,有的干脆趴在它的额头上,打算顺势钻进它的眼睛中。 这时的重婴为了应付爬满全身的上百条四脚蛇,先是丢掉长椎,而后饶有节奏地将脸上的四脚蛇清理掉,吞入口中,咀嚼两下后又感觉腥臭不堪,便一下子吐出其尸骨,啐在樱花林上又掸飞一片樱花。 接着,他不紧不慢地将身上的清理掉,用枯手一把捏碎,这些四脚蛇在它手中发出抑扬顿挫的挫骨之声,并沥出一把骨血。 “我的雪螭!”山夫子大呵一声,悲哉痛惜道。说完他便念咒将几条残存的几条雪螭收入袖中嗔嗔念道:“想来你们跟着我未有半点前途,唯一的爱好就是对弈帮我找到小姐的命数,没想到你们的命数竟身销当下,怎能不让我痛心疾首!”说完便捶胸顿足,哀嚎起来。 “事到如今,就同归于尽吧!”说完,这山夫子便须发横生,鼻挺如槌,其似鹰钩,怒目圆张,额骨兀凸,赤面皱腮,嘴角驾耳,虎牙外翻,甚是丑陋,他全身的骨骼涨大一圈,变成了身高一丈的怪物,身负大铠,手持长刀。 其胸铠立举,足缠脚沓,武装严备。踏英滞空,引居合之刀。刀长两米,寒芒披露,映着朝阳发出苍凉的红光。 他体格虽大,但身影渺动灵活,一瞬间便来到重婴面前,欲朝其闪烁精蓝之光的眼睛刺去,攻击未至,便被其伸手挡下,刀刺入其手心约半尺,未流一分血,但重婴疼的作龇牙咧嘴状。还未等山夫子拔出刀,重婴的长发早已将其裹住,山夫子每挣扎一下便裹紧一分,他挣脱不急,飞快地拔出刀将长发斩断,踩踏着樱花跳至更远的空中。 “山夫子哥哥!”申屠雪大喊道。这山夫子向后一转身,可憎的眼睛中露出一丝悲悯的光:“小姐,这才是我的真身,对不起。”说完又施展居合术,此番攻击意在一击必杀! 重婴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它额生犀角,眼角飞扬,利牙撩唇,顺着脸上的皱纹生出一些红纹。蓦然间,它伸长脖子,腾着磨盘大的脑袋朝山夫子攻去,同时,口中还吐出一些骨刺稳稳准准地朝其掠去。 “既然你这么喜欢攻击我的眼睛,那就攻击好了!”这声音沉闷如豺,这是重婴第一次幻化于世间所发出的声音。 其影如魅,纵使山夫子的攻击多快都砍不到。反而山夫子中了几枚骨刺后便应声倒地了。 “呜啊啊……你这是用我最擅长的招式来攻击我吗?真是耻辱啊。”山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未想听其聒噪,重婴继续伸长绵软的脖子,想一口将其咬成两截。 “羽凡哥!你就放过他吧!”申屠雪扶着一株樱花树喊道。 第 37章 樱下回·雪 申屠雪遥指着羽凡祈求着,此刻,重婴身着的寒纱透着风中滚动的花影,它敞露的上身呈现透明状且冉冉飘动。 红云在天穹上蹀躞,一会儿便如浆糊一样涂满了天空。太阳发出红润而紧凑的光,照的云彩发明隐透,远处的寒山上趴着几条细长的云,僵硬不动,云戴在抵角力士的头顶上,如淬了一个红色冠冕。 雪山上一串绵绵亘亘十数里的凇眠树发出银白的光,整体看上去如一条打着光的火镰。积雪沉在山顶上,给人一种寒涩感。长牙宫的煌钟响起了,一共响了五下,第一声打好了沉闷的样儿,后面几声顺着第一声,梯次之间灌满了整个揾雪山,荡声盈余片刻,整个世界又沉寂良久。 樱花林的花瓣回转如雪,风刃刻开樱花的残香,不聚精会神的嗅一嗅还真的嗅不出个所以然。此刻的申屠雪随着扰动的花姿,拖着疲倦的身影呼唤着,希望眼前这个骇然大物能够手下留情,放过山夫子。 然而重婴只不过是伸长脖子在空气中摇晃两下,毒利的眼神并没有一丝怜悯。它的下巴前凸,一排钢锯般的利齿耽在肌肉稀薄的唇上,脖颈上环绕一串垂膝的浑黑朝珠,珠子上映不出一点光。 同时,它用尖利的指甲盖在上面撩拨着,这些珠子密密地挨在一起,看不见串着的影线。山夫子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呼吸孱弱,将欲爬起时,胳膊上的一起丝力气松动下来,又摔在地面上,樱花如残羹沾在他的脸上。 感触到了生命气息,重婴脱离了羽凡的身体盘绕在花林中,搅起樱花漩涡,同时又抠下一枚蹴鞠大小的珠子朝山夫子打去。珠子上八个玲珑的小口灌进了几绺急促的风,发出嘶嘶哧哧的响鸣。在空气中划过一个弧度后打在山夫子身上,紧接着珠口中爬出八条墨蛇盘萦在其身上,山夫子顿时被捆的如粽子一般,甚至没办法扭动一下脑袋,勾动一下手指。 樱花林中的空气渐渐露出寒霎的红影,照在重婴身上时,让它看起来像一个山王红蛇的蛇蜕。灵翘呆呆的立在那里,她没想到羽凡身上还潜藏着这种力量,红影遮在她痴呆的脸上,樱花从她身旁卷起,也未惊扰其半分。 一柄长剑飞出,速度极快,轻芒割破空气中蕴透的红影后,又斩碎几片残花,这一击耗尽了申屠雪的全部力气,掷出这一击后,她斜斜地瘫软在地,迷离的眼睛盯着那柄剑朝羽凡飞去,所触不及,被回过神来的灵翘一把掏住,一抹热血溅出,泼在樱花林上,泼在羽凡呆滞的脸上。那柄剑被灵翘抓住时,由于力道太猛,又向前扎了几尺,不得已,灵翘只好倾身挡出,那柄剑扎在灵翘肩膀下三寸处。 天上的知更鸟搅着尾巴从头顶上掠过,樱花树上稀落的叶子鼠耳般攒动着,或许过两日花期已过,这些叶子便会顶着温润的空气长出好多,再过一个季节连叶子都落下,不知何处春醒。 羽凡被灵翘身上溅出的血泼醒了,散散点点的血如小虫一般在他脸上爬动,爬破了禁锢自身意识的穹顶。 他恢复过来的一瞬间,重婴便隐匿身影消失殆尽了,山夫子身上的珠子连同里面爬出的墨蛇也烟消云散,他看着躺在地上的灵翘,眼泪一下子爬出眼腺,其中包含着愧疚,无奈,愤怒,此刻的他想诛尽一切,但又恐有心无力,这是他内心仅剩的怯懦支撑着他蹲在灵翘旁,并紧紧地抱着她。 他恶狠狠地盯着扶弱的申屠雪,想来自己对其欣赏有加,甚至颇为倾心,他深知自己想法不道德,但又难以抑制这种奇怪的感觉。 情感自身的法度便是宽容自己的背叛,苛求别人的真心。虽委实不好,但无论是有圣德的人还是毫无底线的无赖,置身于男女之情时皆逃不过这法度。 羽凡在悟出这种道理后便偶尔放空心思,思念一下申屠雪,幻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和她有在一起的可能性。然而当下她朝自己放出飞剑,又重伤了灵翘,他对申屠雪所操持的情感碰触到一厢情愿的地面上粉碎不堪。 山夫子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走到申屠雪面前将她一把抱起,绕过花林将其送入了刚才的小阁中。此刻林间的风锁在羽凡周围,吹的他的锁骨发凉,他手足无措地抚着那柄轻寒剑,想一时拔出,又怕疼着灵翘,此刻的他有些无所适从,竟然像个小孩子大哭起来。 阳光渐亮起来,掂弄着散散合合的云,飞樱冉动,林中传来了一声颠破空气的声音。一个石头像埋了半截的蘑菇藏在土下,拱起身时,身上裹缠着灰幽幽的樱花老树根,他左右手各自一个自然动作后,便将全身的树根捋掉,立起身时,他长发稀疏,露着灰白的头皮,活像个被逐出沙门的僧陀。 身高近两米的他呼吸中带着绵动,神采略输,尸居余气,他的四肢上有不少颇有年头的黑斑,当他抬起胳膊要捋起长冉时,胸口上有一章印,隐隐约约看不仔细,双腿细长,走路时颤颤巍巍,眼睛中埋藏着无力的浑光,鼻子与眼睛紧凑地结合在一起,与嘴巴和耳朵相距甚远。他哈斥两声后便一步一挪地顺着樱花小径行至羽凡身旁。羽凡瞄了他一眼后未作反应,仍紧紧地抱着灵翘。他目色呆滞,早已不在乎一切了。 “现在的年轻人,也不知道哪来的戾气,非要打打杀杀的解决问题,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最亲的人伤到了,何苦来着?”说完这老人便费力地躬下身子,伸出手掌,贴至灵翘的受伤处。刚抚至片刻,灵翘神色好转,伤口处闪出一阵红芒后便恢复如初。原来这老人手心处有一枚印章,印章上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图纹,上有朱砂痕印,也不知道他施加了什么灵咒,灵翘的伤口便愈合了。 羽凡看的呆然,他看着那老人施展妙手后又将手缩进去,藏在长髯下的胸口处才反应过来,灵翘已经恢复了。 失去的东西在失去时大梦未醒,重新得到后便能如数家珍地念起得到时得好。 羽凡也不知是寒暄,还是流露出感情的真切实意,口中喃喃地向灵翘诉说着她在他心中有多重要,他究竟有多么爱她等诸多酸软情话。这些情话,聊作爱情虚假之外的真实吧。那老人也不避嫌,羽凡还未来得及一声道谢他便喏动着舌头说起自己的来历。 第 38章 石灵之语 他说自己名叫禇怀章,这个名字是之前自己的义母所起,据他介绍,他天然石产,也不知是哪一日,天上的云溜溜晃过一天的时间,樱姿殊异于四象之美时,他藏在地下,眼皮松动,挑弄着松软的土质,耳朵也不时地打着机灵,未经多时,他感到雨泥流渗,刮擦着自己的身躯,又未过多久,他真真切切地听到了樱花骨朵钻开花苞的声音,再后来,他身体一拱,如一颗老笋钻出地面,及时的一场行雨吹洗了他一身的石垢。 所以他与这个世界相见时身体是光滑圆润的,翌日,他光突突的脑袋上便长出许多白色发丝,他轻轻扯弄一下感觉到痛后便不扯了,之后的日子,他只将脖颈以上的部位露出来,樱花偕着风语在他头上吹过,摇落,时间在他脑袋上剌了一下,他的额头上便生出两条横纹,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他来到世上满两年的痕迹,大致上和树的年轮类似。 待他脑袋上有第三条横纹时,他的脖颈杵的更高,像极了一个上粗下细的柱梁,他可以看到天上溜溜的云,悠远的闲山,还有山角上似他一样孤零零的抵角力士的脑袋。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其它一些石头也和他仿似,脖颈立在地面上,眼睛瞄着天上的云,远处的闲山,甚至有些早已瞄上了自己,更可气的是这些家伙竟然露出了自己无法做到的浅显的微笑,这笑太微妙,无论他将嘴巴咧成什么样的程度都模仿不来。 “不会是个傻子吧。”一个石头脑袋张着嘴巴朝他说道,浅显的微笑变成了嘲笑。 “不会是个傻子吧。”紧靠着它的第二个石头也开口说话。他心智郁结,没想到别人已先于他学会了这项技能。 “不会是个傻子吧,看起来是个傻子。”第三个石头说道,而且拓展了语句。 自那以后,无论太阳从云角处升起还是从抵角力士的头顶落下,他总要愧领这些石头上百遍的嘲笑,好像一个仪式,仿若没有这些,云就不会在天上溜溜的游过,远山也不再悠闲一般。 偶尔,天上的知更鸟扑哒着翅膀从头顶飞过,一粒鸟屎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头上,除了自己的吁嗟外,又惹起了那些拥有语言技能的石头说道。 “不会是个傻子吧。”一日,一个甜美的,略带女人腔的声音说道。那女子身高两米,脸上散发着胭脂粉气儿,脖颈上涂抹了一层流霜似的东西,看起来发白僵硬,和自身的脖颈一样。后面也跟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峨黛云首,面色红扑,身高不足五尺,看上去像个侏儒。后面的侏儒喊着前面那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为姐姐。口中嚷嚷道:“姐姐,这里有一群傻子一样的石头,哼哼唧唧的。” “嘘!”姐姐转身将右手食指竖在嘴处,提示她安静些。 “这些石灵,一个个跟傻子一般,正好可以用来炼化,以后以供你我驱使。”姐姐阴笑道。 “姐姐你还说我,你都说出来了。”说完后面的侏儒妹妹也声挑尖利,露出阴鸷的面容。 高的长袍拖地,袍色鲜红如血,上有雪螭缭绕,红白相间在樱花林中更衬的分明。矮的穿了一身紫色上裳,下穿一罗裙,跟在后面小步趋趋,可无论如何也跟不上前面的姐姐。 她情急之下使出一个定身法,灵咒念出时,姐姐身旁出现了一些云絮状的残影,影中有枯手搅动,拖拽着姐姐的长袍。姐姐趔趄一下,转过身来瞪了一眼妹妹道:“都这么大了,还没个正形。”说完眼睛一眨,眸子中出现一线黑影冲着絮影中的枯手斩去,手起刀落,空气中的残影中出现一阵哀嚎声,枯手也碎成几段。 “姐姐不想和我玩告诉我就是了,何苦要把我豢养的宠物斩杀,这是我好不容易从遁灵坞找的宠物。” 当羽凡从老人口中说道遁灵坞三个字时,心里不由得一颤。 “小心有朝一日被反噬,这些魔物,不是你的灵咒所能驾驭的。今日算是帮你除去一只,日后也少些威胁。” “哼!父亲许你我半日清闲,不想和你斗嘴!”说完妹妹匍匐在地上,四肢伸长如螳螂一般,她的脑袋转了一圈,面部朝天,后脑勺的长发垂在地上,显然,她放弃了小步趋趋的行走方式,迈着大步朝前走,每走一步,便晃动一下臂肘将前肢甩到前面两米处,甩动的频率极快,作蜘蛛状爬行。 “还是这种形态适合我。”妹妹走到姐姐面前,翻弄着白眼儿瞅着姐姐,之后便耷拉一下脑袋,将其藏在前臂腋下处,行至一个石灵间,用尖利的指甲划弄着它的额头道:“你说,我这样好不好看。”这只石灵额上顿时出现了一个爪印,趁着浅显的纹痕相当分明。 “不会是个傻子吧。”或许这石灵在呓语,抑或是神志不清,或者是胆大包天。 “哈哈哈,连石头都嘲笑你!”姐姐捂着嘴,指着妹妹笑的前仰后合起来。正当闷气灌顶时,妹妹生气地在石灵的颔处刮了一下,紧接着这石灵自脖颈以上变得透明起来,里面闪动着紫电状的纹理,几下明灭衬的近处的樱花风姿更胜。接着那石灵的脑袋便如一个瓜瓢瘪掉了,死前还颇为倔强地说道:“看来是个傻子。” 其它的石灵见同伴死了竟然无动于衷。嘴里喃喃地说着一些絮语。之后老人吓的钻进土中,只露着一个脑袋。 “看来这些石头不过是一群傻子,心智未开倒是先学会了言语,倒也是奇事了。”姐姐一只手摸着下巴,另一只手撩开长袍说道。说完便走到刚才那只钻地面的石灵道:“这个看起来聪明点,起码不像个早死的命。”说完便用手指揪弄着它的毛发,轻轻一薅,那石灵便如娩出的婴儿赤身裸体出现在那女子面前,它慌乱地弹弄着腿儿,腿上,腹上有一层绿绿的苔藓。 “羞羞羞!姐姐,它是个光腚猴儿!”妹妹用手遮着眼,指缝中抠出一丝光偷偷瞅着裸体的小石灵。 它身体修长,肚脐外翻,连着树根的脐带被姐姐伸出指甲剥断。隐羞部位长了一圈地衣,让那玩意儿看起来硕大无比,或许是出于紧张,那里一下子泚出尿来,姐姐反应敏捷,将它头发一扭,那泡尿便撒到了一棵樱花树上,滋润的花瓣上光晕灵透。 禇怀章说到此处后,脸上的褶子相互一挤,露出幸福的微笑。之后便收紧面部表情,继续诉说。 “姐姐,你看他就不像个正经人儿,这么小的娃娃竟然……” “如何?你可以有自己的玩物,我也可以在这认他作我儿子,虽然他其貌不扬,但好歹单纯,以后我的身边也好有个体贴人儿。”说完姐姐便将悬至半空的石灵放在地上,又抚摸了一下它的脑袋道:“以后我就是你娘,我还未婚嫁,目前你只能喊我姐姐,等我嫁人了你再喊我娘。” “姐姐不要说这种话了,能配得上你的男人想必也要是身高十余尺的大汉了,但这种男人一般头脑简单。” 第 39章 风阅花衣 “头脑简单的好,摆布起来不需要花费太多心思。”说完姐姐便勾动手指,指尖弹出一枚黑影,若仔细看,影尾处还缭动着一根透明的风线。 她旋转身姿,唇脂如胰,出重绛山花之姿,飞眉撩月,踏尽星寒。转动时小腰蛮动,仿一触碰便会勾起男人的魂欲。她的指甲绵长锋利,在空气中刮擦两下便发出刺拉声,想必是一枚不起眼的干涩花瓣被她一撩便碎了。 据禇怀章回忆,他义母所述,那只黑影名唤杵云子,尾有鼻孔,可引风线,这风线无影无踪,若是不能掌握其中之机缘奥妙,一时使唤不得,刚才将絮影中的枯手斩碎的就是这杵云子。这物什掂在手中清透无比,看不见形状,若是极速抛去,便会在空气中掠出一道黑影,恰如此刻所见。 姐姐在胸中灌了几口风,又抽出风丝儿,将风线引入杵云子的鼻口中,接着催动灵咒,双手合十,那柄飞针便穿梭在花林中,不一会儿整个樱花林中花姿缭动,在人眼前隔绝三尺之外的景象,花若飞刃顺时针翻抛,摧断了一些纤细的树枝,也在一些较粗的树枝上打出痕迹。 约摸小刻之后,天上的云衣涣散的七零八落,天上的知更鸟会有四五只同时搅动尾巴在空中掠过,还发出不太应景儿的寒鸣。 阳光铺陈在世间,一副漂亮的花衣倾世而出且搁在姐姐的手臂上。姐姐收起飞针,探出牙齿煞有介事的咬断风线后,便将浑然不见形状的杵云子插入眼睛中,轻轻甩了一下花衣,瞬间,多余的花瓣便如蝇虫在空气中翻弄,一阵挣扎后又不甘心地落在地上。 那衣服左衽,下连长裙浑然一体。交至石灵手中后她便蹲下身子摸着它的脑袋道:“这是义母送你的礼物,可辟邪辟灾,保佑你长命百岁。以后你就穿着它跟着我好了,自会受益万分。”说完姐姐又探下身姿,单腿屈膝,将她的额头贴着石灵的额头继续说道:“以后你的名字就叫禇怀章。随义母的姓。”说完她便挑起禇怀章的左手,用右手抓住他的手腕,接着便伸出左手兑在禇怀章的手心道:“送你一个礼物。” 两人的手心发出一阵赤红色,似碳火一般,怀章疼痛难忍,突然挣脱掉其义母的手哀嚎一声。这是他来到尘世的第一声叫喊,虽不是言语,却另其义母惊讶不已。姐姐和妹妹看到这石灵这种反应后,先是一愣,接着相视一笑,笑容依旧的邪魅和阴鸷。 趴在地上的妹妹此刻也缩短骨节,脑袋扭过来,变成了人形。她走到姐姐面前,闪动着只有妊娠期的青蛙才有的眼皮儿。 “姐姐,你将这个小光腚猴儿让给我呗,我想它可以做我的宠物。”说完她便伸出手指去勾禇怀章的下巴,这小鬼被其突然的举动吓到。便躲在其义母身后了。 “你别吓着他了!”说完义母便抱起他,并顺势推开妹妹。 “真小气!” 足月盈余,禇怀章被其义母捯饬的像模像样,身体不再是那个从泥垢中拔出来的脏兮兮的猴子。他身上生长的地衣苔藓类的东西纤薄无比,生长密集且紧紧贴附在身体上面,乍一看,他就像一只停靠在凋零枯叶中的蜥蜴。 刀背状的脊椎凸显着顶着肉皮,一呼一吸皆胸肋栉然,看上去让人心疼不已。他最喜欢的,就是其义母日常丢在他面前的野果,有时是苹果,有时是梨子,有时是草莓,有时是无花果,最重要的,是要看季节能推送出什么水果,每次抛给他时,他均能弹起腿,收紧屁股上的肌肉,一跃而起的接到,然后囫囵着果皮,果脯,果核吃下去,一般吃第一口是他会将味道顶到舌尖儿处,然后顺着舌苔滑进食道,待享受完果皮的涩,果核的苦后,他再将早已顶在上颚的口水咽下去,将所有的味道均冲泄至肚皮中。 聊踏时日,他懂得了一些言语,知道了自己所吃的野果除了有苹果,梨,樱桃,无花果外,还有酸枣,酸梅,葡萄,桑葚等。品尝过这些美味后,有一次他像一个杂耍的猴子站在桌子上喊到:“我真是个傻子啊!”。 他双手微握,捶弄胸口,将肋巴骨打的啪啪响。其义母见了不禁大笑,又亲自学习下厨给他做些点心,糕点。由于他的肠胃不消此馔,美美的吃了几口后。过不了多久总会呕吐出来,看来他只能吃的下那些果子。不过所获斐然,他又知道了一些梨花糕,桂花糕的名字,有时勘破良机,竟说出了其义母的名字。 “禇星弄,禇星弄……”有一次他鹦鹉学舌般站在桌子上喊着。 “大逆不道的东西!”其义母,即名为星弄的女子听到后便狠狠地扇了他两个耳光,他那两个耳光吃的紧,还未感到悲哀,两行泪便摧魂儿般地流了出来。其义母见状后又一把将其抱住,好心抚慰。 后来懂了些人事,他才知道禇姓是其义母的娘家姓。但不知为何,其义公为何讳其名姓,不让他的两个女儿跟从自己的姓氏。据星弄的说辞时,其母亲产下妹妹不久后便去世了,为表纪念,其父亲才让她们随了母姓。 据禇怀章回忆,自小跟从义母在幻雪山的背阴侧居住,后来长至两岁,他能亲自将樱花衣穿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知道自己随义母住在一个名叫揾雪神居的地方。 那里洞府明开,怀抱天月,水雾轻寒,驾祥辇瑞。 虽是在山洞中,但也拥有足以容纳上千人的空间,但实际上洞中仅有不足百人。洞中凇眠掩映,辉煌生姿,镂空的窗景儿隔开香榭,楼台,长廊廓宇抱寒醒崖,有时一阵山崖的风直勾勾的吹来,整个洞府中都会感受到寒意。但里面的人似乎不怕冷,皆轻衣缓从,拖着懒散的节奏火活着。但洞中除了洞主,其他人皆不准媾.和,违着当作处死,即敲碎头骨放在洞府的堂门中央,被一具硕大的灵骸吸干。 一日夜半,梦引小溺,禇怀章睡醒敛起花衣将欲行事时,花衣上穿插的万千风线嘶嘶鸣啸,按照他的经验来说,肯定是有哪根风线断了,其它相互勾连的风线失去攀附从中游弋出来,射在他的皮肤上,让他感到一阵凉,精力涣散后,他丧失了抑制小溺的警戒心,便毛手毛脚地在洞府中找一个方便之处。 洞府中的人皆无圂藩之扰,所以也就是其义母为其准备了一个方便之处,拉撒俗事,除了指定的那一处之外其它地方都不准去,否则会玷污揾雪神居的清誉。有一次其义母的妹妹,按理说是一向觊觎其良久的姨母对其义母说道:“姐姐,你看你养的这东西,吃喝拉撒太过费事,不如交给我,将其改造一番,便不会有这些烦扰之事了。” 那一夜,他毛手毛脚地走出自己的圈窝,顺着凇眠树照亮的光来到一个阒无人迹之处。 第 40 章 凇眠林中 那里四周开阔,天穹税驾星月,凇眠树发着昏亮,映着蜉蝣摩挲着小翅飞舞。 这里的凇眠树皆高大殊异,远比雪山上那些零碎生长的高大的多。每一株皆需三人围合,树枝上的冰晶积有半寸,冻的结实,扑打不掉。树上偶尔有蜉蝣停留,它们撅着腹,脑袋左撇右翻似在观察形势。腹中的脏胰肠肚透明显露,殷红无比,看上去像刚吸血不久,但不知血源何自。 这里的凇眠树约有千余株,树脉勾连,绵荡十余里,林中总能被惹事的风发出响鸣,似有一个隐匿的流氓打着呼哨,总之辨不出那是风声,还是人的口器所发。 凇眠树上的冰晶有的孤长棱突,有的簇短拥趸,长的模样千奇百怪,但均发出一样的白光,只是这光有稀有密,有亮有暗,一簇树叉上发出的光耀亮无比,像个整个树林中燃起了松明。 林中有嘴下吊着一个嗉囊的怪鸟,这些鸟体格硕大,全身通透,可以看清楚其脏腑,甚至可以看到嗉囊中积累的蜉蝣,那些蜉蝣在液体中弹弄着长腿,没一会儿便一动不动,身体融散在里面的液体中。 这鸟长嘴犀角,白色羽翎被打着呼哨的风吹的颤动,它高约一尺,眼光灵动,脑袋左撇右翻地似乎也在观察着形势。这些鸟如比梁上的钓翁并排立在树枝上,一旦有些风吹草动便撩开双翅飞离不见了。据禇怀章说,这是揾雪神居所豢养的凇灵鸟,是蜉蝣的天敌。 林中的光为整个空间披上了一层寒衣,光耀十方,但无论怎么看都找不到这发亮的源头。禇怀章被这种景象惊呆了,他立在那,如一只发昏的夜猫盯着咸鱼一般看着眼前的景象。一阵风搔撩开他的花衣,下半身便借着情势溺了出来,他感到一阵舒爽后才发现自己的溺尿被回旋的风吹到了身上,花衣被沾的骚臭不堪,风线开裂,几片樱花瓣顺着风线从衣服上脱落下来,一瞬间便化为了灰烬。 “啊呀!我义母给我缝制的衣服!”他撩起衣服,不停地上下掀弄,起码先赶去上面的骚臭,待风干后,他托起花边嗅了嗅,还是被那真骚臭掩住了鼻息。一时无法,他大哭起来。 声音被打了一层霜传不到多远又回荡过来,并引出了几声凇灵鸟的鸣啼。 “咕嗷,咕嗷……”凇灵鸟鸣叫时似被人捂住了鼻腔,发出的声音沉闷而沙哑。震的凇眠树上的蜉蝣在光芒的映照下缭的更密。 林中出现了噔噔的脚步声,夹杂着清脆的铃铛声响。每一步重击感十足,震的树上的冰晶摇摇欲坠。树林深处,一只人形庞然大怪渐渐显露,刚开始,禇怀章发现了他脚,脚踝有凇眠树干粗细,脚跟上缠绕着铃铛,一步一挪均发出响动。 再而,林中的风开始吹的密集,倏尔眨眼之间,缭绕在通透树枝旁的诸多蜉蝣不见了,远处传来几声凇灵鸟的叫声,声音中带着紧促的逃离感。他看到了那魔怪的膝盖,自膝盖以下皆剩骨骼,骨骼冰透,雪白清奇。其中膝盖处有一松花状纹,似乎被磕碰所撞。 小腿骨细长,约有两丈,渐行时露出大腿骨,盆腔,胸肋,整个看上去就是一副寒碜的骨架,上半身被一条粗大的脊椎穿插起来,保证整个身体构造不发生离散。他的脖颈,自不必说,由于没有肌肉支持,脖子缩在肩胛骨上,藉以靠此托着石碾般大小的脑袋。 禇怀章看到这个骷髅巨人,心想,莫非此怪就是义母口中的灵骸,这是揾雪山的镇山之宝。虽是宝贝,但目送过去心中也是骇然一片,他慌张地躲在一棵凇眠树后,露出半截脑袋观察着它的一举一动。 “祖师爷!等等我!”远处的林中传来一阵呼喊,声音似驾着跳蚤时扬时抑。 那巨型骷髅人走过时,其边道旁的凇眠树簌簌地拱起三尺,地下的树干被夜里的寒气一蕴,表皮的淡黄色瞬间变成了晶白色,整个树皮看上去更随人心意,与地上的冰雪,树梢头的寒星与弦月其色相媾,整个世界通体为白色。 树脚下有几株散乱生长的蒲公英,在微弱的夜灯中摇曳着桔梗,震的上面一团圆润的簇苞像极了一个涨着肚皮的河豚,随时被一阵尖利的风一捅就破,着实脆弱。但在此刻这种风度下,每粒飞蓬紧紧地握着花托,不愿甩手,几只蜉蝣从其旁绕过,其腹部的淡蓝色荧光薰照其影,让每一株蒲公英均在这树林中透亮凸显,又似置身于洋底的烟花水母。 仔细看,凇眠树干上的褶纹里俯着几只步蝉,围在树上或三五只离散爬行,至于一处时,一只翅若水晶,体如脂玉,爪似蜜蜡,长约三寸的步蝉爬到另一只体格稍大的身上,作交.媾状,其上一尺处,有一团鱼籽状东西,除了淡淡的浑色仍有一丝透明状,想必是它们诞下的卵子。 真是讽刺,这里是揾雪神居管制不到的地方,这里的生物可以肆意媾.和,随心随性,也没有限制生育这种说法,此刻想必不是惊雹季,蝉戏鱼欢,产下的幼虫想必也如凡间一样,夏困秋死,逃不过宿命的轮回。奇怪的是,这些步蝉默然地俯在前面,除了偶尔扒拉着腿走动几下,也不发出任何响声,真是噤若寒蝉。 那骷髅巨人走过一片树林时,一只手有意无意地在树干上一抹,一对行事的步蝉瞬间变成了齑粉。它的牙齿参差不齐,稀稀拉拉,张口哈气便会漏出很大的口风。行走时,他的脊椎上摇下摆,将力道传至双腿上,肋骨若风帆,臂肘外张,掌若耙篱,骶运乾坤,十丈的身躯想必也会赋予它不小的力气,即使不靠灵咒之力,也能靠这庞然大躯胜人一筹。 “祖师爷,等等我,别慌着走!请听我把话说完。”不远处的凇眠林中出现一个行路时一高一地的身影,穿着一个白袍子,喊出来的声音被打入水底一般沉闷至极。他的头上戴着一个峨冠,须发皆黑,脸上的褶皱带着岁月的歉疚感布满在他的脸上,约摸五六十岁的年龄,龙钟尽显。 但不知他须发皆黑是源自何妙方。他身着宽袖纹衣,衣上有纹路白色的牡丹华态,深衣匀体,尽裁其魄。一高一低行来时发现他神情矍铄,有党而不群之风,再细看,袖子上有鸱鸺图腾,收翅伏于肘间。 他身高约有六尺盈余,浓眉细眼,似睁开睁不开。肤色白腻,须若黑草,唇擎人中之点须,鼻落山根之塌,束发而行,时而眄顾,不知在回望什么。但任他怎么喊,前面的骷髅不为所动,迈着大步调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有时打个趔趄扶一下树干,不小心又捏死了几只步蝉,当时那些步蝉可能身置温柔之乡。 或许是步子赶不上的原因,他的双腿轻轻一拱,又嗖的一下伸直,踩踏着几棵凇眠树的梢头飞跃至骷髅的前面,他像一块翳子从它的眼洞前划过,惊得那骷髅身子向后一仰,差点摔倒在地,只是向后趔趄了几步,脚踝的铜铃又晃动几下,在夜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站稳脚跟后,那骷髅又双手合十,姿态颇向一具渡难渡厄的菩萨一般。 第 41 章 骷下夜话 “我告诉你多次了,我死了就是死了,死人就该埋在地下,不该被你挖出来打扰清醒。”那骷髅仍作双手合十状,俯视着下面的看者。毫不夸张的说,那老者在它面前简直如蝼蚁一般,顷刻之间会被其踩成粉末。 “还望祖师爷赎罪。”说完那老者噗通一声跪在那骷髅的大脚趾旁,脚上残存的指甲在林间夜光的映衬下,照的他的脸发亮。他这一跪,又激起一团空气,他身旁静静享受夜风安抚的蒲公英瞬间被这激荡之气吹的魂飞魄散,不消多久在夜风的遣送中消失了影踪,只留下一线明灭的视感。 “我的祖师爷,我的祖宗啊,我揾雪一门若非日薄西山,日渐势微,也不会出此下策打扰您的清醒啊。您德隆望崇,想必您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徒子徒孙即将灭亡而见死不救吧。”这会儿老者趴在骷髅的脚趾上,一阵梨一阵雨的哭诉起来,涕泗横流,毫无矜持。 从骷髅稀疏的牙齿中发出的长叹让它顿感无措。 “从你爷爷那辈起就这么告诉我,真不知道五百年前你们把我弄醒干什么,好好的待在揾雪神居这片世外之地安静的生活多好,非要打起长牙宫的主意……”骷髅说道。 那看者站起来,抹去了鼻涕和泪,带着哽咽声说道:“老祖啊,我揾雪神居虽隔绝于世,处于雪山阴.侧,与山南侧的长牙宫素无往来,但人无远虑,必当其厄,这些年雪山的灵积聚在山南,山阴侧灵运穷薄,弟子们修行不得法,强行推送自身灵气,一不小心便走火入魔变成蜗螺人。这种事情在您那个年代就发生过,《揾雪山志》有记载过……您也知道的。” “唉……”那骷髅稀疏的牙缝中又挤出一丝叹息。 万物阒静,一阵林啸后便鹅来风雪。 凇眠树上躺卧着几簇浅显的冰花映着飞雪开出晶苞,雪片在晶苞上顺势生长,不消多久这些花便生的如手掌大小,随之,一缕潜香送至夜的深处。斑驳树皮上趴附的步蝉完成了繁重的交.配任务,身体乏累的缘故,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一阵风吹来,一些蝉便伸出爪子搔挠着夜风,翅被雪片沾了几下后,又收住动作潜伏在树皮上一动不动。 雪地上的蒲公英摇曳着风姿,飞蓬随雪飞舞,倏尔之间便转落至深林之中。这会儿,那骷髅便打坐下来,双手依旧合十,如世尊临世,凇眠推香,上面的晶花过了不到半刻的花期后,便细盐般散落在骷髅的身上,它双手一拟,口中的牙缝中挤出一语灵咒,那些纷落的冰灵便沙织一处,化为一缟素披在骷髅的身上。那骷髅裹紧雪衣,透过它依旧可以看清它的癯肋和椎骨。 “我说你呀,还是要尽快解开我们申屠一脉所背负的灵咒,要不然子孙后代皆背负着蜗螺躯壳,累世一生。” “老祖啊,这种麻烦事若溯起来,起码也有几千年了,这种灵咒该怎么解,我一无所知,《揾雪山志》上也没有记载解决此厄的办法,真不知道当时你们和死祭灵之间因何世而相互争斗,结果祸累子孙。” “唉……”又是一声叹息,那骷髅的双手已搁在膝盖上,估计是生前的习惯。 “在那场争执中,我亦种下灵咒,被死祭灵剥去皮肉,催生骨骼,只一瞬间时间,我的发齿,肌肉,经络全部化为灰烬,只剩下这一副庞然无用的尸骨,本以为我死了,没想到最后你祖师奶发动雪灵祭,她的残魂潜入我体内,禁住灵咒,这才保佑我没有成为遁灵坞的一员,不遗祸万世……”说完那骷髅便裹进雪衣重重的咳两下,继续说道:“现在你们把我唤出来,死祭灵若是知道,还不得催动灵咒将我变成它们的一员啊。” “老祖有所不知,自您驾鹤西去,您的尸骨不蠹不化,久而久之早已和雪山的灵运融为一体,近百年来,大家都没有变成蜗螺人的迹象。”老者说时便腾起来,立在骷髅的拇指上说道。“可你不该利用我的力量去打长牙宫的主意。” “非我不仁,从您身上产生的灵力纵然可以抵御死祭灵下在我们申屠一门的灵咒,但就怕山有穷尽,若有一天您的尸骨真的蠹化了,等待我们的岂不是灭绝的命运?听说山南的的灵运更胜,若在那里过活,想必境遇会大有改变。” “你拿我当灵丹妙药了,下在子孙身上的灵咒还是要尽快解掉才是上策,侵占别人家宅,非仁义之举。” “老祖放心,我都计划好了,我准备让我的两个漂亮女儿嫁于长牙宫,这样以后就算陋居山南也算名正言顺,我的一众子孙会让两个女儿作陪嫁过去,想必不会践踏仁义二字。”说完老者便露出阴鸷的笑。 “武的不行改文的吗?那你还召我出来作甚?” 凇眠林中出现一些骚动,呼哧响了一下,就这一声,让不足以老迈昏聩的申屠长者引起警觉来,他扭过脸,盯着声音所引之处,环视无状后又吼了一声。林中回荡尽他的余声后便阒静无遗,仿似刚才那一声呼哧是突然遁入此地,而不为此地所有一样。禇怀章这会儿捂紧了嘴,生怕又从牙齿缝里挤出什么奇怪的声音,刚才的呼哧声是他用脚底板搓挠小腿儿上因湿生出的苔藓所致,这苔藓在腿上生了根,没隔几天腿上便如撒了粥一样长出来,瘙痒难忍。林间晃动着凉水状的清影,游离不定,泼洒在林间倘置身于水底。 雪下的急,裹满风绪,三盏两点便堆满凇眠树的树叉,一片树影被衬的蓬松有致。有些树枝上积雪浓重,担待不了自己的重量而折断,坠地生根,又顺着地脉生长起来。地上的冰晶惹了磁性一般,从枝条断掉处一路盘旋而上,不待半刻便落成一人身高的灌木形状。林中焕然一变,有些坑洼处被新生的凇眠树填满,与原本高磊处平齐。夜风吹过,凇眠薰动,凉水状的影子坍在树皮上,晃着光,晃着人心。 禇怀章被申屠老者的回顾惊起一身冷汗后小心将噎在胸口的气小心抽进鼻孔中,他斜靠着一株足以掩盖他身躯的凇眠树,眼睛翻视着上面的凇眠树,枝叶云稀,却打不下来什么光,想是被地面上流淌的凉水状的光晕掩盖掉了。 他又搔了两下小腿,这会儿正欲跳跳跃跃的走,却发现一个硕大的人头顺着凇眠树冠压下来,停靠在他头顶一丈处,他惊的吼了一下,声音尖利,似将黑夜挑起了一个跟头,树上正在交.配的步蝉,躲在林深处的凇灵鸟以及随雪回转的蜉蝣皆倏然而动,步蝉耗费精力后,再被这么一惊,便簌簌掉在地上,不久后便化作金蝉花供身心衰弱的人捡食调理身体。凇灵鸟习惯了这种魄动,此刻也不过是扑簌翅膀,甩掉沾染在困倦之上的惊吓感。至于蜉蝣,属于盲从生物,一只若舞起来,其它一二三只也接而连次的舞动。此刻与雪混在一起,倒不知生命将息之后随谁摇落了。一层薄薄的蜉蝣尸体铺盖在地上后又被下的紧急的雪遮住了。 第 42 章 一个傻子 “竟然有人知道我的存在?”那骷髅扶着罩在禇怀章头顶的凇眠树,将一股逆灌的空气从肋骨处提出来,顺着颈椎从牙齿稀落的口中喷出来,变成了浑浊的声音。 “老祖勿怪,这小畜生是小女收养的宠物,目前揾雪山灵气涣散,连石头都能滋养出生命,这不,被小女捡过来当宠物养了。不晓人事,不懂人语,不成威胁。” “喔?是吗?”说完那骷髅便伸出大手将吓的蜷缩在树根处的禇怀章捡起来,将它掂在指甲盖上,又刮了下它蜥蜴般的长尾,或是本能使然,那尾巴翘不及地打在骷髅的颧骨上,但对这庞然大物也不过如瘙痒一般。 “不成威胁,不成威胁的!”那申屠长者又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祈求。“这是小女的宠物,日后定让她严加管教!” “我知道。”说完那骷髅便将其握紧,眼神顺至远处的林中,接在他将禇怀章搓揉一下,禇怀章发出刺破空气的叫唤声后便被抛了出去,顺着弧线,几根凇眠树枝被撞落下来,落地生根。 禇怀章被击打在树干上,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触之心底的疼痛。自入世以来,他开了心智,感受到独处的无趣,后来有了义母,一些衣食住行皆受其惠,平时虽被打几个嘴巴子,但他知道自己不再是孑然一身的个体,自己的心智也悄然发生些变化,他能从义母的呵斥和殴打中感受到一些亲切感,后来义母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种感觉-贱骨头。它知道贱之意义尚有人在乎,虽有时漠然以待,但这种被人骂贱骨头的滋味还委实不错。 然而此刻,它感觉极为难受,培养起来的自尊心如藕丝一样从心智的断面上抽出来,拔出来的还有疼痛的残屑。 “老祖啊,手下留情啊!这可是我宝贝女儿,对,也就是您后辈子孙的宠物,您不知道,现在的女孩家娇生惯养的厉害,她要知道自己的灵宠死了,还不得折腾我老头子。”说完那骷髅只瞪了他一眼,又悻悻跑到禇怀章掉落之处。 “让别人知道我的形貌会是何后果?你不是不知道,我是已死之人了。”说完,巨型骷髅一迈五丈,三两下便走到了禇怀章面前,从雪地里,他揪起它的尾巴将之提溜出来,似捏着一条身体瘦寡的家鼠,除了身体无毛,全身光滑显灰,与家鼠并无二致。此刻,禇怀章身着的花衣褴褛不堪,倘若再一丢,便会风线崩散,散落无遗。果然,那骷髅巨人卡着它的脖颈上下弹动一下,那花衣便散了,一瞬,织在一处的花瓣便扬灰而逝,糅着风雪和舞动的蜉蝣而消失不见。这个浑身赤裸的小畜生被抛在地上后,坐在地上蹬着腿儿,划拉着手掌朝后退,它的眼神显出窘迫和显而易见的惧怕感,恨不得立即从它口中蹦出几个词语,拼凑在一起形成表达出祈命的措辞,然而这些词并未学会,它也只得咕咕地搅着舌头慌张地嚷着。 “难不成的确是个傻子?”骷髅又从肋骨下挤出一丝空气说道。 “它心智未开。就像孩子,等长大了记不住三岁之前的事情的。” 林间回转的雪停止了,在地上积了一尺,踩上去时却不能释放一点力道,轻易就被压出薄薄的脚印,透着脚印还能看到被挤成片状的蜉蝣的尸体,不知是踩的,还是风刮的,抑或是雪片打的,它们的尸体散散碎碎,翅膀堆在一处,长腹堆在一处,上身连带着脑袋又堆在一处,窘迫至极。树上掉落的步蝉在绵软如絮的积雪中打出一个洞,绵亘一片,毫无规律可言。探眼望去,这林中的凇眠树高低相连,浑然一体,远处不知有多远,近处又不知近有几许,凉水般的清影晃动的更厉害,才稍微增至些被积雪挫销的层次感。林层中雪莽伏地,曒然清明。在这个世界中,会轻而易举地感觉到时间滴溜溜地挂在树枝上,时而听到啪的一声,时间便折成一段一段消失不见了,有些残剩在枝条的断面处,不消多久便势微形殆,只能将凇眠树推高至人膝处。 “还不赶紧滚!难道非要祖师爷大动肝火,施展神威让你挫骨扬灰不成!”趁骷髅犹豫时,那申屠老者伸出一脚勾住禇怀章的腰,用力一挑便将其抛至很远处,他未感到一丝疼痛,如一只家鼠慌忙逃窜去了。 多日以后,禇怀章照旧开心地吃着义母抛给它的雪梨,草莓,甚至还有一些山楂,它欣喜至及,但这种感觉并未延续多久,待食物的残渣顺着喉咙,然后咕嘟一声咽下去并顺到肚皮中时才怅然若失。被山果滋养的心智开的大了些,吃的东西愈多,愈发让它觉得前几天被欺凌一事被梗在心口,无法顺着食道咽下去。 禇星弄也发觉了它的这些变化,问它,它寞然不语。星弄觉得它长大些,又知晓了些人事,也该如人间小孩一样,喜欢一些漂亮的玩偶。漂亮的衣服之类的。风衣没了,星弄又捉起杵云子,穿弄风线给它织了一件更精致,更漂亮的花衣,穿戴在它身上时,它会咯咯大笑地转几个旋儿,像凡间的女孩子一样。此外,星弄又不知在何处弄来一些何首乌的人偶,约摸一尺高,能言能语,赤身裸体,每日叽叽喳喳如鹦哥一般,开始它尚觉得这种玩物十分有趣,可玩久了这何首乌的药香味儿便惹弄它的牙齿,哏上两口,没多久便吞肉吐皮儿吃了个干净,它吃东西的样子像男孩子一般。吃完后又怅然若失。 它走路时不再猛冲莽撞,在揾雪神居出去入时,总会左右瞻视,待觉得不甚唐突后便如人一般直立行走,有时它觉得大人走路时将手放在背后是审慎的表现,便也将手背在背后学着它们走路。别人看它走路的样子哄堂大笑,他也跟着大笑起来,虽然它知道别人笑话的是自己,但倘若不笑,会置身于尴尬境地,并随之而联想起在树林时被欺凌时触之心底的疼痛感。不消多久便学的聪明了些,它就从牙缝中抠出一些何首乌的残渣抹在揾雪神居的拐角处,只抹在那些它不该去的地方,万一哪天脑子犯浑,何首乌残渣的药香味儿会提醒它绕过此处。这样,它再也没有去过那片凇眠林,也听不到凇灵鸟的叫声,每日就寝即睡,早上被义母捯饬干净的山果诱醒。 几日后,拐角处的何首乌残渣的药香味儿散溢殆尽,而它也没想起来从牙缝中再抠出一些弥补上,便顺着一个自己定义过的禁忌之处走去,走了没多久,便绕过一条长廊,等它反应过来此处是它不该去处时,却怎么也返回不了,过去处再回首便立即置换出一片天地。这里雪崖耸立,大壑傍川,白鹤飞离,潜诉云首。猛兽相走于山间,迸鸣吟啸,闻之便让它不寒而栗,将要逃走时又抬头望到一条螣蛇在空中的散云间曲绕身体,从风从云。那蛇大若川流,身有乌鸡之色,口发叽叽,声若鼠虫渺然幽涩。 山壑间有瀑布,颠云而落,直冲山底,谁也不知道那瀑布源流究竟在何处。流至溪下,生有白鱼跳跃,溪上有卵石湿滑,观之油腻,纵是仙骨老道也不能立起之上。石上有鹤作三五只,单足战立其上,木然不动,带有白鱼飞跃时,它们便骤然将脑袋伸过去,顺势衔住后便囫囵吞下。这鱼通体晶白,鳞若严霜枯离,头大如锤,想必有不少脑涎,果然,这些晶体白鹤咀嚼几下后便又将其吐出来,鱼头碎烂,除了几片鳞受损外,鱼身完好,想必是只吞食其脑涎的缘故。 这些卵石相距不过半尺,层层叠叠不胜枚数,石若羊脂,里面混涵隐现出一个生物,其脖颈曲绕,长腿修颀,翅微乍开,卷羽湿漉。它们浮动于石中,时而痉挛弹腿,时而撇动长喙,一阵胎动后又静止片刻,少许再重复着刚才的动作。这些鱼是崖顶上枯草中的蚱蜢卵子所化,待环境有变,它们便被冲至水中,以另外一种生命形式为这山壑大间韵着脚。但也是其它生灵的实物,除了晶化的白鹤,还有浑身辅雪的白熊捕食之,不过这些家伙什么都吃,若衔住后,无论腮,鳍,尾,鳞皆浑然不拒,贪食多了,便将粪便拉在卵石上,粪便的温热会刺激胎动,里面的生物会曲饶脖颈,弹弄长腿,撇动长喙作惬意舒展状。 第 43 章 喜气僧 山崖峭壁上,有三五簇凇眠树抱势生长着,它们的根紧紧插在石缝里,树身傍在外面,有风来过,它们便呼呼啦啦地颤动,衬着黑石,它们如白头翁的脑门儿一样。峭壁一层叠着一层,边角毛剌,如撕破的纸堆在一处,一处上悬有阁楼,一处上挂有长殿,峭壁上有石洞伏出,连着着阁楼,长殿。这些建筑看起来就像夏日里堆在树皮上虫子的窠臼,不甚华丽,但感觉颇有古朴之风。这些建筑的位置离地下之势颇高,约有百十仞,飞云弄瓦,缭雾盈楹,鹤戾长天,倩影缈姿。 从峭壁上伸出的高台上有一女人炫姿独舞,她身着霓裳,脚穿华履,云髻峨峨,身体旋转,撩动长袖,载放载收。出落在云中,又踏鹤以回升,秋华代月之容,拟落阳雪之态。舞步纺雁返之阵,轻体微收,驾岚而纵,便飞至禇怀章面前。 “你来这里作甚!” 禇怀章蹲在一个卵石旁,漠然不语,它将脑袋搭在肩膀的一侧,眼睛乜斜着她。此时任何言语都是件失格的事情。 “你来这里干什么?”说完那善舞的女子走到它跟前,抚摸着它的脑袋,撩弄着它稀疏的头发,声音便的轻柔多了,口吻多了些刻意的成分。 “玩。”禇怀章双手搅在一起,左右手翻弄着指甲盖,又将手指上每个关节摁的嘎吱作响。 “下次不要乱跑,你看,都把花衣弄湿了,这衣服不好洗濯,恐怕洗了就散了,下次还是不要到这里来了。” “我知道了,义母。”禇怀章敛起花衣,发现裙边编织的花瓣散开了,落在水面上,杳然而逝。 “姐姐,怎么这小鬼追到这儿来了?”一个声音传进它的耳中,如入耳的蚰蜒拨弄着它的耳膜,痒痒的,它抻直小指,放在耳中掏出了一坨耳屎。又斜着脑袋鼓起嘴,活像个脑袋涨大的河豚。它看着义母身后的女人,平时的惧怕感也少了很多,且极具礼貌地应了一声招呼:“姑姑。” 过了着日子,禇怀章才真切地感受到那段时间沾惹在身上的滑腻感。它不再没事儿倚着树搔挠小腿儿,有时它会跳进溪流里裸着身子游泳,像极了一个水猴子。溪里的白鱼初次生吃时没有那些野果的甘甜,不过它也不排斥鱼身自带的黏腻感,鱼从它身边流过时它才会觉得时间也从它身边顺过,刮擦着它的身体,却生不出一点皱纹,倒是皮肤更加紧致光腻了些,星弄告诉它溪中的白鱼润身的粘液可以瞬间让伤口愈合,若皮肤无妨碍,倒能滋养体肤,延年益寿,其为石人,不像树有年轮,人有年岁一样评估自己的衰老状况。所以星弄只得量测它桡骨的长度来标示其年龄,比如多长了一厘便是生了一个年岁,为了让它也知道时间的概念和自身存在的意义,便会在它掌心轻划一道,或许是白鱼吃多了,它手心划破时会流出一些腥臭的涎液,和白鱼一个味道。遇到这种状况时,它双手合十,等待片刻,伤口便会消失,不留一点疤痕,除了自带的纹章。 后来的日子,其义母觉得它可以识些字,认些数,以便利其身。晚上的时候,它干脆待在这里,和将脑袋插进羽翅中的晶鹤睡在一起,它们的羽毛感光虽冷,却依偎起来感觉好暖。睡不着时它便不顾晶鹤疼痛,从其身上拔下一根羽。它喜欢看晶鹤在睡梦中因疼痛而痉挛跳跃的样子,就像它当初被人一脚踢开任巨怪欺凌一样。它捏着羽毛,从死去白鱼的胆汁中捣出一些汁液,趴在石头上写写画画,其义母教授的文字确实不太好写,它短短的三个手指让它在行文书画上颇占劣势,充其量,它只能画一个标致的圈,一个整齐的方形,一些长短一样的横竖。它将横竖贯之于圆圈,方形,意图创造一种自己可以理解的文字。这种创造力是它开了心智后那些山果和白鱼的营养所赋予它的。 造化创造了天地,天地创造了此地的山水,山水创造了这里的白鱼和晶鹤,供其玩伴,所以自己为天地所生,也可创造着供自己玩伴的东西。义母和姑姑舞步于云间,也没空搭理它,山里的云搭的很低时,它不再趴在卵石上晒太阳,而像个摆脱困倦的家猫一样伸手去摘,摘不到,又滑了一脚,摔破下巴颔,疼痛难忍而大哭一场。哭完后又继续挑弄着晶鹤的羽毛写起字来,后来的日子,它更能把握手腕的力道和羽毛的游走,便写下了几个义母一直教授它的字,也就是这所处之地的名字:一水间。写完后自己都惊讶地不得了,旋着花衣开心地舞起来,醉到心处时又不小心在卵石上滑了一脚,但这里有人托住了它轻瘦的身体,没有落得再次摔破下巴骨的悲惨下场。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地都站不稳了?”一个大耳垂肩,足为蹼状,声音朗荡,呵气粗浑,和它一样拥有光滑头颅的生物说道,之后又小心把它扶正。它观察着眼前拯救自己的生物,只见它眼线飞挑,眉骨突兀,脸面平坦,一副冷智之相。在它的潜意识中,这种人是断然不会对其造成伤害的,于是便学着人的样子伸出手,作出打招呼的样子道:“你救了我,谢你。” “哈哈,我活在此处,还没人有开口说话,看你像个猴子,以为不晓人语,才救你的。如你所说,你知道了我的存在,是不是要杀你灭口?”说完那身材五短的秃头说道,它的蹼贴在卵石上便能狠狠吸住。 虽是愚钝,禇怀章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杀机,此刻它将欲呼唤,却被那秃头拦住,摆着手说道:“没用的,那两个女子瞧不见我,喊也没用。”说完他便呵呵大笑起来,继续说道:“我名曰喜气僧,为白熊身上的牛氓所化,牛氓,想必你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反正可以一头扎进你的肉里,在里面啃食你的肌肤,时间久了……”说完他又嘿嘿一笑,“你体内的病虫就会被我吃尽,而你,也会容光焕发,精力十足。” 禇怀章听完松了口气,这会儿它也感触不到卵石的胎动,便跳下来,尽力用有生以来的形语和其交流。 “你是神仙吗,喜气僧,先生。”禇怀章说道,在尊先生的名讳后还加上“先生”二字,这是其义母教授它的,男的称谓要加先生,女的要加小姐,如此这般,断然不会失礼。 “我乃这山间的散僧,自成形以来便证道菩提,落在此处照看这些卵石,可别小看了这些卵石,若是哪个残了,破了,便是我的业障,若是孵出一枚,便是我的功德,你别说,有了功德,我的形体更能出落的像个人形,也不知怎地,我的脚竟然长出了鸭掌一般的东西,咳!”说完这名为喜气僧的生物捂着脸作悔意状,“还不是没忍住多吸了几条白鱼的脑涎,可我也没办法啊,你看这些晶鹤,无功无德,只会翻飞,却每天吃的自在,游的自在,哪像我。整日在这里,餐风饮露,实在馋的不行便偷食白鱼,修行的功德一下子散了,到现在脚还是蹼状。”说时喜气僧又咳咳两下,从喉咙处顶着气门儿吐出一枚老痰,顺着江流而下。“我现在啊,也落的逍遥,别人也看不到我,虽然这里的卵石一枚枚孵出了晶鹤,没人知道是我的功德,但我也落得问心无愧,脸浮喜气,故而自称喜气僧。虽时常违背做僧的戒律,但也没有给晶鹤,白熊造成年馑,你看它们一个个掖着膘,体态臃肥,也全是我的功德啊。”说完这喜气僧便用手刮了一下脑袋,蹭掉了沉积的汗腻,这里轻寒之气甚多,也不知他哪来的汗。“功德二字,实在是说不清楚,说不清楚啊,还是难得糊涂的好。”他最后说道。 第 44 章 烹尔余味 在这里住的再久些,不会感受到一些反常的迹象,此处被山壑夹出闭合的天口,山峰嶙峋,这些山峰看上去如一点墨在天穹这团粗糙的吸水纸上渗开一样。四围的天洞上发出料峭的光,无论揾雪山的季节如何置换,凇眠不化,伏冻生长,天口上的冷空气会与一水间蒸腾的水汽结合,变成一阵雪回落其间,遮在光滑的卵石上,看上去像极了一个裹着砂糖的芋丸。天穹上,晴朗之时,照旧可以看到溜溜游过的云,这里的卵石也不会说话,忘记了被人嘲弄的烦恼,它也会感觉无聊。纵然有喜气僧为伴。 “你知道吗?千万只牛虻中,才有一条有我这种机缘,所以我在这里是独一无二的,在这个世界上也是独一无二的。有时我佛心颤动,也想寻个邻家姑娘……”说完喜气僧习惯性的用手背刮擦了一下脑袋,从额头至后脑,但其实脑袋上并无什么油渍。“但我却以我的方式嘲笑着世界。”按理说,成佛后,纵然是不识趣的小虫变成的僧陀,也不该有贪嗔恨痴,酒色财气这些俗家子弟的陈垢,可在些在喜气僧身上皆有苗头可现。或许它之有僧之形,无僧之德罢了。这些也是在其偷食白鱼和卵蛋里孵出形状的幼鸟后才知道的。它口口声声说是为了保护这些卵石,而自己却偷食,让不谙世事的禇怀章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事情就是这样咯。有些卵蛋孵不出个鸟儿,纵然是坏死,发臭,也变不出鸟来,还不如被我吃了,补充体力,你看我孤家寡人一个,也没有邻家姑娘关心,死了就是死了,活着就要做些能让自己开心的事,肚子饿了自然不开心咯。”说完他用手背在宽胖的肚皮上刮擦了一下,刮出不少油腻。“它们虽是这些晶鹤生养,可却无人问津。若非我,它们肯定会死去一片,下雪了,我在它们身上铺上稻秸,天寒了,我便如老母鸡一样趴在它们身上给他们送暖。时日良久,它们也到了出壳的实机,也便蹦跳出来,踩着碎壳颤颤巍巍的走路。”说罢喜气僧咕咕喝了几口酒,但也不知他哪里弄得的酒。“我还教授它们走路,它们一个个跟着我,把我当成它们的爹了,哈哈。”大笑之后便是大哭:“哪有当爹的会吞吃自己的孩子的。”边哭边喝着酒,哭声里多少包含些对幼鹤殇逝的悲切成分。 禇怀章也学着他喝了些酒,跟着吃了些被蒸烤凝固而极度难嚼的幼鹤。吃至酣时它的嘴脸会挂有幼鹤湿漉漉的羽翅,牙龈上残留幼鹤的未凝之血。对于这些半生不熟的食物,二人也在后来的日子中多了些心得。它们揉碎这些幼鹤的蛋壳,和了些稀泥做了一个简陋的锅台,锅盔是一个有着奇异厚度和直径的卵蛋一剖两半做成的,本来,喜气僧还指望着这枚蛋能孵出一个巨型晶鹤,然后折断其翅膀供自己然后折断其翅膀供自己骑乘,现在的自己体胖心宽,加上足上有蹼,走路费劲,一个坐骑还是需要的,它听说法力广大的大势至菩萨,普贤菩萨都有个坐骑,弘扬佛法时还能省些腿脚。然而现在省事儿了,那只抱以重望的拒鹤没孵出来,尸体却埋进了他的肚皮中,索性也好,他总不能骑着它然后对它的同类们宣讲佛法吧,况且他大字不识,语言组织能力又不佳,那些晶鹤又时常飞跃于天上,四处游散,恐无有听讲,折了自己的面子。 锅台制好后,它们会和着卵蛋的死胎,未去鳞的白鱼,白熊身上的虱子,再加些从潮湿的岩缝中生长的硝盐,以凇眠的枯枝作柴,火光油沥,烹煮的东西多少有些香味。 吃饱后,禇怀章会学着喜气僧的样子,躺在一棵歪脖子的老树根上,惬意的打了个嗝,嗝气熏的他需要挥着手赶一赶,不然闻进鼻孔中会让其泛呕。它看着天上溜溜的白云,有些云没那么白,似指甲盖上的一点灰,不过似乎并不妨碍其赏云的情致。人生如绵,会藏起来很多东西,但很多都是水分,用力一挤便浑然不记得。此刻的它只记得当初身在樱花林时义母第一次给它织花衣的样子,而忘记了那些自作聪明的怪石的嘲笑,忘记了知更鸟搅着尾巴从天空飞过时拉在它头上的鸟屎,忘记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时间的滑腻顿时被刮擦了干净。这世上的一切,疏散细致的行云,九天上抛下的流水,凝滞的空气中抽着绪丝儿的风,时动未动的凇眠,还有枕下不知名的歪脖子树,歪脖子树上被体液滋润光滑的树皮,皆在时间的行迹上潜伏。这样看来,时间是最真实的东西,真实的足以让人忽略掉实际存在的事物,意象。它体会到这些,会从腋下抽出一把刻度精确的骨尺,量一下桡骨的长度。 它又长大了些,除了吃喝游玩,它会从睡去的晶鹤身上拔出一根羽,沾着鱼的胆汁涂画,聊且识得了几个字,又感受到了字迹中所散发的恶臭,登时对书写失去了兴趣。对自身口中散发的恶臭和外界尸体腐烂所散发的恶臭抱以不同的审视,这便是人的判断。也是奇怪了,口中所散发的恶臭不会让人联想到咽至肚皮中死尸的腐烂,外界的却能,可见人总是善于原谅自身,而对外界以苛求。于是也有了人宁可咽下自己的苦水,也不愿咽下别人口中营养丰盛的呕吐物。 一段时间后,喜气僧消失了,他的存在对于禇怀章的生活来讲,不过是一个涨起的水泡,可以引起它的心态,生活的轨迹产生些变化,一旦涨破,便会在心里留下一个无论如何也刮擦不去的环晕。他虽为牛虻所变,但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主见,他融入自己的生活里,将生活中那些掩在褶皱中的东西拉出来,显露于自己的视野下,让自己看清所做之事的细节,虽然无法理解做这些事情的初衷,0。它至今还没问牛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日早晨,它蹲在堆叠的卵石上等着他,可等了好久都没来,地面上腾起的薄雾被天光打的很透,地面上的卵石,梭子草,溪流,潦草生长的凇眠被薄雾中渗下的光打出影儿。天上的云游的很快,倏尔被天风拉长身线后便消失不见了。崖角上的凇眠树卧了几只晶鹤,时而传来鹤戾,声线细腻,略微的沙哑撕撩着空气。峭壁上的阁楼人影倏忽,禇怀章的义母和姑姑早早起舞,禇怀章看到她们的身影,也不知道她们终日如此究竟是为了什么。 快到中午的时候,雾很快便退去了。残余的一些围绕在卵石,梭子草,僵卧的凇眠的轮廓周围,描出层次感十足的轮廓,日冠中天时,喜气僧没等来,倒是等来了自己的义母和姑姑,这段时间,约摸一个月左右,义母对自己置之枉顾,只留下一堆洗净的果子,吃喝拉撒任其自便。然而她却不知,自己现在不但可以正常吃着糜肉,还学识了几个字,桡骨虽无明显生长,但却对自己的体格十分了然。 义母来时,它漠然蹲在一个卵石上,埋着脑袋一个人失落地划着线条,圆圈等莫可名状的图形。义母准备了可口的饭食,它也没吃几口。 “这孩子最近真怪,连最爱吃的东西也不吃了。”其义母和姑姑远远地望着它,坐在地面上的一个凉亭下吃着东西,桌子上摆了一堆鸭掌似的东西,具形状和大小判断,不会是晶鹤的蹼足。 “好东西吃不吃啊?”星弄手里挑着一个类似于鸭掌的东西,朝它晃动了几下。而它看了那食物,顿时哭了起来。 他已经明白了义母和姑姑的嗜肉性,尤其是姑姑,无肉不欢,而义母,喜欢酌一杯温热的血液,都是他不喜欢吃的东西。 “你们把他怎么样了?!你们不是看不到他吗?”禇怀章第一次如此连贯地说话,他将深埋在两膝的脑袋抽出来,向义母瞥出一道冷光。 第 45 章 再识喜气 “混账东西!敢和我这样说话!”姑姑又拧着脖子,变成了四腿爬行的蜘蛛状怪物,瞬间爬到其面前,并狠狠在他脸上扇了一下。“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姑姑又补充道。 他被姑姑一个耳光打晕,好一会儿没回过神,待回过神后,姑姑又回到凉亭中吃着蹼,吃相极为难看,有群猪挣食之相,撕咬筋肉时还伴随着仅有野猪所有的哼哼声。 “你吓着孩子了。”义母伸出一手掌去打姑姑,但临到半空又停了下来,看来只是恐吓一顿。但这种恐吓或许已司空见惯,姑姑只瞥了她一眼,又继续吃食起来。 过了一段时节,崖角的风从天口上灌下来,浅透的天光一泄崖底,有些卵石顶部着一黑点,绕着黑点有松花状细纹,而有些没有。但无论有或没有,抑或是受精的能否孵出鸟来,都看不到那个人过来料理了。或许他的确死了,或许死时还坚持认为别人看不到他,但没想到会被人遽然烹食。晚上的薄暮打下来的时候,禇怀章将凉亭中满地的散乱残骨收拾在一处,将其盛敛在他们制作的锅盔中,掩上雪泥,埋在了其经常依靠的歪脖树下面。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些染病的凇眠整体发出暗红色,映着峭壁上的残雪,如夕影踏霜。每至晦夜或晨旦,在空气中凝结的寒霜会照旧沿着凇眠的枝和针状细叶生长着,终于难负其重,随时都会伴随着卡擦声掉落下来,有时会将悬在峭壁上阁楼的老瓦砸的粉碎,动静虽大,但这种状况并无大害,这阁楼中有衣着褴褛的老妪,负责收拾这阁楼的残破,她们时常攀附在山崖上,身穿紫纱,体若蜘蛛,手指粗若冬瓜,上面生长的指甲宽厚而大小无差,每次有瓦片碎了,她们总会面无表情地拔出自身的指甲争相修葺阁楼,仿似这是一件了不起的功德。 她们在峭壁上爬上爬下,任意东西,若遇到障碍,便会垂下丝,一荡一荡地甩起最大幅度后跳过障碍,但也不过是为了修补瓦片罢了。有时也有一些因危机意识不强,被上面掉落的凇眠枝,卵蛋杂种,顷刻便头脑崩裂,陨地身亡。 无论时间过了多久也没人收敛尸体。无论是峭壁上爬行的蜘蛛老妪,还是溪流中游动的白鱼,抑或是尚在卵蛋中孵育的幼鸟,无时无刻皆有死亡绕其左右。歪脖子树也开出了米粒大小散碎的小花,在曲度十足的老枝上任意点缀,或疏或密,顺着看树生长的态势游走其风姿。又过了一段时间,树上拥挤的小花如被人捋净了一般,取而代之的是鼠耳状的嫩叶,后来这些叶子稍加苍翠,又点缀出一些果子。 禇怀章摘下一颗在身上搓了搓,发现这果子如鹌鹑蛋一样红色斑驳地拓在青白之色上,想必这就是冬枣了。他吃下一颗,熟练地吐出核,口感滑腻,那核也托了其口中涎液的福被一口气吐的很远。 “哎哟!这是谁干的好事。”一颗枣核打在了一个人身上,禇怀章攥着还未吃完的冬枣,站起身,看到一个人捂着脑袋痛苦地呻吟着。他貌所喜气僧,无论身板,相貌,甚至手背刮擦脑袋的姿态皆和喜气僧毫无二致。不同的是,他的颔下有一颗苍蝇大小的痣,随着他的呻吟状而微微抽动。 “喜气僧!你没死啊!”说完禇怀章便扔掉手中的枣子,开心地拍打着脚底板说道。一层浅雾保留着晨曦时自带的厚重感,遁在地面上,所以他的蹼足禇怀章也看不仔细。 “什么喜气僧!这谁家熊孩子惹祸了还胡乱给人起浑名?我是喜气道。所谓道法自然,我的名字乃天道所赐,虽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我好歹是白熊身上最得道的牛虻所化,也算是个精灵啦。”这名为喜气道的人又胡乱说着什么,边说边用手背娴熟地刮擦着脑袋。 “又来了个牛虻变的。”禇怀章也不道歉,头靠着歪脖树说道。 “牛虻又如何,人无仁心,亦不过蝼蚁耳。” 这人虽不是喜气僧,但对喜气僧的逝去而抱尝的那种复杂感情消失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种感情是什么,只知道它时常如泪水般涟在眼角上,抠下了还会溢流不止,时间长了,他分不清自己耿耿于怀的,究竟是喜气僧本人,还是对其突然消失所怀有的挥之不去的复杂心理。他天蒙初开,领悟这些事情的过程虽然进展缓慢,但领悟的能力却丝毫不弱,就像一个五感健全的人,看上去神采迟钝,但其实是大智若愚的表现。此刻的禇怀章看到这名为喜气道熟悉而又陌生的生物后,将其初炼的大一智一览无余地表现出来,首先他学着之前的喜气僧用手背在脑袋上刮擦了几下,有模有样,然后口中喃喃道:“你是谁?我看不到你,究竟是谁在说话?”说完后还一本正经地观望作巡视状。 “奇哉怪也。难道除了那些和自己一奶同胞的牛虻,连眼前这个人也看不到我?”喜气道拧了下脑袋,用手背刮擦了下脑袋,喃喃自语道。说完他便蹑手蹑脚地走到禇怀章面前,用蹼状的手在他眼前扇着风,禇怀章坚持不住,终于瞪了他一眼后哈哈大笑起来。 “你看的到我。”说完喜气道也哈哈大笑起来。 一水间的风吹起来没有个章法,有时从天口上毫无征兆地灌下,有时从地面上骤然生起,晨时,彤影韵妙,暮时,薄霞蔚光,山景儿在光的线条中总会呈现出薄瘦且棱角分明的形象。崖上随意攀爬的蜘蛛老妪在时间的作用下摧老,它们有些肢行缓慢,又怕猛禽,晶鹤啄食,便吐出丝在自己的身上包下一个茧,而有些连茧都吐不出来,只能任由时运摆弄,峭壁上时而会有发病的凇眠枝掉下,这些凇眠树干和她们一样病态至极,浑身的颜色已由红转黑,如炙炭一般,反映不出一点光的形迹。这些蜘蛛老妪已经形若枯槁,脸若砂纸,嵌着指甲的皮肉已经坍缩成小球,所以指甲和皮肉分离的更甚。 更过分者,一些体型庞大,行动迅捷的老妪上下爬动,将这些行将就木的老妪手指上的指甲全部拔下来,垒在一处以便作阁楼上的屋瓦用,不细分说,没有了指甲,力道很难传达至指尖儿处,所以她们也便如死掉的蝙蝠扑哒扑哒的掉下来,尸体无人收敛。 “你看峭壁上的怪物,它们本是附岩蛛所化,虽成人形,但脚上有蹼,蹼足会有更大几率被山崖上潜伏的倒刺扎到,若无法忍受疼痛,一不留神失手,摔下来也便死掉了。它们生的一样,但死亡方式却各有不同,有时为了多立一份功,多用自己的指甲换一片瓦,以便讨好她们的主人换取着灵子,而相互竞争,甚至大打出手。你看,她们有被砸死的,有精力涣散衰死的,有一不留神掉落坠死的,有被其它附岩蛛殴打至死的,有被猛禽啄死的,有立不了半分功劳抑郁而死的,你看那些指甲完好的就是咯。”喜气道指着坠在崖底的一处尸体说道。对于她的死,禇怀章倒显得无动于衷,他终日都能见识到这些怪物的死相,对他来说,她们簌簌的掉落和摔烂的果浆没什么区别。喜气道说完她们,便开始讲解自己的独一无二处。 “你看我,千万只牛虻中只有我能言能语,能伏能出,只有我是独一无二的,我循顺天道而生,当也循顺自然之道落得个闲适,自然,不似那些附岩蛛,为了生存而劳碌奔波,结果身陷死亡之机,无法摆脱宿命的轮回。” “之前也有个人说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可最后却被我姑姑烹杀了。” “我断然不是那种傻瓜。” “我姑姑嗜肉,喜欢蹼掌,而且每餐吃的都比较多,你要小心些。” “我的蹼掌是天道所赐,任何人想吃都是没有那个福气的,你看我,连自己都吃不到。”说完喜气道伸出舌头去舔自己的脚面,他舌苔细长,无论怎么吐露舌头都够不到脸面。 “还是小心为上吧,一旦被吃了,你也没法在这和我饶舌了。”禇怀章拿起木棍挑起了头发披散在地的附岩蛛所变的老妪的尸体,只见她未瞑双目,老眼爆突淌在外面,她的脸上沟壑纵横,耳朵擦伤,鼻子被摔的歪在一处,双手骨节尽断,如两条死蛇趴在地上,她腰下挂着的腿姿态更夸张,如细线一样被系在一起打了个死节。 “这是她们的葬式,死了就是这样,要把双腿系住,以防止它们的灵魂胡乱游走,这一水间的主人的清净是打扰不得的。” “这是什么奇怪说辞?” “她们活着时是没有选择余地的,更何况她们已经死了。” 这种葬式,估计也只有姑姑想的出来。 歪脖子树上生长的冬枣枕藉着叶间风相互簇拥在一起,你顶着我,我碰着它,个体都在相互涨大,难免也会因空间狭促而相互顶掉,委实说,这和那些人形的附岩蛛没什么两样,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卵石上时被摔的碎烂,或摔的开裂,露出果实。 禇怀章靠这些落地的冬枣充饥,那些义母为其准备的果子即使烂掉,它也不会吃,袭然于身的倔强不知何时体现出来的,久之,他脸色浮肿,皮肤不再那么紧致,由于久不洗澡,腿上又生出了易引起瘙痒之症的苔藓来。喜气道也终日陪伴他,自身先天而备的自然之道也氤氲着阴阳二气,在他的潜意识中相互周转。 他的灵气得到毓化,由于禇怀章常教唆他烹食卵蛋里的死胎,溪流中游弋的白鱼,甚至还有当初身为牛虻之身时,同样寄生在白熊之身而为自己宿敌的虱子。他虽然也痛恨那些势众的,且无法了道于身,终生只能以介虫的姿态存在的生物。但好歹没到食其肉,茹其血的地步。纵然想,自身氤氲在体的浩然之气也不允许。 “你不要多说了,我这个不杀生,杀人如杀我,欺人如欺我。自我入世的第一个声音便是这句话。”喜气僧说道。 禇怀章突然意识到,当初义母和姑姑舞罢后常往白熊身上弹指一点灵,且弹且念灵咒。有一次,姑姑在施法时说道:“我不杀生,但吃些微末之物也没关系吧。” 义母听了直摇头,也说过杀人如杀我,欺人如欺我这类的话……想到这里,禇怀章的头皮一紧,一个念头儿溜溜从其脑海中划过,“这喜气道,连同之前的喜气僧,不会是姑姑点化出来用于烹食之用吧。” “在义母和姑姑那里,我又何尝不是猪狗,她们闲暇无聊时会消遣我,忙碌时便将我抛在一边。人生啊,真是苦楚备尝后,才能对周围的一切了然于心,不然都认不清楚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禇怀章想道。 人长的大些,生之疲倦就会如同疥虫一般堆积在肌肉里,搔之难以止痒,剜肉却又很少能提起勇气。唯有苦短的乐趣聊着以支撑自己。 冬枣全部掉落后,地面上的风也一层一层垒的很高,天口上倾泻而灌的风也靡有多数,时而有时而未有的样子,风势懈怠了不少,晶鹤在天空中尽逸其姿,其翅羽依旧鲜亮,光华弥丽。禇怀章有时想,若喜气僧当初有一双鹤之足,无蹼,也生得利爪形销,也不对被姑姑烹食了。可怜的喜气僧,被人作猪狗豢养,任人无视,却因此而丢了性命。 “活,就要失去蹼足。”有时禇怀章心里会有这种想法。 有一天夜里,弦月朗寰,照满一水间,山风匍匐在崖壁上徐徐吹透人的鼻息,卵石上凝起霜花,其中一些有红色的小爪透着蛋壳蹬弹着,一些卵石上有一乍开光圈的松点透着薄壳扰动。一些毫无动静,俨然已成了死胎。禇怀章敲开它们的胎壳,学着之前喜气僧的料理方式将它们烹食,并分于喜气道食用。 “吃吧,我还佐了些料酒,这料酒是之前那位和你长的很像的人留下的。尝尝吧。” “杀人如杀我,欺人如欺我。” “不要啰嗦了,你看它们的毛还未舒展开,难得的美味。” “欺我如欺心。”喜气道说完这话,也撩开手吃了起来,他说的这话权当告别素食主义了。 “你别说,味道还不错。”喜气道一共吃了五只幼鸟的爪,五只羽翅和五个未成鸟形的寡蛋。 接下来的日子,喜气道似乎迷上了这种被佐以料酒的美食,常喜食之,没多久,他现出了一个脑光油腻,体胖肚阔,常溢酒肉之气的俗相。而且他用手背刮擦脑袋的姿势更娴熟了,从脑门儿到后脑儿,一气呵成。 第 46 章 判离之道 不知何时,天上的云在天穹上缩的很紧,如一只只被人逗趣而缩着身子的虾球。这些云浓积在一起,天风也吹不散,天光也打不透,朝来暮往时,云周围会有一层薄薄的金边,同钟鸣鼎食之家的门庭上悬挂的玉磬没什么差别。一水间的风又如染了藓疾,吹在人皮肤上,搔之泛痒,挠之觉腻。任怎么吹都无法给人以舒适感。 日子久了,潮湿的空气便侵进身体中,皮肤上淀积的骚腻感也更甚,有时想抓挠几下,总会在不经意间抓破皮肤。伤口如踢碎的篝火扬起的火星分布在皮肤上,背上也为数不少,为了弥补手臂不长而搔挠不到背部的缺陷,禇怀章和喜气道便杀了一只白熊,将熊皮拔扒下,裹在歪脖子树上,身有痒意时便刮擦蹭挠。和刮擦脑袋一样,喜气道在刮擦背部时也是一气呵成。没多久,他身上的体毛渐少,头上稀疏的毛发也退居至顶部,又退居至脑勺处,终于无法坚守防线,完全消失不见了。禇怀章像凝视一件廉价遗失品一样盯着他看,盯出了他粗厚脸皮下隐匿的害羞感。 “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喜气道将白熊皮上的白毛蹭的所剩无几。禇怀章看着光滑的熊皮,总会幻想到上面的虱子归宿何处?是被磨成了齑粉,还是顺着皮肉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想到这,他觉得自己背部被抓挠的伤口上痒意泛起,不会是虱子在钻噬自己的皮肉吧。没多久,两人将熊皮刮蹭的白净而有厚实感,毫无尸腐味儿,这种方法,和杀人凶手善后遗体而让人分不清被杀者究竟是自杀还是他杀的举动没什么分别。两人有时也会觉得,是不是这白熊本身一时寻了短见,扒掉自己的皮,吃掉自己的肉,剥出自己的筋骨,然后燃起梭子草烤炙成熟后自己吞下,然后再将熊皮晾晒在歪脖子树上后安然死去的。熊的肠胃,脏腑已不知何踪,骨架上残存的零星碎肉被溪流中的白鱼啃食殆尽,骨架堆在一堆卵蛋旁,因太过庞大而被水流冲不过去,可怜的熊头只剩下银白的骨头,颔骨顶在卵石上发着无趣的呆。有时会有指状大小,羽毛散发着瓷器光泽的鸟在它的眼洞上钻来钻去,啄食着上面还未死绝的寄生虫。 “你知道吗,我身上唯一值得我骄傲的是什么吗?”一天喜气道例行公事地刮擦完自己的背部后,又刮擦净脑门儿上的汗。 “不会是你的脑袋吧。”禇怀章看了他油光可鉴的脑门儿说道。 “也对也不对,但还是不对。” “不会是你的脖子吧。”禇怀章视线下移,看了看他坍缩在肩胛骨里长度几乎可以完全忽略不计的脖颈说道。 “不对不对!”说完喜气道猛地弹出下脖子,那样子活像一只啄人的鹅。 “那就是你的肚脐眼儿了,没有谁的肚脐眼儿长成你那样,一团肉伸在外面。”禇怀章摸了摸自己凹陷的肚脐眼儿,并用小指在里面戳了几下,以测试深浅。 “不对的,跑远啦。”说完喜气道搓弄了一下肚脐眼儿上突出的肉团,这动作俨然是他的习惯,每日都要摆弄几下。 “不会是你的脚吧,鸭掌状的脚,害得你走路时左摇右晃,像个鸭子一样。” “对啦!就是我的这双脚啊!”喜气道拍了下膝盖,自己也装出一副豁然开朗的模样。 “难怪啊,你的造物主创造你就是为了啃食你的脚,对她来说,你的一对蹼掌对她是难得的美味。” “哈哈,哪有什么造物主,我的出生是天道所致,怎么说好呢,这世界上本没有我,突然上天就创造出了我,虽然本体是一只微不足道的牛虻,但好歹我的出现也为我自己的增加了一些见识,这世界上的光是金色的,云是白的,有时也会变灰,或者带着一层金边,但无论怎样,怎么变化,云还是云,我还是我,云散了又会重聚,我想,我死掉了是不是又会重生,你看,地上的附岩蛛又不见了,也没有人和她们媾.和,可峭壁上的她们只增不减,要不然崖壁上的凇眠枝早就把上面的阁楼砸成破砖烂瓦了。死是不足惜的,难得是啊,死时不知自己轻贱的一生中究竟还有什么弥足珍贵的东西,或许那些附岩蛛根本不懂这些,才不停地啪啪掉在地上。地上的卵蛋也不懂这些,才会被我们敲碎吃掉。现在我懂这些,懂得让自己一生所累的东西是什么,也知道怎样弥补,挽回,知道如何成为一个体面而严谨的修道者,而你竟然告诉我自己和别人豢养的猪狗没什么差别,让我有些寒心啊。”说完喜气道又拨弄了下自己的肚脐。 “可有些东西你还是不清,看不懂啊。” “若是如此,你干脆把我的脚砍掉好了!”说完喜气道便拂袖而去,跑进一个岩洞里,敛聚了些枯败的干草铺的平整均匀,然后躺在地上睡着了,他蜷缩身子睡觉,双手垫在腋下,双腿缩在一起,身体呈现一个折线状。喝了二斤酒,助其躺下即是眠酣。 那几日,暮云时集,他饮着不知何处觅来的酒,辄饮必醉,脚面上磨出的一层既黄且厚的膙子若月蜡一般,睡的不称意时他会下意识地搔挠脚底板,抠去上面的痒意后便能睡很久,甚至朝来云水间的山岚钻进山洞,搔挠他的脚面也无法将他弄醒。一次,他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再去搔挠时,却发现怎么也捉不到自己的脚,几根手指在黑夜中游弋好久,只触到了一些冰凉黏腻的东西,那感觉如同读过一本书,却不知里面写的是悲剧还是喜剧一般。他也有法,将那些黏腻的东西抹在鼻尖儿上,一丝腥臭驱赶了醉酒培养的睡意,他知道那是不好的东西,或许是自己不小心睡觉时翻滚身体,压碎了地面上匍匐的山跫,其五脏六腑的汁液报复性地裹在其下肢,这么一想,他倒不以为意,又有了打算忘却这般烦恼,继续睡去的念头儿,他摸了摸枕边的葫芦,如口渴的牲口咕嘟灌下几口,酒香如颐,俨然与之前所饮劣酒天差地别,不过他并不在意酒的好坏,饮了便睡去了。 天亮时,裹碎而踏着寒气的梅花从峭壁上卷落而下,飘转至溪流中,腐烂的白熊兽皮上,还有萎为残骨的附岩蛛的尸体上,有些也飘转至山洞间,落在了喜气道的身上,梅花的红韵叠在地上斑驳的红色液体上,让人对云水间的红却多了一种异样的品鉴。 他的双脚消失了。天亮时,当喜气僧意识到这一点时,先是冷静地灌了几口酒,每一口均毫无节制,喝了些许,他大概意识到了这葫芦中的酒绝非自己所打时,又狠狠地将其摔在山洞中的崖壁上,接着便用满是血污的手捂住脸放声大哭起来。没有了脚,他自感矮了半截,出门时发现一双枣木制成的拐杖竖在一旁,这山间也没有人,想必这副拐是供给自己用的,他也不想个缘由,拄着拐到了外面去,一边朴簌着眼泪,一边抬头养眼,看着一水间的天洞上打下来的光,光灼耀目,直逼人心。他定眼看着这些光,似乎感觉一些曲曲绕绕的东西如小蛇一样在光的国度中翻滚,他没有因此而进行浪漫的联想,倒是感觉自己眼中有疾,或许早已像那只白熊一样眼敛上生出了许多寄生虫。 “我自己就是寄生虫所变啊!”一个毫无意义的自揣自摩的想法在他意识中出现。但即使是条虫子,也有取回自己双脚的权利。 “把我的脚还给我,不管他是腐烂了,发臭了,请把他还给我。”吸够了空气,赏够了天光,他便找到禇怀章要回他的脚,或许是愧意使然,那几日他终日躲着他。喜气道拄着拐,在高低不平的岩石上走了好久才在一个蛋壳中找到了他,发现他时,蛋壳旁有一只尚未成型的死胎,而他蜷缩着身体躲在里面,或许是希望能孵出一些自我安慰感。他神情歉倦,脸面如槁,听到喜气道的声音时将脸埋的更深而不敢与其对视。 “请把我的脸还给我。” “丢了,找不到了。”禇怀章语气甚快地回答。 “不管怎样,还请还给我,就算此刻它已是腐骨。” “已经丢了,找不到了。” “你要我的脚作甚?是要吃,还是拿着把玩?” 虽是拒绝,禇怀章后来从怀里拿出一副残骨,根据尺寸,形状,喜气道判定那是自己的脚,看着从身体中分离出的一部分,他一把夺过去抱在怀中大哭起来,凇眠树上掸落的霜花和梅花搅在一起,临萦其怀。 脚上的筋,肉,脆骨被砍下来,辅以佐料,被其姑姑煮了吃了,对于她来说,他的脚要比熊掌还要美味,而他,也不过是豢养的家豚,长至成熟时供人宰杀的存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