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浪子录》 正文 楔子 那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极其美丽的女人。 她不止面容美丽,她的身体同样美丽。 她褪去了所有衣物,在月光下极力炫耀着自己的身躯。 她躺在一张床上。 床上还有一个人。 一个男人。 一个同样赤裸着身体的男人。 他们在高歌。 他们在狂舞。 他们在共享着一段无比美妙又欢愉的时光。 但是。 男人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欢愉还未结束。 但他仍是停了下来。 他飞快地抽出一把剑。 又飞快地跑出了门。 他将剑指向了上方。 船坞的上方。 不错。 他们在一条船上。 船在一片湖里。 湖里有一轮明月。 而在天上也有一轮同样的明月。 在明月之下、船坞之上,则有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袭白衫。 他背着漆黑木匣。 他悠闲地侧卧在船坞之上。 悠闲地喝着酒。 这壶酒本是这条船上的酒。 这个人本不是这条船上的人。 《真浪子录》正文 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章【十万赌局】 江湖,是英雄与浪子的戏台。 而无论英雄还是浪子,他们的故事里都一定少不了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就是酒。 有人借酒消愁,有人凭酒作乐。 有人嗜之如命,有人恨之入骨。 世上有许多喜爱它的人,也有许多憎恨它的人,但唯独没有能够忽视它的人。 无论英雄还是浪子,都不能。 霍猛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只想得到世上最好的酒。 那么世上最好的酒在哪里呢? 这是个好问题,也是个蠢问题。 酒就像剑,最好的剑一定是由最好的铸剑师傅用最好的钢做出来的。 最好的酒自然也要有最好的名堂。 “金风桂子”就有这样的名堂。 西湖是世上最美的湖,西湖旁的朝露夕雨楼是江南最大的青楼,而朝露夕雨楼里最美的花魁娘子是所有江湖人眼中比他们自己的妻子更美的人,她酿出的金风桂子便是天下第一美酒。 金风桂子一年只酿十坛,每年九月初一都会将这十坛全部卖光。 为什么只酿十坛?又为什么只在一天就全部卖光? 因为全天下最好的桂子只够酿十坛金风桂子,因为这十坛金风桂子在这一天喝才是最好! 不错,金风桂子只在九月初一这一天才能被称为天下第一美酒! 不错,酒真的和剑一样,都只在一个刹那才能被称为天下第一! 无论如何,酒很少,但想买它的人总是很多。 多得就连整个杭州最大的帮派乌刀堂的二堂主霍猛都从未买到过。 不对,他已不是二堂主。 大堂主在三日前便死了,所以现在他就是大堂主。 可他毕竟还是从未买到过。 今日的霍猛做足了准备,他带上了足够多的银子,是整个乌刀堂全部的银子。 可他知道这还不够。 难道有了足够多得银子还买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吗? 银子够自然能买到,但即使能买到,它也不一定属于你。 霍猛还带了一把刀,一把乌刀,一把乌刀堂最让人闻风丧胆的乌刀。 他知道,如果你喜欢一个东西,不仅要有本事得到它,还要有本事保住它—— 毕竟酒很少,但想得到它的人却很多。 霍猛带着他的银子和刀子进了朝露夕雨楼,在这个平凡的早晨,在这个不平凡的一日。 他曾来过这里无数次,每一次这里都能给他无限的温柔与热闹。 今日的朝露夕雨楼是一年中人最多的一日,也应是一年中最温柔最热闹的一日。 可今日却既无温柔也无热闹。 有的只有一种寂静,一种复杂的沉默。 霍猛不明白,不明白最该热闹的日子里为何这么沉默。 他很生气,因为没有人有资格用沉默来面对金风桂子! 他怒吼道:“都是哑巴么?金风桂子在哪里,快给老子搬出来!” 他的声音很大,大到所有人可以听见。 可事实上却好像没有任何人听见。 所有人都没有看他,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所有人都只看着一个方向。 啪—— 一声脆响,像是坛子被摔碎在了地上。 啪—— 两声…… 三声…… 这个声音一共响起了九次。 每一次几乎一模一样。 一样的冷静,一样的干脆,一样的优雅而富有韵律。 它们都带着一股诗人的浪漫,也都带着一股剑客的凛冽。 九声后,声音停了下来。 霍猛向大堂中央一簇人群走去,那是所有人注视的地方。 也是那声音响起的地方。 虽然声音已停,但人并未散去。 霍猛向里面张望,望向人群正中。 那里也是一个人。 一个男人。 他的头发没有扎束,他的眼中有无尽的沧桑。 他身着一袭白衫,背负漆黑木匣,端坐一方桌前,风度翩翩。 面若晓风拂柳岸,身似明月照大江。神有赤鲤跃龙门,气含泰山石敢当。 他身前的桌子上有一坛酒。 他脚下的地板上有九坛酒,九坛破碎的酒。 他的双眼看着桌上,看着桌上那一坛酒。 他的手指敲在桌上,敲出一种奇怪的节律。这种节律有些孤独,有些萧索。 这种节律在等待着应和。 霍猛认识杭州的所有人,但不认识他。 霍猛也认识江湖上所有有名气的人,但仍然不认识他。 他不是杭州人,他也没有什么名气。 霍猛仍很愤怒,但他更疑惑。 他的疑惑是对围着那白衣公子的众人的。 他们在颤抖。 他们为什么颤抖? 霍猛知道这种颤抖不是来自恐惧,尽管人们的确常为恐惧颤抖。 但此时,他们很愤怒。 这颤抖是来源于愤怒。 有一个人安耐不住这种愤怒,他重重走到白衣公子身前。 他很高大,很魁梧。 他有着一张骨骼突出的方脸,脸上有着一个戾气突出的刀疤。 霍猛认识他。 虽然他也不是杭州人,但他在江湖上很有名。 他是金陵威远镖局的镖头袁三快。 既然他名叫袁三快,必然要有三个快。 第一个快是心直口快。 他从不绕弯子,从不兜圈子,有话便说,有屁就放。 第二个快是眼疾手快。 他是乱筋手陈福成的弟子,既是他的开门弟子,也是他的关门弟子。因为陈福成说有他这一个徒弟胜过千百个。 陈福成没说错,袁三快的乱筋手已比他师傅更快。 甚至比他自己的口都要快。 而第三个快是什么? 霍猛吞了口口水。 他虽然听说过这第三个快,但并未见过。 当然,他并不想看见。 因为这第三个快便是取人的性命快! 袁三快此时正站在那个白衣公子身前。 他死死盯着对方,眼中燃起一股无名火。 他伸出手指着桌子下破碎的酒坛,对白衣公子厉声吼道:“你可知这是什么酒?” 白衣公子道:“金风桂子酒。” 袁三快道:“你可知它被人称为什么?” 白衣公子道:“天下第一美酒” 袁三快道:“你可知我们为什么来这里?” 白衣公子道:“为了买它。” 袁三快勃然大怒,目眦欲裂,须发横飞。 他的双拳重重锤在桌子上,整张桌子瞬间碎裂成屑,桌上仅存的那一坛金风桂子顺势跌落。 所有人都看着那坛酒,那坛今年唯一一坛金风桂子。 所有人都不敢看那坛酒,不敢看它跌落到地上。 它毕竟并未跌落到地上。 它落到了一个人的手里。 白衣公子的手里。 他的双眼从未离开过那坛酒。 但他的双眼中从未有过对那坛酒的贪慕。 袁三快道:“金风桂子一年只酿十坛,你买下了全部的十坛,然后砸碎了九坛!” 霍猛听见了这句话,他听见了所有的话,但他不敢相信任何一句。 他直直看着地上破碎的酒坛,破碎的不是真金白银,而是每一个江湖人的梦。 他不明白有谁会做出这种事,他为什么做出这种事? 白衣公子仍看着手中的金风桂子,他的视线从未偏移到任何人身上。 他的眼中有一股冷漠,也有一股笑意。 袁三快看懂了那股笑意,那是不屑。 袁三快吼道:“你既然知道它是金风桂子,是天下第一美酒,那又为什么要把它砸碎?!” 白衣公子道:“因为它不配。” 袁三快道:“不配什么?” 白衣公子道:“不配称为天下第一美酒。” 袁三快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 金风桂子怎么可能不配称为天下第一呢? 袁三快笑了起来。 他的笑很粗犷,很响亮。 他的笑也是一种不屑。 他问道:“既然你说金风桂子不配,那什么酒才配?” 白衣公子道:“你可知安南国进贡的御酒?” 袁三快道:“安南御酒谁人不知。昔日安南国曾进贡我朝一坛酒,而后此酒被赵官人送给了凡楼花魁李诗诗。李姑娘又将其转赠给了梁师成,望其能将御酒注入井中,使戍边将士皆可一尝。” 白衣公子道:“后来呢?” 袁三快道:“后来,那梁师成非但没有将御酒注入井中,还将其私藏了起来。” 白衣公子道:“之后如何?” 袁三快道:“之后……之后我便不知了。” 白衣公子道:“之后,这位李姑娘得知此事,又赠梁师成十万两,以买百万壶酒赠饮将士。” 袁三快道:“那姓梁的怎么可能买。” 白衣公子道:“不错,他没有买,将那十万两也私吞了。” 袁三快道:“你提此事做什么?” 白衣公子道:“你可知那坛让梁师成不舍赠人的御酒名叫什么?” 袁三快道:“什么?” 白衣公子道:“浪子笑。” 袁三快道:“难道这酒配称天下第一美酒?” 白衣公子道:“你可知它为何被称为浪子笑?” 袁三快道:“为何?” 白衣公子道:“因为传闻喝了它便能得极乐自在,天下浪子皆抵不过它的诱惑。” 袁三快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还留下一坛金风桂子?” 白衣公子看着手中的金风桂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淡淡道:“为了赌。” 袁三快道:“赌什么?” 白衣公子道:“赌它到底配不配被称为天下第一美酒。” 袁三快道:“难道你没有喝过浪子笑?” 白衣公子:“没有,所以才要赌。” 袁三快道:“怎么个赌法?” 白衣公子道:“李姑娘肯为浪子笑掷银十万两,我这一坛金风桂子便也卖十万两。” 堂内众人大惊失色。 金风桂子每坛要价五百两,十坛也不过五千两而已。 如今只剩一坛金风桂子,而这一坛却卖十万两。 十万两,是寻常人吃喝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 十万两,更是能买下任何一条人命的钱。 这不是在卖酒,这的确是一场赌局,一场决出谁才是天下第一美酒的赌局。 袁三快不理那许多,冷哼一声,“只要有人肯花十万两买下你手中的金风桂子,你便承认它是天下第一美酒?” 白衣公子道:“只要有人肯花十万两买下我手中的金风桂子,我便承认它是天下第一美酒。” 袁三快道:“若没有人买,是不是你就永远不承认它是天下第一美酒?” 白衣公子道:“若没有人买,便是所有人都不承认。” 袁三快语塞。 袁三快有十万两吗?他没有,他只是一个镖头。 霍猛有十万两吗?他有,但他舍不得。 谁舍得为一坛酒花十万两买一个天下第一的虚名呢? 在场众人左顾右盼,议论纷纷。 有十万两的舍不得,舍得的都是没有的。 白衣公子道:“莫非阁下不愿出这十万两?” 袁三快满脸通红,“我……” 他支支吾吾,却只道出个“我”字。 白衣公子道:“难道阁下也认为金风桂子不配称为天下第一美酒?” 袁三快急忙道:“当然不是,金风桂子就是天下第一美酒,金风桂子也必须是天下第一美酒!” 这句话没有多少字,但他说的很用力,用力地像是在夸耀自己的双手一样。 但他从未夸耀过自己的双手,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双手就是天下第一快的手。 这是事实,人尽皆知的事实。 没有人需要夸耀一个人尽皆知的事实。 但他此时在夸耀金风桂子。 在很用力地夸耀。 他大喘着粗气,双眼瞪得浑圆,像是杀过人一般。 也像想要杀人一般。 他死死盯着面前那个手托酒坛、一袭白衫的人。 那个人好像很自在。 好像从不知死为何物。 白衣公子叹了口气,“看来你当真拿不出十万两。” 袁三快紧咬着牙关,“我的确拿不出十万两。” 白衣公子道:“但你仍有话要说。” 袁三快道:“我的确仍有话要说。” 白衣公子道:“可我并不想听。” 袁三快道:“你不需要听,因为我并不打算用一句话让你承认金风桂子就是天下第一美酒。” 白衣公子道:“那你打算说什么?” 袁三快冷哼一声,面目狰狞,“拿命来!” 既然你不承认,那么你就去死! 这是很直白的方法。 天下有许多对自己不满意的人,如何让所有人都对自己满意呢? 如果你想让所有人都对自己满意,最直白的方法就是杀掉那些不满意的! 袁三快对这种方法尤为推崇。 这也是他走好每一趟镖的方法。 他从不委屈自己,从不曲意逢迎。 他只笃信一点:只要自己出手够快,就能抓住所有想要的东西! 所以他把自己的双手练成了天下第一快手。 他此时出手了! 他的双手一同掠出,十指平展似十把出鞘利剑! 但它们又不是剑,剑杀人要刺穿身体。 而他的手杀人只需要轻轻的一触。 只要触到对方的身体,他便可将全身真气侵入其体内,使筋骨错位、皮肉异形! 这就是乱筋手。 这就是天下第一快手! 他的右手袭向白衣公子托着酒坛的左手。 他的左手袭向白衣公子托着脑袋的脖子! 他要他的命。 也要他的酒。 要那天下第一美酒! 他的双手是那样的快,就像一道闪电,你刚看到它出现,它便已结束。 他的双手已离目标越来越近。 他的神情也愈发癫狂。 三寸…… 两寸…… 一寸! 他从来没有失过手。 从来没有人能快过他的手。 他马上就要得手了! 他马上就要除掉这世上唯一不认同金风桂子的人了! 但是! 但是! 但是他没有得手! 他真的没有得手! 白衣公子的身体没有移开过身下的椅子。 白衣公子的眼睛没有移开过手上的酒坛。 而袁三快,他已趴在了地上。 趴在了一摊凌乱的碎屑上。 所有人只看到了袁三快的出手。 但没有人看到白衣公子的出手。 他有出手吗? 他一定有出手,否则袁三快如何失手! 袁三快仍趴在那摊碎屑中,他把脸埋在其中,那是白衣公子摔碎的九个酒坛,也是袁三快自己杂碎的一张桌子。 他沉默地趴在那里,没有起来。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如既往的沉默。 只有一个人说起了话。 是那个一如既往说着话的人。 “在座的诸位可有愿出十万两的?” 他仍是只望着手中的酒。 他仍是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人群中有人走了出来。 痴痴地走了出来。 痴痴地走到袁三快的身旁。 痴痴地蹲下了身。 他是陈七。 他是袁三快的徒弟。 他是乱筋手的传人,是天下第一快手的传人。 也是下一个天下第一快手! 但他此时很失望。 甚至绝望。 他绝望地看着眼前倒在地上的师傅,眼神烁动。 陈七道:“他是天下第一快手。” 白衣公子道:“人们都这样认为。” 陈七道:“但你的手比他的更快。” 白衣公子道:“我不这样认为。” 陈七转过了头望向对方,他的眼中有着疑惑,有着迷茫,有着一个十七岁少年不该有的痛苦。 陈七道:“难道你的手不比他的手更快么?” 白衣公子道:“我只是比他的脚更快。” 陈七皱起了眉头,他听不懂这句话,“你是什么意思?” 白衣公子轻叹一声,道:“看来你不知道。” 陈七道:“我不知道什么?” 白衣公子道:“看来他从未告诉过你。” 陈七道:“他从未告诉过我什么?” 白衣公子道:“他的秘诀。” 陈七道:“什么秘诀?” 白衣公子道:“杀人的秘诀。” 陈七笑了,笑得有些痴傻。 这的确是一个很傻的回答。 毕竟没有人不知道袁三快杀人的秘诀。 他杀人,自然是靠手,靠那天下第一、无与伦比的快手。 陈七痴笑道:“他杀人还能有什么秘诀,天下第一快手杀人难道要用脚吗?” 周围的人都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听到了他们对话的人都想笑。 但没人能笑得出来。 白衣公子道:“不错,的确是脚。” 陈七怔住了,他感到莫名其妙,感到不可思议,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揪着他的心。 他急声问道:“他到底是如何杀人的!” 白衣公子道:“人们都称他为天下第一快手。” 陈七道:“是的。” 白衣公子道:“所以无论是谁在与他交手时,双眼都一定始终紧盯他的双手。” 陈七道:“只要他们不想死,就一定始终盯紧他的双手。” 白衣公子道:“他从未失过手?” 陈七道:“他从未失过手,出手必中!” 白衣公子道:“可他的手被别人一直盯着,一直防范着,再快的手也总该能被躲过。” 陈七道:“可他仍是从未失过手。” 白衣公子道:“所以人们都盯错了地方。” 陈七有些恍惚,脑袋似被一块砖头砸中。 他半蹲在地上,但极想躺下去。 他从七岁起便跟着师傅。 他从七岁起便知道师傅是天下第一快手。 师傅的双手是他的信仰,是支撑他的唯一信念。 师傅就是天下第一快手,师傅也必须是天下第一快手! 白衣公子继续道:“实际上他最快的不是手,而是脚。” 在场所有人无不震惊,他们真的不敢相信这句荒唐至极的话,但他们又不得不相信,因为说出这句话的人显然一点也不荒唐。 白衣公子对他们仿若未闻,悠悠道:“其实袁三快根本不是天下第一快手,他的手远不及其师傅陈福成。” 陈七却用力捂住了耳朵,发疯一般狂摇着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白衣公子道:“他自知自己的手永远也不可能比陈福成更快,于是他干脆放弃了手,而练起了脚。所有与他交手的人都只会注意他的手而忽略他的脚,但他每一次的交手都是先出的脚,而后出手!所以他在每一次的交手中总能占得先机,总能胜出。” 沉默,朝露夕雨楼内又化为了一片沉默。 众人面面相觑,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方才袁三快出手时没有人看到他出脚,因为确实没有人注意过他的脚! 有谁会去注意天下第一快手的脚呢?! 这种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终是被一声嗤笑打破。 是谁在笑? 还有谁能笑出来? 人们顺着笑声望去,那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陈七。 他此时真如一个疯子,咧着大嘴狂笑着,口中的涎液淌到了身上,又淌到了地上。 终于,他不笑了,他出手了! 他向谁出手? 还有谁能让他出手? 他双手十指平展,手掌之上气机涌动,似一波静湖上掀起了滔天巨浪。 终于,这片巨浪压了下来,压在了袁三快的后心! 袁三快本没有死,他只是在出脚时被人踢了一下,便摔倒了。 但这一摔,摔掉了他四十多年来积攒的所有荣誉,摔掉了他行走江湖的唯一倚仗。 他站不起来了,尽管他一点伤也没有。 而现在,他更是站不起来,因为他已经死了。 他被自己最满意的徒弟杀死了。 他被自己最忠诚的信徒杀死了。 他这一生想过无数次死亡的可能,但从未想过这一种。 就像陈七也从未想过天下第一快手的秘诀竟是一个骗局。 陈七拖着袁三快的尸体走出了朝露夕雨楼,又走出了杭州。 此后几年里没人再听说过他。 他最终,走出了江湖。 正文 第二章【杀手的谎言】 这个早晨有股腥味。 是血腥味。 行走江湖的人都闻过这种味道。 甚至许多人痴迷这种味道。 不错,他们痴迷着死亡。 朝露夕雨楼中少了两个人。 少了两个痴迷血腥味的人。 而其他留下的人,则痴迷另一种味—— 酒味。 他们仍不愿意走,他们仍愿为金风桂子留下。 哪怕留下的是自己的尸体。 在大堂的最中央,那个手托酒坛的白衣公子仍只将视线放在手中的酒坛上。 他也仍微笑着。 事实上从他走进这间朝露夕雨楼后便一直微笑着。 他似乎即使忘记了呼吸也不会忘记微笑。 人们对于笑是有着绝对的亲切的。 因为人们刚出生时是只会哭的。 笑,更像是一种后天的习得。 所以笑很珍贵。 而人们对珍贵的东西都会感到亲切。 就像一柄名剑,一口宝刀,一锭金子,一个爵位。 也像这一坛金风桂子。 白衣公子看着手中的金风桂子,说道:“有没有人愿意出十万两?” 没有人回答他。 没有人愿意出十万两。 他叹了口气,“看来这金风桂子果真不是天下第一美酒,可笑你们从百里之外远赴与此,竟只是为了争一个笑话。” “哈哈哈——” 有人笑了,是在围着白衣公子的人群中。 笑的人着一身青灰布衫,自人群中缓缓走出。 他是个男人,但他的脸却美得像个女人。 他走到了白衣公子面前,很优雅地走来,很优雅地开了口:“孰为天下第一、孰为天下第二,难道阁下有资格来排此座次吗?” 白衣公子道:“每个人都有资格,毕竟每个人都有眼睛,有嘴巴。” 青衫人邪魅地笑道:“但一个人若想点评金风桂子,除了眼睛和嘴巴之外还要有另一样东西。” 白衣公子道:“什么东西?” 青衫人道:“第二条命。” 白衣公子道:“你想要我的命?” 青衫人道:“我当然想要你的命。” 白衣公子道:“一个人想要另一个人的命,他就一定要比对方出手更快。而在你之前那个想要我命的人出手太慢,出手慢的结果就是要了自己的命。” 青衫人道:“你大可放心,我出手一向很快,保证你必死无疑。” 白衣公子道:“袁三快当初应该也是这样认为,他现在一定悔不当初。” 青衫人道:“可我毕竟不是袁三快,袁三快也毕竟没有我手中的这枚金针。” 他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金色细针。 这枚金针只有普通的缝衣针一般长,只有普通的缝衣针一般细。 金针泛着金黄色的光芒,这光并不强,但却照进了每个人的眼中。 每个看到这枚金针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而白衣公子仍旧未看他的金针,也未看他。 他仍微笑着,他的微笑从未改变,“天下暗器云诡波谲,但能够杀我的暗器还没有出现。” 青衫人并不生气,他只感到滑稽,“你连看都未看,便敢如此笃定它是暗器,如此笃定它杀不死你?” 白衣公子道:“你是江湖上有名的杀手‘杀人蜂’江千灵,你手中的金针自然就是你的杀人名m器,也是江湖上顶尖的暗器‘金蜂尾后针’。” 江千灵笑道:“所以在你眼中,并非是金蜂尾后针杀不死你,而是我杀人蜂江千灵杀不死你?” 白衣公子道:“江湖传言:‘金蜂蜇人,不死不休。尾后一针,眉间一红’。” 江千灵道:“既然你听过这句话,便也应知道我出手到底有多快吧?” 白衣公子道:“你曾杀死七十四位高手,也只用了七十四针,每次出手都能正中眉心,一击毙命,确实不算慢。” 江千灵道:“看来你对我的确很了解,我也的确应该给你一次活命的机会。” 白衣公子道:“是要我承认金风桂子是天下第一美酒?” 江千灵道:“不,是要你把洒在地上的酒一滴不落地装回去。” 他又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很得意,如同他曾经戏耍那些被他杀死的武林高手一样。 白衣公子道:“看来你非出手不可。” 江千灵道:“你一心求死,而我本就一直做着替人消灾的生意。” 他迈着那优雅的步子缓缓向白衣公子走近。 他走到了白衣公子面前,细细凝望着他的眉心,手里捻着那枚骇人的金针在他面前晃了一晃,笑道:“它马上就要插进你的眉心,你就一点也不怕么?” 同样的金光烁烁,金锭就能让人眉开眼笑,而金针却能让人皮开肉绽。 江千灵的金针还没有插进白衣公子的眉心,却无疑早已插进了堂内众人的内心。 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曾听说过杀人蜂江千灵的名号。 在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想见到杀人蜂江千灵的金蜂尾后针。 而在今天,无论想不想,他们终是见到了这枚取走过七十四位高手性命的金针。 但在此时,虽然他们见到了这枚金针,却反而对它充满了疑惑。 不,他们的疑惑是对江千灵。 每一个习武之人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暗器杀人的方式。 暗器杀人,自然要趁人不备,还要与对手保持好距离免遭反制。 一枚小小的金针,在对手面前使出,还是紧贴其身前使出,纵使能够射中,威力也不过尔尔。 但江千灵此时正是炫耀着他的暗器,就在白衣公子眼前不足半尺处炫耀着。 就像渔夫向鱼炫耀鱼竿,就像马夫向马炫耀马鞭。 这一种折磨简直无比慑人,却又无比愚蠢,但对江千灵来说,这实在快活无比! 他那张靡颜腻理的面孔已兴奋得几近扭曲。 他那个细捻金针的手掌已颤抖得近似发癫。 终于,他出手了! 他的右手猛地向后掠去,金蜂尾后针的针尖笔直的瞄着白衣公子的眉心。 “受死吧!” 他的右手两指紧夹金针向白衣公子袭去。 这一动作将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并非是这武功有多么高明,恰恰相反,是它太滑稽。 滑稽地出人意料。 谁能想到,传闻中的武林顶尖暗器金蜂尾后针不是飞掷而出,而仅仅是如此滑稽地刺出去?! 难怪江千灵会靠近白衣公子,如此的杀人手段也确实非靠近不可。 但若真的要近身杀人,一把匕首要比一枚小小的金针合适的多。 此前从未有人见识过杀人蜂杀人的手段,更没有人见识过金蜂尾后针杀人的方式。 人们曾对这位臭名昭著的杀手有过许多推测,但恐怕任谁都不会想到他杀人竟是如此的简单。 简单地既愚蠢又滑稽。 这样真的能杀死人吗? 杀不死,一定杀不死。 只要对方是个稍懂些许武艺的人,就一定杀不死。 可他却又分明杀死过很多人,杀死过七十四位武林高手! 每个人都想笑。 但没有人笑得出来。 他们相信江千灵不是一个笨蛋。 至少并不比死于他金针之下的七十四人笨。 所以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江千灵右手夹着的金针已距白衣公子眉心愈来愈近。 他的左手只是自如地背在身后。 他很轻松,很自信。 他知道,即使是如此简单的招式也非常奏效。 毕竟它曾奏效过七十四次。 但这一次,它并未奏效。 金光乍现便乍止。 白衣公子只是用脚轻轻一踢,杀人蜂的尾后针便被踢飞出手,插入了房顶的横梁上。 他笑了。 他们笑了。 所有人都笑了。 笑出了声。 人们像看一个小丑般看着这位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杀人蜂。 他也真的就像一个无比滑稽的小丑。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招式?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杀手? 怎么会有比他还蠢的七十四名高手?! 人们再也抑制不住对他的嘲讽,他们笑出了眼泪,笑破了肚皮。 他们戏谑地看着没入房梁的金针,戏谑地看着江千灵空空的右手,戏谑地看着他震惊的表情…… 他居然也会震惊? 他居然真的以为这种愚蠢地手段能杀死人? …… 不对…… 所有的笑声突然地停止了。 因为所有发笑的人突然看到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缕光。 一缕金光。 一缕取走七十四名高手性命的金光! 此时那位白衣公子仍是悠然地坐在椅子上。 他的脚已收了回去。 但他的右手却有两指正抵住江千灵的下颌。 他的两指紧紧抵着,江千灵的嘴巴则紧紧闭着。 而那缕金光,就闪耀在其两唇之间。 白衣公子道:“可笑它名叫金蜂尾后针,但却不在你的屁股里,而是在你的嘴里。” 不错,江千灵两唇间正是金蜂尾后针! 江千灵浑身颤抖不住。 他的表情已痛苦至极。 他拼尽全力想将口中金针射出,但在白衣公子双指施力之下,半个身子竟完全僵住,使不出任何气力。 堂内众人皆是冷汗涔涔。 谁能想到杀人蜂江千灵的金针竟是由口中射出? 众人一时舌挢不下,哑口无言。 白衣公子双指向旁一撇,江千灵的头便也随之撇开。 江千灵咳嗽不止,将那枚金针吐在了地上。 他此时俨然如同一根死木,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金针,神游物外。 白衣公子道:“暗器之长,并非在其快,而是在其诡。死在这枚金针这下的七十四人或许身手都比你要快,但都不如你诡诈。” 江千灵木然道:“这世上除我以外绝无第二人知晓金蜂尾后针的秘密。” 白衣公子道:“不,还有一种人也知道。” 江千灵道:“哪种人?” 白衣公子道:“死人,被金蜂尾后针杀死的人。” 江千灵道:“可死人不会说话,更不会告诉你。” 白衣公子道:“不,他们可以说话,而且我听得也十分清楚。” 江千灵道:“他们说了什么?” 白衣公子道:“他们说在死之前并不相信自己会死。” 江千灵道:“可他们毕竟并未说出金蜂尾后针的秘密。” 白衣公子道:“江湖人尽皆知,你杀死的这七十四人皆是眉心中针,一击毙命,且俱是死不瞑目,双眼紧盯前方。并且他们死时的表情都很轻松,甚至很得意,就像你右手施针时我们周围这些人一样。” 江千灵道:“那又如何?” 白衣公子道:“眉心中针,说明他们死前一直面向着你;目视前方,说明你并非从远处偷袭,而是堂堂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甚至可能在与他们攀谈;而他们表情并不恐惧,十分轻松惬意,说明他们根本不认为自己会被你杀死。” 江千灵道:“而我是声名显赫的杀手,再厉害的高手也不可能没有防范。” 白衣公子道:“你亮明自己的暗器,示敌以弱,对方却信以为真,于是疏忽大意。” 江千灵道:“在他们大意的时候,也就是我真正出手的时候。” 白衣公子道:“而你的金蜂尾后针太过耀眼,他们的注意力一定全放在你手中的这枚针上。” 江千灵道:“但那只是一个幌子,真正能取人性命的金蜂尾后针则必然在其他地方。” 白衣公子道:“那个地方必然不会是另一只手。” 江千灵道:“不错,高手不会只看一只手。那么除了两只手以外还有哪里能施展金蜂尾后针?” 白衣公子道:“当然是嘴巴,只有放在嘴巴里的金蜂尾后针才能做到直刺眉心,一击毙命。” 江千灵惨然一笑,不再多言。 而其余众人则听得后脊发冷,似是听到了黑白无常商量如何索命一般。 白衣公子左手中仍托着那坛金风桂子。 他的面上古波不惊。 他仍是望着那坛金风桂子,悠悠道:“现在你觉得这坛酒可还是天下第一美酒?” 江千灵抬起头戚戚看了金风桂子一眼。 他只看了一眼,但一眼便使他的生命完全的苏醒。 他又笑了起来,笑得格外放肆,格外狂妄。 他大吼道:“金风桂子就是天下第一美酒,金风桂子也必须是天下第一美酒!” 他运起全身真气,额上青筋暴起,两眼通红,死死盯着面前的这个人。 他的双腮鼓起,双唇之间又含了一枚金蜂尾后针! 这一次,他终于要堂堂正正地使出自己的招式。 …… 但是,他终究没有吐出这一针。 他再也吐不出任何一针。 因为他已经死了。 他的胸腔被一把匕首自后背穿过。 他再也戏耍不了任何人了。 他最后戏耍的人,是他自己。 这把匕首通体碧绿,上雕细碎花纹,十分精致。 精致的让人怀疑它根本不是用来杀人的。 这把精致的碧绿匕首被人抽了回去。 被它的主人抽了回去。 它的主人是一个矮小的男人。 这个男人长得并不高,但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很高的帽子。 他的脸很白,他的眼很大。如果不是鼻子下还有两撇小胡子,那别人一定会把他当成一个姑娘。 他从江千灵背后抽回那把匕首后又将它放在了江千灵的脖子下。 然后他一来一回地抽动匕首,江千灵的脖子就一寸一寸地被锯开。 他收下了这颗头,放到了一个黑色布包中。 堂内众人默默看着他,默默看着地上的一片血红,最后默默看了一眼那个黑布包,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问题,但谁都没有问。 因为他们也都有一个共同的不去问的理由——不想成为下一个江千灵。 那个矮小男子收好布包后嘿嘿笑了几声。 他笑在一片血池中。 他的笑有几分佻达,有几分乖张。 但他的笑是很合时宜的,因为那位白衣公子也在对他笑。 白衣公子的眼睛终于从那坛取走两人性命的金风桂子上移开了。 他看着面前这个矮子,矮子也看着面前的他。 他道:“虽然你杀了他,但你与他并没有仇怨。” 矮子笑道:“我为何与他没有仇怨?” 白衣公子道:“因为你在笑。” 矮子道:“如果我与他有深仇大恨,杀死了他难道不应该笑么?” 白衣公子道:“倘若真是深仇大恨,报了仇之后是绝对笑不出的。” 矮子道愣了一愣,而后乐不可支。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忘乎所以。 “报了仇不会笑,难道还要哭么?” 白衣公子道:“像江千灵这样的高手所带来的仇恨往往能成为一个人毕生的目标,但当他达成这个目标时不仅很难感到快乐,相反最是痛苦。” 矮子道:“还好我用不着痛苦,我与他素不相识,也确实无仇无怨。” 白衣公子道:“既然如此,你为何杀他?” 矮子反问道:“他要杀你,你难道还同情他么?” 白衣公子道:“他并非是要杀我,他根本不在意我。” 矮子道:“那他在意谁?” 白衣公子将手中酒掂了一掂,道:“在意它。” 矮子点点头,笑道:“而我杀他也不是在意他。” 白衣公子道:“难道也是在意我手中的这坛酒?” 矮子撇了下嘴,冷哼一声,斜过眼去看也不看那金风桂子一眼:“这酒对你们来说是黄金万两,但对我来说却一文不值。” 白衣公子道:“你既然不在意这坛酒,又为何来这朝露夕雨楼?” 矮子道:“因为我在意另一样东西。” 白衣公子道:“那样东西是什么?” 矮子又笑了,这次笑得甚是愉快,“是钱,杀人蜂的人头值很多的钱。” 白衣公子轻点了几下头,叹道:“他曾暗杀过七十四人,七十四个家族给的赏银的确不会少。” 矮子道:“你猜赏银一共有多少?” 白衣公子道:“我为何要猜?” 矮子道:“因为这赏银与你有关。” 白衣公子道:“江千灵的死的确与我有关,你的意思是想把这赏银分给我一半?” 矮子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全都给你。” 白衣公子道:“为何全都给我?” 矮子道:“因为这赏银刚好是十万两。” 白衣公子道:“原来你是想买这坛酒。” 矮子道:“我的确想买这坛酒,而你也刚好要卖。” 他把裹着江千灵脑袋的黑布包递了过去,“头给你,酒给我。” 白衣公子却并未看那颗头,他仍看着面前这个矮子。 悠悠道:“你叫什么名字?” 矮子道:“本大爷叫莫明琪,你到底换不换?” 白衣公子道:“你不在意这坛酒,为何要买?” 莫明琪道:“虽然我不在意这坛酒,但我在意你。” 白衣公子道:“你在意我什么?” 莫明琪道:“你这个人很有意思,而我对所有有意思的东西都在意。” 白衣公子道:“所以你并非想买酒,而是想与我交个朋友。” 莫明琪道:“对,是这样。有你这么有意思的人做朋友,我的日子也一定会很有意思。” 白衣公子笑了笑,将手中那坛酒收了回来,道:“既然如此,这坛酒我不能卖。” 莫明琪愕然道:“为什么不能卖?” 白衣公子道:“我非但不能卖你酒,也不会与你做朋友。” 莫明琪道:“为何酒不卖,朋友也不做?” 白衣公子道:“不卖你酒,是因为你并不喜欢酒。不与你做朋友,是因为你骗了我。” 莫明琪不解道:“我不喜欢酒不假,可我何曾骗了你?” 白衣公子道:“你从一开始就骗了我,骗了我们所有人。” 莫明琪道:“难道我说杀江千灵为领赏银是假?” 白衣公子道:“不是。” 莫明琪道:“难道我说与你诚心相交是假?” 白衣公子道:“也不是。” 莫明琪道:“全都不是,那么我到底哪句话骗了你?” 白衣公子道:“你骗我的并不是你的话,而是你的打扮。” 莫明琪道:“我的打扮怎么了?” 白衣公子道:“你并不是个男人,却穿着男人的衣服,贴着男人的胡子,你说这算不算是骗我?” 正文 第三章【楼外来客】 古往今来,似乎一个女子貌美几何总会与她们的头发有许多关联。 就犹如初见一把剑,最直观品鉴其是否为一把好剑的方式不是看刃,而是看锷。 锷或精美繁复,或直白干练。会赏锷,便已将一把兵刃的性子琢磨的八九不离十。 莫明琪的这一头青丝便是值得一赏的好锷。 她将头上的高帽摘了下来,云发翩翩,乌黑如瀑。 那两撇滑稽的小胡子也揭了下来,堂内众人才知这位方才割下杀人蜂头颅的杀手竟是一个窈窕少女。 剑眉星目,朱唇皓齿,应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 这位乖张的少女叹了口气。 但她并非失落。 因为即使叹气,她也仍是笑着的。 的确,被别人拆穿自己是一个既年轻又美丽的女孩并不需要失落。 只有被别人拆穿自己是一个既老迈又丑陋的老头子才需要失落。 莫明琪笑道:“行走江湖还是打扮成男人更方便些。” 白衣公子道:“难道女人就不方便?” 莫明琪道:“你不是女人,你怎么会知道女人有多不方便呢?” 白衣公子道:“你也不是男人,你又怎么会知道男人就一定很方便?” 莫明琪道:“至少这里的人不会一直盯着一个男人看,尤其是一个又矮又瘦、看上去好像完全不会武功的男人。” 白衣公子点点头,“确实,如果大家都知道你不是个男人而是个女人,恐怕你也没有机会割下江千灵的头” 莫明琪道:“那么你是如何知道我不是男人的?” 白衣公子掂了掂手中的酒坛,道:“因为它。” 莫明琪不解道:“一坛酒会开口说话吗?” 白衣公子道:“会。” 莫明琪道:“它说了什么?” 白衣公子道:“它说世上没有不在意它的男人。” 莫明琪道:“可我却不在意它。” 白衣公子道:“所以你不是男人。” 莫明琪道:“可我确实真心想买你的酒。” 白衣公子道:“我不卖。” 莫明琪道:“难道你的酒只卖给男人不卖给女人?” 白衣公子道:“我的酒只卖给在意它的人。” 莫明琪道:“你要想清楚,在这楼里的人,除我以外恐怕没有人会买你的酒。” 白衣公子道:“没人买便没人买。” 莫明琪道:“你可知没人买的话意味着什么?” 白衣公子道:“意味着没人在意它。” 莫明琪道:“不,意味着你得不到那十万两了。” 白衣公子道:“你错了。” 莫明琪道:“我如何错了?” 白衣公子道:“即使楼里没有人买,但楼外一定有人买。” 他话音刚落,朝露夕雨楼大堂门外便吹起了一阵风。 这阵风不冷也不热。 这阵风没有温度。 它虽然没有温度,但却有颜色。 是金色。 金色的风。 这种金色让人喜悦,完全不同于江千灵的杀人金针。 可世上不可能有金色的风。 金色的风也不可能让人无端的喜悦。 朝露夕雨楼内的宾客们驻足遥望门外这阵金色的风。 他们之中有人惊诧,有人兴奋,有人迫不及待迎接它的到来。 这阵金色的风吹入了大堂,整间朝露夕雨楼顿时金光灼目,辉煌无边。 风并不大,但金光很刺眼。 莫明琪将几根手指遮在眼前,透过指缝打量这一股怪风。 她看着风,眼睛里却映出了叶子。 不错,是叶子,金色的叶子,成百上千枚金色的叶子。 这些叶子都有着一样的金色,都有着一样的大小,都有着一样的形状。 它们被风裹挟着,它们也裹挟着风。 不错,根本没有金色的风,只有金色的叶。 风乍止。 叶乍落。 此时的朝露夕雨楼内铺满了这种纯金制成的金叶子。 沉默,又是沉默。 朝露夕雨楼平日里最缺的本就是沉默,但今日最多的却也是沉默。 沉默的人们并非沉默于满地的金叶,而是沉默于门外的那个身影。 门外有一个人。 不,不止一个人。 但仍可认为只有一个人。 这个人的衣服是金色的。 这个人的靴子是金色的。 这个人手中的折扇是金色的。 它们都是由无数巧匠用以金丝制成。 甚至不止这些是金,他的姓氏也是金。 他走了进来。 走在满地的金叶上。 他不能沾染一丝凡尘的污秽。 他必须以黄金庇护他的高贵。 他身材高大却并不臃肿。 他面似刀刻而神采奕然。 他缓缓地走来,步态从容不失风度。 在他身后,也有着与他步态一样的人。 她们是许多人,许多的年轻美人。 她们有十六个,分为两列跟在这位黄金般华贵的金公子身后。 她们身着白金相间的长裙,面蒙白金相间的轻纱。 她们就那样安静地跟在他后面。 他迈左脚,她们便迈左脚。 他迈右脚,她们便迈右脚。 他们的确只是一个人。 莫明琪怔了一怔。 她见过黄金,却没见过这样一个好似黄金制成的人。 她问向白衣公子:“他是你的朋友?” 白衣公子道:“不是。” 莫明琪道:“既然不是,你怎知他会来?” 白衣公子道:“因为我知道有人邀请了他。” 莫明琪道:“是谁邀请了他?” 白衣公子道:“是我手中的酒。” 莫明琪道:“原来他也是个酒鬼。” 白衣公子道:“喜欢酒的人不一定是酒鬼,正如喜欢剑的人不一定是剑客。” 莫明琪道:“他会买你的酒么?” 白衣公子摇了摇头,道:“他不会买。” 莫明琪道:“既然不买酒,那他来做什么?” 白衣公子道:“他来赢,赢这一场赌局。” 莫明琪道:“要想赢下这场赌局需要十万两,他能赢么?” 白衣公子道:“他当然能赢。” 莫明琪道:“难道他家里有一座金山?” 白衣公子道:“不,他家里有一百座金山。” 莫明琪哑然失笑,她瞪大了双眼,她的双眼本就很大,她本就是一个眼睛很大的姑娘。 莫明琪道:“这么有钱的人,他是谁呢?” 白衣公子道:“自然是天下最有钱的人。” 莫明琪道:“难道他是天下第一富商金满堂?” 白衣公子道:“是的。” 听到他的答复,莫明琪却笑了。 她感到很滑稽。 莫明琪道:“他不可能是金满堂。” 白衣公子道:“为何不可能?” 莫明琪道:“金满堂是个又胖又矮的老头,他最多是金满堂的儿子金良玉。” 白衣公子道:“是的,他的确是金满堂的儿子金良玉。” 莫明琪不解,皱起了眉头,问道:“既然他是金良玉,你为何却说他是金满堂?” 白衣公子笑道:“因为金满堂与金良玉是一个人。” 他这番话令莫明琪更为不解。 他说了许多奇怪的话,但莫明琪只觉得有趣。 可即使是面对一个有趣的人,也没有人能任他戏弄自己。 莫明琪便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一个是又胖又矮的老头,一个是玉树临风的妙公子,你如何敢说他们是一个人?” 她的语气像是一只被偷走了鱼的猫。 猫生起气来是绝不会顾忌你曾经给过的恩惠与乐趣。 白衣公子徐徐道:“因为爱金满堂的人也爱金良玉,恨金满堂的人也恨金良玉,想侍奉金满堂的人也想侍奉金良玉,想杀金满堂的人也想杀金良玉。金良玉因为金满堂才成为金良玉,金良玉就是金满堂。” 莫明琪皱起了眉头。 她并不愿理会这样的问题。 她只在意那些简单而直白的快乐。 她的眉头很快舒展,她不喜欢花费太长时间在一件不适合自己的事情上。 就如同面对那些好看却不适合她身材的衣服,看一看,也就扔了。 她指着金良玉身后的女子们问道:“她们是什么人?” 白衣公子道:“她们都是同一个人。” 莫明琪道:“你该不会是想说她们都是金良玉罢?” 白衣公子道:“是的,她们都是金良玉。” 莫明琪白了他一眼。 她现在有了许多问题,不过并不需要她提问,因为能够解答这些问题的人已经开了口。 “她们被称为十六金侍,负责金良玉的一切事务。她们寸步不离金良玉,她们从生到死都跟着他。” 莫明琪缓缓道:“是不是金良玉死,她们也要死?” 白衣公子道:“她们为金良玉而生,自然也须为金良玉而死。” 莫明琪望着她们,望着那十六个婀娜少女。 她叹道:“看来他们的确是一个人。” 在他二人谈论金良玉时,金良玉也已走到了他们面前。 莫明琪在他的身上看不出一点纨绔子弟的模样。 他的确也是一个极有风度的谦谦君子。 他看上去与其他的文人仕子别无二致。 除了那一身的金黄。 金良玉开了口:“听说这里有一个赌局?” 白衣公子道:“除了赌局以外你还应该听到了另一件事。” 金良玉道:“我还听说这里有人不相信金风桂子是天下第一美酒。” 白衣公子道:“你都没有听错。” 金良玉道:“是你不相信么?” 白衣公子轻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不相信,是这里所有的人都不相信。” 金良玉微微一笑,他从容地抬了抬手,身后一位侍女缓缓走了出来。 此刻,朝露夕雨楼中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这名侍女的手上。 她的手白净光洁,十指纤长,任何人都看不出这是一双侍女的手。 但吸引人们目光的却并不是她的手,而是她手上的一张纸。 这只是一张纸。 但纸就和人一样,有的人会因为一个名字而成为另一个人。 一张纸也会因为它的名字而变得无比昂贵。 没错,这张纸的名字就是“银票”。 十万两的银票! “至少我是相信的。” 金良玉手摇着金丝折扇,他脚下的金叶子肃穆无声。 行走江湖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相信任何事情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而相信越多人不相信的事情,代价也就越高。 但同时,行走江湖的人也明白另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多高的代价,金良玉都付得起。 侍女将银票恭敬地捧至白衣公子面前。 白衣公子只是对着那十万两笑了一笑,手臂动也未动。 金良玉问道:“你为何不收下这十万两?” 白衣公子道:“因为十万两不够。” 众人听闻皆是怒不可遏,个个毛髭皆张,破口大骂开来。 他们本就对白衣公子买下所有金风桂子大为不满,此刻摆下十万两的赌局后又出尔反尔,似乎想要坐地起价,堂内众人皆欲除之而后快。 金良玉亦有不忿,道:“你如果想加价不妨直说,想要五十万我便给你五十万,想要一百万我便给你一百万。” 白衣公子笑道:“我想要加的既不是五十万也不是一百万,而是一个问题。” 金良玉大为不解,道:“只要我知道答案,就一定会告诉你。” 白衣公子道:“你肯为这坛酒豪掷十万两,说明你一定很爱这坛酒。” 金良玉道:“我当然爱这坛酒。” 白衣公子道:“我的问题就是,你为什么爱这坛酒?” 金良玉哈哈大笑,“我爱这坛酒,自然是因为它的味道。” 白衣公子道:“看来你曾喝过金风桂子。” 金良玉道:“我当然喝过。” 闻他所言,白衣公子看了一眼那名侍女手中的十万两银票,摇着头叹道:“既然如此,我便不能收你的钱,也不能卖给你酒。” 金良玉如堕五里雾中,厉声斥问道:“你凭什么不卖给我?!” 白衣公子悠悠道:“因为你说了谎。” 金良玉道:“我说了什么谎?” 白衣公子道:“你从未喝过金风桂子。” 金良玉怒道:“你凭什么说我从未喝过金风桂子?” 白衣公子道:“因为如果你喝过,那么你也一定很熟悉它的气味。” 金良玉道:“不错,我应该熟悉。” 白衣公子道:“可是你并不熟悉。” 金良玉道:“何以见得?” 白衣公子看着手中的那坛酒笑道:“因为你没有闻出我手中这坛已开封的酒根本就不是金风桂子。” 沉默,又是这种沉默。 所有人都再一次沉默着。 他们的脸色在红青之间变换着,但谁也说不出自己此时究竟是何种心情。 而金良玉呢,他早已面无血色,怔在原地。 片刻之后,他竟又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癫狂。 在他的笑声中,一个小厮从一个房间中走了出来。他怀抱着一个与白衣公子手中一模一样的酒坛。 他的步子迈的很小,战战兢兢,浑身颤抖不止。 白衣公子自他怀中接过那坛酒,将封口布打开,顿时酒香四溢,甘沁扑鼻,与那九坛洒满一地的酒一样。 一样的令人心如刀绞。 白衣公子道:“这一坛才是真正的金风桂子,而先前那一坛不过只是普通的黄酒罢了。” 一直站在一旁的莫明琪闻着那醉人的酒香,咯咯笑道:“谁能想到,那个从未丢过一趟镖的天下第一快手袁三快和那个杀死七十四位武林高手的杀人蜂江千灵竟是死在了一坛假酒上,说出去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 她的话说得很轻巧,但其他那些来买酒的人却是听得心里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白衣公子问向金良玉:“你之前说自己因为喝过金风桂子而爱上了它,可事实却并非如此。那么你究竟为何对这坛酒如此情有独钟呢?” 金良玉凄然苦笑,却并不回答。 又是良久的沉默之后,金良玉转过身去,他要走了。 白衣公子道:“这就走了?” 金良玉背对他道:“难道你还希望我留下来?” 白衣公子道:“你既然为金风桂子而来,也应为金风桂子留下。” 金良玉道:“难道你还想听到问题的答案?” 白衣公子道:“你既然答应了我会回答这个问题,便应该把真正的答案告诉我。” 金良玉转过了身,他死死地盯着白衣公子,任何人都能看到他眼中无尽的恨意。 他一字一顿道:“你不配知道。” 白衣公子粲然一笑,他会对金良玉出手么? 不,他没有。 他收下了侍女的银票,侍女收下了他的酒。 白衣公子道:“钱归我,酒归你。这本就是一个赌局,而你本就已经赢了。我,愿赌服输。” 说罢,他将那张十万两的银票揣入了怀中。 金良玉看着侍女双手捧着的金风桂子,面上却无一丝一毫的喜悦。 “我并没有回答你的问题,你为何把酒给我?” “因为我并没有说你一定要回答我的问题才把酒给你。” “你……” 金良玉怔在原地,无话可说。 他将那坛酒接了过来。 那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酒。 他对着里面清澈的液体出神地端详,面上却仍是不见任何表情。 就这样过了许久,他动了。 他松开了手。 “啪——” 一声脆响。 最后一坛金风桂子砸在了地上。 这一年全部的十坛金风桂子都化为了乌有。 白衣公子看着那一地被无数枚金叶子染得金黄的液体莞尔一笑,“你为何不将它留下?” 金良玉道:“因为我不配留下它。” 白衣公子道:“你为何不配留下它?” 金良玉道:“因为我不配喝它。” 白衣公子道:“既然你认为自己不配喝,又为何买下它?” 金良玉道:“因为我相信它是天下第一美酒,我不能让那些不配喝它的人得到它。” 白衣公子道:“那么到底谁配喝它?” 金良玉道:“金风桂子只有真英雄才配喝。” 白衣公子道:“世间谁配称为真英雄?” 金良玉道:“只有一个人。” 白衣公子道:“天下豪杰数不胜数,无论是青崖白鹿阁南北二宗的两位宗主、太和派掌门张丹阳、唐门掌门唐星鹏、亦或是百花山庄庄主狄白兰,皆可堪其中翘楚。你说的真英雄可在他们几人之中?” 金良玉讪笑一声,“这几位虽然武功高强、功力深厚,在江湖之中亦颇有名望,但都算不上真英雄。” 白衣公子道:“那么在你眼中什么样的人才是真英雄呢?” 金良玉道:“真英雄自然是配得上这样一句话的人。” 白衣公子道:“哪句话?” 金良玉道:“‘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 堂内众人闻言,皆是身躯一震,大惊失色。 他们面面相觑,似乎听见了某件不可道出的惊天骇事。 金良玉继续说道:“你可知道这句话说的是什么?” 白衣公子道:“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说得是一千多年前的鬼谷子。” 金良玉道:“不错,说得正是鬼谷子。鬼谷子通天彻地,智慧卓绝,精通百家学问,孙膑、庞涓、苏秦、张仪、商鞅等皆为其弟子,各个皆为出将入相之辈,而他本人则在晚年隐居于鬼谷。” 白衣公子道:“难不成你想把金风桂子送给他?” 金良玉摇了摇头,“斯人已逝,流水骢骢,我对他再多敬仰也不过只能望天遥祭罢了。” 白衣公子道:“既然如此,那么你口中的真英雄可与他有关?” 金良玉道:“鬼谷子的事迹自他隐于鬼谷之后便鲜为寻常人所知,不过我却对他有一些更多的了解。” 白衣公子道:“了解什么?” 金良玉道:“你可知鬼谷派?” 白衣公子道:“有所耳闻,是一个很神秘的门派。” 金良玉道:“鬼谷派是江湖中最神秘的门派,它是鬼谷子隐于鬼谷后所创。没有人知道鬼谷派的武功路数,没有人知道他们有哪些人,甚至连这个门派在哪里都没有人知道。” 白衣公子笑道:“这样的门派弟子应该很少,名气也自然不大。” 金良玉道:“鬼谷派的弟子一直都很少,但一千多年来凡事鬼谷中人却皆是有经天纬地之才,历朝历代中许多改天换地的大事都有他们参与过。而近几十年最有名的莫过于‘风云二子’了。” 白衣公子道:“风云二子是两个人?” 金良玉道:“当然是两个人,一个叫风弄潮,一个叫云凌尘,一个是师兄,一个是师弟。” 白衣公子道:“但你眼中的真英雄只有一个人。” 金良玉道:“当然是一个人,毕竟有胜就会有败。” 白衣公子道:“难道他们二人之间有过一场比试?” 金良玉道:“那是在二十年前,风云二子为选出他们中的一人继承鬼谷掌门之位而通过一场比试决出高下。” 白衣公子道:“他们比的是四书五经还是刀枪剑戟?” 金良玉道:“他们既不比文也不比武,他们比的是生死。” 白衣公子道:“生死?谁的生死?” 金良玉道:“不是任何一个人的生死,而是整个天下的生死!” 白衣公子道:“天下还有个皇帝老儿管着,他们难道要比谁先杀死皇帝?” 金良玉道:“恰恰相反,他们比的是谁能猜对下一任皇帝。” 白衣公子道:“仅仅是猜么?” 金良玉道:“当然不是,如果想要完全猜对谁是下一任皇帝,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帮助自己选择的那个人成为真正的皇帝。” 白衣公子道:“他们都是如何选择的?” 金良玉道:“云凌尘选择的是当时最具权势、同时也是被几乎所有人看好的简王赵似,而风弄潮选择的却是被人们诟病轻浮孟浪的端王赵佶。但结果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竟是纨绔子弟一般的端王在风弄潮的谋划之下继任为皇帝。” 白衣公子道:“所以你所说的真英雄便是这位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的风弄潮么?” 金良玉的眼中涌现出一股恍如对于神明的崇敬,他忽而朗声道:“明知不可为而为,同时又有着起死回生的本事,仅以一人之力便将一盘死局盘活。‘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风弄潮是真真切切配得上这句赞誉的当世唯一一人!” 此时他眼中闪烁的光芒仿佛比满地的金叶还要耀眼,而他的表情真如正在祭拜一位至高无上的神祇一般。 而白衣公子却面色平静,他只是笑了笑,“真不巧。” 闻他这一句话,金良玉从忘我的崇拜之中回过神来,疑惑不解,“有什么不巧?” 白衣公子道:“如果你是想把金风桂子送给风弄潮的话,那就太不巧了。” 金良玉道:“难道你认识风弄潮?” 白衣公子道:“算是认识的。” 金良玉惊诧不已,却怔了一怔,俄而嗤笑一声,“你是哪里来的乡野村夫,如何敢说自己认识风弄潮?” 白衣公子仍是如同往常一般从容地微笑着,他的笑实在像一缕和煦的春风,总能给人以慰藉。 但人们时常忘记,春风拂过,也可能掀起燎原业火。 “我是风弄潮唯一的弟子,肖徐行。” 正文 第四章【有约在西湖】 风。 又是风。 是秋日的冷风。 冷风吹过,西湖涟漪乍起。 而西湖旁的朝露夕雨楼中,人们的后脊发凉。 这些沽酒客此时的确很冷。 他们恨不得与旁人抱作一团,如此才可感到一丝人世间的温暖。 你曾见过那些流落街头的野狗么? 在寒冷的冬夜里,它们也是要抱作一团相互取暖的。 今日不是冬,现在也还不是夜。 但即使如此,此时此刻此地,却真的很冷。 金良玉凝视着肖徐行的双眼。 他凝视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 他沉默许久后终于开了口,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相信你。” 肖徐行道:“你总是这般轻易地相信别人么?” 金良玉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眼神并不凌乱,他的衣服也很整洁。 他道:“当然不是。” 肖徐行道:“我也知道不是,否则你怎会对天下第一美酒的名号那般执着。” 金良玉道:“我并非执着于天下第一美酒。” 肖徐行道:“那么是执着什么?” 金良玉道:“我不能告诉你。” 肖徐行道:“为何不能?” 金良玉道:“因为我是一个自私的人,自私的人是不会愿意与别人分享他的快乐的。” 肖徐行道:“可据我所知你并非一个自私的人,非但如此,你还是一个非常慷慨的人,几乎可说是世上最慷慨的人。” 金良玉道:“我只是对金钱很慷慨。” 肖徐行道:“我明白了。” 金良玉道:“你明白了什么?” 肖徐行道:“原来金钱从不是你的快乐。” 金良玉道:“是的,金钱不仅不是我的快乐,还是我的痛苦。不仅是我的痛苦,更是我的痛苦之源。” 肖徐行道:“对于你的痛苦,我大抵是明白的。” 金良玉道:“你并不是一个富有的人,如何能明白金钱带给我的痛苦?” 肖徐行道:“我虽然不是一个富有的人,但我却是一个聪明的人。而金钱带给你的痛苦和聪明带给我的痛苦应该是差不多的。” 金良玉道:“这么说你希望自己变得蠢一些么?” 肖徐行道:“不。聪明让我看到了许多其他人看不到的问题,而这些问题又很难找到答案,也是这些很难找到答案的问题给了我巨大的痛苦。但若是要我通过变蠢的方式漠视这些问题,这对于我来说则是更大的痛苦。” 金良玉道:“那么现在你又看到了什么问题?” 肖徐行道:“自然是那个让你如此自私的快乐。” 金良玉道:“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难,而且你自己也很清楚。” 肖徐行道:“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很清楚?” 金良玉道:“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男人。” 肖徐行道:“可男人的快乐有许多,有酒有剑,有茶有诗,有绝世武功,也有功名利禄。” 金良玉道:“可只有一样快乐是任何男人都不愿与其他人分享的,在那样快乐面前所有男人都是自私的。” 肖徐行道:“这样快乐是什么?” 金良玉道:“自然是女人。” 肖徐行道:“如此说来金风桂子与一个女人有关?” 金良玉道:“关于这个问题,我只能说这么多。” 冷风穿堂,珠帘轻晃。 那几扇珠帘上的珠子皆是精雕细琢的白玉珠。 珠子随风摇摆,随风碰撞。 每次碰撞都会有人敲一次鼓。 鼓? 什么鼓? 这里哪有鼓? 有鼓,有很多鼓。 这里的鼓就在那些沽酒客们的心中。 鼓点每响一次,他们心里的鬼便爬出来一寸。 不错,他们都不是来买酒的,他们都不是为金风桂子而来的。 他们远道而来的目的,都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而袁三快与江千灵也不是因为酒才死的。 同样是因为这个女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才有这么大的魅力? 她究竟有多么美丽的面容、多么婀娜的身姿? 她究竟是天上的仙子,还是海里的鲛人? 而无论她是什么,肖徐行此时显然更关心另一件事。 “你已经得到了金风桂子,为什么还不走?” 金良玉道:“因为我现在也有了一个问题。” 肖徐行道:“若这个问题是关于鬼谷派的,请恕我无可奉告。” 金良玉道:“这个问题与鬼谷派无关,只与你有关。” 肖徐行道:“与我有关?什么样的问题会与我有关呢?” 金良玉道:“我之所以会有这个问题,是因为我相信你绝不是一个贪财的人。” 肖徐行道:“与那些为钱财杀人全家的人相比,我的确算不上贪财。” 金良玉道:“可既然你不贪财,你又为何要得到十万两呢?” 肖徐行道:“你觉得呢?” 金良玉道:“十万两能够买到许多东西,但恰巧我知道有一样东西刚好卖十万两。” 肖徐行道:“那样东西是什么?” 金良玉道:“那是一张纸。” 肖徐行道:“你莫不是想说那是一张十万两的银票罢?” 金良玉道:“它不是银票,是一张请帖。” 肖徐行道:“区区一张请帖如何能够价值十万两?” 金良玉道:“因为那是天下第一铸剑师李九道的悼宴帖!” 肖徐行会心一笑。 “这张请帖很贵,不过却很值得。” 金良玉也笑了。 “虽然很值得,不过你的钱却没有了。” 肖徐行摸了摸自己的内襟,里面空空如也。 他知道是谁偷走了他的银票。 毕竟那个小偷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而那个小偷不止拿到了十万两的银票,还有一颗同样价值十万两的头。 莫明琪早已离开了朝露夕雨楼。 不知她何时离开,正如不知她何时到来。 其余众人纷纷看向自己的钱袋,却皆是分文未少。 的确,今日她已得到了二十万两,又何须他们那几千几百两呢? 肖徐行苦笑道:“看来李九道的这席悼宴我去不得了。” 金良玉道:“如此也好。” 肖徐行道:“好在哪里?” 金良玉道:“好在你保住了一条命。” 肖徐行道:“难道我去参加这场悼宴的话会死?” 金良玉道:“不止是去参加悼宴会死,搞不好你才刚拿到请帖就死了。” 肖徐行道:“这是为什么?” 金良玉道:“你真的不知道?” 肖徐行道:“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 他实在喜欢装傻,又实在擅长装傻。 装傻对他而言是一种艺术,也是一种生活必备的能力。 毕竟他是一个聪明人。 而聪明人的麻烦总是很多。 就好比在一个很高的柜子顶上放着一个篮子。 那些个子矮的人拿不到,便只能指使高个子来拿。 同样的,那些普通人解决不了的麻烦,到最后都会变成聪明人的麻烦。 但肖徐行既是一个聪明人,又是一个怕麻烦的人。 所以他最擅长的不是解决麻烦,而是靠装傻来躲避麻烦。 但只一次他没有在装。 他是真的不知道。 金良玉眉头一紧。 他虽然没有一个足够聪明的脑子。 但至少他有一个足够灵敏的耳朵。 而这是一件即使是聋子也听闻过的事。 金良玉道:“江湖上没有人不知晓此事。” 肖徐行道:“可我确实不知道。” 金良玉道:“如果你真的不知道,又为何远道而来参加这场李九道的悼宴?” 肖徐行道:“我本不是来参加李九道的悼宴的,我本是来拜访李九道的。” 金良玉道:“可李九道已经去世了。” 肖徐行道:“所以才转为参加他的悼宴。” “你……” 金良玉叹了口气。 他望向窗外。 窗外西湖碧波荡漾,几片落叶随波逐流。 他俄而说道:“不知道也好,毕竟你不至于死的太早。” 肖徐行道:“你希望我能活长久一些?” 金良玉道:“我当然希望你能活长久一些,毕竟我的酒还未能送给风弄潮。” 肖徐行道:“原来你是希望我能帮你把金风桂子带给他。” 金良玉道:“所以你至少要活到明年。” 肖徐行道:“既然你这么想我活着,便应该把这场悼宴的秘密告诉我。” 金良玉道:“我的确应该告诉你,但不是现在。” 肖徐行道:“为何不是现在?” 金良玉道:“因为我现在心情很差。” 肖徐行道:“毕竟你摔碎了今年最后一坛金风桂子。” 金良玉道:“所以你如果想知道有关这场悼宴的事情,必须等到我心情变好才可以。” 肖徐行道:“你心情什么时候变好?” 金良玉道:“明天就可以。” 肖徐行道:“你的心情明天便能变好?” 金良玉道:“每天起床的时候我都会把前一天所有烦恼统统忘掉。” 肖徐行道:“那好,明天我们还在这里会面。” 金良玉道:“这里不行,因为朝露夕雨楼不是一个适合谈这种事的地方。” 肖徐行道:“那么哪里适合?” 金良玉道:“西湖上的湖心亭最合适。” 肖徐行道:“好,就湖心亭。” 两人相视一笑。 而后,金良玉转身离开。 随他一同离开的自然还有他的十六金侍。 他们乘风而来,复又乘风而去。 而后一阵清朗的嗓音自风中传来—— “明日午时,好酒逢迎……” …… 金风桂子没了。 金良玉也走了。 这座朝露夕雨楼在今日已不可能再有什么热闹了。 那些沽酒客自然也没有理由再留下。 人群消散之后,肖徐行也背着他那个漆黑木匣走了出去。 他站在朝露夕雨楼正门前遥望天际。 长空澄碧,纤云不染,远山含黛。 此时已是正午,是时候去吃一碗热汤面了。 他迈开了步子欲要去寻那杭州最好的面馆。 可他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他难道不想去吃面了么? 不,是他想起了一件事。 一件很有趣的事。 他将手伸进了自己的内襟,从里面掏出了一件碧绿色的东西。 那是一把碧绿色的匕首。 莫明琪的匕首! 他又笑了…… 而在他身后,一个面容丑陋又跛了左腿的姑娘自朝露夕雨楼的后门一瘸一拐地溜了出去…… 正文 第五章【复仇的刀】 绕郭荷花,涟漪绝佳。 民舍连勾坊,燕榭压柳墙。 鳞栉绮户,云林危亭。 周道似砥,街盏如星。 这是一条街。 这是朝露夕雨楼所在的“咏芳街”。 朝露夕雨楼的名气固然很大。 但却大不过这一条咏芳街。 咏芳街上,商肆无数,酒旗如雾。 走车流马鱼龙出入,玉箫金琯盈楼满覆。 路上行人多数华服翠簪、金银相饰,贩夫走卒更是不可计数。 在这一条街上,你能买到华贵的绫罗绸缎,能买到西域的汗血宝马,能买到汉唐的文玩字画,更能买到一碗热腾腾的热汤面。 在咏芳街旁一条不是很显眼但却人头攒动的小巷里,肖徐行吃完了第三碗热汤面。 他对这三碗面非常满意。 尽管卖面的地方并非一个有名的大酒楼,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路边小摊子。 虽然这只是一个普通小面摊,连招子都没有,可它卖的热汤面却是最好吃的。 因为面摊虽然普通,老板娘王三婆却是做面的好手。 不错,就像一把剑。 剑能挥舞的多快,终究要看挥剑的人能有多快。 肖徐行走在咏芳街上。 他把玩着手中那把碧绿的匕首。 他的心情似乎很愉快。 好像并没有为丢了的十万两而烦恼。 难道这把匕首比十万两还值钱? 难道这把匕首比李九道的悼宴请帖还重要? 他不说,自然也就没有人知道。 他在街上悠闲地走着。 虽然街上的人很多,但并没有什么人注意这位身穿白衣、背负黑匣的人。 毕竟他并不是一个名气很大的人。 名气很大的话,实在是一种麻烦。 不过即使是名气不大的他,在这条街上仍是被人认了出来。 “这位公子请留步!” 在肖徐行的身后,拥挤的人群中出现了一个人。 是一个女人。 一个胖女人。 她气喘吁吁的跑到肖徐行身边,气喘吁吁地说道:“这位公子,你还没有把面钱付清。” 肖徐行当然认识她,毕竟他方才还吃过她做的面。 肖徐行笑道:“王三婆,我已经付过钱了,你难道忘记了么?” 王三婆道:“你的确付过钱了,但你付的钱还不够。” 肖徐行道:“一碗面二十文,我吃了三碗,给了你六十文,这还不够么?” 王三婆道:“不够,当然不够,还差很多。” 肖徐行道:“一碗面不是二十文么?” 王三婆道:“一碗面当然是二十文。” 肖徐行道:“我也只吃了三碗?” 王三婆道:“你当然只吃了三碗。” 肖徐行道:“那么如果三碗面不是六十文,应该是多少?” 王三婆道:“应该是六十万,六十万两银子!” 她话音刚落,街上的人突然四散逃离开来。 他们神色慌张,脚步匆匆,似是遇到了缠身的恶鬼一般。 而那位王三婆,她没有离开,她也没有再说话。 因为她已经迈不动脚,也已经张不开口。 她已经死了。 她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在她的后背有一个刀痕。 一个很长的刀痕。 肖徐行认识这种刀痕。 他不仅认识这种刀痕,他也认识砍下这种刀痕的刀。 那是一把乌刀。 乌刀堂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乌刀! 街上已没有了行人。 但却有着脚步声。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一步一步,像是索命的阎王。 转眼之间,街上又站满了人。 他们身上穿着黑衣服,头上戴着黑斗笠,手里握着黑刀。 他们站在肖徐行的四周,一动也不动。 “哈哈哈……” 一阵粗犷的笑声自黑衣人后方传来,肖徐行正前方的黑衣人纷纷让出一条路。 路上走来一个人。 他眉毛极粗,脸型极方,肌肉结实,胸膛宽广。 他肩膀上扛着一把刀。 一把乌刀。 他是霍猛。 霍猛看着肖徐行,眼神里怒火中烧。 霍猛道:“你可认识我?” 肖徐行摇了摇头:“不认识。” 霍猛道:“你不认识我,我却认识你。” 肖徐行道:“你在哪里认识的我?” 霍猛道:“我在朝露夕雨楼里认识的你。” 肖徐行道:“原来你也去买过金风桂子。” 霍猛道:“不错,我也是去买过金风桂子。” 肖徐行道:“我明白了。” 霍猛道:“你明白了什么?” 肖徐行道:“我明白了你为何将我拦下。” 霍猛道:“我为何将你拦下?” 肖徐行道:“因为我摔碎了金风桂子。” 霍猛道:“是的,你摔碎了金风桂子。” 肖徐行道:“可你也要明白一件事。” 霍猛道:“什么事?” 肖徐行道:“那就是即使你拦住我,你也得不到金风桂子了。” 霍猛嗤笑道:“所以我为何要为金风桂子拦住你?” 肖徐行道:“难道你还有其他拦住我的理由。” 霍猛道:“我不止有拦住你的理由,更有杀你的理由。” 肖徐行道:“难道我做了什么恶事么?” 霍猛道:“谋财害命算不算恶事?” 肖徐行道:“谋财害命的确算是一件恶事,可我有做过这样的恶事么?” 霍猛道:“你做过,你当然做过。” 肖徐行道:“我谋了谁的财,害了谁的命?” 霍猛道:“你谋了我大哥的财,害了我大哥的命。” 肖徐行不解道:“你大哥是谁?” 霍猛道:“你想从我大哥那里买来悼宴请帖,却不知道我大哥是谁?” 肖徐行道:“原来你大哥就是乌刀堂的大当家祁雄。” 霍猛道:“不错。” 肖徐行道:“那么你又是谁?” “他是我乌刀堂的二当家霍猛。” 旁边一个瘦高男子走了出来。 他嘴上长着两个又细又长的小胡子,眉下长着一双眯缝小眼睛。 “而我则是三当家周刚。” 肖徐行道:“看来祁雄已经死了。” 霍猛道:“你在三天前杀死了他,还拿走了他的六十万两,今日我要你连人带钱一并还回来!” 他举起了手中的乌刀。 这把乌刀宽大无比,且又长又重,寻常人纵使抬起它来都要费很大力气。 他的刀直朝肖徐行面门砍去。 肖徐行淡然一笑,却不躲也不闪。 霍猛的大刀落下,直朝着肖徐行的面门落下。 但那把大刀并未砍下去。 它停在了肖徐行的面前。 霍猛道:“你为何不躲?” 肖徐行道:“我为何要躲?” 霍猛道:“你难道不怕死么?” 肖徐行道:“我当然怕死。” 霍猛道:“既然怕死便应该躲开。” 肖徐行道:“可我却知道你还不希望我死。” 霍猛收起了刀,冷哼一声:“在我的乌刀面前还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你是第一个。” 肖徐行道:“毕竟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霍猛道:“我想要你的命。” 肖徐行道:“你当然想要我的命,但你更想要祁雄丢掉的六十万两。而我死了的话你就得不到那六十万两了。” 霍猛道:“你承认你杀了我大哥?” 肖徐行道:“你不妨先说一说为何会认为我杀了你大哥。” 霍猛道:“三天前的晚上你去过乌刀堂。” 肖徐行道:“我的确去过。” 霍猛道:“你去乌刀堂找我大哥买悼宴请帖。” 肖徐行道:“但是他开的价码太高了,我只能请他宽限我三日。” 霍猛道:“而在你离开之后我大哥就死了!” 肖徐行道:“所以你便认为我是杀死祁雄的凶手?” 霍猛道:“你走之后便没有人进过我大哥的房间,不是你还能是谁!” 肖徐行道:“当日我去的时候你并不在乌刀堂,你如何确定我走之后一定没人进过祁雄的房间?” “二哥虽然不在,但我在!” 说话的是周刚。 “那天晚上我一直在院子里喝酒,任何人进出大哥房间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肖徐行道:“你都看到了什么?” 周刚道:“我只看到你出来之后便再也无人进去过,直到一盏茶的时间后,二哥回来随我一同前去叫大哥出来喝酒,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肖徐行道:“那么他的六十万两呢?他的六十万两也是在那一盏茶的时间里被偷走的?” 周刚道:“明知故问,这事情本就是你做的!” 霍猛道:“三弟无须再与这厮多言,我们先将他绑回去,自然有的是办法让他把那六十万两吐出来!” 肖徐行道:“且慢。” 霍猛道:“怎么?害怕了么?如果你老老实实地交代清楚,老子还能考虑留你一具全尸!” 肖徐行缓缓道道:“如果你去过朝露夕雨楼,你便应该记得一件事。” 霍猛道:“什么事?” 肖徐行道:“我去朝露夕雨楼是为了得到十万两,以便买下祁雄手中的请帖。如果祁雄真的是我所杀,那么他的请帖我应该也已经得到了,又何苦去朝露夕雨楼呢?” 他说的很有道理。 虽然这只是个简单的道理。 但道理越是简单,就越不容易被反驳。 乌刀堂的人也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们仍是决定拦下肖徐行,必然有了另一个道理。 周刚哈哈大笑,他的一张脸写满着不屑。 周刚道:“江湖人尽皆知整个杭州都是我乌刀堂的地盘,你在杀了我大哥后必然知道自己如果无法尽快洗清嫌疑,便是插翅也难逃!” 霍猛接着说道:“所以你便去朝露夕雨楼演了这一出瞒天过海的戏,不仅能洗清自己的嫌疑,还能赚得十万两银子,何乐而不为呢?” 肖徐行摇头苦笑,并未多言。 他转身慢慢走向了一旁的茶摊。 这是一个很干净的茶摊。 此时的茶摊里有两个人。 一个老人,一个青年人。 他们都不是乌刀堂的人。 老人是茶摊老板,青年人是茶客。 老人驮着背,在煮着一壶热水。 青年人身材纤瘦,瘦骨嶙峋,穿了一件血红色长衫,在品着一碗好茶。 茶其实并不好,毕竟一碗茶只需一文钱。 但是如果有两个人想要杀了你,并且他们就站在你的面前。 那么无论什么茶都是极好的了。 肖徐行坐在了青年茶客的对面。 毕竟这里只有这一张桌子。 那个老人马上给他倒上了一碗极好的茶,之后又给青年茶客的茶碗里填上了一些。 霍猛很生气。 他并不是对肖徐行生气。 “你们两个是哪里来的野狗,还不快滚蛋!” 青年茶客喝完了放下了手中的茶碗,缓缓起身离开。 而那个老人却还在自顾地烧着热水,好似什么也没有听见。 周刚对霍猛道:“这老匹夫八成是个聋子,我们且先把正事解决,回头再收拾他。” 霍猛点了点头。 他对肖徐行厉声呵斥道:“老子再问你这厮最后一遍,你是想现在就把六十万两交出来,还是想我们把你打个半死不活再把六十万两交出来!” 肖徐行摸了摸茶碗。 碗还很烫。 如果碗很烫,说明茶也很烫。 很烫的茶自然不是一碗适合饮下的茶。 肖徐行自然也没有饮下。 他只是微笑着。 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他微笑着道:“看来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相信杀死祁雄的人并不是我,偷走他六十万两的人也不是我。” 霍猛道:“少废话!你到底交还是不交!” 肖徐行道:“我确实没有东西可以交给你,可我也相信,纵使我不交给你六十万两,你也不会对我动手。” 霍猛道:“我不会对你动手?” 他大笑开来。 他此刻真的觉得这位白衣公子是个极其荒唐的人。 “老子现在可是乌刀堂的大当家,整个杭州都归老子管,老子凭什么不会对你动手?!” 肖徐行道:“就凭你曾去过朝露夕雨楼。” 霍猛道:“就算我去过朝露夕雨楼又如何?” 肖徐行道:“既然你去过那里,你便应该还知道一件事。” 霍猛道:“我还应该知道什么?” 肖徐行道:“应该知道我是鬼谷派的弟子。” 霍猛怔住了。 但这并不是震惊。 他又笑了。 笑声异常刺耳。 那是种嘲笑。 毫无掩饰的嘲笑。 霍猛道:“鬼谷派弟子又如何?就凭你在朝露夕雨楼里出的那两招,我也看不出你的武功能有多厉害。” 肖徐行道:“或许我的武功确实不算厉害,不过鬼谷派最厉害的也并非武功。” 霍猛道:“不是武功是什么?” 肖徐行道:“是卜卦算命。” 霍猛大笑道:“你难道真的是个傻子不成,我都要杀你了,你却还想给我算命?” 肖徐行道:“我们不妨作笔交易。” 霍猛道:“你想做什么交易?” 肖徐行道:“我为你算上一卦,若是算得准,我们便干戈化玉帛。” 霍猛道:“好,如果你算的准,我便放你一马。可如果你算得不准呢?” 肖徐行道:“如果我算的不准,我便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都告诉你。” 霍猛愕然道:“难道那天晚上还发生了其他的事?” 肖徐行道:“其实那日我走了以后,突然想起并不止会有我一人向祁雄求g购悼宴请帖,于是我又掉头回去找了他,想请他务必为我保留这枚请帖。” 听他此言,霍猛双眼瞪得浑圆,急声问道:“你回去后发生了什么?你进去了他的房间?” 肖徐行道:“虽然我回去了,但我并未进去他的房间,只走到了院子里。” 霍猛不解道:“你既然已经回去了,为什么只走到了院子里?” 肖徐行道:“因为我在院子里看到了一件事。” 霍猛道:“你看到了什么?” 肖徐行粲然一笑,他的双眼闪出两道一瞬即逝的光芒。 “且让我先为你算上一卦,若算不准,我再告诉你。” 霍猛火冒三丈,他很想杀了这个人。 但他知道,如果现在杀了肖徐行,那么他可能就永远也得不到祁雄的六十万两了。 “你会算什么卦?算财运,算官运,还是算姻缘?” 肖徐行道:“鬼谷弟子不会算财算官,更不会算姻缘,只会算一样。” 霍猛道:“算什么?” 肖徐行道:“算生死。” 正文 第六章【鬼谷卜卦】 “算生死?” 霍猛拍手大笑。 “那么你是要算我生还是算我死?” 肖徐行莞尔一笑:“算你几时出生实在太过无趣,要算自然是算你几时会死。” 霍猛面色逐渐变得铁青。 他冷哼一声,道:“我算过许多次命,但还没碰见过敢算别人几时死的。” 肖徐行道:“你也见过许多人,但只见到了我这一个鬼谷派弟子。” 霍猛大喝道:“好!你想算我便让你算个够!不过……” 肖徐行道:“不过什么?” 霍猛道:“不过如果你算我十年二十年后死,难道我还要等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再找你算账么?” 肖徐行笑道:“你且放心,不用十年二十年,也不用十天二十天,你会死的很快。” 闻他此言,霍猛额上青筋暴起。 其余乌刀堂的帮众更是怒火中烧,个个咬牙切齿。 一旁的周刚怒道:“你这厮竟敢说我二哥活不过十天,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看老子让你活不过一刀!” 说罢,周刚抢过霍猛手中宽大的乌刀,提步便欲将肖徐行斩在当场。 肖徐行仍是坐在茶摊的桌子前。 他仍轻抚着茶碗。 茶碗仍很烫。 他也仍未将茶饮下。 霍猛拦住了周刚。 这种把戏他见得多了。 他并不是个傻子。 他冷笑一声,对肖徐行说道:“你以为我真的看不出么?” 肖徐行道:“你看出了什么?” 霍猛道:“你说我活不过十天无非是想乱我心神,而在我方寸大乱之际你便伺机对我出手。我说的对不对?!” 肖徐行道:“我若想对你出手,早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时便出了。” 霍猛道:“所以你的意思是即使你不出手我也会死?” 肖徐行道:“是这样” 霍猛道:“难道我的身体有病么?” 肖徐行道:“或许没有。” 霍猛道:“难道我中了毒么?” 肖徐行道:“或许也没有。” 霍猛道:“既然什么都没有,你凭什么说我活不过十天?!” 肖徐行道:“其实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霍猛道:“你还想说什么?” 肖徐行道:“我要说的就是,你不仅活不过十天,甚至活不过十个数。” 霍猛眉头紧皱,大惑不解。 霍猛道:“十个数?什么十个数?……” 他话还未说完,只听肖徐行道了一声:“一……” 霍猛道:“什么‘一’……” “二……” “三……” 霍猛明白了。 原来肖徐行所说的十个数,竟只是数十个数! 霍猛道:“你、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鬼谷派的难道就只会搞这些古怪名堂么?!” “四……” “五……” “六……” 肖徐行口中的数字一个比一个多。 霍猛也渐渐对他的话怀疑开来。 难道自己真的会死? “七……” 霍猛努力地回忆自拦住他之后的事情。 事无巨细,他都要回忆的清清楚楚。 难道他是趁自己不备下了毒? 难道他功力深厚瞬间便可要自己性命? “八……” 不,不对! 如果他下了毒,自己为什么没感到一丝不适? 如果他功力深厚,他又何必如此麻烦? “九……”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为何一定要给自己算命? 难道鬼谷派的卜卦之术真的如此玄妙? 还有他之前说过在院子里看到一件事…… 霍猛猛地瞪大了双眼。 他僵硬地扭过了脖子。 他习惯性地攥了攥手指。 手中却空无一物。 他的双眼已转到了身后。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为什么活不过十个数。 因为周刚已经将他的乌刀捅进了他的后心! 可他毕竟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 刀虽然已经进入了他的身体,但他此时的愤怒早已使他感受不到痛楚。 他反踢一脚,将周刚踢出一丈远,大吼道:“你这个畜生!竟然是你杀死了大哥!” 他抻出身旁一人手中的刀,三步并作两步奔至周刚身前。 他的刀又快又利,指刺周刚胸口。 可是。 他没有刺下去。 因为他自己的胸口已经被一把剑刺穿 “十。” …… 冷风狂獆,乱云飞渡。 周刚收起了刀。 霍猛也倒了下去。 世上有许多难以置信的事。 其中一件便是—— 鬼谷弟子算的命真的很准…… 刺穿霍猛的剑是一把软剑。 江湖中有许多人都想用好软剑。 但直至今日,真正能驾驭它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此时就站在霍猛尸体旁边。 如果霍猛能亲眼见一见这个人的样子,那么他一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这个人方才还在那个小茶摊上喝茶。 他很瘦。 瘦到他的衣服好像只是披在了一副骨头架上。 他的衣服是鲜红色的。 他的软剑也是鲜红色的。 他为何如此喜欢红色的衣服和红色的剑? 其实他并不一定喜欢红色。 因为他只是将那把剑轻轻一擦,剑就变成了银白色。 是的,他擦掉了剑身上的鲜血。 而他的剑自然是因为沾染了太多鲜血才变得鲜红。 就像他的衣服原本也不是红色。 肖徐行默默看着他。 他好像并不意外。 就如同他之前看到一个人在乌刀堂帮众的包围下喝茶也并不感到意外。 肖徐行道:“你的剑果然很快。” 红衣剑客冷冷道:“你认识我?” 他的声音嘶哑,犹如大漠中的枯枝被风沙撕磨。 肖徐行道:“我虽然不认识你的人,却认识你的剑。” 红衣剑客道:“我的剑是什么剑?” 肖徐行道:“你的剑是天下第一软剑‘软蝰蛇’,而你自然是江陵第一剑客,人称‘红衣鬼’的戚红山。” 戚红山面无表情,他收起了手中那柄软蝰蛇,将它缠在了腰间,而后不复多言。 这个世上有许多不爱说话的人。 但不爱说话并不代表炒不了好菜、写不出好诗。 更不代表杀不了人。 戚红山就是那般沉默地站在这里。 那他周围的那些乌刀堂的帮众并不会因为他的沉默而忘记他做过的事。 是的,他刚刚杀死了他们的大当家霍猛。 不过,没有人会轻举妄动。 毕竟杀死霍猛的人并不止戚红山这个外人。 还有一个他们的自己人。 这是一个诡异的时刻。 诡异的沉默着。 周刚打破了这种沉默。 他笑了笑。 那种笑并不友善。 但也并没有太大敌意。 那只是一种感慨。 周刚道:“你算的卦果然很准。” 肖徐行道:“你是否也想让我为你算上一卦?” 周刚到:“不用劳烦,我现在实在害怕你算的卦。” 肖徐行道:“可相较于我的卦,我却更怕你。” 周刚笑道:“怕我?我的武功并不高,你为什么要怕我呢?” 肖徐行道:“武功高的人并不一定会使人害怕,毕竟武功再高,只要心中仍怀道义,便不会滥杀无辜。而像你这种连情同手足的好兄弟都能算计的人,叫我如何不怕?” 周刚放声大笑,他似乎非常得意,但又好像有些气愤。 周刚道:“你说得很好,但却说错了两件事。” 肖徐行道:“哪两件?” 周刚道:“第一,江湖上没有无辜的人也没有不无辜的人,只有蠢人和聪明人;第二,我把他们二人当兄弟,可他们却从未把我当兄弟!” 肖徐行道:“此话怎讲?” 周刚道:“这件事还要从那张请帖说起,你可知这张请帖是谁发出的?” 肖徐行摇摇头:“我只知道那是天下第一铸剑师李九道的悼宴请帖,并不在乎发帖子的人是谁。” 周刚道:“发帖子的人名叫‘崖十三’,他是李九道唯一一个徒弟。而因为这场宴席被称为‘悼师宴’,所以这张请帖也被称为‘悼师帖’。在半个月前,我乌刀堂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一张悼师帖,但却并非是想去参加这场悼师宴……” 肖徐行道:“你们只是为了卖一个高价。” 周刚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是的,我们原本只是想卖一个高价,毕竟这张帖子实在是一个烫手山芋,江湖上已不知有多少人因它命丧黄泉。” 肖徐行道:“可你们只有一张悼师帖,一张帖子也不过才卖十万两,祁雄却为何能有六十万两?” 周刚怒火中烧,咬牙切齿道:“这便是祁雄和霍猛这两个奸人干的无耻之事!” 肖徐行道:“难道他们两个人合伙将这一张悼宴帖已卖给了六个人?” 周刚道:“不错,这正是他二人自作聪明搞出来的蠢事!每当有人付了钱,祁雄和霍猛便让对方过几日再来取帖子,但实际上却是根本没有打算交出帖子!” 肖徐行道:“难道他们两个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你?” 周刚道:“没有,从没和我提起过!” 肖徐行道:“可毕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来参加天下第一铸剑师悼宴的人想必都是一些狠角色,祁雄和霍猛就不怕对方报复么?” 周刚愤恨道:“他们怎么可能不怕,不过他们早就想好了脱身妙计。” 肖徐行道:“我猜他们的脱身妙计应该就是你罢?” 周刚道:“不错,就是我!他们打算攒多些钱后一走了之,让我来替他们背黑锅!你还想说他们是我的好兄弟么?!” 周刚满面赤红,暴起青筋覆满额头。 肖徐行道:“所以在你得知他们的计划之后便请来了这位红衣鬼戚红山帮助你除掉了祁雄?” 周刚道:“我知道这件事情后,一想到那些仇家将我千刀万剐时,他们两人却在逍遥快活,我便发誓必要杀死他们!于是我便托人花费重金从江陵请来了戚大侠,先发制人,帮我除掉了祁雄。” 肖徐行道:“这样一来,你不仅能拿到悼师帖和祁雄的六十万两银子,还能把所有罪责嫁祸到我头上,不仅霍猛,就连那些从祁雄那里买了悼师帖的人也会一并把仇算在我的头上。果真是条一箭双雕的好计谋。” 周刚道:“这的确是我的计划,实在对你不住,不过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那天你走后竟然又折返回来。” 肖徐行道:“这个世上有许多意想不到的事,一个计划再完美也一定会有漏洞。” 周刚道:“不过有一点让我想不通的是,那天我与戚大侠一直在院子里喝酒,你走之后戚大侠便进屋杀人,而我则在院子里望风,明明从始至终并没有看到你回去?” 肖徐行微笑着。 这种神秘的微笑很温柔。 但有时候它也能让人感到很恐怖。 肖徐行道:“很简单,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回去。” 周刚怔住了。 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而后他突地大笑开来,笑出了眼泪。 他笑了许久才停下。 “可既然你没有回来,又为何要对霍猛说你回去过?” 肖徐行道:“因为虽然我没有回去,但我仍然知道祁雄是你和戚红山杀死的。” 周刚不解道:“你既然没有回去,怎么可能知道?难道你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不成?” 肖徐行道:“我既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有的只是一个不算太蠢的脑子。” 周刚道:“什么意思?” 肖徐行道:“那晚我去时,看到院子里只有你和一个身穿黑衣,头戴一顶黑色纱幔斗笠的人喝酒。而今日他又出现在这里,并且霍猛好像还不认识他,否则不会赶他走……” 周刚道:“且慢,那晚戚大侠面前蒙着纱幔,身上穿的也不是往常的红衣,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人就是戚大侠的?” 肖徐行道:“我说过了,我虽然不认识他的人,却认识他的剑。即使那时他的剑藏在剑鞘中。软蝰蛇的剑鞘环腰而围,形似腰带,通身铜黄,并不难辨认。” 周刚道:“既然你在当时已经猜出了祁雄是我与戚大侠所杀,为何不直接告诉霍猛?” 肖徐行摇头苦笑:“就算我告诉了霍猛又如何,霍猛又怎会如此轻易地相信我?除非你亲口承认此事是你所为,否则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他将你我二人都绑回乌刀堂审问,到那时纵使水落石出,我也难保不会被霍猛杀人灭口。” 周刚笑道:“我明白了,所以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对你最好的结果便是我这个真凶亲手杀死霍猛。而你说你回去过,只不过是为了让我做贼心虚,使我为了不让你把那晚的事说出来而下定决心杀死霍猛。你数十个数则是为了分散霍猛的注意,给我以可趁之机。” 肖徐行道:“是的,的确如此。” 周刚道:“肖大侠未出一招半式,便杀死了我乌刀堂的二当家,还洗清了自己的嫌疑,当真不亏是鬼谷弟子,在下佩服。” 他对着肖徐行重重地作了个揖。 见他如此,周围的乌刀堂帮众也向肖徐行如是作揖。 这的确有些荒唐。 明明在半柱香的时间前他们还都想着要把这位白衣公子千刀万剐。 肖徐行笑道:“周三……不,是周大当家,你如今既得到了祁雄的钱财,又有乌刀堂上下对你马首是瞻,另外还拿到了无数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悼师帖,是我佩服你才对。” 周刚闻言,面上却没有丝毫喜色,反而眉头紧皱。 “实不相瞒,我虽然杀死了祁雄,但并没有找到他的悼师帖。” 肖徐行道:“你对乌刀堂再熟悉不过,就算祁雄把悼师帖藏了起来,凭你的本事找到它应该并不难。” 周刚道:“这三日里我已将整个乌刀堂挖地三尺,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张悼师帖。” 他将目光转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戚红山道:“当时进到祁雄房内杀死他的只有戚大侠,莫非……” 戚红山本在闭目养神,闻他此言,登时睁开了双眼狠狠盯住他。 周刚吓得后脊发冷,强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其实悼师帖这块烫手山芋我本就想早些脱手,免得引火烧身。既然戚大侠青睐,我便也成人之美,赠予戚大侠……” 冷风乍起,红叶飘落。 戚红山拔出了手中剑,冷冷道:“无耻小人……” 正文 第七章【最冷不过情与义】 风很冷。 但最冷的绝不是风。 因为还有一把雪亮的银剑比风更冷。 但最冷的也不是这把剑。 而是戚红山的眼神。 他的眼神寒如深潭,被这种眼神直视的人一定会感到比死亡还要恐怖。 他此刻正直视着周刚。 同时,他的剑也直指着周刚。 相较于这把忽曲忽直的软蝰蛇,众人应是更唏嘘他二人的关系。 方才还并肩合力杀死了霍刚的两个人,这时却又因一句话而反目成仇、刀兵相向。 周刚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 他道:“戚大侠,你这是何意?” 戚红山道:“很简单,我要杀你。” 周刚道:“你为何要杀我?” 戚红山道:“因为你骗了我。” 周刚哑然失笑,道:“天地良心,我何曾骗过你?” 戚红山道:“你曾答应我杀死祁雄之后把悼师帖给我,但杀死他后我并没有找到悼师帖。之后你又说悼师帖被霍猛偷走了,而现在我杀死了霍猛,你却又说我已拿走了悼师帖,你想把我当猴耍么?” 他这番话听得众人错愕不已。 谁也没有想到,周刚之所以能请来这位江陵第一刺客红衣鬼,竟是用悼师帖做的交换。 周刚眯着眼睛。 他的眼睛本就不大,现在更是小到几乎完全看不见。 他道:“我明白了,我全明白了!” 戚红山冷冷道:“你少胡言乱语,你如果不立刻将悼师帖交出来,便休怪我无情!” 他手中的软蝰蛇颤动不止,嗡嗡作响。剑身上下更是有一股真气放肆流转。 一股凛冽的杀意自剑发散开来。 而周刚并没有看这把剑一眼。 他只是冷笑了起来。 周刚道:“其实这段日子我一直有个疑问。” 戚红山不答,他的剑也并没有刺出去。 周刚继续说道:“我第一次派人请你出山的时候,你拒绝了我。你说如果你真的得到了悼师帖,也只会引火烧身。于是我本想就此作罢。可五日后你却又答应来帮我,当时我虽然喜出望外,但不免对你有些怀疑。而到了今日,我终于明白了。” 戚红山的眼神仍然冷的吓人。 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冷。 在他周围的每一个人应该都能感觉到这样一种寒冷。 戚红山道:“你明白了什么?” 周刚道:“我明白了你之所以冒着必死的风险也要拿到这张请帖,并不是你在那五日里功力精进到无人可匹敌的地步,而是你想出了一个既能得到悼师帖,又不必被人觊觎的好法子。” 戚红山道:“你该不会是想说我早已得到了悼师帖,现在不过是在贼喊捉贼,,诬陷于你罢?!” 周刚摸着他那两撇小胡子,讪笑连连:“祁雄一直把悼师帖看作是比他性命还重要的宝贝,怎么可能不会贴身携带?当日你杀完祁雄后却又口口声声说没找到悼师帖,你觉得这可能么?” 戚红山很瘦削,他的手臂、手掌和手指都是又瘦又细。 同样瘦削的还有他手中的剑。 但人们知道,软蝰蛇是天下第一软剑,而戚红山更是江陵第一刺客。 能够闯出这样名号的人,他的胆子应该是很大的。 至少是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会为一张悼宴的请帖而编出一个实在辱没他江陵第一刺客名号的谎言。 但戚红山没有解释。 他本就不爱解释。 他的剑本就是为了少说话而练的。 是的,有时候一把快剑要比伶牙俐齿更令人信服。 所以,他出剑了。 戚红山向前疾突三步,手中的软蝰蛇在空中不断变换着身姿,时如弯月,时如长枪,好似一条无骨的丝带在欢跳一曲死亡之舞。 他的剑很快。 快到只能听见剑啸而看不到剑身。 但周刚明显早有防备,他只在戚红山迈出第一步时便转身窜入了乌刀堂帮众之中。 他笑道:“戚红山,江湖中人都说你最重信义,只要你答应杀死的人,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你都会追到。我本以为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没想到你也不过是一个见利忘义的小人!” 软蝰蛇呼啸生风,在乌刀堂众弟子中虚虚实实挽出三个剑花,如蛇吐信般精准的刺穿了前方十个人的喉咙。霎时血气四溅,天地遮蔽于一片血雾之中。 这就是他最拿手的绝技——“赤蛇吻喉”! 但他并没能找到周刚。 他的眼前一片黑潮,而周刚犹如一条泥鳅般藏匿于这片黑潮之中。 此时的他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杀死挡路的所有人。 他在人潮之中几进几出,手中的软蝰蛇愈加鲜红。 尽管乌刀堂弟子众多,但却无人能伤他分毫。 这时,他又听到了周刚的声音:“我知道你今日是无论如何都要杀死我的。你拿走了悼师帖后,必然要我给你做替死鬼,就像祁雄和霍猛当初设想的那样!所以你必须杀死我,好让这件事死无对证。之后你自己溜之大吉,而其他想得到悼师帖的人必会来找我乌刀堂的麻烦。在他们发现根本找不到悼师帖的时候,必会杀我乌刀堂众弟子泄愤!你这无比歹毒的贼厮!……” 乌刀堂众人一听,才知这个戚红山竟是将祸水引向了整个乌刀堂。之前的乌刀堂全靠有祁霍周三位当家在,才堪堪能震慑住那些觊觎悼师帖的人。而若是三位当家都不在了,乌刀堂便也很快就要成为一间灵堂了! 顿时,他们个个义愤填膺,目眦欲裂,恨不得将戚红山大卸八块。 他们将手中的乌刀狠狠握紧,只待看见戚红山的一刻便重重砍掉他的脑袋! 可就在他们四下寻找戚红山的身影之时,人群的后方却传来了一阵阵的惊呼声。 原来戚红山早已顺着周刚方才的喊话声绕到后面找到了他。 周刚还欲逃走,但戚红山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饮血而红的软蝰蛇化为一道流星穿过数人的身躯直刺周刚咽喉! 周围众人只见软蝰蛇着实刺中了周刚咽喉处,可却并未刺下去。 而那个持剑的红衣鬼则突地脸色变得铁青。 他的嘴唇在颤动,他好像想要说些什么。 但并没有容他说出半个字,周刚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运起全身真气全力反扭。 戚红山倒在了地上。 周刚很得意,他讪笑着半蹲在了戚红山身前。 他的手指弹了弹自己的咽喉处。 那竟是一块环颈而戴的铁器! “你以为我真的那么傻没对你有一点防备么?在你同意帮我杀死祁雄那一天我便命人为我铸就了这个护喉铁甲。这可是一块价值百金的精钢,任你的剑再锋利也绝不可能伤它分毫!” 原来他方才是故意大吼引来戚红山,而在此之前则是躲在人群中戴上了这块护喉铁甲。 周刚将刀高高地举过头顶。 他本身也是一个很瘦削的人。 站在这样一把厚重而宽大的乌刀下,着实显得有一些滑稽。 但这并不重要。 毕竟即使你再瘦削,只要拥有了掌控别人生死的权利便都不会太滑稽。 因为生死本身就是一件极为严肃的事。 风仍在吹。 风也仍很冷。 但最冷的绝不是风。 因为还有一把厚重而宽大的乌刀比风更冷。 其实不只是这把乌刀,世上任何一件兵器都比风冷得多。 在人类学会取火之前,他们早已懂得了使用石头攻击别人。 所以兵器很早就出现了。它伴随人的诞生,也必将伴随人的灭亡。 因为只要有人,就一定会有猜忌。 只要有猜忌,就绝不会有真正的情义。 所以世上最冷的也不是兵器。 而是情义。 正文 第八章【一个茶碗,一个问题】 这条街名叫咏芳街。 街宽七丈有余,上铺百花绘纹青砖,街旁商肆俨然。 这条街是整个江a南最繁华的一条街。 但在这个时候,这条咏芳街却非常清冷。 人们的确都喜欢看杀人这样的热闹场面。 但如果你无法保证自己不会被杀,那么你便绝不会来看这样的热闹。 乌刀堂是杭州最大的帮派。 它盘踞此地十五载以来,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只要他们踏上这条咏芳街,杀人的热闹便总会有。 周刚紧握着手中那把被举过头顶的乌刀,他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愉快。 对于这种愉快,他周围的人并不能看得十分清晰。 但这不重要,因为他们只在意周刚手中的刀。 周刚大喝一声:“去死罢!” 而后朝着戚红山的头砍了下去。 “啪!” 一声脆响。 这并不是大刀砍到头颅的声音。 大刀砍到头颅时一定是很沉闷的。 因为人的脑袋里一定装了许多东西。 有欢喜,有忧愁,有思念,有哀伤。 总之无论砍下的刀如何锋利,发出的声音都一定是很沉闷的。 但这一声很干脆。 因为那并不是头。 而是一个碗。 一个茶碗。 它击中了周刚的乌刀。 破碎的碗屑洒落一地。 但戚红山的脑袋还很完整。 而周刚的刀呢? 刀已不在他的手上。 那把二十五斤的沉重的乌刀,被一个不足二两重的小茶碗击飞了出去,此时正牢牢地插在一旁的地面上。 周刚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腕,他的双手颤抖得不停。 “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干的?!” 他顺着茶碗飞来的方向望去,只看见一个茶棚。 茶棚里正坐着一个身着白衣、背负黑匣的男子。 周刚怒火中烧,满面赤红,大叫道:“肖徐行,你难道想救他不成?!” 那个茶碗真的是肖徐行掷出去的? 是的,否则他手中的那只茶碗到哪里去了呢? 他仍坐在那里。 他从未离开。 或许他早就应该离开,毕竟这件事已与他没有了什么关系。 但他并未离开。 或许他之所以一直留在这里,并不是因为戚红山,也不是因为周刚,而是因为那碗茶。 是的,他本就在等茶凉。 只是很不巧,这碗茶实在太烫,直到它被掷出去也没有凉。 肖徐行轻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这世上的确有许多恩怨最后都会变成你死我活的局面。但你们二人之间的恩怨远没有到不死不休的程度,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周刚将那双仍颤抖不止的手背在了身后。 他忿忿说道:“我与他的事,与你无关,少来多管闲事。” 肖徐行道:“这的确是你与他的事,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够大事化小。” 周刚道:“大事化小?你说得容易,但这个戚红山不仅诬陷我偷走了悼师帖,更是要害我乌刀堂满门被屠。如此阴险歹毒的卑鄙小人你为何要帮?如此的深仇大恨你又如何让我大事化小?!” 他咬牙切齿,须发横张。 而他周围的乌刀堂帮众更是气愤不已,骂声不断。 肖徐行却只是轻轻笑了一笑,他笑道:“你骂他小人,而他也骂过你小人。我不知你们是真小人还是假小人,但我想你们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 周刚问道:“哪一点?” 肖徐行道:“其实不止是你们二人,全天下任何人都一样,无论是乞丐还是富贾,无论是白丁还是大儒,只要他还活着,那么就都有获得他人帮助的权利。” 周刚道:“所以你仍是要帮他?” 肖徐行道:“我不仅要帮他,我还要帮另一个人。” 周刚狐疑道:“你还要帮谁?” 肖徐行道:“你。” 周刚大感意外。 他不明白,他完全的不明白。 不只是他,在场的乌刀堂任何一个人都不明白。 周刚道:“你什么意思?” 肖徐行道:“我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既帮你也帮他。” 周刚冷笑道:“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你想怎么帮我们两个人?” 肖徐行道:“你们之间的恩怨全因悼师帖而起,只要让戚红山把悼师帖交出来,你们两人不就可以相安无事了么?” 听他此言,周刚怔了一怔,而后放肆大笑开来。 “肖徐行,我还以为你这位鬼谷弟子有什么高见,没想到只是放了一声臭屁!” 肖徐行道:“何出此言?” 周刚道:“我且问你,如果你得到了这张悼师帖,你会不会把他贴身携带?” 肖徐行摇摇头:“这么重要的东西,我绝对会把他放在一个秘密又安全的地方,不可能一直带在身上。” 周刚道:“我再问你,如果此时趴在地上的人是你,你会不会把悼师帖交给我?” 肖徐行又摇摇头:“士可杀不可辱,你让我趴在地上如此的侮辱我,我想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把悼师帖交给你。” 周刚冷哼一声,道:“既然如此,你还想帮他吗?” 这一次,肖徐行没有摇头,而是点了点头。 “是的,我还想帮他,甚至更想帮他了。” 周刚大惑不解:“你为什么会更想帮他?” 肖徐行道:“因为这件事实在很困难,而一件事越困难往往也越有趣。” 周刚道:“好,我给你次机会让你帮。那么你就快让他把悼师帖交出来罢。” 肖徐行道:“我的确会帮他,不过并不是让他把悼师帖交出来,毕竟我刚才也说过了,这是任何人都绝不可能做到的。” 周刚冷笑连连,说道:“看来你不是要帮他脱困,而是要帮他收尸啊。” 此言一出,其他人哄堂大笑,口中更是止不住的嘲讽谩骂,好不热闹。 肖徐行也笑了:“虽然我不能让他把拿走的悼师帖交出来,但我可以亲手把它找出来。” 周刚道:“你能找出来?你要怎么找?去哪里找?难道是让悼师帖自己跑出来不成?” 肖徐行道:“对,我的确要让它自己跑出来。” 周刚收起来笑容,他狠狠攥紧了双拳,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异样的神色,但只是一刹那便消退。 他说道:“好,我相信你,那你就让它自己跑出来罢。不过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我不仅要杀死这个戚红山,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肖徐行缓缓站起了身,微笑道:“你放心,如果我做不到,自然任你处置。况且我本就不会什么武功,你想杀死我易如反掌。” 周刚听他这一番话,错愕不已。 但想来也是,无论是他在朝露夕雨楼里展露出的功夫还是刚刚掷出的茶碗,的确并不能算得上是什么高深的功法,最多不过是手脚比常人更快一些罢了。 周刚意味深长地笑了,他说道:“我现在真的看不懂你,一点也看不懂。” 肖徐行道:“看不懂我什么?” 周刚道:“看不懂你究竟是聪明还是蠢。” 肖徐行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我做了什么不够聪明的事么?” 周刚道:“岂止是不够聪明,简直蠢到家了。” 肖徐行道:“哦?” 周刚道:“你将自己的家底和盘托出,那么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你说你是不是很蠢?” 肖徐行道:“如果你真的杀了我,那才是真正的蠢。毕竟你想要的并不是我的性命,而是悼师帖。” 周刚道:“所以你其实是很有自信,自信能够找到悼师帖?” 肖徐行道:“是的,我非常有自信,我相信我一定能够帮到你们二位。” 周刚嗤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你就开始找罢。” 而肖徐行却摇了摇头,说道:“我的确要找,不过并不是现在就开始。” 周刚问道:“那么你现在要做什么?” 肖徐行道:“我现在要问一个问题,一个关于你的问题。” 正文 第九章【一个傻子,三只筷子】 “我现在要问一个问题,一个关于你的问题。” 肖徐行意味深长地看着周刚,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微笑着。 那微笑很神秘。 和他本人一样的神秘。 不知怎么的,周刚突然感觉很不自在。 他的关节好像被锈住,所有的穴位也好像堵满了污泥。 是的,他竟莫名其妙地有些紧张。 他吞了一口口水,沉声说道:“你的问题是什么?” 肖徐行道:“我的问题就是——”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屏息静听。 在这样的时刻,他到底还想知道什么?…… “你是个傻子么?” 什么? 他在说什么? 所有人都因这个问题怔住了。 短暂地沉寂之后,谩骂声四起。 而周刚呢? 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 甚至他的表情一点也不气愤,一点也不恼怒。 他紧眯起双眼重新打量起了肖徐行。 过了不知多久,他开了口。 “我想我并不是个傻子。不仅不是傻子,我还很聪明。” 肖徐行道:“是的,你当然不是傻子,你也的确很聪明,否则如何能杀掉你的两个兄弟呢。” 周刚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肖徐行道:“我并没有太多想说的,我只是很疑惑。” 周刚道:“你疑惑什么?” 肖徐行道:“我疑惑你明明不是个傻子,却为什么要做傻事呢?” 周刚道:“我做了什么傻事?” 肖徐行道:“我先问你,那些觊觎悼师帖的人,他们武功如何?” 周刚道:“天南海北、各门各派的人都有,武功高强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肖徐行道:“那么如果他们来找乌刀堂的麻烦,你可有自信能胜过他们?” 周刚眉头一皱,说道:“我自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可是……” 肖徐行道:“可是那张悼师帖毕竟不在你的手上,而是在戚红山手上,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此事,对不对?” 周刚道:“对……这是自然……” 肖徐行道:“那就奇怪了。” 周刚道:“有什么奇怪的?” 肖徐行道:“你明知道如果那些人没能从戚红山身上得到悼师帖,你与整个乌刀堂都会安然无恙。可你却偏要杀死他,如果他死后那些人找不到悼师帖,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乌刀堂么?你说这难道不蠢么?” 周刚道:“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便是杀他也不行,不杀他也不行,是不是?” 肖徐行道:“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办法,但像你这般直接杀了他简直是在求死一样。” 周刚道:“那你认为我应该怎样做才对?” 肖徐行道:“你如果真的想活命,想保护乌刀堂,至少应该把他抓回去,严加拷打逼他说出悼师帖的下落,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周刚道:“可堂堂江陵第一刺客怎么可能轻易说出悼师帖的下落呢?” 肖徐行道:“他的确不太可能说出来,但你竟然连试都不想试便要取他性命,对于这种愚蠢地做法我只能想到两种解释。” 周刚道:“哪两种?” 肖徐行道:“第一种,是你根本没有打算管乌刀堂,杀死他后拿着祁雄的六十万两跑路。” 他此言一出,乌刀堂众人大惊失色。 而周刚却仍如往常,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推测。 他沉声问道:“第二种解释呢?” 肖徐行道:“这第二种,则是更有意思了,那便是你早就知道悼师帖其实并不在戚红山手上。” 周刚道:“可如果悼师帖不在戚红山手上又在谁手上呢?” 肖徐行道:“自然是在你手上,你这么着急杀他无非是想杀人灭口罢了。之后你再拿着悼师帖与那六十万两逃走,简直天衣无缝……” “你这厮休得胡言!” 人群中突然站出了三个人,他们都是周刚的亲信。 “你如此离间我们乌刀堂,我们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 说罢,三人抽刀便直冲肖徐行奔来。 他们身型剽悍,膀大腰圆,以一股猛虎下山的阵势冲过来,任谁人见了都会惊惧三分。 但只听得空中想起了三道声音—— “嗖嗖嗖——” 这三声出现的很突然,消失的也很突然。 声音消失后,那三个彪形大汉竟齐齐仰倒在地。 而在他们的额头,则直直插着一只筷子。 周刚扫过那三人一眼,他的脸色猛然大变。 他望着肖徐行慌乱地问道:“肖徐行,你……你不是说自己不会武功么?……” 肖徐行缓缓道:“我的确不会杀人的武功,所以这三人自然非我所杀,这三只筷子同样非我所为。” 乌刀堂众人噤若寒蝉。 他们纷纷将目光从肖徐行身上移开,看向茶棚里面。 那里,一个矮小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他矮小,但并不是他长得矮。 而是他,驮着背。 正文 第十章【染血的白纸】 是的,他驮着背。 他的腰弯的很低,整个人像是一条被折弯的木头。 他的脸也像木头,枯死的木头。 脸上的皮肤干枯粗糙,沟堑纵横。 他的头发很杂乱,又长又杂乱,像一堆蓬草胡乱堆在了头顶。 头发垂下来,盖住了半张脸。 你如果不仔细看这张脸,绝不会知道这是一张人脸。 周刚的呼吸有了一些紊乱,他死死盯着这个茶摊老板,道:“原来你不是聋子。” 头发遮住了这位茶摊老板的双眼,没人能看到它们在打量哪里。 他开了口:“我不是聋子,我也不是哑巴。”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身体虽然很衰老,但他的声音却年轻得多。 年轻,而且有力。 那声音像一口钟,洪亮又雄浑。 行走江湖的人仅凭这声音便能知道他的内力非常深厚。 更出乎意料的是,听到他的声音后,乌刀堂的所有人竟慌乱了起来。 他们交头接耳,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着什么。 但他们的脸上都写满了疑惑、不解,甚至恐惧。 周刚好像更吃惊,他大张着嘴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茶摊老板抖了抖肩膀,他的身形竟缓缓变得高大。 是的,他挺直了腰。 怎么回事,他不是个驼子么? 他的肩膀宽大,后背笔挺,甚至那些未被衣服遮挡住的肌肉也分外紧致。 他迈出了脚步。 迈出了一步、两步、三步。 他越走越快,变得如一股疾风。 眨眼间他便闪到了周刚的身前。 周刚透过他眼前垂发的缝隙,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愣愣地道:“你……你……你是……” 但这位茶摊老板并未容他把话说完,抬起右腿直扫周刚的胸口。 他的腿法迅捷而强力。 周刚只感到自己仿佛被大象撞了一下,向后飞出数丈之远。 他重重地落到了地上,眼前直冒金星,胸口一甜,吐出了一口鲜血。 未待他反应过来,茶摊老板便又来到了他身前。 茶摊老板提起周刚右臂,向后狠狠一折,他的肩骨尽碎为齑粉。 周刚大呼饶命,可茶摊老板却并不理会,将他提到空中又狠狠向地面摔下。 周刚顿时七窍出血,血流如注。 而茶摊老板仍不饶过,抄出一把乌刀,轮出一个半圆,向周刚的脖子满力斩去。 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块价值百金的精钢护甲顿时裂为两半。 而同样裂为两半的还有周刚的脖子。 看着那具身首异处的尸体,看着断首处喷薄而出的鲜血,周围那些乌刀堂帮众惊慌失措,四下逃窜开来。 不过半刻,这里就只剩下肖徐行、戚红山与这位神秘的茶摊老板三人。 肖徐行有许多问题,但他刚一开口,茶摊老板便出手止住了他。 茶摊老板缓缓蹲下身子,在周刚衣襟里来回摸索。 他在找一件东西。 一件让无数人偷了性命的东西。 很快,他找到了。 他将手缩了回来,手中拿着一张纸。 那是一张白色的纸。 那种白色很凄惨,很瘆人。 更凄惨更瘆人的是这张白纸上染上了赤红的鲜血。 而在纸上赫然写着两个字—— “请帖”。 这是李九道悼宴的请帖! 茶摊老板目光平静。 他沉默地走向趴在地上的戚红山。 戚红山的胳膊已经被周刚拧断。 他慢慢将戚红山扶了起来,道了句:“抱歉,是我害了你。” 戚红山面上不悲不喜,仍是那样平静。 他说道:“你什么也没有做错。” 茶摊老板紧紧盯着戚红山那条已被折断的手臂,双眼通红。 他含泪说道:“我们……我们走罢……” “且慢。” 肖徐行在后面叫住了他们。 “在下还未谢过前辈的救命之恩,前辈怎能就这样走了呢?” 他说的话很像是要向茶摊老板道谢,可听在旁人耳朵里却总感觉有些奇怪。 好像他并不是要道谢,反而是要讨债一般。 茶摊老板缓缓转过头来,道:“你是我的客人,我理应救你。” 肖徐行道:“可天下有许多茶摊老板,有能力救我的却只有你一个。” 茶摊老板道:“天下也有许多茶客,不怕死的也只有你一个。” 肖徐行道:“我并非不怕死,我只是知道现在还不到我死的时候。” 茶摊老板:“什么时候才是你死的时候?” 肖徐行道:“或许就是我说出你身份的时候。” 茶摊老板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周刚与霍猛这两兄弟的尸体摆在路面上。 他们都流了许多血。 但不知道会不会流泪。 肖徐行道:“我当然知道,祁大当家……” …… 正文 第十一章【兄弟情,生死义】 太阳已向西偏了许多。 地面的温度开始转冷。 这里有一股香气。 这股香气当然不会是血香。 如果有人认为血很香,那么你一定要离他远一些。 因为认为血很香的人一定喜欢血。 而喜欢血的人一定喜欢杀人。 这里的香气自然不是血香,而是茶香。 这股茶香在这几天里总是伴着太阳升起而出现,又伴着太阳落下而消失。 茶摊很简陋,茶摊里的茶也只是最便宜茶,便宜到甚至不配拥有名字。 其实江湖里的许多人都没有名字。 他们并非生来就没有,只是死后才没有。 是的,能够留名千古的只可能是极少的一部分人。 祁雄的眼泪已被风干。 他搀扶着戚红山,细细打量着肖徐行。 他说道:“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肖徐行道:“在你给我倒茶时。” 祁雄感到有些不可思议,道:“我倒的茶有什么问题?” 肖徐行道:“你倒得茶太满了。” 祁雄道:“太满?” 肖徐行点点头:“是的,太满了。一个真正的茶摊老板怎么可能将茶倒得这么满。所以你的手并不是一双倒茶的手。” 祁雄道:“那是倒什么得手?” 肖徐行道:“倒酒的手。也只有倒酒才会倒得这么满。” 祁雄叹了口气,他向戚红山看了一眼,苦涩地笑了笑:“是的,我忘记了倒茶,只会倒酒。” 肖徐行道:“但是如果你愿意放弃酒,自然可以学会倒茶。” 祁雄道:“你觉得我还有机会么?” 肖徐行道:“只要人还在,就总是会有机会的。” 祁雄道:“可酒与茶毕竟不一样,只要喝过一次酒的人都不会对茶感兴趣,想把酒戒掉恐怕除非死才行。” 肖徐行道:“但我认为并非是非死不可,你完全有机会做到,只看你的信念有多强。况且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会怕再死一次么?” 祁雄长舒一口气,悠悠道:“或许我应该真正地死去,但这个原本要杀死我的人却救了我。” 他看着戚红山,自嘲一样地笑了笑。 肖徐行道:“他是你什么人?” 祁雄道:“他是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肖徐行道:“唯一的朋友……那霍猛和周刚呢?” 祁雄道:“我和他们只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罢了。” 肖徐行道:“这样说来的话你欲戚红山应该早就认识了罢?” 祁雄道:“我们十年前就认识了。十年前我曾救过他一命,从那之后我们便是朋友。” 肖徐行道:“既然如此,周刚为什么还要找他来杀你?” 祁雄道:“那是因为他并不知道我们的关系。甚至不止是他,这世上恐怕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毕竟……” 肖徐行道:“毕竟他是一个杀手,还是一个很成功的杀手,如果你们的关系被暴露出去,恐怕他的仇家们也不会放过你。” 祁雄道:“是的,你说的很对。” 肖徐行道:“我想另一件事我也能说对。” 祁雄道:“你是指悼师帖么?” 肖徐行道:“不错,正是悼师帖。其实我一直不相信周刚所说的那番话,因为如果事实真的如他所言暗中卖出悼师帖的只有你和霍猛,那么他周刚应该不是个瞎子就是个聋子。毕竟这样重要的一件事,即使做的再隐秘也不可能完全瞒过这位乌刀堂的三当家,况且那六十万两无论是三个人分还是两个人分都是差不太多的,你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祁雄道:“是的,你说的一点也不错。当初我们三人一同做了这个决定,但并没有打算在事后离开乌刀堂或者离开杭州,我们骗了的人都是些不太会武功的富家子弟,根本不用担心他们秋后算账。” 肖徐行点了点头,笑道:“周刚想要独吞那六十万两与悼师帖,于是找来了戚红山帮他除掉你。而他之所以没有亲自动手,除了因为他的武功大不如你,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给自己找一只替罪羊,也就有了之后他诬陷戚红山的一幕。” 祁雄道:“可他千算万算终究是没有算到戚红山是我的朋友,他原本拒绝了周刚,并把消息告知于我,我原本想将周刚这厮一刀劈死算了,但之后我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 肖徐行道:“这个更好的想法就是与其杀死他,不如将计就计,假装被戚红山杀死,之后带着六十万两与悼师帖一走了之,所有的罪名全由周刚来顶。” 祁雄道:“是这样,我找来了一个身材相貌皆与我相似的渔夫,把他打晕后塞到了我房间的一个柜子里。在你走后我便把他抬了出来,再由戚红山杀死。而我而乔装成这副模样来这里摆了个茶摊,这里是杭州最繁华的路段,这座城里发生的大事小事都会传到这里,并且我们还打算在这里杀死周刚,让所有想得到悼师帖的人都认为悼师帖是被他拿走了。” 肖徐行道:“这的确是一个绝妙的计划,只是没想到周刚竟然早有安排打造了一副护喉铁甲。” 祁雄感叹道:“人算不如天算,如果戚兄能一剑杀了他,我也就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了……” 肖徐行道:“这也正是我想不通的事,如果周刚杀死了戚红山,那么你反而可以高枕无忧,毕竟连这世上最后一个知道你底细的人都消失了,你大可以在日后拿回那六十万两与悼师帖再远走高飞,可为什么偏偏要现身呢?而你的身份一旦暴露则是凶多吉少,为什么要救他?” 祁雄并未答他的话,只是抬起了头眺望天空。 此时已临近秋末,天高云淡。 他望着渺渺长天,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忽然道:“因为他是我的朋友,是我的好兄弟。” 正文 第十二章【毒药】 “他怎么了?” 这一句话是肖徐行说的。 他说的是戚红山。 戚红山怎么了? 不知为什么,他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无比,身体也开始不住地抽搐。 祁雄再度将其放在地上,焦急地问道:“戚兄,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周刚那厮还对你做了什么?” 戚红山表情十分痛苦,额上不住地冒着冷汗,身体好像在承受着巨大的疼痛。 任凭祁雄如何询问,他痛苦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祁雄焦急万分,对肖徐行说道:“肖兄弟,你是鬼谷派子弟,见多识广,请快过来看一看他到底怎么了!” 面对一旁痛苦不堪的戚红山,祁雄已显得有些失态。 而肖徐行呢? 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可脚下却纹丝未动。 “不。” “什么?”祁雄很诧异。 肖徐行道:“我不想过去。” 他说的很轻松,他好像完全没有看到那个痛苦得戚红山。 祁雄对他的反应很愤怒,他怒火中烧,嘶吼道:“肖徐行,枉我救你一命,现下你难道是打算见死不救么?!” 肖徐行淡然道:“我想你是搞错了,你从未救过我。” 祁雄道:“我没救过你?刚才那三人要来杀你,如果没有我挺身而出你还能活命么?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么?!” 肖徐行道:“刚才那三人的确想杀我,但仅凭他们不可能伤到我分毫,而你也是知道这一点才选择出手。” 他淡淡地笑着,笑得神秘。 祁雄更感诧异:“你什么意思?” 肖徐行道:“我的意思就是你从没有想过救我,而我也不会救他。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他什么事也没有。” 祁雄眉头一紧,眼神突然变得凶戾起来,他狠狠道:“肖徐行,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过不过来?!” 肖徐行摇头道:“我不会过去。” 祁雄死死盯着肖徐行,盯着这个恩将仇报的人。 而肖徐行呢? 他还在笑,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祁雄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祁雄笑了。 是的,他也笑了! 他笑得很愉快,笑得很放肆! 在他的笑声中,戚红山的脸色竟然恢复如常,身体也停止了抽搐。 随后,他竟然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好像从没有出过任何事。 肖徐行笑道:“你看,我就说他什么事也没有罢。” 戚红山冷冷道:“是的,你说的没有错,我什么事也没有。” “不过如果他没有事,那么你可就要有事了。”祁雄戏谑着说道。 肖徐行道:“我知道,毕竟我之前说过当我说出你身份的时候也就离死不远了。” 祁雄道:“你是个聪明人,但为什么偏要做傻事呢?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让一个知道我底细的人活下去,却仍然说出来,难道你不怕死么?” 肖徐行道:“原因很简单,虽然我怕死,但如果不能搞清楚这件事,那我会比死还要难受。” 祁雄道:“好罢,既然这样,那我就成全你,送你上路。” 祁雄一步一步向肖徐行迈进,他手中的乌刀拖在地上,在地面划出一道凶恶的刀痕。 “你为什么认为你一定能置我于死地呢?”肖徐行问道。 祁雄停下了脚步,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比之前更愉快,更放肆。 祁雄道:“肖兄弟,不是我看不起你。虽然你自称不会什么武功,可仅凭你在朝露夕雨楼里的作为我还是不能不小心一些,所以我只能给你下毒,你不会怪我罢?” 肖徐行道:“你行事的确很缜密,但未必能够万无一失。” 祁雄道:“我为何不能万无一失?” 肖徐行道:“我想你是在给我倒茶的时候下的毒,对罢?” 祁雄点点头:“不错,我的确在倒茶的时候下的毒。” 肖徐行道:“可是那一碗茶,我一口也未喝。” 是的,他一口也未喝。 那个茶碗的碎片此时就摆在地上。 可听他此言,祁雄的脸上却显露出一抹同情的神色。 同情,与得意。 祁雄道:“没有错,你的确一口也未喝。但不喝就一定不会中毒么?” 肖徐行道:“难道不喝也会中毒?” 祁雄道:“当然,毕竟我根本没有将毒下在茶水里,而是抹在了茶碗上!只要与你的皮肤一碰,你就中了毒。” 肖徐行叹了口气:“这可真是一种让人防不胜防的毒药。那你能否看在我已经被你成功施毒的份上回答我一个问题?” 祁雄道:“我知道你喜欢问问题,可我绝对猜不到你竟然死到临头了还有问题。说罢,你想知道什么?” 肖徐行道:“也没有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中了这种毒的人会是怎样的死法?” 祁雄道:“我实话告诉你,这种毒并不会要人性命,但它却能封死人的十二条经络、七百二十处穴道,使人浑身僵硬,动弹不得。此毒名叫‘石猴儿’,顾名思义,便是最顽皮的猴子中了此毒后也会变成石头一般只能任人宰割。不过它发作的时间却因人而异,很难确定什么时候会发作。” 肖徐行道:“那么你如何确定我体内的毒已经发作了?” 祁雄道:“起初我当然也不能确定,于是便让戚兄配合我演了一出戏。而你如果过来,我们便趁你不备直接杀死你。如果你不过来,就说明——” 肖徐行道:“如果我不过去,就说明我体内的毒已经发作了。所以无论我过不过去,好像都难逃一死。” 祁雄又迈起了步子。 他已经不想再耽搁下去了。 毕竟此地人多眼杂,再多耽搁下去即使杀死了肖徐行,他们的行踪也暴露了。 看着他走的越来越近,肖徐行却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一点也不紧张。 他突然又开了口:“难道你就不担心么?” 祁雄道:“我还需要担心什么?” 肖徐行道:“你就不担心我其实根本没有中毒么?” 祁雄的脸一霎时变了色,他猛地向后一跃数丈,定睛细看肖徐行,沉声问道:“你真的没有中毒?” 肖徐行微笑着,他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怪异。 “你既然知道我是鬼谷派的弟子,便应该知道一句话。” 祁雄试探着问道:“什么话?” 肖徐行道:“鬼谷弟子,百毒不侵。” …… 正文 第十三章【鲜红的血,鲜红的衣】(感谢推荐 “鬼谷弟子,百毒不侵。” 祁雄心头一颤,他看肖徐行从容不迫的神色,并没有感到有一丝说谎的迹象。 可他确实今日才第一次听到这句话。 他喃喃道:“我对于鬼谷派还是有些了解的,但却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鬼谷弟子百毒不侵’这样的话。” 肖徐行道:“所以你不相信么?” 他说的很强硬,听上去更像是种质问。 祁雄听着他如此信而有征的语气,不免更加忐忑,试探着问道:“鬼谷派有什么神仙妙法能够让人百毒不侵?” 肖徐行双目之中迸出一种异样的神采,你在其中可以看到一股幸福,就像他仿佛在回忆着一件童年的乐事一般。 他淡淡一笑:“纵横络。” 他只吐出了三个字。 但这三个字对于祁雄来说却如同一个字谜。 他更感茫然,脑中一团雾水。 “纵横络是什么?难道是一种可解百毒的灵丹妙药?” 祁雄知道这世上的确有许多神奇的解药可以解不止一种毒。 但能称得上“百毒不侵”的解药,他不仅没有见过,也绝不会相信。 因为就算有这种药,它也必定不在人间,毕竟就连苦求长生不老的秦始皇都没有找到,又怎么可能在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手上? 正在他满腹狐疑之时,肖徐行开口道:“纵横络是我鬼谷派密不外传的内功心法,但它除了可以助修习者蓄养内力外,还能使内力任意游走于体内各大血脉与穴道,祛毒化邪。” 祁雄静下心来细细思量。 他不是不知道内力深厚的人可以运功逼毒,但石猴儿却是并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稀世奇毒,他实在难以断定肖徐行的纵横络能否厉害到将石猴儿逼出体外的程度。 他左右拿捏不定,遂转过头看向戚红山。 两人眼神交汇只一瞬,戚红山便了然其意。 他侧过身附到祁雄耳畔,低声道:“我不知道鬼谷派有没有这种叫纵横络的奇功,也不知道纵横络能不能逼出石猴儿,我只知道这个姓肖的自从站起身来后就一直没有动过!” 祁雄的双眼顿时瞪得浑圆。 是啊! 他没有动过! 他一直都没有动过! 原来这厮说了这么多竟都是虚张声势! 祁雄大喜过望,他的性子太过谨慎,凡事必思虑周全。 这一次计划之外的现身使他暴露了身份,所以这段时间他一边在思量如何除掉肖徐行,一边也在时刻防范着四周可能出现的意外。 他的心神被分散太多,以至于竟然一直忽视了肖徐行根本没有动过! 他再次抡起了手中的乌刀,双手牢牢地握紧。这一次,他不会再放过对方了。 多年以来他一直都很清楚,尽管世上有聪明人也有蠢人,但并不是所有聪明人都能笑到最后。真正的赢家其实不分聪明与否,只在于他有多谨慎。 谨慎地活着,这就是祁雄到现在也能安然无恙的秘诀。 但现在,他已经不想再犹豫下去了! 无论肖徐行有没有中毒,他都要立刻就动手! 他弓起了身子,全身真气皆聚于双手,两袖大胀,无风自鼓。 而后突如一只豹子向前袭去,他动手了! 但就在他双脚刚离地的一刻,肖徐行却缓缓抬起了右手抚了抚头发,悠悠道:“怎么,沉不住气了?” 他的头发天生有些卷曲,所以他从来不将其扎束起来。 他的手指在卷曲的发丝中从容游走,而祁雄的心却咯噔一下。 是的,他的头发是卷是直,是长是短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 他的手! 他的手在动! 他真的没有中毒! 祁雄单脚向前方地面一点,猛然回转过身去,向后遁逃。 他对戚红山大吼道:“快走!” 戚红山亦将肖徐行这一幕看在眼里,话不多说,扭身随祁雄一同奔走。 祁雄无疑是一个聪明人,聪明又谨慎。 他明白,能将石猴儿这种奇毒用内力化解的人绝不是个简单角色。恐怕纵使戚红山臂膀未伤,以他二人之力也未必能轻松取胜。 与其在此与他缠斗以致被其他仇人有机可趁,还不如暂且放过他,保全自己二人的性命。 但正当他如是思量之时,猝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嘶哑惨叫。 他很熟悉这个嘶哑的声音,因为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正是他唯一的朋友戚红山。 祁雄闻声匆匆转过头去,只见戚红山竟两眼翻白倒在了地上。 在他后背上则挂着一道鲜红的血痕。 这是刀伤,很狭长的刀伤。 祁雄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个伤口很深,已经彻底斩断了他的后脊。 他泪眼婆娑,顿感双腿无力,嘭地一下跪倒在地。 他痛苦地嘶吼着:“戚兄!戚兄!……” 他一遍遍地呼喊着戚红山,但戚红山早已断了气。 他看着戚红山后背涌出的鲜血,那血浸湿了他的衣服。 他绰号红衣鬼,他的衣服本就是用血染红的。 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衣服染上了他自己的血。 正文 第十四章【更黑的黑刀】(感谢推荐与收藏! 祁雄木然地跪坐在戚红山身旁。 他的泪早已流干。 同样流干的还有戚红山的血。 但泪流干后什么也不会留下。 血流干后却会留下一具尸体。 祁雄跪在一片血泊中,口中不住地呢喃着:“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他满心悲怆,难以言表。 是的,当自己唯一的朋友死在面前时,有谁能不悲伤? 但在祁雄失神之时,从他的前方传过一个冰冷的声音。 “他并不是你害死的。” 这个声音像一把从冰潭中取出的尖刀,狠狠地插在祁雄的胸口。 他猛地直起身子,双眼顺着这个声音寻去。 在他视线的尽头,站着一个紧裹黑衣的男人。 这个男人的脸棱角分明犹如刀刻。 他的双眼永远直视着前方,眸子里似乎一直带着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消退的骇人恨意。 他的双手横抱在胸前,而在怀里则插着一把唐制横刀。 这是一把漆黑的刀。 它的鞘是漆黑的。 它的柄是漆黑的。 就连它的刃也是漆黑的。 这是一把比乌刀堂的乌刀更黑的刀。 祁雄没有见过他。 他见过许多长相比他凶猛的多的人,但他在他们面前从没有胆怯过。 可对于这个人,祁雄只是向那双冰冷的眸子瞥了一眼,他竟感到浑身被冬夜里的暴风雪所包裹住一般。 祁雄没有见过他的人,更没有见过他的刀。 虽然没有见过,但他知道就是这把刀杀死了戚红山。 “你是谁?”祁雄问道。 黑衣刀客答道:“杀死你朋友的人。” 祁雄将牙冠咬的通红泛紫,从怀中猛地抽出悼师帖,厉声怒吼道:“你要是想要这张请帖的话就应该来杀我,为什么要杀他?!” 黑衣刀客冷冷道:“我的刀砍得就是你,是他自己冲上来送死,怨不得我。” 祁雄不禁动容,他大喘着粗气,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说他不是我害死的?” 黑衣刀客道:“因为我本来就是要将你们两个都杀死,他只是抢先了一步而已。” 祁雄道:“难道你并不是因为这张请帖动的手?” 黑衣刀客道:“请帖对于我来说可有可无,但你们的命我要定了。” 祁雄道:“我们与你有什么仇恨,你为什么一定要置我二人于死地?!” 黑衣刀客道:“我们近无新仇,远无旧恨。” 祁雄道:“如果真是这样,那你又为什么对我们动手?” 黑衣刀客道:“我动手的理由有很多。” 祁雄道:“很多?有多少?” 黑衣刀客道:“你们杀死了多少无辜的人,我的理由就有多少。” 祁雄哑然无语。 他抬起头长叹一口气。 一道阳光照到了他的脸上,他在阳光中看到了无数个自己杀人的画面。 那些画面里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 黑衣刀客道:“你在做什么?” 祁雄无力道:“我在数,数我杀过的人。” 黑衣刀客道:“你数的过来么?” 祁雄摇头,不语。 他只是苦笑着,悲痛着,或许也在忏悔着。 突然,他好像回过神来,身子一抖,说道:“我这一生杀过许多人,但是——” 他扬起手中乌刀冲着黑衣刀客大吼道:“我还没杀够!” 黑衣刀客冷哼一声,轻轻拔出了刀,又收起了刀。 他拔刀又收刀,这只是一瞬,眨眼的一瞬。 这一瞬做了什么? 他难道没有出刀么? 他为何这么快就收回了刀? 他的身旁猝然生起一阵疾风,落叶也被它斩断。 几片稀碎的落叶落到了地上,疾风也消散了。 他拔刀是为了杀人,收刀是因为杀死了人! 是的,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便已出了刀。 是的,只在这无比短暂的一瞬间他便已杀死了祁雄! 祁雄一动也不动,他的刀仍扬在空中。 但他的脖子前多了一道黑线。 他整个脖子已被刀斩断! 一动不动的只是他的躯干,而他的头颅已在地上滚了三次! 他的嘴巴仍在翕张,他的眼睛也没有闭上。 传说人在临死前会回想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祁雄只回想起了一句话。 他明白了,他死的很活该。 因为他竟然忘记了这句话,这句江湖中人只要不想死就一定要牢牢记住的话—— “剑客只识鹿展阳,刀客长恨任长风。” 正文 第十五章【杀手,不一样的杀手】(感谢推荐 大地上多了几片稀碎的叶。 其实人与叶本没有什么两样,都是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 叶落归根,人死入土。 一个人即使欠下再多的债,能给他最大的惩罚也不过是剥夺他的生命。 但那些被他杀死的人却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复生。 每当任长风想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他都会感到很无力。 无力,但也更恨。 “他其实并不一定会再杀人。” 肖徐行看着任长风脚边的碎叶,他明白,叶子落地,还是会化作春泥。来年这棵树仍会结出新的叶子。 “乌刀堂已经名存实亡,他不可能再回去。他也骗了太多人,招来了太多仇家,他的后半生应该不会再杀人,毕竟只要杀了人,就一定会暴露身份。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已经承担不起暴露身份的后果了。” 任长风仍是怀中抱着那把漆黑的横刀站立在原地。 他的身影挺拔修长,黑色的衣角在风中翻飞。 他的眼珠仿佛镶在了眼窝里,一动也不动,永远死死直视着前方。 他本人就像一把刀。 任长风道:“你是在说我做错了?” 肖徐行道:“你的确做错了,错得很离谱。” 任长风道:“我不该杀他?” 肖徐行道:“你不该他,毕竟他还有改过自新的可能。” 任长风道:“我不想给他这种可能。” 肖徐行摇了摇头,“如果只因为恨一个人便要让他死,这样的人活得一定很痛苦。” 任长风冷冷道:“我活的很自在。” 肖徐行道:“不,你活得一点也不自在。” 任长风的眼神仍然直视着前方,他仍是站在那里。 但他脚下的落叶却突然颤动起来。 落叶的颤动越来越剧烈,好像有一阵风正匍匐在任长风脚下撕扯。 这阵风越来越快,快得就连周遭的空气也开始了颤动。 转眼间,那些落叶被这阵风撕扯为了满地的粉末,而任长风的双脚也离开了原地。 那只是一瞬间,与他出刀一样快的瞬间,他来到了肖徐行面前。 他与肖徐行挨得很近,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 正是这样的距离,才让肖徐行真正感到任长风带来的寒冷。 是的,他的周围是一个禁区,是他向外发散的真气所汇聚而成的禁区。 这个禁区里,任何的动作都逃避不了任长风的视线。 即使是一粒细小的微尘也逃避不了。 任长风盯着肖徐行的双眼,道:“你知道我是谁?” 肖徐行笑了一笑,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因为我一直记得一句话。” 任长风道:“哪句话?” “剑客只识鹿展阳,刀客长恨任长风。”肖徐行道,“你是新一辈刀客中刀法最快的人。” 任长风道:“但对于你来说,更重要的是我另一个身份。” 肖徐行道:“是的,你不仅是一个一流的刀客,更是一个一流的杀手。” 任长风道:“我的确是一个杀手,但我不是江千灵、戚红山那种杀手。” 肖徐行道:“你比他们要价更高,杀得更快,也杀得更多。” 任长风道:“但这并非是我与他们最大的不同,我之所以与他们不同,是因为我只杀一种人。” 肖徐行道:“是的,你只杀杀手,你是一个只杀杀手的杀手。” 没有错,他是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 一个只杀杀手的杀手。 他收最多的钱,用最快的刀,杀最狠的人。 他就是任长风,一个在所有杀手眼中与阎罗王一样恐怖的人。 肖徐行又抬起了右手抚了抚稍显凌乱的头发。 他刚要开口,却被任长风打断。 “你不用在我面前演戏。” 演戏? 什么演戏? 演的什么戏? 肖徐行问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并不是个戏子,更不会演戏。” 任长风冷哼一声,道:“我知道你其实已经中了毒,你并没有将它解掉。” 问他此言,肖徐行怔了一怔。 他笑了起来。 这个笑声很开朗,但就是让人听得不明不白。 他开口道:“你很了解石猴儿么,你从哪里看出我没有将毒解掉?” 任长风道:“我很了解,我当然很了解,因为我曾经中过这个毒。” 肖徐行笑声乍止,他眉头一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听任长风又道:“这个毒无论沾到你身体的任何地方,都会首先封堵你的气海穴与腰阳关穴。而气海穴是内力运转之枢,一旦被封,内力绝无可能在体内运转,自然更不可能依靠其解穴祛毒。除非你的内力无比深厚才能将气海穴冲开,但这样深厚的内力就连我也没有。” 肖徐行一直在静静地听着,他听得很认真,很仔细,一个字也没有漏掉。 他问道:“你说你曾经中过石猴儿,可这么厉害的毒,你当初是怎么解掉的?” 任长风淡淡道:“我没有解掉,三个时辰之后它自然失效。” 肖徐行很诧异,他愕然道:“可既然没有解掉,当初施毒的人在三个时辰里完全可以杀死你,而你又怎么可能活到今天呢?” 任长风道:“很简单,我在完全中毒前就把他杀死了。” 肖徐行道:“完全中毒?难道这个毒生效很慢么?” 任长风道:“没错,它生效很慢。在麻痹气海穴与腰阳关穴之后会逐渐从腹部向四肢漫延,它会慢慢麻痹你的肩,你的肘,你的手,最后是你的手指。” 肖徐行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左右转动着手腕,灵活如初。“可我的手还没有问题,甚至我的整条胳膊也没有什么异样,这样子也是中毒了么?” 任长风道:“当初我也是在胳膊还能动时出的刀,我出刀必中,从不落空。但是个时候我的脚已经动不了了,我相信你现在也是如此。” 肖徐行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骗了祁雄?” 任长风道:“你不仅骗了祁雄,现在还想骗我。” 肖徐行叹了口气,道:“好,就算我并没有将毒解掉,你会杀我么?” 他话音刚落,只见黑光一闪—— 任长风拔出了刀…… 正文 第十六章【朋友与耐心】(感谢推荐与收藏! 任长风拔出了刀。 拔出了那把漆黑如墨的横刀。 这把刀狭长而笔直,刀身上下游走着一股森森冷气,刀锋更是犹如秋霜般凛冽,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只是让人看上一眼便心底生寒,不由自主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反手持刀,随手一挥,在空中划出几轮墨黑的弯月,刀鸣悲恸刺耳。 他手法老辣,虽只是随意舞动两刀,却仍可从中依稀看出其刀法如何迅捷而凌厉。 任长风将刀倒悬而提于身侧,目光仍不偏不倚地直指肖徐行的双眼,道:“这一把刀跟了我二十年,名曰‘长恨’。它之所以得名长恨,是因它最恨滥杀无辜的人。它曾杀过三百三十七人,但这三百三十七人中没有一人是无辜的。” 话音刚落,乍然天地失色,万籁俱寂。肖徐行目力所及之处万般皆化为黑灰两色,犹如堕入无底深渊。 任长风手中的长恨刀黑光矍铄,刀口锋芒毕露,似乎是这把刀将世间所有的光亮全部割裂一般。 “如果你想死的话,就把你平生做过的恶事都说出来,我这把刀自然不会饶过你。” 肖徐行侧目看着那漆黑的刀身,淡淡一笑:“我在这个人什么都好,就只有一点不好。” 任长风道:“哪一点不好?” 肖徐行道:“记性不好。我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做过什么恶事。” 任长风转手一挽,刀归鞘,天地顿时恢复如初。 他说道:“你最好想不起来,如果有一天被我发现想起来了,我绝不会放过你。” 肖徐行道:“看来你今天的确不会杀我,所以我应该好好谢谢你。” 任长风道:“你不必谢我。” 肖徐行道:“为何不必?” 任长风道:“因为我只是今天不杀你,不代表以后不杀你。” 肖徐行道:“难道即使我以后不做恶事你也会杀我?” 任长风道:“是的,我一定会杀你。” 肖徐行道:“这是为什么,难道我天生就是个恶人么?” 任长风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天生就是个恶人,这要去问你爹娘;但我知道你以后一定是个恶人,因为你有一个该死的师父。” 肖徐行眉间一紧,苦笑道:“你为何如此恨我的师父,莫非他曾做过什么恶事么?” 任长风眼中寒光一闪,双拳狠狠一握,顿时周围又是狂风大作。 他一字一顿道:“你自己回去问他,问他有多少无辜的人因他丧命。” 而肖徐行却恍如未闻,脸上仍是古波不惊。 他淡淡道:“如果有机会我一定将你的话带给他,但在那之前,我仍然需要谢一谢你。” 任长风不明就里,问道:“我是一个迟早会杀死你的人,你谢我什么?” 肖徐行道:“我当然是谢你成为我的朋友。” 任长风更是大惑不解。 实际上自从朝露夕雨楼里发生的事传出来后,他就一直尾随着这位鬼谷派的弟子。 如果之前他眼中的肖徐行还只是风弄潮的徒弟,有着他的诡诈与狡猾。 那么现在他眼中的肖徐行简直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傻子。 他那张仿佛永远不会有变化的脸有了一点动静,眉头微蹙了一下,说道:“朋友?什么朋友?” 肖徐行笑道:“自然是最简单的那种朋友,当然,如果我们能做知心交心的朋友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任长风冷哼一声,道:“我为什么要做你的朋友?” 肖徐行道:“因为你实在太没有耐心。” 任长风道:“我没有耐心和与你做不做朋友有什么关系?” 肖徐行道:“你正是因为太没有耐心,才会见到一个稍微可憎的人就马上杀掉他。如果你能有一个朋友的话,一定会少杀一些人,给他们一个悔改的机会,不至于错杀好人。” 任长风冷笑,“就算我曾经真的因为没有耐心而错杀过好人,你又为什么觉得我只要有了朋友就会很有耐心?” 肖徐行道:“因为朋友都是很麻烦的,如果你想要与你的朋友相处好,就一定要变得很有耐心才可以。” 任长风道:“既然朋友这么麻烦,我又何必需要朋友来给我添麻烦?难道你喜欢麻烦么?” 肖徐行道:“我恐怕是这天底下最怕麻烦的人,但即使再麻烦,我也希望能多一些朋友。” 任长风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只感到此人简直与自己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他冷笑道:“荒唐。” …… 正文 第十七章【朋友与麻烦】(感谢推荐与收藏! 天底下有许多荒唐的事。 比如吃了饭也还会饿,但人仍是要吃饭; 树叶春生而秋落,但到了次年春天它仍是要生出来。 任长风道:“既然你怕麻烦,为什么还要交我这个麻烦的朋友?” 肖徐行道:“因为麻烦有两种。一种是无聊的麻烦,而另一种则是有趣的麻烦。我怕的是那种无聊的麻烦,但对于有趣的麻烦,我还是非常喜欢的。” 任长风沉默不语。 他缓缓转过了身,在他身前不远的地方正躺着四具尸体。 任长风看着那四具仍有余温的尸体,面无任何表情。 他沉声道:“看见了么,这就是朋友带来的麻烦。他们都是因为相信自己的朋友才会死,你也想害死我么?” 肖徐行道:“祁雄、霍猛与周刚三人算不上朋友,他们本就各自心怀鬼胎,明争暗斗。他们只是互相利用的敛财工具,而他们的死也正是因为缺乏友情,缺乏对对方的信任。” “哦?是么?”任长风指着祁雄与戚红山,“那么他们两个呢?” “他们两个自然是生死相依的挚友。”肖徐行道。 是的,这是一件再明显不过的事。 戚红山为救祁雄挡下了任长风的刀,而祁雄则为戚红山报仇向任长风出刀。 世上还有什么比以命救友又以命为友复仇更真挚的友情么? 但任长风嘴角微扬,他听到肖徐行的解释后却反而嗤笑了一声,面容则更显阴森。 他忽地抬起头,空中正有一片落叶徐徐飘过。 他凝视着那片落叶。 他拔出了刀。 与之前那次一样,他拔刀不过一瞬便收了刀。 他冷冷道:“你有看到我出刀么?” 肖徐行摇头,“没有。你的刀太快,我一丝也没有看到。” 他话音刚落,只见空中的那片落叶突然开裂为十数瓣。 十数瓣稀碎的叶子缓缓落到了地面,每一瓣都映刻着任长风的冷漠。 任长风道:“我出了九刀,横三刀、竖三刀。” 肖徐行低头端详地上的碎叶,的的确确是一十二瓣,一瓣不多,一瓣不少。 他赞叹道:“你的刀的确很快。” 任长风转过身来,对肖徐行说道:“我出九刀,你看不见。如果我只出一刀,你能看见么?” 肖徐行道:“你出九刀我都看不见,只出一刀的话,我当然更看不见。” 任长风的的眼神乍然变得凶戾万分,双眼中似飞出无数把寒锋利刀,刀刀封侯,厉声道:“如果你看不见,那么戚红山就能看见么?” 是啊,任长风的刀如此之快,他所杀的三百三十七人中没有一人看见了他的刀。 那么,戚红山怎么可能看见! 肖徐行淡淡道:“你的刀太快,戚红山绝不可能看见。” 任长风道:“可他如果没有看见,又怎么会为祁雄挡下一刀?!” 肖徐行道:“你认为他是如何做到的?” 任长风道:“很简单,他根本没有想为祁雄挡刀,他根本没有想过救他!” 是的,戚红山不可能看见任长风的刀。既然没有看见任长风的刀,便不可能去挡刀。 但这种说法看似很合理,可仍是有一个问题—— 肖徐行道:“但是如果戚红山的确没有想救祁雄的话,他又为什么突然奔到祁雄的身后呢?” 任长风道:“你真的不知道么?” 肖徐行道:“我真的不知道。” 任长风道:“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么你以后一定要小心自己的背后。” 肖徐行不解道:“我为什么要小心自己的背后?” 任长风又道:“你当然要小心,因为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有一个朋友从后面捅你一刀。” 肖徐行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戚红山之所以突然奔到祁雄身后,是为了杀他?” 任长风道:“还有第二种解释么?” 肖徐行想了一想,摇头道:“好像没有了。可是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戚红山为什么要杀死祁雄?” 任长风道:“他之所以杀死祁雄,自然是因为祁雄手中的悼师帖,那个东西本就是一张催命符。” 肖徐行叹了口气,“这样说来,的确很合理。” 任长风道:“能够出卖自己的只有自己的朋友,正是祁雄对戚红山的信任才给了它可趁之机。即使我没有出那一刀,祁雄也会被他唯一的朋友杀死。” 两人不再多言。只是肖徐行仍一直端详着戚红山的尸身,不知在想着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任长风转过了身。 他说道:“你的手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我想石猴儿已经使你的身体完全僵住。之后的三个时辰里你连话也说不出来,即使是一个孩子也能轻而易举地杀死你。 不过想要杀死你的恐怕不是孩子,以你鬼谷弟子的身份,任何人都有可能杀你立威。毕竟能够亲手杀死一名鬼谷弟子,在江湖中也是件极为风光的事。” 如果你还想做我的朋友,就先想办法活过这三个时辰。你好自为之罢。” 他要走了。 他不想再与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纠缠半刻。 他抬起了右脚。 但他的右脚只是悬在半空,并没有落下。 他为什么不将脚落下? 因为他的肩上正搭着一只手。 手的主人在他背后笑道—— “你错了。” …… 正文 第十八章【三件错事】(感谢推荐及收藏! “你错了。” 任长风僵硬地扭过脖子,他的眼中竟然瞬闪过一丝惊惧。 他将肖徐行搭在他肩上的手打掉,后退数步,:“你怎么还能动?……” 肖徐行摊平双臂,将浑身上下扭了扭。 舒展开身体后他愉快地道:“如果再不动一动,我全身恐怕都要锈住了。” 他在微笑,他的微笑总是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般温暖。 就像他说话一样,总是不急也不缓。 这些或许可以说是他的优点,但任长风此时却对他的微笑,对他的话都感到极度的厌烦。 任长风道:“你将毒全部解掉了?” 肖徐行道:“这只是错的第一件事。” 任长风道:“如果你真的解掉了毒,那我确实错了一件事。可另外两件是什么?” 肖徐行道:“我记得你曾告诫过我一定要小心自己的背后。” 任长风点点头,道:“不错,我的确告诫过你。” 肖徐行道:“这便是你错的第二件事。既然我没有中毒,你也就不应该在我面前转过身去,而把背后留给我。” 任长风道:“是的,这件事我也错了。但是我不明白,石猴儿明明已经封住了你的气海穴,你怎么可能用内力将毒逼出?” 他凝视着肖徐行,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是的,这的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尤其是当你也曾遭遇过同样的事情,可你却没能解决时便更加的不可思议。 肖徐行道:“我必须承认,石猴儿的确是个很棘手的毒,事实上在你来之前我的身体除了手以外都动不了了。” 任长风道:“可你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毒全部解掉的?我不相信是用内力强行冲穴,我曾这样做过但没有成功,而你的内力不可能比我还深厚。难道是你之前提过的‘纵横络’?” 肖徐行道:“不错,确实是纵横络。我一开始并没有感到此毒的阴诡,本只以为可以凭借内力将毒逼出体外,同样没能成功。之后我发现它封住了我的气海穴后,便改用纵横络的心法,这才缓缓将毒逼出。” 任长风道:“我以为纵横络只不过是你当时为骗祁雄而信口胡诌的,没想到它不仅是真的,竟还如此玄妙。但即使再玄妙,毕竟也只是内功心法,如何在气海穴被封的情况下运功?” 肖徐行道:“世上大多数内功心法的确需要已气海穴为枢方可运功,但纵横络却并非如此。鬼谷派祖师鬼谷子曾言:变化无穷,各有所归,或阴或阳,活柔或刚,或开或闭,或驰或张。天下万物的变化其实皆不过‘离合’二字。气海穴被封,本质不过是过合而已。其他内功心法中作为运气枢要的气海穴确实重要,但在我鬼谷派的纵横络中却并非是闭其一穴则百穴皆闭。修习纵横络便可御使留存于周身经脉中的所有真气强行逆转,倒冲气海穴,虽然这样做会有损经脉,但非常之时也顾不得许多。” 任长风:“我的确小看了你……” 肖徐行道:“你不仅小看了我,你也小看了戚红山。” 任长风道:“戚红山?我有小看他什么?” 肖徐行道:“这就是你做的第三件错事,你将戚红山看得太过不堪。” 任长风看了一眼戚红山的失身,冷笑连连,“他为了悼师帖想偷袭祁雄,这难道很光明磊落?” 肖徐行道:“他确实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因为他并没有偷袭祁雄。” 任长风嗤之以鼻,“你说他没有偷袭祁雄,那么你的意思就是他看见了我出刀?” 是的,戚红山怎么可能看得见任长风的刀? 即使戚红山是江陵第一剑客也不可能看得见任长风的刀。 肖徐行道:“他没有看见你的刀。” 任长风道:“既然他没有看见我出刀,又有什么理由奔到了祁雄身后,难道是去给他抓痒么?” …… 正文 第十八章【三件错事】(感谢推荐及收藏! “你错了。” 任长风僵硬地扭过脖子,他的眼中竟然瞬闪过一丝惊惧。 他将肖徐行搭在他肩上的手打掉,后退数步,“你怎么还能动?……” 肖徐行摊平双臂,将浑身上下扭了扭。 舒展开身体后他愉快地道:“如果再不动一动,我全身恐怕都要锈住了。” 他在微笑,他的微笑总是让人感到如沐春风般温暖。 就像他说话一样,总是不急也不缓。 这些或许可以说是他的优点,但任长风此时却对他的微笑,对他的话都感到极度的厌烦。 任长风道:“你将毒全部解掉了?” 肖徐行道:“这只是错的第一件事。” 任长风道:“如果你真的解掉了毒,那我确实错了一件事。可另外两件是什么?” 肖徐行道:“我记得你曾告诫过我一定要小心自己的背后。” 任长风点点头,道:“不错,我的确告诫过你。” 肖徐行道:“这便是你错的第二件事。既然我没有中毒,你也就不应该在我面前转过身去,而把背后留给我。” 任长风道:“是的,这件事我也错了。但是我不明白,石猴儿明明已经封住了你的气海穴,你怎么可能用内力将毒逼出?” 他凝视着肖徐行,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是的,这的确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尤其是当你也曾遭遇过同样的事情,可你却没能解决时便更加的不可思议。 肖徐行道:“我必须承认,石猴儿的确是个很棘手的毒,事实上在你来之前我的身体除了手以外都动不了了。” 任长风道:“可你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毒全部解掉的?我不相信是用内力强行冲穴,我曾这样做过但没有成功,而你的内力不可能比我还深厚。难道是你之前提过的‘纵横络’?” 肖徐行道:“不错,确实是纵横络。我一开始并没有感到此毒的阴诡,本只以为可以凭借内力将毒逼出体外,同样没能成功。之后我发现它封住了我的气海穴后,便改用纵横络的心法,这才缓缓将毒逼出。” 任长风道:“我以为纵横络只不过是你当时为骗祁雄而信口胡诌的,没想到它不仅是真的,竟还如此玄妙。但即使再玄妙,毕竟也只是内功心法,如何在气海穴被封的情况下运功?” 肖徐行道:“世上大多数内功心法的确需要已气海穴为枢方可运功,但纵横络却并非如此。鬼谷派祖师鬼谷子曾言:变化无穷,各有所归,或阴或阳,活柔或刚,或开或闭,或驰或张。天下万物的变化其实皆不过‘离合’二字。气海穴被封,本质不过是过合而已。其他内功心法中作为运气枢要的气海穴确实重要,但在我鬼谷派的纵横络中却并非是闭其一穴则百穴皆闭。修习纵横络便可御使留存于周身经脉中的所有真气强行逆转,倒冲气海穴,虽然这样做会有损经脉,但非常之时也顾不得许多。” 任长风:“我的确小看了你……” 肖徐行道:“你不仅小看了我,你也小看了戚红山。” 任长风道:“戚红山?我有小看他什么?” 肖徐行道:“这就是你做的第三件错事,你将戚红山看得太过不堪。” 任长风看了一眼戚红山的尸身,冷笑连连,“他为了悼师帖想偷袭祁雄,这难道很光明磊落?” 肖徐行道:“他确实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因为他并没有偷袭祁雄。” 任长风嗤之以鼻,“你说他没有偷袭祁雄,那么你的意思就是他看见了我出刀?” 是的,戚红山怎么可能看得见任长风的刀? 即使戚红山是江陵第一剑客也不可能看得见任长风的刀。 肖徐行道:“他没有看见你的刀。” 任长风道:“既然他没有看见我出刀,又有什么理由奔到了祁雄身后,难道是去给他抓痒么?” …… 正文 第十九章【戚红山】 任长风道:“既然他没有看见我出刀,又有什么理由奔到了祁雄身后,难道是去给他抓痒么?” 肖徐行道:“他既没有看见你出刀,也不是去给祁雄抓痒,而正是为了救祁雄。” 闻他所言,任长风满面阴森。 他的额头上已可见几根暴起的青筋。 他显然有一些恼怒。 “你说他没有看见我的刀,但仍然去救祁雄。你不觉得这种说法很荒谬么?” 肖徐行淡淡笑道:“这种说法乍一看的确很荒谬,但只要你冷静地想一想就会明白,这其实非常的合理。” 任长风道:“好,那么我问你,戚红山如果真的打算救祁雄,那么他是不是一定要先看到有人对祁雄出手才会救他?” 肖徐行道:“并不是。” 任长风愕然道:“你是说戚红山即使没有看到我出刀也会救祁雄?” 肖徐行道:“是的,因为他不需要看到你出刀。他也是一名杀手,而你更是专杀杀手的杀手,他一定是认识你的。所以在他见到你的一瞬间他便知道了你必定马上就会出刀。” 任长风语塞。 不错,戚红山根本不用看到任长风的刀,他只是看到了任长风的人! 但对于行走江湖的人来说,任长风的人本就代表着死亡! 任长风看着戚红山的尸身,他的眼神并没有因为肖徐行的几句话而变得温暖。 只听他冷哼一声,说道:“你说的这些只不过是你的推测,难道他就一点偷袭祁雄的可能都没有么?” 肖徐行摇头,“没有,一点也没有。” 任长风道:“为什么?” 肖徐行道:“因为他亲口告诉我的。” 任长风大感诧异,道:“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死人还能告诉你他并没有想要偷袭祁雄?” 肖徐行道:“是的。” 任长风道:“这很荒唐。” 肖徐行道:“不,这并不荒唐,不信的话你就看一看戚红山的双手。” 听他此言,任长风将信将疑。 他打量任长风的双手。 难道他的双手中有什么东西么? 可任长风观察许久,戚红山的双手只是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 任长风道:“他的双手中什么也没有,你想让我看什么?” 肖徐行道:“我想让你看的正是这一双空空如也的手。” 任长风道:“一双手能说明什么?” 肖徐行道:“如果他果真是有意偷袭祁雄,那么他的双手就不应该是空的。” 任长风道:“如果不应该是空的,那么他的手里应该有什么?” 肖徐行道:“如果他要杀祁雄,必然要抽出腰间的软剑。可他现在的手里却是空的,这说明什么?” 任长风思量片刻,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良久不发一言。 他转过了身去,他迈开了脚步,他要走了。 肖徐行道:“如果你要走,能否在走之前回答我一个问题?” 任长风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肖徐行道:“我想问的是悼师帖,为什么这张请帖……” 任长风打断他,“我没有理由告诉你。” 肖徐行道:“怎么会没有理由,你不是我的朋友么?” 任长风道:“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的朋友?” 肖徐行微笑着道:“你忘了么,你方才还说如果想做你的朋友,就先想办法活过三个时辰。可现在看来,别说三个时辰,就是三年、三十年我也不太可能会死。” 任长风冷冷道:“无聊。” 他足尖一点,身下生风,只在空中虚踏出几步,身影便消失于一片红砖绿瓦中。 肖徐行望着任长风消失的地方,长叹一口气:“为什么这么多人都不明白呢……” 不明白什么? 他没有把话说完。 他不说,自然没有人知道。 戚红山与祁雄的尸体犹如两朵鲜艳的血莲绽开在大地。 或许只有他们才知道罢。 正文 第二十章【客栈有客来】 天下最黑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很简单,就是一个人永远闭上眼睛的时候。 现在也是一个很黑的时候,也的确有许多人闭上了眼睛。 但确然他们同样闭上了眼睛,可他们的眼睛还是会再次睁开。 是的,这是人们入睡的时候。 而现在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黑夜。 但在这样的黑夜中,一些地方却仍是亮着灯火。 这样的地方叫做“客栈”。 杭州有许多家客栈。 每一家客栈都有许多亮着的窗子。 但只有一家客栈的所有窗子在此时全部亮着。 这家客栈就是咏芳街上的“悦来客栈”。 如果你看到一家客栈在晚上全部亮着窗子,那么你一定会认为这是一家非常热闹的客栈。 可悦来客栈却一点也不热闹。 不仅不热闹,它还很冷清。 它的冷清不只是因为客栈里没有一个房客。 更是因为它里面只有一个伙计。 这个伙计就是这家客栈的老板。 这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最奇怪的是这家客栈的老板是一个瞎子,而且还是一个瞎眼的老婆子。 这个老婆子此时正趴在钱柜上打盹。 她的鼾声很大。 大到让你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女人的鼾声。 客栈灯火通明。 客栈的瞎眼老板在睡觉。 突然,这位瞎眼老婆子醒了。 她醒来并不是因为睡够了。 毕竟夜晚还没有过去,太阳还没有升起。 她是被吵醒的。 客栈的大门被人打开,门外走进一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穿着一身破旧的麻布衣裳,脚下的鞋子也破了几个洞。 他才不过四十岁,却满面皱纹。 但是,他的眼睛还是很年轻,那眼神能杀死人一样。 他缓缓向老婆子走去,身旁摆荡着两条袖子,而袖子下方却空空荡荡。 是的,他没有手! 一只也没有! 老婆子眼睛虽然瞎了,但她的耳朵却很灵敏。 随着无手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弯。 当那个男人走到钱柜前时,老婆子的笑容已经挂满了整张脸。 她热情地道:“请问客官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 无手男人道:“住店。” 老婆子道:“我们这里有十两一晚的天字号房,也有十文一晚的地字号房,还有不要钱的人字号房。客官要住哪一间?” 无手男人道:“我不要天字号房,也不要地字号房,更不要人字号房。我要住的是鬼字号房。” 老婆子怔住了,她嘴角的笑容消失了一刹,但很快便再次出现。 她道:“我们这里只有天字、地字和人字号房,没有鬼字号房。” 无手男人面无表情,但眼神没有一丝犹豫。 他道:“我不要天字号房,也不要地字号房,更不要人字号房。我要住的是鬼字号房。” 老婆子道:“你真的要住鬼字号房?” 无手男人道:“我真的要住鬼字号房。” 老婆子道:“如果你真的要住鬼字号房,可不可以明天再来?” 无手男人道:“不可以,因为我明天已经死了。” 老婆子道:“可如果你今天来住,你明天也是会死。” 无手男人道:“如果住客多的话,我或许能活下来。” 老婆子许久不作声。 她慢悠悠地从钱柜后方走出来,空洞的眼眶“盯”着那男人。 她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 她的嘴巴再次张开:“你如果一定要住也不是不可以,但这间房很贵,我觉得你付不起。” 无手男人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付不起?” 老婆子道:“你连手都没有了,怎么可能付得起?” 无手男人道:“没有手,但我还有脚。” 老婆子道:“你的脚能有你的手值钱么?” 无手男人道:“我的脚虽然没有我的手值钱,但付一间房的房钱还是够的。” 老婆子道:“好,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来试试你的脚到底够不够!” 说罢,她竟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足尖一点,腾地向男人冲去。 那无手男人大喝一声,周身气机翻涌,脚下重重一踏,掀起了一圈热浪。 只见男人抬起右脚向老婆子面门猛压过去,而老婆子却好似双眼健在,迅速躲闪开来。 …… 两人来来回回交手数次,见招拆招,周边桌椅尽碎,客栈中的烛火忽闪忽灭。 最后,无手男人隔空一脚踢出,一股灼热如炭火的热浪重重拍打在老婆子胸口,将其击倒在墙脚。 她缓缓站起身来,嘴角留着鲜血。 她将匕首收了起来,抬手指向楼上,道:“看来你还是很有本钱的,上去罢。” 无手男人道:“多谢。” 而后走了上去。 老婆子在其背后,用那双瞎了的眼睛再次“盯着他”,叹了口气: “为什么这么多人要去送死呢?” …… 正文 第二十一章【又有客来】 老婆子收拾着屋子。 当她收拾好后,整间客栈又整洁起来。 而那些被打坏的桌椅也全被换上了新的。 她把大门关好,又回到了钱柜后面,缓缓坐了下去。 她再次打起盹来。 但她才“闭”上眼睛,刚关上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 来的还是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不是一个普通人。 因为普通人绝不会有四条腿。 不错,他是一个有四条腿的男人! 他不仅有四条腿,而且这四条腿还都是木头的。 他双臂夹着两条木拐杖,两个膝盖以下也是两条木棍。 不错,他不仅没有四条腿,甚至连一条腿也没有! 他是一个没有腿的男人! 老婆子耳朵动了一动,听着地板上的“哒哒”声站了起来,笑道:“请问客官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 无腿男人道:“住店。” 老婆子道:“我们这里有十两一晚的天字号房,也有十文一晚的地字号房,还有不要钱的人字号房。客官要住哪一间?” 无腿男人道:“我不要天字号房,也不要地字号房,更不要人字号房。我要住的是鬼字号房。” 老婆子道:“我们这里只有天字、地字和人字号房,没有鬼字号房。” 无腿男人道:“我不要天字号房,也不要地字号房,更不要人字号房。我要住的是鬼字号房。” 老婆子道:“你真的要住鬼字号房?” 无腿男人道:“我真的要住鬼字号房。” 老婆子叹了口气。 她道:“你就如此着急去送死么?” 无腿男人道:“即使不去送死,该死的时候也会死。” 老婆子道:“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活着总比死了强。” 无腿男子道:“可像我现在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老婆子沉默片刻,又叹口气,道:“你要住鬼字号房也可以,但带够本钱了么?” 无腿男人道:“我准备了十五年,本钱当然够!” 老婆子道:“可你连腿都没有,怎么可能够?” 无腿男人道:“我虽然少了两条真腿,可我却多了四条木腿!” 老婆子道:“这四条木腿比那两条真腿值钱么?” 无腿男人道:“值不值钱你试一试便知道!” 老婆子抽出匕首,大喝道:“好!” 她的那柄匕首绝不是一柄名贵的匕首。 因为匕首上已有了许多豁口。 这柄匕首与它的主人一样,都上了年纪。 老婆子一次又一次挥舞着匕首,她的呼吸逐渐加快,又逐渐紊乱。 慢慢的,她的匕首越来越越无力。 她也从上风落到下风。 终于,那柄匕首上再次填上一个豁口。 她又输了。 毕竟她是一个上了年纪又瞎了双眼的老婆子。 她将匕首收了起来,抬手指向楼上,道:“看来你还是很有本钱的,上去罢。” 无腿男子道:“多谢。” 木楼梯上响起了哒哒声。 “我确实已经很老了。”老婆子收拾着屋子,口中低喃。 她还没有收拾完,客栈大门再一次被推开。 老婆子又笑了起来,“请问客官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 进来的也是一个男人。 但他是一个与前两个不一样的男人。 他最不一样的地方在与他既没断手,也没断脚。 甚至他全身上下连一块破皮都没有。 他身上不仅什么也不缺,还多了点东西。 多了的东西是一个匣子。 一个漆黑如墨的黑匣子。 不错,他是肖徐行。 肖徐行打量客栈四周,满地的碎屑让他不解。 肖徐行问道:“现在是一个适合睡觉的时刻,为什么会有人把这里弄得这么乱呢?” 老婆子道:“现在对于人来说的确是一个适合睡觉的时刻,但对于鬼来说可不是。” 肖徐行诧异道:“难道这些桌子椅子都是鬼打烂的?” 老婆子道:“是的,全部都是鬼打烂的。” 肖徐行道:“这里的鬼多不多?” 老婆子道:“多,多极了,楼上已经被鬼住满了。” 肖徐行道:“那就好。” 老婆子狐疑道:“好?好在哪里?” 肖徐行道:“好在鬼多一点这里的晚上便也能更热闹一点,我实在是一个怕冷清的人。” 老婆子道:“所以你要住下来?” 肖徐行道:“我找了十几家客栈才找到这一家热闹的,怎么可能不住下?” 老婆子道:“我们这里有十两一晚的天字号房,也有十文一晚的地字号房,还有不要钱的人字号房。客官要住哪一间?” …… 正文 第二十二章【三个房间】 老婆子收拾着屋子。 当她收拾好后,整间客栈又整洁起来。 而那些被打坏的桌椅也全被换上了新的。 她把大门关好,又回到了钱柜后面,缓缓坐了下去。 她再次打起盹来。 但她才“闭”上眼睛,刚关上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 来的还是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不是一个普通人。 因为普通人绝不会有四条腿。 不错,他是一个有四条腿的男人! 他不仅有四条腿,而且这四条腿还都是木头的。 他双臂夹着两条木拐杖,两个膝盖以下也是两条木棍。 不错,他不仅没有四条腿,甚至连一条腿也没有! 他是一个没有腿的男人! 老婆子耳朵动了一动,听着地板上的“哒哒”声站了起来,笑道:“请问客官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 无腿男人道:“住店。” 老婆子道:“我们这里有十两一晚的天字号房,也有十文一晚的地字号房,还有不要钱的人字号房。客官要住哪一间?” 无腿男人道:“我不要天字号房,也不要地字号房,更不要人字号房。我要住的是鬼字号房。” 老婆子道:“我们这里只有天字、地字和人字号房,没有鬼字号房。” 无腿男人道:“我不要天字号房,也不要地字号房,更不要人字号房。我要住的是鬼字号房。” 老婆子道:“你真的要住鬼字号房?” 无腿男人道:“我真的要住鬼字号房。” 老婆子叹了口气。 她道:“你就如此着急去送死么?” 无腿男人道:“即使不去送死,该死的时候也会死。” 老婆子道:“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活着总比死了强。” 无腿男子道:“可像我现在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老婆子沉默片刻,又叹口气,道:“你要住鬼字号房也可以,但带够本钱了么?” 无腿男人道:“我准备了十五年,本钱当然够!” 老婆子道:“可你连腿都没有,怎么可能够?” 无腿男人道:“我虽然少了两条真腿,可我却多了四条木腿!” 老婆子道:“这四条木腿比那两条真腿值钱么?” 无腿男人道:“值不值钱你试一试便知道!” 老婆子抽出匕首,大喝道:“好!” 她的那柄匕首绝不是一柄名贵的匕首。 因为匕首上已有了许多豁口。 这柄匕首与它的主人一样,都上了年纪。 老婆子一次又一次挥舞着匕首,她的呼吸逐渐加快,又逐渐紊乱。 慢慢的,她的匕首越来越越无力。 她也从上风落到下风。 终于,那柄匕首上再次添上一个豁口。 她又输了。 毕竟她是一个上了年纪又瞎了双眼的老婆子。 她将匕首收了起来,抬手指向楼上,道:“看来你还是很有本钱的,上去罢。” 无腿男子道:“多谢。” 木楼梯上响起了哒哒声。 “我确实已经很老了。”老婆子收拾着屋子,口中低喃。 她还没有收拾完,客栈大门再一次被推开。 老婆子又笑了起来,“请问客官是要打尖还是要住店?” 进来的也是一个男人。 但他是一个与前两个不一样的男人。 他最不一样的地方在与他既没断手,也没断脚。 甚至他全身上下连一块破皮都没有。 他身上不仅什么也不缺,还多了点东西。 多了的东西是一个匣子。 一个漆黑如墨的黑匣子。 不错,他是肖徐行。 肖徐行打量客栈四周,满地的碎屑让他不解。 肖徐行问道:“现在是一个适合睡觉的时刻,为什么会有人把这里弄得这么乱呢?” 老婆子道:“现在对于人来说的确是一个适合睡觉的时刻,但对于鬼来说可不是。” 肖徐行诧异道:“难道这些桌子椅子都是鬼打烂的?” 老婆子道:“是的,全部都是鬼打烂的。” 肖徐行道:“这里的鬼多不多?” 老婆子道:“多,多极了,楼上已经快被鬼住满了。” 肖徐行道:“那就好。” 老婆子狐疑道:“好?好在哪里?” 肖徐行道:“好在鬼多一点这里的晚上便也能更热闹一点,我实在是一个怕冷清的人。” 老婆子道:“所以你要住下来?” 肖徐行道:“我找了十几家客栈才找到这一家热闹的,怎么可能不住下?” 老婆子道:“我们这里有十两一晚的天字号房,也有十文一晚的地字号房,还有不要钱的人字号房。客官要住哪一间?” …… 正文 第二十三章【原来是鬼】 “因为我没钱。” 老婆子怔了一怔,面上的表情也僵硬了一刻。 她突然又笑了。 她的笑声很大,比她的鼾声还大。 几颗没有掉光的牙齿被笑声震得发颤。 她笑出了眼泪,笑弯了腰。 好像她已经一辈子都没有笑过了一样。 可她这一晚明明一直都在笑,明明笑得一直都很热情。 她明明是一个很热情的老板。 她笑了很久,月亮从圆到缺也不用这样久。 肖徐行就那样站在她面前,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是可以笑这样久的。 老婆子用那一张合不拢的嘴说道:“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的……” 肖徐行道:“你早该知道?” 老婆子道:“是啊,我早该知道,这么晚的时候是不可能有人会来的。” 肖徐行道:“如果人不来,那么来的该是什么?” 老婆子道:“这么晚了,来的当然是鬼!” 肖徐行道:“是这样么?” 老婆子道:“当然是这样。” 肖徐行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岂不也是个鬼?” 老婆子道:“你当然是鬼,你不知道么?” 肖徐行道:“我知道很多事情,但唯独这一件我的的确确一点也不知道。” 老婆子道:“你不可能不知道,大街上有很多你这种鬼。” 肖徐行道:“我这种鬼?我这种鬼是什么鬼?” 老婆子道:“当然是穷鬼!” 她的笑声更大了,像是疯了一样。 肖徐行微笑着看着她,道:“这样说来,我的确是只鬼。” 老婆子道:“你不仅是只鬼,而且还是只最惹人厌的鬼。否则也不必找了十几家客栈仍没有一家肯让你住。” 肖徐行叹了口气,点头道:“还好你这里是一家肯让鬼住的客栈,否则我当真只能去大街上做一只孤魂野鬼了。” 老婆子的笑声渐渐止住了。 她的脸耷拉下来。 忽而整个客栈都阴森了许多。 蜡烛一支一支地熄灭,仅剩老婆子面前的一支还燃着。 她那双空洞的双眼更好似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潭,在奋力将肖徐行向里面拖拽。 随后她开了口,声音幽冷:“我这里确实可以给鬼住,但你最好不要住。” 肖徐行道:“你不收钱,我没有钱,这里难道不是最适合我的地方么?” 老婆子道:“我的确不收钱,但如果你够聪明就永远不要去用不收钱的东西。” 肖徐行道:“为什么?” 老婆子道:“因为如果不收你的钱,便有可能要你的命!” 肖徐行道:“你要我的命?” 老婆子道:“我当然不要你这条烂命,只是住进来后你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 肖徐行道:“我还不想死,为什么会要我自己的命?” 老婆子道:“因为你踏进这片浑水后想洗清也洗不清了,只能送掉自己的命。” 肖徐行道:“如果真如你所说,住进来就一定会死,我想与其冻死在大街上还不如死在你这家客栈里,至少你们还会为我买具棺材。” 老婆子冷笑一声,道:“你如果真想住就住罢,不过不要忘记我说的那个条件。” 肖徐行道:“我相信如果我把它忘记的话,你一定会把我变成真的鬼。” 老婆子沉默片刻,而后长叹一口气,摇着头喃喃道:“真没见过你这种人……” 说话间,客栈里的烛火复又燃起,小小的客栈光亮无比。 长夜里,冷风吹。 寒鸦归巢去,惊起鹧鸪飞。 悦来客栈二楼人影重重。 他们相聚于一个房间,门外写着四个字—— “鬼字号房”………… 正文 第二十四章【又有一鬼】 清晨,悦来客栈二楼有一扇窗户打开着。 窗户旁侧倚着一个人。 他闭着双眼,两臂环抱于胸前。 他的身上仍穿着昨日的白衫,他的后背仍背着昨日的黑匣。 他就这样在窗边站了一晚,一动也未动。 他是肖徐行。 他缓缓睁开双眼,醒了过来。 他向窗外眺去,远处正是西湖。 也是他今日与金良玉约定的地方。 肖徐行走到楼下。 客栈大门大开,但昨晚那个瞎眼老婆子却不在了。 不止她不在,整个客栈里除了肖徐行以外其他人都不在。 既然人都不在这里,那么他在这里也找不到想要的东西。 他出了门。 今日的咏芳街与昨日大不一样。 或说是昨日的咏芳街与往日大不一样。 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这条人头攒动的咏芳街上有无数商肆。 但肖徐行要找的东西不在任何这其中的任何商肆中。 那样东西只在一家酒楼中才有。 是的,他要去一家酒楼,一家很大的酒楼。 而那家很大的酒楼也不在咏芳街上。 半个时辰后,肖徐行向西走过了三条街,七条巷,找到了那家酒楼。 这酒楼确实很大,有普通酒楼两倍之大。 朱红窗,黑瓦顶,酒旗迎风展,酒客如江潮。 它的正门之上悬着一个牌子,赫然写道“好喜楼”三字。 好喜楼,这是一个很喜庆的名字,它的生意也同样喜庆的很。 肖徐行进去了。 酒楼里的人比酒楼外的人都还要多。 这毕竟是一家很大的酒楼。 肖徐行方踏进酒楼,便有一小厮迎面而来。 小厮笑脸盈盈很是热情。 甚至比昨晚的瞎眼老婆子还要热情。 可他虽然很热情,但脸上却还挂着一丝歉意。 他对肖徐行说道:“真对不住客官,我们这里的位子已经满了,还请你到其他地方去罢……” 是的,这里的人的确很多。 虽然现在只是上午,但人也很多。 这毕竟是一家很大的酒楼。 肖徐行道:“我不想到其他地方去。我走了半个时辰才来到这里,不可能就这样离开。” 小厮道:“可我们这里已经没有空着的椅子,也没有空着的桌子了。” 肖徐行道:“如果没有椅子,那我就不坐椅子。如果没有桌子,那我就不用桌子。” 小厮狐疑道:“但是如果不坐椅子、不用桌子,要怎么吃饭呢?” 肖徐行道:“所以我并不是来吃饭的。” 小厮道:“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肖徐行道:“我是来买酒的。” 小厮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客官是来买酒的,我们这里的好酒有眉寿酒、洪福酒、清风酒和流霞酒,敢问客官要买哪种酒?” 肖徐行摇了摇头,道:“我既不要眉寿洪福,也不要清风流霞。我要你们这里最好的酒。” 小厮道:“这些已经是我们这里最好的酒了,没有更好的了……” 肖徐行道:“不,你们有。” 小厮道:“有什么?” 肖徐行道:“有‘好喜红’。” 他此言一出,那个小厮顿时倒吸一口气,缓缓道:“好喜红,我们这里确实有。” 肖徐行道:“是的,不仅如此,全杭州也只有你们这里有。而且好喜红还是江南仅次于金风桂子的好酒。” 小厮道:“客官说的都不错,但是……” 肖徐行道:“但是你却对我说你们这里没有。” 小厮面露难色,吞吞吐吐的说道:“我只所以说没有,是因为我不想客官死。” 肖徐行不解道:“难道这好喜红也会像金风桂子一样招人抢夺?” 小厮忙道:“这倒不是,只是好喜红的酒性太凶,好酒之人如果一日之内饮下超过一壶,则必死无疑!” 肖徐行道:“那太好了,我要的就是一壶这种酒。” 小厮道:“难道客官不想活了?” 肖徐行道:“不,是我没有钱买第二壶。” “这……” 那个小厮眉头紧皱,只是一直向酒楼里面张望着。 他忽而说道:“既然如此,便请客官与掌柜说罢。” 说罢,他便走开了,也不待肖徐行细问。 肖徐行苦笑,只得去向掌柜要酒。 在钱柜后有一人, 他身板细瘦,此时正低头打着算盘。 他手中的算盘打得飞快,打得啪啪作响。 而他的头从没抬起过,他的眼也好像从没闭上过。 肖徐行上前问道:“请问你是这里的掌柜么?” 那人不答话,仍是自顾地打着算盘。 肖徐行又问:“这里是否有好喜红?” 那人依然不答话,他头上似乎没有耳朵,只有眼睛和眼睛里的算盘。 肖徐行再问:“为什么你不回答我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算盘终于不响了。 那人长舒一口气,将算盘挪到一旁,又抄出一本账册在上面写上了两笔,这才抬起头看了眼肖徐行。 他缓缓道:“因为你说的都是废话。” 肖徐行不解道:“为什么都是废话?” 那人道:“这里只有我一个打算盘的,自然我就是这里的掌柜;而这里名叫好喜楼,自然有好喜红。” 肖徐行颔首而笑,道:“是的,这样看来我说的的确都是废话。” 掌柜道:“你如果还想说废话,就请你离开好喜楼。你如果是想要好喜红,也请你离开好喜楼。” 肖徐行怔住,大惑不解,愕然道:“你的意思是不肯卖给我好喜红?” 掌柜道:“不是我不肯卖给你好喜红,是你在今日不可能买到好喜红。” 肖徐行道:“为什么在今日不可能买到好喜红,难道买壶酒也要先看黄历再出门么?” 掌柜道:“如果你昨天来买,可以买到。明天来买,也可以买到。但就是今天来买,你绝对买不到。” 肖徐行道:“今日与往日有什么区别?” 掌柜道:“区别就是今日的好喜红已经卖完了。” 肖徐行道:“卖完了?难道好喜红也和金风桂子一样一年只能酿很少么?” 掌柜道:“好喜红并没有金风桂子那样名贵,只是此酒酒性过于凶猛,今年已经有七人醉酒而死。所以好喜楼每日仅卖两壶好喜红,多一壶也不卖。” 肖徐行道:“你说我今日绝对买不到,是不是今日的这两壶好喜红已经都卖掉了?” 掌柜点头。 见他此状,肖徐行黯然失落,但随即又自嘲地一笑,喃喃道:“这或许是报应罢,昨日我买光了别人的酒,今日便有人买光了我的酒,只是这报应未免来的太快了些……” 掌柜听不清他的自言自语,又抄过算盘打了起来。 肖徐行听见算珠啪啪作响,回过神来,复又向掌柜问道:“不知掌柜可还记得那些买下好喜红的都是些什么人?” 掌柜道:“记得,每个人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肖徐行道:“他们都是什么人?” 掌柜道:“没有他们,只有他。” 肖徐行道:“只有一个人买?” 掌柜道:“只有一个人买。” 肖徐行道:“那人什么模样?” 掌柜道:“叫花子什么模样他就什么模样。” 肖徐行道:“他是个叫花子?” 掌柜道:“除了叫花子外还有谁愿意把自己打扮成叫花子的模样?” 肖徐行道:“可叫花子怎么会有钱买好喜红?” 掌柜道:“叫花子就不能是酒鬼么?只要是酒鬼,不管他是杀人放火,还是打家劫舍,想买酒就一定有方法弄到钱。” 肖徐行点点头,道:“没错,是这个道理。那么请问那位酒鬼兄弟去了哪里?” 掌柜道:“你打听他的去向,该不会是想从他手里买下好喜红罢?” 肖徐行道:“我知道从一个酒鬼手里买下酒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但这好喜红我今日必须买到。” 掌柜道:“难道明日再买不行么?” 肖徐行道:“不行,因为我今日要去见一个朋友。” 掌柜道:“好罢,如果能和朋友一起喝酒,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肖徐行道:“是的,毕竟自斟自饮实在不是一件很痛苦得事。” 掌柜道:“不,我的意思是如果和朋友分喝两壶好喜红的话,你应该死不了。” 肖徐行大笑。 是的,朋友就是有这样的魔力,不仅可以陪你喝酒,更可以救你的命。 另外如果你不幸喝酒喝死了自己,朋友还可以帮你收尸。 所以你如果真的是个聪明人,就绝对不要自己一个人喝酒,一定要与你的朋友一起。 这样的话,即使是两人一起醉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 肖徐行道:“敢问那叫花子去了哪里?” 掌柜道:“他那里也没去,仍在我这好喜楼里。” 掌柜眼神飘向大堂一个角落,在那里果然有一个叫花子。 肖徐行道了声多谢,抬起脚来欲要上前,但却复又落下。 掌柜看着他不言不语立在原地,不明所以,问道:“人就在那里,酒也在那里,你不去那里,为什么停在这里?” 肖徐行叹了口气,眉头紧锁,愁容满面。 掌柜心里疑心大起,追问道:“你该不会是看不起叫花子,拉不下脸面去向他讨酒罢?” 肖徐行摇摇头,道:“叫花子能买到了我没能买到的酒,我如果看不起他的话,岂不是连我自己也看不起?” 掌柜道:“既然如此,你究竟在为什么事情发愁?” 肖徐行道:“请问掌柜,好喜红在你这里卖多少钱?” 掌柜道:“好喜红虽然没有金风桂子名贵,但在江南也是数一数二的好酒,一百两一壶,一个子我也从未少算过。” 肖徐行道:“在你这里都要一百两一壶,你觉得那个酒鬼叫花子会卖我多少钱?” 掌柜道:“对于叫花子来说,赚一两也是赚的。” 肖徐行道:“不,他虽然是个叫花子,但在此之上他更是一个酒鬼。而银子与酒对于酒鬼来说孰轻孰重,掌柜应该比我更清楚。” 掌柜嗤笑道:“世上就没有钱买不来的东西,你如果真的想要好喜红,便把价抬高些。” 肖徐行道:“这正是我发愁的地方,毕竟我身上根本没有钱。” …… 正文 第二十五章【金葫芦银葫芦】 “没有钱?” 掌柜脸色铁青,“你没有钱也敢来好喜楼买酒?” 肖徐行道:“难道一定要有钱才能买酒么?” 掌柜道:“如果是抢酒,那么自然不需要钱。但如果是买酒,我实在想不到不用钱也能买到的办法。” 肖徐行道:“掌柜不信我能买到酒?” 掌柜道:“你若是真能从那个叫花子手里买到酒,便是叫我将这间好喜楼送给你都是可以的。” 肖徐行粲然一笑,道:“我不要你的好喜楼,我要另一件东西。” 掌柜道:“什么东西?” …… 好喜楼里座无虚席,尽是达官显贵,个个穿金戴银、锦衣丝履。 但在这群人里却有一个极其显眼的人物。 他之所以显眼并不是因为他穿着更华贵,而是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就像青楼里的女人们一样,最显眼的一定是两种人。 一种是长得最美的,另一种则是长得最丑的。 这个人的脸上满是污泥,看不出长得美还是丑。 但他必然是好喜楼里极其丑陋的,因为在很多情况下,穷就是最大的丑陋。 而他一定是世上最穷的人,因为他是一个叫花子。 世上有许多不相称的东西。 鲜花与牛粪不相称。 宝剑与村夫也不相称。 对于一个叫花子来说,最不相称的就是满桌的珍馐美馔了。 他正坐在一个角落里的方桌前,桌上摆满好菜。 这些菜都是好喜楼最贵的菜。 贵到随便拿出一盘便能换来一座房子。 那个叫花子正大快朵颐地享受着这一桌美食,他吃的的确有些粗鄙,但这也才能使周围的食客感到些宽慰。 是的,叫花子毕竟只是叫花子,就算偷来或抢来些钱买到一桌好菜,也绝学不会他们这些斯文人的儒雅。 但他们的双眼仍是离不开这张桌子。 不过吸引他们眼睛的并不是桌上那些被“糟蹋”的菜,而是两个葫芦。 这两个葫芦一金一银,金的橙黄灼目,银的寒白耀眼。 其上精雕细琢,分别雕有四个人像。仔细一看,竟合为八仙过海之景。 醉八仙个个栩栩如生、惟妙惟肖,无论头发还是胡须皆是丝丝清晰可见。 纵然不论这两个葫芦是由纯金足银打造,仅单凭这神乎其技的雕工便知其必然价格不菲,定是不世出的稀罕之物。 人们看看这两个葫芦,又看看它们的主人——那个正在胡吃海塞的叫花子,心里五味杂陈,难以言喻。 但在众人视线中却有一白衣男子走了过去。 肖徐行坐到了叫花子对面。 而叫花子仍在低头啃着一个鸡腿。 他吃得忘乎所以,满口油腥,全然没有注意到肖徐行的到来。 当他终于把手里的鸡腿啃完想去夹别的菜时,才猛然发现肖徐行。 他明显吓了一跳,险些从椅子上掉下去。 他磕磕绊绊地说道:“你、你这个人,为什么坐在我这里?” “你这里?”低下头看了一看身下的椅子,笑道:“难道这把椅子是你带来的?” 叫花子茫然道:“当然不是。” 肖徐行道:“你给它付过钱?” 叫花子道:“当然也不是。” 肖徐行道:“既然都不是,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坐在这里?” 叫花子道:“你当然不能坐在这里,因为我已经点好了菜。” 肖徐行道:“是的,你的确已经点好了菜,并且是点了满满一桌的菜。正因如此,我才没有坐到桌子上,只坐到了椅子上。” 叫花子道:“那么如果我把你的椅子上也点满菜,你是不是就会离开?” 肖徐行道:“如果我把你的椅子上同样点满菜,你是不是同样也会离开?” “我……” 叫花子低头思量许久,愁眉不展,悻悻道:“算了,你还是坐在这里罢……” 随后他又急道:“但你可不许吃我的东西。” 肖徐行道:“我并不是来吃东西的,我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叫花子道:“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的是……”肖徐行盯着桌上的两个葫芦,道:“你的葫芦里面是什么?” 叫花子道:“你是问金葫芦还是银葫芦?” 肖徐行道:“金葫芦。” 叫花子道:“里面是酒。” 肖徐行道:“银葫芦呢?” 叫花子道:“里面也是酒。” 肖徐行道:“这酒是什么酒?” 叫花子道:“你是问金葫芦还是银葫芦?” 肖徐行道:“金葫芦。” 叫花子道:“是好喜红。” 肖徐行道:“银葫芦呢?” 叫花子道:“也是好喜红。” 肖徐行眉头一蹙,轻轻笑了一笑,“小兄弟,为什么一个问题你总是要我问两遍?” 叫花子道:“因为金葫芦是我的。” 肖徐行道:“银葫芦呢?” 叫花子道:“也是我的。” 肖徐行沉默许久,道:“我明白了。” 叫花子道:“你明白了什么?” 肖徐行道:“这两个葫芦都是你的,而不是我的。” 叫花子道:“看来你真的明白了。” 肖徐行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帮我一个忙。” 叫花子道:“如果你是希望我把酒给你就不必开口了。” 肖徐行摇了摇头,道:“我是希望你能借我一样东西。” 叫花子道:“什么东西?” 肖徐行道:“钱。” 叫花子怔了一怔,他笑了。 是的,这的确是一个很惹人笑的事。 恐怕让别人听见可以笑三天三夜。 叫花子的笑声引来了全好喜楼的食客,他们对这笑声大惑不解。 但一看到笑的人竟然是一个叫花子,便都转过头去,只觉得晦气。 是的,如果你是一个叫花子,即使是笑,也会招人厌恶。 叫花子突然道:“我听说过有向阎王爷借命的,但从没听说过有向叫花子借钱的。” 肖徐行道:“如果你以前没有听说过,今天你便亲眼见过了。” 叫花子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借给你钱?” 肖徐行都:“因为我猜你一定不想死。” “我当然不想死……”叫花子大惊失色,身躯向后缩成一团,紧贴着椅背哆哆嗦嗦道:“难道、难道如果我不借给你钱你就要杀死我么?” 肖徐行道:“我当然不会做这种事。” 叫花子长舒口气,试探着道:“如果你不打算杀死我,那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肖徐行道:“你可知道你自己是做什么的?” 叫花子道:“我、我当然知道,我是个叫花子嘛……” 肖徐行道:“那就对了,你已经离死不远了。” 看着肖徐行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叫花子心里七上八下,不自觉吞了一口口水,“为什么我是叫花子就离死不远?……” 肖徐行哀叹一声,“唉,你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叫花子自然不会命短,但你却很倒霉……” “我怎么倒霉了?” 叫花子抢声问道,他实在有些心急了。 毕竟在死亡面前,已经没有其他更值得着急的事情了。 肖徐行道:“你如是一个普通的叫花子,一辈子餐风饮露,自然不会有人找你麻烦。可你看看——” 他双眼扫过满桌的佳肴,神情十分无奈。 “你看看这一桌的好酒好菜,如果让歹人知道了你有这么多的钱,你觉得你还能活命么?” 叫花子愣愣地看着这些价格奇高的酒菜,忽地将手中碗筷扔到了地上,双手抱头大叫道:“我不要钱我要命……我不要钱我要命……” 肖徐行站起身来,手臂伸过方桌,将叫花子一双手缓缓从头上拿下来。 他正色说道:“这个钱既然已经是你的了,就算你不想要,它也是你的。” 叫花子凝视着肖徐行双眸痴痴道:“但我更想要命……” 肖徐行道:“你看看这堂里的人,有哪个不是既有钱又有命的?” 叫花子顺着他的话环视四周,的确,这满堂宾客皆是锦衣玉带、绮罗珠履,并且个个红光满面,一点也不像个短命的。 叫花子道:“是啊,凭什么他们能有钱又有命,而我有了钱就不能有命?!不行,我也既要钱又要命!” 肖徐行微笑着点点头,“对,这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做的选择。” 但叫花子却又立刻面显苦涩,道:“那、那我应该怎么做呢?” 肖徐行道:“很简单,如果有人想要谋财害命,你就一定要反抗,决不把钱和命交给他们。” 叫花子道:“可是我不会武功,万一大不过他们怎么办?” 肖徐行道:“没有关系,你可以用刀用剑、用棍用枪,只要能让对方收到伤害,他们就绝不会轻易对你下手。” “这太好了!” 叫花子喜上眉梢,脸上愁云渐消,但却一转眼又耷拉下脸来。 他喃喃道:“可是、可是我没有刀和剑,也没有棍和枪……” 肖徐行笑道:“这有什么难的。” 叫花子道:“你会帮我?” 肖徐行道:“我当然会帮你,不过在此之前,我要请你先帮我。” “我?”叫花子指着自己鼻子道:“我能帮你?” 肖徐行道:“是的,你能帮我,你当然能帮我,你为什么觉得及帮不了我呢?” 叫花子道:“我……我毕竟只是一个叫花子,我能帮到你什么呢?” 肖徐行道:“很简单,你能帮我买两壶酒。” 叫花子道:“是不是我帮你买两壶酒,你就帮我保住我的钱和命?” 肖徐行道:“是的,我一定可以帮你保住。” 叫花子急道:“好好!我答应你,无论什么酒我都帮你买,我有的是钱!” …… 第二十六章【叫花子的福报】 “无论什么酒我都帮你买,我有的是钱!” 肖徐行道:“很好,我正是要向你借钱买下两壶酒。” 叫花子道:“如果我借给你钱,你要怎样帮我保住我的命?” 肖徐行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这样东西是一把匕首。 一把碧绿色的匕首。 不错,这是莫明琪的匕首。 肖徐行将匕首递过去,道:“就用它帮你。” 叫花子犹疑地看着肖徐行手上的匕首。 匕首碧光盈盈,森然如鬼魅一般。 刀身与刀柄皆有精美无伦的雕花,实在是一件大师之作。 叫花子道:“这把匕首是你的?” 肖徐行道:“它在昨天不是我的,在今天是我的。” 叫花子道:“这把匕首应该很贵罢?” 肖徐行道:“它在昨天价值十万两,在今天价值二百两。” 叫花子道:“这把匕首可真是奇怪。” 肖徐行道:“奇怪的从来不是匕首,而是拿着匕首的人。” 叫花子道:“拿着匕首的人有多奇怪?” 肖徐行道:“昨天拿着这把匕首的人偷走了我十万两,然后我把她的匕首偷了过来。” 叫花子道:“这很奇怪么?” 肖徐行道:“当然很奇怪。毕竟这把匕首是可以保她性命的匕首,她却只用十万两便将它舍弃了。” 叫花子道:“这样说来你岂不是比她更奇怪?” 肖徐行道:“为什么?” 叫花子道:“因为这把匕首明明价值十万两,而你却要用它向我换二百两,这难道不奇怪么?” 肖徐行道:“它的价值不止二百两,它还可以保住你的命。” 叫花子怔了一怔,而后笑道:“是的,它还可以保住我的命。” 随后,叫花子将手伸进怀中,在里面摸索了半天。 当他把手拿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两个硕大的银锭。 “这是二百两的银子。”叫花子道。 肖徐行道:“用二百两捡回一条命是不是很划算?” “当然很划算,毕竟我的命可不止二百两。”叫花子接过肖徐行手中的匕首,细细端详,道:“你想用这二百两买的酒应该就是我这两个葫芦里的酒罢?” 肖徐行道:“是的,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卖给我的不止是两个葫芦里的酒,更希望你能将这两个葫芦也卖给我。” 叫花子道:“一壶酒一百两,两壶两百两。这两壶酒是我同样花了二百两买下的,我不加钱卖给你便已经是很慷慨的了,你又为什么还让我把葫芦也给你?” 肖徐行道:“因为葫芦本来就是用来盛酒的,你把酒给了我,你的葫芦还有什么用呢?” 叫花子道:“说来也是,连酒都没了还要葫芦做什么。” 说着,他双手一推桌上的两个葫芦,葫芦如一块漂浮着河流中的冰块一般滑到了肖徐行的怀中。 叫花子道:“可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肖徐行道:“什么事不明白?” 叫花子道:“你明明可以用这把匕首直接换下这两壶酒,为什么却要向我借二百两银子呢?” 肖徐行道:“因为这把匕首便是你的性命,我不可能用你的性命威胁你。” 叫花子道:“难道用匕首换酒是威胁,换二百两银子就不是威胁了?” 肖徐行道:“二百两银子对于你当然不是威胁。” 叫花子道:“为什么?” 肖徐行道:“因为你并不在意二百两银子。” 叫花子道:“二百两也算是个天价了,我区区一个小叫花子凭什么不在意?” 肖徐行道:“你虽然是个叫花子,但从来没有人规定叫花子不能有钱。” 叫花子道:“那么我到底有多少钱才能不在意这二百两呢?” 肖徐行道:“我想你至少要有二十万两。” 什么,二十万两?! 他此言一出,周围食客俱是停下了筷子,纷纷侧目。 他们震惊地合不拢嘴,直直望着这个矮小又肮脏的小叫花子。 为什么一个叫花子可以有这么多钱?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而那个有这么多钱的叫花子呢? 他竟然在笑。 是的,他在笑,他的笑声像一串银铃。 只见他将身上那件破烂的衣服用力一拽,一阵清风穿堂而过,叫花子竟变成了小姑娘! 她身穿一件碧绿色长裙,云发翩翩。 明眸纤眉,朱唇皓齿。 她实在是一个很美丽的姑娘。 同时,她也是一个眼睛很大的姑娘。 不错,她就是那个眼睛很大的莫明琪。 “这身打扮实在是丑死了。” 她怕打着身上的长裙,之前那一身破布不知被藏在了哪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这一人。 是的,她虽然有些古怪,但毕竟是一个很美丽的姑娘。 莫明琪嘻嘻笑着,口中若隐若现地露出两颗小尖牙。 她忽然对肖徐行说道:“你是怎么猜到是我的?” 肖徐行道:“我想我很难不猜到是你。” 莫明琪道:“为什么很难不猜到是我,难道我脸上有什么记号么?” 肖徐行道:“你的脸上虽然没有记号,但你做的事别人绝对做不出来。” 莫明琪道:“我做了什么别人做不出来的事?” 肖徐行道:“你做了一个所有叫花子做都不出来的事。” 莫明琪道:“是啊,毕竟天底下不可能有哪一个叫花子会有钱点满一整桌子的菜。可你为什么会猜到是我呢?” 肖徐行道:“乔装成一个叫花子这种事虽然也有许多人会做,但为了一把匕首而把好喜红卖给我的人,除你以外我实在想不出第二个。” 莫明琪道:“所以你一开始其实也并不确定叫花子就是我,而是在把匕首给我之后才确定的?” 肖徐行道:“可以这样说,不过从我进门的第一刻起我就认定那个人是你。” 莫明琪道:“为什么这么肯定?” 肖徐行道:“没有为什么,只是一种感觉。” 莫明琪道:“你的感觉一向很准么?” 肖徐行道:“至少这一次它很准。” 莫明琪道:“是的,这一次它的确很准。” 肖徐行道:“但毕竟还有比它更准的。” 莫明琪道:“是什么?” 肖徐行道:“就是你。” 莫明琪道:“我?” 肖徐行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回来买好喜红的?我记得我而从未和任何人说起过这件事。” 莫明琪道:“很简单,也是一种感觉。” 肖徐行道:“这样说来,你的感觉确实比我的准太多。” 莫明琪道:“当然,除了感觉以外,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猜测。” 肖徐行道:“你猜到了什么?” 莫明琪道:“我猜到你必定会对昨日金良玉因你而打碎金风桂子感到一点自责,所以依你的性子,你必定会想方设法弥补他一些。” 她是一个聪明的姑娘。 聪明的姑娘总能猜对一个男人心里所想。 肖徐行皱着眉头,他的脸上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喜悦。 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喜悦的事情么? 难道每个人不都是希望获得更多人的理解么? 何况理解自己的还是一个姑娘—— 一个很美丽、眼睛很大的姑娘。 “怎么,莫非我说错了?” 莫明琪很不明白,很不理解。 或许就像一滴雨不会理解一棵树一样。 一滴雨或许可以理解一泊池、一条河、一片海。 但它注定无法理解一棵树。 永远无法理解。 肖徐行突然开口,悠悠道:“杭州的酒除了金风桂子外,最有名的便是好喜楼的好喜红。今日我携好喜红赴与金良玉之约,想必可以给他些许宽慰。” 他仍笑着,他一直在笑着。 但一个人一直在笑,并不表示别人看不出他脸上的落寞。 莫明琪看着他的脸,心底生出一丝淡淡的同情。 再古怪的人也会同情。 同情,是万物的本能,是诸多天赋中最重要的能力。 如果树叶不会同情,它落下后就绝不会归根。 一滴雨如果不会同情,它也绝不会落到一棵树上。 所以虽然一滴雨永远也无法理解一棵树,但它仍会同情。 莫明琪道:“金良玉固然没做过什么好事,但似乎也没做过什么恶事,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这也算是一种福报罢。” “福报?”肖徐行道:“你相信有因果报应么?” 莫明琪重重点了点头,“我当然信,毕竟今天它就发生在了我身上。” 肖徐行道:“发生在了你身上?你身上发生了什么?” 莫明琪道:“很显然啊,我一早过来好喜楼帮你买下了好喜红,以防它被别人买走了。而你则是把从我这里偷走的匕首还给了我,你说这是不是一种福报?” 肖徐行道:“这的确是一种福报,可它却只报给了你而没有报给我。” 莫明琪道:“此话怎讲?” 肖徐行道:“你为了拿回自己的匕首而在我之前买下好喜红,即使我不主动找你,你也会主动找我。可现在你的匕首已经物归原主,而我的十万两银子却仍没有回到我身上。” 莫明琪咯咯笑了起来。 “昨日我偷走你十万两银子,而你偷走我的匕首,这笔账我们两清。而今日你用我的匕首向我借了二百两买下了我的好喜红,这也已经两清了。” 肖徐行叹了口气,道:“所以你的福气实在是比我的要大很多,这真的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 莫明琪道:“如果你非要说不公平,还有更不公平的。” 肖徐行道:“更不公平的是什么?” 莫明琪道:“你可不要忘记,那二百两只是我借给你的,既然是借,你就总是要还的。” 肖徐行道:“是的,我当然会还。不仅会还,我还会加倍还。” 莫明琪道:“你要加多少倍?” 肖徐行道:“至少加十倍,还你两千两。” 莫明琪道:“你要什么时候还这两千两?” 肖徐行道:“现在就还。” 莫明琪道:“可你现在分文没有,要怎么还?” 肖徐行道:“虽然我现在分文没有,但我还是要现在就还你。” 莫明琪又笑了,她笑面前的肖徐行实在是一个很荒唐的人。 她笑今天的肖徐行实在是一个比昨天的肖徐行更荒唐的人。 她说道:“既然如此,你就还我罢。可你的两千两在哪里?” 她话音刚落,在其身后突然传出一个声音—— “他的两千两在这里。” …… 第二十七章【玉佩】 如果有一个人无缘无故地给了你两千两。 那么这自然是一件极其令人开心的事。 可这世上毕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给你两千两。 所以你自然也不会遇到这件极其令人开心的事。 好喜楼的掌柜穿着一件宽大的大红长衫,乍一看恍如财神一般。 他当然不是财神,但他却做着财神的事。 “他的两千两在这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掌柜手里托着一方红漆木盘,盘上覆着一块红布。 掌柜缓缓走到莫明琪与肖徐行那一桌旁,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块红布掀开。 那红布之下不是别的,正是整整两千两的银锭! 掌柜哀叹连连,他那两撇本就很淡的眉毛更是被皱的完全藏在了皮肉里。 “这就是他的两千两。” 莫明琪呆呆地看着掌柜手中的银锭,这的的确确是两千两,分文不少的两千两。 可这为什么是肖徐行的两千两? 莫明琪道:“你们以前就认识?” 掌柜道:“我们今天才认识。” 莫明琪道:“这两千两是他给你的?” 掌柜道:“这两千两是我给他的。” 莫明琪道:“你们既然并非故交,为什么要给他两千两?” 掌柜道:“你知道为什么好喜楼的生意这么好么?” 莫明琪道:“因为好喜楼的装潢好、饭菜好。” 掌柜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莫明琪道:“另一半是什么?” 掌柜道:“好喜楼的装潢好,是因为我从不用粗糙劣质的饰物。好喜楼的饭菜好,是因为我从不买坏肉烂菜。” 莫明琪道:“你的确是一个很诚信的掌柜,可这与两千两有什么关系?” 掌柜道:“当然有关系,如果我不是一个诚信的人,我也不会给他两千两。” 莫明琪道:“你和他之间发生过什么?” 掌柜道:“我和他之间有一个赌局,一个两千两的赌局。” 莫明琪道:“你们赌的什么?” 掌柜道:“我们赌的你。” 莫明琪愕然道:“赌的我?”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肖徐行,而那人此时却低头清点着掌柜手上的银子。 莫明琪笑道:“原来我竟然值两千两,从前我可从来不知道这点。” 肖徐行清点完银子后满意的点点头,对莫明琪笑道:“值两千两的并不是你。” 莫明琪道:“你们不是赌的我么,为什么值两千两的不是我?” 肖徐行道:“因为我们真正赌的是你会不会把好喜红卖给我,所以值两千两的当然不是你,而是好喜红。” 莫明琪道:“这种事情也要赌?” 肖徐行道:“有些人连命都可以赌,区区两壶酒又有何不可赌?” “在朝露夕雨楼里你赌,在这好喜楼里你又赌……”莫明琪咯咯笑道:“原来你不是一个酒鬼,而是一个赌鬼。” 肖徐行道:“我毕竟是鬼谷派弟子,终究是要做一只鬼的,无论是酒鬼还是赌鬼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莫明琪道:“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肖徐行道:“和我一起去?去哪里?” 莫明琪道:“当然是去见金良玉。” 肖徐行道:“就算我是一只鬼,你为什么一定要陪一只鬼去见金良玉呢?” 莫明琪道:“你想一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一只鬼游荡在大街上,况且你又盛名在外,岂不担心会被路过的黑白无常捉了去?” 肖徐行道:“难道你陪我一起去就能打退黑白无常?” 莫明琪道:“当然不能,我会的那点三脚猫功夫实在不够看。但我可以在你被黑白无常捉去后帮你喊帮手啊。” 肖徐行笑了。 他笑得很开心。 他缓缓道:“好,我们一起去。” …… 肖徐行又走到了咏芳街上。 这一次与昨日不一样。 因为在他身边还多了一个会喊帮手的莫明琪。 而今日的咏芳街也与昨日不一样。 因为今日这里毕竟没有黑刀,没有红血。 这里也没有乌刀堂,甚至以后也不会再有。 咏芳街上人来人往,人潮一眼望不到头。 叫卖声络绎不绝,街旁的摊贩更是数不胜数。 肖徐行漫步于人群之中。 在这样热闹的一条街上,他显得有些不太合群。 但虽然他不合群,他的那个同伴、那个会喊帮手的人却合群的很。 莫明琪东瞧瞧细看看,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摊子,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新奇的物件。 她又来到了一个玉器摊前,蹲下身子细细端详。 肖徐行道:“我们走了一路,你也看了一路,但你却什么也不买。现在你又来看这些玉器,是不是也是只看不买?” 莫明琪回头嗔他一眼,道:“如果遇到我想买的我自然会买,如果是我不想买的我自然不买。” 她忽然拿起一枚玉扳指,向老板问道:“这扳指多少钱?” 老板见她对这枚扳指有意,即刻热络开来,道:“姑娘好眼力,这枚玉扳指可是由正宗的蓝田玉制成,价钱肯定要高一些,你要想要,我今日便以十两卖于你。” 闻他此言,莫明琪还未开口,一旁的肖徐行却和声点头道:“十两的确是一个很公道的价格,你……” “太贵了!” 莫明琪忿忿地说道:“十两也太贵了,这样的一个小东西怎么可能值这么多钱?” 老板道:“姑娘,这可是蓝田玉的扳指,放在别的地方少说也要五十两,我见你是个识货的行家,便宜让给你,十两银子实在不算贵了……” “我呸!”莫明琪道:“你这个奸商,这戒指既不水润也不透亮,里面还有颇多杂色,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玉,最多也就是一块东陵石罢了。别说十两,就是只卖十文本姑娘也不稀罕!” 老板面色铁青,支支吾吾道:“这、这确实是、是蓝田玉,你一个小姑娘不懂就不要乱说……” “我不懂?”莫明琪冷哼一声,撂下扳指起身便走。 “本姑娘摸过的玉比你见过的瓦都要多。” 却刚一回身,猛然看见玉摊老板身上挂着一块玉佩。 她直愣愣看着那玉佩,神游物外,竟好似看到一块无价之宝。 她抬起纤纤玉指指向那块平平无奇的玉佩道:“这个东西卖多少钱?” 老板低头看了眼自己腰间的玉佩,确认莫明琪正是说的它,急急摇头摆手道:“这块玉佩并非什么好玉,不值几个钱……” 莫明琪眼中微光一闪,身形一跃一把将玉佩抢过手中,笑道:“这玉佩摸上去甚是温润,表质细腻而内里通透滋润,实在是一块不可多得的上好玉器。” 肖徐行见状,道:“这块玉佩真如你所言的这般好?” 莫明琪道:“当然了,我这辈子还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的玉。” 肖徐行道:“所以你要买下它?” 莫明琪道:“是的,我要买下它,无论花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她继而转向玉摊老板,道:“这块玉佩我要了,你开个价罢。” 她这句话说得很是豪爽。 同时这句话也是任何一个老板平生最愿意听到的。 可这一位老板却急的大汗淋漓,仿佛如临大敌一般,急道:“姑娘,这可使不得啊!” 莫明琪听得一头雾水。 一个卖货的老板却不愿意被人买自己的货,这是个什么道理? 她不解道:“你可是怕我出不起银子?不用怕,你只管壮着胆子往上说便是了。只要你说得出,我便给的起。” 老板道:“这不是银子的问题……” 莫明琪道:“不是银子的问题还能是什么的问题?” 老板哀叹口气,缓缓道:“实不相瞒,这块玉佩其实是我家传宝物,无论你给多少钱我也是万万不能卖给你的。” 莫明琪道:“哦?是这样么?” 老板道:“千真万确。” 莫明琪道:“那……我出一百两,你卖不卖?” 老板坚定地道:“绝对不卖!” 莫明琪道:“三百两!” 老板仍很坚定:“还是不卖!” 莫明琪道:“五百两!” “五……” “七百两!” “这……” 莫明琪连连摆手道:“算了算了,两千两!最后问你这一次,两千两,卖还是不卖?” 那个玉摊老板大吞一口口水,双眼睁得恍如铜铃。 他颤颤巍巍道:“这块玉佩可是我家传几代的无价之宝……姑娘你……” 莫明琪被气得怒火中烧,大叫道:“这你都不打算卖,本姑娘不买了!” “姑娘你一定要妥善保管……” …… 咏芳街上多了一只兔子。 而且是一种翠绿色的兔子。 那只兔子此时正抱着一块玉佩在人潮里傻笑。 这只兔子当然是就莫洺淇,但莫洺淇当然不是只兔子。 但任凭任何人看到她此时活蹦乱跳的模样,都难免不将她当成一只兔子。 “这块玉佩当真值两千两么?” 走在她身后的肖徐行如此问道。 “这是当然的,否则我为什么无缘无故地给他两千两?” 莫洺淇仍端详着那块玉佩。 她的眼中充满着胜利的喜悦。 肖徐行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买这块玉佩?” 莫洺淇道:“你又为什么一定要买这两壶好喜红?” 肖徐行道:“我是为了送给金良玉,难道你的玉佩也是要送给他?” 莫洺淇道:“没错。” 肖徐行道:“我送他酒是因为我于他有愧,难道你也是?” 莫洺淇道:“没错。这次他原本只邀请了你一人前去湖心亭,我既然是不请自来蹭饭的,脸皮再厚却也做不到空手而去。” 肖徐行道:“这样说的话,我就能相信你了。” 莫洺淇道:“相信我什么?” 肖徐行道:“相信你会帮我喊帮手。” 两人相视一笑。 此时,却突然听闻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叫喊—— “快来人啊,救命啊!” …… 第二十八章【魁手帮】 肖徐行与莫明琪眼见前方人头攒动,好像出了什么大事,急忙赶上前去。 只见人群中有一粗布麻衣的女子正被一帮男子拉扯,那帮男子面相不善,口中还振振有词。 女子哭叫道:“几位大爷,我当真没有偷你们的钱……” 莫明琪见她涕泪交流,又看拉扯她的几人实在不像好人,便赶忙上前飞起一脚将那几个汉子击退,大喝道: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几个竟然当众欺辱一个弱女子,简直不知羞耻!” 其中一个彪形大汉胸口被莫明琪踢了一脚,顾不得将那清晰的脚印擦掉,指着她鼻子骂道:“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快快滚开,否则休怪爷爷的拳头不长眼!” 未待莫明琪还口,那汉子身后忽然窜出来一个人。 那人尖嘴猴腮,骨瘦如柴,却是实实穿着一件价格不菲的丝绸长衫,腰间玉带明晃晃炫得人眼疼。 他方要说些什么,却忽的看到面前的莫明琪,双眼便仿佛被钉子钉住了一般半分不肯挪动。整个人直愣愣地杵在原地,活像根木头。 但见他一出面,周围人俱是倒吸一口凉气,渐渐沉下声来,更有几人竟默默走开了。 莫明琪瞥他一眼,冷哼一声道:“这几个人是你的手下罢,你们为什么要为难这位姑娘?!” 那富贵公子顿时收回神来,更是对莫明琪挤出个笑容道:“我们可不敢为难她,就凭她这个长相便是给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为难她啊。” 富贵公子扫过那位姑娘一眼,讪笑连连。 莫明琪不明所以,低头向她脸看去。 却只看了一眼,便“呀”地一声大叫急忙捂住眼睛。 那位姑娘面上竟有着十数条刀疤,其原本相貌早已不得见,十分瘆人,恍惚一看犹如厉鬼一般。 肖徐行忽地上前道:“敢问姑娘芳名?” 那姑娘闻声抬起头来,与肖徐行四目相对不过一瞬,其便再次将头低下,嗫声道:“我、我叫小叶……” 肖徐行道:“小叶姑娘,请问你与这几人有何恩怨,他们为何要拦住你不让你走?” 小叶道:“他们说我……” 一旁的富贵公子抢话道:“她偷走了我四十多两银子,被我逮到后还狡辩不肯归还,这种小毛贼就应该被老子断手断舌!” 小叶惊恐不已,赶忙躲到了肖徐行的身后,哭道:“公子,我从未偷过任何人的钱,他是在诬陷我。” “诬陷你?”富贵公子嗤笑一声,“你敢说自己身上没有四十多两银子?” 小叶道:“我身上确实有四十多两银子,但这些银子都是我自己的,没有一文钱是你的。” 说着,她掏出一个鼓鼓的荷包,打开后里面确实全是碎银子,乍一看的确约有四十几两。 “这荷包里的每一文钱都是我的,绝对和这几个人没有一点关系。” 肖徐行点了点头,又对那位富贵公子道:“这位公子,小叶姑娘所说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不知你还有何话要说?” 富贵公子白肖徐行一眼,道:“你不知道我要说什么话么?难道你没有长眼睛?” 肖徐行道:“我虽然长着眼睛,但我为什么一定要知道你要说什么话?” 富贵公子道:“如果你真长着眼睛,你不会看不出来这个贼婆娘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银子!” 是的,小叶一身粗布麻衣,自然不可能是个富家小姐。 肖徐行打量着她,眼睛看着的却不是她的衣服,而是她手上的荷包。 那荷包精巧细致,上绘斑彩花鸟栩栩如生,边缝更是由金线串联,恐怕仅仅这一个荷包都不止四十几两罢。 肖徐行道:“小叶姑娘,可否请你解释一下这些银子的来历?” 小叶止住泪水,道:“我自幼父母双亡,与家兄相依为命。却不成想家兄偶然受了重伤,我便到咏芳街给他买些肉。我在前面的李家肉铺买了两斤猪肉,给了李屠户五十两的银票,这两斤猪肉本只需不到二十文,可李屠却说他现在没有那么多铜板,便只找给我四十九两,剩下的八十文暂且记下,来日我再去取。而这荷包里现在一共正是有四十九两。” 肖徐行道:“我相信这荷包里确实是四十九两,但是……你的肉呢?” 小叶赶忙低头看自己的双手,可手中除了荷包以外却别无他物。 她焦急道:“一定是方才他们几人抢我的钱时不慎丢在哪里了……” 这时,那位富家公子道:“少在这里装模作样,你一个穷婆娘怎么可能有五十两的银票?还敢说这钱不是从我这里偷的?” 小叶道:“那五十两是我与家兄省吃俭用十多年积攒下来的,才不是从你那里偷来的!” “贼婆娘还敢嘴硬!”富贵公子面色铁青,对身旁的四个手下命令道:“你们给我把钱抢回来,谁敢拦便把他也一起收拾了!” 那四个壮汉一步一步逼近小叶,一旁的莫明琪冷笑道:“这是栽赃不成改明抢了么?” 她拔出肖徐行还回的匕首,飞起一刀便向四人刺去。 这一刀来势凶猛,且是先发制人,实难防范。 可那四人却反应即为迅捷,身形一转,不仅躲过这一刀,还立刻纷纷踏起一步,一跃而至莫明琪身前,将她密密围住。 随后一齐出手,一人双拳,四人八拳,拳势狂风骤雨般袭来。 四人不仅身手矫健,彼此之间的配合更是天衣无缝,如同四个串联起来的人偶一般。 莫明琪幸亏有匕首在手,堪堪防下几招,但与之交战不过十个回合便被打中不下三拳。 她气力逐渐消减,眼见快要招架不住四人的连手合击,抽身对肖徐行大吼道:“姓肖的,你难道要袖手旁观么?!” 肖徐行却不慌不乱,微微一笑,道:“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机会。” 莫明琪道:“什么机会?” 肖徐行道:“当然是英雄救美的机会。” 闻他此言,莫明琪怒不可遏,道:“你再不出手,就等着给我收尸罢!” 肖徐行叹了口气,道:“这八个拳头恐怕能把你打成肉泥,如果给你收尸的话,那的确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言罢,肖徐行周身忽地气机翻涌,如是怒涛拍岸一般一浪高过一浪。 他猛然探出步子,步伐无比轻灵迅捷,而其身体竟如闪电一般忽隐忽现,身后更是生出道道残影,使人难分虚实。 只是须臾之间便掠至四人身旁。 四人耳目聪颖,反应不可谓不快,纷纷各出一拳,拳拳生风,直朝肖徐行面门砸去。 但四只拳头却只打中了残影,而其真身早已绕到另一侧。 他一闪便至莫明琪身旁,让四个大汉看得惊讶不已。 但他们也绝非等闲之辈,立刻回过神来,八个拳头如同八头下山猛虎分别捶向肖徐行身体八个部位。 而肖徐行身形一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莫明琪凌空一架,而后携其向后急退几步。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 比真正的闪电还要快。 当莫明琪反应过来时只听见阵阵哀嚎之声。 她只见眼前四个壮汉竟将自己拳头都打在了另外几个同伙的身上,便是忍不住大笑开来。 “这可真是一出好戏,太好玩了!” 肖徐行道:“什么好戏?” 莫明琪道:“当然是狗咬狗的好戏咯。” 肖徐行道:“可你差一点就被他们咬死了,这也好玩?” 莫明琪道:“当然好玩,毕竟就凭他们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可能伤的了我。” 肖徐行道:“如果当真只是三脚猫的功夫,你又为什么要叫我帮你?” 莫明琪道:“这个……他们的确比我想象的要厉害一些,姑且就算是四脚猫罢。” 肖徐行道:“这样的话那就太可惜了。” 莫明琪道:“可惜?什么可惜?” 肖徐行道:“堂堂魁手帮的‘龙门八拳阵’在你眼里只是四脚猫的功夫,你说这可不可惜。” 听见肖徐行的这番话,莫明琪双眼顿时瞪得浑圆。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瘫倒在地的四名壮汉,惊讶道:“他们……他们难道是江南第一大帮魁手帮的人?” 不待肖徐行回答,那个一直没有出手的富贵公子恶狠狠道:“好小子,亏你还能识出我魁手帮的龙门八拳阵。识相的就跪地上给爷爷磕三个响头,爷爷今天就放你两个一条生路,否则必将你们剁成肉泥喂狗吃!” 肖徐行却并没有看这位颇有来头的富贵公子,而仍是端详倒在地上的四人。 他忽然道:“素闻龙门八拳阵刚猛无匹,精妙难破,传言此阵法是魁手帮第一代帮主参研唐朝大将薛仁贵所创的龙门阵领悟而得,将千军万马破敌之阵化为数人合围绞杀之阵。我本以为既然其名为‘八拳阵’,便应有八人参与,却没想到实际上只需四人即可,当真奇妙无双。” 富贵公子冷笑一声,道:“龙门八拳阵的确是由八人共同合力列阵,八人分别作为乾、坤、巽、震、坎、离、艮、兑八大阵眼对敌,不过今日随我出门的只有四人,龙门八拳阵威力自然大打折扣,也才让你这匹夫钻了空子,破了此阵。” 肖徐行转过身来,道:“魁手帮虽然是江南第一大帮,但自从乌刀堂在杭州立足之后,魁手帮便少来此地。虽然乌刀堂的三位堂主在昨日都死了,但魁手帮今日便赶至杭州,这样的动作未免也太快了些。” 富贵公子道:“看来你对我魁手帮的了解还算不少。” 肖徐行道:“我不仅对你们的魁手帮了解不算少,对你的了解也同样不算少。” …… 第二十九章【鹰袭】 肖徐行道:“我不仅对你们的魁手帮了解不算少,对你的了解也同样不算少。” 莫明琪突然笑了起来:“为什么你对什么好像都很了解?” 肖徐行道:“因为我不想死,更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莫明琪道:“所以如果能多了解一些东西,那么至少你死的时候也不会因为死的不明不白而永不瞑目。” 对面的富贵公子冷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们死的明明白白。你刚才说对我很了解,你都了解什么?” 肖徐行道:“像龙门八拳阵这种精妙高深的阵法必然不是一般人能够掌握的,同样的,这四位在地上打滚的壮士在魁手帮中肯定不可能是地位不高的普通帮众。” 富贵公子不屑道:“那是自然,龙门八拳阵怎么可能是一些腌臜泼才能驾驭的了的。但这四个废物与我有什么关系?” 肖徐行道:“这四位在你面前好似家仆一般,你在魁手帮中的地位想必更高。” 富贵公子道:“能有多高?” 肖徐行道:“魁手帮共有五大首领,由上至下分别为大指头、二指头、三指头、四指头和小指头。我如果猜的没有错,你应该是这五大首领之一。” 富贵公子眉间一皱,并未言语。只是其面上难色,其身份不言自明。 肖徐行笑了一笑:“看来确实如此。” 富贵公子冷哼一声,道:“不错,我就是魁手帮小指头崔小信。你这个贼厮确实没白长两只眼睛!” 听到他是小指头崔小信,莫明琪突然惊道:“崔小信……他竟然是崔小信!” 肖徐行答道:“看样子你很吃惊。” 莫明琪道:“我实在没有想到被魁手帮派来这里的竟然会是他。” 肖徐行道:“是他又如何?” 莫明琪道:“难道你不知道他?” 肖徐行道:“我只知道魁手帮有五大首领,至于这五大首领的底细我并没有太大兴趣。” 莫明琪道:“你不是说你不想死么?” 肖徐行道:“是的,我说过。” 莫明琪道:“如果你真的不想死,那么你就不应该不知道他。” 肖徐行道:“为什么?难道他的武功很高?” 莫明琪道:“至少比你高。” 肖徐行道:“是的,我本就不会杀人的武功,任谁都会比我高。” 莫明琪白他一眼,继续道:“这个崔小信擅长一种叫做‘鹰喙手’的独门武功。他曾凭借此功在四年前只身一人灭掉了舒州一个小帮派满门五十余人,手段阴险毒辣,很难对付。” 对面的崔小信狷狂一笑,目中满是不屑:“现在知道难对付已经晚了,你们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偏要管我魁手帮的闲事,今天我崔小信就要好好管教一下你们!” 他没有说空话,此时已拉开架势,全身真气翻涌,双袖无风自鼓,下身长衫飘荡如练。双手举于胸前,十指弯曲好似鹰鹫利喙。他催动内力涌上十指,十指竟缓缓由肉色转黑,直教人心颤连连。 “穿丧衣的那个!”崔小信忽地喊向肖徐行,“你方才使的轻功有点意思,很像我知道的一位江湖中人的轻功身法,你那招是和谁学的?叫什么名字?” 肖徐行微微一笑,道:“我的这招并不是多么高深的武学,应该和你所说的那位大侠没有什么关系。” “好,很好!”崔小信现下须发横飞,眼中凶光外露,恨意难平,“既然你不肯说,我也便不再问了,你就把话都留给阎王爷说罢!” 崔小信双腿猛然发力,只见其身后激荡起一阵烟尘,而其人却已朝肖徐行飞驰而去。 莫明琪大呼一声:“不好!” 崔小信化作一个黑团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身形仿佛黑雾,真也如长鹰掠空般迅猛凶戾! 不过他毕竟没有对莫明琪出手,因为如果你能看到他的眼睛,你就会明白他此时的眼睛里只有一人,只有肖徐行一人! 他的双手已经完全变黑,如同刚从一坛黑漆中捞出的那般。 那漆黑如墨的双手,是一道象征死亡的黑色闪电划破了天际,划向肖徐行的咽喉。 霎时间,只听得崔小信大喝一声:“受死罢!” 阴风呼啸,砂石乱舞。 一直黑手正死死抓着肖徐行的脖子。 但是,此时崔小信的眼中却没有一丝喜悦。 那两个眸子里只有不解与恐惧。 只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却也是很寻常的事。 有时你总会以为自己已经扼住了命运的咽喉,但清醒过来才发现,其实你的手中空无一物。 崔小信愕然动了动手指。 面前的肖徐行仍然清晰,但他的手中却什么也没有。 忽然,一道微风吹过,肖徐行的身体随风消散,化为云烟。 崔小信大感不妙,方知身前的肖徐行不过只是他留下的残影,但为时已晚。 崔小信只感到自己后腰微微一痛,似乎被什么东西抵住,反应过来后立即向前踏出两步,而后转身一看,那人正是真正的肖徐行。 那一袭白衫独立于瑟瑟秋风中,恍如一柄被霜雪吹打的寒铁宝剑,矗立在天地间,却使任何人不敢亲近。 那仞出生便注定长久孤寂的寒锋,即使不怒不愠,却也自有锋芒,生人勿近。 肖徐行正低着头。 更准确的说,他实际上正垂着眼。 他垂着眼,并非是在看地面,毕竟即使是咏芳街的地面上也并不会时时刻刻都有铜板。 他真正在看的是一只手。 是他自己的右手。 而此时在看他右手的人并不止他一人。 不远处的崔小信也在看。 这是一只怎样的手? 这只手为何如此吸引人? 其实吸引人的从不是手。 而是死亡。 是的,像崔小信这样的亡命之徒,只有死亡才能吸引他。 肖徐行的右手并没有什么稀奇。 它只是有两根手指。 更准确的说,它实际上只伸出了两根手指。 肖徐行道:“如果我把这两根手指换成一把利剑,你的性命已经没有了。” 崔小信脊背发冷,甚至他的后腰在此时仍有一点在隐隐作痛。 他绝不是一个疏忽大意的人,事实上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一个道理。 那就是杀死人最多的武器就是“大意”。 他之所以明白这个道理,全部源于他四年前的一个经历。 那一次,他乔装成一个小帮派的帮众混了进去,而后凭借他的鹰喙手杀死了五十多人。 而他并不觉得那五十多人是死在鹰喙手之下,而是死在他们的大意。 所以,自从他对肖徐行生出杀心后,眼睛便没有一刻离开过肖徐行的身体。 但这世上就是有许多这样离奇的事。 那个他自以为从未逃出自己眼睛的肖徐行,却早已把他困在了手心。 “你为什么不杀我?” 崔小信已卸去了全身运起的内力。 他的双眼已经黯淡无光。 “我为什么要杀你?” 肖徐行如是回道。 他的回答平静如水,却使崔小信听得如鲠在喉。 崔小信道:“杀死我,一了百了。” 肖徐行道:“难道不杀你,此事便不会了?” 崔小信道:“我丢了的东西难道不需要找回来么?” 肖徐行迟疑一阵,他收回了手。 一旁的莫明琪始终将那位小叶姑娘护在怀中,此刻她忿忿不平,大喝道:“你这种混蛋的臭钱,我看就是送给小叶她都不会要,怎么可能偷?!” 崔小信冷笑道:“我可能的确是一个混蛋,但就算是更混蛋的人,他手里的钱也一定是香的。” “你这没本事又臭嘴巴的混蛋,可真是死鸭子嘴硬!” 虽然莫明琪口中骂的很凶,但她也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崔小信没有说错。 钱永远是钱,在谁的手里都没有区别。 她不自觉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叶,只感到她全身在发抖,许是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莫明琪凑近她的耳朵,安慰道:“你不要怕,这个穿白衣服的家伙脑子灵光的很,一定帮你讨回公道。” 她的声音虽轻,却还是被肖徐行听得清清楚楚。 肖徐行道:“我不止会帮小叶讨回公道,当然也会帮他逃回公道。” 莫明琪不解,道:“他?谁啊?” 肖徐行道:“自然是这位崔小信催小指头。” 此言一出,不止莫明琪,连同对面的崔小信俱是错愕不已。 莫明琪忿忿道:“你脑子里是不是倒进了浆糊,怎么还要帮这个混蛋说话?” 而崔小信却好像并不相信,嗤笑道:“难道你要把这个偷我钱的丫头交给我?” 肖徐行摇了摇头,道:“我当然不会把她交给你。” 崔小信道:“不把她交给我又要怎样帮我讨回公道?” 肖徐行微微一笑,悠悠道:“帮你讨回公道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毕竟你只是被人偷了钱,而我又恰恰很擅长找人,毕竟我的腿脚很快。” 崔小信冷冷道:“你的腿脚当然很快,这我已经见识过了。但你并不需要去找人,因为偷我钱的人就在这里。” 肖徐行道:“不,相信我,那个人可能并不在这里。” 现在,不仅是崔小信,就连莫明琪和小叶皆是听得一团雾水。 崔小信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看见那个人偷我的钱了?” 肖徐行道:“我并没有看到偷你钱的人,不过我却看到了你所自称的属于你的钱。” 几人齐齐看向小叶手中的荷包。 那荷包当真精美绝伦,在如此肃穆的时刻竟能让人定下心神。 第三十章【证人无证】 这是一个藕荷色的荷包。 此时它被小叶姑娘捧在手心中,恍然一睹仿佛荷花绽开于碧波之上,清澈却耀眼,朴华而夺目。 这件物什实在精美。 所以它实在不该出现在小叶的手中。 这个姑娘脸上有着十数道丑陋的疤痕,好像被厉鬼撕面一般。 她身上满是补丁的衣服也因崔小信等人的拉扯而在地上沾了许多泥水。 “这荷包里的钱……都是我的,不是他的!……” 她焦急地紧皱着眉头,声音细小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勉强鼓起的勇气。 是的,人越是缺少什么,就偏偏对它很执着。 像她这样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子最缺少的自然是钱。 莫明琪怒目横对一脸云淡风轻的肖徐行,心中陡然升起一团无名火,“姓肖的,难道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在怀疑小叶?” 肖徐行淡然一笑,“为什么你不怀疑,你认识她?” 莫明琪道:“我昨天不认识,前天不认识,以前从来不认识,但我今天却认识!” 肖徐行道:“你所谓的认识,不过也只是认识她的名字而已。” 莫明琪冷哼一声,道:“我至少知道她绝不是一个会偷别人东西的人,反倒是那个什么魁手帮的小指头,看他样子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崔小信满面阴森,沉声道:“小姑娘说话可要知分寸,不然连自己的舌头什么时候被人割下来都不知道。” “呦!”莫明琪玩味一笑,神色戏谑,“你这是在威胁我么?是不是做贼心虚了?” 肖徐行道:“你们如果想知道那个偷钱的贼去了哪里,就最好都不要乱开口。” 莫明琪道:“如果你硬要说这个钱就是那个混蛋的,那么不正是在说小叶便是贼么?!” 肖徐行道:“真正的贼是谁,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莫明琪更是怒不可遏,大吼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干胡言乱语,污蔑一个穷苦的姑娘?!” 肖徐行道:“我的确不知道那个贼是谁,但我却知道他去了哪里。” 莫明琪双臂环抱胸前,独自生着闷气,不愿再作理会。 只是肖徐行却突然朗声说道:“还请崔指头派你的手下去请来一人。” 崔小信不解,问道:“请谁来?” 肖徐行道:“李家肉铺的李屠户。” 听他提起李屠户,一旁的小叶立刻止住了哭腔,眼中闪出几丝光亮,道:“对,我这钱就是他找还给我的,他可以为我作证。” 崔小信道:“小丫头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事到如今还在狡辩。” 莫明琪实在听不下去,大骂道:“你这不要脸的混蛋,先前仗着人多势众,为了区区四十几两银子欺凌一个弱女子,现在竟还不知羞耻地污蔑她,真是有人养没人教!” 肖徐行道:“说得好。” 莫明琪见他突然为自己叫好,瞥他一眼,冷笑道:“好什么好?你不是要帮他这个混蛋讨回公道么?” 肖徐行笑道:“我夸你说得好,是因为你终于看到了这件事最大的一个疑点。” 莫明琪不知其意,问道:“什么疑点?” 肖徐行道:“魁手帮毕竟是江南第一大帮,日进斗金,富可敌国。而作为魁手帮五大首领这一的崔指头有必要为区区四十几两银子而当中出丑么?” “这……”莫明琪一时无话可说,但她实在无法想象小叶这样的可怜姑娘当真会偷崔小信的钱,“总之,我不可能相信这混蛋的任何话。” 崔小信冷冷道:“既然不信我说的话,那个卖肉的说的话你总是要信的罢?你——”重伤倒地的一个魁手帮弟子闻声忍痛站起,“你去把那个卖肉的叫过来。” “不用劳烦了!”莫明琪突然道:“谁知道你们这群无耻之徒会不会要挟那位李屠户,要请他过来也得我亲自去!” 崔小信道:“你想去就去,省的呆在这里吵吵嚷嚷的。” 四周围观的人群皆识趣地给气势汹汹的莫明琪让出了一条路。 而她临走前则狠狠白了肖徐行一眼。 那个眼神,实在比她看向崔小信时更恐怖。 是的,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住一件事。 那就是永远不要得罪女人。 如果你总是妄想她们理解你,那么你就是根本不理解这个世界。 因为有趣的东西,从不讲道理。 “她是你的朋友?” 崔小信问道。 肖徐行看着莫明琪穿梭在拥挤人潮中的瘦小身影,叹了口气,“是的,她是我一个很麻烦的朋友。” 崔小信道:“她不仅麻烦,而且很蠢。” 肖徐行道:“很蠢么?” 崔小信道:“蠢到不知道她到底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竟然敢和魁手帮作对。而你却很聪明。” 肖徐行道:“我很聪明么?” 崔小信道:“你当然很聪明。虽然你轻功不错,但你也知道,如果你得罪了魁手帮,仅凭你一人之力是不可能逃出我们的掌心的。所以你假借叫来李屠户之名支开那个疯丫头,之后再把偷我钱的这人交给我。” 肖徐行道:“我真是这样想的?” 崔小信道:“你只能这样想,而这恰恰也是最好的,所以我很欣赏你。我魁手帮此时最缺的就是你这样识时务又有一个聪明脑子的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引荐你加入我魁手帮!” 肖徐行对他的邀请不置可否,他只是又笑了,微笑了。 他微笑着道:“可否帮我取一碗水?” 崔小信不明所以,问道:“你要水做什么?要喝的话也应该喝酒!” 肖徐行道:“是的,我如果要喝的话也一定会喝酒。所以这一晚水当然不是用来喝的。” 崔小信道:“不是用来喝的,那是用来做什么?” 肖徐行道:“且请取来,有何妙用稍后便知。” 崔小信犹豫片刻,而后对手下使了一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旋即也冲入了人群之中。 过了一刻钟左右,莫明琪回来了。 与她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胖子。 “他就是李屠户。” 此人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全身上下油腻不堪,就连头发也好像糊上了三层油。 不仔细看,只以为这是一头滚过油的肥猪。 莫明琪神采飞扬,朗声道:“李屠户,现在便请你把方才在路上对我说的话再当着他们的面复述一遍。” “我、我……” 李屠户支支吾吾半天,却吐不出一句话,莫明琪大感恼火,怒道:“你快说啊,愣着干什么!” 李屠户双眼乱转,道:“说……说什么啊?……” 莫明琪指着小叶,道:“就说你认不认识这位姑娘!”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寻去,看到那人是小叶后,李屠户面色微变,道:“她……我认识,这半年多里我时常见到她。” 莫明琪追问道:“那么你还记不记得她今天曾去过你的肉铺买过肉,就在大概一个时辰前?” “这……”看着那张凄惨的脸庞,李屠户道:“没有,我今天没有见过她。” “你胡说!” 一直未曾开口的小叶突然大叫,她向前奔出几步直到李屠户身前,狠狠拉扯着李屠户的衣角,“就在一个时辰前我才去过你的肉铺买了两斤猪肉,你还欠了我八十文,让我过几日再来取,你怎能骗人呢?!” “你这疯婆子,胡言乱语!……” 李屠户打掉小叶的双手,大骂道:“你看看你这身打扮,你说自己能买得起两斤肉有谁信?往日我常在自己的铺子里看你在大街上游走,本以为你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穷丫头,现在想来那时你多半是在打别人银子的主意然后趁机下黑手罢!” 闻他此言,莫明琪怒道:“姓李的,在来的路上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怎样说?!”李屠户突然硬朗开,抖了抖臂膀,吼道:“老子在路上从没和你说过半个字!你们想合起伙来栽赃老子什么东西?!有种的话不妨直接讲出来!” “你!……” 莫明琪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双颊绯红,眉头皱成一团。 见到此景,崔小信冷笑一声,对肖徐行道:“小兄弟,现在是否已经算是真相大白了?” 莫明琪听到崔小信的这句话,才猛然想起这里还有肖徐行这样一号人物,急忙说道:“方才这个姓李的屠户和我说小叶确实在今天去过他的肉铺,并且小叶对我们说的那些话一字也不假,可此时却什么都不承认了……一定是这个崔指头干的!” “我?”崔小信指着自己,问道:“我干了什么?” 莫明琪道:“一定是你早就和李屠户串通过了,一起来陷害小叶!” 崔小信道:“说我串通这个杀猪的,可以,你的证据呢?” 莫明琪怒气更盛,指着崔小信鼻子大骂道:“哪里能有什么狗屁证据,你就是一个卑鄙无耻的阴险小人!” 崔小信道:“小姑娘,请你多积口德……” “我呸!” 莫明琪口中骂词不止,一气呵成,文采斐然,恐怕就连肖徐行都要对她骂人的功夫赞叹不已。 崔小信却不仅不恼怒,反而更显得意,说道:“如果你们不能找来其他的刘屠户、王屠户什么的来证明那个姑娘手中的钱就是她自己的,便不要再阻挠我,否则我的两只手也不是吃素的。” 他的双眼闪现一股锋芒,看来的确没有人可以阻止他拿回自己钱的决心。 “且慢。” 只见肖徐行仍是从容地一笑,说道:“不需要刘屠户、王屠户,更不需要张屠户、陈屠户,我们只需要等一个人回来,真相自会浮出水面。” 莫明琪不解道:“等一个人?谁啊?” 崔小信也不明所以,眼珠转了两圈,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不禁“咦”了一声。 正在众人皆是一团雾水之际,一个声音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传来—— “水来了!” …… 第三十一章【水中藏贼】 这是一碗很清澈的水,你在其中不会看到一丁点杂质。 “这碗水是怎么回事?” 莫明琪停止了对李屠户的谩骂,指着那碗水问道肖徐行:“这是你让他取来的?” 肖徐行道:“是的。” 莫明琪更是怒上加怒,“这种时候你还要喝水?” 肖徐行道:“难道水只能用来喝么?” 莫明琪道:“你不喝,难道是要用来洗脚么?!” 肖徐行道:“一碗水可以做许多事,为什么你却觉得它不是用来喝的便是用来洗的?” 莫明琪道:“现下小叶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你取来这样一碗水做什么?” 肖徐行道:“取来这样一碗水,自然是用来解决此事。” 莫明琪满腹疑窦,不禁多看了那碗水一眼,却怎也看不出其中有何玄妙。 是的,它不过只是一碗水,一碗很干净的水。 “你说这水能解决此事,难道它也能像昨日的金风桂子一样会说话不成?” 肖徐行笑道:“金风桂子毕竟是名动天下的玉液琼浆,它会说话自然不是件稀罕事。不过这一碗水平平无奇,我实在不认为它也能开口。” 莫明琪给他一个白眼,“既然如此,这碗水到底有什么妙处,难不成你口中的贼就藏在这水里?!” 肖徐行道:“不错,那贼正是藏在这碗水里。” 只见他拿过小叶手中的钱袋,将其中的所有银锭悉数掷入水中。 “你这是做什么?” 莫明琪大惑不解,对着水中的银锭紧皱眉头。 不止是她,在场所有人都不明白肖徐行究竟在做什么。 崔小信冷笑道:“你是要把银子洗干净些再还给我么?这倒也好,免得老子沾了这臭丫头的晦气!” 莫明琪怒目横对,大怒道:“你这厮若再敢无礼,小心我……” “小心你如何?”崔小信完全没有正眼看她,双手环抱胸前,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悠悠道:“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老子杀死你比踩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真的么?”莫明琪却转而一笑,“在你眼中,蚂蚁就这么不堪?” 崔小信只是冷哼一声,不在理睬。 反观肖徐行这方,他在将银锭掷入水中之后便再无任何作为,对于莫明琪与崔小信的争吵也视若无睹。 众人相对无言。 沉默片刻后,莫明琪实在耐不住性子,不耐烦道:“姓肖的,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肖徐行道:“我在搞什么鬼,你都看在眼里,何须问我。” 莫明琪道:“我只看见水里除了银子以外便什么也没有了,哪来你之前所说的贼?” 肖徐行道:“贼已经出来了,难道你真的没有看见?” “贼出来了?” 莫明琪四处张望,却也未见半个多余的人影。 “他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肖徐行道:“你抬着头当然看不到。” 莫明琪道:“抬着头看不到,难道我低下头就能看到?” 她果真低下了头,但眼前除了那一碗盛满银子的水以外仍是别无他物。 “我的头已经低下了,怎么还是没有看见贼?” 肖徐行道:“我说过了,贼就藏在水中,而他此时已经出来了。” 莫明琪好气又好笑,“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藏进这样一碗水里?你说他已经出来了,那么人呢?人在哪?” 肖徐行忽地抬起水碗,在众人面前一晃,道:“诸位是否都已看到贼了?” 几人面面相觑,如坠五里雾中,茫然不知所措。 莫明琪急道:“你不要在卖关子了,快说贼在哪里!” 肖徐行指着这碗水,道:“贼就在水面之上。” 闻他此言,众人齐齐看向水面。 此时的水面好像当真与刚取来时有所差别。 方才,这碗水清澈透亮,没有任何杂质,而此时水面上却漂浮着一层浊物,微微泛着黄泽。 “这是……油?”莫明琪眉间紧锁,迟疑道。 她沾了一点在手指上,又移到鼻前嗅了一嗅,确定道:“没错,这的确是油。” 崔小信道:“是油又怎样,难道这些油能把我的钱偷走么?” 肖徐行道:“你可不要小看这些油,它不是普通的油。” 崔小信道:“它是什么油?” 肖徐行道:“它是猪油。” “猪油……” 莫明琪反复念叨着。 忽然灵光一闪,双眼顿时睁得浑圆,大叫道:“我知道了!” 肖徐行道:“你知道了什么?” 莫明琪道:“这些钱确实不是这个姓崔的身上的,他是李屠户的!” 几人的目光齐刷刷指向李屠户,只见他此时满头大汗,眼神飘忽不定,“这……我……” 莫明琪拔出自己那柄绿戚戚的匕首,缓缓走向他,“你这厮当真是被猪油蒙了心,你在来的路上对我坦诚相告,而在到了这里之后却又变卦,看来全然是临时起意想要将赊欠小叶的钱全部私吞掉!” 看着面前的匕首,李屠户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硬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姑奶奶手下留情,小的千不该万不该,实在不该贪图那几两银子!求几位大侠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一命!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没想到像他这般壮硕的汉子,求饶起来竟是一套接着一套,不禁让人唏嘘。 莫明琪道:“这次本姑娘便饶了你,如果让我看到有下次,绝对把你双手砍下来!滚罢!” 她话音刚落,李屠户便连滚带爬地逃了回去,头也不回一下。 莫明琪问崔小信道:“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崔小信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冷冷道:“如果你们铁了心要管老子的闲事,老子可不会再手下留情。” 莫明琪摆开架势,“看来你今日是一定要把银子抢走。” 崔小信道:“我不仅要抢走银子,我还要把那个臭丫头带走好好管教!” 言罢,崔小信向身后点出一步,整个身躯恍如一个抛出的石球般直直砸向小叶。 而一旁的莫明琪则单手入怀,竟从衣中取出了什么东西,一把抛向了崔小信。 只见她手掌一张,竟是撒出了一团红雾。 不错,红雾。 如鲜血一般的红雾。 崔小信从这团红雾中穿过,只在眨眼之间便跃至小叶身前。 两人四目相对,小叶大惊失色,却双脚瘫软如烂泥,怎也移不动。 崔小信一把擒住其颈,便欲转身遁逃。 在转身的一瞬,崔小信却突然感到很是奇怪。 他奇怪的是为什么只在五步之外的莫明琪一动也不动,便是如此眼睁睁地看着他将人带走。 而正在他神思混沌之际,却又突然“啊!”了一声,更是立刻放开了手。 他不仅放开了手,更是全身上下四处抓挠。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只听得莫明琪大笑道:“我只是让你见识一下蚂蚁的厉害而已,这就受不住了么?” 此时崔小信浑身满是红疹,痛痒不已,真如有千万只蚂蚁在其身上叮咬,痛苦难以言喻。 他疯了一样抓挠着身体,甚至几块皮肉已被他硬生生撕扯下来,但痛痒仍是未减半分。 “你刚才撒出来的红雾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崔小信嘶吼着,痛苦地嘶吼着。 看见他的痛苦,莫明琪更加开心。 “不瞒你说,这个鬼东西叫做‘七蚁噬心粉’,是用七种咬人最痛最痒的蚂蚁炼制而成的毒药。中毒者全身上下会如被蚂蚁啃咬一般又痛又痒,足足折磨七天七夜后,便会毒气侵入心肺而死。怎么样,以后可还敢小瞧蚂蚁?” “七蚁噬心粉……”崔小信浑身火红,鲜血直流,就连神志也逐渐混乱,“此毒难道便是毒麻雀的那个七蚁噬心粉?!” “还算你有些见识。不错,这的确就是毒麻雀秘不外传的七蚁噬心粉。” 莫明琪洋洋得意,她的脸上露出了这一日里最开心的笑容。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手里有毒麻雀秘不外传的七蚁噬心粉,你说我是什么人?” “不,你不可能是毒麻雀的人,毒麻雀已经五十年未曾踏入中原……” “五十年不来,不代表永远不来。正如你已经活了几十年,但不代表能活过今天。” 崔小信的双眸中终于露出了一丝恐惧。 但这并非对于死亡的恐惧,而是对于痛苦得恐惧! 是的,死亡只是一瞬,而痛苦却可以无休无尽! 他颤抖着身体,颤抖着声音,甚至颤抖着灵魂,他跪在地上,颤抖着祈求:“求你、求你把解药给我……求你了……” 莫明琪咬着手指思量,而后狡黠一笑,“解药可以给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两件事。” 崔小信道:“莫说两件,即使是两万件我也……” “诶,不用那么多,两件就够。” “到底是哪两件,你快些说罢,我、我快撑不住了……” “这两件事很简单,第一件便是你要答应我从此以后再不做恃强凌弱之事……” “好好好,我答应你,以后我定一心向善,再不作恶。那么第二件是什么?……” “这第二件嘛……便是你在回去后要告诉你们魁手帮内所有人,日后若再遇见毒麻雀弟子,便先磕一百个响头才能起身。” “这件事,我……” “怎么,难道你不想做?” “不不,我做、我做,我回去后便告诉所有人……” 莫明琪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那你便走罢。” 说着便拉起肖徐行的袖子向城外走去。 崔小信急道:“且慢且慢!……” 莫明琪道:“你还有什么事?!” 崔小信道:“那个、解药……解药还未给我……” “哦,对了。”莫明琪这才想起解药一事,浑身上下摸索开来。 可她摸了许久却两手空空,尴尬道:“实在抱歉,出门太急,忘在了客栈里。” “这、这……” 崔小信顿时恼羞成怒,嘶吼道:“今日你若不给我解药,我就算是死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说着,便刷的一下站起身来,强行运起真气。 “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啊。” 莫明琪赔笑道:“虽然我今日忘记把解药带在身上,不过我给你药方也是可以的。” “药方?药方是什么,你快些说!” “药方嘛,让我想一想……” 莫明琪冥思苦想,片刻后大叫道:“我想起来了!” “快、快说,药方是什么?!” “你回去后取来一两老鼠屎,二两牛粪,三两马尿,再加四两猪血,将此四者混入一锅炖煮五个时辰,熬成糊状后便可了。” 闻她此言,崔小信更为恼怒,“这都是些什么腌臜秽h物,你在成心耍老子!” “毒怪,解药自然也怪,信不信随你。” 说完,莫明琪转过身去走了。 “对了,记得每日服一次,连服七日后你身上的毒自然解开了。” 崔小信将信将疑,但却也知道毒麻雀的毒是极其难解的,如今也未有试上一试了。 冷哼一声,只得招呼着四个手下便灰头土脸地离开了咏芳街…… 而另一侧,肖徐行问莫明琪道:“你方才所言俱是真的?” 莫明琪满面阴诡,邪笑道:“你说呢?” …… 第三十二章【迷雾,铁柱】 杭州的城里城外堪称两处世界。 一刻钟之前咏芳街那些烟火人间的喧嚣与热闹被一道城门完全隔绝。 而与之相对的,是城外的萧然秋色亦被隔绝。 草木皆枯,万籁俱寂。 “怎么起雾了?” 肖徐行与莫明琪步行于一片枯林之间。 而此时的这片枯林却被一团薄薄的雾气所笼罩。 “索性雾并不大。” 肖徐行淡淡道。 在与小叶匆匆道别后,肖徐行与莫明琪便赶忙出了城。 而出城之后直到现在,这是他二人唯一的一次对话。 莫明琪回望他一眼,虽然他们此时脚下的这条路非常平坦,但她却从肖徐行眼中看到一丝波澜。 “雾大了会怎样?” 肖徐行道:“雾大了,一些真相就被隐藏了。” 莫明琪道:“难道你现在并不清楚真相?” 肖徐行道:“我当然不清楚,毕竟虽然雾不大,但却仍是有的。” 莫明琪长久不语,只是步伐慢了许多。 “你没有想对我说的话么?” 肖徐行突然停下了脚步,而莫明琪却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她的头一直低着,那一双硕大的眼睛也有一些暗淡。 肖徐行继续问道:“你好像很不开心。” 莫明琪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开心?” 肖徐行道:“毕竟你做了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她再次沉默。 她再次沉默了很久。 久到一片枯叶从枝头落下,触到地上,又融入了泥土。 “你不怕我么?” “怕你什么?” 莫明琪的双眼更加暗淡,似乎周遭的浊雾飘进了她的眸子。 她缓缓抬起了头,“你不怕毒麻雀?” 肖徐行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怕毒麻雀?” 莫明琪道:“因为江湖上的所有人都怕。” 肖徐行道:“为什么所有人都怕毒麻雀?” 莫明琪道:“因为所有人都怕死。” 肖徐行笑了。 他笑道:“或许的确所有人都怕死,但为什么一定要怕毒麻雀?” 莫明琪道:“因为毒麻雀比死更可怕。” 肖徐行道:“比死更可怕的是什么?” 秋风瑟瑟,林雾朦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似秋风,也似林雾。 “是痛苦,对罢?” 莫明琪有些悲哀地苦笑着。 不知道她在为什么而苦笑,亦不知她在为什么而悲哀。 肖徐行仍笑着。 淡淡地笑着。 “我相信崔小信现在宁肯被你一刀捅死,也不愿中你的七蚁噬心毒。” “他活该。”提起崔小信,莫明琪眼中的阴霾顿时全然散去,代之的只是一股狠戾,“毒麻雀就是为了让这种人害怕才存在的。” “毒麻雀……”肖徐行反复吟咏道。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毒麻雀的真名本是‘鸩’,对罢?” 莫明琪点点头,嘴角不由自主露出欣然的笑意,“难得还有人知道我派的真名,不愧是鬼谷弟子。” 肖徐行道:“鸩派用毒之术举世无双,传说世上所有奇诡之毒鸩派无所不有。创派不过二十余年便声名鹊起、无人不晓,让无数江湖中人望风而逃,本事着实不小。” 莫明琪:“应该也没有你说的这样厉害。” 肖徐行道:“何以见得?” 莫明琪道:“至少有一个人没有逃。” 肖徐行道:“崔小信毕竟并非在一开始便知你是鸩派的弟子。” 莫明琪道:“我说的并不是他,而是你。” 肖徐行又笑了。 他笑的仍是那样温和。 他转过身去望向前方的路,幸好雾气不浓,还看得见西湖。 “马上便午时了,我们需要快些走。” 而莫明琪却还未待他将话说完便又蹦又跳地走过了他身边。 她总是这样,喜怒都只是一瞬间的事。 就像她的双眼,又变得无比硕大…… 西湖之上烟波浩渺,鸥鹭翩飞。 湖水平静恍如银镜一般。 但平静的只是湖水。 “那就是湖心亭罢?” 莫明琪指着湖水中央的一座不大的亭子,飞角衔云,玉柱连波,掩映于一层水雾之中却更显几分超然飘逸。 “真是一座别致的亭子。” “毕竟邀我们来的也是一个别致的人。” 肖徐行远眺亭中,金良玉的身形的确与这座湖心亭一样惹眼。 但对肖徐行而言,比湖心亭与金良玉更惹眼的还有十六个人。 十六个女人,金子做成的女人。 金良玉的十六金侍此时便分列亭子四周的四条小舟之上。 她们的身影仍如昨日那般旖旎。 她们的脸上仍如昨日那般蒙着面纱。 而她们的今日也仍如十几年来不容许她们出现任何差错的几千个日日夜夜。 莫明琪长呼一口气,行了一路,她明显有些乏了。 “我们这就过去罢。” “等等。”肖徐行止住了她。 莫明琪不解道:“等?还等什么?” 肖徐行道:“等这场戏唱完。” 莫明琪道:“戏?哪里有戏?” 肖徐行道:“我们要去的那里。” 莫明琪转头望向湖心亭,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皱的像胡波么? 不,像海浪! “金家的小崽子,老子今日绝不可能让你活着走出这里!” 说话的是岸上的一个汉子。 身高八尺,虎背熊腰。 但如果一个男人只是这样,那么他其实并不配被称为汉子。 他还有一根铁棒。 一根比他腿还要粗的赤黑铁棒。 这与其说是一根棒子,不如说是一根柱子。 一根杀人的柱子。 只是一转眼,立于舟上的两名金侍便翩然飞至岸上。 “来者何人,胆敢如此出言不逊!” 二人异口同声,但声色却别无二致,好似只是一人开了口一般。 汉子单手一扭,将那两三百斤的铁柱如晾衣杆一样轻松搭在肩上。 “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毫州李铁通是也!老子平生杀人无数,但从不杀女人,你们两个黄毛丫头现在滚开还来得及!” 李铁通满面铁黑,鼻直口方,腮下一圈络腮胡须被他几口粗气吹的虎虎生风。 听他自报名号,两名金侍相视一眼,而后竟双双抱拳致礼:“‘擎柱王’李铁通大名远扬,不知今日前来拜见我家主人所为何事?” “我呸!” 那李铁通听闻她二人所言后脸上竟更显愤怒,铁黑的面色之中好似有火烧一般。 他破口大骂道:“谁他娘的是来拜见这个姓金的狗崽子,老子今天是来取他狗命的!” 两名金侍面上无有风波,但身上衣襟徐徐飞荡,可见其真气已运至全身。 “既然阁下执迷不悟,我二人便也无需多礼,请接剑!” 言罢,二女竟从身后齐齐取出一柄纯金宝剑。 剑身修长如玉葱,单薄似绢绸。 而后之间两人足尖一点,脚下杂草顿时拦腰半斩。随着一圈气浪激飞,两人身体腾然跃至半空。 一双柔然倩影好似两根金色羽毛,教人舍不得眨眼。 是的,当然不能眨眼。 毕竟她们不是真的那般温柔,更不会真如羽毛一样无害。 只要你敢在她们的剑下眨一次眼,那么,你也就无需再睁眼了! 风萧萧,水粼粼。 一双碧人,出剑断人魂! 两柄金剑只进不退,招式犀利,剑气飘飞。 竟是使得李铁通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李铁通一退再退,肩上铁柱全然无法挥动。 “你看那个叫李铁通的,开始时口气真的好大好大的,不成想,才十几招就露了怯,连那两个侍从的衣服都摸不到……” 躲在一棵树后隔岸观火的莫明琪满脸不屑,但一旁的肖徐行却毫无笑意。 “十六金侍的确名不虚传,不止剑术高超,内功修为也属上乘。她二人已出了十数招气息却丝毫不紊乱,实力不容小觑。” 莫明琪翘起嘴巴冷哼一声,道:“我看还是那个姓李的太差劲了,对了,刚刚那两个侍从好像说他是什么……什么擎柱王,难道也是个有名堂的人物?你知道他么?” 肖徐行无奈道:“你为什么认为我一定会知道?” 莫明琪笑道:“你不知道?这可真是一件稀奇事,我还以为鬼谷弟子当真无所不知呢!” 肖徐行道:“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底细,但至少我知道他并不如你所说的那般差劲。” “哦?”莫明琪来了兴致,贴近他不解道:“到现在为止连一招也没机会用出来,难道这还不差劲?……” “轰……” 正当莫明琪绞尽脑汁嘲讽李铁通之时,却有一股强悍的热浪裹挟着无数飞沙走石向他二人袭来。 “怎么回事?!” 莫明琪突出半口泥沙,狼狈不堪。 慌乱之中却久久没有听到肖徐行的声音。 莫明琪揉了揉眼睛,只见肖徐行仍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 随他视线一同望去,莫明琪的双眼被所见景象震惊的浑圆无比。 “老子说过,老子从不杀女人。” 方才三人交手之处此时已被一团飞扬的烟尘所笼罩。 不知过了多久,烟尘缓缓散去,而留在那里的却只有一人。 只有那个差劲的李铁通。 不对,留在那里的并不只有他,还有一根柱子。 一根沉重的赤黑铁柱。 “让了你们三十招,也是该给你们些苦头尝尝了。” 赤黑铁柱笔直矗立于地面,而铁柱旁的李铁通双眼目光如炬。 在他正前方五丈开外,先前的两名金侍被轰飞倒地,两人脸上白金交错的面纱已被口中吐出的鲜血染出一团绯红。 但在苦咳两声之后,两个外表无比柔弱的女子却又以剑撑地,艰难地站起身来。 二人道:“擎柱王李铁通果然宝刀未老,我二人受教了。” 李铁通面色如常,粗糙地嗓音不急不缓:“你们还不滚?” 话声一落,只见舟上另外两名金侍携剑而出。 “接剑!” …… 第三十三章【花衣剑圣】 那两名身受重伤的金侍站了起来。 尽管她们的伤重到快要杀死她们,但她们仍然站了起来。 因为她们倒下的原因只能有一个。 而那一个原因并非重伤,而是死亡。 是的,只有死亡才能允许她们无须再站起来。 她二人与另外两名赶来的持剑金侍共同力战李铁通,四柄金剑金光灼目。 四剑时而轮番上阵,时而合力一击,四名金侍攻守默契,显然更胜之前二人。 但纵使如此,四人却无法再从李铁通身上讨得一点便宜。 李铁通仿佛有无穷神力,那根粗重的铁柱在他两臂之间犹如一根烧火棍般轻巧,肆意将其挥舞的虎虎生风,浑身却不见一丝疲乏与破绽。 五人相斗数十回合后,李铁通突然大喝一声“荡岳式!”,竟将铁柱高举过头,双手交叠擎柱,将铁柱挥舞成一个硕大的圆盘,而圆盘边缘竟闪出道道火光,周围更是霎时间飞出无数道炽热的旋风。 旋风似一口口热刀砸向四名金侍,四人与李铁通相比虽然力道尚弱,但身法矫健,反应更是敏锐,虽然旋风来势汹汹更是出人意料,但四人左闪右避,未伤分毫。 其中两人相视一眼,暗自点头,而后趁李铁通蛮力未收,正是浑身破绽百出之时一同向其袭去。 但二人方一近身,两柄金剑只离李铁通不足五寸之时,李铁通却忽地冷笑一声,“等的就是这招!” 而后又复大喝一声道:“拱潮式!” 招式瞬间大变,头上铁柱连翻带转地被舞到李铁通腰间。李铁通全身后跃一步,双手把持住铁柱尾端,运足气力将铁柱甩向二人。 二人见事不妙立即变招,同时使出一招金燕回巢,改进为退,堪堪避开李铁通的铁柱。 “没那么容易!” 李铁通这一声震耳欲聋地吼声方一落地,只见方才铁柱划之处再次掀起一股旋风。 两名金侍躲闪不及,被旋风直砸面门,二人似两块被击飞的石头重重坠地。 无需多言,李铁通此时明显已占上风,他高大的身姿如一方山丘般矗立于斯。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击毙四名金侍的机会,一个绝不容人错过的大好机会。 但是,李铁通却仍然站在原地。 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我说过,我从不杀女人。” 他粗重地呼了一口气,他的身上已经满是臭汗。看着不远处的西湖,他真的很想一猛子扎进湖里。 “你们几个快滚罢,滚得远一些,最好滚出这个江湖,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那两名被他击倒坠地的金侍在另外两人的搀扶下艰难起身,她们的肋骨或许已经断了,但她们仍然必须站起来。 毕竟她们还未死。 即使身体万般痛苦,但她们的眼神之中却自始至终没有过一丝畏惧。 她们仍然很执着,执着于杀死他。 李铁通对她们的执着很不耐烦,很烦躁,很气愤。 臂间铁柱重重一堕,喝道:“既然你们一心求死,那便怪不得爷爷了!” 他身形一躬,将铁柱背在身后,而后大吼一声—— “拔山式!” 随着这石破天惊的一吼,李铁通身体四周顿时沙石飞乱,遮天蔽日。 他两臂之间气机翻涌,绵绵不绝,显然,他已抱必杀之心。 “又是这招!” 莫明琪见状立即捂住口鼻,背身躲在了肖徐行身后。 而她甫一躲藏好身体,前方立时再次掀起了如之前那般的狂风。 不! 那是一股比之前更狂暴、更凶狠的狂风! 百余斤重的铁柱怦然坠地,李铁通方圆十丈之内草石皆化为齑粉。 这一蛮悍至极的一击是李铁通用出十成十功力的全力一击。 在此之前,能够在这样霸道无匹的拔山式之下活下来的只有一个人。 风停了。 人站着。 李铁通站着。 他神情肃穆,没有一丝喜悦。 杀人的喜悦。 四名金侍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她们是不可能在李铁通的拔山式下全身而退的。 所以,她们的消失,是真正的消失。 “老子从不杀女人。” 是的,这是他说的第三遍了,肖徐行与莫明琪也听了三遍。 “但今日,老子不得不杀你们。” 是的,他不得不杀她们。 他没有一丝喜悦。 他本就不应该为这种事感到喜悦。 尽管他杀死过无数人。 “李铁通……我记起来了。” 肖徐行忽地道出一声。 身后的莫明琪对他的这一句大感兴趣,追问道:“你也知道他?他是谁,很有名么?” “他很有名,曾经很有名。” “曾经?他曾经做过什么事?” “当然是一件大事,一件放在现在恐怕没有人敢去做的大事。” “他做了什么?” “他去了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沉默。 肖徐行沉默了很久。 莫明琪原本最不喜欢、最难以忍受的便是沉默。 但此时,她却也一同沉默着。 她没有追问,也没有猜测。 因为她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 不,应该是畏惧! “青崖白鹿阁……” …… 李铁通抱起了那根粗大的铁柱,径直走向金良玉。 他死死盯着端坐在湖心亭中的那个模糊的人影。 死死紧咬着牙关。 他的双目之中陡然生出一团怒火。 他大喝道:“姓金的狗崽子,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 他眼中的怒火越来越旺。 他的脚步也越走越快。 “去死罢!” 突然,他将臂间的铁柱全力掷出,铁柱犹如一柄沉重的长枪笔直袭向金良玉。 铁柱在空中飞转不停,仅眨眼之间周身便生出一股滚烫的螺旋飓风。 风势浩大,势不可挡! …… “你是说,青崖白鹿阁?……” 莫明琪难掩惊愕之情,激动的已然忘记了眼前的李铁通本人。 她又道:“青崖白鹿阁曾是天下第一大门派,门中弟子俱是不可一世的用剑高手。虽然在五十年前分裂为南北两宗,但无论是南宗还是北宗,直到如今依旧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剑法大宗。两宗之间,以北宗门规最严,而南宗虽不似北宗那般门规森严,但剑法更胜北宗,外人擅闯俱是有来无回。” “不错,而李铁通正是曾于二十年前去过南宗。” 闻他此言,莫明琪更是惊愕,忙问道:“他去做什么?” “他去挑衅。” “挑衅?挑衅谁?” “挑衅整个青崖白鹿阁南宗。” “他为什么要挑衅?” “因为他不服。” “不服?不服整个南宗?” “不,他只不服一个人。” “那人是谁?” “青崖白鹿阁南宗宗主、彼时的天下第一剑客,‘花衣剑圣’燕不视。” 莫明琪倒吸一口凉气。 花衣剑圣燕不视,这是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名字。 而这个名字之所以被人熟知,却并非因为他的剑,而是因为一条江。 长江! “我曾听别人对我说起过,说起过很多次。” 莫明琪的呼吸有些紊乱,这种紊乱,是一种激动,一种心驰神往。 “五十年前,青崖白鹿阁还未一分为二。有一次,天降七天七夜的暴雨,长江溃堤,江水泛滥,殃及周边数十万平民百姓,无数人流离失所。 一时之间,天下英豪齐聚长江泛滥之处,奋力救灾。而救灾重中之重便是治洪,但即使牺牲数百名侠士却仍无法使洪灾减弱半分。正在此危急关头,突然有一个身穿花衣、手持长剑的大侠到来。 一剑……他手持一剑,也只用了一剑…… 仅仅是一剑,江水滔天,泥沙蔽日。一剑便使河道疏通,洪灾瞬止。” 她的眼睛里闪出一道光芒。 肖徐行曾见过那道光芒,从金良玉的眼中见过。 一模一样的光芒。 “‘青白花衣客,一剑荡江河。’那一剑救了无数人,也使无数人记住了他。他……” “他是真正的英雄。”肖徐行道。 莫明琪笑了,笑的开心,笑的幸福。 也笑的满足。 “对,他是真真正正的大英雄,对我而言,他是天下唯一的大侠。” “但是对于这位大侠,却有一个人很不服。” “李铁通不服他什么?” “当然是他的剑术。” “可李铁通用的又不是剑……” “他只是现在用的不是剑。” “什么意思?难道他二十年前也曾是一名剑客?!” “是的,他不仅曾是一名剑客,还是一名剑法卓绝的剑客。” 莫明琪大惊失色,也正是此时,她才突然想起李铁通正要去杀死金良玉。 对于金良玉本身,莫明琪当然不关心,但这并不代表她希望金良玉死。 毕竟,他们还有一个约定。 尽管那个约定是对于肖徐行的。 而此刻,她也并不担心金良玉,因为金良玉不会出事。 莫明琪的眼前有一个柱子。 一个赤黑铁柱。 铁柱没有被抱在李铁通臂间,更没有砸在金良玉身上。 它此时在空中。 悬在空中。 而铁柱之上缠满一道道金线。 不,那些不是线。 那一道道金色的长物比丝线更粗些。 所以与其说是金线,不如说是金鞭。 不,那些也不是鞭。 那一道道金色的长物比鞭子更扁些。 那是……那是剑! 十二把剑! 十二把柔软的、黄金做成的金剑! 金剑如水蛇般柔软,却又比任何一条水蛇都更纤长。 是的,那样的长度早已超出了之前四名金侍所用的金剑长度。 这十二把金剑好似织成了一张金色的网,将李铁通那百余斤的铁柱牢牢锁死于空中。 李铁通当然很诧异。 但他此时却更不解。 他不解什么? 他的双眼盯着那些柔软又纤长的金剑,他想到了那四名金侍的剑。 “老子就知道……” 他僵硬地把头颅转向身后,似老虎发现了身后的猎物。 也似兔子发现了身后的猎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