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 第1章 楔子 我呆若木鸡。 镁光灯中,掌声雷鸣,大卫从波顿教授手中接过全欧洲最伟大的金钥匙,然后,春风满面走到离我三米远的地方,吻袄克小姐——袄克袄玛公司董事长的独生女儿,伦敦社交界最耀眼的美女。 “真是天生的一对。”邻座的罗恩道:“柳博士,我真诚为他们高兴,你一定同感吧?” 罗恩刚出道时被誉为物理奇才,不过,他的智商比我低了点,这几年一直在拾我的牙慧,所以他笑得宣泄,笑得幸灾乐祸。 我气得牙齿发抖。 “粒子微序对列听说是柳博士你给的温斯顿灵感,他有袄克小姐这样美丽的未婚妻,又有你这样的资深助手,真是幸福!” “罗恩博士,”我冷冷道:“你可以向温斯顿学习。” 罗恩的神色顿时变得尴尬。 五分钟后,我走出了伦敦金钥匙奖颁奖会场,五月的伦敦街头阳光明媚,街上人人神采奕奕,生机勃勃,伦敦是座不错的城市,只是现在即便是天堂,在我眼中也会是灰蒙蒙一片毫无光彩,一个心绞和愤怒的上当傻瓜是没有好心情的。 半个小时后我通过传真辞职。 尔后我订了去罗马的机票。 十五点五十二分,离登机时间还剩九分钟,我突然看到了大卫。温斯顿,他气喘嘘嘘赶来:“星辰,”他俊朗的额角冒着汗珠,这个今天上午还是我男友的伪君子道:“我想和你谈谈。” “我可以给你九分钟。”我知道我们的帐还没有算清。 “星辰我很抱歉,但是爱情是没有理智的,我从没有欺骗你,但我发现我真的只爱袄克。”他演得十分投入,“请你原谅我。” “你爱的是袄克公司。”可笑七个月前,我就是被他的英俊外貌、每天一束鲜花、所谓才华和这种表演天赋所迷惑,然后进入他的微物理研究所,不过,他现在还想继续他的演技,真是可笑,“你有话直说。” “你想辞职?” “我已经辞职。” “你应该考虑一下,你离开的是一所一流的物理中心。” “没有了柳星辰,它就不再一流。” “我们是签约的,”他脸色铁青,原形毕露,“星辰,你毁约的话,违约金是天文数字。” “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圈套,不过,我一分钱也不会给你,”我在一个母亲懦弱的单亲家庭长大,从来必歼来犯之敌,“粒子微序对列不是你的成果,我不怕上法庭,听着,把金钥匙奖的百分之八十汇到我瑞士的帐户上,剩下的二十就留给你回报社会,按惯例做慈善活动。” “敲诈是犯法的,”他冷笑,“柳博士,别忘了论文是我发表的,书也是我写的,没人会信你。” “大卫,我现在给你机会,是因为我不想上法庭浪费时间,”我警告:“窃贼就是窃贼。” “你——”那张英俊的脸霎时扭曲,他竟破口大吼:“柳星辰,你说我欺骗你,但是你又何曾真正爱过我,” 他诅咒似恶毒道:“你这个自私透顶的女人,除了你自己,我看你永远不会爱任何人!” “歇斯底里!” 我向登机口走去,那个黔驴技穷的三十二岁欧罗巴男子愤愤呆在原地,象一只没吃饱的愤怒兀鹰,我高高在上看了他最后一眼,随后头也不回上了登机机车。 我知道他一定会照我的话去做,因为他还算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还有许多过程和数据只在我的个人电脑里,他却不了解,他也知道学术界已经有了不利于他的传闻,况且,他的对手,我柳星辰,一直是个物理界的传奇,我二十一岁因为物质对列系统论获奥特里特奖,受聘五所一流大学,三年前因线数序列再次声名大噪,即使下半辈子碌碌无为,我也可以凭二十四岁前的成就荣誉一生,而他,在认识我之前,一直在拾人牙慧,从没跻身过一流科学家行列,就算在今天,柳星辰的声望还是他所不能企及,他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盛名,接下来就可以得到全欧洲最大的袄克公司,所以现在这个时候他岂会轻举妄动惹上丑闻。 飞机冲上蓝天,机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天空,云雾在远远的下方飘走,我一直不喜欢脚不踏实地的感觉,如果在以往,我一定会乘游轮,但今天心情恶劣,只想早点离开英国。 我确实是个傻瓜,粒子微序对列是我二十一个月的工作成就,大卫。温斯顿所做的工作,只不过是一个重要助手的工作,但他却抢先发表了论文,然后以在激动之下遗漏了我的署名向我道歉,我虽然有所怀疑,但在他一天七次所谓真诚的道歉下,还是选择了信任他,原谅他,并且为避免外界误会他的为人,保持了沉默,现在想来,他的骗术并不高明,而我却愚蠢到了极点。 呵,一个长着一张希腊式英俊脸庞,受过高等教育的翩翩男子竟然为了名利财色如此无耻,真是算他智商绝顶! “我的上帝,你是柳博士?” 邻座男子的惊呼打断了我的思绪,我看到了一张开朗兴奋的脸,这是一个染了一头火红头发的高个年轻黑人,浓眉大眼,一口整齐白牙,右耳穿了几只银色环子,身上t恤印着阿拉卡斯队球星的卡通。 “我听过你的课,”我无意回答,他却依旧热情洋溢,“线数序列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现,你改变了世界,那天我是挤在同学脚板上才听到课的。”他将t恤的衣襟递到我跟前,“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很抱歉,你认错人了,”我淡淡道:“我不是柳博士。” 他愕然泄气,“你跟她真是太像了,”尔后他恢复了常态,友好地介绍自己,“我叫贝克汉姆,美国人,小太阳报专栏记者。”小太阳报我有所耳闻,是一份专登花边新闻和小道消息的晚报,在国内据说销量很大,不过我没什么兴趣。“只是兼职,临时的,”他可能看出了我对那份晚报的态度,耸耸肩道:“我在哈佛修的是东方古代军事史,等筹够钱,我就去亚洲各国,继续我的研究。” 我礼节性敷衍:“祝你早日成功。” “谢谢,”他谈兴颇浓,“你贵姓?” “柳树。” 他目光闪闪:“你是东方人?” “美籍华裔。”我此刻没有心情与任何人交谈,“抱歉,我想小睡一会儿。” “噢,”他做了个抱歉姿势,一脸真诚笑容:“小姐你请便。” 我闭上眼睛,但当然睡不着。 我从小清醒理智,自觉不会蹈母亲覆辙,不想今天会栽在大卫。温斯顿手里,真是可耻可悲,我真是个傻瓜。 妈妈,你在看着我吗? “看!”是火鸡头邻座惊恐的叫声,同时还有许多人的尖叫,我睁眼,机窗外是一片妖异的火海,火焰熊熊,火苗有红有蓝,离飞机不足二十米,“那是什么?!”贝克汉姆惊恐莫名:“刚才还没有的!” 这种现象是什么,我无法解释,但决不象一种没有危险的自然现象。 我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火海突然射出耀眼的蓝光,飞机蓦地震动起来,如果在平地上,现在一定是地动山摇。 然后是爆炸声。 想不到最后的结局竟是这样的,我柳星辰空难而死,而大卫。温斯顿可以凭我的辞职书拿到我所有的财产,如果他再动动手脚,说不定还可以把空难赔偿都据为己有。 上天弄人! 第3章 大周齐王 我们暂住在霍小丁的堂兄霍牛家里。 霍牛三十上下,是一位铁匠,这人粗壮豪爽,据说天生神力,能开三石弓,能喝一升酒,加之打铁技术也不错,所以闻名闾巷,颇受乡邻敬重,他的妻子程氏二十上下,已怀孕三、四月,这位年轻的少妇裙裾整洁,温婉寡言,言谈举止间处处流露出做准妈妈的幸福。 “那真是血流成河啊,”当晚,霍氏夫妻烧了个猪头招待我们,谈起半月前的那场攻防战,霍牛连连咂舌:“老天,我们巷子口就死了十几个齐兵,缺胳膊断腿,脸上都是血,其中一个胳膊上缠着金饰,想来还是个人物呢。” 猪头肉淡而有异味,像是馊肉又没放盐,真是可怕的菜。 “怎么不吃?”霍牛夹一块大骨给我,“柳姑娘你千万别客气。” “谢谢。”盛情难却,但吃下,只怕会生病,幸好霍牛的注意力很快转移,“最难对付的是城破前的那几天,那些溃兵什么都抢,鸡呀羊啊菜刀铜盆,我们家的大黑狗也被牵去吃了,” 他感叹:“我们大齐国的军队,只有斛律丞相的好!” “那么周军呢,”霍小丁问:“他们抢不抢?” “抢倒是不抢,”霍牛叹道:“只是把城里所有的铁器都征去了,每家人家只剩下做饭的锅,我如今只能帮人杀猪过活了。” 霍小丁好奇问:“周军为什么要这么征铁?” “铸箭头啊,听说要造好几百万枝箭呢,”霍牛道:“看吧,不出两月,朝廷大军准到,到时一场恶战,周人还得回老家!”霍牛与其弟霍小丁不同,他久居齐地,听上去对大齐国很有归属感,“宇文宪再能打战,还不是我们斛律丞相和兰陵王的手下败将!” “齐胜周胜,与我们弟兄有什么关系,”霍小丁皱眉道:“不过那位大周齐王宇文宪也不是庸碌之辈,到时只怕真的会尸骨如山,大哥,嫂子有喜在身,我们不如到别处安身。” “到时候洛阳一带哪里会不是战场啊,” 眼前这位粗壮的铁匠道:“这三间破屋就是我霍牛的家,你嫂子又有喜,野地里没房子住怎么行!小丁,三哥我哪也不去,凭我的打铁大锤,我霍牛怕什么!” 铁匠豪气大发,借着酒兴,又说了许多豪爽大话与坊间传奇,并且把那些苦酸的劣酒和坏肉一扫而光。 血浓于水,堂兄既无意离开宜阳,霍小丁决定在他的侄儿或侄女出世之前,也留在宜阳,与堂兄一家共进退。 次日,霍氏兄弟去帮一位刺勒富人屠猪宰羊,他俩才走,家里就来了许多邻家女人,一个个说是来和程氏一起做针线活,实则是很好奇地来看我这位跟霍家小郎一起回来的女子。 “柳姑娘真是清秀啊,” 那个一进门就笑个不停的黑胖妇人笑道:“小郎真是好福气,找到你这么白净漂亮的好女子。” “姑娘的衣服真漂亮啊,到底是和小郎在外面见过大市面的。” “程大嫂,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我澄清,我和霍小丁并非未婚夫妻,她们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尔后都只是暧昧地笑,连程氏也好像并不相信我的话。 这些思维古怪的中古女人,倒是非常前卫,好像一点也不介意姐弟恋,多说无益,我不想白费口舌,遂随她们猜测说笑去。 我决定独自外出采购。 生存,需要金钱,而回去,也必须先建一个高精尖的实验室,这些天我已想好了聚财之道:做火柴。——这个暗黑时代没有火柴,点火用火刀火石,笨重而不便,生个火需要好几分钟,我只需生产出轻便的火柴,就可以大获其利,筹集资金。 “嫂子,”我问程氏:“城里有卖硫磺火硝的地方吗?” “硫磺火硝?”程氏怔住,众芳邻脸上也是一团疑惑,“柳姑娘,”程氏脸微红,致歉道:“硫磺火硝,我从没听说过,等大郎他们回来,问他们吧。”众芳邻也纷纷表示只洒过雄黄避邪,从没见过什么硫磺火硝,“硫磺火硝是什么?”那黑胖妇人张嫂很会刨根问底:“柳姑娘,是吃的呢还是用的?” 我只有敷衍:“用的。” 她还欲问,“娘,”一个拖着鼻涕的男孩飞跑进来,惊慌失措扎进她怀里,“外面来了好多拿刀的人,有大马,还有大马车!好多刀好多人……” 话音未绝,果然闯进来一队铁甲士兵,“柳姑娘,”为首一个黑脸大胡子向我道:“请你跟我们去一趟大将军府!” 我怔住:“什么事?” “这是大将军的命令,”大胡子面无表情道:“马车就在外面,请吧!” 这人能找来霍家,还知道我姓柳,一定已调查过我,问题是,我在这个时代默默无闻,不再是二十一世纪世界级的柳星辰博士,这些人为什么要找我?! 我再次问:“大将军召见我有什么事?” 大胡子依旧板着一张扑克脸:“我等不知。” 一问三不知,很适合做cia。 这黑脸大胡子昨天好像就在那位古代将军身后,我狐疑不已,不过既有马车相请,想来那位大将军并没什么摔伤后遗症,在这个远没法治的年代,铁甲当前,也只好跟他们去! “柳姑娘——”程氏一脸惊忧,想来拉我,却被张嫂牢牢拖了回去。 “没事,”我强笑道:“我很快就回来。” 辞别众人,我登上巷口的古代马车。 大将军府在宜阳城东区,是一座高大而雄伟的府邸,在满城低矮的泥房中,这座高大的砖木结构豪宅仿佛不是真实的,但它确是真真实实站立着,门前石狮高大,两旁站着十几个握着比人还高古怪兵器的贯甲士兵,个个一脸肃杀,气势仿佛好莱坞电影中的终极战士。 马车驶进豪宅,穿过两、三院落,眼前是飞檐巨柱,廊回曲折,墙是朱墙,路是大理石铺就,森然古木点缀庭院,府邸里的一切令人神清气爽,原来在这暗黑时代也有高大、干净、适合居住的住宅,不过只限于王公贵族的豪宅。 在一个植着几株海棠的院落里,我见到了那位混血的落马将军,他手执书本,正在庭中漫步。 众古人突然齐刷刷都跪下,只剩我象竹子一样错愕地直直站立着。 “殿下,”黑脸大胡子汇报道:“贺拔已经将人带到。” 殿下?——难道眼前这人是一位亲王?——既是大将军又是亲王,my god!莫非这人就是那位张贴告示的大周齐王宇文宪?! 古代亲王含笑挥挥手,众古人立刻都退走了。 “殿下,”中国人有句话叫入乡随俗,但是我实在无法象那些古人一样下跪,最后行了一个可能是很不标准的民间揖礼:“你好。” “柳姑娘见义勇为,巾帼不让须眉,” 眼前的古代亲王并没动怒,他显得气定神闲,微笑道:“本王欲聘姑娘为府中女吏,姑娘意下如何?” “谢谢殿下,”我嘘了一口气,原来如此,但我对公职没兴趣,我拒绝:“不过我想我不合适。” 他一定大感意外,霎时竟连脸色都变了:“柳姑娘不能考虑一下吗?” “辜负殿下美意,”我婉言道:“抱歉。” 他看着远处古树,沉吟无语,我决定立刻告辞离开这个森森然的地方,我所知道的中国三个大人物之一那位秦始皇帝据说一怒之下就把另一位伟大人物孔夫子的许多弟子活埋了,这些古代王侯权力无边,杀起人来不需负什么法律责任,虽然这位齐王不象很暴戾,不过还是走为上策,“殿下,” 我非常婉转道:“请容许我告退。” 古代亲王依旧未语,一个贯甲士兵却飞奔而至:“王爷,”他单腿下跪禀报:“天使到。” “出迎。” 但是他没立刻就走。 “柳姑娘,请你在府中暂住几天,再考虑一下此事。”他高声吩 咐:“贺拔,送柳姑娘去休息。”而后快步离去。 我在大将军府的一座豪华小楼里住了一天,食有佳肴,衣有华服,甚至还有两个年轻漂亮的侍女服侍,舒服程度大可媲美二十一世纪的五星级宾馆,真是匪夷所思。 这暗黑时代贵族的生活与草根平民真是天壤之别。 几上有陶瓷和青铜器皿,墙上是奇奇怪怪的精美壁画,楼前有树,蔷薇花木隔成小院天然的藩篱,花墙外是铁甲士兵,我走不出小院一步。 我只能看看天空中飞过的鸟。 次日中午,在我摔碎一只茶杯抗议后,侍女夭夭请来了那个黑脸大胡子贺拔河(另一个叫贺拔银玳的侍女是个冷美人,她是决不会去请人的。)。 “姑娘,”他瓮声瓮气问:“你觉得什么地方不满意?” “我很感谢你们的盛情款待,”我道:“不过,贺拔大人,我该回去了。” “这个,”他面无表情道:“王爷说了算。” “那么我要见王爷。” “齐王殿下日理万机,岂是姑娘你想见就能见的!” “请问殿下什么时候有空?” “不知道,”他看着我,黑脸泛着铁色,“请姑娘你不要再闹了,好好过日子吧!” 我气结,这个人,神色语气充满敌意,我相信,只要他的主子一声令下,他就会毫不犹豫杀了我,真是奇怪,难道我无意中已成了他的敌人?! “贺拔,你太无理了!”一个声音自外而入,是那位齐王宇文宪,他今天没穿铠甲,而是一袭锦袍,十足汉人男子装束,“还不向柳姑娘赔礼。” 贺拔河当真立刻下跪,这架势真令人瞠目,幸好我表示原谅后他就走了。 “贺拔是个莽夫,”眼前的古代亲王温文尔雅:“请柳姑娘别在意。” 我表示理解,尔后再次婉言谢绝他的聘任。 “哦,这事以后再说,” 他微笑道:“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庭中走走如何?” 我只有同意。 原来这座大将军府半个月前是大齐帝国宜阳刺史府,周军攻克宜阳,齐刺史逃走,然后这里就成了大将军府。看着四周的楼台亭阁,比照宜阳民居的破落,呵,古代王公贵族真的是高高在上! 我必须小心。 风吹过,晚春的风中弥漫着女贞子的气息。 府邸西北有很大一座林园,栽了不少女贞树,树龄已久,每一棵都亭亭如盖,晚春温暖和煦的阳光从树叶间洒下,令人一扫蛰居室内的闷气,但觉神清气爽,惬意舒适。 “听柳姑娘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我一怔,眼前的古代亲王不是流浪少年霍小丁(这位大周齐王确实有柔然血统,他的母亲达步干氏皇太妃是柔然人。),据侍女说他通晓天下地理,知道全中国的名山大川,知道全国每一个人种和部落,我的回答必须小心。 “我祖籍江淮,”江淮之地,据说一直是齐国与南方陈国的征战之地,乱得很,他是周人,谅必也没去过那个遥远之地,所以作为我的出生地应该无妨,“因为战乱,才离乡背井。” 他默然,过了不止五分钟,才道:“又是战乱,” 哼,我心头冷笑,难道他这个大将军是和平使者?很虚伪!看来人性古今皆然,连这个貌似优秀的古人也不例外。 除了伪善,他还藏着什么?为什么要执意聘任我呢? 我在这个时代不再是二十一世纪蜚誉全球的柳博士,只是一个默默无名的平民,据坊间传说这位大周齐王战无不胜,睿智明决,是大周帝国皇族中第一等有识之士,难道他发现了我是未来人?不可能!这些古人智商再高,也不可能远远超越这个时代,异想天开想到我来自未来!除非——同机有人落到他手里! 整架飞机只有贝克汉姆认识我,难道那个火鸡头也掉来了这里,而且还画影图形出卖我?! 若是如此,为什么不见那位小太阳报记者?而且,这位古代亲王也没讯问我。所以不合逻辑! 一枝深红的牡丹递到我手上,拂散了我的思绪,牡丹长在路边凉亭边,很高大茂盛的一丛。 “谢谢,”我敷衍笑笑:“很漂亮。” “名花美人两相宜。” 他含笑看着我,那目光,我怔住,那是大卫温斯顿每天送一束鲜花时的目光,我曾经就是被这种目光所迷惑,可是这个古人年轻、俊朗、富贵双全,满天下的美女任他挑选,而且,我已经向侍女打听过这位亲王的底细,他贵为亲王,早已妻妾成群,他的正妻齐王妃还是大周帝国一位著名的美女,不仅出身高贵,而且精通音律,据说还会弹一首一百年前就已失传的乐曲呢。 “花是名花,人却并非美人,”我淡然笑道:“殿下说笑了。” 他微怔。 尔后目光灼灼,凝视着我道:“你还不明白本王的心意吗?” 我震住。 一个结过婚的男子还这样明目张胆**其他女人,古代贵族就是这样渔色的吗?他的那位美人妻子真是不值! “殿下并非真要聘一个女吏,是不是?” 他握住我手:“是。” “可是殿下是有王妃的,”我抽回手,“所以我拒绝。” 他的脸顿时僵住。 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百米外,竖着箭靶,东面,一棵极高大的古柏下竖立着武器架,上面插满了奇奇怪怪长短不一的武器。 我径直走到大树下。 我拿起了武器架上最轻的一件武器,一张弓,我把玩着这张弓,心中却根本没有手中的弓,我开罪的是宜阳最有权势的统治者,他不象是暴戾之人,但天知道他会不会暴戾?!只要他挥挥手,我就会成为刀下冤魂,如果他恼羞成怒,我该如何自救?!我年轻、健康、智商一流,生命对于我来说是如此美好,我还不想死! 也许我只有打破历史进程,帮他制造火器保命。 但是那样会死很多人。 非我所愿! 我感到背后有气流,他走了过来,从我手上拿过弓,张弓搭箭,箭在弦上,“嗖——”正中百米外的靶心! “好!” 一声喝彩,一个瘦小精干的男子踏步而来,他大约三十五、六岁,细眉小眼,皮肤黑黄,戴着一顶银灰色胡帽,穿着银灰鲜卑胡服,虽然个子不高,这人却有一种不容人小瞧的风仪气度。 “渔李。”宇文宪显然很愿意见到这个人,他的脸色明显解冻。 瘦子行过礼,笑道:“殿下的箭术越来越精妙了,我看大周无人能出殿下左右。” 宇文宪将弓递给我,那不容分说的动作仿佛我已经是他的情人。 “独孤公谬奖了。”宇文宪微笑问:“齐人有什么动静?” “齐兰陵王高肃大败陈军,江淮战事已平,齐右丞相斛律光半月前上朝觐见齐主,想来他大病已去,”瘦子细眉微蹙,“不消一月,齐军必来,到时将会是一场恶战。” 宇文宪肃然不语。 “王爷一直主张兵出晋阳,顷其巢穴,一举而下,”瘦子叹息道:“可惜皇上没采取王爷的主张,洛阳这里,四面受敌,即便攻下,也很难固守,何况日前数战,我军伤亡颇重,现在出兵,未必能一举攻下洛阳,下官很担心八年前邙山之败重演。” 宇文宪仍然不语。 “卫王对王爷一直心怀宿怨,如果兵败,他一定会借机构陷,”瘦子道:“王爷不如推说天气开始炎热,不利战事,上书回朝。” 宇文宪依旧沉吟不语。 “王爷?!” “本王从没说过要攻洛阳,”宇文宪目光清澈明静,“独孤公,我军以逸待劳,以南丰、北仓两城为犄角,固守宜阳,等待齐人来战,齐国良将,也就是段、斛律、 高三人而已,如今段昭已死,我们只要打败斛律光、高孝瓘,齐国根基就会不稳,到时天下一统,指日可待。” 瘦子却并不乐观:“可是我们并无必胜的把握啊。” “齐人远来,胜算在我们手中。” “万一战败,对王爷很不利。” “现在回师,宜阳定然不保,那么此次征战,岂非劳民伤财?我等荣辱,怎比得朝廷利益,”宇文宪神色平静:“何况皇兄英明睿智,本王相信他不会听信七弟谗言。” 瘦子大受感动,眼神也变得坚定起来。 宇文宪道:“你马上传书韦将军,命他也作好防守准备。” 瘦子领命而去。 初夏的风中,我闻到了硝烟的气息,我不想穿越千年来做这暗黑时代的平民炮灰,我必须尽早离开这座城市。 但是我怎么离开这座森严的府邸呢?! “不用担心,齐人胜不了我们,”一定是我的表情泄露了我的焦躁,他看着我,安慰道:“没事的。” 那种目光,我不想正视,避开那目光,我将弓放回武器架。 “明天就是吉日,”手一紧,是被他握住,“我们明天就成婚,好不好?”语气虽还婉转,目光却炽热坚执而不容异议,那样子,好像我从不曾拒绝似的,果然有军阀风范!不过他盯上我什么呢?在这个时代我一无所有,而且我也不是什么绝色美女,唯一的解释是他是个好色之徒,在形形**妻妾中,还没有我这种类型的女人。 好色如动物。 我抽手,他不放,我没有他的力气。 “殿下是三军统帅,是每一个士兵和将军的表率,”面对强权我还是用点计谋为上,象刚才那样直截了当拒绝看来并非上策,“殿下战时娶妾,一定不会起什么鼓舞士气作用,所以请给我和殿下你自己时间。” “只是时间,”他目光灼灼,“没有其它吗?” 当然不是,但我不想变成箭靶子:“是。” “好。”笑容在他深蓝色的眼眸中荡漾开来,连空气中的女贞气息仿佛都受了影响,庭院中充斥着活跃的气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时间不是问题。” “殿下同意了?” “是。” 他看着我笑,笑容灿烂无比,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相信这个古人真的喜欢我,不过也只一瞬间而已,我的智商还不至于太花痴,“殿下也穿汉装?”我扯开话题。 “宇文氏是炎帝之后,鲜卑与汉人都是炎黄子孙,”他笑道:“前朝孝文皇帝曾经下令士民禁胡服,改汉服,虽然矫枉过正,但鲜卑与汉混合成一,是必然之势,我大周军中汉人过半,本王可是鲜卑与汉人共同的大周齐王啊。” 我肃然起敬,这人竟有林肯风范。 如果霍小丁听了,一定不会再那么仇胡,可惜,这两个人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你在想什么?”他漂亮的眸子凝视着我。 “没什么。”看着满园苍翠,只觉神清气爽,我微笑问:“殿下可以给我安排一位老师吗?” 他一怔:“老师?” “我识字有限,”二十一世纪,我学的是简化汉字,在这个时代并不实用,说白了,半个文盲,现在,第一步成功了,第二步是伺机逃离宜阳,不过在找到机会逃离之前,可以利用将军府的资源扫盲,“所以很想长点学问。” “好。”他笑道:“你要多少都行。” 初夏的风中,我开始觉得这位亲王倒是一个可交的朋友。 第4章 战争 战争来得比许多人预料得多快。 在我到宜阳的第十九天,战争就爆发了,齐右丞相斛律光、齐兰陵王高肃两军并进,横扫而来,前线战况吃紧,短短七天里,周军就丢了三座城池,而且听说伤亡惨重,战争进行到第九天,大周齐王宇文宪离开宜阳,亲自去前线鼓舞士气,但我却仍然没有机会离开这座充满硝烟味的古城,这些天里,除了战前曾随宇文宪去一座寺庙为他母亲达步干氏皇太妃祈福外,我竟还没能离开大将军府一步,大门警卫决不肯通融放行,至于宇文宪,也以安全为由婉转拒绝我的外出要求,婉言等海内宴平,天下一统时,他可偕我游遍大江南北,同时断然拒绝我见霍小丁的要求,只是派人去取了我的物品(只有那个耳钻手表旅游鞋衬衫牛仔裤的包裹而已),表示已赏银百两,为我谢过霍氏兄弟,所以我无须再见他们,此人基本上是个谦谦君子,但同时也是个明察秋毫的聪明人,他一定有所察觉我的意图。 “伪齐主神武皇帝高欢出身贫贱,年轻时在怀朔镇当兵,穷得连马也买不起,不过他很快时来运转,有富家女娄氏,见他风神俊伟,愿嫁他为妻,从此,他就运用妻财,广结豪杰,终于在魏末乱世中崛起,到他儿子高洋时,篡魏建立伪齐,与我大周文皇帝分庭抗礼,” 我的老师一位通晓经史的周军书记官倒仿佛不受战争气氛的影响,谈到齐、周历史如数家珍,说到激动处还会大发一通慷慨激昂的议论,“不过伪齐神武皇帝诸子之中,也只有长子高澄、次子高洋略具才具,其他如孝昭帝高演、武成帝高湛都是平庸之辈,至于现在的无愁天子高纬,连他的父亲高湛都不如,只知吃喝玩乐,宠信的都是奸猾宵小之辈,”蓄着道貌岸然花白山羊胡的书记官慨然替未来历史总结,“总之,我大周战败伪齐,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至此,这位汉胡混血的书记官将中国从三皇五帝到如今周、齐、陈并立的历史讲解殆尽,而我,也早已扫盲,学会了繁体汉字。 “先生,”前方败绩频传,这老头却大谈特谈周军必胜,真是掩耳盗铃,我终于忍不住诘问:“这次战事我军好象并不顺利啊?!” “昔汉高皇帝数败于项羽,而垓下一战成功,” 老头瞪眼:“夫人你天资聪颖,难道不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吗?!”他想来非常不满和气愤,连胡子都抖了起来,“再说夫人怎么可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齐王千岁还从没打过败战呢。” 这老头真是睁眼说瞎话,八年前齐、周邙山之战,周军大败,当时还是一个十九岁少年的宇文宪已身任大将,也在军中,只不过他所统领的那部分部曲军队全身而退,在周军中损失最少而已。这是书记官自己慷慨激昂痛斥前大将军大冢宰宇文护误国误民时所说,现在却这么健忘,也可算是古人堆中的唐吉诃德了。 “我也盼望齐王早日大胜,”我道:“先生,请你不要误会。” 书记官听了这话面色大为好转。 “先生,” 我道:“现在战事紧迫,你一定公务繁忙,这讲学不妨暂时停了。” “下官正有此意。” 老头一定看出我已经无意向学,所以也很不快地同意了,我对史学没什么兴趣,我已学会繁体汉字,并粗知中国历史,汉人写的《史记》、《汉书》、晋人写的《三国志》、宋人写的《后汉书》、齐人写的《魏书》等等诸如此类,我都已粗粗看过,所以继续上他的课就是浪费时间,这古代的天空湛蓝无尘,即使真的没事做,我也大可慵坐在庭树下远眺长空,享受慵懒生命,何况我并非无事可做。 书记官一走,我也立刻离开书斋去西北林园内的铸造坊。 作坊里,炉火炽热,三名匠人正按图纸挥锤打造我设计的一大堆零件。 时局不稳,我决定做一枝射程300米以上的步枪自卫。 三周前,我曾向宇文宪提出请军中铸冶坊铸造我家乡的几种铁器铜器,他婉言拒绝,表示铸冶坊正在日夜赶制箭头和刀剑,他不能徇私先顾家事,幸好,两周前,大周皇帝派人送来了一大批弓箭刀枪,而铸冶坊收罗到的生铁也基本耗尽,我再次提出请求,宇文宪终于答应,不过这位古代亲王认为他的女眷不宜去大男人云集的铸冶坊,所以命匠人在府邸西北临时搭建一个小铸冶坊。 地上,散放着铁壶、铁灯具、青铜花瓶、铁手炉、铁条、铁手柄、铁珠、铜壶、铜珠、极薄的铜皮等障眼物、而我昨天送来返工的撞针夹杂其间,目测上去已经重新锻过,“夫人,” 脸被炉火薰得红赤的工匠长捧起刚锻成的一根前圆后方形状古怪的铁条面露疑惑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我家乡一种祭神的器物,”府中人等均已想当然把我定位成宇文宪的小妾,以我如今的处境,澄清无益,只能吃进,“祁匠长,” 扳机、枪管、弹匣弹道等,多次返工后已陆续搬回小楼,当然同时搬来搬去做无意义返工的还有一大堆毫无意义奇形怪状的铁柄铁条铁壶等障眼物,至于子弹,为绝密计,我决定亲自动手,昨天,我终于弄到硫磺火硝,有了火药材料,子弹已不成问题,我道:“下午,请把做好的给我送去。” “是,夫人。” “谢谢。” “夫人,” 脸色红赤的工匠长惶恐行大礼,这暗黑时代的等级真是森严得厉害:“这是小人们应该做的。” “夫人,”时时尾随身后的侍女贺拔银玳对我刚才的言行一定非常不耻,面无表情提醒道:“午饭时间到了。” 这个冷漠漂亮的鲜卑少女正是那个黑脸大胡子贺拔河的堂妹,与她的堂兄一样,非常地难相处,我无语走出铸造坊。 外面,天高云淡,鸟鸣花绽,每一棵大树都翠绿得闪耀着生命的光芒。 “夫人,”贺拔银玳却冷冷道:“你不必向一个卑贱的匠人道谢。” 我道:“这是礼貌。” “夫人你现在不是在蓬街陋巷,”她依旧目光凛凛,“请夫人不要有损王爷的声名,奴婢奉王爷的旨意,已经向夫人详细禀告过我大周皇族的礼仪。” 我忽略她的存在,只当她是身后空气。 穿过两道长廊,我看到了一个伤员。 ——是那个黑脸大胡子贺拔河,他额头缠着渗血的白布,显然是挂了彩。 “贺拔大人!” 我一叫,他只得走过来,不过神色很勉强,如果不叫他,我想他一定不愿意出现在我面前,“夫人。”他行了一个隆重的大礼,但脸上依旧是一贯的肃然。 “你的头?” “没事,”他声音冷漠:“很快会好的。” “齐王殿下回来了吗?” “夫人,你问得太多了,”这个鲜卑人黑着一张扑克脸,态度极度恶劣,仿佛全世界都是他的敌人,“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言罢告辞离去。 贺拔银玳也没与堂兄攀谈,但看她的表情,想是早见过贺拔河的了。 这些狡猾的古人! 不过,到了傍晚,我还是听闻了一些战况,原来洛水一带齐、周两军犬牙交错,还在激战,但周军已经失去控制权,现在,外面到处是战乱,连宜阳城郊都有溃兵和强盗出没,周军统帅——齐王宇文宪,已回转宜阳。 三天后,战火燎到宜阳,齐兰陵王高肃兵临城下。 又过两天,据说与宜阳为犄角之势的南丰、北仓两城援军中途遇伏,已为高肃所破,齐军既无旁顾之忧,开始猛攻东城,东城门内外,已经尸积如山。 我一直没能见到那位大周齐王,也没再看到贺拔河,没看到后者,是因为那位扑克脸带伤到东门参战去了,至于前者,听说他一直与守城将士同吃同住,当然不可能再有闲心风花雪月。 如此又过了七天,参军独孤渔李在东门城墙上督战时为乱矢所伤,齐人又口口声 声大叫扬言郧州刺史韦孝宽已在河阴大城为齐右丞相斛律光所杀,挑了一顶铁盔,说是韦氏头盔,在城外耀武扬威,周军士气顿时低落,屋漏偏逢连夜雨,当天夜里,西城发生暴乱,有宜阳大姓独孤氏、赫连氏率家奴闾人劫杀官兵,攻至西门,欲接应齐人入城,不过宇文宪摆平了他们,周军复又士气高涨,宇文宪更是时时在城墙上督战,大周与大齐直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将军府的氛围也变得越来越不轻松。 “那个兰陵王是野猪精转世,长得青面獠牙,凶恶无比,他是咬破他娘肚皮出生的,”厨娘慕容氏四十上下,黑肥圆胖,负责每天送饭至小楼,这是个长舌热情的鲜卑妇人,她丈夫慕容厨师在八年前邙山大战中失去了一只耳朵,所以这妇人对那个敌酋兰陵王又恨又怕,“他一顿要吃三石米、十斤肉,喝人血,吃人心,哎呀,简直不是人!” “还有,他是个**,见了女人就流口水,连寡嫂庶母都全部霸占,他有一百个妻妾,不过大半都被他活吃了,”慕容氏说得自己也毛骨悚然,腮帮子上肥肉直抖,小眼里露着恐惧,“听说他把其中一个最漂亮的薛美人吃掉后,用美人骨制成了一把琵琶,时时弹唱,那声音像野猪叫,又像狼嚎,听到的人三天后就会病死。” 我哂然,这哪还是人,分明是神话传说中的恶魔,古希腊神话中的恶魔是否也是这样产生的? “这么说只要他弹弹琵琶,我们就得败了,”她的话惹恼了贺拔银玳,这位冰冷少女脸一沉,突然喝斥道:“你是老糊涂了,这么荒诞不经的话也乱讲,该掌嘴!” “姑娘饶恕!”慕容氏大惊失措,立刻辩白求饶:“我是老糊涂了,不过我还有下文呢,我们齐王千岁是天上星宿下凡,是受天命来辅佐皇上专门捉拿那些妖魔鬼怪的,所以野猪精伤不了我们。” 贺拔银玳脸色稍有缓和:“这还像话,”她警告道:“以后注意点。” 慕容氏唯唯诺诺,不敢再说一句话,带上食盒,很快离去。 这个贺拔银玳并不是是个寻常侍女,据说她从小就是达步干氏皇太妃身边的侍女,现在是掌管齐王衣帽的女侍,掌衣帽女侍好像是王府一种有品级的女吏,与一般婢女是不相同的,看得出来,这位气度不凡的绮貌少女一定极崇拜宇文宪,她看他的样子就像是地上的尘土在仰望星空一样。 她好像非常不喜欢我,远胜于我不欣赏她。 “今天战况如何?” 我消息来源有限,很多时候也只有向她打听。 “齐兵占不了便宜。”她淡然回答,这个狡猾的女孩分明又在搪塞我。 “银玳姐姐,”夭夭突然冲上楼,她脸色煞白,满头大汗,“贺拔大人受伤昏迷了,你快去看看吧。” 这回这姑娘再也镇定不了了,连招呼也没跟我打,跟着夭夭跑了。 我决定也去打听一下战况。 出了小楼,府邸里到处是铁甲侍卫,好不容易两个侍女都不在十步之内,却依旧没有逾墙而走的机会,不过,还是很幸运,这一次因为贺拔河不在,侍卫一通报,我就顺利进了这座府邸的机要重地养颐轩。里面宽敞阴凉,宇文宪正在看桌上的地图,旁边,那个瘦小的参军独孤渔李左手臂吊在胸前,上臂绑了一些布带,不时地指指点点,想来他伤得不重,所以尚能抱病工作。 “东门一直是齐人猛攻的目标,”独孤渔李道:“我看还需再加强防卫。” “嗯。”宇文宪道:“不过高孝瓘很可能会声东击西,西北角那段城墙必须补修,不然,齐军只消再挖一次地道,就会倒塌,你出道檄文,十户抽一,征民夫连夜筑墙。” “好。” 参军独孤渔李雷厉风行,立刻告辞办事去了。 “星辰,”宇文宪终于问我:“有事吗?” 看来战争是很折磨人的,半月不见,眼前的大周齐王有点消瘦憔悴,不过,他的风仪不错,依旧挺拔干净,“听说贺拔受伤了,”我问:“严重吗?” 他道:“他应该能捱过来。” 我虽然不喜欢那个贺拔河,但也觉松了一口气,“战事怎么样?”我切入正题,“是不是不顺利?” 他良久不语,承认失败对他这种位高权重的人来说的确是种残忍,“高孝瓘确是本王生平劲敌,”他道:“这次他赢了。” 话说到这份上,我想周军是没什么希望了,只怕连突围都难,“殿下会和齐人谈判停战吗?” “谈判停战?”他看着我,深蓝色的眸子突然严厉起来,“星辰,停战媾和当由朝廷圣裁,本王是大周大宗宰,你是本王的侧妃,我们是不可以向齐人投降的。” 坏了,看来我踩了雷区。 “殿下宁为玉碎,我也无意瓦全。”我知道很肉麻,但此刻我更不能惹祸上身,那些史书上有记载,这些古代王侯兵败身亡时往往会先杀了妻妾女儿,极为丑恶,“星辰,”他突然抱住我,糟透了,这个敷衍的表白竟大大感动了他,我僵直如竹,极是懊恼,“放心,”他抚我黑色的发,温言道:“我们会安然突围的。” 真的能安全突围吗?懊恼归懊恼,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他这个朋友,我必须帮他,“殿下,”我道:“我可以帮你射杀那个兰陵王!” 他一怔,而后微笑道:“你的箭术很好?” 我道:“是。” “高孝瓘是个神箭手,”他道:“周齐陈三国没人能出其左右,”他看着我,温言道:“用箭射杀他,不可能成功的。” “我用的不是普通弓箭,”我道:“是我族人留下的远古神器,千步之内,无人能免!殿下可以移步西园,我演示给殿下看。” 他将信将疑,不过还是同意去西北林园。 我瞄准,五百步外,竖着箭靶,周围,只有我和宇文宪,其他人应我要求回避,我举枪,扣下扳机。 在二十一世纪,我的业余消遣是旅游、登山、收集枪支,我是个神射手,从来弹无虚发。 “轰” ! 箭靶几乎在枪响的同时炸飞,碎成无数碎片。 宇文宪目瞪口呆,那种无比的惊震是我在这个总是气定神闲的古人身上第一次看见,作为军人,他一定是意识到了我手中武器的伟大前景,现代步枪的速度和杀伤力是古代弓箭无法比拟的!但愿我的决定没错,他不会因此而让我大规模制造枪支,不然,我将追悔莫及。 “这到底是什么?”他目光炯炯,盯着我问,显然已起了疑心,“就是你要匠人打造的故乡铁器?” “不,”我道:“这是我族人留下来的远古神器。” “但这东西这么新,”他道:“不象是古物。” “因为是神器,所以每月擦拭,上油保养,几千年来,它一直是新的,”我神色平静,“王爷不相信我吗?我确实想仿造一枝,但是没有成功,我的父辈虽然会用它制敌,但也一直没能窥破它的奥秘。” 他取过枪,仔细把玩,我想他智商再高,须臾间也不可能窥破奥秘,甚至终其一生,也未必能如愿,他缺乏现代科技知识,只要他不逼迫我,就一辈子不可能明白枪支原理。 “确实神奇,”他问:“你的族人是怎么得来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道:“家祖说是先祖从海外仙山得来,家叔祖说是黄帝战蚩尤时先祖得之苍山之巅,”从那些史书上看来,这些中国古人极是迷信,而且极是崇古,但愿我找准了谎言,“几千年来,族人立有重誓,外泄者立诛,所以不为外人所知,”我道:“请王爷也为我守秘。” 他神情将信将疑,看着手中步枪,沉吟不语。 坏了,我小看了这个古人的智商! 看来他是超时代的不迷信。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道:“以前没告诉你 ,很抱歉。” 他将步枪放回包裹中,“既然是你族中的秘密,”看着我,他温言道:“本王岂能责怪你。” 尔后他允诺守秘。 宇文宪同意了我的计划,下午巳时,我一身戎装(很佩服那些整日顶盔贯甲的古人,我身上这套盔甲是军中最轻的,但保守估计也不下15公斤,真是极沉极累赘。),跟随他上了东门城墙。 城上城下杀声震天。 城上士兵往下射箭,去如飞蝗,城下敌兵设楼橹向城内射箭,也是密密麻麻,周军往下砸石块、铁块、滚木,用发石车向外乱发飞石,城下齐兵也用发石车将石块向城里乱飞,用一种简陋的“攻车”撞城墙,搭长长的云梯往上乱爬,不远处还在挖掘地道,堆土山,城内士兵也挖长壕,有敌兵从地道钻出,便一刀砍了,杀声中,城上城下到处是血淋淋的尸体! “啊——!” 十步外,一个年轻的士兵被飞石击中头部,大叫一声,颓然倒地,那血肉模糊的样子惨不忍睹,胃一阵难受,我只想吐,一个年轻生命就如此血腥地消失,这就是人们千古传扬的战争! 这真是人类的悲哀。 侍卫时时用盾牌替我们挡去箭矢飞石,在箭矢纷飞中,我看到了一座最高的高橹,敌酋兰陵王高肃就在上面。 那是一座最远的楼橹,离城约二百五十米,高二十余丈,在弓箭和飞石的射程之外,所以本应该绝对安全,不过却在我步枪的射程之内! 上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拿着五色旗,时不时挥动一下,另一个在午后的阳光下,因距离而模糊的脸上竟泛着凛凛白光,我一凛,那是金属在太阳下的反光,上天,难道那人长着一张金属脸?! “那个戴护脸头盔的就是高孝瓘!” 原来是护脸头盔,我真是受了那个厨娘的影响,思维变得弱智,世上再怪的人也是血肉之躯,哪会长着一张金属脸,除非他是机器人。 瞄准。 我手突然有点发抖,我将射杀一个活生生的人,没想到我会沦落到杀人的地步!——但愿我不会从此心理障碍! 也罢! 我扣动扳机! 一块飞石在空中分为两半,这横飞来的石头竟然火光电石般与我的子弹相遇,尔后它一分两半的身体以漂亮的弧形成抛物线落地,而那高橹上的敌酋却依然安然无恙! “没事。”我向宇文宪道:“我可以射第二发。” “嗯。”他点头。 可就在这时,麻烦出现了,那位敌军统帅下了高橹,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敌兵和旌旗,我无法找到目标。 如此过了不下二十分钟,敌酋高肃依旧没有登上高橹。 “不急,”宇文宪安慰我道:“你先下去吧。” 我拒绝。 “这里不安全,”他正色道:“你必须下去。”随即命侍卫送我下去,我就这么无功而下,到了瓮城藏兵洞中。 可惜,直到傍晚,我也没再等到射杀齐兰陵王高孝瓘的机会。 第7章 邺城 次日,军队继续上路,十三天后,沿途所过的城镇渐见繁华,据说离京师已经不远,于是士卒的热情就象烤箱里的面包一样一天比一天高涨,整天欢歌狂啸,象极一群乱嚎的中古没翅膀跋扈乌鸦!尔后,这支中古军队再次缩水,据传是分批并入了京畿一带的卫戍部队,最后,竟只并剩三、四百人,其中一半还是被俘的周人,男女俱有,女子过半,据说将献给朝庭作宫奴,第十五天,这支充斥着战俘的微型军队终于到达了这个古代王国的京郊。 十里长亭,早有官员恭迎。 据说天子派了一位领军大将军,两位宗室亲王,及若干位异性王侯来此迎候,并且,入城后,还有更盛大的欢迎仪式,不过,这一切都是断腕悍妇营十一娘满脸荣耀与傲慢的几声道听途说,从到达京郊的那一刻起,我还有她乘坐的车马就开始与队伍断离,在十几骑铁甲武士的护卫下,停驻在一座寺院中,为首之人是虫豸高肃的那个长腿侍卫贺连乔,此人警惕性奇高,将警卫部署得飞鸟不入,滴水难出,长腿表示,我们将在明天下午低调进城。 第二天,傍晚时分,马车进入齐都邺城。 城墙,城门,笔直的长街。 ——这个中古时代所有城市的格局都是大同小异。 不过,这座都城的繁华还是远胜于沿途那些城镇,高大的城墙内,街道宽阔整齐,两旁楼宇鳞次栉比,路上行人穿戴齐整者多,衣衫褴褛者少,坐车骑马的男女更是华服丽装,女人的发式千奇百怪,脸上涂着明显的白粉,画着各式各样的眉型,看来时尚男女古今皆然! 然而街道依旧不干净,和宜阳一样,黄泥地面不时可见大坨动物粪便。——真是令人作呕。 人流中,马车走得很慢,转了七次弯,大约四、五十分钟后,马车驶进了一条寥静的深巷,尔后从一侧门进了一座气势规模犹胜宜阳刺史府的庞大府邸,天色渐暗,森然的大树,黑魆魆的楼台亭榭,灯影里执戟相望的武士,hum,眼前,弥散着千年的中古窒闷! 穿过一处处院落,其间,竟还有一座不小的树林,最后,马车停在一栋规模不大不小、附近搭满棚架、攀援类灌木遮天蔽日的房子前,车子才停稳,立刻上来一群华服丽装提着灯笼的女人,齐刷刷行礼,而后恭恭敬敬将悍妇营十一娘和我搀扶下去,我被簇拥着扶进装饰华贵的室内,回头看时,却不见营十一娘踪影,“十一娘呢,” 我问:“她哪里去了?” “夫人,营嬷嬷她不住这里,”一个十七、八岁,眀眸皓齿的紫衫女孩含笑回答:“以后就由我们侍侯夫人。” 嚯! 这真是太好了。 我终于可以摆脱那扑克脸的悍妇了。 当晚,我就住在这栋窗外远远近近间间续续似有唧唧昆虫鸣叫的房子里,看今晚的美食华屋,暂时,应该不至于有凶险,但是,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后呢?那位曾经抱病还为丈夫缝制衣服的兰陵王妃,如果,万一她手辣如夫…… 这座千余年前的古代都城,决不是我柳星辰的世界。 草坷里的那些昆虫,叽叽唧唧的真是扰人好梦,也许,只有阿尔伯特会喜欢它们,真是些烦人的虫子。 听了半夜虫鸣,第二天醒来时,竟已是日上三竿,那位紫衣侍女带着一大堆**,已经守候在内室帘外,看到我醒来,她一脸如负重释,马上走了进来,“夫人,”她躬身行礼,“快请起来更衣吧,今早您还要去拜见太夫人。”随即立刻吩咐那些女仆进来,于是被簇拥着穿华服,戴假髻,插上各式奇怪的珠宝首饰,然后涂脂抹粉,青铜镜里的我,华贵、累赘! 太夫人?! ——一定是虫豸髙肃的母亲了。 紫女侍女名叫阿娅,笑容灿烂,行事伶俐,如营十一娘一样,看得出她是个有相当身份的侍女,那些**都听她差遣,梳洗才罢,她即命人张伞出行,我表示极饿,需吃早餐,她才无奈稍作延迟,笑脸上隐着焦躁,等着我喝了一碗中古浓汤。 为何如此心急? ——看来那位太夫人也不是善类! 随后立刻出发,张伞的、捧盒的,打扇子的,一行共六、七人,出得门来,看周围,这栋房子的前后左右都是攀类灌木,五十码外,西南花墙下,站着两个铠甲齐整的执戟武士,除了这两人,附近再无侍卫,my god!——这座府邸的警卫并不森严! 我心大跳。 这样的警力,假以时日,我一定能走脱的。 霎时心情大好,跟着这些中古女人,仔细留心大路小径,一路往东,穿过花木假山,走了约半英里,前面竟是一个规模不小的人工湖,阳光下,水波粼粼,游鱼偶现,几只白鹅在不远处游戈,岸边,花木葱茂,垂柳拂水,一座弯弯曲曲的长桥横卧湖上,颇具美感,穿桥而过,往东北曲折而行百米,穿过一道院墙,顿时进入一个绿树成荫的宽敞院落,一幢高大漂亮的楼宇面南坐北,气派非常地现呈在眼前,这栋宽大的房子,可算是一路上走来最夺人眼球的的建筑物了,“这里就是太夫人住的春晖堂,” 女婢阿娅道“请夫人稍等,奴婢去通报太夫人。”言毕,她就先自去了。 她进去约一刻钟,却不见出来。 以此推断,那位中古老贵妇果不是善类。 满院树荫,这个地方显得比别处阴凉,一路走来,沿途只看见两对侍卫,眼前,这老贵妇的庭院里,也没看到森严的警卫,看来这座府邸的警戒真的并不森严。——我一定能出去的! 又过了约十分钟,侍女阿娅才走了出来。 “夫人 ,”她道:“请随奴婢进去吧。” 于是进入大宅,大门侧,站着一溜华服靓妆的女子,里面,大厅敞而大,但见雕梁画壁,珠玑耀目,果然份外奢华,大厅北面的屏风前,摆着一张极矮几乎是没脚的小方桌,有两人对坐在精致漂亮的丝席上,正在下东方的那种围棋,身后,侍女打着扇子,有人进来,那两位并不抬一下眼,依旧下着她们的棋子,“上座的就是太夫人,”阿娅向我作耳语,“夫人,您快上去行礼吧。” “另一位呢?” “是王妃的妹妹仪姑娘,”女婢阿娅道:“夫人,与仪姑娘,行平辈礼就可以了。” 我上前,深揖:“太夫人你好。” 那位中古贵妇手中的棋子突然落地,抬眼看我,oh !——我眼前一亮,她实在是个绝色美人,眉弯长,眸如潭,如果不是眼角的那些细碎皱纹,漂亮的五官简直看不出时光的流逝,她看着我,雍容美丽,气度高华,眸光是一丝凛凛的冷漠不屑,“罢了,”她淡淡道:“一旁坐吧。” 我捡起那棋子,递给她,而后落座。 她有多大? 这个暗黑时代普遍早婚早育,如果她是在十六、七岁生那个虫豸的话,那么她至多四十上下,确实还年轻! “太夫人,”婢女阿娅突然匍匐在地,手中捧着一只精致的镶玉木盒,“这是夫人献给太夫人的礼物。” 这女婢,真的是行事伶俐,原来还带了礼品来。 她摆摆手,旁边女婢收下礼物,随行的**却又递给阿娅一只木盒,“太夫人,”阿娅道:“这是夫人送给仪姑娘的礼物。” 她再次摆手,一旁的女婢收下木盒,“阿娅,你起来吧。” “多谢太夫人。”阿娅起身,这个精明能干的女孩竟然脸色灰暗,一副没神采模样,真是令人惊疑,“你不舒服吗?”我低声询问,“没有,奴婢很好!”她惊异地看着我,而后飞快站到我身后,那眼神,好像我是个怪异的ghost! 难道她不舒服的根源是我?! 真是古怪。 斜对面的少女,穿一袭翠绿衫裙,长发及腰,长眉,杏眼,肤白如玉,虽然不正视我,但双眸余光却偶或惊 鸿一瞥,分明是在暗中打量我。 “你今年多大?”那位太夫人并不向我介绍那位仪姑娘,只是很令人不快地询问我。 “二十七。” 她的表情象是吃了些微惊,尔后继续问:“有过孩子吗?” “没有。”我惊诧,她竟问如此侮辱性的问题,看来外表的贵妇风范并不等于内心的高贵,荒蛮就是荒蛮! “一个也没有?” 她髙贵的眸光中夹杂一丝浅浅的嘲鄙。 “是的,太夫人,”这女人,带毒的美丽,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努力恭恭敬敬回答:“一个也没有。” “这么说,”她淡淡道:“还得好好修身养性,每日虔诚向上苍求祷才是。” “是。”我附和。 这个鬼地方,我必须早点离开! “听说你不会女红?” 呵,原来已向那个悍妇营十一娘调查过我!“是的,”我道:“太夫人,我不会女红。” “那么,”她问:“念过书吗?” “稍微识一些字。” “念过曹大家的《女诫》吗?” 曹大家,好像是写那本《汉书》的学者之一,《女诫》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我道:“没有。” 她不再看着我,端起矮桌上的茶杯,很优雅地呷品,大厅里的空气蓦然间仿佛凝结,四周悄无声息,仿佛可以听到旁人的呼吸,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放下茶杯,缓声道:“兰陵王府不是伪周齐王府,你既来了这里,往后就好好修习大齐礼仪,女子总要以德言容功俱备才好,明白吗?” “是。” “明白就好。”她表情淡淡逐客,“你去吧。” 如释重负,我立刻起身告辞,不想竟发现腿脚麻得站不起来,这些古人类——所谓的坐真是比站还不如啊,五秒钟后,那位太夫人看我的目光开始变得狐疑起来,其他人也诧然地看着我,真是搞笑的古怪场面,但是,如果我引实所说的话,不知道她们的想法又会是什么了!幸好这当口进来一个中年女仆,向主子跪禀道:“太夫人,霓裳姑娘在外面求见。” “让她进来。” “是。” 女仆返身出去。 这**给了我恢复的时间,我终于站了起来,揖礼告辞。 走到门口,劈面碰到一个极漂亮的髙挑女子,她二十上下,长着一对湛绿的眸子,五官绝美,神**调,一缕黑发遮半边鬓额,发型极是奇特,“夫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冷美人竟让道于旁,并深揖。“你好。”想必她就是那个霓裳姑娘了,我还她一揖,礼罢,无话可谈,她自带着她的女婢进厅,我走出大宅。 外面阳光耀眼,空气中混杂着各种花草树木的气息,虽然气温不低,但户外还真是令人神清气爽!更庆幸的是,阿娅并没有提出继续去拜见那位兰陵王妃,想必是她也无意见我,但愿在我走掉之前,一直无须见她。 不一刻就回到了湖边,我决意绕湖北走,昨晚,从侧门入后,马车应该是曲折往北行走的,所以,往北一定更接近外面,看那位太夫人的样子,这里真的呆不得,我必须早点弄清地形! “夫人,往那边绕,比来时远得多,”自从那位太夫人处出来,侍女阿娅就一直沉闷着一张俏脸,仿佛是感染了大宅里的那种阴郁冷漠,“太阳这么晒,还是早点回去吧,” 她语音虽然婉转,但神情语气却无比坚执,“夫人如果喜欢那边的风景,可以傍晚来散步。” “打着伞,”我道:“没事的。” “如果夫人晒伤了,奴婢怎么向王爷复命?!” 她并不退让:“请夫人还是走原路吧。” 这姑娘,怪不得年轻轻就可以指挥众人,果然难缠,如果被她觉察什么,向高肃告密的话——我心头一悚,算了,还是谨慎一点! 于是沿旧路返回。 回到住处,她却马上找来了一本《女诫》,千年前的古汉语,没有了那位老书记官的讲解翻译,看起来很是费力,而这本书的大致内容也十分无聊可笑,大意是作为女性,天生就比男子低贱,天生就该服从男子等等,真是不敢恭维,而它的作者竟然还是一位女性!粗略翻完,我即将书还给她,“夫人,您多看几遍,” 她却仍递呈给我,恭恭敬敬道:“最好是能把这些背下来。” 呵,要求还不低! “太夫人她出身大家,书画双绝,文采极好,以前还替太皇太后制过谕诏,”她看着我,神色凝重:“太夫人她是极讲究礼仪的,夫人,请恕奴婢冒昧,”她突然低头弯腰深揖,“奴婢受命侍奉夫人,却没有好好尽到职责,夫人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大齐的礼仪与伪周不同,我们这里正式拜见尊长是必须行跪拜大礼的,以前王妃去春晖堂,也要给太夫人行子母大礼。” oh,原来,想来她脸色大变原因于这个! 我头皮发麻。 那种跪拜礼,我,实在行不来。 ——这愚昧的中古时代! 她依旧深揖着道:“请夫人您明天一定给太夫人行跪拜礼。” “我知道了,”我道:“好了,我失礼,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行这么深的礼,真的。” “谢谢夫人。”她这才直起身,脸上的沉闷也大为舒缓,“夫人,”她婉转道:“阿娅还有话禀报。” “说吧。”看来,以她的标准,我还有不少错呢,呵。 “夫人,那枚棋子,服侍太夫人的婢女自然会去捡,”她恭敬道,“夫人您千金之体,何须做这种事。” “好,”我道:“我以后不捡。” “还有,霓裳姑娘只是府中的乐伎,夫人您以后不必给她回礼。” 原来那个绿眸美女并不是髙肃的姊妹抑或姬妾,不过,看她的容貌,倒是可以肯定她一定不是一个纯粹的汉人,“夫人您倒是应该和仪姑娘见个礼,”忠诚的中古婢女继续道:“仪姑娘出身名门,品貌端淑,文采也好,况且是太夫人的外侄女,这些年一直伴着太夫人学书学画,太夫人非常喜欢她,所以,王爷一定会娶仪姑娘为王妃的,夫人,以奴婢愚见,夫人现在就应该结好仪姑娘。” 娶仪姑娘为王妃? ——难道是听错了?! “仪姑娘不是你们王妃的妹妹吗?” 我悚然,难道慕容氏所说都是真的,上天,如果真的连寡嫂庶母都霸占,那么娶妻子的胞妹为妾自然是不足为奇了,真是恶心!“是啊,”她略显疑或地看着我,一定是我脸色变化太明显,以致她如此反应,不过她还是尽责地回答道:“仪姑娘是王妃的七妹,不过王妃是庶出,仪姑娘才是嫡出,仪姑娘的母亲郑夫人是太夫人的族妹。” 果然是姐妹! 真是令人恶心! 人如动物! “夫人,您不舒服吗?”不远处,镜子里的我,神色确实冷嗖嗖肃杀,“我很好。”我努力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脸部肌肉,但却实在没有胃口继续听这个千年前的女婢宣讲下去,正好午餐送至,于是吃饭。 下午,我就礼物之事向她致谢,她谦卑沉稳地表示那是她职责所在,所送的礼物,也是按府中旧制,只是因为时间太紧,事先才没请我过目,并因这一点反过来向我请罪,随后,那姑娘如同贺拔银玳第二,将齐王室所谓礼仪一整套讲来,其内容与周人大同小异,幸好,在傍晚以前一切结束,日落时分,我外出散步,后面是一大帮紧紧跟随的**,不过,确实如我所想,从那湖的北面穿过一小片竹林,就能望见约两米多髙的院墙,周围只有一个花工在剪修花木,别无警力,那墙,对我来说,不成障碍。 问题是身后的那些**,必须甩掉才行。 次日,一大早就去给那位太夫人请安,在大宅前等了很久,那位中古贵妇传出话来,除初一、十五外,其它时间不必去了,于是门外 折返,傍晚,依旧去散步,仍是六、七人相随,那乐伎霓裳在湖东亭中弹琴,古琴曲节奏缓慢单调,沉闷之中又带着哀婉悲幽之声,听得人很是压抑,据阿娅介绍,这曲子叫作《长门怨》,是几百年前一位失宠的皇后所作,一度失传,邺城之内,只有霓裳会弹,原来这个绿眸美女竟还是这个时代最顶极的音乐家呢,不过,这顶极的名曲,真的差强人意!接下来的两天,她每晚必在湖边弹那首曲子,看来她本人是极喜欢这种哀婉风格的音乐的,我依旧去散步,并拒绝众**相随,但侍女阿娅却依旧坚执带着众人尾随,不离片刻寸步,真是棘手! 惟一幸运的是,这几天没人来拜访我,也不用我去拜访人,除去傍晚散步时间,我可以闭门做自己的事,至于那个中古虫豸,并不见人影,想是妻妾成堆,寻欢作乐忙得很,但愿离开之前不必再见到此人! 第五天,一阵暴雨,地上水湿,于是索性放弃无谓的散步,谢绝女婢无事入内,独处内室继续推算这几日来做的演算。 如果一个物体的速度能超过光速,那么从理论上它就有可能回到过去,但是,怎么解决这个物体需要的第一推动力? e=mc2。 这个能量太巨大了。 但如果时空存在卷曲,时空序列之间存在一个细管,那么即使达不到光的速度,也可以进行时空旅行,十年前,贝松的推断则是时空存在着多流向性,只要突破无序之有序,就可以穿越古今。 而打破粒子微序对列所需的能量,采用核能就完全可以做到! my god! 如果现在是二十一世纪,那该多好啊,那些蓝光,也许很快就可以在实验室里看到!但如今,我怎么才能建立一个核微物理实验室呢?! 嘿! 扔笔,我起身推开长窗,暴雨,午后来午后去,现在,月上树梢,几点疏星,不远处的那些攀援类灌木黑魆魆垂着枝条,一堆堆一片片,遮人视野,寂静中,远远近近那些昆虫叫得比往日更甚,透过灌木黑魆魆垂着枝条,西南花墙处,隐约有晕黄灯光,想必执戟岗哨仍在! 这样原始的时代,真是糟糕至极。 当初,也许真的应该跟宇文宪开诚布公,以他的开眀与权势,也许真的能帮助我,尔今,犹陷困局,一定要早点翻过那堵两米髙的墙才是 。 风吹来,带着一股攀援植物的气息,雨后的空气异常新鲜清爽,如果没有西南的那对岗哨,如果这个蛮荒时代不实行宵禁,夜半,我大可以翻窗而出,也许我该试一次,卫兵也会有瞌睡的时候,不知道外面的宵禁,究竟严不严…… “夫人,”帘外蓦地响起传报:“王爷来了。” oh,hell! 真是恶心。 回转身,心猛地大跳,上天,我的计算还都在案几上!冲返回案边,我将案几上纸张一骨碌卷起,塞进旁边的竹编漆盒,然而还没能将盒盖放回,珠帘卷起,那个中古虫豸就已走了进来,更糟的是,突然发现有一张纸竟早已失落在地上,就在他前面,如果是个婢女,即便是阿娅,我也大可以请她暂且退出去,等我捡了那张纸后再进来,可是现在—— 他捡起了那张纸。 “王爷。”合上盒盖,我行礼,事已至此,急也无用。 “这是你写的字?”他的表情,仿佛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 他坐下,将纸放在案几上,竟没有再问下去,他衣袍焕然,破记录的并没有穿铠甲,所以并不需要卸什么盔甲,我拿来扇子,至一旁给他打扇,斜眼瞥了一下案几上的纸,oh!那上面竟是我涂涂改改抄写的一小段《女诫》,并没有一个阿拉伯数字和公式,原来是那张一开始在阿娅磨墨时掩她耳目写的废纸!——my god! 我胸口顿松。 女仆送来那种古怪的羊酪羹茶,阿娅在帘旁接过,亲自放上案几,他喝了一口,尔后命她们退去。 “梳这个发式很漂亮,”他抚我的鬓发,微笑道:“头发好像长长了些。”这手,摸过多少人的头发了!我脊背生寒,这些所谓贵族与原始兽类有什么区别?!真是恶心,“住这里,”他突然抱住我,恶心地粘塌塌吻着我脸颊问:“习不习惯?” 人为刀俎,忍他,何必与一个千年前的低等生物计较! 我道:“这里很好。” 他心情大好,肆无忌惮吻我,如同一条贪婪的饿狗。 恶心! 我颓然心悸,这样,真的可能会怀孕,oh,hell!我为什么要搭乘那架飞机?! 当初,我为什么要为一张所谓英俊的希腊脸孔心动,如果不去那个微物理研究所,那么我现在也许还在二十一世纪明媚的阳光下…… 咻—— 外面突然有战马长嘶,身一轻,那虫豸松开我长身而起,“王爷,”帘外是阿娅急促的声音,“城阳王穆侍中大人来了。” 那虫豸快步掀帘而出,才出去,脚步声迭起,一年轻男子的声音在外室响起:“四哥安好。” “阿乞安好,”那虫豸的声音,“请坐。”随后他问:“阿乞因何连夜来此?” “请四哥屏退左右。” “下去。” 脚步声出,想是阿娅被赶了出去,“提婆是奉大家旨意而来,”年轻男子道:“四哥可知,咸阳王率军离京师只剩下百里,大家一连三次敕令他解散军队,他却以军人功大,未得犒赏,继续兵逼帝京,” 那人突然拍案大骂:“这老家伙,一定是心存不轨,意欲谋反啊!” “斛律家两代重臣,女为皇后,男尚公主,朝廷对斛律一门恩宠之极,”那虫豸道:“我看咸阳王平日还是很忠心王事的,阿乞,依咸阳王往日的行事,他应该不会谋反。” 那人语带诧然:“四哥你觉得他不会反?” “是。” “他如果反呢?!”那人道:“咸阳王身经百战,朝野上下,只有四哥才是他的克星,大家敕令四哥你立刻去京畿卫戍部队,接替领军大将军独孤骢,以防有变,四哥,这是兵符谕旨!” 上天,又是战争! 我屏声潜行至门旁,小心从帘缝里看出去,这个角度,灯光下,正好可看清来人,此人二十上下,极是年轻,长长的一张脸,鼻子很大,神情既自负又紧张,穿一领紫袍,服饰极是华贵,从斜侧里看去,虫豸髙肃已经接过了他带来的文件,“四哥可有把握对付斛律老儿?”那人问。 “卫戍部队是精锐之师,阿乞尽可放心,”虫豸道:“不过,请奏请主上,可速遣使宣劳散兵,召左丞相入京。” 那人道:“这个自然,他不反最好。” 虫豸起身,表示即刻出发去军营,那人也道要去宫中复命,于是两个人一起离去,室外响起马蹄声,想是那人纵马去了。 我坐倒床榻,颓然心烦。 呵! ——看来这个大齐王朝的政局极不稳定! 那个咸阳王斛律,高肃又称他左丞相,想必就是那个与他两军并进的齐丞相斛律光,又是战争,如果城破,那我,所谓的兰陵王小妾,岂不又要拜他所赐作战俘?!——我坐起,走到窗前,外面,月明星疏,夜风吹来,虫子在草坷中叽叽唧唧地乱叫,昆虫的世界,倒是极为酣畅淋漓。 oh! 但愿那个虫豸不要成为宇文宪第二! 至少在我离开这里之前还能顶住! 第9章 贵族(中) 回到住处,沐浴罢,正欲出外室吃晚饭,阿娅却掀帘而入,“夫人,快请梳妆换衣,” 她语气急迫,“今晚府中家宴,除了安德王爷和王妃,广宁王爷和王妃也来了,王爷要夫人一会儿就过去。”不等我表示,她就指挥众婢开始替我换华衣,梳新妆,“阿娅,”看着镜子里的繁复程序,我突然忍无可忍,耐心尽失,所谓赴宴,到时只怕又是受那一堆自认高贵得象天人一样的垃圾无端羞辱,而赴一个千余年前的晚宴,于我,毫无趣味,不过是浪费生命,“我不想去,”拔掉发髻上的步摇,我道:“你去回覆你家王爷,就说我头痛得动不了了。” “不可以的,”阿娅一怔,随即笑道:“夫人别孩子气了,以前藜落夫人流了好多眼泪,也没能列席过一次家宴呢。” 这女孩子,中毒太深。 不过,她不过是一个一千多年前的王府蒙昧女婢,又怎能指望她心智开化得超越古今呢? 妆罢,出门,夜色已渐临,终于第一次可以穿过西南花墙处的那扇门,前面,是这座府邸的南半部分,所谓的公务区,据阿娅那日宣讲礼仪时介绍,除了王妃和太夫人,其他内眷平日是不可以随便去那里的,如出门,也只有王妃和太夫人才可走正门,其她人一律偏门或侧门进出,总之,这个暗黑时代有许多奇奇怪怪苛刻至极的森严等级。 呵,家宴设在公务区,所谓的规矩,看来也只是公私不分而已。 行数百米,拐了好几个弯,最后进入一大殿,殿中,灯火辉煌,除了虫豸高肃和他的胖子五弟,尚无他人,原来这胖子叫高延宗,小名阿耽,是虫豸髙肃的异母弟,据说只比他的胞兄晚出生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小时而已,如果不是刚才听阿娅所说,很难想象这两个长得南辕北辙的人竟是亲兄弟!我被安排在虫豸髙肃的座侧,接着每一个人进来,作为身份低下的侍妾,几乎每次都必须头触坐席,弯腰如虾米,真是低矮之极! 十几分钟后,所有人都已入席,那位太夫人、她的侄女仪姑娘,那个绿衣少妇安德王妃(不过她此时已经另换了一件套嫩绿绣着精美蝴蝶的衣裙。)和她的小胖子儿子,斛斯羽作为髙肃的亲信,竟也赫然在席,另有一男一女,男的三十上下,剑眉朗目,蓄着短须,穿紫色衣袍,女的二十七、八岁,细眉凤眼,皮肤极白皙,容貌很是秀丽,想必这两人就是所谓的广宁王夫妻了。 很快开宴,先是纷纷向正中主位上的太夫人祝酒,然后又举杯庆贺那虫豸凯旋归来,觥斛交错间,笑语盈溢,气氛融醇,这些早已化成灰烬的人类,在我眼前美酒佳侑,倒是极尽享乐之能! 而我所做的,就是为虫豸髙肃斟酒、斟酒、再斟酒。 其他人的身旁,也都有一人斟酒,只不过,作为侍妾,我尚可以坐,而她们作为侍婢,就更低矮了一层,都是时时挺直向前跪在旁边侍侯了,这席地而坐的荒蛮时代,坐已是万分不适,跪就更累人了,真是可鄙的等级!呵,所谓赴宴,我,原来不过是来做服务生而已,确切的说,连服务生也不如,至少二十一世纪的侍者也无需弯腰如虾米,阿娅口中的那个中古女人,如果她知道赴宴后连根筷子都无法捞到,真的还会那么想来?! ——除非是有自虐倾向! “听说主上前些日子已经与太后重和,太后前天已经从北宫搬回内廷,” 喝过几盏酒后,那位安德王妃的越来越活跃,“二姐姐,你与皇后中表至亲,近日有没有去中宫看过皇后,太后她真的已经搬回内庭了吗?” “五妹的消息果然灵通,”广宁王妃笑道:“我昨日倒是进宫了,太后她确实搬回昭信宫了,还十分感念太夫人当日为她接胡昭仪进宫呢,如今母子和好,昭仪又天天承欢膝下,真是享尽天伦。”转而向太夫人道:“我想不用几日,太后她必定遣人来府中感谢太夫人你的。”奉杯在手,笑容却很是有些讥诮道:“太夫人,须凝先恭祝太夫人一杯。” 中古贵妇也举杯饮尽,“子母失和,” 她高贵美丽的脸上是一抹淡而疏离的微笑,“连伪周使臣都作《述行赋》,借当日郑庄公克段而迁姜氏,来劝主上与太后母子重和,当日,太后既有谕旨于老妇,老妇又怎能无动于衷,须凝若是我,也会力促主上与太后母子重和的。” “须凝愚笨,”广宁王妃白皙的脸上细眉挑动,笑似玫瑰扎手的棘刺:“可没有太夫人你这样的智谋。” 太夫人噎住,脸色霎时不太好看,“二姐姐,”安德王妃想是嗅到了什么,嘻笑问道:“胡昭仪如今大受恩宠,是不是皇后她有些不高兴啊?” “妹妹你这是什么话,”广宁王妃淡淡道:“皇后她贤德宽厚,天下母仪,自然是希望主上子嗣越多越好,怎么会因为主上多了一个嫔妃就不高兴呢?何况昭仪她还是太后内侄,骨肉至亲,皇后怎么会不喜欢她呢。” “如此说是皆大欢喜啊,”广宁王妃笑道:“那姐姐话中怎么还带着一些些刺呢,二姐姐可真是会扎人。” 向小胖子道:“豫儿,快给你二伯母敬酒消胸中块垒,伯母不笑,不准你吃,饿你三天。”小胖子听了,连忙放下大啃的大骨头,离席至广宁王夫妇跟前,捧杯相敬,那对贵族夫妻喝过,广宁王妃摸着小胖子的脸,含笑挑了一个造型漂亮的小肉丸子给他吃,尔后广宁王奉盏向太夫人祝酒,语气之中颇有为妻子赔罪之意,太夫人喝了一盏,“蕙儿多事,” 微笑着得体无比地反过来安抚了他几句:“都是自家骨肉,本来就该无拘无束才是。” 众人随即都向她敬酒,连那位广宁王妃也上酒,“豫儿也都这么大了,” 饮毕,广宁王妃突然向虫豸笑道:“四弟,你看,五弟和你哥哥都已儿女成行,四弟你却膝下犹空,弟媳也过去好些日子了,四弟也该早点续娶才是啊。” 虫豸道:“是。” “前天王爷他去咸阳王府道贺,咸阳王很有意将爱女乐阳县主嫁来兰陵王府,”广宁王妃笑容满面,“昨天我到中宫朝见皇后,皇后也很满意这桩婚姻,”她转而笑吟吟向太夫人道:“乐阳县主太夫人你也曾见过的,品貌端秀,知书达礼,从小到大,也从没什么头疼脑热的,太夫人你觉得怎么样?” 太夫人身边的仪姑娘顿时脸色霎白,但她的姑母却依旧微笑自若,也不看侄女儿一眼,含笑道:“能娶到乐阳县主,自然是长恭的福气,但是,”她微一踌躇道:“听说城阳王穆提婆与妻子离弃后,也向斛律丞相提了亲,如果两家争娶,岂不引外人耻笑。”“乐阳县主品貌端秀吗?”胖子也道:“咦,我怎么觉得她胖胖的,长相很是一般,”向身边的虫豸道:“四哥,你也见过她的,去年太后寿诞,你不是还帮她捡过丝帕吗?” “有五弟你胖吗?!”广宁王妃含笑微嗔瞪了胖子一眼,“况且娶妻是娶德,若是挑容貌,天下到哪里去挑一个配得上四弟的人呢?!”尔后不再理会他,向贵妇道:“太夫人多虑了,咸阳王并没有许嫁穆氏,而且穆提婆求的是庶出的十一姑娘,并不是乐阳县主。” “斛律家两代重臣,咸阳王又德高望重,自然是一桩好姻缘,”太夫人淡淡微笑道:“只要长恭想结这门亲事,老妇当然喜欢,”问虫豸道:“长恭,你意下如何?” “太夫人,”身边的虫豸还没表态,对面的安德王妃却早已反对道:“这门亲事可不行!” “为什么?”广宁王妃讶然问。 “四嫂有过遗言,”安德王妃道:“要四哥续娶郑氏的女儿,乐阳县主虽好,但是她不姓郑啊。” “四弟,”广宁王妃狐疑问:“弟媳她这么说过?” “二姐姐,四哥他也并不知道,” 那位安德王妃道:“当日,四嫂是跟我和姨母交代的,四嫂定是因为自己一直抱病在身,觉得愧对四哥,才会留下这样的交代。” 广宁王妃 看着太夫人问:“太夫人为什么刚才不说呢?” “凤仪当时一直在吐血,昏愦中说的话,也不能当真,”太夫人叹道:“再说,她也没有跟长恭提起,倒是蕙儿认真了。” 安德王妃道:“姨母当时不也是伤心得直点头吗?” “凤仪她,虽然性子不太好,”太夫人向虫豸道:“但是年轻轻的,从没一天好过,确实也真可怜。” 虫豸道:“母亲说的是。” “五妹你真是姐妹情深啊。”广宁王妃脸色讥愤,想来是很不甘心,但那位安德王妃温婉而对,她也无可奈何,只能消散了满腔的热情。“既然这样,” 广宁王道:“太夫人放心,咸阳王府那边,孝珩自然会去说明。”尔后举杯,众人也随他共饮。 又说了几句家长里短后,那位广宁王似有所思,突然道:“伪周朝廷最近给一个雍州别驾叫王谊的授仪同,迁内史大夫,封杨国公,好像非常看重此人,”问虫豸高肃道:“四弟你知不知道这个王谊究竟是什么样人物?” “这个王谊是洛阳人,”虫豸道:“父亲王显做过伪周凤州刺史,王谊为人,慷慨有大志,胆大善谋,伪周帝用他,想是攻我大齐之心不死。” “咦,”小胖子正拿着一肥鸡腿猛啃,听了这些蓦地抬起油腻腻的脸道:“伪周国还敢来打仗吗?父王不是说他们已经被伯父打得趴下议和了吗?!”尔后用鸡腿猛击酒案,大声嚷嚷道:“四伯父,这回,我也要跟伯父去杀敌立功!” “嚯!有志气!”胖子大笑道:“儿子,等你长大后,父王带你学当年冠军侯霍去病,踏平贺兰山阙,活捉周帝,好不好?!” “好!”小胖子回答得气壮山河。 “嚯,豫儿好志气!”突然殿外有人拍掌大笑,只见一前一后走进两个身穿戎装的人来,前面一人,二十三、四岁,高瘦的身形,白皙清秀的脸庞,长眉黑眸,笑容极是轻佻,后面那个,二十上下,长脸大鼻,笑容中一副骄矜自得之色,正是那晚黑夜来访之人,“太夫人,哥哥嫂嫂,” 前者向众人笑道:“嚯,我们总算也是赶到了!” “须弥你也在京师吗?”太夫人讶然道:“那怎么和城阳王才来?” “太夫人,”那个城阳王先回答道:“我和须弥一早就去城郊狩猎,刚才在城门口才得奴才禀报,所以快马加鞭就赶来了。”言毕,两人自去更换衣服。“长恭,”太夫人温言问虫豸高肃:“须弥是什么时候回京的?” 虫豸恭敬回答道:“六弟是前天回京的。” “既然回来了,”太夫人道:“刚才为什么不等他?” “这个不能怪四哥,”胖子道:“我今派人去渔阳王府时,六弟已经出城去了,以他疯玩的性子,哪知他回不回来?!” 太夫人微笑点头:“原来是这样啊。” 大约二十分钟后,那两个人才又姗姗而至,与众人互叙过礼后列席入座,看他们身上的衣服并不合身,想必是虫豸高肃的,而非他们自己的。两人也先向贵妇举杯祝酒,尔后长脸作惊艳状,很是赞美了一通仪姑娘的美貌:“半年未见,仪姑娘是越来越漂亮了。” 那位仪姑娘脸色微红,低了头不语,“城阳王谬赞了。”太夫人微微含笑,雍容平稳地答谢他的赞美。“我们射了一个大猪,须弥已经吩咐抬去厨房,让他们烤个全猪上来!”长脸腆着脸,一副骄矜自夸地反客为主道:“等一会请太夫人一定要尝尝我们猎的大猪。” “好啊。”太夫人温婉微笑。 “大猪?”小胖子来了劲,两眼放光问那个须弥:“叔王,有我父王上次射的大吗?!” “这个,”须弥打哈哈道:“差不多吧!” “嚯,真的是大猪!”小胖子立刻离席而起,“我去看看!”众人也不禁他,由他去了,“这小家伙,真是顽皮!”须弥揉了一下左太阳穴,看着胖子和胖子旁边的广宁王笑道:“二哥、五哥,我们今天射的是个公猪,公猪嘛,总是会稍微小一点的吧。” 广宁王倒没说什么,胖子却立刻哈哈笑道:“须弥,该不会比我上次射的那个缩水很多吧?!”“稍微小一点点罢了,”须弥含含糊糊笑道:“公猪嘛,总是结实剽悍一点的。”随即举杯向众人请饮,饮毕,立刻改了话题,转过脸来含笑问虫豸高肃:“四哥,伪周不是已经遣使来议和了吗?我刚才怎么听见你们在说伪周帝还不死心之类的话?” “也没什么,”虫豸道:“只是王兄提起周帝很看重一个叫王谊的大臣,这个王谊,胆大善谋,攻伐之心很重,不过伪周新败,宇文护又才死,周人应该不至于马上会有所动作。” 长脸问:“那个王谊身任何职?” 虫豸道:“内史大夫。” “哈,芝麻大的官,”长脸傲然鄙薄地笑道:“怪不得听也没听说过,这种小人物,哪里配四哥你看他一眼,依提婆看,他也就蚂蚁一般的人,四哥你一捏他就死,哼,伪周朝廷能有什么了不起的能人?!” 向一起来的同伴道:“须弥,你说是不是?” “唔,差不多吧,”须弥笑道:“我看也就是那两个老和我们打来打去的宇文宪和韦孝宽有点难缠,其他的好像还真不咋的?”转而问那位广宁王道:“王兄,依你看来,那位大周齐王是何许样人物?!” “宇文宪嘛,此人英武沉毅,在伪周帝诸弟才略最为出众,当年镇守益州,深得民心,邙山之战,伪周也只有他一人全军而退,”广宁王道:“这个人,是我大齐西进长安,一统天下的最大障碍!”向虫豸高肃道:“四弟,你说是不是?”“哈,二哥你也太抬举他了,”身旁的虫豸还没作答,长脸却摇头纵声大笑,“他再厉害,还不是屡战屡败,让四哥打得满地找牙,这种人,连妻妾都没有能力保全,哈,还算什么男人!” 对面的两位贵妇面部突然毫无表情,大概也觉得他言辞粗鄙,那个仪姑娘更是低下脸去,慢慢弄着盘中并不需要拨弄的蔬菜,“阿乞你果然勇气过人!”胖子惊讶过后,噗哧笑道:“如果有遭一日宇文宪与你对阵,一准被你马到擒来!”随即哈哈笑道:“延宗我是非常愿意乐观其成的。” “五哥觉得我是言过其实了?”长脸面色尴尬。 “正是,”胖子道:“宇文宪当世英雄,哪有那么脓包?!” “五哥你平日也是气拔山河,”长脸冷哼一声:“想不到原来竟会这么怕他。” “我不是怕他,只是就事论事而已,”胖子道:“阿乞你看,咸阳王和四哥与他周旋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将他拿住,此人确实英雄。” “哼,那是老天还没绝他,”长脸倨傲冷笑:“据说如今伪周主一心要灭僧灭佛,令僧人都还俗种田,想是穷疯了,财力不济,这样得罪佛祖,上天哪里还会保佑他们?” 他继而哈哈笑道:“五哥你就等着瞧吧,再过几年等我们立马长安时,你就知道我预见不差了,哈哈!”言罢捧起酒盏一饮而尽,瞧了斜对面的仪姑娘一眼,面色极是骄矜自得。 胖子还欲争辩,那位安德王妃却先他笑道:“你们也太过分了吧,一刻也不停地只谈这些,又不是在朝堂之上,菜来了,也不吃,让太夫人也听你们这些吗?”说罢,捧杯与太夫人祝酒,众人连带胖子和长脸也纷纷跟随,太夫人微微含笑从容接受,随后,菜一道一道地上来,闻之很香,这些人挑肥拣瘦,笑谈间只进一、两箸,真正卖力吃地一个也没有,真是暴殄天物,而我,饿得只觉胃在纠紧! “五王妃说得极是,美酒当前,皓月当空,我们原不该在这里谈那些无聊的事的,”长脸几大盏下肚后,眉飞色舞地道:“所谓人生如寄,只该寻些快乐才是,我昨日新学会了一支晋人谢什么的异舞,须弥,你弹琵琶,我来跳与大家看!” “是晋人谢仁祖异舞吧?”须弥挑眉笑道: “不如唤霓裳来弹一首胡旋曲,正可相配。”于是立刻命女婢去传,五分钟不到,那乐伎霓裳就带舞女乐工鱼贯而至,想必是与阿娅一样,早就在殿外侍侯,冷色调美女今晚的琵琶曲调倒是欢快悦耳,并无一丝忧伤,曲起,长脸欣然起身,至殿中起舞,舞姿摇摇摆摆,飘洒自如,居然倒真是很有一些舞蹈天份! 舞罢,众皆称好。 长脸归座,侍女呈上丝巾,他接过抹了脸,尔后众人劝酒,他便一气连饮数盏,饮毕,脸色泛红,迷离着小眼睛突然瞅着我道:“新夫人果然是清秀美貌,肌肤干净得像水,怪不得连四哥你也会迷恋了,哈哈!醇酒美人,人生快事啊!”向虫豸高肃讪着脸笑嘻嘻道:“阿乞听说伪齐王宇文宪风流自赏,所蓄姬妾都是极品,一个个能歌善舞得很,四哥,能不能让你的这位新夫人也跳上一支舞,让我开开眼界?!” “阿乞你醉了,”须弥看了虫豸一眼,脸色很是尴尬,“提婆我酒量好得很,哪里会醉?!须弥你不要乱说!”长脸倨傲哼哼道:“主上跟前,谁的酒量能比得上我?哈!” “有酒无舞,确实无趣,”虫豸脸上风轻云淡,“不过阿乞你误听了传言,小妾愚笨,并不擅歌舞,这样吧,让府中乐伎歌舞一曲,以助酒兴如何?”命侍婢再出去传换,不一刻,舞女乐工又入,那个霓裳已换了一身五彩新衣,“四哥向以美姬赐人,有成人之美,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小气?!”长脸哈哈大笑,猛灌数大盏后,突然起身离席,拉住霓裳大着舌头嚷嚷道:“霓裳,我和你跳个绝妙的好舞给太夫人看,我们齐人的舞才是天下第一的。”一抬脚,却绊了个趔趄,亏得旁边的舞女扶住他,他抱住那舞女肩头,嚷着直叫奏乐,斛斯羽和那个须弥去扶他,长脸拽住他们不放,哼哼哈哈地手舞足蹈一边摇摆乱舞,一边直嚷着要他们一起跳, “侍中大人,”就在这时,长腿赫连乔带了一个圆滚滚蓄着络腮胡的中年人进殿,络腮胡向长脸宣布道:“大家有旨,宣大人马上去春明宫。” “什、什么事?” “想是宣侍中大人去握槊。” “四哥,提婆得、进宫去了,”长脸弯弯斜斜行礼,“明日再来与四哥祝、祝贺。”由中年人和长脚赫连乔扶着,摇摇摆摆而去,他的同伴须弥送他出殿,胖子挥手斥退乐工舞伎,须弥一回来落座,他就首发埋怨道:“六弟你也真是的,一回京,就和穆提婆这种人佞幸小人缠在一起,还带他来赴宴?!” “我也不过是和他相约狩猎而已,他要来,难不成我拿把刀恐吓他回头!”那个须弥长眉挑动,笑容作无辜状,“再说他本来就是四哥府中的常客嘛,每回四哥盛宴,他都会闻风而至的,四哥也拿他无可奈何呢,何况是我?” 胖子不满驳斥他:“四哥也和他相约狩猎了吗?” “他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猎手,十箭里面还能中个一、二个猎物,”须弥揉了把左太阳穴,向虫豸笑道:“四哥看在我那几百车的粮响份上,就不要象五哥一样作计较了吧。” “嚯,”胖子道:“原来你是追债来的。” “我不是,”须弥笑嘻嘻道:“不过也不介意四哥还我的。“ “须弥放心,”虫豸微笑道:“终须还你。” 须弥脸色甚喜,“六叔诓我,” 不想小胖子大呼小叫地从殿外滚滚而来,身后,他的鲜卑侍卫和另一奴仆抬着一大托盘,盘中盛着一只滋滋冒热气黑糊糊的中不溜秋烤猪,“这个猪,哪有我父王上次射的那个大,肉也不好,一烤就焦糊了,”跑到须弥在座前,愤然鼓着脸道:“六叔的这个猪,肯定不好吃!” “哇呀,”须弥捏着左太阳穴夸张笑道:“好家伙,豫儿,你竟把六叔的猪烤成这般丑样了?!”向那奴仆喝道:“说,是不是殿下添的炭火?!” 奴仆躬腰回是。 “豫儿,六叔的这个猪虽然是稍微小了点,但肉质本来是相当鲜美的,”须弥摸了把小胖子鼓鼓的脸,笑道:“你嘛小孩子不知道,西郊的那些大猪常年被猎,就剩下这个最大的了,你现在可是烤焦了京城最后一头大野猪啊,很了不起,可以名扬史册,与当年的猛张飞齐名了!” “他也烤猪?” “他是屠夫,当然就会烤猪,”须弥摸着他的头笑道:“不过他烤猪的水准比豫儿差多了,一烤就糊,糊了就急,他的焦糊烤猪在蜀汉是非常有名的,连昭列大帝都赞他是焦糊圣手呢。” “哦,”小胖子疑道:“焦了还能吃吗?” “是不太好吃,”须弥笑道:“但蜀汉时代的人,什么都吃,他们有点野蛮。”众人听了,都失笑,胖子大笑道:“儿子,还不把你烤糊的猪抬下去!烤得这样焦糊,还抬来作甚,不许胡闹了!” 鲜卑侍卫立刻和奴仆抬着那盘烤猪出去,小胖子这回倒也听话,归座吃他的菜,没再嚷嚷。席间,这些古代人类又频频碰杯,那位安德王妃还亲自弹了一首简短的古琴曲为众人助兴,随后,那位广宁王即兴又昨了一首关于席上羊羔羹汤的诗歌,众人称颂不已,向他敬了不少酒,又命乐伎霓裳将他的诗歌谱上曲马上唱来。 乐伎霓裳还没谱好曲,“四哥,” 那位安德王妃却突然向虫豸笑道:“听说柳夫人是长安有名的才女,才思敏捷,精通音律,还会吹奏昔年晋人桓尹已经失传的《梅花三弄》,”她目光闪闪,笑道:“可否请柳夫人以今夜的月光为题,作一首好诗?” “好啊。”她的胖子丈夫立刻附和。 她说的人应该宇文宪的妻子齐王妃吧,呵,哪里是我?! “长恭,”那贵妇太夫人也微笑道:“就让她作吧。” “母亲,”虫豸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尴尬:“还是我来作吧。”对面的广宁王夫妇看着他,突然露出不可思议的讶异表情,好像此人脸上粘着并不存在的中国米粒似的,“不行,”贵妇向她的儿子笑道:“你等一下再做。” “既然母亲如此说,”他看了我一眼,吩咐道:“你就做一首吧,不拘好坏,凑满字数就行。”语气中,好像知道我并不会作这种古时诗歌,一定会丢了他高贵的脸面似的,想必是因为我的字吧!——此刻饿得发昏,哈,竟还得应付这些人!——这位假假的太夫人,想必是在等着我出丑,那位美丽狡猾的安德王妃,其用心也同样可疑,这些吃饱了撑着的所谓风雅贵妇,何必如此?! 我,自然不会做什么诗,但我的母亲,一个华裔小提琴手,很醉心故国文化,特别是中国的那些唐诗,看史书,那个盛产古代诗歌的唐王朝还没有出现过,所以应该在这个暗黑时代之后,虽然人应该诚实,剽窃自然可耻,但跟这些垃圾古人类撒个谎应该并不为过,记得有一首儿歌似的唐诗是好像是这样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我念道:“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大殿里顿时一片寂静。 “果然是有林下风致,”广宁王哈哈笑道:“四弟的眼光,真的是非常的髙。”胖子夫妇也是拊掌附和,那太夫人的脸色变得非常奇怪,象是震惊,又象是赞赏或不快,但总之决不是冷漠的高贵。“不错,虽然浅白,”广宁王妃兴奋拍手:“但越想倒越是简单悠远,意境无穷啊,确实是难得的好诗。” “好是很好,” 那个须弥微一挑眉,左手揉着太阳穴道:“就是……”忽而发现虫豸高肃正瞅着他,“呵,”他目光顿时飘忽而去:“就是太好了了!” 难道这首不是唐诗,这个人已经在哪里读过它了? 或者是那个唐王朝已经是过去式? 应该不至于后者,否则这么多人,也不可能只有他一人读过,呵,随它去吧,我何必再浪费脑细胞! “你很想家吗?” 太夫人突然高贵慈和地看着我,一副讶然的神色。 上天,我真是顾此失彼! “想家是人之常情,”安德王妃温婉笑道:“姨母,青蕙近来也时常想起小时候在青州时的情景呢。” “是吗?”太夫人微笑道:“真是个傻妮子。” 随即举杯,与众人共饮,乐伎霓裳已谱好曲,果然歌舞唱了那曲羊羔羹汤的诗歌,倒也煞是动听,歌罢不久,那位太夫人废话了几句后,嘱咐儿辈需继续欢饮,带着她的侄女仪姑娘先自离席,小胖子喝饱吃足,早已歪在婢女怀中呼呼打鼾,安德王妃唤了他的鲜卑侍卫进来抱扶,带了小胖子,与那位广宁王妃一起离去。 “你也去吧。”那虫豸终于也开口吩咐。 我忍住脚麻,立刻出殿,外面,阿娅和她的手下还候着,问她们,竟也不可思议地还没去吃晚饭,于是一同回去,回到住处,还好,**已经备好饭菜,饭,真是非常的香,饭罢月上中天,洗漱睡觉。 呵,所谓的家宴! 第10章 贵族(下) 很多屋顶,阳光下,满街是熙熙攘攘的古人类,男人、女人、老者、幼者,一个个走得飞快,健康而忙碌,我翻下墙,跳到旁边的一棵歪脖子老树上,抱着大树一下就落到地上,沿着马路健步如飞,迎面,来了一辆taxi,我上车,司机是一个纽约口音很重的拉美人,嚼着口香糖大声唱着他刺耳跑调的《eyes like yours》,将车子开得狂野地飞快,眨眼间,就到了城郊,但是却越来越荒凉,两旁看不到一点人影和农舍,突然,前面涌现一条大河,巨浪翻滚,臭气薰天,河上没有桥,黑色的波涛里却铺天盖野窜出成千上百巨蜥似身穿铠甲的中古野蛮武士来,司机大叫一声,夺路而逃,蓦然间,他和他的汽车象泡沫一样在我身旁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看到了一艘快艇。 但是还没跑到跟前,我听到了马蹄声,蓦然回首,百米外,是那个虫豸,长发飞扬,看着我,阴霾的脸上是一团暴戾的杀气,他抬手,骑马尾随的侍从递上弓箭,他张弓,箭上弦,尔后看着我仿佛我是一头该被猎杀的鹿! “嗖——”箭呼啸而至,直插入心脏! “啊——” 我悚然惊醒,呵,眼前是银红色的丝帐,我还睡在床榻上,原来是南柯一恶梦!帐外,突然有悉悉嗦嗦的声音,转过去看时,烛炬刺眼,墙壁上,两截模糊巨大的人影重叠在一起,上天,不是幻觉,屏风前,是阿娅在替他换衣服,脱得几乎没什么了,原来……,我突然恶心得直想吐! 呵,怪不得这女孩子还并没有嫁人。 翻身向里,我闭眼,真是恶心透顶! 吱吱嘎嘎,是木屐的声音,停住在床塌前,他爬了过来,抱住我,恶心的嘴唇粘塌塌地吮吸我的颈脖,我嗅到了一股茉莉的气息,是阿娅涂的脂粉,我只觉每一个细胞都在恶心得收缩,突然忍不住,挣脱他的后果我不想考虑了,然而,他意外地不动了,千均一发,我收住了手脚,不一会儿,他睡得香沉得象头猪,呼吸中透着酒精的气息,想必是醉死了! 我挣开他,移到最里面去睡。 次日,如既往,天色未亮,就侍侯他穿衣起床。 束罢腰带,他突然低下脸看着我问:“你很想家吗?” 我一怔,随之倒吸一口冷气,那首诗,果然是惹麻烦,嗜血阴戾如他,如果因此生疑增派侍卫的话,那我岂不插翅难飞?我立刻否认:“没有。” 他闻之微笑,手指抚摸我的脸颊温言道:“那样的诗,以后不要做了。” “我不会做诗,”这种危险,还是彻底消除的好,“王爷,”我道:“对不起,那首诗是我以前听人做的,昨晚,很对不起。” 他怔住,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极是奇怪,过了片刻,才吩咐道:“以后不可如此,不会就是不会。” 我恭敬答应:“是。” 他微笑,仿佛心情大好,“改了就好。”突然伸手抱住我,粘塌塌肆无忌惮吮吸我的脖颈,象一条恶心的狗,而后,继续扯滑我的胸衣,烛光下,象一条**的公狗,真是恶心,但,我不能前功尽弃,忍他,他不过是根白骨,这个人已经死了,已经死了一千多年了,他不过是坟墓里的一根白骨! 砰—— 是那个阿娅,手里端的金盆掉落在地,地上,一大滩水! “奴婢该死!”她匍匐在地,声音极是慌乱。 “好了,”她的主子兼情人道:“去换一盆来。” oh,真是恶心! 而后她果然又端来一盆水,并且小心翼翼侍侯他洗漱,等他去了,她才亲自收拾干净地上的一切。 早饭后,她突然恭恭敬敬向我请假,原因是今天许多王公大臣会来祝贺那虫豸凯旋回师,悍妇营十一娘断了手,由营十一娘负责的那部分她一个人可能指挥不过来,所以,太夫人吩咐她过去帮忙,这里的一切,她已经交代吩咐给小爻,我准她,表示她想去多少天都行,她听了,立刻恭恭敬敬表示她亥时就可以回来,随后,就带了一个高胖的**去了。 没过多久,那个蓄着胡子的萧姓学者却准时而至,他很勉为其难地看着我写了一上午不得他要领的毛笔大字,临走时,再三要求我闲时一定要多临摹他推荐的字帖,我敷衍答应。 吃罢午饭,我表示要出去湖边走走。 小爻,就是那个照料受伤胖**五娘的小**,看上去也就是十五、六岁,圆圆的脸上冒着好几颗青春痘,个头中等,举止略有青春期女孩特有的笨拙,据说那个五娘已被送到农庄上儿子处休养,于是她昨晚也就回来了,“今天会有好多王妃命妇来府里,连乐安郡主也会来的,”她倒极听那个阿娅的话,立刻拦阻道:“阿娅姐姐吩咐过小爻,夫人不熟悉我们齐国的礼仪,所以要小爻恳请夫人最好不要出门。” “我们在附近走走就是,” 乘那个阿娅不在,时不我待,岂可不去碰碰运气!我道:“不会碰到什么人的。” “不行的,”她固执劝阻道:“外面太热了,夫人出去会晒坏的,阿娅姐姐回来,会骂我的。” 这个女孩,果然有点笨,“胡说,”我道:“今天是阴天,哪会晒啊。”言罢,坚持出门,她无奈,带了一干剩下的四、五**一起上路,我不许,要其他人留下做一次大扫除,带了她一个人慢慢走来,行百米,她即罗嗦着劝我回走,“你看,一个人没有,”我道:“你想偷懒,就自己回去。” “夫人,” 她立刻趴下,诚惶诚恐道:“您对奴婢这么好,小爻就是死了,也决不偷懒的,但是,阿娅姐姐关照过的……” “你起来,”真是个固执的笨女孩,我道:“好了,我们再走一会就回去,好不好?” 她无奈点头。 不一会,行至湖边,只有三、四只笨鹅摇摇摆摆在柳条下闲逛,它们的几个同伴则在湖水里朝它们“哦哦哦——”地乱叫,并无一人,我心大跳,走到湖北岸,在树荫下的一座石亭里坐下,“小爻,”我道:“我有点渴,你回去拿杯水来。” “可是奴婢去了,”她脸色为难,“就剩夫人一个人在这里了。” “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地,没事的,”我道:“你放心去吧。” 她犹豫了一下,而后快步离去,不一刻,就消失在拐弯处,我立刻离开石亭,穿过竹林,oh,my god,左右并无半个花匠,我飞奔至院墙下,很快攀上墙头,呵,墙外,是很宽的一条黄泥马路,远远近近,都是或高或低造型古怪的中古住宅,马路尽头,只有一个老人佝偻的背影,别无人影,上天,我心狂跳,立刻继续上攀! 但是,蓦觉右脚一紧,老天,是那个斛斯羽! “夫人,”他看着我,一脸惊震:“你这是干什么?!” “斛斯羽你快放开!” “夫人你是想离开这里?!” 他惊得目瞪口呆,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不是?” “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抵赖的,我道:“请你快松手!” “夫人你怎么可以这样?!”他倒吸一口冷气,“王爷对夫人恩宠如此,你、夫人你快下来吧!” 我,柳星辰,并不是倾国倾城的海伦,那个人之所以以我为妾,无非因为我是宇文宪的所谓宠妾,哪怕心里知道我并不是所谓伪周齐王真正的宠妾!呵,掳护战利品的荣耀,这种嗜杀兽类是绝不会去撕破的!——oh,这个斛斯羽,真是忠诚过了头! “我并不是倾国倾城的海伦,你们王爷想要天下美女,唾手可得!”我道:“如果斛斯将军你也是个女人,你愿意做一个卑贱的小妾,被人象小白鼠一样玩弄吗?!” “夫人——”他惊极,讶然看着我,“夫人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事实就是如此,”我道:“斛斯羽,你快松手!” “我不会放手的,”他道:“夫人,你还是快下来吧,免得被其他人看见,夫人你到时何以自处?!” 这个人! 我大急,一脚踢去,正中他的胸腹,但是他依旧不放手,“夫人,”他忍痛道:“即便你出去了,也很快会被找回来的,夫人你再不下来,斛斯就要大声叫人了!” “你——” “有人来了,”他突然一脸焦燥:“夫人快下来!” 果然有脚步声传来,一定是小爻回来了,没想到竟是功亏一篑!我全身发麻,好不容易的机会——这个人,真是所谓忠诚透顶啊!才滑下墙根,竹林外竟已有一人大声笑道:“斛斯羽,你快带了你的小美人出来,我数到三你不出来,本王就冲进来捉奸成双了!” 原来竟不是小爻,但声音也极是耳熟,象是昨晚筵席上的那个须弥,“一——二——”他真的开始数数,斛斯羽脸色懊恼,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三——!咦,不会吧,”那人轻佻地哈哈大笑:“斛斯你还躲什么,大不了本王让你当场带了回去!快出来,让我也瞧瞧!” “夫人,”斛斯羽尴尬道:“还是出去吧。” 嗬,真是极不走运,应了那句粗俗的谚语:偷鸡不成蚀把米!穿出竹林,眼前站着一个身着绯袍的男子,果然是那个须弥,蓦然看清我,他也是笑容顿消,脸色大变:“斛斯你、你不会吧?!” “王爷你误会了,”斛斯羽连忙解释:“我是看到夫人走岔了,才穿进竹林来为夫人指路的。” “走岔?” 他目光犀利:“斛斯,本王可是看着你们一前一后飞快走进竹林的,本王的眼力可是好得很!”眼眸余光扫来,突然停在我的身上,“斛斯,”他脸上顿时一团愠怒:“她衣服上的泥尘是哪来的?!你真是干的好事,亏我四哥那么信任你!” 我低头,衣服上果然粘着不少泥灰,oh,幸好那段墙还算干燥,没有青苔,不然,说不定还真会被他嗅出些什么来,“王爷,”斛斯羽道:“我确实是看到夫人走岔了路才跟过去的,男儿处世,敢作敢当,斛斯如果做了,决不会推委抵赖!” 那人一怔,随即脸色放缓,“斛斯,”他伸手指搔着左太阳穴尴尬笑道:“你都这么说了,本王当然信你,”尔后解释道:“不过,这情形实在是巧得离谱,换了别人,只怕比本王还会误解得更深些呢!” “殿下,斛斯将军误会了,我并没有走岔路,”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这个轻佻的男子也不是什么善类,如果他向那个虫豸告密的话,那岂非又要倒霉?!须防他!我依所谓的礼仪长揖如虾米,“我刚才只是看到一只彩蝶,很漂亮,想捉了做标本,一路追去,扑了好几次也没捉到,衣服上的泥土,是捉蝶时沾上的,请王爷不要指责斛斯将军。” 远远近近,确有蝴蝶翻飞,谅他也识不破我。 他果然相信,拉了斛斯羽,讪讪笑谈而去,至于那个斛斯羽,如果不是看见小爻捧着茶飞奔而来,未必会跟了离去,我拍衣裙上的泥土,幸好泥尘很干,丝绸又滑,擦拭了几下,也就不太显眼了,拍罢,小女婢就到了跟前,“小爻,这个茶有点苦,”我喝了一口,佯皱眉道:“ 你回去拿点糖来。” “夫人,”这个笨拙的女孩却立刻掏出一包糖来,笑道:“我就担心夫人怕苦,已经把糖带来了。”说罢,将红色的砂糖倒入茶杯,oh,真是见鬼,怎会如此?“夫人,” 她笑意盈眸道:“奴婢也总觉得茶水太苦,每次都要放些糖才能喝下的。” 她果然喜欢喝糖水,那茶,哪里还是茶,简直甜得发腻。 喝罢,刺眼的太阳却从云堆里钻了出来。 她立刻打开随身带着的伞,随即道:“夫人,太阳出来了,会晒坏的,夫人还是回去吧。” 于是无奈回走。 行至长桥边,湖东走过来两个衣饰华丽的中年女人,竟躬身行礼道:“夫人,我们郡主在水榭里,瞧着了夫人,要你去一趟。” 嚯,我真是利欲熏心,万分大意,竟以为这里只有几只呆鹅呢!真是极烦人,稍一踌躇,笨拙的小爻立刻附我耳边胆怯道:“夫人,乐安郡主是王爷的姐姐,性子很急的,我们还是快去吧。”过桥,至水榭,里面与昨日比,早换了天地,满眼的轻罗帷幄,鲜花宝鼎,连地上也换上了图案精美的细席,临水的长窗洞开,但因为有西晒太阳,仍垂着一层薄薄的纱帷,榭中主位上,坐着一个二十八、九岁,穿淡黄绣着五彩花鸟裙裾的女子,椭圆脸,眉毛浓长,目光犀利中带着倨傲,个头并不高,身材略显得有些丰满,旁边,笑谈着的是那位见过的广宁王妃,左首,还有一个三十上下形貌儒雅的男子,据小爻怯声低语,此人正是主位上那个乐安郡主的丈夫司农卿崔达拏,我也必须向他行跪拜大礼的,周边,侍女环立,打着扇鸦雀无声。 上前,给他们一一行恶心的跪礼,今天,真是糟糕之极。 “果然很清秀,”礼罢,那位倨傲的郡主让我站到跟前,前后左右转着身给她研究,而后又抓了我的手看了一眼,“手也很漂亮,” 她涂成桑椹红的唇边露出一缕微笑,“听二王嫂说你还会吟诗弄赋,今天我倒要瞧瞧是不是真的,”吩咐侍女:“把帷幄拉开。”侍婢立刻卷起长窗前的纱帷,长窗外,湖水一望,波光耀眼,五、六只肥肥的呆鹅在不远处扑楞着翅膀朝天傻叫,“就以眼前的景致为题,” 她笑吟吟倨傲吩咐:“不拘什么,你做一首诗来听听。” 又是做诗! 做,我已经向那个虫豸泄了底;不做,难免受一番羞辱,这个把我当小老鼠似研究的乐安郡主,并不象什么善类! 也罢,这些极肥的中古呆鹅!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我念道:“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水榭里,顿时一片窃窃低笑。 “果然有趣!” 她拊掌大笑,向一旁微笑的广宁王妃道:“王嫂果然说得不错,”而后问左首的夫婿:“夫君你说呢?” “清新天然,惟妙惟肖,”她的夫婿道:“大可以编入主上的《修文殿御览》。”“哦。”她立刻含笑招我至跟前,拔下发髻上一枝湛绿的玉簪道:“这根簪子给你戴着玩吧。”示意我俯身低头,她将玉簪插上我鬓发,随后命侍女放了坐席,让我也坐下,“只要你好好侍侯四王爷,早点生几个儿子,”她浓眉挑动,笑盈盈倨傲地许诺道:“到时太夫人若想赶你出去,本郡主为你作主!” “郡主,”那位司农卿脸色忽暗:“那是别人的家事。” “又不是真正的亲娘,”她拂然道:“若论家事,我才是四弟嫡亲的王姐呢,夫君你真是的,还为她们说话!” 那位司农卿默然不语,只摆手示意侍女将长窗前纱帷依旧放下遮挡阳光,“郑尚书夫妻,很是可恨,当年,把一个病歪歪的庶女嫁给四弟,现在,倒还好意思再提婚姻!”乐安郡主却仍不平复,向广宁王妃道:“依我的意思,实在是该和咸阳王府结亲的,斛律家两代忠臣,乐阳县主阅阀名姝,哪里不比郑氏的婚姻好呢?四弟真是被郑家的那几个病美人迷得犯糊涂了,真是可惜!” “四弟他哪里会不清楚呢,但是太夫人的意思,他又怎么会违背,”广宁王妃叹道:“看来姻缘真的都是天定,前些日子乐阳她在妙胜寺拈了个出世的符卦,今天果然婚姻不谐,这个傻妮子,咸阳王妃很担心她又会闹着到妙胜寺披发修行呢。” “我也听说九姑娘前两年要去妙胜寺带发修行,但近年好像已经回心转意,”乐安郡主讶然道:“乐阳她是皇后亲妹,贵戚公卿上门求亲的络绎不绝,年轻轻的怎么会有这种打算?!” “性喜佛法罢了,”广宁王妃细眉蹙起道:“乐阳她是看汉书太多了,汉人的话,哪里都能信呢?” 嚯,这个喜欢唐诗的广宁王妃,骨 子里原来也是一个种族分子。 乐安郡主正大肆表示赞同,门口的**却禀报道:“郡主,营嬷嬷带跳舞小人来了。”出乎意料,被打断了话,这个倨傲的贵妇竟并没有生气,笑道:“让她进来。”**一声传唤,那个多日未见的悍妇营十一就恭恭敬敬走了进来,她穿着一身鲜亮的青蓝色衫裾,梳着极高的丰髻,看上去气色极好,连脸上的麻点也仿佛少了一些,身后,跟着两个各抱一英尺多高木盒的随从,到了跟前,立刻恭恭敬敬伏地行礼,还是象极一头笨拙的肥硕海象。 “这里面就是綦毋怀文献给四王爷的贺礼?!”乐安郡主瞧着木盒兴致盎然问。 “是。”悍妇恭敬回答,随即让随从打开木盒,里面原来各装了一个半英尺高的木偶,高鼻深目,衣饰绘成鲜亮的五彩,两随从将木偶四肢咯吱咯吱一阵拧旋,尔后将木偶放置地上,两个木偶就双臂弹动吱吱咯咯陀螺似转起圈来,水榭里霎时响起一片低低惊叹欢笑,看那些侍女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惊天发明似的,哎,不过是简单至极的轴轮杠杆弹力装置而已,但,——看来这就是这个暗黑时代最尖端的科技水准了。 大约30秒后,两木偶劲力消失,慢慢停下。 “哈,”乐安郡主拍掌大笑:“果然有趣!”向广宁王妃道:“王嫂,你说象不象两个胡陀螺跳胡旋舞?” 广宁王妃噗嗤笑道:“倒是真的极象。”随即命两**再弄一回,两**拧罢,木偶即又吱吱咯咯一阵转圈,众人看得依旧兴致勃勃, 连那个一直沉默不作声的司农卿也露出了笑容,“这个綦毋道长,倒也确实有些巧思,” 广宁王妃笑道:“以前为朝廷锻造宝刀,能断铁甲30札,现在老了,还能弄出这样奇巧逗笑的东西来,别的匠人也就能做个摇摇摆摆的酒胡子,他这个跳得这么快,也算是出家人中的巧手了。” “前些年他为太后做了一个水碓磨,据说一天能碾谷麦三百斛,主上为此还恩赐他千金,” 乐安郡主含笑看着丈夫:“夫君,是不是?” “确实比其他人做的快上一倍,” 司农卿微笑道:“只可惜没过小半年就坏了,只用了其他匠人做的一半时间。” “哦,”广宁王妃道:“那这个不会拧几下也就坏了吧?!” 遂命**连续拧来,木偶转了许多个圈,倒还完好如初,两贵妇很是兴奋,玩赏良久,才让悍妇营十一娘装盒送回前面继续给众王公大臣观赏侑酒去,营十一娘却恭敬禀报:“王爷请郡主和王妃各带一个回去给小公子小殿下玩。” 两人欣然命侍女收下。 营十一娘才辞去,水榭外,又来了一个中年仆妇,恭恭敬敬行过主仆大礼后禀告:太夫人已经在春晖堂备下茶点,特来请郡主郡马王妃前去品茶。乐安郡主立刻以太阳很晒,倨傲拒绝,妇人去后不久,带了浩浩荡荡一队撑伞打扇的人又来,她才勉强坐上一种四人抬的古怪竹轿,广宁王妃和那位司农卿也分别坐上同样的竹轿,一行人浩浩荡荡而去,眨眼间,水榭旁的湖边就剩下孤零零恭送他们的小爻和我。 呵,真是奢华得夸张。 “夫人,” 旁边的青春痘女孩目光闪闪,还沉浸在木偶的旋转之中,兴奋地瞧着我道:“木头会跳舞,真是、真是让人做梦也想不到的。” “嗯。”我敷衍。 一千年的差距,她永远也看不到电动的bratz娃娃。 “晚上我一定要告诉阿娅姐姐。” 她乐滋滋呢喃了好一会,尔后,又突然一脸激动,伞也继续忘打,笑容如白痴状:“夫人,郡主很喜欢您唉。” 一个根簪子就算是喜欢?嚯,这女孩脑筋确实不同常人! 这个乐安郡主,看样子也极嚣张跋扈,想来与她的虫豸胞弟是一路货色。举目向北岸望去,上天,我目瞪口呆,刚才坐过的石亭中,穿过湖边那些挡眼的柳枝,影影绰绰的,赫然站着一个执戟武士! oh,god! 一定是那个斛斯羽弄的! 我僵直,欲哭无泪,这个人,堵住了我唯一的逃生希望,“夫人,你怎么啦?”是那个傻女孩,惊慌失措地用丝帕擦我的脸,咸涩的,是眼泪,渗进嘴角,原来我还是有眼泪的,“您是不是不舒服?”那个中古女孩小眼汪汪,脸上变色:“夫人您不要吓小爻,您哪里不舒服,我去请医……” “没什么,”我道:“太阳太晒,我们回去吧。” 她撑伞。 我摸出丝帕,擦干脸,往回走。 路边,花木繁盛,生机勃勃,假如生命形式可以选择,此刻,我只想做一棵绿色的树! 注:酒胡子,即不倒翁的雏形,唐时,酒筵上用来讽喻或劝酒等,《全唐诗》有卢注《酒胡子》:同心相遇思同欢,擎出酒胡当玉盘。盘中臲卼不自定,四座清宾注意看。可亦不在心,否亦不在面,徇客随时自圆转。酒胡五藏属他人,十分亦是无情劝。尔不耕,亦不饥。尔不蚕,亦有衣。有眼不能分黼黻,有口不能明是非。鼻何尖,眼何碧,仪形本非天地力。雕镌匠意苦多端,翠帽朱衫巧妆饰。长安斗酒十千酤,刘伶平生为酒徒。刘伶虚向酒中死,不得酒池中拍浮。酒胡一滴不入眼,空令酒胡名酒胡。宋《太平广记》语:北齐兰陵王有巧思,为舞胡子。王意欲所劝,胡子则捧盏以揖之。人莫知其所由也。又有《兰陵王入阵曲》云:新将入阵谱弦歌,共识兰陵贾舆多。制得舞胡工欢酒,当宴宛转客颜酡。作者按:《太平广记》收录野史小说,作神鬼之语,只可姑妄看之。所谓舞胡子,极可能仅是唐时酒胡子之类,故让广宁王妃有酒胡子之语。 第11章 周使 回至住所,小**仍要去请医生,我拒绝,告诉她只不过是太阳刺眼,无需多事,尔后,闭门,捶几,把案几上的书帖全部砸翻在地,几张上午写的废纸一一用力碾皱成团,最后,坐倒在坐席上,倚着案几,喝茶,喝罢,呆愣愣看着室内的一几一案、镜台、屏风、墙上的古怪壁画、门上的木珠帘子……每一样东西发傻。 窗外,蓝天白云,阳光依旧灿烂。 我,柳星辰,并不是一棵树,怎么可以只想做一棵树呢。 ——真是脆弱得滑稽。 现在该做的,只有重新来过! 这些日子,每晚除了去湖边,也捎带在住所附近走过几圈,往西,穿过假山林木,百米外,有花墙相隔,墙那边据说是骑射、浣洗的场所,它的西北部,养马;往北,过了50米外的那一片桃林,前后左右花木间散落着几处楼台庭院,都处于半闲置状态,好像根本没有人住,但是,透过森森古木,西北角有一个角门,站着两个执戟武士,那道院墙,往东百余米,一无遮拦,尽收在岗哨眼底,只是到了湖北岸偏西,蔷薇类花木攀爬得枝枝蔓蔓,与附近的树木假山亭榭几近连成一片,才挡去了视野,所以,往西往北,这两个方向的路线,都是走不通的,湖北岸的那堵墙,确实是我唯一的逃生缺口! 现在,怎么办?! 这座府邸里,不会有第二堵湖北岸的墙,即便是有,如今,只怕都已给那个斛斯羽堵掉了,作为一个久历战场的军人,相信他的防范会比普通人来得缜密,呵,这个人,本来堪称是虫豸堆中的君子,现在,真是忠诚过了头!——不过, 庆幸的是,他确实还是虫豸堆中的君子,至少,看情形,他应该不会把这件事告知那个虫豸高肃…… 走到窗前,二、三只麻雀在不远处的绿荫架下唧唧喳喳、跳跳跃跃,一副快乐悠闲的模样,如果,现在是深秋浓雾季节就好了……,直至傍晚,我却始终想不出一个真正可行的逃走计划。 吃罢晚饭,在灯下涂画周围的简略地形图,不想那个**小爻却莫名其妙地掀帘跑了进来,“小爻,”我表示不满:“我要专心临帖,说过了请你们不要进来的。” “夫人,”青春痘立刻匍匐在地,“阿娅姐姐要去燕郡公府了,马上就过来拜别夫人。”说着竟突然情绪失控,用袖子抹起眼泪来,“夫人,”她哽哽泣泣嘟囔:“我、我以后再也见不到阿娅姐姐了。” 我愕然,被她弄得一团雾水。 “夫人,右卫将军向王爷要阿娅姐姐,” 她大概也发现了自己还没把事情说清楚,向我道:“王爷已经把阿娅姐姐赐给右卫将军了,”她闪着泪光一脸不舍:“阿娅姐姐她今晚就要走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只觉连脊背都是凉飕飕的。 五分钟后,阿娅果然来了。 她看上去才盛妆完毕,身上,穿着一套精致的葱绿衣裾,发髻,梳得极高,这种发型,是这个时代已婚妇女梳的,眉毛画得极浓长,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的白粉,她恭恭敬敬给我行礼,尔后表示要单独和我说几句话,小爻和众**便退出内室。 我请她坐,她却不肯,反而又突然匍匐在地,“夫人,奴婢心里,是想一辈子服侍王爷和夫人的,”她忽然哽咽,脸贴在我身下的坐席上,竟至于说不下去,我只觉心头生寒,那个男人,实在不是个人!将丝帕递给她,我竟也无语劝她,“夫人,”她擦罢脸,情绪似有平复,我让她坐起,她虽仍不肯坐,不过倒也站了起来,然后低着脸道:“有些话,奴婢本不应该说的,但是现在不说,阿娅就找不到机会跟夫人您说了……” 我道:“你说吧。” “夫人,”她看着我,脸色凝色:“王爷至孝,对太夫人一向敬从,当日,黎落夫人就是触怒了太夫人,才会被送去妙胜寺修行的,” 她躬身长揖道,“百事孝为先,夫人往后一定要万分尊从太夫人才好。” 我噎住,那对母子,oh,hell!但是,妙胜寺?!我心头一跳,蓦然闪过一念—— “谢谢,”我道:“阿娅,我知道了。” 她对我的感谢立刻表示谦逊,但依旧不放松,“夫人,郑氏是荥阳大族,仪姑娘出身名门,又深得太夫人欢心,夫人一定要好好礼敬仪姑娘才好,”她继续道:“仪姑娘喜欢藤编的花瓶,奴婢已经吩咐五娘让庄子上的人编几个花色精巧的来,到时夫人不妨亲自去献给太夫人和仪姑娘。” 这个女孩,心地确是不错。 我点头。 “夫人,” 瞥了一眼面前案几上的那些书贴,她又道:“我们王爷的字,即便是广宁王爷,也自愧不如,夫人您闲时不妨多写字自娱。” 我允她。 “夫人秀外慧中,一定会福泽绵长的,” 她脸色舒缓开来,随后竟又跪下,将带来的一个小木盒双手奉上,“夫人,阿娅手拙,这里面是奴婢做的几个香囊,比去年的略好些,请夫人您为王爷佩上。” 我愕然无语,上天,真是个痴傻女子。 尔后她告辞,我一无所有,连那对耳钻也早已丢失,但妆奁中的那些步摇钗簪,在这个贵族横行的暗黑时代,想来也不会全是正当收入,于是,拿了四、五枝送她,她却只肯收下一根簪子,并拦阻我送她出门,“阿娅,” 站在卷帘旁,我只有道:“你、善待自己。” 她眼眸突然又湿,再次下拜,然后离去。 小爻请假,要去送她出府,我准她,从长窗处,看着她们以及两个燕郡公府来接人的老**消失在棚架拐弯处,呵——,我只觉胸口恍如有大石,昨晚至今,我竟也迁恶于她……,而她,只不过是一个被他随意转手的兢兢业业痴诚女婢而已! 半个时辰后小爻回来,并指挥众人将一个大木盆抬进来。 “这是做什么?” “夫人,”她恭敬回答:“这是赫连送来的,吩咐备好水汤,过一个时辰王爷要来的。” 真是可笑,明明有木盆,又搬一个来,不过是稍大更精致一点而已,一个时辰后,他果然散着酒气而来,从头发梢洗到脚后跟,沐浴罢,喝水,我替他擦拭头发,看他神色清朗的样子,斛斯羽应该是什么也没说,喝了半盏,他一脸**地摸我的脸,次日,又是绝早起来,束好腰带,将阿娅做的一个紫罗香囊系上,但他竟连瞧也没瞧这个精致的新香囊一眼,上马走了。 早料会是如此,拿出来系上,也只不过是完人所托而已。 中午时得知,原来他从天子北郊狩猎去了,怪不得一大早把马都牵到房门口了,原来是赶时间,下午,据传那个狩猎活动要三、四天才结束,我心头豁然一松。 傍晚,依旧去湖边散步,夕光下,除了湖北岸的那个岗哨,湖边很是清静,并没有一个人影,身边,也只有小爻一人,其他几个,都留在住所,不过青春痘女孩自作聪明地未雨先绸,抱着老大一个食盒,据她嘀咕,里面白开水、茶水、羊酪羹茶、小点心等等一应俱全,总之是无需要再中途弃了我奔回去拿东西了。 “小爻,”沿湖往南走了片刻,我问她:“妙胜寺在哪里?” “妙胜寺奴婢跟着去过好几回,就在南城永阳门里,”青春痘笑道:“那里的菩萨很灵验的,以前王妃在那里供过长明灯,现在黎落夫人还在那里带发修行呢,”她转而问道:“夫人您是不是想去供佛上香?” “ 嗯,”我含糊敷衍了一声,随后问她:“你们黎落夫人年轻轻的怎么会去庙里修行呢?” “原来夫人您不知道,” 她立刻道:“黎落夫人自己哪里会想去呢,她是触怒了太夫人才被送去的,临走,哭得眼睛都肿了,”她一脸认真道:“听说,黎落夫人一直还想着回来,王爷准她婚嫁自便,她却一直不肯还俗嫁人,”话匣子一开,她竟罗罗嗦嗦止不住,“夫人 ,论容貌,黎落夫人真的很窈窕美丽,比陈夫人还漂亮;琵琶弹得也极好,比霓裳姑娘还好,听说当日任城王妃是找人看了相,任城王府中就数黎落夫人命中有很多很多儿子,任城王爷才将黎落夫人送来侍奉我们王爷的呢。” “噢,”看来这笨女孩倒有做娱记的潜质,我问她核心问题:“那么她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呢?” “这个,”她突然东张西望,确定没有人,才继续道,“黎落夫人去给太夫人请安,按我们大齐的礼仪,只有太夫人吩咐了,黎落夫人才能离座告辞的,但那日太夫人还在和仪姑娘下棋,黎落夫人不知怎地就失礼先请辞,走时又踢伤了太夫人最喜欢的雪狮子狗,结果太夫人盛怒,不想再在府中见到她,” 青春痘鼻翼翕动,倒吸了一口气,最后总结道:“夫人,所以以后太夫人若不吩咐,夫人您千万不能擅自告辞,还有,那条雪狮子到处乱趴的,夫人走路时一定要仔细。” oh,这么简单?!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有量的积累才有质的飞跃,阿娅无疑要比眼前的青春痘看得透彻,谅来是那位贵妇早就不喜欢那个黎落了,所以才会有最后理由这么可笑的爆发。 我神清气爽,在湖边绕了一圈,摘了些柳枝、蔷薇,编了一个奥运式花环送给怀抱大号食盒的青春痘戴上,“很好看,”我端详着她笑道:“有一点点轻量级举重选手的风采。” “真的很好看吗?”她乐滋滋狐疑道:“夫人您不要哄骗小爻。” “不信,”我道:“小爻可以回去照镜子。” 她圆脸上霎时笑意盈眸,忽而又白痴状瞧着我笑道:“夫人笑起来真好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夫人您笑呢,”进而又道:“夫人您福份这么好,本来就该天天都笑的。” 呵,晕倒的中古思维。 次晨就是十五,于是,起一大早,梳洗毕,去大宅拜见那位贵妇,她依旧让我在门外等了半个小时,然后十分高贵疏离地接受我的跪拜,礼罢,她与她的长发侄女继续下围棋,既不让我走,也不理睬我,只把我当隐型的中古空气。 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对我的厌恶看来远胜于我不喜欢她,想必是为她的侄女儿吧,斜对面,一个女婢的脚旁,果然趴着一条毛绒绒的雪白卷毛狗,体形不大,也就30~40厘米,在那里张着狗嘴吐长长的小笨舌散热,上次,倒没看到它,一定是没在意疏忽了。 量的积累也已经有了,接下来不妨依样画葫芦来次可笑的质变!当然,结果可能有二,一是成功进入那座妙胜寺,二是失败,比方以体罚禁监甚至更倒霉的刑罚为终结,但已有前例在先,成功的几率应该高于50%的概率,翻墙计划,确有如斛斯羽所说被捉回来的危险,现在的计划,一旦成功,就是万无一失,我可以毫无惊险地安全离开邺城。 然而,眼下,那条小狗趴的地方,实在是偏离了进出路线,总不能莫名其妙跑上去踢它一脚吧,只有沉下气来等它挪窝。 等了大约半小时,小宠物狗终于站起来,抖毛摇尾,又在原处舔着地嗅了半天,然后一路撒欢向门口跑去,到了门口,向侍立门旁的婢女一阵摇尾乱舔裤脚,一个胖侍女蹲下身抚摸它,它便欢喜得摇头摆尾,围绕着胖侍女不肯离开,闹腾了许久,才又在一旁趴下。 我大喜。 踢它当然不算道德,但也顾不得许多了,不踢重就是!才欲起身,不想婢女传报:“太夫人,林总管来了。”门外立刻恭恭敬敬走进一个四十上下瘦瘦长长蓄着八字胡须戴着古怪笼冠帽的男子来,“太夫人,”他行礼后禀报:“周国副使独孤渔李投名刺前来拜访太夫人,现在府门外相候。” 独孤渔李? ——不就是宇文宪的那个瘦子参军吗,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贵妇神色也略显讶然,但微作沉吟即同意会见访客。我心头狐疑,独孤渔李来见这个女人,会不会与我有点关系,比方说替宇文宪来赎人,抑或就是纯粹的外交性拜访一位齐国重臣的母亲?中途生出变故,也只得把计划暂时搁浅,转而看那条宠物狗时,又欢天喜地地从眼前跑过,趴到贵妇身边吐着笨舌谄媚地摇尾不止,一副蠢兮兮模样。 贵妇留下我却让她的长发侄女回避,想来在她的心中,她的侄女儿是金玉之质,是不容独孤渔李这种人窥视的,而后,又召来了一干仆妇女侍环侍左右,其中一人深衣高髻,戴一朵紫色芍药绢花,赫然就是壮硕剽悍的营十一娘。又过了十来分钟,侍女传报后,戴着古怪笼冠帽的林总管陪同着一行三人鱼贯而入。 最前面的那人,细眉小眼,瘦小精干,果然是参军独孤渔李,而紧跟着他的,竟然是贺拔兄妹,oh,god!贺拔银玳没有死,而且活得脸色鲜嫩,色如娇花,气度依旧是一贯的冷矜利索。 “大周副使独孤渔李拜见太夫人。”独孤渔李执礼甚恭,身后的两人也随他行礼,“先生请座。”贵妇雍容高贵接受礼拜,尔后侍女放了坐席,独孤渔李便在我对面的客座坐下,贺拔兄妹则侍立在他身后。“渔李素闻太夫人神情散朗,有林下风气,当年深受太皇太后敬重,如今教子有方,朝野称颂,”独孤渔李道:“今天能见到太夫人,渔李真是非常荣幸。” “先生过誉了,”贵妇微笑道:“老妇不过是赵郡寡闻妇人,倒是贵国元正使文采斐然,听说写就的诗赋连我大齐皇帝也赞叹不已,命收入《修文殿御览》呢。” “元大人和太夫人一样,出自高门世族,是清贵之人,自然是珠玉在怀,”独孤渔李道:“太夫人书画双绝,不只是渔李,就是元大人也是万分敬慕太夫人您的书画呢。” “老妇只是涂鸦而已,”贵妇淡淡笑道:“不过所幸我儿书承右军,如今倒是远胜老妇,堪慰我怀。”尔后话锋一转,气度高华地道:“先生奉命出使,乃是百忙之人,今日来访,有什么事,但请直言。” “太夫人果然是明察秋毫,”独孤渔李道:“渔李此来,是奉了我大周齐王殿下之命,携黄金千两,明珠三斛,来请赎柳夫人回去。” 呵,宇文宪果然是个君子! ——但是,黄金千两,明珠三斛,价码也太过头了吧? “这个——”贵妇仿佛也微怔了一下,但始终并不看我一眼,随后淡淡道:“老妇只是一闲居妇人,两国政事,自有朝士理论,先生这事,当与我儿议去。” “太夫人果然是风德严谨,” 独孤渔李笑道:“只是夫妇妻妾,也是人之大伦,中途背弃,齐王殿下心中自然不忍,所以才命渔李务必要迎柳夫人回去,”他继而又微笑道:“渔李既衔命而来,自然想尽快迎夫人回去与齐王殿下团聚,太夫人,闺帷中事,原也不算是什么政事,兰陵王爷一向至孝,如果太夫人您准赎柳夫人,那么王爷也必定会应允渔李所请,请太夫人念齐王殿下青春失偶,准渔李赎回夫人。” “少年结发,中道分离,确实是人生憾事,老妇心中也是十分不忍,”贵妇面露宽慈之色,“但两国间事,家事即是国事,老妇既非朝士,自然也无以应允先生。” 她极有大家风范地温和道:“等我儿回来,先生可来再议,先生放心,我儿虽不能与古之先贤比列,但也当会循河清先例,准先生所请。” “多谢太夫人,”独孤渔李弯腰如虾米,礼罢,又道:“如此,在王爷面前,还是要请太夫人发话。” 贵妇微笑,微微颔首。 “多谢太夫人。”独孤渔李弯腰又拜,拜罢,命奉上礼物,贺拔兄妹遂将捧在手中的礼盒奉上,“此乃多食宝珠、高丽人参,”独孤渔李道:“物品微薄,只是聊表感激之情。” 贵妇也不拒绝,女侍收了礼物。 “太夫人,”独孤渔李道:“渔李能不能与夫人说几句话?” “乡关千里,故人来访,” 贵妇道:“当然可以。” 参军独孤渔李离席,走到我跟前,长揖,我回他一礼,而后他问:“夫人一向可好?” 我道:“尚可。” “如此,”他道:“渔李也就放心了。” “谢谢,”我问道:“齐王殿下好吗?” “殿下很好,就是常常牵挂夫人,”他突然取出一封信来,双手递来,“这是齐王殿下命渔李交给夫人的手书。” 我接过。 蓦然仿佛感觉有一股森森冷气袭来,抬眼看时,是贺拔银玳,正冷森森鄙薄地看着我,这个狠毒的女孩,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想必我已被她杀死!“贺拔姑娘怎么会和独孤大人一起来?”撞上我的目光,她便突然将目光移开,“她一直还好吧?” “夫人您有所不知,” 独孤渔李道:“当日,齐王殿下曾增派人马去保护夫人,不想只找回贺拔姑娘一人,始终未能找到夫人,此次,殿下遂命贺拔姑娘随行,路上也可侍侯夫人。” 原来如此。 只救回一人,想必其他人,包括夭夭都已凶多吉少。 ——真是野蛮的战争! 我无语。 十五分钟后,独孤渔李一行告辞而去,随后贵妇淡淡瞧了我一眼,雍容高贵地吩咐:“你也去吧。”我站起,行礼后走出大宅,“夫人——”青春痘脸色极难看,甫出大门,就哭丧着脸向我道:“您、您怎么可以接信呢?!您这样做,会被人非议的,”她情绪失控,握住我袖子纠缠道:“夫人您现在就把信撕了吧。” “小爻,”我道:“不过是礼尚往来,你放手。” “夫人这样,”她突然生气:“真是很对不住王爷!” oh,这笨女孩,真是被洗脑了! 甩开她,我快步穿出院墙,不一刻,就行至湖边,午前的阳光灿烂明媚,湖面上,波光荡漾,几只麻雀在柳荫下跳跃觅食,风挟着水气吹过,空气中混杂着浓浓的花木气息,听贵妇口气,我无疑可以很快离开邺城,但是,与那个贺拔银玳一路同行,孰知什么时候还会不会突然飞来第二块石头?!即便我揭发她当日的谋杀行径,贺拔河是她族兄,其心如何,不得而知,况且孤证不立,她完全可以矢口否认,今日,我能在这里看到她,说明她并未说出自己的谋杀行径,否则,除非——,我心猛地紧缩,激凌凌倒抽一口冷气,除非当日她是奉宇文宪之命杀我…… 我甩去此念,宇文宪,应该不是那样的人,况且,如果真的是他下的命令,凭他的智商,今日,他又怎么会让贺拔银玳来邺呢? 但是,黄金千两,明珠三斛,价码也太高了,他为什么要花如此代价来赎一个所谓的妾呢? 据霍小丁所讲,这个暗黑时代的一个汉人女奴,还不值一条马腿,我与宇文宪,相处甚短,并无多少深厚交情,他妻妾成群,我也不会自恋到认为他会疯狂地迷恋于我,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莫非是那枝枪?! 伞遮去阳光,青春痘好像终于平息了不满,想起了替我打伞。 回到住处,萧学者已然等候,于是又写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字。 下午,看宇文宪的信,古汉语极是晦滞,也只能看懂个大概,大意是表达思念之情,以及对当日令我被俘致歉,看罢,将信放入妆盒,宇文宪确实还算是个君子,只是相隔千年,我们之间永远不可能有什么爱情,现今,上上之策是在去周国的路上逃脱,万一不成功,那么只能退而求次,到长安后相机行事,如果可能,就与宇文宪开诚布公言明我来自未来,请他支持人类的探索事业,不过,前提是——宇文宪确实开明睿智得超越时代,而我,决不会有被要求制造跨越冷兵器时代武器的风险。 但,西归长安风险极大,宇文宪毕竟是个一千多年前的铁血军阀,瞧他我拒绝也不罢手的作风,此为下下策。 傍晚,饭菜粗糙难以下咽,次日,连汤也竟是馊的。 青春痘确有娱记潜质,小道消息层出不穷,据她忐忑所言,这座府邸里上上下下都已知道周使事件,而且,众皆恨我,背后不知有多少鄙弃谩骂,“夫人,都是小爻不好,”看着臭味十足的肥肉,她气得两眼泛泪光,“要是阿娅姐姐在这里,他们就不会弄这样的饭菜来了。” “没什么,”我用白开水泡米饭:“正可以减肥。” “可是夫人您已经很瘦了,”她抹了许久脸,而后咕哝着安慰我道:“夫人放心,夫人您这么高贵美丽,一看就是名门闺秀,王爷是决不会答应伪周使臣的要求的,夫人您一定能继续留在这里的,真的,小爻不说谎的。” 这个青春痘,心地很是可以。 隔日晚上,连米饭都是馊的,幸亏中午留下了多余的米饭,沐浴罢,看着窗外黑魆魆的攀藤植物,心中只觉烦闷,据阿娅讲,周围的这些结果攀援灌木叫做紫藤,可以驱虫,又可解毒,是这个王朝皇太后数年前亲赐的苗株,暮春花开,灿若云霞,为府中一大美景,所以,连这个住所,也起名叫作紫藤院,听她言辞间似乎很喜欢这些攀援植物,呵,可惜她再也看不到明年灿若云霞的花开,而我,再这样下去,只怕只有学原始人,去啃这些植物的枝叶了,要不,只能饿死,管它,明日干脆把湖中的笨肥鹅捉一只来烧烤,难不成那贵妇还好派人来抢夺不成?! 我咽了一口酸水,只觉胃中很是难受。 呵,究竟还要等几天,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那个独孤渔李,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如果当日他不来,我早已踢到那条小笨狗了,何至于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夫人——” 门口,木珠帘子突然掀起,是小爻,兴奋欢喜地猛跑了进来,“夫人,”冲到我跟前,她脸色绯红,额角冒汗,喘着粗气激动地道:“夫人您不用担心了,王爷已经向太夫人说了不会应允周使的要求,夫人您真的没事了,真的,”她手捂胸口,瞧着我,激动得颠来倒去,“噢,夫人,真的,奴婢昨天晚上还担心得睡不着觉,现在,真是太好了……” 我怔住,如坠冰窟:“你在说什么呢!” “夫人,”她小眼闪闪,“王爷已经回来了,奴婢刚才问太夫人身边的彩衣姐姐,彩衣姐姐与阿娅姐姐是最要好的,太夫人劝说王爷,但是王爷没有同意,后来太夫人也就首肯王爷的决定了。” 我脊背僵直。 我终于明白我全错了,那个阴戾的虫豸根本不会放我西归,呵,那位高傲透顶的贵妇原来也并不完全了解自己的儿子——掳护战利品的荣耀,作为一个疯狂的嗜战者,他是决不会轻易放手的! ——如此,那个妙胜寺的计划也是行不通的。 我只觉胃中一阵翻腾。 “夫人您、”青春痘诧异地看着我,疑惑道:“您不高兴吗?” “我很高兴,”我道:“小爻,请你让我单独呆一会。” 她意犹未尽地出内室,关窗,我坐到床沿上,心中烦乱至极,真是万事不顺,所有的计划竟都失败—— 但是,我决不能继续在这里呆下去! 怎么离开呢…… “夫人,”也不知过了多久,青春痘突然在外卷起门帘,“王爷来了。” oh,hell! 站起,才离开床边,他已经走了进来,穿着造型极古怪的衣袍,脸色一团阴霾,“王爷。”我弯腰行礼,心中却是倒吸一口冷气,看他的样子,并不象是单纯来发泄兽欲的,“你——”他看着我,目光冷戾愤怒,“那封信呢?!” 我一怔,尔后道:“烧了。” “胡说!”他转向小爻喝道:“还不拿来!” 笨女婢吓白了脸,立刻从妆盒中拿出信来双手奉上。 他脸色铁青,将信撕成一团碎片,“你很想回去,” 盯着我,突然怒喝道 :“是不是?!” “不是,”我道:“我没有——” “怎么不敢看着本王回答?!” 他蓦然厉喝:“拿鞭子来!”帘外,悍妇营十一娘蓦地走了进来,原来她早已拿了鞭子在外面等候,oh,god!——宇文误我!事情决不像小爻说的那么简单! 他突然狠狠一鞭抽在我小腿上,剧痛,我一下子站不住,竟跌倒在地,“给本王狠狠打,”将鞭子扔给悍妇,他喝道:“还能走路,就不要停!”说罢,头也不回向外走去。 “王爷,”我浑身冰凉,顾不上疼痛,撞开拉扯拦阻的悍妇,奔追上去,从后面抱住他:“我错了,”我道:“你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他站着不动,大约五分钟后,才挥挥手,让悍妇和小女婢出去,尔后,终于转过身来,抱我**,检视小腿上青紫的鞭痕,不一会儿唤悍妇拿来一种古怪的药膏,纡尊降贵地亲自给我涂上。 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变态疯子! “下不为例,”抚摸我的发,他温言道:“以后不可以再想以前的事。” 我点头。 “给本王生个儿子,”他触摸我的脸,黑色的眸子看着我,那目光,仿佛满是深情,呵,真是变态,“好不好?” “是,”我温顺如水:“王爷。” ——真是耻辱! 上天,我一定要做枝手枪。 次日,他竟未早起,漱洗罢,又纡尊降贵留下吃了早饭,尔后传来那个悍妇营十一娘,竟命她接管阿娅的位置,“夫人年轻,乳母你是府中长者,往后,夫人的日常起居,就由乳母你好好照料。” 悍妇躬身如虾米:“是。” 我凛凛生烦。 不一刻,萧学者造访,向佐官问了些我习字进展后,他才终于离开。但那个扑克脸悍妇,很快在周围营造出一股别样的冷肃气氛,——想不到,我还是没有摆脱这个骄横冷漠的断手悍妇。 oh,hell! ——一定要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注:河清三年,北齐送归北周大冢宰宇文护的母亲阎氏,故有河清先例之说。 第12章 惊马 两天后,参军独孤渔李携金来访,结局是无功而返,我自然没能再见到他,一切都是青春痘的道听途说,据她说,悍妇营十一娘正是她们已故王妃的陪嫁乳母,不过在女主人嫁入王府后,她就开始侍侯髙肃的日常起居,并不是单单的掌管衣帽,因为是王妃最倚重的乳母,所以在府中的地位极高,即便是王府长史也要让她三分。——看得出,这个所谓紫藤院的所有**都有点怕这个壮硕的麻脸妇人,只要她一个严厉的眼神,其他人立刻摒声息气,青春痘更是如此。 饭菜,不再发馊,但日子越来越阴郁无聊。 走马上任的次日午后,悍妇营十一娘就唤来了一个矮矮胖胖的善绣**,来教我刺绣,我拒绝,“夫人,”她扑克脸上一团冷倨:“王爷也希望夫人能学一点女红!”——从此我浪费下午时光刺绣。 晚间,侍侯那个变态虫豸沐浴,尔后他看书,打扇;渴,斟茶;睡觉,替他脱下脚上古怪的木屐。夜半,看着窗棂里洒进来的月光,我始终想不出一策,难道我柳星辰的明天,就真的只能毁在身旁这个睡得象猪一样的兽类虫豸手里?! 不。 ——人的生命决不该是这样的! 如此过了五天,第六日,心烦益盛,下午三、四点钟,扔了针线,我决意提早出门散步。 断手悍妇很是不快,暗示我笨而懒,这几天竟连一片最简单的树叶也没学会,而后,才很勉强地吩咐青春痘带上两**陪我出门,天阴,闷热,远远近近连树叶也不见摇动,东行百米,透过假山花木,突然看到东南蔷薇花圃边,有一人穿月白衣袍,徐步南行,朝所谓公务区的前宅方向走去,——正是那个斛斯羽! 我飞步追过去。 “斛斯将军,”转眼相距不足二十米,我高声道:“请留步。” 他转身,看着我,神色惊讶。 “夫人,”礼罢,他问:“有什么事吗?” “小爻,”我向追上来的青春痘和两**道:“我有事和斛斯将军谈,请你们回避一下。” 青春痘一脸讶然,欲言又止,很不情愿地带两**走开。 “夫人,”斛斯羽看着我,脸色惊疑,“你有什么事?” 小爻,三、四十步外,应该听不到我们的交谈,“斛斯将军,”我道:“请你能不能把那个侍卫撤销?!” 他震住。 “夫人”随后他道:“恕斛斯不能。” “你这样,会断送我的一生,”我道:“斛斯将军,你不可以这样做!” 他不语。 “请你把那个岗哨撤了!” “夫人,” 他看着我,徐徐道:“王爷既然把夫人带回来,自然会钟爱夫人一生,夫人你既然已经恳请王爷原谅,做人岂可言而无信?!王爷对夫人恩宠如此,请夫人不要辜负王爷!” 原谅?! ——眼前这个人怎么会知道的?! 哦,真是八卦。 那个虫豸,当不会把这种事告诉同僚,一定是那个恶德的悍妇传播出去的!现今连斛斯羽都听说了,想必这座府邸中已是人人皆知,这些长舌的中古人豸! 我无语。 “夫人现在该做的,”看我不语,他又道:“是替王爷生些儿女。” 尔后他告辞。 我眼睁睁看着他远去。 ——真是见鬼,这个民智未开的暗黑时代,这些思维怪异的中古人类!这个斛斯羽,是决不可能袖手让我逃离的,他同样是一个一千年前荒蛮习俗的维护者,我真是病极乱投医! 没有一丝风,天气闷得人难受。 不一会到湖边,五、六只呆鹅在湖中央“咕咕——”乱叫,扑楞着翅膀起劲地你追我赶乱闹,岸边,连柳条也不动,只有几只小鸟在跳跳跃跃低翔,走到湖东,“嗖——”一枝羽箭突然迎面而来,从小爻身边呼啸飞过。 小爻脸色霎白。 “哈哈——” 二十米外,路旁的大树后走出一个圆滚滚的男孩来,手执弓箭,正是虫豸高肃的那个小胖子侄儿,“哈哈,怕了吧,”他洋洋得意向我道:“我想从她左肩擦过就从左肩擦过,哼哼,我若要射她咽喉,那就是一箭夺命!” 这小恶鬼! “你不是已经答应你伯父从此不再射人了吗?!”我怒道:“小孩子要诚实,怎么可以不守诺言!” “我又没瞄准她,怎么算没遵守诺言!” 他神气傲人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我高豫从来是言出如、如大江大山的,不许你胡说八道!”肉鼓鼓的脸上小眼一瞪,向我嘲笑道:“你真是个胆小鬼,箭上又没箭头,射不死人的!” 嚯,这小胖子! 我不再理睬这小公鸡,继续走路。 “不许走,”他猛张臂,用弓弦挡住我,“我今天正等着你呢,” 手往左一指,“你敢和我三哥哥比奔跑吗?!” 道旁,古树下,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清秀少年,眉长,眸黑,一身绣着芍药的浅紫衣袍,双手相抱,正淡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你若能跑过我三哥哥,”小胖子唾沫横飞趾高气扬道:“我就服你!” 呵,这小恶鬼,原来还掂着当日的事,竟找来了帮手,三哥哥?长相极不像,很可能同父辈一样是同父异母。 我道:“不比。” 他大出意外,立刻叫道:“不行,一定要比!”我不理他,回转身就走,“不许走,”他立刻上来抓住我衣衫,肥脸冒油,小眼暴怒道:“你敢走的话,我用刀捅死你!”言罢大喝:“拿刀来!” 立刻,他的鲜卑侍卫递上佩刀。 “殿下你不可以的,” 青春痘吓得掉下眼泪,在一旁哀求劝阻道:“你快把刀收起来吧。” “不过是我四伯俘虏的一个小妾!捅死了,值什么!” 小胖子大怒,一脚踢翻小爻:“滚开!”而后用刀抵着我道:“你比不比?!” 见鬼,这个小恶鬼! 我道:“可以。” “好!”他立刻兴奋地收刀,向路旁的少年雀跃道:“好了,三哥,你一定要跑过她!” 少年目光冷然地看了我一眼,尔后与我并立,小胖子一声令下,我奔出,他也飞奔,我穿的是一套古怪的胡服,并不妨碍奔跑,而且腿上的鞭痛也已好了,眨眼间,我绕过北岸,想不到的是,那少年也紧紧相随,竟甩不掉他,跑至湖南,我冲刺,他也加速,绕至湖东,我狂奔,最后终于先他一步到终点! 青春痘忘了惊恐翕开嘴欢呼。 小胖子满脸通红目瞪口呆。 “夫人,”青春痘立刻用丝帕替我拭脸,目光闪闪近乎崇拜,“您跑得比上次还快,噢,真是象风一样快,夫人,小爻还从没看到哪位夫人跑得有夫人您这么快呢。” “谢谢。”我才欲接过丝帕,蓦然胃中一阵恶心,“呃——”,竟作呕起来,“你不舒服?”那少年走过来,看着我,他也是额头渗汗,脸色微红,不过目光中竟带了一丝令人受宠若惊的关切,“谢谢,”我道:“没事。” ——想必是数月不长跑,体质滑坡所致。 “你跑得果然很快,” 少年恢复了一脸的淡然:“我认输,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道:“不必。”胃中的难受很快就消失了,果然是缺少运动,从此,一定要增多户外活动才好。“你赢了就是赢了,”一旁的小胖子颓然泄气,嘟囔道:“我和三哥是决不会占便宜的,你要什么彩头,尽管提好了。” 哼,这小恶鬼! 我正拟要他道歉,“愿赌服输,豫儿果然长大了。”斜刺里突然响起一个温婉的声音,只见一行人簇拥着那位雍容高贵的太夫人从东而来,她身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脸色阴郁,身形修长,容貌与那位仪姑娘颇为相像,不过那位沉静美貌的 仪姑娘这次倒没有相伴而来,一干人身后,两个高壮**还牵着两匹毛色火红的骏马相随,“太夫人。” 所有人都行礼迎贵妇,我也弯腰如虾米,贵妇微笑着接受众人的礼敬,而后摸着小胖子的头慈和地道:“你赌输什么,太夫人替你出赌注。” 小胖子立刻躬身致谢:“谢谢太夫人。” 贵妇微笑着又摩挲了一圈他的头,随后问我:“你想要什么?” 现在,我只想撤离,于是放弃让小胖子道歉,“不用了,”我道:“太夫人,我原是和他们跑着玩的。” “哦。”她淡淡笑道:“闺帷女子整天闷在室内,确实也当适度活动活动筋骨才是。”尔后气度高华地向我道:“我也正想骑马散心,这样吧,你也上马,随我沿湖走几圈吧。” “太夫人,”我无意同她多呆一分钟,拒绝道:“我不擅骑马。” “怎么,”她拂然不悦,“叫你陪我骑一会马都不愿意吗?!” 青春痘立刻暗扯我衣袖,呵,这些飞扬跋扈的所谓贵族,真是骄横自我到了极点!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有忍她。“太夫人误会了,”我深揖:“我只是骑术不佳,如果太夫人不介意的话,”我道:“我当然很愿意和太夫人一起骑马散心。” “如此,”她缓和了脸色:“你伴我走一两圈吧。” 随即命侍女牵过马来,她先认镫上马,动作竟十分敏捷,我也上马,她在外,我在内,但因为她是高高在上的太夫人,所以,我不能超越她,只能落后她半米之遥,缓缓沿湖南行,身后,众**紧紧相随。走了才十来米,突然“啊——”地一声惊叫,是青春痘的嗓门,其间又夹杂着小胖子尖利的高叫,“不可以——”发生了什么事?!我回望,但还没能扭过脸去,坐下的马却突然凄厉地嚎叫起来,蓦地超越贵妇,发疯似地向前狂奔,一路狂跳扭甩,勒马缰,徒劳,只有紧紧抓住脖颈上的马鬃,否则,一定会被甩出去摔死!到了南岸,这疯马更不拐弯,仍癫狂地冲向柳林,脸上刮过的是柳叶,幸好只是叶子,没有撞上大的树干,不然以这种呼啸而过的速度,不死也会血肉模糊,过林,它依旧嚎叫狂奔,直冲向花墙,幸好此处墙上有通往前宅的大门,不然它撞死,我也难活,门旁值勤武士竟挥戟拦挡,它疯狂闯过! 我如坠云雾,只觉肺都快爆炸了,上天,如果这马再不停下来的话,我一定会被甩下去摔死! “咻——” 然而它还是一路狂奔乱跳。 迎面,路人避走,远近,看到者惊呼。 “oh,god!” 左前方,模糊有两人影,一人惊呼god,另一人突然飞身迎来,“闪开,”上天,是那个虫豸,他一定会被马踩死!我惊叫:“不要过来!”如果他被踩死的话,我难逃株连,一定会被千刀万剐!“快闪开——”我大叫,但是人马已相撞—— 我闭眼! 疯马乱跳乱颠,但是速度几乎一下子降为零,我睁眼,只见虫豸高肃牢牢扣住马嚼子,我震撼,my god!——野蛮人真是野蛮人,他竟能力拦疯马,蛮力果然一等一! “咻——” 马长嘶,但声音明显软弱无力,突然,它猛地跪倒在地,我重重往前一扑,脸撞上马背,oh,一瞬间天旋地转,我只觉胸口难受得仿佛透不过气来!——但是,必须立刻爬下马去,这匹马太危险了! 我想从容下马,然而手脚早已酸麻得一点力气也没有,看来只好滚落马背了,才想侧身滚下,身体一轻,被拦腰抱离马背,是虫豸高肃,远近,欢呼声迭起,那些中古人类为他大声喝彩呼啸! 那匹马! 我目瞪口呆! ——它卧倒在泥地上,口吐白沫,臀部,赫然插着一柄匕首,血顺着火红的马毛滴下,地上殷红一滩都是鲜血…… oh,那位贵妇! 我激凌凌倒吸一口冷气,霎时浑身冰凉! ——她分明是想杀了我。 我只觉胸口喘不过气来,胃中顿时翻江倒海地难受,“呃——”,突然一大堆胃内容物冲口而出,上天,这种感觉,连以前登上海拔6000米以上的高山也没有过! “传上官医正来!”他向飞奔过来的长腿大叫:“快去!” 长腿返身离去。 “你怎么啦!” 他看着我,额角汗滴掉落在我脸上,黑眸中一团焦乱问:“哪里不舒服?” 胃纠集,我不想说话。 一只手搭上我脉搏,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蓝眼,鹰勾鼻,蓄短短山羊胡,穿着款式极古怪的淡蓝衣袍,“王爷放心,”他微笑,用发音很不准确的中文道:“她的脉搏和呼吸都很正常,我想这位姑娘可能只是受了惊吓。” 虫豸谢过他,尔后再次问我:“有没有撞上树枝?” “没有,”我深吸一口气,胃中的翻腾感慢慢平复,呵,真是体质下滑,不过,庆幸的是,幸亏刚才努力伸长脖子,没吐在他身上,否则,以此人的洁癖,现在只怕会是另一副嘴脸,这一家子,整个变态家族!我道:“刚才只是颠得难受。” 他仿佛松了口气,抱着我向附近的一座建筑物走去。 才至建筑物门口,只见小胖子气喘嘘嘘滚滚跑来,旁边是他冷色调的胞兄,落在后面的是满脸汗珠大口喘气的青春痘。 “四伯父,”小胖子喘着粗气问:“她没摔死吧?!” “没事,”虫豸语气严肃:“是豫儿你扎的马?!” “不是我,”小胖子立刻声明:“我只是请三哥哥和她比奔跑,扎匕首的是郑九哥哥,我和三哥哥离得远,拦也来不及!” 虫豸沉吟不语。 “四叔,”少年问:“她不要紧吧?” 一称伯一呼叔,这两个果然不是亲兄弟,“没事,”虫豸道:“你带豫儿去吧。” “是。”少年恭敬从命。 进屋,他让我躺在一张胡榻上,“好些没有?”抚摸我的脸和脖子,真是恶心,竟无视尾随而入的青春痘就侍立在旁边,“没事,”我回答:“已经好了。” 他从我发上取下一片片柳叶。 呵,原来我早已发髻散乱,想是穿过柳林时被柳梢勾乱的, oh,幸好是些柔嫩的柳梢,不然,只怕连头皮也保不住!心头一个冷战,“呃——”蓦地胃中又难受,直想吐,oh,hell,难道是得了胃病?! “怎么,”他握住我手,“还是很不舒服吗?!” “没事,”我厌烦,不想回答他,“只是胃有点不舒服,”我道:“王爷,我很想睡一会。” “睡吧。”他抚摸我的发,同意。 我闭上眼,终于清静了。 但是还不到五分钟,帘外侍卫禀报:“王爷,上官医正来了。” “进来。” 一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行礼罢,手搭在我左腕扪了许久脉搏,而后又更换右手,又扪了四、五分钟,才算完毕,“夫人刚才有没有撞到哪儿?”他问:“比如说头部?” 我道:“没有。” “夫人觉得有什么地方疼痛吗?” “没有。” “夫人以前有胃病吗?” “没有。” “这么说,”他看着我,若有所思:“夫人以前的体质一直很好?” 我道:“是。” “夫人月事最近正常吗?” 我一凛,原来他是怀疑——,oh,god!怎么会这样?!难道真的不是环境更换导致的不对?!“夫人是不是已经推迟了很久?”他问,“是。”我突然想大哭! “恭喜王爷,”他长身而起,向虫豸深揖:“夫人是怀孕了。” 虫豸微怔,而后微笑:“多谢先生。” 这个中古医生表示他将开些安 胎止呕药给我吃,我吃了,马上就会不再作呕,言毕,退到外面开药去了,虫豸命青春痘也退去,随即立刻走过来,神色激动,笑容灿烂胜似三月阳光,俯下身,粘塌塌地吻我的脸颊,尔后,抱住我抚摸我的腹,“一定是个儿子,”他笑:“小家伙好像在里面动呢!” 真是恶心! 我突然想一脚踢开他。 窗外蓦地马长嘶,“王爷,”随后帘外青春痘禀报:“太夫人来了。”他长身而起,掀帘外出,“母亲。”是虫豸的声音,而后是贵妇的声音:“长恭,她没事吧?” “没事。” 贵妇道:“都是九郎淘气。” “她戴了姐姐的步摇!”一个冷而愤懑的年轻声音,“也太僭越了,不过是个低贱的婢妾!” “九郎你看错了,”是虫豸的声音,“你姐姐生前喜欢的物品,都陪殉了,没有人还会戴上凤仪的步摇。” 我坐起,将鬓上的步摇猛掷于地。 屏风后,有侧门,我束紧发,掀帘而出,又穿过两个空荡荡的房间,竟从后门走出了这座建筑物,后门口,站着一个执戟侍卫,乍见我,一愣,但也没阻拦,我扬长而走,手脚还是有点飘忽忽的酸软,但心里却无比清楚,我柳星辰的一生不能毁在这座牢笼似的中古府邸里! 我要离开这里! 不往北走,绕过这座森然的建筑物,我一路南行,经过刚才马倒下的地方,那匹马已经不见,两个男佣正在清理地上的血迹,不睬他们讶然的目光,我继续南行,也许,我可以直接从大门走出去。 我一定要试一下! 我加快脚步,但才行不过数十步,路旁石亭中走出一老者,穿着古怪的淡蓝衣袍 ,“夫人,”他温和地微笑,“你走错方向了,内宅应该往北走。” oh,见鬼,是刚才那个搭我脉搏的老者,“谢谢。”刚才还称姑娘,现在就改夫人了,这些中古长舌男! 我只能不甘心地恨恨回走。 但是,突然隐隐觉得有些什么怪异,究竟是什么呢?! oh,my god! ——这个人刚才就站在虫豸高肃身旁,他大叫的是——,我心大跳,蓦地转身,看着他问:“who are you?” “我,”他措手不及,脱口而出道:“我是綦毋怀文道长。” 他果然会说英语! 我冲口问:“綦毋怀文道长又是谁?!” “綦毋怀文就是綦毋怀文,”他大震,愕然看着我,略带混浊的蓝眼充满研究和警惕,“who are you?” “柳星辰,”我道:“纽约人。” 如果他也是来自千百年后的未来,那么他会听懂我的话,如果他是古代英国人,料来也只会把纽约当作大不列颠群岛上一个他没去过的地名,但他若是来自亿万年后的未未来,那么纽约也可能早已不存在,二十一世纪在于他就如侏罗纪于二十一世纪的人类。 “你——”他震住,盯着我,突然愕然惊呼,“oh,god!你是柳博士!”他伸出手来,一把握住我手,“oh,dr. liu,你是不是柳博士?!”他脸色通红,激动兴奋得连连摇我的手,“你、你是不是和大卫·温斯顿一起研究粒子微序对列的柳星辰?!” 上天! 我道:“是。” “我是贝松博士,”他眉眼眨动,“长春藤的贝松,三十年来我研究过你所有的观点,oh,上帝保佑,你好像一点也没改变,和《time》上的照片还是一模一样!” 我惊震。 ——眼前的老者竟然就是提出时空序列之无序假说的贝松教授! oh,god! 第13章 贝松教授的时空 “2043年,我们第十三次计划将一只家猫送到1881年的维多利亚时代,不幸的是,与前面十二次一样,它在华盛顿的实验现场瞬时死亡,但是从那次实验我们发现,时空流动与地球磁场极度相关,2047年,我们预测到2050年5月7日~5月11日,北纬52°,经度0°的伦敦郊区最适合进行异时空转换,于是将整个基地迁至windsor castle西南……” 在石亭中坐下,眼前衣着古怪的贝松教授将他的研究和经历扼要道来,原来当年流传的所谓为军方服务,研究外太空武器纯粹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事实上联邦政府自2020年就开始秘密启动了一个名为“回到维多利亚1881” 的异时空计划,贝松是2039年去的华盛顿, 2041年起成为这一计划的总负责人。 “2050年5月7日,第十七只家猫在伦敦基地第一次瞬时成功消失,24小时后,又成功回收回来,测试它的年龄,已经比24小时前大了一岁,而且又瘦又悍,性情大变,这只猫,应该是在另一时空生活了一年之久,当时每一个人都欢呼高兴得象疯子一样,5月8日,我们将一只公猴送回1881年,2小时后,又成功收回,发现它脖子上多了一条150年前锻造的铁链,5月9日,我们按计划准备将另三只公猴同时送回维多利亚时代,不想突然出现意外,整个基地蓦然间成了一片蓝海,爆炸声四起,每个人都在极可怕的震荡中失去知觉,等我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到了三十年前的这里!” 我怔住。 2050年5月9日! ——我正是那一天在伦敦西部的heathrow airport登上飞往罗马的航班,上天,原来如此,那些蓝光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位贝松教授! “我身边有整个基地一大半的设备,可惜全都报废了!”接着,对面鬓发花白的老者嘘吁不已,“当时我是在一个荒无人烟草木杂生的山坳里,除了设备,旁边还有两位同事,庆幸的是,三个人都没有受伤,我们走了一天一夜,正当饿得半死不活时,遇到一个中古樵夫,他不仅给了些我们食物吃,还把我们带出山坳,半个月后,在一座小镇上,我们又遇到了两位很不幸受伤的同事,其中一位伤得很重,最终不治去世,” 他眼眶湿润,仿佛陷入对往日的沉思之中,喃喃道:“他是一个出色的数理学家,很年轻,真的是非常的不幸。” 我只觉压抑。 “十六年后,在晋阳,我又遇到了两个同事,不过,他们是在一年前才来到这个时空的,比我们足足晚了十五年,看来,2050年,我们的时空控制根本不准确,那只猴子,可能是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大英帝国,但那只猫,它到的也许根本不是1881年的英国,而是其它什么时代的什么地方,” 他感叹:“一切皆有可能,基地的那些伙伴,有的可能到公元前去了,有的也许真的回到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大英帝国,而我,到了这个古老混战的东方帝国,”他停顿,看着我,突然充满好奇问:“柳博士,你又是怎么会来到这里的?!” “2050年5月9日,”我道:“教授,很不幸,我从heathrow airport登上飞往罗马的航班。” “哦——”,他愕然张大嘴巴,神色一团惊震:“难道、你也是被我们的试验弄来的?!” “教授,”我道“应该是!” “oh,sorry!”他一团歉意,混浊的眸子中满是羞愧,“真的非常抱歉。”他嗫嚅道:“我们本不该将实验基地设在伦敦郊区的,但是,当时只有那里最符合条件,基地也自认为已经做了最周密的防护,博士,真的非常抱歉。” 我叹气,贝松教授,一个痴迷时空转换的学者,一时的自负和道德缺陷尚可原谅,但是,作为政府,美联邦和英王国,为了成功,竟会批准在人口近千万的大都会附近进行这种极可能会发生不可预测公共危机的实验,真是大国野心的耻辱!而我,呵,真是中了大奖! “教授,”我道:“请问那些蓝光是什么?” “那是些没有质量的物质,或者也可以说我们无法测出它的质量,它只在试验成功时出现,我们称它为‘时空漩涡’,”他脸上顿时生机勃勃,目光闪闪道:“从理论上推测,它应该是一种超光速的载体,就象我们乘坐的飞机轮船一样,是它把我们带到了现在的这个时空序列!” 我豁然开朗。 时空果然是存在多流向性的,比光速更快的速度也确实存在,“教授,”看着他眉飞色舞的痴迷模样,我心头大动,立刻问:“这三十年你进展如何?我是不是可以从你的实验室回到二十一世纪?!” “这个、三十年来,地球磁场不适合,我们一直失败,”他道:“我们预测,一百年后,北纬36°,东经114°的邺城才会出现理想的地球磁场,但是,没有人可能再活一百年,所以,这三十年来,我们一直在继续你和温斯顿的研究,只要能打破粒子的微序对列,我们就能在现有地磁条件下成功实现异时空转换,2050年,丽姿博士就对你们的研究十分入迷,当时,她收集了你2041年以后的所有论著,甚至连《time》上的照片也没有放过,我们修复了那些设备,包括丽姿博士的个人电脑,三十年来我研究过你所有的观点,尤其是温斯顿博士发表的那篇论文,可是,始终失败,”他看着我,目光灼灼:“柳博士,温斯顿博士的论文中提到了粒子微序对列的解体,但好像存在错误,按照他的构想,我们根本无法打破粒子的微序对列,柳博士,你是当年微物理界最深入的研究者,你看,温斯顿博士关于粒子微序对列解体问题上的推论是不是确实存在错误?!” 上天,那篇论文误了眼前的贝松教授三十年光阴! “教授,” 我叹息:“很抱歉,那篇论文确实有瑕疵,关于粒子微序对列的解体,温斯顿是在错误地臆测。” 他愕然震惊。 “我已经完成了这一推算,从理论上推测,粒子微序对列是完全可以打破的,” 我道:“教授,我们可以马上重新实验,我相信一定会成功的!” “哦!”他大喜,目光闪亮,象孩童似兴奋嚷道:“柳博士,请告诉我你的推论!” 我正欲将推论简要说出。 “夫人——”突然一声叫喊,是青春痘,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气喘嘘嘘跑来,后面,还跟着那两个**,“夫人,”到跟前,她脸色红赤,小眼中闪着一团惶恐,“您怎么自己一个人就走了,夫人,您没事吧?”她跪下扶住我,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我是一个易碎的玻璃人,“夫人您千金之体,怎么能一个人出来呢,”她罗嗦嘘吁:“刚才不见夫人,奴婢的心都要跳出来了,还好夫人您在这里,夫人您没事吧?有没有不舒服?” 这个女孩出现得真不是时候。 “没事,”我道:“天气太闷,我只是出来透透气。” “夫人,”她立刻替我打扇:“您以后一定要带着小爻的,好不好?” “好。”我答应。 她脸色转向明朗,“小爻,” 我道:“我和贝、綦毋怀文先生有事要谈,请你暂避一会儿。” 她一怔,瞧了贝松一眼,神色狐疑,但还是站起,恭恭敬敬退出石亭。 支远青春痘,正想继续刚才的话题,却见虫豸高肃快步而来,身后跟着他的长腿侍卫赫连乔,“教授,”我飞快问:“你和高肃是什么关系?他知不知道你是个未来人?” “我现在的身份是个道士,”贝松被我唬了一跳,“柳博士,你不可以公开我们的身份,那样,你、我,我们所有的人都会有麻烦的,”他兴奋全消,激凌凌倒吞了一口冷气,张口结舌问:“你、你不会已经告诉他了吧?” “没有,”我道:“教授,请你设法明日来拜访我。” 而后我站起,走出石亭,贝松教授同样也跟了出来,迎于道旁,“你、”虫豸看着我问:“没事吧?” 我答:“没事。” 出乎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叱责我所谓违礼的不告而别,相反,很平静地与贝松交谈,不一会儿来了几个身形高壮的**,带着那种古怪竹轿,要我坐上,尔后将我抬了回去。 回到住所,问青春痘贝松的事,她知道的并不多,只说綦毋怀文道长是西域胡人,很有巧思,以前曾为朝廷锻造宝刀,能断铁甲30札,因此当上了信州刺史,后来辞了官,做了道士,“夫人,”她很认真咕哝道:“我听彩衣姐姐说,这个綦毋道长虽然聪明手巧,但很是贪婪无行的,这几年老是用各种理由来府中向王爷募化钱财,去年还把王爷封邑里的一座山讨了去,太夫人很不喜欢他,” 她忐忑看着我,终于忍不住问:“夫人,他刚才不会也是在向您募化银两吧?” 贪财,要了一座山? ——贝松教授?! “不是,”我道:“我只是向他请教些跳舞小人的事。” “噢,”她霎时目光闪闪,兴奋无比问:“他告诉您了吗?啊呀,他是怎么做出来的?!” 我无意引发她的纠缠:“他说天机不可泄露。” 她颓然泄气。 吃过晚饭,沐浴罢,已经月上柳梢,走到窗前,推开长窗吹发,外面,明月一轮,疏星点点,远远近近,草坷里昆虫啾啾低鸣,风吹来,带着夜间露水的凉爽,深吸一口长气,但觉神清气爽,夜空中的月亮,很快会是千年后的明月,呵,回到二十一世纪,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温斯顿? ——如果不是他的剽窃,贝松教授看到的如果是我的论文,那么也许在n年前,他已回到了未来,而我,可能会永留在这个荒蛮时代! 我哑然失笑。 这样想当然极自私,对于贝松他们很不道德,但是我确实应该感谢那个英格兰伪君子! 伸了个懒腰,嗅着夜风里凉爽的空气,我只觉每一个毛孔都慵懒轻松无比。 “夫人,”是断手悍妇营十一娘,蓦地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身后是一个老**,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液体,烛光下,悍妇弯了弯腰,礼罢,木然道:“这是保胎药,你喝了吧。” 药?! ——哦,真是恶心! “放着,”我道:“我一会吃。” 她神情呆板地看了我一眼,示意老**将那碗黑汁放在几上,随后带**退出,呵,真是恶心!——我手脚发麻,一生的耻辱莫过于此!拿起碗,走回窗前,我猛地一泼而尽。 帘外,有脚步声! 我立刻离开窗口,才放了碗,木珠帘子卷起,果然是那个虫豸,呵,好险,幸亏泼得快。“吃过药了吗?”揽我入怀,他抚摸我的脸颊,黑色的眸子中仿佛是万千温情,真是肉麻得恶心! “嗯。”我点头。 “还难受吗?” “好了。” 他轻吻了一下我额头,而后从衣襟中掏出那枝步摇,簮上我鬓发,“很漂亮。”象雕塑者看自己弄的作品似欣赏了几秒,一脸自恋的满足,随即抱住我舔我的脖颈,“以后,”他轻啮我耳垂:“不许再扔了。” 我一凛。 当时,确实太意气了,如果因此前功尽弃,那——,“对不起,”忍他,伸手抱住他,我道:“王爷,我以后决不会了。” “星辰——” 他身形一震,蓦地深吻我,粘塌塌地,极恶心,很久才终于停止,一阵倦意袭来,我突然直想睡,想是日间体力消耗太大了,呵,一定要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不然,迟早会被这帮毫无人性的所谓贵族整死…… 次日上午,贝松并未造访。 中午,那位贵妇竟差**送来了一罐加工过的青梅,梅子味道酸涩古怪,不堪入口,但悍妇营十一娘立刻提醒我必须即刻去拜谢,我忐忑心烦:那个女人,是不是又设了一个狠毒的谋杀陷阱等我去跳呢?! “外面太热,”我拖延:“等傍晚去。” “夫人,”悍妇脸色不悦:“古人还有卧冰求鱼(作者按:二十四孝中作卧冰求鲤。),夫人你这样很违我们大齐礼仪的。” “太夫人也要午睡的,”我道:“我这样做很礼貌。” 她噎住。 下午,我推说手软无力,拒绝绣花,从箱底漆盒中取出那些手稿,又重新思考推论了一遍,但是,临近傍晚,贝松还是没有来访。 扑克脸悍妇却早已安排好出行的一切,于是,出门,至大宅,出乎意料,这一次,竟没让我等,入内,贵妇正在雍容华贵地品茶,对面,那位仪姑娘的位置上竟坐着修长美丽的安德王妃,四周,并无那个阴郁的少年,我略松了一口气。 按所谓的齐礼,我行那种恶心的跪拜礼。 “都是自家骨肉,”没想到,她竟让侍女扶住我,一脸温婉慈和道:“你怀着身孕,以后就不要拘礼了。”命女侍小心搀扶我入座。 我坐下,心头一团讶疑。 昨日,她明明是要置我于死地,所谓的邂遇骑马,想必是精心策划过的,否则,那个阴郁狠毒的少年怎么会随身带一柄匕首?这个时代贵族男子比较流行的看上去是佩刀佩剑,而不是佩一把匕首!现在,她一反常态,究竟又想干些什么呢? ——真是可怕的女人。 我俯身低首谢她的青梅。 “无需如此,”她微笑道:“长恭他政务太忙,也照顾不了家室,你喜欢什么,我让侍儿送去。” “谢谢太夫人。”我很难相信自己的耳朵。 “头回怀胎,很辛苦的,”安德王妃瞧着我笑道:“我怀豫儿的时候,累得手软脚软,整天就想睡,大冬天的,突然想吃石榴来,弄得五郎他也手足无措,”她含笑问:“四姐姐你现在胃口怎么样?是不是也是想吃又不想吃,整天的困倦想睡?” “嗯。”我敷衍点头。 “现下天气太热,”她立刻笑道:“不管想不想吃,四姐姐你一定要多吃多睡,头一回怀胎都这样的,等四姐姐怀第二胎时,就会好多了。” 我称谢。 尔后,贵妇也很关切地问我睡得好不好,最想吃什么,诸如此类……,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呵,很是莫名其妙。 她究竟想干什么呢?! ——难道真的会是因为所谓的孙子? 她的那位侄女儿年纪轻轻,一生中自然能给她的虫豸儿子生成堆儿女,何需假手她人? “王妃——” 事情果然来了,如此过了约十五分钟,突然一声惊呼,大门外,奔进一个惊慌失措的侍女来,满头的大汗,“王妃、太夫人,小殿下被蛇咬了!” 安德王妃直立起来:“你说什么?!” “小殿下被蛇咬了!” 安德王妃立刻脸色煞白,跟着这侍女飞奔出去,贵妇尾随而去,身后是一大帮的侍婢,我愕然,这倒底是个阴谋呢,还是那个小胖子真的被蛇咬了?!出大宅,我很容易地追上安德王妃,至湖东南的密林处,——小胖子果然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抱着一条血淋淋的左腿,哇啦哇啦大哭,他的鲜卑侍卫手忙脚乱地在替他止血、擦眼泪,“豫儿——”安德王妃抱住小胖子,一边扑簌簌流泪,一边擦去他小腿上的血污,我蹲下,帮她一起擦,只见脚踝上方,有一团青肿,上面有细细数个小孔,流血多的,并不是这几个细牙孔,而是膝盖下的一大块擦伤。“你,快去请王爷来!”贵妇赶至,立刻喝令身后众婢,“你,去传上官医正!”随后向侍卫喝道:“还不把殿下抱到那边亭子里去!” “这个、”侍卫慌乱道:“太夫人,听说被蛇 咬了越动毒会走得越快的。” 安德王妃泪流满面,向他怒喝道:“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跑去传医正来!”侍卫拔腿就跑,“等等,”我道:“你把刀留下。”他一怔,随后扔下佩刀狂奔而去。 “豫儿,”安德王妃哭泣着摸小胖子的脸问:“是不是很疼啊?!” “疼死我了!”小胖子鼻涕眼泪齐流。 “豫儿忍一忍,”她流泪哄儿子:“医博士马上来了。” “王妃放心,”用小爻的束腰长带包扎了膝盖下擦伤,我道:“看伤口,应该是没毒的。” “真的没毒?!”她泪眼婆娑看我。 “百分之七、八十,”我道:“不过,为安全起见,就当它有毒处理。”掏出丝帕,我在青肿上方5cm处扎紧,“疼——”小胖子大叫,“快拿开!” “你干什么!”贵妇怒斥。 “这样毒液吸收会减少,”这个无知的女人,以为我在谋杀这小胖子吗?!我道:“太夫人你放心,没事的。”随后向小胖子道:“殿下,我给你割几个小口子排毒,稍微有点疼,殿下是个勇敢的男孩子,忍住好不好?” “好。”小胖子眼泪哗哗流,但还是点头,看来“勇敢”两字发挥了作用。 我拔出佩刀,这刀,闪亮耀眼,并无半点铁锈,贵妇和悍妇营十一娘警惕地看着我,在她们眼里,我或许是一个危险的行凶者呢,哼,捏着刀身刀背,我小心翼翼用刀尖在小胖子青肿处割了两个极小口子,任血慢慢渗出。 小胖子果然忍住没有哇哇大叫。 随后,命**飞快取来一桶冷开水,冲洗创口,其间松下丝帕一次,2~3分钟后再重新扎紧,正冲洗着,侍女慌慌张张回来禀报:“太夫人,王爷一大早就进宫去了,还没回来。” “快去安德王府,”贵妇道:“请五王爷来。” 侍女慌乱而去,幸好,那位上官医正后脚就到,他摸了脉搏,看了伤口,随后又问蛇的模样,可惜小胖子和侍卫都没看清,那蛇就从草木丛里逃走了,“太夫人、王妃请放心,”中古医师道:“应该不是毒蛇。”命鲜卑侍卫将小胖子抱至附近的石亭中,**早在亭中铺下枕席,脱去脚上木屐,换过干净衣衫后,中古医师命随从从药箱里取出一颗黑乎乎的古怪药丸来,一半让小胖子吃了,一半亲自为他敷在青肿处,随即又处理了上面的擦伤,也涂上一种古怪的膏药,最后将丝帕解下还我。 “上官医正,”两位贵妇还是忐忑不安,安德王妃问道:“你能肯定没事吗?” “王妃放心,即便有些微毒,柳夫人刚才已经帮殿下把毒汁排掉了,”中古医师道:“殿下决不会有事的。” “先生如此说,我也就放心了,”贵妇道:“不过,还得有劳先生今晚留宿在此。” 中古医师道:“下官自当留值。” 随后,侍卫将小胖子抱回大宅,小胖子想必疼痛大减,不一会儿竟香沉睡着了,中古医生又开了药方,命随从去照方配制,从贵妇、安德王妃到众**,一阵乱糟糟慌乱过后,也终于恢复了秩序,不再一副天塌下来世界末日状。“你也辛苦了,”终于,贵妇向我道:“回去休息吧。” 我辞出,出了宅院,却不见悍妇营十一娘和小爻。 “十一娘和小爻呢?” “营嬷嬷帮忙监督煎药去了,”一个十三、四岁小**道:“小爻姐姐刚才还等在门口的——”话未罢,只见青春痘飞也似匆匆追来,腰间束着一条崭新的玫瑰红腰带,“夫人,”她擦着鼻尖额头上的汗珠,满脸绯红道:“我以为不会马上走,就去借了条腰带来束。” 我道:“很漂亮。” “奴婢也觉得很好看。”她目光闪闪,情绪高涨得异乎寻常,一路上,笑意盈眸,整个一副在向全世界微笑的样子,嗬,这条腰带,真是超越了英女王的王冠!“哦,夫人,”回到住所,她并不准备洗澡水等,而是尾随入内室,满脸绽放光芒,“奴婢有一个天大喜讯要禀告夫人!” 我道:“什么事?” “恭喜夫人,”她脸色通红,激动万分道:“夫人您福泽齐天,马上要成为兰陵王妃了!” 我怔住。 ——真是出人意外。 “喔,夫人,这真是太好了,奴婢今天下午在厨房听到的是真的,”她情不自禁握住我衣袖,兴奋地喋喋不休,“彩衣姐姐说,王爷昨晚就禀告太夫人了,要娶夫人为王妃,让夫人拜郑尚书大人为养父……今天,郑夫人请五王妃来拜访太夫人,太夫人也没有改口……哦,夫人,奴婢高兴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那个虫豸为什么这样做呢? 如果是真的,那么…… ——是因为所谓的儿子吧! “夫人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说罢一大堆后,她略带诧异地瞧着我,突然问:“噢,夫人,是不是王爷已经告诉您了?” 我道:“没有。” “那夫人您、您……”她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很高兴,”想必是因为我并不兴奋的神色,我消除她的疑惑,“非常高兴,”我道:“小爻,谢谢你。” 她去后,我推开长窗,外面,天色渐暗,风从紫藤棚架吹来,带着绿色植物的青涩气息,一千年前的植物在基因上与千年以后并无多大区别,这种叫作紫藤的攀援类灌木,在二十一世纪应该也是大量存在的吧…… 人和动物有时并无区别,本能中都只想把自己的基因遗传下去,即便是植物,也是如此,原始森林中的树木,与对手争阳光争养份争一切可以让自己生长得更茁壮的东西,作为灵长类的人,有时低劣得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悚然,那个阴郁的少年和他的家族、那位贵妇,这些人只怕会恨不得把我撕碎吧。 oh,god! 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第14章 荥阳郑氏(上) 翌日,贝松仍未来访,虫豸高肃也不见踪影,据说是皇帝委他在宫中主持一个佛法大会,这个王朝的国师,一位梵蒂冈教皇似的高僧将在皇宫中宣讲五天的佛法,下午,天阴,据青春痘小道消息,安德王府老太妃派来了浩浩荡荡的一支队伍,把小胖子母子接了回去,连上官医正也跟去安德王府当值了。 又过了两天,贝松仍未造访,郑尚书府却派人送来了一块布料一盒首饰以及一大堆的青梅类零食,悍妇营十一娘即带了一大堆礼物去回送,当然,她每日还必定亲自送一大堆的慰问品去安德王府,从炖的所谓补品到玩的木制玩具乃至活蹦乱跳的鸟雀,应有尽有,琳琅满目,虽是夏日,她乐此不疲。 次日,还是没贝松半丝讯息,傍晚,心烦意乱,仍去湖边散步,营十一娘板着扑克脸命青春痘带一大帮婢女相随,我厌烦,半道遣散众**,最后,青春痘单个跟随。 至湖边,那个冷色调乐伎霓裳竟又出现在湖东亭中,繁复的衣裳裙裾如一朵含苞待绽的重瓣梨花,隔湖望去,美丽如画,不过,煞风景的是,她依旧在弹奏那首沉闷哀婉的曲子,琴声,仿佛比以前更单调更哀伤,虽是盛夏,但听着听着,令人顿感一团严冬深秋似的萧条寒冷,三、四只笨鹅,在湖边柳条下慢吞吞地游着,仿佛也感染了湖对面传来的忧郁厌世之气,动作十分地呆滞。 这人,为什么一直弹这首曲子? 乐由心生。 我母亲,一个曾经崭露头角的小提琴手,最喜欢的是故国的《梁祝》,最拿手的是舒曼的《梦幻曲》,生前,每晚在月光下看我拉她的《梁祝》,她相信王子和灰姑娘的爱情,一个极不理智的女人,最后毁了一切,事业健康生命,但却始终喜欢那类浪漫得虚假的小提琴曲。 如此悲凉的音乐。 ——湖对面的中古美女,难道心中充满了幽怨哀伤?呵,如此年轻健康,有什么值这样颓废自伤呢?! 沿湖徐行,绕过南端,不可避免地经过亭畔。 “铮”地一声,曲声蓦地嘎然而止,我一愣,转身,向亭中看去,果然是琴弦断了,“夫人。”她站起,长揖亭中,左手中指汩汩冒着鲜血,“你手指割破了,”我道:“快包扎一下吧。” “谢谢夫人。” 她冷色调的眸光惊鸿般一瞥,分明是扫了眼我腹部,oh,这女子!我只觉气恼交加,正欲快步离开,她弯腰直腰,鬓边发缕蓦地一荡,我怔住,从斜刺里看去,她垂下的黑发后,从左额划至耳旁,竟有一条极长极粗的疤痕,真是触目惊心,毁掉了绝美容貌! ——怪不得总是黑发覆颊。 她可能也觉察了我的发现,但神色淡然,不卑不亢地低下脸用丝帕按压伤口,小爻立刻接过丝帕,热心地笨手笨脚替她包扎停当,“我听阿娅姐姐说,手指头对弹琴的人很重要的,是不能受伤的,霓裳姑娘,”青春痘很是为她担心:“你好像割得很深的,要不要紧啊?” 中古乐伎淡淡一笑:“没事。”尔后抱起古琴,平静地向我弯腰行礼告辞,那道伤疤,绝对不是天生的胎记,这个女子,一直弹那种忧伤的音乐,是不是因为破相了的容貌?!看着她沿湖远去的身影,我问青春痘:“这个霓裳姑娘的脸是怎么回事?” “夫人您刚才看到了?”青春痘瞪大小眼瞧着我,“喔,夫人,”她脸色黯然一团同情道:“霓裳姑娘本来是非常漂亮的,奴婢私下里以为,她比黎落夫人还漂亮,彩衣姐姐也这么认为的,王爷让她编排了一支西域胡舞,取名叫做《丝路花雨》,那天在宴前跳来,喔,夫人,奴婢负责送菜到殿外,远远地也张到了一眼,真是好看得不得了,听说王爷也很喜欢,事后赏赐了一匹高丽云锦给霓裳姑娘,谁知道………”她突然胆怯,飞快向左右张望,见附近没人,才低低继续道:“哦,夫人,王妃她生了病,脾气是很不好的,第二天就把霓裳姑娘唤去,往死里打了一顿,还用匕首划了她的脸,”她圆脸上小眼闪动,胆战道:“那天,正好下大雨,听说本来还要把霓裳姑娘扔水沟里浸个半死的,是太夫人派了人去劝止,霓裳姑娘才活了命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那对夫妻……,果然是绝配,男女都阴戾凶残如此! 一阵风从东南林子处卷来,混杂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仿佛还夹杂着千年的尸腐气—— 这个鬼地方! 那个贝松到底在干什么呢,为什么至今还不来?! ——看着湖对面游过来的呆鹅,我想不出他失约的理由,据青春痘讲,他近年来一直是兰陵王府的常客,在府中进进出出的,如此,他来见我应该是不会有太大困难的! 我,在这里多呆一天就多一分危险,谁知道明天会不会有一头扎刀的驴或牛!“ 小爻,”这么多天了,为什么从来没碰到过他蓄养的那些姬妾,比方说那位长相不如她人的陈夫人,她在哪里,莫非——,已经被做掉了!我悚然,“你们王爷有多少小妾?” 她一楞,错愕地看着我。 “夫人,”她问:“您是不是在问我们王爷以前有过几位夫人?” 所谓夫人,不就是小妾吗,这个笨女孩,倒会移换概念,我道:“是。” “就只有陈夫人和黎落夫人两个啊,”胖女孩偷偷溜了我一眼,而后立刻将目光移开,“夫人,王爷他是很有品行的人,”呵,这女孩,想哪里去了,真是,——极早熟,“王妃她身体不好,成亲后一直没有孩子,听说太夫人劝她给王爷纳个妾,王妃不肯,王爷也就不纳妾,” 她夸夸其谈,竟至忘了转换概念,“后来王爷在洛水打了一个很大的胜仗,回京后,先皇就一下子赐了二十个侍妾给我们王爷,王爷只把陈夫人一个人带了回来,其她的都没有收下,” 二十个女人,oh ,真是恶心得无耻,“哦,夫人,就是这样,王妃还是生气得不得了呢,砸了房间里所有的古董,药也不肯吃,整个晚上大口大口咯血,听说最后是王爷再三保证,以后决不到陈夫人那里去,王妃才吃的药。” 嚯,这女人,倒是极另类。 “那个陈夫人呢?”我问:“她现在还在府里吗?” “噢,夫人,陈夫人她日夜在王妃跟前侍奉,一年后也染了病,咳血咳得比王妃还厉害,”胖女孩小眼闪动,一脸同情道:“王爷正好从陪都晋阳回来,请了好些名医,也治不好,陈夫人只捱了两个月就去世了。” 我愕然,只觉阴气森森。 这真是个鬼地方! “哦——”胖女孩蓦地紧张,瞧着东北方向,急急巴巴道:“夫人,仪、仪姑娘在过来了!”果然,百步外,一群侍女簇拥着那位长发少女分花扶柳而来,“放心,”这女孩,真是反应过度,我安慰她道:“她们听不到的。”不过,这些人,还是不要碰面的为好,免得掉进陷阱,幸好,已经走到长桥边,我改道,上桥,径往西行。 所幸,她们并没跟上来。 “夫人,您这样走,”青春痘忐忑道:“有些失礼。” 我只当没听见。 回到住所,吃罢晚饭,看一本青春痘下午找来的关于道教的书,翻了七、八页,满纸的莫名奇妙理论和荒唐咒语,真不明白贝松怎么会选中“道士”这一身份的?!看不下去,一阵倦意袭来,于是索性睡觉,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突然觉得天上在下雨,好象是睡在露天阳台上,雨点竟象厚厚的雪花一样飘落下来,掉在脸上痒痒的很不舒服,终于清醒,眼前是一张男子的脸,原来是那个虫豸,“醒了?”暗淡的灯光下,他抱住我,粘塌塌地吮吸我的脸,真是恶心,这个人有的只是野兽的品行,“王爷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敷衍,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不要睁眼佯睡下去。 “戌时。” 他舔我的脖子,尔后突然将手伸进胸衣,“王爷,不要这样,” 我道:“现在不能这样做。” “我问过上官了,”他喘着粗气道:“这样没事的。” oh,hell! 次日醒来,天色已大亮,屏风边的地上,竟滑落着那人的腰带,“日上三竿,还在侍妾房中,”帘外,传来一个男子气愤的声音,“孝瓘,你位列三公,传扬出去,就不怕被朝野上下引为笑谈!” “二哥,”是虫豸的声音,“今天朝假——” “你也不要强辩了,”那人,——是那个广宁王,“万事都有个分寸,当日段孝先宠庶过于正嫡,为世人所诟,四弟你也是知道的,但是看看四弟你自己现在的行径,真是过犹不及,匪夷所思!”他口气极是不快,“听五弟说你还要娶她为妃!孝瓘,你若是纳宇文的妻妾为妾,那自然没人说你,现在你是娶他的妾为正室,如此岂不是令家国蒙羞!难道我们高齐就这么不如宇文氏的伪周,我只怕朝野上下都会非议。” 虫豸没声音。 “男儿行事,大节为重,”而后,那位广宁王似乎放缓了口气,“孝瓘,咸阳王是你我兄弟平生最敬重之人,既然他有意许嫁,我看,还是结斛律家的亲事最好,你若还是要与郑氏结亲,那就娶一位真正的荥阳郑氏女子为妃。”略停片刻,那位广宁王竟道:“孝瓘,侍妾就是侍妾,她昨天可以是宇文的妾,今日可以是你的妾,明天万一你战败了,她还可以是其他人的妾,妾总不是妻,岂可当真?!这个柳氏能让宇文用重金来赎,现在又把四弟你迷惑若此,可真是个妖魅之物,等她生下孩子,不如送去妙胜寺为上。” “二哥误会了,她只是个很笨的女人,”是虫豸的声音:“她也算不上是宇文的妾,至少在长恭之外她还并没未侍奉过其他人。”而后他道:“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长恭现在只想娶一个健康温顺的女子为妻,象兄嫂一样,伉俪情深,多生几个孩子就行。” “你这么说,” 广宁王道:“乐阳县主就很符合四弟你的标准啊。” “斛律父子元勋佐命,两代重臣,当初三位叔皇都结以婚姻,视为外戚蕃卫,” 虫豸道:“可惜主上现在不是这么想的,大家的心里,一直很是疑忌咸阳王兄弟,加上提婆、祖孝征一众的谗言,我怕大家他会自毁庭柱,二哥,现在这个时候,长恭若是与咸阳王府结亲,只怕大家更会寝食难安,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呢?!” “孝瓘,”广宁王骇然道:“这可是真的?!” “当日,咸阳王班师回京,大家疑他军逼帝京,”虫豸道:“这几天,提婆又语多提及,想来他进谗之心未死。” “咸阳王回京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但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大家的心里还是如此猜忌!”突然“啪”地一声,想是那位广宁王怒极拍案,“穆提婆这种奸刁小人,哪一天拿刀剁了他,不然,我大齐的朝政迟早会毁在这种无行小人手里!” “剁他又有何用,”虫豸道:“主上若是圣明,自然知道如何掌控重臣斛律若真有反意,难道你我弟兄会灭不了他?大家原不用自扰!” “四弟,”广宁王想是吃惊不小,立刻道:“你这么说,怎么好像咸阳王真要反似的?!咸阳王昆仲耿直无私,忠心事上,天下人皆反,我看斛律家也决不会反呢。” “二哥说得是,” 虫豸道:“祖孝征与二哥素来交好,二哥不妨劝告他以国事为重,与相王和衷共济才好。” “这个自然,”广宁王叹道:“只是这桩婚姻,看来也真的只有作罢了。”随后缓了些语气道:“孝瓘,娶妻当娶淑女,从来婚姻都是士庶不婚,你喜欢柳氏,私下里多宠她一些就是,郑氏的养女,毕竟不是亲女,二哥话尽与此,听与不听,你自己考量。” “柳氏她已经有了身孕,”虫豸道:“二哥,我不想孩子一生下来就是庶子。” 广宁王许久未语,末了方道:“这么说,四弟你心意已决?” 虫豸道:“是。” 接下来什么声音也没有,大约三、四分钟后,虫豸道:“二哥,你我近来很久没有闲坐品茗了,法上国师说二哥近来棋艺大盛,大师他也输多赢少,今天闲暇,等一下叫来阿耽和须弥,在浣花斋煮茶对弈,二哥你看如何?” 那位广宁王表示赞同,并先自去派人传两个胞弟来。 虫豸随即入内来更衣盥洗,我佯睡,等他去了,才起身梳洗。 “夫人如今是越起越晚了,”悍妇营十一娘站在身后,青铜镜里,映出她不满的铁青色长脸,“以前连王妃也是亲自起来侍侯王爷的。” 我只当她是中古空气。 吃罢早点,萧姓学者出人意料并未造访,贝松教授更是音讯全无,那位太夫人却突然派侍女来请,无奈前去,至大宅,只她一人在座,周围是一帮侍女,旁边伏着那条乐巅巅吐舌的小卷毛狗,礼罢,她只是很慈和地将她儿子的决定告知我,“明天就是吉日,”她微笑向我道:“尚书府也已经准备停当,明天长恭就带我儿去行子女大礼。”随后,又命侍女将一对湛绿的玉镯捧上,说是自己年轻时所戴,现在传送给我,我谢过,她又一派温婉关切地问我这几日饮食如何、睡眠如何,最后,命侍女送我回紫藤院休息。 呵,总算是无惊无险。 “荥阳郑氏出自姬姓,是轩辕黄帝的后裔,”回到住所,悍妇营十一娘自称是奉贵妇之命,木着一张扑克脸,冷冰冰极为倨傲地将郑氏家族的高贵和显赫一一道来,也亏她能记住许多死去郑氏人物的官职和事迹,如此罗罗嗦嗦了大半个时辰,她竟还没有说完,我坐得脚发麻,于是请她暂停,起身活动,“夫人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她气极,一字一句道:“如果你去拜见尚书大人也这样,传扬出去,岂不是让王爷颜面尽失!” “抱歉,” 我道:“我脚实在麻得厉害,不活动,有害健康。” 她冷冷道:“当日王妃身体不好,也没象夫人你这样过。”尔后鼻中转气,呵斥青春痘道:“发什么呆,给夫人她捶脚啊。” 青春痘立刻紧张笨拙地替我捶腿,显然是被她吓得不轻。 五、六分钟后,我只得坐下来继续听她聒噪,“荥阳郑氏阅伐大族,世代簪缨,天下豪门都以与郑氏联姻为荣,”她的神色依旧是冷而倨傲,“当年,王爷他也是三番五次委媒去郑府提亲,尚书大人才答应将王妃嫁入通直散骑侍郎府的——”故意微作停顿后,她缓缓道:“我们王妃,五岁能诵诗书,七岁就能自己作文,女工针凿,样样都好,至于容貌品行,一族之中,更是无人能比,当年的婚姻,确实是一对璧人,天作之合。”说到此,这个扑克脸妇人眼中竟突然泛出泪光,一脸的悲伧,小爻胆怯地递给她手帕,她接过,捂住眉眼,好一阵才放下,接着,她目光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厌恶,声音呆板地向我道:“荥阳郑氏高门望族,我们大齐不比伪周,老奴很希望夫人你到时均按我们齐礼行事才好。” oh,真是强悍无比。 下午,贝松依旧没有来访,傍晚,花木亭榭间有许多男女在修剪洒陈,连湖上的那座桥面也有**在抹拭,据青春痘兴奋地讲,整座王府在婚礼之前都会布置一新,庄子上还会送一群仙鹤来,“夫人,”她小眼闪闪,激动神往无比,“那种神仙鸟,奴婢做梦都一直想看呢。” 呵,她应该去华盛顿国家动物园。 我突然心烦,放弃散步,回住所硬着头皮继续看那本莫名其妙荒唐至极的道教书。 次日清晨,虫豸高肃骑马,我坐车,出门,去郑尚书府,除去长腿和五、六执戟侍卫,还有一大堆的男女捧着各种礼盒用具相随,马车碾过黄泥路面,吱吱嘎嘎地发出轻微噪音,街上行人尚少,稀稀疏疏地碰到两、三人,都恭恭敬敬避于道旁,这真是一座沉睡的城市,远没有什么节奏, 如果身旁的这些人也全部消失的话,那么我就可以—— 路旁经过一个淡绿色衣裙的妇人,痴痴傻傻地看着车马经过,真是个还没睡醒的梦中傻女人。 风吹来,带着清晨的气息,贝松到底在干什么呢?!看着空荡荡的长街和路旁那些古怪的中古建筑,我突然感到指望不了那位教授,只能靠自己自救…… 转过长短不一的五条街,大约半个小时后,就到了郑尚书府,原来所谓的尚书府离得并不太远,尚书府的门口,早有一大堆人在迎候,其中一人,十五、六岁,穿浅紫衣袍,眸光冷郁,正是当日那个刺马少年,他旁边的五、六华袍男子,从十八、九岁到三十上下,神色似还礼貌恭敬,礼罢,进府,穿过一重重庭院,最后入一大厅,主位上,一对华服男女正襟危坐,男子五十出头,长方脸,蓄花白胡须,神态很是凝重肃穆,女子四十五、六岁,湖水色的裙裾上绣着精致的曼陀罗花,容貌娟秀,仪态高贵,一派的大家风范,两旁,还坐着几位四十上下的蓄须男子,据小爻小声介绍都是郑尚书的兄弟,诸郑身后,侍婢打扇,奴仆侍立。 虫豸高肃躬身行礼。 那位郑尚书竟微微欠身答礼,随即就请他坐下,而后我上前,给这对中古夫妻及在座诸郑行一大套繁复恶心的跪拜大礼,叩拜罢,又斟茶奉上,那对夫妻象征性喝了一口后,尚书夫人从侍女捧着的盒中取出一玉镯,给我戴上,随后很慈和温婉地让我在她身边坐下。 “按年庚,女儿你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三。”郑氏夫妻将诸子诸侄一一介绍,那些华袍男子原来都是冰块少年的胞兄及堂兄,礼毕,长腿赫连乔将一份礼单跪呈,尚书命一子收下,接着,寒暄一阵后,尚书夫人表示要带我去内堂与诸姐妹相见,于是随她先离开大厅。 至内宅,郑尚书的妾室与众多女儿媳妇都聚集内堂,其中一人,我也认识,就是那位仪姑娘,原来除了这位仪姑娘与另两个十一、二岁的庶女外,郑氏的那些女儿们都已出嫁,有一个嫁得极远的,并未回家,礼罢,尚书夫人便信口问了些喜欢吃什么、睡眠好不好,敷衍一通后,又让几个稍长的孙子孙女前来见礼,悍妇营十一娘便一一奉上赠与小孩子的礼物,等这一切终于完毕时,已是中午时分。 吃罢午饭,尚书夫人与长媳长女陪同我至一小楼,房间内陈设颇为华丽,但空气中却隐隐掩不住似有一股霉腐味,“这是凤仪回门常住的地方,”入座后,尚书夫人微笑告诉我道,“女儿你也累了,等一会就好好休息吧。”侍女上茶,她呷了一口,又说了几句敷衍话,就带了媳妇女儿离去,我问青春痘什么时候回府,“夫人,”她搔着头皮道:“王爷还在前厅饮宴,奴婢猜想多半要到晚上才回去吧。” 于是只能打开所有窗户流通空气午睡。 醒来,看太阳的位置,也就二、三点钟的光景,百无聊赖等着时间流失,突然瞥见屏风后的西墙上竟挂着一张仕女图,画中的女孩子十三、四岁,冷冷孤傲的神色,那眉眼,很是熟悉,上天,——分明是第二个我自己!这个女孩子——,我只觉有一种莫名恐惧的感觉,“小爻,”大声将青春痘从外室叫入,我问:“她是谁?” “哦,”青春痘果然道:“夫人,这是王妃出阁之前的画像。” 果然是这样! “我和你们王妃长得很像,”我道:“小爻,是不是?!” “夫人和王妃确实有些相像,奴婢第一眼看到夫人时,害怕得都吓了一大跳,”她一定是惊愕于我逼问的口气,迷惘又不好意思地道:“不过,后来发现其实夫人您与王妃一点也不像,王妃她脸瘦得厉害,眉毛也没有夫人您这么长,个子也没夫人您高……,王妃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救小爻我这样的奴婢的——”说到此,瞥了一眼墙上的画像,她突然噎住不敢再罗嗦下去。 呵。 原来不只是宇文的关系,还因为是一个极相像的替代品!oh,god,真是中了狗屎大奖,一连串的超级霉运,我无语,不想看那张画像第二眼! 坐到外室喝水,除了青春痘,**都在楼下,至于那个营十一娘,那位尚书夫人走后也就跟着消失了,“营嬷嬷是去王妃小时候住的地方了,”青春痘果然有娱记的潜质,小道消息层出不穷,“夫人,听说我们王妃因为是庶出,小时候境遇很差的,后来我们王爷封了兰陵郡王,尚书大人才造了这座楼,专门给王妃回来时住,”她掰着指头道:“这些年,王妃一共也就来过三次,总共大概住了五、六天。” ——怪不得房间里有霉腐气。 随后,继续捱时间,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西沉,尚书夫人又派儿媳来请,仍在内厅设宴,饭罢,回至小楼,依旧没有回去的动静,“王爷呢,”悍妇餐前已回,我问她:“什么时候回去?” “夫人怎么问这个?”悍妇木着脸道:“夫人你如今是郑氏女儿,自然是住在尚书府,等成婚之日,王爷自然会来迎亲!” 我愕然。 ——上天,住在这里?! 那位贵妇并未告知我要住在郑家—— 我快步下楼,“夫人你这是去哪里?”悍妇蓦地横在楼梯口拦住我,“我去见你家王爷!”我道:“请你让开。”“夫人你现在是荥阳郑氏的养女,按规矩,婚前是不可以与王爷见面的,”悍妇冷冷道:“何况尚书府家风严谨,没有父母的吩咐,郑氏的姑娘是不会荒唐无行地去前宅见外客的。” oh,可恶的中古悍妇! “小爻,”我道:“你去请王爷来!” 青春痘胆怯地愣了一下,但还是从悍妇身边挤过,下楼而去,“夫人你这样,连王爷都会让人闲话的。”悍妇气得双眉竖起,我不理她,回内室,站在窗前,眺望楼前来路。 我不能死在这里! 但是,那虫豸会来吗? 天色已暗,月上柳梢,远处,黑魆魆的树木楼台透着阴森森的质感,风吹来,带着白昼的窒息,墙上,画像中的那对眼睛在摇曳的灯光下仿佛在睥睨一切,时间一分一分过去,大约二十分钟后,我终于看到了他! 上楼入室,我行礼迎他,“有什么事吗?”他轻抚我鬓边散发,温言问。“王爷,”我道:“我不住这里。” “怎么,”他微怔,而后问:“是不是郑夫人对你不好?” “不是,”我道:“但是我不想死在这里。” “星辰,”他抱住我,“你现在是我未婚的妻子,即便是母亲,从此也只会把你当作儿媳疼惜,” 轻抚我脸颊,他温言道:“以前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王爷,”我道:“我不想住在这里。” “按齐俗,总得住在父母家,”他微笑,心情仿佛大好,抚我的发道:“别孩子气了,下月初六就是婚期,很快就可以回家的。” 我无语。 这个人,是决不会容我所谓失礼的了! “好像比昨天又高了些,”他突然抚摸我的腹,尔后吻了一下我额头,仿佛满是深情地关切问:“今天有没有不舒服?” 真是恶心! 一不小心瞥及墙上的画像,那对眼眸仿佛正冷傲地凛凛睥着我,“没有。”呵,我真是自取其辱!“王爷你去吧,”我道:“你放心,我会好好侍奉父母亲大人的。” 五分钟后,他终于离去。 当晚,风起,电闪雷鸣,暴雨狂泻,我只听到窗户在吱吱嘎嘎地乱响,那本荒唐的道教书里,有许多迷信的预测,如果按它的预测,那么这雷暴雨就是一种极不好的预兆! 贝松教授究竟在做什么呢? ——我必须自救! 第15章 荥阳郑氏(下) 次日,起一大早,去给郑尚书夫妻请早安,路上,泥地松软,草坷里积了不少水洼,但青石铺就的路面却早已被风吹干,远远近近,有**在疏理积水,清除折落在地的断枝残叶,转过两三院落,经过一个不大不小的植着半池荷花的池子旁,突然一声凄切鸟鸣,一只大鸟猛地从半空中栽落在前面五、六米远处,正是一箭贯胸,血从羽毛中殷殷渗出,我抬眼看去,斜刺里百步外,一个淡红衣衫的少年手执一张大弓,旁边的随从背负箭囊,我心一悚,正是当日那个刺马的冷郁少年! 这人,他想干什么…… 那个随从一路小跑,很快到了跟前,但悍妇营十一娘已经先他一步捡起大鸟,“谢谢营嬷嬷。” 随从接过大鸟,弯腰鞠躬致谢,他的主人随即也走了过来,我深吸一口气,如果他从随从箭囊里抽箭的话,那么,我就只好立刻上去和他扭打拼命了,“三姐姐早。”他冷冷淡淡地弯腰行礼,并没有取箭拈弓,“你好。”我回他一礼。 尔后他即冷冷淡淡地告辞而去,我一边走,一边佯装不经意地转n次头,直到再也看不到这人,呵,总算是有惊无险。 但,射杀那只鸟于我跟前,是意在泄愤扬威吗?! 至郑氏夫妻住的大宅,郑尚书已经上朝去了,郑家深目碧眼的长媳倒已经在与婆婆攀谈了,礼罢,尚书夫人很温婉慈和地客气敷衍了一番,大约十来分钟后,郑家的媳妇女儿们一个个来给她请安,连两位庶出的小女儿也不例外,但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位仪姑娘,傍晚,尚书夫人又在内堂设宴席,连那几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在内,诸人都至,却仍没看到那位文静美貌的仪姑娘,按她长期外住的历史,想必是又去陪伴那位贵妇太夫人了。 第二天,兰陵王府送来聘礼,尚书夫人命人将一部分送至小楼,无非是些珠宝首饰绫罗绸缎,隔日清晨,仍去大宅拜访,至大宅,郑氏长媳已在,尚书夫人双眼红肿,脸色极是憔悴,一副通宵未睡模样,敷衍了几句后,她就婉言让我回去休息,出门,劈面撞见那个冷郁少年,他目光阴戾,冷冷看了我一眼,并不招呼就进去了,“夫人,”回到住所,青春痘神色惶恐,很是伤感地告诉我道:“听说仪姑娘病得很重,昨天晚上咳了好些血,烧得人都不清楚了,”她突然一个冷战道:“噢,夫人,仪姑娘一定是和王妃一样染了痨病,只是爆发得比陈夫人还厉害,真是太可怜太可怕了。” 我怔住。 ——原来她是病了! “郑大人已经请了好些名医,连西阳王徐大人也开了方子,但还是一点也不管用,”她捂住胸口直摇头,“哦,夫人,仪姑娘一定是活不长了,天哪,真是太可怕了。” 我愕然。 爆发得这么快,这是什么病呢?!若说是那位兰陵王妃,所患的很可能是二十一世纪还没绝迹的传染性疾病肺结核,难道这位仪姑娘又是如此?——上天,但愿不是其它莫名奇妙的烈性传染病!那样的话,这里所有的人,连我也会搭进去! “前天她还好好的,”我道:“怎么会这么快呢?” “奴婢听说其实在我们王府的时候仪姑娘已经开始咳嗽好几天了,太夫人还让上官医正开过药,不想越吃倒是越重了,”青春痘道:“哦,夫人,这真是太可怕太可怜了。” 我无言。 这个蒙昧的暗黑时代,缺医少药,等待那位仪姑娘的,确实是非常可怕的结局。 但是偏偏是在这个时候生病,想必与痴情付与流水有点关联吧,呵,为那样的男子神魂颠倒,真是个奇怪的蠢女孩。只是……,如果没有我的话,她很可能是顺理成章地成为兰陵王妃,在这个中古时代一辈子幸福美满,生一大堆的儿女……,oh, god!这想法真是太可怕了,仿佛是我害了她! 我,无意害她。 “营嬷嬷已经去仪姑娘的住所了,”中古女孩小眼眨巴,看着我,“夫人,您是不是也难过极了?” 我道:“有点。” 打开窗户,外面,风轻云淡,绿树成荫,附近大树上那些茂密的绿叶散发着肥油油的光泽,人生也就是几十年,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那个女孩,如果自己不珍惜自己的生命,那么别人又能为她的人生感慨些什么呢? 当晚,尚书夫人派人来传话,说是无需再去请早安。次晨,至楼下散步,附近,虽然没有武士站岗,但小楼的东南西北都有院落,各处,又有很多双的眼睛,郑氏家族确实是个人丁兴旺的家族,这座府邸里的人口密集程度也远高于那座兰陵王府,加之婢女时时尾随,想在这里越墙逃离几乎是毫无可能。 往东走了一圈,远远近近,亭台楼榭间,已有**在采摘花枝,洒陈清扫,见我,停下行礼,看着草叶上的露珠,我叹气,铩羽而归。“夫人,”才坐下喝水,悍妇营十一娘就阴着脸海象似行礼,一字一句道:“仪姑娘病得很重,其她姑娘每日都去探病,老奴已备下礼物,夫人您也该去探访一次吧?!” 我一怔。 如果真是疑似传染病,那么当隔离才是,人人都去探访,很是愚昧,“仪姑娘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伤寒咳嗽。” “确实是伤寒吗?”我错愕,伤寒,战争和贫穷的附庸,比方阿尔伯特,就在非洲染过这种急性肠道传染病,但是,据青春痘所言,那位仪姑娘分明是咳嗽咯血,又怎么会是肠伤寒呢?(作者注:中医的伤寒与西医肠伤寒概念不同,汉·张仲景著有《伤寒杂病论》,所指的伤寒是人体感受风寒之邪而引起的一系列热性病。柳星辰基本上是黄皮白心人,不谙中国文化,所以不懂。) “是。”她道:“夫人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真是咄咄逼人。 入乡只能随俗,私下问青春痘得知,陪护的侍婢**近日并没有染病的,如此看来,即便是传染病,也应是传染力比较弱的,但愿她得的真的并不是烈性传染病! 半小时后,我走进了仪姑娘整洁素雅的住所。 进内室,空气里全是浓郁的中药味,极难闻,病人斜倚在床榻上,脸色苍白,额头两腮全是汗珠子,女婢不停地小心翼翼替她拭汗,尚书夫人握住女儿的手,坐在床沿上,脸上是真正的母**,一旁是亲手在用扇子扇案几上热腾腾汤药的郑家小女儿,礼罢,尚书夫人命侍女铺坐席,很客气地让我坐下。 我问:“妹妹今天好些了吗?” 病人有气无力地漠然瞧了我一眼,不语,“好些了,”尚书夫人伸手拂开女儿额边的一缕的黑发,温言道:“仪儿,你今天咳得稀少多了。”而后接过侍女手中的丝巾,小心翼翼地亲自给她擦汗,此情此景,我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仿佛回到了十五年前,白色的病**,妈妈她骨瘦如柴,额头脸上都是冷汗,我用毛巾替她擦汗,她看着我的眼睛中是痛入心底的不舍…… 我咽喉发酸。 这个世界上,真正爱我的只有妈妈,但妈妈她却就那么去了。 案几上的汤药终于凉了,小女孩小心谨慎捧起汤药,送至床前,尚书夫人接过,亲自用汤匙喂女儿,病人闭着眼,微微摇头,不吃,“仪儿,”尚书夫人突然泪光盈眸,哽泣道:“良药苦口,你总是不肯吃药,病怎么会好呢?”随后抽泣不已,竟至失声哭泣:“娘只有你一个女儿,难到真的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婢女连忙从她颤抖的手上接下药盏,取出手帕,我递给她,“你走!”她突然冷冷瞥了我一眼,目光阴戾如刀,但随即似乎就稳定了些情绪,语气转平和道:“你怀着身孕,回去休息吧。” 我瞬时清楚,她心里极恨我。 “妹妹,”这女孩,其实又何必这样,只需等待一阵子,那个兰陵王妃的位置迟早还是她的,心头叹了口气,我道:“你还是听母亲的话, 吃药吧。” 她自然还是不答,我才欲行辞礼,她却蓦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霎时憋出红色,喉咙里咕噜噜都是痰涌声,侍女和她母亲立刻将她向外抱起,拍背,她猛咳,噗——,铁锈色的痰血大口而出,并没吐进侍女捧着的痰盂里,而是喷了不幸站在她母亲旁边的我一身。 “仪儿——”尚书夫人顿时脸色灰白,一边替她擦唇边的血,一边颤声道:“你、你怎么啦?” 她的女儿咳得说不出话来。 “你们,”尚书夫人向侍女大声喝道:“快去请老爷和上官医正来!” 立刻有侍女飞奔而去。 两、三分钟后,病人终于咳声稀少平稳了下来,“母亲,”她额头冒着冷汗,虚弱得仿如一根风中漂浮的羽毛,努力说道:“我、我没事。” 尚书夫人握着她的手,含着泪光点头。 侍女替她擦汗,她示意侍女停手,尔后仿佛缓了口气,淡淡扫了我一眼,“弄脏了姐姐的衣裙,很对不起,” 她漠无表情道:“请姐姐回去换衣服吧。” 这神色,她心里一定也极恨我。 我无语,告辞出门。 外面,阳光下,绿树馥馥郁郁苍翠欲滴,庭院里一丛丛粉白嫣红的chinese rose开得灿烂美丽,满目尽是勃勃的生命气息,而那个女孩……,咳血如此,很可能真的会死去,除非—— 我心一震,立刻转回去。 “夫人,”悍妇营十一娘阻拦道:“你这是去哪里?” “回去见母亲大人。” “郑夫人已经让你回去了,”她冷然道:“夫人你就不要失礼了。” 我只当她是中古空气,依旧前行,见我回来,尚书夫人分明是厌烦中带着吃惊,勉强温婉地问:“女儿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綦毋怀文道长法术很高,”我道:“母亲,何不请他来为妹妹做一场法事祈福呢?” 她一怔,而后看着我,“这个,女儿,子不言怪力神,荥阳郑氏诗礼传家,你父亲是不会与綦毋怀文这类术士来往的。”她淡淡道:“女儿你先回去休息吧。” 呵,这家人倒是空前的不迷信。 “母亲,”我道:“为了妹妹,不妨姑妄一试,我觉得綦毋道长也不象是骗人的术士。”看着她不耐烦的眸光,言罢,我即施礼辞出。出门,只见郑尚书急急匆匆快步而来,于是让于道旁行礼,他很客气地敷衍了一下就进去了。 回到小楼,换下衣裳嘱青春痘拿去沸煮三遍。 下午,修长美丽的安德王妃突然来访,她穿着绣着中国兰花的荷绿色裙裾,身后跟着一大串捧着各式随身用具以及大礼盒的侍女,礼罢,营十一娘亲自上茶,她呷了一口,而后先是感谢我当日为她儿子疗伤之事,随即又仿佛很关切的问我近日饮食起居,住得习不习惯之类,十来分钟后,不可避免谈及她刚探望过的病人身上,“仪妹妹就是身体太弱了些,性情又太文静,这会儿一刻不停地咳血,病得这么重,”她叹了口气,很是伤感地问:“四姐姐你看她还有救吗?!” “这个、”我道:“王妃,我并不懂医。” 她微怔:“四姐姐那天——” “王妃误会了,”呵,蛇虫咬伤不过是野外急救常识,即便是我,在野外攀岩时也受过这方面的培训,她却误以为我有高明医术了,我道:“我只是听人讲过被蛇咬伤该怎么处理, 碰巧知道这个而已。” 她听了,仿佛满是失望,但还是很礼貌地客套道:“青蕙莽撞,请四姐姐别见笑。”尔后又敷衍了十来分钟,并命侍女呈上礼盒后,才告辞离去。 “五王妃她一定是难过极了,” 青春痘道:“她一向是极疼仪姑娘的,夫人,”她难过地罗嗦道:“仪姑娘她不像我们王妃,人缘是极好的,不只太夫人喜欢她,就是我们这些奴婢也很敬爱她的,想不到……” 她泪光闪动,竟嘘吁着说不下去。 ——这胖姑娘,心地真是很不错。 我问:“上官医正怎么说?” “噢,夫人,”她回答道:“上官医正他也束手无策,昨日就向尚书大人荐了西阳王徐大人,尚书大人亲自去请,但西阳王看了仪姑娘后,也是连连摇头,奴婢听说是郑夫人再三恳求,西阳王才勉强开了一张方子,说是给仪姑娘试吃一下,若不见效,就……”她捂着胸口戚戚道:“喔,夫人,仪姑娘真是可怜,奴婢听说前几天城阳王府还委媒来尚书府求婚,现在听说仪姑娘病成这个样子,就罢了婚姻之念,听说已经转向贺拔郡公府求亲了。” 我无语。 ——这是个远没有抗生素的时代。 傍晚,外出散步,青春痘尾随,走了一大圈后,在一石亭中小坐,亭畔,一株茂密的紫藤严严实实遮住了西来的夕阳,亭东南,顺阶而下,是一养着睡莲的不规则池子,水面上椭圆的深色绿叶间点缀着三、四桃红、五、六粉白的花朵,夕光下,从亭中居高望去,睡莲的花瓣已经开始收拢,但花型依旧美丽无比,一座府邸中有两个莲池,一植荷花一养睡莲,据青春痘讲全是因为那位备受父母宠爱的仪姑娘喜欢这些水生花卉…… 脚步声,从西而来。 “都不在水边,离岸那么远,得用竹钩子才行。” “姐姐,用钩子不行,”另一个声音道:“姑娘那么心爱这些花,钩坏了怎么行?!还是找九公子身边的晚风来,撑那只小船下去采吧。” 对岸,柳树下,果然系着一条极小的小舟。 “也好,你快去找他来。” 于是一人离去,另一人想是仍在隔壁的紫藤架下,“姐姐在这做什么?”不过十数秒,又有一脚步声至,“芍药妹妹跑得那么快,是去哪儿啊?” “夫人吩咐采几枝睡莲回去,”前者道:“芍药去找晚风来帮忙。” “姐姐,”来者问:“仪姑娘这会儿好些了吗?” 前者伤心道:“不见好。” 一阵沉默,“都是那个女人,要不我们家姑娘过几天就是新嫁娘了,天下人人羡慕,哪里会生这种病?!”来者切齿道:“姐姐,我呀,和姐姐你一样,难过极了,恨不得吃那女人的肉呢!” 我悚然。 “她有了身孕,听说连太夫人也拿她没办法,”前者道:“我们姑娘是阅伐闺秀,从小就知书持礼,端庄高洁,自然是没有那种人的狐媚手段的!” “姐姐说得是,那个妖姬,听说那个伪周齐王以前就被她迷惑得神魂颠倒,所以连行军打仗也要带上她,那天她作张作势地要见王爷,我们这里,哪有未婚夫妻成亲前这样见面的,”她语气愤然鄙薄,“真是不要脸得很,这种不知羞耻的狐狸精,给仪姑娘提鞋也不配,哪里配得上我家姑爷!不知她使了什么手段,王爷竟也真的会去见她。” “母凭子贵,”前者道:“还不是仗着她肚子里的孩子。” “哼,哪里有这么快就有孩子的,”来人鼻中转气,“姐姐,我听人说,弄不好还是个野种呢。” 我只觉手脚发麻! ——那个兽类男人,这些长舌的中古女人! 那两人又污言秽语了五、六分钟,而后一个辞去,一个沿池西绕去南端,我快步离开石亭,不想回头再看一眼,“夫人您别生气,”青春痘脸色通红,愤然道:“奴婢这就去禀告郑夫人,请郑夫人好好处置她们!” 呵,这傻妞,那位尚书夫人只怕比她们还痛恨我呢。 “不必,”长吸一口气,我道:“随她们说去吧。” 我,柳星辰,二十一世纪的人类,何必把时间和心力浪费在这些鸡毛蒜皮的恶毒流言上,没事做,大可无所事事坐看云动鸟飞,或是看着屋顶回想bali海滩上的星空睡个懒觉,嗯,喜欢说,就让这些中古愚妇说去吧。 回到住所,饭罢,沐浴睡觉。 翌日,悍妇营十一娘自然是又弄好了一份看望病人的礼物,并亲力亲为亲自带人送去,“听说仪姑娘昨晚很不好,一直高烧不退,好几回咳得脸都青了,”青春痘伤心不已:“噢,夫人,仪姑娘多半是没用了,奴婢听说尚书大人已经吩咐长公子替仪姑娘准备棺木了。” oh,真是极坏的消息! 我无言,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那个女孩子,生命竟这么脆弱……,我虽无意害她,但她的病只怕确实是与婚姻不遂有关,否则也不会毫无求生之念,连原始的草药都拒吃……,上天,我,柳星辰,二十一世纪的文明人类,受过所谓一流文明教育,如果再不告诉她一切迟早都是她的,她死了,我的道德底线在哪里呢?! 十五分钟后,我下楼,带着**去探望病人。 未来人的身份自然不可暴露,但是我可以含蓄地告诉她我很快会离开这里,比方去周国之类,那个男人和兰陵王妃的位置迟早都是她的,只是——,但愿她不是aesop''s fables 里的蛇,而我也不会成为那位农夫! may god bless me! 行至她住的院落,我心大跳! ——院中,是贝松教授,**捧着一只铜盆,他用柳枝从铜盆中沾了水,正漫无边际地在庭院中漫天洒水! 不出所料,那位尚书夫人果然没有放弃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哪怕是搞道书上记载的这种荒唐无稽的中古巫术仪式!看到我,贝松显然是加快了洒水速度,最后,索性将铜盆中的水一股脑顷在一茂盛的月季丛中,“夫人,”而后他行礼拜揖:“你好。” “綦毋道长,”我道:“真是辛苦你了。” “谢谢,”他温和地微笑:“做法事,是道士的职责。” 随后他继续他的中古巫术仪式,从另一**捧的托盘中拿起一把木剑,夸张地念念有词舞动起来……,侍女通报后,我进内室,尚书夫人仍坐在床沿上,握住女儿的手,她一向整齐的鬓发竟有些散乱,人,仿佛已瘦了一圈,她的女儿则向里躺着,不时剧烈咳嗽,但始终不愿回头看我一眼,“女儿你怀着身孕,以后就不要来此探望了,”敷衍片刻后,尚书夫人淡淡下逐客令:“你回去休息吧。” 贝松既至,我决定暂且慎言。 出门,竟已不见贝松教授,他不可能不与我碰面的,果然,东行百米后,贝松教授正在路旁凉亭中等候。 命青春痘等在亭外等候,我快步走进凉亭 “教授,”我直截问:“你们有没有抗菌素可以治疗那位仪姑娘?” “我们现在有100克浓度不太高的penicillin,刚才,我已经给那个女孩吃了penicillin,”贝松教授道:“柳博士,很遗憾,我们中间并没有医学或是生化专家,幸好丽姿博士看过sir alexander fleming的传记,她花费了整整十一年的业余时间才获得初步成功,我前年患丹毒,吃完了她全部的penicillin,才总算痊愈,”他道:“现在,我们只有祈祷上帝保佑那个女孩了。” “什么意思?” “兰陵王妃也吃过我的丹药penicillin,” 他解释道:“但她还是死了。” 我心发沉。 “博士,中国人有句格言叫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贝松教授想是察觉了什么,宽慰我道:“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愿那个女孩感染的是对penicillin敏感的病菌。” 呵,也只能寄希望如此。 这个压抑的时代,确实是让人束手无策。 ——同样是风轻云淡,一千多年的时空相隔,同一个地球却是两重不同的世界。 “教授,”我问:“前些日子你为什么不去兰陵王府?” “博士,”贝松教授耸眉摊手,“我自然是去了,但王爷一直不在府中,得不到王爷的允许,我怎么能见到博士你呢?”而后他突然面露微笑看着我道:“不过,以后就方便了,博士你马上就是兰陵王府的女主人,不需王爷同意,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说着很是真诚地伸过手来:“博士,恭喜你马上就要成为最幸福的新娘了。” 我僵住。 “教授,”我道:“我正想请你帮助我逃离邺城。” “逃离邺城?!”他愣住,随即仿佛吃惊万分地看着我,“博士,你难道不爱四王爷吗?” 噢,这人—— “贝松教授,”我道:“我和那个人之间不存在什么爱情,我只是他的战利品,很抱歉,请你不必多问了。” 他愕然,混浊的蓝眼看着我,停顿了有这么七、八秒后,他一脸真诚慈和地道:“博士,我觉得王爷他很爱你,要不,那天他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救你,”继而他微笑道:“博士,这个时代和我们的时代不同,在这个王朝等级就是一切,一个血统高贵的皇族男子自然是娶世家大族的女子为妻,四王爷为了你舍弃与大族联姻,我想他是非常爱你的。” 呵,真是个天真的老头! “教授,很抱歉,”我厌烦道:“我的看法是没有人会喜欢千年前坟墓里的一堆肮脏白骨!” 他目瞪口呆。 “我真的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我道:“教授,你们基地有没有小飞机之类的交通工具可以帮助我离开?或者弄枝麻醉枪给我也行!” “这个——”他楞了片刻,而后讷讷道:“博士,我们有一架简易直升机……” oh,god ! 我喜极,心花怒放,只觉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轻松无比,涩涩温暖的是眼泪,渗进嘴里,“博士——”贝松教授吓了一跳,很是紧张关切地问:“你怎么啦?”“没事,”擦去泪水,我道:“教授,请明天凌晨驾机来,可以吗?” “这个、”贝松东张西望了一阵,而后搔首道:“博士,尚书府内宅树木植物太密集了,我看没有地方可供起降啊。” 我一怔,呵,确实是心急则乱,“教授,”我道:“兰陵王府内宅有一个规模不小的人工湖,可以低飞,湖面上有一座长桥,六号傍晚我等在桥上,请你来接我,到时你在飞机上放下绳梯就行。” “六号?” “是。” “博士,”他犹豫道:“那天可是婚礼的日子,没有了新娘……” “教授,他可以娶一个真正的郑氏女儿,”我冷冷道:“比方那位仪姑娘,或者是郑尚书另外的两个女儿。” “博士你……” 贝松一脸愕然,看我的眼神仿佛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异类,“教授,”我道:“我不想解释什么,但是,我不能放弃我的人生,教授,我必须离开这里,请你一定要帮助我!” 他终于点头。 而后我们详细拟定了逃走计划,我将画一张内宅地形图给他,他则将随身带的一块拇指大小的电子表给我,约定六号傍晚18:00~18:15在湖上长桥准时碰头,到时他放下绳梯,我攀上飞机,然后直飞他位于城南山中的基地白云观,假如六号失败,那么三天后的九号再次行动…… 正议间,从北面花圃边的小径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正是郑家深目碧眼的长媳,“教授,”我道:“下午四点我们再在这里碰面,到时我将地形图和手稿一起给你。” “不行,至多十二点,”贝松教授急道:“博士,我无法在内宅呆很长时间。” “那好,”我道:“就十二点。”言罢,出亭迎于道旁,“三妹妹和綦毋道长在谈什么呢?”礼罢,她微微含笑问道。 我敷衍:“向道长请教一些养生之道。” “哦,”她眼神中闪过一丝忧虑,转而问贝松教授:“道长,我八妹妹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这个……”贝松教授吱唔道:“仪姑娘今年命中有大灾,但如果四、五天内能出现转机的话,那么就可以度过此劫了!” “道长你法术高明,”郑氏长媳郑重长拜:“还请道长你多多费心。” 贝松教授还礼道:“老道自当尽力。” 随后,这位长媳告诉我她是来找我试穿嫁衣的,于是回小楼,她和侍女一起,亲自将带来的华服裙裾给我穿上,大约半小时后,才告辞离去,我长松一口气,立刻命小爻回王府将衣箱中的漆盒取来,11:30,青春终于带回了漆盒,于是,赶至凉亭,将画好的地形图与手稿一并交给贝松教授。 傍晚,据青春痘言,綦毋道长已做完法事,留下一堆丹药后回他的白云观了。翌日,消息传来,那位仪姑娘病**,又过一日,至傍晚,她咳嗽大缓,终于连烧也退了。 ——看来,她感染的正是对penicillin敏感的病菌。 一切仿佛都很完美。 窗外,风轻树绿,夕光美丽,三、四只麻雀在树梢上雀跃,我长吸一口气,再过二十四个小时,我就可以登上飞机,自由如绿叶间的小鸟! may god bless me! 作者按:文中的仪姑娘患的是大叶性肺炎类,所以青霉素类药物有效,而她姐姐兰陵王妃患的极可能是肺结核,青霉素不是结核的特效药,以致不治早逝。 第16章 婚礼 第二天,尚书府热闹异常,即便是内宅,也来了郑氏的许多姻亲和这个王朝官吏的妻女,10:30左右,那位安德王妃竟也来到郑府,与郑家的长媳次媳长女次女一起看着**替我梳洗妆扮,她先是含笑命**剪下一缕发送去王府,随后甚至还亲手调整了一下婢女插的一枝发簪的位置,午饭罢,尚书夫人带着几个侍妾,亲临小楼,她的气色虽然还是略显憔悴,但比起前几天已经大为好转,她温婉慈爱地作了一番临嫁叮咛,大意是荥阳郑氏书礼传家,而今我出嫁之后,须孝顺婆母,敬重夫婿,和睦妯娌,诸如此类等等,此后,她与众人至外室喝茶,让随身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女侍向我细细讲了一通婚礼上的仪式礼节,而后,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直等到下午16:11,迎亲队伍才终于姗姗而至,上天,原来这个暗黑时代婚礼是在黄昏举行的! 团扇遮面,在一大堆人簇拥下上车,我一团心焦! ——18:00,婚礼仪式会不会还没结束?!上天,我早就应该弄清楚婚礼流程的,现在,追悔已晚! 幸好并无交通堵塞,大约半小时后到了兰陵王府,虽然扇子遮住视野,但一重重院落里分明都是人,看来这座府邸里,也是宾客漫溢!约10分钟后,下车,进一大堂,紧接着是一大堆繁琐的仪式,最后终于进入内宅,然而——,新房竟不是当日的紫藤院! 我倒吸一口冷气,当初,我并没走遍这座府邸的每一个角落,此刻,甚至连自己身处的方位也搞不清楚,等一下又怎么能成功呢?! 呵,真是弱智,这些天,本来只要稍稍问一下,就可以清清楚楚地弄清楚婚礼的具体时刻和新房的位置,但是,我竟什么也没做! 坐在**,我心烦意乱。 “请新人却扇。”声音极熟,很象是那位广宁王妃。 “不行,” 回答她的是不辞辛苦与郑氏长媳同来送嫁的安德王妃,一进新房,她就开始活泼起来,“二姐姐,哪有这么容易的事,”她笑道:“按常礼,四哥也得好好肯请一番吧,若是得不到新人的欢心,那就只能看这团扇面了。” “真是淘气,”广宁王妃玩笑地嗔啐了一句:“连你四哥也要戏弄。”随后建议虫豸高肃即兴吟一首却扇诗来满足安德王妃的要求,虫豸果然吟了一首,“好了,”立刻有劈啪拍掌声,是小胖子兴奋起劲的嚷嚷:“四伯父做好了,快拿掉扇子!” “小孩子瞎嚷什么,”安德王妃笑斥道:“去,一边玩去。”但她倒也并没再横加拖延,随即命侍女将团扇移去,——房间里,富丽堂皇,从门旁到床边,站满了高高矮矮的贵妇侍女孩童少年,所有的目光都投射过来,停留在我脸上,空气里一时竟是静寂无声,那些中古看客的表情各自不一,想必心中的想法也是千差万别的吧。 虫豸高肃走过来,在我右边坐下。 两、三秒后,侍女纷纷向床帐中抛掷五色花果,眨眼间洒了个满帐盈床,看客们窃窃欢笑,幸好都是些干花和小的枣栗等干果,砸上了也没妨碍,紧挨在床边的一个幼童见状大为高兴,突然挣脱**怀抱,飞速爬**来,摇摇摆摆欢天喜地地满兜圈起花果来,虫豸伸臂抱住他,他即不乐,手舞足蹈咧开嘴呜呜闹腾起来。 “六妹,”广宁王妃笑嗔道:“还不把欹儿抱下来。”一个着翠绿衣裾的少妇微红了脸,立刻过来接了小爬虫,随后让站在窗前翕嘴笑的小胖子和他的那位三哥牵了小爬虫出去,“果多子多,”广宁王妃笑道:“愿三、五年后四弟和弟媳儿女满床。” 虫豸微笑谢她。 洒毕花果,侍女端上五彩丝绳连结的两盏酒来,这一仪式有个古怪的名称叫做:合卺。取杯,喝下,原来盛的是白开水,并不是酒,而后,女婢奉上玉盘,里面是一同心发结,只是比早上剪下的粗了许多,虫豸拿起发结,用簪子绾在我发髻上,才绾罢,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胖胖少年,躬身施礼道:“四哥,宫中来传,大家车辇马上会到,父王命我来禀告四哥。” 虫豸下床,拜请广宁王妃主持一切后离去。 广宁王妃请那位翠衣少妇陪了郑家长媳晚餐去,众看客也随之散去,随后,她即吩咐悍妇营十一娘带众婢收拾床帐,重换枕席,自己则和安德王妃陪我进相通的西边另一室卸妆,但还没等坐下,突然气喘吁吁来了一个二十上下的漂亮侍女,“皇后今儿会随圣上一起来,”她跪拜禀报道:“我家王妃请两位王妃前去恭迎皇后。” “妹妹暂时不要卸妆了,”广宁王妃笑着向我道:“等一下皇后可能会召见妹妹的。” 又命青春痘等好生侍侯,尔后与安德王妃带着侍女匆匆而去。“王妃,”青春痘很是激动兴奋,“皇后一般是很少出来的,没想到今天也会来。”呵,她改称呼倒也改得极溜口,连个疙楞也不打一下。 “我很累,”我道:“小爻,你带大家出去一会,让我单独坐一会儿。” “王妃,”她立刻不安地看着我,忐忑问:“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道:“我只是想静一静,你们去吧。” 她迟疑地带众婢卷帘而出,我掏出电子表,18:01,上天,我还有机会!——推开南面长窗,外面是青石地面,我翻窗而出,顾不得是否有人看见,绕墙西奔,跑过花木假山,眨眼间,已远远抛离了那座房子,但是,西北角,一座凉亭里,一个执戟武士正诧异万分地看着我。 “快告诉我,”至亭旁,我索性停下问他:“往湖那边怎么走?” 他惊讶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指指西北面道:“奥瓦西诺,勒夫卡拉吃吃啊唯勒,踢塌唔瓦……” “谢谢!” 我狂喜,原来这里就靠近湖边,正想以百米冲刺速度狂奔,猛地瞥见一人从西南飞快走来,上天,是那个斛斯羽,隔开亭榭花木,弯弯曲曲距我大约百米! oh,hell! 我空咽了一口气,拔腿狂奔,呵,以我的速度,在到达湖边前,应该还不至于被他追上吧! 穿过一片芍药花圃,又过了一小片竹林,前面,五十米外真的就是柳林,穿林而出,果然是湖南岸,但是,我霎时楞住—— 湖上空,并无相约的飞机,长桥上却赫然站着贝松教授! 看表,18:12,我并未逾时。 奔至桥头,贝松也早已看到我,迎了过来,“教授,”我喘着粗气问:“飞机呢?!” “这个……” “教授,”我顿觉胸中仿佛被掏空:“你没飞来,是不是?!” “博士,”他吱唔道:“这个,我、确实没有驾飞机来,”尔后他看着我,目光一派清澈:“博士,皇帝今天也会驾临兰陵王府,如果新娘当场失踪的话,你让王爷怎么办?何况,新娘还是敌国国籍,弄不好,御史中丞会闻风而动,上奏弹劾,”他郑重道:“柳博士,这个时代和我们的时代不同,在二十一世纪,博士你这样做,并没什么大碍,但是,在这个时代不行,博士,王爷会因为你和我颜面尽失,获罪丢官的!” 我冷笑:“那又如何?” 他看着我,一脸诧然,“博士,”过了半响,他讷讷道:“这几年我们在四王爷那里募了大量的经费,就是我们在长乐开采的那个铀矿,当年也是他的封地,博士,”他语气渐渐凝重:“中国人有句古话叫做‘知恩图报’,所以,我们不能这样做。” 我只觉全身僵麻。 “博士,”他自然也看出了我的情绪,深吸了口气道:“等过了半年以后怎么样?到那时,就不会再有很多人注意你们的婚姻的,在这期间,我们可以通过经常性的碰面来——”他突然卡住,神色警觉不安,“博士,你好像被跟踪了!” 哼,一定是斛斯羽。 我只觉疲惫,不想说任何话。 “ 教授,你先走吧,”我叹了口气道:“不过请记住,不管如何,你只能承认在湖边碰巧遇到我。” “好,”贝松点头:“博士,我会尽早来和你联系的。”言罢,他沿湖南行,而我,继续往湖西走去,走至桥中央,停步,扶桥栏往东南看去,贝松已行至湖边亭畔,与放慢了脚步的斛斯羽相遇,两人停步,准确地说看上去他应是被斛斯羽叫住,两人说了几秒的话,接着,贝松继续南行,斛斯羽则快步沿湖走来,眨眼间,就到了长桥上,“王妃,”他依礼深揖,尔后看着我问:“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望着远处湖面,我淡淡回答:“我只是来湖边看看。” “王妃,你不必看了,”他怫然不悦:“那个岗哨,我是不会撤掉的。” 他果然不信我。 霎那,空气仿佛凝固,北岸石亭中,那个执戟士兵象acropolis残柱一样杵立着,湖边,只有柳树枝叶如烟笼般在风中拂动,风吹过,清澈的湖面漾起微波,一行**捧着竹盒陶罐从湖南岸经过,黄昏的天色下,分明都在吃惊地北顾—— “王爷为了王妃,可以放弃弱水三千,”他徐徐道:“而宇文,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象王爷一样娶王妃为妻,”目光移向水面,他缓和了语气道:“王妃你已经怀了王爷的骨肉,即便是为了腹中的孩子,也不应该再作如此事。” oh,hell! ——但是,与一个一千多年前的中古人类又有什么好讲的呢?! “按齐俗,新婚当日新娘是不可以随便外出的,” 他深施一礼道:“王妃,请回去吧。” 我无语,木然往回走,他跟在后面,显然是并不放心,离湖,穿过柳林,前面,竹子中突然匆匆走出三、四人,是悍妇营十一娘和她麾下的女婢,呵,来得可真快啊!——她惊愕地看着我,确切地说是看着我还有后面的斛斯羽,“王妃,斛斯将军,” 她目光犀利愤怒,脸色铁青问:“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屋里很闷,”我道:“我只是出来走走。” “出来走走——”她愤怒道:“老奴婢怎么没看见王妃你从正门出去呢?!王妃你要出门,可以传唤我派小婢们跟随侍侯,我们兰陵王府的规矩历来如此!”转而向斛斯羽,冷冷道:“斛斯将军,是不是?!” “府中当然是有府中的规矩,” 斛斯羽微愠道:“营嬷嬷你是府中长者,怎么就这样没规没矩的在王妃跟前说话!” 悍妇一楞,尔后终于收敛了些,强压着满腔愤怒生硬行礼,“王妃,”礼罢,她虎着脸硬绷绷道:“请王妃您回去吧,按我们大齐的礼仪,王妃您今天是不能随便外出的。” 呵,真是强悍啊。 我不想说一句话,木然跟着这个对我充满鄙薄愤恨的中古女人一路东行,有了悍妇一行,斛斯羽终于不再尾随,进屋,才坐下五、六分钟,突然来了一个发髻危耸衣饰古怪的宫廷女官,陪伴着她的是贵妇太夫人身边的两名女侍,“皇后谕旨,”女官微笑着宣布道:“召兰陵王妃去兰桂堂觐见。” 于是,出门,往东而行,穿过两道花墙,一片桂树林子,大约一刻钟后,就看到了一座极气派的大宅,院落里,一溜排顶盔贯甲站立着的都是执戟武士,女官传报后,入内,里面已经燃起烛炬,灯光下,大厅上金壁辉煌,珠光耀眼,面南座北的主位上,端坐着一个二十上下、衣饰华美的年轻女子,椭圆微胖的脸庞,眉毛浓长,皮肤白皙,眼神是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平和持重,几名侍女替她打着扇子,两旁,是七、八华服贵妇,那位贵妇太夫人陪坐右列上首,安德王妃妯娌也赫然在座。 ——原来皇后竟是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子。 但我,却还必须给这个女孩行那种恶心的跪拜礼,“皇后圣安。”上前,我拜伏在地,行蛮荒大礼。 “姐姐请起,” 中古皇后眸中分明闪过一丝错愕,但随即就恢复她原有的持重,“都是自家骨肉,不必拘礼,”她平和地微笑道:“姐姐请坐。” 女官放了坐席,就在安德王妃的旁边,我拜谢入座。 “太夫人果然娶得如意佳媳,”年轻皇后微笑向贵妇道:“真是可喜可贺。”贵妇微笑谢道:“这都是托了大家和皇后的洪福,老妇才得以贤媳承欢膝下。” 两旁众人也加入话团,笑语盈声地附和了她俩一阵。 随后,中古皇后一一介绍在座诸贵妇,左列上首年约二十七八岁、一张极似《waterloo bridge》里费雯丽的脸、穿翡翠绿衣裾的美丽少妇是虫豸高肃的叔母任城王妃,她旁边的依次是皇帝的两个妃子胡昭仪、穆夫人,我离席,分别给贵妇太夫人、任城王妃行大礼,与其她人行平辈礼,礼罢,又听这些人闲话了三、五分钟,尔后,中古皇后命侍女端来两串颈珠,一块碧玉,作为恩赐,于是,按所谓礼仪,我又行了一次恶心的跪拜礼,幸好,赐物罢,她即微笑道:“今晚是姐姐的吉日,本宫不便留姐姐一起用膳,姐姐请早回吧。”转而吩咐女官道:“你们小心送兰陵王妃回去。” 我再次向她行跪拜礼,尔后拜贵妇和任城王妃,末了辞出。 外面,夜已黑,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辰。 回到住所,悍妇营十一娘即黑着脸道:“王妃您刚才为什么不行宫廷大礼,”她长脸如冰,“阿娅没禀告过王妃您吗?命妇觐见皇后,行的是宫廷大礼,不是家常大礼!” 我恍然,呵,那位中古皇后的错愕想必也是为此了! 阿娅自然是好像说过,只是我全没在意罢了,“我知道了,”我道:“现在时间不早了,你传饭吧。” “王妃,”她冷冷道:“按齐礼,今晚得等王爷回房后,才能传饭的。”言罢命两亲信婢女留在内室仔细侍侯,自己挑帘到外间去了,两女婢一站窗前,一站帘旁,分明是两个岗哨,如此寂寂地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后,我忍无可忍,问道:“王爷他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一婢弯腰回答:“奴婢们不知道。” 我气结。 “小爻呢,怎么一直没看到她?” “小爻犯了错,”女婢道:“按府里的规矩,营嬷嬷罚她从今儿起去清扫马厩了。” 我怔住,青春痘犯的事,想必就是没守住我吧!呵,悍妇的动作倒是极快,已经把青春痘处罚到那种肮脏的马厩里去了,正欲问仔细些,“王妃,”悍妇营十一娘突然在帘外报道:“弘德夫人派人送贺礼来了。”说罢,未等我回答,帘已卷起,一个十六、七岁、步态举止十分娇娆的彩衣少女带着一捧着礼盒的老妇走了进来,“王妃玉安,”行礼罢,少女命随行老妇呈上礼物,“我们夫人刚才见了王妃,心中十分敬慕,”她娇声柔语道:“夫人很想亲来拜贺王妃,但是因为要在兰桂堂陪伴皇后,走不开,所以特命小怜奉上一斛大食明珠,送来给王妃以作贺仪。” 我谢过,悍妇营十一娘接了礼盒。 “我家夫人的母兄城阳王穆侍中大人与四王爷一向是极好的,侍中大人视王爷为兄,王爷也视侍中大人为弟,”她娇滴滴柔语道:“我家夫人说王妃您也就象夫人的姐姐一样,以后也当象侍中大人与王爷一样,常来常往,作闺中好姐妹。” 我哑然。 ——初次见面就说得这么肉麻,那位弘德夫人意欲何图呢? 但,管她呢,我何必去揣测一个千年之前古代女人的用意,“嗯,”我含糊敷衍:“好啊。” 她微微娇笑:“我家夫人听了一定会很开心的。”随后行礼拜别:“奴婢就不再打扰了,王妃您请早点休息吧。”礼罢,袅袅娜娜地带了老妇离去,空气里却很久才散去她身上的茉莉花气息。 呵,真是恶心的气味…… 所谓明珠一斛,还不如是一份italian pizza。 又过半小时,悍妇营十一娘依旧不肯传饭,幸而有一盘枣栗仍在房中角落里,拣出枣子,我吃剩一小堆枣核,随后卸妆洗浴,擦干头发后倒头就睡,“王妃,请起来,”悍妇一脸愠怒站在床前,声音坚涩粗嘎:“按齐俗,新人当坐着等夫婿回来,决不可以失礼先睡的!” 我不理睬。 她忿忿然又重复了数遍,我只当她是夏夜池塘里聒噪的青蛙,僵持七、八分钟后,她愤然退出,呵,真是累人,这个恶心的暗黑时代,那个贝松教授,真的已经是一千年前的道士綦毋怀文,而不再是长春藤的贝松教授……,我的计划,全付与流水…… 朦胧中,我沉沉入睡。 天晴,风和日丽,路边草木成荫,艾伦将她的跑车开得飞快,不一会儿,公路尽头出现一个颇具印地安风格的小镇,“星辰,这里的餐厅有一道鲜美的烤乳猪大菜,”艾伦笑容灿烂,扬起眉梢道:“而且,他们还有正宗的波尔fite葡萄酒,我们去尝尝原始烤猪风味,吃完了,再去看当地人跳印地安舞蹈,怎么样?” 我食指大动,立刻赞同。 走进餐厅,没有侍应生,却看到一个印地安老妇在卖一碗碗古怪的汤药,“这个,是最好最安全的堕胎药,”她看着我面容奇怪地笑道:“二十七美分一碗,喝吧,这可是你一直在找的药呢。” “谢谢。”我狂喜,把钱给她,喝下一碗,顿觉心中大松,“星辰,”艾伦叫嚷着惊惶失措从餐厅另一头跑来,一把抓住我手,“你怎么能喝这种迷信的草药呢!会出事的,你想吃药,我就是医生啊!” “艾伦,”我摇头,“你是血液病权威,但不是妇产科医师。” “你可以跟我去医院,”她急道:“这个老妇不像好人——”一碗肮脏的药汁霎时劈头盖脑泼来,顷了我和她满头满脸,原来是悍妇营十一娘,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女巫长袍,象魔幻片中恶巫似厉声冷笑起来,“女俘就是女俘,没了孩子,等着,王爷会撕了你去喂鳄鱼!呃哈哈——”顿时大风卷来,吹得门窗呼呼震响,一转身,竟忽然不见了艾伦,连悍妇营十一娘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啷”巨响,掷在我脚下的是一柄寒气逼人的长剑,“捡起来,”是虫豸高肃,他脸色铁青,野兽般阴戾睥睨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一只卑贱丑陋的蚂蚁,“你想死本王不拦你!” 我拿起剑,猛地砸碎玻璃,跳窗狂奔。 外面,乌云密布,雷电交加,喘着粗气跑出百米,前面,是一大湖,oh,god,贝松教授驾着直升机正在湖面上空盘旋,奔至湖边桥上,我抓住飘浮的绳梯,飞快向飞机上攀去—— “嗖——” 一箭飞来,“噌噌——”机身下绳梯蓦地断裂,顿时,我与半截软梯一起向满是鳄鱼的湖中坠去! “啊——” “星辰,”恍惚间有人在叫我,睁开眼,原来是一场恶梦,我还睡在**,晕黄的灯光下,咫尺之近的是虫豸高肃的脸,“怎么啦,”他抚我的脸,“不舒服吗?” “不是,”我淡淡道:“只是做了个恶梦,掉进了水里。” 他仿佛怔了一下,随即抱我入怀,“以前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从今天起,即便是豫儿,也不会再和你淘气的,” 他吻我脸颊轻语,“我们会生一大堆的孩子,儿孙绕膝,白发偕老。” “嗯。”我敷衍。 他大为高兴,抚摸了一阵我腹部,随即突然象贪婪的饿狗一样抱住我吮吸,粘塌塌的,喘着酒气,长发披散五官痉挛分明是一头中古野兽,哪里有半丝人的影子。 呵,真是恶心! 刚才,我不该醒来。 这个荒蛮兽类的时代…… ——我的人生决不能终结在这里! 第17章 宫廷(上) 次日,早餐罢,随虫豸至大宅拜见贵妇,礼罢,依俗亲手奉上盛着枣栗姜桂肉脯的金丝竹盒,贵妇命侍女接了,赐我一杯参茶,依礼,我奉还她一杯,她微笑喝了一口,随后,十分温婉慈和地问了我几句身体如何之类的话,接着,又叮嘱她的虫豸儿子从今往后要好好疼惜妻子和腹中的孩子,虫豸唯唯应承,这位慈母正叮咛着,长腿赫连乔突然走了进来禀报道:“王爷,尉将军在前殿等着见你。” “长恭,”贵妇温婉地道:“你去吧。” 于是虫豸起身告辞,临行,嘱我好好侍奉他的贵妇母亲,他走后,贵妇又说了几句近来天气好坏之类的闲话,随后,传林总管来见,“林总管忠厚干练,十一娘是府中长者,”贵妇一派雍容慈和地向我道:“我儿以后诸事都可交与林总管和十一娘去处理。” 我点头,悍妇和那位戴古怪笼冠帽的林总管也再拜表示他们会谨守其职,而后,又闲话两、三分钟后,贵妇便极具慈母风范地让我回去休息。 回至住所,我让悍妇把青春痘弄回来。 “王妃,”悍妇长脸木然:“她犯了错,按府里的规矩,自然要处罚她,恕老奴婢不能让她回来。” “昨天是我让她出去的,”我道:“错不在她,你不必罚她了。” 悍妇霎时眉毛拧起,“王妃这么说,”她冷森森道:“那么是不是也愿意让王爷知道您昨晚翻窗出去过呢?!” 我怔住。 ——呵,很会威胁! “你尽可以告诉王爷,”求她守秘无疑是与虎谋皮,事已如此,也只有听天由命,“王爷若让我去清理马厩,我自当去清理马厩,”我道:“你把那个小姑娘放回来。” 她脸色铁青,过了三、四秒,才嘴唇僵硬冷绷绷吐字道:“是。” 下午,青春痘果然回来,抹着眼睛她泪水唏哩哗啦,“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王妃了,”她又是哽泣又是激动,“王妃我、我真是高兴极了……” “昨晚,”我道:“我很抱歉。” 她一怔,随即立刻惶恐道:“噢,王妃,都是奴婢不好,没有把我们这里的风俗告诉您,”她结巴着嘟囔自责了一阵,尔后,忽然看着我一副欲问又止状,末了,终于忍不住睒着小眼狐疑地怯怯问:“昨晚王妃您为什么要出去呢?” “屋子里太闷,”我道:“我只是出去透透气。” 她听了,顿了半秒后,马上忠恳地告诉以后万不可如此,“噢,王妃,这样会有风言风语的,”她忐忑道:“我们太夫人是最讲究礼仪的,王爷他也比五王爷六王爷更重品行的,我们府中,只有几位小殿下来玩时,才淘气得爬树翻窗的,以前王妃她连走路都从不走快步的。” 我道:“我知道了。” 她松了口气,神情才豁然明朗。 当晚,虫豸高肃的神色并无异样,想来悍妇并未告密,真是出人意料之外,次日,同样风平浪静,第三天,竟是这个王朝太后的寿诞,一大早,虫豸骑马,贵妇和我坐车,带着一大堆捧着寿礼的随从侍女入宫,马车碾过黄泥地面,曲折往东北行进,颠簸了大约半小时后,就到了皇宫,原来皇宫与尚书府的距离差不多远,只是方位不同而已,其建筑风格与兰陵王府大同小异,不过是建筑物尺度更高,气势更宏伟,院落也更多更宽广而已,一路上,到处可见执戟的武士和来来往往低着头捧着漆盒陶罐见人就弯腰避让道旁的宫婢,马车行了大约一刻钟后,突然在一石阶前打住,原来从此地起即便是贵为亲王都必须步行了,才下车,后面来了那个渔阳王和他温婉漂亮的妻子(婚礼上的那个翠衣少妇),这对夫妻立刻上来行礼,随后,在宫廷侍从迎奉下,穿庭过院,又走了十来分钟后,终于到了目的地昭信宫。 按惯例,那位中古太后将先接受百官的拜贺,然后再接受内外命妇的朝贺,于是随女官至偏殿等待,至于礼物,自有宫婢收去,进偏殿,里面锦绣灿烂,珠光耀眼,已有八、九人在那里闲坐品茗,坐在正中上座的,正是那位极似费雯丽的任城王妃,她的两位侄媳妇广宁王妃、安德王妃座次居中,据青春痘小声介绍,更上座的是她们的婆婆广宁太妃、安德太妃,于是一一见礼,礼罢,两位太妃就虫豸的成婚与贵妇淡淡敷衍了几句,而后,便只与任城王妃说活,很明显的是在冷落贵妇,贵妇一脸淡定,表现得极为雍容大度,仿佛并没有受她们冷落的干扰。 接下来的半个多小时内,又有十数人带婢而入,其中一人,正是那位倨傲无比的乐安郡主,但却始终未见那位郑尚书夫人(注:柳后来才知道,宗室之外的命妇并不在此等候,至于那位郑尚书夫人,因她女儿是重伤寒,按制,为防传染,近期是不能入宫的。),又过了四、五十分钟,觐见仪式才终于开始,那位中古太后四十上下,长眉凤眼,肤色微黑,体态略显丰满,她端坐在金壁辉煌的屏风前,接受黑压压一大片从殿中到殿外近二、三百人的跪拜,旁边陪坐着的是她那位年轻持重的儿媳,礼毕,女官领众人散去,大殿中最后只留下三、四十人,中古太后很客气地赐坐,命宫女上点心茶果,“果然是玉质冰肤,清秀得象水做的一样,”与众人寒暄一阵后,她招我上前,握了我手,向贵妇微微笑道:“四郎果然娶得如花美眷,有此佳媳,你我做长辈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贵妇立刻称谢。 随后,中古太后将一块造型古怪的玉佩恩赐给我,无奈,只得再次行跪礼谢她,接着,在座位上听这些中古贵妇东拉西扯地闲话,如此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后,那位年轻皇后献上了一台早已编排好的歌舞为婆婆祝寿,舞女彩带飘洒,乐工演奏得也颇为动听,正热闹间,“太后,”一女吏忽然入内禀报:“陆太姬来给您贺寿了。” 中古太后笑道:“快请她进来。” 女吏返身出殿,五、六分钟后,一四十上下的高个女人带着一群宫婢浩浩荡荡走进大殿,她珠光耀眼,绮罗胜纱,发髻也如年少宫女般夸张地高高耸立,中古太后见她入内,立刻摆手示意歌舞者退避一旁,让出道来,“啊呀,太后,令萱来迟了,”一路无挡碍,高个女人快步到了尽前,长脸含笑,盈盈下拜道:“令萱祝寿星万寿无疆!” “太姬快请起来,”中古太后亲手相扶,笑道:“你我姐妹,何须拘礼呢。”即请她在皇后对面坐定,“太后福禄双全,富贵无比,令萱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有什么是太后你没有的,”高个女人含笑招手,侍女便奉上一个大玉盘来,但见珠光莹莹,金银闪烁,盘中是一套镶金绣银缀满珍珠宝石的裙裾,“前些日听西阳王说江南的珍珠,最能养颜美容,令萱就请人日夜赶做了这套珍珠裙衫,好与太后庆生。”高个女人笑道:“太后,物虽微贱,但臣妾心意是真,请太后切勿见笑。” “太姬你太破费了,”中古太后轻抚了一下盘中衣衫,微笑道:“这衫子确实是件宝物。”收罢贺礼,随即命宫婢专门再为高个女人端来茶果,两人又说了一大通肉麻的亲热话后,中古太后笑道:“太姬喜欢看什么歌舞,本宫命乐人们舞来。” “太后,今天天气极凉爽,想必是太后的华诞,连老天也来凑趣,”高个女人睥睨左右,神采奕奕道:“我们何不去御苑的水殿那里边玩边看歌舞,那样岂不更有趣味儿?” 中古太后立刻表示赞同。 于是传旨移驾御苑,出大殿,外面天色阴阴的,想必是昨夜阵雨并未下尽,中古太后和她的儿媳妇坐上步辇(一种七、八人抬的镶金嵌玉古怪竹床样坐具。),高个女人也坐了一略小的步辇,余者皆步行尾随,女婢宫奴乐工舞女捧着漆盒陶罐乐器等相随,整个队伍浩浩荡荡不下二、三百人,一路上众贵妇私交好的相互窃窃私语,低声谈笑,如此转弯抹角慢吞吞走了将近半个小时,终于到了一个花木葱茂 的林园中,“这个园子,是当年皇祖营建的,前几年又扩修了些,”路经亭台楼榭时,旁边的安德王妃都会稍加介绍,入园走了二、三英里后,隐隐绰绰前面是一人工观赏湖,“前面的太液池,和洛阳旧宫的一模一样,风来时,水殿里很凉爽的,”行近湖边,安德王妃含笑向我道:“听说当年叔皇在湖上游宴赏月时,命子侄们即景赋诗,四哥他拔了头筹,叔皇就将前朝孝武帝的太阿宝剑赐给了四哥,朝野上下一时传为美谈,”她颇为亲呢地问:“四姐姐有没有看过那柄剑?” 杀人的剑,他每日佩着,掷在宜阳地上的,就是那柄剑吧?!“见过,”我蓦地顿生厌烦,但只能忍下耻辱淡淡敷衍道:“确实锋利。” 她看着我,仿佛微微一怔。 我心头一个咯噔,这个聪慧狡黠的少妇,一定是觉察出了我神色间的冷淡,“湖边确实很美,”我立刻补救,露出笑容道:“那些柳树,远远望过去,很漂亮。” “确实很漂亮,”她温婉地微笑道:“原来四姐姐也喜欢柳树。” 随后到了目的地,太液池上的水殿、一座一半在岸一半在湖上的建筑中,舞伎乐工临湖歌舞,高个女人一边喝茶,一边旁若无人地与中古太后谈笑,至中午,中古太后赐宴,在水殿吃了午饭,饭罢,宫女引众人分别去附近楼台小歇,等中古太后睡了午觉后再聚,但休息的小院,平时一定很少住人,一股陈腐味,实在令人无法入睡,小歇片刻,起来,四周寂静无声,“王妃,时间还早,太后到申初才会起来呢,”青春痘道:“您再休息一会吧。” 我摇头,梳洗罢,走出小院,很顺利,并未见悍妇来拦,想必是去贵妇那边献殷勤了,五、六分钟后,就到湖边,天仍阴,风徐徐,远近稀见人影,四周只有树上的蝉在不知疲倦地高鸣。 “王妃,”青春痘忐忑劝道:“大家都在休息呢,我们还是回去吧。” 这女孩,真是聒噪如蝉,“屋子里很闷,” 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我道:“小爻,我有点渴,你去倒杯茶来。” “这个——”她不安道:“王妃,您千万不要走远。” “我就沿湖边走走,”我道:“你追来就是。” 她这才飞步去了。 湖很大,方圆不下数英里,岸边树荫繁茂,路旁花木葱翠,走了数百米,除了几只雀鸟外,未遇一人,看来这个古代宫廷确实盛行午睡,“汪——汪——”突然断断续续几声凄厉狗叫,从前面一小片竹子那边传来,快步绕过那撮竹子,我一震,湖面上,一条纯白色长毛小狗正在水中乱刨,水边,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一脚抠住松软的陡泥壁,一脚踏空,拽着一根半断未断的细细柳树杈,正死命往岸上攀,“把手给我,”我俯下,趴倒在地上,伸臂却够不上他的手,“快把手给我!” 他犹豫了一下,左手终于放弃了柳枝,伸向我。 终于够上,抓住他手,用力一拽,他霎时借力攀上岸来,我站起,扳断一根细竹,将竹子伸向湖中挣扎的长毛小狗,它很快就牢牢攀住了竹子,于是也顺利营救上岸。 “你是谁?”男子也不拍衣上的泥土,直立着审视着我问。 “举手之劳,”呵,真是极无教养,我心生厌恶,无意与他攀谈,“你不必言谢。” 他神色一怔,随即仿佛命令一般道:“你过来。” 我愕然,真是莫名奇妙,莫非——,是个疯子?!“你,”我道:“还是快去换衣服吧。”言毕快步离开,不想他却追了上来,突然从后面抱住我,“你叫什么名字?”他牢牢抱住我腰,口气溅在我颈后:“告诉我!” “放手!”我猛踢他腿,他痛得低“啊”了一声,我趁机挣开他,“我是兰陵王妃,”呸!真是见鬼,我竟救了个中古小流氓,我冷声恫吓道:“你敢再跟着我,我让王爷剁了你。” 他霎时呆住。 “王妃……”是青春痘,捧了茶过来,看到那男子,她蓦地噎住话语,立刻跪倒在路旁,我愕然,正这时,斜刺里忽地来了一群人,“大家在这里!”一人喜极而呼,余者都欣喜万分地簇拥上来,瞧见了男子身上的泥污,立刻替他擦拭,有一人抱起了正在乱抖乱舔身上水渍的长毛狗,马上用袖子替它擦湿毛…… 我目瞪口呆。 ——大家?! oh,god,这人竟是这个暗黑王朝的皇帝。 迎面柳荫里突然又走来两个人,赫然是虫豸高肃和那个长脸穆提婆,呵,这些人仿佛都是阴魂似一下子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似的,两人躬身给那男子行礼,礼罢,长脸问:“陛下这是怎么啦?是不是雪将军掉进水中,陛下你把它救起来了?” “是兰陵王妃救了它,”男子答罢,转向虫豸道:“四哥你果然娶得如花美眷,真是天底下第一畅事。”随后,表示要去换衣,带了众人扬长而去,连那个长脸也一并捎了去。 “怎么不睡一觉?”虫豸却并没同去,看着我,仿佛一脸深情地问。 “房间里太闷,”我道:“睡不着。” “这里的房子,很少住人,”他毫无顾忌地握住我手,微笑道:“我们去前面的水榭吧。” 于是往前走去,后面,青春痘捧着茶杯跟随,“这个湖,是皇祖时挖的,小时候,阿耽最得文宣叔皇喜欢,一到这个时候,整天就泡在太液池里不肯起来,”看着微波不漾的湖面,此人似乎触动了儿时的记忆,神色极为柔和,绝不见一点嗜杀的影子,“每次都要二叔亲来唤他才行,所以,在众兄弟中数他水性最好。” “是吗,”我敷衍:“那王爷的水性呢?” 他微笑:“输上阿耽一筹。”信手折了一截嫩柳,递给我,“这些柳树,是魏帝当年为皇姑母植的,姑母喜欢柳树,所以从江南移来了这些树,”他微笑道:“姑母当年折了一枝给我,说是将来可以送给心仪的女子,”微顿了一下,他含笑道:“十年弹指一瞬,这些柳树也越长越高了。” “嗯,”我附和道:“这些树很漂亮。” 他听了,仿佛很是高兴,一路上笑容灿烂胜似三月阳光,穿树荫,绕山石,沿湖又走了十来分钟后,前面,百步外,果然有一座不大不小水榭,“王爷,”就在这时,旁边的小路上突然急匆匆快步走来一个瘦长如竹竿的蓝衣蓄须男子,他跪拜行礼于路旁,“祖仆射大人在落晚轩备下清茶,敬请王爷过去品茗听琴。” 虫豸遂吩咐青春痘小心侍侯我去前面水榭,自己则随蓝衣男子而去。“王妃,”虫豸才去,青春痘即犹犹豫豫不安地看着我嗫嚅问:“王妃,您刚才是不是狠狠踢了皇上一脚……” 我一怔,原来她看到了:“嗯。” “噢,王妃,”她立时脸色凝重,眸光忧虑惊急:“您为什么不把这事告诉王爷呢?!万一皇上震怒,王爷也可以为王妃您担当啊。” “没事的,”我道:“我又没踢伤他。”——那个所谓皇帝,好歹也是我拉了他一把,总不见得真的会恩将仇报吧。 “王妃——”青春痘却仍是忐忑紧张,小眼汪汪道:“天底下,是没人可以动皇上一根手指头的,奴婢听说前几天宫里的曹昭容言语中冲撞了皇上,结果皇上震怒,命人剥碎了她的面皮,撵出宫去了。” 她神经质哭丧着脸看着我咕哝道:“噢,王妃,王妃您无论如何也都是不可以踢皇上的呀!” 我倒抽一口冷气,剥碎面皮!oh——,上天,真是一个禽兽家族! “王妃您等一下还是告诉王爷吧。” 我木然无语。 中古女孩执着地锲而不舍婉谏,“好,”受不了她,拿过茶杯呷了一口,我应道:“我回头就告诉你家王爷。”她听了,神色才稍放松,到了水榭,正欲推门而入,“那些命妇,自然是在私下里讥笑呢,四弟真是迷了心窍,天底下 名门闺秀多得是,偏娶这么个女人为妃,弄得我们都失脸!”气忿怨怒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是那个倨傲的乐安郡主,“当日我若在这里,决不会容他如此,”她颐气埋怨道:“二哥和五弟也真是的,也不劝住四弟!” “郡主,王爷自然是去劝了,”是那个广宁王妃,“但是母凭子贵,四弟他成亲多年,凤仪也没能生个一男半女,现在柳氏有了身孕,四弟自然是一切顺着她了,就是太夫人,也只能认下她这个媳妇,事既如此,你王兄又是个只会高谈军国大事的男儿,哪里劝得来这种事呢。” “连二哥都无功而返,”是那个狡黠的安德王妃:“五郎和六弟又一向敬畏四哥,又怎么劝得来呢。” “什么母凭子贵,”一团不屑,是那个乐安郡主,“到大街上一抓一大把,随便找哪个女人来,谁不会给四弟生上一大堆儿女?!以前是郑家的病秧子不会生,哪里就一定只有她才会生,哼!”她鼻中冷笑:“还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能生个儿子呢!四弟可真是犯糊涂了!” “郡主是文襄皇后亲女,魏帝外甥,内外敬待,长姐为母,当日,只怕也只有郡主能劝住四弟,”广宁王妃叹道:“可惜郡主你到临漳别苑去了,回来时连聘礼都下定了,现在事已如此,也无可奈何了。” “王嫂你愿意隐忍与她做妯娌,”乐安郡主冷笑一声:“哼,我却无法认她这个弟媳呢!” 广宁王妃语声含惊:“郡主——” “我自有良策,”乐安郡主道:“王嫂,你们就等着瞧吧,我一定会让四弟娶一个出身高贵的好女子的,王嫂、五妹——”略停了一下,她笑道:“你们看到底是乐阳县主好呢还是太后的内侄女更好些?” “郡主是说胡昭仪的妹子吗,”安德王妃笑问:“难道是太后的意思?” “太后确有此意,”乐安郡主道:“四弟这次真是把太后也弄了个措手不及,当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昭仪的妹子,好像才十一、二岁吧,身形也还是个小孩子模样,”广宁王妃道:“与四弟并不太般配。” “女孩子很快会长大的,王嫂你放心,昭仪就是个活脱脱的例子,前两年还是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现在不就是一个窈窕美貌的大美人吗?!”她忽然语带哂笑道:“王嫂与皇后中表之亲,莫非是舍不下乐阳县主,那我们就舍胡氏与咸阳王府联姻好了。” “须凝怎么会存此私心,郡主不要玩笑了,四弟能娶得贤妻,我与你王兄也就放心了。”广宁王妃道:“不过新妇她已经有了身孕,事已至此,四弟又怎么会弃她再娶?所谓家和万事兴,郡主也不必再计较了,只盼她能替四弟多生些儿女就是了。” “王嫂你真是菩萨心肠,我却做不来,”乐安郡主冷笑一声:“她若安本份做好她的侍妾,我自会为她作主,如今这样,我定当送她去庙中为尼,一辈子陪伴古佛青灯!王嫂到时要和我同心才是,断不可妇人之仁。” 广宁王妃应允。 呵—— 这些恶心的中古阴谋女人! 第18章 宫廷(中) 掷了柳枝,我转身离开。 但—— 原来水榭外面并非只有我和青春痘两人,五、六米外,旁边的紫藤架下,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来了两个人,或者是她们早就在那些茂密的藤条下了,只是我,——直到现在才看到她们而已! “姐姐无需与她们计较,”离开水榭后,鲜妍窈窕的弘德夫人握起我的手,“她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好了,”想必她与她那位款款娇娆的侍女刚才也都听到了,“姐姐你才是正经的兰陵王妃,”她微笑道:“四哥宠爱的是姐姐你,高门大族的女子又怎样,还不是连个儿子也生不出来吗!” “王妃是郑尚书大人的养女,荥阳郑氏也是高门中的高门,” 她着彩衣珠玉绾螺髻的娇滴滴侍女在旁娇声笑道:“夫人,王妃的门第又哪里比人低来哪?” 弘德夫人听了,笑道:“原是如此,姐姐的容貌,仿佛就是凤姐姐一般,郑尚书大人,必定也是把姐姐当作凤姐姐一样疼爱的,”握着我手,她笑靥如花,“姐姐是有福之人,嫁得如意郎君,羡煞天底下万千女子,”她笑道:“四哥他这么宠爱姐姐,哪里会听人挑拨离弃姐姐你这样神仙似的娇妻呢。”随后她表示自己带了侍女正想去拜访我,没想到竟然半路就遇上了,真是巧极了的事,“夫人已吩咐备下小舟,请王妃一起泛舟池上,”一旁的彩衣侍女柔声巧笑道:“小怜也煮好了南朝贡茶,请王妃和夫人一起品尝。” 呵,这位笑靥如花的弘德夫人,热情友爱得令人极吃不消。 可是,我,无意与一个千年前的中古人类交往,只能辜负她的热情,我以去水殿觐见太后的时间快到了婉拒,她听了立刻温婉笑道:“原来姐姐不知道,太后她体恤下情,已经颁了懿旨,让大家自行在御苑休息赏玩就是,等到哺时,太后仍在水殿赐宴,到时,我与姐姐再一起同往就是。” 我只有应允。 南行百步,船就停在湖边亭畔,船高两层,长十余米,舱中罗绮叠翠,珠玑耀眼,侍女三、五侍侯,小舟根本不小,侍从撑竿起桨,于是这条原始的木结构船只就在湖中慢慢行驶起来。 风从钩起丝幔的长窗中吹来,带着湖水的气息,船在水中动,柳在岸上移,错神间,让人恍忽飘回二十一世纪中国上海旁边的那个西湖…… “姐姐在想什么?” 我恍然清醒,旁边,不是同行讲学的伪君子大卫·温斯顿,而是一千多年前看样子颇有城府的弘德夫人,“没什么,”我浅笑敷衍:“只是忆起家乡的一个湖,天底下的湖泊竟都有几分相似。” “姐姐原来是想家了,”她含笑问:“姐姐的家乡是在洛阳吧?” “是。” “舍利从未去过洛阳,不过一直很是神往,”她呷了一口茶,而后轻摇手中绮扇道:“就是大家,也很喜欢南朝梁武帝的《河中之水歌》,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她浅笑盈眸道:“故都自古以来就是繁华地,美人窝,等有朝一日天下平定,大家一定会重新定都洛阳,到那时我与姐姐就可以同游洛水了。” 我谢过她。 “姐姐家里,”她温婉地微笑问:“有几个兄弟姐妹?” “家母早逝”我道:“星辰并无兄妹。” “原来姐姐与舍利一样,”她脸色忽暗,弯眉蹙起,漂亮的眉眼略显哀愁,叹了口气道:“舍利也是旁无兄妹,自小就无依无助,没人疼惜,”亲手替我加了茶,她幽幽道:“只有我们这样没人倚靠的才知道什么是苦来,姐姐,你说是不是?” 这人,为什么要作此等语?难道那个长脸城阳王穆提婆并非是她嫡亲的同胞兄弟?呵,这些中古人类之间的关系倒真是错综复杂得可以,想必全是权势利害的勾当!“夫人说得是,”礼尚往来,也替她加了次茶,我敷衍回答:“手足亲情自然是人人都渴慕的。” “原来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她听罢,呷了一口茶,随即看着我,含笑道:“舍利自小做梦都想有一个象四姐姐这样的亲姐姐,如今我与姐姐一见如故,姐姐,我们义结金兰,结成手帕姐妹好不好?姐姐可肯认下我这个妹妹?” 我错愕之余,也惟有敷衍一途。 她很是高兴,立刻命彩衣侍女在案几上摆下香烛祭品,然后与我行结拜之礼,礼罢,笑意盈盈命侍女们都来参拜,如此折腾了大约四、五十分钟,天空中突然下起雨来,湖面上细雨濛濛,雨丝落下,漾起一个个细小波纹,远远近近一片烟雨迷蒙,忽然间,叫喊声从右岸传来,影影绰绰柳荫下有一行人,“夫人,”彩衣侍女惊叫一声:“是圣上!” 那位弘德夫人立刻命停舟靠岸,上来的,果然是那位中古皇帝,他已换了衣衫,不过,很不幸,又被细雨淋了,身后,跟着那个长脸穆提婆和五、六侍从,弘德夫人率众跪迎,礼罢,亲自小心翼翼用丝巾替中古皇帝擦去发际边的雨水,随后,她脸含薄愠,叱责那些侍从:“你们这帮奴才,是怎么服侍皇上的,竟然连把伞也不带上!真是该死!” 众侍从立刻跪地请罪。 “还不快滚,” 长脸抬腿踢了跟前之人一脚,喝道:“去给大家拿套新衣来!”众侍从爬起来,争抢着上岸冒雨疾奔而去。弘德夫人又亲自侍候中古皇帝坐下,侍女奉上茶点水果糕点,中古皇帝喝了一口茶,而后看了我一眼,“兰陵王妃也在这里吗?” 我道:“是。” “皇上,”弘德夫人含笑道:“臣妾与四姐姐一见如故,所以就拜了金兰姐妹,皇上,从今以后,舍利也有嫡亲姐姐了。” “是吗?”中古皇帝很不经意地哼了一声,端起茶盏,又呷了一口茶,而后才给我赐座,敷衍了几句家常后,他突然看着长窗外的细雨,皱眉恶语道:“又是雨天,这鬼天气真是烦死人了!”语气神情极为厌烦,那对穆氏兄妹本来都是笑脸相陪,见状,一时竟也面面相觑,船舱里的气氛霎时也象船窗外云层低垂,粘湿湿的阴霾,“皇上,”呆愣了大约四、五秒后,长脸笑道:“所谓人生如寄,大家何必为这雨点子气恼呢,即便是倾盆大雨,也总有停的时候,何况这一点点小雨呢,我们但可以美酒醇歌,纵情歌舞,大家,忘却万千俗事才是潇洒富贵帝王家啊。” “皇上,”弘德夫人也笑道:“小婢近日学了一曲西域《百鸟曲》,让她弹来以娱圣听,好不好?”见中古皇帝并未反对,她即命彩衣侍女去取琴来弹,自己则玉指尖尖,亲自剥了一个果子给中古皇帝吃,很快,彩衣侍女就从楼下(船高两层)回来,呵,上天,——她的怀中,竟抱着一把小提琴! “这是什么乐器?” 中古皇帝在座位上猛然前挺,好奇地看着那把小提琴。 “这是道士綦毋怀文进献的西域小胡琴,跟我们中原的琴很不相同的,”弘德夫人娇笑道:“陛下,这种小胡琴虽是胡人之物,难登大雅之堂,但是它弹出的曲调倒也悦耳动听,有趣得很,陛下不妨姑妄听上一曲。”随即一声令下,那彩衣侍女果然娇滴滴拉了起来,一旁舞女随之起舞,曲声跳跳跃跃,不时跑调,水准差强人意,但还是能让人听出所谓《百鸟曲》,原来就是grigoras dinicu的《云雀》,跳跳跃跃拉了六、七分钟,就草草结束,显然,这个中古娇女郎并不能拉上一首完整的《云雀》。 “好,”长脸立刻喝彩道:“果然有趣!” 中古皇帝也展现笑容,露出一口洁白漂亮的牙齿,“王妃,”他突然看着我问:“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 “四哥精通音律,一曲《凤求凰》连先帝也叹为绝响,”他挑眉笑道:“夫唱妇随,想必王妃也是乐中圣手,王妃你喜欢什么样的曲子?是不是就是《凤求凰》?” “臣妾愚笨不谙音律,” 我道:“所以很惭愧,臣妾并 没有什么喜欢的琴曲。” 他一怔,尔后讶然看着我,神色狐疑,“王妃何必过谦呢,”一旁的长脸打哈哈笑道:“提婆听说伪齐王宇文宪风流自赏,所蓄的姬妾都是能歌善舞,”他一脸嘻嘻讪笑,“提婆早就听说王妃歌舞无双,一曲《梅花三弄》长安内外无人可及,听得四哥都神魂颠倒,呵呵,王妃何不吹上一曲,让圣上和弘德夫人都一饱耳福呢?”随即吩咐女吏道:“去,拿弘德夫人的玉笛来!” 这人,言辞轻佻,极无耻! 女吏果然拿来一枝古怪的东方笛子来,“皇上、夫人,”我婉拒接笛,躬身行礼道:“臣妾真的不擅吹笛。” 中古皇帝脸色顿暗,冷声道:“兰陵王妃是真的不愿意为朕与弘德夫人吹上一曲了?”凛凛的目光一如他嗜血的堂兄,我倒吸一口冷气,呵,果然是一家子垃圾!“姐姐,”弘德夫人立刻笑意可人温柔地打圆场道:“都是自家骨肉,吹来闹着玩的,即便一时曲声不好听,又有什么关系呢?姐姐但吹一曲无妨。” “臣妾真的不善吹笛,”此言一出,空气里仿佛有了寒飕飕的杀气,oh,真是见鬼,“臣妾小时只学过几天那种——”指向彩衣侍女怀中的小提琴,我道:“小……胡琴,”人在屋沿下,不能不低头,我拜伏行礼,“臣妾请皇上、夫人见谅,改听一段小胡琴曲,可以吗?” 中古皇帝目光闪闪:“你会弹这种胡琴?” “是。” “好啊,”他道:“那么就请王妃弹上一曲。” 彩衣侍女奉上小提琴,这琴,制作得不错,很是精良,音质,也称得上一流,调试罢,我开始拉那段无需睁眼也可以倒拉如流的浪漫化蝶:……碧草青青花盛开,彩蝶双双久徘徊……千年万代分不开,梁山伯与祝英台…… 曲罢,船舱里悄无声息。 看这些中古人类的表情,呆傻傻的,倒很象是沉浸其中,极富音乐欣赏天赋似的,当然,抑或是根本毫无感觉…… “婉转灵动,缠绵无极,真是神仙中曲!”突然有人击掌赞叹,一个五十上下、绯服腰金蓄八字须的高瘦男子由人撑着伞出现在舱门口,而他的左旁,赫然站着神色微愕的虫豸高肃,侍从凑到高瘦男子耳边低语了几声,“陛下,”高瘦男子躬身道:“弘德夫人真是乐中圣手,如此天籁之音,真是人间难闻,臣和兰陵王爷闻曲卒然冒至,请陛下恕臣等冒昧。” 中古皇帝终于醒过神来道:“祖卿、四哥进来吧。” 高瘦男子与虫豸入内,行礼罢,两人席地入座,“陛下,”高瘦男子喝了一口茶后即问:“弘德夫人刚才弹的是什么新曲?陛下,真是如大圣人所言,沁人心脾,余音绕梁啊。” “祖卿你的眼力真的是越来越差了,”中古皇帝淡淡道:“弹曲的是兰陵王妃,并不是弘德夫人。”不管那高瘦男子脸色讪讪,转而问虫豸高肃:“四哥,王嫂弹的是什么曲子?” “陛下,臣也是第一次听拙荆弹曲。” 答罢,虫豸问我道:“这是什么曲子?” 我道:“化蝶。” “化蝶?”中古皇帝身旁的弘德夫人温婉含笑道:“好雅致的名字,姐姐,可有什么典故吗?” “传说一个女子喜欢一个书生,书生不幸病死,”我道:“女子就殉情而死,两人死后双双化为蝴蝶,千年万载永不分开。” 中古皇帝仿佛一脸神往:“胡人有这样痴情的女子?” “只是传说而已,”我道:“好事者编为乐曲,圣上不妨姑妄一笑。” “兰陵王妃说话果然与众不同,”他嘴角露出莫名奇妙的倨傲表情,向虫豸道:“四哥,是不是?” “贱内愚笨,言谈一向无知,”虫豸道:“这种出典的曲子,实不该在宫中胡乱弹来,”他躬身谢罪:“请陛下恕罪。” “四哥何必如此,”中古皇帝倨傲凌人的嘴角微微一笑:“人生孰无一死,晋孝武能邀长星劝酒,朕又何必诸多忌讳?!所谓人生苦短,你我弟兄青春年少,正该醇酒美人,及时行乐才是呢!” “大家说得是!” 一边的长脸立刻拍手大叫道:“人生在世,自当纵情享乐才对得起自己,”正聒噪着,那批侍从捧衣而至,弘德夫人便亲自服侍中古皇帝入后舱更衣,长脸也自去楼下换他差不多已经风干的衣袍,这些人去后,虫豸与高瘦男子攀谈了几句,无非是些暗黑时代的话题而已,“咦,”如此过了五、六分钟后,高瘦男子突然起身,走到窗前,伸臂于窗外,“原来雨果真停了,”他喃喃笑道:“王爷你看,果然是一阵小雨而已 。” 外面,雨住天晴,云彩中竟露出半边太阳。 虫豸笑道:“仆射你的眼病,看来是大好了。” “不瞒王爷,我是用耳朵听来的,仿佛是雨停了,哪里是看来的,”原来此人是个视障者,不过,他的神色倒还不失豁达开朗,他徐徐道:“孝征的眼疾是诸药不效,治不好了,今年天时太过炎热,我又怕热汗多,流进了眼角,这几天近处也是模糊一团,”他微笑从容致歉道:“刚才把王妃与弘德夫人都弄混了,真是惭愧,请贤伉俪见谅。” 虫豸立刻表示他无需为此事介怀,并宽慰道:“世上良医甚多,民间也不乏扁鹊华佗,说不定哪一天仆射你的眼疾就大愈了呢。” “借王爷吉言!”高瘦男子哈哈笑道:“孝征若能重见天日,一定与王爷你痛饮三天三夜,不醉不休!”他目虽无光,但脸上却泛起光采,神采飞扬拍击窗台道:“那时你我共同辅佐圣上,长空击鹰,大江缚蛟,扫尽伪周南陈,踏平贺兰山脉,哈哈——” “祖国师你真的是豪气冲天啊,”长脸身上焕然一新,施施然拍掌而入,“提婆听了,也是热血沸腾,”随即向随从喝道:“快斟酒来,我要与国师、四哥痛饮三杯!”舱中有茶无酒,有侍从立刻退出取酒去了,长脸大刺刺才欲入座,突然“咦”了一声,返身快步行至窗前,“国师,”他手撑窗台看向对岸,“按齐律,除了大家太后皇后,禁宫之内是不是百官都不可以骑马的?!”他愤然怒喝道:“你看啊——那个斛律老儿,卡踏!”一拳捶在窗台上,“拉喝撒!他骑着马在那里兜风呢!” 对岸,远远地,柳荫下果有一人一骑带着从人经过。 “是吗?”高瘦男子语声淡淡但分明是带着挑拨意味道:“城阳王,老夫眼盲,哪里看得到。” “呵,这老家伙,仗着自己手握兵权,真是为所欲为啊!”长脸手指不住敲着窗台,怒喝:“卡踏,太嚣张不法了!”正好那位弘德夫人陪侍着她的中古皇帝也从后舱踏出,“大家,”长脸立刻向中古皇帝道:“咸阳王这样做,分明是把大家也没放在眼里呢!” 中古皇帝脸色阴沉。 “阿乞你太激动了,”一旁的虫豸道:“咸阳王是元勋贵戚,怎么会对陛下不敬呢,只是斛律一族于国有功,叔皇当年特别恩赐咸阳王可以骑马入宫而已。”他淡然微笑道:“陛下,咸阳王年事渐高,以马代步,倒也可省却他一些体力,陛下你和皇后也可稍加宽心,无需太为咸阳王的健康累心了。” “四哥说得是。”中古皇帝冷然入座,取盏,喝罢一杯茶,而后斜扫了长脸一眼道:“提婆你真是孤陋寡闻,当年皇祖就赐斛律父子可以骑乘入宫,皇伯文宣帝和先皇也都宣诏咸阳王可以夤夜骑马入宫,今天他骑一匹马,何足奇哉!”衣袖一扫,突然将几上茶盏撸了个底翻天,“以后,”他冷而烦躁道:“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长脸躬身如虾米,立刻拜服称是。 高瘦男子也已重新入座,他长痩无肉的脸颊一直保持着高深莫测的从容状,这时,突然拱手开口道:“陛下,城阳王是忠诚之人,一心只为朝廷着想,陛下对斛律一族恩宠已极,斛律丞相理当肝脑涂地,尽忠报效朝廷才是 ,虽说是先皇特别恩赐咸阳王可以骑乘入宫,但咸阳王也无需这样跋扈张扬,分明是看轻幼主,恃功而骄!”他脸色肃然道:“有相府属官奏报,咸阳王每每抱膝对月长叹,怨叹陛下少不更事,整日里只在内宫与宠妃汉女厮混,任用盲人恶少为政,国事日非,亡国有期——,呵,”他冷厉道:“咸阳王如此地诽谤朝庭,真是有负陛下大恩啊。” “是啊,”长脸拍案道:“大家,提婆也听人说那老家伙一直在背后讲陛下的坏话呢,说什么大家近佞幸远贤臣,近妃子远正妻,呵,他倒不提当年他问傅伏索要美婢,傅伏不肯,他就向神武皇帝进谗,嘻,现在倒来充什么正人君子!”言罢神色愤愤,一副激昂义愤状。 中古皇帝脸色变了又变。 案几上的茶具早已换过又斟满茶,中古皇帝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放下茶杯,而后分明是强压着怒气缓缓道:“四哥,朝廷对斛律一族不薄,咸阳王他这个样子,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陛下,”虫豸微笑道:“人上了些年纪,难免罗嗦唠叨,咸阳王肱骨之臣,国戚之贵,但看来也未能免俗,”他气定神闲道:“孝瓘以为,陛下无需当真,城阳王和祖仆射也无需当真,相王与陛下翁婿之亲,陛下待斛律一族,恩宠无比,人非草木,斛律氏哪有不尽忠王事之理?!况且,相府小人的话也未必可信,过些日子就是咸阳王妃寿辰,陛下不妨与皇后亲往相府贺寿,如此,即便相王有再大的牢骚想必也烟消云散了。” 中古皇帝呷茶不语。 长脸也搔首不语,“王爷真是个君子,”高瘦男子抚几叹道:“但只怕他心不似我心,到时你我追悔莫极有负君恩啊。” “是啊,”长脸道:“四哥你真是谦谦君子,提婆我倒听说,相王对四哥的婚姻颇多怪语,说四哥你为声色所迷,捡人残羹剩菜,以庶为正,很伤国体呢。”他喝了一口茶,将茶杯重重放下,“四哥你不生气,提婆听了,却是为四哥生气得很!” 虫豸不语,拿起杯盏,慢慢品茗。 “咸阳王作此等语,确实过分,”高瘦男子道:“他自己多蓄美妾妖姬,却容不得少年人娶妻生子,真是荒唐啊。”继而向中古皇帝征求同意道:“陛下,是不是?” “嗯。”中古皇帝不痛不痒地嗯了一声。 “陛下圣明。”高瘦男子谄谀一番后,转向虫豸道:“王爷你不会还为咸阳王说话吧?” “仆射,”虫豸言辞婉转,“相王终是孝瓘长者。” 高瘦男子听了,只得笑道:“王爷真是有古人雅量之风啊。”随后再不提刚才的话题,笑而言它,不一刻,侍从送酒至,长脸嘻笑着奏请中古皇帝饮上一杯,中古皇帝赐他们共饮,才饮罢,岸上突然传来奇怪的哞哞长叫,“哈,是八百里驳牵来了,”长脸拍掌而起,两眼放光道:“大家,请你移驾上岸,看一看究竟是我的八百里驳厉害还是昌黎王的千里乌蹄跑得快!” 中古皇帝欣然接受。 于是众皆上岸,连那位弘德夫人也娇笑盈盈地亦步亦趋跟随陪伴在皇帝身侧。 第19章 宫廷(下) 所谓的八百里驳原来是一头中古肥牛,它身材高大,四肢发达,头至尾佩饰璎珞,牛角和牛蹄磨得晶莹发亮,它的对手千里乌蹄则是一头剽壮的黑牛,同样佩金带玉毛发洗刷得乌黑光亮,这两头肥牛在驭手的挥叱下,一路沿湖狂奔,彘奔狼突,争先抢后,那热血沸腾的发狠样子颇似肯尼亚大草原上迁移中的非洲野牛。 路边,柳荫下,凉亭中,远远近近有许多人驻足相看。呵,看来这个暗黑时代的人很热衷这种原始的赛牛游戏。 “昌黎王,你这头牛哪弄来的?”问话的是个风度翩翩的倨傲青年,二十七、八岁,身材高大,长容脸,浓黑的眉毛下,长着一对神采奕奕的栗色眸子,此人是中古皇帝的内兄、咸阳王斛律光的长子斛律武都,“这个是西域神牛,力大脚快,奔跑如飞,”回答者四十上下,身穿着一身古怪的窄衣纨裤,高个,粗壮魁梧,高颧,豹子一样的环眼,满颚虬髯,佩着一柄镶金嵌玉的腰刀,此人虽没顶盔贯甲,但整个一副飞扬跋扈的中古赳赳武夫模样,“大公子,”他傲然道:“等一下, 我请你吃炙牛心。” 倨傲青年欣然接受。 “昌黎王,”一旁的长脸哈哈笑道:“你的西域神牛还差我八百里驳一个肩头呢,哈哈,八百里驳的牛心哪里这么容易吃得?!”他倨傲道:“今天只怕又是你输我十个美婢!” 这两个人的赌注略有不同,武夫表示胜了就把对方的肥牛杀来吃,长脸倒没那么血腥,他若赢了,武夫就输十个年轻漂亮的女奴给他,长脸的肥牛据说有十一场连年不败的记录,所以看样子他意气飞扬,一副把握十足的样子,“皇儿,”宫婢侍从早搬来了床榻坐席,中古太后与那位陆太姬盎然坐在凉亭中,旁边是她的儿子中古皇帝和一干后宫嫔妃,“你看——”她微笑问儿子,“阿乞和昌黎王哪个会赢呢?” “这个,”中古皇帝目眺远方,顿了顿,随口问站在柳荫下的虫豸高肃道:“四哥,你看谁会赢?” 虫豸笑答:“昌黎王的千里乌蹄。” “四哥!”长脸愕然,随即立刻大声嚷道:“你怎么长他人的志气!你看,我的八百里驳还跑在前面呢!” “是啊,”中古太后也伸长了脖子远望:“长恭,阿乞的牛还在昌黎王的前面呢,看上去跑得比黑牛快啊。”她话音才落,远处,那头黑牛突然爆发力暴长,追了个牛肩比牛肩,“咦,”她讶然失声道:“真的追上去了!”惊异之余,她转向虫豸问:“长恭,你是怎么知道的?” “太后,”未及虫豸说话,旁边的倨傲青年已道:“是体力,千里乌蹄四蹄生风,脚步快疾不乱,一条直线笔直向前,城阳王的肥牛,呵呵,看架势明显是后劲不足嘛,”转而笑嘻嘻问虫豸:“孝瓘,是不是?” 虫豸微笑称是。 “卡踏,这死牛,供它好吃好喝,竟这样没用!” 长脸听了颓然泄气,跺脚破口大骂道:“真是个可恶的畜生,看我不宰了它!”七、八分钟后,两牛转了个圈跑回来,长脸的肥牛喷着白沫果然落在黑牛屁股后面,武夫满脸油光闪亮,意气飞扬,接受众人的恭贺,长脸则气得大声吆喝手下牵牛去砍了,“提婆,”武夫哈哈大笑:“你的牛已经归我,不消你动手了!” 随即吩咐从人道:“拿去砍了,炙八百里牛心来献给太后皇上品尝!”继而又向长脸哈哈笑道:“提婆,呆会儿请你共食一**。” 长脸脸色讪讪,以宿食未消拒绝。“世上哪有长胜不败的牛儿,阿乞你何须如此!” 中古皇帝笑嘻嘻道:“你我两个不妨去觅一头九百里驳来与昌黎王一较高下,到时昌黎王还须输上双倍的彩头呢。”“是啊,大家说的是,提婆你啊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一旁的高个女人也笑道:“不过是玩个尽兴,我儿与昌黎王情同手足,昌黎王赢就是我儿赢,我儿赢就是昌黎王赢,只要大家都看得高兴,何必在意谁输谁赢呢?!”随即转向武夫笑道:“昌黎王,是不是?” “太姬说得是,”武夫向长脸笑道:“提婆,你我兄弟何分彼此啊,哈哈!” 随即提议众人去射箭玩乐,并奏请中古皇帝母子同行,再不提吃炙牛心的事,中古皇帝母子欣然接受他的提议,于是,湖边远远近近的人纷纷跟随同往,连那位视障的祖仆射也很有兴趣地相随而往,十来分钟后,至一靶场,就座落在湖畔不远处,靶场周边古木森森,柏树女贞环绕,靶场上树立着旌旗幡槊箭靶,侍从在树荫下放下床榻,中古皇帝母子与那位陆太姬悠然入座,随后长脸穆提婆首先上场射了三箭,一箭中靶一箭中幡第三箭却是落了个空,武夫大笑,也连射了三箭,箭箭中的,长脸面色讪讪,捉了一旁虫豸高肃那位轻佻的胞弟渔阳王高绍信(须弥是此人小名。)上场,“须弥,”他推搡嚷嚷道:“你去射两箭给昌黎王看看!”那位渔阳王斜着嘴角笑嘻嘻射了两箭,第一枝穿靶心而过,第二枝箭又从第一枝处穿孔而过,远近侍从喝彩,“六郎的箭术,真是日益精进了。”中古太后赞誉罢,吩咐女吏奉上弓箭,随即神采奕奕亲自上场,连射了三箭,虽然射到的都是边角,但倒是箭箭射中了旗幡,众人喝彩,长脸母子谄谀不已,中古太后听得连眉眼都是笑意,“皇儿,”她含笑向中古皇帝道:“许久未看我儿射箭了,今日不妨射上两箭给母后看看我儿近来的箭艺。” “是,母后。” 中古皇帝拈弓搭箭,两箭皆中槊上旌羽。 长脸立刻鼓掌喝好,众臣也纷纷向中古皇帝美言道贺,中古皇帝心情大好,令众臣逐一随便射来,于是是众人你方射罢我登场,有箭术极高超的也有一箭都不中的,如此过了一阵子后,虫豸高肃在众人起哄下也射了三箭,自然是都中靶心,“王爷果然射得轻松,”一直坐在胡床(注:胡床类似无靠背的折叠椅,是一种以绳条连缀木上,可开可合的坐具,汉时由游牧民族传入汉族生活圈,隋以后改名为交床。)上的那位高瘦男子祖仆射突然抚掌而起,兴致勃勃道:“待孝征也来射上两箭。”言罢,这位视障者竟真的取了弓箭,向中古皇帝母子行礼后,步入射场,他的侍从在对面箭靶上绑上一只大雁,那雁“嘎嘎” 大叫挣扎,此人闻声开弓瞄准,“嗖——”一箭射出,正中对面箭靶! 虽然并未射中箭靶正中的那只大雁,但以他视障者能如此,当真令人惊叹称奇! 众皆拊掌喝采。 “祖卿,”中古太后更是且惊且奇,笑问道:“你如何练得如此神技?” “太后,”高瘦男子神情间难掩得色,笑道:“臣向来喜射,眼盲之人,本不该露丑,但今天是太后寿诞,普天同庆,孝卿欢喜之余,实是手痒难禁啊。” 中古太后听了,着实受用,笑吟吟脸上满是春色,“国师真是我朝的国宝,”旁边的高个女人陆太姬哈哈笑道:“如此神射,天下哪有不一统我大齐之理?!”她转向中古皇帝母子道:“陛下、太后,是不是?” 中古太后含笑点头,中古皇帝也道:“太姬说得是,”他露出一口洁白漂亮的牙齿,笑嘻嘻向高瘦男子道:“仆射如此神射,朕该怎么赏赐你呢?” “臣惶恐,”高瘦男子笑道:“不敢愧领。” 不过,言毕,他还是接受了中古皇帝赐给他的一张镶金嵌玉的装饰性大弓,立刻有好事者从他手中讨来观看,啧啧称美!“祖仆射如此神射,武都很是羡慕,”旁边突然倨傲走出一人,正是那位咸阳王的长子斛律武都,“太后、陛下,”他向中古皇帝母子笑道:“武都也来学祖孝征大人一射!”言讫,命从人也如法炮制,将大雁从箭靶上解下,绑至场上的长槊上,而后用汗巾蒙上双眼,雁长嘶,“嗖——”,箭射出—— 一箭贯雁胸! 顿时,喝彩声雷动。 中古太后两眼发光,“父射雕,子落雁,”她神采飞扬拊掌 赞叹笑道:“真是虎父无犬子,武都你果然是得了咸阳王的家传了。” “太后过誉了,”倨傲青年笑道:“武都愚笨,至多也只学了父王一点皮毛,不过,”他话锋一转,向高个男子挑眉笑道:“比起祖大人书生射箭,武都赳赳武夫,自然略微强些!” 高瘦男子脸皮发犟,冷漠干笑了几声。 “祖大人,”斛律武都却不依不饶,他笑着紧逼:“君非豪侠,何须舞枪弄剑?”从高瘦男子侍从手中拿过大弓,“陛下赐的这张大弓,” 他如猎人逗猎物般笑道:“祖大人不妨转赠给武都吧,祖大人意下如何?” “大公子,”高瘦男子气得脸色发青,愤然含怒道:“这是陛下赐给祖孝征的,除非是陛下改赐给斛律将军,否则,恕孝征不能从命!”言罢,伸手就夺斛律武都手上的大弓,斛律武都却也不肯松手,俩人你夺我扯,谁也不肯相让,“行了,”中古皇帝不耐烦道:“祖卿,朕作主,这张弓你就转赠给武都吧,呵,朕另赐你铁弓一张,美酒十坛,这样,你雅射之余,也可作刘伶饮!” 高瘦男子脸如败土,但,也只能松手,让斛律武都将弓拿了过去,他的对手则手捧大弓,满面春风向中古皇帝行拜谢礼。远近众人有赞叹的、有称羡的,也有哑然无声忿忿不平的,看来这两个人是各有支持者。“呵呵,斛律将军果真是箭法如神啊。”一旁的长脸突然皮笑肉不笑地哼哈了一声,而后向旁边的虫豸高肃道:“四哥,今天是太后寿诞,我等自当极尽欢乐才是,四哥你也来一次盲射大雁,以显我大齐武功,好不好?!” “仆射与斛律将军已尽显射者风范,”虫豸微笑推辞:“阿乞,你我何须画足。” 长脸却不罢手,一拍掌,侍从立即呈上大雁,原来他早有准备,“长恭,”中古太后目光熠熠,也笑道:“何必拘泥,你就随便射一箭吧。”随即赐了一条汗巾给他,虫豸遂不再推辞,接过弓箭扎了汗巾,雁放出,冲向天空,至半空“嘎——”地一声清亮欢叫—— “嗖——” 箭出,雁落。 呵,真是只可怜的傻雁,飞走了就飞走了,为什么还要发一声叫呢?——呵,真是只可怜的傻雁啊! 靶场上却是欢呼声雷动,掌声与喝彩声此起彼伏,侍卫用木盘盛了雁来,献至阙下,正是一箭封喉,“四郎神射,”中古太后目光流转,满脸笑容道:“真不愧是今之后羿啊。” 虫豸倒是荣辱不惊,微笑答道:“太后过誉了。”“四哥何必太谦,”一旁的长脸穆提婆大声拍掌道:“依提婆所看,天底下还没有谁能象四哥这样盲射飞雁呢!四哥的箭术就是独步天下,无人可及啊!”说至此,蓦地看向斛律武都和他手中的大弓,扬眉哈哈笑道:“斛律将军,现在,这张弓是否可以再度易主,转赠给我四哥呢?!” 斛律武都气得满脸犟红,一时竟愤然说不出话来。 “逆子,岂可如此。”就在这时,一位身材高大、气度不凡的紫服老者大步走来,他的身后,四、五侍从相随,其中一侍从,竟是个蓄着小胡子的年轻黑人,这人,我心头一怔,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嘿,yes,很象是电视中一个无聊的脱口秀主持人吧……,众人见那紫服老者,纷纷执礼让道,连树荫下面南座北而坐的中古皇帝母子也起身相迎,这个长脸高颧、浓眉粟眼的魁梧老者正是中古皇帝的岳父咸阳王斛律光,向中古皇帝母子躬身行礼罢,中古太后马上命宫女放置好坐席,请他坐下,他的儿子斛律武都立刻向老父拜伏行礼,“技艺不精,还不知拜服于人,”老者横眉喝道:“畜生,真是不知耻,还不快把宝雕弓奉与兰陵王爷。” “是。” 他儿子涨红了脸,唯诺起身,亲自捧了大弓,正欲向虫豸高肃走去,“相王言重了,”虫豸微笑推让道:“今日太后华诞,诸公和孝瓘都不过是射着玩的,何须如此。”“四哥说得是,”中古皇帝也止住了斛律武都的行动,极为礼貌地向紫衣老者笑道:“相父何须如此,大兄一箭贯雁,自当受此雕弓,相父无需挂心,朕自有它物赐给四哥。” 老者听了,不便再行斥责,也只有谢恩而已。 “四哥你新婚燕尔,有贤妻岂可无美妾,”中古皇帝向虫豸笑道:“朕就把弘德夫人宫中的两美姬赐与四哥为妾,如此,也可为四哥开枝散叶,生一大堆儿女,如何?” 虫豸微怔之余躬身接受他的赏赐。 恩赐好了,中古皇帝漫不经心地眉眼含笑,而后突然心血来潮看向我问:“兰陵王妃不会不喜欢吧?” 呵,真是恶心! 他即便有成千上万个小老婆又与我何干?!呵,去纵欲而死好了!——但,在我不能逃离之前,真的是太恶心了!“陛下,” 我道:“臣妾喜欢锦缎更胜于美妾,”我知道这样做极不理智,但,与一个才从另一个女人身上爬起来的人睡在同一张**,呵,queasiness!“陛下能不能改赐一匹锦缎给王爷,这样,臣妾也可以为王爷做一件新衣。” “兰陵王妃喜欢的东西果然实在,”出乎意料,中古皇帝竟并未作色,而是向虫豸笑道:“四哥,你的意思呢?” “贱内愚笨,”虫豸道:“不过,既然贱内她很想要锦缎,臣恳请陛下就赐臣一匹锦缎吧。” 中古皇帝听了,倒也从谏如流地准他所请,改赐锦缎十匹,“果然是伉俪情深,” 那位中古太后万般慈爱状向我微笑道:“四郎这样体恤新妇,新妇可要快些为四郎生个一堆儿女才是啊。”我敷衍应允,然而瞬息间,隐约感觉凛凛目光从对面射来,——正是那位乐安郡主,她高贵冷漠地扫了我一眼后,就不屑再与我相对而视,收回了她的视线,一派高雅地听旁边的贵妇低低私语,再不瞧我一眼,—— 呵,这女人,真是可笑很! 但是,除了那位乐安郡主,仿佛还有人在偷偷窥视,我飞快扫及左右,却并没发现这样的人,难道我是被那个女人弄得过分神经质了?! 二十来分钟后,射箭消遣结束。 太阳也已开始西下,射箭场上的众命妇陪侍着中古太后,沿着湖边往水殿方向而行,行至路半,斜刺里**上来了中古皇后与她的母亲咸阳王妃等众,贵妇太夫人与虫豸高肃的那位十叔母任城王妃也款款同来,中古太后见了,立刻下辇,携了咸阳王妃的手同行,如此一路上说说笑笑同回水殿。晚宴,比午宴更热闹丰盛,菜肴又上又撤川流不息,歌女乐伎歌舞不断,宴至半酣,月上柳梢,宦官撑船在湖上点亮上百盏花灯,临湖窗轩洞开,中古太后与众人兴致勃勃凭栏看灯,正这时,一个青衣妇人突然来到我跟前,她摆着一张悍妇营十一娘似扑克脸冷漠禀告道:“郡主请王妃过去一下。” 我一怔,问:“有什么事?” 她道:“老奴不知道。” 呵,那个高傲无比的乐安郡主,究竟又想干什么呢?!这妇人,看样子是决不会告诉我的,跟着她,绕过人群,走至最南端的长窗前,那位乐安郡主正凭栏而立,旁边看客稀落,只有一个侍女替她打着羽扇,我弯腰行礼,她却无意也弯一下她高贵的腰肢还礼,“新妇下午的行径,真是惹人耻笑,”她冷冰冰犀利篾然地看了我一眼,而后脸含嫌怒叱道“新妇可知,刚才满场的朝臣和他们的妻女都在私下里窃窃嘲笑,新妇你这样做,四弟他脸面何存?!” 我愕然无语。 这女人,真是蛮横凶悍,我,何曾做错什么,有原罪的倒是他们这些蒙昧蛮野的所谓中古贵族! “新妇是汉人,” 她怒脸含着讥嘲道:“怎么就不知道汉人女子的三从四德呢?!” “是,”我,柳星辰,二十一世纪人,何必浪费口实与一个千年前的白骨去计较呢?!忍她,我道:“星辰愚笨。” “呵,你真的懂了吗? !” 她却不依不饶,“新妇若一辈子不会生男,难道也要四弟他一辈子不纳妾,自断子嗣香火?!当真是妒妇行径!”斥责一通后,她轻摇手中纨扇,冷冷道:“各大王侯府邸,哪家不蓄三、四姬妾,就是五妹和六妹,也容五弟六弟纳妾生子,新妇当自省!” 我只觉象吞了只苍蝇似恶心,但是,何必与她罗嗦,我所要做的是及早离开这里,回到二十一世纪我自己的世界! “是。” 她听了,冷笑道:“你既明白了,以后就好自为之!我大齐不是伪周,容不得人狐媚胡来!”说罢,抛下我,带着侍婢自行往人多处而去,呵,这个骄纵无比的中古女人!“四姐姐,”突然一人握住了我的手,是那位弘德夫人,“姐姐无需生气,只当是被疯狗乱吠了一通就是,”她淡淡讥诮道:“说什么汉人的三从四德,郡主她自己又何尝是什么贤德儿媳,当日若不是她向文宣皇帝进谗,文宣帝也不会诛杀司农卿的母亲崔夫人了。” 我悚然生惊。 ——司农卿崔达拏的母亲,岂不就是那位乐安郡主的婆婆?! oh,god!——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姐姐的手,怎么这么凉?”弘德夫人似觉察出了我的惊震,立刻道:“对不起,姐姐你怀着身孕,这种陈年往事,舍利实不该再提的。”而后吩咐她的彩衣侍女道:“快倒杯茶来给王妃吃。”彩衣侍女果然立马端了杯茶来,弘德夫人亲自接了递给我:“这是江南来的贡茶,最能定神宁心,姐姐喝上一口吧。”盛情难却,但我,此时此刻却实在没有心情喝什么茶,于是礼节性呷了一口,随即谢过她主仆,那位弘德夫人果然不再提刚才的事,只拉着我倚栏看灯,湖面上,舟动,灯移,月夜下,果然是灯光旖旎,景致如幻,看了一阵子,旁边的弘德夫人突然笑道:“这些花灯虽美,但哪里比得上姐姐的琴艺,”她笑吟吟向我道:“姐姐的琴艺,真是冠绝邺都,舍利有个不情之请,姐姐能不能**一下小婢小怜,让她也学个一鳞半爪,到时也好以娱圣听。” “臣妾只是小时学了些胡琴皮毛,” 我无意浪费自己的时间,立刻婉拒:“夫人还是让小怜姑娘另拜名师为好。” “姐姐是不是嫌小婢太愚笨了?”她向彩衣侍女喝道:“小怜,还不快跪下。”彩衣侍女果真立刻拜伏在地,“姐姐,舍利明儿就让她到王府学琴,若是小婢实是愚笨,姐姐再逐她回来,”她温婉微笑道:“姐姐好不好?” 看情形,她是志在必得。 我推托不了,无奈,只得允她。 她很是高兴,随即很亲昵地恭维了我一番,呵,这个美丽狡猾的女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和她相隔千年,陌路之人,这么热情友爱,想必是意在结所谓的兰陵王妃之欢,以便让虫豸高肃和他的弟兄成为她忠实的支持者吧! 呵,她真是搞错了对象。 ——她结好的应该是广宁王妃妯娌才是。 如此又过了十来分钟,中古太后终于看够了湖上风光,率众归座,于是盛宴继续进行,当晚,等回到兰陵王府时,已经是夜深人静,月上中天。 第20章 妙胜寺的暗杀(上) 次日,那位娇滴滴的彩衣少女果然带着宫婢抱琴来访,据她自己介绍,她自小就开始学习音律歌舞,最擅长的是弹奏琵琶,但,可惜,她的智力与音乐天赋远及不上她的娇娆之态,綦毋怀文,呵,应该说是那位贝松教授也根本没教会她五线谱,他教的是简谱,这位中古girl乐感二流,基本技能也欠熟练,庆幸的是,幸亏贝松已教过她一段时日,否则,更是对牛弹琴…… 当晚,这位娇滴滴的中古彩衣“美少女”并不回宫,还在兰陵王府住了下来,说是弘德夫人让她学成而归,看来,不住上个一年半载她是回不去的。翌日,才吃罢早饭,贵妇太夫人就遣婢来请,让她的虫豸儿子和我去大宅相见,至大宅,贵妇雍容华贵地坐在厅中屏风前,侍婢打着羽扇,乐伎霓裳正在为她弹奏古琴曲,霓裳旁侧,还端端正正跪坐着一个明艳窈窕的翠服女子,她二十上下,肤色皎洁,身材修长,亚麻似的髪鬓很是独特,想来是个混血人种,见虫豸入内,贵妇即让乐伎霓裳抱琴而退,拜见礼毕,侍女送上茶来,贵妇先是温婉雍容地和我寒暄了几句,而后对她的虫豸儿子道:“前天在宫中,你十叔婶和郡主提及黎落这孩子来,说她实在是老实痴傻,天天念着府里,只怕一辈子也不会有嫁人的意思,”说着,她看向那个端端正正跪坐着的翠服美女,脸上尽显慈和的母性光辉,“真是个傻孩子,年轻轻的,总不能因为当日犯的过失就让这孩子老呆在寺里踌躇了青春,现今新妇怀了身孕,也需个人好好服侍,” 她温言向虫豸道:“所以昨晚上就让林总管去妙胜寺把她接回来了,还住回当日的紫藤苑,长恭,你看怎么样?” 原来—— 我血往上涌,只觉手足麻木! 呵,原来那个地方—— ——真是恶心! 呵呵,黎落……,真是极快,想必就是那位乐安郡主计谋的开始吧,这些恶心的中古女人! “母亲决定就是。” 是虫豸的声音,随后贵妇便吩咐亚麻美女上前来行跪拜大礼,并温婉地叮嘱她以后要恪尽职守,好好服侍她的虫豸儿子,多生几个孩子以承宗嗣等等等等,表演一番后,末了,她微笑向她的虫豸儿子道:“长恭,你也难得有空,这会儿风也凉爽,乘着太阳还不晒,你陪媳妇去湖边走走,新妇也好舒展一下身体,有益来日生产。” 于是出门,外面,天阴,确实仍没有阳光,庭中树荫下,一个戴笼冠帽的年轻男子恭候道旁,“王爷,”他躬身道:“我家郡主请王爷您过府一趟。”虫豸遂命长腿赫连乔备马,自去见他那位高贵无比的胞姐了。——呵,真是手足情深啊! 行过湖边,北岸,那个“acropolis残柱”还象石头一样杵立着,真是令人厌烦,回到住处,在窗前坐下,望着窗外不远处的树木发呆,究竟怎样,才能安全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呢?!但才坐下不久,杯中茶水还没有凉透,青春痘就急乎乎走进内室来禀报道:“王妃,黎落夫人来了。” 呵,真是恶心。 我道:“不见。” “这个……”她圆嘟嘟的脸庞上顿起彷徨,小声犹豫道:“王妃,这样好像、不太好的,府里的人会非议王妃您的,”她咕咕哝哝道:“奴婢觉得,王妃您还是见一下黎落夫人的好。” 这胖女孩,真是罗嗦,凭她八卦无比的嗅觉,只怕是很早就知道这事了吧! “小爻,”我问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了?!” “这个,”她立刻跪倒在地,一脸惶恐嗫嚅道:“王妃,奴婢是昨天晚上听说的,奴婢、怕王妃您会不高兴,所以就没有告诉王妃您。”说着头碰着地连连请罪:“奴婢该死!” “你起来,”我道:“不要这样。” 她愧疚着眉眼起来,“王妃……”不过劝说之心竟不死,依旧嗫嚅道:“您还是见一下黎落夫人吧。” “行了,”我厌烦挥手:“你出去,让她回去。” 她惶然,终于出去,但不过三、四分钟,悍妇营十一娘悍然黑着脸入内,“黎落夫人来给王妃您请安,”她行礼后硬梆梆道:“依照府中惯例,王妃不可以不见黎落夫人,王妃您还是传黎落夫人进来行拜见礼吧!” “我现在不太舒服,”我道:“请十一娘转告请她回去。” 她怔了一下,随后木着脸语气生硬问:“那,要不要老妇去传上官医正来?”显然是并不相信我的话,“不必,”我道:“请十一娘你出去,我想好好休息一阵子。” 她忿然出门。 午后,小睡罢,娇滴滴的冯小怜又抱琴而至,写了化蝶简谱给她,她倒很识趣,带了宫婢自回住处练琴,当晚,未见虫豸一丝半影,哼,想是去那里纵欲去了,兽类就是兽类!第二天,早餐罢,亚麻美女又来求见,“黎落夫人是很得任城王妃喜欢的,昨天王妃还派人给黎落夫人送来了礼物,后来连乐安郡主也命人送来了首饰布匹,”青春痘神情忧虑,低着脸垂着眼怯怯劝说道:“奴婢今早去摘花,碰到彩衣姐姐,听彩衣姐姐说,府里的人都在乱嚼舌头,说王妃您……”迟疑了两、三秒钟后,她终于又怯怯道:“说王妃您比以前的王妃还骄横善妒,以前王妃她再怎么厉害,还按礼仪接受陈夫人她们的拜见,喔,王妃,”她带着担忧满脸恳切劝我道:“黎落夫人现在是很有靠山的,王妃您还是让她进来行拜见礼节吧。” 呵,中古的舆论! 那个乐安郡主一定在倨傲冷笑吧,真是个可耻的阴谋女人!“不见,”我忍不住气往上冲,不耐烦拍案道:“你快出去,别再罗嗦了!”衣袖过处,竟拖翻了几上的花瓶,“哐当——” 陶瓷碎片落了一地,水在碎片中流淌开来……,“你,”青春痘弯腰欲收拾,我摆手叫停,“出去吧。” 她终于不敢再作声低头退了出去。 看着地上碎片,我突然只觉懊恼,呵,真是情绪失控得很,——那些人那些事不过是千年前的事,我,何必如此呢?! 俯下身,我慢慢地清理地上碎片,呵,我目前唯一要做的事,是尽早离开这个鬼地方,恢复我的自由,是的,离开这里……,恍惚间,旁边多了一个人,嗯,是那个冯小怜,没有通传,她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进来了,也跪俯着帮我清理地上的碎渣,“王妃您何必生气呢,”她娇滴滴温婉开言道:“王妃您身份高贵,那个女人不过是一个妾婢而已,依小怜看来,王妃您大可让她每天来此晨昏定省,她若不来,就是失礼,我们大可以家法侍侯啊。”她娇柔微笑道:“她的脸上若是破了些皮,多了条疤,哪可不就成了丑女了吗?!别说是王爷,只怕是连扫马厩的汉奴也不想多看她一眼了。王妃您说是不是?” “砰啪——” 是青春痘,原来她送茶而入,手上托盘中的茶杯掉落在地,“奴婢该死,”她立刻跪伏在地,恍惚失措请罪不已:“奴婢该死。” “行了,”我道:“再去换杯茶来。” 她捡起碎茶杯,慌乱欲走,冯小怜唤住她,命她将陶瓷片一并清理了去,“你刚才听到了什么?!”她目光凛凛问青春痘。“奴婢什么也没听到,”可怜的胖女孩语声哆嗦:“冯姑娘,奴婢什么也不会说的。” “那最好了,”冯小怜眉宇间的妩媚霎时全消,“你去吧。” 青春痘去后,她立刻问我道:“王妃,她靠得住吗?!” 这女子!我倒吸一口冷气,“没事,”我道:“她不会说什么的。”她好像觉察出了什么,一定是我的神色,“王妃您好像还是不太高兴,”她微笑问我:“是不是觉得小怜的计策不太好?” “嗯,这个,”我敷衍道:“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王妃如嫌这样不好,”她略微沉吟了一下,随即扬眉道:“王妃,妙胜寺的寺尼是很会巫蛊咒人的,这个,邺城之中,谁都知道,那个女人 在妙胜寺呆了那么久,如果在她房中搜出一、两个咒害王妃和王妃腹中小世子的巫蛊木人,那么王爷一定会让她重新回妙胜寺的,到时只怕连乐安郡主也只得自责自省了。”她娇滴滴微笑道:“ 所以王妃您现在只需和她交好,等过个一、两个月,再将她扫地出门就行了。” oh,god! 真是个可怕的女孩。 我礼节性谢过她,而她,显然是觉得有功于我,整个上午,都不走,中午,还留下吃了午餐,随后才抱琴而去,下午,悍妇营十一娘指挥五、六**搬来了一堆古怪物品及衣饰,她傲慢地行过一个弯腰礼后,将一竹简递给我,上面写着瓶罐若干、牛羊若干、布匹金银衣饰若干等等,“王妃,”她板着一张扑克脸倨傲问道:“您看是不是还欠缺什么?” 我并没向她要过这些东西,真是莫名其妙:“这是什么?” “王妃您不知道吗?”她不冷不热道:“明天是我们太妃的忌日,按府中惯例,王爷明天会带着王妃一起去妙胜寺小住两天,为太妃做法事积功德,这些物品都是祭祀时要用的,请王妃您看一下是不是还要增添些什么?” “很齐全,”我道:“不必添了。” 她走后,青春痘又带着两、三女婢抱来了几套衣裙首饰,“王妃,”她极具未雨先绸精神道:“您要不要试穿一下,看明天穿哪一套比较合适?” 那些衣裙,非黑即素,肃穆如葬礼上的礼服,我问她:“小爻,太妃是谁?” “王妃,”那些女婢瞧着我的眼光仿佛我是个火星人,青春痘也有些惊讶,于是她马上忠诚地告诉我道:“太妃就是我们王爷的亲生母亲啊,王妃,太妃在我们王爷不到周岁时就去世了,所以这些年王爷每逢太妃忌日,都是要去妙胜寺为太妃做法事积功德的。” 原来如此。 怪不得那位贵妇那么年轻,原来是养母而非生母!—— 呵,妙胜寺,我心头大动,在那座寺庙里小住两天,也许我可以—— “小爻,”我立刻问:“斛斯将军明天也会跟王爷一起去吗?” 她一怔,呵,一定是觉得我问得莫名其妙,“这个,”她迟疑道:“斛斯将军以前是不去的,奴婢觉得他大概不会去吧。” 我心头大喜。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我都花在了准备事宜上,路费防身刀具以及不露痕迹向青春痘要来了一套她的葛布衣裙,离开妙胜寺后,我第一要做的自然是换上一套平常衣裙,然后就是路走偏僻,全力全速逃往白云观了,只要能安全到达贝松在邺城西郊的白云观,那么,一切就ok了! 傍晚,一切就绪,于是尽量和往常一样,依旧去湖边散步。 湖边,依旧柳树婆娑,呆鹅游戈,“王妃,”青春痘抱着茶点食盒,一路期期艾艾尾随,“奴婢本该早就将太妃的忌日向王妃您禀告的,”行至湖畔,她终于咕咕哝哝开口请罪:“只是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了,王妃您太扰心了,所以奴婢才一直没告诉王妃您的,”说着她突然当场跪倒匍匐在地道:“都是小爻不好,害的王妃什么都不知道,小爻该死。” “行了,”我道:“快起来,有人来了。” 柳荫下,一行人从湖畔水榭中走了出来,正是那位贵妇太夫人和她的虫豸儿子,还有那个、亚麻美女,身后是一大堆侍女随从,oh,真是撞鬼了,——竟会碰到这帮人! 太近了,没法转身而去,只能道旁相候,礼罢,贵妇脸露温婉地笑道:“既来了,就一起走走吧。” “母亲,”我道:“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了。” “哦,”她心中自然不会相信,但以她的贵妇气度,自然也没有发作,“长恭,新妇既累了,”她慈和向她的虫豸儿子道:“那你就先陪她回去休息吧。” 虫豸应允。 呵,真是恶心,“王爷,我没事的,”我立刻拒绝:“你留下陪母亲继续走走吧。”他听了,吩咐青春痘好生侍侯,果然留下不走了,回到住处,才喝了半盏水,贵妇就差一**来告知她儿子将在她那里吃晚饭,所以我不用等他回来吃饭了,呵,她以为这样我就会痛苦无端吗?!——真是可笑! 吃过晚饭,沐浴罢,推开长窗,外面,月上树梢,夜空澄清,以此推断,明天不太可能出现狂风暴雨,我要应付的只有酷热,从邺城南城到邺城西郊,按这个暗黑时代城市规模来预测,应该不会需要太多时间…… 我必须成功。 “看什么呢,还累吗?” 思绪突然被惊醒,腰从后面被抱住,是虫豸高肃,象个鬼魂似侍女没传报就进来了,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从没出现过的香熏气味,我顿觉恶心,蓦地撞开他臂肘,挣脱开来!——也许是很不理智,但实在是恶心之极! “怎么,还在为昨天早上的事生气?” 他竟并没动怒,相反伸臂强行揽我入怀,下巴婆娑着我发鬓柔声道:“好了,等过段时间,王姊她不在意了,就让她嫁人自去,好不好?”言罢,俯下脸吻我脸颊, oh,god,真是恶心,这个人,这张嘴,昨晚——!呵,忍他,明天就自由了,但是,那股气味!我突然神经质似发作:“王爷你昨晚在哪里?!” 他讶然,随即笑道:“怎么,我的木头女人也会妒性大发啊?!” 呵,真是自恋得恶心!“昨晚整夜都在京畿营中,” 强箍住我,他抚我眉眼脸颊,仿如情圣似温言道:“好了,别胡思乱想了。” 上天,我真是自取其辱。 幸好,不一刻,**将他的洗澡水抬了进来,洗浴罢,他将他母亲忌日的事告知我,但表示如果我觉得有些累的话,就不必随他去妙胜寺了,可以明年再去,我悚然,立刻表示自己很好,最后,所幸没有弄巧成拙,oh,god,早知如此,我怎么也不会撒那个谎的! 我的明天! 上天佑我! 第21章 妙胜寺的暗杀(中) 妙胜寺规模极大,与宜阳的那座寺庙相比,相当于市镇与乡村的分级,重重殿堂之间,香烟缭绕,随处是触目可见的女尼,对于虫豸的这场祭祀活动,寺庙看来是早就做好了充足准备,整个上午,寺庙主持率众亲自主持了一整套冗长繁复的宗教仪式,临近中午,郑尚书的长子代表郑氏家族也来祭奠,广宁王府、安德王府、渔阳王府也派了专人前来祭拜,祭祀场面更显隆重。——但,这香烟缭绕的场面即使再隆重再盛大,于一个不幸已经死去了二十多年的可怜女人,又有什么用处呢?!——据昨天青春痘遮遮掩掩闪烁其辞的回答,那位身后凸显荣华的兰陵太妃事实上是当年大丞相府一个身份极其卑微的浣衣女奴,因为卑贱,去世后连块准确的墓地也没留下来,如今,她的儿子虽然身居高位,却连她的姓氏都无从知道,所以只能在寺庙中为她做法事祈福,而不能象其他人一样去墓前祭拜。呵,现今这样做,——唯一能得到内心宽慰的,只怕只有她过着锦衣玉食异常奢华生活的儿子而已。 下午,宗教仪式继续进行,直到傍晚时分,才总算告一段落。 妙胜寺女尼提供的住所是在寺庙的一座绿树成荫的漂亮园林内,回到住所,尚未到晚餐时候,我以散步有益健康为由表示要出外走走,不料虫豸竟表示可以陪我同行,幸好,出门未及百步,那个长腿赫连乔就快步来报有客拜访,虫豸似乎有些微怔,随即就随他见客去了,他一去,我即打发众**回去,只留下青春痘跟随,尔后,沿着青石路径穿假山过花圃,一路向南走去,这座寺庙园林的规模看来远胜过兰陵王府的后宅,弯弯曲曲往南走了将近十来分钟后,才终于远远望见两米多高爬满绿色爬藤类植物的院墙,然而——,院墙旁,赫然站着一个甲胄泛着金属寒光的执戟武士! oh,god! 我目瞪口呆! “小爻,”我失声问:“这里,怎么也有王府里的侍卫?!” “喔,王妃,是这样的,” 眨着小眼,她圆乎乎的脸上满是发腻的笑容,“奴婢听说是斛斯将军命赫连安排的,这样,这里一定是连个摘朵花偷根树枝的小毛贼也不会有了。” oh,god! ——又是斛斯羽! 他真是阴魂不散啊! 我颓然泄气,呆呆望着远处的那堵墙,只觉手脚都在发麻,呵,斛斯羽!难道我就真的出不了这座寺庙了?!不行,我不能再等的,那个孽胎,决不能再等的—— “王妃,你怎么啦?”一定是我变了神色,青春痘一脸不安地看着我:“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我道:“我很好。” 她松了口气,但随即还是很未雨绸缪地建议我就此回去休息,我拒绝,随后漫无目的沿着一条泥土小径心烦意乱地一路往西走去,蜿蜒走了千余米,在翻过一座栽满桃树的土丘后,前面,三、四十米外,横亘着一道低矮的粉墙,墙那边,松柏森森,屋宇在望,而粉墙边,——并不见一个执戟武士!心跳,顿时加速,这样的矮墙,我只要一撑就可以过去了! “王妃,我们转回去吧,”尾随的青春痘突然道:“那里是昭信皇后清修的地方了。” “什么?”我愕然。 “王妃,那边就是昭信皇后的住所,”胖女孩一指矮墙对面向我道:“我们已经走到尽头了。” 怪不得墙很矮,原来果然不是院墙!“皇后不是住在皇宫吗?”我胸口抽空似失望,颓然问她,“怎么会在这里?” “喔,王妃,”胖女孩小眼睛眨乎着向我解释道:“昭信皇后不是当今皇后,她是皇上的皇伯母,显祖文宣皇帝的皇后,太原王去世后,昭信皇后就来妙胜寺带发修行了,好像已经有七、八年了呢。” 原来是位前皇后,但即使是前皇后,在这个等级森严的中古时代,只怕也会有许多警卫保镖……,呵,不过,矮墙这边并无侍卫,会不会那边也没有——,如果她的住处只有宫女的话,那么—— 不远处,墙上有半开的门。 “小爻,”我道:“我要去靓见昭信皇后。” “这个、”胖女孩仿佛吃了一怔,立刻结结巴巴劝阻道:“王妃,您、您千万不要去,以前王妃她来这里,就从没去过,奴婢听阿娅姐姐说昭信皇后她佛法高妙,性喜清净,一般是不理会世俗中人的,况且——”她犹豫了一下后低声吐字道:“我们、我们太夫人与昭信皇后结有仇隙,王妃您去见昭信皇后,太夫人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的。” “太夫人与昭信皇后有仇?” “这个……”她支吾,看样子是不太敢说出来。 “你说吧,”我道:“我不告诉别人。” “这个、王妃,我们、我们太夫人和昭信皇后本来是远亲,太夫人她博览群书,聪明能干,奴婢听说显祖文宣皇帝在世时,昭信皇后是很倚重太夫人的……”她紧张兮兮抚着胸口胆怯道:“后来显祖文宣皇帝驾崩,少主即位,尚书令杨大人密谋出先皇与孝昭皇帝为刺史,昭信皇后把尚书令的密奏给我们太夫人看了与太夫人商量,太夫人就去密报了太皇太后,结果先皇与孝昭皇帝就杀了尚书令一党,太皇太后也就废了少主立孝昭皇帝为帝,我们太夫人因为立了大功受到太皇太后宠信,太夫人没有儿女,太皇太后就特别恩准太夫人收养我们王爷为子嗣……” 我倒吸一口冷气,呵,那位贵妇果然不是寻常女人! “哦,王妃,”中古胖女孩胆怯四顾,见无人影,她才稍安,继续咕咕哝哝道:“您真的不知道的,后来先皇登基后,很宠爱昭信皇后,太夫人想替我们王爷娶安德王妃,昭信皇后不肯,先皇就把安德王妃赐婚给安德王爷了,喔,王妃,”她小声嗫嚅道:“那阵子,太夫人连皇宫也进不了呢,后来,昭信皇后生了一位公主,没养活,先皇盛怒之下就打死了昭信皇后的亲生儿子太原王,还撵昭信皇后到这里出家为尼,昭信皇后就失势了,我们太夫人才终于能继续进出宫廷呢。” 我悚然。 ——世上竟有这样**血腥残忍的事! 果然是一家子中古垃圾! “王妃,”中古女孩抬眼看着我,很忐忑地忠诚劝说道:“所以,您还是不要去见昭信皇后的好。” 一个失势的前皇后,如此——,矮墙那边,真的极有可能不存在警力!——我不可以放弃的! 我向半开的门走去。 “王妃——”胖女孩边追着走,边急道:“我们还是回去吧,王妃您去了,太夫人真的会不高兴的。” “小爻,”我正色道:“昭信皇后怎么说也应该是王爷的皇叔母,上一辈的恩怨归上一辈的恩怨,王妃我作为晚辈,自然该去靓见请安,是不是?” 她听了,愣了小眼哑口无言。 我快步穿过矮墙,里面,花木丛茂,环境清幽,透过假山树木,向南望去,隐隐绰绰地墙旁果然没有侍卫!我心大喜!“王妃,这样去不行的,”青春痘追赶着道:“按我们大齐礼仪,王妃您必须先派人去送上拜贴才行啊。”“是吗?” 我搪塞道:“小爻,现在通传也不要紧,既然都已经来这里了,又怎么好无礼回去呢?” 胖女孩只得跟从。 我快步向前,走了十来分钟,才看见一个年老女尼在路边修剪花木,她看到我们,立刻出言询问,青春痘表明了身份,“王妃是来靓见昭信皇后的,”她道:“麻烦师太你引一下路吧。” 女尼允诺,带了五、六分钟路,穿过一片竹林后,前面出现几栋屋宇,女尼很礼貌地请我稍等,便入内通传去了。呵,从小门进来,一路近千米,沿途只见到一个女尼,这里确实是绝无警卫又少女尼,——明天清晨,我只要走进那道小门,就能出去了!“王妃,”女尼很快出来,身边还跟着一位中年女侍,女侍恭 恭敬敬行礼致歉道:“皇后她很想见一下王妃,只是不巧这两天偶感风寒,已经睡了,皇后说抱病在身,不能接待王妃,请王妃您也回去休息吧。”随后,带了年老女尼,亲自送我们至矮墙外才回去。 “王妃,”青春痘狐疑咕哝道:“昭信皇后会不会是因为太夫人所以不见呢?” “不会,”我道:“她一定是真的病了。” 呵,不管她是真病假病,明天我一定会借探病请安为由再穿过那堵矮墙的!明天的这个时候,我就自由了!——再也不用过这种耻辱的生活了,再也不用看到那个阴戾的男人了! 风中尽是清香的大树气息,盛夏的炎热在夜来的风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到住所,虫豸尚在别室会客,也就是最后一次了,忍,等他,掌灯时分,他终于进来,吃罢晚餐,洗浴毕,我推说很困,立刻**睡觉,呵,一定要养足体力!——但是,睡在**,却怎么也睡不着,戌时,城门关闭,明天,出逃的时间最晚不能于迟中午,晚了,无疑就等于失败…… “怎么,”一定是不小心动了一下,虫豸突然伸手抚摸我脸:“睡不着吗,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思绪顿散,我连忙掩饰道:“我很好。” 他抱我入怀,仿佛无限柔情道:“睡吧。” 呵,真是恶心。 但,忍他! 翌日,拜祭祈福安排在巳时开始,真是上天佑我!早餐罢,我向虫豸表示他的皇叔母昭信皇后感染风寒,巳时之前,我想去探望一下他的叔母,他沉吟片刻,即命悍妇营十一娘备礼,表示要同往,“皇叔母是个女子,她现在抱病在身,王爷你去诸多不便,”我一怔,立刻拦阻他,“王爷放心,叔母如果病重,我就回来告诉王爷。” 他听后同意。 于是,悍妇带着青春痘等随行,**拿着悍妇备下的礼物,青春痘则抱着我准备好的包裹,当然,我告诉她包裹里是我要送给昭信皇后的礼物,行至路半,我打发悍妇先回去准备祭祀事项,她听了,并不推辞,立刻回身走了,等她走后,我吩咐随行的的两**将礼物全交给青春痘,命她俩回府去向那位上官医正要些治疗风寒的药来呈送给昭信皇后,随后,走了三、四百米后,我即告知青春痘突然觉得很口渴,在旁边的凉亭里坐下,命青春痘回去取一杯梅汤来喝。 “这个、”胖女孩犹豫道:“王妃,您要在这里等奴婢回来噢……” 我立刻应允她。 她放下满怀包裹竹盒,一路小跑回去。 等她一消失,我抓起包裹,立刻向那座桃树土丘飞奔,提裙翻过土丘,那堵粉色矮墙赫然排立在那儿,墙上的那扇门半开着,我大喜,正欲飞奔过去,突然间瞥见一个**低头弯腰背着高高一垛柴草从北边而来,呵,好在不是兰陵王府的**,决不会认识我,我放缓脚步,以平常速度向墙门走去,但是,蓦然间觉得有些不对劲,究竟是什么呢?!——那个背着小山似柴垛的**擦身而来,是了,作为奴婢,看到一身华服的我,她并没象其她奴婢一样躬身道旁,my god!——她是、是贺拔银玳! 她猛地甩掉背上柴垛,寒光一闪,袖中抽出匕首向我扑来。 “啊——”我骇然躲闪,衣袖“嗤”地被割裂,躲闪中,我紧紧抵住她双手,她死死握着匕首乱晃乱刺,冷戾的眸子中尽是阴霾的杀气!oh,这个中古恶女!——撕扯成一团中,“当——”她匕首脱手,我用尽全力猛地推开她,她一个趔趄,坐倒在地,但随即立刻从柴草中抽出一把弓来,——上天,她还备着弓箭,我立刻向土丘狂奔! 土丘边植桃木,也许可以救我! 身后是脚步声,她持弓追来,“嗖——”杀人的羽箭破空而来,从旁边的树枝中穿过,幸亏霎那前变换了角度,不然的话就一箭穿身了!顾不得树枝扎身,我大口喘着气从丘顶向下狂奔,“啊——”突然一脚踩空,顿时从半腰处摔滑下去,脚踝突然大痛,想站起,右脚竟疼得发软,回首,树隙间,贺拔银玳飞奔赶近,oh,god!——难道我就这样死在这里?! 咬着牙,我扶着旁边的桃树站起,沿着桃丛在土丘上横跑,有最大的逃生胜算,但是,有坡度,我的脚,走不了,我离开土丘,跌跌撞撞向旁边一棵粗大的大树跑去,那树身,可以助我避箭…… 她果然停止射击,但很快冲下土丘,向大树追来。 我已经跑不过她了,再走也是徒劳。“是不是齐王命你来杀我的?!”看着她,我突然心平如水,这个杀气腾腾的冷血女孩,不过是宇文宪的一颗忠实棋子而已,一定是那枝步枪惹下的结果,精明睿智如宇文,哪里会相信我编的神器之说,而他,作为周之柱臣,自然是不可能让我这个兰陵王妃活在世上的…… “是。”果然,她坚毅漂亮的嘴唇中挤出我所料的答案。 “我可以跟你回去,”我道:“我一直就想离开邺城!” “住口!”她冷戾道:“王爷只下令杀你!” 我道:“齐王也曾令你来赎我。” “闭嘴!王爷对你恩宠有加,你却这样背叛王爷,” 她厌烦,目光中一团厌恶:“哼!真是个淫妇贱人!”言罢,再不说话,手中羽箭向我刺来,我避闪而过,随即狠命抢夺她手中羽箭,扭打间,箭杆断裂,她大叫一声,突然拔下鬓上铁簪,揪住我衣疯狂向我刺来,——上天,眼前的簪子锋利尖锐,原来也是杀人利器! 想不到我最后死在一根铁簪之下! “啊——” 一箭穿胸,她突然在我身旁缓缓倒下,满脸痛苦,眸中尽是绝望的不甘心,铁簪,早已滑落在地……,我抬头,百米外,虫豸将弓箭递给长腿赫连乔,向大树飞奔而来—— “没事了,”将我抱起,他仿佛很是紧张:“别怕。” “你杀了她!”我只觉难受得想吐,“她死了!” “她还没死,”他柔声道:“赫连会让上官来医治她的,没事的。”抱着我走到附近的那座凉亭内,他放我坐下,而后脱下我右脚鲜血淋漓的鞋子,小心撕开污泥斑斑早已破了的袜子,右脚踝处血从污泥中渗出,我只觉大痛,“忍一下,”抚了下我鬓发,他眸光仿佛疼惜如水,“一会儿就好了。”言罢,竟俯下脸小心翼翼一口一口舔掉伤口的污泥秽血…… 我怔住。 这个人每晚必从头发梢洗到脚后跟,洁癖可以比拼narcissus的自恋,——看来他真的是爱那个死去的女人,所以…… 我只觉喉中发涩,呵,即便是个虫豸,也是有些人的痴情的…… “王爷!”一声大叫,是赫连乔,也就在同时,我被扑倒在地,“嗖——”一枝箭从我们头顶破空而过! 北面,假山旁,人影一闪。 那个赫连乔立刻追了过去! “砰——”碎裂声,是青春痘,脸色发白站在离亭不远处,像是吓傻了眼,脚下,是一地碎瓷片! 第22章 妙胜寺的暗杀(下) 妙胜寺的祭祀在当日提前结束,当天傍晚,一干人等都回转了兰陵王府,假山旁的刺客,是贺拔银玳的那个堂兄贺拔河,他在逃出妙胜寺不远处受伤就擒,据说和贺拔银玳一起被押回了王府,次日一早,那位修长美丽的安德王妃即带了一大堆药品礼物前来拜访探病,她殷殷关切的样子仿佛她真的把我当作了她的四姐姐一样,如果当日我没听到她们的秘议,那么可能当真会被她感动的,可惜的是我听到了她们的秘议……,随后,她的两位妯娌广宁王妃、渔阳王妃也来探病,巳时,郑尚书夫人竟也带了长媳来访,且与那位美丽的安德王妃相类,她神色中的温婉慈和仿佛我真是她的女儿一般,呵,真是些极有城府的中古贵妇!下午,宫中的那位弘德夫人派了她那位一直住在兰陵王府的侍女冯小怜送来了一大堆礼物,接着是任城王府、城阳王府、昌黎王府……,来访者络绎不断,真是烦得令人生厌。 傍晚,终于清静下来,向青春痘询问贺拔兄妹的事,她很是古怪地迟疑片刻后含含糊糊告诉我这事归长腿赫连乔管,赫连正在审讯这对兄妹,问她贺拔银玳的伤势,“这个、”她微怔后嗫嚅道:“奴婢听说好像不太重,上官医正为她开了药,说她能在监狱里活一百岁的呢,王妃您不必为她担心的。” 我心头一松,这个恶女,身体倒是很强悍。 不过,——按这个暗黑时代血腥的律法,作为一个刺杀王公贵族的罪犯,接下来她将遭受的惩罚,只怕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呵,这恶女,如果不是她,我早就离开这座森森墓地了,现在,应该是在夕阳下悠闲放松地喝着饮料,而不是在这个鬼地方敷衍那些令人生烦的中古阴谋女人!她真是毁了我的生活,还毁了她自己啊! “小爻,”我问:“你们王爷会怎么处置他们呢?” 她仿佛很是吃惊,看着她一脸愕然状,我顿时意识到是我自已失言,作为名义上的兰陵王妃,我不该这样问一个女婢的,哪怕这个女婢就是眼前的青春痘,呵,真是糊涂啊…… 正欲出言掩饰,“王妃,”帘外忽然侍女传报:“太夫人来了。” oh,真是走霉运到家了! 珠帘卷起——,上午已经亲临探望过的贵妇带着一脸虚伪母爱雍容无比走了进来,身后,依旧跟随着那位亚麻美女!悍妇营十一娘恭敬陪入!尾随的还有贵妇与亚麻美女的两三女侍。 “我儿好些了没有?”在床沿坐下后,贵妇一派慈母风范问道:“疼得还厉害吗?” “谢谢母亲,”我道:“好多了。” 她表示欣慰,“西阳王府有一祖传保胎方子,我让林总管去要了来,照方熬了给我儿安胎,”她微抬手,亚麻美女即将一碗药汁送上,她亲自接过,优雅地舀了一汤匙,“当日,太后怀主上时,也是每日服用此方的,”她充满母性光辉地微笑道:“这药,可保得母子安康,我儿喝一点吧。” 黑糊糊的药汁,上天,这么纡尊降贵亲持药盏,她想干什么?! ——这原始的黑汁,莫非有蹊跷?! 呵,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多谢母亲,”我恭恭敬敬道:“我自己喝吧。”而后更恭恭敬敬从她手中接过药盏汤匙,佯装欲喝,汤匙入口之际,我蓦然俯身作呕,一旁的女侍立刻接了药去,“你怎么啦?”贵妇变换了位置,替我拍背,“不舒服吗?” “刚喝了好多汤水,一定是吃得太多了,” 假装喘了两口长气,我婉转向她道:“母亲,我真的没事,这碗药,我过一会儿消了食就吃。” 她神色微变,想必是——洞察了我的用意!“没事就好,”但她却依旧表现得温和慈爱,“若是有什么不适,新妇不可强忍,当传上官来把脉,不能忌疾讳医的。” 我谢她,敷衍称是。 她听了,又微笑嘘寒问暖了片刻,随即一派慈母风范向我道:“长恭他天天不能在家,我儿跟前实在是缺个人服侍,不如让黎落在此服侍我儿,我已经命十一娘将她的洗漱卧具都搬来外室了,如此也可好好侍侯我儿。”说到此,转向一旁恭立侍侯的亚麻美女道:“你须好好侍奉王妃,一饮一食都需小心,不可以疏忽惫怠。” 亚麻美女立刻恭敬应承。 oh,这雍容高贵状的贵妇! “母亲,我只是擦伤了点脚踝,上官医正说只要按时敷药,三、四天后就可以正常走路的,”我立刻拒绝,“我真的没事,没必要再添人手侍侯。” “我儿你有孕在身,没有专人服侍,我心头怎能放心?!”她微笑道:“我儿无需固执了,等你脚伤好了,再让黎落回紫藤苑吧。”言罢,不再与我说话,转而继续细致地叮嘱亚麻美女该如何如何小心做事,亚麻美女一一恭敬答应,如此过了十来分钟,贵妇起身离去,亚麻美女率悍妇青春痘等恭送出外,大约十来分钟后,亚麻美女带了青春痘又走了回来,手中,亲自捧着茶盏,“王妃,这是江南来的贡茶,” 她弯长的眉毛下,长着一对湛绿的眸子,当真是个混血人种,将茶杯呈到我跟前,她恭敬得体地道:“任城王妃说这茶甘润沁脾,最是能清暑安神的,王妃你尝一口消消暑气吧。” 我接过,放置一边。 “我这里并不需要你侍侯,”我道:“你回去吧。” 她一怔,随即低首躬身道:“王妃,黎落并没有什么意图,只是想在这里尽心侍奉好王妃您。” “不必了,”我道:“你回去吧。” “王妃,”她却依旧道:“黎落去准备王妃你的晚膳。”言罢,并不在意我的态度,恭敬行礼后退出。——oh,这女子!——我只觉胸口发闷,“小爻你出去传我的话,”我向床边的青春痘道:“请她回去!” “这个……”青春痘却犹豫不挪步。 我愤然下床,顿时右踝隐痛,但也只是隐痛而已,“王妃,您不能起来的!”青春痘立马上来扶住我并作劝拦,“王妃,您快坐下来啊,”她急得脸腮发红,“您现在不能下来走动的。” 我断然道:“扶我出去!” “王妃、”她忐忑嗫嚅道:“黎落夫人是太夫人带来的,让她回去,外人会说闲话的,这两天、府里的闲话很多,王妃您、您还是让黎落夫人留下吧。”她粘着不肯走路,甩开她,我大步向外走去,脚上,微痛,但只是擦伤,谅也无碍!掀帘到外室,房间里只有一个中年**在矮几旁无所事事打着盹,并不见亚麻美女,见了我,她恍然惊醒般站了起来,“王妃,”中古胖女孩紧跟出来,通红着脸急急巴巴劝阻我,“王妃您、您不能走路的,快回去睡吧,奴婢去请黎落夫人来就是了。” 扶了我要往内室去,我推开她,问中年**:“黎落夫人呢?” “王妃,”**恭敬道:“黎落夫人去厨房亲自替王妃准备晚膳了。” 厨房,并不在附近,离这里应该是有段距离,走过去,真的不利脚伤恢复,呵,北窗下,是新铺的床榻,——她迟早会回来的!我走回内室,在**坐下,拿起床边的书看,大约半个小时后,亚麻美女果然回来了,她亲自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一一将饭菜摆放到床边,而后,恭恭敬敬侍立床边向我道:“王妃,请用膳吧。” 这些饭菜,在这个炊具极度原始的时代,在这么短的时间不可能是她所做,“谢谢,”我道:“不过,我这里真的不缺人,你回去休息吧,以后也不必来了。”我吩咐青春痘:“小爻,你送黎落夫人回去。” 亚麻美女顿时脸色突变,一脸的尴尬暗淡,“王妃,”她突然躬身如虾米,带着仿佛受尽委屈的声调道:“黎落只是想在这里尽心侍侯王妃而已,别无他心,请王妃容黎落留在这里侍奉王妃。” 呵,这女人! 我与她非亲非友,毫无交情,她这么做,相信并不是天性善良无比,而是,用 中国人的话来说,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别有所图!——这么的卑躬屈膝,忍辱负重,真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哪!呵,我走后,她天天睡在这里,也与我无干,但现在,我不想看到她! “我不会留你在这里的,除非我死了,”我道:“请你回去休息吧。” “王妃,”她突然拜倒在地,呜咽泣泣道:“请您容黎落留下。” oh,这中古美女! “好了,王妃让你回去休息,你就回去吧。”门口响起一个声音,是虫豸高肃,天色还没黑,他倒回来了,地上的亚麻美女听了,虽然噙着泪花,但还是非常优雅地恭敬向他行了礼,随即很听话地就此消失,呵,这个中古女人! “比上午好些没有?”在床沿坐下,他抚我鬓发问:“还疼吗?” 一旁还站着侍女,这样旁若无人,真是恶心,“好多了,”我岔开这种恶心兮兮的话题,敷衍问道:“王爷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笑答:“今天朝议结束得早。” 晚餐罢,他纡尊降贵亲自替我换敷了那种黑糊糊的原始药膏,随后象往常一样依旧在灯下看他的书简,这人,终晚书简为伴,如果不是生在这个野蛮的时代,也许并不会是个虫豸…… 但,现实不存在假设,——他终究是个阴戾的中古虫豸! 翻身向隅,眼不见为净,我闭上眼睡觉。 但却睡不着,夜风从窗棂中吹来,吹入绡帐中,带着一丝白昼令人焦躁的暑气,呵,昨天,无疑是数月来最好的机会,但我却坐失了良机,那个大周齐王宇文宪,我并没负他什么,他却始终误我,当日,真的不该让他看到那枝滑膛步枪的,如果不是那枝枪,昨天,我已经全身而退…… 翌日,依旧断断续续有豪门贵妇前来拜访,但虫豸高肃却全不见踪影,据说是随皇帝出远门封禅祭天了,那位上官医正倒是天天前来视诊,他的原始膏药也确有些功效,脚伤后的第五天清晨,我终于可以穿上简便的丝质鞋子,走出死气沉沉的房间了,但才走了百来米,还未到那个湖边,中古胖女孩即杞人忧天不已,咶噪不停劝说我回转休息,以免脚伤不好,经不住她的不停咶噪,于是暂且回转吃早餐,早餐方罢,**入报:“王妃,斛斯将军求见。” 斛斯羽,他来干什么?! “请他进来。” 须臾之后,斛斯羽果然走了进来,他着一身不落一尘的月白绣紫花丝袍,手中托着一只一英尺见方的精致木盒,这人,原来并没与虫豸一起远行,他依中古礼节很恭敬地躬身行礼:“王妃安好。” 我欠身还礼:“斛斯将军请坐。” 他坐下,随后问:“王妃的伤可好了?” “谢谢,”我道:“已经没事了。” 他表示欣慰,而后竟道:“斛斯有一事,要与王妃单独商谈,请王妃您屏退左右。”我怔住,这个愚昧的时代,普世的暗黑观念是男女授受不清,他作此举,很是出格,将会成为那些多舌**不实谣言的源头,——他究竟有什么不可为第三人知道的秘密?难道是,——我倒吸一口冷气,不错,最可能的就是妙胜寺的事…… 我命青春痘与众**退出外室。 “什么事?”我问他。 “这里面是王妃您的包袱,”他将木盒递给我,而后盯着我问:“王妃您为什么要随身带着一套奴婢的衣裤?!” 果然是被他发现了! 那套衣衫,与贺拔银玳纠缠时丢失了,不想最后还是落到了他手里,“王妃你当日不是真的要去拜访昭信皇后,而是想在昭信皇后的住所逾墙而走吧!”他面色凝肃,“是不是?!” “我……”一时,我竟想不出话来搪塞。 “王妃你难道还想回长安?!”他语气不善道:“可惜,宇文派来的是杀手而不是救援你的人!宇文就算是再喜欢王妃,但作为伪周重臣,他是不会再厚待一个怀上仇敌骨肉的女人的!而王妃如果不借故遣散女婢,刺客未必就能得手,请王妃你以后就不要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了!” 呵,这个人! “王爷对王妃你情深如此,王妃你难道就一点也不顾念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吗?!”见我不语,他放缓了语气道:“请王妃珍惜自己的夫婿和腹中的小世子。” “谢谢你的忠告,”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人,那么,我早就离开这座阴森森的府邸了,何至于延拖到妙胜寺遇上贺拔兄妹!但是,与这个一千年前的古人类又再有什么好多说的呢,说了也是白费口实,他又怎么可能从我所愿?!我淡然敷衍道:“请斛斯将军放心,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他神色微怔,想是我的回答很出乎他的意外。 “王妃蕙质兰心,一定会福泽绵长的,”随即,他微笑道:“斛斯羽刚才太唐突了,请王妃见谅。” 我感谢他的好意。 他也没有久留,五分钟后,即很礼貌地行礼告退,等他走后,我将木盒收起,走进内室,将衣裤放至箱底,这套衣服,迟早会用到的,我要等待的,只是下一个机会! 世上,没有铜墙铁壁,妙胜寺就是一个例证。 我一定能离开这座府邸的。 傍晚,依旧去湖边散步,青春痘带了两个健壮的中年**紧紧尾随,柳荫下,那些呆鹅依旧在水面上啄吃水草,湖东亭中,乐伎霓裳衣裾胜雪,依旧在弹那首哀婉沉闷的《长门怨》,一切,恍如昨日,绕过南岸,行至水榭,敌不住青春痘喋喋劝说,于是入内小歇,胖女孩洞开临湖长窗,夕光下,远远地,北岸那个acropolis残柱依稀挺立在石亭中,看来,那个斛斯羽根本没有真的相信我的话,他是不会撤掉那些武士的,“王妃,天气太闷热了,”青春痘指挥**铺下坐席后,从食盒中取出茶水,递给我,“这个是青州茶,很清凉的,您尝一口吧。” 呷了一口,果然有些甘苦清凉。 喝罢茶,中古的所谓坐极不舒服,于是索性临窗卧在细席上,风从水面吹来,带着些水气,湖边总是比其它地方来得清凉,晚上,睡在这里应该比那座华贵的建筑物里更舒适,当然,前提是那位漂亮的冷色调乐伎不会夤夜在月下亭中抚琴,呵,这断断续续呜咽沉闷的曲子实在是太扰人心境了…… 睡了数分钟,飘来的琴声越来越令人烦闷,正欲起身离开,“姐姐……”窗外,水面上突然传来高高低低的划桨声,随后是两个女子险恶的闲话揣度,“你说这样下去黎落夫人会不会被王妃她折磨死?” “怎么不会?!黎落夫人她这么哀求,还往死里撵她……”声音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到了窗下,“什么怀了身孕啊,我听太夫人那里的十一姐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很有问题……” “我也听说过,但没想到竟是真的!”另一人惊怒无比:“啊哟,真是太无耻了!真是个娼妇!她这么骗我们王爷,将来一定不得好报!” “纸是包不住火的,”前一人愤然不屑道:“哼,等生下来,一点也不象我们王爷,到时王爷自然不会再这么宠她的。”她啐了一口又道:“到时我们王爷自然可以休了她,另娶名门淑女做王妃。” “就是……” oh,这些长舌女! 我气得只觉脸颊发麻,蓦地撑地而起,窗下水面上,扁舟一叶,一胖女划桨,一瘦女拿着原始竹制工具捞着湖边上三三两两漂浮的落叶,“你们俩——”推开青春痘嗫嗫嚅嚅的阻拉,我忿然向她们喝道:“在胡说什么?!” 那两人顿时张口结舌,一胖一瘦两张蠢脸霎时变得煞白!“王妃……”两人立刻趴倒了不住求饶,全不顾小木船失了掌控摇摆不已:“奴婢该死奴婢真的该死!” “行了,我不会折磨死你们的!”我冷冷道:“但是,请向我道歉!” “王妃,奴婢们再也不 敢了,饶了我们吧——”这两个中古长舌恶女叩头如捣蒜,却始终不说一句她们错了,请我原谅之类的话,真是些中古怪物,看来是愚蛮得连歉也不会道,“好了——”我只觉厌烦,正想让她们起来,忽然身后响起一个高过我的干涩声音:“王妃,乐安郡主过府来了,正在新房等您,”蓝衣高裙,戴深紫牡丹绢花,幽灵似而来的自然是悍妇营十一娘,她冷漠向我道:“请王妃回去吧。” 呵,真是一堆中古恶人! 那个高贵无比的女人,这么晚了,还来干什么?! 回到住所,外室坐榻上,那位乐安郡主华服丽妆,正高贵雍容地品着香茗,旁边,一溜排侍女薰着香打着扇,捧着洗手漱口用的银盆玉杯,鸦雀无声侍侯着,“新妇刚才去哪儿了?”礼罢,她冷冷倨傲问:“你的脚伤都好了吗?” “多谢郡主关心,”我道:“都好了,所以出外走走。” “好了就好,”她依旧高傲冷倨道:“前几天我与郡马去了西郊避暑,今日方才回城,听说新妇受了伤,所以特来探望,你既已经好了,那我也就放心了。” 我道:“谢谢郡主。” “谢倒不必,”她冷然道:“不过,我倒有几句话嘱咐新妇。” 我只得敷衍她:“郡主请讲。” “新妇你为什么会在妙胜寺受周人刺杀?!”她冷然看着我,很古怪地莫名其妙发问。 “这个,”我道:“我不知道。” “呵,新妇你真的不知道吗?!”她冷哼一声,随即不再看我,“本郡主倒是听说新妇当日对伪齐王许下山盟海誓,誓言海枯石烂也不变心,所以伪齐王今日才会派刺客来我大齐!”她面露威嗔道:“新妇以后当自省,不要再作如此事,当日,若是四弟他未能躲开刺客的利箭,那岂不是要受你所累,血溅当场!新妇当自省!” 呵,这女人! 但,与她争论,纯属浪费生命,忍她! 我低头称是。 “新妇知道就好,”她冷冷道:“本郡主不想再看到这样的事!”言罢,她不再与我说话,只问侍女长腿赫连乔传到了没有,侍女遂到外面将那个赫连乔带了进来,“你都审到了些什么?” 她问长腿赫连乔:“那两个刺客还有同伙没有?” “这个,”长腿赫连乔道:“属下推断,应该还有同伙,但是,刺客嘴很硬,还不肯招出同伙来!” “那就好好用刑,”那位中古郡主眉头耸起,冷然向他道:“皮鞭不管事,可以用锥子,锥子不行,可以用烙铁,这么多天了,你还审不出个所以然来,是不是要让四王爷再挨一次冷箭?!” 长腿立刻弯腰如弓向她请罪。 “问不出来,就给我彻夜审讯!” “是。” “好了,”她终于神色趋缓,温言向长腿赫连乔道:“你去吧。” 长腿恭恭敬敬行礼辞去。 长腿赫连乔去后,那位高贵无比的郡主轻轻一拍掌,两名中年**各抱了一个一英尺见方的精致木盒上前来,“这里是南朝进贡的血燕,高丽贡来的人参,”她淡然向我道:“四弟他政务繁忙,新妇闲来无事,可以亲自煮来给四弟补养一下身体。” 我微愕,呵,真是可笑,这个高贵的女人,她倒底是来探访谁的呢?!“是。”我敷衍答应,让青春痘接了礼盒。“听说新妇这些日都不让四弟与去紫藤苑,”她却依旧一副居高临下状冷着脸看着我道:“妇有四德,新妇却如此心犯妒忌,岂不让四弟他贻笑朝野?!” oh,这个女人! ——真是恶心! “是,”但,忍她,我遏住忿怒道:“知道了。” 她嘴角冷冷跋扈一笑:“新妇知道就好。”言讫,也不留下吃晚餐,在众侍女的簇拥下倨傲离去,按所谓齐礼,我竟必得送她至庭中上车,直到目送她乘坐的马车不见了踪影! 呵,这个鬼地方! 晚饭罢,空气闷热得厉害,绡帐中,竟好似一点风也没有,这个原始荒蛮的时代,没有电,没有风扇,没有空调,没有一切的一切,有的只是可笑的蛮野等级! 呵,这么热,有摄氏40度吧? 贝松教授,那个綦毋怀文,他在干什么?! 看来,我必须设法与他联系! 是的…… 路边坡地上,三、四头牛在鲜美地啃着半黄半绿的矮茎青草,星星点点不知名的小黄花散落在坡地,坡地尽头是尚带一些绿意的矮山,越过矮山是白雪皑皑的峭拔山峰,极目远眺,山中小镇简洁古典地座落在山路边,确实是风光无限…… 风从山路上吹来,清爽惬意。 tour of mount nc,一条赏心悦目的放松路线。 “星辰,”安妮背托远山,张开双臂大做pose:“来一张!” 我举起相机。 “快走吧,”坡地上,一瑞士山民赶着他的牛向我们大声喊话:“要下冰雹了!” 倏忽间,果然风云变色,雷电交作,狂风卷着乌云而来,昏暗中,周围突然涌出无数险峰沟壑,转眼,上天,竟不见了安妮! “安妮——” 但狂风中只有空荡的回音,鬼魅似的昏暗中,突然飞奔而来一彪铁骑,为首一人,——上天,是宇文宪! “星辰,”他勒停战马,微笑看着我:“我们去铸冶坊。” “铸冶坊?” “怎么,你忘了吗?”他虽笑容灿烂,但蓝色的眼眸中却隐含着不容置疑的肃杀霸气:“柳博士,你答应本王为我大周帝国制造一批远程步枪的!” “齐王殿下,”我拒绝他:“我不会为你的帝国制造杀人武器的。” “柳博士,”狂风呼啸中,他拂然不悦,“你投靠高孝瓘是没有前途的,你看——”他手指之处,周围山岭上黑压压地都是张弓搭箭的铁甲士卒,看着我,他杀气盈眸,冷然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的兰陵王爷就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你——”我悚然心惊,“你不能这样做!” “我当然可以!”他突然冷声喝道:“放箭!” 云雾中隐隐出现一个人影,上天,是虫豸!“王爷——”挣开宇文宪的拦阻,我狂奔向他呼喊:“你不要过来!” 杀人利箭密密麻麻密集如满天蝗虫,冰雹密集打下,突然间,我只觉胸中的空气一点一点在抽离…… ——他握住胸口的利箭,软软倒下,鲜血染透了月白衣袍…… “你怎么啦?!”一只手抚我的脸,我悚然惊醒,昏黄的光线下,是虫豸高肃的脸,oh,上天,原来是南柯一恶梦!“王爷!”一把抱住他,突然之间我竟忍不住喜极涕泣,“王爷——” “是不是做了恶梦?”他抚我的发,一点一滴拭去我脸上的泪水,柔声安慰道:“真是个傻女子,好了,没事的。” 是的,确实是没有任何事。 唯一与梦境稍有关联的是,窗外,雷电交加,原来真的是下暴雨了。 但是,我蓦然省觉,我为什么要这样紧紧抱住他呢?——这个男人,不过是一千年前的一具白骨,他不是我的,他是那个十几岁就与他成亲的早夭女人的!——是的,他不是我的! 他身上并没有一点一滴鲜血,我无须为他担心,无须这样! 我松手,然而,他却先我抽手之前揽我在怀,抚摸着我的脸温言问:“怎么,不舒服吗?” “没有,”他一定是察觉我变了神色,我否认:“我没事。” 他吻我的发:“刚才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疲倦掩饰道:“没什么,只是王爷你下到了冰雹雨,衣服都湿了。” “冰雹雨?!”他哂然笑道:“真是奇梦,三伏天气,还下冰雹雨?”言罢突然开始吻我脖 颈,眼眸中满是炽热的**,“王爷,现在不行的,”这个人,不是我的,我也不是他的早夭亡妻,“王爷不要这样。” “我问过御医,”他不罢手,“满三个月后可以的。” 窗外,雷雨交作。 这天夜里,我明白了什么是男欢女爱。 作者注:tour of mount nc(tmb):环绕勃朗峰。一条环绕阿尔卑斯主峰勃朗峰的徒步线路,全程约 170公里,行走在海拔1200米~2700米之间,总上升高度累计约 10000米。 第23章 咸阳王妃的寿辰(上) 第二日,竟是那位中古皇后的母亲即咸阳王妃的寿诞,据说中古皇帝与百官星夜回京,为的就是能赶上咸阳王妃的寿辰,吃罢早饭,虫豸高肃乘马,贵妇、我坐车,带了贺礼与一干侍从奴婢,前去咸阳王府贺寿。暴雨过后,黄泥地面颇为泥泞,马车温吞驶了十来分钟后,前面的路口出现浩浩荡荡一条人龙在路上撒黄沙,堵住了去路,这些人,据青春痘低告是为中古皇帝今天出行去咸阳王府先行洁净路面的,虫豸遂嘱绕道,于是曲曲直直拐了五、六个弯,马车碾过了深深浅浅无数水坑后,大约走了将近一个小时,才终于到了原本据说只有半柱香功夫路程的咸阳王府。 咸阳王府的规模气派介于兰陵王府与皇宫之间,在兰陵王府之上中古皇宫之下,咸阳王那位倨傲的长子斛律武都在大门处迎客,入内,原来已经宾客盈门,就是虫豸高肃的那几个兄弟也都已来了,进寿堂,礼罢,咸阳王夫妻极尽地主之谊特命次子次媳代为招待,那对奉了父母命的夫妻十分殷勤好客,引高氏母子到寿堂旁的豪华水榭中品茗玩乐,须臾,安德王夫妇旋踵而至,接着,诸多宾客又纷纷杂杂来拜访虫豸母子,整个上午就在这你来我往的中古社交活动中消逝而过。 下午,忽然又下了半小时的阵雨,但这场雨并不影响咸阳王府的喜庆气氛,雨过,凉风习习,带着水气的空气清新无比,那位斛律大公子在府邸人工湖上布下舟船,上植幡槊,陪着他的母亲咸阳王妃和众贵妇在水堂射幡消遣,在这个野蛮的中古时代,这种射箭活动想必是极为时尚流行,贵妇太夫人与广宁王妃三妯娌也都兴致盎然,与众人一样乐在其中。 虫豸高肃午餐罢就被他的胖子五弟拉了去,他自有他的社交圈子,作为所谓的儿媳,在这种时候,我却必得跟随在贵妇旁边侍侯,即便非我所愿!“兰陵王妃你也去试射一下啊,”湖水边,那位倨傲的乐安郡主连射三箭,自然是箭箭中的,众人称扬声中,主位上的咸阳王妃笑吟吟颇具长者风范向我道:“这种场合,自然是你们少年人玩的,四郎的箭术独步天下,新妇想来也必擅射,何不也去射上几箭呢。”转而向旁边的贵妇笑道:“太夫人,是不是?” 贵妇得体地微笑称是。 “王妃,”我婉言告诉她:“我没学过射箭。” “哦,”她颇为讶异,立即,有无数双眼睛与脸色微露鄙薄讥嘲,不过,倒还是这位咸阳王妃显得宽厚温雅,她脸上并不见一丝鄙视神色,相反一派温和可亲微笑道:“不妨,日后让长恭教你就是了。”随即让女儿乐阳县主斛律珊瑚亲自将她面前的一碟切成薄片的黄瓤西瓜送至我与贵妇面前的长几上,黄瓤西瓜,纯属寻常,但在这个暗黑时代却是水果中的极品,稀有珍贵如二十一世纪濒临绝种的中国熊猫,只因我刚才很快将一小碟西瓜一扫而尽,她才会如此举动,贵妇婉言称谢,我敷衍附和,她微笑,请了贵妇一起离座去射箭,我也只有起身尾随,按所谓礼节得去给贵妇递个箭什么的,“我儿好好陪着四王妃,”她却笑着吩咐她女儿道:“不要失了礼节。”言下之意,自是不用我与她女儿跟去,贵妇附和她意,嘱我不必随行,自己则陪咸阳王妃而去。 乐阳县主年大约十六、七岁,椭圆白皙的一张脸,略微有些婴儿肥,长而浓的双眉下,长着一对杏仁状的粟色眸子,她的容貌颇似那位中古皇后,但没有乃姐的那种少年持重状,相反,带着几分青春期少女特有的青涩局促,神情略显拘谨紧张,她陪坐在我身边,不发一言。 我也无话跟她说,为打破尴尬的气氛,我请她一起品尝她母亲转送的西瓜。 湖边,贵妇连射三箭,俱中舟上幡槊。 众人鼓掌喝彩。 旁边的乐阳县主只是象征性地小口咬了一下西瓜,随后,她又努力表现得举止优雅地呷了口茶,放下茶盏后,她突然打破沉默,表现得颇为镇定从容状问我:“王妃你不喜欢骑射吗?” “这个,”我道:“倒也不是,只是家中不备弓箭,从小就没学过。” 她听后,青涩中露出一丝殷勤微笑道:“王妃现在若是喜欢,珊瑚日后可以陪王妃一起练习骑射。” 这位中古少女,看来还颇为热心,但是,我并无兴趣浪费时间去学这些中古蛮人的游戏,于是婉言谢绝,她听了,脸色微红,定了定气道:“王妃是汉家闺秀,喜欢的自然是与我们不一样的,珊瑚读书有限,请王妃你不要见笑。”尔后,很礼貌地亲手替我斟茶,我谢她,礼尚往来,也替她斟还了一盏茶。 湖边,咸阳王妃也射中了三箭,自然又响起一片喝彩颂扬声。 咸阳王妃携着贵妇的手,笑盈盈回转,水堂内众皆起身相迎,但还没等她俩入座,斛律二公子来报太后与皇帝即将莅临,于是一干人众都跟随咸阳王妃母子去迎,到了府门口,原来咸阳王率众男宾也早到了,连地上也都铺了华美的细毡,不一刻,中古皇帝母子及那位斛律皇后浩浩荡荡辇车而至,众皆大礼恭迎,入内,所幸中古皇帝母子拟行所谓家常礼,只召见主人咸阳王一家三代相叙家常,于是,众皆散去,乘着人多纷乱,我转瞬间混入人流中,离开了高氏母子的视线,连一直亦步亦趋的青春痘也一并甩了。 这蒙昧的中古不是我柳星辰的时代。 ——兰陵王府决不是我的家,那个男人……,也并不是我的,身边的这些人,更不是我生命中的同类! 我的生活不在这里! 穿长廊,转过两三院落后,同行者已纷纷去各楼宇内驻足休息,我一路往西走,以上午的观察,从寿堂出来,穿过三、四院落后,只要一直往西走,一定可以走到这座府邸的边缘,果然,十来分钟后,放眼所见都是花木树林,林间小径寂静润滑,四周,只有蝉声吵闹,穿出一片树林后,我看到了爬着青藤的院墙,呵,两米高的院墙,——踏住凹凸处,借助青藤,我一把攀上墙顶! 外面,是一条宽阔的大路,然而,路中央,每隔六、七米就站着一个执戟武士,god!——中古帝后的警卫远超二十一世纪的美利坚总统! “你在干什么?!”一个尖锐的童声突然从背后响起。 蓦回首,两米外,站着安德王夫妻的那个小胖子儿子,他扬着胖脸,小眼睛恶狠狠直视着我,“不干什么,”滑下院墙,我拍掉沾在手上的青泥,淡定地向他道:“我只是想看看围墙外有些什么。” “你骗我!”他横眉冷目,小眼睛瞪着我怒斥道:“我知道的,你是伪周人,你一定是想逃回伪周去,是不是?!” 我心头愕然。 “你这个可恶的坏女人!”看我不语,他大怒,突然跑上来揪住我衣服用力拖扯道:“走,你跟我去见四伯父去!” 这个小恶鬼!该怎么来摆脱他呢?一时间,我无计可施,刚才,真是太大意了,怎么竟会没发现这个小胖子呢?! “你放手,”我抵住他手臂道:“小孩子不可以乱说的,我真的只是想看一下外面的风景而已。” “胡说!”他脸色通红使劲揪住我不放:“你休想骗我!” 随即突然尖声大叫道:“三哥——,你快过来帮我!” “豫儿——” 树林中,走出一个浅白衣袍的少年,他沉声吩咐小胖子道:“还不快放开四叔母!” “三哥,”小胖子愕然,随即向他嚷道:“她是想逃走啊!” “四叔母跑得比你我都快,她若是想逃走,早就翻墙走了,何必还要下墙呢,”冷色调少年淡然向他道:“有人来了,豫儿,你还不快松手。” 小胖子睃巡看着我,狐疑而愤恨,但,果然很听他的话,当真松了手。 路经者是一个采撷鲜花的女婢,近前,她弯腰行礼让于道旁,“这里过于偏僻,叔母不宜久留,待我们陪叔母去见四叔吧,”少年向我淡淡 道:“叔母请。” 我只有跟他们一起回去。 东行百步,遇上六、七孩童,大呼小叫拖了小胖子摔跤去,但冷色调少年却并不驻足,依旧跟着我往前走,“大家驾临,不光是院墙外,就是咸阳王府周边方圆半里内,都是羽林侍卫,”离开了小胖子一众,这冰淇淋少年看着我突然冷冷发话:“豫儿说得不错,你确实是个狠毒的女人,可惜我四叔为你舍弃满城淑女错娶了你!” 我悚然生惊。 这个冷漠的冰块少年,原来他竟洞悉了一切!——看他的样子,绝对是这个变态家族那种杀人不眨眼的阴戾少年!——oh,god!怎么办?杀了他灭口吗?——噢,上天,真是个可怕的念头…… “你既然想回去,为什么还要嫁给四叔做什么兰陵王妃?!” 他目光阴冷如寒冰:“既然许下承诺,就不该再做这等龌龊事!” 呵,事已至此,恐惧惊怕都无济于事,深吸了口气,我迎着他阴冷目光问:“你想怎么样?” “从今起,我会让侍从在兰陵王府外守候,所以,你还是罢了这种念头!”他口气冷厉威胁道:“若是再有第二次,我就一箭射死你,免得毁了四叔一世声名!” 呵,真是个小变态,我倒抽一口冷气! 但所幸的是,他总算还莫名其妙有人性的放了我一马…… “当年,薛嫔出身卑贱,叔祖文襄皇帝仍对她极尽恩宠,但薛嫔却有乖妇德,伤风败俗,叔祖遂赐她一死,取其髀骨制成琵琶,四叔精通音律,后来,九叔祖武城帝就将那柄薛氏琵琶赐给与了四叔,”冰淇淋面无表情瞧着我,继续他毛骨悚然的警告:“四叔母你秀外慧中,等回府后,何不好好弹奏一下那柄琵琶呢。” 我只觉毛骨悚然,恶心得直想吐。 上天,人骨琵琶—— 眼前的少年,也就是十三、四岁吧,眉长、眸黑,容貌极其清秀俊美,一身梨白绣芍药的衣袍,怎么看都是个翩翩少年,然而心智却如此早熟阴戾!呵,——这确实是个嗜血的变态家族! 他威胁罢,不再言语,我也无话可说,同行百步,迎面匆匆跑来一人,正是没头苍蝇似乱撞的青春痘,“王妃——”她奔过来扶住我惊喜而泣:“您刚才走失到哪里去了?噢,王妃,真是吓死小爻我了!”这女孩,我若逃亡成功,想必也会受到牵连吧,唉,这是一个暗黑的时代啊!我安慰了她几句,她稍安之后,极卑微地向冰淇淋行了礼,而后告诉我贵妇太夫人就在前面的荷花轩,于是只能跟前往去见贵妇,冰淇淋并不告辞,依旧如影随行跟到了荷花轩。 广宁王妃妯娌俱在,冰淇淋称广宁王妃为母,原来冰淇淋正是那对夫妻的儿子。 “逊儿怎么与新妇一起来了?”贵妇太夫人一副温和慈爱状问冰淇淋少年,看样子她是很喜欢且赏识这个冷色调冰淇淋的,“豫儿呢,他一直粘着你的,”贵妇笑吟吟道:“这会儿怎么没和你在一起啊?” “逊儿刚才遇到四叔母,就一起来见太夫人、母亲和诸位叔母了,”冰淇淋疏疏淡淡但又不失庄重恭敬道:“六弟他与朋友有约,一起去摔跤玩去了。” “哦,”贵妇向众人笑道:“小孩子就是喜欢玩呢。” 修长美丽的安德王妃脸上微露不安,“三郎,”她问冰淇淋道:“豫儿与谁摔跤去了?” “五妹你不必担心的,豫儿和五弟一样也是个小人中的大力士,哪里吃得了亏?!”不等儿子开言,广宁王妃即笑道:“你呀,真是太紧张了,小孩子们自有小孩子的玩法,男孩子哪一天不闹成泥猴似的,那倒是他们的乐趣呢,五妹你就让豫儿玩去吧。”言罢,并不让儿子作答,只嘱他为众人斟茶倒水,冰淇淋遵嘱一一斟上茶来,众贵妇一边喝茶,一边又家长里短的闲聊,如此过了十来分钟后,忽然来了一个女吏传话道:“太后懿旨,召兰陵王妃去靓见。”贵妇听了,很温婉地叮嘱了我几句靓见太后需谨守命妇礼仪之类的话,我自然敷衍点头,而后即随女吏出门,青春痘自然亦步亦趋地尾随,不过,这回,那个冰淇淋倒没有跟出来盯梢! 走了十来分钟,至人工湖畔一座漂亮精巧的水榭里,中古太后临湖而坐,很休闲惬意地正喝着茶,旁边,女吏掌扇,侍女环立,我行恶心的中古大礼,“都是自家骨肉,新妇无需行大礼了,”她一团温和慈爱地命女吏扶起我,向我很亲切地微笑道:“快坐下吧。” 我致谢后坐下。 “新妇身体还好吧?”侍女上茶过后,略微富态的太后极温和地看着我微笑相问道:“平时有没有觉得累?有吃什么安胎方子吗?” “臣妾很好,”我依所谓中古礼仪保持恭敬状答道:“也不觉得累,现在每天吃着药,” 悍妇营十一娘遵贵妇之意,每日必煎煮那种黑糊糊的药汁来,我,自然暗地里倒掉不会去喝,我俯身致谢:“多谢太后垂念。” “新妇不必多礼,”她摆手含笑道:“真的毋需拘谨,长恭他虽是本宫的子侄,但先皇一直视他如已出一般,本宫也当他儿子一样爱惜,当日——”她轻轻嘘了口接着道:“凤仪她身体不好,成婚多年一直不见喜讯,本宫与先皇都很是忧心,”轻叹了一声后,她目光中一派温煦慈爱看着我微笑道:“所幸上天垂怜,四郎如今总算娶得了如花美眷,新妇你身怀麟儿,兰陵一脉,也可开枝散叶,绵绵不绝了……”她正絮絮叨叨说着,珠帘外,女吏突然传报道:“太后,兰陵王靓见。” 中古太后立刻道:“四郎快进来吧。” 侍女卷起珠帘,进来的果然是虫豸高肃,见我在座,他似乎微怔了一下,“太后圣安。”他向中古太后行礼,“四郎无需多礼,”中古太后含笑摆手制止他行叩拜大礼道:“快坐下吧。” 虫豸在我对面坐定,而后恭敬问:“太后传召长恭,有什么教诲吩咐?” “这个,”中古太后微笑道:“叔母传召四郎你与新妇来,确实是有一事要相商。”她放下手中茶杯,含笑看着虫豸道:“这件事却也要怨四郎你的不是,男儿的品貌,原不可象四郎你这样的,四郎可知,乐阳县主为了你要去妙胜寺落发修行的事?” 虫豸微微一愣,随即道:“长恭不知。” “今天是咸阳王妃的寿诞,咸阳王妃她本该是称心满意很喜庆地过寿旦的,但是,为了乐阳的事,王妃近来却很是忧心,”中古太后轻叹了一声,向虫豸道:“长恭你可知,珊瑚这小妮子立志非你不嫁,凤仪在时,她就一心要出家为尼,现在,还是死心眼,这些天不知回了多少人家的求亲,还闹着要去妙胜寺落发,本宫以前并不太知情,现在看着咸阳王夫妇连个寿旦也没心情过,很是不忍,斛律一族,累世功勋,先皇在时,与咸阳王情同手足,本宫与咸阳王妃也是情同姐妹,所以乐阳的婚事,”她微笑向虫豸和我道:“本宫也不能不管啊。” 虫豸尴尬道:“太后——” “四郎你且先听本宫说,”中古太后微笑摆手制住虫豸,“叔母的意思是,四郎不妨挑个吉日,娶珊瑚过门,届时,让主上赐封珊瑚为尚书令夫人,与新妇并列就行了。”说到此,她突然含笑看向我道:“新妇你意下如何?” 原来如此! ——水堂中,那位母亲安排自己的女儿接近我当是有意为之吧?!我只觉心头发堵,但是,对面的那个男人,他不是我的,——他终究要娶妻生子,那个女孩子,虽然不是绝色美女,但温柔、痴情、出身望族,依这个暗黑时代世俗的标准,倒是他理想的妻子,我,又何必再阻他的美满婚姻呢…… “太后,”我道:“这种事王爷他自己决定就是了。” “这个怎么能让四郎决定呢,”她微笑道:“四郎他对新妇情深义重,新妇你不允,四郎他怎会允婚呢?” 这女人,何必如此呢! 这种野蛮时代,皇权第一,等级森严,何必还要惺惺作态!我道:“既是佳偶,但凭太后作主就是了。” “新妇果是贤淑,”中古太后自然十分高兴,展颜向虫豸笑道:“如此,四郎可早日来咸阳王府下聘就是了。” “太后,”虫豸躬身行礼道:“长恭经年在外,即便是只娶一妻,也要辜负新妇长年独守空闺,乐阳县主的终身佳偶并非是侄儿,再者,长恭曾经向新妇立誓,这辈子绝不负她他娶,侄儿恳请叔母您见恕。” “这个……”中古太后想是颇感意料,略微傻眼了一会后微笑道:“长恭你何必多虑,新妇都已经应允了,誓言之事,自然不必拘泥再守,至于你长年在外,叔母想乐阳她也是名门闺秀,自然是个懂事识大体的孩子,定当不会有什么怨言,乐阳嫁过去后,四郎你不在府中时,她正可与新妇作伴,倒正是两全其美的事呢。”说到此,她笑吟吟看着虫豸,“四郎,就这么定了吧,你也不要再推辞了。” “叔母体恤侄儿,长恭铭记在心,”虫豸道:“但是侄儿是马上就要做父亲的人了,比不得那些钟情少年,侄儿已经娶了妻室,真的无意再纳妻妾,”他向中古太后再拜道:“长恭鲁莽,请叔母见谅。” 中古太后听了,脸色踌躇,“这……”缓缓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后,她蹙起眉头道:“四郎你真的一点转圜余地也没有了吗?” 虫豸躬身恭敬道:“是。” “既如此,叔母当不能强你所难,”中古太后叹息道:“只是珊瑚那孩子,该怎么办呢?” “县主她不过还是个小孩子,” 虫豸微笑道:“我大齐朝中多的是阅阀子弟,青年才俊,太后不妨为乐阳县主另选一位乘龙佳婿,县主她嫁得如意佳偶,自然就会长大成人了。” “嗯,”中古太后听了,展眉笑道:“这主意不错,也只得如此了。”随即命侍女送上水果糕点,再不提刚才的话题,只家长里短地与她的宝贝侄子说一些极鸡毛蒜皮的闲话,甚至还讨论了一番时下该怎么样蓄养池中的睡莲……,说得正起劲,女吏忽然传报咸阳王妃带着长媳义宁公主前来陛见,中古太后微怔,“长恭,”她神色间竟有些慌乱,匆忙向虫豸道:“你与新妇从后面先去吧。” 呵,这位帝国第一贵妇,真是很可笑。 转出后门,人工湖边,垂柳成荫,路边,一丛丛一簇簇粉白嫣红的chinese rose开得灿烂美丽,风从湖上吹来,带着一丝淡淡的水气,远近,空寂无人,连青春痘也不见踪影,想必还在水榭前门傻等,“刚才,”他远眺湖面,忽然问道:“怎么答应太后了?” 我一怔,声音听不出是愠是喜,他究竟是想赞赏我的所谓贤淑,还是心存芥蒂?“太后做媒,对方又是阅阀名姝,”我淡然道:“王爷你娶她,确实是美满姻缘。” “怎么,”他伸手握住我手,温言道:“还在生气?” “我——”突然间我只觉心头发堵,莫名其妙鼻酸泪生,“星辰——”腰一紧,他抱我入怀,拭去我脸上的泪水,“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太后她也是无心之过,”眼眸中仿佛满是宠溺地看着我,他柔声哄道:“快做母亲的人了,怎么可以象小孩子一样没度量呢?是不是?”呵,象哄小孩子一样,蓦然间我突然心头大酸,喉中酸涩只觉五味俱陈,“王爷……”抱着他,将脸埋在他怀中,我泪水横溢! “好了,”抚着我鬓发,他低声抚慰道:“别哭了。” ——呵,上天,我这是怎么啦? 我悚然清醒! 上天,我,柳星辰,怎么会这样子?!昨晚……现在又这样抱着他象一个疯痴女子一样——,真是象患了变态的stockholm syndrome!——不,这个男人,不是我的,况且,我所受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呵,这个人是千年前坟墓里的一堆白骨! “孝瓘,”斜刺里突然响起一个冷而不悦的声音,“这里是咸阳王府,大庭广众之下,你和新妇还是注意点分寸的好!” oh,god!是乐安郡主,带着侍女从路边**而来,挽着那位侯门千金乐阳县主的手,倨傲的椭圆脸上是似薄还浓的一脸嗔怒! 我只觉象吞了个苍蝇似恶心,倏忽甩开他! 第24章 咸阳王妃的寿辰(下) “看来新妇的脚伤真的是不碍事了,”来到湖边,接受问候罢,乐安郡主神色淡淡扫过虫豸与我,浓长的眉毛下,眸光却依旧薄怒含嗔,“不过,这里是大齐,不是伪周,新妇以后的行径,当谨守齐礼才是!”说到此,转向虫豸道:“孝瓘,你也是,不要让外人道是惑色失德!” 哦,这女人! 她的宝贝胞弟躬身道:“姐姐教诲得是。”——乐安郡主听了,神色舒展开来,“湖边果然凉爽宜人,孝瓘,”她转嗔为喜,面靥含笑向虫豸道:“陪姐姐和县主沿湖走一会吧。” 虫豸自然应允。 “新妇有孕在身,就不必相随了。”那位高贵的郡主并不看我一眼,吩咐一干女侍中的两个道:“你俩个好生侍侯王妃去亭中休息。”而后再不与我说一个字,即携了乐阳县主的手,招呼上她的胞弟,侃侃谈笑一行人沿着湖边柳堤分花拂柳而去…… 这女人!——何必这样露骨嚣张! 这些人……,呵,不过都是千年前的一堆白骨而已!——我,又何必在意这个女人的骄横羞辱呢!转身,我不想再看那些背影一眼,“这儿不用你们侍侯,”留下来的两个侍女,二十上下,板着两张扑克脸,一副主子的缩影,我只觉厌烦,无意看她们的嘴脸,“你们,”我道:“去服侍郡主好了。” 这俩人果然也不客气,木着脸躬身行礼后大刺刺沿湖走了。 呵,真是势利! 这些白骨! 捡起一粒石子,猛地向湖上掷去,石子在水面上跳跃数下,激起几串水花后沉得不见踪影,路边,花圃旁,散落着不少小石子,随手抄起一把,一颗接连一颗,我狠狠向湖面上掷去!——石子跳跃,水泛涟漪!——突然一阵“啾啾——”乱叫,是西边荷花深处,惊起一群飞鸟…… 好漂亮的鸟,翠羽金翎,五彩玲珑,与他当日射下的应该是同一类型吧…… 天高湖静,风吹来,带着清爽的水气,呵,我突然返醒,我,为什么要这样心浮气躁情绪纷乱呢?! 我,柳星辰,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那个男人,不是我的,他的誓言,也不是对我发的,我,为什么还要这样痴痴迷迷与他痴缠呢?这里,并不是二十一柳星辰的世界,他所爱的女子也并不是我!是的,我不是郑凤仪,而他,当日可以毫无罪恶感施暴一个女俘,完美的外表下包藏的是兽类的丑恶,哪有什么人性的底线!——呵,柳星辰,你难道也丧失了人类的道德底线! 我蓦地只觉恶心! 手中,是最后一枚石子,用力掷出,“嗤——”,石子在水面上直线跳跃—— 我,不可以这样毁掉我的人生! “你是柳树?!” 身后,突地爆起一怪腔怪调的激荡声音!——柳树?!我愕然回首,五步外,站着一个蓄着小胡子的高个黑人!——他耸着眉瞪着眼,满脸惊喜状直勾勾瞪着我,“oh,god!” 突然,他跳上前来一把抓住我手,“你真的是柳树!oh,god!我知道你就是柳树!”他语无伦次,象吸食了兴奋剂一样满脸放光,颠三倒四道:“oh,太好了,我终于看到一个人了,你真的就是柳树!” 上天,这个人竟是—— “我是贝克汉姆啊!”他死劲摇晃着我手吐沫横飞情绪激动嚷道:“怎么,不记得了吗?!三年前,我们乘了那架鬼飞机,我在你邻座!我,小太阳报专栏记者贝克汉姆!” 果然是那个火鸡头! 不过,他一头火红头发现在已变成黑发,耳朵上的银色环子也不见了,脸上,多了些风霜沧桑之气。——三年?!——上天,一椅之隔,相差的时间竟是三年!“我——”但我还未及与他说话,劈空里突然响起一个尖厉的喝斥:“喂,你干什么!快放手!”是青春痘,带着两个女仆飞奔而来,眨眼就到跟前,她愤然一下子推开小太阳报记者道:“大胆,竟敢骚扰我家王妃!”她身后两中年女仆蹿上前来,一个捉手,一个拧衣领,把小太阳报记者箍得严严实实!“王妃,”青春痘一副小心谨慎状问我道:“您没事吧?” 我倒吸一口气,这个胆怯的胖女孩,原来也是很凶悍野蛮的,“没事,”我道:“这个人,以前是我的同乡,快把他放了。” 胖女孩愣住,“他是个昆仑奴……”她狐疑不已看着我道:“怎么会、会是王妃您的同乡呢?!” “我当然是你们王妃的同乡,”小太阳报记显然是有点紧张失措,急道:“你们快放了我!” “住口,”胖女孩瞪眼怒视:“不许说话,不老实,剁了你!” 小太阳记者羞恼气愤交加,但却当真禁声不敢再说一句话,呵,他是个黑人,这个蛮野时代,中国人虽然混血得厉害,但黑色人种,确实是少之又少社会地位低之又低的异类,别说是在鲜卑人眼中,就是在汉人心中,也是十分的低贱,“他确实是我的同乡,”略一思忖,我道:“当初,他父亲远游海外,娶了一位外籍女子为妻,回到家乡,生下他来,他不过状貌类似乃母而已,你们快放手。” 这些中古人类听了,总算是放了小太阳报记者。“小爻,”这几个人,想必是从水榭前门飞赶过来的,但这个时候来,真的是妨碍了我与火鸡头,我想了个借口支开她们道:“我有些渴了,你带她们去取点茶水点心来。” “这个、”胖女孩瞧了眼小太阳报记者,迟疑道:“奴婢们都去了,就没有人在这里侍侯王妃您了。” “我说过了,他是我同乡,我正想与他叙叙乡情,”这胖妞,分明是在猜疑我与火鸡头,真是蒙昧得可笑,快刀斩乱麻,我冷然作色道:“你不必乱想,还不快去!”她骇然于我的直白,脸色大变,“王妃,”立刻低脸垂腰请罪道:“奴婢不敢。” “快去吧。” 她终于再不敢说话,立马飞快而去,两女仆也只有紧追着她而去,“这些人,都是天生的种族分子!”看着她们的背影,一旁的小太阳报记者显然很是羞恼气怒,忿忿大发怨气道:“这三年来,我真是受够了这些狭隘自大的中古人类!”他如此忿忿,当然是与他的经历有关,——原来,三年前他一落到这个暗黑时代,就因为长相奇特肤色怪异被一乡农捉住上贡给了当地县官,县官也将他视为异类,半年后,将他当作稀罕奴隶奉送给了路过当地的斛律大公子,“幸亏我在哈佛修的是东方古代军事史,除了俄语、土耳其语,我也懂些汉语,”小太阳报记者发奋努力,工作水准一流,终于得到咸阳王斛律光的赏识,破格将他擢升为近身侍从,“那天,在宫中,我就看到了你,但是哪里敢确认啊,这种野蛮时代等级森严,一个黑种人若是冒犯了一位王妃,等着就是死刑呢!今天,要不是你扔石子,我还是不敢贸贸然叫你的!”原来,这个暗黑时代的贵妇,是不会象我这样扔石子的,我的所为,大违这个暗黑时代贵妇的行为准则,他据此才敢冒险认我,“这个鬼时代,真不是人呆的,” 他咬牙切齿跺脚咒骂,忿忿然发泄了一通后,才缓下了气来看着我问:“柳树,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碰到我们飞机上的其他人?” 这几天,他也曾想去兰陵王府打听,但侯门似海,他只能在王府门外逡巡始终一无所获,——当日,我在宫中看到的黑人侍卫原来就是他,而且他还一直在偷偷辨认我,怪不得当时会有一种被人暗中窥视的感觉! 我告诉他我来此才四月多,并非三年,而且,很不幸,除了他以外,还没碰到过飞机上的其他任何一个人,他听得目瞪口呆,“你到这个地方才四个月?!”他不自主不住地搓手并向我诈诈呼呼激荡地叫道:“oh,god!我们才隔了一个扶手,怎么就会相隔了三年?!oh,mygod!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此人的性格,看来与那位沉稳的贝松教授大不相同, 呵,他毕竟是个娱乐报纸的专栏记者,自然是不脱媒体人的激情,过了半晌,他终于转复冷静,“宇宙真的是太神秘难测了,柳树,你说是不是?!” 我点头。 他盯着我,神情突然变得很古怪,“我听说——,噢,请你见谅,我听人说兰陵王妃改郑姓之前,闺名叫做柳星辰,你,” 他目光闪闪:“莫非就是柳博士?” 他果然是个合格的娱记,“我是柳星辰,” 我致歉道:“飞机上的事,我很抱歉。” “哦,柳博士,”他喜形于色,两眼放光,立刻连珠炮似问我道:“那些蓝光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们会回到中古时代?那个是时光隧道吗?!博士,你说,我们是不是可以在同样的条件下回到二十一世纪去?!象《回到未来》里那样回到我们的世界去?!” “这个——”眼前此人,我并不太了解,贝松的事,暂不适合泄漏,“我想,那些蓝光可能是一种超光速的载体,真如时光隧道一样,把我们带到了现在的这个时空中来,”我道:“只是,在这个时代,我们没有人力物力,连一个简陋的实验室都没有,贝克汉姆,我们很难回去。” “哦,博士,我们可以建一个实验室啊,博士,你的线数序列是本世纪最伟大的发现,你是一位天才,如果我们有了一个高尖物理实验室,”他却毫不在意我提出的困难之处,眸光大放光彩,异常兴奋地搓着双手道:“你说不定会成功的,博士,你说是不是?!” 我含糊敷衍道:“嗯……”此人倒是乐观得超越常人。 “至于人力物力,博士,你现在贵为兰陵王妃,”他道:“在这个特权时代,有权顷朝野的兰陵王撑着,一定可以解决的!” 这人,我心头一紧,立刻问:“你向斛律父子告知身份了?!” “当然没有,”他吓了一跳,“博士,那样他们说不定会把我当作神棍烧死的!我们的身份,哪里能告诉这些中古人类!”他终于清醒,警觉不安问我:“博士,你呢?兰陵王知不知道你是未来人?!” “他不知道,”我道:“所以,贝克汉姆,我们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任何帮助。” 他傻眼,站得笔直的身形垂头丧气塌陷下来,“oh,博士,”但是,显然,即便是一根稻草他也想抓来救命,他突然心有不甘望着我:“真的一点希望也没有吗?!” 我道:“是!” “oh,博士!”他还是不甘心,脸露猜疑道:“你现在贵为兰陵王妃,怎么会一点办法也没有呢?!——除非,博士你自己一点也不想回去!”耸了耸肩,他不满道:“当然,博士你现在婚姻美满,地位显赫,不象我,孤家寡人一个,沦落在这个中古社会的最底层,我实在也是不该拉你回二十一世纪的!” “我只是一个战俘,”我愠怒道:“贝克汉姆,我当然也想回去,请你注意你的措辞!” 他讶然怔住,随即面露愧色,“sorry!”他道歉道:“哦,博士,我、我很抱歉,我实在是太过无礼了。”他搓着手极懊恼地叹气道:“不过,我们真是倒霉到家了,完了,我们的人生都要毁在这里了!博士,你呢,将来也许不得不看着你的王爷丈夫花天酒地,不停地往家里娶小妾,我呢,更惨,一辈子在这里被人咒骂黑鬼昆仑奴,做下下等人,我们都再也看不到二十一世纪美利坚合众国的太阳了!” 我心头一怔。 呵,幸好,有贝松的基地…… “我真不该研究什么东方军事史的,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血腥得令人发指,遗址和故纸堆中是没有真正的历史的!”小太阳报记者终于恢复了常态,耸耸肩道:“哦,博士,我真希望我现在是睡在纽约的地下公寓里。” “贝克汉姆,”我道:“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不错,”他苦笑作乐:“博士,我们都还活着。” 斜刺里人影闪动,是那个小恶鬼,和五、六顽童从小径上拉拉扯扯追追闹闹而来,后面,青春痘带着两仆妇抱着食盒焦焦躁躁避避让让却始终不敢超越到前面来,“这里人很多,”那个小恶鬼,很是难缠,我向小太阳报记者:“现在说话不太方便,我们以后再联系。” 小太阳报记者点头:“博士,改日找机会再联系。” 他自朝东去,我继续沿湖西行,“四伯母,”不想,小胖子还是撒开两条肥腿追赶上来,他双臂一张,把路拦住,小眼珠子恶狠狠瞪着我怒斥道:“为什么连一个奴才都不带?!你是不是还想逃走?!你需骗不过我!” “小孩子胡说什么,”我脸生怒色,向后一指正赶来的青春痘三人道:“怎么没有侍婢,那三个就是。” “哼,”他横眉相向:“她们才来,刚才分明就是你一个人!”猛不丁突然窜上来,一把纠住我衣袖道:“走,你跟我去见四伯父去!”我甩手,他死攥住不放,青春痘与两女仆赶至,急忙上来劝阻道:“世子快放手,不要这样攥住王妃。”“滚开!”小胖子一脚踹开她,脸色通红拖着我叫嚣:“我们去见四伯父!” 这个小恶鬼,真是很难缠,他的同伴,那几个顽童一个个也好奇地赶过来,我大急,这样下去,事情岂不将闹得沸沸扬扬?!呵,真是个讨厌的小胖子,我猛地加大劲力,“啊啊——”小胖子怪叫连连,额头青筋暴露,但却还是象水蛭一样不松手,oh,hell!真是见鬼! “救命——” “啊啊——”众顽童忽然喧哗惊呼起来! 小胖子也愕然松手! ——不远处,水面上,有人落水,旁边富丽堂皇的木船上,四、五人伸着三根木桨向水中拨援,湖面上但见水花泼溅,几个人头上下沉浮,船上有人大叫:“救命——” “啊呀——”小胖子甩掉鞋子,就往湖中跳去,“危险!”我追上前去拽他,“小孩子不能去!”“嗤——”袖角在我手中滑过,小胖子一个猛子跳下水去,狗爬式向坠水者奋勇游去,“你快去找人来救援!”我飞快脱了鞋,用力撕掉裙摆,卷起袖子,拔掉假髻,“王妃,”青春痘并不走,拉住我急道:“你不能下去的!” 我推开她,跳下湖去。 水,凉滑,我很快追上小胖子,向他喝道:“你快回去!”随即超过他向木船飞速游去,十米外,一颗披头散发的头颅在水面下一浮即沉降下去,呵,此人离船已十余米,当真危险!吸一口气,我潜下水去,幸好,一捞即中,这人手脚已不能活动,不知是死是活,拖他到木船边,船上人七手八脚拉了上去,“大家!”是长脸穆提婆,叫嚷着扯开落水者脸上湿搭搭的长发,我愕然,落水者竟是中古皇帝,一张死白的脸,嘴角冒着水泡,不过,呼吸、血管搏动俱在,应该无妨,“大家快醒来啊——”长脸与众人叫嚷着抠泥沙压背倒水,七手八脚施救成一团,竟再也没人拿木桨去救其他落水者,水面上,没有一个水花,其他人只怕都已沉到水底,更应该立刻救援才是,我正欲下水,突然,七、八米外一只小胖手一浮即沉! 啊,我倒吸一口冷气,是小恶鬼,他竟没回去! 我跳下水,快速游至七、八米外,水面上,小胖子毫无踪影,稍潜下水面努力睁眼寻找,上天,水中,模模糊糊一大团正在挣扎的人影,小胖子双脚被一落水者死死抱住,我出水面吸一口气,而后立刻深潜下水,至人团处,从后面箍住落水之人,拼尽全力扯开他的手,幸运成功,于是立刻拖着小胖子浮出水面,呵,水面上的空气真是清爽充足啊,我大口大口呼吸,但觉疲惫,看那小恶鬼,脸色惨败一团萎靡,“你,”我问他:“还游得动吗?” 他嗯哼一声。 水下,还有那个被甩的落水者,“那你自己游上船去,”我道:“我去救下面那个人!”才松开手,不想他狗爬似扑楞两下就软塌塌沉下水去 ,我连忙托他出水面,呵,他已经没有能力自己游上船,而我也没有能力同时救两个人,现在,只能先拖他上船,再来救水下人了,拖着他欲往木船去,但——,oh,god!那条木船竟已朝岸边驶去,已去远! ——呵,真是自私冷血到了极点! 拖着小胖子,我向湖岸游去!然而双脚一沉,上天,我大惊,一定是被刚才那个人拽住了!我奋力踢闪,但那个溺水者却紧紧抱住死不松手,不一刻,我实在支撑不住往下沉去,oh,god!原来我竟是死在一个一千年前中古蛮荒时代的湖中! 一口水呛入胸中。 我、小胖子,还有那个溺水者,马上都会溺死了! 第25章 祸起 撂了小胖子,我奋力u字型旋转,一拳向那人头顶打去! 我,年轻、健康、生机勃勃,我不能淹死在这个莫名其妙的野蛮时代!——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一拳打昏他,挥拳,等同杀了这人!——但,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吃痛猝然松手,我乘机挣脱,一把捞上正在下沉的小胖子,窜浮上水面!——呵,我已无能为力,所以,只能作此禽兽行径!拖着小胖子,我全速离开这个危险水域,倘若再一次被拖住,那么,我已经没有体力自救!但,才划了数下,面前水花激荡,我大惊,定睛看时,却是虫豸高肃,一脸忧急疾速泅水而来—— “你没事吧!”他托住我腰问:“豫儿他怎么样?” “我没事,”我只觉眼睛发涩,突然竟会有一种想哭的冲动,oh,真是莫名其妙,柳星辰,你真是个花痴!深吸了一口气,我道:“豫儿也应该不碍事,下面还有人,王爷你快去救他上来!” 他听后,潜下水去。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水面上,漪涟全失,他竟一直不上来,上天,我骇然,水下,溺者正不知有几人,难道他被他们拖住了?!“我下去一下,”我向小胖子道:“你自己坚持一下!” “四伯父才下去,”小胖子萎靡着苍白脸不满哼哈道:“你、瞎操心什么!” “你坚持两分钟!”我坚执道:“我马上上来!”正欲放手,水花冒起,虫豸拖着那人浮出水面,呵,是虚惊一场!于是向湖边游去,到岸边,被七手八脚拉上岸,柳荫下,已经聚集了一大堆妇孺侍婢,那位高贵的乐安郡主与乐阳县主也身在其中,——而那个溺水者,竟然是咸阳王的长子斛律武都!所幸他并没丧失意识,趴在虫豸的腿上,绿着一张脸,嗷嗷地直往外吐脏水! 他胞妹与众女仆替他抹水擦头发,呼叫着慌乱成一团,那位高贵的中古郡主则在一旁指挥着众侍婢给小胖子擦头发抹袖子按摩手脚,一边吩咐侍女快去找安德王夫妻及医生来…… 我手脚发软,瘫坐在柳树下气力全无,一件浅白罗袍披到我身上,是那个冰淇淋少年,与长腿赫连乔飞奔而至,脱下外衣给我后,他立刻又从地上捡起了虫豸脱下的外袍,“四叔,刚才落水的还有大家,” 将外衣递给虫豸,他道:“现在就在前面水榭里,父王与众大臣都去了,四叔你也护驾去吧,这里的事,交给侄儿好了。” 虫豸立刻将斛律武都交给赫连乔与冰淇淋,披上外袍,匆匆俯下来问我道:“肚子没事吧?” “我没事,” 我道:“王爷,落水的不止两个人,必须组织人员马上再去救援!” “这个,咸阳王会派人打捞的!”随口吩咐了一下正在为我擦拭头发的青春痘,“好好侍侯王妃。”然后竟立刻起身扬长而去! 我愕然! oh,这些冷血的中古野蛮人类!——所幸,他前脚才走,一大帮侍卫奴仆带着木板竹钩绳索呼啸而至,这些人看到斛律武都,欢呼雀跃,围拥者他止足不前,哼,他们不过是来救援这位斛律大公子的!只剩小太阳报记者抱着一块木板,领着一高壮少年奋勇下水,“水里还有人,” 真是些冷血的野蛮人,我冲那帮中古男子大声道:“请你们快去救援!” 这些人惊讶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仿佛我是怪异的外星人一样!——但,终于跳下去了两、三人,而后冰淇淋与赫连乔担当起指挥,命半数人去划小艇皮筏子来,另半数人留下来侍侯斛律武都并作岸上观,我,也终没能看到救援全过程,五、六分钟后,乱糟糟一团混乱中,冰淇淋委乐阳县主的女侍陪我去盥洗更衣,才离开湖畔,就碰上斛律武都的妻子义宁公主脸色惨白狂奔而来,一堆侍女在后面气喘嘘嘘追赶莫及,她在我身边一闪而过,眉眼间的惊恐忧急,仿佛是她的心已跳到了体外! 呵,中古的爱情! 若是当时我打死了他,若是虫豸没来,我悚然一悸,那么,我…… 幸好,斛律武都并没有死! 女侍引我至不远处一座小建筑内休息,并取来了主人斛律珊瑚的衣衫给我更换,梳洗罢,即拟外出至湖边,却被青春痘与众女仆牵衣拉诀力阻,这些中古女奴们端来消暑汤水,铺好细席,青春痘固劝道:“外面的事自有三殿下和这里的人,王妃您是王府的客人,又是闺阁女眷,王爷吩咐过奴婢好好侍奉王妃的,王妃您还是小睡一会吧,等到晚宴时,再去赴宴好了。”我拂袖欲去,但竟推不开她的手,只觉手脚酸软无力,呵,看这些中古女仆的样子,我现在去湖畔,仿佛又是大违这个暗黑时代的行为准则似的!——援者已至,我确实也无需去作壁上观。 细席,清爽舒适,只一会儿我竟瞌睡大起,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竟已是日暮时分,虫豸的贵妇母亲竟在隔壁房间里等我醒来,乐阳县主斛律珊瑚与她同处一室,后者在此的原因是尽地主之谊照看我与陪伴贵妇,据青春痘说,中古皇帝已经在咸阳王与众大臣护卫下回宫静养,太后与斛律后一并走了,斛律大公子病得不轻,咸阳王妃寸步不离守在儿子塌前,众宾客不好意思留在这里添事,都已纷纷告辞离去,如今咸阳王府剩下的除了几位留下帮忙的至亲,就惟有贵妇与我了!才梳洗好,贵妇就从隔壁房间过来,她很慈和地问我有无不适,是否也需请个大夫来看一下,我答不必,她遂表示放心,随即就向一旁作陪的斛律珊瑚请辞,那位中古郡主恍惚忧郁,想必是非常牵挂着她溺水的胞兄,贵妇向她辞行,她一时竟有些措手不及,一副不知该挽留还是该送客模样,结果当然是贵妇婉言谢绝了她的挽留,而她,也亲自将我们送上了马车。 次日,郑尚书夫人带着长媳爱女前来探视,她殷殷嘘寒问暖了一番后,留下爱女那位大病已愈的仪姑娘在兰陵王府照顾我这个“姐姐”,我固辞,她却依旧一脸温婉慈母状留下了她的女儿,幸好尚书千金并不是亚麻美女,她依旧歇住在贵妇大宅,只是每天乘着烈日式微时不定时的来拜访我一次而已。 如此过了三天,虫豸还在宫中伴驾,那场事故,传言溺死了一个侍卫两名宦官,生还者只有中古皇帝与斛律武都,事故的起因是中古皇帝本人不慎失足栽下水去,斛律粗通水性,立刻跳下去救人,另三人都不会水,被阳城王穆提婆逼迫下水,结果枉送了性命! 那个长脸,真是个中古人渣! 这三天,并未看到那个斛斯羽的半个影子,帝国最高独裁者出了乱子,虫豸三天未归,这应该是个警戒真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但是,那个冰淇淋会不会真的派人守在王府外面呢?!——第四天上午,我让青春痘去看一下是否有广宁王府的侍卫在府邸附近,大约半个小时后,她回到内室,红彤彤的圆脸上一团惊讶,“王妃,”她连珠炮似激动道:“真的有广宁王府的侍卫在我们府邸周围呢,王妃您怎么知道他们会在这里呢?奇怪,他们呆在我们府邸外,也不走也不进来,他们是干什么来的呢?!” oh,my god! “这个,他们是广宁王世子派来加强王府警卫的,”我告诫她道:“这件事,广宁王世子并不想张扬,你不要跟任何人讲。” “噢,”她应允,但脸色很是迷糊,不禁仰起小眼睛问我道:“可是,王妃,我们……我们王府怎么会需要广宁王府的侍卫来帮忙呢?我们这里从来都是最安全的地方,京城之中,谁敢来这里捣乱呢?” “广宁王世子心思慎密,”我道:“想必是担心城里还混着伪周的奸细,会对王爷不利,所以才会这么做。” 她听后释然,看样子应该是没有怀疑我。 身边,侍女林立,外面,冰淇淋安排着眼线,要出去,除非直升机从天而降。——这些天,贝松音讯全无,他的实验到底进行得怎么样了呢?!这个不可靠的加 州老头,当初,我不应该把手稿给他,相反,应该当作交换筹码,要胁他驾机来接我去白云观基地的,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在白云观自由舒畅地呼吸着中古空气,而不是在这座暗黑时代的王府中束手束脚地生活!——但,现在,也只有沉下心来等待时机。 次日,那位安德王妃携着小胖子儿子前来拜访,她殷殷感谢我当日救助了小胖子,又嘘寒问暖十分友爱地问候我的健康状况,并命侍女呈上一大堆的礼品,她尚未离去,那位仪姑娘陪着广宁王妃来了,又罗嗦了近半个小时后,这些人才结伴离去,不过,她们并未回家,而是都去了贵妇大宅,中午,贵妇在大宅设宴,我也列席陪客,午饭罢,我借口午睡,告辞回住所,贵妇只是温婉地嘱我好好休息,也并未要求我留下待客,那对妯娌则仍在大宅品茗听琴,下棋消遣,贵妇表示许久未聚,要请她们吃了晚餐再去。 午后,下了一场阵雨,傍晚时分,依旧去湖边散步,阵雨早歇,青石板的路面,被雨水洗得洁净无尘,路边树梢上,还滚动着一两滴水珠,风从水面吹来,带着清新的水气,那些肥鹅慵懒地浮在湖边柳丝下,象是打盹睡着了一般…… 这些呆鹅,倒是很适应这座等级森严沉闷枯燥的中古府邸。 行至南岸,却见一骑红鬃骏马从湖东柳荫里奔来,马背上,正是那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他的鲜卑侍卫在马蹄后面狂奔跟随,呵,这个野蛮的小恶鬼,倒是精力充沛得很哪!不想跟他路遇,我拐进湖畔水榭,不想才推开临湖长窗,水榭门外一声马嘶,小胖子竟也登堂入室大踏步走进了水榭。 “四伯母。”他出乎意外地恭恭敬敬向我行了子侄之礼,但瞧他的脸色与眼神,却分明是一团来者不善状,真是个中古蛮野小虫豸,我忍住厌烦敷衍问他:“你来骑马玩吗?” “不是骑马,”他冲口而出:“我是来找你的!” 我蓦地有一种不祥的感觉:“有事吗?” “你救了我,我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但是——”他脸色突然涨得通红,冲我嚷道:“大丈夫处世,顶天立地,我不可以帮你欺瞒四伯父,你跟我去见四伯父!” 我大惊:“你胡说什么!”这个小恶鬼,分明是想要我的命,“你们,”我立刻喝走青春痘与众婢,“出去!”青春痘一脸惊疑,与众婢愕然退出,“你干嘛叫她们出去?!”小恶鬼一把扯住我衣袖,一脸愠怒道:“哦,你是不是还想逃走?!走,你跟我去见四伯父!” “小孩子胡说什么,”我必须马上挣脱他,去关上门,然后设法摆平他,“我不过是看一下墙外风景,你不要胡说。”推搡着掰开他的手,然而,我悚然呆住—— 门槛内,站着虫豸高肃与他的冰淇淋侄子! 小恶鬼口口声声要我同去见他,原来他真的是已经回来了…… 我只见全身冰凉。 “豫儿说的,”他脸色铁青,一步步走过来,看着我一字一句问:“是不是真的?!” 我嗫嚅道:“我没有……” “四伯母真的是想逃回伪周去,”小胖子立刻指证:“那天,在咸阳王府,三哥和我亲眼看到她爬上院墙想逃走的!” 虫豸转向冰淇淋:“逊儿?!” “四叔……” “说!” “四叔,”冰淇淋躬身道:“我想叔母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做了。” oh, god!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但我想不到的是,门口又出现了一群人,是贵妇与那对妯娌,“长恭,”贵妇凛凛目光蔑然扫过我,仿佛我是一只低贱原始至极的虫子,“到底怎么回事?!”她脸含薄怒责问她脸色铁青的儿子。 “母亲……”虫豸躬身不语。 “姨母,”安德王妃道:“小孩子难免看错——” “青蕙你不必替她说话了,就算豫儿看错,逊儿又岂肯乱说!”贵妇冷哼一声,凛凛厌怒道:“哼,怪不得斛斯羽会在府中增设警哨,原来是为了兰陵王府的新妇啊,”她脸色愠白,低声向虫豸道:“长恭,你好糊涂啊。” 虫豸铁青阴戾,不语。 “姐姐,”是那位娴静美丽的仪姑娘,悄无声息到了我身边,“我已经劝过你很多次了,你也答应我决不再逃回伪周的,”她竟一脸关切与恼怒混杂跟我道:“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我目瞪口呆。 这个女孩! “你不要落井下石,”我道:“我并没存心抢你什么。” 她霎时脸色泛白,“姐姐,”随即她竟掩面假泣,“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oh,上天! “带王妃回去休息!”虫豸冷声喝咐,上来架我走的不是门外的青春痘,而是跟在贵妇身边的营十一娘,她对我的架势,我分明已经是个囚犯,呵,我知道一切都已经结束! 26 鸩酒(上) 窗外,是沉闷死寂的青石地面,窗前四、五米,几棵厚重的女贞树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间或有鸟雀在树叶间叫上几声,大多数时间是可厌的知了在闷燥的空气里无休无止地咶噪,庭中花圃内,芍药牡丹早已开败,距花圃三、四十步竹亭中,执戟卫士早晚站立着,西南角的岗哨移到了这里…… 我走不出房门半步。 没有访客,没有一点外来的消息,每天相对的是悍妇营十一娘冷硬硬的长脸和粗糙难咽的三餐,那个虫豸,自然是恩断义绝,呵,事实上我们之间也从来不存在过什么情义!最后连青春痘也不见了,悍妇的回答是从此她在紫藤苑侍奉亚麻美女,再不可能回此了。呵,——虫豸就是虫豸! 第三天傍晚,那位仪姑娘突然登门造访,将婢女屏退后,她顿改人前温婉眸光如蛇蝎道:“你为什么还不三尺白绫吊死呢?!真是个恬不知耻的贱人,还真的想生下肚子里的野种来吗?!” 我目瞪口呆,一时竟纠结语噎。 “我劝你还是早点死了吧,”她将带来的锦盒打开,里面,出人意料的竟是黄澄澄一小块金子,“这是我送你的,”她挑眉嘲笑:“你但凡有点风骨,就吞了它!” 我回过神来怒道:“你给我滚出去!” 她冷笑:“喝,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了,别在我面前充什么王妃,你现在不过是个女俘,若不是肚子中的野种,你已经是个死人!” 言罢甩袖而去!——oh,她真是疯了,变得真是阴暗可怕得异常!我气得手脚发麻,“嘭——”将锦盒狠狠挥扫落地,但是,心头的怨愤却无法浇灭,这些中古人类,这些讨厌的阴暗人豸,我一不犯法,二不犯罪,有什么过错呢,却被他们整成这个样子,行如囚徒,尊严尽失! 快步走到窗前,但见那位所谓的中古淑女带着侍女袅袅婷婷风度翩翩沿着花荫而去,这女子,现在真象一条阴暗恶毒的毒蛇啊!——但,诚如她言,我确实行如囚徒,若不是腹中的胎儿,只怕未必还能这样活着,呵,想不到救我的竟是肚子中的小生命…… 而我,一直以来,却从未善待过他…… 手捂肚子,一缕愧疚夹杂着一丝温馨涌上心头,我以前确实是对不起你,但从今开始,我一定好好待你,带你回到二十一世纪,让你接受现代教育,你一定会象亚马逊雨林中的树苗一样茁壮成长的…… 但是,怎么摆脱眼前的困境呢?! 以我之力,走不出这个院子,想离开这里,只有借助贝松教授,我困境如此,谅他也不会再固执已见不施援手,只是,悍妇营十一娘决不会为我传信,她的亲信也决不会,这座府邸中我可以相信的只有已经离开的青春痘,我,怎么联络贝松教授呢? 傍晚,我决定试着走出院子,但才踏出房门,即被悍妇拦住,“王妃你请回!” “让开,”我诈言道:“我要去见王爷。” “王爷在紫藤苑自有黎落夫人侍奉,” 她板着扑克脸冰凌凌粗声道:“无需王妃你去!” 原来——,oh,真是恶心! “让开,”我怒喝:“我要去湖边散步。” “王爷并不曾允许王妃你离开这里一步,”她挑眉相对,“王妃你若再不回头,休怪老婢子犯上动手。”说罢,向她的手下喝道:“你们,还都愣着干什么!” 我气结,但也只有选择在她们动手前转身。 翌日,吃罢早饭,看了一阵书,走到窗前望着远处花木发呆消遣,突然,三四人自**而来,中间一人,翠衣柳色长裙,她的脸,很是熟悉,oh,是那个嫁入燕郡公府的阿娅!——好久不见她了,据青春痘说,她随燕郡公夫人回乡祭祖去了,今天怎么倒回这里来了? 五分钟后,以前的兰陵王府婢女,今日的右卫将军燕郡公侍妾就到了我跟前,她极礼貌地按礼节行跪拜大礼,礼罢,我请她坐下,她固辞两次后方才坐了:“奴婢因为随主母回乡祭祖,一直未来拜见王妃,”她极礼貌地道:“礼数不周,还请王妃见谅。” “我也没去看你,”我道:“你在燕郡公府好吗?” 她脸颊似露羞赧:“多谢王妃,奴婢很好。”原来她今日是随燕郡公夫人来拜访贵妇的,燕郡公夫人尚在大宅,她先行告退来此,“王妃,奴婢有话想与王妃说,”她恭恭敬敬道:“请王妃屏退左右可以吗?” 我微怔,我与她并无深交,有什么话,需要私底下才能讲呢?我挥手,房间里站的,除了她带来的两名侍女,就是刚入内侍侯的悍妇营十一娘了,悍妇气极,但也只能愤然挑帘而出,那两侍婢也躬身出去,我疑惑道:“你说吧。” “请王妃恕阿娅之罪,”她突然匍匐在地,“王爷他对王妃您这么好,王妃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呢?!” 原来她都知道了! 呵,她当然会知道,以她的聪明干练,以她在兰陵王府的人脉,怎么会不知这一切呢?!“原来你都知道了,”我道:“那么你应该知道,这个时候,你不该来看我,你中途离席,只怕太夫人和燕郡公夫人都会不高兴的,你回去吧。” “奴婢是借口说出来会旧时姐妹的,”她不卑不亢回答道:“太夫人宽厚仁慈,就算是知道奴婢来拜见王妃,也不会与奴婢见气的。” “谢谢你来看我,” 我道:“不过,我的人生该由我自己决定,你请回吧。” “王妃,” 她却不起来,更不走,“王爷一生的闺房之乐都在王妃您手里,”她语气激动恳求似拜伏在地,脸色因激动一点一点涨红,“请王妃您看在我们王爷对您一片痴情上,奴婢求您从此以后善待我们王爷。” 我怔住。 oh,这个女孩!——原来她到现在还是痴心不改啊! “王妃您身怀六甲,” 她继续道:“虎毒尚且不食子,王妃您冰雪聪明,就是不为别人着想,也该为腹中的世子想想,王妃您这样做,王爷他自然是一次次都会包容王妃,但太夫人与乐安郡主未必肯容王妃这样对待王爷,王妃您若是受了委屈,那么小世子何以在宗室中立足呢?!” 呵,这女子,果然是很精明善虑呢! “王妃您为人妻为人母,现在至亲的就是王爷和腹中的世子,” 她坚执无比地道:“阿娅愚钝,求王妃您善待王爷和小世子!” ——呵,我所至亲的,只有腹中的小生命罢了。 眼前的这个中古女孩,不是地位低下老实懦弱的青春痘,她聪明干练,谋略颇高,呵,我心头一动, oh,是的,——这个阿娅是我眼前最好的一个机会! “你说的话,我记下了,”我道:“你请起来吧。” 她听了,终于欣然起身。 随后,我问了些她的近况,她答道她的夫婿燕郡公与主母郡公夫人对她都很好,看来,她在慕容府受器重的程度不下于兰陵王府,我大可不必为她的前途担心,“这些天,我只想好好修心养性,”利用她,是我错,但应该不会给她带来祸患,“听说白云观有不少道家古籍,”我道:“阿娅,可否麻烦你派人去向綦毋怀文道长借一册《摩西十诫》给我。” “借书这样的事,”她微笑道:“王妃您尽可以让营嬷嬷去做好了。” “我现在这个情形,”我道:“王府之中,没有人肯替我做事的,这些天,我实在寂寞得很,所以才想麻烦你借本道书来解闷消遣。” “王妃您但放宽心,这些都是一时的,”她立刻宽慰我道:“王妃您是兰陵王府的女主人,不用理会她们,过些时日,等王爷回这里了,她们就会殷勤做事的。”而后她答应替我去借书,我写下“红海摩西十诫”六字作为书名给她,——圣经故事中,上帝劈开红海摩西领着希伯莱人逃出了埃及,贝松看了这六个字,应该明白我的用意! 她收好纸,我心头 一松,终于嘘了一口长气,然而就在这时,营十一娘突然掀帘高叫:“王妃,乐安郡主驾到!” 我一凛,那个女人又来干什么?! 迎出外室,一大堆人已劈面而至,为首一人,步摇高髻华服丽妆的正是高卢公鸡般高傲的乐安郡主,她身边一人,翠衣眉冷,赫然是那个郑玉仪!“郡主。”我行中古迎客礼,“哼!”她冷哼一声,视我为无物,径直从我身边走过,至坐榻上坐下,那位尚书千金也在客席上坐了,随行的众侍女侍立左右,房间里没有第三个坐席,我,呵,没地方坐了! 阿娅极快地从内室取来了坐席,但还没容我坐下,乐安郡主早已忍无可忍,挑眉斥责道:“阿娅,你不在春晖堂侍奉主母,来这里干什么?!” 阿娅连忙伏地行礼:“奴婢来拜见王妃。” “多事!”乐安郡主拂然不悦:“你去吧!” 阿娅吃惊不小,看了我一下惶恐而退。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看她的样子绝对是寻衅来的,“贱人,”事实也确是如此,我还没坐稳,她即粉面铁青,目光凛冽怒视着我道:“你可知道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愕然,顿时心头大紧,她决不会是象上次那样来指手画脚训斥一番的,看她的目光,充满了厌恨,仿佛我是只肮脏可杀的虫子一般,真是个可厌的女人! “请问郡主,”我坐下,问她道:“有什么事?” “哼!”她冷哼一声,“我大齐宗室自皇祖神武帝开国以来,聘娶的从来都是德才兼备的阅阀名姝,我大齐宗室不需要一个伪周的贱婢来生什么孽种!”一抹讥讽闪过她胜利杀意的嘴角,“你不是不想呆在这里吗?!你不是想回伪周吗?!好,本郡主今天就成全你,让你带着你肚子里的野种回去见你的伪齐王!”她一打手势,向从者喝道:“者类,把鸩酒给她!” 鸩酒! ——我骇然大震,那位大周书记官提及过是一种杀人的毒酒! 原来,她是来杀我的! 旁边一壮妇,她手里,果然抱着一个瓶子,向另一人手中的杯子里倒去!——我轰然起身,众妇见状立刻围拥上来堵住我逃生之路,但是,她们堵错了地方,她们堵的是出去的路,只有一人挡在了上首,我一拳打开了她,一个箭步,窜到乐安郡主跟前! 一枝发簪抵住她的咽喉! 27鸩酒(下) “给我灌下去!”那个恶妇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外太空传来,奉着毒酒的壮妇,向我一步步走来—— “郡主,”突然,一个人奔闯而进,劈手推开奉毒酒的壮妇,——是斛斯羽!他竟拦挡在壮妇与我之间,“请收回成命!” “斛斯羽,你干什么?!”乐安郡主吃一惊后怫然生怒,拍案斥责:“放肆!” “郡主,王妃身怀六甲,怀着世子,”斛斯羽躬身施礼:“请郡主三思而行!” “卡踏!”乐安郡主大怒:“宇文氏的野种,来混充什么世子!斛斯羽,四王爷待你不薄,倚你为臂膀,视你为心腹,但是你,当日,你不劝谏孝瓘带这个妖女回来,知道她想潜逃,也不告知四王爷,到了这个时候,还来此胡言乱语!”她拍案怒喝:“你快给我出去!” “郡主,”斛斯羽长揖不起:“请你不要听信谣言,王妃毕竟是兰陵王府的女主人,有什么事,等王爷回来了再说不迟。” “住口!”乐安郡主怒道:“兰陵王府的女主人,自当出自阅阀名门,这个贱人,孝瓘为她,已经成为朝野上下的话柄!你难道还要看着兰陵王府声誉尽毁吗?!这个妖女,低贱无耻,狐媚惑主,就算死一百回也不足以谢罪!你——”她挑眉怒斥:“给我滚出去!” 这恶妇,气势压倒了室内的一切,连空气里都塞满了她的凶悍,斛斯羽杵在那里,象冬天里的树,仿佛不知该怎么化解这肃杀的朔气,连旁边的女仆,也沉浸在主子的气势中,箍持着的手臂竟松了! oh,上天! 我猛地挣脱女仆,噌——,闪电般拔出斛斯羽的佩剑,“王妃——”在他的惊呼声中挥舞利剑荡开拦堵者几个箭步窜到乐安郡主跟前,“你——”她愕然起身,但我决不会容她逃脱,倏地拖住她,长剑抵上她脖颈! “你们都别动,”我喝住众奴:“不然,她就死了!” 那些女人,一个个呆若木鸡,“王妃,你不要这样,”斛斯羽脸如败土,神色惶急劝说道:“快放下剑,不可伤了郡主!” “我不想伤害任何人,”目光扫过众人,我道:“我与宇文宪并无瓜葛,我也无意做什么兰陵王妃,我只是想离开邺城!斛斯羽,”我开出条件:“你马上去准备一辆马车,我要你亲自驾车,送我出邺城五十里,到时我自然会放了你们的乐安郡主,让你带她回来!” “王妃——”斛斯羽踟躇犹疑不走。 我喝道:“快去!” “不许去!”是乐安郡主,脸色阴沉恶毒,“贱人,你若有胆量,就杀了本郡主!斛斯,不许去,这贱人,她是想让了兰陵王府声誉尽毁!” 哦,这个嚣张的女人! 我反手一摁,剑脊压下,她吃痛,脖子后仰如角弓状,再也说不动话来! “斛斯羽,”我厉声道:“你不想悲剧发生,就快去!” 他终于转身,向门口走去,但,只走了数步,他就停了下来!——门口,是虫豸高肃,跟着那个长腿赫连乔, oh,上天!我只觉一股寒意掠过心头,上天不佑我! 他大步而进,看着我,目光凛冽如刀,“你——,还不把剑放下!” “你站住!”生死就在今时今刻,惶急又有何用,人质毕竟在我剑下,我深吸了一口长气,而后冷然警告他:“不要逼我杀人!” 他顿时驻足,看着我表情象一棵冰雪冻住的树。 “我要一辆马车,让斛斯羽送我出城五十里,”我道:“到时我自然会放了你姐姐,让她毫发无伤回来!” “你活着出不了这座府邸,”他冷冷道:“快把剑放下!” 我当然可能走不出这座府邸,他不是斛斯羽,斛斯羽不会下手,他会找机会一箭射死我……,眼睛突然模糊起来,是泪水,oh,真是见鬼了,柳星辰,你又不是全无胜算! “我可以把剑放下,”我道:“但是你必须答应让我离开这里,乐安郡主在我剑下,”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若不答应,我可以选择现在就血溅五步!” 他脸色霎变! 呵,现在动手,他哪来射杀我的机会,是不是?!我的威胁成功了,“好,”他道:“我答应你,把剑扔了!” “不要答应她!” 是剑下的恶女,她目放凶悍喉咙嘎嘎挤出声音:“孝瓘,你、不能答应这贱、人!”这恶妇,倒也强悍,可惜她白白拚劲憋红了脸,算他们所谓的姐弟情深,虫豸并没有反口,“我答应你,”他眸光森冷但依旧同意媾和:“把剑扔了。” 我将恶妇推了出去,随后,宝剑“当啷”扔掷地上。 此人虽然是个下贱的虫豸,但他身为这个中古时代的郡王高官,当着众多女佣与部下,想必也不能言出不遵,食言而肥吧!而如果我不妥协,99%的结果是一箭穿身…… 但,想不到的是,那恶妇甩开扶持她的女佣,蓦地拔了赫连乔的佩刀,一刀向我砍来! “当啷——” 佩刀在我衣襟前落地,抓住她手的是虫豸高肃,“你——”高卢母公鸡气得脸色转青,瞋目厉声怒责:“孝瓘,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维护这个贱人吗?!” “姊姊,对不起,”虫豸道:“她毕竟怀着身孕。” “天底下会生孩子的女人成千上万!”恶妇挑眉冷笑:“孝瓘,你真是昏了头了,到现在还不知就里!”甩脱虫豸,她突然从袖中扯出一封信来,劈面扔给虫豸:“这是这贱人写给旧情人的情书,你自己去看来!” 我愕然而惊,我哪里给宇文宪写过什么信?!这信——,栽脏者是这个高卢母公鸡,还是她背后的尚书千金?!抑或是大宅中那位欲除我而后快遥控着这一切的太夫人?!oh, god!我实不应该扔剑的!——长剑,早就归鞘,脚下的佩刀,也被赫连乔捡了回去,我如今,身周只有虎视眈眈的众恶婢! 展开信纸,虫豸阴郁的脸色一点一点的铁青! “哼,她怀的哪里是我高氏的血脉!”是那个高卢母公鸡:“孝瓘,你不要再糊涂了!” “这信不是我写的!”我道:“我与宇文宪并无什么爱恨情仇!” 高卢母公鸡鄙厌冷笑:“你还想抵赖!” “姊姊,”是那位尚书千金,一脸都是冷静沉稳的大家闺秀风范:“我没帮你把信送出去,是不想你错上加错,事到如今,你就不要再这样子了。” 我气结,原来是她! 高卢母公鸡喝道:“把鸩酒给她!”后面的执杯壮妇,立刻逼上来,呵,毒酒,我手脚冰凉,难道我真的要命丧此地! “下去!”是虫豸,喝退了壮妇。 “孝瓘,”高卢母公鸡气得脸色发青:“你——” “当日在宜阳,新妇未嫁尚在闺阁之中,”虫豸道:“姊姊,她腹中的孩子自然是我高家的血脉。” “你——”高卢母公鸡愕然,气怒之下,愤然道:“好,既然你这样袒护她,算我多管闲事!”随即愤然率众而去,那位尚书千金也只好尾随她撤退,霎那间满满一屋子的人烟消云散,连斛斯羽赫连乔也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虫豸直挺挺站立在屋子中央,攥着那封书信,脸色铁青,目光寒冷阴戾,仿佛,我真是个弥天罪犯! 呵,如果不是肚子里的孩子,他哪里会放过我?! “你当日答应过我再也不会想那个男人,”他蓦然喑哑着声音怒喝道:“为什么还要写出这种下贱淫奔的信来!”蓦地撕碎信纸,劈手扔掷一地,如果目光可以杀人,那么我已经是个死人,“这封信不是我写的,”我道:“我只是在宜阳街头碰到宇文宪而已,他妻妾成群,我为什么要做他的第nn位小妾,我当日只是被困在大将军府而已!” “还要撒谎!”他气极喝斥,“既如此,宇文为什么要重金来赎?!你为什么要 逃回伪周?!” “我并不是想去长安,”我道:“我只是想回我的家乡!” “撒谎!”一脚跺碎旁边的矮几,他突然窜到我跟前,蓦地掐住我下颏,脸色铁青,黑色的眼眸阴戾嗜杀,“你这辈子什么地方都去不了,你一辈子都得呆在这里,都得在兰陵王府做兰陵王妃,想去长安,除非是下辈子!” “你,”真是个疯子,我怒道:“君子言而有信,你刚才答应放我走的!” 他一震,下颏一松,他放了手,“本王并没有答应你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你想走,就死,本王可以命人把你的棺木送去长安;”他居高临下瞧着我,神色鄙薄冷冷道:“你若不想死,就好好地在这里做兰陵王妃,孝悌母姊,服侍夫婿,好好地替我生儿育女。” 真是个下贱的虫豸! 我只觉手脚发麻。 “哼,你不想死是不是?!”他冷笑:“你若肯死,当日在宜阳就可以抹剑殉情自尽了!” 我气得喉咙发酸,涩涩的,是泪水! 哦,此人,不过是个千年前的野蛮虫豸,与这种人有什么可谈的呢?!也罢,眼不见为净,于是转身走回内室,躺到床上,只觉疲惫之极,人生最大的幸福也许就是昏天黑地地睡一觉吧,这些野蛮嗜血的疯子,我何必在意他们呢,只当他们是千年前的森森鬼魂好了……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当然要活着! 我一定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