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魇》 前传 楔子 树,不似树,却胜于树。风,不似风,却寒于风。 树,盘根错节,枝叶繁茂。树干的纹路中,隐隐散发出璀璨的光芒,树叶的脉络里,缓缓流动着金色的能量。此树,注定不是凡物。 风,本应轻柔凉爽,正如微风拂面般的舒适,然而现在,却透露出一丝肃杀之气,萧瑟的感觉悲凉得让人为之颤抖。 一道刀光以快过双眼注视的速度穿进肉体。“嗤拉~”随着刀光穿过肉体,一滩鲜红的热血,洒在树干上。 “嗡……”隐约中,树干似乎发出沉吟的嗡声来发泄它的光辉被热血掩盖的不满,然而,在顷刻间,那滩洒在树干上的热血似乎被树干所吸收,隐隐闪烁的光线顺着树干的纹路缓缓传输到树叶上,一道纯白的光团从树叶间分离,缓缓的飘向天际。 云本无相,此刻天空上的云,并非白色,也不是晚霞的金色,而是诡异的血红色,整个天空,都是被血红色的云所浸染,使肃杀之中更增悲凉。 树下一个身披铠甲的卫士无力的躺着,闪耀着神圣光华的铠甲,随着肉体逐渐冷却,也渐渐黯淡下来。 鲜血,如潺潺流水般,从战士的胸口,那铠甲上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平滑缝隙间溢出。卫士的脸上,呈现的是一抹难以置信,而眼中却充满惊惧。 “废物!练了那么久,速度还没一点长进!”卫士的尸体旁,一个浑身散发着戾气的中年身影狠狠训斥着面前的少年,那个身影,因为周身戾气的缠绕而模糊不清。少年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就这速度,你满意了?不中用的废物,如果足够快,这家伙的眼神根本不会发生这种变化!”言罢,中年人的脚在卫士头颈轻轻一踏,卫士的头颅瞬间离开身体飞抛而起,看似坚硬无比的铠甲,在这中年人的脚下,就如烂泥一般不堪,随手凌空一挥,卫士飞起的头颅已牢牢抓在掌间。 中年人不满的将那头颅按在少年脸前,卫士那惊惧的双眼几乎贴着少年的脸。少年只是盯着那双定格着骇然眼眸,眼中古井无波,仿若只是看着一块木疙瘩。 中年人正欲继续训斥,忽而从心底闪起一丝兴奋,“原来你在这里,嘿嘿。”望向身后,戾气缠绕中,一双阴邪的眼睛透出欲望的光芒。随即,一抓捏碎卫士的头颅,转身一指身后的空间,手臂上萦绕的戾气竟然实质化的聚集,顺着修长的手指,一道无可匹敌的黑光混杂着鲜血,脑浆与碎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射向身后的空间。 “哼……”只一声闷哼,一道身影赫然从身后的虚无中如断线的风筝倒射而出。 前传 第一回 秦家二子 夜如潮水,月如银盘。黑暗,即使笼罩了整个夜空,也难掩明月的光辉。 “哈……哈……哈……”月下,是一阵沉重的喘息声,打破了黑夜的寂静。 空旷的房间中,少年仰卧着,大口喘着粗气,与砰砰的受惊心跳声混在一处,回绕在卧室中。没多久,喘气声渐渐弱下去,小脸上的惊恐与冷汗,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消散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坚毅。 “又是这个恶梦。”少年喃喃道。 一双明亮却散发出淡漠的眼睛此刻在少年的枕边漠然的注视着少年。 “小殛,吵到你了吧?对不住了……”少年对着这双眼睛的主人歉然道。少年口中的小殛并没有回答,只是慵懒的闭上双眼而后转身面向里床继续酣睡。 “呵呵。”少年干笑了一声,似乎是为缓解突然的尴尬。 “唉,为什么和小殛一起睡的时候总是会做这个梦?”少年心中想着,伸出双手枕在脑后,却再也睡不着。 这个九岁的少年名为秦慕风,他虽出生于深冬,但当他出生之时却忽而吹起一阵超乎寻常的怪风,怪风过处,积雪就像受到牵引一般,纷纷往秦家方向堆积聚拢,在门前凝结成一条冰雪巨龙,甚是威严,而原本在深冬里萧瑟景象却如沐春风,树枝上冒出新芽,山林间的野草也冒土而出,疯狂生长。 这一切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都发生在这阵怪风吹过的一瞬间,没有人能解释原因——也许,除了村里的那个疯子。这个疯子平日逢人便说自己通晓古今,有上天入地之能,可自从他见到这阵怪风引起的奇异景象,整个人忽然平静下来,再也不复往日的疯癫,只是独自呆在一处,不时的喃着一句“出事了”。 反观秦家,自门前降临了这般奇景,一片喜气洋洋,特别是刚当上父亲的秦宗尧,坚信此子与这阵风有所关联,乃是上天降下的福贞,也因而为其子取名为秦慕风,希望秦慕风能如这阵怪风一般,为人驱逐冬日严寒,为世间带来希望。 少年的二弟名为秦殛,七岁,他出生的同时,晴朗的天际,突然闪过一道黑色闪电,凄厉的雷声轰然而至,所有人为之一颤,唯独此子仿若未闻,也不哭不闹,只是用一双眼睛淡然看着这个世界的所有一切,全无孩童的天生好奇,只是冷漠。 异人降生必有异事,秦宗尧如此想着,并再次将那道震耳欲聋的黑色闪电联系为与其子的缘分,并深信此子必有大作为,故起名为秦殛,是希望他如那道黑色闪电一般,能有一天一鸣惊人,并从此以天下为公,扫尽世间的奸邪。 若说秦慕风降生时的景象只是巧合,可秦家两位公子降生均伴异象,一时间从村落中传遍了县城,轰轰烈烈的传诵良久,只是那个疯子,却如消失了一般,再未出现在人的视野中,更未成为这个故事的配角,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秦家,居于古越的剡溪河畔,此地三面环山,而此地亦曾以剡县为名,直到北宋宣和年间,剡县有个仇道人率众响应方腊起义,攻克县城,杀死知县,声震朝廷,后被越州统帅刘述古镇压,以“剡乃两火一刀,有兵火象”为名奏请朝廷改剡为嵊,诏从之,遂改名为“嵊县”。 所谓“嵊”字,直述该地四面环山,峰峦叠嶂,极易啸聚江湖的同时,又可谓钟灵毓秀,人杰地灵。东晋书法大家王右军晚年安居于剡溪金庭镇,古宅遗址至今犹存。 盛唐诗人,曾让力士脱靴,贵妃捧砚的李太白亦曾留下数十篇描写剡溪风光的千古绝句,如《秋下荆门》中,“此行不为鲈鱼脍,自爱名山入剡中。”又如《忆东山二首》中,“东南山水越为最,越地风光剡领先。”作为太白的疯狂追捧者,杜甫亦有《壮游》诗:“越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即写在剡溪恣意游赏之时。 此地山富水饶,登高处极目穷眺,云出岫间,耳听潺潺泉声,潜心感受那远处意境,恰如一个个云浪拍在山间,对茶树生长再适宜不过,在南朝宋刘敬叔著的《异苑》一书中即有剡茶记载,茶圣陆羽在《茶经》中有云“月色寒潮入剡溪”,并亲身考察,留下“剡茶声,唐已著”的佳话。 宋时,高似孙在《剡录》中还记录了剡地十种茶品,即瀑布茶、五龙茶、真如茶、紫岩茶、焙坑茶、大昆茶、小昆茶、鹿苑茶、细坑茶、焦坑茶。“世之烹日铸者多剡茶也”朝廷还在剡地设立了茶叶贸易的官方管理机构茶事官置司。 元、明、清三朝,嵊州均有茶叶进贡朝廷。秦家在此生根繁衍数代,均以贩茶卫生,数代累计的家业在此地更能以豪富相称。 然而,谁都不知道,秦家风光的外表下,却有鲜为人知的背景,曾经名动天下的武林泰斗秦知白,以一人之力抗衡当时风光极盛的五大门派,一战扬名,后又孤身一人入会稽山平匪,只是连年的征战让其心力憔悴,终是不敌而折在会稽山中……为避五大门派盛名受损的后患,秦家人东奔西逃,最终秦宗尧一脉先人在此定居繁衍。 如今几已没有外人知道当年五大门派联手攻击秦知白的原因,而原本可以散枝阔叶立足于武林的秦家也不得不掩饰其真实身份,以贩茶为生的掩饰下在将家传武学延续下去。 当第一缕阳光从山林间的缝隙中钻出,投射在窗格上,斑斓的光影跳入秦慕风的眼帘,秦慕风蹑手蹑脚的穿好衣衫,不忘为秦殛拉了拉被子,小脸上一脸的疼惜,而后走出房门。 “王伯,早!”秦慕风乖巧的对着院子中扫地的驼背老人打了声招呼。 “风少爷,起那么早啊,你稍等一会,我去给你准备早点。”管家王伯乐呵呵的应道。 “不了,王伯,我现在不饿,想去后院待会,你也多休息,别太累呢。” 秦慕风说着往后院走去,留下王伯一人呆在原地暗自感动,“风少爷平易近人,真有老爷的大侠风范呢。只是夫人走后,风少爷眼神里总是有一丝落寞,还有殛少爷也变得更加寡言少语,唉……”王伯心中想着,然后继续扫地,只是手中握扫把的劲道多了一分内劲,激起院内一蓬尘土,飘洒半空。 步入后院,只见一片茂林修竹,其间鸟声渐闻,卵石铺就的小道直将人往林中牵引,沿着步道迈入林中,一方别致的小池赫然显现,池中的游鱼色泽斑斓,见有人来,纷纷涌上水面,秦慕风却不为所动,只是静静的看着水中自己模糊扭曲的倒影。 “这个梦到底有什么寓意?”秦慕风心中想着,剑眉紧锁,不由得想起他人常言的“梦是现实的延续”一说——“为什么总是会做这个梦?” 秦慕风沉思间,身旁竹子上一条黑影亮出一对阴狠的瞳孔,随着远处一道呼啸声,一道黑线从尖锐如利刃的白牙中射出,直对着秦慕风泼来。 前传 第二回 顶天立地 “嗯?” 听到远处的呼啸,秦慕风感受到背后传来的劲风,本能的偏过身体避让,只见黑线险险的擦过秦慕风胸前,“噗”的一声穿进水池,带起层层涟漪,黑色的液体仿若石油般悬浮在水面之上,散发出一股腥臭的味道。 “谁!”秦慕风喊道,声音虽然稚嫩,却十分有力,直透入树林内穿透各个角落,却再也找不见对秦慕风发动袭击的黑影。 “嘿嘿,小子,天赋不错,年纪轻轻,身法和内力倒也不容小觑啊,不错不错,不过可惜,哈哈哈哈……”阴冷戏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正是适才呼啸声的主人。 秦慕风听出此人话中欲除却自己的意思,小手攥紧拳头,蓄势待发。 “对,再用力一些,哈哈哈哈”阴冷的声音继续传来,只是语气中多了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嗯?”秦慕风忽而发现,空气中腥臭的味道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变得更加浓郁,而自己紧攥的双手逐渐变得乏力起来,偏头一看,原本悬浮在水面之上的液体已然消散不见,秦慕风脑中突然有一股眩晕之感袭来。 恍惚间,远处呼啸声响起,秦慕风身边树上再次闪出那道黑影,一道黑线朝着秦慕风身侧射去,而后这道黑影本身更是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攻向秦慕风,尖锐如精钢匕首的森白獠牙,距秦慕风瞳孔越来越近。  同时间,秦宗尧正在正厅内悠闲的往茶碗中挑入几粒珠形的辉白茶,滚圆如珠的辉白与瓷器相碰,发出轻悦的叮当声,随后,一注滚水倒入茶碗内,茶叶的芳香瞬间弥漫整个厅堂,使人为之神清气爽,秦宗尧有条不絮的将洗茶后的茶汤缓缓淋在茶盘间金蟾形紫砂茶宠身上,滚热的茶汤使茶宠身体色泽瞬间灵动起来,同时散发出氤氲的水汽,整只紫砂金蟾仿似被包裹在迷雾之中,变幻的色泽,氤氲的雾气,更添金蟾的灵气。秦宗尧轻抚金蟾,指尖传来一丝温热,脸庞中显现出不胜喜爱之情。 “谁!” 平静祥和的气氛瞬间被后院秦慕风传来的呼声打断,秦宗尧原本惬意的面容在一瞬间严肃得就像生铁铸成一般,原本宽松的衣衫也被他的肌肉所绷紧。 “……不错不错,不过可惜,哈哈哈哈……”远处断断续续的阴冷戏谑紧接着传入秦宗尧耳畔,秦宗尧闻言为之一颤,“碰!”眨眼间,秦宗尧好似一支离弦的箭向后院飞射而去,只剩厅一地呈蛛网状碎裂开来的地砖。  另一方面,行动迟缓的王伯正吃力的扫着院中的尘土,听到后远处传来的呼啸声后,浑浊迷茫的双眼瞬间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在月黑风高下仍可分辨的明亮,他明亮的眼神却与其老态龙钟的身形毫不相符,在秦慕风呼喝的同时,王伯本人竟已不见踪影,只剩下尚悬在半空的扫把“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 秦慕风终于看清了这道黑影,这是一条身形如碗口粗细,浑身散发异样光彩,头顶紫黑色肉瘤的黑色怪蛇,尖锐如刀尖的森白牙齿在秦慕风瞳孔中不断放大,电光火石间,秦慕风强行控制脑内最后一丝清醒不被眩晕所干扰,运起全身之力,以脚尖为原点,转身避过怪蛇的凶狠一击。 “嗤……” 然而,秦慕风终究年少,欠缺与人交手的实战经验,殊不知黑色怪蛇向其射出的黑线是为封其退路,而黑色怪蛇本身更具杀伤力,秦慕风能在电光火石间避其锋芒极属不易,反言之,也正是因其欠缺经验方才能在瞬间做出判断,若换成江湖上三流高手,或许已因顾虑退路被封之事而愣在原地受蛇重创。 秦慕风背心仿若被火烧灼般的疼痛,空气中腥臭的味道更为浓重,秦慕风尚未呼喊出生,意识已然模糊不清,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风少爷!”院门外传来王伯急速的呼喊之声,怪蛇似察觉到了危险,迅速飞向茂林隐匿而去。 王伯喊声刚落,整个身形如落叶一般飘然而落,“风少爷!”王伯抱起倒在地上的秦慕风,大喊着,看着怀中秦慕风面现黑光,当即伸出枯瘦的手指连点秦慕风风池,天枢,天突数穴。 同时,一道人影如大鹏展翅般从后院入口处掠来,速度之快,带起一道狂风,卷起院中的落叶与尘土,连树上的鸟雀也被惊起。 来者正是秦宗尧,见到秦慕风在王伯怀里昏迷,秦宗尧担忧的脸色终于阴沉下来,只见秦宗尧一言不发,面如寒霜,身旁的空气却仿佛受到秦宗尧牵引一般急速凝聚,逐渐凝结成一堆冰屑散落于地。 秦宗尧从王伯手中接过秦慕风,手掌上将内力灌入秦慕风身体内,霎时,秦慕风身周凝起泛白的冰霜,做完这些,秦宗尧仰天怒吼:“卑鄙无耻的小人!有胆出来与秦某人过过手!偷袭无知小儿算什么英雄!”其声如洪钟,直冲云霄。 然而,四下却如死般寂静,仿似从未有人出现于此。秦宗尧强忍怒气,只得吩咐王伯将碎冰妥善保管,避免殃及他人。  内室房外石阶上,秦殛漫无表情的仰望着天空,眼中神色亦没有任何变幻。他已经坐了一整天,从早晨的微风,到中午的烈日,再到傍晚的彩霞,他就这样呆呆的看着天空坐了一天。 内屋里,秦慕风盘坐着,赤膊的身体不断的冒出冷汗,然后又化为蒸汽在房中蔓延,背心肿起紫黑色的一块,一颗如拳头大小的黑色肉瘤,不断的渗出的黑血滴在床上,而后迅速凝结成黑冰。秦慕风的胸口,贴着一只大手,源源不断的将真气输入秦慕风小小身躯之内。那只手,看似沉稳健壮,但细细一看,竟然在微微颤抖。 秦宗尧剑眉紧缩,额头的热汗不断流下,将他整张充满威仪的脸不断的打湿。他,已经为秦慕风灌输了整整一天的内力,只是秦慕风自被抱进房后背上肿胀的肉瘤并没减小多少,相反,秦宗尧一手为秦慕风输送真气,一手将黑血凝结成黑冰,双手运功一冷一热足足一天,此刻已然内力不济,仅凭着自己的意志苦苦支撑着。 床边,王伯面上的担忧之色越来越浓,然后一声叹息,从袖中取出三枚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向秦宗尧。“扑”三枚银针竟然在同一时间插入秦宗尧百汇,大椎,七海三穴。百汇,在头顶正中线与两耳尖联线的交点,大椎,位于颈椎棘突下凹陷处,七海,在腰椎棘突。三针同点三穴,手法之快,认穴之准实乃举世难寻。“哼~”秦宗尧闷哼一声,但觉真气一滞,手已不由自主的撤离秦慕风胸口。 “运气调息。”王伯说道,然后一手连点秦慕风全身各处死穴。“啊?这?”秦宗尧怔怔的望着王伯。“置之死地而后生,快运气调息,不然老爷您也性命堪虞。”王伯严肃道。秦宗尧没再多言,运功调息起来。 这个王伯自秦宗尧记事时便在秦家做工,年纪大他十几岁,幼时也时常跟着王伯四处玩耍,即使闯祸,也是王伯一力承当,常常让秦宗尧暗自后悔与感动,因此王伯虽是下人,但其实秦宗尧早已将王伯当大哥看待,而且王伯这些年因秦家各种生活琐事,贩茶生意忙前顾后,导致现在未老先衰,五十左右原本应是略直的腰杆竟然驼如月牙,是秦家仆从中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但是,为何王伯有如此快速绝伦的手法和精确无误的认穴之能? “风少爷所中的毒,眼下只能点其全身二十三处死穴来拖延,三日内,风少爷都会呈现已死之相,因而毒气也不会蔓延开来,但如果三日内找不到解救之法,即使我为他解穴复苏,恐怕……唉!”王伯为秦宗尧拔出银针后说道,眼中流下两行老泪。言下之意,这三日已是解救秦慕风最后的机会。 秦宗尧在运气调息后,王伯搀扶着他走出房门,整个房间,一片死寂。 “殛儿去哪了?唉~这孩子,自从玉素走了后性格更孤僻了。”门外传来秦宗尧有气无力的叹息。 这一天,秦慕风亦不好受,从背心的剧痛,头脑的眩晕,变成全身麻痒,仿佛万千虫蚁在其身上噬咬,之后全身火热,头脑疼痛欲裂,折磨的感觉一刻未断,却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这种感觉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反复的折磨使秦慕风渐渐对这种难受的感觉变得麻木,只觉得自己慢慢的已感受不到任何感觉,而后身体就如毫无重量一般,缓缓飘起。 秦慕风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宁静祥和的地方。风,轻轻拂过秦慕风的面颊,仿若娘亲的爱抚,然后吹动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苍穹上金色的祥云缓缓飘过,耳畔更是传来一阵乐声,有钢管发出的声音,却较唢呐的尖锐更为柔和,有琴弦发出的声音,却较古筝的幽扬更为幽长,有……不同的乐器共同演奏,谱写出一段唯美的乐声。 “风儿”一个轻柔的充满慈爱的声音在秦慕风的耳畔响起。 秦慕风蓦然回首,却看见一个他魂牵梦绕的女子,女子身着一袭白纱,柳眉下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眸,泛着慈爱,翘鼻高挺,绝美的唇角微微上翘,轻移莲步,缓缓走向秦慕风。 “娘!”秦慕风双眼瞬间模糊,仿佛用尽全身力气奔向女子,狠狠的扑到女子怀中。 “风儿和殛儿,还有爹爹都好想你,爹爹经常在晚上叫你,还有二弟也经常看着天空,因为爹爹说娘在天上看着我们呢,娘,你有听到爹爹叫你吗?你有在天上看我们吗?” 毕竟只是九岁的孩子,见到娘亲,即使性格再强硬的孩子又怎能压抑住心中的激动。这个清新脱俗的女子,正是秦慕风和秦殛的娘,在秦殛五岁时在一次外出时意外身故,红颜薄命,是否是因为上天都嫉妒她的容颜? “娘都知道,孩子,先别哭,听娘说,你不应该来这里,至少现在不是时候,你要赶紧回去。” “不,不要,我要留在娘身边,娘一个人一定很孤单,风儿要和娘在一起,每天陪着娘!” “风儿乖,听娘的话,娘在这里过的很好,风儿如果在这里,爹爹和殛儿就会更痛苦的,风儿一定不想他们难受吧?而且殛儿那种性格,更需要风儿的陪伴。孩子,你是一个男子汉,有很多的责任要你担当,所以你要让自己强大起来,这样才会有能力去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明白吗?” 秦慕风的啜泣声,渐渐变小,最终微不可闻,然后抬起头,“嗯!娘,我一定会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好好保护爹和二弟,不再让他们承受更多的痛苦!”眼神中的坚毅与尚留在脸上的泪痕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前传 第三回 惊世少年 玉素的容颜瞬间变的模糊起来,而后整个空间扭曲,秦慕风又陷入沉睡中。玉素呆呆的望着秦慕风消失的空间,“唉~”一声轻叹,一声充满慈爱的轻叹。 “这孩子果然有王者风范呢,哈哈”远处,一个泛着兴奋的低沉的声音响起。 “既然是命运的安排,他终究是要面对的,我相信,我的孩子一定能成功。”玉素答道。 “的确,他是我们获得拯救的希望。当然,也要感谢你能在他童年时用这样正确的方式教导他,和你相比,我倒觉得自己太不称职了。”一道虚幻的身影出现在玉素的身旁,略带感激的道。 “他还、只是个孩子,你告诉我的那些事,他现在还面对不了,麻烦您,别太早告诉他真相,那样会给他的心灵造成太大的压力。”玉素恳求道。 “放心吧,我从你身上学到很多,以前是我给了他太多的压力,才导致他急功近利,因此功亏一篑,我有耐心,更有信心,等着看到他带着必胜的王者气势再次回来。” 从与母亲相遇的梦境出来后,秦慕风不是在沉睡,就是在重复同一个梦境:还是泛着璀璨光辉的树,还是萧瑟的风,还是那个不甘的少年,还是那个浑身散发戾气的中年人,还是那一指。然而,秦慕风一直都没醒,而是一次次重复着那个梦境,一次次还未来得及感受到疼痛,还未来得及呼号出声,身影就倒飞而出。 翌日黄昏,一个身着麻布粗衣的人影匆匆奔入秦家大堂,身后跟了一群想要阻拦他的秦家佣人,王伯亦因为自己老奴的身份,举步维艰般的跟在其他佣人身后,这样,倒与他驼背的身形结合的丝丝入扣。那个人影,赫然是秦家名下茶园的茶农马大。 “秦老板,救命啊,我真的没办法了,求、求您借我五两银子吧,我娘病重了!” 马大哭吼着,跪在地上咚咚咚的磕起响头来,由于用力过猛,额角渗出血迹。 原本手按眉头在沉思中的秦宗尧慢慢的抬起头,瞬间回复威仪的脸庞无法掩饰他的倦容,经过一晚的调息,身体内的真气恢复了三四成,只是心中始终牵挂着秦慕风的安危,对周遭的一切仿若未闻。 “胡闹,前年你还向老爷借了十两,约定去年年中时就还的,这十两的期限也早到了,也没从你的工钱里扣,现在你还开口要五两!别说看病,都够给你和你老娘丧葬费了!你当秦家是你家开银号啊!”下人中一名唤作阿铁的青年气愤的道。 “就是,不由分说就往里闯,你当秦家是什么地方!”下人纷纷附和道。 听到家仆的挖苦与刁难,秦宗尧先是一愣,而后用力一拍桌子,下人们为之一惊,不敢再多言语。“谁都有困难的时候,如果见死不救,这世态未免太过炎凉了,何况你们平时做过些什么我也体谅过你们的难处。” 秦宗尧正色道。佣人们闻言,十有八九都脸色羞红,试问在秦家这个当地豪绅家中做工,谁没暗地里偷摸着为自己搞点好处?秦宗尧直起身,扶起尚且跪在地上的茶农,说道:“马大哥,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绝无向我行跪之理。”马大闻言,颤抖着双手,眼中只是朦胧。 “马大哥一片赤子之心,王大哥,麻烦您去帐房取十两银子送给马大哥。” “是,老爷。”王伯应道。 “啊?”马大张大嘴,惊讶的望着秦宗尧,“秦老板……不,秦老爷,您如此宅心仁厚!这十两,小的今生哪怕是做牛做马也一定给您还上。” “不,”秦宗尧说,“这十两银子是我念在你有一份孝心份上送给你的。”所有人惊异的目光,都集中在秦宗尧身上,仿佛看到了从秦宗尧身上散发出的耀眼光辉,“但是,马大哥,你前年的旧帐等你给令堂治完病后,每个月从你工钱里扣除两成,扣满十二两为止,希望马大哥别介意,毕竟秦某也是生意人。” “是,是,是。”马大恭应道。 “老爷是只老狐狸!”人群中,不合时宜的响起一道略含不满的清脆稚嫩的童声,使秦家佣人们暗自发笑,而这道声音的主人,正是秦家中一个侍女的女儿,名叫小海棠。 当初这名侍女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在人潮汹涌的大马路上不知所措,恐惧而又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眼神中也看不到任何光彩,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适逢秦宗尧与夫人玉素路过,问明缘由,得知那女子一生孤苦,找了个好丈夫,成亲不足一年,丈夫惹上冤狱被人谋害,公婆更因此而嫌弃她出身低贱克夫,还生了个没用的女孩,因此将她赶出家门。 也正是皇天有眼,遇上与人为善的秦宗尧夫妇,夫妇当即带她回府,好生照料母女二人,而玉素更与其十分亲近,欲拜为姐妹,但是这名侍女宁死不愿与夫人以姐妹相称,只因她自认身份低贱,不敢高攀,因此便留在秦家做一名侍女,对于小海棠,秦宗尧与玉素夫妇虽没明言收为女儿,几年下来倒也如亲生女儿一般相待,小海棠虽然长得乖巧可爱,深受众人宠爱,却也明白事理,并无恃宠而骄。 “小小年纪,挺有正义感,呵呵。”秦宗尧微笑道。 “老爷,你终于笑了,你放心,风哥哥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小海棠肯定的回答道,水汪汪的眼神充满期待。 秦宗尧闻言,心头一暖,但是想到长子慕风所中之毒,眉头还是不着痕迹的皱了皱。 “啊!”这时,一名女佣的尖叫声突然响起。 人群中骚乱起来,纷纷左闪右避,仿似遇到瘟神,避之惟恐不及,空气中一股浓重的腥臭味扑鼻而来。 秦宗尧心头一紧,“所有人屏息分散!”威仪到无法抗拒的话音刚落,人群四散而开,与此同时,秦宗尧一边调起体内为数不多的内力,一边步出堂外,身体周围的空气温度逐渐降低,一块块黑色冰屑洒落在地。 正当秦宗尧蓄势待发之时,一幕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帘中。 大堂外不远处,一道少年身影踉跄地挪向堂前,这少年赤着一只脚,整个人衣衫褴褛,沾满泥土与青草汁液,少年披头散发,并不能辨别其面目,秦宗尧从其服饰辨认出少年正是他那七岁的幼子,秦殛! 只见秦殛左手用力的抓着一柄锈迹斑斑的废旧菜刀,如今的刀刃上已然出现几个明显的缺口,刀身上更有几条裂缝,好像随时都将断成几截。 秦殛右肩被一个头顶长个紫黑色肉瘤的怪蛇蛇头死死咬住,右手臂上一道深入血肉的刀伤,鲜血染红了秦殛整条手臂,小手上正抓着散发异样光彩的黑色蛇身,秦宗尧一眼就能判断,怪蛇在咬住秦殛右肩之时,秦殛用自己右手抓住蛇身,左手举刀,奋力砍在怪蛇七寸之上,但因用力过猛,砍断蛇身的同时也砍入自己手臂。 秦殛亦步亦趋的走向秦宗尧,蛇身滴出的黑色血液也因周围温度的降低而迅速凝结。待到秦殛走到秦宗尧身边,秦宗尧方才发现,秦殛身上各处均有紫色肿胀,肿胀之上的血洞,俨然就是被怪蛇所咬的伤痕,黑色血液潺潺的从伤口流出。 秦宗尧从秦殛手中夺过蛇身,以内功将其冰封,然后紧紧抱着秦殛,面上的威仪,早已被震撼所代替,双目热泪在瞬间夺眶而出。 “唿……”谁料秦殛却忽然发出一道如野兽的低咆,小手将刀柄再次攥紧。 秦宗尧为之一愣,颤抖的拨开遮住秦殛面容的长发。一副阴狠的面容映入秦宗尧的双眼,特别是那眼神,瞳孔周围散发着诡异的亮红色,正恶狠狠的盯着秦宗尧,仿似要将秦宗尧吞噬殆尽。 秦宗尧在那一霎那间失神,背脊发冷,只感觉自己好似坠入一个暗无天日的万丈深渊之中,慢慢的,意识被黑暗缓缓侵蚀,下坠之中一步一步从惊慌到平静,从平静到无奈,从无奈到绝望。 秦宗尧一生虽历经艰辛,但这种绝望,是他从未有过的,即使是玉素去世之后,他虽然也痛苦过,绝望过,但他依然在最短的时间内让自己平静,毅然担当起父亲乃至一家之主的责任,然而,此刻与秦殛眼神对视所带来的绝望,却仿佛是他穷其一生所不能脱离的深渊。 绝望的可怕之处并不在于给人带来绝望的事物本身,而在于处于绝望时选择了继续沉沦,无视了自己所拥有的寻求希望的勇气。 “宗尧,你把爹从小教你的口诀忘了吗?”秦宗尧脑海忽而中穿来一道严厉而又充满关心的话语。 “入夜饮冰消浊魄,临江凭风炼净心。”秦宗尧木然的念出这句原本耳熟能详的口诀,势难料到,这句口诀瞬间打破了秦宗尧的绝望,在口诀的牵引下,秦宗尧冰蓝色的真气涌入呆滞的双眸,终于让他从那虚无的幻境脱离。 然而,当秦宗尧再望向秦殛时,却发现秦殛已然举起手中的菜刀,蓄势待发。 “殛儿,我是爹啊!”秦宗尧急迫的对着秦殛说道,尽力保持着平和,双手揉着秦殛愤怒的小脸。 爹……秦殛的脑海中回荡着这个字,熟悉而又亲切。 片刻后,秦殛眼眸中的亮红色逐渐消退,阴冷的面容回复了往日的漠然,然后对着秦宗尧微微一笑。 这是秦宗尧自玉素离开后第一次看到秦殛笑,虽然笑容是如此的不自然:“爹,殛儿为哥报仇了。” 报仇,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秦宗尧的心情愈加沉重,秦殛缓缓闭上双眼,偎在秦宗尧怀里。 “殛儿!”秦宗尧强抑涌出眼角的雾气,运起已为数不多的内力向秦殛体内灌去,但是,随着秦宗尧真气的灌入,秦殛体内却自发产生一道奇异吸力,从秦宗尧体内霸道地吸取真气。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宗尧头顶逐渐冒出浊白的雾气,额头冷汗直冒,随着内力毫无保留的离开体内,一股空虚乏力的感觉瞬间侵袭秦宗尧的意识,秦宗尧只觉得自己双腿发软,头皮沉重,随时都会瘫倒在地。 “嗖!”一道破风声凭空响起,三枚金针同时插入秦宗尧背心魂门,乘风,天宗三穴,三针尾端来回抖动,发针之人手法之快,认穴之准,发力之稳非比寻常。三枚尾部抖动的金针激起针头的震荡,秦宗尧只觉背心三个穴位传来温热,让秦宗尧感觉有说不出的舒适之感,顺着筋脉冲入丹田气海。 随着三股暖流汇入,秦宗尧原本已被榨取得空荡荡的丹田再次衍生出真气,将力量传入四肢百骸之中。秦宗尧脑海中原本的恍惚变得一片清明,眼神的迷茫再次被精睿充盈。 秦殛体内霸道的吸力此刻已经有所减缓,秦宗尧回想适才的凶险,不自禁的舒了一口长气,随即心底泛起一丝狐疑,转头一望,发针之人正是从帐房取银子回来的王伯。 “届时我会向您禀明一切,但是三个时辰内万不可再动真气,否则有内力反噬之险。”王伯道,黯然的眼神中不乏关怀。 前传 第四回 真实身份 秦宗尧虽知王伯精于医术与轻功,但从不知道王伯的针法有如此奇效,倒使秦宗尧想起《黄帝内经》中记载的“帝灵神针”的效果相类似,但是此针法失传已久,为何在秦家已经呆了数十年的王伯却有如此之能? 既然王伯已明言将会道明原委,秦宗尧也不再问,何况秦宗尧对王伯的信任超乎寻常,因而只是吩咐王伯将院中的蛇血以及蛇尸妥善保管,自己黯然的怀抱秦殛进内室。 天色逐渐暗下来,王伯除却处理好秦宗尧交代的事外,尚且为秦家众佣人把脉号诊,确定所有人都未中蛇毒之后更严令各人不得将今日之事外传。 由于秦家一脉以贩茶为生,同时也以贩茶作掩饰,避免招致五大门派的寻仇,因此当地鲜有人知秦家乃是当年在武林上叱咤风云的秦知白后人,但在这两日秦宗尧几次三番在众人前显现了自己的实力,为免后患,王伯不得不一改往日孱弱的形象,对众家佣以强横态度逼迫,倒也令众人噤若寒蝉,连声应允。 但是,王伯忘了提醒一个人,但也就是因为王伯的忘记方才改写了秦慕风的命运,这个人就是前来借银子的茶农马大。 月挂中空,虫鸣如曲。 “殛少爷这般伤势虽看似有性命之忧,但内息与脉象却四平八稳乃至强于常人……”内室中,王伯正把着秦殛脉像,脸上虽没太多焦虑,但眼神中却有一丝不可察觉的异状。 秦宗尧在旁轻轻抚着昏迷中的秦殛,言道:“适才我为小殛灌输真气之时,小殛体内自发产生一道狂猛霸道的吸力,几乎将我丹田内气息榨取殆尽。” “哦?”王伯惊异道,“我当时看老爷情况十分之凶险,总以为是老爷一时鲁莽,不顾自己性命,方才出手,却不知其中尚有此内情。” 秦宗尧闻言,自然便明白王伯也未曾听闻此种怪状,便不再言语,只是看着王伯,仿似询问。 “老爷,实不相瞒,三十八年前,十岁的我目睹了全家老少葬身火海的惨剧,当年是天道门的舵主万贵,也就是现在的天道门门主把我从火海中救出。”当“天道门”三字一入秦宗尧耳际,秦宗尧眉头不着痕迹的皱了皱。 “万贵收我进天道门,并在半年后正式纳我为其弟子,因报仇心切,我勤于修习天道门的武学与医术,加之万贵对我的关照,使我有机会学习普通弟子没资格修习的武学秘籍,也因此进步飞速,在天道门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远超同门师兄弟。”王伯回想当年的刻苦努力,脸上不自觉的显出些自负。 “历时五年,我已精通了天道门的针法,轻功,而万贵也当上了天道门门主,当时我对万贵的信任无以复加,却没想到,我原来只是万贵手中的一颗棋子。我十五岁那年的一日万贵告诉我,当日导致我王家灭门的元凶已经查到,但是对方底蕴深厚,乃是当年一人对战五大门派的武林神话秦知白的后人。” “你是说?” “不错,当时万贵告诉我,是老老爷灭我满门,因此要我来秦家卧底,令我定先打探出秦家‘冰壶秋月诀’的内容交给他,当时我对万贵深信不疑,毕竟他对我不比其他弟子一般,传授武艺时毫无保留,甚至已开始将天道门的镇门秘籍‘灭绝针’传授与我。在天道门中,得习‘灭绝针’之人不是宗门长老便是门主候选人,我年仅十五岁时便得此机缘,自然为同门师兄弟所妒忌,日夜不得安生,因此,当万贵提出让我来秦家做卧底之时,我欣然答允,一来有机会一报灭门之仇,二来也能远离同门纷争。至于万贵要求打探‘冰壶秋月诀’之事,我也只当是万贵取兵法中‘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之意,并未深思。之后我殚精竭虑,终于得以进入秦家,从此便时时偷听有关‘冰壶秋月诀’的消息,但是由于秦家并非如其他武林世家一般名正言顺的习练武艺,我探听的消息少之又少,于是便将注意力转移至你身上。” “那为何……”秦宗尧一时间嗔目结舌,他实在不敢相信他从小视为大哥的人,如今身边最信任的人竟然是对秦家最危险的人。 “来秦家后,我尽心尽力的将所有事做好,包括对您像当年葬身于火海的年仅五岁的弟弟那样照顾您,只是为了不让人发现我的身份,却没想到被老老爷所器重,让我逐渐接手秦家的日常事务。期间,也曾想过在老老爷的日常饮食中下毒,但我很是忌惮老老爷的造诣,生怕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因此我继续隐忍着,但是同时我发现,我似乎对秦家产生了感情,特别是对您,每当看您在深夜看书的身影,我就想到我那死去的弟弟,我知道,如果任由这种感情延伸下去,报仇之事将会大受影响,而期间万贵也一再以天道门下代门主的条件诱我对你下手,可我对继承天道门门主一事,并无太大兴趣,只想手刃仇人那么简单。” “不知觉间,呆在秦家过了数年,终于得到了关于‘冰壶秋月诀’的消息,那就是老老爷平日要你背诵的不似诗文的口诀,但是,我内心已开始犹豫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万贵,一来,我对您的感觉也越发亲近,内心里早已把您当成了自己的亲兄弟;二来,我平日时常为老老爷那乐善好施,救人于水火的侠义精神所感动,我开始怀疑,老老爷是否真是我的仇人?我的犹豫与怀疑日夜折磨着我,再次与万贵会面后,我终于将我所怀疑的事问出口,当时我只想问问万贵,究竟他是如何查到老老爷就是导致我王家的灭门元凶,却没想到万贵闻言脾气突然暴躁起来,与平日对我的态度全不相符,他暴躁的告诉我:‘查到是他就是他’,并让我别管那么多,只要将‘冰壶秋月诀’交给他。万贵的急躁,让我对真相越发怀疑,老老爷那样充满侠义的正人君子,即便是真凶,老老爷也绝不至于伤害手无寸铁的妇孺之辈。倒是万贵的急躁,反而使我怀疑事情的真相远不及万贵所告诉我的那么简单。” “当我下定决心向万贵当面问个明白的时候,万贵的耐心已然被消磨殆尽,露出了伪善面具下的真正面目,凭着对我所学的技艺了如指掌,万贵三招内已将我制服,并为我下了一道‘灭绝针’中最阴狠的‘破脊逆针’,该针法与寻常针法反其道而行之,更为难得的是,此套逆针施针之时,针扎入穴道的深浅,角度,力道都有不同解法,而这些因素只有施针者自己知道,因此若要完全解除逆针,非施针者本身不可,幸而我对万贵尚有利用价值,只给我下了一道‘破脊逆针’,使我在短短两年内背脊弯如月牙。” 秦宗尧眼神流露出痛惜,但是他并没有言语,只是示意王伯继续往说。 “那次以后,我忽而想了个主意,既然我已探听到‘冰壶秋月诀’是不似诗文的口诀,那我就假意顺从万贵,装作贪生怕死的样貌,暗地里胡编一些诗文来应对,这样,即使万贵发现口诀不对,我也可因没听清作为借口,让他自己去想,哪知万贵对此却是相当满意,一句口诀换解一针,但终究未为我全解。同时间,因为我所展现的医术以及平日的兢兢业业,老老爷便将管家的位置交代与我,因此我也有了权限进入秦家书房翻阅医学古籍,十年中,我将古籍记载与天道门中所学相互印证,使我在医术方面大有突破,除却自解最后一道逆针外,更在今日派上用场。” “王大哥,那你的背脊?”秦宗尧关怀道。 “这辈子就这样吧,既已解了‘破脊逆针’,与我而言已是足够。”王伯道。 “足够?那王大哥你的灭门之仇……”秦宗尧道。 “呵呵,灭门之仇,完全是万贵自导自演!”王伯咬牙切齿的说,眼神中似欲喷出火来。 “卑鄙!”秦宗尧怒道。 “说来也巧,前年初春您命我去秦家茶园视察新茶生长情况之时,从茶树林中钻出个衣着破烂的游方郎中,他一见到我,便拉我到四下无人的林子里,告诉了我一切的真相,原来,天道门原本是一个医门,但百年前秦知白在武林的成名使当年的天道门门主心生妒忌之心,无法自拔并越陷越深,短短数年内,天道门便沦为江湖门派,更伙同其他四大门派数百人围杀秦知白,谁知世事难料,秦知白竟以一人之力击溃五大门派数百人的围捕,当时的天道门门主更当场毙命,因此天道门残余门众对秦知白的恨意更深,事后更大举招募门徒却不过问门徒人品素养,导致整个天道门在百年发展以来门风渐邪,将悬壶济世之准则抛于脑后,更将天道门内的针术医术等救人之法发展为伤人之术,而秦知白的后人更是成为天道门内狙杀的首要目标。这名游方郎中正是天道门的长老,万贵的师兄,楚天瑜,只是他并不知道万贵是从何而知早已在江湖上无迹可寻的秦家在此扎根,他只知道,万贵十分忌惮秦家的‘冰壶秋月诀’,不敢擅自行动,同时为了得到‘冰壶秋月诀’,万贵心生一计,想出一个借刀杀人之法,万贵在暗中观察了几个少年三个月,最终选定了一个王家的少年,为此,万贵不惜杀害王家满门,将此少年带回天道门加以培养,并派来秦家做卧底,探听‘冰壶秋月诀’的消息。”王伯说完,眼神逐渐黯淡下去,忧伤仿似镌刻在脸上一般。 “王大哥,你本没有必要告诉我这些,但是如今你坦诚相告,王大哥内心之诚,日月可鉴,秦宗尧在此谢过,至于王大哥的灭门之恨,便是我秦家的仇,只要秦家还有人……”秦宗尧话到一半,后面半句却再接不下去了,他原本想说,只有秦家还有人便会为其向万贵讨回公道,但是想到秦慕风秦殛二子双双中毒昏迷,性命垂危,秦宗尧又默然。 “按昨日远处的呼啸声看来,是天道门的人在对怪蛇发号施令,但是我从未见过此种怪蛇,再一点,我奇怪的是万贵为何突然按捺不住。上次见面也未曾向我提起有何计划,按理说……” “王大哥你一般多久见一次万贵?”秦宗尧打断王伯的话。 “每月见一次他的传信人,三月见他本人一次,下次和万贵见面的时间在三天后。”王伯诚然道。 秦宗尧闻言,眼光闪烁,眼眸深处透出一道凶光。 时间在指间流逝,不知觉间,东方既白,一缕阳光冲散晨雾,直透入秦家院落之中。 “无量天尊!”“阿弥陀佛!”两道被雄浑内力包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前传 第五回 奇僧怪道 两道声音,随着内力的引导从院门之外传入沉默的房中,房内秦宗尧与王伯已谈了一宿,正守着昏迷中的儿子摇摇欲睡,听闻门外那两道声音顿时为之一振,从声音的雄浑程度可以看出,这两道声音的主人修为非比寻常,当下秦宗尧不敢怠慢,急忙披上外衣与王伯一同跑到院外查看。 只见院门外一僧一道并肩耸立门前。 僧者,慈眉善目,嘴角含笑,眼神也似因长期浸润于修禅学佛而显得明亮睿智。 道者,童颜鹤发,仙风道骨,拂尘束发与道冠道袍更显乘物以游心而不为物役。 “两位大师仙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秦某有失远迎,还望大师恕罪。”秦宗尧郑重的一拱手。 “秦施主实在客气了,贫僧委实不敢当!”那和尚笑道。 “呸,秦施主,别听这秃驴的,他嘴上说不敢当,心里可不那么想。”那老道士讥笑道。 “你这老牛鼻子,狗嘴吐不出象牙,一把年纪了还老而不尊,亏你修道数十年,都修嘴上去了,臭也,不可闻矣。”和尚反击道。 秦宗尧与王伯对视一眼,不明对方来意。 “怎么着我老牛鼻子都多出你几年道行,人常说,牛马不相及,牛头不对马嘴,好歹那是马,不是驴,跟着牛鼻子浪迹那么久怎还不见你成马?呜呼哀哉,就是因为你那臭驴脾气,犟死。”老道士丝毫不让。 “好了好了,我吵不过你个老活宝。”和尚无奈道,“秦施主,见笑了。” “秦施主,要笑就笑出来,别憋着。”老道士言道。 “不敢,不敢。两位大师快请入内。”秦慕风忙请两人入内。 茶芽舒展,似片片翡翠飘然起舞。碧液甘甜,如丝丝琼浆唇齿留香。 “秦施主,实不相瞒,贫僧与道长今日乃慕名而来,听闻秦施主行善积德,虽为商贩,但时时为乡民生计瞻前顾后,实如观世音再世,普渡众生,贫僧佩服之至!”和尚放下茶杯,双手合十,恭敬道。 “不错,某二人昨日游方此间,适逢马大马施主告知公子异事,不请自来,还请秦施主恕罪。”老道士言道。 “大师何罪之有,秦某愧不敢当。” “昨日马施主将此间之事告知某等,今日确为贵公子而来,以答谢秦施主造福乡里之恩泽。不知秦施主怎生处理那条蛇尸?贫道想一观其貌。”老道士言道。 “王大哥,烦请你将那蛇尸取来。”秦宗尧对着王伯道,王伯应声而去。 不久,王伯取来一个木盒,递予老道士,“道长小心,此蛇毒性猛烈,实非常人所能想象。” 老道士翻开盒盖,只见盒内蛇身被一层紫黑色气体所包裹,长约三尺,身上破碎的紫黑鳞片上道道刀痕触目惊心,鳞片间不时透出极为细微的斑斓色彩,蛇头虽已被砍下,嘴中依然吐着蛇信,眼中凶光较之前更盛。 “这是……幽冥魇魔蟒?!”老道士平静祥和的脸瞬间被一副难以置信的神色替代,“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见到这种蛇!” 闻言,和尚与秦宗尧,王伯一怔,围上前来。 “幽冥魇魔,莫不是传闻中那来自幽冥炼狱的蛇?”和尚惊道,他深知老道士虽然平素口不择言,放荡不羁,但一遇大事便一改往日作风,严肃异常。 “不错,秦施主,可否让贫道检查一下令公子伤势?”老道士正色道。 “大师这边请。”秦宗尧为两人引路往厢房中行去。 厢房内,秦殛浑身肿胀此时已略微平复,嘴角的那丝笑意依然挂在脸上,左手紧紧的抓着的那柄废旧菜刀并未因为过了一夜而有所松懈。 老道士细细观察秦殛,眼中露出惊异之色。 “令公子习刀天赋秉异,即使伤重如此亦紧抓着刀不放,更何况是左手握刀,假以时日其成就必然超过我等。”老道士边说边给秦殛号脉,只觉得秦殛手腕中脉搏渐渐强劲起来,似要将老道士的手给震开。 “道长,不知可有法解救少爷?”一旁的王伯担忧道。 “施主请稍安勿躁,等牛鼻子号完脉自有分晓。”和尚劝道。 只见道士此时紧闭双目,搭着秦殛手腕的手指似也不自觉的连连轻点。 “以你佛门正宗内功以两轻一重的频率由檀中穴输入公子体内,直到我喊你停为止。”老道士转头对和尚说道。 和尚闻言,当即照办,手中劲道拿捏的十分之准。 越过三盏茶时分,只见和尚额头上渗出汗迹,老道士亦眉目紧锁,手指依然点着秦殛手腕脉搏。秦殛身上的肿胀中不断流出紫黑色血迹,肿胀亦慢慢消退,原本苍白的脸色慢慢红润起来。再过了一盏茶时分,两人同时收手,自复真气。 “两位大师救命之恩,秦某无以为报!”秦宗尧眼见秦殛有复苏之色,欣然道。 “非我二人之功,实乃令公子天生异人,我二人只是稍加引导罢了。只是秦施主,请恕贫道冒昧,此子实非池中之物,还望秦施主多加引导,避其走上歪门邪道。”老道士严肃道,眼中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异状。 “道长放心,秦某必将犬子教导成才,不违道长与大师今日救命之德。”秦宗尧坚定道,“只是道长,秦某尚有一长子也身中蛇毒,秦某不才,未能将其体内毒素逼出,不知大师可否……” “哦?还有人中蛇毒?”老道士惊讶道。 “正是,长子两日之前去后院闲逛之时身中其毒,而次子正是昨日将蛇斩杀于斯。”秦宗尧道。 “快带我去,两日时间恐怕已性命垂危。”老道士促道。 前传 第六回 梦中激战 秦慕风原本娇嫩的脸庞此刻已经面如死灰,连背心“肉瘤”上流出的紫黑色血液也早已凝结干涸。 此刻秦慕风依然沉溺于他的梦中,梦中的场景是属于他自己的秘密。 又一次如断线的风筝般倒飞而出后,秦慕风只觉得眼前突然一丝光亮,虽然那丝光亮是如此微不足道,仿佛从一个幽暗的山洞内看到洞口的光线一般。 梦中的秦慕风并没有动作,因为那丝光线已扩散开来,就如在杯底看墨汁在清水中弥漫开来一般,只是颜色相反而已。 “莎莎莎……”呈现于眼前的,是一片树林,风带起树叶传出如风铃般悦耳动听的声音,配以那隐匿在树上的蝉鸣,跃入耳畔的是高亢婉转,动人心魄的交响乐。 树林中间的池塘内,鱼儿优雅的摆动着尾巴,在水中悠闲的游来游去,不时吐出个泡泡飘上水面“扑~”的幻灭。 “这里是后院?对了,那条蛇呢!”秦慕风看清了眼前的风景,正是自己被怪蛇袭击的秦家后院。秦慕风四下张望,然而,后院内一片平静,仿佛未曾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不管了,还是先去祠堂吧,不然被爹知道我偷懒会对我失望的。”秦慕风心中想着,怀着心底的疑惑步向祠堂。 自当年秦宗尧一脉在嵊县定居后,为掩瞒秦知白后人的身份,秦家后人都躲在祠堂内练武,对外则以拜祭祖宗的名义掩人耳目,另外,也是为了能在祖宗的监督下更为勤奋努力,为免有朝一日因五大门派上门滋事而无力自保,所幸百多年来相安无事,但秦家后人从未因此松懈,反而更勤于练武——这也是为何秦慕风能以九岁的年纪,内功修为却能达到入门级的原因。 然而,秦慕风跑到后院门口时,却赫然发现门的那一边是一模一样的树林,一模一样的池塘,好像后院门就是一面镜子一般,将后院的场景一般无二的复制到院门的那一边。 秦慕风惊异的表情越来越浓,但碧空中的烈日已经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西移,瞬间已是日暮西山。 这时,门内闪出一个年幼的身影,身影穿过秦慕风的身体,仿似秦慕风是透明的一般。一瞬间的眼神对视,让秦慕风忽生寒意,年幼身影虽然步伐蹒跚,但每一步都稳健有力,眼神中冒出的寒冷,更寒于千年不融的玄冰,周身的空间也仿似要被其眼神中透射出的寒冷给冰冻住,使得秦慕风寒毛直竖,幼小身影的左手上竟然提着一把菜刀,刀刃虽然已经薄如蝉翼,但其中投射出的冷芒令人不寒而栗。 “小殛!”秦慕风忍住寒意,对着穿过他的人影喊道。 不错,这道幼小的身影正是秦殛,然而,他一个七岁的小孩提着刀来这要做什么? 秦殛似乎并没有听到秦慕风的呼喊,径自走向池塘边。 夕阳的光辉从侧面投射在秦殛幼小的身影上,平静的湖面隐隐的开始向秦殛身影方向荡漾,惹起一片粼粼波光,如果没有浑身散发寒意的秦殛在,这片诡异的场景竟然是如此引人入胜,让人流连忘返。 秦殛此时背对着秦慕风,清风吹起秦殛的长发,左手上的菜刀与他幼小的身影完全不成比例,但是秦殛始终紧紧握着,并不感到吃力,握刀的左手竟然没有丝毫的抖动。细细看去,握刀的姿势与一位练刀多年的高手一般无二。 “呲~”一股腥臭的液体忽从不远处的树上直直向秦殛背心射去。 秦慕风已看清了施袭者,正是那条怪蛇“小心!”秦慕风大喊道。 还没等秦慕风的喊声完全传出,秦殛似乎已经有所感应,身形一侧,伸刀往蛇毒射来方向一劈,竟将射来的毒液一刀劈散!秦殛眼神中的寒意瞬间化为浓浓的杀意,狠狠的盯着树上那道阴冷的目光。 此时,树上的物体向前一跃,落在秦殛身前六尺处。那是一条身长三尺的蛇,蛇头上顶着一个拳头大小的肉瘤。蛇身缓缓盘踞,蛇头高高仰起,嘴中不断吐出分叉的蛇信,俨然一副进攻的姿势。 然而,谁都没有主动进攻,只是相互冷冷的对视着,仿若在进行一场心战。秦慕风见状,运起内力聚集在掌心,掌间忽地传出道道冷风,秦慕风脚下一蹬,直冲向幽冥魇魔蟒,全身力道凝聚于掌间,对吐着蛇信的蛇头轰去,但是,当手掌击到蛇头之时,秦慕风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手掌穿蛇而过,仿佛透明一般。 诧异间,秦慕风已然收力不及,扑倒在地。秦殛与幽冥魇魔蟒的对视也完全没有受到慕风的干扰,依然用凶狠到令人浑身发冷的眼神对视着。 但是,蛇终究没有人的耐力,过了约一刻钟后,终于按捺不住,闪电般的对着秦殛身上咬去,秦殛似乎并没有反应,只到蛇在身前张开大嘴时,方才身影一闪,险险躲过一击,同时,左手的刀影砍在蛇身上。 “叮~”蛇身上发出一道金铁交击的声音。 没想到,原本便已柔软之极,能卸去大半力道的蛇身竟然还有如此防御力。 秦殛脸色并没有丝毫变化,迅雷不及掩耳间,砍在蛇身的刀刃上似乎被一道黑光所包裹,随着刀刃被秦殛猛的一拉,“呲啦~”蛇身瞬间血流如注,乍看之下赫然能看到一道开阔的刀伤。 幽冥魇魔蟒身行一颤落在地上,甫一交手便已吃了个大亏,使它不得不重新审视秦殛的实力。片刻间,蛇眼中露出一丝人性化的狡诈,然后以极快的速度退出三尺之外,绕着秦殛的身影游走。而秦殛并没有跟着蛇身转动身体,只是眼神死死的盯着蛇头所在的方向。蛇身上流出的血液发出腥臭味在空气中蔓延,秦殛却不为之所动,隐约间似乎有股黑色的光线从秦殛的身躯上散发开来,将秦殛护在其中。 幽冥魇魔蟒游走到秦殛左边身侧,猛的向其身畔吐出毒液,蛇头又向秦殛身驱前方半尺发起攻击,这不正是秦慕风被其所伤的一“招”?果然,如蛇所预料的,秦殛为避开身侧的毒液向前一迈,蛇头正好咬中秦殛腰部,不由分说,立即往其体内注射毒液。 秦殛身影在瞬间摇摇欲坠,秦慕风着急的看着,却帮不上任何忙,心里的焦虑可想而知。但是不知是什么力量促使秦殛立刻稳住身形,反手连砍几刀,劈在蛇头和蛇身上,幽冥魇魔蟒心底一惊,急忙松口,再度游走在秦殛身前。 秦殛并没有注意身上的伤口,只是意识的模糊使他眼皮逐渐沉重,这是毒发要昏倒了么? 不,绝对不能! 片刻,秦殛体内散发出的黑光实质化凝聚,如一条黑色缎带飘荡在秦殛身周,此时,秦殛的身形已再度稳住,但是他原本的冷静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疯狂,杂乱无序的刀光形成一片刀网,向幽冥魇魔蟒铺盖而去,然而,幽冥魇魔蟒似乎看穿秦殛刀中破绽,避开刀光密集之位,顶着几记重刀向秦殛右身攻去。 “小心!”秦慕风对着秦殛大喊道,但是,谁都听不到他的呼喊。 正当幽冥魇魔蟒即将击中秦殛之时,却分明的在空中顿了顿,眼中似乎闪出犹豫,秦殛见状,疯狂的攻势直接转移到幽冥魇魔蟒身躯之上,一道道鳞片,随着刀在坚硬的蛇身上劈砍而出的尖锐声音掉落,幽冥魇魔蟒蛇吃痛,碗口粗细的蛇身忽地缠上秦殛腰身,然而,秦殛的刀网已带起呼啸的劲风,一刀一刀狠劈在蛇身之上。 刀网,在邪蛇身上不住的劈砍,尖锐的金属碰撞声并未阻止蛇身上出现的道道刀痕,刀刃也砍出道道缺口。 蛇身,在秦殛身上不断的收紧,如匕首般的尖牙乘势一次次刺进秦殛娇小的身躯内,伤口也迅速变得肿胀。 前传 第七回 殛露锋芒 两个身影你来我往,互相攻击着,两者身上,不断的添加新的伤口,血线飞溅。 从面对面的搏斗到相互在地上打滚纠缠难解难分,秦殛手上的菜刀刀刃已越来越钝,刀刃上的缺口已越来越多,但是他始终都没弃刀,是因他心中一个必胜的信念?抑或是他已经失去理智?谁都无法知道,为何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竟然如此,执着?疯狂?凶猛? 秦慕风在旁看的心惊胆颤,但是他始终无能为力,只能默默的看着,为秦殛担心着。这是多么苍凉?眼见自己的亲兄弟在生死一发间,而自己却不能助其一臂之力。 秦慕风此时心急如焚,他恼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没用,为什么不能帮助秦殛,为什么,苍天那么残忍,自己竟然只能形同虚设的站在一旁,而怎么也攻击不到那条蛇? 秦慕风并不知道,自己还身处自己的梦境中,但是梦境为何如此真实?难道这梦是真实存在的么? 不错!这正是秦慕风中毒昏迷时发生的场景。 秦殛原本看似孱弱的身躯亦在此时肿胀不堪,可是为什么,他由始至终不哼一声?不疼么?当然疼,比疼更为难熬,但是他始终不吭一声,是因为他因沉溺他的战斗已忘记了疼痛,还是强忍着疼痛坚持着战斗? 打斗依然在进行着,你咬我一口,我还你一刀,此刻秦殛身上早已伤痕累累,衣衫已因地上的划擦而变的破烂不堪。 只见蛇身慢慢将秦殛缠绕起来,只剩双手和头露在外面,准确的说,只有一只手能自由活动,另一只手还抓着那柄菜刀。蛇头,放肆的仰起,蛇身紧紧的勒着秦殛小小的身躯,而后一口对着秦殛的面颊扑下。 秦殛右手往面颊上一挡,又一阵剧痛从手指上传来。十指连心,手指上的疼痛的感觉比身上其他部位的疼痛更甚。然而秦殛并未缩手,反而一手抓住蛇头,挥刀往蛇身上胡砍,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蛇的双眼,其中透露出的杀气,竟然如实质般的夺眶而出,射进蛇眼。 蛇眼中突然的闪过一丝人性化的恐惧,紧紧缠绕着秦殛身躯的蛇身亦缓缓松开,而后嘴中竟然涌出一股吸力,将刚注射进秦殛手指中的毒素吸回毒牙内,然后松开嘴,眼神中似是透露出一丝哀求。 哀求?哀求秦殛松开手么? 秦殛充满杀气的眼眸缓缓消散,回复那冰冷的眼神。冷,依旧是冰冷,而不是平素的冷淡,他的手也已经放开,但是为何,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冰冷? 答案很快就揭晓,当秦殛爬起身后,又是一刀砍向蛇头! 蛇一惊,头顶的剧痛让它明白,眼前的人今日是不会放过它的。蛇转身欲以其快绝的速度逃命,但是猛然一道骨骼碎裂的声音从尾巴上传来,竟是秦殛一只小脚狠狠的踩在蛇尾巴上,蛇疯狂的扭动身体,但是怎么扭动都没用,秦殛脚上的劲道竟然重如一座山。 朝阳初升,秦殛与蛇竟然已整整斗了一整夜,从夜幕降临开始,到日出破晓。 秦慕风在旁看了整个过程,秦殛的表现已深深震撼到他的内心。 蛇疯狂的扭动,慢慢停歇,眼神中慢慢绝望,它真的就要这样任人屠宰?不!它的名字叫幽冥魇魔蟒,蛇中的顶尖者,怎么可能就此妥协!绝望之后的冷静,往往能激发一个人的潜质,蛇也是,即便要死,也要和敌人战死! 一念至此,蛇的眼中燃起一道炽热的战意,它誓要与眼前的惊世少年同归于尽。反观秦殛,眼中的杀意也再度涌起,这注定是一场惨烈的战斗! 但是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这个答案,恐怕只有用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来回答了。 秦慕风秦殛和幽冥杀手此刻都不知道,究竟谁才是胜者。 蛇抱着必死的决心,秦殛怀着必杀的意志,两者再度交锋。此刻的秦慕风只见到两者的攻势已经杂乱无章,再也找不出刚交手时所运用的策略。 一个狠,一个狂,两者之间究竟谁会命丧黄泉? 秦殛手中的菜刀,刀刃已不再锋利,只一块比铁板稍薄,蛇的战意亦不能持续太久,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它要获胜,只能在战意最为旺盛的时候,但是秦殛也绝不会给它任何机会,必杀之而后快。 两道身影,再次纠缠在一起。 谁都没有发现,远处山崖上,一道人影巍然耸立,全身上下被其长袍包裹的严严的,只露出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远处的战斗。 秦慕风此时才发现,秦殛身上的伤口不断淌出的紫黑毒血此刻在地上已留下不少斑驳的痕迹,莫非,秦殛通过激烈的战斗能逼出毒液?难道这正是秦殛能持续如此之久的战斗的原因? 不知觉间,初生的旭日竟然已经挂在西边的天空上,远处的彩霞映出落日的光辉,仿若一只金色凤凰飞向天际。 此刻,蛇眼中的战意已经消散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态,反观秦殛,胸膛起伏,呼吸急促,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只见蛇吃力的支起身子,豁尽全身力气,狠狠的向秦殛咬去,眼神中闪出的是决绝,不留一丝生还的希望。 中! 秦殛一恍惚,右肩已然被咬中,蛇牙深深嵌入秦殛肩膀,仔细看去,琵琶骨竟然已经被蛇牙贯穿。 混杂着毒液的暗红鲜血,顺着手臂如激流般涌下,让在一旁观战的秦慕风心疼到流泪,“小殛!”慕风大声呼喊着,泪水满溢出眼眶,但是在场的秦殛和蛇都不为所动。 秦殛只觉右手使不出任何气力,摇摇欲坠间,秦殛黯然的眼神再次散发出凶狠的精光,体内不知从何处再次爆发出一股力量使他全身一震,将贯穿肩膀的蛇牙震出琵琶骨间,然而,或许是幽冥魇魔蟒咬的太深,蛇口依然死死的咬住秦殛右肩并未脱离,只见秦殛右手拉直蛇身,将全身聚集于左手,实质化如黑色缎带般的黑光瞬间包裹秦殛左臂,片刻之间,左臂的肌肉如遒劲的蛟龙,一刀挥出,带起破风的声响砍向幽冥魇魔蟒的七寸处。 “扑哧~~” 蛇头已在瞬间被砍断,菜刀镶在右臂之上,血如泉涌,与晚霞相映,描绘出一幕灿烂的场面。 而后秦殛仰天呼出一口长气,右手提起蛇尾,步履蹒跚的往前堂走去,蛇身流出的黑血,在地上拖出长长的一条紫黑血迹。 “……”远处山崖上被黑色所包裹的人影眼神中透露出一股难以置信的神色,细细看去,似乎全身正在颤抖,片刻之后转身缓慢离去。 秦慕风在旁默默看完这一场战斗,原本夺眶而出的悲伤转为平静,“我一定要变强!”秦慕风双拳紧握仰天大吼,然而梦境中的夜幕降临,慕风的身影慢慢的被黑色浪潮所侵袭,唯一可见的,是他充满坚毅并不为周围变化所动的眼神。 前传 第八回 天机不泄 当秦宗尧引着僧道来到秦慕风假死的房间之内时,老道士突然一脸震惊的看着秦慕风的脸。 “这是……”话还未说出口,老道士似未站稳一般,双腿一软仿似要对秦慕风下跪。 “道长……”秦宗尧也被老道士的举止吓了一跳,忙扶住老道士。 “没想到,没想到。”老道士接连两个没想到,连声音都开始颤抖。 “为何道长见到风儿会有如此反应……”秦宗尧心中疑惑道。 “天机不可泄露,孰奈天意弄人!”老道士看出秦宗尧的疑惑,说道,脸上的震惊之色也缓缓回复。 秦宗尧和王伯以及那和尚的脸上都显露出一丝狐疑。究竟“天机不可泄露”指的是什么?难道和秦慕风出生之时的异事有所关联?和尚倒没多想,只是细细的开始查看秦慕风。 “此子难道是中了天道门的灭绝针?只是从力道来看,施针者以指代针,尽点此子全身上下二十三个死穴。”和尚一眼看出症结所在,“但是谁竟然如此辣手,要对这么年幼的孩子施以此术?要知道天道门的灭绝针乃不传之秘,敢问秦施主可知施针者是谁?” “大师有所不知,这位王大哥就是施针者,前日秦某对犬子所中之毒心有余而力不足,多亏王大哥及时出手制止,并点犬子死穴延缓毒素蔓延,乃取‘置之死地而后生’之意。” “阿弥陀佛,原来秦家中还有如此一位以术救人的世外高人,看来天道门还有救!”和尚双手合十对着王伯言道。 “大师,实不相瞒,鄙人因天道门的作为,心中早已脱离天道门了。”王伯凌然道,语气中带着对天道门的深深不忿。 “善哉善哉,假若天道门如今还有几个若施主这般持术治人,而非为名利胡作非为的话,世间便不会有如此之多的苦难了。”和尚惋惜的说,眼中对王伯净是敬佩之情。 “施主,请你为此少年解穴吧。”一旁的老道士促道。 闻言,王伯两指一伸,只见其手指苍劲有力,众人只听到“噗”的一声,秦慕风身上的二十三处穴道尽解。 “如此快绝无伦的指法,真让贫僧眼前一亮!”和尚叹道,老道士眼中也显露出敬佩之色。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老道士说着从袖内掏出一枚赤红色的丹丸。 “阴阳逆转丹?”和尚惊道,“道兄,这可是你耗尽平生心血所凝练出的续命丹药啊!” “胡闹!出家人慈悲为怀,你这秃驴怎么那么不开窍!那么多年的经书都念屁股上去了?”老道士怒斥道。 和尚闻言,脸色嗤的一红,直红到脖子根,“道兄教训的是。”只是悻然道。 “道长大德,秦某谨记,但犬子实在受不起道长耗尽心血的丹药,还请道长收回!”秦宗尧闻言伸手拦住老道士。 “秦施主言重了,老牛鼻子乃方外之人,生死早置于度外,一枚丹药又何足挂齿!”老道士坚决道。秦宗尧闻言,悬在半空的手不知如何是好,心中却早已为其举动所感动。 此时秦慕风脸上死气已慢慢消散,变回原本的苍白,额头上又开始冒出冷汗。老道士心中默念一声“得罪”,轻轻的扶起秦慕风的小脑袋,喂其服下丹药。 “轰……” 只见一道劲风以秦慕风为中心向四处扩散,屋内摆设都被吹落下地,瓷器花盆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秦宗尧等人亦被劲风吹的睁不开眼。 反观秦慕风,背上紫黑色肉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去,面色亦渐渐转为红润。 “哗啦~”秦慕风猛的吐出一滩紫黑色毒血,腥臭的味道比昨日蛇尸体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更为浓郁。王伯立即跑出门取来一盘泥沙往紫黑毒血上倒,然后将混着毒血的泥沙尽皆扫出门。 秦慕风虽然还在昏睡,但腹部的起伏感逐渐增强,双臂上松弛的肌肉也开始紧绷。老道士掏出一块手帕轻轻擦去秦慕风嘴角残留的血迹,对着王伯言道:“快取适才未倒的残茶来,公子嘴中残留的血液会使他再次中毒,需用残茶的解毒之效化解。”王伯闻言,展开身法,佝偻的身影如大鹏展翅般飞驰而去。 少顷,王伯的身影如落叶般飘然落地,手中茶盏内的茶汤竟然没有一丝摇晃,身形之稳可谓登峰造极。老道士匆忙接过茶盏将茶水灌进秦慕风口中,而后在其背心一点,混着淡淡血迹的茶水再度从秦慕风口中吐了出来。 “令公子基本已无大碍,只是贫道这枚丹药药力过猛,尚待其缓慢吸收,据贫道推测,以令公子的资质,今晚明月光华最盛之时他自会苏醒,当然,由于令公子年纪尚幼,大部分药力还沉积体内,望日后秦施主多加指导,打通任督二脉唾手可得。”老道士言道。 “打通任督二脉?”秦宗尧和王伯对视一眼,皆一脸惊异。 “不错,此丹药有助于增强体质,更能激发人体潜能,是道兄呕心沥血三十多年之作,本是为其延年益寿之用。”和尚在一旁接口道。 “药送有缘人,贫道今年九十又四,人生的大起大落早已经历,今日更能见到一位来日能救黎民于水火,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惊世少年,实乃贫道三生有幸,死而无憾!”老道士感叹道。 救黎民于水火,天下苍生为己任? 这是什么意思?是指秦殛?抑或是秦慕风? “呵呵,天机不可泄露,”老道士看着众人迷茫的深情,“秃驴,天色不早,我俩可以启程了。” “道长且慢。”秦宗尧急道。 “呵呵,秦施主,出家人不食酒肉,钱财更乃身外之物。”老道士似是看透了秦宗尧的心。而后转身往门外踱去,和尚亦紧步跟上,只剩秦宗尧和王伯在房中相对无言,竟连送都忘了送。 行至六七里外,和尚对着老道士疑惑道:“道兄,适才你所说的救民于水火,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惊世少年可是指秦慕风施主?” “不错,此子日后成就与其兄弟不相伯仲,同样不是池中之物,只怕二人天生相克。” “但是,贫僧不明,为何你以见到就秦慕风小施主?莫非……还有刚才救治秦殛小施主之时,他体内那道力量……” “这道力量至阴至寒,千万人中难寻一人,另外,秦慕风小施主惊为天人,其伤势也不是贫道的丹药之功,只是对其稍加引导罢了,另外我可保证,此子只要稍加努力,二十年之内修为必入天堑境。” “稍加努力二十年?看这秦慕风小施主年方垂髫,若勤奋用功,岂非只需数载便可?” “一切自有天意。”老道士仰头望天,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 前传 第九回 江湖传奇 在僧道二人离去不久,秦宗尧亦把秦殛抱来和秦慕风安置在同一间房内,以方便照顾二人。 “嗯?”秦宗尧看着秦慕风发出一声轻吟。 只见秦慕风身旁一块沾着血迹的丝质手绢随意折叠的安置着。 “那位道长刚才走的匆忙,把他随身之物给忘了啊。”秦宗尧想着,随意翻开手绢,从指尖传来的微凉柔滑的感觉,手绢上丝线细腻,色泽纯白使得在商道上见多识广的秦宗尧知道,这必定是湖丝的上品,合罗。 手绢上题着一首诗: 负手叹,东篱散,冷月且歌动青衫。 风无恋,雨依绵,古越凝烟幽云淡。 七杀现,促急弦,只身纵横乘鞍鞯。 昆仑巅,锋难掩,剑试天下扫世奸。 一首无律韵诗,虽不工整,但其中的志向却万分远大,而整首诗又似描述其人生的转折,从眼见世间不公正而无奈的负手叹,到扫世奸的豪情壮志,其中的转变不可谓不大。 秦宗尧心中默念着这首诗,突然在脑海中搜寻到一个江湖上有甚多传言的传奇人物。 数十年前,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因为才华横溢震惊朝野,当时圣上召见他,让他谈谈将来的抱负,孰知此少年志向高远,圣上赏识其才华当即授予七品之位,此去经年,少年一步步在朝廷中攀爬而上。 孰奈才华横溢之人终招来小人嫉妒,言其只会做口头文章,少年心性瞬间暴露,在朝堂之上对奸佞之人破口大骂,却不知对方羽翼之众,事后时时对其刁难,连当时圣上也觉其言行不妥,遂降其品级,因此有了负手叹的无奈,青衫也正是其当时身份的象征,出自白居易《琵琶行》中“江州司马青衫湿”。 就此浑浑噩噩过了半载,正遇某地山匪横行,县令多次出征不利,却反而使山匪数目不断增多,无奈只得上报朝廷,少年闻之,当即主动请缨,以证其不只会口头文章,但因奸佞诸般刁难,只派给他三百老软残兵,谁知少年一言不发,当即带领三百士兵出征剿匪,半年之后数千山匪全军覆没,而少年也只孤身一人血迹斑斑的回到朝廷之上,当朝武官无不佩服其智勇双全,但天意弄人,曾经贤明的君主已然朝暮。 新君初一上位妄信佞臣,欲将其贬官打回原籍,此时少年已知官场之黑暗,而自己正直不屈的性格并不适合留在朝堂之上,遂主动辞官,理由仅仅四个字,莼鲈风味。意思是,家乡的莼菜和鲈鱼都到了成熟的时刻,十分想念莼菜和鲈鱼的味道,因此想辞官返乡,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正中下怀。 此后少年远赴昆仑,十年磨剑,誓要斩杀天下奸人,还百姓一个清明盛世。数年内,虽然朝政之中当年的奸臣皆死于其手,但民间不平之事不绝如缕,少年又入江湖,替天行道。 数年过去,当初的少年已然步入不惑之年,方才意识到一人之力又如何改变整个天下?而且他所谓的替天行道的背后又怎么能保证没有隐情?人心皆有善恶,譬如《水浒》中武松杀人,是因为潘金莲与西门庆狼狈为奸,但是不知道内情的人,看到一个彪壮汉子手持利刃在人来人往的大路之上斩杀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又杀貌美倾城的美女时,第一时间或许想到的恐怕是因爱生恨的妄事。 步入不惑之年的他,对人生的感悟也越来越深,从此浪迹天涯只助孤苦,不再随意出剑。而这首诗,正是此人前半生的真实写照。 秦宗尧想到这里,心头的震惊越来越浓,没想到,传言中的人物今日竟然主动登门拜访,为爱子疗伤甚至奉献出原本为自己续命所用的呕心沥血三十年的阴阳逆转丹,当下惭愧之至。 为何他如今是一副道士装扮? 其实原因很简单,看破红尘,天人合一。 那么,那名和尚又是什么人?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王伯所施展的天道门的“灭绝针”,而且穴位数目丝毫不差? 谁都不知道。 秦宗尧低头再次看着那首诗,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出自大家闺秀之手,诗中所写的正是老道士前半生的经历。也怪不得当时老道士说人生大起大落已然经历,死而无憾之类的言语了,而老道士一见到秦慕风便站立不稳,似欲下跪一般,只因看出其日后必定救民于水火,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一念至此,秦宗尧心中更加坚定,必定要将秦慕风培养成才,不负老道士今日期望。 而秦殛呢?为何老道士会担心他走上歪门邪道?难道秦殛日后会反其道而行之?秦宗尧怎么也想不透,但是,他明白,秦殛昨日的表现,注定日后不凡,再加上其平素不爱言语,十分冷漠的性格,对其要付出的心血会比秦慕风多上十倍。 “王大哥,请您找人将这块手帕小心洗净,好生看管,日后道长回来时也好交代。”秦宗尧对着王伯说。 “正当如此。”王伯回道,然后恭敬的取过手帕,缓缓行出,留秦宗尧一人在房内照顾秦慕风兄弟两人。 明月当空,夜凉如水。 秦慕风慢慢睁开双眼,只觉得体内一股热气四处游荡,不时对着筋脉发动细微的冲击,手一握拳,只觉得全身力量充盈,可见阴阳逆转丹的药力也有不弱的淬体之效。 “小殛,你怎么样了?”秦慕风看到身边躺的秦殛急切道,他已在梦中看到了秦殛与蛇对战一日一夜的全过程,而且身上伤痕累累,又怎么能不关心? “风儿,你醒了?”坐在一旁的秦宗尧轻声道。 “爹爹?小殛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事?”秦慕风问。 “殛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还在昏迷中,过几日就好了。”秦宗尧道。 “爹,我要变强,我梦到小殛与那条伤我的怪蛇缠斗,却帮不上半点忙,我不想再经历这种有心无力的感觉,我要变强,请爹现在就教我习武。”秦慕风坚定道,唯独没提那个重复的梦。 “风儿,这只是梦,别想太多了,现在殛儿已无大碍,只是,唉……我们秦家世代习武之秘已经藏不住了,既然如此,我们也不用藏匿了,该来的总会来,风儿,天色不早,你再多休息会,习武之事明日再说,我也有事要告诉你,是关于我们秦家的。”秦宗尧对秦慕风严肃道。 前传 第十回 秦家之秘 一夜无眠,秦慕风脑中一直想着秦殛和那条名为幽冥魇魔蟒的对决场景,虽然只是个梦,但却那么清晰的在脑海中浮现,那个比冰还冷的眼神,身高丈许的秦殛,为何战意如此汹涌?这不该是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所应表现出来的战意。 秦慕风此时心中已明白,自己的昏迷正是那条蛇的毒液所造成,就因如此,秦殛方才孤身一人拿着菜刀去寻仇?想到这里,秦慕风心中不免一阵触动,轻轻抚了抚秦殛那稚气未脱带点微笑的小脸,起身对着祠堂行去。 翌日清晨,当朝阳拨开阴沉的薄雾,秦慕风满身大汗的从祠堂内行出,汗液包裹全身,阳光照射在小脸上,远远看去却如被包裹在金光之中,璀璨的光芒,使人看不清面目。 秦慕风步入正堂,秦宗尧已然在内等候,“风儿,身体感觉如何?”秦宗尧关心道,但随即便看到了他汗流浃背的样子,为之一振,孺子可教也,秦宗尧心中说道。 “风儿没事,爹,你昨晚说有话对我说,还是关于我们秦家的,请恕孩儿愚钝,不知道爹想说什么。”秦慕风回道。 当即,秦宗尧遣去佣人,叫来王伯,将二人引入内堂。 “风儿,眼见不一定为实,你可知道我们秦家虽然崇文从商,但内里更为尚武?”秦宗尧正色道。 “爹,孩儿能感觉到,虽然平日里您要求我读书写字,但即便风儿经常偷懒,爹也没有过多追究,可见爹要孩儿读书写字,并不是希望孩儿能来日进京赶考,金榜题名。但是若孩儿在祠堂练武时偷懒,爹就瞪眼睛吹胡子,风儿当真怕的很。”秦慕风调皮道,听得王伯暗里偷笑,连秦宗尧也忍俊不禁,威仪的脸庞上肌肉扭动,强忍笑意。 毕竟只是九岁的小孩,就算性格坚毅也难免在长辈面前有些孩童的顽皮之性。“但是,爹,我保证,今天开始,我一定会用心练武,那种有心无力的感觉我不想经历第二次。”秦慕风昂然道,衣袍鼓动,体内似乎有一股气旋凝聚。 “风儿,今日爹就告诉你原因,爹要你读书写字,是要你能明辨是非,并培养你与人为善的品格,而习武才是我们秦家的根本,你可记得娘经常给你讲的那个大侠的故事?其实确有其人,但是结局并不是如你娘亲的故事那般美好,那位大侠最后是被江湖上驰名享誉的五大门派围攻致死,他一生也从来没有过统领江湖群雄的经历,而他,也正是我们的先祖,秦知白。” “啊?就是祠堂上那些灵位中排在最高位的太爷爷?”秦慕风问到。 “正是,先祖秦知白,当年他武学境界登峰造极,更悟出一道绝学,名为‘冰壶秋月诀’,并凭此技单枪匹马,独上会稽山,以一己之力,荡平会稽山群匪,也因此声名远播,为武林正道推崇万分,然而,最终却死于当时风光极盛的五大门派之手。”秦宗尧道。 这时,一旁的王伯接口道:“至于五大门派围攻秦知白的原因,其实是由其中的天道门引起的,当年秦知白剿匪成功,是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当时会稽山上的群匪恶名远播,所过之处寸草不生,当地官府怕朝廷怪罪,遂每年上缴大笔银两和许多从民间强征来的美貌女子,以求换得一年平安,幸而江浙一带民间较其他地区更为富饶,尚且不至于民不聊生,但是依然因被强征妻女而怨声载道,武林中更视之为毒瘤,这伙盗匪并非一般盗匪。” “据闻,这伙盗匪由当年连黑道中的邪魔歪道都有所忌惮的‘夜罗刹’直接领导,此人凭着自己的影响力,收留被通缉的要犯以及一些江洋大盗,甚至通过劫狱救出不少要犯,由这伙人组成的强匪,个个身怀绝技,武林正道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是几次剿匪都无功而返,而秦知白以一人之力荡平会稽山群匪,在江湖中的名声之盛,直逼如天道门之类的武林大派,当年天道门门主因名声岌岌可危,便想出一条计策,当即联系另外两大门派门主,谁知那两位门主在天道门门主的提醒下一拍即合,狼狈为奸,不久,三大门派暗地里推波助澜,谣言四起,谓秦知白勾结群匪在先,后又在群匪饮水中下毒并杀之而助己成名。” “初时多数人不以为意,认为剿匪不择手段正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之后三大门派又站出来宣扬武林道义,并进行所谓的指证,言其对中原武林图谋不轨,导致不少人随波逐流,最终又引来另外两大门派是非不分的门主,遂五大门派结成同盟,向秦知白发起进攻,最终结果是,秦知白油尽灯枯,力竭而亡,五大门派也伤亡惨重,精英弟子死伤过半,而后来加入的两大门派门主此时因见识秦知白功力之强,也发现因自己的愚昧酿成大错,自尽而亡,其后人不知内情,将两位门主自尽的原因又归罪于秦知白的诡计。” “其实,先祖秦知白当年自剿灭群匪后已经深受内伤,后来更是以其强硬意志力挫五大门派。先祖去世后,秦家也遭到五大门派残余势力的报复,族人几经磨难,几被诛杀殆尽,只剩两脉得以苟存,我们这一脉正是其中之一,但是一直都是一脉单传,爹得你们两个孩子实在是上天眷顾,至于另一脉,情况也不容乐观,比我们家人丁稍旺罢了。”秦宗尧言道。 “但是,既然秦知白先祖悟出的‘冰壶秋月诀’,为什么我们秦家人当年又被那五大门派的残余势力诛杀殆尽?难道先祖的‘冰壶秋月诀’没有流传下来么?”秦慕风疑惑道。 “风儿问的好,‘冰壶秋月诀’一直存在,但是我们秦家再也找不出如秦知白先祖那般天资绝艳之人,武学修炼到秦知白先祖那个境界已属不易,而要领悟‘冰壶秋月诀’的奥义,更是难上加难,相信这也是秦知白先祖为避免‘冰壶秋月诀’落入他人之手而为后辈设置的考验,可惜爹的天赋平庸,‘冰壶秋月诀’在爹手上,仅能发挥出原本威力的十之四五。”秦宗尧无奈道。 “爹,让我学习‘冰壶秋月诀’吧,我一定会将它发扬光大,振兴我们秦家!”秦慕风坚定道。 “有志气!好,爹今天就传授你‘冰壶秋月诀’,其实冰壶秋月诀以八字为主纲,那就是……” “老爷且慢,待老身先出去。”王伯闻言,忙打断秦宗尧的言语,起身往外堂行去。 “王大哥怎么还是那么见外。”秦宗尧心道,但是转念一想,其实王伯往外走,一来自己听之有愧,二来也可帮忙看看是否隔墙有耳。 一念至此,对着秦慕风耳语道:“‘冰壶秋月诀’的主纲短短八个字,你要好生记住。” 秦慕风坚定的点点头,随即八个字传入秦慕风耳畔:“冰封缘尘,清腾元神!” “现在,你先熟背这八个字,这八字虽是总纲,但同时也是参悟‘冰壶秋月诀’的基础。” 前传 第十一回 少年意气 少年,就如初生的朝阳,温暖祥和,给人以温暖,欢乐,当为人父母拖着一身疲惫与不快站在家门口,听到屋内孩童的欢声笑语时,心中的阴霾总会一扫而空,就如旭日破晓时将忧郁的黑夜片片撕开。而谁都不会知道,究竟这初生的朝阳,日后将会散发多么耀眼的光芒,温暖人间,照耀万物。虽然光芒背后总会有无尽的黑暗不为人知,正如太阳是银河中唯一的发光体一般,但是即便身后有无尽的黑暗,太阳总是一直散发着自己的能量,驱逐身后的黑暗,将希翼带给人间。 秦慕风此时心底下定决心,誓要振兴秦家,不再如先前般藏头藏尾,而秦宗尧虽对秦慕风的资质尚不确定,但也对秦慕风充满信心,这,不正是天下父母望子成龙的期盼? “风儿,用完早点抓紧时间修炼,爹去看看殛儿。”秦宗尧说道。 “是,爹。”秦慕风言罢对着秦宗尧一行礼便转身外堂行去。 秦家祠堂内,香火鼎盛,案台上供着不少灵位,只见居于最顶上的灵位赫然写着“显考秦氏知白之灵位”,与之并列的写着“显妣谢氏之灵位”,但是谢氏的灵位却比秦知白的灵位尺寸小的多,其余下列的灵位也都如谢氏灵位一般大小,牌位上写的却是“先考”,“先妣”。“显”与“先”一字之差,但是其中所蕴藏的意义大不相同,“先考”是对已离世的父亲的称呼,“先“含有怀念、哀痛之情,是对已死长者的尊称,而“显考”则是说明此人德行昭著,声名远播之意。 (祠堂上有“显”和“先”的区别是否合理,尚待考证,读者可以随时在评论中指出错误,我那么写,只是想说明秦知白这个人物的地位之高,名声之广,而其他人东奔西逃,流离失所,或者蜗居于一地,在名声远播方面远远比不上秦知白,因此便用“先”字表示尊敬之意。) 所有牌位正中方位都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眼睛,更为奇特的是,所有牌位都非正对祠堂大门,而是偏向厅旁隔间,隔间内各种习武器材排列有序,期间一个年少身影正在奋力击打着绑了草绳的木桩,只见少年挥汗如雨,小拳头不断击打在草绳之上,小脸上一脸坚毅,每一次击打都使他剑眉微簇,但是力道却一次比一次更大。 “喝!”秦慕风大喝一声,后脚一蹬地面,全身微偏,力量从脚传到上身,又随着身形的偏倚,将全身力量汇集于拳头上。 “碰~”一道碰撞的响声传出,木桩的草绳上留下一个拳印,拳印之上还留有一丝血迹。 、 秦慕风挥了挥发红的小手,又再次握拳,小拳头上娇嫩的皮肤已然擦破,鲜血潺潺流出,而秦慕风仿若未见,再次催动全身力气向木桩上击去。如是击了几拳,拳头上的疼痛使得秦慕风龇牙咧嘴,不得不暂时停下,小心的搓揉小手上的伤口。 “秦慕风,你这个笨蛋,这点小伤小痛就停手,你怎么超越秦知白先祖!”秦慕风怒吼道,响亮的声音在祠堂内回旋。 超越秦知白?没想到秦慕风的目标并非是秦知白的成就而是要更甚于他! “嘿,痴人说梦呢。”这时一个佣人装扮的人影在祠堂后的树影下轻声冷笑道,声若蚊蝇,若不仔细看,根本不能发现他的身影。 秦慕风自然也没听到他的冷笑声,但是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吼声太大,小脸唰的一红,急忙向祠堂外四处张望。“幸好没人。”秦慕风呼了一口气,转身步入祠堂,跪在蒲团上,对供着的灵位恭敬的磕头,“秦家先祖在上,不肖子孙秦慕风不中用,望祖宗保佑,让我重振秦家,”秦慕风视线上移,看着最上方秦知白的灵位“秦知白太爷爷,我一定会超越你,我一定会悟出‘冰壶秋月诀’缺失的部分!”由于所有的灵位都正对着隔间,因此只留侧面给跪拜的人,仿似对跪拜者不屑一顾,只看重勤奋修炼的后人。 “冰壶秋月诀”还有缺失的部分?的确,短短八个字虽然代表八个境界,但是以口诀的形式来念,似乎又不完整,但这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秦慕风自己的杜撰呢? 秦慕风起身拂了拂衣衫,继续对着木桩捶打。 “碰”,“碰”,“碰” 全力击打的声音不绝如缕,秦慕风的双手也不断冒出血迹,草绳现出一个个小拳印,其中更是血迹斑驳,见者无不怵目惊心。 “扑~”只见原本紧紧缠绕在木桩上的草绳此刻终于不堪重负,应声而断,散落在地。“诶?”秦慕风一声惊呼,然后无奈的摇摇头,对着赤裸裸的木桩再次一拳拳打去。 原本草绳对冲击的力量有一定的缓冲作用,但是此刻木桩赤裸裸的,坚若磐石,秦慕风全力击打的响声更大,而痛觉亦更为明显,但是秦慕风始终咬牙坚持着。适逢王伯此刻来到祠堂内打扫续香,看到了这一幕,慌忙扔下扫把跑来阻止秦慕风。 “风少爷,你这是何苦呢,草绳断了告诉王伯,王伯给你再续上一条不就好了,怎么对着这光秃秃的木桩那么用力的打啊!”王伯抚着秦慕风血肉模糊的小拳头心疼道。“没事,王伯,我不怕疼!”秦慕道,小脸上充满肃穆。 “傻孩子,你可知修炼之道不可一蹴而就,要循序渐进啊。”王伯说着,撕下自己衣袖小心的为秦慕风包裹,“快歇一会,王伯为你去拿药来。” “不行,王伯,我不能休息,我要一直这样修炼,不然没办法超越秦知白先祖!”秦慕风坚定道。 “……”王伯闻言为之一愣。“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王伯心中念道,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住秦慕风穴道,秦慕风瞬间动弹不得,而王伯亦转身向祠堂外飞奔而去。 “门主果然计划周密,这真是我动手的大好时机,哈哈!”此时,一直隐匿在祠堂后树林中的佣人身影心中惊喜道。 前传 第十二回 变故徒生 在王伯离去后,忽然一个佣人装扮的人影闪入堂内,一脸狞笑的对着秦慕风行来,一双消瘦修长的手从衣袖中伸出,手指间都各扣着一枚细针,针尖显现紫青之色,透着诡异的光芒,不用猜就能知道,其上淬着剧毒。 “小伍哥?”秦慕风叫道。 此人正是秦家中一位较为年轻的佣人,在秦家佣人中地位不高,沉默寡言,眼神中却时常透露出一丝仇恨,平日也只是干着劈柴洗碗的杂活。 “嘿嘿,风少爷,你好啊。”小伍眼色毒狠,阴笑道,慢慢走近秦慕风。 诡异的气氛让秦慕风瞬间反应过来,看来小伍这是来者不善。 “小子,当着你秦知白先祖的面受死吧!”小伍低声一喝,手猛的往前一送,闪着诡异光芒的针尖刁钻的向秦慕风咽喉插去。 针尖,在眼前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其指甲缝中深藏着黑色的污垢,以及手背上肌肤的纹理。秦慕风的咽喉间已感受到针尖带起的劲风。 秦慕风却丝毫不惧,眼神中燃放出炽热的战意。“啪!”电光火石间,秦慕风竟然鼓劲自解穴道,举手拨向小伍手腕,同时向前跨步一掌击向小伍肋下。 “什么!”小伍满怀信心的一击竟让秦慕风格开,还让秦慕风在招式上取得先机,最令小伍惊奇的是秦慕风小小年纪竟然还能自解穴道。 但是,毕竟是天道门的高手,瞬间的惊异并未影响其实战的发挥,片刻间一脚穿出,还未等秦慕风掌攻近身,已然踢中秦慕风胸口,娇小的身躯重重砸在墙上。 “哼哼,谅你天资迥异,在我天道门人面前,只有夭折的份!”小伍狞笑道,眼中闪过凶光,将指尖的毒针射向秦慕风。 祠堂门外刮起一道劲风,一个药瓶斜插而入,“咔~”毒针正中药瓶,发出一丝瓷器的脆裂声,毒针却已经没入药瓶,药瓶的劲力偏离了毒针射向秦慕风的方向,直直飞向墙角定在墙上。 同时间,一根手指对着小伍手背用力一弹,另外一掌攻向小伍面部,小伍反应也不慢,头一低,反手为爪擒住攻向面门的那条手臂,然后前脚蹬地身形一退,指甲猛的在那条手臂上拉出五道血痕。 “哦?王师兄?难道你……”小伍眼露凶光,惊异道。 “混账!你以为我听不到你隐匿之时的呼吸声?”王伯骂道。 “呵呵,王师兄果然是老当益壮啊,连我克制得极低的呼吸声都能被你发现,不简单,只是,你既然点了这小子的穴道,为何又来阻止我?你这样做,难道是不想解除门主给你下的‘破脊针’了吗?”小伍冷笑道。 “你是天道门的走狗?”王伯惊讶道,语气中甚为不屑。 “哟,王师兄,别那么说我们天道门啊,天道门替天行道,你要那么说,岂不是欺师之罪?放心,念在你将这小子穴道点住的份上,我会在门主面前为你美言几句的。”小伍面色阴厉,嘲弄道。 “呸,我点风少爷穴道是要避免他再那般苦练以致于伤筋动骨,对日后修炼不益。”王伯怒道。 “好,王师兄,那你倒是解释解释为什么听到了我的呼吸声后还点这小子穴道呢?”小伍道。 “……”王伯一时哑口无言,不知作何解释。 “因为王伯担心我,咳……关……心则乱,看到我的……伤暂时把你给忘了。”落地的秦慕风半跪在地上,双手不停揉着胸口,眼神中透出不忿,然后看着王伯淌血的手臂关心道,“王伯……你怎……么样了……” “多谢风少爷关心,王伯没事,风少爷,你快走,此人不好对付。”王伯说道,眼神并没离开挡在身前的小伍的身影。 “风少爷,快跑吧,去告诉秦宗尧那缩头乌龟,躲在王师兄身后可没那么安全哦。”小伍对着秦慕风戏谑道,还为秦慕风让出一条道。 “哼!秦家没有临阵脱逃的懦夫!今日你别想再伤王伯分毫!”秦慕风正气凛然,强忍胸口疼痛所带来的呼吸急促,双眼中透露出炽热战意。 王伯闻言,心下一阵感动,但是,秦慕风一个初习武学之人又如何与之抗衡? “哦?别想再伤王师兄分毫?就凭你?哈哈哈哈……你也不看看他的伤势如何。”小伍大笑道。秦慕风闻言,一看王伯手臂,只见爪痕中流出的血并没凝固之像,反而越流越多,蜂拥而出,血液淅淅沥沥的滴在地面上。 “哼,没想到以针术见长的天道门竟然向江湖邪道学习这类下三滥的手段!风少爷,秦家对我的大恩大德,老身一生铭记于心,但心中有愧,今日之势已不能善了,就让我这条贱命来洗脱老身的罪孽吧。”王伯大义凛然,全身肌肉缓缓鼓起,蓄势待发。 “王师兄此言差矣,这可不是一般的毒,只是带点腐蚀性而已,不用一个时辰,你的整条手臂都会溃烂,哈哈!”小伍越发狂妄,摊平手指对着王伯晃着,指尖已被毒性腐蚀的呈现干枯。 此时,祠堂外已聚集了不少听到祠堂内响动闻声而来的佣人,但是祠堂被视为秦家禁地,一般仆从没有资格进入,平日也只有王伯入内打扫续香。 “小伍,你这个天杀的狗贼!枉我平日把你当兄弟,与你祸福共享!”这时,人群中一个声音响起,正是当日斥责马大的那名叫做阿铁的青年佣人。“说的对,大家绝对不能让小伍这家伙跑了,将他碎尸万段,以报秦家的恩德!”,“什么狗屁的天道门,要是老子有武功,第一个替天行道去灭了天道门!”人群中亦有不少附和声。群情激奋之下,小伍面色铁青,但是依然没有人敢踏出一步。 “好,将这老匹夫解决之后,你们都得死!”小伍狠道,探起一爪向王伯攻去,另一只手上的毒针也被其以内力催动,射向王伯周身可以闪避的空间,退路全封。王伯此时竟然出奇的冷静,转身抱起秦慕风后以背为盾,而后微微跳起,“扑!”的一爪插进王伯后腰。 王伯反踢一腿,正中小伍面门,而后接着反震之力越过小伍头顶,将秦慕风对着门外抛出。 “王伯!”秦慕风的童声在半空中传来,“快接住风少爷!”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佣人都不顾禁忌,一拥而上,组成一道人墙,稳稳的接住秦慕风。 “呵呵,王师兄好计策啊,竟然利用自己的驼背来抵御我的爪力,从而给那小子提供一个更大的缓冲空间,这可真是疏忽了,不过,王师兄,你一个人接下我的爪力,想必现在体内已经气血翻涌了吧。”小伍阴笑道。 “扑哧!”王伯吐出一口鲜血,气息紊乱,抬手欲点身上几处大穴欲调平气息,小伍当然不给他这个机会,飞身跳起,肘部对着王伯天灵砸下,王伯手臂一挡,在手臂举起遮住视线的一霎那,半空的小伍身形一扭,竟挡在王伯身前,直直对着王伯胸口踢出一腿,强猛的力道使得王伯身影如断线的风筝倒飞去。 “哈哈哈哈……”小伍疯狂的大笑道,旋即突然几声干咳,面色大变,看着自己胸口,“灭绝针?!” “你太小看老身了,年轻气盛就是容易狂妄自大……”王伯喘着大气说道。这时,又一个身影闪入祠堂,带起一道劲风攻向小伍,此人一手扶住王伯手臂,一手抵着王伯背心,为其稳定气血。正脸缓缓转过,面上威仪之色一览无余,正是秦宗尧。 “伤我秦家之人,死!” 前传 第十三回 引狼入室 秦宗尧一双虎目,不怒自威,眼神中频发出的寒意,见者无不心惊胆颤,再加上一句凛然的“伤我秦家之人,死!”更增霸气,王者风范一览无余,坚定的语气不容任何人违逆其意,即便是佣人们的愤怒也在瞬间噤若寒蝉。 小伍此时也被秦宗尧的威严一触,心中不由自主的泛上一丝恐惧,但是既然他能在电光火石间重伤王伯,也绝非泛泛之辈,原本王伯便以速度见长,但是佝偻的身影和五十而知天命的年纪,单凭速度而言,始终会略负于年轻力壮的小伍,而且小伍的攻击角度刁钻,身形矫健,再加上身为天道门弟子的身份,修为早已高出同辈不少。 当下小伍压下心头的那丝恐惧,阴厉的脸庞上又显出那阴狠诡异的森然笑容。 “呵呵,姓秦的,你是老糊涂了么?你是因为我平日打杂而低估我呢还是因为你是秦知白的后人而高估你自己了呢?你当你是秦知白?就算是秦知白,当年不也是死在我们天道门手上?哈哈哈哈,现在你又要为王师兄平复气血,又要阻止王师兄手臂上的毒性蔓延,恐怕全身功力十之六七都在王师兄体内运转,你以为就凭你一只手和那点仅存的内力就能杀我?真是痴人说梦,荒天下之大谬!”小伍果真目光毒辣,不失为一名高手。 “老爷,请准许我步入祠堂,小伍当年是我带进来的,是我引狼入室,就让我抵挡他一时半会,我一定会为您助王管家复原多争取时间,届时再杀他不迟,只是家中老母还请老爷能代为照顾。”这时,佣人中一道坚定的声音响起,一个健壮的身影从人群中大步踏出,秦宗尧转头一望,正是阿铁。 “不错,老爷,您平日对我们百般照顾,我们感恩于心,今日秦家有难,我们决不能坐视不理!老爷,请恕在下冒昧,如果您和王管家今日险遭不测,我们也绝对苟活不了,反正是死,不如就让我们拼一拼!”有了阿铁的出头,佣人们瞬间斗气昂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决然。 “老爷,请准许我们步入祠堂!”佣人们异口同声的对着秦宗尧呼喊道,然后纷纷不约而同的下跪,请求秦宗尧让他们进入秦家的祠堂禁地。 “呵呵,真是感人的一幕啊,但是你们以为凭你们的能耐能挡我多久!”小伍冷笑道。 “呸,你这大坏蛋,你一定会被我们打死的!”又一道清脆而又愤怒的童声响起,声音悦耳动听,即使含着愤怒,也照样让人心情舒畅,被包围在人群中的秦慕风不合时宜的“扑哧”一声,仿佛眼前的危险已经如过眼云烟一般,而这道声音的主人,正是小海棠。 “嘿嘿,小海棠,女孩子说话可不能那么难听哦,不然小伍哥哥就不喜欢你了哦。”小伍此时目露淫光,嘴角微微上翘,邪恶的笑容灿烂的挂在脸上。 “混账!”王伯一声怒吼,“你以为我的灭绝针还是天道门的灭绝针吗!” “什么?”小伍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隐隐担忧起来,然后猛的拔去胸口上插的银针。 “这些年我在秦家遍读医书,将天道门的灭绝针和医道的针灸之法相证,其中原理大多相仿,但是灭绝针去其精华,取其糟粕,将悬壶济世的原则置身物外,同时也将医道中的精华之处舍弃,但你不知,医道针灸博大精深,既可持术济世救人,更能惩恶锄奸,真正的针术在于力道的掌控,而不是天道门所看中的穴位!”王伯道。 “呵呵,至少你也好不到哪去,看看你的手臂,再过两盏茶时分,毒气就会顺着你翻涌的气血攻入五脏六腑,届时即使华佗再世也反魂乏术,哈哈哈哈”小伍狂笑道,只是声音略微颤抖,可见他也没有外表所显现的镇定。 “这还不简单?”王伯连点肩膀穴道,然后轰然一拳猛的击打在那肩膀之上。“格勒~”骨碎的声音想起。 然后王伯一把抓住那还在淌血的手臂,猛的一撕!只见整条手臂,带着肩膀中碎裂的骨屑,在半空中抛起。“王伯!”秦慕风号叫道。 所有的佣人都为之一愣,然后紧紧闭上双眼,就连为王伯平复血气的秦宗尧也不忍再看下去。 “……”小伍也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了,他万万想不到,王伯竟然如此决然! “走!”小伍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即施展身形欲冲向门外却仿佛撞上一道气墙,无形中一道巨力将其撞倒在秦宗尧脚边,胸口被银针所中之处同时传来剧痛,小伍哀嚎之声不断从其口中传出,声音凄惨,凌烈。 “我不甘心啊~”——“阿铁!”秦宗尧对着门外人群中那名青年叫道。 “老爷。”阿铁应道。“将小伍捆好带到内堂。”秦宗尧说道,虎目中闪过一丝怜悯之色。“是。”随即,那名为阿铁的年轻佣人跑去取了一条牛筋绳将小伍捆起。 “任何人不得对小伍滥用私刑。”秦宗尧对着人群严肃道,然后继续为王伯平复气血。 阿铁押着哀嚎不止的小伍向内堂行去,但是此时,院门外竟然有大队人马已驻足门前。 炎夏的烈日,就如深秋的习习凉风,总是给人一些不安,然而,深秋的凉风,卷起的是片片萧瑟,而炎夏的烈日带给人的却是炽热的焦躁,像剑拔弩张前的忧郁,如樱花飘落时的惋惜,似如坐针毡时的紧张。 秦家院门之外,此时正有大队人马驻足,即便是在那令人焦灼的烈日的烘烤下,那队人马依然排列有序,但是眼神中多少都透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 烈日的烘烤,使金属剑鞘迅速升温,烫得如同灼热的木炭,但是握着剑鞘的手依然沉稳,手臂上的肌肉更是遒劲有力,一看便知,这条手臂的主人长期沉浸于体质的修炼。 前传 第十四回 秦家别脉 “彭!彭!彭!”院外的人似乎听到小伍的哀嚎声,急促的叩着院门上的铁环,乃至于整扇门都渐有些摇晃不定起来。 “哈哈,天道门的人马来了,你们小小秦家今日朝不保夕!”小伍忍着周身的剧痛狂笑道,声音远远传去,至透入远处的青山绿水间。 不消眨眼功夫,门外突然“唰”的一声,齐刷刷的响起一片刀剑出鞘的声音。 “不好!”阿铁心下大惊,此时秦宗尧正为王伯疗伤的紧张关头,何况就算两人处于全盛状态,带着一群家丁女仆又如何与门外的众人相抗衡?更何况佣人中尚有不少老幼妇孺。 一念及此,阿铁抓起一把泥土硬塞进小伍口中,将其拖着绑在院内树下,然后转身向祠堂飞奔去。 “老爷,不好,天道门有大批走狗在门外!”阿铁气喘吁吁的对着秦宗尧说道。 秦宗尧此时正为王伯平复气血的紧张关头,听到阿铁的话面色凝重起来,但抚着王伯背部的手没有丝毫放松,依然不慌不忙的拂平着其体内气血。 “哼,天道门的走狗又如何!大家别乱,我们那么多人,一人杀他一个垫背,死而无憾!”一壮年男子大声道。“宁为碎碎,不为挖全”小海棠口齿不清的稚嫩童声又不合时宜的大声附和道,一时紧张的气氛稍有缓和,旋即众人更为紧张,秦家院内,尚有不少孩童! “风儿,带他们走。”秦宗尧道。秦慕风不敢怠慢,虽然胸口依旧留存重击带来的呼吸不畅,依旧拉开小海棠,“泉哥……我们……走”秦慕风吃力的转头对着一个面容憨厚的小男孩言道。被称为“泉哥”的孩子上前搀住秦慕风,带着关切的面容,领着其他佣仆的孩子去躲避。 “嘭~”院门处传来碰撞之声,厚重的大门应声而倒。 阿铁眼见秦宗尧全神贯注于王伯身上,心头涌起热血,从墙边抢过一柄晾衣竹竿,向院门之处飞奔而去。 只见院门内步进一人,彪悍的身材,手臂上遒劲的肌肉,手中一柄黝黑光滑的黑铁大剑,让阿铁心底先是一惊,目光上移,来人一张国字脸,一脸络腮胡,眉宇间的皱褶以及眼神中透露的凶光正盯着手持竹竿的阿铁,阿铁见状,心想既然已经打过照面,便绝无退缩之理,阿铁咬咬牙,心一横,举起竹竿就向来人天灵上劈去,谁知来者人如其表,甫一见阿铁举棒,就已上前一步,全身力道的凝聚的同时双腿已成弓型,随着双腿弓型的转换,拳劲已经像猛兽出笼一般迸发开来。 “轰!”阿铁手中的竹竿还没来得及击中对方,整个身体倒飞而出,直直撞在青砖砌成的墙上,阿铁嘴角溢出鲜血,胸口就像被人用铁锤全力敲打一样,完全透不过气来。 这场对决,因为实力的悬殊,已经在电光火石间分出胜负,阿铁疲软的身躯从墙上滑落在地,双手在胸口上搓揉着,胸口的剧痛才稍有减缓,阿铁颤颤巍巍的直起身子,眼中闪过恐惧,同时呕出一口鲜血。 “我要死了吗?”阿铁心想道,全身开始不自觉的发抖,死亡的恐惧将他内心所包裹。 “……”身形彪悍的男子依然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同时以狐疑的目光盯着阿铁。然而,或许是因为男子的外貌与气势,他的狐疑在阿铁看来就像是对自己的嘲弄。阿铁终究是年轻人,与死亡相比,他更无法忍受他人对自己的嘲弄与轻视。 “既然我要死了,不如多为老爷和王管家拖点时间,也可报答秦家对我的恩情了。”阿铁心中想道,决然的目光一览无余,手中的竹竿被他捏得发出细微的“咔咔”声,似乎欲将竹竿徒手捏爆,却忘却了胸口遭受重击的剧痛。 此时的阿铁双眼似乎要冒出火来,双手挥得竹竿虎虎生风,虽不成章法,但速度与力量却与之前天差地别,使彪悍男子不得不先避其锋芒,正所谓“软的怕硬的,硬得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阿铁心下一横,直接从“软的”晋升至“不要命”的境界,整整比彪悍男子这“硬”的高上了两个档次,身为习武之人,又怎会正面硬刚?彪壮男子尚且从容的左闪右避,甚至还不忘转头对身后尚未走进秦家院门的人马:“慢着,看看情况。” 可他对身后人马的嘱咐这一举动在气盛怒极状态下的阿铁看来更是羞辱,虽然他已看清门外一人正举弓对着他,但是阿铁对受到羞辱的愤怒已然使他对任何情况全都视而不见,只是将手上的竹竿一次比一次更为用力更为快速的向彪悍男子身上招呼。 “啪!”不知是因为男子的体形限制了行动,还是阿铁挥舞竹竿的速度超越了他自身的极限,杂乱的棍影终于打在了那个彪悍男子的肩上。 “胡~”彪悍男子在被阿铁击中之后,心底涌起一股无名业火,怒火燃上双眼,凶悍之气一览无余。反观阿铁,在击中彪悍男子之后,原本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在原地呆若木鸡。彪悍男子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阿铁,面容上杀气尽显。 彪悍男子的腿已悬在半空,而阿铁的身影已不再原地。“碰!”随着一声巨响,阿铁掉落在地,手中的竹竿早已断为两截。此时的阿铁,只觉得自己全身已经散架,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内心对死亡的恐惧再次掩盖了他之前冒出来的决然与勇气。 阿铁已经油尽灯枯,然而那个彪悍男子的身影在日光的照耀下仿如一座山直直矗立在阿铁面前。 恍惚中,阿铁只看到面前的彪壮男子抬起一腿,然后一记劈腿带着破风的声音正对着阿铁的头颅劈下,阿铁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大,这彪壮男子的劈腿,好似将阿铁身边的空气压缩,只觉得自己的侧脸已经被劲风带起的迅猛力道死死压在地面上。 “阿铁哥!”——“碰!”两道声音在千钧一发之际同时响起。 秦慕风正背着秦殛从卧房走出,看到场中那一幕后大叫,声音远远传开,传遍整个秦家大宅。 而场中,阿铁依然趴在原地,却并没有遭受那致命一击。 秦宗尧此时挡在阿铁身前,而体形彪壮的男子,似乎站立不稳一般,正踉跄着退后。“哼!”秦宗尧一声冷哼,握紧的双拳散发出寒气,宽大的衣袖无风自动,逐渐从内部鼓涨而开。 彪壮男子稳住身形,傻愣愣的看着秦宗尧,看似凶悍的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秦宗尧大步踏前,双拳之上已被一层坚冰包裹,空气中的温度也因此急速降低。 不曾想,彪壮男子在秦宗尧面前一动不动,眼神中的震惊逐渐透露出一丝欣喜。 “爹!住手!”院外传来一道童声,而后跑进一个七八岁的少年,少年怎生模样?脚蹬一双宅白色的小靴,不染一丝泥土,一袭长袍洁白无瑕,下摆随着清晨的细风微微摆动,面若冠玉,双唇圆润,鼻梁挺直,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双眉修长入鬓,乌黑的头发在头顶梳着整齐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白玉发冠之中。 彪壮男子见到少年,凶悍的脸上显现出尴尬,而面前的秦宗尧也被这一幕搞的云里雾里。 “你是宗尧大哥吧?”彪壮男子望着秦宗尧道,而后双手同时运功,片刻之间,只见其手上也被一层薄冰所覆盖。 “冰壶秋月诀?”秦宗尧惊道,“莫非你是……” “我是秦易啊!”彪壮男子说着,摘下粘在脸上的络腮胡,一张国字脸显现而出。 “秦易!为何你过来不提前知会一声?”秦宗尧道。 “唉,说来话长,我是来这里躲难的,对了,这位小哥可是府上之人?”秦易歉然道。“爹!你怎么又胡乱伤人!”站在门口的少年斥道,跑上前来欲扶起阿铁。 秦家众人此刻也已簇拥着王伯来到前院,见阿铁趴倒在地,群情激奋,王伯也不顾自己断臂之伤,上前查看阿铁伤势。 秦易在旁看着少年对阿铁关心的模样,脸色羞红,不自觉地搓搓手,对秦宗尧歉然道:“宗尧大哥,实在对不起,这么多年过去,我这暴躁的脾气一点没收敛,今日还伤了府上这位小哥,小弟实在抱歉,老人家,这位小哥伤势怎么样了?如有万一,我秦易愿为小哥的伤势负所有责任。” “秦家主言重,阿铁虽未曾习武,但体质异于常人,虽遭受重击有些许内伤,但主要还是因为惊吓过度,秦家主不必担心。”王伯给阿铁把完脉后说道。 “下次没弄清楚不能再乱伤人!”站在王伯身边的少年对着秦易吼道。 “是是是,爹错了,错了。”秦易闻言,忙给少年赔笑。 “秦易兄弟,我们进屋详谈吧。”秦宗尧虽不知秦易为何带来大批人马,心中多少有点不安之感,忙将秦易请入屋内。 正堂内,秦宗尧正与秦易闲谈着。 “秦易,为何你来也不先打声招呼,还带那么大批人马同往?” “唉~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是来你这避难的,”秦易无奈道。 “这是从何说起?”秦宗尧讶道。 “当年秦知白先祖与五大门派大战之后,五大门派精英弟子伤亡过半因而怀恨在心,致使我们秦家流离失所,这你是知道的,那么多年过去,当年的仇恨也该被时间所冲淡了,但是五大门派中为首的天道门,竟然一直对我们秦知白先祖所悟的《冰壶秋月诀》志在必得,隐忍那么多年最终在一个月前决定要对我们一家人动手。”秦易正色道。 “幸而当日一位名叫楚天瑜的老先生对我们提前预警曰天道门正准备大肆进攻,因此我们乘夜大举迁移,孰奈刚走出几里地,便看到我们的家园已陷入一片火海,随后我们兄弟几个分道扬镳,约定于两日前在此集合,因怕书信半途被截,还没来得及知会你,至于逃亡过程中我这一队人马负责殿后,虽然途中受到几次阻杀,有所损伤,但也还算顺利,谁知道在来此路上分别听说了我那两个兄弟带的人马被狙杀的线索,最后我们三兄弟只剩我一人顺利到此。”秦易言道,眼中的疲惫尽显无疑,隐隐泛出一丝泪光。 “途中的遭遇,也使得我们对‘天道门’三个字谈虎色变,刚一抵达这里,听闻院中有人呼喊‘天道门’的人马,我们以为此处也正遭遇不测,方才破门而入,谁知却失手打伤了小哥,实在是鲁莽了。”秦易再度歉然道。 “秦易兄弟,实不相瞒,天道门早有高手卧底在我们家里,今日更险些被其元气大伤,如此看来天道门早有预谋,敌暗我明的情势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团结一致,不让天道门有迹可循。”秦宗尧正色道,随即一顿,面上也略有些不自在“说来惭愧,当年若不是爹将家主一位传于少不更事的我,二伯还不至于出走……不如我们两家合回一个家族,短时间内谅那天道门也不敢有所行动,在此段时间,我们大可以修养生息,培养后人。” “我们兄弟几个当初也是这么个意思,还怕宗尧大哥不同意来着,唉……《冰壶秋月诀》竟然给我们带来如此之多的麻烦,偏偏这些个劳什子境界又是如此虚无缥缈,要不是天道门心狠手辣,反用怀柔的策略的话,恐怕以我的鲁莽性子早已酿成大错。”秦易道。 “先祖当年《冰壶秋月诀》的盖世修为虽然现在看来未免虚无缥缈,但的确存在,只是你我天资有限罢了,所以我们更该全力培养后人,我相信,终有一天我秦家还会出现一个如秦知白先祖那般惊世骇俗之人!”秦宗尧眼中充满希望,坚定道。 前传 第十五回 表弟秦良 夜已深,月半圆。习习凉风摆动树枝,月的微光将窗外摆动的树影投射在白墙之上。 此时秦慕风正拿着一块毛巾小心的擦着秦殛的额头。秦殛小脸上现在已经春光满面,看来伤势已经没有大碍,距苏醒之时也不远了。 窗外正依稀传来秦宗尧和秦易在正堂中谈论的大笑声。 一道佝偻身影从秦家柴房内行出,房内传出浓郁药味,阿铁胸口正缠着白带,在内里对着烛火发呆。 “呼~”王伯舒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正堂方向行去。被绑在堂前树下的小伍,此时已对浑身的痛觉麻木不堪,一双没有光泽的眼睛傻傻的看着星空。 “王师兄,救救我……”小伍看到王伯,仿似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疯也似得向着王伯扑去,但是还没腾身而起,又再重重的摔在地上,此时的他,已然内力全无。 “王师兄,我知道错了,求你看在曾经同门的份上,解了你独创的灭绝针吧!”小伍求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你的针,我已解不了,世上也没法可解。”王伯冷冷的说道。 此时堂外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正在谈论的秦宗尧两人。 “师兄?灭绝针?”秦易疑惑道。 “实不相瞒,老身曾是天道门人,只因……” “哼,天道门的走狗死不足惜!”秦易没等王伯说完,拔出佩剑向王伯攻去。 剑光仿似一条银练,在院中拖起一道刺眼的光芒,正对着王伯的咽喉刺去。然而,在剑尖尚距王伯咽喉不足一尺之处,一双手斜地里伸出,双掌一合,稳稳的夹住剑身。 “秦易兄弟,且慢。”秦宗尧劝道。由于秦易长期浸润于体质的修炼,因此速度尚还不及秦宗尧,秦易见自己攻势被阻,手腕一扭,企图逼秦宗尧放手。 “月影凝霜!”秦宗尧心底一声轻喝,运起“冰壶秋月诀”中的“封”字招,手上力道递增,片片冰晶汇聚在手上向剑身蔓延,一时间,被冰封住的剑尖纹丝不动,而整个剑身因为秦易手腕的扭动,赫然扭曲起来。秦易见状,原本握剑的手一松,化为掌势在剑柄上一拍,整个身体腾空而起,闪过秦宗尧头顶,飞起一脚向王伯胸口直踢。 王伯从秦易对天道门的态度与语气更是说明天道门与其有深仇大恨,遂站在原地不偏不倚,挺出两指正对秦易脚掌涌泉穴,欲先平息这场干戈。 秦易此时已然收腿不及,索性将错就错,豁尽全身力量集中与脚掌之上,誓要击伤王伯。 “碰!”王伯手指上传来的巨力,使得体内气血再度翻涌起来,断臂的伤口再次流出鲜血,王伯踉跄着退后,但是王伯终究不比常人,后退三步之后,后脚猛的一踏将手指上传来的力道导入地面。 “啪~”只见地面青砖猛的碎开——反观秦易,脚掌上传来的酸麻感觉亦使他不由自主的腿一软,刚要一屁股坐下,秦宗尧急忙上前在秦易身后托住秦易双腋。 “哼!”秦易冷哼一声。 “爹,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的对着一个老人家出手。”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从空气中传来。少年步出阴影,气宇轩昂的小脸上眉目紧皱,似是对秦易的鲁莽十分不满。 “额,呵呵,良儿说的对,爹太冲动了。”秦易粗狂的面容瞬间滑稽的扭曲起来,脸上挂起一丝讪笑,这个孩子正是随大队人马来到秦家的秦易之子,秦良。 “爷爷,您没事吧?”秦良对王伯一拱手,礼貌的道,“我爹老是那么莽撞,请爷爷恕罪。” “呵呵,叫我王伯就好了,我没事。”王伯看着秦良,脸上露出一丝欢喜。是啊,老人家对文质彬彬的小孩子总是会特别喜爱。 王伯转而对着秦易道:“秦家主,恕老身适才老眼昏花,有眼不识泰山,老身确曾是天道门人,但是亦引以为耻,还望秦家主能听老身解释。” 秦易对王伯的愤怒之色稍平,而秦宗尧此时也劝道:“不错,秦易兄弟,王大哥确实有难言之隐,还请往里面详谈。”随即引二人入内。 秦慕风此时并不知外面发生的事,躺在秦殛身边正准备入睡,他并没有发现,秦殛此时手掌微微动了一动,一道黑光从指尖凝聚飘起,汇入手臂上深可见骨的刀伤,而后缓缓恢复其受损的神经。 梦如潮水般沁入秦慕风的意识,被那道凝聚的戾气击飞之后,秦慕风并没有立刻醒来,反而感觉到似乎有一只手托在他的背上,将他倒飞的身形停顿,秦慕风转头一望,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被一层色彩斑斓的光华包裹着,与那中年男子包裹的黑气相映成趣。老者对秦慕风微笑着,说道:“不要急于求成,你终究可以做到的。”老者说完,身影逐渐被斑斓的色彩包裹而变得模糊不堪,一片黑暗瞬间涌起,将慕风全身吞噬,梦境已经完结,沉睡接踵而至。  “原来如此,王大哥,适才秦某多有得罪,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另一边,秦宗尧已将王伯的事细细的告诉秦易,秦易更为惭愧,对着王伯讪讪道。 “秦家主言重了。”王伯回道,“天道门逆天而行,倒行逆施,其作为天人共愤,秦家主有此反应方才不失为名门之后。” 秦易闻言,心中惭愧更甚:“名门之后,呵呵,话虽不假,但秦某生来鲁莽,空有一身蛮力,有辱祖宗盛名。” “其实不然,老身看令公子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眉宇间的浩然正气显露无疑,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王伯对着秦良赞道。 “这孩子,唉~生子不若父啊!要他练武,他一口回绝,还说什么武不能治国,整天就对着书感兴趣,几次气的我面红耳赤,而他却气定神闲,久而久之,我都怕他了。”秦易无奈道。 秦宗尧和王伯对视一眼,想到一个粗狂汉子吵不过一个毛头小子的情景,眼中尽皆笑意盎然。  天边忽而闪过一道闪电,撕开浓浓的云层,云层似因痛楚而发出凄厉的雷鸣,而后暴雨一倾如注。黑沉沉的夜空,时而被耀眼的蓝光所划破,照映出空中如脱缰野马般的乌云。 黑夜,虽然漫长,暴雨,持续的时间却并不会太久。 清晨,虫声渐歇,鸡鸣此起彼伏。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一阵郎朗的读书声,传入秦慕风耳畔。 “嗯?”秦慕风走出房门,循声寻去。 不久,秦慕风见秦易斜坐在石凳之上摇头晃脑,念书的声音越发响亮,对身边的秦慕风仿若无睹,好一个物我两相忘的境界! 少年念完整篇《大学》,闭上双目回味书中的精彩之处,然后缓缓抬头对身边的秦慕风微微颔首,言道:“想必这位定是秦慕风表哥了?” 秦慕风对其一拱手,道:“但愿没打扰到兄弟念书。” 少年道:“不会,倒是怕我读书影响到秦慕风表哥的生活了。” “不会,我也差不多这个时候起来练武了,”秦慕风笑道,“兄弟是跟秦易叔叔昨日一同过来的吧,不知怎么称呼?” “武乃伤人之器也,书中大道,方才渡人于苦难,还望秦慕风表哥认真考虑文武之别,”少年看着秦慕风包裹着的小手道,“小弟秦良,还请秦慕风表哥多多指教。” 前传 第十六回 壮哉秦家 秦慕风心中暗暗认同秦良对文武的认知,但是又感觉有所不对,遂道:“武,并不止于伤人,武的正邪要看在什么人手中使出来的,而文也一样,从古至今,不少书生读书只是为了考取功名,得到功名后又干一些违背圣贤之道的事,与读书的本意越偏越远。” 秦良闻言,细细考虑起秦慕风的话来,而后小脸一红,辩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人性本善,那些人都是因为习相远和苟不教的原因所以才导致性乃迁!” 秦慕风被秦良一辩,竟然哑口无言,并非是被其辩倒,而是因为他根本听不懂,虚心道:“秦良表弟,你刚才说的人之初性本善那几句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秦良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然后认真道:“人之初,性本善的意思就是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好的,只是由于成长过程中,后天的学习环境不一样,性情也就有了好与坏的差别,而性相近,习相远的意思就是如果从小不好好教育,善良的本性就会变坏。” “原来如此,”秦慕风摸了摸头,不好意思的道,“不知秦良表弟可否在有空时对我多多指导书中的大义。” “当然可以,我什么时候都行,看慕风表哥什么时候有空吧。”秦良答应道。 “那可好,只是我现在要先去给爹请安了。” “我也一起去,免得我爹又对无辜的人乱发脾气。”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对着前堂跑去。 堂前树下,一个魁梧身影正对着小伍拳打脚踢,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如缕,秦宗尧和王伯正在旁边劝着。 “爹!”秦慕风和秦良异口同声的喊道。 “你怎么老是喜欢欺负人!”秦良对着秦易怒道,秦易闻言,止住手中拳脚,搓着手,老脸涨红,嘴里嘿嘿憨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风儿,手上伤势怎么样了。”秦宗尧看着秦慕风的手道,“这两天先别对着木桩练拳,不然伤筋动骨对日后修为有影响,这样吧,今天我先教你一套拳法,你照着练。” “是,爹。”秦慕风小眼中闪出难以掩饰的兴奋——“良儿,就当爹求求你,你跟着秦宗尧大伯练练武艺吧,只要你答应,爹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一旁,秦易闻言也对着秦良急切道。 “嘿嘿,再怎么练又怎么样,你们秦家老小迟早有一天被我们天道门灭满门!”地上躺着的小伍虚弱道,但是眼神所迸发的阴狠比之前更甚。 “呸!”秦易大怒,一脚踢向小伍面门,“碰!”小伍嘴上一阵剧痛,口中传来一丝咸腥味,两颗门牙粘着血迹掉在地上。 “爹!”秦良怒斥,“你再这样,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秦易气愤的老脸瞬间扭曲,“啊……我要疯了。”秦易大喊道,秦慕风,秦宗尧以及王伯此时再也不能抑制,尽皆大笑出声。 “扑~”在所有人大笑出声之时,秦易大手一挥,扣在手中的暗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入小伍双眉之间。 所有人当即愕然,皆没想到为人粗犷的外表下竟然有如此造诣的暗器手法。 “良儿,不管怎样,你今日必须跟着你大伯习武,纵使一辈子不理爹,爹也是为你好,你也看到了爹的手段,要爹不鲁莽动手,你只有靠自己的努力靠自己的修为来阻止爹,爹不阻止你读书,但是读书能阻止爹的手段么?”秦易虎目一簇,正色道。 所有人都没想到,秦易竟然如此之狂,逼子就范习武竟然使出这般手段!但是不得不说,秦易此举虽有失身份,但也是激励秦良习武最简单快速的方式。 “啊~”秦良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双眼中隐隐泛起泪光——“男儿有泪不轻弹,如果你真要阻止爹,就好好修习武艺,靠哭是永远没用的!”秦易趁热打铁怂恿道。 只见秦良小手紧握,指尖的力道抓破了手中的书皮,仰起头,将欲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噙回眼内,修长的细眉一簇,牙齿咬得“咯咯”出声,似是在下一个痛苦的决定。 “好,总有一天我会超过你,我不会再让你胡乱杀人!”秦良坚定道,眼中闪出火热的恨意。 “哈哈,有志气,果然,对这孩子不用非常手段不行!”秦易心中大笑着,心中升起一丝快感,然而,秦易突然感觉背脊发凉,只觉得一双无情冷漠的眼神正狠狠的注视着他,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神? 秦易回首一望,只见一个幼小身影缓缓对其行来,眼中如玄冰般的冰冷寒意正冷冷注视着他,小手中紧紧握着一柄残破的,菜刀? “小殛,你醒了?太好了!”秦慕风似乎并没察觉到此刻气氛中的寒冷。秦殛依然没有言语,一步一步踏着,对着秦易走去。“殛儿,不得对秦易叔叔无礼。”秦宗尧道,身形一闪挡在秦易身前。 秦殛见到秦宗尧如此,眼中的寒意稍稍缓解,然后举起小手一指小伍的尸体,似是在询问秦宗尧为何秦易要杀小伍。 “殛少爷,小伍包藏祸心,昨日险些颠覆我们秦家。”一旁的王伯道。 秦殛视线转向王伯,只见王伯一直袖管中空空如也,正随着风微微摆动。然而,秦殛并没露出一丝惊讶之色,小脸依旧冷漠,然后转而向小伍尸体走去。 “扑~”只见秦殛奋起全力,一刀砍向小伍尸身,一条手臂如烂泥般摊落在地,血迹溅在小脸上,却依旧仿若未闻。“我,要习武!”秦殛转身对着秦宗尧道。 “好,你们三个随我来。”秦宗尧对着三个孩子道。 “老爷,请准许我一起随三位少爷习武,壮我秦家!”这时,阿铁从堂内踉跄着跑出来,对着秦宗尧恳求道。 “壮我秦家!”不知怎的,原本在各自忙碌的佣人从各个角落冒出来异口同声道,其中尚有不少老少妇孺,秦宗尧等人尽皆震惊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好,我秦家之人听着,三日内交接秦宗尧大哥家中上下家务,所有事物以原来标准为准,由王大哥为首,任何人不得违逆王伯的意愿!另外,护卫一个时辰换一班,所有进入秦家之人皆要仔细盘问。”秦易对着他带来的人马下令道。 “是!”秦易带来的人马整齐的应道。 王伯此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没想到来到秦家受到秦宗尧信任之外,连秦易这个秦家别脉的人也对他如此器重,这样一来,他在整个秦家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家主,他们全去学武了,我们不学,岂不是气势上弱他们一筹?”秦易的人马中一个年轻人此时疑惑道。 “嘿嘿,你们本来就有功底,顶上他们修炼几年的了!”秦易此时得意道,眼中闪过一丝皎洁的光芒,正对秦宗尧射去。秦宗尧当即会意,对着佣人们道:“秦易兄弟现在看不起我们,我们怎么办?” “练好之后和他们比比!”阿铁大声道。 “对,和他们比比!”其他佣人附和道。 “你们都给我好好守护秦家,不许偷懒,争取在比试的时候单单一项站功就远超他们!”秦易对着自己的人马喊道。 “是!”应答声比之前更壮。 “壮我秦家!”似乎是定要与秦易的人马一较高下,秦家佣人齐声大喊,响声在远处连绵不绝的传来回音。 前传 第十七回 片刻安宁 “学武,最重要的是打基础,胡练一气不仅达不到预期效果,更对日后修炼不益。”秦宗尧说着,举起秦慕风的小手解开原本包裹的布条向大家展示,脸上的威仪之色尽显。 秦慕风此时羞愧的不行,被秦宗尧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揭自己的短,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偷偷的看着面前人群的反应,只是众人此时肃穆而又恭敬的看着秦宗尧。 “幸好。”秦慕风心中庆幸道,随即发现自己庆幸的太早了,只见身边的秦良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扮着鬼脸,而秦殛也是冷冷的看着他,只是眼神深处若隐若现一丝关怀之色。 “所有人,扎马步一炷香时间,秦慕风,秦良,秦殛,三炷香时间!”秦宗尧下令道。 “双脚外开,与肩膀同宽,重心下移动,向后深蹲,双手平摆,手心向下!”秦宗尧有条不紊的讲解着马步的姿势。 所有人闻言照做,一一蹲下。 而在大家扎马的同时,秦宗尧也在为所有人一一调整姿势,嘴里也没停:“武学之道,有南拳北腿之说,由于北方人人高马大,因此下盘力量较我们江南人更为强健,用腿可以达到最大攻击距离,而我们江南人以手部攻势为主,讲究步伐灵活,移动出招。” “秦宗尧大伯,那书上说的‘拳打三分脚打七’岂不是和您刚才说的注重方面有所矛盾?”秦良问道。 “问的好,所谓‘拳打三分脚打七’意思是你出拳的十分力道,三分来自上半身,而七分来自下盘,通过身体的转动,将下盘的力量传入上半身,一般说来,出腿攻击需要另一只脚稳定全身重心,因此对下盘稳定性更为苛刻,近身搏击中出腿的风险相当大,稍一不慎便会给对手有可乘之机,所以出腿时虽然力量比手部力量大,但是攻击的连续性略显不足。而手比腿更为灵活,通过步伐的变换而改变出手的方向,以步赢人,手到脚到,身法步法迅速、协调,所以下盘稳健是重中之重!”秦宗尧解释道。 “扑通~”这时,人群中一道少年人影轰然倒地,定睛一看,那个被慕风唤作泉哥的憨厚少年因腿上的酸痛支持不住,此时正来回摸着后脑,缓解着后脑的疼痛。 “小泉,倒地之时,反应要快,以背为垫,头向前仰,避免后脑落地造成伤损。”秦宗尧继续教导道。 “扑通~”“扑通~”秦宗尧刚一说完,又是两个孩子坐倒在地,却都没有使后脑着地。不知道是和小泉一样支持不住还是故意试试秦宗尧所说的方式或者是想偷懒。 “比武之道,讲究快、劲、准、狠四个字,而快排在第一位,意思就是出手要快,反应要快。” 一炷香的时间已过了四分之三,而场中的秦家众人此时也双腿微微打颤,由此看来,似乎快要到达极限。 “壮我秦家!”阿铁此时大喊道,微微抖动的双腿被其用力止住。 “壮我秦家!”在阿铁的大喊声下,激起所有人的斗志,一同大喊道。 “脚趾用力扣住地面,坚持完这一炷香!”秦宗尧喝道,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愉悦之色,只见原本已剩不多的香,已经被换上新的一柱。 “老爷是坏蛋!”小海棠不满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娇嫩的声音带着不满引来不少人偷笑,秦慕风和秦良更是笑的前仰后合,险些摔倒在地,平素威仪的秦宗尧此时也为之一乐,心底偷笑,然后佯怒道:“谁在说话!” 小海棠瞬间小脸通红,低下头喃喃道:“老爷,是我。” 小海棠委屈的声音,更引来不少人的大笑,连冰冷的秦殛嘴角也微微上翘,更别说秦慕风和秦良笑的有多放肆。 “啪~”“啪~”两记响亮的敲击声从秦慕风和秦良头上传来。 “好好蹲!你们两个还没小殛认真!”秦宗尧严肃道。 “秦宗尧大伯,子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秦良回应道。 “我只知道棍棒底下出孝子!”秦宗尧道。 “棍棒底下出孝子是不错,但照您这力道,孝子没出,倒是先出傻子了。”秦良俏皮道。 “哈哈哈哈~”人群瞬间爆笑起来,这下,秦宗尧终于知道为什么秦易对秦良会那么手足无措了。 “秦良,你再这样不认真,我就把你爹放出去胡乱伤人了。”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幸好秦宗尧知道秦良的弱点所在。 “爹,您怎么把秦易叔叔说的和狗一样,俗话说,关门,放狗!”秦慕风此时一改往日作风,不合时宜的俏皮道。 乱了,乱了,这下全乱了,只见小海棠已然笑的花枝乱颤,佣人们原本酸痛的腿在此时抖的厉害,更夸张的要属那几个小孩,纷纷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这时,一个如小山般的人影出现在众人面前,虎目圆瞪,面部肌肉抖动,面红耳赤,将秦慕风和秦良一手提起一个,往空中抛去。 “啊……”风中传来两人惨叫声,然而不等二人落地,秦易已将他们接住,再次抛出,如是持续了几个回合,终将二人放下,喝道:“好好蹲!” 秦慕风和秦良这才老实一点,乖乖蹲下,不敢再言语,然而,秦易并没有轻易放过二人,在他们屁股下方各点了两柱香粗如手臂的香插入地板缝隙中,不错,如果秦宗尧用来计时的香是以根来计算的话,此刻在他俩屁股低下的香,恐怕用条都不足以形容,秦易严肃道:“支持不住了就往下坐!” 慕风与秦良闻言,不敢再放肆,屁股下传来的热量使他们不得不用力支撑自己的身体。 “大叔叔,我也要玩~”小海棠此时还沉溺在秦慕风秦良二人抛在半空的情景,过来抱着秦易粗壮的大腿撒娇道。 “唉~小鬼难缠啊!”秦易此时再也忍不住,和秦宗尧对视一眼,无奈的笑道。原来刚才秦易的愤怒也和秦宗尧一样只是装的,更因憋着笑意而面红耳赤。 众人好不容易熬完了这一炷香的时间,正在喘气,孰知秦宗尧道:“所有人绕着院子快跑三十圈,秦慕风秦良秦殛三人蹲完三炷香后跑五十圈。” “是!”所有人齐声呐喊道,群情激奋至上云霄。 前传 第十八回 枕边清吟 檀香,散发出洁白而又柔弱的烟尘,仿似一道随风飘荡的白练,缓缓消散在空气中,看似无奇,但是却总是带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味道。 当三炷香烧剩最后一柱的时候,绕着院子奔跑的佣人们已然气喘吁吁,腿上传来的酸痛此刻已经麻木,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沉重,似乎跨出每一步,都要豁尽全身力气。 反观秦慕风三人,此刻双腿都在打颤;汗水,顺着脊背向下流,一半,挥发在炎炎烈日的光芒下,一半,滴落在滚烫的青砖地板之上而后蒸发在空气中。 炎炎的烈日,无情的烘烤着大地,烘得连蝉鸣都有气无力,烤得连碧绿的树叶也耷拉打卷。 秦慕风只觉眼前一花,头脑昏昏沉沉,不由自主的往下一坐,一时间仿佛坐到一个硬物之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周身冒起一股焦味,屁股上亦传来火热的灼烧。 “啊……”秦良一声惨叫,其身后股间衣衫上被那柱香灼出一个大洞,虽然所有的人都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但依然哄笑声一片。 而此时秦慕风却突然发现,体内似乎有一股热气,在丹田中翻涌,然后缓缓散入体内四肢百骸之中,仿似将身体的疲惫瞬间排出体外,浑身上下力量充溢,精神也好像清晨刚起来时的饱满,秦慕风全身更是为之一振,继续认真的扎马,而反观秦良,此刻小脸上被痛苦所充斥,汗如雨下,就快支持不住,但是眉宇间展发的英气却能看出,秦良并非一个轻言放弃之人,即使用尽全身力气,也一定要挺住,因为,他要阻止他爹,阻止秦易肆无忌惮的胡乱伤人! “看来风儿体内沉积的药力在此时被激发出来了。”秦宗尧心中想道,“不过秦良这孩子骨格惊奇,耐力惊人,倒不失为一块习武的好材料。” 但是,秦宗尧似乎忘记了一个人,秦殛。 此刻秦殛身上浮现出一丝若隐若现的黑气,萦绕着全身浮动着,若不仔细看谁也发现不了。那股黑气似乎很有节奏的浮动着,但并没持续多久,那道黑气依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秦殛依然标准的扎马姿势,虽然汗还在不断冒出,但是呼吸依然平稳。 “我看今天差不多了,毕竟大家都是第一天开始,原本孱弱的身体突然接受高强度的训练不宜持续太久。而且那么热的天,恐怕那几个孩子中会有人中暑”一旁,秦易望着正跑得气喘吁吁的小海棠,小泉等孩子对秦宗尧耳语道。 秦宗尧点点头,习武之道,讲究一张一弛,张弛有道,练武取得的效果才能发挥到最大,而一味的埋头苦练只会得到事倍功半的效果,微乎其微。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大家都停下休息,”秦宗尧对着尚在艰难的跨出下一步的众人道,“今天你们身体介绍的训练高过往日十天之功,接下来三天内不宜过于激烈,扎马半柱香,绕院子跑十圈即可。” “是,老爷。”佣人们恭敬道,不少人此刻脸上显现出的是一副“终于解脱了”的表情,亦有不少人在沉思,如老爷和王伯那样的修为,不知道要度过多少寒冬酷暑? “风儿,良儿,殛儿,你们三个停下吧,绕着院子跑十圈舒缓一下腿部肌肉。”秦宗尧对着三人道。 “不,说了三炷香就是三炷香,说了五十圈就是五十圈,我们不做半途而废的懦夫,秦宗尧大伯也不能做出尔反尔的小人!”秦良此时咬着牙坚定道。 秦宗尧与秦易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二者皆对秦良那股倔脾气和书中言语的应用无奈一笑,“这孩子有倔性,但就怕读死书了。”秦宗尧道。 “唉,我都不明白,书有什么好念的,真是浪费时间。”秦易道。 “爹,你不懂,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即使此刻秦良的双腿已在不住颤抖,但依然不忘对秦易的反驳。 “好好好,爹说不过你,别给爹再说什么之乎者也的了,酸的我牙齿打颤。”秦易投降认输。 此时,佣人都已经散尽,却还有一个年轻身影正在吃力的跑着。 “阿铁,你怎么不去休息?”秦宗尧道,阿铁闻言,方才止住脚步,气喘吁吁的道:“老爷,我自知天性愚钝,比不上三位少爷,所以只能付出更多努力,这样方才能保护秦家不再受那狗道门的欺辱!” 秦宗尧闻言,微微动容,道:“阿铁,我亦知你为人,昨日更得你在秦家蒙难之时挺身而出,但是武学之道,并非朝夕之功,你这样下去,只会使你内伤更重,得不偿失。” “但是……三位少爷比我们的任务更重啊。”阿铁不解道。 “你已是成年人,精力虽然旺盛,但并不如风儿等人充沛,故对他们要求更高,并无他意。”秦宗尧解释道。 是啊,孩子总是一刻都不消停,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而成年人在劳作之后总需要休息,这正是小孩子比成年人更为精力充沛的原因。 不知不觉间,秦慕风等人已经跑完了整整五十圈,疲态尽显。 夕阳已然西下,天边的云彩被夕阳的余晖映得通红,剡溪的江水也被晚风拂起粼粼波光,江边更是隐隐传来渔歌唱晚,渔船上的鸬鹚也不时附和着渔人高亢的歌声。 用完晚饭,秦良跟着秦慕风和秦殛钻进他们的房间,房中不时传来秦慕风和秦良两个孩子的呻吟和苦笑声,可见修炼之苦,而秦殛却依然目无表情的坐在一旁,仿似并未受到影响,但小腿同样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斗转星移,已然是深夜,三个孩子挤在一张床上,秦良粗重的呼吸声早已响起,但是秦慕风却久久不能入眠。 “唉~估计又要做那个恐怖的梦了,不过,那个老先生是什么人,为什么感觉那么亲切呢?”此刻的秦慕风原来正在回想昨晚的梦境。 “梦入江南烟水处, 往来古越桓愈疏。 犹忆剡溪清映暮, 惊觉鹿山园如故。” 此时,一道轻吟声从秦慕风枕边传来。 前传 第十九回 擒凶锄奸 梦入江南烟水处, 往来古越桓愈疏。 犹忆剡溪清映暮, 惊觉鹿山园如故。 这首诗,诗中的词句婉约中带点无奈,凄美中带点荒凉,但是最后一句却峰回路转,仿似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欣喜。 此刻在秦慕风的枕边,是谁吟起这一首诗? “小殛,你想娘亲了?”秦慕风侧过身,对着秦殛轻声道。  只见秦殛此刻双眼迷茫,怔怔的看着床顶,眉间的轻皱和嘴角的苦涩,流露出一丝眷念之情。 这首诗,正是玉素所作,期间,更包含她一生最重要的转变,玉素原本是土生土长的嵊县人,家境殷实,父慈母爱,更因其自小多才多艺在十里八乡盛名远播,和秦宗尧也相识甚早,但是在她十三岁那年,因其父生意上的关系,举家迁移至素有“才子之乡”,“文化之邦”等美誉的赣东抚州府,当地环境使其在文才方面更为精进,在其十七岁那年,上门求亲的人已然络绎不绝,可谓门庭若市,但是无论其父怎么劝说,玉素都毅然回绝。 只因她的梦中,时常显现那个江南烟水飘渺的地方,一颗芳心早已寄托给那个为人和善,宅心仁厚的秦宗尧。其父拗不过她,将她送回嵊县。 一路从赣南启程,当其路过越州的断墙残桓时,心中也曾隐隐升起一丝不详,那么多年过去,会不会早已物是人非?但是,本着不到剡溪心不死的决心,她再没多想,一路舟车劳顿之后终于到达了嵊县,当时,天正下着濛濛细雨,剡溪的水已然混浊不清,这,和她记忆中的剡溪大相径庭。 一路过来,所有看到的景色都是如此苍凉,也引起了她心中的一丝落寞,但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她离开家乡多年之后再次登上鹿山时,奇迹发生了,一直下个不停的恼人的小雨停了,阳光拨开云雾,照在她的身上,她定睛一望,只见一个壮硕的身影正在面前欣赏着鹿山园中雨过初晴的美景。 此后,和别的所有爱情故事凄惨的结局不同,他们一对璧人聚在一起,犹如神仙眷侣一般,更是在当地引为一段佳话,玉素在新婚之时,挥笔写下这首诗,以纪念他们久别的苦难和重逢的喜悦。但是,好景不长,不知是天妒英才还是红颜薄命,玉素因意外去世,只留下两个孩子。  秦殛此刻乍闻秦慕风的关怀,心中的难过之情更甚,只是,他从不擅长将自己的情感表现出来。 他,是不想家人为其担心,所以,一直以来都独自品尝自己内心的苦乐。 秦殛此时转头面对秦慕风道:“哥,我不会允许老天夺走任何人!”声音中带着点恨意。 这是秦慕风听过的秦殛说的最长的一句话,但是这也是秦殛内心深处情感的流露。 小脸依旧冷漠如昔,但是双手却已伸出,抱着秦慕风,然后缓缓闭上眼睛。 夜半深,月半圆,秦家高墙上闪过黑影,在暗淡的月光的照射下,地面上隐隐拖出三道人影。 其中一道佝偻的身影急速向前,而后两人在后分开,三道人影各自从三个方向直奔山间树林飞去。 今夜,正是王伯与万贵约定的见面之时。秦宗尧与王伯一番商议之后决定与王伯一同前往,趁夜为秦家解决一切后顾之忧,但因为不知万贵真正实力如何,为免万一,将秦易一同叫上给万贵设埋伏。 树林中的空地内,一名老者气定神闲地盘踞在地,老者鹤发童颜,正闭目养神。 “师父!”王伯人还未到,惊慌的叫声已传入树林。 “嗯?”万贵眉头一皱似对王伯的惊慌感到奇异。 “师父,快走,秦宗尧那家伙带人来了!”声音刚传到万贵身前,一个身影如折翼的雄鹰一般扑倒在地,只见王伯身上血迹斑斓,断臂处血如泉涌,染红了半边身躯。 “……”万贵见状虽没任何反应,但眼神中的变化逃不过王伯的双眼。 “看你往哪里逃!”万贵身后传来秦易的暴喝声,转头一看,秦易正凶神恶煞的站在万贵身后粗壮的树杈之上居高临下,而后发出一声长啸,夹着内力的尖锐声音响遍整个树林,远处立刻传来一道空气被压爆的声音,片刻之间,秦宗尧已出现在万贵视野内,与秦易正成对角之势对着万贵虎视眈眈。 “就是你伤我徒儿?”万贵对着秦宗尧道,声调显得稀疏平常。 “师父,小心啊!”王伯在万贵身后紧张道,但是万贵并未发现,王伯的手指上已扣了三枚金针。 “万贵老狗,给老子束手投降,不然老子将你千刀万剐”秦易言道。 “呵呵,秦家已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还要装腔作势,真是可悲啊”万贵语气中带着轻蔑与不屑。 “既然如此,那就出手吧!”秦易言罢,双拳瞬间被冰层覆盖。 “哟,是‘冰壶秋月诀’啊?练得不错,等老夫将你生擒之后,有千万种方法让你求着我收下你的家传武学。”万贵阴冷道,嘴角微微上翘,一张阴狠邪异的面容浮现在二人眼前。 “既然你那么想要我秦家的‘冰壶秋月诀’,那我送你一份如何?”秦宗尧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本书,随着话音的落下,手中的书同时化为漫天纸屑。 “飞雪迎春!”秦宗尧突然一声厉喝,体内功力快速运转,同时配合秦易的协助,飘飞在二人中间的漫天纸屑逐渐被薄冰覆盖,每一片都锋利如匕首,此刻就如千百柄泛着寒光的微型匕首悬在半空,尖锐处直对着万贵身周。 “结阵!”秦宗尧一声令下,随着秦易的配合,千百柄寒刃好像受到牵引,在空中来回穿插旋转,忽而发出清脆的碰撞之声,时而旋转反射出月光,令人赏心悦目,眼花缭乱。 “呵呵,看来你们的‘冰壶秋月诀’不外如是,两个人结个冰刀阵还需以纸张为媒介,怎么着,没凭空结阵的能力?”万贵笑道,“只是不知秦家的‘冰壶秋月诀’怎么还需外人帮忙?” 秦易闻言,眉头一皱,怒骂道:“老狗,如不是你对我秦易一脉的诡计,我今日也不会在此与你为难。” “秦易?”万贵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只感觉陌生,而万贵也从始至终为得到“冰壶秋月诀”处心积虑,因此为自己对秦宗尧的所作所为而做贼心虚,但对方明言秦易一脉,自己却闻所未闻。 “什么秦易一脉,老夫从未听闻,但既然你姓秦,那今天就给秦宗尧在这陪葬吧,哈哈哈哈”万贵狂笑道。 “上!”秦宗尧一声大喝,悬在半空的冰刀发出一道道不绝于耳的破风声,漫天的尖锐冰刀,形成一片巨大冰云,直刺万贵。 反观万贵,举起食指迎上冰刀形成的冰云。 “落樱指!”万贵全身内力如潮水般运转开来,顺着手指呈喷射而出,内力离体瞬间,竟然化为粉红如樱花花瓣的实质,一片一片向着射来的冰刀飘去。 “嗤~”在冰刀与樱花花瓣接触后,被腐蚀的声音响起。 “不好!”王伯看着手中金针针头沾上了湛蓝色的物质后立即想到万贵用毒之玄。 紧接着,冰刀被腐蚀的声音不绝如缕,眼看击向万贵身躯的冰刀越来越少,秦宗尧心底开始着急,没想到万贵的修为已如此高深,自己合秦易二人之力构建的刀阵如此轻易被破,实在超乎想象。 “扑!”也许万贵永远无法想象,自己用针登峰造极,最后却为针所伤。 王伯此时已起身,手依然保持着出针时的姿势,三枚金针此刻正深插万贵身躯之上,针尾来回摆动,针身越插越深,直至整跟针没入万贵体内。 “你……干什么!”万贵转头对着王伯怒喝道,只觉得丹田中的内力被封,头顶散出的氤氲紫气正是其体内毒气因无内力支持而被散功的标志。 “扑!扑!扑!”数只冰刀同时插入万贵体内。 “万贵,收手吧。”王伯正视万贵,劝道,同时伸手探向万贵胸口,掏出一只药瓶,抛向秦宗尧。 “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若不是老夫当年将你救出,传你武艺,你怎能有今天!”万贵吼道,被冰刃射中的伤口“噗”的爆裂,流出潺潺鲜血。 “当年若不是你灭我王家满门,你怎么会有今天。”王伯淡然道,一句话将万贵说的哑口无言。 “楚天瑜……”片刻之后,万贵恨恨的喊出这个名字,眼神中欲喷出火来。 “不错,若不是楚老先生,我还在受你蒙骗。”王伯道。 “哼,好你个楚天瑜,想谋朝篡位吗!”万贵怒道。 “你先顾好自己吧!”秦易言罢,挺身直向万贵踢去。 “碰!”秦易一腿正中万贵胸口,万贵只觉体内气血翻涌,一下站立不稳,踉跄着后退,同时嘴角流出血迹。 “今日我王家的灭门之仇终于能报!”王伯道,同时一掌轰向正在后退的万贵背脊。 掌力,如一记铁锤的敲打,将万贵身躯轰飞向秦易。 王伯与秦易拳来腿往,万贵如一个沙包飞来飞去,完全无法自已,鲜血从伤口洒出,从口中呕出,几乎在秦易与王伯之间染出一条血路。 “扑!”正当万贵的背心再次飞向王伯,王伯准备奋力一击之时,王伯胸口檀中穴被一根金针刺中,而后透体而过。 “易穴术?”王伯盯着胸口的血洞喃喃道。 “咳咳咳,哈哈哈哈哈,川儿,看来为师教你的东西你还记得,咳……”万贵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狞笑道。 “混账!”秦易大怒,赶上前来欲对万贵下死手,而秦宗尧也赶忙上来拉开王伯。 在秦宗尧拉开王伯的同时,秦易被坚冰包裹的重拳轰中万贵胸膛,“格勒~”骨裂的声音响起,而万贵的身躯也借势腾飞而去。 “穷寇莫追!”秦宗尧对着正要追击的秦易喊道。 “王大哥,你怎么样了?”秦易上前关心道。 “一条贱命,死便死了……这次,是我疏忽了,原本以为三针封住他的气海便能,便能擒杀了他,但看低了他在‘易穴术’的修为,咳……不过剩余的那两枚金针也够他受的了!咳咳咳……”王伯捂住被金针射中的穴道吃力道,原来万贵的“易穴术”乃是一门将穴道转换位置的武学,从王伯的话看来,三枚金针用以封住万贵气海,本可因此擒杀万贵,却因万贵提前转换其中一道被刺中的穴位,导致气海未被完全封住,从而给其留出机会,在被王伯与秦易殴打之时暗自运气,并将刺在体内的金针逼出,射中王伯檀中穴,但另外两枚金针却依然封存于体内,想必万贵此时也不好受。 “王大哥,快收声运气!”秦宗尧关心道,而后手掌直抵王伯背心暗自运功。 “灭门之仇终于在今日得报,我王德川此生无憾!”王伯心中暗自道,嘴角泛起安详的笑容。 前传 第二十回 门主易位 夜晚的县城,因为和其他地方一样也有禁令,冷冷清清,但是,昏暗的角落里总是会有一些影影绰绰的人影,或步履蹒跚,或衣衫褴褛。 步履蹒跚的,是失意的男子,借酒浇愁。 衣衫褴褛的,是低贱的乞丐,无家可归。 一间县城内最大的庭院中,灯烛还未熄灭,摇晃的烛光,将内里三人的影子透出纸糊的窗户。 “吱啦~”随着一道开门的声音,两道人影从房内行出。 “大人,事成之后,我天道门将再为你送上一份厚礼,以谢大人援手之德。” 天道门?又是天道门! “呵呵,”屋内一道声音响起,“本官多谢你们指点本官一条发财之路。” “但是那本书……”那个人影道。 “放心,本官懂江湖规矩。” “既然如此,后会有期!”言罢,那两道人影闪出高墙。 “老爷,秦家在此根深蒂固,而且平日名声远播,这件事,还请老爷三思。” “千里求官只为财。”  一道黯淡的月影照射在一只正在昏暗的角落里补着蛛网的色彩斑斓的蜘蛛身上,蛛网之上,挂着不少蚊蝇,蛾子干瘪的尸体,从蜘蛛那鼓起的腹部可以得知,它刚刚饱餐了一顿。 然而月光,并不只是为蜘蛛点灯,月光此时透过蜘蛛,照射在一张龇牙咧嘴,眼眸突出的鬼脸之上,整个鬼脸呈现赤红之色,使人感觉更为诡异,但是细细看去,只见鬼脸之上,积有不少尘埃,原来,这只是一尊神像,一尊面容诡异的神像。神像身后的牌匾上的字迹也早已因为尘土与蛛网的覆盖而无法辨认。 “呵呵,神的地位是人给的,如果没人崇拜,神也就这个下场。”神像前,一名男子冷笑道。 “哗啦~”一块瓦片从顶上掉下,在地上碎成几块。 这,原来是一间地域偏僻,年久失修的古庙。 “楚天瑜!”此时,一道凄厉的喊叫声从远处传来。 “呵呵,看来是万贵那老鬼来了。”楚天瑜道。 “楚天瑜,你这混蛋,什么意思!”万贵怒骂道,口中的血迹如口水星子一般溅出。 “什么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楚天瑜嬉笑道,一股猫戏老鼠的味道。 “你!”万贵气急,忽地喷出一口鲜血,血中夹杂着破碎的内脏,可见王伯与秦易二人的攻势也让万贵此时身受重伤。 “我们天道门的门主修为果然出神入化,不知门主练的是哪门武学?连内脏都能收发得那么自如,哈哈哈哈哈”楚天瑜笑道。 “呸!”万贵被楚天瑜一激,如火上浇油,体内气息紊乱起来,心底的怒气,更如出笼猛兽一 般不可遏制,挺起一掌直攻楚天瑜。 “好掌法!”楚天瑜带着讥讽的语调言道。 楚天瑜格开万贵掌势,手臂柔软得如一条蛇缠上万贵手臂,手掌悬在万贵肩头处化为勾状来回摆动,有如即将发动攻击的蛇头。 “你敢!”万贵见状,心底的怒气瞬间化为震惊,而后恐惧涌上心头,“你想谋朝篡位么!” “呵呵,敢问门主,天道门内真心效忠你的还有几人?”楚天瑜嘴角含笑道。 “……”万贵闻言无比震惊,全身开始发冷。 “现在你死也瞑目了吧?” “若不是我穴道被封……” 万贵话未说完,楚天瑜化为勾状的手已经穿入万贵头骨,血液混杂着脑浆顺着楚天瑜的手掌流下。 “你终究是个废物,穴道被封这种事也说得出口,不过倒也符合你为‘冰壶秋月诀’耗费一生精力的性格,哈哈哈哈”楚天瑜狂笑,随手把万贵的尸首甩开,彷如丢弃了一堆垃圾,而后再次望向神像,嘴角泛起邪异的笑容。 “别对我凶巴巴的,没用!”楚天瑜对着神像道,“我就在你面前杀人,不管你是神是魔,你终究阻止不了我。” “跟个泥塑的像那么较真,活脱脱一个神经病!”庙外忽然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啊哟,大小姐,您来了!”楚天瑜立刻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连语气中都带着谄媚。 “你可真有空,在这跟个泥像较真!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了!”声音的主人踏进庙门,但碧空中投射下来的月光在地面上映出一条被拉长的人影,来者也因背对月光使人看不清其真正面目,只在月光的照射下勾勒出一条玲珑有致的曼妙身姿。 “大小姐您看,万贵已经被我解决了,天道门门主之位非我莫属。”楚天瑜指着万贵的尸首,谄媚的语调并不能覆盖其内心的骄傲。 “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你别给我得意,如果日后的事情出一点差错,有你好受的!”被称为大小姐的女子冷冷的道。 “是是是,大小姐教训的是,鄙人牢记在心。”楚天瑜闻言大惊失色,忙道。 “希望你还记得你的任务!否则我不介意收了你这条贱命!”女子语调虽狠,但声音就如珍珠落入玉盘一样清脆动人,女子说完,人已经不在原地,留下楚天瑜一人在原地流着冷汗。 “吞并华鹤门和星魋派哪那么容易?”楚天瑜喃喃道,声音略带颤抖。 吞并?!这就是楚天瑜的任务? 那么在楚天瑜背后的是什么人?  “这是……梦?” 是的,秦慕风可以确定,自己一定正在做梦,因为他此刻身处之地,是现实世界中不会存在的梦境,如今,他眼前见到的,是一片无垠的暗黑境界,处处都是火舌四卷的焦土,而焦土之上,有无数的黑色巨像矗立着,巨像的面部轮廓并不清晰,因为雕像外围悬浮着一道道黑气,围着巨像缭绕。 “这里是什么地方?” “从这些巨像之中选择一件你最喜欢的武器。”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哗……”此刻,秦慕风见到,所有的巨像竟然悬浮起来,在空中交错纵横,甚至于相互碰撞!漫天的石屑,从空中飘洒下来,却穿过秦慕风的身体,仿似秦慕风是透明的一般。 “这里的武器,都是废物。”一个少年的声音,在此刻不满道。 “眼光果然高挑,哈哈哈哈”男子肆虐的笑声,在风中传开,随后,手一挥,只见漫天的石像,尽皆化为碎片,而石像之中,各自隐藏着一柄利器,利刃之上尽皆寒光隐隐,纷纷掉落在地上。 “这些,都只能做我们的炼器。”那名男子道。 炼器?那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毋须回答,因为没有人知道答案,但是,那名中年男子却以自己的行动给了答案,只见他手一抓,所有散落在地上的武器,纷纷爆裂而开,武器内里的一道道光芒飞速的射向中年男子,而后被其吸收入体内。 正当秦慕风惊讶间,眼前的场景瞬间变换,那名被光华包裹的老者微笑的脸庞出现在秦慕风面前。 “你现在可知道他力量的来源了?”老者微笑道。 “那二人,是我重复的梦境中的二人?”秦慕风问道。 “不错,他们的力量虽然霸道,但来自外界,不及我们的纯正,因此,那家伙想要达成目的,还没那么容易。”老者解释道。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秦慕风问道。 “呵呵,因缘际会之下,你自会得知。”老者言道,然后整个梦境缓缓消散。  翌日清晨,秦慕风已从床上起身,肌肉内的酸痛感也早已荡然无存,好像昨天的高强度训练完全没有发生过。秦慕风伸了个懒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从骨骼中传来,一股充盈的力量散入四肢百骸,让秦慕风感觉十分舒爽。 秦慕风回头看了看还在床上熟睡的秦良和秦殛,而此刻的秦殛也正看着他,眼中带着一丝欣喜,秦慕风同时报以微笑,再看秦良,此刻四平八稳的瘫在床上,呼吸粗重,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忘发出一丝丝呻吟的声音。 秦慕风步出房门,却看到秦易铁一般的身躯直直树立在前门,彷如一尊门神,而院中,秦宗尧和王伯正一前一后盘腿面对面的坐着,定睛一看,王伯的背心与断臂之处不断流出鲜血,染红了衣衫。 秦宗尧双手抵着王伯胸口,真气源源不断的灌入王伯体内,秦宗尧颤抖的双臂之上,爆裂开不少口子,鲜血已经凝结,爆裂的血口中溢出不少真气,肉眼看去,手臂上的空气就像被炙烤着,模糊了远处的风景。 “爹!王伯怎么了?”慕风见状大喊道。 然而,秦宗尧并没有回答,额头冒出的冷汗就像刚淋过雨一样。 王伯睁开双眼,吃力的说道:“老……老爷,风少爷,我……愧对秦家一生,就让我用这条……老命洗脱今生罪业。老爷,我房内隔间石壁上有记载我毕生所学,愿您能为它找到传人……二老爷,良少爷爱读书是好事,愿您多多支持……” 王伯吃力的说完,用尽自己全身力气后仰,胸口脱离秦宗尧双掌。 “王伯!”秦慕风用力大喊,眼角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王大哥!”原本守门的秦易同时跑上前来抱起王伯。 但是,王伯此刻的呼吸越来越弱,胸膛也渐渐的不再起伏,脸上呈现的却是安详的笑颜。 “王伯!”秦慕风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痛,哭喊,嘶吼,泪水泛滥。 “天道门!”,一颗名为仇恨的种子,此刻深深埋藏入秦慕风心底,它,将会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前传 第二十一回 无赖之徒 王伯的离世,让秦家上下蒙上了一层名为悲痛的阴影,秦宗尧也是为自己无法挽回王伯性命而自责,王伯的慈祥,微笑,呵责,一幕幕生前的画面,不断在秦家上下所有人脑海中循环上演,然而悲愤,终究能化为力量。 王伯的去世,同时也激发了秦家上下对天道门的仇恨,因此更加倍努力练功,反观秦慕风,自王伯离世后,原本开朗的他,变得像秦殛一般沉默,不同的是,秦殛眼中整日浮现的只是漫不经心的冰冷,而秦慕风眼中却时常散发出炽怒的火热,整个人仿佛机器一般,不知疲惫的修习,稳固基础,让秦良等人又是佩服又是担心。 只是,自王伯离世之后,天道门却仿佛在江湖上消声灭迹一般,鲜有耳闻。 时间,虽然能平复一个人的怨怒,但埋藏在心底的仇恨只会越发根深蒂固,秦慕风的沉默已慢慢化解,秦殛的冰冷也逐渐消融,至少,已经不是谁都不搭理,即便语气仿佛还是那么漫不经心。 秦易也因王伯死前的叮嘱开始接受秦良的书生意气,虽然拌嘴之事还是时常发生。 一年过后,秦慕风和秦殛已先后开始接触“冰壶秋月诀”,而秦家众人也是练的有模有样,如阿铁的修为在同样擅长蛮力的秦易的指导下,甚至已经步入江湖上三流高手的行列,三流虽在江湖上不足为道,但以阿铁的天赋,能扬长补短实属不易。 秋风,已经无情的将黄叶摇落,光秃秃的枝干显露出一丝苍凉,似是为叶的离去而感到不舍。 这日早晨,秦宗尧将阿铁和秦慕风三人唤入前堂,“阿铁,你平日刻苦用功不知疲惫,今日就放松放松,县城上醉仙楼开张,给我送了这张请柬,你去帐房取些银两,带这三个小家伙去瞧瞧热闹。”秦宗尧道。 阿铁闻言,心中激动无比,他从秦宗尧的三言两语中已读出了秦宗尧对他的信任。 “是,老爷。”阿铁应道。 “早去早回。”秦宗尧吩咐道。 阿铁带着三人在茶园间的小路上慢慢走着,或许是因为此刻心情的舒畅,秦慕风和秦良竟然开始嬉戏打闹起来。 由于秦家以贩茶为生,因此秦家所在地也在茶园之间,虽然已是乡间,但是也只和县城一水之隔,中间隔着的,正是剡溪。剡溪两岸,仍然留着当年大禹治水时修建的水坝,在此矗立了几千年,守护了一方黎民免受水灾侵袭。 阿铁看着往前一路奔跑的秦慕风和秦良,会心一笑,对这两个倒是不担心,倒是更担心秦殛。 “我,自己能走。”秦殛冷冰冰的道。 阿铁原本想抱起他,但被秦殛一道冷言冷语,伸出的两只手在半空中尴尬的停顿着。 “额,嘿嘿~”阿铁讪讪一笑,对着秦殛道,“那殛少爷什么时候累了就告诉阿铁哥,阿铁哥让你骑马马。” 秦殛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双小眼不经意的撇了一下阿铁,然后继续自顾自的行着。 冷不防,阿铁的一双手将其用力抓住,秦殛正欲有所反应,阿铁已将秦殛放在自己脖子上,然后抓着秦殛两只小脚,往前跑去。 “阿铁哥这匹马快不快?驾!驾!”阿铁自顾自的叫道笑着。 秦殛无奈,虽然脸上依然面无表情,但是已然不是之前那冷冰冰的样子,或许其内心深处的早已认可了阿铁吧? 秋风,拂起道道涟漪,荡漾不息。 嵊县城内,人群熙熙攘攘,大街小巷车水马龙。三个孩子都被眼前的热闹景象所吸引,在路边排列的小摊前流连忘返。 “啊?竹简?”秦良眼前一亮,被一处贩卖书籍的小摊所吸引。 (之前一直没提,这部小说设定的年份属明朝中期,约1500年左右,即距今500多年。自西汉蔡伦发明造纸术后,纸逐渐取代锦帛成为主要的书写材料,而印刷术经历了七世纪的雕版印刷到北宋毕升发明活字印刷的转变,此时文人所读书籍都早已是纸质版本。) “这位小哥好眼光,这卷《史记》的‘帝王本纪’距今有几百年历史,是小人世代相传之物,但是家中老母患病,不得已拿出来贱卖,不知小哥出个什么价钱?”那位摊贩一看秦良一副书生打扮,夸夸其谈道。 “嘿嘿,都几百年了,为什么这个竹简上的字迹那么新?”秦良笑道。 摊贩不由得脸上一红,“谁家小屁孩,年纪轻轻就跟人学儒雅,装模作样,一边玩去。”摊贩斥道。 “子曰,气急败坏者,狗急跳墙也。”这时,一位路过的中年人吟道。 “哟,举人老爷,您好啊,今天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小摊贩满脸堆笑,恭维道。 “呵呵,我要外出探亲几日,适逢你在此信口雌黄,胡捏乱造,因而驻足看你耍猴戏。”那位举人道。 “嘿嘿,能博举人老爷一笑,小的三生有幸。”小摊贩的脸皮看来也不是一般的厚。 “这位公子仪表堂堂,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能与你相交?”那位举人低头对着秦良拱手道。 “先生过谦,小生受宠若惊。”秦良回敬一礼。 “可惜在下今日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这卷竹简就当在下的见面之礼罢,若五日后公子无事,可否来寒舍与在下一聚?城西三十里外一颗百年香樟树下便是。”举人问道,随手送过那卷《史记》。 “恭敬不如从命!”秦良答道,然后目送着那举人离开。 一旁的秦慕风三人听着秦良与举人掉书袋都觉得酸到牙疼,好在那位举人老爷已径自离去,而秦良此时亦如获珍宝般的将那卷史记塞入胸口衣领处。 四人且行且走,一阵急促的锣声响起,瞬间有不少行人围上去。 “各位嵊县的父老乡亲,我张氏兄弟初来乍到,欲借贵方宝地,一展我兄弟二人家传武艺,望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人群中间,一名年轻汉子扯足了嗓子喊道,声音雄浑有力,即使是喧闹的市集,在场的人已然能清清楚楚的听到他的声音。 话音刚落,只见张氏兄弟二人,各自擎着一柄长枪,展开路数向对方攻去,招式之狠,路数之刁,力道之猛,仿似此刻并非在闹市中表演,而是在战场上相互厮杀,而观看的人群此刻也安安静静,没有一丝叫好之声,所有人的心,此刻都已经提在嗓子眼,生怕兄弟二人稍一不慎当场挂彩。 两柄长枪,如两条蛟龙般舞动着,带起的劲气竟然使人感觉似乎连空气都变得稀薄,隐隐间令人透不过气。 秦殛此时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两个猛烈交手的身影,小手也不由自主的舞动起来。 他,仅仅观看二人交手便能习得对方的武学路数? 激烈的交手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如美好的景象总是稍纵即逝一般。一道尖锐的枪尖,直直的顶在一人的咽喉之上,一丝鲜血顺着枪尖慢慢流下。 “大哥,你没事吧?”获胜的那名汉子扔下长枪,扶住另一名汉子,关切道。 “没事,皮外伤罢了,没想到二弟的枪法已经收发自如,大哥自愧不如啊!”那名受伤的汉子笑道。 “怎么练把式还那么拼命,吓死人了”看客中一名大爷抱怨道。 “呵呵,这位大哥,我兄弟二人都觉得,即便卖艺,也要尽全力,不能辜负了大伙的赏钱。”那位稍微年长的汉子道。 “那要是把我吓出心病来了,你二人可赔银子?”那名大爷不依不挠的抱怨。 “……”兄弟二人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问,哑口无言。 但是,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秦慕风的声音响起:“阿铁哥,给他们点银子吧,他们肯定是遇上难事了才在此练把式,不然那么好的武艺也不至于沦落到此。” 阿铁闻言,心底也赞同秦慕风的说法,掏出二文钱给兄弟二人。 “啊呀”秦慕风似是不满的道,然后径自从阿铁袋中取过三两银子,上前递给那兄弟二人。 “这……”兄弟二人似是做梦般,万料不到一个看上去仅仅八九岁的少年出手竟然如此大方。 “江湖人常道,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些许银两乃身外之物,两位大哥何必大惊小怪?”此时,秦良也附和道,人群也在此时骚动起来,纷纷赞赏起两个少年的举动来,同时铜钱银两如天女散花般落在兄弟二人面前。 但是,一个身影,正缓缓挤过人群站在秦慕风四人所在的身后。 秦良对着兄弟两人一拱手,投去善意的笑容,刚一转身,就感觉撞到了人。 “啊呀~”只见刚才刁难两兄弟的老者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容扭曲,似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撞死人了~来人呐~”老者大声呼喊道。 “这位老先生,小生适才只是转个身而已,怎么你就做在地上了,何况就算撞到了你,也不该是撞死人吧?不然你怎么还能喊那么大声?”秦良纳闷道。 “大家快看,这小子撞了人还抵赖,啊哟,疼死我了。”老者不顾秦良继续喊道。 “让开,让开”这时,一对官差驱赶起人群。 “差爷来的正好,这小子撞了人还抵赖,给我评评理啊!”老者看到官差一把抱住秦良小腿。 “既然如此,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那两名官差不由分说,押着秦良要走。 “不,我没有!”秦良大声喊着,阿铁此时也上来拦住官差道,“两位差爷,这是我们秦家的少爷,绝不至于抵赖,实在是那老者刻意刁难。” “秦家又怎么样,仗势欺人么?统统跟我回衙门!”官差道。 “差爷,我们兄弟二人亲眼见到是这位大哥刻意刁难公子,还望差爷查明实情再作定夺。”卖艺的两个兄弟此时站出来道。 “哦?你不提我倒忘了,你二人在此卖艺,阻碍交通不说,而且舞刀弄枪搞的鲜血淋漓,影响不良,罪加一等,你二人视我大明律法为何物?一起请吧!”官差横道。 前传 第二十三回 妙药灵丹 夕阳,在山间散出最后一丝余晖,无尽的黑暗如潮水般向其涌去。 秦宗尧和秦易二人站在大门口望眼欲穿。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秦易担心道。 “应该出不了什么大事,阿铁那小伙子本性忠良,为人刚正,只是有些顽固,怕是与人发生了些口角,耽误了时辰。”秦宗尧道,但是眉间的褶皱又似是对自己的想法有所怀疑。 “秦老爷~”这时,晚风带来一个急促的声音,垄间一个人影正向秦宗尧二人奔来。 秦宗尧定睛一看,正是个有生意往来的茶农。 “秦老爷,今日府上是不是有个年轻小伙带着两位公子和另一个孩子一起去县上了?鄙人看到他们被官府押走了。”茶农道。 “哦?”秦宗尧惊异道,“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鄙人也不是很清楚,他们几个在街头看人表演武艺,好像散场之后撞倒了什么人,正巧官差路过,不由分说就将他们连同卖艺的一同押走了。”茶农道。 “有这种事?”秦宗尧与秦易对视一眼,震惊之色显露无疑。 “事不宜迟,我们先去官府探探情况。” 牢房之内,昏暗潮湿,时而有几只毛发杂乱的老鼠横行,整个牢房之内更充斥着一股发霉与腐臭相混杂的味道。 “啪~啪~啪~”空气中传来鞭打的声音。 “说,秦家在密谋些什么!”一名衙役怒斥道。 只见阿铁正被绑在刑具上,浑身的衣衫已然支离破碎,壮硕的身体上,一道道血痕怵目惊心,鲜血源源不断的从伤口冒出,此刻的阿铁就如一个血人,在刑具之上大口喘气。 “哼!”阿铁冷哼一声,扭头不理。 衙役怒意更盛,举起手中鞭子,像雨点一般落在阿铁身上。 “你们这些屈打成招的手段,不怕传出去么!”远处牢房里,秦良愤怒的声音远远传来。 “什么,你还想出去?”衙役老羞成怒,提着鞭子大步向秦良所在的牢房行去。 “你!”阿铁心下大急,若说他被殴打不还手是因为对方是官差而心甘情愿,那么,此刻衙役即将对待秦良的手段,就是触犯了他心中的底线,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的话。 “你们有什么事冲我来,别为难孩子!”张氏兄弟的声音同时响起。 “呵呵,真感人,还急着讨打,哈哈~”衙役放肆的笑声在牢房里久久回荡,手中的皮鞭已高高扬起。 “住手!”正当鞭子往张氏兄弟身上招呼时,一道充满威严的声音响起。 “哟,李捕头,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衙役不耐烦的望向牢房门口,当看到一个魁梧的身影时,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巴结谄媚的声音同时响起。 “这些人犯了什么罪,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李捕头撇了一眼牢房里的张氏兄弟和秦慕风三个孩子,道。 “这个,李捕头,我们先坐下,让小的给您沏一壶好茶再作详谈。”衙役道。 茶如琼浆,一壶清香。 即使在这昏暗的牢房内,也不见得将茶的品位降低,反而因茶的香味,使得这间牢房别有另一番风味。 “李捕头,这些人是老爷点名要抓的,听说是密谋造反,小的奉命行事罢了。”衙役道。 “密谋造反?我怎么不知道这事?这几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李捕头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是老爷的意思。”衙役道。 “哼,拿老爷来压我么?”李捕头怒道。 “小的不敢,但是李捕头您这样,小的在老爷面前难做啊。”衙役一摊手,似乎很无奈,但是眼中却闪起一丝嬉笑的光彩,仿佛在说你能拿我怎么办? “停止用刑,等我查明了这件事再作定夺。”李捕头严肃道。 “这……” “这什么这,老爷怪罪下来就让老爷来找我!”李捕头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外行去。 衙役见状低声喝骂一句,驻足在秦慕风所在牢房前。 “呼哧~” 鞭子猛的往秦良背上抽去,秦慕风见状不由得将秦良一推,鞭子正好抽在秦慕风的背上。 “我就动刑了,你能拿我怎么着。”衙役对着门外狠狠的说道,但是李捕头早已走远。 “你!”张氏兄弟的声音也同时响起。 被吊在刑架上的阿铁更是怒从心起,不断挣扎着,将缚在四肢的铁链摇得叮当作响。 火辣辣的感觉从秦慕风后背中传来,而一阵疼痛使得秦慕风都站不起身,仿似浑身骨头都要散开一般。秦殛见状,眼中显出寒意,拳头一握,拳上缓缓聚集起冰冷的气息,这正是施展“冰壶秋月诀”的情形,然而,谁都没注意到秦殛周身所散发出的黑气。 “小殛,不要。”秦慕风忍着剧痛,对秦殛认真道。 秦殛闻言,方才散去萦绕于身边的气息。“秦慕风表哥,你怎么样了?”秦良上前扶起秦慕风关心道。 秦宗尧二人行至县衙门口,此时已禀明来意,正等候通报。 “秦易,你性格冲动,不如在此等我,免得得罪了人。”秦宗尧道。 “如此也好,就依秦宗尧大哥所言。”秦易答道。 “两位久等,老爷有请。”这时,通报的门房已经回来,对着二人作了个请的手势。  檀香正缓缓燃烧着,香烟在室内弥漫开来,使得整个屋子烟雾缭绕,只见古色古香的架子上摆放着不少造型别致的奇珍异玩,瓷器表面光滑,釉色乳白,仿似一整块羊脂玉所雕成。玉器精雕细琢,栩栩如生,期间更似有灵气流动。 “自大人到任以来,秦某自知高攀不起,因此疏于来往,还望大人恕罪。”秦宗尧对着县官一拱手道。 “呵呵,好说好说,以前没打好关系,现在再打不迟。”县官瞟了一眼秦宗尧,漫不经心的说。 “不知大人将犬子押来衙门可是因为他犯了什么错?”秦宗尧问道。 “诶~此事稍后再谈不迟,东西带来没有?” “大人的意思是?”秦宗尧疑惑道。 “看你两手空空的来,这是看不起本官么?”县官道。 “草民不敢,只是来的匆忙,未曾……” “来人,送客。”县官不耐烦的打断秦宗尧,不欲再说别的。  “妈的,这狗官,老子非宰了他不可!”秦家内,传出秦易的怒吼声。 “大人也只是想从我秦家捞点好处罢了,给他送些礼就是,就怕三个孩子有麻烦。”秦宗尧不紧不慢的道。 “哼,还好处,老子今晚就去劫狱!”秦易怒喝道,更从身旁侍卫腰间夺过钢刀。 “不行,这样做太明显,明日送礼后再说吧。”秦宗尧忙拦下秦易,言道。 “胡~~”秦易虽被秦宗尧拦下,心底的怒气丝毫未减,一掌拍在刀身上,一柄钢刀就此截断。 虽然秦慕风平时勤于练体,但未曾受过这般死命的挨打,疼痛,一直没有停止的趋势,秦慕风此时紧咬着牙,满头冷汗,似是他无声的呻吟。秦良与秦殛亦在一旁悉心照料,直至半夜方才各自睡去。 秦慕风意识也开始渐渐模糊,体内一道温暖的气息缓缓游走全身,秦慕风眼前只觉得破旧的房顶变的越来越高,身体的疼痛渐渐减弱。 这道气息,正是阴阳逆转丹在秦慕风体内积存的药力,此刻因为秦慕风身体的伤势正缓缓散发开来。秦慕风体内,一些荧绿色的光点正缓缓汇聚全身,然后附着在其骨骼之上,形成了一层荧荧的薄膜,由内而外散发出能量,秦慕风的伤口处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着。 那股能量在修复完秦慕风的伤势后,更是向着其四肢百骸散发开去,对着奇筋八脉开始冲击。 “突突突~” 隐约可闻的冲击声响起,而秦慕风此时却已经陷入沉睡,秦殛此时起身,细细聆听起秦慕风体内传出的异声,手掌上汇聚起一道黑色气息猛的对着秦慕风胸口拍去。 前传 第二十四回 倒行逆施 秦殛一掌击在秦慕风胸口,孰料秦慕风体内自发引出一股反震之力,与秦殛手掌上的黑气相抗衡,秦殛只感觉到掌心中传来的反震之力越来越强,竟有隐隐要超越他的趋势,随即,秦殛一撤手,脸上闪出一丝满意之色。 原来,任督二脉并非只是两条筋脉,而是遍布全身,主掌全身气息的运转,而胸口正是全身气血筋脉汇聚之处,秦殛一掌击在秦慕风胸口,为的正是激发秦慕风体内的那道能量散发出最大的潜能来帮助秦慕风更好的打通筋脉。 筋脉原本是阻塞的,打通筋脉,顾名思义就是将阻塞打通,而打通之后,质量的好坏也间接影响效果。筋脉,就如一根吸管,口子越大,能吸入的液体就越多,而筋脉口子越大,真气流动的频率越快,因此武艺的进步也就越快,秦殛此举正是为了将秦慕风体内的能量激发到最大化,从而在打通筋脉之时打出更大的口子。 阿铁此时仍被绑在刑具之上,伤口流出的鲜血已然凝结,只是披头散发的模样让人看不出其具体情况。  第二日一早,秦宗尧便派人送三百两白银进县衙,但是当秦宗尧再去官府之时却吃了闭门羹。 反观秦慕风,一早醒来后,只觉精神抖擞,一伸懒腰,全身骨骼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力量充盈,对着牢门一拳轰去,激起落在牢门上的尘埃,更兼激起墙上与牢门相接处的碎石,散落一地。 “好!”张氏兄弟见此也齐声喝彩。 “干什么,不想活了?”衙役怒斥道。 秦慕风面色一变,死死的盯着衙役,手握成拳,指间也因突然用力发出噼啪声。 “怎么,昨天一鞭子还不够?”衙役喝道。 秦殛目光一转,腾腾杀气显露无疑,惊的那衙役向后一退。 “把阿铁哥放了!只要你不为难我们,我们也不会让你难做。”秦慕风道,同时又是一拳打在牢门之上,震得整个牢门都来回颤抖,牢门上,更是留下了一个拳印。 “是,是,听小少爷的。”衙役被秦慕风一震慑,立马换上一副谄媚之态,墙头草的品格可见一斑。 “欺善怕恶之辈,惟以暴制暴可摄。秦慕风表哥,我现在明白习武的大用处了,既然现在出不去,我们在此练又有何妨。”秦良道。 “说的正是,爹说过,习武之道不能投机取巧。”秦慕风答道,而后三人各自开始热身。 同时间,阿铁已被送入张氏兄弟的牢房,兄弟二人上前对阿铁嘘寒问暖,照顾的好不周到。  如是过了六天,这六天中,秦宗尧一次次送银两入县衙,但是始终如石入大海一般,无半点音讯,甚至连探望的机会都没有,秦家多年积蓄也已接近弹尽粮绝,而外界更是风行起秦家操练兵马密谋造反的传言,秦易几次想带人打入县衙都被秦宗尧拦下,只怕被他人扣上造反的罪名。 这一日,牢房里大步走进一个人,只见其一袭长衫,头戴纶巾,儒雅之气尽显。 “总算找到你了。”来人对着秦良道。 “先生!”秦良惊喜道,来人正是几日前送予秦良那卷竹简的举人。 “呵呵,你没事就好,这两日外面风行秦家密谋造反的传言,但是秦家主一直都乐善好施,怎会造反!定是那家伙从中作梗。”那位举人道。 “秦良在此谢过先生大义,我秦家并没谋反之心,被人栽赃诬陷,愿先生能还我秦家一个清白!”秦良道。 “愿先生还我秦家一个清白!”秦慕风同时对举人一拱手喊道。 “哼,栽赃嫁祸一个仁善之家,你以为你在此当个县太爷就能一手遮天了么!”举人仰天一声大喊,而后对秦慕风等人道,“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去找人解救你们,你们且在此受几日委屈。” “秦慕风(良)在此多谢先生!”二人异口同声道。 举人对秦慕风等人一拱手,火急火燎的往外行去。  另一方面,秦宗尧正在房内来回踱步,岂料门外传来一阵喧闹,秦易的叫嚷声更尤为突出。 “秦家反贼,快快弃械投降!否则一个不留!”一道喝骂声传入秦宗尧耳畔。 “什么?”秦宗尧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反贼?” “呸!”秦易吼道,“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情急之下,原本粗犷的秦易竟然也冒出一句书文,看来被秦良平日读书对其影响倒也不小。 “这位官爷,不知我秦家得罪何人,竟有如此谣言,还望官爷查明真相,再做定夺。”秦宗尧不卑不亢道。 “哼,你秦家密谋逆反,我们早有证据在手,兼之你们今日拒降之举,岂不是真相大白?” “我秦家男儿顶天立地,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有何抵赖之言!何况任谁被平白无故扣上一顶谋反罪,愿意投降?”秦宗尧怒道。 “我注意你们秦家数日,为何你们秦家上下日日练武,门外甚至重兵把手?”这时,那位李捕头站出来疑问道,语气与其他捕快相比倒显得平和许多。 “捕头有所不知,我秦家近日受江湖门派所骚扰,更险些遭受灭门之祸,因此操练人手,以御家园。”秦宗尧对李捕头一拱手,道。 “原来如此,秦家盛名,我早有耳闻,对秦家主为人,我亦甚为佩服,今日看来是我误会了。”李捕头道。 “误会个屁!你收秦家什么好处了!”先前那人道。 “李某为人,众位兄弟亦心知肚明,敢问各位兄弟是否信李某?”李捕头对着身后一众官差大义凛然道。 众人相顾左右,似有所动摇。 “呸,谁知道你当年是不是秦家派入衙门的卧底!竟然如此扰乱一众兄弟视线!” 一言未罢,拔出佩刀向李捕头砍去。 李捕头反应极快,身影一偏,躲过一刀,一掌对其手背一拍,“晃当”一声,手收刀落。 “究竟秦家如何得罪了老爷,要非杀不可?”李捕头道。 “兄弟们,别听他妖言惑众,你们平日受这姓李的气还不够么?今日他表明立场,显然就是和秦家一伙的,你们还念什么旧日之情!先将他杀了,再剿秦家!” “混账!你处处与我做对,我看是你对秦家有阴谋!今日大义面前,恕李某不能从命。”李捕头此时心头怒火已然燃起,赫然与众人对抗起来。 只见他在人群中左突右闪,以刀背奋勇砍向众人,倒也砍倒几个疼的在地上打滚,但是此刻以一敌众,气势虽足,但势难长久,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何况捕快多少都身怀武艺,李捕头只是较众人稍高一筹,不久,李捕头已然失势,原本在地上打滚的,疼痛感觉稍为平复又在此猛扑而上,如此源源不绝的战斗,李捕头又如何长久? “嗤啦~”一把刀,狠狠的砍在李捕头背部,刀伤深可见骨,血流如注,李捕头坐倒在地大口喘气。“凭你也想跟我们打?哈哈” “看来今日之事是不能善了了,这位捕头一旦失势,他们下一个对付的,定是我们。”秦易对秦宗尧耳语道,秦宗尧微微颔首,而后大声言道,“这位捕头打不过你们,那我们秦家又如何?” “呵呵,你们终于承认造反了么?” “哼!倒行逆施,我等岂能坐以待毙!”秦宗尧斥道。 前传 第二十五回 唯我魔彻 倒行逆施!短短几个字,已表明此刻秦宗尧的决心。 “秦家主你这是……”李捕头抬头望着这个伟岸的男子。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秦家本在此安居乐业乐善好施,孰奈遭来小人嫉妒,我秦家已难逃逆反的罪名,既然如此,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还百姓一个光明家园!”秦宗尧道,身后众人纷纷摩拳擦掌,蠢蠢欲动起来。 上! 秦宗尧催动内力,全身衣衫鼓动起来,双手更化为爪,展开身形对着那群官差猛攻过去,身影过处,一道道血线此起彼伏的在天空中挥洒开来,地上,更是沾满了斑斑血迹! 那些官差,并没有倒下,只是在微微颤抖,只见他们各自的胸口,脊背,手臂,抑或是脸上,都有五道血痕,鲜血正潺潺流出,到了此时此刻,秦宗尧竟然依旧没有下杀手,只是以自身武学修为将这群人震慑住。 反观秦宗尧,虎爪正紧紧抓着刀身,刀刃已砍进掌内,但是,手掌之中没有一丝血迹流出,而指尖竟然已嵌入刀身。 持刀者无论怎么用力,刀依然在秦宗尧爪中纹丝不动,想砍砍不进,想抽抽不动。 秦宗尧一双虎目扫过众人,见者无不心惊胆颤,“回去告诉那狗官!做好万全准备,明日秦某便带人来造反!”言罢,指尖力道一松,持刀的官差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见刀身之上,五个深深凹陷的指印一目了然,指印边上的刀刃,竟然如烤熟的鱿鱼一般卷起! “快走~”那群官差愣了良久,方才反应过来,纷纷落荒而逃,只留下李捕头一人呆呆的看着秦宗尧。 “这位捕头,县官倒行逆施,我看与你为人也冲突甚大,不若先在此安心养伤。”秦宗尧道。 “这……”李捕头闻言,深思了一会,“官场确非你我这种义气之人所能安生,呵呵,承蒙秦家主厚德,李某人今天就跟着秦家干了!”  “什么?怎么会这样,秦家真的反了?”县官听完官差的回报,一下子瘫倒在太师椅上,“完了完了,这回闹大了!” “老爷,我早说过秦家不好惹,你不听啊。”县官身边那名师爷道。 “快给我想想办法,我该怎么办!”县官急道。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师爷言罢,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行去。 “好,好,好!老子有权有势的时候巴结老子,现在老子有难,你竟然撒手不管!”县官怒从心起,从靴里抽出一柄小刀来,刀柄银制,期间更有宝石镶嵌装饰,组合成晶莹俏丽,两侧对称的图案,而刀身之上,寒光凛凛,锋利无比,整柄刀,轻巧不失稳重的神韵。 县官大步追向师爷,一刀直刺背心。 “扑~” 整柄刀从背心刺入竟然没有丝毫阻碍,仿佛连骨头都如豆腐一般脆弱。 “嘿嘿,疏勒国的刀果然好用!”县官阴沉的脸上此刻现起一丝诡异笑容。 “你!”师爷转过头,怒视着县官。 “好好去吧。”县官冷笑道,随即一拉刀柄,只见师爷背部被锋利的刀刃拉出一条怵目惊心的长口子,血如泉涌,喷射在县官脸上,使得县官脸上的笑容更为狰狞。 “嘿,秦家!”县官冷笑道,“明天给你们看看忤逆本官的下场。”言罢,独自对着牢房行去。  昏暗不见天日的牢房之内,秦慕风三人正在演练一套拳法,张氏兄弟也隔着牢房对三人的拳法路数进行指导,阿铁虽然皮肉受苦,此刻情况也已经好了不少。 “好!”张氏兄弟为三人喝了一声彩。 “好个屁,娘的,死到临头了还不知天高地厚!”一道臭骂声从牢房门口传来。 只见县官手里提着那柄小刀,一脸煞气的冲了进来。 “嘿嘿,就先拿你们三个小鬼开刀。” “狗官,有本身冲我来,别为难三位公子!”阿铁急道。 “本官要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教!”县官言罢,打开秦慕风三人所在牢室的牢门,一步跨了进去。 秦慕风三人停下手头架势,不约而同的狠狠瞪着县官。 “嘿,小子,看上去还真凶的很啊,”县官戏谑道,“不过再凶又怎么样?” 一言及此,刀已出手,对着秦良的腹部刺去,刀光,如一条白驹,在半空中划起一道炫目的光彩。 “呲啦~” 秦良一避,但是身上衣衫已然被划开,血痕在腹部显现而出,一丝鲜血缓缓流下。 “碰!”阿铁怒从心起,用自己身躯狠狠撞向牢门,激起不少墙上碎石,正个牢门亦开始歪曲变形。同时间,秦慕风已一拳击在县官手臂之上,强劲的力道,使县官瞬时站立不稳,整个身体狠狠撞在冰冷的墙上。 “碰!碰!碰!”阿铁势若疯狂的一次次撞在牢门之上,张氏兄弟见状,更加入阿铁的行列。 “来人哪!犯人要越狱!”县官吃了一瘪,大喊起来。 秦殛一步上前,冰冷的目光,没有一丝感情,浑身上下,更有一股摄人的黑气散发而开,让人隐隐有一种承受着压力的感觉,仿佛整个空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起来。 “啊~~不要过来”县官看到秦殛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一些恐怖的景象,惊惧之色,在两眼瞳孔中缓缓放大,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的手撑着向后爬去。 “住手!”门外跑进十数名官差,将县官团团围住,但无法阻止阿铁的疯狂,铁门已无法承受,轰然倒地。 “把他们全杀了!”县官大喊道,官差闻言,纷纷拔出佩刀。 其余众人闻言,纷纷对阿铁张氏兄弟攻去,只见阿铁,对砍在身上的刀伤不闻不顾,被刀捅进身体便顺势扣住对方手腕将对方身体拉近,一掌拍在对方脸上,被打中的,瞬间门牙掉落,鼻梁碎裂。 县官见状不由得又耍起他的小聪明,抓紧小刀冲向正在人群中厮杀的阿铁,张氏兄弟二人见状,欲为阿铁援手,在刀影缠绕间来回奔走,拳掌腿肘膝,变换着往官差身上招呼,只是碍于空间狭小,对方人多,无法摆脱困境,甚至身上也已经挂彩,更别提为阿铁提供援手。 “扑哧~”只见一只强壮的手臂带着挥洒的血液,在半空中飞起。 “阿铁哥!”秦慕风和秦良惊叫道。 疼痛,在阿铁断臂处散发开来,鲜血喷涌而出,阿铁只是低头一看,嘴角竟然浮现一丝冷笑。 “我已不会再痛!”阿铁吼道,狂猛的腿劲,猛然往县官身上轰去,“阿铁兄弟,不可!”张氏兄弟喊道,但因精力分散,官差的佩刀各自插入张氏兄弟胸口与后背,阿铁听闻张氏兄弟的叫喊略一迟疑,县官已抓住一名官差挡在自己身前,同时将小刀对准来势汹汹的阿铁。 “格勒~”随着一道骨碎的声音,那名为县官当了替罪羊的官差已如一滩烂泥。其余官差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县官却不为周遭的气氛所动,刀已插进阿铁心口。 秦慕风此时再也按捺不住,身形一动,狂猛的拳力如铁锤一般将外围的官差轰开,但是,阿铁的身躯,已缓缓倒下,秦慕风冲的越近,阿铁倒得越低,在秦慕风终于穿过人墙之时,阿铁对着秦慕风吃力的一笑,眼神中充满怜爱,阿铁的面庞,定格在那一瞬间。 反观张氏兄弟,二人的意识也已渐渐模糊,眼神开始涣散,瞳孔逐渐放大,身上的刀伤密密麻麻,仿似被渔网勒过一般,然而最致命的伤,却是在喝止阿铁时分别被插入前胸与后背的佩刀。 “啪!” 一道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黑光直射向秦慕风后背,发出一声脆响,秦慕风更是被震昏过去。 发生了什么?一众官差茫然回头,秦良也已昏迷在地,而秦殛全身黑气散发开来,将他整个身躯包裹其中,原本幼小的身影,竟在缓缓拉长,头发更仿佛受到牵引一般散落下来,无风自动。 黑气,将秦殛的面孔遮盖,整张脸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是眼睑投射出诡异的幽蓝色,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着。 “鬼……鬼啊!”一众官差惊叫道,纷纷向门外跑去,但是,哪里还有门! 整个牢房,此时竟然被钢铁筑起一道铁墙,将牢房包围其中。 “大人你好狠毒!” 大人?不错,此刻早已不见县官的踪迹,他早已在刺中阿铁之时爬过人群跑了出去,而这道铁墙的出现,也正是其所为。这道铁墙,原本是在镇压犯人暴动时所用的机关巧术,避免有人逃脱,筑起铁墙之后,只要在外面添柴点火,牢房之内便急速升温,内里的犯人便会慢慢失去知觉。 此时竟然连一众官差也关进其中,县官用心之狠毒,可见一斑! 秦殛一双幽蓝色的眼睛,扫过众人惊惧的脸庞,视线一接触,竟然使得众人心跳急速加快,秦殛此刻被拉的修长的身影,便如魔神降世一般,给人一种无以言喻的恐惧,两手交互一挥,十道如实质般的黑光便对着众人扫去。 “叮~”黑光竟然将刀刃都切开? 切口光滑如镜,这道黑光的威力竟然如斯强悍?! 此刻,若不是亲眼所见,你绝对不敢相信。 黑光所过之处,肢体横飞,所有人的眼中显现的是难以置信的神色。断开的头颅,散落的尸块,以及地上的鲜血,宛如人间炼狱! 秦殛闪过一丝阴邪的笑容,手一抬,所有散落的尸块,凭空浮起。 “碰~” 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所有的尸块受牵引般爆裂开来! 一滩滩肉末,粘着衣服的碎片沾满了整个牢房!  芸芸众生, 佛天不渡。 滔滔罪业, 唯我魔彻! 前传 第二十六回 柳暗花明 芸芸众生, 佛天不渡。 滔滔罪业, 唯我魔彻!  短短四句话,在此刻秦殛的嘴中说出来,更显的诡异,却又似理所应当。 秦殛此时修长的身影充满力量,诡异的黑气在身周缠绕,飘荡的感觉就如清水中滴入一了一滴墨汁一般。但是秦殛这个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黑气变开始缓缓消散,修长的身形也逐渐缩回原来大小,一双冰蓝色的眼睛逐渐熄灭光华,回复原本的神色。 此时的秦殛只觉脑袋昏昏沉沉,眼皮越来越重,一仰身倒在地上。 “呵呵,强行施展你体内的力量就是这个虚脱的下场!”一个阴沉的声音在秦殛耳边响起。 秦殛睁开双眼,只见自己已经不在那个昏暗的牢房之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尽的荒原,这里,万物凋零,草木干枯,连矗立的磐石之上,也是一片片被风沙所侵噬而出的细小孔洞,满目疮痍。整个大地,呈现出一股荒芜的味道,而弥望天际,映入眼帘的,却是漫天的黄霾。 秦殛转目而望,并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别找了,以你现在的实力,是看不到我的。”阴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秦殛闻言,双手紧握,蓄势待发。浑身上下,再次被那诡异的黑气所包裹。 “别担心,我与你有密不可分的关系,用不着对我这般警惕。” “谁!”秦殛冷厉的声音,如破云的箭矢,直冲九霄。 “别那么急,我问你,为那个小子这样做值得么?” “值!”话音未落,一道黑线直冲秦殛身后的空间射去,黑线过处,带起尖锐的吟啸之声,似乎连空气都被撕裂。 “扑~”黑线击中身后的空间,整个空间竟然扭曲起来,而后空间中显现出一道实质般的涟漪,一个人影,从中缓步踏出。 “没想到,你竟然能激发出如此威力的力量,真是大出我意料之外,看来那次与幽冥魇魔蟒的对决,以及灌入你体内的佛门正宗力量激发你不少潜力啊。” “你,是,谁!”秦殛一字一句质问道。 “我说了,我和你密不可分,甚至于有超越血缘的关系。以你目前所激发出的潜力状况来看,超出我的意料之外,但是你的身体承受能力,实在是与你的力量相差甚远,所以导致你直接昏迷。放心,我不会伤害你,这次把你的意识唤来这里,只是为了提醒你,在没有达到身体允许的条件下,不要再轻易激发出那么大的能量,与你与我,都没好处。” 这个人,究竟是谁?秦殛对他,为什么看起来如此重要,超越血缘的关系又是什么密不可分的关系? 秦殛还想多了解一些的时候,那个人说:“这次我召唤你来的目的已经达到,更多的事,你以后自然会知道,先好好看顾你那柔弱的小身体吧。” 随即,那人伸出手指对着秦殛所在方位一点,秦殛整个人腾空而飞,与此同时,一道道夹杂着沙尘的风暴在秦殛身旁卷起,秦殛整个人,如同被肆虐的狂风所撕裂一般,被卷为虚无! “嗯?”秦殛微微睁开双眼,浑身上下还充斥着彻骨的痛觉,但是眼前已是那血迹斑驳的牢房。 “做梦?”秦殛心中闪过一道念头,但是浑身的痛觉瞬间沁入他略微清醒的意识,再度昏迷过去。  此时,县官正气急败坏的摔着东西。 “妈的,这天道门真不是东西!”县官大骂道,“叫我抄秦家的家,结果好处没捞多少,反倒把秦家逼反了,你们连个人影都没有!还有那几个小子,怎么那么棘手!” 县官一面大骂着,一面砸着东西,杯盘碎片狼藉一地,直到砸无可砸的时候,颓然的坐倒在地,拔出那柄锋利的小刀,刀面上映出他阴沉的面容,旋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坐到案台上奋笔疾书起来。  秦家内,秦宗尧正与秦易谈着事宜。 “我在几年前曾结交一个朋友,正在山西西北应州之地,以龙首,雁门二山南北相应,这位朋友正是镇守应州的将军,其与我交情甚厚,我想,我们投靠他应该没什么问题,何况这么多人,对其军队也是一大助力。”秦易道。 “如此甚好,待明日除了这狗官,我们就往山西启程,何况时常耳闻蒙古侵扰边疆,蒙古兵打草谷所过之处,百姓怨声载道,”秦宗尧回道,“我们此行也算为国为民,但是迁徙途中部署还需详尽安排。” “这个就交给我吧,虽然武学修为和权谋之术尚不及秦宗尧大哥,但是我带来的这些人也可与一小支军队相比,更何况我们也有过一次逃亡的经验。”言罢,两人的大笑声同时响起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为国为民,这不正是侠义之本?  第二日清晨,当第一缕朝阳拨开云雾投射入大地之时,秦家内已然列着整齐有序的队伍。 “县官来此到任之后,在此作威作福许久,百姓怨声载道,苦不堪言,今日秦某决定推翻他的统治,事成之后,势必遭到朝廷绞杀,在场诸位家中若有老有小,还请先行离去,避免殃及池鱼,秦某绝不刁难。”秦宗尧对着众人说道。 “我们与老爷同生共死!”秦易带来的人自然无一例外,出乎秦宗尧意料的是这群佣人竟然也无一离去。 “我们也愿意追随秦老板!” 门外响起一片声音,秦宗尧等人转身一看,竟然是些茶农。 “众位相亲,你们这又是何苦?”秦宗尧问道。 “秦老爷,我们在此世代受秦家恩泽,秦家待我们不薄,那狗官作威作福那么久,我们也深受其害,敢怒不敢言,今日有秦老爷带头,我们正好可以出一口恶气。”说话的,正是前些日子受了秦宗尧二十两银子给母亲治病的茶农马大。 “不错,秦老板,我们人穷志不穷,日后哪怕颠沛流离,我们都不会后悔!”其余茶农也一同接口道。 “既然如此,秦某也不好强求各位,但是血战之时,请恕秦某分身乏术,万望各位能明哲保身。”秦宗尧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街上的人群也慢慢变的拥挤,喧闹的声音逐渐将宁静驱逐。 “滚开!” “一边去!” “好狗不当路!” 几道喝骂声从人群中传来,人群逐渐变得慌乱,各人的眼中也充满了畏惧。 一大队身批铠甲的人马,在喧闹的市区整齐有序的经过。 这队人马手持明晃晃的兵器,刀枪剑戟一应俱全,大摇大摆的向着县衙行去。 “王副将,你来的太及时了!”县官早已等在县衙门口,一见到这队人马立马满脸堆笑迎了上去。 “秦家反贼现今何处?”那位被称为王副将的魁梧大汗道。 “估计快来了,王副将,这次靠你了。”县官道。 “呵呵,别忘了我这般兄弟等着你养家呢!”王副将道。 “当然,当然!剿灭秦家之后,五万两白银请弟兄们喝酒!”县官豪爽道,但是从其面上的抽搐看来,样子是十分心疼。 慢着,五万两?一个小小县官从哪弄五万两? “呸,狗官,五两银子就够我爹挣好久了,你开口五万两!”王副将大摇大摆过闹市的阵势自然引来不少百姓围观,纷纷围在县衙面前,人群中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此时正开口骂道。 “哼!”县官一声冷哼,大步踏向少年,从靴中拔出短刀就往少年心窝捅去。 “啾~”一枚暗器,带着尖锐的风声打在县官手上,劲道强劲无比,竟然将暗器深深嵌入县官手背内。 “啊~”县官发出一声惨叫。“嗯?”王副将立刻警觉起来,“布阵!” “布什么阵,我秦易先来会会你!”一道彪壮的人影拨开人群,一个箭步冲向王副将,手中的佩剑带起炫目的光华。 “叮~”王副将不愧是副将之职,在秦易向其攻来的瞬间已拔出佩刀挡住来势。 “杀了那狗官!”秦家佣人和茶农们纷纷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对着王副将的人马攻去。 秦易险险避过一刀,伸腿向王副将胸口踢去。 “月影凝霜!”秦易腿上竟然凝聚起寒气,整条腿周围的温度急速降低,腿上赫然包裹着一丝薄冰。 王副将还未反应到秦易腿上的变化,举臂一格,只觉臂上传来彻骨的寒冷! “哼!”王副将冷哼一声,却发觉牙齿竟然还微微打颤,当下运起内力,举刀向秦易腿上削去。 “月影凝霜”电光火石间,两根手指斜地里伸出,稳稳夹住正向秦易腿部削去的刀尖,一双虎目,狠狠的盯着王副将,来者正是秦宗尧。 “这位将军,请你不用助纣为虐!”秦宗尧威严道。 “刁民!”正欲反手攻击秦宗尧,却发现原本抵挡秦易腿攻的手臂竟然动弹不了,宁神一望,整条手臂上布满了一层冰屑,幸好王副将反应不慢,没多作思考,便弃刀反攻秦宗尧。 秦宗尧见状,手臂一横,夹着刀尖的手指已然伸在王副将颈边,而整柄刀,已然架在王副将脖子上。 “将这狗官交给我们,你可全身而退!”秦宗尧道,一边正在打斗的人马见到自己主帅被擒,纷纷停手,正驻足观望这边动静。 “住手!”远处,一道惊慌的声音传来。 前传 第二十七回 初见阳明 秦宗尧与王副将无冤无仇,本也不欲下杀手,听到那么一句惊慌而非强硬的住手二字后,脸上露出狐疑之色,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 只见来人青衫纶巾,正是欣赏秦良的举人,胯下一匹骏马正大口喘着白气,身后更有一个气质儒雅,风度翩翩的年约三十出头的先生。 “想必这位定是秦家主了,还望看在小生颜面,先放开将军。”举人下马后对着秦宗尧行了一礼,言道。 “好说。”秦宗尧闻言,与秦易对视一眼,同时撤招。 “是你?”王副将看着举人身后的先生言道。 “阳明兄,你认识此人?”举人问道。 “呵呵,王副将安好,这里的事情我知晓个大概,昨夜已派人禀报内阁首辅李宾之大人。” “哼,你个格竹的呆子好算计啊!”王副将道。 王守仁,字伯安,号阳明,十八岁时,与夫人诸氏返回余姚,船过广信,王守仁拜谒娄谅。娄谅向他讲授“格物致知”之学,王守仁甚喜。之后他遍读朱熹的著作,思考宋儒所谓“物有表里精粗,一草一木皆具至理”的学说。为了实践朱熹的“格物致知”,有一次他下决心穷竹之理,“格”了七天七夜的竹子,什么都没有发现,人却因此病倒,在一方成为笑谈,但这也是中国哲学史上著名的“守仁格竹”。 “事实如此,守仁并无算计之心,还望王副将秉公处理。”王守仁道。 “走!”王副将一脸不甘的对着部下下令道,狠狠的剽了秦宗尧一眼,而后带着人马狼狈离开,剩下县官一人在原地目瞪口呆。 “我秦家的人在哪里!”秦宗尧一把抓起县官怒道。 “呵呵,”县官冷笑,“你杀了我吧,没有我,你休想救出他们,哈哈哈” “什么!”秦宗尧虎目圆瞪,怒从心起。 “秦家主稍安勿躁,”一旁王守仁见状劝道,“你现在还有选择,这份密函我还没送出去,至于怎么做,就看你了。” “这……你不是已经禀报内阁了么?”县官惊讶道。 “一夜之间,消息能那么快送到京城?”王守仁反问道。 “那么说?” “不错,为免朝廷损失,军队伤亡,民心不服,我刻意支开王副将。”王守仁道。 “好,好,好!” “我可以帮你隐瞒贪赃枉法的罪名,但是污蔑秦家之行,便看你如何对秦家表示了。” “秦家主,我一时听信天道门,贪心不足,方才导致犯下大错。”县官道,眼神中却隐隐流露出一丝冷意。 “又是天道门!妈的,好算计!”秦易骂道。 “给我……” “啪!” 只见县官在地上打滚,手中的小刀透出幽蓝的光芒。 “多行不义必自毙。”王守仁淡然道。 原来县官乘着众人说话的霎那,欲对王守仁下杀手,可他万万没想到,看似温文儒雅弱不禁风的王守仁如此深藏不露,刀还未动,拳已将其击倒。秦易怔怔得看着王守仁,大张着嘴,“先生好俊的功夫!”秦宗尧在一旁夸赞。 “丧家之犬,何足道矣,当今之际,还先救人吧。”王守仁对着秦宗尧拱了拱手,道。  众人进入县衙牢房便看到了四方四正的铁墙,铁墙外同时堆积着厚厚的柴火,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味道。 “看这铁墙所在的位置,按县衙的布局,应该是牢房所在,只是这小小县衙内,怎会有此机关巧术?”王守仁疑道。 “什么!这是牢房?”秦易急道,举起铁拳便往铁墙上轰去。 “碰!” 强猛的拳劲,轰碎了堆积着的柴火,带起一阵木屑,只是,铁墙纹丝不动,秦易见状更急,一拳强过一拳的轰在铁墙上。 “住手!”秦宗尧与王守仁同时大喊方才制止了秦易。 只见秦易拳上关节的表皮已然破损,鲜血潺潺不断的冒出,沿着手指滴落。 “这机关巧术既有发动之法,自有破解之术,并非蛮力可破。”王守仁对着秦易斥责道。 “那,那怎么办!孩子在里面都好多天了!”秦易着急的说,虎目之中流露出一丝泪光。 “四下找找,有没有被伪装的机关。”秦宗尧一声令下,秦家众人开始对县衙进行地毯式搜索,县衙内好不忙乱,不时传出打砸的声响,引来一群百姓围观。 “秦家真的反了?” “不会吧,秦家平时名声那么好,不像是会造反的样子啊。” “那你又怎么解释秦家人现在的作为?” 围观的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 “胡说八道,谁再说秦家一句坏话,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谁怕你,我还不放过你呢!” 渐渐的,围观人员又变成两派人,一派拥护一派诋毁,愈演愈烈,甚至开始因意见不一打闹起来,一时间,县衙内乒乒乓乓,县衙外喊打喊杀,情况已失去了控制,更甚者,还有不少地痞无赖聚集而来,也有不少金手指乘乱潜入县衙想着摸点好处。 秦宗尧也心急如焚,这个情形并非他想看到的,只是现在几个孩子和阿铁生死未卜,何况秦家本就是打着造反的旗号来的,现在也已管不了那么多,反观秦易,正发疯似得到处打砸,而那位赏识秦良的举人则闲庭信步的仔细观察着周遭环境。 县衙内,一个人影闲庭信步的行出,走向已被秦易部下控制的县官。 县官此时衣衫褴褛,显而易见的受到了秦家人的羞辱,此刻见到王守仁站在自己身前,不由得一阵哆嗦,王守仁一手伸进县官胸口,掏出那柄利可断金的小刀仔细观察起来,“不错,借来用用。”  小刀,泛着微蓝的光华,在空中带起一条蓝带,在铁墙上刮起一段铁皮。 “好刀!”王守仁细细查看刀刃后并未发现任何卷曲,赞道。 状若癫狂的秦易看到,上前直勾勾的看着王守仁。 王守仁反转刀柄,刀刃对象自己,将刀递给秦易。 秦易不发一言,小心取过小刀,而后用力往铁墙上插去,小刀仿佛并未受到任何阻碍,直插入墙直至没柄。 秦易仿佛看到希望,开始将小刀对着墙体不断插入,不停的做着机械运动,然而,小刀虽利,长度有限,铁墙的厚度,远远超过小刀的长度。 秦宗尧上前制住秦易,夺过小刀,在铁墙上划出一扇门的雏形,而后在小刀的印痕两端各斜插两刀,大块的铁块掉落在地,顺势再向凹槽内直插,秦家人训练有素的前来清理掉落的铁块。  暮色西沉,晨鸡破晓。 如是忙了一天一夜,秦家众人已轮流掌刀扎了一圈,铁墙之上,已豁然看见一个门的框架雏形。 “通了!通了!”随着县衙内传的一道欢呼声,原本散发在空气中的疲惫在那一瞬间一扫而空。 铁铸的墙体上,豁然可见一个小洞,一股腥臭的味道从中传来。 前传 第二十八回 得遇明师 第二十七回得遇明师 包裹牢房的铁墙,终于在一次次凿击的声响中破开一道门,秦宗尧当先一步跨进其中。 昏暗阴沉的牢房内,散发着一股腥臭的气息,在无形中更有一种彷如死亡所带来的威压感。 “这……”只见牢房四壁之上,沾满了衣碎,血迹,以及碎肉块!这般景象,即使是秦宗尧也被震撼,跟随秦宗尧一同前来的佣人纷纷开始呕吐,连王守仁也不忍再看。 狱室内,秦慕风三人还在昏迷之中。 “阿铁……”秦宗尧望见倒在血泊中的阿铁的尸身,胸口刀伤处以及断臂处流出的鲜血早已凝结在衣襟和冰冷的地板上,被鞭打的伤痕处肿胀鼓起,惨烈如斯。 秦易也钻进牢房内,被微弱光线所映出的景象所震撼,目光越过秦宗尧的身躯,看着阿铁已然失去生机的惨状,竟不顾昏迷的秦良,上前抱起阿铁,眼神中的忧伤早已抑制不住。 第一次相遇的交手,虽然秦易轻而易举的蹂躏了阿铁,但阿铁所表现出的意志,早在秦易心中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再则日后练武,阿铁虽修为甚低,内功修习进度甚缓,却天生神力,一直跟随秦易修习外功,即便脾气暴躁的秦易无数次辱骂吆喝,阿铁却总是耐心的听着并一次次表现出坚韧的意志,久而久之,秦易对阿铁的进步从外表的不屑变为由心的赞赏,内心中,甚至早已将阿铁当作自己的亲传弟子,而此刻,见阿铁惨死于此,心中怎能不悲痛? “先将风儿三人救出去再说。”秦宗尧检视秦慕风三人后,迅速将三人抱起带出牢外。 秦易阴沉着脸,横抱着阿铁的尸身,完全不顾其身上散发出的腐臭,一言不发的消失在众人的视线内。 “麻烦大哥照料良儿。”微风,送来了秦易有气无力的一句嘱托。 五日后,秦慕风三人已先后醒来,秦殛是虚脱得最严重的一个,光恢复元气便用了三天,而秦良却一反常态,练武之余开始读起兵法。 经历了这次事件,秦良心中觉得,一个人的武学即使达到巅峰,终究敌不过人多,阿铁便是个例子,何况一人之力又如何对抗世间的阴谋权术?因此,除却个人文武修为,尚要懂得行军布阵,才有能力荡平世间的不公。 秦易为阿铁找了个安静的山谷作为安身之所,徒手断石,用自己的手指为阿铁刻出一块墓碑,树在阿铁墓前。 如果沉溺于悲伤之中,人就会驻足徘徊,不思进取,自王伯离世后,秦家人早已有了深刻的印象,因此,阿铁离世的悲伤与阴影,并未笼罩秦家太久。 又过了三日,这天一早,举人领着王守仁敲开了秦家的大门。 “秦家主,请恕守仁冒昧,不知秦家日后作何打算?”王守仁道。 “实不相瞒,我们此次被逼反实属迫不得已,因此也考虑事成之后远走他乡,投奔我秦易兄弟一名驻守边疆的故人,一来逃避祸乱,二来也可为国效力。”秦宗尧道。 “秦家主果然是忠义之士,守仁自愧不如!”王守仁道,“其实我也正想告诫秦家主,王副将此人锱铢必较,你兄弟二人今日已得罪于他,他日必定前来讨还,再者,那日县衙内外的混乱情况,我虽知内中隐情,但这件事迟早会让朝廷知晓,届时,朝堂之上恐怕会是另一番说辞,想来必对秦家不利,因此此地实也不宜久留。” “多谢先生关心!”秦宗尧道,随即取出那柄小刀。“王先生,那日多亏有你相助,只因那日一时匆忙,将这柄刀顺手带了回来,未曾知会,还请先生恕罪。”秦宗尧言语之间并未提及县官,显是当作自己不知内情,来了个借花献佛。 “宝刀赠英雄,秦家主何必客气。”王守仁怎能不知秦宗尧心思。 “村野莽夫,不值如此,倒是王先生为人正气,日后官场难免遭遇小人之妒,尚请收回,也为我秦家立世之道,有所交代。”秦宗尧一句话不仅为王守仁日后考虑,更抬出立世之道这顶大帽子。 王守仁自也知道却之不恭,当即也不再推辞。 “小生尚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王守仁犹豫道。 “先生请讲,只要秦某力所能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秦宗尧道。 “倒也没那么严重,我这朋友,”王守仁指了指那举人,“数日前与我相会之时,与我提过你秦家一位奇特少年,颇有风采,日后定为有用之才,欲将其收入门下悉心教导,不知秦家主意下如何?” “哦?”秦宗尧惊道,“莫非是说秦良这孩子?” 秦易闻言,左顾右盼,只觉尴尬的不行:“读书,读书,这个……” “秦易兄弟,别那么不高兴,习武固然重要,但秦良这孩子资质极佳,得两位大先生垂青是大好事啊!”秦宗尧道。 “唉……造化了,不过,既然两位先生这么说,要不你们一同教导良儿吧。”秦易狡黠道,心下对秦良读书的事尚还不大情愿,而按江湖规矩,一人只可拜一位师父,若是转投他人门下,尚需先前的师父答应才行,自以为抛出了个难题:你们不是要他学读书么,你们倒是抢啊,自己先抢个头破血流再与我说! “你在这个节骨眼上倒真会讨价还价,之前没来跟我贩茶真可惜了你这块好玉!”秦宗尧对秦易所想了然于胸,不过江湖又怎于读书人的事相比? 听罢秦宗尧的调侃,四人一同放声大笑,孰料王守仁道:“小生虽有此意,只是此去生死难料,却也不要耽误了令公子,但若世间安宁,小生也定当遵从秦家主意愿。” “生死难料?此话从何说起?”秦宗尧茫然道。 “秦家主身在江湖,可能对朝堂之事不知就里。现下朝堂之上,却有一位唤作刘瑾的大奸权倾朝野,前段时日,阳明兄因上疏论救而触怒了刘瑾,被谪贬至贵州龙场。路途中,又被刘瑾派人追杀,伪造跳水自尽躲过一劫,来嵊县主要还是为避开鹰犬的耳目,施以迂回之计,保上任路途周全。”举人抱拳,解释道。 “朝中如此,天下谈何太平!”秦宗尧顿首。 秦易搔首挠耳了一番,终于想通,突的就提起钢刀转身要走:“娘的!待我去提了那个大恶人的狗头来!” “莽夫,九重城关是你家的?任你这么横冲直撞的进去?”秦宗尧在两位书生面前只觉秦易此举丢人,罕有的怒道。同时秦易已被举人及王守仁劝阻拦下。 “秦家主,大明的未来,还是要靠秦良这样的年轻人,所以还望网开一面。”举人道,给足了秦易面子。 倒是秦易愣在原地,怔怔的看着王守仁,论起自己的气力,纵是三个似王守仁这样的文弱书生也不过一拳放倒,但刚刚他就算只是横冲直撞,可王守仁阻拦他时恰到好处的劲道却颇为高明,自己的彪悍身材绝不是眼前这个消瘦的书生轻轻一推便可停下的! “得,本来我就怕他,以后都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话了,每说一句就加个子曰诗云什么的,唉!头疼!”被王守仁露了这么一手,想到秦良自己的兴趣,秦易当下也放下担忧,佯作无奈道,话里带的小委屈自然也免不了众人一顿大笑。 休整了几日,秦宗尧遣去一部分有家室的佣人,各自散了些从县衙取回的钱物,便准备上路,十里八乡的百姓皆来送行,而临行前,秦易一反常态的要求秦良跟着举人同王先生好好用功,此后秦良跟随王守仁行军布阵,出生入死,暂且不提,缘分终将能让秦家兄弟再次相聚。 前传 第二十九回 绝世剑气 车马待行,出发在即。 一队人马如长龙般排列在大道上,车马旁的护卫身披铠甲,整齐有序,腰间的佩刃映射出耀人的光彩,整队人马隐隐中投射出一丝肃杀之气,毫无疑问,这些护卫,都是秦易所带来的人,而现在,为保护整个秦家迁移再次踏上征途。 车队最前方,秦宗尧威仪的脸庞上此刻却显现出一丝焦急,身旁的秦易虎目中闪着一些不安,而在二人身后的秦殛也一反常态,正左顾右盼,神色较诸搜寻,似乎更多的是在期盼着什么。 “爹,秦易叔叔!”不远处,秦慕风的声音顺着风传来,而后秦慕风飞驰的身影映入众人眼帘。 “风儿,你去哪了?”秦宗尧问道。 “爹,我受人之托,去了趟客栈取回点东西。”秦慕风答道。 “呵呵,这孩子人小鬼大,小小年纪就受人之托了,哈哈”秦易在一旁打趣道。 “秦易叔叔,实不相瞒,这东西非同小可,关乎他人性命与荣辱。”秦慕风认真道。 “哦?”秦易不解,但看秦慕风面色如此认真,并不似在说笑,疑道,“什么东西如此重要?” “是之前在市集上展露武艺的两位张大哥托我取回的东西。”秦慕风道。 “市集上展露武艺?”秦易疑惑之情更甚。 “可是那两位因言行仗义与你一同遭受无妄之灾的兄弟?”秦宗尧问道。 “爹,正是那两位大哥,也因为他们在牢狱之中仗义相助,孩儿方才能够保全性命。”秦慕风道。 “将街头卖艺说成市集上展露武艺,足见风儿为人侠义,秦宗尧兄,我真羡慕你有风儿这样的孩子!”秦易赞道,随即想到阿铁无故殒命,眼神瞬间暗淡了不少。 “秦良那孩子也不差啊,不过和你大相径庭罢了。”秦宗尧似是看出了秦易的心事,忙道。 “唉……都说虎父无犬子,就搞不清楚我自己这是虎父真的生了个犬子还是我是个犬父生了个虎子!”秦易叹道。 秦慕风回来后,秦宗尧两人的议论并没持续多久,车队人马已开始启程,沿路上,挤着不少与秦家曾有来往或者是曾被县官所欺压的人都来相送秦家。 “秦家这一走,我们嵊县就又少了一户乐善好施的好人家。” 一个声音言罢,引出不少叹息摇头。 “风哥哥,殛哥哥,你们要回来啊!”小海棠对着远去的车马挥舞着小手,稚嫩的童声中透着无尽的留恋与不舍。  时正初秋,南方潮湿的天气时常细雨绵绵,使得路上时有泥泞,整队人马也因此亦步亦趋,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不知觉中,一行人已走了半日,已是下午两三点时分,忽而一声惊雷响起,瓢泼大雨也在同时开始落下。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该去哪避这倒霉的大雨。”秦易大骂起来。 “那有片茂林,先去那里面避避吧。”秦宗尧道,而后与秦易一同指挥着车队,将车马赶向林中。 茂林虽近在咫尺,但对于此时的车队来说,却仿佛远在天涯,路面上的泥泞,在遭受此番大雨之后更是雪上加霜,一众护卫只得放松警惕,与仆从一同推车。 雨,无情的下着,路,泥泞的更甚,不少推车的人,更是在泥泞中蹬掉了靴子,只因湿土太深,一脚踩进去后犹如陷入沼泽之中,脚踝瞬间被湿土没过,等将脚拔出来后,鞋已经深陷泥潭。 众人跌跌撞撞,亦步亦趋,费劲全身力气,终于将车全部推入茂林中。 “这雨是一时半会都停不了了,看来我们得在这鬼林子里呆一晚。”秦易抱怨道。 “你还别说,这林子可非比寻常。”秦宗尧言道。 “哦?”秦易显露出一副疑虑的神情。 “相传秦朝时期,秦始皇东游之旅带着不少江湖方士,当时便有一名方士称其夜观天象,看到一处山峰直入星辰,其中现出的王者之气直冲牛斗,秦始皇得知后劳民伤财,将此山峰移为平地尚且不足,甚至挖地成坑,为的就是泄除此地的王者之气,以巩固自己的皇权,谁知秦朝仅经历二世皇朝便灭亡,这也算是天意了,不过此地是否有王者之气尚不可考,但被挖成坑的地点就在前方林子内,现在被称为‘剡坑’。”秦宗尧道。(按:此处故事根据乡土记载改写) “这么说,我们进去林子内还能呼吸一下这王者之气了,哈哈哈哈”秦易打趣道。 “都给你说了不可考,还这么乐!赶紧帮忙推车!”秦宗尧憋着笑,言道,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流落。 雨不停的下着,仿佛天上漏了一个大洞,需要女娲炼石才能补上一般。 夜幕也比平日降临的更快,林间更是泛起一层浓浓的雾气。 “不行,这样下去,势必有不少人会病倒,我们必须生火取暖。”秦宗尧皱眉道,但是这样湿漉的环境,拿什么来生火? “这样不就行了?”秦易得意道。 秦宗尧转眼望去,只见秦易一手举着枯枝,一手在枯枝上抚着,湿漉的枯枝上泛起一层雪白的冰霜。秦易手指一弹,枯枝上的冰霜应声而落,而枯枝竟然如斯干燥! “你也真是块宝!冰壶秋月诀被你这么用,老祖宗都能气活了!”秦宗尧笑骂一句,运起冰壶秋月诀的“月影凝霜”,一层薄冰形成的半圆将一众人与车马罩进其中,冰层虽薄,但在大雨的冲刷下依然没有丝毫消融的迹象。 “老祖宗气活了才好,我们也不用再受那天道门的鸟气,让老祖宗出马直接掀天道门一个底朝天!”秦易嘀咕一声,并不以为耻。 “抓紧时间安营扎寨,今晚我们要在此度过了”秦宗尧言道,话语间,似乎有些气喘,看来内力消耗不少。 众人闻言有条不紊的依计行事,有些有内力修为的护卫纷纷收集树枝,虽然他们没有冰壶秋月诀的奥义,但是依然不惜以自己内力将树枝烘干。 众人齐心之下,终于在夜色降临前将帐篷搭建完成,火也生了起来。众人围坐火堆旁伸手取暖。 “这些年一直养尊处优的,原来并不知道一个火堆都如此宝贵。”秦宗尧道。 “嗯?”秦宗尧心头蓦地闪过一丝惊异。 “怎么了?”秦易问道,而后自己也呆若母鸡。 “那是,剑气?世上竟然有如此之强的剑气!竟然,如此霸道,猛烈!竟然如此之强?”秦宗尧一句话,从惊讶,到感叹,再到喃喃,特别是最后的喃喃声,仿佛除了强,已经找不出任何可以形容的感觉。 “轰!” 当秦宗尧一句话说完,突然间所有人心头就如被一记重锤击中,霎那间隐隐透不过气,这种压迫感,仿佛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各自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空气稀薄的密室之内,此刻所有人,脸色涨红,彷如一个个膨胀的气球挂在脖子上,除了… 秦慕风? 还有秦殛! 众人似乎在剑本身所散发的锋芒范围之外,那么若在剑气的锋芒之内?或者是被这股剑气所击中? 这,究竟是一柄剑本身散发的剑气,还是人透过剑而散发出来的剑气? 如果,这是一柄剑,那么,它一定是一柄绝世神锋,惊天地,泣鬼神! 如果,这是一个人,那么,他一定是一个藐视苍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强者! 前传 第三十回 剑神刀狂 剑气的威压,仿若在众人身上压了一座大山,甚至连呼吸都异常困难,但是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另外一道猛烈的刀气凭空而起,与那剑气相互抗衡,抗衡之间,将剑气带给众人的威压所抵消。 “这…”威压消失后,秦宗尧长舒了一口气,心底里的震惊犹如潮水般蔓延而开,如果说,之前的剑气威压带来的是震惊,那么,此刻所感受到的刀气,带来的,是绝望! “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之强的剑气,更没想到,世上还有能与之抗衡的霸绝刀气,而这二者竟然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而且就在我们的不远处,想必二者相遇,定然会有一较高低之念,我们不如去看看?”秦易提议道。 秦宗尧犹豫了一会,道,“好,若真能亲眼目睹这旷世之战,我也死而无憾了!” 众人行出帐篷,只见不远处,两道耀眼光芒并排而立,仿佛从天而降,直插入地。 细细看去,两道光芒的形状,正是一刀,一剑! 刀光,剑影,直直的矗立着,仿似两根擎天之柱,又将整个树林照耀的如同白昼。 就连乌云,也如万马奔腾般向着两根光柱涌去。 “这对刀剑,这是在吸收天地之力!”秦宗尧感叹道。 “不错,牵动天地之力,这绝对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决战!我们快过去,千万别错过了!”秦易催促道。 风,不敢吹。 只因风不及他俩强。 树,不敢动。 只因树不及他俩傲。 叶,不敢飞。 只因叶不及他俩快。 万里苍穹,亦仿佛不敢有半分异动,仿佛也在屏息静气,不敢骚扰他们二人。只因他们一个可能永远不败,一个可能永远最强! 可能永远不败的神剑,可能永远最强的霸刀,已经矗立在这片树林内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中,他们相互戒备,对峙,却未动过分毫! 风,树,叶,苍穹,尽皆随着他俩的不动而不动,偌大的树林,就如一潭千年不化的冰河,方圆百丈内的一切蛇鼠虫蚁,早已承受不了这股逼人的气息,在半个时辰前四散逃亡。 只余下神剑,狂刀,在无边无际的死寂中比拼。 他俩的比拼?这般久立不动? 不错,他们,这是在比心,心是我,我是刀,是剑,以心比拼,无异与以兵器比拼。 二人如石像般对峙,一个眼神,便是一式足以惊天动地的绝世比拼。 当心在思索招式之时,眼便是透露心中所想的窗。因此,二人一直瞪视着对方的眼神,半个时辰,他们的心,已经比拼了数十万招,一眼,万年。 二人就这样以心相对,以目出招。二人不动,因为根本不需要动,一人目光中招意乍起,另一人眼中已有破招的招意。 然而,二人以心比招,周遭亦因二人身心所发的盖世气息逼得沦于一片死寂,甚至地面,也开始龟裂。 那些不敢动的树木,逐渐抵御不住二人的目光,忽然“嘭”的炸裂开来,迸为木屑。霎那间,木屑树叶漫天飞舞,一切,都将因为二人的心战而化为乌有。 二人,始终没动。 他们的目光,并未因周遭的地动山摇而有半点涣散,依然,目光如炬,刀来剑往。 只是,二人如此缠斗下去,究竟何时方能分出胜负?  正当二人仍在僵持之际,百丈开外,冉冉出现了四道人影,正是秦家四人。 这四人,正是这两大盖世高手在这场世纪之战中胜负关键! “宗尧大哥,看,就是那里!”秦易道。 秦宗尧顺着其目光看去,漫天飞屑之中,依稀站着两条高大的人影,而二人周遭散发的刀气与剑气正是形成那两柄顶天立地的巨型刀剑的缘由。 “那就是剡坑啊!我们便在这观看吧,距离太近,不仅会对我们有危险,也会影响他二人的比招。”秦宗尧道,但是,秦宗尧并不知道,他们的出现,已经决定了这场战局的胜负。 “爹,这二人身上发出这样耀眼的光芒,难道他们是神仙?”秦慕风好奇道,势难料到,秦慕风一时好奇,已经惊动了场中剑神。 弹指之间,剑神目光一转,便落在秦慕风身上,霎那间的眼神对视,秦慕风全身一怔,忽然感到,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已重重的笼罩在他全身,一道威压,迫使秦慕风身不由己的行动起来,这,是剑气,控制着他的一举一动。秦慕风体内的内力根本无法反抗剑神的剑气。 谁都无法料到,剑神的修为,竟然能以自身的剑气驾驭他人的行动。 “呵呵,习剑的最高境界就是——万物,皆可为剑!”剑神对刀手笑道,“狂刀,我们以心比拼相持不下,我已厌倦,我们干脆些,以人为剑,分出胜负吧!” 语声刚止,剑神双目中散发出浓烈的剑气,秦慕风根本无法反抗,赫然被其双目散发的剑意引导,双指霍地直戳秦殛咽喉。 秦殛?! 剑神竟然不攻狂刀,反向秦殛攻去? 狂刀见状,目光闪电般移向秦殛,只见秦殛伸掌一格,挡下秦慕风剑指,瞬息之间,修为不高的秦慕风二人,竟在二人刀剑之气的引动之下,以过人的身手与速度相拼,宛如两名绝世高手,你来我往,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不好!”秦宗尧吸一口冷气,欲上前解围,但是,秦慕风二人周身散发出的惊天之气,竟将秦宗尧震飞! “嗯?”狂刀一声轻吟,眼中显示一丝疑虑,但是很快,更强的刀意摄入秦殛体内。 秦慕风二人攻守之间,已然过了百招,但二人却毫无疲态,越斗越勇。但是仔细一看,秦殛似乎守多攻少,一直都严守门户。 “狂刀,一味的防守不似你的作风,快来与我痛快一战!”剑神吼道。 狂刀眉头微皱,额间似有一丝冷汗冒出。 只见秦慕风剑指攻势越来越狠,招招攻向秦殛要害之处,而秦殛身法却显得有些拙劣,狼狈闪避的同时,反攻之力也越来越弱,这,究竟是为何? 难道,狂刀刀气御人之术并不如剑神? 前传 第三十一回 我愿为仆 紧张的气氛,一招一式扣人心弦,秦慕风只感觉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渐渐的头脑沉重,已然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狠辣招数,仿佛连灵魂也被那道剑气所封锁。 “入夜饮冰消浊魄,临江凭风炼净心。”秦慕风脑海中传来这句口诀,原本模糊的意识霎那间被醍醐灌顶,瞬间清醒过来,然而,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切时,他惊呆了,身体仍然不受自己控制,狠辣的招数如排山倒海一般疯狂使出,尽数攻向秦殛。 反观秦殛闪避之间多有破绽,身形的舞动时常有所停缓慢,一次次的险险躲避,而肩头早已挂彩,鲜血随着身影的舞动在半空中挥洒,惟有退无可退之时,方才回敬一招。 场内的气氛被狂刀与剑神各自散发的刀气与剑气所阻隔,秦宗尧与秦易根本无法进入场内。 “停下!停下!停下!”秦慕风在心中大喊着,梦中观看秦殛与幽冥魇魔蟒时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秦慕风!废物!”秦慕风在心底怒吼一声,肌肉渐渐紧绷,随即,丹田内散发出暖暖的气流,涌向四肢百骸。 “啊!” 一声怒吼,瞬间穿透整个寂静的夜空,秦慕风体内沉积的阴阳逆转丹的药力再一次被激发。 “哼!”只听剑神轻哼一声,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好像一柄剑要从眼神中射出。 剑神的双臂,在此刻竟然微微发颤,更加凌烈的剑气开始向秦慕风身上聚集。 反观狂刀,额头的冷汗已然溢出,不可置信的看着秦殛,虽然控制一直在进行着,但秦殛身躯所表现出来的行为似乎早已脱离控制,仅有当秦殛退无可退时方才收到他的刀气影响从而出招回敬。 聚集在秦慕风身上的剑气,瞬间撕裂了秦慕风的衣襟,秦慕风的眼神再次失去光华,凌烈刁钻的招数再次从秦慕风手中使出。 没想到,在“冰壶秋月诀”与阴阳逆转丹的同时作用下,在剑神的剑气前依然无济于事!剑神,不愧为剑神这个称号,但是秦慕风与秦殛又真的命中注定该成为剑神与狂刀二人决斗的牺牲品吗? 秦宗尧绝望的看着这一切,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冲入秦慕风二人所在的战场内,但每次都被那强烈的威压所排挤出来,每次进去都收到剑气与刀气的误伤,此刻的他,衣衫褴褛,身躯上布满密密麻麻的伤痕,伤口深浅不一,体无完肤。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我秦家究竟做了什么不仁不义之事!你要这样对待我们!” 秦易扶着秦宗尧,原本易怒的他,却因为眼前实力的差距,不得不压抑心中的怒火,将所有怨怒向着天地发泄。 “轰!”一道怒雷响彻天际,手臂般粗壮的闪电已轰在秦慕风身上。 “我呸!骂你这直娘贼的是我秦易!泼皮腌臜狗奴才!冲我秦家小儿算什么本事!”秦易骂声不绝,目呲尽裂。而秦宗尧乍见此景更是悲痛之甚,虎目中泪光打转。 被呼啸而来的闪电所击中的秦慕风脑间一片空白,仿佛置身与一片雪白的场景中,秦慕风一时无法适应瞬间的强光,缓了很久,方才微眯双眼,慢慢适应着周遭的一切。 “这是哪?我死了吗?”秦慕风喃喃道,眼前的一切,让他难以置信,因为周遭什么都没有,秦慕风孤身一人,在这片雪白的场景内彷徨,他想逃离这片场景,试着跑动,却发现自己身体轻飘飘的,速度不知道比平时快了多少倍。 然而,秦慕风越是卖力奔跑,却越绝望,因为这片空间,完全没有边际,秦慕风一屁股坐下,任心底的绝望肆意蔓延。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慕风终于整理了自己的心绪,既然什么都没有,再绝望又有什么用,既来之,则安之。想到这,秦慕风反倒觉得宽心了许多。 空间仿佛在跟秦慕风作对,当秦慕风终于稳定心绪之时,周遭的空间呈现出一道道裂缝。 “什么情况,”秦慕风傻眼了,“玩我呢?” 空间,在霎那间分崩离析,一颗盘根错节的巨树枝叶繁茂,显现出神圣的光华照耀在秦慕风的身上。不远处的尖塔建筑雄伟壮阔,数十米高的大门傲然耸立,永世长存,天边的云彩闪耀着金色的光辉,整个场景给人神圣,永恒,庄严,崇高的感觉。 “又做梦了……”秦慕风无奈道,绷紧了身子准备被击飞。 这里,正是秦慕风反复梦境中的场景,然而,秦慕风所警惕的两人并未出现。相反,风中传来一阵悠然的乐曲,平缓祥和,不似传统的丝竹之音。 秦慕风往乐声传来的方向看去,一名曼妙身姿的女子正专心致志的拨弄着一柄巨弓,与弓不同的是这柄巨弓的弓把如棍般笔直落地,上弓臂如波浪般弯曲,而下弓臂笔直斜插,上下弓臂末端竟连接在一起,更为奇特的是,弓弦从弓把开始往后排列,足足有四十七跟之多,这样的弓,能射箭吗? “这叫竖琴,没见过吧?”正当秦慕风疑惑时,梦中的老者适时出现,为秦慕风解说道。 “又见面了,哈哈哈哈”还未等秦慕风回答,老者已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秦慕风拱了拱手,却不知道从何开口。 “时间紧迫,闲话不多说,你现在处境十分危险,好好运用那道闪电的破坏力,淬体效果相当可观,只要你运用得当,甚至有可能将闪电的力量化为己用,更有可能为你实力的突破提供契机!实力的提高将加速你体内的封印破解,至于控制你身体的剑气,不要抵抗,试着感应它,这是个不错的提升实力的机会,那可是臻入化境的强者!”老者说道,“还有,你是不是很久没梦到那两个家伙了?因为你的修为逐渐提高,已经可以压制住他们给你带来的恐惧,但是,太多的压制必然造成不良效果,你要适时感受一下那段梦境。” 封印?化境?恐惧? 一下子那么多信息,使得秦慕风一时无法消化,“不抵抗,那小殛怎么办?” “平静心神!你那兄弟可不是一般货色!”老者严肃道,而后空间扭曲,秦慕风被挤出那片空间。 秦慕风睁开双眼,面前的秦殛已多处负伤,然而,秦殛的眼神此刻冰冷如斯,身周萦绕起实质般的黑练。秦慕风感受起自己身上酥麻的感觉,这必是那道闪电之功,然而,封印在哪? 酥麻的感觉一刻不停的传来,手中被牵引所使出的招式狠辣如故。 秦殛周身的黑练开始缠绕自己的身体,随后一指戳向剑神所在位置。 “哼!” 一阵凄惨的叫声响起,天空聚集的乌云开始消散。 只见剑神捂着双眼,血如泉涌。 剑神双眼被毁,对秦慕风的控制也中断。 秦慕风立刻盘坐下来,感受着闪电在体内乱窜,寻找破解之法。一丝疑虑也开始涌上秦慕风的心头,对方可是臻入化境的强者,为何秦殛一击便能击溃? 剑神双目被毁,发疯似的狂冲出去,远处不时传来他的惨叫声。 这时,狂刀亦已解除对秦殛的控制,虽然几乎没有控制住秦殛,然而,狂刀的一句话,却让在场的所有人感到惊异: “我……我愿奉你为主,此生为仆!”言罢,狂刀已跪在秦殛面前。 前传 第三十二回 本源罡气 我愿为仆。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所带起的是众人心头难以置信的惊骇。 狂刀半跪在秦殛面前,原本作为绝世高手的孤傲在此刻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黯然中不失坚定的眼神。 缠绕在秦慕风与秦殛周身的刀气及剑气已经散去,现出两个少年的身影,而秦易正搀着秦宗尧,狂刀的那句话清清楚楚的传入二人耳畔,都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半跪在地的桀骜身影。 “请主人接纳我!” 狂刀重复了一句,身躯更是往下垂,对秦殛顶礼膜拜。同时,秦殛眼中的冰冷也有所缓解,随之而来的是一口喷涌而出的鲜血。 自上次在牢房中因暴怒而催发了脱离他所能掌控的实力后,即便体力回复,体内的力量却一直处于极度匮乏状态,刚才为脱离兄弟相斗的困境,强行催发力量导致现在体内的重伤。 “风儿!殛儿!”秦宗尧挣开秦易的搀扶,踉踉跄跄的奔向二子,秦易慌忙追赶在后,生怕秦宗尧会跌倒。 秦慕风此刻正努力的控制着体内乱窜的雷霆之力,不断顺着筋脉奔腾,秦慕风催动自身内力与“冰壶秋月诀”费力的妄想将雷霆之力稳定。 然而,狂猛无匹的雷霆之力岂能如此轻易就范! 内力的冲击,就如对雷霆之力的挑拨,激起愤怒的回应,一道猛烈的雷光带着嘶鸣声猛地击打在秦慕风的筋脉壁上,秦慕风一阵哆嗦,这时,丹田处沉积的阴阳逆转丹的药力再次扩散开来,修补起被击中的筋脉,柔和的包裹住筋脉壁上残留的雷霆之力,而后散入四肢百骸,未曾想,阴阳逆转丹竟然玄妙如斯! 秦慕风感受到自身的变化,再次运起内功对雷霆之力进行挑衅,雷光每一次对筋脉壁的冲击,都给秦慕风带来咬牙切齿的痛楚。 然而,秦慕风内力有限,冰壶秋月诀的修为也仅在刚入门的阶段,他根本没有能力将雷霆之力完全化解! 秦慕风体内的争斗看似漫长,其实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中,在秦宗尧眼中,秦慕风正遭受着莫名的痛楚,一个个不间断的痛苦神情和躯体语言刺激着秦宗尧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即便此时全身上下体无完肤,鲜血遍洒地面,他依然加快速度向二子奔去。 “主人,请准许我为你们疗伤。”刀狂恳求道,语气中的真诚之处令人为之动容。 秦殛双目紧闭,微微点头,狂刀见状,欣喜之至,双手各自抵住秦殛背心和秦慕风的胸膛,磅礴的真气如潮水般灌入二人体内。 狂猛无俦的内力,敏锐的洞察力,一下找出二人的症结所在,一个苦受雷霆之摧,一个体内空乏,“别过来,我内力太过霸道,会误伤你!”狂刀对着前来的秦宗尧喝止道,语气威严,一股威压同时制止了秦宗尧前奔的身躯。 “有劳前辈!” 狂刀的霸道内力包裹住秦慕风的筋脉内壁,同时开始冲击雷霆之力,暴躁的雷霆之力虽然负隅顽抗,但不久便被平息并被受到指引一般,顺着筋脉流入秦慕风丹田之内。 “这孩子小小年纪竟然能打通任督二脉,天赋实在不简单!”狂刀心底赞叹道,“这雷霆之力倒是个好东西。” 想到这,狂刀运气将散落在秦慕风各处筋脉内的雷霆之力全部收集起来,同时汇入丹田,这时,秦慕风体内竟然反生出一股剑气攻向运行中的狂刀的内力。 “剑神这家伙……”狂刀无奈,运起刀气灌入秦慕风体内与剑气相抗衡。 “什么!”狂刀惊了一惊,抵着秦殛的手掌上传来一股吸力,开始榨取起狂刀体内被牵动的刀气。 “既然主人喜欢,就随便拿吧。”狂刀苦笑了一声。 以狂刀的绝世修为,要以刀意控制一个修为达到登堂入室的一流高手都不费吹灰之力,控制秦殛却累得大汗淋漓,而且在控制秦殛时发现了秦殛体内一股令他都觉得恐惧的力量,就是这股力量,一击伤了剑神,这不正是狂刀愿做秦殛仆从的原因?! 然而,刀狂想象不到,秦殛所散发的吸力竟实质化成一条黑练透入他的体内不断索取,搜刮。 秦慕风体内的状况开始稳定下来,雷霆之力逐渐在丹田中变得柔和,而狂刀与剑神相互比拼的刀气与剑气,此刻竟然幻化为一个正在旋转的散发着光芒的光团。 “这样应该最适合这个孩子了,至于能不能用上,还是看这孩子的造化了。”狂刀微微一笑,两道气息此刻已被他去除霸道的因子融合在一起,化为秦慕风的本源罡气。 本源罡气,较之内力更高一等,惟有内功达到顶峰后的突破方才有机会凝聚,只是江湖上达到这个境界的人少之又少,达到这个境界者,便是臻入化境,人与兵器合二为一,即使手中没有兵器,一个念头一个眼神,都能释放出常人使用兵器所不能达到的境界。 而这本源罡气,正是决定一个人能否臻入化境的关键。 狂刀此时冷汗直冒,虽然他已解决了秦慕风的问题,但秦殛的吸力越来越强,大有榨干他的趋势,谁知当狂刀想要脱离时,秦殛的吸力竟然顺着狂刀的手进入秦慕风体内。 秦殛究竟是不是清醒着? 吸力进入秦慕风体内后,直冲雷霆之力而去。 “啪!” 秦慕风体内传来一丝异样的声响,雷霆之力不受控制的向秦慕风的四肢百骸中传去。 “孜拉拉……”秦慕风表皮外闪出细微的闪电,而后融入皮肤中。紧闭着双眼的秦慕风瞬间感觉到他自己的皮肤的变化,表皮似乎被强化了?! “这就是炼体的功效吗?”秦慕风心中想着,体内的雷霆之力虽然还存在,但此刻也被秦殛传来的吸力吸走了一部分,顺着狂刀返回秦殛体内。 “孜拉拉~” 秦殛的表皮同样被雷霆之力所强化。 “有好东西还真不能错过啊,哈哈哈哈哈”狂刀感受着秦殛的变化,心中想着。 “威力太强,对我哥绝无好处。”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在狂刀脑海中回旋。 “是,主人。”狂刀回应道,额头冷汗直冒,一来是因为自己的想法竟然能被秦殛所知,二来,则是因为自己的疏忽,险些影响秦慕风日后修炼,这样伤害了秦慕风,秦殛又会如何对待自己的投诚? 狂刀思索间,秦殛将在狂刀体内吸收来的刀气和内力返还回去,狂刀虚脱的感觉瞬间被驱散。 “主人?”狂刀疑惑道,随即检查秦殛体内。 “什……什么……主人你……自己凝结了本源罡气?” 秦殛丹田内,同样出现了一个旋转的闪耀光团。 前传 第三十三回 罪过于猛 “猛!” 仿若牛哞的怪叫越来越近,空气中的气氛也逐渐凝重,狂刀跨步向前,将秦家四人护在身后,更调动起体内剩余的刀气,凌冽的刀气在众人身周形成一道屏障,狂刀身前更显现出闪着白光的刀影,划过身前的地面,在地上留下规则不一的刀网刮痕,直直向树林内蔓延,反观狂刀,全身肌肉紧绷,锐如刀锋的修长眉毛下,眼中透露出无以复加的战意,即使是刀气在他跟前带起劲风,他依然不为所动,眼睛一眨不眨。 随着刀气的凝聚,狂刀双手上下排列,高举过肩,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柄巨刀,刀气在巨刀之上缓缓流动,而后逐渐凝实,透出灼热的温度以及刺眼的刀芒。 树林间的树木仿若受到冲撞,不同程度的由远及近的摇晃,树叶更如漫天花雨般飘洒,随着夜空的习习凉风在空中飞舞。 “猛~~”怪声越来越近,秦慕风四人也同时死死的盯着怪声传来的方向,紧张的气氛,甚至能听到各自的呼吸声。 “轰!” 即使所有人都死死的盯着眼前,但当发出怪声的东西出现在眼前时,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失神,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头身大如象的怪物,如牛非牛,似马非马,身体浑身雪白,四足如狮爪强壮有力,更为奇特的是,颈项之下还多出一条小腿,铜铃一般大小的眼睛正直勾勾的看着众人,头顶一对巨型牛角,尖端分叉,鼻内呼出的白气喷在为首的狂刀脸上,怪物呼气所带起的劲风,竟然一下将狂刀手中的巨刀吹散! 秦家四人依然在愣神,而狂刀毕竟是臻入化境的强者,不仅修为高深,连见识都远超余人。感受到怪物的实力,狂刀心头凝重,电光火石间再次将手中的巨刀凝实,体内凝聚的力量同时蜂拥而出,直直向着巨刀汇聚。 狂刀眼神一边,凶狠邪狂的神色一览无余,手中的巨刀更随着刀气凝聚而增长,直冲九霄。 从树林外看去,一柄闪耀着绝世光彩的巨刀矗立在树林之中,刀身直入天际,而后一刀对着树林劈下! “轰!” 振聋发聩的声响在夜空下久久徘徊,余音不绝。 此刻,再从树林外看去,一道怵目惊心,深不见底的沟壑凭空出现,而两旁的树木更是各自向着相反的方向倾斜,原本凝聚在天上的乌云,此刻生生的被撕为两半! 回望树林内,狂刀的视线前已然不见怪物,两爿尸身分别倒在狂刀身侧。 但是,两爿尸身的头颅上,巨形的分叉牛角在此刻已然各自洞穿狂刀的两侧肩膀! 除了秦殛外,秦家三人怔怔的望着眼前这一幕。 “噗~” 三人犹疑间,洞穿狂刀的巨型牛角竟变得更为粗壮,就像树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巨角的生长,使狂刀苦不堪言,看这趋势,竟如要将狂刀的琵琶骨生生挤出体外一般。 “格勒~” 骨骼断裂的声音在众人的惊异中响起。 “噗!” 狂刀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他当机立断,调动起体内为数不多的刀气,生生的在自己身上挖出两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同时身形一退,身躯离开巨角,在他抽离的同时,巨角上长出十余寸长短的倒刺,如果再晚一刻,狂刀今日必然在劫难逃,但是虚弱的感觉如潮水一般侵袭而来,原本桀骜的眼神在此刻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颓然。 秦易忙上前扶住狂刀,即使知道自己的内力对狂刀而言是杯水车薪,他依然毫不保留的为狂刀灌输,秦慕风更运起冰壶秋月诀的第一重霜江孤影,冰封了狂刀身躯下的血洞。 秦殛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切,而秦宗尧由于自己体内状况也不乐观,喃喃着:“罪过猛,罪过猛!” 罪过猛,这句嵊县当地的土语,多用作真情触动,悲伤流露时的叹词。 秦宗尧不念完这一句,心底忽然想起嵊县当地流传的一个民间传说: 东晋时期,书圣王羲之移居剡县金庭镇(注1),过着“养鹅东篱下,悠然写诗书”的恬静田园生活,至于他移居于此的原因,他的后代——谢灵运(注2),中国文学史上山水诗派的创始人便是最好的解释。 一日,王羲之与友人游历至王罕岭上马峧,行至半山,忽听草丛内传来虚弱的“猛”的类似牛哞的叫声,遂拨草细看,见一小兽被困荆棘丛中,状若牛犊,形似马驹,颈下多一小腿,忆起书中尝道:“狗生狮子猪生象,马生麒麟牛生猛。” 此四种动物罕见,于是披荆斩棘,将猛带回住处命马夫好生照料,不出三月,猛已如水牛大小,王羲之听马夫报告,前往观看,谁知猛竟通人性,拿大脑袋亲热的拱着王羲之,王羲之喜爱之至,因猛体形,试着爬上猛背驾驭,猛初被人骑难免受惊,慌忙间王羲之抱住猛的颈,双手更抓住它颈下小腿,猛瞬间腾云驾雾,片刻后竟飞到了京城。 正巧王羲之已定神,放开了猛头颈下的小腿,猛便乖乖的落地,自此,王羲之掌握了驾驭猛的方法,白天在京城上朝,晚上便回家过夜,只是政务繁忙,每日早出晚归未敢惊动老母。 而老母亲时常半夜被王羲之惊醒,先觉得是自己幻听,后以为是进贼,但家中东西也从未变少,疑虑心和好奇心越来越重,终于在一天晚上撞上骑猛归家的王羲之,老母八十多岁也没见过这般怪物,在经过王羲之解释之后方才知晓原委,然而老人家好奇心太重,京城那么远,坐马车都要几天,王羲之能一天之内来回,便要王羲之把猛给她骑骑,既然老母要求,王羲之自然不敢推辞,说道:“骑上猛后抓住它头颈前的小腿,猛就能飞起……” 谁知道老母还没等王羲之说出下半句就已经骑上猛飞走了,王羲之当下懊悔之余悲从心来,哭喊着“罪过猛,罪过猛,害我失去娘!”哭声惊动四下,百姓听他哭的真切悲伤,纷纷在遇到难以言语的悲伤时效仿着喊“罪过猛”。(注3) 秦宗尧心底闪过这个故事,看着怪物的尸身,喃喃道:“这莫非就是猛?”虽带疑问,但心底的迷雾早已拨开。 狂刀耷拉着双手,感受着秦易为自己不惜余力的灌输真气,心底一阵感动,但是这杯水车薪的事,不但于自己丝毫无用,还可能伤及主人的家人,狂刀即便再狂,又如何受到起?当即脱离秦易,转向秦殛微微笑了一笑,道:“主人,我这伤绝不足以伤及性命,只是短期之内难以痊愈,请恕我暂时不能保护你了。” 秦殛听罢,并未多有言语,只是上前,在秦易惊奇的目光中抚了抚狂刀面颊,轻声道:“去吧,好好疗养。” 狂刀颓然的眼神,在这一瞬间,再次变的精神奕奕,“后会有期!”话音刚落,身影已弹飞出去,渐渐消失在四人眼帘外的夜幕之中。 “多谢主人!”秦殛心中传来狂刀的言语,带着感激与激动。 注1:此处所说剡县便是前文所提嵊县,剡县为东晋时期地名,本人多次翻阅当地县志作地名考据,共有三次在剡县与嵊县之间来回变动,前文所提的秦始皇改剡县为嵊县乃第一次,后有刘秀建立东汉时恢复剡县;隋末唐初地方割据再次将地名改为嵊县,三年后唐高祖统一全国,改回剡县;宋徽宗年间方腊起义,本地有个仇道人率众响应,后被镇压,越州统帅上表朝廷,请奏改回嵊县,诏从之,自此,嵊县一名定下,直至95年改称嵊州 注2:山水诗派创始人,王羲之独女王孟姜,嫁南阳刘畅,生女刘氏,即为谢灵运之母。 注3:本地盛传的民间传说故事,因篇幅原因随便写了写,常听老人说,也曾在小学乡土课上听老师讲,对本地人影响很大,甚至在金庭王羲之故居的屋瓴上,还安置了王羲之骑着猛的雕塑。“罪过猛”这句话至今流传,意谕悲伤,常用在亲人离世哭丧,或者邻里间讨论不幸的时候,现在相当于“太可怜了”之类,如哭丧时说“罪过猛,我妈一辈子都辛辛苦苦,现在都没机会享福”,朋友邻里间“罪过猛,那个谁谁谁股票亏了多少,债都还不起”之类。当然,这么个民间传说也仅仅是传说,若较真起来,王羲之移居嵊州已是晚年,不说老母是否还在,膝下七子一女,又怎么藏的住这一头怪物? 前传 第三十四回 民间传说 在秦殛丹田内旋转的光团闪烁着耀眼的白光,而后一道黑线从丹田内升起,开始像爬山虎一样缠绕起光团,黑线所接触的光团表面瞬间就像被勺子挖空了一块,片刻后,整个光团因为黑线的缠绕与蔓延消失于无形中。 “主人?”狂刀疑惑的在心中喃喃道,然而却在没得到回答。 “哗!”狂刀还在思索间,身边传来异动,循迹望去,只见秦慕风衣袖鼓动,强劲的气流从他体内翻涌而出。 “这小子天资不错,根基也蛮扎实。”狂刀望着秦慕风,心里想道,“主人的家庭倒也好运,不但有主人这般深不见底的人物,他的兄弟也相当不错,还有那个适才几次想冲进战圈的家伙,倒也是个角色,只是为何我隐隐感觉主人和他兄弟有……” “不是你该管的事就少想!”秦殛适时打断了狂刀的思维。 “是……主人。”狂刀慌忙答道。 秦慕风只感觉自己体内气息充盈,四肢百骸疯狂的吸收着丹田内溢出的能量,甚至顺着毛孔散发出去,丹田内越发膨胀,这是内力要突破与蜕变的征兆! “冰封缘尘,清腾元神!”丹田中内力充溢,仿似要将整个丹田撑破,秦慕风冒然使出了他目前能力范围以外的《冰壶秋月诀》。 膨胀的丹田内缓缓的从形成一丝细微的冰晶,随后渐渐扩散,成为晶莹剔透的雪花,原本膨胀的丹田随着雪花的出现,躁动也略微有所缓解。 然而,脆弱的雪花,似乎抵挡不住秦慕风丹田内的躁动,一股股强劲的气流不断冲击着雪花,让其随着冲力在丹田内随风飘洒。 “咔嚓!” 终于,雪花再也经受不起劲风的摧残,裂开一道裂缝。 裂缝随着劲风的积压而蔓延,而秦慕风再次感觉到丹田内的膨胀,仿佛自己是个气球,虽然外表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有随时爆炸的可能。 秦慕风定了定心神,再次念起那段口诀,随着心中话音落下,被击散的雪花碎片同时扩散,丹田内仿佛被雪花所覆盖,劲风更因此被平息。一方丹田,一个另类的世界,此刻飘落着雪花,描绘出一场浪漫的雪景。 “轰!” 秦慕风睁开双眼,原本鼓动的衣衫突然静止,细细看去,衣衫之上,竟凝结着一层细微的冰霜。 “这是……霜江孤影!” 秦宗尧怔怔的看着秦慕风的身影,只是喃喃着。 年仅十岁,就能将冰壶秋月诀使出,想当年秦宗尧也是在十九岁方才达到,而那时便被秦宗尧的父亲视为天才,更誉为秦家的希望,而秦慕风此刻,竟将时间生生缩短了一半! 狂刀察觉出秦宗尧眼神中的变化,也感觉到秦慕风所展现出的武学似乎与传说一致,那是关于秦知白的传说! 一念至此,狂刀慢步走向秦宗尧,拱手道:“敢问阁下,你们,可是与秦知白前辈有所关联?” 秦宗尧万没想到,秦慕风踏入冰壶秋月诀第一重境界时所展现的景象竟然让狂刀一眼看出底细,虽然秦宗尧并不知道狂刀自愿拜秦殛为主的原因,也不知道剑神因何遁走,但事实摆在眼前,心底依然浮现出对狂刀的信任。 “实不相瞒,在下正是秦知白后人,现秦家家主——秦宗尧。”秦宗尧拱手回礼,语气不卑不亢。 “难怪,哈哈哈哈,那我可得恭喜阁下了,我有机会弥补平生之遗憾了!”狂刀笑道,语气中充满欣喜又不失一丝释然。 “哦?遗憾?” “我从小听着秦知白前辈的传奇成长,可惜我与前辈年代相隔数十年,不能一睹前辈之风采!不过今天,我终于能有希望弥补平生之遗憾了!”狂刀道。 “承蒙前辈抬举……” 秦宗尧话未说完,狂刀已对秦宗尧伸手连点。 “我既然已拜虎子为主,请阁下言语不要再那么客气了。”狂刀说道,精纯的内力传入秦宗尧体内,秦宗尧的伤口瞬间结起血痂。 “敢问前辈……额,敢问阁下,不知可否告知拜犬子为主的缘由?”秦宗尧疑问道。 “哼!”狂刀正要开口道明,脑海中传来秦殛的冷哼声。 “因为主人面容冷过冰霜,眉如剑锋,特别是那眼神,深不可测,更隐隐透露绝世锋芒,日后修为必臻入化境,我拜其为主,乃是希望主人日后修为高深之时,能为我点拨迷津,或许你尚且不知,我与剑神缠斗半生,更因想着要打败对方殚精竭虑的臻入化境,虽然我俩前后都已跨入这个层次,但却因匆忙之故根基不稳,臻入化境后已无法回头再筑根基,因此若无机遇将永世无法进步半点,因此我需要主人能为我创造条件。”狂刀言语真假参半,倒令秦宗尧信服。 “臻入化境?我的天,那得修炼多久!”秦易不合时宜的插嘴道。 “只要达到世间武学巅峰,加上一点巧合便可。”狂刀淡然道。 巅峰与巧合,说来容易,但多少人耗尽一生都未能达到巅峰,更有多少人即使达到巅峰至死都未能遇见巧合?! “哗啦~” 秦慕风在众人言语间身形一动,覆在衣襟上的冰霜应声而落,散在地上,然而冰霜并未因为湿漉的地面而消融,随着秦慕风一声轻喝,其身周三寸瞬间伸长出半人高的不规则冰柱,晶莹透亮,犹如深埋地底的水晶矿石。 “啊?” 秦宗尧与秦易同时惊呼道,因为他们进入这个层次时完全没有这般景象,这就意味着,秦慕风与冰壶秋月诀的契合度已达到惊人的地步。 一旁的秦殛看着这一切,嘴角泛起一丝满意的微笑,“哥,恭喜你!” “小殛?”秦慕风似是想起了什么,面带疑虑的看着秦殛。 “哥,恭喜你!”秦殛重复了一遍,眼神中带着恳切。 “……”秦慕风自然读懂了秦殛的眼神,但不知道再说什么,只是将疑虑藏进心底。 在秦慕风内心某个被尘封的角落中,藏着许多关于秦殛的秘密,为什么一年前在自己的梦中见到秦殛斩杀幽冥魇魔蟒,而醒来后秦殛却真的经历过厮杀,梦中的情景如果是真实发生过的,那秦殛为什么能在那个垂髫之年激战一整日甚至斩杀幽冥魇魔蟒?经过牢房中的事后,为什么秦家人对狱内之事绝口不提,秦慕风只记得自己身陷重围时被突如其来的重击击昏,而苏醒之后秦殛却很明显的虚脱,为什么秦殛能将剑神驱走?秦殛虽然在隐瞒,但秦慕风相信,手足之情大过一切! 所以,秦慕风将这些疑惑放进心底那个角落,让其尘封! “猛!”正当秦慕风思索间,一道貌似牛哞的怪叫声从远及近的传来。 前传 第三十五回 风续前梦 狂刀离去后,秦宗尧仰头望着天,长叹了一声,而后跨步欲回秦家营寨。 反观秦易,正怔怔的望着狂刀离去的方向,心中若有所思,闭上眼后,脑海浮现的是狂刀与剑神的对峙,回味着那虽然二人寸步不动却有你来我往的激烈。 秦宗尧拍了拍秦易的肩膀,秦易忽然如同受惊的马一般跳了起来,大嘴张开,面容扭曲,眼神带着一丝幽怨和惶恐,反倒令秦宗尧吓了一跳。 “额?”秦易平静过来,显露出尴尬的神情,“唉……我大概至死都无法达到这般修为了吧。”一声长叹后,秦易颓然道,原本威武的身躯仿佛在那一刻看上去显得矮小了许多。 “兄弟,你要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般修为或许在你我眼中现在是遥不可及,但你也听狂刀前辈说了,他期待更进一步而不得,你若因为他在你眼前显露的修为就叹为观止的话,日后修炼又如何称心如意?”秦宗尧带着教育的口吻劝导着。 “爹说得对,秦易叔叔,修为提高最好的状态就是不为外界干扰,不被自己内心束缚。”秦慕风听罢秦宗尧的劝导,也跟着劝道。 “真是人小鬼大,唉!”秦易看着秦慕风,想起秦慕风这般年纪已可施展出冰壶秋月诀,再次叹了口长气,“真是打击人。” 秦宗尧突然想起秦慕风适才遭受雷击,关切的道:“风儿,刚才那道惊雷现在完全化解了?身体可有什么异样?” “嗯,多亏了狂刀前辈”秦慕风道,但他有意忽略了自己遭受雷击后的梦境以及自己体内的与众不同,的确,换成普通人如果遭受雷击,必然在顷刻间灰飞烟灭,又如何能挺到狂刀援手? 然而,由于秦慕风遭受雷击时正处于狂刀与剑神御人相斗,凌烈的刀气与剑气将秦慕风二人包裹,在秦宗尧看来,仅仅是两个模糊的身影,而且秦慕风遭受雷击与秦殛击退剑神都发生在眨眼间,因此秦宗尧未曾有一丝怀疑,倒是内心对狂刀的倾力相助大怀感激。 “爹,困。”秦殛适时的打断了众人言语,简短两字催促起秦宗尧三人。 四人行回营地,一路无话,营地内,秦家护院仆从等都已焦急等待多时,看到四人回来方才舒了一口气。 另一方面,秦良此刻正在举人家里的廊内呆呆的望着远处的天空,手中捧的诗经已被雨水倾润,视线所望的方向,正是秦家众人离开时的方向,此刻远处天空的云呈现着一副怪状,仿佛一双无形的巨手硬生生的将密布的乌云所撕扯。 “爹,大伯,慕风哥,小殛,希望你们一路顺利。”一盏青灯下,秦良在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喃喃道,而后将手上的书一抛,跳入院内开始习练拳术。 秦慕风细心感受被他所压制的恐惧后,梦魇如期而来,然而,这个梦却更为冗长,却使秦慕风看到了一直重复的梦境之前的景象。 暖风旭日,平静祥和,宏伟壮阔的建筑群间隐隐传来一些竖琴弹奏所发出的沁人心脾的乐章,相比丝竹之声,显得更为宁静,甚至能让秦慕风流连其中。 秦慕风这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处台地之上,微风轻轻拂动他身后的斗篷,而自己的身体却仿佛已不再是幼小的身躯,他微微握拳,指间传来空气被压爆的声响。 正当疑惑时,空气中却传来一丝不安,令秦慕风平和的心情瞬间忧郁,那是什么?秦慕风目光扫过自己面前的建筑群,远处天空猩红仿若血洗,而自己的内心仿似受到影响,变得焦躁不安。 秦慕风心一横,手自然的伸到肩后,仿佛摸到了什么硬物,而背后更是突然变得沉重,秦慕风抓住硬物往前一抽,一柄散发着璀璨光彩的长剑映入秦慕风的眼帘,护手上银铸的狼头威风凌凌,巨型的剑身直直从狼嘴挺出,透亮的刀身上倒映出一张清新俊逸,飘逸宁人的面庞,腮边的疤痕更显英武,而剑柄与手的契合度更是完美无暇。 “太皇剑!” 秦慕风试着挥舞手中的大剑,毫无厚重之感,利刃所过之处更是在劈出一道凌空的剑痕,剑痕之内五彩斑斓,仿若漫天的星辰发出色彩缤纷的炫目光彩。 劈开空间! 秦慕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修为竟能达到这般境界,然而,震惊很快被冷静所取代,因为心底的焦躁不安已越来越强烈,秦慕风全无思考,身形一动,身影带着飘逸的斗篷,直冲入被他所劈开的空间之内,显得如此自然,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空间之内,他焦躁的心情稍有缓解,星辰如流星般从他身旁划过,秦慕风目视前方,更随手挥剑划向前方,一道剑气直射出去,在视线的尽头劈出一丝光亮。 光亮所在之处,那个反复出现在秦慕风梦境中的身影正肆无忌惮的狂笑着,在他面前的卫士个个冷汗直冒,微微颤抖的身体使身上的铠甲部件相互碰撞,中年人嘴角微微上翘,用邪异的笑容表达他享受这种声音的心情,而后伸手一指,一道黑光直射向其中一名卫士,瞬间幻化为一条黑色绸缎,缠住了卫士,“上吧,让我看看你的进展!”中年人命令道,身后的少年一脸桀骜,不带一丝情感,挥刀便砍。 刷刷刷! 片刻间,数十名卫士倒在血泊中,挥洒的鲜血喷上半空,炸为血雾! “废物!”中年人骂道。 秦慕风此刻已到达光亮口,看着中年人训斥着少年,握刀的手紧了紧,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手心竟然冒了不少汗。 训斥仍然在进行着,直至中年人一手抓住被他踩飞的卫士头颅抵在少年面前,秦慕风暗暗在空间内调动自己体内的力量凝聚在手臂之上,手中的剑跟着发出一道如狼嗥的嚎叫声。 “原来你在这里!” 中年人话音刚落,秦慕风只觉得自己遭受了猛烈的撞击,完全透不过气,身形更不受控制的倒飞而出。 “啊~~~” 粗重的喘气声再次响起,秦慕风此时已挺起身子坐在棚帐内,眼中的惊恐无以复加,一年多以前一直重复的梦魇给他所带来的恐惧感,在此刻再次涌上心头! 前传 第三十六回 谈虎色变 发自内心的恐惧,真实的覆盖过秦慕风的意志,恍若一座大山压在心底,使秦慕风呼吸急促,冷汗直冒。 “太皇……”秦慕风喃喃道,这是那柄在他梦中属于自己的剑的名字,锋烈如斯,甚至能斩破空间,神如通灵,能与秦慕风的心意相通。 经历这场被弥补过的梦境之后,秦慕风虽然得到更多了的信息,但更多的疑问冲入了他的头脑,这个梦一直都是如此真实,究竟是对过去的缅怀,还是对未来的启示? 梦中的自己究竟是不是自己?如果是,梦中的自己虽然在那邪异的中年人手中不堪一击,但总隐隐感觉到自己非同一般,至少在修为方面,比真实的自己强了太多太多,如果不是,为什么自己的梦境总是以这个人的视角看到这一切? 秦慕风忽然想起自己遭受雷击后所见到的那个老者对他说的感受恐惧,修为提高之类的话语,难道,自己的梦境,便是靠自己的修为的提升来弥补的? 想到这里,秦慕风握了握拳,一丝冰冷的气息流动在拳头表面,慢慢的凝聚为一层薄霜,而后向手臂逐渐蔓延。 “冰壶秋月诀,”秦慕风看着自己的拳头若有所思,“既然这个梦境是因为我领悟了冰壶秋月诀所弥补的,那我就一直修炼,直到超越秦知白先祖,看看那时候这个梦境能不能全部呈现!” 秦慕风剑眉之下的目光便得坚定,提升修为,必然是重中之重,但是,秦慕风突然又犹豫起来。 为什么? 秦慕风原本希望能独自出去历练一番,那样毕竟是提升修为最快的方式,但是,一想到家人,秦慕风便犹豫不安,虽然秦宗尧与秦易的修为足以行走江湖,秦殛更有巨大的潜力,但是,秦宗尧作为一家之主,有巨大的压力与重任,平日虽威风四面,也有秦易的协助,但惟有看到秦慕风和秦殛专心的修习方才会心一笑,那种发自内心的欣慰,也正是秦慕风所期盼的。 而秦易已经失去了被他视为亲传弟子的阿铁,秦良留在嵊县跟着举人老爷,秦殛又不爱言语,能代替秦良和阿铁的,只有秦慕风,哪怕是作为后辈对他说一句话,秦易也不会觉得孤独。 至于秦殛,那晚的相拥而眠,秦慕风已深深了解秦殛内心的孤寂,再者曾在梦中答应过娘亲要好好照料秦殛,如果突然出去历练,必然也会使得秦殛再次陷入那无边的孤寂中,这并非秦慕风所希翼的。 基于这些原因,秦慕风开始狠不下心将外出历练之事说出口。 “既然这样,这段时间就先把这些事情解决吧。”秦慕风心里想着,平息了犹豫,也强行把外出历练的憧憬压了下来。 或许,这也是一件好事,秦慕风虽然经历那么多,有早熟心理,但从小也算个衣食无忧的公子哥,即使心理早熟,但生活能否自理? 第二日中午,淅淅沥沥的雨已消散于无形,取而代之的是烈日的高照,唯独路上的泥泞与车辙方才能证明昨夜的倾盆大雨。 “这林子怎么回事,一晚上成了这个样子了!” “是啊,莫不成,昨晚发生地震了?” “这个样子的地震你跑的了吗你!” “我可天天烧香拜佛,有菩萨保佑的,哪那么容易就死了。” 被狂刀所劈开的树林外,一群百姓正看着眼前的深壑指指点点。 秦家此刻,已然离开了嵊县范围,沿着会稽山脉穿行,只见秦易两手各举着木箱,稳步前行着,他是被狂刀的绝世修为刺激到了,因此一刻都不敢忘记修炼,已经如是走了半日。 “不行,不行,他娘的,小风,小殛,你们给我坐这箱子上面来!”秦易语气坚定不失霸道的命令道,由不得他人反抗。 “风儿,殛儿,既然你们秦易叔叔命令,那就照做吧,再说你们秦易叔叔难得做一回轿夫。”秦宗尧打趣道,引来他人一阵爽朗的笑声。 “你这大哥就会捉弄我!我不走了,哼!”秦易言罢,放下箱子一屁股坐地上,一脸憋屈,表情活脱脱的就像一个耍赖的小孩。 “秦易叔叔这是就坡下驴。”秦慕风想起昨夜所想的,学着秦良平日的口吻说道。 “什么?你这小鬼头敢骂老子是驴?”秦易一脸暴躁的起身,捋了捋袖子,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秦慕风掉头就跑。 谁知秦易竟也童心大发,在假装追了几步后反手抓起秦殛,秦殛猝不及防之下被秦易抛上半空,“抓不到你哥就拿你来顶罪!”秦易一边抛着秦殛一边吼着,反观秦殛,也未多抵抗,嘴角逐渐咧开,露出欢笑。 “狠小子,你也会怕呢!第一天见你就拿着刀瞪着老子,可吓了我一跳!”秦易回想起第一日到秦家时暴打小伍后秦殛的眼神,着实有些心惊,此刻见秦殛笑得开心,心底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 “秦易叔,那次对不住。” 对不住?谁曾想,一直孤僻的秦殛能说出这句话!秦易闻言更一把抱住被自己抛上半空落下的秦殛,拿胡茬扎起秦殛。 路越走,家越远,然而迁移中秦家人却是一路欢声笑语,似乎已忘却了家破之痛,以及对天道门之恨,然而秦殛的心,已然融化,不,或许从没被坚冰所覆盖,只是,以前不愿表露。 三天后,一队车马出现在上虞县城外,他们就要通过此处的码头上船,开始海上迁移。 “这是哪个镖局的,那么有气势!” “没见过,又没镖旗,哪户乡绅装腔作势吧。” 秦家众人的装束,引起了周围正要进城的人的围观。 “不好了,又一批海里的悍匪来了!” 城墙上,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城墙上的守卫乱作一团,正准备进城的也疯了一般的四散而逃。 “海里的悍匪?” 片刻间,城墙上一片狼藉,城外犹如经历了一场战争一般,破篮子废布遍洒满地,只剩秦家一行人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奇观。 前传 第三十六回 扬名立万 忽然之间四散而逃的平民,乱窜的守卫,留下狼藉,即便没有发生过战争,眼前的情景依然不遑多让,炎炎烈日虽在无情炙烤大地,但眼前的情景更如被萧瑟秋风卷过一般,显得无比苍凉,孤寂。 “悍匪上岸?难道是海里钻出来的?”秦易疑惑道。 “你看那些守兵,前一刻还威风凛凛,一听到悍匪二字便抱头鼠窜,难道这城内的防卫都只是空架子么!”秦宗尧略带怒意,言语间影射城内卫兵装腔作势,败坏朝纲。 然而,秦易并未管那么多,手一挥,当先一步跨入城内,秦家车队紧跟而上,“他娘的,他们不管我管,我可是受臻入化境的强者庇护过的人!”秦易自傲道,言语之间,并未把将城内军民吓得闻风丧胆,谈虎色变的悍匪放在眼里,“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对我杀一双,老子扬名立万的时刻到了!” 秦宗尧无奈摇头,但也赞同秦易,既然有悍匪来袭,大丈夫自当站出来为国为民,这也正是当年先祖秦白的所作所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行人走在城内,街道上异常冷清,死寂的感觉充斥了整个原本应热闹非凡的闹市。 然而,死寂并未持续多久,一道叽哩哇啦的粗鲁嬉笑声被风带来。 “娘的,那边叽哩哇啦的说啥呢?”秦易低声骂道,在场众人纷纷摇头相望。 紧接其后的,是一阵欢呼雀跃声,秦慕风剑眉微锁,若有所思。 他似乎听懂了那句叽哩哇啦的喊叫声,但是听这语气,以及欢呼雀跃声,仿似这群悍匪的出现是蓄谋已久,然而当下,并无给他思索的时间,因为此时,一群衣装怪异的人已出现在秦家众人的视线前。 这群人的装束颇有汉唐遗风,但略显不同,有的秃顶,两鬓却经过静心梳理,在脑后盘起一个长型发髻,还有的长发披肩戴着一顶草笠,衣摆和乱发随着微风起舞。这一众人尽皆佩着一柄修长的类似唐刀的兵器。(注1) 为首的正与同伴比划说笑着,叽哩哇啦的让人听了感觉莫名其妙,但摧眉折腰的形态跟驼背缩颈的动作,让人感觉猥琐之至。 “无耻!”秦慕风喊道。 秦宗尧看向秦慕风,心里也确实觉得这帮人行为怪异,猥琐之极,但乍闻秦慕风喊的“无耻”,又感觉词不达意,想到秦慕风年纪尚小,遂也没往心里去。 但是秦慕风的一声喊叫,打断了正在意淫的那帮人,为首的瞬间变换眼色,死死的盯着秦家一行,其余人贪婪的目光也盯上了秦家车马上的箱子,气氛忽然变得剑拔弩张。 为首的悍匪拔出长刀,但见炫目的光华自刀刃上散发而出,冷冽的气息似乎在刀刃间流动,刀身笔直,为首的双手持握刀柄,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 “好刀!”秦易赞道,心底隐隐显现出一丝寒意,随即也拔出自己的砍刀,对着为首的悍匪伸手指了指,又用拇指点了点自己下巴,示意与他下场比划比划。 为首的脸色忽变,瞪圆了双眼,怪叫一声,直向秦易扑来。 秦易不紧不慢的当前一步,眼神虚眯,心底开始计算对方冲击的速度,另一手同时抵上刀柄。 只见秦易此刻双手手臂肌肉青筋虬起,同时腿部呈弓步,给人一副力量充溢的即视感。 “兄弟,注意对方出招来路。”秦宗尧似乎看出了一些不对劲,适时提醒道。 秦易虎目微眯,经秦宗尧一提醒,更加小心谨慎,前脚在地上不可察觉的磨了磨,细细看去,鞋底竟已陷入青砖砌成的地面内。 倭寇头头此时状若疯狂,速度却已达到最高,猥琐狰狞的面部在秦易眼中越来越大,特别是那突出的上颚上的黄牙,排列不一,更给人恶心的感受。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只是一个稳如泰山,一个快若流星。 稳如泰山的,一颗不眨眼的盯着对方,沉稳有力。 快若流行的,衣摆更是在速度的带动下在身后拖起一条尾巴。 奇异的情景在电光火石间发生! 就在二人距离无限接近之时,所有人都以为悍匪将接着冲势给予秦易凶猛攻击,那悍匪头领将刀一横,而后猛蹬地面,整个身子悬空而起,而后借着前衣摆的掩饰,后脚接着猛冲的攻势向着秦易面部刁钻的攻出! 秦易在他横刀时,光滑如镜的刀刃反射出日照的光芒,瞬间被迷了眼。 脚尖带起迅猛的风声,在秦易闭眼的霎那直攻秦易双眼。 “啪!” 脚尖直直攻在秦易的刀面上,秦易虽然平日鲁莽,大大咧咧,主练外家子,但毕竟粗中有细,更何况修习了秦家祖传绝学——冰壶秋月诀,他,岂会如此不堪! 秦易虽未看清对方攻势,但早已感受到无以伦比的危险,在那瞬间当即横过手中砍刀,另一手抵住接近刀尖的刀面,他,用砍刀刀面护住了自己面部。 然而,秦易的砍刀竟在对方的攻击下呈现弓形的弧度,一摊鲜血,顺着砍刀刀面流下,因为对方强猛无匹的力量,砍刀刀刃刮入秦易抵住刀面的手掌,秦易当场挂彩! 反观那悍匪,在攻势被抵挡之后,竟接着秦易砍刀的反弹之力,在空中翻滚一圈,武士刀的光辉在空中画出弧形,而后他双脚猛蹬地面,同时握紧武士刀,直冲秦易砍去。 “当~”一道清脆的声响,在众人耳畔萦绕,悍匪头目猥琐的笑声响起,血液接连不断的滴落在他眼前的地面上,不久便聚为一滩怵目惊心的血泊,血泊旁,半截钢刀安静地躺着。 注1:此处关于穿着未经考据,仅通过影视剧中形象描述。 注2:日本僧侣空海曾于804年随遣唐使赴唐学习佛经,他书中多次将中国称为“支那”,不过毕竟是个人对中国的称呼,再结合《大唐西域记》(646年,即玄奘所著)中记载印度古代称中国为“chini”,源于“秦”的音译,因此本人假设本文故事所在年代(前文出现王守仁形象,其生卒为1472-1529)日本已称中国为支那。而在早期,其实支那属于日本人对中国人的尊称,1902年,章太炎等在日本东京发起《支那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支那亡国”是指明朝亡于清朝的那一年;1904年,宋教仁在东京创办了名叫《二十世纪之支那》的杂志,这是后来同盟会党报《民报》的前身。直到近代甲午战争之后,支那逐渐变为日本对中国的蔑称。 另,或许本章描写日本人的攻击变招之类与日本本土武士道有所出入,因未曾了解,只按自己想象写了,日后故事也会出现与正史时间有冲突之处,但年代不会相距太远,届时也会详细说明,避免误导读者。此篇中日本倭寇入侵时间出入应该差距不大,因正史记载的日军首次大肆入侵为万历年间,而在此之前百年间,早已有小股日本浪人连同海盗时常骚扰江浙沿海地区。 前传 第三十七回 武士之魂 血,依然在滴下,那悍匪头目的笑声更加肆虐。 秦易魁梧的身躯一动不动,秦家人更大气不敢出,愣愣的看着秦易的背影。 “不……”秦宗尧道,“不对!” “不对!秦易兄弟位置不对!”秦宗尧激动道,他的眼神直勾勾的看着秦易身前,一道青砖上的脚印赫然在目! 秦易他,刚才退了一步! “胡……”秦易从鼻子中发出愤怒的声响,原本一动不动的身躯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秦易脸面上,赫然被坚如钢铁的玄冰所覆盖,形成一道玄冰面具。 只是,面具只剩大半在秦易脸上,切口处平滑如镜,一道怵目惊心的刀痕,自秦易左额下拉,通过左眼直到嘴边,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正不断滴落。 愤怒的鼻音,瞬间变为一声咆哮,声音仿佛在海面上穿透开去,更直冲九霄!秦家众人内个别仆从以及倭寇群中因承受不了秦易的怒吼声波,此刻双手抱头,面露惊惧。 秦易的怒吼更惊动了原本闭门不出的城内军民,纷纷探出脑袋一看究竟,使原本异常死寂的城内突然变得人头攒动,生机勃勃。 “哼!”倭寇头子冷哼一声,再次举起了他手中的武士刀,与先前灵活如猴的身法不同,此刻他一步不动,双手高举武士刀,眼神散发出凶残,嘴角微微上翘给人以阴邪的感觉,仿似与之前猥琐之至的表情完全换了一个人,即使突出的上颚上那排列不齐的黄牙依然让人作呕。 同时,秦易的愤怒已到极点,此刻反而显得出奇的冷静,被他凝结的寒冰面具下,一只冰寒如斯的眼睛透射出冰冷的杀意,秦易用手摸了摸被劈断的砍刀,而眼神一刻也未离开眼前倭寇头子。 一个凶光乍现,一个杀气腾腾,二人就这么对视着,仿若当晚剑神与狂刀的静战。 然而,二人修为毕竟比不上剑神与狂刀,此刻虽看似如此,但绝对无法达到,二人只是在对峙,找寻对方全身破绽。 一步,两步,倭寇头子动了,他前脚慢踏,后脚垫上,侧着身子缓缓走上前,武士刀依然悬在脑后,反观秦易,砍刀刀刃之上此刻散发着寒气,他竟将冰壶秋月诀运用在武器上,这一点,秦宗尧也是首次见到,或许,人只有被逼到极限,方才能将潜力所发挥,甚至于破旧立新,创造出世间从未出现过的绝学。 下一刻,所有人震惊了,秦易竟在众人注视间,将手上只剩半截的砍刀掷向倭寇头子。 秦易究竟在做什么?原本他的砍刀就已处于下风,无论是从质地上还是从长度上,而此刻,他竟将砍刀抛出!他是愤怒到失去理智了么? “当!”意料之中的碰撞声响起,如果,对方若真能在蓄势待发时被秦易掷刀击中的话,那完全就是奇迹。 然而,被掷出的砍刀,并未像之前那样被悍匪头目砍断,虽然武士刀已深深嵌入砍刀,但是,两柄刀此刻已连结在一起,接口处,竟长出了手掌般厚度的玄冰,在阳光照射下,透出七彩的光芒。 玄冰,并未因烈日的炙烤有所消融,更将周围的空气生生拉低了温度,一丝丝冰霜,沿着接口向武士刀的刀身上蔓延,倭寇头子更感受到手中重量的增加。 “引雪探梅!”“梅开二度!”秦易这一掷之中,暗含《冰壶秋月诀》招式,内力化为冰寒之气封于刀身,在兵器相碰后,冰寒之气凝为玄冰,生生中止了对方的劈砍,更从周围吸收天地之力引发玄冰蔓延。 难怪,即便“冰壶秋月诀”总纲仅仅“冰封缘尘,清腾元神”八字,却为天道门主万贵记挂多年。 倭寇头子此刻心中开始犹豫不决,手上的重量越来越重,眼前的秦易也已准备对他进行下一番攻击,但是,作为一名武士,如果弃刀,那将是对他所崇尚的武士道的侮辱,将使他无法立足于世,更甚者,他必遭后世唾骂,他的作为将被添油加醋的到处宣扬! 不弃刀,他可能就此败给秦易,付出生命的带价,而若弃刀,他即便是活到老,都将背负着违背先前所信奉的武士道的精神——这一伙悍匪,正是来自东瀛倭国的浪人! 反观秦易,他的双拳已被玄冰覆盖,独眼中透露的杀意,锋锐如斯。 秦易猛已踏步,魁梧的身形仿若一道被强弩射出的箭矢直射向对方。 “碰!” 结结实实的一拳,轰在倭寇头子的黄牙上,空中溅起鲜血混杂着断根的碎牙。 倭寇头子感受到手中武士刀上传来的重量此刻已经完全消失,他即使遭受猛击,依然不忘向自己的双手看上一眼,然而,手上此刻空空如也! 倭寇头子忍着上颚骨骼被击碎的剧痛,愣愣的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同时,身后的倭寇群中传来愤怒的呼喊。 刀,去哪了?心中想道,身子已不由自主的倒飞,耳边的风声,如此真实,他视线移动,秦易魁梧的身躯,呈现一道巨影,矗立在原地,而自己,却飞的原来越远。 只见秦易拳上的玄冰,此刻正粘连着两柄刀相接处的玄冰,两块玄冰,更隐隐融为一体。 刀,被夺了!倭寇头子心底散发出绝望,而后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面如死灰,喝止住了后方自己的同伴,而后言语不清,颤颤巍巍的说了一句话,令秦慕风震惊:“刀,既然被夺了,我已无法再苟且偷生!愿武士道永存!” 自己弃刀,是对武士道的玷污,而被人夺刀,是对手对自己的侮辱,在刀已无法握住的情况下,他宁愿选择后者,而秦易在无形中成全了他。 倭寇头子爬起身跪在地上,从胸口掏出一柄短刀,仔细的用衣服擦拭着。 秦易的愤怒,尚未平息,独眼中直接无视了倭寇头子跪地的身躯,唯独看到他擦拭着短刀的动作,“老子看你还有什么花样!”秦易心中想道,举起巨拳,大步走向倭寇头子。 然而,倭寇头子抬手制止了秦易,对着秦易用力的一低头。 他,是在表示感谢,感谢秦易侮辱他,即使他的精神已被秦易无形中侮辱,但同样,秦易也在无形中为他保住了自己对武士道的尊敬,为他,保住了自己的名誉。 而在秦易看来,眼前的人是在对自己服输。 “噗!”秦易正在愤怒与平静的心理变化间,倭寇头子已将那柄短刀刺入了他自己的腹部。 “呲……”倭寇头子用手中的短刀在自己的腹部拉开了一条怵目惊心的伤口,鲜血,从伤口喷射而出。 而他身后的倭寇,有的开始愤怒的叫喊,有的开始流泪,一时间,众生百态! 前传 第三十八回 冤家路窄 秦家众人及城内四散的军民怎么都想不到,这个倭寇头子竟然会是这种死法,尽管那群倭寇叫嚷喧闹着,但整个城内的气氛,却是如此安静,与之前的死寂不同,空气中弥漫的,是疑惑。 疑惑,源于未知,未知,因为封闭。 因为封闭,可能导致无法预料的后果,因为封闭,可能改写一段历史,更因为封闭,才无法达到知己知彼的地步。 秦易收起犹豫,擦了擦伤口上如泉涌的鲜血,剩余的独目中对着倭寇群再次乍现凶光。 原本气愤不已的倭寇,在他的目露凶光间,逐渐平息下来,但眼前这个身材魁梧的家伙在他们面前不仅逼得领头自杀,更在众目睽睽之下侮辱武士的行为,他们又怎能善罢甘休? “二家主,您快疗伤,给我试试!”对峙间,一道虎背熊腰的人影从秦家众人间走出,对着秦易诚恳道。 此人步伐有力,龙行虎步,即使在一身秦家随从的戎装下,依然气宇轩昂,这不正是秦家在县衙造反前为了大义而留在秦家的李捕头! “秦家李锋在此,哪位出来与我过过招!”李捕头不卑不亢自报家门,包裹着汗水的手臂在烈日照耀下闪出光彩,手臂上遒劲的肌肉青筋爆绽,虽不比秦易高头大马,却也有一番强劲的独特风采。 然而,未等剑拔弩张,城内一匹快马却直奔秦家而来,马蹄飞踏,横行无忌。 “来人,把这些倭寇和反贼给我拿下!”马上大汉未等冲到秦家众人身前,霸道的声音已传入众人耳内。 “反贼?”秦宗尧听着这个名词,心底一紧,而且这个声音也听着耳熟。 来人可不正是当日带着军队帮着县官的王副将? “姓秦的,在老子地盘上听话一点,不然后果可是这样!”王副将傲然道,手中的长鞭挥舞着直射向倭寇群内,避闪不及的,直接在脸上,身上留下道道血痕。 “慢着!”秦宗尧道。 “怎么,看来这群倭寇是你找来的人啊?”王副将栽赃的本事一流。 秦宗尧闻言便不予理会,任由他胡作非为,而后,王副将身后一群跑得气喘吁吁的守卫跟了上来,个个踉跄着脚步,软弱得好似软腿虾。 “哼!”几道在秦宗尧意料之中的冷哼声在倭寇群中响起。 既然为首的倭寇能在几招内重伤秦易,这群人中又岂能没有几个修为不错的?何况如果这群人只有普通人,他们哪来的勇气,飘洋过海来到此地? “嘿!”王副将冷笑一声,手中的长鞭被拉的笔直,而那头,一个头戴笠帽的浪人从倭寇群中走出,手中紧紧的捏着鞭头。 无论王副将怎么用力,始终不能将那名浪人拉动。 “又是一个高手!”秦宗尧心道,心中疑虑渐起,这群人,来此究竟有什么图谋? “咔嚓~” 一道脆响,只见王副将已从马上摔了下来,正在地上叫嚷着。 原来,尚处在王副将与那名笠帽浪人之间的秦易已一刀劈断鞭子。 “妈的,你这反贼快束手就擒!”屁股落地的王副将还不忘仗势欺人一番。 “滚你的蛋!你活腻了!”秦易毫不客气,独目中的凶光直射向王副将。 “……来人,拿下这反贼!”王副将根本没搞清状况,毕竟平日作威作福惯了,虽然心底已被秦易的目光和怒骂激起了莫名的恐惧。 “啪哒~~” 一只断手从天而降,掉在王副将眼前,原来,二人争论间,已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守卫想当然的走向倭寇群,自然,下场已呈现在众人面前。 此刻,只见倭寇群中有三个人已挤出人群,身后倭寇四散而逃,看似一片慌乱,但逃离的方向似乎有特定目标,很明显,即使四散的倭寇中依然掩藏着领头的。 果不其然,四散的倭寇一接触到无辜平民便开始打砸抢掠,更甚者,直接拔刀砍人。 “快拦下他们!”秦宗尧命道。 “快抓住这些反贼!”王副将喝道,守卫倒也觉得不妥,也没上前捉拿秦家人,只是在原地踌躇着。 不远处,倭寇已开始将茅草房屋点燃,而眼前,三名倭寇也并排向着秦家与王副将所在的方向稳步而来。 看这架势,即便击倒了眼前三人,但四散的那么多正在流劫的倭寇,光靠秦家这些人是阻挡不住了,而且还有一个胡搅蛮缠的王副将在中间发号施令,刻意跟秦家过不去。 冤家路窄,窄到连家国百姓安危都不顾! 如果控制住王副将? 秦宗尧一个念头在心底闪过。 霎那间,秦宗尧身形一动,一脚踏在王副将胸口上,手掌中更多出一柄冰刀,刀尖直指王副将咽喉。“都别动,不然王副将性命堪忧!”威严坚定的声音,震慑着在场的卫兵。 “所有秦家护卫听令,听从李大哥调度,阻截倭寇骚扰百姓,上虞城守兵协助!”秦宗尧厉声道,容不得他人有一丝迟疑与不满。 “去你姥姥的,老子现在是主将!” “哟,升官了?那挟持你就挟持对了。”秦易正恼怒间,听王副将这一句话忽然被气乐了,也不顾自身重伤,调侃起王副将来。 谁都没发现,此时一只白鸽,悄然从城内飞出。 秦慕风同时带着秦殛站在秦家车队前,与随行的仆从站立在一起,即便二人有相当的潜力,但不宜轻易显现,特别是秦殛,他的潜力,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却一直央求无意间看到他出手的秦慕风帮忙隐瞒,在此大庭广众之下,又该如何出手? 而秦家护卫早已在李捕头调度下四散而开,纷纷扑向四下里正在烧杀掳掠的倭寇。 顿时间,刀刃相接,杀声震天,好好的一座城池仿若成为一处战场。 这边厢,那三名浪人已走到秦易跟前,呈现一个三角攻势。 “不好!秦易兄弟在刚才的决斗中已身受重伤,再加上内力消耗不少,再斗三人谈何容易?” 秦宗尧一念至此,放开王副将,上前与秦易站一起。 “妈的!大胆反贼!来人!”王副将即便此刻依然不依不饶,数名卫兵当即跑来,围在秦宗尧二人身后。 前有猛虎,后有狼! 前传 第三十九回 虎口脱险 此刻秦宗尧与秦易背靠而立,一边面对的是莫测的倭寇,一边面对的是无脑的同胞。 莫测的,是倭寇的修为与闻所未闻的刀招。 无脑的,是同胞的作为与仗势欺人的架势。 倭寇想解决自己为同伴报仇,更想为他们烧杀掳掠的行为荡平道路。 同胞想解决自己因冤家路窄,更想让他们升官发财的理想得到满足。 两边同时气势汹汹,即便秦宗尧与秦易二人修为高出许多,但对着如此多的人数,终究双拳难敌四手。 秦易脸上的刀伤处不断冒出鲜血,炽热的气息逐渐向着他所凝聚的玄冰面具上渗透,而后逐渐消融。 “妈的,拼了!”秦易一声怒吼,握紧双拳直奔守城卫兵的人群内,霎时间,状若癫狂,如狼似虎的一阵猛攻,惨叫声此起彼伏。 秦宗尧面对着三名倭寇浪人,感受起身周五丈内被吸入所有的气息与能量,其中,自然包括身前三名倭寇身周散发的能量气息。 通过体内所吸收的气息,秦宗尧当即判定,眼前的三人,虽然修为比不上自己,但若同时对抗三人的攻势,也是相当棘手。 既然如此,那便以雷霆之势挨个解决吧,秦宗尧一念至此,调动起全身内力,只见他衣袖鼓涨,就如体内喷射出强大气流,眼神中照射出凌冽的光芒。 “碰!” 一声巨响,秦宗尧的身躯斜飞而出,速度之快,竟无法用肉眼看清他身后衣袂的摆动,而地面上,蛛网般的裂纹弥漫而开,原本秦宗尧身躯所在位置,更是被他踩的深深凹进去一截。 三名浪人见状,纷纷举起长刀直指秦宗尧所在方位,妄想着秦宗尧落地之时能自己落入他们的刀尖。 他们又如何懂得轻功?何况秦宗尧这展露的轻功更与众不同。 别人的轻功,讲究的一个“轻”,而秦宗尧这一声巨响,就如用蛮力将自己身躯推出。 秦宗尧身在半空,俯视着三人站立的方位与刀尖所指,心底略有些惊奇,三人所在的方位十分玄妙,仿若一种不知名的阵法,但仓促之间,也看不出其中奥秘,毕竟自己虽然于易象有所了解,但是从未仔细钻研。 秦宗尧一定身形,整个身影凝滞在半空,缓缓下降,仿佛身体的重量已被削减,远远望去,就如仙人现世。 秦宗尧大手一握,周围空气中的水蒸气缓缓凝结,手掌内更如形成一个漩涡,将四周的冰屑吸入手中,片刻间,一柄凝实的玄冰剑已被秦宗尧握在手中。 玄冰剑上寒气散发,生生将秦宗尧身周的气温拉低。 秦宗尧用力将手一甩,手中的寒冰宛如白驹过隙,在半空中拉出一道白练,直泄而下,射向其中一名倭寇浪人。 玄冰剑的剑刃,在这名倭寇眼中不断放大,迅捷得竟然由不得他有所反应,彷如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碰!”这边厢,秦易与王副将二人的拳头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 因秦易如狼入羊群的厮杀,王副将终于按捺不住了,但他无法想象,不久前还能靠自己一人对付眼前这两个人,怎么突然二日功力提升如此迅速? 只是,他并不知道,当时在嵊县内,二人虽已悟出合击之法,但与天道门门主万贵的交手中二人更几乎着了万贵的道,却并非伤到万贵分毫,若不是王伯及时偷袭,鹿死谁手尚是未知之数,因此二人在王伯去世后的大半年内,除却教导秦家众人,二人更相互磨合切磋,早不及之前那般无力。 而当日造反,意在县官,并未有意伤及他人,恰逢王副将干扰,便拿他当炮灰,试试实战配合效果,可惜王副将太过天真,若不是被王阳明及时干涉,尚且以为自己修为高深,能以一敌二。 至于升官一事,难免令王副将险些倾家荡产。 双拳相碰间,一道钻心的痛感从手骨上传来,王副将猛的跳起,一手用力搓揉着拳面,脸上痛苦的表情大失作为主将的威严。 “呸!”秦易对着王副将吐了口浓痰,但自己体内却传来虚弱感。 自从被倭国头子重伤后,一直未曾处理伤口,再经历人海战术,鲜血源源不断的从伤口迸出,此刻体内早已血气不足,踉跄了几步。 “嘿嘿……看来你也不过如此。”王副将忍痛笑道,依然没有一点觉悟。 “秦易叔叔……”秦慕风见状直冲上前,“霜江孤影!” 一道白光从秦慕风手中射出,直插向李副将脚底。 “嗯?”李副将茫然,他见到秦慕风手中射出的白光,但自己毫无受伤的知觉。 “刷!”一道酥麻的感觉从脚底传来,李副将不由得一阵哆嗦,而脚底更结出寒冰,使他不能移动分毫。 秦慕风此刻已奔到秦易身边,运起内力,冰霜封住了秦易的伤口。 “碰!”回望秦宗尧,不知何时,身影已如鬼魅一般闪到那名倭寇浪人身后,在他犹疑间,狂猛的劲道迸发而出,结结实实的轰在这名倭寇脊柱。 “叮~”倭寇浪人瞬间瘫软,而那柄直射而下的玄冰剑,竟被其余二人生生挡下。原来这三人所结阵法有相辅相成之效,一方有难,另两人便相互支援。既知诀窍,在二人阻挡下玄冰剑的瞬间,秦宗尧又如何能错过这个机会? “噗!”两道利器刺入体内的声音响起。那两名浪人呆呆的看向自己的胸口,又相互望了望,各自向身后倒去。 “老爷,这伙倭寇太强,我们虽然阻截下其中两股,但兄弟们也损伤不小,而且对方凶狠毒辣,我怕我们已经没能力再阻截剩余四散的势力了。”这是李捕头已来到秦宗尧跟前,汇报着情况。 秦宗尧看着远方四处燃起的浓烟,心底暗骂一声,若不是护城卫兵还有这将领毫无作为,偏偏与秦家过不去,城中百姓又怎会遭此灾祸! 这时,远处传来整齐的铮铮声,王副将更开始大喊大叫:“快来!在这!快抓住这群反贼!” 言语间,丝毫未提倭寇入侵之事。 “看来是援兵来了,官场官官相护,届时恐怕我们百口难辨,”李捕头忧心道,“我们还是暂且避开,让这援兵去收拾剩余倭寇。” “正当如此,快!将兄弟们聚集起来,我们即刻出发!”秦宗尧道。 不久,秦家人已聚集起来,损伤超过秦宗尧预期,而城外铮铮铁骑声也已越来越近。 “那有船!”秦慕风道,众人顺着秦慕风所指之处望去,海面上一艘大船安然停靠着。 只见船底的两角采用一种十分坚固的直角型部材的技术,船底铺设了两层棚板,看似牢固异常,船柱更高耸入云,船帆仿似竹制。 “这应该是倭寇的船只,我们快上!”秦宗尧一声令下,搀着秦易,领着秦家众人浩浩荡荡的行去。 “反贼!你们给我站住!”身后,海风带来王副将气急败坏的声音。 前传 第四十回 狂风骤雨 王副将气急败坏的声音宛若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实际效果,即便言语间的愤怒与语气中的气急败坏,依然无法阻碍秦家众人在他眼中的“落荒而逃”。 “你给我等着,在这别动,我去叫人来!”秦易即使身受重伤,依然不忘配合王副将,幽幽的调侃声在风中传回来。 秦家众人即使忙乱,依然在隐隐间显露出井然有序的气质,相比上虞城内卫兵的素质,实有天壤之别。 铮铮的铁蹄声已越来越近,一支声势浩荡的队伍已出现在视线内。 而此刻,秦家众人正将马车上的行李家当往停靠在沙滩上的数叶小舟上搬运。 眼前驻留在海面上的大船,是他们逃脱的希望,身后浩荡的军队,可能是他们的终结。视线的不远处,王副将已然与这支军队的首领交头,手舞足蹈的动作花样百出。 “快!”秦宗尧喊道,语气中带着焦急。 如果不能在对方赶到前离开,秦家众人,即便未做任何大逆不道之事,只要王副将简简单单几句话,便能使秦家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秦家上下尽皆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更加快了搬运的速度,甚至连在阻挡倭寇时受伤的伤员纷纷不顾自身伤势,加入到搬运队伍中来,一时间热火朝天,而身后却响起杀声震天。 “不好!”秦宗尧心底焦急,现在秦家因行李家当众多,加上伤员,即使搬运速度再快,又如何比得过身后飞驰而来的官兵?一旦交上手,秦家伤亡将更为惨重。 “所有人上船,别再管这些身外之物!”秦宗尧当机立断。 众人听令,纷纷登上小舟,登上同时也不忘伸手拉起身后的人。 “神机队!”这边厢,那支队伍的统领一声令下,队伍中纷纷闪出十多个手持长铳的士兵,当下立即单膝跪地瞄准秦家众人所在方位,而步兵也已开始冲向秦家众人。 “妈的,这是什么部队,竟然还有火铳!”秦易看着眼前的情景,露出无可置信的神色。 “快走!”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秦宗尧等人所乘的小舟,竟缓缓向海中移动。 定睛望去,只见一个原本在小舟上的秦家护卫已跳上海岸,用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将小舟缓缓推入还海中。 “嘭!”远处长铳中冒出白烟的同时,几道如金属穿入肉体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回旋,只见这名护卫身体剧烈的颤抖,眼神忽然暗淡下去,而后望着秦易,断断续续的道:“秦大哥,你,你们快走!”说话间,嘴角上翘,露出一丝苦笑,暗淡眼神中透露出一股对生的渴望,只是口中不断喷出的血星与体内传来的虚软感,使他在生与义之间决然的选择了后者。 一句话说完,他咬了咬牙,伴随着嘶吼声,使出全身力气将小舟用力一推,小舟稳稳当当的落入海中,船上除了一人卖力的拨动船桨外,船上的人也同时用手滑动海面。 秦易虎目含泪,秦宗尧也不忍再看,转过头,却发现其余小舟后部都有一名护卫卖力的将小舟推进海中。 “誓死保卫秦家!” 在其余小舟后方推船的护卫整齐的喊出一句口号,这不是咏唱守卫国土的战场悲歌,却是颂扬舍生取义的咏叹调。 “慢着!”那名将领眉头一皱,制止了神机队,身边的传令官见状也喝止了正在前冲的步兵。 “这是干什么!”王副将愕然道,“把这伙反贼放走了可后患无穷啊!” “反贼是什么,无非就是一群目光短浅的乡巴佬,大难临头各自飞!即便前朝宣和年间以义为号的梁山贼寇,依然是勾心斗角!”那名将领喝道,“但你看这群人,即便这这种情况下依然团结一致,更有舍生取义之人,你还是好好给我说清楚事情经过!” 于此同时,他也瞥到城内四下冒出的浓烟,当即指挥队伍前往求助,求不想遇上四下流窜的倭寇,霎时间,兵刃交接的声响再次在城内传开。 秦家众人终于登上了倭寇乘坐的大船,当即扬帆起航,离开这个令他们百感交集的故土。 数个时辰后,秦宗尧站在船头,双目微闭,任海风拂过他疲惫的面庞。 “宗尧大哥,下个停靠地在哪?”秦易上前打断道。 “唉……本想在上虞城内休整几天,找个船夫带我们去青岛,却不曾想发生这档子事。”秦宗尧一声长叹。 “应州那边,我早已打好招呼,只是我们这里没有航海经历的兄弟,只怕临时有什么岔子。”秦易担心道。 “为今之计,我们只有向北行驶,能走到哪算哪吧,总之,能到达应州就好。”秦宗尧道。 夜半时分。 原本高挂在夜空的银盘,忽然被一片来势汹涌的乌云遮蔽,海面上更突然卷起一道狂风。 劲猛的怪风,打破了海面平静的气氛,一道道劲浪猛烈拍击着来回摇晃的船体,仿佛要将这搜船掀翻。 船上众人压抑着内心的恐惧踉跄的往甲板上行去,期间更有不少人因站立不稳直接摔倒在地。 “不好!”秦易惊道。 只见远处密布的乌云正气势汹汹的席卷而来,其间闪起的电光,映射出黑夜中的惨白面容。 雷电的轰鸣声惊的船上的人一个措手不及,瓢泼大雨更随着狂风倾盆而下,砸在众人身上,甲板上,海面上。 “拉满舵!”秦宗尧大声道,但他威严的声音却被风雨,雷电声所淹没。 船只在海面上随波逐流,巨浪肆无忌惮的拍打,使船只无数次倾斜出即将翻滚的角度,船上众人也早已稳不住脚跟,随着船体的摇摆,身体也跟着撞上船舷,身体的剧痛只使人发出微不可闻的闷哼声,却被雷鸣,暴雨,波涛混杂的声音所覆盖。 一个巨浪无情的打在船身上,将原本已在船舷内的秦慕风狠狠抛出船外。 情急之间,被抛出的秦慕风伸出小手死死的抓着船舷,然而船体越发倾斜的角度,使他全身变得毫无着力点,惟有一手与船体相连。 暴雨一刻未停,秦慕风的衣衫早已淋湿,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一道道刺痛的感觉从皮肤上传来,而在身体上流过的雨水更在无形中增加了秦慕风身体的重量。 “哼!” 冰冷的雨水,如上天冰冷的心,而面对如此冰冷,秦慕风惟有咬牙坚持着。 但是,即便坚持,无情的巨浪已在他身后形成,不带一丝情感,狠狠的拍打在他身上。 秦慕风意识变得有些模糊起来,海浪滑落船身带起无法抵抗的的拉扯力。 “就这样完了么?” 秦慕风只觉得在海浪的拉扯下,自己的手臂已如抽筋一般,再也使不上更多力气。 所幸船身已在浪潮的拍打下往反方向倾斜,他的身体贴在湿滑的船身上,却也为他的手臂减轻了一些负重。 船上混乱的局面致使所有人都无暇顾及他人,即便秦慕风已不在甲板上,在危及生命的时刻,无论是谁,潜意识中终究会将自保放在第一位,但是,如果自保都成困难,如何再去帮助他人?就像车祸即将发生时,驾驶员总会本能的自保,因此驾驶位所处的境地永远比副驾驶位安全,何况如此混乱的黑夜里,能自保已然是大幸。 天道无情,一道巨浪再次拍打在秦慕风对侧的船身,他再次悬空而挂,手中的力量已越来越弱,他的意识也无法再清醒。 一道身影,随着船体的倾斜,狠狠撞在秦慕风唯一寄予希望的手指上。 手指还未感受到剧痛,他的身影,已跌入汹涌的海面。 冰冷的海水,麻痹着他的身躯,他只看到眼前的庞然大物已随波逐流,离自己越来越远。 “霜江孤影!” 秦慕风用自己仅存的最后一丝意识,喊出这句话,眨眼间,一块如水晶形状的玄冰已将他身躯包裹其中,随着凶猛的浪潮翻滚,浮沉,消失在夜幕中…… 少年如玉 楔子 汹涌的波涛,将夜幕下的漆黑海面撕裂,往日风平浪静的祥和被搅得天翻地覆。电闪雷鸣下,映射出一艘随波逐流的客船。 摇摆的船体不时传出被无情拍打的惊心动魄。惊慌的呼号,在海风的肆意呼啸与闪电的轰鸣里湮灭。 客船上空云层累积,海面上更形成了一道散发无尽吸力的漩涡,聚集的狂风将厚重的乌云穿了一个巨大的孔洞,漩涡竟被无形的神力牵扯扶摇直上,一条巨型水柱赫然在海面上撑起夜空。 “轰!” 狂猛无匹的浪涛如一只巨手,向着船舷狠狠的拍出一掌,整艘船更如失去重心一般飘飞而出,货物、人影相继落入被撕扯的海面。 “霜江孤影!” 狂风呼啸中,传来一道细微而坚定的稚气童声,空中无情的雨水仿似受到牵引一般,将一个即将扑入无尽黑暗的少年身影包裹其中,一层如水晶般剔透的玄冰渐渐凝结,在闪电的辉映里,在无边的黑暗中分外耀眼。 他迷离的双眼即将闭合,玄冰即将封住他双眼的同时,巨型水柱中一条通体雪白的巨蛇盘旋而上,一片片碗大的银鳞洒落而下。 “蛟化龙?” 少年脑海中刚闪现出这个词汇,玄冰已然包裹着他的全身扑入海面,他呆呆的望着那夜空中即将消失的微弱光影,脑海闪过那已不知漂往何处的客船和一个个他熟悉的面庞,虚弱与冰冷瞬间侵蚀他模糊的意识,双眼无力地合上,随着海浪的拉扯而翻滚,浮沉,消失在厚重的夜幕中…… 《诛魇》少年如玉 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少年如玉 第一回 失忆少年 “小叫花子!给老子过来!” 凭空而来的蛮横惊扰了夏日田园间的蝉鸣,蓬头垢面的少年如梦初醒,恍惚的转头,脸上的污渍遮不住十五六岁的清秀,如剑锋的双眉下,眼中尽是迷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七八名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正气势汹汹地朝他奔来,脱手而出的石块带起凛冽的破风声迎面而至,少年猛的一蹲,石块擦着头顶飞掠而过。 “嘿嘿,没打到!吓死老子了!”少年咧开嘴,如庆贺般自顾自的手舞足蹈起来,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傻劲。 “哟,咱们的阿傻有出息了!”那群少年嘲弄道,“那城里怡红院的花魁都比不上!” 阿傻闻言抛个媚眼,面容却在瞬间变得僵硬,“呵……”,悬在喉间的最后一丝得意化为无奈的冷嗬声。少年们早已欺近身前,不怀好意地在阿傻身周绕城一圈,脸上的轻蔑与手中的木棍相得益彰。 阿傻见状,嘴角一丝苦笑,双手抱头缓缓蹲下,如蜷成一团的刺猬任人摆布。 “嘿,挺识相啊,倒也不傻嘛!”领头少年的嘲弄,引起身后的伙伴们一阵哄笑,棍棒也随之落下。 “救命啊!儿子们打老子了!” “你他妈再说一次!” “不孝子!打老子,你们都会被雷劈的!” 阿傻顶着劈头盖脸的拳脚棍棒,嘴里不依不饶。 “小虎哥,看来这傻子是忘了上次被打得尿一地了!” “哈,那敢情好啊,这次不把他屎打出来不许停!” 领头的小虎洋洋得意,扶着伙伴肩膀,一脚狠狠地踢向阿傻低下的面庞。 阿傻望着迎面袭来的一脚,轻舒了一口气,面庞上略显无奈,眼神中瞬间迸出一道精光,手肘一移,迎向那带着劲风的脚背。 “格勒~” 一道清脆的声响使空气中的沉闷瞬间凝结,而后一道杀猪似的惨叫声呼号而出。少年们循声望去,心头一愣,只见小虎抱着脚在地上不断的打滚。 “嘿嘿,报应!”阿傻笑道,言辞间的傻劲依旧,“苍天有眼啊!” “一起上!给我打死他!”小虎强忍着咆哮道。 少年们气势汹汹,一拥而上,“嗷……”又一道惊呼声响起,正对着阿傻落下的拳头停在半空,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领头的小虎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哪个混蛋踩老子!”小虎带着哭腔怒道。 “老大……”其中一个少年见势,尴尬的脸颊通红,踟躇片刻后丢下同伴慌不择路的向山脚下的村庄飞奔而去。 “妈…的…” 小虎额头冷汗直冒,话语间都直打哆嗦。 “爹就先走了啊!” 就在少年们围着小虎不知所措时,阿傻带着傻笑的戏谑声音从风中传来,转眼间,阿傻的身影已远在百步之外,而后身形一闪,潜入农田旁的山林中。 “站住!” 少年们焦急的怒吼声,在山林间回响,却已得不到任何回应。 - 潜入树林的阿傻亦步亦趋,而蓬松杂乱的发丝间透射出的眼神与先前的傻里傻气全然不符。踉踉跄跄的行进了一刻,林中越发茂密起来,阳光透过叶间缝隙,在地面上投射一缀斑驳的光影。 他警惕的望了望身后,确定那群少年未曾尾随而来后,脚底忽地一发力,整个身体如离弦的箭支,直射而出,在林间飞速穿梭。 偌大的树林,古木不规则的生长着,阿傻前脚扑朔后腿迷离,身影并未因眼前的障碍而有丝毫滞留,身法修为在此刻尽显,然而,他又为何在那群幼稚的少年面前装疯卖傻?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峭壁陡然出现在眼前。 “小傻瓜回来了?” 峭壁下的一个山洞内,传来一句关切而欣喜的声音。 “马大叔,这两天还好吧?” 阿傻笑着回应道。 “一把贱骨头,能活着有啥不好呢,哈哈!” 马大叔爽朗的笑着,却掩饰不了他言语间的落寞。 “别这么说,您稍等一会,我给您去弄些吃的。”阿傻道。 “臭小子,别拿些野菜来糊弄人,今天马大叔可是要开荤啊” “得嘞!就来!” 阿傻言毕,身影已然不在原地。 “这傻孩子,唉……” 山洞内传来马大叔一声叹息。 — 不出半柱香功夫,阿傻已拎着一只野兔和些许野菜野果回来,劈柴打水,为晚上的盛宴做着准备。 “嗯?” 阿傻按着挣扎的野兔,发出一声惊异,手中的石刀停留在半空。 野兔腹部突出,在阿傻眼中份外显眼。 “马大叔,对不住啊,今晚你是没口福了。” 阿傻言罢,未等马大叔回应便将野兔放回林中。 “臭小子,你要饿死我?”马大叔笑骂道,言语中却未有任何不满。 “这个嘛……” “这得意劲!找打!” “野兔是没有了,算了,赔你只雉鸡好了。”阿傻笑道。 “好啊好啊!小兔崽子,你还给我留一手!” 山洞内的马大叔笑骂一句,难掩他垂涎欲滴的咽口水声。 “唉,晚上的小灶泡汤咯。” 阿傻戏谑道,随即走入林中,从灌木丛内徒手抓住一只色彩斑斓的雉鸡,当下杀鸡褪毛生火煮水。 诱人的香味,在篝火升腾间袅袅飘起,一个人影从山洞内匍匐爬出。 “马大叔,你怎么不等我就出来了!” 正在烤鸡的阿傻见状,忙上前小心搀起马大叔。 “快给我个鸡腿,太香了!” “还没熟呢,那么急。” 阿傻抱怨道,看着马大叔,一阵心疼涌现而出。 “小傻瓜,都六年了,别再耿耿于怀了。”马大叔看着阿傻突然暗淡的眼神道。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出现……” “放屁!没有你,我早下去了!”同样蓬头垢面的马大叔须发喷张,原本乡下人那般木讷老实的面庞上涌现出一丝骇人的怒意。 原本充满笑骂与戏谑的气氛瞬间凝固,空气中变得有些沉闷。 “怎么,又被那群小屁孩欺负了?你说你,空有一身本事,非得在那跟大家装疯卖傻。” 阿傻没来得及擦去衣衫上被那群少年殴打留下的泥印,在此刻也引起了马大叔的注意。 “嘿嘿!”阿傻笑着,眼中却洋溢着快乐。 沉闷的空气,在马大叔的关怀下变得轻松,当下二人你争我抢那烤得流油的雉鸡,期间不乏轻松的笑骂和吵闹。 夜凉如水。 阿傻和马大叔在山洞内升起火,聊一些茶余饭后无关痛痒的话题后,各自睡去。 风,带动林间树叶的摇摆,与山洞中传出的鼾声共通奏出如潮水起落的乐章。 “风儿……” 一道慈祥的呼唤声,在阿傻脑内响起。 睡梦中的他忽然脑内清明,一惊而起。 “风?”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如一记重击碰撞在阿傻的脑内,将他尘封已久的伤痛狠狠激起! “我是谁?为什么!”阿傻整个人仿佛得了魔怔,念叨着一连串问题,呆滞的眼神与紧缩的双眉中透出无限的压力,逐渐压得他透不过气。 “啊!” 阿傻一声大吼,飞奔而出。 “我到底是谁!” 阿傻的怒吼声穿透山林,整个人也消失在夜幕中。 “阿傻……”马大叔也已惊醒,山洞内传出的关切却被林间的风声湮灭。 “小心啊。”马大叔轻声自语道,想起与阿傻平日相处的点滴,想起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如此状若疯狂的阿傻,心底百般滋味掺杂:是什么,让平日韬光养晦的阿傻无法自已? 马大叔摸了摸自己残废的双腿,回想六年前与阿傻的初次相遇,一丝热泪从眼角滑落。 少年如玉 第二回 不祥之人 明月当空,虫鸣与微风奏写出一副宁静祥和的夜晚。 然而,在宁静之中,谁可预见阴暗处的暗流汹涌? 马大叔眼神黯然,思绪却已飘回到六年之前。 — 这是一个远离世俗的小渔村,民风淳朴,与世无争。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的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使村民衣食无忧,与外界除却海路也仅一条山中小道相通。然而,毕竟是临海村落,即便富足,也难逃台风摧残的噩运。 六年前那一晚,注定是不平凡的夜晚。 夜半时分,原本高挂在夜空的暖月骤然被浓重的云层遮蔽,村落中的宁静被不安的狗吠撕碎,循声而出的主人还未开口痛骂,倏地被一阵怪风掀起的草垛扑倒。 女子惊惶无措的尖叫惊起四邻,却很快又被狂风的呼啸声淹灭,村民即便自小生活在渔村,又何曾见过如此暴虐无道的怪风?当下各安天命,自顾不暇。 经历了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整个村落被台风摧残了一番,尽管还有台风的余威不时扫过,尽管海面上呈现的是无尽的辽阔与恬静,但村民沉重的内心却与当前海阔天空的恬淡截然相反:一夜之间,遍地青砖碎瓦,满目断墙残桓! “快来人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村民纷纷往海岸边围拢而去,然而,呈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一个年约八九岁的白净孩子,村民们交头接耳,仿似已经忘却了刚刚经历的天灾。 “这么俊的孩子是哪来的?” “看他这衣服,可是好料子!” 村民议论纷纷。 “别废话,救人要紧!” 马大叔一把便欲抱起少年,随即“呲~”的一声,嘴里倒吸一口冷气。 “老马,怎么了?” 未等马大叔开口,那少年双眼已然睁开,眼中透射的精光,却掩盖不了他心中的迷茫。 “你醒了?” 马大叔试探的问道。 少年冷喝一声,薄如蝉翼的冰片从身遭稀里哗啦的洒落,在微凉的日光照耀下,透射出七彩的斑斓。 “这是哪?” “我是谁?” 少年问道,却没有人能回答,他,把村民要问的话先一步问了出来。 “你饿了吧?”马大叔关切的问道。 “我,是谁?”少年不依不饶。 “有得吃你就吃吧,谁知道你谁啊!” “诶!别这么跟孩子说话!” 马大叔抬抬手,阻止了刚经历灾祸后的村民,转头对少年关切道:“孩子,不管你是谁都没关系,你就住在我家,以后马大叔养你!” — 回想到这里,马大叔嘴角唱到一丝苦涩,当年信誓旦旦,如今反倒要阿傻来供养,是多么可笑! 然而,回忆的思绪一经迸发便不可收拾,马大叔抚着双腿,当日的情景再度在脑海浮现。 — 他自来到这个村庄后,便一直寄住在马大叔家中,即便当时村内对他的出现满腹狐疑,但马大叔马大婶都视他如己出,阿玲姐同样待他如亲生兄弟,只是他心中的心结却一直无法解开,时而遥望大海,找寻自己前生的踪影,时而状若疯癫,遇人便问自己是谁。 马大叔将他的执念看在眼里,心疼不已又无可奈何。久而久之,只得溺称他为“阿傻”,却成了村里侮辱的诨号。 为此,马大叔一家也一度在众人面前维护他,在犯浑的孩子面前为他挡下一切无忌的伤害,但“阿傻”已然如姓名般的标签,与之紧紧相随。 “没关系。”阿傻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诨号,当马大叔在村民面前百般维护而无果时,他平静的说。如是,两个月时间悄然而过... 这日,阿傻照常来到海边,茫然的望着海面上的飞鸟和鱼跃,看着天空的风云变换,看着海浪的无休无止,看着夕阳的余晖洒落在海面上,被海风拂为粼粼金点。 “阿傻,别想太多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傻转头看着身后洋溢着温柔的阿玲姐,心底升起一丝无助,眼中泛起一丝血红。 “乖,阿傻,你失去的,是老天的安排,你现在跟我们成为家人,也是老天的安排,也许想不起来也是件好事啊,阿玲姐希望一直能做阿傻的姐姐呢。”阿玲姐银铃般的声线温情尽显。 阿傻听着,心底升起暖意,回想这两个月间马大叔一家对自己的关怀,而自己却漠不关心,只是饭来张口而已。 “人家好心收留你,你却来当少爷?”阿傻心底自责,愧疚感油然而生,两股情绪一碰撞,再也抑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阿玲姐真的不是那个意思,阿玲姐是怕……怕你想起来了就离开我们了!”阿玲姐急忙道,显然阿傻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让她有些手足无措。 “谢谢阿玲姐,无论我想不想得起来,你都是我的姐姐!”阿傻诚然道,腮边的泪珠还在源源不断的滚落。 “跟阿玲姐回去吃饭吧!”阿玲姐轻轻帮阿傻拂去眼泪,“男子汉可不能轻易掉眼泪哦,老天一定会让你想起来的,但在此之前,你就安心呆在这里吧!” 既来之,则安之,何尝不是一种洒脱?阿傻似有一丝顿悟,用力擦去泪痕,然后伸手放上阿玲姐伸来牵他的手,一起回家。 此后,阿傻跟着马大叔捕鱼晒网,田间劳作,父慈子孝,姐弟和睦,一家人其乐融融,引得其他乡民艳羡不已,连称马大叔捡了个好儿子。但唯独马大叔一家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阿傻偶有外出,静静坐在海边,望着那一轮明月,望着平静的海面,若有所思。 — 阿傻此刻静静的坐在山间湖边,已然不复他离开山洞时的癫狂,无论他如何的殚精竭虑,回想起的,只有在海边醒来后过得飞快的平静生活,以及半年后的那一晚,月光与今晚无异…… — 半年光阴一晃而过,这日,一位灰布长衫的不速之客出现在村落中,只见他手举一幡,上书“铁口神断”四字,趾高气扬间,俨然一副唯我独尊的自傲嘴脸。 “在下人称铁口神断沈端,特此前来为诸位指点迷津!” 只这么一吆喝,村人聚集而来,对于玄学的高深,村人总是怀着敬畏,此刻,村人争先恐后的围上,七嘴八舌的报上八字,请他一断,只见这沈半仙双目微闭,一通喃喃,“盖夫穷通造化,入圣超凡”,随手接过一人供奉,拈指一算,“坎上离下,水在火上,水浇火熄,济助有成,坚忍自重!”真是言者得意,闻者难辨。 阿傻见状,心底无奈,村人本就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眼看有几位村人好不容易积攒的积蓄即将为他人作嫁,心生一计,指着风水先生脑门上的狗皮膏药俏皮道:“什么叽里呱啦,这人谁啊,草纸贴脑门,可不是个烂脑门儿!” 一句话将周围的孩童逗得大笑,纷纷附和:“烂脑门儿,烂脑门儿!” 村人闻言赶忙捂住孩子的嘴,沈端却已面色铁青,双手一抖,舞起白幡,一套略有章法的棍法带着破风的凛冽直捅阿傻。 “你干什么!” 阿傻正欲闪避,阿玲姐含怒的声音响起,那铁口神断同时为这悦耳的声音一怔,望向阿玲姐,只见她:双眼扑闪水灵,微蹙的双眉修长,唇如樱桃饱满,脸颊连同修长的玉颈嫣红透白,腰间随意系起的衣带勾勒出不足盈盈一握的腰肢。 那沈半仙看着眼前的曼妙身姿,不住的抚着那一缕鼠须,豆大的小眼中中透射的尽是淫邪。 “阿傻,我们走!” 阿玲姐不自然的闪过那打量的目光,拉起阿傻便欲离开。 “这位小姐,老夫日前夜观天象,得知此处有不详之人降临,想必也与这小子有关,若留下他,必然带来灾祸,老夫受天神之命专程赶来化解。”风水先生将白幡横在二人面前,笑呵呵的道。 “哼!” 阿玲姐一声冷哼,格起白幡拉着阿傻便走。 “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就知道那晚……” 听闻沈端说的“不祥”二字,一众村民纷纷围上前一探究竟。 “想我铁口神断,何时有过偏差?” 见到村民的好奇,沈端迫不及待的吹嘘摆弄,眼神却直勾勾的盯着阿玲那远去的背影。凭着“不详”二字,沈端轻易便探知了马大叔家内的一切情况,灾祸,由此埋下伏笔。 没有虫鸣的静谧夜晚,空气中充斥着不安。 片刻人群慌乱与咧咧火声打破了静默,村落内此刻火光乍现,肆虐的火舌吐出鲜红的火星直上云霄,映出跟前的渺小人影。 “救命……” 热浪中,一个匍匐的身影带着微弱的求救声缓缓爬出,身上阵阵焦臭味飘散而开。 “老马!” 村长一声惊呼,忙与众人上前将马大叔拖出,他腿部裸露的断骨与散发的焦臭,让在场的所有人心中一痛。 “阿傻……” 马大叔话未说完,已昏死过去。 “妈的,那忘恩负义的混账!”村民们群情激奋,眼角涌出怒火。 “马大叔!”在海边发呆的阿傻察觉了村内的异样,此刻不合时宜的出现,将村民的怒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打死这个畜生!” “啪!”话音未落,一棍已狠狠落在阿傻肩头,阿傻尚来不及吃疼,拳脚已如雨点般落在他的身上。 “不祥之人?”阿傻脑内瞬间闪出这个词汇,那滔天火舌带起的气浪充斥了他的整个眼眸,肆无忌惮的灼在心头。 “啪!”又一记闷棍砸在前额,一阵眩晕。 “住手!”村长气愤的声音响起,“都没搞清楚是谁干的,就这样打,你们不怕出了人命吗!” “村长!老马都说了是他,何况他这灾星……” “住口,先救火!” 人群被村长一喝,不情愿的散去,各自运水救火,阿傻蜷缩着,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眼前越发模糊。 朝阳的第一丝光线划破悲伤的夜空,嘈乱渐渐平息。废墟中,大家挖出了马大婶和阿玲姐被烧的焦黑的尸身。 “老马不见了!” “那畜生去哪了?” “妈的!” 忙碌了一整晚的村民赫然发现濒死的阿傻与马大叔在大伙全心救火时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在原地。 — 微风拂过,湖面上的月影因之扭动。 “风……”阿傻默念着,失落的闭上双眼,泪珠,顺着面颊流下。 “阿傻,男子汉可不能轻易掉眼泪哦。”耳边,似乎传来阿玲姐银铃般的声音。 阿傻猛地睁开双眼,“阿玲姐?”嘴唇蠕动着,想再听得真切一些,然而四周却出奇的寂静…… “呵呵”阿傻冷笑一声,那,应该是从内心深处传来的声音吧,他如是想着。 又一阵微风吹来,将他面上的泪痕吹得微凉。 “风?”阿傻若有所思,细细感受起面颊上那泪痕的传来的凉意。 “风!”阿傻双眼透出精光,整个人瞬间精神起来,“我看不到风,但我能实实在在的感受到风的存在!” 少年如玉 第三回 缘梦无痕 “我的身世,即使记不起来,但它如风,确确实实的存在着!” “属于我的,一定会回来!” 阿傻想到这,心底又响起当年在海边怅然若失时阿玲姐的安慰话语。 另一边,马大叔依旧沉浸在对过去的回想中。 — 那一晚,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是他全家的厄运! 原本稀疏平常的夜晚,因阿傻的迟迟未归使他坐立不安。 门外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让他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终于回来……” “格勒!” 马大叔话未说完,一棍子结结实实的砸在他腿上,钻心的剧痛使他一下跌倒在地。 “她爹,怎么了?” 马大婶从房内出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阴邪的面庞,这,不正是前日来此被村民奉为神灵的沈半仙! 他一脚狠狠踏在瘫倒在地的马大叔的胸口,又一棍,结结实实的打在马大叔头顶,生生的将马大叔砸昏。 “噗!” 还未等马大婶呼喊出声,那白幡的杆头已然刺入马大婶咽喉! 带着惊异与恐惧的鲜血,映红了白幡。 …… 不知过了多久,身周的热浪与呛鼻的浓烟滚滚而来,求生的意愿让马大叔突然惊醒,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火红! “哗啦!” 无法忍受热浪煎熬的房梁轰然崩塌,直直压在马大叔腿上,原本被砸断的股骨又一阵剧痛,胸腔发出一道无力闷哼。 断腿的剧痛,烈焰的灼烧,身旁爱妻的惨死尸身,他无法想象在他昏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爹。” 眼前从房内拐出的爱女阿玲衣冠不整,袖裙上血迹斑驳,他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屋顶,没有了房梁的支撑,在烈火的无情中,不断落下燃灼着的杂物。 阿玲不顾火热,冲近马大叔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抱起压在他身上的房梁。 “爹,快走,女儿活不下去了,让我为您尽孝吧!” 阿玲声嘶力竭的吼着,手中的灼热横梁带起她衣衫的燃灼,长发瞬间焦枯,乃至整个人都被火焰吞噬。 “爹,快走,您对阿傻说过您会照顾他的,我们家说到做到,这是您一直挂在嘴边的!” 爱女坚定的眼神,脑海中阿傻的忧郁面庞,马大叔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悲愤,泪水夺眶而出,带着倔强的决然用尽全身力气艰难的向外爬去…… — 这,是马大叔此生挥之不去的阴影,即便已经尘封很久,赫然想起,依旧令他无法自禁。 之后他唯一能记起的,就是阿傻背着他在山林中步步维艰,而家人的惨状,如影随形般在脑内不断回旋,“我要宰了他!”马大叔嘶吼着,旋即痛哭,他,无能为力。 初来到这个黝黑的山洞内,他曾无数次大笑,痛哭,癫狂,是阿傻一直无微不至的照料,使他的癔症渐渐好转,两个各有心事的人自此在这昏暗的山洞内相依为命。 数月过后正值严冬,空中一轮明月直洒在洞外的皑皑白雪之上,映得山林如同白昼,阿傻突然开口:“马大叔,我,好像记起些什么了。” “哦?” “月影凝霜!”阿傻一声轻喝,手掌上水汽聚集,竟然隐隐凝结起一层晶莹剔透的冰晶。 “这!” “我好像会些武学……” “那,你想起自己身世了吗?”马大叔关切道。 “不重要,但这仇,我一定会为您报的!”阿傻坚定道。 寻仇,从何谈起?江湖之大,找寻一人,茫茫如大海捞针,可是,就算找到了人,马大叔谁来照料?直到一年以后,一封传书射进洞口,让阿傻次日到往村内。 — “那不是沈半仙?” “走,看看去。” 村民们看垂头丧气的跪在村口的沈端,扔下手中的活计上前一探究竟。 “半仙,您这是……” 看着聚集而来的村民,沈端逐渐慌乱,战战兢兢的说不出话。 “嘿嘿,大仙在施法!”赴约的阿傻强忍着复仇的怒火扮傻道。 “他怎么还没死!”村民一见阿傻,气不打一处来,纷纷操起家伙欲动手,谁知沈端一扬手阻止了众人,有气无力的言道:“是我包藏祸心,贪图马家少女美色,当夜杀人放火的都是我,和这孩子没一点关系,他是大富大贵之人,当日我胡言乱语,污蔑好人……” 简单两句话未等他说完,村民们已群情激奋,挥舞家伙直往他身上招呼,阿傻反倒一脸茫然,是什么,使此等大恶大毒之人来还自己清白? 看着村民越打越起劲,沈端浑身鲜血四溅,眼中神采逐渐暗淡,这般场景,却又不忍再看,但一想到马大叔一家惨状,又觉畅快,在阿傻心底这酣畅淋漓与于心不忍的矛盾中,沈端吐出最后一口气,整个人如软泥般瘫倒在地。 而红了眼的村民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迹象,一下一下的继续鞭策着他的尸身。 “啊呀,打死人了!” 阿傻心底的善念终究难以被欲望压制,适时装傻呼喊而出。 “……” 听闻阿傻的叫唤,村民们怔了一怔,纷纷将目光投向阿傻,心底涌现出一丝愧疚。 “多俊的孩子,却真的被打傻了……” “阿傻……” 阿傻看着村民们真情流露,不知如何表达,惟有继续装傻,当即继续用傻乎乎的语气调侃众人,却不知这一装,装了整整六年。 — 阿傻回想起这些,嘴角微微上扬,这六年的装疯卖傻,与村民相安无事,而沈端的突然出现和认罪又是一件毫无头绪的悬案,他终究只能放下,专心照料马大叔。 六年间,村民无数次问起马大叔,他也是用装傻糊弄过去,但心底实则不知如何解答,他将马大叔藏在山洞,起初是为了给他养伤,而后又怕他回去后会触景生情,再发癔症,因此两人在那黑暗的洞穴中相依为命,整整六年时光,他将自己对于身世的疑惑深深藏起,惟有在夜深人静的不经意间,独自品尝这一道苦涩。 微风徐来,勾起阿傻心底的一丝倦意,阿傻伸了个懒腰,也不多想,便倚在石头上昏昏睡去。 清风,带来一曲美妙的幽雅乐章,不类丝竹,却如有无形的魔力,深入人心。阿傻揉了揉双眼,眼前出现的景象却让他无所适从:高耸入云的白色大理石门,一幅幅精美绝伦的浮雕在门上栩栩如生,浮雕中的人物被盔甲完整包裹,双手长剑透显公义;铠甲光滑如镜,气宇非凡。 阿傻呆呆的看着那叙事的浮雕,心底的疑惑却越来越深。 “我这是在哪?” “你终于来了?” 阿傻眼前,一道耀眼的光华凝聚,一名慈祥的老者从光华中显现而出。 老者面带微笑的凝视着阿傻,即便身上隐隐透露着不凡的王者风范,但依然难以掩盖他眼神中对见到阿傻的欣喜。 “您,认识我?” 阿傻试探的问道,但老者只是笑着望着他,没有任何回应。 “老先生,您能否告知我?” “小兄弟,过去是你自己的人生,只能由自己掌控,我没法帮你。” “您没法帮我,为何会知道我在找寻过去?” “找寻过去,是你自己找寻。” 显然,老者对于阿傻有一定了解,但玄之又玄的回答,却让阿傻若有所悟又似懂非懂。 “如果你的过去,是黑暗无比的经历,你还愿意去找回它,再次忍受它对你从心底展现的折磨吗?现在这样平平淡淡的,难道珍惜当下不好吗?” “我想要一个完整的人生。” 阿傻坚定的回答道,对于所谓的黑暗全然不惧。 “我给不了你人生,但我能把使命还给你。” 老者说完,手轻轻一挥,一阵狂风凝聚在阿傻身周,旋转着将他全身托起在半空。 激烈的回旋,让阿傻在瞬间一阵眩晕,安定祥和的景象更在眼前被揉作一团。 “怎么样,速度要不要再快一些?” 老者咧开嘴,眉飞色舞。 “你大爷……” 阿傻还未来得及爆粗,便被冷风灌满了腮帮子。 身形的旋转带动腹部一阵翻江倒海,阿傻脑内一片模糊不堪,还来不及思虑解脱,整个人就如断线的风筝,被狂风直直带上天际。 “这什么梦啊!” 阿傻摸着隐隐作痛的屁股瞎吼一声,然而当他睁眼时,一下子跳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与先前无异,只是空气中,多了一份肃杀与萧瑟,全不似先前的宁静祥和! 阿傻缓缓推开眼前参天的大门,一颗巨树呈现在眼帘,盘根错节,枝叶繁茂。树干的纹路中,隐隐散发出璀璨的光芒,树叶的脉络里,缓缓流动着金色的能量。 然而,地面上,却横七竖八的躺着一具具身披铠甲的卫士的尸体,本应是威风凛凛的他们,此刻却是瘫软如烂泥般无力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怎么回事?” 阿傻望着眼前如炼狱的景象,连天空,都被血红色的云所浸染。 “扑哧~” 一道刀光以快过声音的速度穿进肉体。 “嗤拉~” 随着刀光穿过肉体,一滩鲜红的热血,洒在树干上。 “嗡~” 隐约中,树干似乎在沉吟,来发泄它的光辉被热血掩盖的不满,然而,在顷刻间,那滩洒在树干上的热血似乎被树吸收,而后顺着树干的纹路传输到树叶上,然后一道纯白的光团从树叶中分离,缓缓的飘向天际。 阿傻直愣愣的上前,只见树边躺着一个身披铠甲的卫士。铠甲,随着肉体逐渐冷却,也变的黯淡无光。 鲜血,如潺潺流水般,从战士的颈中,那铠甲上的细缝间溢出。卫士的脸上,呈现的是一抹难以置信,而眼中却充满惊惧。 “废物!练了那么久,速度还没一点长进!”卫士的尸体旁,一个浑身散发着戾气的中年身影狠狠训斥着面前的少年,那个身影,因为周身戾气的缠绕而模糊不清。少年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就这速度,你满意了?不中用的废物,如果足够快,这家伙的眼神根本不会变化!”言罢,中年人的脚在卫士头颈轻轻一踏,卫士的头颅瞬间离开身体飞抛而起,看似坚硬无比的铠甲,在这中年人的脚下,就如烂泥一般不堪。中年人随手抓住飞起的卫士头颅,按在少年脸上,卫士那惊惧的双眼几乎贴着少年的脸。少年只是盯着那双眼眸,却没再做任何表情。 “原来你在这里,嘿嘿。”中年人望向身后,一双阴邪的眼睛透露出兴奋。随即,一抓捏碎卫士的头颅,转身一指身后的空间,手臂上萦绕的戾气竟然实质化的聚集,顺着修长的手指,一道无可匹敌的黑光混杂着鲜血,脑浆与碎骨,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射向他身后的阿傻。 “啊……” 又一次,阿傻未等呼喊出声,身影已倒射而开。 “我去他妈的!” 阿傻嘶吼道,短短数分钟内,自己的身体竟然有两次不能自控,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忍受的。 “感觉怎么样?” 先前的老者笑眯眯的对着阿傻问道。 “你要干嘛!” 阿傻看到老者,心底一阵哆嗦,刚才无缘无故的就把自己抛飞,不会再来一次吧? “你不是要找你的过去吗?” “刚才那?” “不,你的过去还需要你自己去找回来。” “什么狗屁不……” 阿傻快被被老者的磨叽整疯了,然而,脏话刚一说出口,忙捂住嘴,警惕的看着老者。 “哈哈,去吧,找回你的过去,完成你的使命!” “我的使命?” “你的使命就是,下次再见的时候不会再被我轻易拍飞!” “什么!还有下……” 阿傻还没从惊恐中反应过来,老者手一挥,整个场景消散于无形。 朝阳,从山林间升起,鸟声渐起,阿傻被轻轻唤醒。 石头,粘着他的体温,风,不住的轻抚着他,这一场真实的幻梦,在此刻却已了无痕迹。 少年如玉 第四回 飞雪迎春 “他妈的!” 阿傻自言自语的骂骂咧咧,显然意识还停留在梦境中。 恍惚中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屁股,湖面的粼粼水波将初升朝阳的波光折射,那一道灿烂的温暖和徐来的微风将阿傻的意识拉回现实。 阿傻揉揉惺忪的梦眼,掬一捧湖水简单梳洗了一番,便往回走。沉重的脚步与紧蹙的眉头无不透露着他的心事:自己的过去要自己找回来;但他又如何放心的下马大叔? “阿傻,你回来了?”在内心的渴望与责任的纠结中,阿傻已走到洞口,而马大叔趴在洞口等了他一宿。 阿傻忙上前抱起马大叔,“阿傻,慢着,”马大叔摆了摆手,自己撑着坐起身,“你坐这,我有话想跟你说。” 阿傻依言席地而坐,马大叔旋即道:“阿傻,这么些年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你是怕我回到村里又回想起当夜的场景,怕我接受不了,但是,一个大老爷们,啥苦啥难不能抗的?我实在没法接受继续在这山洞里躲着过缩头乌龟的生活了!” “可……” “你替我着想,但你有替我的尊严着想过吗?”马大叔打断阿傻,怒道。 “这……好吧,我依你便是。”阿傻无奈,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马大叔的心意? 名义上以尊严掩饰回村落的口径,实则是因阿傻的痛苦而痛苦,试问情同父子的二人,哪还会在意这些许尊严? 而阿傻并不知道的是,马大叔对丧妻失女之痛早已释怀,也早预备好了阿傻会为寻找自己身世而离开的打算,但是,这不谙世事的少年,即便有一身本事,又如何在险恶的江湖闯荡?为此,将坦诚透露心事的时间,从两年前一直拖延至今,为的,就是能在时光的磨砺中锻炼出阿傻的强韧心智以应对那外面经常世界的人心险恶! 鸟游溪寂寂,阿傻着马大叔的身影从茂密的山林间渐渐出。 紧致有序的田垄,屋舍相连的村落,及远处的海天一色浸入眼际,咸涩的海风迎面拂过,带来沙滩的腥味。 “嗯?”阿傻一皱眉头,不远处那原本宁静祥和的村落,却隐隐透出一丝紧张的气氛。 “不对劲……”阿傻轻声道。 “阿傻,怎么了?”正憧憬着与乡邻重聚的马大叔感受到他略微绷起的后背,抬头一望,映入眼中的,却是村民们慌乱的从村内涌散而出。 “杀人啦!” 尖叫声,呼号声由远及近的传来。一个,两个,三个……只见村民身后,一个个头顶光秃,脑后竖着着茶筅似的发髻的外乡人紧紧跟随,手持唐刀疯狂的见人就砍。 “老马?”一位村民急奔而过,略一诧异,“快走,海上来了倭寇!” “慢!”阿傻看着眼前的屠戮,喝道,“你带马大叔走!” “啊?”村民被阿傻不容抗拒的威严一惊,旋即接过马大叔,慌不择路的逃命。 “阿傻你……”马大叔不住回头。 “往山上跑!”阿傻对着眼前四散的村民大喊道,自己却身形一动,对着村民们奔来的方向飞掠而出。 “阿傻?” “阿傻!” “阿傻……” 阿傻不顾身边跑过的村民们的关切,眼见一浪人挥剑欲砍,一脚猛踏地面,一膝直抵浪人面部。 “碰!” 那人身形倒飞而出,血线在半空画出一道抛物线,瘫软在地。 “月影凝霜!”阿傻一声轻喝,身周空气受牵引一般齐齐向阿傻手部凝聚,霎那间,一根五寸冰棱在手,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五彩的斑斓。 甫一落地,阿傻挥手一横,将村民护在身后,一改往日面貌,挺拔的身躯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眼见同伴倒地,四名浪人猛上前将阿傻围在正中,但见这四名浪人,后手放肚子前方一拳,前手右偏,剑尖指在右眼正前方,与右眼同一高度,俨然师出同门,“啊~”只听身后一声怒吼,阿傻头一低,手中冰棱从腋下斜地里刺出,“噗!”冰棱直透对方肩头,与此同时,其他三名浪人一同刺来,刀未到,风已至,阿傻一个翻滚退出包围圈,拍地借势,欺近一人,直取后颈。 “啪!”乍遭突袭,那浪人反身一刀柄狠狠砸在阿傻手腕,手中冰棱轰然碎落,腿一提,正中对方握刀手指,武士刀脱手落下,阿傻一掌拍出,刀柄受力,刀身在半空飞旋,而那被洞穿肩膀的浪人疼痛未缓,飞旋而过的刀刃,却赫然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触目的血痕! 望着同伴脖颈鲜血喷涌,继而颤颤巍巍的倒下,那浪人眼中尽是惊骇,饶是抢掠无数,出生入死,又何曾见过如此打法?更遑论浪人所遵循的武士道,象征生命与荣誉的刀一脱手,最轻的惩戒便是自断双手,而此刻,不仅脱刀,更害死了同伴,惟有,以死谢罪! 他向着同伴的尸身鞠了鞠躬,旋即下跪,从腰间掏出一柄短匕,用宽长的衣袖缓缓擦拭,另两名浪人收刀行礼,阿傻见壮,顿感这一幕似曾相识,但容不得多想,凝起一道冰棱猛地向着行礼的其中一名浪人掷去。 “哇呀!”那浪人难以置信,如此隆重的典礼,竟还无耻偷袭? “当!”格开阿傻掷来的冰棱,这浪人眼中冒出怒火,提刀便上,一劈一砍间显然已无章法。刀势,带起呼呼的破风,阿傻在这般蛮横攻势下时而左闪右避,时而迎刀格挡,手掌凝起的寒冰碎了又凝,凝了又碎,战圈内冰屑满地,在阳光透射下映出五彩的斑斓。 正值炎夏正午,冰屑却消融甚缓,更将战圈内的闷热驱散。久攻不下,剩下那名行礼的浪人甚至等不及同伴剖腹典礼完毕,匆忙加入战圈,见准阿傻身形破绽,一刀挥舞出,“滋啦~”阿傻后背一凉,已然中招! “哼!”阿傻后背鲜血如注,疼痛自不必说,而血液浸湿衣衫的粘粘糊糊更是说不出的难受,阿傻背手一抚,伤口冰晶凝结,而就这一霎那功夫,肩头又中一刀! “喝!”阿傻后跳落地大喝一声,双手一摊,只见他袍袖鼓动,似有气流从体内疯涌而出,风,自阿傻身周咧咧而来,地上的冰屑仿若受到牵引,纷纷扬起,“飞雪迎春!” “当当当!”两名浪人艰难的抵挡着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的冰箭,眼中透射着难以置信,眼前这个仅十六七岁的孩子,能与受过剑术训练的浪人抗衡,足以令人诧异,孰知不仅一出手便使他们折损了三名同伴,更在此时显出操纵飞雪的能力! “噗!”一名浪人稍一分神,腿部已被冰箭凿入,“噗噗噗噗!”吃疼间,接二连三的冰箭毫不留情的刺入体内。 “啊?”驻足的村民们惊异不已,村长更是难以置信的望着阿傻的背影。 “呀!”剩余的最后一名浪人心底大骇,苦苦支撑,寻一空档飞身掠出,直往村内狂奔。 少年如玉 第五回 秦家慕风 “不好,他要去叫帮手!”村民大喊道。 而阿傻的身影未动,细细看去,只见他背部不断耸动,显是乏力不已,而后更是在大家的注视下缓缓趴倒在地,喘着大气。 “带阿傻走!”村长大喊,而后不顾众人反应,闷头冲向阿傻。 “杀!”未及近身,村内却传来一道浑厚的怒喝声,而后更是杀声阵阵,短兵相接之声此起彼伏,片刻后十数名浪人慌张闪出。 “一个也别放过!”怒喝声再次响起,随即一队官兵映入众人视线,刀枪乱舞间俨然已将浪人包围其中。 “哼!追了你们五天,竟还敢在此欺辱我大明子民!让开!”来者一身紫花罩甲,声腔浑厚,这个声音,不正是适才发号施令者?只见他虎目圆瞪,大步踏入包围圈,单手持着长柄倭滚刀舞得虎虎生风,顷刻间,兵器碰撞声,惨叫声,呼号声不绝如缕,十多名浪人竟已成刀下亡魂。 战圈散开,壮硕的身影踱步而出,“呸!”军官恨恨的唾了一口,面部被溅起的血迹浸染,“将军威武!”村内一个声音呼喊道,旋即在屋檐下缓缓伸出一个头,就在村民诧异间,那人抬手扶了扶偏大的战盔,一双鼠目来回滴流一圈,旋即迈着外八字腿,趾高气扬的大步跨出,不时滑落的战盔与宽硕的绵甲更是随着他夸张的步伐敲出不满。 “这破村儿里主事的是哪个不开眼的?”来者看着发愣的村民一跺脚,轻蔑道。 “军爷,我是这的村长。”村长拱拱手,赔笑道。 “老不死的,名镇四海的王将军不远万里帮你荡平倭寇,你开眼不?”说着手一抬,手指不住晃动。 反观王将军,却也一改先前威武之势,只是席地一坐,换上一脸与先前截然不同的阴笑,啪啪抽起旱烟。 “是是是,王大将军,老头子老眼昏花,大人您海涵呐!”终归是一村之主,村长见势忙转话风。 “老子问你,这些年,你这村里赋税缴足了不?服差役的几人啊?”副官抖着大脚,从兜里掏出一本破旧不堪的账簿像模像样的翻着。 “这……将军您有所不知,我们这村里以前都是靠出海为生,吃食少,不得已才在几年前开了荒,大明律里不是有定嘛,凡是新开垦的荒地,能免租税三年,这不,我们这地开了还没满三年呢。”村长打着哈哈赔笑道。 “老东西,开荒,他娘的报备了没!这本儿上可没你这破村的记录!还有,这村里服差役的人数也没记录!”副官骂道。 “这……” “这什么这,我看你这老不死也想不出什么法子,要不,本副官给你指条道?”副官卷起账簿捋着鼠须得意道。 “那请军爷给做个主。”村长心底打颤,甚是无奈。 “村里的青年汉子跟我服徭役,娘们随军服窑役,凑满这些年缺的数,再加五十石粮草作将军的封口费!”副官肆无忌惮的大笑道。 “什么!”村长楞直了眼,单不说五十石粮草这强盗行径,汉子服徭役竟还要女子随军服窑役,可耻至极! “拉人!”不等村长开口,王将军一声令下,官兵们一拥上前拖拉抢拽,霎时间乱成一团。 “兵爷!放过这孩子吧,他昨天刚崴了脚!” “崴脚?体质弱了,服个军役,上个战场,保管好的快!小子,平日里对村里哪个姑娘看上眼的,老子帮你关照关照!”官兵抬手就将小虎母亲抽翻在地,拖着小虎就走。 “救命啊!狗猢狲捉人了!”一道呼喊声传来,听似慌乱却字正腔圆,现场的杂乱瞬间寂静。 “狗猢狲捉人了!”声音又起,正是气息稍缓的阿傻,此刻正流着哈喇子嘲弄的看着他,副官胡子直抖,大喝道:“给我把这人抓过来!” “阿傻,给我滚!”小虎虽目睹了阿傻大展神威,却仍改不掉平日的语气。 “妈的,吵什么!”拖着小虎的官兵没来由的大怒,伸手一耳光将小虎打落在地。 “救命!狗猢狲要抓人了!”阿傻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掰过兵丁的脸晃了晃,几乎是鼻子碰鼻子的大吼道。 平日只把窑子当温柔乡的单身汉哪曾享受过这般浪漫的尴尬,近距离对着阿傻脏兮兮的脸愣了半天,方才打落阿傻的手,骂道:“小子,活的不耐烦了!” “阿傻,快走!”小虎忙抱住官兵的腿,对着阿傻喊道。 “嘿嘿,狗猢狲在抓人。”阿傻学着小虎的动作,趴在地上抱住兵丁的另一条腿。 与小虎一同愕然的,还有那个兵丁,刚从一个温柔浪漫的尴尬中解脱,却又陷入一个寸步难行的尴尬之中。 阿傻并未理会在场官兵们似是看杂耍的目光,只是嘴里念叨着猢狲,伸出手抚了抚小虎的脸蛋。 “阿傻,别闹……”话未说完,小虎只感到一股气流随着阿傻的手心中传入自己脸颊,肿胀的脸被一丝清凉拂过,说不出的舒爽。 “妈的,臭小子!”官兵话未说完,提起长枪末端往阿傻背心杵去。 阿傻见势,急翻身,曲起指骨往兵丁膝窝一戳,兵丁下肢一股酥麻,整个人软泥般瘫倒在小虎身上,不甘的喘气伴随着口臭涌向小虎的面庞。 反观阿傻,却早已爬起,重复的喊着“狗猢狲”横冲直撞,凡是与村民有纠结的兵丁都被他捏脸晃头的光顾了一次。 “臭傻子……”副官叫骂未完,忽地发现凡是被阿傻接触的官兵均呆若木鸡,而后毫无征兆的倒地,霎时躲到王将军身后,“上,上啊!” 看着自己倒下的人马,王将军一手拽过副官腰间鞭子,带起凛冽的破风声重重的甩向阿傻背心。 “阿傻小心!”小虎强忍着不适,猛上前将阿傻护在身后,“啪!”一阵火灼的刺痛从胸口肆无忌惮的蔓延,甚至连呼吸都已顾不上,这一鞭挥得肆无忌惮。 阿傻转身看着捂着胸口不断在地上打滚的小虎,心底难以言喻,内息流转,手心泛起一层泛白的冰雾,沁入小虎胸口那怵目惊心的疤痕上,小虎胸口的肿胀渐渐消退,血液也同时凝结。 “哈……哈……”小虎大口喘着粗气,对着阿傻凄然一笑,“在我的地头上,除了我,不许任何人欺负你!” 阿傻摸摸头,露出了他招牌式的傻笑,似是为昨日的小摩擦而感到抱歉。 “阿傻,给他点颜色看看!”小虎抚着胸口道。 “是你!”王将军怔怔的望着阿傻的面庞与手中氤氲的白雾,从脑海中搜寻出了一个他一生都难忘的名词,“反贼!”王将军睚眦欲裂,怒吼道,手上的鞭子带着破风声在半空盘旋,“老子今日收了你这秦家逆党的狗命!” “秦家?”阿傻念叨着这熟悉又陌生的词汇,犹豫摇摆着。鞭梢带起一阵劲风扑面而来,“秦家?风?”阿傻念头流转,一个清晰的词汇浮现出脑海。 望着眼前急速袭来的劲鞭,阿傻眼神中的迷雾被一道精光驱散——“我是秦慕风!” 少年如玉 第六回 不足挂齿 鞭梢夹杂着破风声扑面而来,阿傻,不,秦慕风傲然站在原地,上扬的嘴角充满自信。 “月影凝霜!”伴随着一声低喝,低温气流在手上再度凝聚,片刻间,薄若蝉翼的冰晶覆满手臂,彷如一双晶莹的寒冰手套。 “噗~”伴随着一声闷响,撕裂空气的劲力却如泥牛入海,只见秦慕风手中紧紧的攥着鞭身,鞭尾无力地绕着秦慕风的手背打了个旋。 “呼~”秦慕风呼出一口长气,无奈的摇了摇头,记起了自己的过去,不代表功力也能见长啊!此刻手心处分明感觉到了针扎的麻痛,适才发动的“飞雪迎春”实在耗费了他太多内力,但此刻依然毫无保留,强行催动。 “找死!”王将军手中传来被拉扯的力道,从一时的愣神中反应过来,骂道,慌忙用力拉扯鞭子。 长鞭在半空中绷紧,一丝冰屑从秦慕风攥紧鞭身的手中悄然滑出,夹杂这些许鲜红。 “兔崽子,还没到你逞能的时候!”王将军高举倭滚刀,欲劈断长鞭,孰奈贴身的距离,冗长的刀柄却无处发力,气急之下硬着头皮仍劈砍下去。 “叮~”本就大打折扣的劈力,砍在柔若无骨的长鞭上,却传来异然的声响,“什么!”王将军望向击啄处,不禁瞠目,秦慕风手心散发出源源不断的寒气,凝结的冰晶沿着鞭身蔓延而上,此刻竟他已近虎口。王将军如惊弓之鸟,慌忙松手。 “当年被我秦易叔叔空手夺刃看来对你打击颇大啊,不然好好的长刀不用,反以长鞭制我,你不潜心修炼,在兵器上脑筋动的再多也是枉然!”秦慕风字字铿锵,俨然一副指点模样。 “妈的,要不是你这一家反贼,本将如今早已手握重兵!”王将军脸色紫红,“今天不宰了你,难解老子心头之恨!” “秦家?反贼?”村长在旁喃喃道。 “老不死的,现在才看清?这些年你这一村老小收留反贼,是什么罪名你心里有数!”王将军怒道。 “贪得无厌,恃强凌弱,这些年真的什么都没变啊!”秦慕风淡然道,却又流露出些许惋惜。 “阿傻小心!”王将军早已按捺不住,一刀刺向秦慕风,被这预警声一喝,王将军攻势一顿,秦慕风翻身避过,“妈的,勾结反贼,该当何罪!”一击未成,王将军强安罪名。 “罔顾朝廷律令是为不忠,公然对长辈不敬是乃不孝,觊觎他人财物就是不仁,扰乱乡里,满足一己私欲就是不义。你不忠不义不仁不孝该当何罪!”秦慕风道。 “适才他一人在举手投足间就斩杀十数浪人,怎么此刻却与我势均力敌?”秦慕风心底诧异,不及多想,王将军已翻身飞腾,脚跟如一柄巨锤狠狠的砸向秦慕风。 秦慕风万料不到王将军来势如此凶猛,慌忙闪避,“滋啦~”猝不及防间,王将军脚跟搭上秦慕风衣衫的领口,原本褴褛的衣衫就此撕裂。 半空中的王将军见一击未中,凭空转劲,另一条腿转势一扭,“噗!”脚掌结结实实的踏在秦慕风胸口。 “糟!”秦慕风还来不及发出哼响,胸口传来的劲道带动他的身体重心,本能的后退几步却依然无法抵御这劲道,终于仰面摔倒在地。 “阿傻!”小虎关切道。 “嗯?”适才一击颇有些劲道,将肩头伤口再度崩裂,但胸口中腿处却并没有如想象般的五内翻涌的感觉。 “还不受死?”王将军笑道,一脚已踏在秦慕风胸口,倭滚刀直指秦慕风面庞。 “白鹤抟步?”村长在一旁若有所思。 秦慕风望着王将军双眼,眼神中似流露出一丝复杂情绪,而后又递来一个眼色,腿劲稍松,秦慕风乘势双手抓住王将军大脚,翻身滚向王将军身侧,一记鞭腿直取王将军膝窝。 王将军苦于身穿一披罩甲,未及转身,长刀一挑,刺向秦慕风腰身。 秦慕风已来不及收腿,一招“月影凝霜”脱手而出,王将军一听急急转身退避,秦慕风一撑地面,鞭腿余势未消,正中王将军膝窝,王将军身形一晃,另一脚鞭腿抽至,“啪”的劈在王将军屁股上。 “妈的!”受到秦慕风鞭腿击的王将军半跪在地,风范尽失,回想起秦慕风的呼喊,原来只是诱敌之策,心底滋味繁复。 “鹤喙啄!”村长看着王将军与秦慕风的对阵,忽而情不自禁的自语道。 “什……什么?”听到村长这猝不及防间冒出的词汇,王将军奇异的望着村长。 “唉~”村长叹道,“适才将军所使的两招,自是华鹤门独创的白鹤抟步及鹤喙啄,可惜将军所练时日尚浅,徒具其型而神不似!” “你是……”王将军望着村长,虎目中充满疑惑。 “华鹤门中现在是哪个小子主事?”村长自顾自问道。 “……”王将军默然,一来对村长的身份搞不清,打心底从未听说有这号乡巴佬装扮的人物,二来却又不由得心底冒汗,虽仕途抑郁但终究有点的权势,但一提到“华鹤门”三字,心底五味杂陈,若村长是华鹤门人,方才便已得罪了他。 秦慕风乘着这空档,已处理了身上伤势,听着村长的疾言厉色,心底千回百转。 “呵呵,到头来,传承百年的华鹤门就要败在李响这狗东西身上!”村长目光如炬,语气威严,与适才的唯唯诺诺相比,赫然换了一个人。 “哼!”王将军冷哼一声,腿一蹬,一拳轰向村长。 “小心!”秦慕风忙欲阻拦,却只能望其项背。 “啪!” 在众人惊呼中,只见村长轻轻一掌拍掉王将军的铁拳,随后瘦弱的身躯腾飞而起,半空中潇洒的一转身,脚尖直直袭向王将军头顶。 “咣当~”在众人的屏息中,王将军的头盔掉落在地,长发散落。 “白鹤抟步。”村长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飘然落地,说不尽的优雅飘逸,仿若仙鹤漫步。 王将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老人,“呲~”一阵细微的撕裂声传入耳畔,些许不足半寸长的碎发从王将军发梢飘落。 “呵呵,看你出手还对老者有所顾虑,又维护主子声名,倒没抹了道义!”村长道。 “呼……”王将军长吁一口气,“谢前辈点拨,只是我资质愚昧,这暗劲今生实也不敢妄想,但斗胆请前辈示个名号,他日必报点拨之恩……” “闲云野鹤,不足挂齿。”见王将军前后判若两人,又见王将军挤眉弄眼,定有蹊跷,便也顺着不提。 少年如玉 第七回 忍辱负重 “走!”王将军一挥手,官兵列队便欲离开。 “将军,可是……”副官忧心搜刮未成,犹豫道。 “闭嘴!一个倭寇人头十两银,还不够你交差?”王将军骂道,眼神透露的杀意令副官打了个寒颤,然而,此前被秦慕风放倒的兵卒却未有动弹。 王将军踢了踢身前横卧的兵卒,一丝微不可见的冰雾从其口鼻里飘出,只见官兵浑身一震,趴在地上剧烈咳嗽。 “哼!”王将军冷哼一声,回想当年在秦慕风叔父手下大败,心底一阵寒颤。 不多时,这帮官兵纷纷解困,自去割下倭寇人头离去,唯独王将军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 夜凉如水,虫声激昂,村内却笼罩着一股莫名。 村民们有的围着马大叔嘘寒问暖,有的忙着照顾白日里受伤、受惊吓的黄发与垂髫,彷如山雨欲来的压抑。 村长屋内,气流萦绕,村长正替秦慕风丹田内引导内息,“任督二脉早已通了?”村长感受着真气运转的畅通无阻,心底不禁疑虑,一念之下,猛的增强真气灌输强度,见秦慕风了无不适,“后生可畏!”村长心底赞叹一声,却并未发现此刻秦慕风丹田内一个闪耀的光团正在凝聚。 少时收功,“秦公子日间所使的可是冰壶秋月诀?”村长探道。 “嗯……”秦慕风轻应一声,村长仿似解脱了多年重压一般长吁一口气,淡淡吐出一个“好”字,两人再无言语,屋内清静异常,偶尔传出的烛火爆燃声清晰可闻。 “村长,阿傻!”轻闭的房门毫无征兆的被冒失的小虎推开。 “虎崽子,伤怎么样了?”村长问道。 “没事儿,多亏了阿……”“你就叫我阿傻吧。” “这……秦大侠!小的可担当不起。”小虎嘲弄道,“村长,那狗将军正在海滩上,指名要见你!” “嗯?”秦慕风闻言,有些不明所以,眼下的王将军不仅称呼变了,连身手也早已与六年前判若两人。那只会胡砍硬碰的莽夫,在六年后的今日,已练就了武林名门的奇招,虽未得精髓,但一出手便斩杀十多名浪人的身手,以及今日比斗中对自己的放水以及那一个眼神,实在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秦公子,没事。”村长似是看透了秦慕风的疑虑,“有什么疑惑,去见见他不就知道了!”秦慕风随即跟着村长向村口行去。 王将军已换了一身朴素衣衫,背着手对着那勾月若有所思,直到三人近至跟前。 “前辈,秦少爷。”王将军拱手道,言辞仪表恭敬不已,“日间有幸再见秦少爷自是百般欣喜!” “嗯?”且不说过往恩怨,单是这些言辞便让秦慕风有些摸不着头脑。 “呵呵,将军深夜前来,可见心诚,不如先移步寒舍?”村长道。 “我今日想说的,只怕人多眼杂。”王将军摆摆手,“实不相瞒,我半生戎马,随军出征,一路从百夫长、千夫长厮杀贼寇,及至六年前接任副将,一直心怀家国之安宁。” “好!”望着王将军眼神中流露的激动与自豪,村长赞道。 “只是……做百夫长、千夫长时还只单纯的想着为国效力便能建功立业,直到做上副将方才明白官场并不是上阵杀敌便可保卫家园。” “哦?” “前辈是武林人士,有所不知,官场看着一派和谐,但人心的争斗却比战场更为凶险!”王将军道,眼神中似透露出一丝坚定,“过惯了刀光剑影的日子,当上副将后分配到了余姚,进无战功不得上位,退无兵权无以上阵,尽是索然无味。” “你既有抱负却为何助纣为虐,六年前害我秦家家破人亡!”秦慕风怒道。 “确是我受那贪官蒙蔽,彼时奸党蒙蔽圣听,一时间登云直上,为我大明之大患。” “这与你搜刮何干?”秦慕风道。 “我苦于难以上位,不手刃奸佞,难解我心头之恨!当年太祖厉兵秣马,驱除鞑虏,如今好好一个大明朝却外有倭寇鞑子忧民,内有这班奸佞作乱,思前顾后,若与忠良之士为伍,势必备受奸佞打压,难成大业;何况我天资愚钝,难与杨一清大人相比,更难入李宾之、杨介夫等内阁达人法眼。转念一想,不如巴结佞臣,只需极尽谄媚,以金玉铜臭获取亲近机会,待到上位之后必当亲手取他性命,还我大明一个稳固江山!” “不错!”村长投以赞赏。 “那会儿朝廷文官武将对刘瑾颇有微词,奏书不断,但都没能改变圣上心意,反倒是上疏的各位能人却接连被刘瑾贬职谪官,当时我也想从刘瑾方面入手,但上疏的志士能人不断,安化王更以诛灭刘瑾为名作乱,心想刘瑾倒台似是必然,而奸党钱宁为建豹房蛊惑圣上出力甚多,以圣上的性子,这钱宁他日必权倾朝野。所以我就打算在军中打点些关系,成为钱宁一党江彬之鹰犬,只是我半生戎马,哪有半点辎重……” “这么说,你鱼肉百姓便是为了大义?”秦慕风闻言,语气有些摇摆。 “唉……当初做的比日间更甚,后来实在不忍搜刮清贫百姓,思来想去,转向勒索富户,倒是成效甚好,谁曾想,接近江彬后却发现其私底下又与华鹤门有所勾结。” “华鹤门?李响那畜生想做什么!”村长震惊道。 “那当初你不远千里从余姚赶往嵊县……”秦慕风道。 “当年那狗县令凯觎你秦家丰业,但单凭一己之力无以对抗你秦家,听闻我正大肆搜刮富户,便以五万两报酬邀我带兵剿灭你秦家,而那时,我尚需银两多方打点与江彬党羽巩固关系,是以也未曾多想,直接把秦家与为富不仁挂钩。及至挫败在你叔父手下,又听闻当地百姓对秦家遭遇的叹声,方才知晓自己又酿大错……”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极尽谄媚打入江彬的关系网中,不想功亏一篑,况且受江彬指使,华鹤门内也派了几个家伙入我营内,名为协助,实为监视,我只得一错再错,继续对你秦家追捕。是了,今日两位所见副官便是华鹤门人之一。” “那天道门又是怎么回事?”秦慕风咬牙道。 “三年前因获得江彬器重,举荐我参与平安化王叛乱一战,战中我手刃了朱寘鐇旗下一名麾将,得钱宁赏识坐正了将军之位,后来才知道天道门原与刘瑾沆瀣一气,只是安化王之乱后不久,刘瑾因逆反被判凌迟,天道门销声匿迹,而后江彬得钱宁关照,受武宗召见,自此出入豹房,一夜间权势大涨,便与钱宁相互抗衡起来,谁知天道门竟又与钱宁攀上关系,实在匪夷所思!” “天道门却也甚有本事,这么看来,天道门与华鹤门依附着各自依附的势力依然相互制约,倒是盼望李响那畜生能多活几日了。是了,你的白鹤抟步和鹤喙啄也是李响所授?”村长道。 “算是吧,自在秦家手中吃瘪后我只得大肆敛财,贿惠双方,在李响心中也多少有了些印象,那几个吃白食的倒也义气,因秦家的事竟主动回报让李响传授几招,后来虽只是命那几只狗腿子照搬个动作形态于我,倒也受用。”王将军哭笑不得。 “只是,在百姓面前嚣扬跋扈的姿态久了,心底却也时常忘乎所以,自己当初的大志,险些被这帮孙子的奉承忘却了,还亏得今日遇见前辈与秦公子。”王将军续道。 “忍辱负重,不失男儿本色!”村长赞道。 少年如玉 第八回 仁者无敌 忍辱负重,男儿本色。村长的一句夸赞让心底五味杂陈的王将军稍有欣慰。 “是了,秦少爷,不知家父与叔父可安好?”王将军一时说的兴起,方才想起还未拜会秦慕风父亲与叔父。 秦慕风一时默然。对于眼前这个当年为了银两害自己家破人亡的家伙实在没有任何好感,即便他的目的是为惩恶除奸,现在也已悔过,但又如何亲近的了?何况自己也对家人的行踪全然不知。 “秦公子在六年前被海流卷来我们这个穷乡僻壤,一直浑浑噩噩的不知自己的身世,恐怕今天在你的刺激下才有所缓和。”村长道。 “这……唉!造孽!”王将军沉吟,忽而从怀内掏出一个白绢包裹的物件,“秦少爷,得蒙今日再次相见,此物终于可以完璧归赵了。” “嗯?”秦慕风接过,白绢手感柔滑,色泽纯白,乃上等的湖丝织成,其中似是裹着一本书籍。 “当日你举家仓皇而退,眼巴巴的看着此物从你身上遗落。”王将军道,“六年来我一直悉心珍藏,并未打开。” “嗯。”秦慕风并未过多理会,只是凝视着白绢,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它的记忆。 轻轻揭开丝绢,一首小诗跃然于上: 负手叹,东篱散,冷月且歌动青衫。 风无恋,雨依绵,古越凝烟幽云淡。 七杀现,促急弦,只身纵横乘鞍鞯。 昆仑巅,锋难掩,剑试天下扫世奸。 字迹娟秀,而丝绢内包裹的,却是一部名为《游龙枪法》的武学秘籍。 “前辈,秦少爷,我已出来良久,为免被那些鹰犬发觉,这便告辞了。另外,村里赋税的问题毋要担忧。”王将军见秦慕风手中的武学秘籍,自觉也不便多待,一拱手匆匆离去。 — 回到屋内,村长接过秦慕风递来的秘籍翻阅了一番,嘴角上扬道:“秦公子,不知这秘籍你是从何而来?” “当年两位大哥临死前托付于我的。”秦慕风想起将秘籍托付于他的两位张姓兄弟似是心底有愧,当年,县官觊觎秦家家业,而天道门亦对秦家家传武学势在必得,是以蛇鼠一窝,以擒获秦慕风等秦家少年为诱饵,逼迫秦家众人就范,而张姓兄弟却因江湖义气无故受到牵连。 烛光,还在欢快的跃动,秦慕风将能想起的遭遇有选择性的告诉村长,讲到张姓兄弟时,手上更是不断的摩挲着那本秘籍。 “一切皆有命数,这两位侠士极重情义,难能可贵,但命中终有这一劫,而秦少爷你,无论是遇见这两位还是家族变故抑或是失忆流落于此,这些也是你人生中早已注定要经历的事。”村长道。 “嗯?”秦慕风似是不解,细细品味却又感觉有所玄机。“顺其自然就好。”村长呵呵笑道。 “村长,你……”秦慕风似是想起了什么。 “呵呵,你真是秦知白的后人?那么说,武林神话是却有其人啊!”村长道,“嗯,我退隐之前,是华鹤门的挂名长老,可以算是你秦家数百年前的对头。” “……” 村长整理了一番思绪,道:“秦知白,百年前单枪匹马独上会稽山剿灭群匪流寇,一战成名。声名直逼如天道门之类的武林大派,当年的天道门门主因名声岌岌可危,当即联系另外两大门派门主,在名誉的诱惑下,三人一拍即合,于是三大门派暗地里推波助澜,谣言四起,谓秦知白以下毒的手段换的一身功成名就。” “既然以武林门派自居,为何不自己组建力量剿匪,却在事后诽谤中伤?”听闻先祖无端被辱,秦慕风气愤不已。 “武林中血雨纷争,凡是武林门派均相互制约,一旦出动人马,后方自然守备空虚,谁都不愿做鹬蚌,尽想做渔翁,是以使得这群流寇肆虐多年,而武林中门派都听之任之,及至秦知白剿匪后名声大振。” “另外还有一种流传甚广的说法,便是这群盗匪是当时‘夜罗刹’的羽翼,个个身怀绝技,是以武林门派不敢招惹,但‘夜罗刹’神龙见首不见尾,也许只是编造出用来震慑武林的一个借口。” “那我先祖仅仅是因为被蔑下毒而受迫害吗?”秦慕风怒道。 “暗地里风传的谣言,多数人不以为意,剿匪不择手段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但三大门派的言语分量非同小可,之后直言秦知白对中原武林图谋不轨,又引来另外两大门派是非不分的门主,遂五大门派结成同盟,向秦知白发起进攻,最终秦知白力竭而亡,五大门派也是弟子死伤过半,此后五大门派对秦姓者大肆杀戮。对于秦知白,到如今武林也只如当年的‘夜罗刹’,早已成为神话,却不曾想今日能见到你亲手施展冰壶秋月诀!” “五大门派,除了天道门,华鹤门,还有什么?”秦慕风道。 “百年恩怨,何不……唉!”村长原想开导秦慕风,但想到方才王将军所言,不得放弃了这个想法,“百年间,江湖门派更迭无数,尚存的便是最初挑起事端的天道门,华鹤门,以及星魋派。” “星魋派?”秦慕风咀嚼着。 “不错,天道门以医术闻名武林,虽早已偏离医者本心,做些下逆针的勾当,但手法之奇,奇在武林其他医门难以望其项背。华鹤门集形意拳之大成,又融以百家所长而延伸变幻,以招式怪异的技法独步江湖,此二者门人如今仍遍布江湖,而唯独星魋派,虽不及百年前,但即便如今分舵寥寥,门人稀疏,却靠行商贩货富甲一方,而今仍依然享誉武林,自有他独到之处,据闻星魋派门主詹来罡更是行踪不定,当年我在华鹤门中时常是前一日刚在京城收到他的行踪,后一日又传来在杭城现身的消息。” “一日之内,从京城到杭城?”秦慕风奇道,若说大明开国之初定都南京之时一日来往杭城勉强能办到,但明成祖奉天靖难之后,便以“天子守国门”之由迁都至北京,一日之内又如何来往杭城? “不错,星魋派之奇便是奇在此处,所以在武林中的风吹草动,星魋派均有知晓,相比天道门及华鹤门,星魋派更像是民间的锦衣卫。所以,秦公子,你此次江湖寻亲,除了小心天道门和华鹤门的门众外,还需特别提防星魋派的耳目,不到万不得已,切莫轻易使用冰壶秋月诀。” “是,家父先前传授要诀之时也如是告诫。”秦慕风答道。 “这就好,是了,秦公子,日间见你这种战法,以催动内力来凝冰成器,未免消耗甚巨,何不寻件兵器替代,你可曾有使得顺手的?” “我后学末进,未曾练过一门兵器,倒是当年叔父曾说月棍年刀一辈子枪,现下有此《游龙枪》,我想试学一番,也不辜负了两位大哥的临终所托!”秦慕风正色道。 “这秘籍却也正是你命中注定,但这枪法即便练到极致,在江湖中也不过技高一等,”村长道,“既决定使枪,先掌握两种兵器,再将枪法登堂入室,而后与你祖传绝学相贯通,方为上策。” “哪两种?” 村长续道:“月棍年刀一辈子枪,并不是说棍法谁都可以登峰造极,只是需要突破瓶颈,则需下一番脑力。而刀之八法,你不需执着深究,刀与棍的练习乃是为最终的枪法打基础。” “三种兵器各不相同,技法也相异……”秦慕风疑惑道。 “棍法在技不在力,初用棍者,必以扫、劈为主,而之后则需会挑、拨的巧劲,最后则需学会利用棍本身的特质,方可做到棍势如长虹饮涧,拒敌若城壁,破敌若雷电。而刀,沉猛霸气大开大阖,并不适用与你。” 既然不适用为何又要学?正当秦慕风疑惑时,村长捡了块碎瓦,在脆嫩的苹果上飞舞起来。 娴熟的手法,与泰然自若的神情,看得秦慕风目瞪口呆。片刻功夫过去,只见村长轻轻捻起果皮一弹,一条细长的苹果皮跃上房梁。定睛看去,只见果皮晶莹剔透,薄如蝉翼,仿似风一吹便能断开,而整条果皮竟有三米之长! “这……”难以相信,这切口平滑的果皮竟是随手一块碎瓦削成。 “唉,老了,才绕了八圈。”村长无奈道。 “绕着苹果来回削了八次?”秦慕风简直不敢相信,本就细薄的苹果皮竟然还能被削出八层! “你练刀,便是练这驭力之法,而非刀法。”村长道,“棍法在技不在力,刀技在巧不在利,两者兼成,方能练好枪。” “是。”秦慕风道,心底却忍不住惊异,华鹤门一个退隐的长老便是如此,那门中那些卧虎藏龙们岂不都是老妖怪? “你初涉江湖,没见过的太多,剑是兵中君子,但君子所承者何其重?况且武林中有几个妄称为君子的当得上这个名号?相比刀的沉猛,棍之强横,唯有枪之仁智方为上等。” “枪之仁智?”秦慕风喃喃道。 “江湖中龙蛇混杂,有浪得虚名的伪君子,也有不羁礼法的狂徒,更有穷凶极恶的歹人,但是,极端的凶恶之徒往往来源于其自身曾遭遇过极端的恐惧。以理难以令此类狂徒心悦诚服,而以德则可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你懂得隐忍克制、救人于危难间的品德,配以枪之仁智,定能达到仁者无敌,无敌于天下!” 少年如玉 第九回 浪子归途 仁者无敌,这铿锵的四个字却不比“君子”来的轻便,显然,村长虽然已退隐在这个世外桃源,但毕竟曾是华鹤门长老,以“仁”之名来告诫秦慕风,心底自然是希望秦慕风能抛却家族的百年恩怨,与华鹤门和平共处。 对此,秦慕风倒也不可置否,先祖身亡于五大门派联手攻势之下,不说华鹤门这百年来并未追杀秦家血脉,但天道门如果在江湖中泄露了消息,华鹤门还指不定是什么态度。 “是了,秦公子,老马在这边有我们照顾,你自安心回去便了,但容我多问一句,既说六年前你举家迁移,可曾记得目的地方向?”村长问道。 “彼时年幼,尚不知太多内情,我想还是先回嵊县打听打听乡邻。”秦慕风答道,“是了,村长,当年那个半仙……” “唔。”村长只应了一句,显是默认了此事,“那早些去休息吧,祝你与家人早日团圆!” —— 夜寂无声,不知觉间,天空已转为灰暗,海面上的迷雾已被即将升起的旭日光晖撩开,白昼的光芒渐渐侵染沉闷的天空,及至缓缓升起的那片火红映透了海面,润红整个眼眸。 “阿傻,你给老子记住,只有我能欺负你!”在人群中的小虎对不远处的一个背影呼喊道,换来了家人的呵斥和结结实实的爆栗。 秦慕风此刻已换下那一身褴褛,背着简单的行囊背对着送别他的村民。听到小虎的怒喝,他举拳晃了晃,六年来,时常沉溺在失忆的痛苦中,但自与马大叔退居山洞,“不祥之人”的歪言真相大败之后,村民一次次淳朴的温柔与有意无意的照顾,使他的偏执终究被缓和了不少,而此刻面临分别,他不敢回头,思绪沉浸在这六年的时光中。 想起自己对着大海惆怅不已时送来的被子,想起自己装疯卖傻时硬塞进嘴里的馒头,想起冬日严寒时远远抛来的棉衣……他们总是在人前粗鄙的耻笑,却又在私底下不约而同的偷偷关怀。 只是,秦慕风虽然感怀村民的淳朴,但对有着华鹤门长老身份的村长不得不提防,毕竟除了天道门,可能村长是当年五大门派中唯一一个知道秦家尚有血脉余存的消息的人,是以将举家迁往应州的打算隐瞒了下来,而六年前的记忆,虽然在见到王将军的刺激下涌现而出,但对于某些细节,心底依然含糊,何况自己是在海上遭遇的风暴中与家人离散,家人是否都到达了应州尚且不知,是以想起了当初留在嵊县跟随举人做学问的堂弟:秦良。 “秦良兄弟应该知道父亲他们的行踪吧。”秦慕风喃喃道。 地面的沙土,依旧有离人的脚印,身后的桃源,乡里仍意犹未尽的目送着。此刻,诀别的百感交集,重逢的云霓之望,心情不可名状。 秦慕风不由得加快脚步,即使已经走出老远,但多年来扮演着异类的他,真正同时收到这极大关注的场景,除了刚被吹来时村民的好奇以外,就是前日心无旁骛的与王将军交手的时刻,此时再次被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实在是太不自然,即便脚下不停,但手到底以什么幅度摆动才显得镇定?秦慕风神情泛起一丝尴尬。 听着千万年来日日重复不曾改变的浪潮声,秦慕风心底终于趋于平静,一阵呼吸吐纳,猛的一拍头,赫然发现已沿着海滩走了半日,错过了去往城镇的小路。苦笑过后索性不管是路不是路,闪身便往视线内的山林奔去。 —— “吼~” 连绵的山林中古木参天,茂密的枝叶使林内常年笼罩着阴暗的冰冷色调。即便烈日当空,古木的枝繁茂盛也只漏过寥寥,在地上留下微不可见的婆娑斑驳,在此盛夏的时刻更是的只能感受到些许如深秋的阴冷。 “格勒~” 林中一名青年望着眼前嘶吼的庞然大物,将刚到手的野兔随手折断脖子往身旁一扔,而后视线直迎上那毛绒绒的生物。 “真是阴魂不散啊你!” 秦慕风眼前的庞然大物前掌一撑便直立起身,胸口勾形的白色毛纹鼓起,发出一道响彻山林而连绵不绝的咆哮声。 “大哥,你别每次都这样恐吓我,我三天都没吃肉了!” 望着眼前站立有近三米黑熊,秦慕风很是无奈,几天前无意间闯进它的洞穴打了一个照面后落荒而逃,谁知这家伙竟然隐匿的一路跟着,既不攻击他,又不发出声响,只有在秦慕风弄到吃的后突然出现,吼上那么一声,站上那么一会,玩一出震慑人心的大戏!得手后又不声不响离开,总给秦慕风一种它达到目的就走人的错觉。 一开始秦慕风也只有乖乖的将到手的猎物拱手想让,这样下去,自己岂不是只有啃野果嚼野草的份?但要论硬碰硬,恐怕就算使用了冰壶秋月诀,也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吧?既然讨不了好,不得已,只能一直妥协至今。 “既然这样,你不仁我不义,对不住了!” 秦慕风已实在无法忍受这个局势,调动内息,手中凝出些许冰晶,照着兔子的形态揉捏了一把,向黑熊甩去,也顾不上它张口就接的憨态,乘着那道抛物线还未到达底端,赶忙展开身形,拎着野兔飞奔。 因为一开始就错过了路途,秦慕风穿行在深山野林中的半个月并不轻松,时常因为钻进了遮天蔽日的野林子而不知觉迷失方向,待到看到阳光,才发现自己偏离了原来的路线。因此这半个月,实实在在的有效路程并不多。 空气中又传来一声撕天裂地的咆哮,仿佛震的整座山都在摇晃。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摆脱掉这条揪着自己抢东西吃的大尾巴,自然也顾不上是否真的惹恼了那个大家伙,脚下越发用力。浑厚的咆哮声连绵不绝,声线在林中被不断扩散,反射,而后交叠在一起。 双腿着力在树干,身影如箭,身手已远超半月之前,身形在横枝错节中起伏翻落的节奏井然有序。 “糟!” 秦慕风心底暗呼不妙,一个黑影从眼前闪过,身形一停踩了个空,一个踉跄扑在地上。半月来的赶路虽然耗费心力,但也没落下练习。行走中逐渐掌握的爆发力,带来了施展轻功后速度的提升,却也直接影响到视物时眼前的景象变得繁乱,因此双眼聚集在一个目标,虽然有效,但无法避免横生变故带来的影响,正如刚才被一只惊鸟所迷乱了视线一般。 起身揉了揉撑得生疼的手掌,无奈的摇了摇头,正欲自言自语说点什么的时候,耳边传来的热流一下子使他神经紧绷起来,偏头望去,只见一只近四百斤的巨型野猪也在打量着自己,显然,从天而降的秦慕风也把它吓了一跳。单看它锐利的獠牙肆无忌惮的外露,秦慕风不禁一阵心寒,而地上的杂草堆积,心底连连叫苦,怎么偏偏落在野猪窝里? 对峙中,野猪鼻腔呼哧声逐渐变得急促,蹄子不断扒拉着地面,带着锐利獠牙的猪口猛的啃向秦慕风。 少年如玉 第十回 猪突豨勇 带着腥臭的猪嘴毫无征兆的啃了过来,秦慕风慌忙一个翻身险险避过,而那巨型野猪一击落空却毫不懈怠,如炮锤的猪头一拱,锐利的獠牙直刺而上。 “来啊!” 秦慕风目露凶光,一只包裹着冰霜的拳头带着风声狠狠的砸向野猪天灵。 “碰!” “格勒~” 短兵相接,秦慕风一阵胸闷,整个人被反震的力量轰飞,直挺挺的撞在粗撞的树干上,两次剧烈的冲击,使他头昏脑涨,胸口更像是遭了一记重锤,一阵强烈的窒息感仿佛把内脏都塞在胸口。 捂着胸口顺了顺气,手腕处更传来一阵阵刻骨的刺痛,适才与猪头正面相碰的手以怵目的角度扭曲的耷拉着。 “妈的!” 秦慕风罕有的怒骂一声,试图发泄心中交织的怒气与惊惧,当初在那山洞内与马大叔相依为命之时也只是尽量抓些小型动物,从不敢主动招惹眼前这类皮糙肉厚且战斗力惊人的野兽,即使偶然撞上,也得大费周折,更甚者还有落荒而逃的记录,毕竟人们常说的所谓“一猪二熊三老虎”并非空穴来风,以野猪的习性,时常在松树底下蹭,在烂泥里打滚,毛皮上常年粘着松脂和泥浆的混合物,时间一久,防护更是堪比铁甲。 而今碰上的更是这样一头四百斤的野猪王,身上皮毛结块,秦慕风自忖即便手持神兵利器也不一定能轻松刺入,更何况他是以内息凝结空气中的水汽形成冰制兵刃,在它的绝对防御面前何等脆弱? 适才内息被撞的紊乱不堪,不仅调动起来能否畅通还是一说,就算拼劲全力能否将之斩杀?何况自己一只手已经在硬碰中脱臼,无论打什么算盘,自己依然毫无胜算,而眼前的野猪显然也不会因此善罢甘休!秦慕风看着眼前扒拉着地面准备下一轮攻势的野猪王,眼中迸发出阴厉的危险。 然而,又有什么用?如果对手是人,也许会被他在绝境中散发的困兽之斗的危险气息所牵制,继而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所谓江湖道义作大发慈悲的借口,避免两败俱伤,毕竟谁都不敢和疯子计较。 聪明的,都会因为明哲保身而顾忌太多,从而不可避免的把问题复杂化;不够聪明的,只会朝着一个目标摧枯立朽,不计任何代价和后果。 当然,这只适用于拥有人文气息的江湖,与这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不同,又有相似。 “扑哧~” 本能的闪身一避,身旁窸窸窣窣的落叶随着一道猛烈的撞击纷纷飘落,秦慕风不知觉的一晃神间,那野猪王如箭离弦般冲锋而来,仿若一道黑色闪电,势如破竹。 “妈的!” 秦慕风原本涌现的杀意,被这野猪王猝不及防的冲锋一击打散,取而代之的是提不起劲的恐惧。 “不……不许抖!” 抚着手腕,恐惧由内而外扩散引起了身体一连串的颤抖,落叶尤自不停的落下,似是为这场实力悬殊的对决营造落幕效果。 野猪王呼哧出的气息带着恶臭喷在脸上,秦慕风一阵眩晕,不自禁的后退两步,就在野猪王撞上他的一瞬间,全身气息悍然涌动,“霜江孤影!”秦慕风一声厉喝,身前陡然形成一道玄冰屏障! “轰!” 拳头大的冰块,伴随着轰然巨响毫不留情的砸在秦慕风身上,霎时间如遭雷击,“完了……”秦慕风心底绝望,在要放弃,却见那野猪王也不好受,如炮弹般的冲击力陡然撞在坚若磐石的冰墙上,一时如醉酒般头脑发昏,四腿飘然,一步踏空直挺挺倒在地上,双眼恨恨的望着秦慕风。 “哈~”秦慕风大喘一口气,不禁带起一声呻吟,浑身各处的疼痛感同时钻入心头,相比当年被村民们误解围殴时更甚百倍! “这么些天,好好的一部《游龙枪》不练,尽是练习《冰壶秋月诀》,人前不能施展又有什么用!尽是练习身法,刚才怎么就不躲?就不跑?”秦慕风心底虽很是自怨,但适才的这场恶战无疑也给他积累了不少经验。 事实上,秦慕风先前如此打算,自有他的道理,尽管现下在人前不能展露《冰壶秋月诀》的修为,可毕竟是祖传武艺,练至大成,虽无法超越先祖秦知白,但足以独步武林,勤加修习,只为拥有足够实力,不再因为人辨识惹来灾祸而提心吊胆,而在这荒山老林间赶路,无疑是修习腾挪躲闪的绝妙时机,至于枪法,虽有秘籍,但自小都在习练《冰壶秋月诀》,对于兵器,除了以内劲凝出的玄冰,基本可说从未握过,是以思忖寻到家人之后在家中父老的指点下修习,避免自己胡练而走进岔路。 “没脑子,为什么不跑,不躲!”秦慕风犹自在那自怨自艾,显然刚一开始是被这野猪的体形所震撼,心底升起的对未知的莫名使他状若木鸡,甚至对于迎面而来的攻势犯浑般的选择了硬碰硬。 此刻,撞击的胸闷感虽已褪去,但巨大的冲击力砸在身上所带来的伤势也相当显著,身上青紫肿胀的痛感不时如受牵动般发作,而适才强行催动内力更是将内力压榨一空。 虚弱,疼痛,疲惫,一时间侵袭而来,“不!”秦慕风一个激灵,再看那野猪王,秦慕风倒吸一口冷气! 刚刚撞昏过去的野猪王,扒着腿猛地起身,头一晃,鼻中扑出滚烫的热流,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秦慕风,“糟!”秦慕风大惊失色,现在自己根本无法动弹,躲闪?逃避?痴心妄想! 一口,毫不拖泥带水的咬在秦慕风小腿,而后无情的摇晃那灶锅般大小的头颅,秦慕风整个人被腿部传来的巨力在半空不住摇晃,“完了!” 绝望,如潮水般扩散,一点一滴的将他最后的理智和求生欲侵蚀殆尽,脑中一个个遥远而熟悉的面容闪过,虎父的严厉温和,叔父的莽撞可爱,管家的宠溺慈爱,幼弟的郁郁寡欢…… 少年如玉 第十一回 非礼勿视 “吼~”一道熊咆赫然响起,震得山林晃动,惊起无数飞鸟,恍惚中,一个硕大的黑影奔袭而来,一掌,带着崩天裂地的巨力,猛的拍在野猪腰间,连带着秦慕风一并拍飞出去! 全身仿似散了架的秦慕风艰难的坐起身,只见那巨熊前脚一抬,狠狠压在野猪背上,凄厉的惨叫声骤然回荡在山林间,野猪全身不断扭动,更不时回头欲作反击,但在巨力的压迫下徒然无功,巨熊却全然不顾它的挣扎,血口一张,森白的尖牙如锋利的匕首猛的插入野猪后颈,看着巨熊嘴角遒劲的肌肉不断收缩,秦慕风心底升起凉意,要是这一口咬在自己身上,怕是连骨头都碎成渣了吧! 野猪绝望的惨叫声渐渐减弱,四腿不断抽搐着,似是为这实力的悬殊作最后的抗议,秦慕风长舒一口气,小腿与手腕处的伤痛在这一刻被牵动,呲出一身冷汗! “妈的!”秦慕风呲道,“谢谢你!” 此刻,巨熊已料理了那野猪王,头一抬,将那猪身猛的一甩,一步步踱向秦慕风,竟出人意料的,用那大脑袋拱了拱秦慕风胸口。 这乖巧的模样,哪还有先前的残暴?秦慕风也被眼前这大家伙的行为惊呆了,看这亲热的模样,断然不是野熊,再一细看,这巨熊身侧竟有数道纵横交错的鞭痕! 江湖中有的是争名夺利的能人异士,亦不缺厌倦纷争的闲云野鹤,在野外遇到与世外高人为伴的异兽本也不足为奇,这巨熊,分明是受过人为虐待,却依然与人如此亲昵,实在匪夷所思。 秦慕风思忖间,那熊衔住秦慕风衣角轻扯了扯,径自向前行去,秦慕风正欲跟随,哪知后继乏力,一头栽倒下去。 微风,将幽雅的乐曲拂送入耳,眼前高耸入云的大理石门磅礴大气,“鸿蒙肇判,风气始开。九转轮回,因果相连!”空蒙而威严的声音在秦慕风身前响起,而后地面骤然生成气旋,光华凝聚,慈眉善目的老者一脚踏出。 “你……”回想起上一次梦中的经历,秦慕风舌头打结。 “不错,那么快就找到你的过去了!”老者背手道,“只是这境况也太惨了吧!” 这,不是在梦中吗?秦慕风心道,随即想起自己的手足伤势急忙检查了一番,一切安好? “别看了,你身上发生的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老者道。 “那你还光看着!”秦慕风道,随即想起过去也有数次梦见类似的场景,“嗯,上次怎么不将身世告知我?” “你的身世,这不是找到了吗?” “那你还说什么过去,现在又出现在我梦里是什么意思?” “你的过去并不代表过去的身世,而你的使命,你准备好了吗?”老者打断秦慕风。 “这……”不容秦慕风犹豫,狂风已至,猛的将秦慕风身体抬起,“哼!”秦慕风冷哼一声,急急调转身形,使出千斤坠功夫,全身一沉,却仍不及狂风的托举之力,整个人扶摇直上。 有过前一次的经历,尽管身形一直旋转,秦慕风脑内依旧一片清明,留意着身周环境的变化,狂风,似乎将空气中的不安气息凝聚拼凑,将周围的安静祥和渐渐遮掩,直至落日被血色浸染,狂风骤止,两个散发着戾气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听着中年男子训斥少年,看着二人摧枯拉朽般的蹂躏卫兵,感受着那直射而来的锋芒,这一切竟如影像的重复播放,没有一丝变化? 再一次倒飞而出后,秦慕风对于这样的遭遇已然没有了此前的惊惧,尽管那男子指尖的锋芒无论经历多少次,都免不了心有余悸,这是怎样的力量?秦慕风思索着,而老者的面容再次浮现,只是那一瞬间,竟有一丝凝重? “错觉吗?”秦慕风望着老者的面容,却再找不到异样。 “怎么?”老者笑道,“很怪异是不是?” “老先生,为何你要我重复感受那个情境?”秦慕风正色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此不断重复的梦境,老者究竟是何用意?而这位老者为何又总是出现在自己梦中? “时候不到,不要问。”老者道,“希望下次,不要因为大意马虎弄的这样惨!” “额,”说起被野猪逼到几乎丢了性命,秦慕风也暗骂自己蠢,“老先生,那可否告知这是哪里?” 对这不似人间的场景,缘何相遇?秦慕风心中满是疑虑。 “你的梦境!”老者微笑道。 “难不成,您是先贤庄子?”秦慕风惊异道,对于“庄生晓梦”这典故自是有所知。 “呵呵,我还周公呢!”老者打趣道,“行了,别神游了,记住你的使命,回去吧!” “弟子谨遵教诲!”秦慕风玩笑道,老者一挥手,秦慕风身形顿然间消散。 “这孩子,真好!”空旷的梦境中,老者独自呢喃,一声轻叹久久不平。 “哎!”秦慕风正欲揉眼,却被手腕上的硬物咯的眼皮生疼,“小邋遢,你醒啦!”身边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 “小邋遢?”秦慕风疑惑,旋即不知是哭是笑,刚摆脱了“阿傻”的雅号,骤然又多了个“小邋遢”的称谓,说起来倒也和自己在山林中厮混多日的形象贴合。 “幸好蒋叔遇见了你,把你捡了回来。”少女自顾自的欣然道。 “蒋叔?”秦慕风道。 “那可不是,要不是蒋叔救你,你恐怕早成了狼屎了,噫,真恶心!”少女道。 狼屎?秦慕风脑中细细盘算了一番,终于搞懂了少女的跳跃式思维,问题是,我好好一个大活人在这,你怎么就能跟屎联想到一起?“是了,谢谢姐姐救命之恩!”秦慕风看着手腕的夹板和腿上浓郁的草药味,立即道谢。 “不谢不谢,”少女摆摆手,“呐,躺下,该换药了。” “这个……我自己来吧。”秦慕风忙道。 “哟,还不好意思啦!”少女吃吃笑道,而后更不知所以然的笑得整个人花枝乱颤起来,秦慕风无奈看了一眼少女,孰知少女笑的正作抚额状,宽松的衣袖滑下,那藕段般的白嫩小臂尽收眼底,惊得秦慕风脸颊通红,慌忙闭眼,一句“非礼勿视”脱口而出。 “什么!” 少年如玉 第十二回 贤相避诏 “臭小子!看哪呢!” 少女看着满脸羞红的秦慕风,慌忙掩了掩胸口,满心以为看起来毛都没长齐的秦慕风却有如此下流,“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少女噌道,“不过,小小年纪还挺懂分寸嘛!” “失礼了……”秦慕风只一拱手,未敢睁眼。 “哟,还装正经呢,哈哈哈,来,给姐姐说说,姐姐美不美?” “额……有点胖,”秦慕风话一出口,不禁后悔,忙一转口风“但是像藕段一样!” “什么!”正得意的少女怒气又起,明明是丰满,怎的在这小子口中成胖了?再说这藕段,什么狗屁玩意? “去你的!”少女用指戳向秦慕风脑门,将秦慕风戳得一晃,紧接着正欲一巴掌呼向秦慕风后脑勺,谁知房门“吱呀”一声响起,“嫣儿,胡闹什么呢?” “爹!”少女手悬在半空,一时不知所措,只得娇气的一跺脚,“这……这臭小子欺负我!” “嗯?”老者闻言,猛地抄起火棍,“你出去,爹来教训这小子!” 少女见状,偷笑着一吐舌头,缩着脖子出了门。 “大爷……老先生,”秦慕风尴尬不已,再一细看老者一副风骨,忙再改口,“误会!” 这无意间的一瞥,说不上欺负,但的的确确看到了人家的手臂啊! “公子不必惊慌,”老者含笑宽慰道,“这闺女总没轻重,被老两口惯坏了。” 秦慕风如释重负的长舒一口气,“是了,老先生,我在山林间迷途多日,不知此间离嵊县还有多少路途?” 老者闻言,思索片刻,道:“不知公子是哪乡人?此地唤作‘葛英村’,如要去嵊县县城,顺这村口溪流行两日便可。” “这么快?”秦慕风奇道,“葛英村,这是西白山?” “不错,正是世称‘道家遗踪,炼丹宝地’的葛英村,当年赵、葛、褚、孔四仙均在此炼丹。公子这是从何而来,怎的到这崇山峻岭之间?”老者奇道,秦慕风便以负气出走为托辞,“呵呵,少年心性当如是,不过迷途知返难能可贵!” 西白山为剡之西障,跨婺、暨、剡三邑,与邑东四明山对,其间有大小西白,大小二昆。寺有上下鹿苑,仙有赵、葛、褚、孔。岩有锯石、虎头叠石、石有棋盘、石笋、仙瓮。泉有瀑布,瓮有丹井。亭有玉虹、啸猿。阁有隐天、齐云。堂有接山,峰有天柱。轩有疏山,馆有太平,洞有广信,盘有仙女,茶有云雾,园有术枣,禽有五色,兽有赤玃、白猿。祠有葛仙、武肃、录济。房有蜜,水有剡,田有琼,溪有戴,山有口,塘有莲,池有盘龙、全钩、眠犬。乡有长乐、开元、太平。古称越中山水甲东南,而剡则杜子美称其秀异,李青莲叹其清妙,白太傅以剡为越中眉目,兼之王谢,二戴刘阮之事,又啧啧人方,以此言之,太白胜地,良不诬也。 “在家只觉那高墙禁锢了纵马江湖道的逍遥梦,在外方悟四海无故知之苦!”秦慕风道。 “太白‘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诗情真是误了不少豪杰啊!”老者出口成章,不像普通农人,秦慕风闻言也是一怔,他一身农装,晒的黝黑的皮肤却掩不住浑然天成的儒雅之风,这老者难不成又是如村长一般的退隐人物? “晚生张一枫,谢先生救命之恩!” “山野村夫而已,谬赞了!”老者呵呵摆手道。 “先生偏居一隅定有难言之隐,恕晚辈直言,先生的粗布麻衣难掩举手投足间透出的博学风范。”秦慕风自那晚听王将军对时局的一番分析,心底对勇于直谏的文人大有好感,书生形象也再不局限于堂弟秦良的摇头晃脑。 “公子好眼光,”老者叹口气,接着道,“不错,当年心怀国家兴亡,身为男儿,自当以全身心热情报效家国,可惜,口诛笔伐灭不了误国阉党啊!” “刘瑾?”秦慕风对这王将军多次提到的太监名字记忆犹新,探问道。 “哦?公子年纪轻轻,倒也知这奸佞?好!”老者赞道,随即黯然,“正德元年,八虎引诱武宗作乐,不顾朝政,迁与刘李二老及各级官员多次进谏,请诛刘瑾,皇上不允,后又得太监范亨、徐智相助,本可谴刘瑾至南京,孰知刘瑾党羽颇丰,不知从何泄了消息,一夜之间刘瑾颠倒黑白,竟升任司礼监,更连夜收捕了王岳及范徐二人充军。” “看来这种身理心理一并残缺的人,若是站对了位置,却也留个美名。”秦慕风道。 “哈哈,人有善恶,宦官自也有忠奸之分,先帝如非蒙后宫一众娘娘及侍卫宦官宫女哺育,恐怕难以成人,虽然宦官站队不同,也有争宠夺权之嫌,只是何不把心系社稷的争宠列为忠义?张公子以偏概全之意不可取。”谢迁一笑,续道,“一夜之间黑白已浑,迁与刘李二老同进辞呈,皇上留李老在朝,谢迁倒也放心,是以回乡自习陶潜‘采菊东篱下’的怡然自得咯!”谢迁言罢,望着窗外那青蓊蔽日的山麓,幽幽吟道: 过险方知世路难,闲中丘壑任盘桓。 鱼羹饭饱腹频鼓,山竹居幽身易安。 兴在溪流长独往,行逢野劳罄x欢。 晚来云尽天如洗,倚杖逍遥眼界宽。 秦慕风听完,却不知怎样接话,只觉得这看似洒脱的字句间却又隐隐透着些许苍凉。 “先生,李老可是李宾之?”秦慕风沉思了一会,突然道。 “小子知道的还挺多啊!”谢迁喜道,“孺子可教!” 秦慕风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毕竟这个名字也不止一人提起,“是了,先生,那为何皇上只留李老一人?” “李老从天顺八年起效力大明宗室,历经天顺、成华、弘治三朝,谋略高超,武宗少年心性,朝政自需李老匡扶,至于我见事不平训必出口的脾性,我致仕回乡,圣上得以耳根清净,正求之不得呢!”谢迁爽朗大笑,显是秦慕风很合他脾性。 “先生多年隐居,敢问是否知晓刘瑾已伏诛?”秦慕风道。 “公子,朝纲混乱,岂是诛瑾便可,刘瑾在时,矫诏召百官跪奉天门下,一日间暴毙三人,三百余文官武将被送入诏狱,专擅更一向为之,武宗不闻不问,刘瑾伏罪后,他居所中被搜出伪玺,自是必死之罪,可再看如今,难道就没有恃宠横行的奸佞了?是以去年李老致仕归乡之际即使朝廷来人,我亦推辞不受,为免叨扰,年前携家眷迁居至此以避诏,所幸武宗也知人善任,授杨介夫为首辅,倒也了却了老夫一桩心事。”谢迁道。 秦慕风若有所思,朝纲混乱,奸党横行,让多少心怀家国的有志之士空悲切?伸手入怀,取出白绢。看着白绢上最后一句“剑试天下清世奸”,莫名的涌起一腔热血,既然现下治世无五常,不若一剑破天,荡清奸徒! “先生,如果我荡平奸党,你,可愿为天下重回朝堂?” “小子志气不小!”谢迁呵呵一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啊,先把身体养好吧!” “爹!”猝不及防的一声娇噌突然响起,“你骗人,骗人骗人骗人!” 只见少女趴在窗台,气鼓鼓的看着谈笑甚欢的二人,“刚刚教训过了!”谢迁尴尬道,门外也适时响起了打圆场的温柔语声“好了好了,嫣儿不跟这老头一般见识,去吃饭吧,老头子,先给小邋遢换药啊!” 又是小邋遢,秦慕风无奈,心底却有无限温馨。 少年如玉 第十三回 白猿授艺 夜幕降临,村落的农人卸下一天的劳碌早早入眠,秦慕风却因昏睡多时而在此刻异常清醒,此刻在床榻上运气,那一场混战,身体的重创尚可调养,但紊乱的内息如不尽快调整,必将遗祸无穷。 氤氲的雾气渐渐升腾,缭绕山林,天地灵气使秦慕风的呼吸吐纳较之往日更为畅快,一个时辰过去,丹田内气息旋转凝聚,赫然形成一道圆形光华。 本源罡气! 习武之人,尤其是内家高手的能量源泉,更是突破武学瓶颈,修为臻入化境的唯一依仗,但本源罡气的形成又不仅仅是习武之人的专利,历览前贤思想集大成者,即便手无缚鸡之力,却能以自己言行造福一方的孔孟老庄无一不是化境高人,他们靠的不是能言善道,而是其福泽天下的仁善、浩然坦荡的道行、不染尘俗的正气,引领常人思想开蒙,是以有后人总结,本源罡气是修炼得来,但不是单修炼即可成就,最重要的是端行正道,而后悟道成就天人合一,方可臻入化境! 但事无绝对,世上同样有不顾仁义道德的不法之徒获得机缘,为祸一方,为卫道夫所不齿,是以刻意避开此类恶徒机缘不谈。 秦慕风早在九岁便因世外高人所赠丹药引导下凝聚本源罡气,从而达到修习“冰壶秋月诀”的门槛,可谓举世罕有,但六年失忆时光,虽仍可使出冰壶秋月诀,却从未关注到本源罡气。 “呼~”秦慕风长舒一口气,双目炯炯,“这阴阳逆转丹竟还有效力,只是不知那位道长……” 阴阳逆转丹,正是当年高人所赠,本因其年事已高,自忖臻入化境时间不足,是以花费数十年走遍天下搜集奇珍异草炼成,丹成后却看透生死,机缘之下赠予秦慕风。 “唰唰唰!”秦慕风正自思索,门外却传来道道破风声。循声而出,只见后院一个曼妙身影飞腾起跃,手中剑花叠起,在月光下仿如掀起层层浪涛! “啊!”少女惊呼一声,急急收招,“张公子还未休息?”言辞间竟全无轻佻之感。 “姐姐的剑舞得真好看!”秦慕风赞道。 “哪里哪里,”少女不好意思道,“张公子敢一人在深山老林里闯荡,想必会武吧?” “后学末进,自不及姐姐。” “我也是瞎练,张公子不必过谦,是了,还请你不要告诉爹妈!”少女道。 “哦?先生和夫人都不知道?”秦慕风奇道。 “嗯,”少女拉秦慕风坐下,“其实我自小喜欢耍刀弄棍,该是受了我那死在沙场的父亲影响吧,只是入了谢家后,爹宠爱如己出,更给我取名叫谢嫣,但终是不许玩刀弄枪了。” 秦慕风一时无言,与这少女身世相比,自己显是更幸运,但想到谢迁夫妇对其的宠溺,较之亲生犹有过之,心底也为其庆幸。 “以前,爹常说女子要端庄贤淑,我虽对女红毫无兴趣,但还是如大家闺秀般做着,可自爹辞职还乡,我总受乡中地痞无聊调戏,时也想动手教训,但想到当时一家处境也忍了下来,”谢嫣无奈道,“后来爹说,无赖动手轻薄实则享受的是被轻薄女子或尖叫或气愤时的羞愧惊惧,所以不让这种心思得逞,他们自然也无可奈何。” “所以姐姐日间的轻佻和刁蛮,是以为我……”秦慕风说到这,忙急转话风,“是了,姐姐这套剑法好看!” “小兔崽子,”谢嫣笑骂,“胖藕段是什么意思!” “额,能不提了嘛!”秦慕风不好意思道,“我真的是无心的!” “枉你还读过几年书,”少女不依不饶,“哪有用藕段夸女子身材的?” “身材?我……我是说手臂。”秦慕风挠头。 误会终解,谢嫣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声,自谢迁那番话后,她逐渐应对自如,他们喜施轻薄,她则或轻佻刁蛮或嘲弄恐吓,一下子的奔放反倒弄的那些个地痞无赖各个吓得急喘大气,不敢再惹。 “这套剑法,实也不是我自创而来,”谢嫣正色道,“去年,爹爹为躲诰命,我们举家迁移至此,有日我正在这院间收拾柴火,不知从哪钻出只白猿,学我动作帮我收拾,不消一会,却又非与我抢根柴棒,我自不让,我俩这就抢夺起来,我眼看不比它力大,对着它一通叫骂,它也不怕,最后夺不过它,只好任它取走,第二日它不知从哪拾来这口剑赠我,自己又有模有样的舞起柴棒来,我甚觉有趣,拿些瓜果给它,它也不吃,只是自顾自的舞剑,舞完一次看我一会,再舞一次再看,那时我才反应过来,是要我学它。” “姐姐这套剑法,竟是从白猿处习得?”秦慕风奇道。 “不错,跟它习了几日,它见我有所熟练,便越舞越快,一时间剑影相叠,成了刚才那招,我幡然醒悟,便拜它做了师父!”谢嫣道,“此后每隔三四日,它便会来看我,不过别小看它,它可严厉了,宛如私塾先生,一有错就吼!” “想是老天派来圆姐姐梦想的!”秦慕风道。 “也许吧,”谢嫣看看四周,一片寂静,“师父应该快来了。” 月光下,一个白影从山林间一跃而出,攀檐踏瓦,甚是迅捷矫健,而后纵身落在二人眼前,“师父!”少女欣然奔上一把搂住白猿,而那白猿也甚通灵性般轻轻拍了拍谢嫣后背,直至视线移向秦慕风,猛的弓起身,嘴中不断发出吱吱声,眼神中充满警惕。 “师父,您忘了?他就是蒋叔捡回来的小子。”谢嫣见状,忙向白猿解释,“当时邋邋遢遢的,没想到拾掇后还挺俊的吧!” 白猿似有所思,望望秦慕风手足伤势,缓步跺来,至他跟前即立起,双手捧住秦慕风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番,旋即咧开嘴,欢脱的上下蹦跳着,一会摸摸秦慕风的头,一会嗅嗅秦慕风的脖子,仿似遇到了同类好友般亲切。 “那个,师父好像是认得你……”谢嫣看着白猿欢欣的模样,适时解释道。 “认得我?”秦慕风一边“享受”着白猿的友好,一边甚觉奇怪。 而那白猿听着秦慕风略显惊奇的语气,立刻终止了友好示意,蹦跳到院中,嘴大张着,一个在它身上做出来略显滑稽的动作赫然成型,但这个动作,秦慕风无比熟悉! 这,不正是—— “霜江孤影?” 少年如玉 第十四回 天地变色 霜江孤影? 白猿所做动作在它这手长腿短的身躯中颇有几分滑稽,但在秦慕风眼中却无比熟悉,赫然正是冰壶秋月诀的“霜江孤影”起势! 秦家祖传武学,此刻竟在这白猿身上使出?秦慕风略有些难以置信,但想到白猿居于山间,莫不是与野猪对阵之时,这白猿也如巨熊般在不远处注视着自己? “白猿师父!”秦慕风一拱手,“多谢救命之恩!” 白猿似可听懂,如老师父般微一摆手后又回归猢狲本色,不住的在院落中旋转跳跃着,“噗哧”一声刚一笑出,谢嫣已在秦慕风腰间捅了一捅,“别光顾着看猴戏,抓住机会,注意师父的步法!” 秦慕风当下恍然,正欲细看,眼前一晃,“啪”的一下,头顶已被白猿一棍敲中,不自禁的对着头顶搓揉着,疼痛未缓又听“嗖”的一记破风声掠过耳畔,又一棍已敲在少女头顶,“师父我错了!”谢嫣抱头撒娇道,旋即幽幽的看向秦慕风,“都怪你!笑什么笑,浪费师父一片苦心,连我一块挨打!” “白猿师父,对不住!”秦慕风忙赔礼,而耳中又传来少女的耳语:“千万别在师父面前提猴儿啊猢狲啊之类的,师父会生气!” “吱!”白猿听力强于常人,谢嫣这一句耳语自也尽收耳底,此刻吱吱叫着表现不满,双手更是如人一般环抱胸前。“戏也太多了吧!”秦慕风憋着笑,心道。 终究是磨不过少女变着法儿的将“好师父”、“美师父”、“对嫣儿最好了”一类话语循环重复说了三五次后,白猿方才继续传授,而这一次,仿似照顾秦慕风腿伤,一步步慢条斯理的游走在院间。 秦慕风学着走了两圈,这步法飘忽,过多跳跃腾起,初时只觉因猿类与人类腿部构造差异而有些难学,乃至心底也有些抗拒,边跑边跳,这么耗费体力,学有何用! 及至白猿示意秦慕风保持均匀呼吸,脑内赫然泛起“阴阳平衡,道法自然”一句,概览武林中,无论哪一门身法绝学,在施展闪转腾挪之前,必深吸一口气,而后进行生力或借力的飞跃、攀爬以及短时间内的提速行进,过程中讲究一个“真气不泄”,而过程中若泄了气,在对阵中自是卖给了对手一个绝妙破绽,而即便一套身法完美施展,结束后无形中自需如“喘气”一般的急促吐纳来调节体内阴阳。 而白猿要求秦慕风保持呼吸吐纳,在这一呼一吸之间,体内阴阳保持平衡,更为妙绝!只是,一个人无形中形成的习惯又岂是轻易就可更改的? 秦慕风此刻终于明白,原来白猿演示的步法虽有更多看似无必要的跳跃腾起,对修炼这时刻吐纳之功不无裨益,此乃其一,其二在于体力的不断耗费,无疑又起着炼体功效,身体不是一个有固定容积的坛罐,而是有可以从多维度修炼而将容积不断提升的神奇,将气力耗费殆尽就是其中一种提升方式,为了下一次的超越! 所有的超越,都从摆脱现有的习惯开始! 此前在林中穿梭以树干接力,虽捷若猿猴,但与真正的猿猴相比,原来也只是徒具其型不具其神,是以一气不继,被惊鸟扰乱心神,然而,这惨痛的遭遇,又是福是祸?一念及此,秦慕风心底陡然如受雷击,跳跃腾起间,身形越来越快,俨然全然不顾腿伤传来的阵痛。 在上窜下跳中,气力消耗飞快,不多时已是哈哈地大喘,汗珠大滴掉落,靠着心中的信念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而白猿却倏地伸手,重重的又在秦慕风脑门上一敲! 秦慕风愕然,脑中慌忙回顾了一番自己适才的举动,没出错啊?“傻子!”谢嫣声音响起,“不疼吗?” “怎么不疼啊?”秦慕风摸着脑门还在茫然,转瞬腿部伤处传来阵阵刺疼,瞬间恍然,适才高强度的跳跃早将稍有愈合的伤口崩裂,而自己竟全然不知! “行了行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先把身子养好吧!”谢嫣学着谢迁的口吻调皮道,随即望了一眼白猿,白猿会意,自顾自的往山林攀去。 三五日后,秦慕风腿伤竟以惊人的速度痊愈,断腕也恢复不少,其中自有阴阳逆转丹的沉淀药力起效,这几日,谢迁也曾问过是否需要修书一封给家中报个平安,自被秦慕风搪塞过去不提。 此后两周,秦慕风白日帮着谢迁一家干些活计,夜中自与少女同练步法及吐纳之法,长进飞速。 是夜,白猿再次驾临,看着二人演练的有板有眼,眼中颇有些欣慰意味,旋即叫停二人,将剑递给谢嫣,让其自行练剑,而对秦慕风,白猿却抓头挠腮,思忖良久,最后终于看着秦慕风,见他不解,又指着谢嫣一浪接一浪的剑影,咧着大嘴傻笑着,双臂举过头顶作鼓掌状。 “难不成白猿师父是问我练不练剑?”秦慕风心道,又回想起当日村长所说的君子所承者何其重一语,“我想学棍!”秦慕风坚定道。 既然习枪离不开对棍法与刀法的积累,而秦慕风自离开渔村后将习练兵器一事拖沓至今,如今这现成的机缘怎能放过,猿猴与棍棒,岂不正是就棍打腿,绝! 一边正在习剑的谢嫣闻言有些不解,这么个翩翩公子,竟要学平凡无奇的棍法,难不成是打趣白猿?是时,吴承恩著书未成,但元末明初戏剧家杨景贤所作杂剧《西游记》早已搬上戏台,影响甚广,其中“通天大圣”孙行者正是吴承恩所作孙悟空原型。 白猿闻言不以为意,拾起一条长棍霎时挥得虎虎生风,看得人烟花缭乱。秦慕风见势,一时心痒难耐,在柴堆中寻出一根长棍便欲习练,孰知长棍甫一入手,秦慕风身遭竟涌起猛烈的气流,丹田内那一道本源罡气突然急速飞旋,内力源源不断的蜂拥而出,不断涌入手心紧握的长棍,“咔嚓!”木棍似是无法承受急剧涌入的能量,崩为细末! 晴朗的夜空此刻突然风云相聚,霎时乌云蔽月,仿如冷哼的一道闷雷声响,带着阴冷与萧瑟的气息席卷而下,一时间竟带起所有人心底的悲怆! 少年如玉 第十五回 狐妖现世 虚无的黑暗中,一只棕红的诡异眼眸缓缓睁开,射出清冷的阴厉,“哼,雕虫小技!”一语刚毕,阴冷黑暗的线条粘连凝聚,瞬间将其包裹其中,彷如陷入无底的深渊中,只剩黑暗。 院落中两人一猿被这猝不及防的黑夜笼罩,一时伸手不见五指,这黑暗带来的肃杀苍凉,秦慕风潜意识里赫然升起似曾相识的无助感,那种想要用尽全身气力冲破的无形牢笼,但无论如何努力却终究只是惘然的无可奈何! 笼罩夜空的黑暗,不多时迅速消散,皎洁的月光挥洒而下,一切如初,感觉适才只是一场幻梦。“我刚是眨眼了吗?”少女疑惑的自语,“不对啊,这一眨眼好像有点久……真是奇怪!” 白猿无声,痴痴望着秦慕风,秦慕风一时也如半梦半醒,只是茫然的四下相顾,手中长棍犹自傲然,只是那种如遭雷殛般的威压,此刻仍心有余悸。 “呼~”秦慕风吁出一口气,略微平复,而后随手挥出两个半圆,平实无华。 稍作平复,谢嫣自行练剑,至于白猿与秦慕风,自是一个教一个学,对于那一瞬间的天地变色,三人彷如约定俗成的闭口不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区区凡人之力,何以逆天? 化境! 惟有臻入化境,方有逆天改命之机,但如孔孟老庄等先贤,虽在后世传为圣贤,又有谁再见过真身?南华真人者,乃玄宗诏封;老聃,道教尊其为太上老君后天化身也。 秦慕风手起棍落,破风声此起彼伏,毕竟是打通任督二脉之人,一夜间将白猿所授分解动作看样学样,一个个串联起来,虽显生涩,却也舞得有模有样,不觉间,天空已泛起鱼肚白。 一夜无眠,棍法初成的秦慕风只觉神清气爽,说不出的酣畅,反观独自练剑的谢嫣,初时规规矩矩习练那已登大堂的剑法,不多时竟别出心裁的将随白猿学得怪异步法与剑法相结合,那怪异滑稽的身形直把她自己逗的格格笑,而白猿竟只是教练秦慕风之余瞥眼看看她,也不指点,谢嫣不知自己所练是否合适,见白猿未阻止便又顺势而下,孰知练着练着竟无师自通,整个人直挺挺的也不再如先前学白猿般曲腿弓身,一套剑法下来行云流水,衣袂飘飘,整个人更是英姿飒爽! 原来白猿所授步法,不在其外形的上下蹦腾,在于脚踏方位之奇妙,普通猿猴的灵敏迅捷已使人难以捕捉,更遑论这不知水有多深的白猿? 秦慕风由衷的为谢嫣所获而感到惊喜,由于白猿不能言语,又因生理构造与人相异,道不出步法诀窍,虽他之后也极有可能自行领悟,但谢嫣除白猿所授外毫无武学功底,能自行悟出实在难能可贵,而这一举,无疑也为秦慕风节约了不少摸索时间。 谢嫣呢,也为这个被捡回来的“小邋遢”而喜悦,当初自己学剑,愣是用了近两个月方才将所有剑招联结,而这个“小邋遢”却在这一夜之间直接将棍法融会贯通一气呵成! 虽有“月棍年刀一辈子枪”一说,兵器之间各自习练之法不同,上手速度也有不小差距,但谢嫣又岂能知晓?何况秦慕风也非常人可比,不提本源罡气,即便中间失忆六年的空白期,但打通任督二脉后的事半功倍又怎可以常理相论? 日间,秦慕风与谢嫣一如往日,一个做女红,一个帮着干点琐碎农活,初时的精神百倍,直到午间拿起书本时都禁不住的哈欠连连,即使谢迁讲得再怎么传神仍敌不过席卷而来的困倦,谢迁不禁心生疑虑,养女虽在外人面前养成了个娇惯蛮横的面具,自己家人面前总归乖巧懂事,即便后院柴堆中藏的那口铁剑时常移位,但对读书也没那么抗拒吧,这位张公子呢,言语间的知书达理自透显出他的书香教养,只是此刻虽强打精神,也难掩那发黑的眼圈,“这俩孩子难不成昨晚夜里做贼去了?”谢迁心道,旋即又否定,“难道这俩孩子相处日久,在老夫眼皮底下……” 想到这,谢迁不禁意的笑了笑,这张公子虽略有古怪,提到家人之时那一瞬间的慌乱,显是在极力隐瞒些什么,但这少年的意气还是很对自己胃口的,只是二人若真是夜半幽会,这,有伤风化了吧? 纵然当年教先帝读书,也是敢管敢训,怎的现在对于自己亲如骨肉的宝贝养女反倒训不出口了?“清官难断家务事?”谢迁想着,随即释然,“儿孙自有儿孙福!” 不知想了多久,养女已趴在案上打着微鼾,秦慕风也开始小鸡啄米,谢迁终究没训出口,只是招呼了秦慕风一声,径自也去午休。 “这下倒好,瞌睡虫上脑了。”谢迁离去时的一句喃喃自语,却如平地惊雷般钻入耳内,秦慕风不禁有些愧疚,一运气,再度扑入书籍之中。 日暮,农人们纷纷劳作而归,谢嫣看着自己留在桌上的口水痕迹尴尬不已,“姐姐鼾声如雷,先生都被传染了!”秦慕风打趣道。 “啊?”谢嫣半梦半醒,旋即听出了秦慕风的戏谑,“看招!” 谢嫣一指舞出个剑花,直戳戳向秦慕风攻来,秦慕风施展步法险险避开,而后一个如猿猴蹦跳,一个轻灵飘逸,在书房内追逐嬉闹起来,二人看起来身法差异甚巨,所踏方位却不差分毫,只是秦慕风尚未领悟其中奥妙,大开大合间气力消耗更快,瞥见谢嫣即将追上,一屏息提气,再度加速,谢嫣眼看即将得手又被其甩在身后,不仅气急败坏,随手猛的从书架上抽出藏书便向秦慕风掷去。 “啪!” 谢迁刚入书房,见秦慕风身影从眼前晃过,正欲要问,藏书已当面掷中,胸口一阵气塞。 “爹!”“先生!” 二人惊慌,忙来扶住谢迁,秦慕风暗转内息,一股暖流顺着谢迁手腕尺泽穴涌入,谢迁气塞顿消,一句憋了半天的“成何体统”脱口而出,一言刚毕,只觉涌入四肢百骸的这股暖流说不出的舒爽,而暖流的来源却正是秦慕风? 谢迁看着秦慕风若有所思,秦慕风也呆呆的望着谢迁,这位谢先生的筋脉较之常人,宽阔了不知多少,连打通了任督二脉的秦慕风也自愧不如! “难道先生……”秦慕风不可置信,虽然先生丹田内空空如也,但这筋脉的宽阔与坚韧程度,莫不是有臻入化境之机? “当当当当!” 二人的愕然对视,被屋外突如其来的急钟打断,这是村内晒场旁老树上那口破钟的紧急信号,平日里绝不会轻易敲响。 村内老少纷纷火急火燎的向晒场聚集而去,“有狐妖!”一青年边喊边跑。 “狐妖?” 秦慕风闻所未闻,与谢迁一家顺着人群一同赶去,甫一到达晒场,只见通往山顶的小路上一个人影漫步而来。 人影渐行渐近,那妖娆身段上只一张兽皮裹住身躯,水蛇般的腰身和修长白净的腿若隐若现,只是粉嫩的玉颈上,竟顶着一个异常诡异的狐狸头! 狐妖缓缓行来,及至跟前,一股刺鼻酸味扑面而来,人群自觉让开一条路,那龇着的尖牙和冒着幽绿的深邃眼眸令人无不胆颤。 “恭……恭迎大仙!”顾不得已吓哭的孩童和吓昏的妇女,村民不断作揖,口中念着平安,只是鞠躬后那映入眼帘的清秀玉足,又实在难以令人不浮想联翩。 狐妖现,天地变! 少年如玉 第十六回 巧取豪夺 目送着那曼妙身躯渐行渐远,众人大气不敢出,直至其消失在视线尽头,如释重负的乱作一团,久久难以平息。 寂静的夜幕下,村落内悄然无声,但村民们无一例外的点着灯,难以入眠。“山围少天日,狐鬼能作妖。”秦慕风刚一进书房,谢迁言道。 “先生也以为那真是狐妖?”秦慕风道。 “前人典籍多有记载,但……”谢迁到底是内阁元老,眼界见识终不比凡人,“公子怎么看?” “这……我觉得有些故弄玄虚,”秦慕风答,“它从山中下来,行至聚拢的人群前时明显的停顿了一下,而后虽看似镇定的行过,但头一直微低着,没看任何一个人,如果真是要宣告自己出山,想来不至于如此一言不发。” “不错,公子判断与老夫无异,那形态显是女子羞愧之状,只是这般作妖动机何在,一时也难以辨清,”谢迁道,“事出反常,静观其变吧。” 秦慕风见谢迁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心下略略放松,毕竟自己的这个猜想,实有些自我宽慰之意,这也是人之常情,被诡异的事物所惊之后总会对自己灌输否定的心理暗示。 “公子内力修为很不错啊!”谢迁适时打断秦慕风的发呆。 “对不住先生,实因我身世敏感,先前多有欺瞒,望先生恕罪!” “你既刻意隐瞒,自有你的道理,只是要小心过度透支得不偿失,”谢迁道,“只是潜心修习武学同时可别抛弃读书功课,对你日后大有裨益!” “是!” — 狐妖现世后十数日间,不少村民相继害病,卧床不起,一时间人心惶惶,郎中、法师络绎不绝的被村民请上山,终因地处穷乡僻壤而难有起色,原本安宁的村庄逐渐被阴霾笼罩…… 这日,村内忽而人声沸鼎,秦慕风与谢嫣循声而去,拨开人群,一具肿胀的死尸赫然漂在溪流上,五颜六色的腐烂油脂不断向水中扩散。 “莫非,是这死尸的缘故?”众人恍然,村内的害病缘由似是迎刃而解,当下报官求药自不必提,只是,面对着来抬走死尸的衙役,村民们显然对狐妖一事讳莫如深,选择闭口不谈,这等玄异事件如由官府介入,免不了劳民伤财。 一日沸沸扬扬,村民害病事件终告一段落,待到村内人声渐息却已是明月当空,自开始指教秦慕风以来,白猿每隔三日便来督导,今夜却不正是白猿出现的时间? 后院内谢嫣已在月下翩然练剑,轻盈的体态与凌烈的剑光宛然相映,骤然掀起海沸波翻,气劲更将篱笆轰的滋啦作响,秦慕风不由得心驰神往,自也拾起长棍舞得呼呼作响,二人交相辉映,霎时两股气浪争锋相对,余劲更将屋顶茅草掀起一片,如雪花般飘然洒落。 茅草洒落间,突的半空中落下一物,秦慕风本能的挥棍一挑,一块皮毛应声而落,捡来一看,赫然正是那狐妖的头,那双诡异的眼睛仍闪着幽绿的光! “求你别跑了!”后院外竹林内,一道哭声幽幽响起,白猿从黑暗中遁出身形,示意二人进入竹林,竹林间,只见一白衣女子席地而坐,双手紧抱小腿,头深深的埋在两膝之间,柔直黑亮的头发倾泻而下,随着她的啜泣声不停抖动;再一细看,白皙的双脚和小腿上被条条血痕布满,隐隐沁出血珠,显是被山林中锋利的草叶割伤所致。 “你怎么了?”谢嫣上前轻抚着白衣女子柔声道。 “……”显是被来人所惊,白衣女子不自禁的缩了缩,抬头望向谢嫣,这一对视,谢嫣瞬间被这看起来年仅十四五岁的少女所惊艳,修长的柳叶眉下,那一双明如皓月的眼眸中噙着泪珠,更显楚楚动人,精致的姿容,即便是脸颊边那一道寸许长短的未愈刀痕也遮蔽不了,修长的身段,更是将同龄人远远甩开。 “姐姐,你把头套还我吧!”她轻咬着粉嫩饱满的嘴唇,幽然道。 “妹子,那天狐妖是你扮的吧?”谢嫣柔声道,“能告诉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做吗?” “不,不是你这么做,”秦慕风道,“是谁逼你这么做?” “别怕,在我们这,谁都伤不了你!”谢嫣闻言,立刻理解了秦慕风的话中之意,豪气道,“只是妹子,你看当日假扮狐妖,吓到多少乡亲,如不知你的隐情,我们也不好出手啊!” 见少女仍双手相握踟躇不已,谢嫣耐着性子循循善诱,终使她信任开口:“我叫夏懿。” 喂,你也太容易信人了吧,女子闺名怎那么随便就给外人说?谢家少女心忖道,但终没说出口,只是听她继续说下去。 “因爹爹赌瘾甚大,在外面欠下好多银两,就把我抵债给了沈员外,也就是爹爹最大的债主,”夏懿解释道,“其实沈员外待我也不错,入到沈家以后也不把我当丫头,直如闺女般的给我请老师学些戏曲舞蹈。” “不!”秦慕风心下否定,自己本也是富家出身,父亲秦宗尧如何教导养女他自是清楚,戏曲舞蹈断然不是教育所重,除非琴棋书画这几类都已学有所成,方轮得到学习感兴趣的杂艺,而这本末倒置之势,更像是日后将其供奉给达官显贵以示讨好的长期投资。 “可那沈家少爷却是一尊喜怒无常的凶神,手下打手无数,平日里凡是惹到他的可怜人,动辄就被剁指头卸胳膊,不知怎的,听说以前有四个老道士先后在这山里得道成仙,又听说这村里有个葛仙翁庙,神像里有老神仙留下的丹药,怕这村民不许,便强要我假扮狐妖来吓走村民。”夏懿指着自己额上的刀疤接着道,“我初时不依,不由分说就是这一刀。” “如此恶霸,官府不管?”相比起自己所遇的地痞无赖,谢嫣算是开了眼。 “有钱能使鬼推磨。”秦慕风接道,“你既已扮过一次,那他今日为何又要相逼?” 夏懿闻言,强行止住啜泣,“前次因事出突然,吓到了不少乡亲,而后又安排人在上游投毒,但不知怎的,那去投毒的家伙再没回来,沈大公子大发雷霆,意欲明日纠集打手强行驱赶,我……其实此次我是偷跑出来,是想给乡亲们预警,只是实在无颜见大伙,是以也将那头套带在身边,谁知途中头套被那白猴儿抢了去,现下我目的也达成了,还请你能将头套还我……” “你既不愿装神弄鬼,何以对这头套如此重视?”谢嫣奇道。 “那头套的双眼是宝石制成,他们若发现这头套不见了,定会杀了我……” “你不回去不就完了。”秦慕风无奈道,这妮子,既然都敢偷跑出来,竟还想着回去,也……太天真了吧!不过这头套上弄两颗大小相同,又雕琢精致的宝石,还真舍得下血本! “接下去交给我吧,他既想在这村中巧取豪夺,那我也自能让他心如刀绞!” 少年如玉 第十七回 始于初见 “哟呵,小子口气不小啊!”谢嫣闻言,打趣秦慕风道。 “此事难免要出手,届时为免暴露,姐姐就请耐耐性子吧。”秦慕风考虑的周到,如和这群人动起手,谢家少女定是一大助力,只是现下两人联手打退这帮人虽得一时惩恶扬善之快,但秦慕风伤已痊愈,不出一月必然要走,离开之后如那群人再来寻仇,谢家少女孤掌难鸣,定然难以为继,更也将因此连累了谢迁夫妇,连累村民,是以他宁愿一人惹事,一人担当,也要将这就过他性命的村落保全! “什么?”谢嫣傲然道,“你是说老娘性子不好咯?邋遢鬼,也不想想步法是谁授的!” “白猿师父!”秦慕风闻言,忙向白猿鞠了一躬,白猿浑然不理二人玩笑,只自顾自的挠着。 “步法是师父教的,精髓可是我授的!”谢嫣吼道。 “白猿?师父?”夏懿奇道。 “不错,白猿师父高深莫测,除了步法,还教了我们相当厉害的剑法和棍法呢!”谢嫣对夏懿柔声道,与适才对秦慕风的恶语相向宛如换了一个人。 “是了,那日在林间投石的莫非就是白猿师父?”夏懿恍然大悟,当下将自己遭遇说与二人,原来当日假扮狐妖后她心怀愧疚,一人躲在林中啜泣,及至沈家安排的接应人寻来,生怕其哭声离村过近而穿帮,扬手欲打,孰知林间一块飞石斜地里穿来正中高高扬起的手腕,那人见势不妙,便拖着少女落荒而逃。 “啊?那就让白猿师父教你飞石吧!”谢嫣奇道,旋即又拉起白猿长臂来回晃动。 “不急,先解决了这桩事再说,”秦慕风冷静道,“既然他们明日来此,那就明日见个分晓,你安心在此即可,谢先生和姐姐定能照应你。” “不错,夏妹妹不必担忧,这小邋遢来路不明,一来就调戏我,爹爹还都能任由他在家吃喝拉撒!”谢嫣调笑道,旋即心下一定,“喂,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我引开他们,”秦慕风道,“我早该离开,可谢先生的指导和白猿师父所授武艺让我有一些私心久留在此,现在这村子有难,我一来可以报恩,二来也可借此离开。” “什么?你……你!”谢嫣一时语塞,这家伙怎的将麻烦往自己身上揽?但秦慕风此刻脸上的坚决不容置疑。 “大哥,可你一人……”一旁的夏懿也不禁为这突然绝决的情景着急。 “早点休息吧,我去准备准备。”秦慕风言罢,向白猿一磕首,径自往山中走去。 谢嫣见状,心念瞬转,忙将夏懿安置到自己闺房,就顺着秦慕风离开的方位追寻过去。 秦慕风径自沿着溪流逆行而上,复杂的地势,让山泉溪流时而飞瀑湍急,如飞珠溅玉,平缓处若银湖泻波,错落有致,争然出声,一路穿云透雾,终寻到棵粗细适中的桧树,徒手凝出冰霜作斧径自劈砍起来。 桧木色淡而红,质地细而结实,生长与深山之中,质地坚实而千年不朽,正是制棍的绝佳材料! 这边厢,谢嫣已随白猿辨味寻踪之法跟来,“喂!”少女看着秦慕风吃力的劈砍着,将剑掷给他,“我说你这家伙,看上那姑娘也犯不着这样逞英雄吧!” 秦慕风接过飞剑,不发一言,仍在劈砍。 “被我说中了吧!”谢嫣笑道,“那模样那身段,就算是我见了也有些心动!” “我本就该走了……”秦慕风一顿,坦白道,“看到她那惶恐与惊惧,不自觉的想要保护她……” “少年怀春,啧,躁动不安的心!”谢嫣戏谑道,“在这么美丽动人的姑娘面前被姐姐称作小邋遢,心里是不是自尊受挫呢?” 少年的傲然心性,谁不曾有过? “混世魔王!”秦慕风叹道,这谢嫣,也真是绝了! “是吧,是吧,多情少年?”谢嫣戏谑着,眼神旋即又略有些暗淡,“真的,非要走吗?” “我还有使命。”这句梦中老者再三强调,却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此刻却从秦慕风口中脱口而出。 纵然不知老者所说的使命是什么,但他背负的,是寻到失散多年的家人,是百年仇隙,是荡平世奸,绝不是此刻的儿女情长! “那好吧,”谢嫣泄气道,“据我所知,嵊县城里并没有你与你所说相符的张姓人家。” “……” “告诉姐姐,你叫什么?”谢嫣“秦殛?还是秦慕风?” “什么?”秦慕风难以置信的望着谢嫣。 “秦家乐善好施,声名远播,多年前的不白之冤,也成了嵊县城内口耳相传的故事,”谢嫣苦笑道,“秦家两位公子的大名,哪怕这穷乡僻壤也是如雷贯耳呢!不过我本是猜测,你适才手掌上的冰屑,可不就是那个‘结冰手’?” “女人心,海底针!”谢嫣的毒辣眼光和大胆推测,使秦慕风不得不叹服,可是结冰手这称呼……罢了,冰壶秋月诀的秘密被保住了就好! “不用因容貌觉得自惭形秽,论家室,她只有高攀的份儿,”谢嫣道,“不过,先去沉冤昭雪吧,待到你能以秦慕风的名字出现,哪怕天涯海角,我定将一个美貌又有学识的媳妇儿给你送过来!” “呵呵,”秦慕风苦笑,并不否认自己对夏懿油然而生的复杂情绪,“疯婆子!” “白痴!”谢嫣回敬道,“明天,你一个人可以吗?” “一群地痞罢了,白猿师父所传授的足够了!”秦慕风道,但心中终归有所顾虑,谁能知道来者中有没有高手? “无论如何,你不能出手!”秦慕风想到这里,忙补上一句,“小心被谢先生赶出家门哦!” “白痴!”谢嫣恨恨道,被赶出门?当然不会,但如出手惹上麻烦,势必又将连累好不容易来此栖身的一家人再度搬离,而一家人在村内有房有舍,势必被认作此间人,平日里照应颇多的一村老小也将因此受牵连! “走吧!”二人别过白猿,提着桧棍粗胚向着山村方向飘然而去。 少年如玉 第十八回 人心难驭 晨风破弥云,晓雾幻晴岚。 静寂的夜林,随着第一声鸟鸣而生机乍现,秦慕风早已提着尚有些毛糙的长棍守在村口,引来不少早起的农人侧目,简单的招呼与亲切的寒暄并未得到回应,此刻天地灵气充裕,呼吸吐纳间,赫然有身心脱俗之轻盈。 “姐姐,大哥他……”夏懿略显疲惫,精神的紧张致于一夜假寐,但言语间的关怀与谢嫣杂乱的心绪不遑多让。 谢迁犹自在院中看书,目光来回扫视之隙,也不忘瞥一眼秦慕风。对于今日之事,谢迁虽觉反常,却没有担忧焦虑,只一句“玉琢成器”轻轻带过,而对于一夜间突然出现在屋中的少女,只是笑笑,全没多问一句,倒是谢夫人嘘寒问暖忙个不停,仿似她本就是家人儿女。 半晌过去,蜿蜒曲折的山路间乌泱泱的二三十人缓缓而来,行至秦慕风面前不禁捉弄心起,调笑着拿秦慕风开涮,刺耳的取笑声瞬间充斥山林,秦慕风不闻不动,体内气流运转将最后一丝浊气呼出,霎时间内息饱满,陡然睁眼,射出的精光,彷如要洞穿云海! “我去,吓老子一跳!”泼皮阴阳怪气的叫着,身边众人哄笑开来。 “来此,所为何事?”秦慕风道。 “啊,泥菩萨说话了,又吓老子一大跳!”泼皮白眼一翻,舌头一伸,扮着鬼脸,“来这噶哒所为啥事儿?” “我只问一次。”秦慕风淡然的望着眼前的活宝。 “就为这事!”泼皮突然目露凶光,一巴掌猛的拍向秦慕风,秦慕风闪身避过,长棍离地而起,呼的正中档间,泼皮吃疼,双手紧捂,一句你你你的你了半天终究没提上一口气,赖在地上打滚,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就要冲上。 “慢!”气势汹汹的人群中一声厉喝,旋即从人群后方缓步跺来一人,只见他手持折扇,绸缎衣衫懒散的敞着,俨然一副纨绔子弟模样,谢家草屋内躲在窗后的夏懿见状,猛的低下头,向谢嫣投去求助的眼神,不消说,这定是沈家少爷无疑。 “小孩有两下子啊,哈?练家子啊!”沈少爷仰头道,显然未将秦慕风放在眼里,“不过我家丫鬟昨晚跑了,来此就为找她,怎么样,把她交出来,我们交个朋友?” “丢了个丫鬟?”秦慕风道,“这世道,阿猫阿狗的都有丫鬟了?” “你!”沈少爷心下一怒,平日里作威作福何曾有过谁当面这么嘲讽? “我怎么了?”秦慕风道,“哦,呸呸呸!乡巴佬没见过市面,狗头海涵呢!” 沈少爷听着前半句正得意呢,乡巴佬,这不正好凸显了沈家大少爷的尊贵身份么?孰知一句“狗头”仿若当头一棒,这不还是狗? “小子,牙尖嘴利是吧?好,好!老子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满地找牙!”沈少爷一声令下。 秦慕风面对这一拥而上的人群“呼”的一棍横出,荡开迎面而来的二人,旋即棍花舞出,脚底生风,乌泱泱的人群内噼里啪啦的声响不断爆出,众人所持器械更如冰雹般稀里哗啦的坠落一地。 片刻后十多人抚着肿痛的伤处齐齐哭爹喊娘,地上横七竖八的更是不断打滚,处于人群后方的一时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弄得秦慕风自己也有些诧异,这……也太简单了吧? 棍扫一片,一扫已是如此,更遑论白猿所授棍法?秦慕风心中也清楚,这些泼皮无赖,恃强凌弱还可以,仗着人多势众,咿呀乱喊,对常人而言便已足够震慑,实则各个软趴趴,但纵然这些渣滓们在强人前手无缚鸡之力,可要在举手投足间扫倒一片,形成一副狼入羊群之势,又谈何容易? 沈少爷看着眼前的尴尬景象,心底后悔,早知如此,就该把护院一并搬上山啊!“不,现在去搬救兵来得及!”心念一动,计上心来,当即与旁人耳语了几句,那人听着听着紧皱的眉头忽而如蒙大赦般舒展而开,不住点头,旋即一溜烟的往山下跑去。 秦慕风见状,也未动身,直立在那冷冷的看着沈少爷,“怎么,搬救兵吗?”秦慕风傲然道,“为了找个人,还是另有所图?” “哼,山野村夫仗着有两下子就妄想只手遮天?现在乖乖把舍妹交出来,一会留你一条命!” “舍妹还是丫鬟?丢的别是你老妈!”秦慕风讥道,对于这般前后不一的人甚是反感。 “你!”沈少爷气急败坏,“给我把这村屠了!” “这……”众人左顾右盼,疑虑不已。 “屠村!没听到吗?”沈少爷咆哮道,“杀一个赏五十两!” 五十两,毫无理智的标码,但重赏之下,平日里为抢几文钱就不惜身名的无赖还有几个能保持理智?当即也顾不上疼痛,在一片喧闹声中哄抢起掉落在地的武器。 围观的村人闻言,却也不惧,纷纷举起农具横在身前,戏谑堆笑的面容瞬间换上狠色。 “一个人五十两,能顶两个半倭寇的脑袋,真是大手笔,”秦慕风气运丹田,戏谑声掩过喧闹,直直钻入众人耳中,“他欺男霸女,官府里自有他老子保他,你们杀人,就他,保你们?”。 “老子今日血洗你这鸟不拉屎的破村!”沈少爷继续吼道,“杀个干净!” 有点心思的听出了这话的意思:杀个干净,把这村里的人杀光了,还有谁去报官?可眼前这小子…… “杀了他,五百两黄金!”沈少爷双眼冒出血丝,疯也似的吼着。 “吓死老子了,五百两啊!黄金啊!”秦慕风笑道,“我自杀得了,免得他们到时把你家的金屋给拆了!” 众地痞再度无语,五十两银的价码本已将他们的欲望燃烧至极,可眼看着村人的无畏以及秦慕风这一盆接一盆的冷水,心底发怵,踟躇不敢动手。 “杀了他,我把夏懿那娘们许给他!” “杀了我,你把夏懿那娘们许给我?给我配阴婚么?”秦慕风玩起文字游戏。 “许你大爷!谁杀了他,我就把谁当大哥供养一辈子!” “做小弟弟啊?” …… 众人,就在这两人一句句妙语接龙中不断的在兴奋不能和颓然不已的情绪中切换着,不少村人也从一开始见到这一波来势汹汹的地痞无赖而疑惑,到双方动手提及“屠村”后油然而生的怒意,再到这两人耍猴似的玩弄着众人而饶有兴致的围观,躲在屋中的谢嫣和夏懿本还在担忧秦慕风会否双拳难敌四手,一时也被这情景弄的啼笑皆非。 “咳!咳!咳!” 几轮交锋后,沈少爷气急攻心败下阵来,猛地一阵剧烈咳嗽,竟咳出一口血来,瞬间将众人惊了一跳。 “切,病痨鬼!”秦慕风嘴上犹自不停,心底也软了下来,“你可以用利益驭人一时,但永远缚不住人心。” “臭小子!”沈少爷咬牙切齿,但在口中回荡的血腥味又让他一时语塞,平时欺辱老实人,这些家伙不过也就壮壮声势,一餐酒就能把你捧上天,但若是让他们卖命,得了吧! “怎么,想通了些什么?”秦慕风看着沈少爷阴晴不定的脸,戏谑道。“哼!”沈少爷冷哼,无论如何,今天定要这家伙享受一下生不如死,但眼前这批没用的草包? “少爷,我来了!”突然,一道彷如晴天霹雳般的浑厚声响骤然穿破云层轰鸣而至! 少年如玉 第十九回 兵行险着 彷如惊雷般的轰鸣声直透入耳,正是催运内力施展而出的传音之法,传言将此法练至极致,可一人独抗千军万马。 沈少爷还在踟躇中,听闻这声响,顿时焕发出活力,真可谓来的早不如来得巧!两军对阵之时,援兵到达的最好时机,并不是收到求救讯号后立马赶到救援,而是在友军最绝望最低落的时候突然出现,以威猛无匹的强势冲击给予敌军一个措手不及,杀一儆百的同时鼓舞友军奋起,双方士气此消彼长之时,援军与友军里应外合,定当胜券在望! “内家高手!” 秦慕风预料中的高手出现了,纵然武学修为可能在自己之上,但秦慕风依旧想试一试,不用冰壶秋月诀,能与其对抗到什么程度,高手,究竟能有多高! 来者一脸络腮胡遮得根本看不清面容,虎背熊腰的身躯步伐异常沉稳,宛如刑场上刽子手模样,身后衣着统一的四人各持刀棍枪戟齐步相随,胸前衣衫各自纹着“恭喜发财”四字,俨然正是走狗角色,“听错了吗?”秦慕风讷然,眼前这大汉,怎么看都是一个蛮力惊人的主儿,怎的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难不成,适才只是倚借着嗓门的嘶吼么,不会吧,谁还先把自己嗓子吼哑再出场的?但是,先前那声响,那种荡人心魄的感觉,不会有错! 但来着真的能堪称是援军么?秦慕风嘴角微微扬起,趁着沈少爷面色舒缓的一瞬,一脚勾起泥沙彷如一轮弯月直向沈少爷劈去。 “噗!” 这沈公子,适才见着那彪形大汉拾阶而上,兴奋的挥起手正要炫耀自己的惨状呢,孰知手刚一抬,劈头盖脸的一顿泥沙席卷而来,一时间,眼鼻口内各种难受不已。 “告状这种事就不劳沈公子亲自开口了!”秦慕风笑道,旋即一棍送出,呼的横劈在其腹部,沈大少终于弯下了那高贵的腰,一时在地上不断打滚,“来玩一会!” 泼皮无赖们见状,更不敢上前,而那彪形大汉见状却早已怒不可遏,厉吼一声便要上前,可眼前这些废物纷纷后退,挡住前路不说,还蜂拥而来,熙熙攘攘的将他整个夹在人流中。 “?!”看着眼前秦慕风如戏耍般的一下一下举棍,挥棍,而后砸在沈公子身上,带起一阵哀嚎,而自己却被这些逃跑的废物牵制的几乎再没落脚之地,怒气不断上涌。 “碰!”猛然间,沉猛无匹的巨力自那彪形大汉粗壮的两臂间爆出,横扫一拳,将眼前疾奔而来的三名无赖轰飞而出,狠狠的砸在后来者身上,带起一片措手不及的倒吸凉气。 抓着这一空档,大汉大步踏出,对这群废物的阻碍惘然不顾,踏着他们身躯便行过,带起一串“格勒”的骨爆声,“主子遭难却各奔东西,尔等鼠辈死不足惜!”大汉吼道,四人面无表情的紧跟而上,“刘护院杀人了!”早已远离战场的一众无赖心下大惊,当下四散绝尘而去。 刘护院也不作理会,一掌猛的推飞眼前仅剩的惊惧不已的二人,障碍既清,一腿猛蹬,千钧之力倾泄而下,地面道道龟裂蔓延而开,扬起漫漫飞尘,而其人,已跃至半空,平实无华的一拳送向秦慕风,如炮弹般撕裂空气的轰鸣突袭而来。 强悍无伦的冲势,辅以其自身的强横巨力,聚集在这一拳之上轰杀而至,秦慕风心下一凛,当即扎稳下盘,催动内力长棍一横当即迎上。 “轰!” 一拳,刚猛无俦的一拳,狠狠的轰在长棍正中,长棍受力霎时弯如弦月,秦慕风体内气息流转,源源不断的将侵袭而来的力量泄入脚下,双脚竟如深陷泥潭般生根地下,但这攻势竟远远未完,身在半空的刘护院陡然再度发力,拳头猛的粘着长棍抵向秦慕风胸膛! 刘护院内力如洪水猛兽般喷涌而出,顺着与拳面相触的棍身冲进秦慕风胸口。 “暗劲?”秦慕风感受到已抵在胸口的长棍上涌来如潮汐般的气流,当即运气相抗,“噗!”两股气劲,在秦慕风胸口与棍身贴面处交锋,霎时一道气爆声炸开。 秦慕风闷哼一声,这刘护院蛮力惊人,内家功夫更是不可貌相,正面相抗定然以卵击石,就算使出冰壶秋月诀,如不出奇制胜,依然难讨得了好。可现在,双足如陷泥潭,不及时脱困,恐怕对方对付自己就如对付木桩一般。 秦慕风心下笃定便欲脱身,谁知刘护院彪壮身形后忽然白光一闪,腿上一凉,刀锋已划过小腿,这不正是与刘护院同来的四人中的“喜”? 秦慕风顾不得腿上血流如注,双手一松身体后仰避过拳势,长棍霎时挨着鼻尖弹飞而出,砸在偷袭者——“喜”后背,与此同时,以刘护院彪悍身形作掩护的其他三人的偷袭骤然而至,分别从其肩上腋下穿出,如秦慕风后仰动作再迟片刻定然已经中招。 刘护院拳势未止,秦慕风心念一转,双掌聚力直拍在拳面上,两力相碰之下,秦慕风未能止住骤然而生的冲力,整个人倒飞而出,猛的撞上那刚被长棍砸得喘着粗气的叫“喜”的家伙,当即将冲力悉数倾泄至他身上,顷刻间,秦慕风飘然落地,而那“喜”却用头在地面上擦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好险!”秦慕风甩着发麻的双臂暗自庆幸,原来,适才双掌迎上拳势不为进攻,只为借力脱身,这兵行险着之计如稍有不慎,计算失误,恐怕将被那暗劲所伤,对久战不利。 “好!”刘护院见状也暗自道彩,眼前这少年心思活络,看起来修为也不错,只可惜是在自己的对立面。抢攻!秦慕风长棍已然在手,顷刻间重重棍影如浪潮般涌出,直扑向四人! “噗噗噗噗!” 接二连三的棍击几乎同时捅在四人身上,带起一连串的音爆声,“点穴?”秦慕风心中点子冒出,这样密集的攻势,震撼力自不必说,但快速的攻击势必导致力量的缺失,从而无法使出棍法应有的“打翦急进凿”之巧妙变化,如此一看,在一对比,白猿所授剑法与棍法,虽兵器不同,但终究一个套路?或者根本只是具其形不具其神? 但白猿终是白猿,无法开口点拨,与其盲学瞎打,不如将自己的想法融入其中,这一刻秦慕风骤然回想起当年老管家施展针法的情景,瞬间攻势一变,专挑对方四人身上穴道戳捅,但四人终也不是小角色,先前被突然使出的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打了个措手不及,现下已有防备,攻势转化过后更是压力骤减,哪还能让秦慕风得手?何况他背后那被撞飞的“喜”已然爬起,手高举白晃晃的钢刀便要再施偷袭! “当!” 秦慕风毅然回棍格开钢刀,后背完完全全的卖给四人! 少年如玉 第二十回 虎啸猿啼 “碰!” 秦慕风当机立断转身格刀的同时,一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毫不留情的轰在他的背心,气劲透体而过,丹田为之一颤。 “咔嚓!” 清脆的爆裂声响凭空响起,秦慕风心下有些骇然,若不是及时以冰壶秋月诀凝结玄冰护住后背,恐怕凶多吉少!而那刘护院此刻却未乘胜追击,在手下欢欣的目光中反将那狂暴无比的拳劲一收,“小子,哪个门派的?”刘护院立定,缓缓吐出这句话。 “怎么,不敢得罪我的门派?”秦慕风犹自背对着四人,长棍竟直抵着刘护院咽喉,原来适才转身之时将长棍甩出一个半圆,看似为格挡来刀,实则长棍另一端同时阻挡这边攻势,又一记兵行险着! “那我就让你开开眼,老子,无门无派!”秦慕风轻笑一声,长棍顺势一推,棍端陷入刘护院咽喉。 “你!”四人见状又惊又怒,平日里功力深不见底的护院,此刻生死竟被人捏在掌间,“这个年纪,能将硬气功修炼到这个程度举世难寻,拜我为师如何?否则莫怪老夫不惜才!” “哦?”秦慕风听着这带有威胁的话语,玩味道,“那敢情好,不知道每月有多少供奉,五百两黄金吗?” “我呸!” “大言不惭!” 两道喝骂声同时响起,秦慕风的戏谑终究使这刘护院心底的愤怒盖过了爱才之心,狂暴的内力顺着长棍倾泻而出,秦慕风意欲更进一步,谁知长棍彷如生生长在刘护院咽喉一般,不进不退,无法移动分毫,“粘劲?”秦慕风暗道一声糟,当即施展开身法游离出包围圈外! “哼!”刘护院一声冷哼,用内力将长棍粘控并不是他的主要目的,关键在于将秦慕风双手也粘控,使秦慕风活动空间完全被他所掌控,一来可让手下群起攻之,二来也可将他狂暴的内力打入秦慕风体内,内外兼制,谁知眼前这小子竟当机立断,当即脱手而去,仿似对他的算盘摸得一清二楚,这家伙是什么人?不说身手了得,脑袋灵活,就这当机立断的绝决,也绝非普通武林人士可比! 一计未成,脖子上还长着根长棍的刘护院略显滑稽,在围观村民的怪异目光中猛的将长棍震开,谁知游离在外的秦慕风竟乘此空档,一步踏出夺回长棍,一套如浪潮般的棍法再度叠起,气劲一层推一层直向五人轰去。 “冥顽不灵,阿恭!”刘护院一声招呼,那着“恭”字的走狗一棍抛出,刘护院飞身一跃,“今日就让你开开眼!”刘护院身如虬龙,半空中扶摇直上,两手一探棍已在手,旋即纵身一翻,带起劈天裂地的崩山之势向秦慕风劈下! “轰!” 秦慕风虽以一个翻身避过,但蛮横力量激荡起的沙石如暗器般飞驰而来,扎出密集的血洞,当场血花四溅! “劈?”秦慕风若有所悟,“是了,棍法有打、揭、劈、盖、压、扫、穿、托、挑、撩、拨等招数,若将这些技法融入白猿师父的棍法中……” 心念斗转,秦慕风霎时反应过来,“是不是傻?”秦慕风暗骂一句,即使是眼前这力量惊人的刘护院,使棍任然离不开基本技法,再者,之前明明有村长提过“棍法在技不在力”,怎的自己用起这套棍法竟一直全靠力量? “顾不了那么多了!”秦慕风心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陡然转变攻势的风险,但现下论力量论内力又如何与这护院相抗衡?“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奇制胜!” 秦慕风思索间,刘护院已一棍戳向秦慕风,秦慕风举棍一挑,“呲!”棍身挨着秦慕风肩头擦过,秦慕风也不甘示弱,乘着刘护院还未及收招,双手一旋,一棍向其腰间横扫,中!谅是秦慕风自己也未料到,这试探性的一击,竟能轻而易举的得手,如果适才多用几分力…… “是了,打速度!”这刘护院内力狂暴,臂力惊人,一招一式大开大阖,各种震撼接连不断,但是先前飞跃而来靠的是蹬地的力量,全无轻功的飘然轻盈,一拳一棍的施展,虽有板有眼,但更多的还是依靠力量,看似简单直接的招式,实则都需要蓄力的过程,因此,无论秦慕风的棍法舞的如何眼花缭乱,刘护院全然不顾,只攻人,不接招! “接招!”秦慕风喊道,旋即一串乒乒乓乓的棍棒相接不绝如缕,拨、撩、挑、托……秦慕风在棍法中不时穿插这几招直击在刘护院棍上,刘护院大怒,这一番交手,自己在每一次完成蓄力准备发动之时,手中棍棒竟都被秦慕风这灵巧的长棍拨开带偏,这小子,今日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一念及此,刘护院顾不得如雨点般的击打,长棍一抛,一拳轰开秦慕风,一句“布阵”脱口而出,恭喜发财四人闻言当即动身,站定四方位,一致对着秦慕风,刘护院占阵法中心运筹帷幄。 “攻!”刘护院一声令下,枪戟斜刺而来,秦慕风闪身一避,突听耳旁“呼”的一声响,刘护院手下那阿恭长棍已横扫至眼前,正欲格挡间,秦慕风双眼霎时被道亮光一照,双眼微眯间,刀已逼上,秦慕风长棍在地上一撑,险险避过刀棍夹击,孰知刘护院已欺近身旁,对着犹自在半空翻滚的秦慕风猛的一拳送出。 “小子,到此为止吧!”刘护院傲然道,“以这个年纪能躲过他们四人的夹攻,资质与修为实属上乘,可惜,这个阵法的中心,是我!” “碰!” 简单粗暴的一拳正中背心,秦慕风身处半空无处借力,一道血线飞洒而出,目睹现场战况的众人无不惊骇,屋内的夏懿更是一声传出惊呼。“在那!”沈公子闻声大吼,刘护院眼神一递,恭喜发财四人当即离阵。 “吱!”一道尖锐长啸倏地划破长空,冲在最先的阿恭眼前闪过一道白影,尚未看清来物,已被按到在地,“砰砰砰!”接连的重击,血痕淤肿骤然出现在阿恭脸上,瞬间的惊骇与肿胀,阿恭甚至脸对方面貌都未看清便已被击晕,其他三人看着眼前盖满白毛的壮硕背影,面面相觑,一时摩拳擦掌却不敢上前相助,及至那手长过膝的身形傲然挺立于前,缓缓转头露出森白的獠牙,众人幡然醒悟,原不过是只畜生,可那冒着血光与杀机的肃然目光…… “废物!”本欲追击秦慕风的刘护院见状怒气冲天,真气宣泄,飞驰而来,“杀!”一声虎啸振聋发聩。 “吼!” 怒吼,震慑山林,白猿提起阿恭落下的长棍,带起凛冽的风声疾攻而至。 “轰!” 一拳,一棍,悍然相接,尘土飞扬! 少年如玉 第二十一回 多行不义 飞扬的尘土,将白猿与刘护院包裹其中,刘护院手下阿喜阿发阿财三人各持兵器本欲助拳,可尘土却如受牵引般从地面源源不断的扬起,隐隐竟有形成屏障之势,三人各占其位静候出手良机。 生生受下一拳的秦慕风已然倒落,刚猛的拳劲轰的他五内翻涌,一口鲜血挂在嘴角,不住喘息,体内,更有一道狂暴内力在肆无忌惮的横冲直撞,不断将其自身内力从筋脉内消除,而后如熊孩子般肆意的测试着秦慕风筋脉的坚韧程度。 秦慕风运气相抗,调转聚集的内力却不断被那狂猛的气息冲散,而这股内息却如无头苍蝇恍然找到方向般,骤然放弃对脆弱筋脉的玩弄,猛向丹田涌去。 “不!”秦慕风双拳紧握,一招“飞雪迎春”脱手而出,内息瞬间凝为玄冰,不断的向着那股气息冲击,霎那间,体内噼啪声不绝如缕,在无数关怀与些许阴厉的目光中,整个人如遭雷亟般不住打颤抽搐。 “砰砰砰!” 爆响声由细转沉,显然,秦慕风的负隅顽抗终究起了效果,那道内劲渐渐被不断蜂拥而来的玄冰所抵消,而秦慕风身前,却赫然出现一个踉跄身影。 定睛看去,沈少爷阴沉着脸,在秦慕风冷漠的目光中高高举起手中坚硬的卵石,对着天灵便要砸下。“可恶!”正值关键时刻,秦慕风无力分心,眼看那卵石将要落下,“张大哥!”“啪!”悦耳的呼声与沉闷的拍击同时响起。 “妈的,臭丫头!” 沈少爷愤怒的叫骂声响起,秦慕风只觉头脸被一个温暖的身躯盖住。“夏懿!”秦慕风瞬间反应过来,自己口口声声说不自禁想要保护的人,却在此刻挺身保护自己……“你是废物吗?”秦慕风暗自骂道,心底赫然升起一股暖流,瞬间将那道强猛气劲包裹其中,猛的送入丹田,耀眼的本源罡气瞬间缠上,迅速将这气劲中的狂暴因子剥离,纯净温和的能量被瞬间吸收化为己用! “喝!”秦慕风大喝一声,猛跃起身,双眼冒出灼热,狠狠的盯着眼前骇然的沈公子,秦慕风嘴角微微上翘,一丝邪狂笑容骤然浮现,自作聪明者终将被聪明误了终生! “格勒!”一道脆响,沈少爷瘫倒在地,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断肢被抛在一边,鲜血如喷泉般从其断臂中滋出。“啊?”在场的一众围观者,亲眼目睹了适才这一刻:平日里老谢家乖巧懂事的干儿子,竟然在拉手一扯间,生生将此人前臂扯下! 不,还没有完!秦慕风邪狂笑容依旧,视线,却转向沈少爷另一只手,只见他一手扼住沈少爷手腕,另一手拈着他肥硕的手指玩弄着,“不……不要,求你……求你!”沈少爷已顾不得断臂之痛,苦苦哀求着。秦慕风依然挂着阴冷的笑容,看着沈少爷,缓缓将其手指拉直。 “不要!” “住手!”谢迁喝止,秦慕风一怔,稍一迟缓,旋即“噗”的一声,沈少爷萝卜般的手指竟连着一截森白的掌骨被秦慕风一下拔出,撕裂的血肉怵目惊心,在恐惧与惊骇中,沈少爷将钻心的疼痛抛诸脑后,只是双眼呆呆的看着秦慕风,没有一丝生色。 “曼陀罗?”一道惊异之声传入谢迁耳内,一名精壮汉子见谢迁视线投来,一句“谢老”脱口而出,旋即附在谢迁耳边低语几句后一拱手回到原处。 “张大哥……放过他吧。”与此同时,一道虚弱的声音轻轻送入正要继续下手的秦慕风耳内,说不出的温柔悦耳,秦慕风脑内似有一丝光亮闪过,阴邪的笑容渐渐消退,而后双拳紧握全身一震,道道氤氲的黑气从其身周冒出。 “呼~”秦慕风暗吐一口气,脑内清明,“我……”回想刚才的一切反常,秦慕风茫然,反观夏懿,额头鲜血顺着脸颊下巴不断滴落,虚弱面容中递出恳求眼色,秦慕风不由得心生怜惜,当即放下沈少爷上前背起夏懿向着谢家宅院行去。 “轰!”另一边战圈中赫然响起一道巨响,烟尘散去,白猿倒飞而出,喜、发、财三人各自挺起兵器就欲追击,白猿在地上翻滚几圈,全无生息,定睛望去,白猿双臂竟如无骨般随意的耷拉着,口鼻内涌出的鲜血已将其胸口染得血红。 “白猿师父!”谢嫣一声惊呼,就欲上前,孰料被谢迁饱含怒意的一句“慢!”吓得止住身行,“劳烦义士……” “咣!”谢迁一言未毕,一柄铡刀划破长空,宽厚的刀身猛拍在阿发后脑,瞬间脑浆迸出,当场暴毙! “阿发!”刘护院大喝一声,在这偏僻的山葛英村内有一个棘手的少年已出乎意料,那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白猿更是刁钻的令他愤恨,终于用手段一个个解决之后,却又来一个能如此轻易使动铡刀的家伙,看这铡刀飞来的架势,无论力量与修为显然绝不输他分毫。 “擅使长拳,反授兵器,傲慢乎;见钱眼开,助纣为虐,无端矣;久攻不下,拳中用毒,无耻也;狭路相逢,含沙射影,无德哉!”精壮汉子由远及近,一脚勾起铡刀,横在身前,将动弹不得的白猿护在身后,“身兼护院之名却越护院之职,似你这等败类,还真污了我江湖之道!” “你!” “败类,今天老子就用这庄稼把式会一会你!”精壮汉子悠然道,旋即手一推,阔长的刀身带着窒息的压迫感轰然而至,刘护院闪身一避,视线扫过,只见阿喜阿财在那精壮汉子手中全无反抗之力,按着两人脑袋一磕,骇人的骨裂声传入耳内。 “认贼作父,死不足惜!”精壮汉子犹自淡然,“到你了。” “你……出自何门何派?留个名号日后好相见!” “日后?”精壮汉子笑道,“你对那少年拳中用毒之时想过日后?你伤此猿之际想过日后?” “我是天道门的,你敢!” “哼,天道门,勾结奸佞,祸乱四海,老子杀的就是天道门的走狗!”精壮汉子一掌直抵向刘护院胸膛,“噗!” 毫无花哨的一掌,竟将内力深厚的刘护院护体气劲拍散,精壮汉子夺步向前,肩膀对着其胸口一贴,“碰!”瞬间,刘护院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弹射而出。 “贴衫靠……”刘护院胸骨尽碎,恍然大悟般的吐出最后一句话,气绝倒地。 秦慕风已安置好夏懿,此刻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情景,两招?仅仅两招,竟将刘护院击毙!“谢老,那家伙如何处置?”精壮汉子抱着重伤的白猿望着发怔的沈少爷肃然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留他条命,今日有劳义士了!”谢迁谢道,“可惜当今世道,老夫不能给你安身立命之功,唉!” “谢老别这样说,结识谢老是蒋某一生幸事,蒋某半生混迹江湖本就不求宦达,能追随谢老左右,此生足矣!” 谢迁身在朝堂之时的浩然正气,虽遭受奸佞怨恨,乃至在其辞官回乡后刘瑾依旧不依不饶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但这天地正气同时也在五湖四海内声名远播,引得不少有志之士景仰,而这蒋玄更是在谢迁辞官后不请自来,隐姓埋名低调护佑在谢迁左右,初时竟连谢迁也未曾察觉。 少年如玉 第二十二回 嵊县强盗 “天道门……” 秦慕风望着蒋玄怀中苟延残喘的白猿咬牙切齿,多年以后,天道门的走狗竟还在嵊县这一小城中阴魂不散,如非为秦家百年仇怨,那天道门这些年在江湖中的势力渗透未免太广。 白猿双臂下垂,了无生机的随风飘荡,蒋玄当即盘腿而坐,饱经风霜的双手抵在白猿胸口,氤氲的雾气在二人身周萦绕,“公子与天道门有渊源?”蒋玄为白猿灌输真气的同时突然道。 “……”秦慕风一时语噎,虽然心知天道门多行不义害人不浅,但谢迁在侧,纵使其对江湖之事了解不多,结合自己先前透露的“回”嵊县以及蒋玄半生闯荡江湖的阅历,二人只需一合计,秦慕风身世定然能被推出,何况谢嫣本已猜到?而若说没有,自己先前的咬牙切齿又如何瞒得住? 再一想在此呆了数月有余,自己与谢迁彷如一家,除了温饱安身以外,谢迁更将为人处世之道、安身立命之学倾囊相授,而谢迁三朝内阁元老的身份在一开始就没有隐瞒,以退隐为名的同时也想必也担负着被奸佞小人迫害之凶险,从蒋玄对谢迁的称呼以及其言辞、修为来看,自也是忠义之士,再隐瞒下去是否真的有必要? “不错,当年若不是天道门主万贵觊觎我秦家祖传功法,秦家不止于此。”秦慕风道。 “万贵?”蒋玄笑道,“早归天了!不过现任门主楚天瑜更厉害,自掌权以来,天道门内人数陡增,其内龙蟠虎踞,那刘护院功力不浅,从他以毒附入拳劲的功法来看,其在天道门内最多不过是外门一名执事罢了,按此推算,一个县城一二名执事的势力……当然,以你的年纪能在执事手下安然脱身难能可贵,但眼前漫漫长路,公子可要一步步走。” “是!晚辈定当脚踏实地!” “我听闻最近楚天瑜已摸到化境门槛,恐怕更为棘手吧。”蒋玄笑着似是有意打击,“不过,虽然天道门人遍布天下,与天道门有仇隙之人可也不少。” “前辈意思是……” “不错,惊天动地的伟业,不是一人能做成的。况且万贵之死十分蹊跷,恐怕与楚天瑜也大有关联……嗯?”蒋玄惊疑,当即闭目凝神,手上运气加强,强劲的气息不断涌入,使白猿整个身体颤动不已,“噗!”白猿突的吐出一口黑血,身体瞬间如失去支撑般瘫软倒地。 “师父!” 谢嫣惊叫,秦慕风赶忙上前欲扶起白猿,可白猿瘫软的身躯任秦慕风如何拖曳,白猿却毫无反应,已然气绝。 “唉!此猿年老体迈,此番又毒气攻心,恕蒋某无能为力,”蒋玄叹道,谢嫣闻言哼唧一声哭了出来,不顾一切的扑入白猿怀中,顿时抽噎不已,围观的村人纷纷聚集而来,对着白猿的神勇肃然起敬,秦慕风忧伤之下,也将这沈公子来此目的前因后果在众人面前一一道来,众人闻言无不愤恨,性急的已抡起农具对着刘护院尸身一阵狂殴,突然间,秦慕风手腕被蒋玄一手抓住,一股温和的内力涌入,在筋脉间探寻。 “哦?年纪轻轻竟已打通任督二脉,不错……这是,本源罡气?”蒋玄惊异道。 “谢前辈,我无碍。”秦慕风黯然道,这蒋玄不愧是老江湖,单这一探便将秦慕风底细摸了个透,望着眼前被谢嫣紧紧抱住的白猿,心中悲愤之气顿起,“前辈,你刚提到那刘护院乃天道门执事,那嵊县城中可否会有天道门的驻点?” “什么?驻点!那么说还会有这样的家伙来骚扰大伙安宁?”气盛者挥起农具,“乡亲们,人家欺负到我们头上了,谁能忍?” “忍个屁!不拿那惯掉种祭山神,我枉称嵊县强盗!”乡人群情激奋,虐完刘护院尸身就欲对沈少爷下手。嵊县素来民风彪悍,历来有“嵊县强盗”之称,公元859年,唐末,一个叫裘甫的人率兵起义,虽被朝廷视作乌合之众,却一举攻破剡县、象山等地,给自己封了个“天下都知兵马使”的头衔,建年号为罗平,想当然地做了两个来月的草寇皇帝,短命是短命,对唐王朝的崩溃,不失为一次重创。北宋末年,方腊起兵青溪,自称圣公,年号永乐,嵊县(当时还叫剡县)的牟尼教道人裘目新策众响应,编练农民军数万,夺取县城、挥师新昌,且顺剡溪而下,直捣上虞。 但此地之人蛮而不野,耿直爽快,强盗一词更多的是表达一种不畏强权,据理力争,敢于反抗的精神,是以嵊县人对“强盗”的称呼不但没有避讳,还以此为傲,不仅是“强盗”,更是“强道”,孔子说的“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的强道。 “乡亲们息怒,那大少爷已生不如死,活着比死更遭罪。”谢迁适时阻道,“不若先听听义士看法。” “这姓刘的修为不错,这毒拳之术在天道门也需一定实力方可修习,但却在此甘做护院,恐怕之是对这大户人家有所企图。” “毒拳之术?”秦慕风咀嚼着这一词汇,对天道门的了解,除了早年所经历的仇怨以及对其百年前悬壶济世的医门的历史外,只知其以救死扶伤之术行天怒人怨之祸,而对其手段却近乎于全然不知。 “此术需食用天道门配置的毒物,将毒素引入丹田,经日积月累,毒素融入丹田之中,从而在出招之时可随心所欲的运毒,威力甚大,表面上的内力长进也更快,但据我所知,习练此法之痛苦远超其他功法,是以条件相对苛刻,不过,练习此法的,多是江湖中无处落脚从而寻求天道门庇护,而天道门既需此类高手助拳,又提防其反戈,是以想出这么一招,以传授功法为名,实则为操纵控制。” “哦?这样一个门派何以屹立多年不倒?”谢迁道,显然,常年身在朝堂,对于江湖事知之甚少。 “谢老,天道门内等级森然,对于内门弟子,自是宝贝的很,但对于这类外门人士,就堪比军队中的外族佣兵,平日里提供些庇护,在必要时既可作先锋又可填穴。”蒋玄道。 “看来这江湖之乱与朝廷权势争斗倒也相去不远,”谢迁轻轻抚了抚泣不成声的谢嫣,“这白猿对囡儿和张公子有教导之情,更对本村安宁有守护之恩,乱世之下,牲畜之义竟更胜于人……乡亲们,谢某觉得为这白猿修祠可否?” “我听谢老先生的,这白猴本就是我们这的山神,修祠本是分内之事,可那什么狗道门若在城中……”村民犹自愤恨不已。 “保险起见,过几日此间如无异常,我去城中探探虚实。”蒋玄道,“若真有天道门驻点,我自端了它!” “这……”众人踌躇,只觉对于村落之事由外人插手似是不妥,但转念一想,奉为山神的白猿如此神勇,却还落得这个下场,己方虽然人多,但对方若再使毒,胜负难说。 “我迷失山林,性命垂危,颇受大伙照顾,秦慕风一直铭记在心,不若就由我随前辈同往,以报恩情!” “秦慕风?这名字很熟悉啊!喂,老黄,你听没听过?” “不是张公子么,怎么改名了。” …… 乡民议论纷纷,只觉秦慕风这名字很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 “秦慕风?数年前沸沸扬扬的那个秦家少爷?”人群中不知谁恍然大悟的喊了一声,片刻安静后,顿时引起一番骚动。 “秦家?莫非……”蒋玄难以置信的看着秦慕风。 “放屁,秦家那是什么人!一家老小都会那个什么结冰手,你不使出来给我们看看,我们可不信!”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所振奋,人群中有人开始戏弄起秦慕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秦家的故事被传的神乎其神,骤然出现一个秦家人,无论真假,大家都愿意选择相信,毕竟秦家当年“造反”,可把嵊县强盗的精神发挥的淋漓尽致。 “你个没见识的猪脑子,七分故事三分真,你呢,就听了故事不想真事!”人群中传出笑骂声,“喂,秦公子,你家夏日里吃个冰镇西瓜是不是很方便?” 对着村民们爽朗粗鄙却不失善意的揶揄嘲弄,秦慕风无奈,谁曾想当年秦家以“反贼”罪名被逼反,反倒在家乡角角落落名声大噪? 少年如玉 第二十三回 各怀心事 白猿惨死,村人筹款做足了三日法事,秦慕风与谢嫣披麻戴孝宛如亲子,村内更立碑修墓,塑像建祠,崇以德高望重之人逝世的礼仪,甚至让秦慕风怀疑若自己折在刘护院手下都不见得能受这般礼遇,诚然,毕竟白猿年长岁久,在群山各村落内都有白猿奇异事迹,年旷日久山林中皆以山神称之。夏懿先前虽受创,好在未伤及筋骨,静养几日也得以好转,只是额头上的疤痕恐难再消。 三人年纪相仿,又因同一件事走在一起,数日内时时聚在一起缅怀白猿,抑或是谈天说地,几日接触下来,只觉夏懿单纯柔弱,看来先前假扮狐妖一事确是受人强迫,只是秦慕风明白,夏懿额头上这条因己而成的伤痕,这个看起来羸弱的女孩具备着常人所没有的勇气。 数月来苦苦隐藏的真实身份,又在激动间由自己曝光,秦慕风霎时如释重负,只是对于夏懿的那种保护的欲望有所增长的同时,却又因恢复秦慕风这个身份后心底不断增长的一股使命感而将对夏懿的繁复情感冲淡。 张一枫,这个信口胡诌的化名,被人叫惯后不自禁的代入这个子虚乌有的角色,一个不愁吃穿却对策马江湖有着无限的憧憬,他的世界,有谢迁这样传道授业的老师,有白猿这样一动则奔泻千里的武学师父,有在城中等待他的家人,有匡扶正义的侠义精神,有追求窈窕淑女的浪漫。这个身份,仿似一切都很完美,但…… 秦慕风永远不会是张一枫,他会如孤儿般闯荡,日后更免不了在寻找家人的路上流浪,他必须步步小心,也必然要一个人面对所有可能出现的困境,他的目标,是不断变强,不断超越自己,他要凭自己,终结秦家与如今尚存的三大门派的百年恩仇,更要振兴秦家! 相较之下,张一枫仿若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仁善却沉溺于浪漫主义的梦境,而秦慕风,自己为自己定了目标,责任,以及使命,他没有退路;在责任与使命面前,儿女私情从何谈起? 在夏懿眼里看到的秦慕风正是张一枫,那个初见的第一晚就看到自己会不好意思的低首垂眉,然后悄悄将羞涩藏起耍点英雄气概,会在和谢嫣玩笑时偷瞧夏懿有没有发笑,但他对人彬彬有礼,充满正义感,武艺“高超”;哪怕他真名不叫张一枫,夏懿不在意,看到他为自己为这葛英村挺身而出,与沈家众人斗,与护院斗,那一刻,她为他祈福,为他加油,为他,倾心。 可夏懿在为他挡下沈少爷的重击破相后,他对她似乎有所疏远……即便三人这几日都在谈天说地,不失欢畅,可再看秦慕风,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羞涩的眼神,“他,嫌我丑了?”夏懿若有所思的摸着额头伤痕在心中黯然。 家乡近在咫尺,亲人远在天涯,但对多年离乡的浪子而言,“家乡”的诱惑,又何止于亲人的呼唤与温暖的拥抱?更在于曾经与那块土地日夜相处的情感。因为重伤,秦慕风耽搁了回家的旅途,因为白猿,秦慕风有了对棍法登堂入室的机会,因为谢迁一家三口,秦慕风再度感受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人和马大叔一家的温情,让他觉得这个山村就像是自己的家,因为夏懿,他一整晚都沉浸于在秦慕风眼中的矫揉造作的张一枫这个身份中,纵然虚妄,不失美好…… 即使本就打算离开,但和自己预想的方式截然不同,突然离去,看起来不近人情,却不至于被不舍的情绪而拖沓,谁曾想,最终白猿逝去,这个家蒙难,这些家人更处于危急,以及,天道门再度出现在他的眼前,他骤然清醒,秦慕风,就是秦慕风,永远不会成为那个有些纨绔意味的张一枫。 可是,夏懿呢?让他第一次相见就有些不自然的女孩,即使清醒后,那种感觉就能忘却吗?不!只能隐藏,最浅显最笨的隐藏,即使谈天也刻意用冷冰冰的眼神看她的隐藏,他怕再度沉溺在张一枫中,怕在她的透着温柔的目光中沉沦。 夏懿的误会,谢嫣心里却明白,眼前秦慕风的闪躲,不比先前做作的羞涩,秦家,就是那个不平凡的秦家,他的使命,也必定惊天动地! “喂,秦家大少爷,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结冰手吧!”谢嫣突然道。 秦慕风一怔,上一次听这称呼,该是在渔村吧,再往前,恐怕就是别人口中艳羡的身份了。“凝!”秦慕风一声轻喝,水汽在手掌间凝聚,随着秦慕风不断的搓揉,一段光滑如皓玉的冰制藕段散发着寒气,在阳光下透出斑驳炫目的光华。 “哇!”夏懿与谢嫣齐声惊呼,秦慕风嘴角微微上扬,将冰雕藕段递给谢嫣。谢嫣如获至宝似的接过,“好凉啊!”谢嫣感叹未完,突的眉心一皱,“找死!” “胖藕段!”秦慕风避开谢嫣迎面而来的粉拳,阴阳怪气的喊着。而后二人绕着夏懿追逐嬉闹,好不热闹,而夏懿一时却也无法欢快,如果,自己也能和秦慕风这般玩闹,似乎就有此生圆满的感觉? 猝不及防间,谢嫣施展身法,一步踏至夏懿身后,双手一送,夏懿失去重心,身体猛的前倾,猛的扑向眼前正在逃命的秦慕风,秦慕风余光一瞥,忙止住身形,两手搀住即将摔倒的夏懿,入手一片温润,四目相触,却再也移不开…… “如果是张一枫,定然带她策马纵横,走遍天涯!”秦慕风心底难以自抑的冒出这个念头,“不,待一切结束后,秦慕风也可以,一定可以!” “小邋遢抱媳妇咯!”谢嫣似是报复得逞般的肆意笑道,夏懿闻言,整张脸被血红充斥,慌忙抽手,秦慕风也瞬间换上冰冷的眼神,只是耳根却抑制不住的越来越烫。 一时的尴尬,以秦慕风的转身化解,待到那张冰冷的脸再度转过来之时,手中握着又一具冰雕,“你也有的。”秦慕风道。 夏懿羞涩未减,低头颤抖着接过,入手一片冰凉,再一细看,霎时恍然,而后头也不回的向谢宅跑去。 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可谁又见到谢嫣轻推夏懿时眼中黯然浮动的泪光? 少年如玉 第二十四回 挥斥八极 当! 白瓷茶碗如替罪羔羊般被肆意的宣泄着愤怒,在青石地面上破碎开来,滚烫的茶水溅起洒落,在地上映出一滩青莲。 “混账!”一道轰天的咆哮赫然响起,怒意四散间,四周被遏得寂静如寒冬中的旷野,“这是挑衅天道门!” 沈宅内,一名年过五旬的老者喘着粗气正立院中,周遭二三十人半跪在地,头埋在膝盖间,不敢出一口大气。“究竟是怎么回事!”老者怒喝间,左手猛的挥出,枯瘦的手指化爪劈下,身旁侍女手中托盘瞬间崩碎。 “沈……沈老爷,是西白山那葛英村里的野小子……” “我呸!既是野小子,怎么连刘护院都折在那?” “刘护院是……” “噗!”猝不及防间,沈鲁麟一爪呼下,五指划过答话人面庞,那人吃痛一捂,旋即发疯似得嘶喊,触手所及之处全无皮肉之柔软,却是牙齿,老者一爪竟将他半张脸撕下! “这群废物!”沈鲁麟咆哮道,沈少爷平日养的酒囊饭袋他虽极为不爽,但出于沈家近几年在城中建立起的权势以及对儿子的宠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在这些家伙还有些意气,搬回来个已神魂颠倒的废人,可从沈大少爷当日趾高气扬的出门,到差人回来搬救兵,再到半死不活的被抬进门,这些人罪责难逃。 是他们,平日在外狐假虎威狗仗人势,阿谀恭维,将好好的一个人变得嚣张跋扈,乃至整日游手好闲,即便沈家势力财力都够这大少爷败上一辈子,况且沈家背后还有天道门势力,连沈鲁麟自己也是天道门分舵主,可当被抬进门后,几日内即便请来了同门针药齐施依旧于事无补,意味着即便日后靠着长年累月的照料而恢复神智,也终是废人,更何况手指残缺,即便想传授其锋芒的爪功也缺了条件。 然则,沈家大少有此下场,真是因为交友不慎所致,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恶因招致恶果并不可怕,作恶者心底多少都有个账,只是不愿面对而刻意隐藏;而真正可怕的,是一味将罪责归咎他人却无丝毫自省。 “哼!”沈鲁麟紧握的双拳不断颤抖,显是愤怒至极,然则——“我定要将他一村贱民摘胆剜心!” “舵主,门内有令,那王气……” “用你说?”沈鲁麟的咆哮在沈府上空不断回旋。 与此同时,秦慕风正从葛英村的葛仙翁庙中大步踏出,脑中不断思索着庙内石碑所刻《抱朴子》中的一句:我命在我不在天,还丹成金亿万年。 葛洪是晋时丹阳句容人,年轻时数度被召为官,政绩卓著,著有《抱朴子》百一十六篇,金匮药方百卷。后辞官,游名山,访高士,热衷于道教研究。时从天台山入剡中上西白山,构庐而居,承袭其从祖遗愿,采药、炼丹、修道与医病兼顾。采药种茶之余,也教授他人识药性,采药,以便自备自治,还指导他们如何种茶种草药,平日的行善积德,深受当地百姓的爱戴与称赞,得道成仙后,后人感其恩德,在这葛英村中立庙祭祀。 “我命在我不在天!”思索中的秦慕风似是情到深处,不自禁的脱口而出,话声一落,赫然发觉蒋玄已在眼前,悠悠的笑着,而他身后,却是人头攒动。 秦慕风又迎来了另一场离别,以他最不愿意的方式。尽管多数人仍对秦慕风身份抱怀疑态度,毕竟那一场对战中使出的招式与传言所谓的“结冰手”相去甚远,但无论如何,他,为他们,为他们的家,阻挡了一场可以称之为“浩劫”的灾祸! 在聚集的人群的注视下,秦慕风双目低垂,默默的跟随在蒋玄身后,前日面对众人的豪情壮语,与现如今流露的羞涩截然相反,乃至对于谢迁一家也只是眼神定格了一小会,仅此而已。 乡亲们纵然不及“十八相送”,但就从村内送至村口的这段路途,让秦慕风觉得如此漫长,却又如此短暂,漫长,因为他这些年在那小渔村养成的低调,此刻被视线包裹而不自在,短暂,源于每踏出一步就意味着又向着不知何时再会的旅途更近了一步。 什么时候再回来?谢迁一家、夏懿、村内并不十分相熟的乡亲,何时才能再见?显然,那就是秦慕风可以成为张一枫那般放荡不羁、了无牵挂的那一刻,但那个时刻,需要多久? 夏懿婆娑的泪眼,秦慕风不敢看,也不敢停留,一步,两步,三步……身影渐渐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山路间。一簪一珥早已化为水,然后蒸发,就好似他从未来过,不同的是,夏懿记得,自己脱离那个另有所谋的魔窟,能来到这个让人安心的处所定居,是因为他,也因为谢家的善,更因为白猿的牺牲。 人,自由了,但心,却已系在一个人身上。 秦慕风紧绷的身躯在走过一个转角后终于松了下来,这样的离别,心底总是泛起太多感伤,回顾这段时光,彷如一场梦,轻松、愉悦、快乐,甚至差点忘却了自己……六年,他与家人分别已六年,人生又有几个六年? 即便与家人团聚,难道一辈子都要这样隐姓埋名,在天道门的淫威下担惊受怕?除此之外,还可以站出来,打破它,重整秦家百年前威风,而后真真正正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 “张公子今日怎的突然沉默至此?”秦慕风正思索间,蒋玄打破了沉默。 “唉……”秦慕风闻言,不自禁的叹了一口气,连自己都觉得诧异。 “呵,年纪轻轻,哀怨不少啊!”蒋玄打趣道,“你……真的是秦知白后人?” “额,嗯。”秦慕风点点头,对于自己的身世,即便六年以前的生活,他都不觉得有何特殊,只是姓秦,有一个当年名震武林的先祖,仅此而已,与如今众多孔姓家族将孔子列为开族先祖,赵姓将赵匡胤列为先祖的家族无差,唯一不同的,秦家拥有《冰壶秋月诀》这世代相传的武学,可谓留存了先人的余荫。 “蒋某半生混迹江湖,与武林中各门派恩怨纠缠,早年就听闻秦家轶事无数,孰乃终无眼缘,不知秦公子可否让蒋某见识一下……”蒋玄道,前半句的豪情瞬间被后半句试探性的询问盖过,虎背熊腰的大汉,彷如瞬间回到青年时代遇见武林前辈时表现出手足无措的激动与恭敬。 秦慕风闻言哑然,旋即手一扬,一块拳头大小的玄冰浮在半空。“这……”蒋玄欣喜得无以言表,而秦慕风看着眼前的冰块同时也睁大了眼睛,先前随手唤出的,不过是薄如蝉翼的冰屑,而此刻…… 莫非是那刘护院交手时吸收的能量促使内力增长?秦慕风思忖着,迅速感受着筋脉内涌动的内息,确是浑厚了不少,但这样的增长,却也进步太大了吧? “前辈,秦慕风斗胆请教,您所精武学是何拳法?”对于蒋玄一招击毙刘护院,秦慕风牢记于心,但因其为保护谢迁而隐居山野,虽然隐居不同于退隐,可即使好奇也不便刨根问底,行走江湖,江湖中自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则,保持谨慎可避免犯忌。 江湖中人一旦金盆洗手或退隐江湖,自与江湖事一刀两断,此后他人若再提及前事,或寻仇滋扰是为不义,为武林所不齿,同时为防止假借退隐而逃避罪责,江湖中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在决定退隐前放出消息,通告武林明确的退隐日期,三个月到半年不等,这段时间内,他人无论寻仇,抑或是江湖后辈想要挑战前辈,以此在江湖中扬名立万,皆可自行前往。 而此刻,秦慕风源于对蒋玄的信任展示了不轻易使用的《冰壶秋月诀》,相当于建立了信用契约,因而在此刻问出口名正言顺,但出于对前辈的恭敬,尚且用了“斗胆”一词。 “八极,”蒋玄犹自摸搓着那块玄冰双眼放光,口上毫无保留,“以头足为乾坤,肩膝肘胯为四方,手臂前后两相对,丹田抱元在中央为创门之意。以意领气,以气摧力,三盘六点内外合一,气势磅礴,八方发力通身是眼,浑身是手,动则变,变则化,化则灵,其妙无穷。在用法上讲究挨、膀、挤、靠,见缝插针,有隙即钻,不招不架,见招打招。” 少年如玉 第二十五回 冤家路窄 “八极……八纮之外,乃有八极。”秦慕风咀嚼着。 “不错,此拳法发力刚劲、爆烈骤变,跃进中以势险而夺人,进击中以节短而取胜。是以‘八极’为名。”别看蒋玄虎背熊腰,甚是壮硕,但言辞之间既有文采修为,又有睥睨天下之气势,好一股王者风范! 秦慕风回味着蒋玄对八极拳的介绍,忽地幡然醒悟,若是闲谈,还不至于将此拳法介绍的如此细致,这一番言辞,大有师徒间传授功法之初的开篇介绍,“难道是暗示我……”秦慕风心忖。 “《冰壶秋月诀》虽名闻四海,可在江湖中大放异彩恐怕也只是百年前秦知白一人,可见这功法修炼之艰难,秦公子得白猿传习棍法,拳脚间却只凭临场随机应变,兵行险着,以勇制胜。” “此前虽凭着这股‘勇’劲化险为夷,但你可能未曾想过,若是遇上修为远高过你的敌人,你的勇气,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不屈不挠,不懂事故圆滑的‘傻劲儿’。”蒋玄笑着直言秦慕风的不足,“所以,你若是在多一些拳法路数的熏陶,虽不可说能让你一日千里,但至少多一些保命的手段和致胜的保障。” “你总不能一遇到危机就使出《冰壶秋月诀》吧?” 秦慕风有些不好意思,在渔村恢复记忆后虽偶有习练拳法,但也不过是离家前叔父秦易所授的基础拳术,况且更多时间花在精进《冰壶秋月诀》之中,而在葛英村中又学习棍法与身法,至今拳脚几乎只停留于入门级别,因而在与刘护院的实战中压制不用《冰壶秋月诀》,棍脱手情况下的贴身短打可谓险象环生,不同情况有相应的及时应对之策,正是行走江湖必备的技能及心理素质,此刻,秦慕风有奇招,有兵器,有身法,却正好缺了这一贴身短打之术! “年纪轻轻不仅打通了任督二脉,更有本源罡气,可谓天资卓越,在内家修为上可说远超同龄人,只是八极对肉体的修为也极为苛刻,你,可能承受?” “能!”秦慕风不假思索,不仅是对于拳法的渴求,更因蒋玄所说肉体修炼而想起在山林中与那野猪王对战时的惊险,如果当时已进行体术的修炼,必不致于如此惨烈,这么一结合,秦慕风赫然发现自己竟还有更多的路要走,眼前这位蒋玄,可谓是上天派来送礼的使者。 “好!”蒋玄赞了一声,言语间竟有些欣喜,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和一块黑铁片递向秦慕风,“待你有所大成,有用人所需时,持此铁券去冀州城,自有助力。” “用人所需……”秦慕风虽没吃透蒋玄话中奥妙,仍恭敬接过。 蒋玄心内自有另一番算计,这少年得谢迁赏识,且天资卓绝,更是半生景仰的武林神话的后人,同时自己这一身技艺不能带进棺材里,希望能在他手上传承发扬,而蒋玄内心深处,更重要的还是秦慕风那一句“与天道门不共戴天”,也因此才有先前对其暗示天道门仇敌遍布天下的信息! 下山的路途虽有险峻曲折,可毕竟难不住二人,反是秦慕风对于习练八极的迫不及待溢于言表,几乎是三步一小问,五步一大问,小至握拳姿势,大至呼吸吐纳之法,接踵而来,烦得蒋玄哭笑不得,决定暂缓进城步伐。 西白山脚下的下鹿苑寺建于宋元嘉二年,此寺座北朝南,三面环山,周围松林,高耸入云。寺前宽阔,一片响亮。寺有三进:天王殿、大雄宝殿、大悲阁,殿柱均是一围多粗的古木,尽显庄严,还有厢房、僧房不下百间,水井十八口,寺周回廊曲折,寺背泉水流入其中,有泉水环绕,小桥相连,还有玉虹亭可观飞瀑如练。正如宋诗人卢天骥《下鹿苑寺》所咏—— 着地岚阴拨不开,傍闲同到妙高台。 老僧只恐泉水少,坐遣飞龙唤雨来。 秦慕风与蒋玄便在这下鹿苑寺外驻留,下鹿苑寺为上西白山的必经之路,在此驻留,一来防范沈家带人上山寻仇,二来,却也可助秦慕风熟习八极,磨练棍技。从一招一式的指点,不眠不休的习练,到挥拳千遍,身法自然的娴熟,秦慕风仅用了三日,自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之功,而后更将白猿所传步法融入其中。 “嘭!”“嘭!”“嘭!” 一棵直径尺粗的樟木下,秦慕风不断的变换着姿态,不住的以肘、胸、肩、背用力的撞击,落下树叶如雨,空气中的樟树的清香味渐渐浓郁,几组做完,便在空地上动如脱兔,腾转挪移,拳如闷雷,虎虎生风,与这庙外的魏然景秀相映成趣。 前来上香的香客循声而来,驻足围观,俨然将二人看作卖艺者,庙宇内的一干僧众自以慈悲为怀,于是乎秦慕风只顾“耍杂”,蒋玄则顺势收赏钱,几日下来,不少乡人慕名而来,荷包也鼓了起来,江湖上所谓的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却也不过云云。 几日内,秦慕风拳法在言传身教以及自身的刻苦努力下也已有小成,同时在蒋玄指点下,棍法中融入基础的劈、崩、抡、扫、缠、绕、绞、甩、拦、点、拨、挑、撩、挂、戳等技法,大有精进,第九日上,二人照着江湖规矩进了香火以谢寺院收容,方才向县城迈步。 当记忆中那一条辽阔壮美的剡溪与巍峨的鹿胎山交相呼应的映入眼帘,秦慕风激动难掩,那厚重的古城墙,自三国孙吴时期建成至今,见证了多少朝代更迭世事变迁?它曾令唐末裘甫农民起义军三日内抗击唐军八十三次抢攻而不败;金兵南下时,绍兴县内“属县皆溃,独嵊令宋宗年(凭借城墙)率众坚守,民赖以安”;《资治通鉴》中记载:“今浙东诸县皆无城,独剡县有城,犹为完壮”。 剡山书院的书声朗朗依旧,可是,纵使是自幼朝夕相处的熟悉场景,可身边家人无迹可寻,秦慕风心中也难掩“月与灯依旧”的落寞。“家人下落有线索吗?”看着秦慕风黯然失色,若有所思,蒋玄关切道。这几日相处下来,伴随着秦慕风拳法精进的,还有与蒋玄亦师亦友的关系,是以秦慕风将多年遭遇事无巨细的告知了蒋玄。 “或许可从堂弟秦良处得知。”秦慕风应道,“蒋叔,不若我们先办正事。” “唔,也好!” 县城就那么大,有权有势的沈家府邸几乎不用打听就能找到,投宿之处就在街对面,极大的方便了二人行事。当晚,沈家府邸张灯结彩,宾客络绎不绝,秦慕风与蒋玄尽收眼底,“捉云手周昀,开山虎何霸,哟,疯华佗刘青,这家伙有七十了吧,都是棘手的家伙!”来往宾客中蒋玄将相识之人的名号一一报出,“看来这沈家,确实与天道门渊源不浅啊!” “这些都是天道门中人?”秦慕风忧道。 “捉云手周昀手上功夫了得,一双捉云手,飘忽不定,加上他自身的实力,短时间内在江湖中迅速崛起,后传言受天道门掌门万贵邀请加入天道门,做了少有的外门执事长老,如今楚天瑜掌权,想必在门内也没那么好过,buguo不过,也不好说,毕竟这家伙实力、经验、脑子都不错;开山虎何霸,少林出身,开山拳使得相当霸道,因为在切磋中拳不留力打死同门,为避惩戒叛出少林投入天道门;而那疯华佗刘青,正是天道门中多年的长老。”蒋玄将三人一一介绍。 “这么说来,这些天道门人,放在江湖上个个都是有名有姓的,怎的今日却来这么个小县城聚集?”秦慕风皱眉道,就因为自己伤了沈家大少爷? “看这架势,这沈家保不准就是天道门分舵……嗯,江湖门派各地分舵向来隐秘,这姓沈的却有些反常。”蒋玄道。 “我呸!”二人疑惑间,一道叫骂声从街上传入二人耳内。“呵,华鹤门的也来了。”望着适才叫骂的几位男子,一袭白衣,飘飘如仙,蒋玄一眼辨出其装束正是华鹤门弟子,“看来这嵊县城里有大事要发生了。” “怎么回事,莫非我们这小小县城里,聚集了各个门派的分舵?”秦慕风难以置信。 “不尽然,你看那几个华鹤门的小子,这是不来投栈么……申!鲁!麟!”蒋玄突的话风一转,双拳紧握,关节发出格格声,眼中瞬间迸出灼人的火光,死死盯着沈府中的院落里。 此刻院中,一人缓步踱出,对着来人一一拱手,无比客气,俨然一副主人家的模样,“狗贼,你让我好找!”只听蒋玄从喉中狠狠地低吼出一句,犹如火药炸裂前导火索的嗞嗞声——此刻蒋玄狠厉的眼神与嘴角的缓缓上浮,这般阴狠的模样,是秦慕风从未想过会出现在他的脸上。 “今次定要你血债血偿!”蒋玄恨意极深,双颚牙齿紧碰,滋出清晰的格格声。 少年如玉 第二十六回 玄黄之气 几日的接触,蒋玄在秦慕风看来一直是沉着冷静,即便偶然提起其一直景仰的《冰壶秋月诀》时激动的如同孩童一般,但丝毫不影响他在秦慕风心中波澜不惊的高大形象,又何曾见过他情绪如此失控之时。 秦慕风一手附在蒋玄后背,体内真气流转,一股清凉的气流顺着蒋玄筋脉轻柔的流入,蒋玄不断起伏的身躯渐渐平歇,“蒋叔,气大伤身。”秦慕风宽慰道。 “呼……申鲁麟,你的好日子到头了。”蒋玄长吁一口气,双眼依然定格在窗外街道上那个人影,“这姓申的当年占山为王,欺压百姓,败在我手下,数日后以和头酒为名邀我去他山门,孰知我这一去,却中了调虎离山计,乘我赴约之时带人杀我妻儿,伤我弟子!” “他逃不了的。”秦慕风道,他很清楚这沈鲁麟,不,申鲁麟既有这番心机,成事后定是避开蒋玄,高飞远走。 “天道有轮回,呵呵!”蒋玄举头望天,惆怅之余,虎目中露出一丝柔光,而后瞬间被杀机所替代。 “蒋叔,现下既有天道门高手聚集于此,事有蹊跷,我觉得……” “一会儿就可知晓,今日带你体验一番‘梁上君子’的感受如何?”蒋玄此刻略带戏谑的话语,让秦慕风汗颜,这样收放自如的情绪,可不仅是刻苦练功所能成就的。 那一轮故乡的明月,真真切切的挂在眼前,而二人此刻却已绕开沈家守卫,悄无声息的趴在沈府主厅之上,轻扒开两块青瓦后,灯烛亮光透入二人眼眸,厅内人声清晰的传入耳中。 “申舵主,你可能确定?” “据下人的描述看来,十有八九就是蒋玄。小刘硬气功修为连我都无法一击破防,却被那村夫一招致命,江湖中有此般修为的不多,但最有可能的还是失踪数年的蒋玄。” “是冲着蒋叔来的?”秦慕风抬头望望蒋玄,蒋玄却还以一个笑容,示意秦慕风继续听。 “当务之急,以王气最为重要,别忘了,门外还有许多收风来此的江湖门派。”底下,疯华佗刘青干瘪的声音犹如其人,缓缓传来。 “是了,长老,这王气可有其实?怎的轰动天下?” “王气即帝王之气,某地一旦出现王气则预示当地后世将出帝王之才,当年秦始皇东巡,随行的臣子、食客多为天文地理之精英,通过观察云象,指定泄王气的地点,据史料记载,秦始皇为大秦朝统治天下千秋万代,在金陵、云阳、由拳、剡县四地均泄过王气。”干瘪得意的声音让人有些作呕。 “长老,我不明白……”有人挠头。 “当年秦始皇凿断金陵北山的山脊,使水流过,改变原来的山脉走向和河道流向,这就是今天的应天的秦淮河。隋顾野王《舆地志》、唐许嵩《建康实录》和孙楷《秦会要顶补》、张孰颐《六朝事迹类编》都有相关记载。孰知我大明朝正是在应天建都,也不枉称王气聚集之地!” “哦?”众人似懂非懂,不知如何接话。 “云阳,则今日之曲阿,曲阿之名由来,便因其原本河道笔直,有王者之像,是以秦始皇将这河流改道,弄得弯弯曲曲,从而更名叫曲阿。” 厅内众人点头。 “所谓由拳,即今日之嘉兴府,正是吴越争霸决胜负的关键战场,秦始皇调动十万囚徒,将这个平原故战场挖得七高八低,沟沟洼洼,农田破坏殆尽,并倾倒人畜粪便等脏物,污秽地表。”刘青一扫屋内众人的注视,抚着白须意犹未尽,补上一句,“《水经注》亦载其事!” “至于剡县,便是这嵊县!”刘青举起拐杖敲了敲地面,发出“笃笃”声,示意众人洗耳恭听,“此地钟灵毓秀,晋有书圣王右军、戴安道安居于此,唐有诗仙李白流连此地山水,更有茶圣陆鸿渐、高僧皎然等在此留下了茶经和丰富的茶文化,宋时更在此设立了茶事官置司,山水人文鼎盛,恐怕均与王气有关!《剡录》记载,剡山北出一峰,名曰星子峰,其下为剡坑。而这剡坑,正是当年秦始皇凿山成坑所致!” 在场众人无不对刘青追溯此地渊源的考究精神佩服至极。 “从山水地势看来,东南沿海如卧龙,会稽山就是龙头。星子峰在会稽山脉南端,旧传‘越为首,剡为面’,此地有王气,并非空穴来风。”刘青讲的口干舌燥,吞了一口水后接着道,“王气由天地间自然形成,从四处泄王气地点相比较,应天已不必说,吴大帝孙权建都后,东晋、南朝的宋、齐、梁、陈均相继建都,及至大明建国,共经历六朝国都,王气必已稀薄无比;而曲阿的王气源于直河却被改道,若要再寻,就算有一国大权在握,现也难寻如郦道元般精通水利之人,更别提王气方位了;嘉兴府,刚也提及,一来已被秦始皇污秽地表,二来千百年过去,踪迹难寻!而这嵊县,虽被秦始皇移山挖坑,而今剡坑尤在,王气又自地而起,岂会因此巨坑而泄绝?此次王气喷涌,自是我天道门再出化境强者的大好时机,是以门主万分重视,让申舵主在五年前便在此扎根!” “是!”申鲁麟恭敬道。 “有劳申舵主!”众人齐拱手。 “没眼力见啊你们?舵主现在姓沈!”开山虎何霸嘲弄着众人,言语间似将矛头直指向申鲁麟,嘲他改姓的不孝之行。 “你……”申鲁麟十指大张,“我的事还轮不到你这欺师灭祖之辈来戏说!” “老子拳头向来没有轻重,沈舵主想尝尝?”何霸握起双拳,言语中重重的强调了一下“沈”字。 看着底下二人剑拔弩张,秦慕风心底幸灾乐祸,别提有多希望这两个不忠不孝之辈能斗个两败俱伤,而底下众人却也静观其变,不识趣的还加油助兴起来。 “啪!”刘青狠狠一拍桌面,响声震天,秦慕风险些跳起,“哼,一个舵主,一个执事,狂什么!要疯给我现在就出去把那些门派的人都做了!” “走。”蒋玄轻拍一下秦慕风,便抓着他衣袖飘然离去。 “蒋叔,这王气是风水之词,还是确有其事?”客栈房间内,秦慕风问道。 “有,却也没有。”蒋玄答道,“天地间能量充沛,我们习武之人一呼一吸,一吐一纳,均是利用了这‘气’,天道门说的如此玄乎,而其他门派却也来者甚众,恐怕,这王气正是天地所孕育的玄黄之气!” “玄黄之气?” “不错,天地玄黄,传闻盘古开天地后,天与地之间充斥着玄黄之气,《山海经》中记载的诸多奇珍异兽,恐怕正是因为天地间玄黄之气的消散致于今日不可再见……”蒋玄似是反应过来,适才厅内刘青一番卖弄,自己竟也不由得开始讲神话故事,当即一顿,略组织了一番语言。“习武之人吸纳天地灵气,从而强身健体、修为精进。臻入化境,则不仅仅是靠天地滋养,更要达到天人合一之境,而人一旦汲取产自洪荒的玄黄之气后,将对天地间的道义理解更为透彻,从而成为臻入化境的一大助力。” “异兽?我好像见过一次……”秦慕风赫然想起举家迁徙途中遇到的“猛”,当即将这事一五一十的告知蒋玄。 “唔,看来这小小的嵊县果真是卧虎藏龙!” “那这玄黄之气与本源罡气……”秦慕风刚一开口,被蒋玄打断:“天地孕气而养异兽,人夺王气以臻化境,或许这玄黄之气能够滋养本源罡气。” 本想说抢了这玄黄之气化为己用,谁知蒋玄竟道出玄机,秦慕风当即双眼放光,滋养本源罡气啊! “呵呵,野心不小,先休息吧,”蒋玄淡然道,旋即语气又变严肃,“三更有事要办。” 少年如玉 第二十七回 血债血偿 看着蒋玄眼中流露出的杀机,秦慕风瞬间明白他所说的是什么事,自己孤身流离多年,未曾料到刚一回到这熟悉的家乡,却先体验了回梁上君子的感受,还要做一回刺客,真是开眼界! 但秦慕风心中同时也十分明了,行走江湖不比读书做学问,今日所经历之事,在江湖中实则是司空见惯之事,无关书生眼中的好恶之分,而在于立场、行事不损大义,因而也自不必拘泥于小节之中。 实际上,江湖上又如何来区分善恶?又有多少人没做过一两件亏心之事? 将善恶绝对的区分开来的,恐怕也只有初出茅庐的新秀,一张白纸,大言不惭,然则,世间又有几个人打内心中不认定自己就是善之代名词,与自己敌对的就是恶之使者呢? 在江湖中谈论善恶,本无任何意义,在这胜者为王的世界,只要技高一筹,就是理应获得尊重的王者,除非坏了行走江湖的基本规矩。 对秦慕风而言,现在所走的正是漫漫江湖路,而在蒋玄身边所作的,无疑是秦慕风行走江湖所需掌握的另类防身技巧。 一念及此,秦慕风反倒心安,盘坐在地运转了几次内力,赫然发现丹田中的那一团光华凝实了不少,不知是习练八极之功还是那因吸收了刘护院那道强劲内力之功效。 不知觉间间,蒋玄一手搭在秦慕风肩头,略点了点头,“看来是那丹药之效,不过如此程度的提升,这沉淀的药力也快耗尽了。” 阴阳逆转丹,当年那老道耗费毕生精力所炼制的丹药,已多次在秦慕风身遭重创之时为他恢复生机,而打通任督二脉,凝出本源罡气,更是功不可没,现在即将消耗殆尽,秦慕风虽有些不舍,但心中更多的还是对那老道的感怀,只是这些年过去,他是否还在人世?是否,还有缘,当面道一声谢? — 略作休憩,窗外已传来打更人有气无力的锣声,二人跃出窗外,掠过在悄无一人的街道,蹑声躲过沈府依旧严密的守卫,再度趴上屋顶。 申鲁麟房内灯烛未熄,烛光间或传出一两道噼啪声,偷眼窥望,房内申鲁麟仍与捉云手周昀、疯华佗刘青等数位天道门高手在一张地图上策划着王气喷涌之日的安排,而作为探秘者,秦慕风与蒋玄更是探听到了这王气的重要信息:两日后,正是王气喷涌之时! 虽不知这一时间是如何推算而来,但以天道门只手遮天的权势,以及江湖各路豪杰的聚集,十有八九属实,只不过,江湖三教九流,武林各门各派,龙蛇混杂,良莠不齐,其中又将会有多少陪跑者?秦慕风打心底叹息一声,江湖,实在是复杂。 反观蒋玄,却是看得津津有味,俨然是对天道门众人步步为营的筹谋更为上心:在千军万马中,由外门强手闯阵占点,执事及舵主分别牵制其他门派高手,内门弟子在外圈以飞针、暗器策应,兼具救助伤者,长老以上静观其变,必要时施毒援手,同事,也将有更多门内高手相继前来相助,携同押送这场战役所需的庞大物资——所有的布置,都将在王气喷涌前一日就位。 在人员安排上,不乏蒋玄听闻过的名字,而申鲁麟对剡坑地形的探索更为透彻,每一处要点地形几乎都根据安排的人员功夫特点乃至性格进行了详尽布置,这因地制宜之法,蒋玄极为赞同,心内甚至有些钦佩天道门众策众力所形成的谋略及执行力,但是—— 人有千算,天只一算! 天道门的布置纵然天衣无缝,但计划既已被二人得知,这天罗地网定会被撕出一个巨大的漏洞! 要怪,就怪“沈”家公子扰人清静吧! 明月高悬,夜半的鸡鸣声隐约传来,习习凉风飒飒吹过,蒋玄与秦慕风紧紧贴着屋顶的青瓦一动不动,连日旅途的劳累与夜半本能泛起的困意却丝毫影响不了二人此刻的专注半分,静候时机的过程,容不得半分差池! 天道门的部署已到尾声,众人渐渐散去,申鲁麟独自摩挲着那副耗尽心力绘就的地形图,在昏暗的烛光中,身形略显佝偻。 蒋玄示意秦慕风稍安勿躁,纵然蒋玄心中无数次幻想过再次遇见此恶徒之时要让他一尝扒皮抽筋的滋味,用惨绝人寰的折磨,以慰妻儿在天之灵,报那后半辈子已成废人的弟子之仇! 击杀申鲁麟,蒋玄有绝对的信心,但如今天道门高手云集,闹出声响必将引来这一干棘手角色,原定的行动计划既已不适用于当下环境,自然因地制宜,心生他法:暗杀。 让仇敌痛痛快快的踏上黄泉路,不失为仁慈。况且,从利益角度出发,纵然天道门突然的聚集,让他的报仇行动心有不甘,但暗杀一旦实施成功,为天道门的计划带来未曾预料过的阻力,无疑也为眼前这个秦家少年日后道路有了些许助力,更何况还意外收获了这剡坑王气的消息,赚大了! 申鲁麟终于还是吹熄了摇曳的烛火,蒋玄身体前移,将二人偷听时扒掉青瓦所遗留的洞口盖住。 悄无声息,是为暗杀之基本,而前提在于不被发现,屋顶这一孔洞的出现,无论气流、屋外的虫声均对房内有细微影响,对于习惯于同一个环境的高手而言,这点细微的差别,只需细心感受一番,足够引起疑虑,更不必说吹熄灯火后的乌漆嘛黑中突然投入屋中的光束。 屋内运气调息带起衣袖与空气的摩擦声,等;轻微的鼾声,依然是等。任他如何响动,蒋玄自巍然不动,仇人近在咫尺还能保持这样不急不躁的耐心,对秦慕风来说可谓言传身教是也,而对于寻找申鲁麟多年而无果的蒋玄来说,这样的等待早已不足为道…… 动了,不知潜伏了多久的蒋玄终于动了! 没有臆想中翻起轰天巨响的强势降临,只有一片一片的青瓦被拨到一边整齐的排列,但秦慕风分明感受到了蒋玄体内陡然迸发的杀意! 月光投入屋内,光束渐渐粗壮,睡梦中的申鲁麟翻了个身,惺忪的睡眼缓缓睁开,这一看,瞬间寒毛耸立,浑身透出杀气的蒋玄如天神降临般飘然落下,四目对视,蒋玄眼中射出刀锋般的冰冷锐利直直剜入申鲁麟心窝,“蒋……蒋玄?”申鲁麟无法自抑的寒颤从背心传透全身,下一刻,蒋玄如铁钳般的大手已捂上口鼻,“申寨主,别来无恙啊!”蒋玄咬牙切齿,喉中低沉的挤出这短短一句招呼,却透出无尽绵长的仇怨与苍凉! 口鼻被捂得严丝合缝,连一丝空气都无法涌入,申鲁麟紧紧握住蒋玄手臂,双腿不断碰击着床榻,痛苦、绝望瞬间侵袭意识。“我踏遍九州,都没寻到一丝关于你的线索。”蒋玄如一条饿狼低吼,“却没想到,你蜗居在此,今日真实苍天开眼,让你落在我手上。” “有天道门庇护的滋味可还不错?”蒋玄怒目圆瞪,牙咬得格格作响。生死攸关之际,申鲁麟铁爪比平日的全力施展更为强猛,双手指尖竟已深深嵌入蒋玄手臂。 “嗬……嗬……”倏地,房内申鲁麟粗气喘起,“蒋叔?”秦慕风亲眼看着蒋玄松开手掌,不禁将疑虑道出口,他担忧申鲁麟爪中有毒,一如刘护院拳中带毒一般,而下一刻,秦慕风骤然明白。 刚缓过气的申鲁麟正要呼救,口鼻被蒋玄的铁掌再度捂住,“比之当年你在我徒儿双手一腿上扎下无数血洞,至今生不如死,我今日已对你足够仁慈!”蒋玄虎目含泪,恨意丝毫不减,秦慕风为防申鲁麟挣脱反击,上前猛的掰开申鲁麟双爪,一招“冰封三尺”将他双臂如戴镣铐般冻结在一起。 “哼!你这恶贼,临死前有幸见识一下秦家的绝学,你也不枉此生了!”蒋玄仍自顾自的对着无法言语的申鲁麟诉说着。 捂住,松开,捂住,松开……机械般的动作,秦慕风已不记得重复了多少次,只记得“冰封三尺”这一招,他用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更为牢固,最终导致玄冰融化的,却是蒋玄手臂伤口涌出的热血,流在玄冰上,染红了被单。 申鲁麟终于在不断重复的绝望中流逝生机,末了,蒋玄更一击重掌拍在他天灵,申鲁麟颅骨毫发无损,内里,却已是一塌糊涂。 望着申鲁麟扭曲狰狞的面庞,蒋玄沉默了。 那么多年,无数个日夜,无数次怀着期盼,又无数次失望而归,妻儿的音貌、笑颜,无数次在梦中浮现,钻心的痛楚无数次涌上心头。 孤身一人,走遍大江南北,却得不到关于此人的一点消息,谁又曾了解过他内心的波折百转? 他的消沉,他的意志,他的执念……纵使虎背熊腰,又怎抵得过心内的万千纠集? 而今,臆想过无数次的期盼,终于在这一刻到来,蒋玄虎目中的泪水终于爬出眼眶,顺着脸颊缓缓滞下。 蒋玄,大仇得报! 少年如玉 第二十八回 一石二鸟 没有秦慕风所熟悉的雷霆万钧的手段,但这一晚简单重复的折磨却更为震撼…… 江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地方,能让一个人的仇恨沉淀下来,在悄无声息中暗暗发酵,而一到时机,可以让一位大家风范的宗师猛然化作泯灭一切的烈酒,从口中、舌间,到咽喉,烧至五脏六腑,一路奔腾,烧杀全身,再带起翻涌的余势,直刺鼻腔! 酒,可以醇香,更可以灼烈。蒋玄不动,风平浪静;夔龙出手,翻江倒海! 江湖是一座熔炉,将世间所有的喜、怒、忧、思、悲、恐、惊搅碎揉杂融在一块,化作滚烫的烙铁,在每一个江湖人身上留下烙印,创造出他们的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与放不下。 江湖路,腥风血雨;秦慕风,终属江湖。 — 黑夜的阴沉,已被东边泛白的光线刺破,此起彼伏的鸡鸣声,似在为鹿胎山那带血的温情故事吊唁,更在为那弃弓为僧的陈惠度肃然。 沈家大老爷的死讯,在偷跑出来的奴仆绘声绘色的讲述下传遍县城,最终官府以旧病难医草草结案,疯华佗刘青却懊恼不断,计划中申鲁麟的作用举足轻重,那一个重要据点的先锋,可以临时更换人选,剡坑所在,也可以由沈府中人带路,但令他最为恼怒的,是那一张地形图,为何前一晚商讨部署结束后,自己不带在身上?以他的长老身份,需要给一个外门舵主那么多的信任吗? 窗边的秦慕风看着正午大街上仍眉飞色舞的百姓,心底也显出不少快感,这一晚的经历,跟在蒋玄身侧一步步信手拈来,实则犹如一块硬骨头,要啃透,消化尚需不少时间反复思量、实践,尤其是离开申鲁麟房内之时,蒋玄随手一推,屋顶那叠垒整齐的青瓦顺势倒下盖住屋顶,不去细看,犹如从未移动过。 思索间,蒋玄一声招呼,秦慕风心潮澎湃,后脚就跟着蒋玄直往城外行去。 嵊县县城为山水所环绕,峰峦叠嶂,绵延成阵。相传禹到会稽,劈开了峰岭相连的嶀山和嵊山,将洪水排入大海,完成了长达十三年的治水大业,后舜将帝位禅让给禹,是而后人认为正是这一条为排洪而开辟的溪流成就其统治地位,将此命名为“了溪”,宋王十朋《了溪》诗云:“禹迹始壶口,禹功毕了溪。余粮散幽谷,归去锡元圭”。及至秦皇建县称剡,故山为剡山,水为剡溪,水陆宁晏,是为避地之乡,文人雅士聚集于剡溪两岸。 时正秋日,起伏的山峦姹紫嫣红,水天相映甚为壮美,通往县城的道路异常热闹,来往者络绎不绝,除部分行商者外,不断对答着“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的诗篇,文雅之余却显怪异。 “蒋叔,看来这次王气之事,在江湖里散播及广。”秦慕风心下了然,这一群透着好勇斗狠气息的大老粗,逢人就对诗,显是将李太白这诗设成了表明身份的暗语。 “江湖人士大规模聚集,必然防范地方官府警惕,这切口倒是定的不错,寄情山水之间,可比我们那时候强多了!”蒋玄边笑边解释道,几年的隐居下来,这江湖看来变化不小。 “想来天道门此次对王气志在必得,目标定然不小。”蒋玄一拍秦慕风肩膀,在秦慕风的疑惑中随意的席地而坐,与旁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秦慕风听着那些武林轶事,原以为是为刺探情报所作铺垫,孰知侃着侃着却真的只是在侃大山,两三个时辰下来,已是日暮西山,众人又开始聊起烈酒,周围众人也相继加入话题,各自吹嘘着在某地尝过怎样的美酒云云,一群初次见面的人如相见恨晚般勾肩搭背,一口一个兄弟的叫着,聊到兴起,蒋玄竟然扔了几粒碎银子给秦慕风,扬言要请在场的众人大醉一场。 秦慕风一时无语凝噎,这还没喝酒呢,怎的跟个醉汉没什么两样?不靠谱啊! “呆头呆脑,让你去买酒,还呆着干嘛!”蒋玄喝骂着,上前如提小鸡一般的拎起秦慕风衣领便要教训,旁人忙来解围,好说歹说将一场闹剧给劝了下去,随即还不忘给秦慕风塞上几两银子,嘱咐着买点菜肉米饭,秦慕风汗颜不已,终究还是三步一顾的捧着银子进了县城。 走着走着,后背似有异样,伸手挠了挠,却是一纸包,随意的翻看一番,赫然有两个指甲所刻的字映入眼帘:入酒。 — 一顿酒足饭饱,蒋玄一个个推着已是烂醉的酒友,见四周鼾声此起彼伏,在喉间一点,辛辣刺鼻的酒味瞬间弥漫开来,“这嵊县,山美水美不如酒最美!”秦慕风警惕回头,却只是醉汉梦呓。 蒋玄吩咐秦慕风打水备用,“一会动手先泼醒这三人。”秦慕风虽然诧异,依然照做,待得一切收拾妥当,蒋玄又领着秦慕风行出百米,“劈、抡、扫、绞、甩!”未及站定,蒋玄突的报出棍技,秦慕风措手不及慌忙捡根枯枝应对,一时间身体招数无不别扭,破绽百出。 “江湖中多的是腥风血雨的场面,他人不会顾及你是否已准备妥当。”蒋玄教训道,显是对秦慕风这慢了几拍的应对极不满意。 “是!”秦慕风恭敬道,他心底明白,蒋玄如此悉心指教,对他已如视为亲传弟子般。所谓师父领进门,教授普通徒弟,实际上只是传授招式,至于练功以及对招式的思考、开发、使用在于个人,是以一大半偷懒耍滑的弟子会被淘汰:强身目的达到了。而剩下的则看天赋、人品、性情再决定进一步教授,天赋一般,人品忠厚,则为入门弟子;天赋突出,性格对师父胃口者则成为亲传弟子,至于人品,实则很多时候取决于师父。 至于为何蒋玄不愿收他为弟子,秦慕风终究想不透,因为自己还不够努力?还是因为白猿在他之前已传授了棍法?抑或是被先前申鲁麟辱其弟子的过往而感伤? 而蒋玄心中答案却十分简单:这个孩子对老子胃口,忘年交的关系好过师徒,更何况秦慕风是秦家的人,遇见秦慕风,见识了《冰壶秋月诀》,早已实现当年恣意江湖时的梦想,当初又怎能想象,今日与秦知白后裔关系亲密如斯? 一个不断努力的提升修为,一个心满意足的全心指导,这层窗户纸便一直没有捅破。 “嘭!”秦慕风一棍劈下,迅猛的力道荡起沙石,未消的余力瞬间如凝成实质般借着沙石震荡开来。“好!”蒋玄不自禁的赞道,短短数日,秦慕风习练这一劈技已能掌握借棍使出雷霆之势而不至于将棍劈断,修为大进一步。 “不愧是秦家后人!”蒋玄心下暗言,似乎秦慕风一切的飞速进步,都因秦家血脉而起。 “当啷啷啷~”清脆的铃声骤然从路边传来,蒋玄嘴角微微上翘,“动手!”一声令下,兀自修习的秦慕风瞬间飞跃至仍在酣睡的众人身旁,提起水桶就将分别从三人头上浇下。 “找……找抽啊!” 三人刚从睡梦中被活活闹醒,满腹怨气,举拳就要来攻,一见是秦慕风,忙压下已涌在胸口的气愤,言辞稍弱了一些,谁叫吃人嘴短?但此前如雷的音色终是惊起不少周边酣睡的群豪。 “大叔被贼人……这边!”秦慕风大喊一句“救命!”,未及他人反应率先向着铃声方向飞奔。半梦半醒的众人也未及多想,抄起家伙就紧随而上。 这边厢,摇铃人被突如其来的蒋玄一惊,险险避过一记肘击,猛的摇晃起那一对铜铃虎撑,中间的弹丸来回撞击叮当作响,甚是刺耳,双方瞬间战成一团,你来我往间,险象环生,对方修为可见一斑。 见秦慕风带人赶到,蒋玄双手撑开,卖个破绽,对方乘虚而入,虎撑直击蒋玄胸膛,“中!”蒋玄应声倒飞而出,“大叔!”秦慕风实则看得真切,适才蒋玄故意卖个破绽,就在虎撑击中前那一刻,蒋玄已不着痕迹的退后两步避开锋芒,但心系蒋玄安慰,此刻呼喊得也是真切。 “我家茶叶就算烧了也别让贼人抢走!” 众人闻言,如受操纵般,纷纷将手上火把掷向那人身后的数辆马车,护送辎重的护卫面对这突然而至的如雨点般落下的火把,第一反应自是躲闪,唯独那使着一双铜铃虎撑的领头者顾此失彼的阻挡着漫天火光。 “着!” 火焰,欢快的在马车上跳跃,受惊的马匹失控狂奔,身周的护卫被撞倒,碾过,一时间哀嚎不断,领头者大怒,挥舞着虎撑突入人群。众人如梦初醒,蒋玄与秦慕风已不见踪影,但对着这气势汹汹的家伙自也不客气,一时间团结在一起,聚力猛攻! 一石二鸟,计成身退! 少年如玉 第二十九回 江湖之道 混战,终于被闻讯火速赶来的刘青等人的出手得以停息谈判,而这一场闹剧中牵扯出的各方大小势力,让刘青大感头疼,他们在此聚集,无疑是收到了王气的风声,目的很明显,可这些平日里能因一些蝇头小利相互掣肘的小势力,怎的此刻竟然团结一致的对天道门同仇敌忾? “你们难道不知这是天道门的车队?”开山虎何霸双眼通红的咆哮着。 “嘿,天道门啊!大家看看,天道门在跟我们谈判呢,脸上有光吧!”人群中传出阴阳怪气的嘲弄,“哟,这平日里拿鼻孔看人的天道门,怎的今天转性了?”众人也不顾适才打斗留下的伤痛,纷纷附和,求得嘴上占点便宜,无聊者更是嘘起嘘声。 何霸本已怒气上涌欲要上前厮斗,终被刘青拦下,只见刘青一拱手:“各位武林同僚,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天道门人先前有得罪之处,是我们门内管教不严,请各位海涵!今次大家不打不相识,我愿与各位交个朋友,日后有用的上的地方,来天道门找我刘青便可!” “疯华佗?”众人听闻刘青自报家门,疑惑的相互看看,这“疯”字,有点儿和本人言谈不符啊?乘着对方数十双眼睛打量自己的片刻安静,刘青当即趁热打铁,“朋友之间闹点小摩擦在所难免,但只要大家目标一致,戮力同心,定然水到渠成!”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番话说的人舒畅,好!”众人似是妥协,但接下去一句却让刘青脸色铁青:“不过天道门真愿意给我们分一杯羹?哈哈哈,算了吧,我看天道门这次就退出吧,怎么样啊,好朋友?” 天道门为此次剡坑王气而筹备的物资辎重几乎已被烧尽,对于已然出现的白鹤门人似乎已失去竞争资本,换做其他事件,退出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可这次王气喷涌千年难得一遇,岂是说放就放! 被眼前这些三教九流一激,纵使刘青也怒火中烧,“我们实力已然受损,再动手只会将最后博弈的机会也断送,不若先做应承,等门主来定主意。”捉云手周昀附在刘青耳边道。 眼前众人纵使有死有伤,但乱拳打死老师傅的道理刘青又何尝不懂,愤怒又能怎么样?“好,我退出。”刘青愤然道。为大局,为了王气,为了保留实力,只能——先折了天道门的脸面,日后再疯狂报复吧,但是这些个三教九流之徒,居无定所,想要报复又需要多少时间人力? 想到这么多年在天道门中建功立业方才混上个长老职务,此番嵊县之行谋划良久,又为楚天瑜十分看重,当前形势极有可能落得个千年修行一招丧的结局,刘青一念至此,心中愤懑难平,一口老血喷出。 “此计能成,一来那碾成粉末的药材提升了酒劲,当地盛产黄酒,与药材混合,不但没有异味,交融之下更有清香,对江湖人极具诱惑,其二在于,人在熟睡中被忽然惊醒的一段时间里意识模糊,对他人指令言听计从,即便是江湖中人也免不了,而他们醉酒之下,这一段空白期持续时间更久,是以受你调遣。”客栈内,蒋玄笑着将先前计策说与秦慕风,秦慕风心底感慨不已,老江湖?呵呵,简直就是老狐狸了!但冲突两方均为王气而来,坐山观虎斗又何乐而不为? 闲言说尽,二人对着从申鲁麟手上夺来的地形图对天道门的安排复盘,虽说这一处方圆数里的巨坑地形繁复,剡坑上为龙胫,胫部有三个池塘,有水相连,疑为凿坑时留下的遗迹。这条水路本向西流,今东流入剡坑,故宋王铚《剡坑探梅》云:“岭上寒梅自看栽,山斜一半似屏开。春寒点点枝头雨,上有东流水过来。”剡坑自古便是剡山名胜,东晋戴逵隐剡山,郗超为其筑精舍,后人在星子峰阳筑招隐寺纪念他,并以戴望名村。刘青因地制宜的安排使蒋玄不住点头,显是天道门的安排极为合理:另一边,秦慕风看着这详细的地势图,却微微蹙眉:“这图上,不见艇湖啊!” “哦?”蒋玄惊噫一声,“不错!我们要找的正是这艇湖!” “天道门源起陕西医门,门人自来游历于名山大川,行医采药,即便现下颠倒创门之初心,反借医术祸世,但百年来天道门人终以行脚为主,水上正是我们的突破口!”蒋玄喜道。 东晋时,艇湖本为剡溪河道,名士戴安道居于星子峰下剡溪江边,某夜,王右军之子王子猷见夜雪初霁,大地一片皎洁,因而兴起饮酒,醉后连夜乘舟访戴,几近戴安道门前,忽而命人调舟回艇,下人疑之,子猷道:“我本乘兴而来,兴尽而返,何必见安道耶?”是以出了“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成语典故。王徽之舟艇调头处,因剡溪改道而断流成湖,后人纪念此事,便以“艇湖”名之。 关于“乘兴而来”的典故,笔者祖父张秀铫先生曾做考究,另有看法,其一:东晋时,书画艺术达到一个巅峰,书法以王羲之为代表,绘画则以戴安道为旗帜,世人称为“两圣”,王徽之在艺术修为上已为晚辈,其二:宋高似孙《剡录》记载,戴安道入剡后,王羲之曾亲邀他和许询往金庭小住,可见王戴二人私交,王徽之又在辈分上矮了一头,绝没有晚辈去打扰前辈休寐的道理(乘兴而来这一典故,普遍解释为王徽之忆起老友戴逵,实则“老友”一词存疑);其二:《晋书》称戴安道其人“性高洁,常以礼度自处,深以放达为非道”,而王徽之不修边幅,高傲放纵却不正是戴安道认定的“非道”之举?因此认为王徽之雪夜访戴乃因醉酒后狂性大发,舟行了一夜,酒劲渐消,意识清醒后自知戴逵不会待见他,与其自讨没趣丢了脸面,不如以一句“兴尽而返”带过,免去尴尬又显现自己个性。 蒋玄打定主意,当即与秦慕风寻船游湖踩点,剡坑内多年来人烟荒凉,杂草丛生,周遭却已经有不少江湖门派安营扎寨,更有个别愣头青淌着近人高的茅草往坑内正中心钻,从艇湖上看去,只见几个脑袋在草上横飘竖移,偶尔转过一脸茫然,又冒出条手臂挠头,滑稽不已。 “蒋叔,前日那刘青引经据典叽叽歪歪了一整夜,听着话里意思,像是他独自探得王气,怎的这消息传的如此之广?”秦慕风疑惑。 “呵呵,这刘青现下看着有模有样,当年可是出了名的傲慢暴躁,是以在这天道门一辈子也只混个长老职位,依我看,这王气消息不过是出自他人的探究,刘青费了一番脑子背了下来。而后逢人炫耀,自然而然的消息也就传开了。但是——姜总是老的辣,这刘青虽暴躁,可手下功夫毕竟不弱,届时如我无法顾全你,你切要避其锋芒。” 少年如玉 第三十回 后生可畏 转眼两日已过,从剡坑周遭到艇湖边,各门派各色旗帜飘扬,将这平日里人烟罕至的荒芜之地围个水泄不通。三教九流之徒早已按捺不住,冲入剡坑之中,兵器交接声不绝如缕,茅草丛间,枯黄与血红交相辉映。 “蒋玄!”天道门以刘青为首,望着湖面上一叶扁舟上的人影,愤愤不已。“长老,当下白鹤门在侧。”周昀附声道。“人既然已经来了,就顺道送他一程。”天道门执法长老郑炎侯拂须道。 另一边,白鹤门众身着白衫,密密麻麻的攀附在岩壁上,仿若一片白云悬挂在山崖间,为首一人身形消瘦,面部颧骨凸显,下巴尖长,对着身旁一人喃喃细语,听完吩咐的副手旋即对着天道门方向高声嘲弄道:“天道门的兄弟,你们此次阵势不小啊,咱们强强联合,王气三七分,怎么样!” “什么,他们要联手?”言者有意,听者无心,乍闻联手迅速引起一片骚动。 “蠢货,三七分啊!你当分地瓜啊!”听出言外之意的,一边奚落无知者,一边加入嘲讽天道门的阵营,显然,天道门元气大伤的事件已被传开。 “呵呵,这样说来,你们华鹤门和天道门是要把我星魋派排除在外咯?”骚动间,一人声音浑厚,大步流星踏出人群。 “哦?星魋派,玩三足鼎立么?”蒋玄笑道,“看这闲庭信步的模样,想来十之七八是詹来罡了,热闹,真热闹!” 秦慕风循声凝视,詹来罡一袭青衫,双手细长,轻摇纸扇,俊朗面庞中透出的英气宛如二十五六的青年,此刻矗立三教九流间,安闲自在得与周遭气氛格格不入。 刘青耳内回荡着来自崖壁上的嘲弄,眼看立足于三教九流间安适如常的詹来罡,心中想到自己的各种精心筹划被蒋玄一一拆台瓦解,心底无明业火升腾,双拳紧握到发抖…… “天道门众,给我杀!” 嘶哑的嗓音,丝毫遮掩不了刘青滔天的怒气,瞬息间,银针、飞石、药粉向着剡坑齐射,开山虎何霸带领十数人一马当先,一对开山铁拳朝着聚拢在一处的人群肆无忌惮的轰杀开去,措手不及间,黑压压的人群如锦缎被瞬间撕裂一角,何霸一行透过涌在半空的血雾,向目标地点迅速靠近。 华鹤门见状纷纷技痒难耐,摩拳擦掌,只听门主李响一声号令,门众攀附借力的掩蔽勾爪一收,纷飞而下,飘然如仙,恍如飞云入地,旋即晃出一片剑光,落地处惨叫声与兵器相碰的脆响交织奏起来,叮叮当当,好不热闹。 “干他娘!”各路江湖人士叫骂连连,相互对望一眼后心领神会,刀口纷纷对着两大门派调转,人流分别向着天道门与华鹤门众冲杀而至。 任他何霸猛虎下山,四周蜂拥而来的人潮早已将其身后的队伍冲散,各路奇招异械从各个方位穿插而入,身上刺痛,片刻间,浑身上下接连挂彩。何霸一阵恍惚,身遭涌起的腾腾杀气让他眼皮直跳,随即双臂已被人架住,何霸慌中使力,正待挣脱,斜地里又一尊秤砣带起沉厚的呼声猛的甩在眼角,“啪!”滚烫的热血瞬间染红视野。 “老何!”天道门中与何霸私交不错的执事吴志祁带着门众在另一目标点前周旋,瞥眼见何霸受制于人,全身被血染红的惨样,心下一沉,当下施展起身法一个腾挪便要救援。 “各安其位!”刘青见状,怒吼一声,周昀闻声赶来,距离吴志祁三丈之外,轻飘飘的一掌挥出,旋即,一道掌风带起飞沙走石,透过拥挤的人群空气直吹向吴志祁,“什么?” 风沙迷眼的一瞬间,吴志祁竟已被吹回原位!任谁能想到,周昀这轻飘飘的一掌,竟有如此威力?这般收放自如,对力量的掌控达到如此境界! 周昀紧接着衣袖对着何霸所在方位一抖,下一刻,欲下狠手的六七名江湖人士如遭雷亟般呆立原地,几乎在一瞬间,各人眼中的凶光被难以置信所替代,转而又换上不甘。 “不愧是捉云手周昀,三招两式就将我们好不容易等来的时机给毁了。”湖面上,蒋玄不知是赞赏还是惋惜的呵呵一笑。 “适才那招,莫非是暗器点穴?”即使周昀所投射的银针细如牛毛,秦慕风依旧看出了些许端倪。 “不错,小子眼力见长啊!”蒋玄欣慰,“不过和周昀比,你还差得多。” “废话,”秦慕 少年如玉第三十回后生可畏-->>(第1/2页),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少年如玉 第三十一回 夔龙之威 星魋派对于情报的收集以及处理信息,乃至制造小道消息进行广泛被传播的手段,江湖中人即使没有领教过,也听闻过;如果不曾听闻过,则一定听信或间接传播过星魋派创造的消息。 而此刻,刘青被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打了一个耳光,已是无地自容,詹来罡更是在旁看得清清楚楚,恐怕明日,他刘青就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即便今日天道门夺到了王气又如何?天道门立威天下,不过是锦上添花,而他刘青却躲不开这一记耳光背后接踵而至的千千万万记耳光! “今日一个都别想走!”刘青双目充血,涌出无限恨意,一个飞扑欺进抢过判官笔,紧接着一个翻滚,脚跟如斧,力劈秦慕风,秦慕风双掌交叉在眼前,便欲托住,孰料刘青这腿竟倏地一旋,砸下的脚跟瞬间转为脚尖,对着秦慕风面门勾下,同时双手不断舞出银光,对着前来应援的蒋玄身周各大穴道一阵狂风暴雨。 “嚓嚓嚓!” 蒋玄身遭不断爆出的异样声响,彷如激发出刘青原始的血性快感,刺激他更为疯狂凛冽的攻势,一时间蒋玄身上不断爆出嚓嚓声,窄小的船身更因蒋玄的左支右绌而摇曳不定。 “轰!”危急间,蒋玄看得分明,对着眼前刺来的笔尖一拳暴轰而出,强劲的气浪飞扑而出,刘青眉头一皱,被轰中的判官笔瞬间脱手而出,在半空中化为寸碎,余势更隐隐有将刘青带飞之势,刘青纵使疯狂如斯,可对先前攻击得手时的异状心有疑虑,而蒋玄此刻所爆发出的凛冽攻势,绝不是在连番遭受他疯狂状态下攻击所应使出的反击! 刘青心一定,先前脚尖虽未勾中秦慕风,但脚踝间的相感未消,心下有恃无恐,另一脚猛的向着他所判断的少年胸口蹬去,意在借这一蹬之力抵消蒋玄重拳余势的同时,再次对蒋玄发难,以及,一报先前受辱之恨! 谁料到这一脚后蹬,竟生生的蹬了个空,回首转顾间,詹来罡在其身边笑吟吟的望着,旋即一扇点在刘青腰椎骨,猛摔在摇晃的船舱,荡起湖面浪花无数,“你!” “适才你说一个都别想走,詹某心底怕得很。”詹来罡音色不改,笑容依旧,“我想活命,但因门派有别,不敢卖命与你,不得已,只能和蒋兄坐同一条船了。” 此番交手,无论此前以后,詹来罡都与二人在同一条船上不假,只是现在,为何这堂堂星魋派门主话里话外表现的,却连立场都与二人相同?秦慕风不解,可詹来罡的手段,却令秦慕风对“老狐狸”一词有了新的认识:方才刘青那凛冽的勾技,正是詹来罡出手将他拉开,并用竹篙巧妙的替换了秦慕风的位置,刘青勾毕,再来架附以达借力之效从而全力进攻蒋玄,却不知秦慕风早已被詹来罡偷梁换柱。 “承蒙詹老板看得起了!”蒋玄呵呵应道,一如既往的气定神闲,丝毫看不出先前遭受了接连的夺命猛攻,“碎冰?”一时没缓过气的刘青最后的触目所及,是蒋玄脚下不断洒落的碎冰,正自疑惑间被“噗通”一声扔进湖中。 “长老!”剡坑内,一直来回游走救场的周昀见状,转手一扬三枚火雷炮疾飞而来,蒋玄见状,挥起竹篙就欲划开,未料到,站在“同一条船上”的詹来罡突的一扇刺来,蒋玄忙中急急转身,秦慕风跨前一步,一记“单阳打”对着眼前詹来罡递来的手腕轰出。 秦慕风这不输蒋玄气势的一拳,虽难比蒋玄之澎湃,但危急中隐隐透出习练冰壶秋月诀带来的寒气,让詹来罡眉头一挑,旋即手腕一扭,纸扇稳稳落在另一手中,纸扇展开,对着飞来的火雷炮一挥,一阵无形气浪刺破湖面,扇形扩展开去。 “嘭!”一声巨响在半空炸开,无数浓黄色粉末瞬间遮蔽眼前视野。“这天道门的火雷一触即爆,适才詹某来不及细说。”詹来罡解释道,“蒋兄倒是好福气,得来这么一个让人眼红的弟子!” 蒋玄闻言一笑,应了一句,秦慕风双目紧盯着詹来罡,适才的攻势绝非以阻拦蒋玄动手为目的,而是确确实实的“进招”! “嗖!”船内气氛凝结间,数不尽的破风声穿透烟幕,铺天盖地的暗器扑面而来,“弃船!”蒋玄一声厉喝,将秦慕风往空中一扔,自己也爆射而起,二人越过浓雾,身后湖水被震耳的爆炸声送上数丈高空,甫一落地,适逢周昀拖曳着刘青上岸,当即战成一团。 岸上的兵器交响业已渐弱,空旷的剡坑内一片狼藉,目所能及之处负隅顽抗者寥寥,大局已掌握在天道门与华鹤门之手。“门主,现下看来天道门最大的阻碍定是星魋派,我们如何?”副手连海生问询间,李响本就不大的双目眯成一条线,“那不就是你一直想会一会的前辈?” “好!”连海生闻言,喜从心起,一个“白鹤亮翅”便飞掠而出,掠过天道门据点间,身法带起的强风更带偏不少天道门众射出的暗器飞石,“志祁!”郑炎侯一声令下,吴志祁追风应援,“看到了吧,放弃了吴志祁这一个点,天道门各据点阵形当即交相呼应,这是以退为进,这样的大局观,刘青那家伙死也比不上。”李响侃侃而谈,华鹤门众无论厮杀正酣者还是负伤躺地者齐齐爆出一句“是”,李响对于华鹤门人的大局观各个抱着超越郑炎侯的期望。 另一边,连海生一招“白鹤抟步”直攻蒋玄,紧跟而上的吴志祁见状爪势一变,同取蒋玄,一时间,周昀、连海生、吴志祁三人形成围势,拳脚相接,蒋玄一声爆喝,陡然间浑身透出杀气,将攻来的招式悉数格挡,毫无保留的反击,片刻间已与三人斗了四五十招,全无落败之势。 突的,蒋玄一臂横扫荡开三人,一步紧跟,“哼!”喉间被涌动的内息拨出低吼,青筋爆绽的双掌带着撕裂空气的雷霆之力对着吴志祁胸口猛然轰出,吴志祁忙中身形一动,避开杀招,心下正自庆幸,孰料身后一声闷响,偏头一看,肩边鲜血喷涌,适才蒋玄那一对掌,竟将他手臂生生轰飞! “夔龙发威,天下几人可挡?”詹来罡身影透过黄雾凫水而来,一如既往的轻松自如,“不过现下三缺一,詹某一时手痒,还请蒋兄指教!” 少年如玉 第三十二回 无利不往 如果说先前在刘青密集攻势下左支右绌,蒋玄尚有保留,那此刻在三大门派高手联手下依旧气贯长虹,却不正是夔龙翻云覆雨之本色!另一边,华鹤门主李响眯成线的双眼豁然一瞪,豆大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秦慕风,“那小子不简单!” 先前蒋玄在刘青疯狂的攻势下毫发无损,虽未引起过多关注,但其中的凶险,秦慕风深有体会,纵然刘青疯名在外,身为“夔龙”的蒋玄绝不止于因被偷袭而慌乱,这一切,都因他以身试法,用自身的安危,在实战中让秦慕风的冰壶秋月诀更为精熟! 令人眼花的疯狂攻势,被秦慕风以内力凝聚的冰霜一一抵御,而这番围攻,不间断的运气出招使秦慕风应接不暇,略显疲态,蒋玄感受的分明,一个“杀”字带着威猛的气息震荡开来,詹来罡扇面一张,纸面竟被荡起的沙尘击个千疮百孔,而秦慕风却赫然冲向重伤退下的吴志祁,一个挎打挤靠向前,双臂回带斜劈,吴志祁回神不及,中! “嗬……”断臂处的剧痛让吴志祁眼前发黑,秦慕风又一脚补上,孰料已是血人的何霸带着身后郑炎侯的叫骂声一拳杀至,秦慕风暗自运气,陡地扭身一转,一腿横扫而出,脚掌正并在拳面,两股内劲交接,“嘭!”的一记沉闷的爆裂声在半空炸响,腿部被炸裂的衣衫化为片片碎花飘落,被带飞的秦慕风双目露出狠色,身周冰晶凝聚,瞬间化为冰簇向着何霸身遭迸射而去,“噗噗噗!”冰簇穿刺入体,血花溅起。 吴志祁精瘦的身躯,此刻彷如一座山,将魁梧的何霸护在身后,悉数接下飞射而来的冰簇,飞溅的血花再度染红何霸的视野,“银子,命抵你吧!”吴志祁凄然一笑,倒在何霸怀中,一时间,时间凝固,两个血人抱成一团,彷如一座雕塑。 “抢!”恶斗中的蒋玄忽而一句送来,正欲乘势追击的秦慕风如梦初醒,腿部一抖,片片冰屑洒落而下,旋即施展出身法,灵巧如一只猿猴,带着一支支冰棱飞速冲入剡坑内,向着阻击他的众人飞射而出,瞬间连伤八人,直向何霸先前所在据点抢去,“挡住他!”眼见秦慕风即将抢入,郑炎侯急急下令,天道门众蜂拥而上,几个缠斗下来,又被秦慕风连伤数人,“破脊针!”郑炎侯杀意渐起,不顾包围圈中门众是否有内门弟子,急中下令。 天道门各个据点以及外围策应的内门弟子中闪出六人前来助拳,而包围圈中众人也不为内门弟子让道,打了鸡血般的冲向秦慕风,包围圈骤然紧缩,外门弟子抢功之意昭昭在目,而郑炎侯早已一把银针在手,“嗖”的就往包围圈飞去,在旁看戏的李响笑声大作:“竟能凌空施展破脊针,郑大长老修为果真精进不少!恐怕当年的万贵也难以望其项背啊!不过,这出招前先喊一句可真有意思!” 天道门创门之初传下一套行医治病的针法,经历了门内人心变故,成为施“逆针”以坑害钱财目的,一针入体,初时中针者无任何感受,发作时如受万蚁噬心,惟有行针者本人可解,而“破脊针”便是从这逆针中演变而来的更为狠毒的招式,专向人脊椎下手,轻则碎骨破髓,重者当场毙命,任行针者医术再高也无以救治。天道门,分为内外门,而内门中又以行医手段分针、药、气、推拿多个分支,虽然功法互通,但要习到精纯还是需要术业专攻,破脊针即为针门弟子所习高阶针法,施展要求极高,最为直观的一点,就在于需要近身方能使出雷霆万钧的手段,而郑炎侯先一句“破脊针”,再以飞针攻向战圈,一气呵成,不知内情的均误以为便是破脊针,反是李响却此揶揄。 时间,在秦慕风眼前仿若静止,众人汹汹的气势依旧,却没有下一步动作,但秦慕风不敢丝毫懈怠,因为六个身影踏着人墙,临空跃来。银针闪出点点光华,而静立的人群赫然如解封般再度杀来。 “妙!”李响如梦初醒,一声大赞,方意识到先前郑炎侯飞针之意,一来暂缓一众外门弟子行动,二来便是为内门弟子提供补给,手法之精准,心思之活络,拿捏之准确,不愧为天道门执法长老! 包围圈再度收缩,几乎已将秦慕风困在中心,险中避过一人又格开另一抢攻后再没施展步法余地,外门弟子拳脚兵器齐齐抢入,眼前凶神恶煞,湖边蒋玄更被不知何时手上多了一条九节鞭的詹来罡纠缠,加上应付周昀与连海生的全力猛攻而难以脱身。 刀锋在眼前越来越近,秦慕风一声冷哼,本源罡气随着内息调动至四肢百骸,寒气贴身凝聚,寸厚的冰层骤然凝结蔓延,瞬间将攻来的刀兵拳脚尽数封死。 望着眼前的奇景,众人一时怔怔,而寒气蔓延侵袭,冰霜尾随而至,稍不留神,执兵器者手掌已与兵器浑然一体,赤手空拳者则整条臂膀均已凝结,惊恐的叫声瞬间在剡坑内连绵开去。 “遮没不是……冰壶秋月诀?”詹来罡的气定神闲,终于被秦慕风的出手而变色,当即收回已缠在蒋玄手臂上的九节鞭,抖动三两下,赫然变回扇子形状,“蒋兄好眼光,竟收了秦家子弟为徒,可喜可贺!” “秦家之人?”郑炎侯与李响也同时恍然,“杀了……咳咳!”溺水刚缓过劲不久的刘青又一激动,被口水呛到拼命咳嗽。“不可!”郑炎侯忙制止已有离岗趋势的天道门众,“刘老哥,现下我是指挥啊!” “呸!老子有门主口谕!”刘青气急败坏,一心将郑炎侯的埋怨曲解为夺权,郑炎侯一时间尴尬不已,按说此次王气争夺,刘青确有绝对的指挥权,但当下这形势,再调派人马围剿秦慕风则等同于将打下的阵地据点拱手想让! 天道门众抉择不定间,华鹤门主李响却当机立断,带领着数位精英门徒身先士卒,如一阵轻风撩向秦慕风的包围圈,瞬间兵器作响,圈内阵阵悲鸣,“周昀!何霸!”郑炎侯万料不到白鹤门竟然如此明目张胆,当即呼唤二人并自己加入战圈,你刘青要指挥就指挥吧! 周昀离去,蒋玄压力骤减,可要摆脱这不依不饶的连海生尚需一番心思,完全不要命的打法,实在黏人,“脚步轻浮,攻他下身!”詹来罡在旁又转为看客角色,轻轻摇摆着只剩扇骨不见扇面的扇子,好意的提点着,仿似一直与蒋玄在同一条船上。 无利不往詹来罡,盛名难副。 少年如玉 第三十三回 参天悟道 “天道门真不识好人心!”李响戏谑,“帮你们众脱困,却反过来困我?” “去你娘的!”郑炎侯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适才天道门众围攻秦慕风却反被玄冰所制不假,华鹤门众竟借势偷袭,玄冰墙上一时间挂满残肢断臂,喷出的热血更将冰墙浸染的鲜红。 或是在吴志祁的刺激下,早已身受重创的何霸不顾伤口热血飞溅,拳拳豁尽毕生功力,华鹤门徒在这一对铁拳之下如被割韭菜般毫无一战之力,爆裂的闷响声像连锁反应似得噗噗噗的响起,血雾更将何霸从头到脚染个血红。战圈瞬间被撕出一道口子,天道门徒乍见曙光在望,争先恐后的欲从包围圈抢出,“碰!”孰料一记闷响,抢先逃出包围圈的一名内门弟子赫然被何霸当胸轰中! “何霸!”周昀一声惊呼,显是对他向着内门弟子的出手感到诧异,再一细看,何霸的面庞早已被不知是自己还是华鹤门众的鲜血浸染得分辨不清,这一通风卷残云的猛攻,赫然是毫无章法的拼命打法。 “噗!”本已遁入不死不休的杀境的何霸,被周昀的呼声一顿,杀势一停,腹间已被一柄细长如鹤嘴的长剑贯穿,旋即四道银针呼啸而来,直射何霸身周要穴。 伤内门弟子者,死! 天道门外门弟子首条大忌,自天道门建立吸纳江湖人士的外门后,这条铁规传承至今,也时常成为内门弟子肆无忌惮的欺辱外门高手的依仗,而此刻,却这忘恩负义的内门弟子发挥得淋漓尽致。 “妙!”李响揶揄的大赞一声。 “胡闹!”周昀强忍怒气一声厉喝,显是对搞不清状况的内门弟子极为不满,手掌凌空一抓,银针四散飘落。 “周昀你大胆!”内门弟子忘乎所以的怒气冲冲,“住口!周昀虽是外门之人,也是执事长老!”适才发生的一切,郑炎侯尽收眼底,此刻怒火滔天,将偷袭何霸的内门弟子呛得无声。 “你们慢慢斗。”李响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旋即一脚踏在何霸腹间的鹤嘴剑剑柄上,带着华鹤门人翩然翻跃众人头顶,周昀眼见何霸腹部血流如注,如山的身躯渐渐失去生机缓缓倒地,怒喝一声,手掌直对李响一抓,身在半空的李响只觉身形一沉,突然间似是无端增了不少重力,挥展双臂间郑炎侯一把无声银针飞出,天道门内门弟子见状纷纷出手牵制华鹤门人。“碰!”电光火石间,一个黑影不受控制的飞驰而来,在半空中将李响狠狠砸开,这不是连海生却是谁? “你们好像是把我忘了啊!”解决了连海生的蒋玄不满道,言辞间中的龙威直透入心。李响被连海生这一砸,胸口的气塞更将七窍玲珑心的六窍堵了个透:天道门与秦家势不两立,而蒋玄站在秦家那小子一边,正好乘着连海生连同天道门高手与蒋玄牵制的时机,折去天道门羽翼,从而获得最终的实力优势,而后无论是蒋玄秦慕风一方,还是天道门都将在此次王气争夺中铩羽而归,孰料郑炎侯之冷静与果断,在门人受创之时立刻折戟相向,反使天道门与华鹤门各有损伤,甚至连自己都险些搭进去,与天道门针锋相对是家常便饭,可蒋玄适才这一手,既伤了李响,又救了李响,如何对付蒋玄,李响实有些摇摆不定,最重要的是,心思动了半天,现下的局面,和一开始的四足鼎立有什么两样? 与李响心思的踌躇相反,落地后稍作调息便指挥着华鹤门众人与天道门战成一团,与周昀四手相向,霎那间已都了十数回合,另一边,郑炎侯迎上蒋玄,见招拆招间,已现高下。 “再来!”刚被蒋玄制住悬空抛来的连海生不依不饶,妄然不顾眼前两大门派斗得难解难分的形式,横冲直撞,直奔向蒋玄与郑炎侯的战局。 “怎么又是你!”刚一掌荡开郑炎侯,眼前再度出现连海生狂热的面容,蒋玄瞬间感觉头大,两人修为的差异显而易见,可连海生完全瞻前不顾后的“黏”式打法,却不是孩童被大人欺负后要找回场子的不依不饶? 在二人相斗之时,连海生眼中透出的崇拜似的狂热,就如一柄烧得通红的烙铁,深深的灼入蒋玄心间,乃至于有些怜惜的不忍下狠手,好不容易逮住时机制住抛开,现下又阴魂不散的黏上,“真是横的怕愣的!”蒋玄颇有些无奈的叹道。 冰壁内无比宁静怡然,秦慕风不动不移,仿如与外界的腥风血雨完全隔绝,“元神守丹清,紫云罩天门。悠游天地阔,万象掌中济。”嘴中喃喃声在冰壁内不断回响,手掌不自禁的结个印诀,陡然间气息一顿,旋即身周世界万千气息似受牵引般的从天灵中倒灌入体。 “嘭!”众人斗得难解难分间,秦慕风破冰而出,淡淡一瞥战局形势,身形瞬间漂移,直向天道门所占据点飞去,带起一串冰棱打落的暗器的叮当声,眨眼间已欺近计划中的目标,四名天道门弟子齐齐面向秦慕风,所站位置交相呼应,显是一个小阵,秦慕风看得真切,不管不顾,一招“飞雪迎春”陡然迎上,射出的冰片竟在半空中茁壮成长,飞至眼前,已如柄柄冰匕。 “噗噗噗!”一阵闷响,四名弟子纷纷倒地,据点也在这一瞬,丢失。纵使天道门弟子修为超出同龄人多少,终归不及三教九流恨不得把一个弟子掰成三个用,是以实战经验除了门内切磋,更多的是听门内师长口述,此等怪异招式,别说没见过,听又何曾听过? 击毙四人,秦慕风嘴角微微上扬,深吸了一口气,回味着适才自困于冰壁间的感悟,先前蒋玄以自身安危帮助秦慕风精进《冰壶秋月诀》已见成效,而遭众人围剿的危急间,秦慕风破天荒的调动本源罡气形成冰壁,而在自困的片刻竟福临心至,参天悟道,此刻调动天地灵气,将《冰壶秋月诀》的威力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天道门再失阵地,看着秦慕风的大显神威,刚缓过气的刘青差点又一口气提不上来。 “先审其势,次察其情,复观其衅,则敌人之虚实既详之矣。”突然间,淡淡的一句话响彻天地间,所有的争斗在此刻全然停下,一个身影在半空飘然落下,天道门众见状大喜,来者却不正是天道门门主——楚!天!瑜! 少年如玉 第三十四回 旋乾转坤 “你完了。”詹来罡见楚天瑜如天神降世般凭空出现,对着李响揶揄道。 “连海生!”李响偏过头叫住正纠缠蒋玄不休的连海生,掩饰着自己内心的慌乱:早不知这楚天瑜会大驾光临,不然也不至于乘势偷袭落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局面,现在,真玩完了! “门主!”天道门众人激动不已,适才恶战中天道门损兵折将,虽是死相抗,却早已士气低落,甫一见楚天瑜来到,想起门主平日的威仪与骇人的实力,原本的敬畏,在此刻犹如见到救星,对其的态度也瞬间转为崇拜。 “老詹别来无恙啊!”楚天瑜满面红光,对詹来罡甚是亲密,“今日伤了我天道门几人啊?” “不多,不多,”詹来罡摇着仅剩的扇骨笑道,“也就教训了一下这只老狗。” “你!”刘青气不打一处来,正欲发作,转眼瞥见楚天瑜眼中投来的刃光,脑中瞬间浮起楚天瑜平日的手段,再一想现下因自己脾性而造成的出兵不利的局面,生生将胸口的愤愤咽了下去。 “门主!”郑炎侯刚一开口,刘青身子又矮了半截,但郑炎侯并无告状的意思,“蒋玄与秦家的小子勾结在一起,坏了我们不少部署。” “夔龙蒋玄?呵呵,这个名号有些年了!”楚天瑜咀嚼着这个名字,若有所思,“秦家的小子,是哪个秦家?” 蓄势待发的秦慕风闻言顿觉蹊跷,当年确是前任门主万贵觊觎《冰壶秋月诀》挑起争端,即使楚天瑜如传言所说的为求上位除掉了万贵,可就算门主易人,天道门就能放过秦家?何况现下与天道门再添新怨。 “唔,莫不是百年前秦知白的子孙?”楚天瑜淡然道,睥睨万物的眼神直直投向秦慕风,秦慕风周遭一切瞬间静止,接踵而来的威压让他手脚隐隐抖动,彷如坠入万丈深渊的无力感侵袭而来,传来一阵眩晕,“小子,可愿加入天道门?”楚天瑜微微一笑,竟是有些和蔼。 “门主!”刘青性急欲阻止,“你来天道门,刘青的位子,你坐。”楚天瑜不紧不慢,周围一片哗然,这十七八岁的少年如真加入天道门,将是武林世界千百年间最年轻的名门长老。 “呸,做走狗么?”秦慕风猛的抬起头,直迎上楚天瑜双眼,周遭众人面面相觑,看得蒋玄也有些心惊,楚天瑜摸到化境门槛,此刻气压山河的情状,估摸着蒋玄自己在他手下也难逃螳臂当车之命运,可秦慕风此刻偏偏初生牛犊不怕虎。 “看来一个长老的价码打动不了秦公子,”詹来罡打趣道,“秦家公子如若愿意加入我星魋派,门内一切大小事务皆由你做主。” 又一片哗然,夔龙蒋玄实力强劲,可这小子终归不过十六七岁光景,何以让两大巨头争相抢夺?倒是一旁的华鹤门不声不响,“华而不实。”李响看得真切,纵然楚天瑜力压群雄,但这是在哪?剡坑啊!王气喷涌在即,楚天瑜不出手尚有震慑,一旦出手定然导致在场所有人与天道门为敌,届时鹿死谁手? 邀请秦慕风加入天道门,自然是楚天瑜的心计,无论秦慕风答应与否,都可以拖延时间,王气喷涌之时,正是楚天瑜动手的最佳时机;而詹来罡却是看到了楚天瑜的另一个心思:与其让秦慕风野蛮生长,成为未来的劲敌,不如将其高高供起,把他养废! 詹来罡搬出掌教之位为筹码,一来也是拖延时间,二来却是保护秦慕风不因狂言招致灾祸,秦慕风适才的表现惊人,詹来罡兴致勃勃,很想看看这少年日后能达到怎样的境界,我詹来罡能把星魋派拱手相让,你楚天瑜做得到?凡事都有风险,可詹来罡的自信就建立在对蒋玄的了解上,秦慕风既然能与蒋玄其人如此之亲近,想来必然不会因这只言片语的欣赏与承诺而折腰。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蒋玄接下来的话让詹来罡气结不已:“嗯,星魋派掌门不错,是个肥差,考虑考虑?” “好啊!”秦慕风一边奋力调动天地灵气与内力抵抗楚天瑜带来的威压,一边故作无事般的不假思索,惟有敏锐者听出他气息的急促。 “那老朽恭喜秦公子了!”楚天瑜俯视着秦慕风微笑道,话音未落,地面竟隐隐开始摇晃起来,在场众人只觉身体一沉,耳畔更是响起如钟鸣般的嗡鸣,修为稍弱的华鹤门众及三教九流已瘫软倒地,“正好!”楚天瑜感受着身周天地灵气的变化,嘴角微微上扬,整个人浮上半空中,“来吧!”楚天瑜一声长啸,衣袂无风而动,威压从他体内肆意的流淌而出,融入天地之间,行成一个肉眼可见的光辉穹顶,将整个剡坑笼罩在内。 四肢百骸都被一股无形的重力死死的拉扯着,仿似随时都要将他扯入万劫不复的无底深渊,眩晕与窒息的无力,让穹顶之下的所有人只觉的天翻地覆。秦慕风紧咬牙关,奋力调动着本源罡气,可无论怎样努力都石沉大海,本源罡气竟在这威压下没有半点反应,楚天瑜,仅仅只在化境边缘,修为已恐怖如斯! 穹顶之下的天地灵气愈发稀薄,内力如流水般淌出,负隅顽抗几乎已是毫无意义,而秦慕风眼睁睁的看着,连拳头都攥不紧。“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关乎实力。成王败寇,自古始然。”楚天瑜舒畅的深吸一口气,傲视群雄:“王气,我收下了,你们只要下跪,就可活命。” “痴心妄想!”秦慕风低声咆哮,虚软无力的身体站的更挺拔了一些,“堂堂男儿,岂因武力而折服!身为秦家人,宁须死,不苟活!” “轰~”秦慕风话音未落,忽而天地变色,原本的晴空瞬间被聚集的乌云驱散,在剡坑正上方形成一道骇人漩涡,一条光柱猛然落下,落在剡坑中将天空擎起。楚天瑜肆无忌惮的狂笑声瞬间淹没在惊天的雷鸣中。 笼罩众人的穹顶被击个粉碎,暗黄色的王气自地面狂暴的喷涌而出! 少年如玉 第三十五回 与天比高 穹顶破碎让所有人脱困,现出劫后余生的喜悦。眼见自己所创造的穹顶被自地底喷涌而出的狂暴力量化为寸碎,楚天瑜意欲再次施展,赫然发现自己体内已被天地间的狂暴所压制,“结阵!”楚天瑜一声令下,死守在各据点天道门人一同发力,荡开沙土,地上陡然出现一些奇形怪状的印记,众人这才意识到,原来天道门抢占据点竟还有这后招! 然而,就在天道门大阵即将形成的同时,蒋玄顿觉异样飞身而出,一把抓住秦慕风蹬地高跃,瞬息间,地底喷涌而出的气浪的陡然强悍起来,将剡坑内的所有人送上半空,“快,吸取王气!”半空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慌乱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一些专练外家拳术的江湖人士甚至长大了嘴贪婪的呼吸着送到嘴边的鸭子。 “静观其变!”蒋玄提醒正欲运气的秦慕风,引着秦慕风向剡坑外掠去,“想走?”楚天瑜微微一笑,凌空一掌推向二人,一道混杂着暗黄气体的风锥打着旋的刺向二人,听着背后凛冽的风声,蒋玄当即推开秦慕风,侧身一避,风锥贴着胸口飞过,“呲~”粘着血迹的衣衫爆裂飞散,没入昏黄的空气中。 楚天瑜一招未尽,一招又起,掌中的风锥刚一形成,斜地里一钢爪勾来,不偏不倚的勾在手腕上,破招! “李响,你不好好汲取王气,却来管这等闲事?”楚天瑜略显不满,“别忘了,秦家百年前与你我门派的恩怨,更别忘了,八年前是你华鹤门与我天道门共同围剿秦易!” “哈哈,话是不错,”李响毕竟是一门之主,纵使与楚天瑜实力悬殊,依然面不改色,“可你毕竟已半只脚踏入化境。” “老楚,适才的威压可真不得了!”詹来罡话音未落,手中折扇已化为九节鞭缠绕而来,“我詹某人不识好歹,倒也想看看化境高人手下功夫精进到何种程度。” 话音未落,二人及两位华鹤门高手一拥而上,与楚天瑜纠缠在一起。二人江湖资历高,对楚天瑜又及其了解,而这王气楚天瑜志在必得,若任由他击杀蒋玄,下一个轮到的就是他们。 与楚天瑜斗了几个回合,眼见蒋玄袖手旁观,李响不自在起来,使个眼色,那华鹤门长老旋即卖个破绽,被楚天瑜一掌拍得昏头转向,“夔龙,一起上!”李响佯急道,既然斗上了,谁也别做渔翁。孰料—— “哇!化境高手啊,我害怕!”以霸气绝伦名动江湖的蒋玄竟说起无赖似的俏皮话,李响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自然是秦慕风的功劳,还别说,过去装疯卖傻所积累下的经验,在江湖争斗中竟有如此闻者怒极,旁人捧腹的奇效。 争斗,一旦开始,就没那么容易停歇,无论是武林中的以武定高下,还是江湖中的勾心斗角。几位门主酣斗间,剡坑内喷涌的王气竟向着这边聚拢过来,直汇入楚天瑜体内,瞬息间,楚天瑜淡然的神态变得狰狞起来,双眼中戾气弥漫,身周黑气缭绕,举手投足间,围攻的四人毫无抵抗之力,自半空中轰然砸入地面,动弹不得。 “门主威武!”天道门人如见神明现世,疯狂的呐喊着,“今日,一个都别想走!”楚天瑜王者降临,随手的一挥,艇湖水面被划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赫然出现在眼前。“化境……”在场众人虽为王气而来,但又何曾见过这般修为? 楚天瑜阴笑着面向剡坑内的众人,暴绽着青筋的手掌一挥而下,拥有灭世神力的一掌直压下去,惊天的轰隆声凭空响起,掺杂着血肉残肢体的红雾与尘土四散而开,剡坑内一时安静得无比凄凉。 眼前炼狱般的景象,蒋玄有些难以置信的懊悔。适才楚天瑜施展的穹顶虽然威压惊人,但还可以自身修为抵御一番,而詹来罡与李响一行联手直面楚天瑜虽稍落下风,却也无可厚非,毕竟楚天瑜那时已是半只脚踏入了化境的高手,可现下,吸收了王气的楚天瑜,任谁都再没有一战之力! “呵,戾气。”蒋玄思索间,耳畔却传来秦慕风淡淡的笑声,转头看去,秦慕风的脸上竟满是轻蔑,那傲然的眼神散发着绝世神兵的刺眼锋芒,楚天瑜的傲然与此刻秦慕风眉间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子?”蒋玄试探的叫了一声,此刻的秦慕风与他所认识的判若两人。 “这么羸弱的身体,恐怕连天界最低等的兵器都用不了吧!哈哈哈哈哈哈!”秦慕风狂笑着,刺耳的声音响彻天地,“天界?”蒋玄咀嚼着,他确信,眼前的这人绝不是秦慕风,但,他又是谁? 纵使听闻过不少江湖中诸如鬼怪的轶事,但现下确实发生的,让蒋玄难以适从。“这戾气与玄黄之气相生相克,正是你们常说的太极阴阳,现下戾气被那家伙吸尽,接下来的就是玄黄之气了!”秦慕风满是桀骜,“你,助我取玄黄之气,那家伙,我来。” 命令?蒋玄隐隐有些不适,纵横江湖那么多年,谁曾对夔龙如此说话?就算交情深厚,可秦慕风一贯彬彬有礼,而眼前的这家伙简直是狂到没边! 忽而,秦慕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见蒋玄打量起自己,正了正色,指着自己的脸发话道:“告诉他,想灭了那家伙,就抓住这一次机会。” “你刚刚……”秦慕风凌空随手一握,蒋玄只觉喉头遭梗,“你想死还不容易!”秦慕风横眉。“依你便是……”蒋玄纵使摸不着头脑,但这一手显然已具备远远超越自己的实力,不得已也只得遵从了。 “蒋叔?”秦慕风难以置信的望着如人间炼狱般的剡坑,“你……你听着,现在只有你能阻止楚天瑜,”蒋玄脸色难看的拍了拍秦慕风的肩膀,“把握时机,只有一次机会。” “我?”秦慕风一片茫然,蒋玄眼神闪躲,不知怎么解释,“记住,机会只有一次。”蒋玄着重强调了一番,搪塞过去。 “蒋玄,秦家小子,受死吧!”戾气缠绕中的楚天瑜对秦慕风适才的狂笑甚为不满,却丝毫没有在意秦慕风的异常,骤然拔升的力量最是蛊惑人心。 楚天瑜以掌代刀对着二人所在用力劈下,狂风扑面而来,蒋玄衣衫被凛冽的狂风拉得滋啦作响,站稳脚跟勉力支撑,忽而风停,厚重的云层赫然被划出一道绵延不绝的口子,一柄缭绕着黑气的巨刀光影生生劈落下来,就在刀刃落地之时,二人分向两边飞掠暂避锋芒。 “咔嚓!” 秦慕风险险避过刀锋,一声巨响响彻天地,定睛望去,只见巨刀彷如被另一股强大力量击中,自刀锋的一道裂缝龟裂绵延,片刻间,整柄光影巨刀化为寸碎,散落下来,消散于天地之间。 “得救了!”秦慕风长舒一口气,而另一边的蒋玄却跑得老远,此刻怔怔的看着秦慕风。 蒋玄感受的分明,适才两人避开刀锋之时,秦慕风脚下一蹬所激起的劲风,竟将光影巨刀中的缠绕的黑气驱散,余威更穿透光影刀刃,将蒋玄吹得老远! “小子这一避虽是豁尽全力,但激起的劲风却是漫不经心为之,”蒋玄难以置信,反复思量着,“如果真是这样,那小子绝对有与楚天瑜的一战之力!” 可是,怎么让秦慕风相信这是自己所为?蒋玄只觉得自己头疼。“谁!”楚天瑜同样不可置信,就算周边有正牌的化境强者,也绝不可能做到这样。 “小子,打他!”蒋玄对着秦慕风大喊一声。“怎么打啊!”秦慕风无语,别说打中楚天瑜了,这种实力,就算近身都是做梦,蒋叔这开什么玩笑!“打,就这样打。”蒋玄对着半空中的楚天瑜一拳一肘拼命的示范着,楚天瑜看得心中五味杂陈,这蒋玄怕是疯了吧,现在开始练功? “蒋玄,我敬你是人中之龙,今日姑且放过你,但你给我记住,在我天道门面前,就算是条龙,都得给我盘着!”似是对适才发生的有所忌惮,楚天瑜此刻终于理智一些,心中计较:“蒋玄半辈子闯荡江湖,认识几个世外高人不足为奇,此次王气争夺,蒋玄与秦家小子凭什么只是两个人就敢来?”楚天瑜满心以为蒋玄与秦慕风还有高手相助,适才这番话正是说给那暗中观察的高手去听。 “这样?”秦慕风看得出蒋玄的猴急,随意的对着楚天瑜反手一挥,孰料霎那间,澎湃的灵气透体而出,先把秦慕风自己吓一大跳,而后,一只幽淡的荧光巨掌陡然出现在楚天瑜身侧,带起撕扯空间的巨力横拍过去,楚天瑜感受的分明,慌忙闪躲,险险避过巨掌锋芒,可巨掌带起的劲风将楚天瑜一带,整个人如流星般横飞出去,在空中划出黑色的戾气弧线。 只听“哗啦”一声,山崖现出如蛛网般的裂痕,落下巨石无数。安静,死一般的安静,众人长大了嘴,怔怔的望着连自己都发呆的秦慕风,“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剡坑内三教九流熙攘起来,天道门众一时面如死灰。 烟雾散尽,露出死死嵌在山崖内的楚天瑜,惊骇的眼神中,澎湃的戾气退散而出,在半空中如被引燃般波动,旋即消散在天地间。 少年如玉 第三十六回 逆天而行 诚然,刚刚所谓的“打一拳”,蒋玄心中也毫无底气,所幸瞎猫遇上死耗子,至于秦慕风适才自大的模样,蒋玄心中又有些敬畏,秦慕风仅仅这随手一扬就解决了楚天瑜,自大所拥有的底气,就如造物者随手抹杀一个不喜欢的物种,远远超越蒋玄所能想象,但是,他又是谁?这惊世骇俗的力量为什么要借秦慕风之手来发动? 蒋玄纵然疑惑,可他更怕秦慕风本人疑惑,那一幕怎么解释,鬼附身?也只有鬼才信!好在,秦慕风并未多问,因为他已在众人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连自己都不知道,还问别人,岂不是瞎忙? 秦慕风细细感受了一下自己丹田,经脉,乃至呼吸吐纳,异常的是毫无异常,而对着天空虚按几下,全无反应。“机会只有一次。”自负的声音回荡在蒋玄的脑海中,这机会,岂不就是秦慕风那随手一挥? “轰隆!” 死里逃生的众人欢呼之际,剡坑内又莫名的晃动起来,头顶乌云再度聚拢,粗壮的闪电不时的冒出来耀武扬威,“准备,接下去就是玄黄之气了!”蒋玄拍了拍还没回神的秦慕风。“适才楚天瑜吸收的是戾气,与玄黄之气截然相反,正所谓太极有两仪阴阳之分。”蒋玄竹筒倒豆子般的将秦慕风适才的话向秦慕风转述了一遍。 “咳咳咳!”崖壁间,咳声渐渐响亮,接连的落石扬起一阵阵沙尘,“你……”本已臻至化境的修为仅在片刻间被打回原形,楚天瑜目呲欲裂就欲大开杀戮。“来啊!”秦慕风眼见楚天瑜手足俱在,先是一惊,旋即故作坦然的对楚天瑜招手挑衅,“来啊,我们对上一掌啊!” 楚天瑜见状,心底一凉,适才整个人充盈着“王气”之时都被其一击落败,更别提现下体内剩下的“王气”寥寥。楚天瑜正权衡思量间,不识好歹的秦慕风竟已一掌挥出! “嘭!”片刻间,山崩地裂,整个山崖声势浩大的砸落下来,激起一片惊呼,而心有余悸的楚天瑜已远在百步之外,“飞雪迎春!”尚未站定身形,秦慕风的呼喊声骤然响起,一支支冰棱在空中迎风暴涨,将楚天瑜身周退路封死。 已拥有过毁天灭地力量的楚天瑜瞬息明了。若这秦慕风依然拥有这股力量,楚天瑜绝无逃脱的可能,甚至在那瞬间便已丧命——山崖乃因他的勉力挣脱而崩裂。转念之间,楚天瑜对眼前疾刺来的冰棱全无忌惮,抬手一扬,冰棱在半空中应声而碎,漫天的冰屑在电闪雷鸣间随风散尽,蒋玄的身姿却在此时突然出现,一记“登山探马掌”抵在胸前,迅猛刚强的力量透体而入,硬是将楚天瑜逼退两步。 半空中毫无着力点,而蒋玄的修为毕竟不及本就拥有踏空而行的楚天瑜,这一击仅此而已,眼见蒋玄即将落下,秦慕风一声厉喝,调动全身内力猛地对着蒋玄一指,“飞鸿印雪!”一道劲风从指间传出,在蒋玄身下形成一个玄冰踏台,蒋玄脚下一踏身形跃起,一个劈挂掌自下而上的呼出,“月影凝霜!”“引雪探梅!”秦慕风再出两招,蒋玄呼出的铁掌瞬间再多一层玄冰包裹在外,“咔!”楚天瑜再无耐心,一爪伸出,将蒋玄的劈挂牢牢接下,瞬间将这一连串的失意转化为怒意,将玄冰生生捏碎。 “中!”蒋玄一声怒喝,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冰柱,向着楚天瑜丹田凶狠的刺去,“你!”楚天瑜心下一惊,垂手欲格,谁知蒋玄中途生变,手腕一抖,冰柱直迎向手掌,“噗!”楚天瑜掌心一凉,溅起的血花直射到脸上,冰柱已刺穿掌心,在蒋玄上升余势的催动下再刺进一分,楚天瑜面目狰狞,饱含怒意的一掌带起风锥拍入蒋玄天灵,蒋玄当机立断,使出一个熊蹲,身体犹有千斤重量直直下坠,“霜江孤影!”秦慕风再出一招,一片冰幕犹如一把巨伞在蒋玄与落下的风锥间撑开,“嘭!”漫天的雪花四散而开,风锥只是稍被停顿,带着湍急的旋风直追蒋玄。 秦慕风见状大急,再度施展出一招“飞雪迎春”,飘扬的雪花冰块一齐射向楚天瑜,楚天瑜一声冷哼,冰雪纷纷在距他半尺之外的空中炸裂,粉碎。“好!”秦慕风一声喝彩,手下一招“梅开二度”紧接而上,楚天瑜手中冰柱横出树一般的枝丫,节节暴涨之下,向楚天瑜身周各处刺去。 “噗噗噗!”楚天瑜身上多处被冰枝扎进,顿时血流如注。“嗯?”接连的催动《冰壶秋月诀》,秦慕风内力已近枯竭,可毕竟功力有限,从他手中施展的梅开二度的杀伤力绝不致于此,再细细一感受,体内的本源罡气竟在不断的充盈着,“玄黄之气!” 谁都没有料到,先前剡坑所涌出的戾气如此狂暴,乃至于将所有人冲到半空,而此刻真正的“王气”,却是静静的就融入体内。在其润物无声的滋养下,秦慕风内力耗尽带来的虚脱逐渐减弱。 自受蒋玄点拨以来,秦慕风内息浑厚功力精进,秦慕风已可勉强使用《冰壶秋月诀》的杀招——引雪探梅,其所消耗的内力远比飞雪迎春多得多,而凝成的玄冰柱,远非飞雪迎春的冰棱可比。而梅开二度,却是引雪探梅的后招,冰柱开花,再以长出的冰锥施展刺杀。 《冰壶秋月诀》的施展,需要空气中的水汽为媒介,适才蒋玄与秦慕风搭配猛攻之下,楚天瑜身遭的水汽几乎消耗殆尽,是以秦慕风再一招“飞雪迎春”将冰幕破碎后的残冰碎雪进行佯攻,引导到楚天瑜身周,梅开二度,一计功成! 乍遭突变的楚天瑜完全改写了他往日对秦家的不屑,尤其是经过长时间的苦思冥想,初步接触到化境之后,更是不可一世,放眼整个天下,纵使不乏隐世的化境高人,但若论起楚天瑜的实力、天道门的势力以及朝堂的靠山,楚天瑜几可独步天下。而此刻,这天下第一人,却生生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秦家小子搞得如此狼狈不堪。 “噗!噗噗噗!”披头散发的楚天瑜审时度势间,剡坑内接连响起异常,一缕缕萦绕的戾气从众人体内飘散而出,“天助我也!”楚天瑜大喜,吞噬的气流弥漫开来,将飘起的戾气吸入体内,整个人的气息越发强劲,睥睨天下的目光再度涌现。 “贪念好比一个套结,把人的心越套越紧,结果把理智闭塞了。”底下的蒋玄道,双眼却直视着楚天瑜,“你贪念过盛,逆天而行,现下,是天要亡你!” 少年如玉 第三十七回 亡秦必楚 “可悲!蒋玄你半生飘摇,尚还不知江湖正是一个以贪念与欲望所织就的俗世?”楚天瑜大笑,气息更为狂暴,“我羽化登仙,不过弹指之间!” “可笑!”蒋玄同样嘲笑着楚天瑜,“贪嗔痴慢疑,意乱情迷恨,却不过是魔心作祟。你且看这天地怎么收拾你!” “天地?好啊!稍候,你就看我破天碎地!”楚天瑜狂笑间,将众人所浸出的戾气吸入体内,“这是!” “报应来了吧!”秦慕风自顾自的呼吸吐纳着,神色间尽是得意。“你们……”半空中的楚天瑜浑身一震,周围渐渐凝实的戾气忽然间如遭急雨打寒窗,瞬间消弭。 回看剡坑内众人,有的如遭雷亟的垂眉低首,有的沉心静气的呼吸吐纳,一片人间百态。原来这王气是天地间人人可得的赏赐,既是厚礼,自有来自天地间的考验:戾气与玄黄之气一阴一阳皆可助人,二者相抵则此消彼长,人若能沉心静气,抵御了戾气所带来的狂暴的诱惑,玄黄之气出现之时则自然而然的浸润入体;但若贪欲过甚之人抑或是天生戾气过重者,再汲取了戾气,虽短期内功力大进,日久必遭反噬。所幸天理,乃博爱万物惜生灵,玄黄之气为天行慈悲之具象,滋精养气,化厄除戾,可作为天地的惩戒,玄黄之气对于因贪欲吸收了戾气之人仅行除戾之功,再无滋精养气之效。 一日之内,两次功力暴涨,片刻又打回原形,楚天瑜的心境是何等繁复?“地坤角亢阵!”楚天瑜稍作平息,一声令下,天道门众慌忙反应,在人群间不断穿梭——戾气的喷发早已将他们送出好不容易占守的据点,李响见状,同样指挥华鹤门众进行阻拦,剡坑内好不容易众人相安无事的片刻在此时又开始乒乒乓乓起来。 郑炎侯抓了天道门四名弟子聚在一处,三言两语将事宜一交代,四名弟子站定方位,“角宿,衡,成!”霎时,挂起一阵劲风,将旁人迷了眼,“角宿,天田,成!”、“角宿,平道,成!”、“亢宿,顿顽,成!”一时间,剡坑三内处传来齐齐的喊声。 “天道门要以星宿摆阵,未免也太不把我星魋派放在眼里!”詹来罡笑道,“角、亢乃东方苍龙七宿首二,角宿共十一个星官,为龙角,乃斗杀之首冲;亢宿共七个星官,为龙颈乃龙角之护卫,蒋兄,李门主,秦少侠,我们四方只需占定角、南门、亢、折威四处星宫!” “詹来罡,我尚未对你下重手,你少管闲事!”楚天瑜喝道。“凡是我所知的,就是生意,”詹来罡笑道,“生意嘛,跟谁做不是做,我相信华鹤门出得起高价。”李响一惊,都这当口了,詹来罡竟然狮子大开口,自己的算计,跟这家伙还是差点火候啊! “好!”楚天瑜怒道,“五十万两!” “一……一百万两!”李响看着詹来罡背后的挥手示意,犹豫喊道。“一百二十万两!”楚天瑜毫不犹豫。 “成交!”詹来罡大笑,“多谢李门主,陈庆之后人线索价值高了八十万两,事成之后,定将重谢!”——“亢宿,阳门,成!”几乎同时,剡坑内另一道呼声传来。 “什么!”李响与楚天瑜同时大呼一声,对这詹来罡的印象更难以言喻:在此之前,楚天瑜打算借助星魋派所长,以四十万两的酬劳找出“千军万马避白袍”的陈庆之后人下落,是以今日相见一直对其有所留手,而刚刚出的价码,只为堵住詹来罡破解阵法的嘴,五十万两,换来今日的绝对胜利——阵法一旦形成,威力绝不逊于化境强者,同时也保住了阵法的弱点不至于泄密,谁知詹来罡竟东扯西歪,将出价扯到了先前的生意上。而李响按照詹来罡的指示开价,简单一句话便有丰厚分红可得,自是喜上眉梢,谁知这一当口又拖延了他,为天道门布阵获取了时间。 两边都得罪,三方都获利,却不正是詹来罡的拿手好戏?一时之间,两大门主对这与己齐名的詹来罡越发看不透。“亢宿,角……”——“角宿,那是角宿!”剡坑内,蒋玄无奈一笑,对着另一边的秦慕风指正道。星宿名称的拗口却也怪不了秦慕风。 “角宿,角,差一点成了!”蒋玄与秦慕风早已钻入人群间,在“角”位上牢牢站定,“楚天瑜,你差一点臻入化境,你的角亢阵差一点落成,天道门今日,什么都是差一点!”秦慕风一边轰开前来占点的天道门弟子,一边嘲讽道。 “愚昧!”楚天瑜身上凄人的伤口隐隐作痛,手印一结,轰然响起一句“起阵!”,散落在人群中的刘青、郑炎侯、周昀三人同时间找到方位先后站定,“七杀——周昀!”,“破军——刘青!”,“贪狼——郑炎侯!”——“三星聚合,天下易主,杀破狼,现!” “角亢阵,起!”纵使角亢两宿的星官远不足数,楚天瑜毅然起阵,一个蒋玄已有些棘手,偏偏还来一个几次让他从云端掉落的秦慕风,再加上时而添乱的詹来罡和李响,楚天瑜再好的耐心也早已被耗完。 三星聚合,动荡不休,角亢列宿相助,辅曾凶杀所形成的滔天杀意全然聚集于阵眼的楚天瑜身上,猩红的阵法光晕在剡坑中升起,灌向楚天瑜身遭,弹指间气息暴涨,血色弥漫,浸入遮天蔽日的乌云,整个天地一片血色! “你几次三番毁我登境,这一招,我看你如何接下!”楚天瑜矛头直指秦慕风,楚天瑜纵横江湖多年,见证不计其数的时代更迭,武林之中的斗争不是你来我往的酣畅淋漓抑或是几招分高下的直截了当。而此一役中,他拥有了问鼎逐鹿的实力整整两次,却都被突然冒起的秦慕风打回原形,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可……当他被打回原形之时,秦慕风却也乘机休整,半只脚踏入化境?明明就是在化境的门槛上不断的踏进去,走出来,如此反复,拖泥带水,看得读者与笔者尽皆烦躁,楚天瑜本人如何不恼怒? 漫天的乌云,不,血云终于展现了它狂暴的一面,红紫色的闪电赫然在秦慕风头顶炸响,直轰而下,秦慕风闪避不及,“轰!”叉状的闪电毫无减弱之势,借着秦慕风在剡坑内弥漫开来,一连将周围的数十人轰成焦炭。 浑身弥漫着血光的楚天瑜眼见闪电劈中秦慕风,宛如铲除大敌般舒口气,脸上显出狠辣之色:“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便是天道!” 少年如玉 第三十八回 盛衰相寻 楚天瑜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显得气势磅礴,闻者又有谁能将楚人的坚定信念与楚天瑜这逆天而行之人联系到一起?可正如楚天瑜所说,“公道不在人心,是非关乎实力。”江湖,终究不是空凭道义便可指点江山的江湖,即使见证了是非的原委,拳头不够硬,说话只是石沉大海。 秦慕风被闪电劈中,此刻在扬起的满天飞尘中不知死活,而楚天瑜与秦慕风二人的姓氏又偏偏凑上,愚昧之人却还真以为楚天瑜得了天道之助。 “小子……”蒋玄难以置信的望着扬起的飞尘,虽然与秦慕风相处不过十数日,可秦慕风无论是志气与人品都极合蒋玄胃口,纵然时有些年少轻狂,但待人终是规规矩矩。 “犯不着伤悲,你马上就能和他相见!”楚天瑜眼见隐患已除,傲气再度浮现,双手抬起抓向天空,一道雷霆已如探囊取物般的握在手心,融入凝出的风锥内,在雷霆的呼啸声中,瞬间狂暴起来,卷起沙石飞荡,在楚天瑜出手间,骇人的飓风伴随着滋啦作响的电光直指蒋玄呼啸而出。 不消一个吐息便能将蒋玄撕成碎片的疾风,在蒋玄眼中又极为缓慢,在死亡的威胁下,人总是有超越平日无数倍的眼力与思维,孰奈身体的技能在此时此刻根本做不到脑中所判断的应有反应。 “飒!” 风锥顺着肩膀透体而过,血洞之内,鲜血汹涌而出,浪荡江湖半生,手下怨魂无数的蒋玄在众人的注视中轰然倒下,威名远播的夔龙,今日竟舍命于此? 想到这里,纵使是无利不往的詹来罡都有一些难以置信,要说蒋玄多年来的事迹,星魋派作为江湖的“锦衣卫”,自然是掌控了最多的情报,一次次的孤身直闯龙潭虎穴,上刀山下火海,又一次次的化险为夷,詹来罡听的不能再多,况且那只是蒋玄退隐之前,而今日突然出现,虽然年纪上已过了不惑之年,力量不比当年,可实力定然更为精纯,这一点,詹来罡在适才联合连海生、吴志祁围攻之时已对于自己及蒋玄之间的差距了然于心。 而在场的三教九流更是对夔龙这个称号印象深刻,江湖消息虽然比不上星魋派的情报来的准确,可道听途说的事迹,经过以讹传讹的修饰以后,更令人印象深刻,今日一见,纵然不及传言中的神乎其神,可以一敌三还重创天道门一名高手,这样的威慑力,却也与传说中的威名相去无几,可是,连在楚天瑜戾气暴涌之时都化险为夷了的蒋玄二人,怎么此刻竟双双折在这个残缺的阵法之下? 谁都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就连楚天瑜桀骜的双目中也仿佛流露出一丝——期待?不错,正是期待,期待蒋玄的命再硬一些,因而可以从接下去痛苦的折磨中获得更多的快感。 论修为,原本以拳法见长蒋玄,尤其是八极这类刚直的拳法,无论贴身短打还是力量绝对压过医门出身的楚天瑜,论智谋,也许不相伯仲,可论机缘,至少在此之前的蒋玄绝对不如楚天瑜好运,退隐的生涯一心只放在谢迁这个能改变天下局势的人的安危之上,平日里看起来宁静平淡,却无时不刻不忧心,而楚天瑜正是因为几年来的一些机缘摸到了化境的门槛,却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机缘,蒋玄今日一败涂地! “门主,事不宜迟!”站在破军位的刘青见楚天瑜手中另一道风锥雷动,却迟迟没有出招,大声提醒道,此时此刻,楚天瑜心机算尽,终显出了迟疑不决的局面,相较之下,此时此刻,急躁的性情反而更容易决断。 三星结阵,再辅有角亢这主攻的星阵加持,不死不休的嗔毒滔天,门内众人积聚的功力足以令楚天瑜再次提升到化境实力,只是,这打算一开始就用来出奇制胜的大阵,却因为先前王气喷涌而作罢,此刻却成为反败为胜之关键。 楚天瑜玩弄着手中的风锥,双眼只是盯着毫无动静的蒋玄,对刘青的呼喊充耳不闻,似乎任在思虑着什么,蒋玄与秦慕风就这样丧命,以雷霆之势解决死敌的快感消散之后,很快就被不甘的想法充斥整个脑海。 刘青渐渐急躁起来,他似乎感受到楚天瑜手中的风锥如火烛般忽明忽暗,郑炎侯却感受的更为显明:这个阵法,需要阵中众人源源不断的提供内力来维持,而楚天瑜手中风锥的扑闪,显然是阵中有个别弟子已然开始气力不济。“门主,请定夺!”郑炎侯道,“杀破狼三星入宫,不死不休。” 被嗔毒充体的楚天瑜,不甘的意志完全压过了理智,只一声冷哼,大力汲取起大阵所带来的嗔毒,手中的风锥愈发强横起来,凌烈的风刃甚至将他自己的衫袖撕裂,“蒋玄,起来!”一声厉喝回荡在天地间。“门主,请决断!”纵使是周昀,也不禁为门人的勉力支撑而有些心疼起来,劝道。 “蒋玄,起来!”又一道饱含怒意的声音响起,“我还未赢你!” “连海生!”李响斥道,对于这个即沉迷江湖轶事,尤其崇仰蒋玄的武痴,纵是李响都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昔日习武练拳钻研刻苦,深得门内上下认可,可自从偶然间听闻了蒋玄的轶事之后,反倒将习武放在了第二位,李响心中早已隐隐有感觉,若说连海生有一天不顾李响号令,那绝对是因为蒋玄。 “好!” 突然间,楚天瑜一声大赞,手中的风锥再度狂暴起来——蒋玄的手指微微动了一动;风锥,带着雷鸣,再度轰向蒋玄。 “咔!” 楚天瑜意料中血肉横飞的情景,被凭空响起的清脆的绽裂声所替代,一个身影,直挺挺的挡在蒋玄身前,风锥的余威,带走了半空中的如絮飘雪,那个挺直的身躯,赫然正是——秦慕风! “不可能!”不仅是楚天瑜心底惊异,剡坑内的众人更是发出惊呼声,就连觊觎王气,却对实力修为高于自己之人莫名仇视的三教九流也纷纷激动起来。适才众人看得分明,那一道撼雷是轰中了秦慕风后才传导到他人身上,可,连被传导的无辜者都已被化为焦炭,秦慕风不死也就罢了,可又如何还有这样的力量? “既然你还未胜过蒋叔,那劳烦大哥代我照料他。”秦慕风望向连海生请求道,纵然一句话说的轻轻松松,可就连旁人都明显感受到,眼前的秦慕风极为虚弱,在那一道霹雳之下,秦慕风相较被波及的旁人也不过是侥幸苟且。 “交给我!”武痴连海生直爽道,丝毫不顾李响责备的眼光,更全不把楚天瑜的放在眼里,毅然大步向前,将奄奄一息的蒋玄一手拎起挟在肩上。 “在我眼皮子底下,想带走我要的人?”楚天瑜傲然道,掌中气旋再起,一道无形的风刃眨眼间已突飞而至,“小心!”秦慕风大喝一声,瞬间凝起一面冰盾向着连海生身前甩去,连海生迈出的左脚脚尖一抵,身形一转,右腿从地面绕着身躯斜划起一个弧度,一脚踹上冰盾,冰盾如风车般飞旋起来,向无形的风刃迎去。 “呲……” 两相接触,刺耳的摩擦声瞬间响起,一层层薄如蝉翼的冰刨被锐利的风刃刷下,在众人的难以置信中,冰盾片刻已被消耗殆尽,可风刃的余威却仅在连海生刚收回的腿上留下一道如刀刃划过的血痕。 “不过如此!”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间,连海生不屑,自顾自的行去,连李响也看得心头一跳:这个武痴,何时有了这样的实力? 楚天瑜也全然无法想象,连海生,在华鹤门中也不过是执事,连长老都算不上,怎会有如此实力?再一细想,恐怕和秦慕风这诡异小子送出的冰盾有关。视线再转向秦慕风,赫然发觉身周的阵法光芒显然弱了一些。 “门主,弟子们力有不逮,得失进退还请速下决断!”周昀大声道,角亢阵内,已有不少天道门人内力衰竭,此刻趴在地上吃力的大口喘气,即便有不少先前空出的弟子补进阵法,可终弥补不了阵中的大幅消耗,“杀破狼,不死不休。”周昀再次提醒。不死不休,楚天瑜又何尝不知杀破狼三星入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王气,楚天瑜已然无缘,若再不能击杀仇敌,天道门众人终将无力支撑自己的消耗力竭而亡,楚天瑜多年来经营天道门的心血将毁于一旦,而眼前秦慕风、连海生,这一个个在他眼中的蝼蚁,却因为“王气”的温养,一次次展现出惊人的实力,还有剡坑内一直不放在眼里的第三方势力…… 己消敌长,用不了多久,即便原本的实力差距却也敌不过人多,这是眼下的状况,而长远来看,天道门经此一役赔了夫人又折兵,更要命的是众多的竞争者实力精进。 正可谓:逆顺之相形,盛衰之相寻,如符契之必同,寒暑之必至。 少年如玉 第三十九回 灭天同盟 无论秦慕风此刻是何等狼狈,破碎的衣衫只剩几条破布无力的挂在身上,黑灼的焦痕遍布在几乎光着的膀子上,可他依然直挺挺的站在眼前,如一根钉死死的钉在楚天瑜的眼中。 被血雷轰得紊乱的内息,在甩出冰盾的霎那间稍稍凝聚了一些——依仗着地底涌出的玄黄之气,体内的本源罡气略得润养,而正是这一点点长进,却使他与天地进一步协调。 硬功重在皮肉之锤炼,以粗暴的外力来增强皮肉的坚韧,内力,则是长期修行时呼吸吐纳的运气中自然形成,而本源罡气的获取却要靠机缘造化,纵使硬功练至身如磐铁,内力练至隔空伤人,没有机缘,化境终不过只是传说。内力再浑厚,若无修养生息,终将耗尽,而一旦拥有本源罡气,便可从天地间汲取灵气并经本源罡气迅速炼为内力。 “仆仆仆……”角亢阵内,天道门弟子前赴后继的因内力被榨取干净而难以支撑,天空中的血云也略暗淡了一些。小缕阳光穿过厚重的云层投射下来,在阴暗的大地上竖起一根擎天之柱。“来吧!”精于计谋的楚天瑜终于收起了自负与疑虑,这秦慕风的功力,本就不及自己的十之一二,纵是时有怪异,可实力的差距却是明明白白的放在眼前。 楚天瑜反掌一动,云端中的嗔毒集聚而来,汇在掌中,一抹血红的幽火瞬间在掌中升腾,灼热的气浪,将顶上的云层都灼得薄了一些。 秦慕风双眼直直的盯着半空的异动,,强迫着自己平心静气的呼吸吐纳,同时也在心底不断的催促着自己,在众人的期盼中,秦慕风身周渐渐凝起一圈冰笋,周围的空气也慢慢变得凉爽起来,冰笋缓慢的生长着。 “嚯~” 蓄势已久的楚天瑜翻手一甩,幽火在空中拖起一条灼眼的光束,秦慕风感受的分明,霎那间身形偏转,灼热的火球险险擦着身体斜飞而过,毛发与衣衫的焦臭味钻入鼻腔,“月影凝霜!”秦慕风一声大喝,空气中刺骨的冰冷带起枯枝落叶形成的漩涡向着秦慕风汇去,一只覆满玄冰的拳头猛地从他腰间探出。 阴寒与灼炎刚打照面,嗞嗞声在那瞬间连成一片,氤氲的水汽刚一升华又被幽火的余热灼至无形,“刷!”两相消抵间,秦慕风心念再动,身周的冰笋齐齐暴长,笋尖一同刺向那一团幽火。 “不够!”秦慕风心下不安,幽火所带起的气浪远胜于先前连自己都觉得刺骨的寒气,但既已倾尽一切的交上了手,收招势必遭受反噬,秦慕风狠咬着牙,四肢百骸的毛孔贪婪的吸收着天地间的灵气。可,堪比化境强者的实力岂是仅仅拥只是拥有本源罡气的毛头小子便可匹敌?拥有本源罡气只是机缘,而将本源罡气练至化气成形又哪会人人可得? 即便在玄黄之气的无声温养下,天地灵气不断加速吸收又怎比的上这样悬殊的消耗,不提幽火的灼热,单是这汹汹的来势,便已使秦慕风难以抵挡,嘴边已挂着因紧咬的牙关而磕出的血,双目通红的彷已失去理智。 “吼~”手臂已被灼伤的秦慕风仰天大啸,脑中清清楚楚的传来一道如瓦罐破裂的咔嚓声,眩晕感带起气息的霎那停顿,手下气劲一缓,幽火见缝插针,猛地窜入秦慕风的拳头里,瞬间包裹整条手臂。 眩晕可能只是一瞬间,可在昏沉中却早已失去对光阴流逝的意识,一眨眼,如有千万年……当将一切化烬的灼热侵噬而来,死亡的威胁步步紧逼,秦慕风一个激灵跳将起来,燃灼的手臂下意识的甩动,赫然间,分明将挟裹着磅礴之势的火球推动了一些。 冰霜,再次覆上被灼得火辣辣的手臂,地上的冰笋茁壮的成长着,嘴角的血迹任在流淌,可丹田内的内力竟然开始渐渐有细微的结余?“少侠,沉心!”一个声音秦慕风身后传来,而后这一句话渐渐回响,乃至整个剡坑都嘈杂起来。 秦慕风置若罔闻却清楚的感受到内力在一点一滴的迅速汇聚,而运劲却丝毫未减,还不暇诧异,干瘪的丹田内的气息却隐隐开始流动起来,秦慕风见势手上劲道再加一分,冰霜再度蔓延,灼人的幽火诡异的爆出一丝咧咧声,气浪也渐渐消沉下去。 “我来助你!”话音未落,李响已飘然落在秦慕风身侧,手掌抵上背心,磅礴的内力沿经脉对着丹田一通猛灌! 秦慕风干瘪的丹田内一时如久旱逢甘霖般润泽起来。再回首,只见剡坑内的众人各自伸出一掌凌空对着自己—— 正是秦慕风的不屈意志,让一盘散沙的他们从各自为战,到各大门派出手时的愤愤不平与冷眼旁观,再到楚天瑜力压群雄时对蒋玄、秦慕风二人的担忧,直到如今生死存亡关头的齐心协力。 众人高低不一的内力隔空传来若有若无,但在遇上李响这华鹤门主的磅礴之力,经本源罡气的炼化,秦慕风再无忌惮,手上的玄冰迎风暴涨,瞬间将整团幽火包裹在内,凝聚成型,当下紧紧攥起拳头,对着半空中的楚天瑜猛的一拳轰出!! “嘭!” 玄冰幽火还未飞至半空,忽而一声爆响,整团玄冰赫然爆裂开来! 燃灼着的玄冰对着剡坑内众人洒落下来,秦慕风与楚天瑜二人见状同时运气,附着着幽火的冰屑,在二人的牵引下在空中不断的盘旋起诡异的幅度,目标不分你我的只指剡坑内众人:天道门人维持阵法的内力,而三教九流则为秦慕风支援。 可,秦慕风即便耗尽全力,自身的修为又怎可与楚天瑜相抗? 片刻间,二人的争执已分高下,冒着火光的冰屑避开阵法各星位处,纷纷向着剡坑内各路豪杰、三教九流头上砸落下去。 “妈的,你们真是猪脑子!”危急关头,一人又惊喜又恍然大悟般的大骂了一句,在众人的注视下,猛的一头扎进角亢阵中一个四人位中,不管不顾的对着四名弟子挥起乱拳,而四名弟子本已力有不逮,却死死扛着,“看看看,看什么看!一群猪脑子,破阵啊!” 三教九流如梦初醒,刚刚自己在发什么愣,还真把自己性命交到一个毛头小子手上了? 心底升起的懊悔,自嘲涌上面庞,瞬间又化为嘴角的得意,也不管头上降下的冰火,一股脑都向最近的天道门弟子围上,一时间你争我抢,挤个水泄不通,在前的盲拳乱打,全然不顾眼前的惊悚与哀嚎,在后的见缝就猛的插进一脚,一时打个稀里哗啦,而在这般三教九流下三滥的招式殃及无辜后,又嘻嘻哈哈的相互推搡起来,宛然就似小孩过家家,全然将此刻战场的残酷与混乱当成一场游戏,嬉闹期间。 乱,一团乱,先前脑袋灵光的那位肇事者忽地又一个灵光乍现,大吼一声:“我等乃灭天同盟,专治各种天道不服!” “什么玩意,天道不服,老子是不服天道门!” 人群中,又有人玩笑似的叫骂起来,一个不服,显是将在场不少人的“童心”给勾了出来。 “管他什么天道服不服!老子只管灭天就对了!” “灭天!” “灭天!” “灭天!灭天!灭天!……” 一时间,“灭天”的呼喊声渐而整齐起来,片刻后,群情激荡,呼声震耳欲聋。 剡坑内的众人纵然被冰火砸中,就在一声哀嚎之后加倍热情的将拳脚反施到整齐排列天道门弟子身上,一时哀嚎遍地,分不清谁在施虐,谁在受虐,“灭天”与“哎哟”的声响混为一处,煞是壮观! 而天道门布置的阵法也因失去部分支持而愈加薄弱。 楚天瑜心下惴惴不安起来,猛的一翻手,再运起神通,阵法内的真气加速向他汇集,本已黯然的幽火再度燃烧起来,“哗啦啦”的转化为一条条游动的火蚓向着干扰阵法的众人身上窜去,此一时,千万条火蚓不住窜动游走,宛若一场盛大的烟火绽放开来,蔚为壮观! 看着被火蚓燃灼得乱窜的众人,衣衫与皮肉燃灼的焦臭味充斥鼻腔,秦慕风心中一阵怒意翻涌上来,“你的对手是我!”秦慕风呼声直指楚天瑜,一道冰锥破风而来,楚天瑜回手一翻,秦慕风却已在眼前,晶莹的冰霜附着在灼得肿胀的臂膀上,对准楚天瑜腹间一拳送出,“噗!”甫一接触,秦慕风只觉气劲砸入一团绵软之中,似楚天瑜这般强者的丹田气海中一旦感受到危机便能自发涌出气劲形成防御。 虽受阻碍,可秦慕风早已将他人输送而来的内力聚集于伤臂之上,此刻蓄势已久,只见他眼中透出狠色,身体绷出一圆满弓,全身力量聚在拳上,带着奔雷之势的一拳将内劲、冰霜连同楚天瑜的防身气劲抵着楚天瑜腹部全然轰了进去! 少年如玉 第四十回 冰火不容 秦慕风眼中透出狠色,身体绷出一圆满弓,全身力量聚在拳上,带着奔雷之势的一拳将内劲、冰霜连同楚天瑜的防身气劲抵着楚天瑜腹部全然轰了进去! “崩弓……窜箭急?”楚天瑜丹田被重击所带来的震荡,连整个身体都不自已的抽搐,他万料不到,蒋玄竟将这一拳都传授给了秦慕风。崩弓窜箭急,本不过是八极拳基本开门功法之一,出拳之时如箭离弦,在贴身短打之时拥有摧枯拉朽之力,可蒋玄作为八极拳中的佼佼者,一动一静无不透彻着夔龙之威,施展起八极拳也就有了他自己的路子——武林中任何一部武学,修习至一定境界便会达到瓶颈,只有将武学之形融合自身感悟之意,达至形意相通,方可成为大家。 诚然,跟随蒋玄区区数日的修习,徒具其形已是勉强,不过秦慕风愣是凭着悟性与机缘,打出了自己的改进:玄冰,内劲——以及那一缕包裹在玄冰之中的幽火。 “哼!”楚天瑜一声闷哼,眉间不住的抖动着,嘴角淌出血迹,玄冰的寒气与幽火的炽灼各自在他的丹田内流窜,无垠的气海愣是被绞出两道漩涡,楚天瑜见势不妙,当即运气相抗,可秦慕风竟仍在眼前。 “什么?”楚天瑜双目圆瞪,踏空而行,连蒋玄都不够资格,秦慕风又如何做到?可当下,已容不得他多想,秦慕风一跺一进,双臂拳掌互变一劈一摆,伴着冰霜的寒意,一招“霸王折缰”带起令人眼花的攻势,向着楚天瑜咽喉接踵而至,本就不擅贴身短打的楚天瑜勉力躲闪,可八极拳之气劲配合冰壶秋月诀带来的寒气又岂是寻常?险险避过重击的楚天瑜只觉气息一窒,扑面而来的寒意更是隐有顺着毛孔沁入之迹。 “中!”秦慕风冷呼一声,一掌拍在“梅开二度”戳出的血洞中,又顺势一按,楚天瑜一时吃疼,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坠下数尺,眼前只见一根粗长的冰柱拔地而起,将秦慕风托在半空,楚天瑜眼珠一转,心下了然,当下将丹田内的不适与伤口的疼痛放在一边,双手一张,大阵内气息再动,地上缠着众人的火蚓飞汇而来,途中不断的爆裂、融合,眨眼间竟已如一条燃尽万物的巨龙,在众人的惊惧中向冰柱缠去。 冰柱在火龙的燃灼下不断融化,片刻间只听得“哗啦”一声,整根冰柱应声断裂,秦慕风立足不定跟着坠下,火龙余势未了,龇着不断升腾的獠牙,逆天而上,一口噬向秦慕风。 炽热的空气,灼得发丝嗞嗞作响,秦慕风眉头紧皱,巨龙的强光,已使他难以直视,而先前凝出的将他送上半空的冰柱已将众人传输来的内力几乎消耗殆尽。“驴蒙虎皮,哗众取宠!”楚天瑜见胜券在握,一边狂笑不止,一边运气与丹田内异物相抗;巨龙火口的高温让秦慕风冒出的汗水都顷刻蒸腾,身遭连空气都仿被阻隔,心底焦灼更甚。 “呲~”恍惚间,身畔传来异响,秦慕风旁视一眼,一个身影与他并行下坠着,“你是?”眼前发黑的秦慕风探问着,赫然发觉眼前不过是自己的影像,摇摇头自嘲式的冷笑一声:“这种关头,所有人都自保不暇,还能指望突然蹦出个化境高人来解救自己?” “不!”万籁俱寂间,秦慕风脑中意念飞速流转,眼前的身影确是自己,可这身影从何而来?自己又因何而落?冰柱,正是先前将他送上半空的冰柱,秦慕风再一细想,先前那火龙不过是将冰柱拦腰折断,而这半截冰柱却是与自己一同落下,眼前所看到的身影,不正是在冰柱中的倒影? “引雪探梅!”秦慕风豁出一切,调动起为数不多的内力,牵引坠下的冰柱向自己靠近,孰奈先前耗费了过多内力凝出的冰柱,此刻却只是让其向自己略略靠近,数尺的距离,如一道横在眼前的鸿沟,看似触手可及,却遥望行止。火舌的热浪迫在眉睫,嘴唇都已干裂,半空中没有着力点,空荡荡的丹田与窒息带来的无力感让他再无余力来控制如此巨大的冰柱。 这一战,从刘青出手到楚天瑜现身,秦慕风几乎毫无停休,可纵有弥天之志,在修为的限制下,便只是志气罢了。“叮!”突然间,随着一声脆响,整根冰柱震荡着偏出一个斜度向秦慕风扫来,底部更是直插向吞噬而来的龙口,“王气,同是天生地养之灵气!” 一句话,轻飘飘的送入秦慕风耳畔,习武之人呼吸吐纳,炼精化气,是为修习内功之第一阶段;而后内力长期持盈保泰,则可进一步炼气化神;及至心合自然,功行圆满,即可凝出本源罡气,是谓炼神还虚,将天地之力化为己用;再进一步则将无物无我,炼虚合道,臻入化境,而在这每一步的修习过程中,都脱离不了天地灵气的温养。王气,既同属天地灵气,自也就意味着,拥有本源罡气的秦慕风,可将其化为己用。 秦慕风大悟,只要躲过了这一火龙之劫,便还有机会!当下向着贸然出手助他解围的连海生投去感激之色,旋即对着迎面而来的冰柱身形一转,双脚蹬在冰柱上,飞身跃出。 冰柱与火龙甫一相会,极寒与极热混成一团炸响,滚滚浓雾漫天升腾,掀起的热浪更将天空中的血云扎出一块空洞。楚天瑜调动着角亢阵的余力控制着幽火,同时奋力运气处理着丹田内的异物,灼炽本由其阵法形成的幽火带起,却是那股寒气不断凝冻内力,渐至阻塞筋脉气息流动。 从窒息中脱逃而出的秦慕风竟有些如隔世的恍惚,凉风迎面拂过,四肢百骸奋力吸收着天地灵气,一丝一点的内力再次在丹田中点滴汇聚,只觉内力的聚集比此前快了不止一星半点,“不够!”看着火龙仍在楚天瑜掌控之中,秦慕风来不及细想缘由,一个劲的吸收恢复元力。 坠入火舌的冰柱,在火龙的缠绕中渐渐消散,而火龙也在极寒与阵法后援的渐渐不济而损耗,当最后一丝雾气升起,火龙已粗壮不过手臂,在浩瀚的天地间孤零零的上下游荡,“门主!”楚天瑜数次催动阵法,连在杀破狼位的郑炎侯都已大感疲乏,大声提醒着,而弟子们早已气力不继。 剡坑内,遭火蚓突袭的各方势力不知死活,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悲肃的秋风扫起苍凉。楚天瑜运气奋力抵抗着那一道寒气,秦慕风的修为,不值一提,但秦慕风以命相搏所带来的强横,确确实实的让他颇感意外。楚天瑜那桀骜的神态依旧挂在脸上,心底的挫败感被死死的隐藏着。 可他又何曾不想如秦慕风般毫无保留的出手?只是先前一来剡坑内众人虎视眈眈,二来阵法相连,纵使他性子再骄躁狂妄,毕竟是一门之主,阵法开启后,以伤门内弟子性命的代价来解决蒋玄和秦慕风二人,轻重得失自有权衡,是以他会肆无忌惮的放任心性地戏耍玩弄对手,却也不至于像刘青一旦发怒便自私的什么都不管不顾。 “地坤角亢,功成;杀破狼……撤阵。”经过一番考量,楚天瑜痛下决心,即使遭受反噬,却也强过被“杀破狼”的不死不休而危及一众精英弟子性命的冒险,而对于身心均遭受千钧之力摧残的天道门众人,此刻终得解脱,但是此役胜负又将如何? “唰唰唰!”乍遭反噬的楚天瑜死死控制体内平衡之际,居高临下的秦慕风的内力稍有积累,当即凝出三道冰锥,在重量作用下,冲势更为猛烈的对着楚天瑜头顶射来。五内的炽灼,丹田的凝滞,心内的焦躁,混在眼中化为厉色,竹节般枯瘦的指骨微微抖动,势已不如前的火龙飞涌而至,缠在楚天瑜掌间,火光乍现。 燃炽的火球从两道冰锥间擦过,水雾升华间带着最后一丝炫目迎面直向秦慕风,“噗!”最后一道冰锥狠狠的扎入楚天瑜琵琶骨,入体的寒意竟引动丹田内尚未消除的寒气,楚天瑜不自禁的抖了一个哆嗦。 剡坑北面,星子峰上有一形制六角高三层,飞檐翘角的亭台,唤作星子峰亭,处斯亭,远观则环山涵翠,剡水如练;俯瞰则山川巍峨,林木掩映。与花田、艇湖二塔,亭台对峙、遥相呼应。 “妙。”亭内,一位雪鬓霜鬟的老者淡然的抚着长须,对着眼前刚落下的棋子笑道。与之对弈的灰衣老者得意道:“此子一落,斗转星移,死局已破,生机勃勃,此局以和终了,你认否?”白发老者闻言只呵呵笑着,悠悠的飘出一句:“秦家的子嗣,虽有先人之余荫,但胜负之数终靠自己。” “就知道你这老东西放不下,说棋,棋!”灰衣老者似是有意揶揄其已到耳聋眼花的年纪,大声的提醒道。“不认,不认!”白发老者笑道,只是手中的棋子已无心再落。“想认就认,死要面子活受罪!”灰衣老者见状,在嘴上讨个便宜,见白发老者不语,目光也一同移向远处剡坑之内。 秦慕风微闭着双眼,对迎面而来的火球不管不顾,被灼得冒脓的手指用力的微微蜷曲,丹田内,刚转化为内力的天地灵气立刻被消耗掉——插入楚天瑜琵琶骨的冰锥缓不可见的释放着寒气,而脸盆大小的火球几乎已贴上秦慕风胸口。 少年如玉 第四十一回 我命由我 插入楚天瑜琵琶骨内的冰锥缓不可见的释放着寒气,而脸盆大小的火球几乎已贴上秦慕风胸口。 “就是它了!”秦慕风心底大为欣喜,激动的神色溢于言表,心念再一动,凭空凝出一片幽蓝的雪花无力的飘落在迎面而来的火球上,两两甫一接触,雪花六角衍出花白的雪刺,在飞来的火球表面迅速蔓延,眨眼间将其包裹在内。 楚天瑜满脸惊愕,他仿似在顺间就失去了与火球之间的全部维系,秦慕风眼前来势汹汹的火球已化为一个冰球,在连秦慕风都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缓缓的飘落,他万料不到,自己在那瞬间所抓住的希望,竟有如此神效! 玄黄之气的细润,本已难以捉摸,此时涌出的玄黄之气更已稀薄至尾声,秦慕风对于天地灵气的感知,对天地的感悟,在多次濒临死地的绝境与玄黄之气的润泽中隐有提升。 反观楚天瑜,适才的惊愕,琵琶骨被刺,以及丹田内那一丝未来得及消,除反与扎入琵琶骨冰锥的寒意遥相呼应,在内力受制的同时,对“杀破狼”阵法所带来的反噬的控制也失去平衡,一时间,阵法的反噬在他五内乱窜,“噗噗”的爆响声不绝如缕,片刻间,楚天瑜那纵是半只脚踏入化境的实力也生生的被扎出一口血来。体内爆出的闷响,让原本缓滞的下落之势陡然加速,踏空而行这表面上的显著差距骤然缩减。 秦慕风险中求生,一招见效,却并未乘势吸收更多玄黄之气,反倒放缓了吸收天地灵气的节奏,借着居高临下的优势,蓄势在拳,直直向着楚天瑜飞坠而下。 “碰!”平实无华的一拳,带着雷霆之势,结结实实的轰在楚天瑜的胸口。 楚天瑜满是狰狞的面色,瞬间坠在地上,生生在地上砸出个大坑,而秦慕风借势翻身一跃,稳稳落在地上,看着嘴中冒出若有若无的嗬声楚天瑜,心底闪过一丝不忍,旋即想起当日在葛仙翁庙中印象深刻的语句:我命在我不在天。 命,由自己掌握,这是秦慕风自那庙中出来后所信奉的,但,他人的命运,自己又怎可妄下决定? 玄黄之气虽然在体内的停留仅是片刻,但只是那一片刻,秦慕风清楚的感受到四肢百骸被内力充溢的激荡,甚至隐隐有要将奇经八脉撑得涨开的错觉,这般强大的灵气,若吸收更多,实力极有可能会有一个质的提升,甚至直接突破化境! 仅是这一丝便如此澎湃,可要是刚才再晚一步将其释出,恐怕下一瞬便是比楚天瑜更遭的模样。有得必有失,玄黄之气会润物无声的润养本源罡气,这是天意,而强行吸收,便是逆天而行——秦慕风多年来的遭遇所养成的绝不是楚天瑜那般不知轻重的野心。 从始至终,秦慕风一旦面对强敌,采取的均是豁出性命的疯狂,在这等疯狂之下,生固欣然,死亦无憾,但生死终掌握在自己手中,此时若因贪恋玄黄之气所带来的实力而付出惨痛代价,那生死便超出了自己的掌控——我命在我不在天,当日秦慕风对这话的模糊迷茫,在玄黄之气入体的一瞬,了然。 楚天瑜奋力运转着内力来抵御阵法的反噬与《冰壶秋月诀》所带来的寒气的双重冲击,隐隐间,整个身体不住的抖动,反观秦慕风却没有再一步动作,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方才还是睥睨苍生,纵横天下的强者,心底升起一丝悲悯,纵使天道门已是天下第一大门派,可楚天瑜依然为了实力能配的上自己的野心而显出无尽的欲望和贪婪。 看似风光的一门之主,原不过如此,可这武林,这江湖,这天下,有多少人在井下觑视着井口的权势,有多少人背负着一个集体的命运而失去自我,又有多少人,爬上了井口,却在权势的熏陶下,已全身心将自己与这井口的天地融为一体,忘却了自己其实只要再跨出一步就可获得命运中一直追求的自由? 可悲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又何尝不可悲?心底的悲悯,化为眼眸中的同情,可江湖没有同情,秦家与天道门的百年仇隙,以及当年万贵所致的今日流落无依,心底生出的悲悯与同情算得了什么? 丹田内已是空荡荡的秦慕风紧紧的攥起拳头,指尖深深刺入掌心而不自知,只见他一步,一步,一步步踏过被无数人鲜血染红的地面,缓缓的迈向浑身抽搐着的楚天瑜,在众人无力却又期待的注视中,跨在楚天瑜身上,将拳头高高举起。 —— “天下大同,以和为贵。”星子亭内,灰衣老者自顾自说道,眼前石桌上,黑白棋子跃然其上,纷纷攘攘,白子攻势猛烈,又有守备,黑子一路求稳,暗藏杀机,黑白交错,点得棋盘缀出些杀伐与肃然,整盘棋局战况激烈。 对面,白发老者举棋不定,望着棋盘若有所思,深深皱起的眉头下,那对眼眸不自觉的抖动着。 “秦家筑城备胡处,汉家还有烽火燃。”灰衣老者笑盈盈的开口。 “噤声!”白发老者语气间有些不耐,手中只是不断的摩挲着手中那一枚棋子,棋子被摩挲得不断洒下些细末,显是心绪早已不在这棋局的胜负之上。 “你这倔老头子,想我帮你呢,你就直截了当一点,求我一句就行了,上嘴唇碰一下下嘴唇的事儿,还非拉不下这脸!”灰衣老者豪笑道,“我看你啊,犹豫不定,还不如回家好好颐养天年呢!” 白发老者自也知道老友适才所吟《战城南》两句的言外之意——无论是谁加冕称王,谁沦落为寇,战祸都将由最底层的人来承受。灰衣老者忧心家国黎民的命运,自有圣人之仁,可是——与楚天瑜争锋相对的,是秦家之人! “罢了,和吧,和!”白发老者终于不耐烦的应承道。 “唔,却也不须担忧,纵使那楚天瑜穷兵黩武,也不过落得个两败俱伤,若我没看错,那孩子有天……咳,天机不可泄露。”灰衣老人话锋一转,未等老友开口,脚下已凌空迈出。 “天机什么天机,多少年了,尽是卖弄玄虚,真就不稀得理你这一套!”白发老者啐了一口,缓步跟上,二人便如楚天瑜刚出场时一般,在半空中漫步起来,任他山风多骄狂,二人的衣摆,却也只是如在微风中轻轻摆动…… —— 秦慕风那蓄满力量的拳头上青筋爆绽,紧握得发紫,微微颤动。 “打死他!” “打啊!怕什么!” “他现在就是条死狗,你眼一闭,打下去,一切都了了!” 周遭,那些死里逃生的群豪不断催促着,让秦慕风的拳头,攥得更紧,眼中的决然,却隐隐闪出些许光彩…… “打!打!打!”众人的殷切,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焦躁起来,而秦慕风那高举的拳头,半晌却只悬在空中。 周遭人群的催促渐渐转为不安的喝骂,秦慕风一时心如乱麻,心底的焦躁渐渐升腾起来,只见双眼如刀一般射向众人,十分不满的一声怒喝,震得人耳膜发颤,而秦慕风那紧攥的拳头终于在众人的噤若寒蝉中缓缓松开。 这一拳,秦慕风终究没有砸下去,心底的不甘与挣扎,一如面对夏懿时的踌躇,彼时尚可以“大仇未报,何以家为”的那种毫无底气的气概来回避,而此刻,大仇与命运就在眼前,可秦慕风却怎么也砸不下去。 秦慕风终于明白,自己过多的思虑与迟疑不决,乃是天生缺乏果断的性格缺陷,“乘人之危,非我之道。”心中渐渐泛起对自己错失良机的责备,嘴上却是不着痕迹的淡然。 然则,在儿女情长前克己言志,只因不想让她卷入自己的必须要面对的险恶与纷争,而眼下这一拳,却是看出楚天瑜的可悲而心生怜悯,这样为他人着想来慎自己的行,何曾顾及过他们的意愿?终究只是自私的一意孤行的“盲善”罢了。 秦慕风心下踌躇,身下的楚天瑜抓住机会,赫然长出一口气,顽固的寒气渐渐从丹田内沁出,气息顺畅的楚天瑜猛然伸出他铁钳般的手爪,牢牢的钳住秦慕风脚腕,狰狞的面容上那冷厉的眼神如一柄锋芒外露的绝世神兵,骤然透入秦慕风眼中,杀伐的寒意直扎进心底。 楚天瑜的铁爪,紧紧箍着秦慕风的脚踝,心底的不甘与愤懑,在一瞬间化为眼中的无情杀意,爪间越收越紧,恨不得在这股掌之间将这如睡榻夜蚊般烦人的秦慕风生生捏碎。 突如其来的钻心痛楚,与双目接收到的杀伐寒意,在心底混成一块,秦慕风瞬间觉得脊背发凉,心底闪过一丝后悔,在你死我亡的情形下,一时的犹豫不决,换来的,终将是及其惨痛的代价。 犹豫,不是对敌人的仁慈,而是对自己的残酷! 少年如玉 第四十二回 手足相残 楚天瑜的铁爪,紧紧箍着秦慕风的脚踝,心底的不甘与愤懑,在一瞬间化为眼中的无情杀意,爪间越收越紧,恨不得在这股掌之间将这如睡榻夜蚊般烦人的秦慕风生生捏碎。 突如其来的钻心痛楚,与双目接收到的杀伐寒意,在心底混成一块,秦慕风瞬间觉得脊背发凉,心底闪过一丝后悔,在你死我亡的情形下,一时的犹豫不决,终将换来及其惨痛的代价。 楚天瑜的铁爪依旧紧箍着秦慕风,却已背身腾起,看着眼前惊惧的秦慕风,楚天瑜嘴角微微上扬,猩红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秦慕风,一指点在秦慕风下身穴位上,他终于放下化境强者化天地之力为己用的孤傲,转而使用其身为天道门主的绝学。 四目相对的霎那,秦慕风只觉浑身虚乏得如身负千钧,整个人如鸡仔般的被倒拎起来,连拗起身都显无力的绝望。 楚天瑜舔舐了一下嘴角的血迹,看着被倒拎的秦慕风阴笑一声,另一手食指与拇指弯成弧状,一句“现下你为草药,我为医师,便让你尝一下‘割茎断藤’的滋味!”缓缓吐出——作为医门之宗,针、灸、药、砭,均是所有亲手栽培的内门弟子之入门必修,而“割茎断藤”正是源自医师采药之手法。 “唰~”迅雷不及掩耳间,楚天瑜已然收招,指尖夹着一缕衣衫破片,眨眼间,破片竟染出一片血色,如一朵血红的婆罗华绽放开来,与脸上的阴笑相映,颇有摩诃迦叶的“拈花一笑”之悟。 秦慕风才感腿侧痛楚,再一看时,热血方才汹涌而出,楚天瑜的手上功夫竟快绝如斯! “破土寻根!”楚天瑜再喝一声,食中两指猛的扎进被撕掉皮肉的伤口,枯瘦修长的手指瞬间埋入半截,俨然将其皮肉为土,视其腿筋为所寻之根,无情的拨动间,头下脚上的秦慕风一声凄厉哀嚎,双手胡挥乱舞,似是天佑般“噗”的一声,两根手指猛的插中楚天瑜尚未凝血的创口,伤口的粘糊在指尖的感受分外鲜明,瞬间秦慕风的惊惧与无力一扫而空,心底的悸动激起指尖的磅礴,拇指搭上楚天瑜创口周遭一个借力,双指蛮力飙升,猛的先一个搅动,又沿着暴露的伤口由内而外的狠狠一刮! 楚天瑜大呼一声,擒风的手中力顿势缓,一手捂着传来钻心痛楚的创口,脚下猛的后撤,他万料不到,已是稳操胜券的局面,竟又被秦慕风掰回,怒意早已燃尽,心底终于隐隐升起一丝难言的不安,眼见脱困的秦慕风已化起玄冰凝在伤口,当下也点穴止血。 秦慕风毫无表情,眼神呆滞木然,脚下一瘸一拐的向着楚天瑜迈来,楚天瑜竟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心下一怔,旋即也大步向前,适才留在身躯上的痛楚,似已在他心中留下一道深壑。 再度握拳的秦慕风此刻心底只有一个念头:百年家仇,家道难复,师友安危,都与眼前人密切相关。忽而一个身影飘然而至,赫然挡在二人中间——“连海生!”李响责备的呼了一声,旋即被连海生的不为所动而蹙眉,多年来每每与天道门结怨结缘的形势说朝夕转换也不为过,自也不惧楚天瑜,所谓三足鼎立,若缺其一,这鼎便巢倾卵覆,可对于这个武痴的特立独行,心下无奈同时脸上无光。 站在二人中间的连海生双臂一张,彷若伸个懒腰,带起一阵阵骨头舒驰的爆响,“楚天瑜交给我,待前辈醒转了,劳烦转告一声,连海生与他终有一战!”话音刚落,整个人的气息外放开来,眼中的神采越发明亮。 “哪里走!”楚天瑜听得连海生言外之意,心下大急,两指一并,整个人向秦慕风腾飞而去,连海生只一拳送出,尚且距着数米外的楚天瑜却觉眼前一阵凛冽的拳风扑面而来,再一细看,空气中扬起的沙尘隐隐显出一个闪着黯淡光芒的拳影,楚天瑜双目圆瞪,空中猛的翻身,险险避过迎面而来的拳风。 “天堑境?”楚天瑜难以置信,他心底再清楚不过,从摸到化境门槛到真正臻入化境,隔了一条巨大的壕沟,是以楚天瑜不断拼命的借着外力想要逾越过去,可天堑,又岂是如此容易就能跨越。 楚天瑜乃至天道门一无所获,秦慕风蒋玄也不过汲取了些许,未曾想到,今日真正的赢家却是华鹤门——李响同时呆呆的看着这位门人,纵使连海生刻苦努力,可修为毕竟不比李响,缘何这武痴反而先他一步摸到门槛? “唔,这连海生兄弟一直以来潜心修武,心思简简单单的都放在提升修为上,天地间的领悟更为容易,而李门主心思计谋太多,真是‘嗜欲深者天机浅’啊!”詹来罡适时点评道,心底却也有些嫉妒,李响心思计谋太多,他自己又单纯的到哪去?“你又知道!”李响心生烦躁,“待我抓出门内叛徒,定挖出他的心下酒。” “一切悉听尊便,”詹来罡淡淡笑道,“只怕你届时下不了手。” “你……”李响一时语塞,詹来罡这话似是叛徒就在他身边,可若詹来罡借题发挥,便重蹈了孟德错杀蔡瑁、张允的覆辙————心思过深之人,更容易被利用。 “你就安心等银子送上门吧!”詹来罡笑道,却也不忘玩笑一句,“多置办点田宅,好好做个平民百姓。” 说话间,同是天堑境的楚天瑜与连海生已交手五六十招,一个集华鹤门之轻灵飘忽与威猛十足的拳意,越打越起劲,一个依托深厚的功力修为,见招拆招,间或施以攻其不备的反击,只见二人战圈内气劲四放,尘土飞扬,数尺内不能近身。 “着!”楚天瑜轻声一喝,连海生呆立原地,只见他气门穴上一根银针飞速抖动着,渐渐没入体内,瞬间面如死灰,连海生纵然拳如蒋玄般刚硬霸道,可性子耿直的他恐怕一生都不比蒋玄的“老奸巨猾”。 楚天瑜却也并不好受,自负的代价,阵法发动带来的消耗与反噬,秦慕风苍蝇般的烦人,以及接连的车轮战,已使他心力交悴,再遇上同是天堑境的连海生,赫然是:“力微任重久神疲,再竭衰庸定不支”。 “且慢动手!”突然间,一道钟鸣般的呼声由天而降,定睛一望,只见空中的积云渐渐散去,半空中两个人影御风而来,飘然的身形与随风而动的衣袂,仿若羽化登仙般的遗世独立。 “化境高手!”楚天瑜心头一跳,与秦慕风交手时的顾虑,现在全然化为戒备之色挂在脸上。“闲云野鹤,楚门主不必抬举,”灰衣老者看着楚天瑜的全神戒备,呵呵一笑,仿似看穿了楚天瑜心内所想,接道,“老夫虽比你早登入天堑境数年,可武学修为终不比楚门主高深了。” “前辈大驾光临,所为何事?”楚天瑜终究是聪明人,自也听得出老者客套中威胁的话外之音,当下以晚辈自居——虽同是天堑境,可这一道鸿沟,就如牙牙学语的孩童与儒林大贤之差距。 “老夫受老友所托,要保全那孩子,”灰衣老者指着正在照料蒋玄的秦慕风笑道,“楚门主,给老夫个面子?” 此言一出,连秦慕风都觉诧异,“好……这个面子,我楚天瑜给了。”楚天瑜似是下了很大决心,咬着牙重重的长出口气。 “楚门主怎不以天道门自称?”灰衣老者有所不满,“你二人本是兄弟,何苦手足相残!”一言既出,楚天瑜与秦慕风各有疑惑,众人一片茫然,连其身边的白发老者也皱眉,显然对于灰衣老者的言辞不悦。 “现下南方各地盗贼蜂起,东海倭寇兴风作浪,西北鞑靼侵扰夺掠,大明深处内忧外患之中,当是各位同道报效国家之时!”沉默,只是沉默,突然“晃荡”一声,只见刘青脚下判官笔犹自在滴溜溜的滚动着,“报效国家,呵呵,那大明还要军队干什么!何况我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唔,各位同道持这样想法的,想必不在少数。”灰衣老者不温不火,“我等虽远在江湖,对朝堂之事漠不关心,但也请各位想一想,你我在江湖漂泊,谁不曾受过百姓的一饭之恩?”众人左顾右盼,各自在与自己对视的眼神中找到了答案。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我等同为大明子民,若只为自己快意恩仇,却不空负了这一身本领?届时战乱连年,百姓易子而食,析骸而炊,谁又能得其一饭?” “大明现下内忧外患,风雨飘摇,我且试问各位,谁愿眼睁睁看着黎民百姓颠沛流离?四海之内皆兄弟,你等为争这玄黄之气死伤无数,为了一己私仇而手足相残,岂不是削减我大明实力,助长异族威风!”灰衣老者越说越激动,眼前剡坑内的炼狱景象,怎叫人不心疼? “家国兴亡,百姓苦,手足相残,百姓苦!”灰衣老者不觉已怆然泪下。 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出自顾炎武的《日知录·正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后由梁启超取八字成文,小说所设时间为明正德时期,顾炎武还未出生。 少年如玉 第四十三回 日暮欲何 “前辈身在世外却心系天下,侠者之风范,实乃我等之楷模!”詹来罡首先出声,旋即竟然弯下身子行了个跪礼。 “哼,星魋派的跪礼,刘某生平还是头一次见。”刘青冷嘲,旋即又转向灰衣老者,“前辈身在世外,却眷恋俗世红尘,却也难怪多年难入化境了!” “刘青,你活腻了!”楚天瑜将心底抑下的不甘化为冷怒撒向刘青,“若不是你,今日又何至于此!”刘青闻言,只觉瑟瑟寒气从背脊上冒出来,当初一心扑在“王气”之上,甚至在楚天瑜面前信誓旦旦的肯定王气绝对空前绝后,乃至没往玄黄之气的方面去思考,是以导致现下局面。 “居士所言不错,利名身外终非道,老夫虽不追名逐利,可心中终难弃贤名之念,却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楚门主不必苛责。”灰衣老者不愠不火,微微笑道,“只是三位门主可愿听老夫所言,暂且摒弃恩怨,联手牵头为武林之表率,为家国兴亡担责出力?” “……”静,一片鸦雀无声的寂静。三人你我相望,心底算盘拨得飞快,“前辈,我愿!”众人各怀心思之际,秦慕风却双手用力一拱,坚定道,激起各方千种情绪,敬佩有之,嗤笑有之:这态势,俨然不是个郁郁不得的老顽固遇上了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谁的年少,不曾有过扬名立万,叱咤风云的雄心壮志?谁的年少,不曾对于损人利己,薄情寡义而嗤之以鼻?可江湖,却把冰魂素魄染化得两面三刀,将肝胆相照剐得见利忘义,不忘初心,矢志不渝者却反成异类。 “秦家愿报效家国,望各位门主暂且成全!”秦慕风转向众人大声道,此言一出,敬佩者更为敬佩,嗤笑者顿觉低估,“好,我星魋派应承你!”詹来罡首先笑应,对秦慕风这一招无招胜有招另眼相看。 “唔,少年有志,理应成全,天道门怎么样?”李响一番思量后也痛快答应,将锅连着灰衣老者深邃的目光甩向楚天瑜。 “这就是前辈的不晓事了,今日楚某人已给足面子!”楚天瑜不悦道,今日一战,虽因自负轻敌而狼狈,可秦慕风今日的奇异与出众,在他心中已留下大顾忌,如再答应此要求,俨然是放虎归山,听任秦慕风成长——即便日后他臻入化境,秦慕风也必是大患,更何况天堑境意味着超凡脱俗的开始,与天地间相联结,一旦立誓而未履行,必遭天谴! “那么说,你是看不起老夫?”一直默不作声的白发老者终于开口,双手一按,一星光点扑入剡坑早已破碎不堪的地表中。 “哼,原以为两位前辈是世外高人,却也不过以是恃强凌弱之徒,是楚某人眼拙,高估了你们!”楚天瑜面不改色,不负天道门主之名。 “少废话!”白发老者须发无风自动,光点所落之处,一片雪白如油入水,在楚天瑜脚下飞速蔓延,形成圈状,围着楚天瑜烁起白光,“若非天限,你又何来的面子!”说话间,地面的雪白陡然升起悬在腰间,透出实力的威压将其困在中心。同是天堑境,身在中心的楚天瑜一时只觉天昏地暗,仿若与世隔绝,连时间都已静止。 “好孩子,快过来。”白发老者飘然落地,招手示意正照料蒋玄的秦慕风,秦慕风一时茫然,不知所措:眼前的两位隐世之人何以为自己出面停息纷争?多年隐瞒身份的谨慎,秦慕风只觉事出反常,心中戒备更甚。 “哈哈哈哈!倒没想到你这老顽固会痛下决心相认,可孩子却不认得你!”灰衣老者跟着步来大笑道,“孩子,眼前这人正是你的……” “慢!”白发老者脸色一变,急忙打断,心底思虑一番后终于缓缓吐出一句震惊所有人的话语,“老夫秦朗清,秦家前任家主!” “哗……”一片哗然,一个秦慕风已靠着自己的修为让不可一世的天道门主楚天瑜铩羽,眼下再来一个已是天堑境的祖父秦朗清,无不欢欣鼓舞,为天道门幸灾乐祸。 “爷爷?”秦慕风呆若木鸡,自晓事以来,至亲之人却只有爹娘幼弟,可秦朗清这个名字,记忆中却也听父亲与管家提起。“是风儿吧?你两岁那年,宗尧已独当一面,我便将家业都交予他去打点——唔,不若先解决此间之事。”秦朗清呵呵笑道,“这才两句话功夫,便破解了我的束缚,你楚天瑜看出我生门之道,确有过人之处,今日只可惜了天道门一干人等!”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方才挣脱束缚的楚天瑜心悸未定,幽幽的吐出这一句。“好,秦家便应了你的十年之约!”秦朗清乘势追击,旋即手一抬,摆个“请”势,秦慕风却慌忙补上:“十年之内,凡是与我秦家有关之人,天道门均不可动!”自是想到今日之事的源起,想到谢迁一家,想到葛英村的老少,以及那位簪珥之约的安危。 楚天瑜黑着脸,自想反驳,可想到适才的遭遇,又极为忌惮,只一挥手,天道门众人相互搀持着亦步亦趋,渐渐消失在夕阳下。“秦兄弟记得转告夔龙,我等他一战!”连海生不顾他人目光,对秦慕风招呼一声,李响心中暗骂,却也无可奈何,带着华鹤门跟上连海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詹来罡一拱手,自也离去,全然不提星魋派门主之位禅让一事。喧闹嘈杂的剡坑随着众人拉起的长龙再次归于平静,惟有地上被夕阳凝干的斑斑血迹与残肢碎肉,告诉后来者此处曾经历过的腥风血雨。 夕阳西下,将三人的影子拉的修长,秦慕风望着秦朗清,手抚着蒋玄,秦朗清心领神会,踱到蒋玄身边,举手凌空一挥,蒋玄肩胛的穿透处赫然以可见的速度生肌收口,“好厉害!”秦慕风双眼瞪圆,甚为惊异,蒋玄凝重的面容也渐渐舒缓,在夕阳下现出红光。 “我不明白,那楚天瑜真有那么强吗?”秦慕风对适才的情况尚有些摸不着头脑,“可为什么……我只是好奇,为什么要放天道门人离开?” “茫茫江汉上,日暮欲何之!”秦朗清望着艇湖中被风揉碎的斑驳夕阳只自吟道,“非我不欲,却是天意。” 少年如玉 第四十四回 天堑八门 秦朗清口中“日暮欲何之”的有心无力,初一听来甚是悲凉,再一看眼前人却又不觉,秦朗清纵使白发婆娑,但那深邃的目光中烁出的光彩绝非常人可比,双颊上更透出的粉红与润泽更显鹤发童颜。看着秦慕风打量自己的目光,秦朗清只是呵呵笑着,“这双眼睛和玉素真是一模一样!” 乍闻母亲名字,心底的一丝摇摆落定,看着眼前秦朗清的面容与记忆中的虎父有七分相似,一时心绪的杂乱与对家的想念混在一块,终于化为一句“爷爷”对未谋面的秦朗清喊出口。秦朗清看着秦慕风的伤势,一阵心疼。 “说正事吧。”灰衣老者看着秦朗清即将涌出眼眶的热泪,适时出声道,对老友的顽固脾性,他的多年交往又何尝不了解。 “我之天堑境乃属生门,以生生不息之气来疗伤再合适不过,”秦朗清说着,掌中化起白光隐入秦慕风体内,“但生门之须要见性明心,若行杀戮之事,则与生相悖,天自降灾于我,或五脏成灰,四肢皆朽;或骨肉消疏,其身自解。”秦朗清道,“天道门百年间历经浮沉,却从来稳居江湖第一门派之名,明里底蕴与实力可见一斑,但更重要的是其背后一直有个‘夜罗刹’支持着天道门。” “适才我若逆天而行,与天道门一众同归于尽,对你后患无穷,更何况那楚天瑜破缚之快,超出我所预料,若强行动手,鹿死谁手却也难说。既然两方均有忌惮,便不如相互成全。”秦朗清自顾自的说着,手上却也不停。 “我说你这糟老头子!”灰衣老者不悦,“你将我邀来,不正是想要我出手助你么,怎的现下祖孙相认了就撇开我的功劳?你这过河拆桥的本事可又长进了不少!”灰衣老者自顾自的絮叨,脸上一片和颜悦色。秦慕风忙行礼,秦朗清同时也介绍起老友张南月,将二人往事如竹筒倒豆子说与秦慕风,不觉间天色已晚。 夜半,空中银盘的洒下寒光,蒋玄悠悠醒转,只觉精气充盈,肩胛上的微疼浅痂,疑梦未醒,“稍安。”秦朗清拍了拍蒋玄宽道,手中仍自透着微光。 “蒋叔,你没事了吧!”秦慕风欣喜道,本对于蒋玄的伤势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现下终于不着痕迹的大松一口气,将三人相互介绍了一番。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蒋玄昏迷不知后况,乍闻秦家前辈大名,却有些不自然起来。“蒋居士夔龙的盛名,纵使如我这山野莽夫都如雷贯耳,这些时日有劳你照顾顽孙了。”秦朗清见蒋玄拘谨,跟着也拱手客套一句。 “前辈言重了!令孙义薄云天,蒋某既然自诩为江湖义士,只是行些份内之事罢了。”蒋玄虽是慌忙还礼,但在言辞凿凿之中,每一句都透露出其真性情。 “爷爷,有一事我尚不明白,论武学修为,楚天瑜与蒋叔同样属于一门武学的佼佼者,楚天瑜有天堑境的优势,所以蒋叔在其手下吃瘪,但为何我这点修为仍可与之抗衡?” “楚天瑜能靠着一己之力登入天堑境,可见其天赋颖悟绝伦,但也正因如此,聪慧之人自负的缺点却也在他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对《冰壶秋月诀》也并不如前几任门主那般上心。要知道,天道门百年前就觊觎《冰壶秋月诀》,全因这部武学能凭着内家修为便能化水为冰以攻敌,这般化天地之力为己用,完全无视了江湖高手与天堑境强者的巨大门槛。” “另一方面,凡是武林人士,登入天堑境之前的交手均以拳脚兵器为主,忽而能引用天地之力远攻伐敌,比诸拳拳到肉的生死相搏不知轻松了多少,是以天堑境高手容易形成懈怠,从而生疏了此前修习了大半生的武学。” “楚天瑜身怀天堑境实力,引用天雷地火阴风等天地之力力压群雄,偏偏遇上身负《冰壶秋月诀》修为并受玄黄之气不断润泽的你,此番优势被他的自负所累,若从一开始便以天道门的传承武学配合着天地之力来使用,恐怕你二人便等不到我们来此。”秦朗清细细分析,张南月也频频点头以示赞同。 “可先前,楚天瑜以两道阵法催升功力……”秦慕风对自己修为仍有些难以置信。 “那自有你的机缘。”张南月插口道,可当三人都将目光投来之时,却只是微笑着闭口不谈。惹得秦朗清不满的啐了一句。 “爷爷,适才您说您属生门,风儿不太明白。”秦慕风见张南月闭口不谈,知其是有苦衷,转而将话题向自己的疑惑之处。 “蒋居士气息沉稳,吐纳间隐有些虎啸之势,想必登入天堑境最晚也不过两年,不知你对这天堑八门是否有所了解?”秦朗清反把问题抛给蒋玄,以显尊重。 “晚辈只闻其一二,不知其所以一二,献丑了!”蒋玄尴尬笑道,心底却对秦家越发有好感,甚至莫名其妙的欣喜于自己初出茅庐时的崇拜而大感值得,“八门为八卦各方位之所长,西北乾宫为开,北方坎宫为休,东北方艮宫为生,东方震宫为伤,东南巽宫为杜,南方离宫为景,西南坤宫为死,西方兑宫为惊,八门即谓生、死、开、惊、休、景、杜、伤。” 秦慕风听着,只觉若是换作以往只当这些为方士堪舆之辞,敬而不畏,信而不仰——毕竟,求神拜佛的心再诚,获得的只是向善的修养,若要解决实际问题,还在于自己的苦行。但再一细想八门之高深,尤其与天堑境密切相关,秦慕风却也兴致盎然起来。 “不错,民间以八门测吉凶,天堑则以八门断造化,我属生门,即生生不息,南月兄向来气定神闲,自是休门,那楚天瑜出手便有血光之灾,又在片刻间破我之缚,估量该是伤门。”秦朗清夸夸其谈,“杜门者,有化凶为吉之殊能;景门出世必左右逢源,一路坦荡;身属开门则可避祸就福;惊门必为世间惊惶恐乱之始作俑者。” “死门穷凶极虐,最为凶恶,若遇上死门,便是化境强者却也九死一生!”张南月适时补充道,“据闻当年炎黄二祖称帝之时修为早已登峰化极,谁知二族联手却依然为当时只是天堑境的蚩尤败退,其中自是死门作祟。” “老夫适才说的是‘据说’二字,”看着蒋玄难以置信的神情,张南月笑道,“不过,当遇到常理无以解释的人或事,听闻者多会有神化之意,再经口耳相传,自然也就被传成了神话。” “是!”蒋玄失笑,江湖中本就充满了神化的轶事,想起当年自己对秦家先祖的崇拜;想起自己被好友戏谑的“夔龙”被江湖中人追捧,引连海生对自己念念不忘;想到星魋派散播、处理消息的能力,却不都是人为“神化”的结果?而自己却对神话故事存疑,敢情是越活越回去了。 “前辈,请恕蒋某无礼!”蒋玄一抱拳,“此话虽然言之过早,若有幸登入天堑境,身属哪一门却是因何而定?” “居士行走江湖多年,想必听过一命二运三风水的经辞,实则不过是一句造化罢了;天堑境是超凡脱俗的必经之路,是一切机缘之结果。天堑八门,说来有天择之玄,你前半生遇事所表现出的心境、行动,乃至思想,都直接影响了你日后登入天堑境的抉择。” “简言之,以德自律得天佑,那必不至于入伤、惊、死三凶门;逆道违天者,则定与开、休、生三吉门无缘,至于究竟入哪一门,老夫毕竟只是天堑境,也难下定论。”张南月毫无保留,“不过,居士也别妄自菲薄,登入天堑境者,谁又不曾想再更上一层楼?你也不过三四十的年纪,目光该放到化境之上。” “熬过了天堑境,你自与凡尘了断,往后,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驻颜益寿,羽化登仙,不拘于天地万法,快哉!乐哉!”张南月玩笑道,对蒋玄的赞赏溢于言表。 “说到这命运风水的经辞,风儿可知我秦家的渊源?”秦朗清问道,显是要与老友分庭抗礼。 “先祖秦知白,自创《冰壶秋月诀》,以一己之力荡平会稽山群寇,重创五大门派……” “秦知白以前呢,”听着秦慕风对先祖的所为如数家珍,秦朗清微笑摇头,挥手打断,“百年间为何我秦家没有一人能达到秦知白的境界?——胜了爷爷,便告知与你!” 少年如玉 第四十五回 含饴弄孙 “我?”秦慕风难以置信,双眼瞪得像一对铜铃。 “秦家的子孙,有何惧之!”秦朗清话未说尽,六道泛着蓝光的冰棱凭空出现,在腰间围成一圈,身在正中,气息一放大步踏来,所过之处生机勃勃,石缝间冒出点点绿芽,倒映出星点月光,“这招‘六出飞花’进可攻,退可守,风儿小心了!” 冰棱上的寒气逼来,秦慕风一呼一吸间竟感刺喉,当即运气护住心脉要穴,转而凝出片片冰晶,转瞬间聚在一片,化为一阵风雪迎上。 “不错,你父宗尧在你这个年纪时还需以纸屑飞絮为媒介方能凝冰,这架势,可强多了!”秦朗清微微颔首,对着迎面而来的风雪点评道,“不过这招‘飞雪迎春’虽有飞雪之势,却无伤人之心,所以——” “唰……”秦朗清手指一伸,一根冰棱飞旋而出,带起的旋风将风雪的来势一消,眨眼间,风雪反被冰棱牵引,转而反攻。秦慕风侧身闪避不及,慌忙凝出冰幕护在身前,一声脆响,幽蓝的冰棱已将冰幕击个粉碎,直抵在秦慕风紧皱的眉心。 秦慕风怔怔的看着眼前仍在飞速旋转的冰棱,敬畏之心油然而生,可心底的疑惑却更甚,“发什么呆!”秦朗清斥道,此招虽有制敌之效,可秦慕风在剡坑中与楚天瑜正面相抗,他看得清楚明了,“江湖险恶,战不容情!” 话音刚落,秦朗清身遭的五根冰棱同时射出,直射而来,秦慕风回神瞬间步法施展,身形斜退,突的一手平伸对着袭来的六道冰棱五指一张,无形的阻力使冰棱一滞,旋即僵持在半空不住抖动。 在意志与冰棱相触的刹那,秦慕风已然感受到冰棱中暗含秦朗清的意念,但纵是不敌,秦慕风也难以妥协,当即在空乏的丹田内运气调转内力缠向冰棱。僵持间,秦朗清气息一放,磅礴的意志喷涌而出,在精熟与强横的压迫下,秦慕风只觉不继,六道冰棱顾此失彼,一时接踵而至,逼迫着秦慕风继续后退。 未等秦慕风反应,秦朗清气息再动,被第一支冰棱卷起的飞雪凝成一块,化为第七支冰棱,绕过秦慕风直取背心,“为老不尊!”观战的张南月见秦慕风奋力相抗未果,心有不忍,斥道,手一抬就欲帮秦慕风脱离包围圈。 “不!”秦慕风突然喊道,双手猛的向前一推,六道冰棱犹如撞上一面漏风的气墙,半空中摇摆不定,张南月见状心下蔚然,纵然秦朗清有所留手,但秦慕风与天堑境高手正面相抗,仍能眼观四路制止他的出手相助,可见其临危不乱的沉着冷静。 “以气驭冰,别说现下丹田空亏,便是满盈之时,遇上这等强敌,不消一盏茶功夫,丹田必显空乏。”秦朗清适时提点道,“你虽奋力挡下眼前攻势,而身后却完全……” 秦朗清话未说完,眼中却显出惊异,抵在秦慕风背心上的冰棱竟在此刻无法联系,在一看秦慕风,掌间化出氤氲雾气,如一绢薄纱飘上六道冰棱,“凝!”秦慕风一声大喝,六道冰棱同时挺直,雾气似蛛网般缭绕在冰棱上,赫然形成一张伞面,冰棱为骨,冰雾为面,又反手抓住身后冰棱,对着伞面原点一扎,顿时一把冰伞护在身前。 “以气化形!”秦朗清惊噫一声,眼中神采闪动,万料不到秦慕风竟已达这个境界,看着秦慕风犹自迷惘,秦朗清解释道,“冰壶秋月诀的施展,取决于身周空气中的水雾,适才你以气成冰,莫不是……” “不错,这正是此子之天机也!”张南月迅速插口,讳莫如深,而经秦朗清这么一说,秦慕风方有感悟,适才以内力阻挡眼前攻势,只感力不从心,霎时后背的攻势来势汹汹,急中本源罡气却如有护主之灵,竟将后背冰棱中蕴藏的来势吸收,转为对抗身前冰棱的冰雾释出,两两相触,以柔克刚,竟将身前六道冰棱的气劲卸去,而后更化为伞面,彻底制住冰棱。 “以此子天姿,遇上你秦家功法,却不正是天意!”张南月拱手恭喜道,“果是天机!天机啊!”秦朗清放声大笑,激动不已,只留秦慕风与蒋玄二不知所谓。 “天机不可泄露?”秦慕风接口道,心底无奈之余,隐隐更有些火气上涌,“烦死人啦,既是天机,先前又为何要说那么多?又总在说到点上的时候戛然而止,吊人胃口又索然无味!” “再来,再来!”秦朗清大笑未止,手中却已拧着一缕蒲叶,挥动起来看似柔若无力,而破风声却强过鞭抽,直攻向秦慕风面门,秦慕风拎起伞面,顺势一旋卸去抽击攻势,同时一片片碎冰如雨点般顺着伞骨对着秦朗清飞射而出,秦朗清反手一动,蒲叶旋起,抖散碎冰,“妙哉,妙哉!”秦朗清只是赞道,暗自将天堑境修为凝入指尖。 一时间,两人一攻一防,斗了十数个来回,伞面在一次次碰击中虽已卸去大部分冲力,余势终将伞面击得支离破碎,秦慕风当机立断,一掌拍断伞柄,陡然一根冰铸长棍在手,正欲踏步抢攻,可秦朗清身影竟已在十数米外,正诧异间,蒲叶卷来,缠在长棍正中就欲夺棍,秦慕风双手画出个圆,反制蒲叶在棍间,正眼望去,满目惊异,原先不过一尺的蒲叶此刻竟已堪比一条长鞭! “太晚了!”秦朗清笑道,生门修为自有生生不息之意,这蒲叶在他手中,竟脱离了自然生长规律,在一次次进攻中生长,秦慕风步伐不自觉的后移,渐渐将二人距离越拉越远,张南月此刻却也不对秦朗清冷嘲,只是笑吟吟的望着秦慕风,微微摇头。 先前张南月欲出手相帮,却被专心迎战的秦慕风察觉制止,而此时躲在伞面之下,却连退十多米开外都未感异样,秦慕风霎时脸上滚烫,前后差异,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天堑境对他而言实在太过虚妄,”张南月道,“这一结果却也在所难免。” “唔。”秦朗清应道,正欲休战,秦慕风却大喝一声“爷爷接招!”,话音未落,其人身形已连打几个翻滚,冗长的蒲叶顺势缠在身上,欺近秦朗清身前,一片棍影直扫而来。“好!”张南月大赞一声,“此举虽有阻身形,秦兄的攻势却也被化解,聪慧!” 密密麻麻的棍影如一道惊涛骇浪席卷而来,秦朗清纵使见多识广,可这样的攻势从秦慕风这个初出茅庐的小辈手上使出来,实为罕见,一时间只怔在原地,细细观摩着棍法中的套路,险避过几记突击,看准来势,伸手格开,反手一抓,却只抓个虚影,心下大震:这一格一抓之间浑然天成,而秦慕风出招的速度却是更急!再一细看,这棍法之快难辨其踪,却乱中有序,有板有眼,当即气息运至腿间,避其锋芒。 望着秦朗清前支后趋,对他风卷残云般的攻击或避或格,当下疾步如飞,手上速度再增,疾风劲草的棍影从四面八方席卷而至,“战阵之上,切忌心焦!”秦朗清一句话送入秦慕风耳内,踏足站定,双手交错,一招“霜江孤影”成型,幽蓝的冰球从身遭拔地而起,将秦慕风的攻势挡在圈外,霎时玄冰的碰撞声“乒乒乓乓”的在夜空下连成一片,不断飘落的冰屑映出银盘的寒光。 “心不定,则气息乱;气息乱,则步法虚;步法虚,则招无实。风儿,你的快,只为掩盖破绽,只需采取以静制动之法,这一招不攻自破!”秦朗清悠道,经过这两次攻守切磋,心下已对秦慕风的不足有所了然。 即使秦朗清的点评已切中要害,秦慕风充耳不闻,浪潮般的攻势延绵不绝,远山传来碰击的回响未绝,新的碰击再度激荡开来,两相遭遇,直送九霄,引得城内犬吠声此起彼伏,整片夜空下不得安宁。 手中的玄冰长棍,在一次次的碰击中崩出碎屑,此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秦慕风额头已渗出豆大的汗珠,看着手中不足半尺的冰棍,秦慕风狠上心头,猛吸一口气掩起越来越粗的喘息,突然大吼一声,如匕在手,猛地对着秦朗清身周的冰球扎了下去。 “哗啦!” 冰球愣是被秦慕风扎出一个破洞,而后碗大的冰块稀稀拉拉的掉落下来,秦朗清惊诧的面容渐渐浮现在众人面前。 “好!好!好!”张南月连呼三个“好”字,激动,诧异,欣喜,将他所谓的“气定神闲”击的溃不成军,“这股子狠劲,有蒋居士的‘夔龙’之形,但在气势上,恐怕蒋居士也过犹不及!” “好孙儿!”秦朗清呆滞的眼神中渐渐放出光彩,嘴角渐渐显出笑容,心头欣慰,“秦家复兴有望啊!” 少年如玉 第四十六回 秦家之秘 秦慕风汗水滴滴答答的落下,衣衫与身体黏在一起,整个人就像刚从水中捞上来,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白天在剡坑内本就消耗甚巨,再经此番切磋,疲乏程度可想而知。 “唔,爷爷的‘霜江孤影’既被风儿所破,”秦朗清收起心思,道,“那便是风儿胜了——不过,经过适才两番交手,风儿你虽然有些天赋,但毕竟初出茅庐,不足之处也就尤其明显,日后闯荡江湖必然遭不利。” “哦?”秦慕风疑道。 “弊端其一:毫无技巧,一出手便招招豁尽全力,虽可占得先机,甚至出奇制敌,打个人措手不及,这种打法,便是遇上功力、经验同你不相上下的,要么是个憨人,与你硬碰硬,那是你的造化,但心思灵敏的,必然选择与你拖延,时间一久你必然力乏神疲,破绽百出,反倒留给对手数不尽的可乘之机,所以风儿你的打法只是一鼓作气。” 乍闻“毫无技巧”一词,秦慕风尚有不甘:这套棍法乃白猿所授,与武林中棍法门道截然迥异,再配合白猿的步法,天下又有几人见识?而后又经蒋玄钻研指点加以改进,自认技法“天下无双”;及至听闻后语,方知是在打法上技巧简单得毫无技巧: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江湖中凡是稍有些经验者对决,必是先探对方虚实,或卖破绽或只防不攻,以探对手速度与力量,探得虚实方才判断敌我双方之优劣势,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是以这打法若遇到稍有些实力与经验的对手,不过是送命之举!你若虚实结合,以虚招诱敌,实招攻敌,气与力将大有延续,而适才不问虚实的一阵猛攻,真正有效的攻击又有几处?快,并非只求快,更要求准。准心在,根本不用那么吃力,只一招便可制敌!” “弊端其二:易于心焦,对阵之时,招式被格被挡被避是常有之事,适才那套棍法乍一使出,那个眼花缭乱,爷爷是吃了一个大惊,而再反观你自己,三招两式被挡,却自己先心急起来,此举无异于将主动权拱手送人。” “心焦……”秦慕风喃喃着,细细回想适才切磋之时的情景,一招一式,又渐渐在脑海中浮现:如浪潮般的棍影向秦朗清涌去,本是云淡风轻的秦朗清行动忽而缓滞,忙乱中应付着挡了几棍,确然是自己接连数招被格,心下一动,攻势更急,可招式之间却无章法,露出破绽,是以一鼓作气的英勇未得。 “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一旁的蒋玄出声道,“虽是兵法所云,实则通用于行走江湖,甚至如对弈等消遣逗趣乃至为人处世皆可通,一通则百通,这八个字是个大道理。” “蒋居士所言不错,凡是人与人的争斗,无一不是攻心为上。南月兄当年与华山护法在悬崖绝壁间切磋四天三夜方得险胜,靠的正是他的泰然自若,又身属休门之效。” “秦兄谬赞了。”张南月微微一笑,“唔,既然提到老夫,那老夫也多说几句,你现下所依的乃是以死求胜之心,抱着这一股信念踏入江湖,必然危机重重,险象环生——却正是嵊县这山水养出的‘强盗’风骨,可若长此以往,免不了心生恶念,届时积重难返,天堑难入吉门啊!” “前辈说的是。”秦慕风拱手思忖着。 “以老夫拙见,你日后修习尚需增加一门课程,便是读书。”张南月道,“化境并非习武之人的专属,似孔孟老庄等,手无缚鸡之力,传言他们并未经历天堑境这一门槛,堪堪直升化境!” “是!”秦慕风大悟。 “南月兄言之有理,是了,还有爷爷先前所说,你施展冰壶秋月诀时乃以气驭冰,内力消耗极大,”秦朗清絮叨起来,“尚有一法你需谨记,便是以心驭冰,此法爷爷在登入天堑境之时方才掌握,盖因与天地相合之故,而风儿你先前以气化形,相信你只要修心便可达到。” “可适才所谓以气化形,我并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好像就是突然一个分神……” “自是你的天机!” “天机……烦!”秦慕风一时如猫爪挠心,双手软得连拳头都攥不起来,一番挣扎后,压制住心底的焦躁,张南月看着秦慕风对“天机”二字渐欲疯狂,忙转口风,“修心说来不难,却也不易,便是读书即可。” “我们秦家之祖也是书生出身,”秦朗清终于说到赌约,“天宝年间,先祖秦系字公绪,避地剡川,作丽句亭,自谓‘家于剡山,向盈一纪’,常与刘长卿、韦应物以诗赠答,后因家事获谤,抛弃妻子离剡,也因此事,秦家后人对这位先祖讳莫如深,乃至族谱中也未提及,但秦系的诗文成就纵是王十朋也要赞其‘攻破五言城’。” “读书修心,化解骨子里的这股悍气,而血脉中的这一丝书香之气,想来,读书对你也不会太难。”秦朗清心下不希望秦慕风与普通江湖浪子一般,做事全凭眼界,争雄只论拳脚,“是!”秦慕风答的飞快,此前在谢迁家中学了不少诗书之礼,对于读书本也没什么抵触,此刻再一结合堂弟秦良那摇头晃脑的样子,恍然大悟,原来这喜好诗书正是先祖遗风。 “天道门背后有一个掌控着武林兴衰的‘夜罗刹’,而先祖秦知白当年的突然崛起,无疑将威胁到夜罗刹的地位,所以多年来借天道门之手对秦家赶尽杀绝,秦家依仗《冰壶秋月诀》之神效,多年来与其只是相持不下,可为何无一人能达到秦知白的高度?”秦朗清突然激动道,“恰恰相反,秦家有太多的天资卓绝之辈,可传承绝学并不完整。秦家之人自小习练这项绝学,日后所有的进步与成就无不建立在冰壶秋月诀之上,而一旦到达了这部残缺武学所记载的顶峰,就再也难以突破!——当然,秦家也不缺少拥有自行领悟以期获得突破之壮志的先祖,但自行领悟,即使突破,终与创立者之所悟有所偏差。” “那么,残缺的部分?”秦慕风毫不掩饰自己的渴望。 “或许遗失在会稽山,也因这个推测,一批接一批的秦家才俊进入会稽山,却无一回来,二十年前秦家已近没落,我便让宗尧接任了族长,可惜我那二弟不知我的苦衷,得知族长之位由宗尧继承后愤而出走,谁知至今日我仍苟活,那老糊涂却不在了……好在,这二十年的搜寻,并非毫无结果!”秦朗清眉头渐渐舒展,“适才那招,名为‘六出飞花’,攻守兼备,只是对于修为有极为严苛的要求。” “六道冰棱,难道说是施展六次‘引雪探梅’的消耗?”秦慕风惊道,以他现下修为,纵使在剡坑之内,施展一次“引雪探梅”便已消耗大半内力,自知当下绝无可能施展出来。“所以风儿你要抓紧修习,不可懈怠,尤其是修心这项功课,定要找个大贤做老师!” “我倒知个去处,”张南月插口道,“嵊县西南七十里贵门乡有一座鹿门书院,为宋时理学名宗吕规叔创建,时有任浙江道常茶盐史的朱熹讲学,又有理学浙东学派的吕祖谦授课,后规叔之子吕祖璟也弃官而至,在书院旁兴建演武更楼。天下书院‘扬文振武’者,独此一家,对秦公子而言再适合不过!” “哦?”秦朗清眼中放出光彩,旋即眉头一皱,“吾曾听闻这鹿门书院宋时浙东诸州学子披星戴月竞相前来,现今如何?”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张南月佯做抚须状,“不过要进书院的门,恐怕秦公子还需老夫这块敲门砖。” “南月兄卖的好大的关子,”秦朗清打趣道。 张南月不搭理,随地挑一块扁石,掏出一方小印盖在石上,只听“噗”的一声,方印嵌入石中,霎时石末溢出,“张氏南月”四字跃然其上,“你带上此物去崇仁镇廿八都,自有人助你。”旋即又转向秦朗清,“秦兄,此间事已了,你我二人如何?” “嗯。”秦朗清应了一声,走向秦慕风,附在耳边交代了一番,塞了残片在秦慕风手中,而后未等秦慕风应声,便一挥手,与张南月二人踏空而去。 秦慕风一时怔在原地,两眼只是巴巴的望着二人渐行渐远,想再喊一声爷爷,却仿若失声般喊不出口——自打记事以来第一次见到祖父,全没想到竟是如此来去匆匆,一时颓然下来,默默看着手中残片,心底只觉遗憾,幸得蒋玄柔声安慰,方稍有好转。 “这位天人托生在我秦家,也不知日后是福是祸……”行出老远,秦朗清叹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至少眼下数十年,你秦家定可重振百年前的威名!” 少年如玉 第四十七回 丧家之犬 “据说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子,就是从小在我们这嵊县城里长大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小子,就是几年前打进县衙的秦家人……” “各件事体我有印象!” “昨天我在戴望村看得清清楚楚……” 秋风渐起,掠过山林,带走夏末的最后一丝暑热,而嵊县城内却是一片热火朝天,贩夫走卒士绅名流都在讨论着昨日剡坑内的惊天一战,略知一二的,更是扯着嗓门喧述着,吸引更多人的注意,毕竟平日里何曾受过这般众星捧月的感觉? 看着眼前唾沫横飞,争先恐后的过一把“说书”瘾的众人,秦慕风只是苦笑,尴尬的回避着循声而来的好事者。“把头抬起来,转过去。”蒋玄迈着步子,大步流星的走在秦慕风身旁,“你遮遮掩掩,反而会欲盖弥彰。” “可是,好像也有亲历者。”秦慕风听着此起彼伏的喧喝声,担忧道。 “现在所有人都急着想了解这事,你只要盯着其中一个说故事的人,哪怕脚下不停,别人下意识里只会觉得你与他们一样平凡,只是有要事急于赶路,并不至于将你认出来。”蒋玄道,秦慕风当即了然,旋即饶有趣味的看着他们添油加醋。 “啪!”突然间,一块醒木拍在桌上,将所有人吓了一跳,“要说咱们嵊县这个地方啊,那是四面环山,峰峦叠嶂,绵延成阵,在风水上,这是龙穴之势,为藏风聚气之所;可垂峦叠翠之中,巨枫古松遮阴蔽日,涧流碧澄,极易啸聚江湖。”说书人话音刚落,后台锣鼓齐鸣,一时间所有人都聚集过去,“说那唐末裘甫、宋末仇道人之事则远也,今日要说,正是那秦家小儿,独力抗天之事!” “这说书先生不凡呐!”蒋玄道,“昨日的事,今日便已成书文,还有这锣鼓相和,恐怕是位江湖名宿,这一战,你可是名利双收啊!” “蒋叔又调侃我了!”秦慕风无奈。 “起早天亮吵到现在,一日耳朵里嗡嗡嗡的全是个杀头的秦家!”正喧闹中,一个不协的声音闯入,随即二条人影窜入人群中,所过之处,凡是吹捧秦慕风的都忽然感觉瞬间有一股巨力拍在脸上,瞬间“啪啪啪”的耳光声不绝如缕,人影接二连三的飞出,顿时路边摊子,茶楼檐上,横七竖八的躯体,无不痛苦呻吟,甚至有人昏死过去,“哼!丧家之犬也值得你们这么吹捧,别忘了现在嵊县谁是老大!” 话音刚落,两条汉子倏地退回圈外,一前一后,将一个落下的轿子稳稳扛在肩上,一柄折扇将帘子挑起,步出一个锦缎华服的公子爷,“徐少爷!”百姓之中有人识得,畏怯的叫道,“我的名号,轮得到你来叫?” 此言一出,那喊话的浑身一哆嗦,旋即整个人倒飞出去,挂在茶楼飞檐上,一时吓得不敢出声,“怎么,见到我也不行礼?”那公子爷不满道,一众百姓如临深渊,颤颤巍巍的跪在地上,“嵊县强盗”的风骨在他们身上全然不见,只因这徐凌远不仅家族势力在嵊县城内首屈一指,城内诸多产业都是一手把控,而且其本人更是“虹月教”教主闭门弟子。 虹月教[虚构]传承自摩尼教,宋末方腊起义时摩尼教大兴,剡县仇道人响应起义(后因仇道人一事,越州统帅刘韦合以“剡字两火一刀,有兵火象”为由,奏请朝廷改剡县为嵊县),杀县官烧县衙轰动朝政,宣和三年方腊起义失败,摩尼教遭严重打击,散为多种支派,其中一支吸收道教及民间信仰,改称明教,与太祖得天下不无关联。 徐凌远本不过纨绔子弟,虽作威作福,不至于今日之势,但被虹月教教主纳为闭门弟子之后,凭着他的造化与努力,三年内从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摇身一变成为一流高手,横行无忌,。 “看来还有几个硬骨头,好样的!”徐凌远看着眼前为数不多的行人,翘起大拇指,“不过,骨头那么硬,想必做好吃亏的准备了,过会要是讨饶我可是听不到的——把这些贱骨头一块块拆下来喂狗!” “哼!”秦慕风正要发作,却被蒋玄拉住,示意他别做声,那两名汉子却已欺近身前,前后两相配合天衣无缝,两只铁爪带起尖锐的嘘声直取蒋玄膝盖,“这是卸骨术,手法非中原正统,二人修为也不过如此,但指力、臂力强劲,相互间又取长补短,威力也不容小觑。”蒋玄附在秦慕风耳边道,话刚说完,两人铁爪已距离蒋玄膝盖不足三分。 “噗!”的一声,两条汉子一同被抛出,而蒋秦二人身边却多出一人,“羞辱秦家,先问问我的拳头!”那人大吼一声,一只砂钵大的拳头发出“格格”声,忽然“碰”的踏地跃出直攻徐凌远,“自不量力!”徐凌远鞭拳横甩,格开飞来的直拳,抬脚便抽向汉子胸口,汉子凌空自旋,徐凌远身形一跃,再补一脚正中汉子腰间,汉子横飞出去,高下立判。 “就凭你这缺脚狗,还替秦家出头,呵呵,老子今天就是对秦家不爽!”徐凌远斥道,一脚踩在那汉子胸口,“今天就算秦家人在这,我一样让他死在这!”秦慕风直直盯着那汉子,只觉那汉子有些面善,尤其是那一只空荡荡的臂管和心口的刀痕。“来,给这三脚的狗奴才松松骨头!”徐凌远兀自下令,那二人摩拳擦掌,阴笑着闻讯而来。 “阿铁哥?”秦慕风瞪大双眼,难以置信,“那独臂汉子是你旧人?”蒋玄问道,“不错,此前在我家做工,自小对我很照顾……那一条手臂,也是因我而失。”秦慕风道,言下相助之意了然,只是碍于蒋玄先前阻拦。“对仗义之人,我等江湖儿女本就有相助之义,不过相信我,先等等!”蒋玄道。 “三脚狗奴才,让你偷袭!”二人对着阿铁一顿拳打脚踢,阿铁苦于被徐凌远所制,生生承受了一番皮肉之苦,徐凌远甫一抬脚转身,阿铁当即跃起,片刻间你来我往战成一团,“先卸这狗奴下颚!”徐凌远已在茶楼翘着二郎腿,往嘴里送进花生米,令道,“然后把肩膀卸了,再卸肘,后卸腕!” “蒋叔,这……”秦慕风心下着急,卸肩之后,手臂已无法活动,卸肘卸腕根本毫无必要,可疼痛依可感受,实为恶毒之折磨。“修心,”蒋玄以秦朗清的教诲劝道,“这小兄弟还挺得住,他根骨不错,衷心可鉴,虽年纪有些稍长,却也是颗好苗子,只不过缺些经验,先让他应付着——实战是最好的老师。” 听蒋玄这么一说,秦慕风心下稍定,对蒋玄话中之意也了然起来。“妈的,还玩,这茶都凉了!”徐凌远不耐,呵斥道。 “是!”二人闻言,攻势再密,阿铁渐渐落于下风,举手格挡间稍不留神,已被一人循着空档,“格勒”一声卸下脚腕,“妈的,叫你先卸下巴!”徐凌远怒斥,阿铁一下站立不定,摔倒在地,二人碍于徐凌远权势,噤若寒蝉,当即欲下毒手。 “蒋叔!”——“啪”忽然一记醒木声响起,“且说道:烂柯真诀妙通神,一局曾经几度春。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厚重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旋即胡琴声起,一阵微风带起落叶直扑向二人面门,二人挥爪便破,而阿铁竟被卷起的落叶托起送出战圈之外。 “谁敢坏我好事!”徐凌远一拍桌子,桌子四分五裂,而胡琴悠远婉转之声急转到悲怆音弦,只是一拨,破碎的桌子化为齑粉,“好,好,好!”徐凌远盛气怒极,双手飞速连结数个手印,嘴中念念有词:“光明普遍皆清净,常乐寂灭无动诅。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常受快乐光明中,若言有病无是处。如有得住彼国者,究竟普会无忧愁。处所庄严皆清净,诸恶不净彼元无。快乐充遍常宽泰,言有相陵无是处。” 颂完歌诀,徐凌远身上烁起鎏光,汇至臂间,手臂膨肿强壮,望向茶馆,“装神弄鬼,死不足惜!”金光掌印猛的拍出,胡琴乐声音调悠扬急转,卷起落叶汇成一堵气墙,“嘭!”振聋发聩的爆裂,刮起一场淅淅沥沥的叶雨。 “打起竹板那个精神爽,列位客官请听个端详。人都道,秦家传艺天下绝,江湖道上美名扬,偏偏那徐家郎来不买账,自命风流武艺强,气势简直太张狂,扬言要找秦家小儿来较量,”一顿快板噼啪响起,说书人自顾着打着节奏说着词,片刻已将众人视线吸引过去,“说亏了,借着鬼神巫术来逞强,只怕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便是鬼神,对上了秦家小儿也难抗啊,也难抗!” 少年如玉 第四十八回 皆大欢喜 一阵快板,噼里啪啦的让人听得好不舒畅! “你!”徐凌远大怒,怒视着那茶馆内的说书先生,“一言不合想用强,谁知遇上胡琴杨,气盛难排心窝囊,快快回家找奶娘!”说书先生笑说道,台下不少惊魂甫定的看官也难掩笑意,纷纷“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胡琴杨?”蒋玄略略有些失神,一边胡琴声再起,落叶轻飘飘的再度飞起,在半空拼成一字,洋洋洒洒的飘至徐凌远身前:“滚”。 “哼,胡琴杨,好,今日我记下了!”徐凌远一挥手,兀自走进轿内,那两条汉子一前一后抬起离去。“慢着!”说书先生斥道,一醒目拍下,轿子横杆截断,轿身猛地坠在地上,“景泰四年令,在京三品以上得乘轿。弘治七年令,文武官例应乘轿者,以四人舁之。其五府管事,内外镇守、守备及公、侯、伯、都督等,不问老少,皆不得乘轿,违例乘轿者,奏闻。” “你!这是官轿的禁令,这是我家的私轿!”徐凌远爬出轿子大喊,而说书先生此时有意刁难,“喝!大明法令挺了然,少年如此,老头欣慰,不过胡琴杨适才说的是个‘滚’字。” “这……”“怎么,胡琴杨令你做一回丧家之犬,你乐意?” “回去告诉你那教派主事的,五绝今起游历江浙,自己掂量着办!”说书先生道,“滚吧!” “是了,五绝岛!”蒋玄恍然大悟:多年前有鼓瑟陈、丝竹黄、胡琴杨、埙笙金、妙口李五位,乐艺惊为天人,时人将五人并称“五绝”,后五人因厌倦江湖纷争,又不肯屈己事权贵,一同隐居“五绝岛”,一时传为美谈,不想今日在此相见。 所有人都注视着徐凌远,他们面上麻木不仁,不敢出声,心底却是畅快之极,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自己不滚,老夫帮你滚!”茶馆内响起洪钟般的嗓门,屏风内闪出一人,只见他身形短小尚不及五尺,浑身却散发出的浩然刚正,纵是蒋玄也噫吁惊叹,只是双目泛白,手拄拐棍,却是盲的。 众人一见这仗势,纷纷让出一条道,胡琴杨“笃笃笃”的径自拄到茶馆外,在徐凌远身前一个站定,一巴掌自下而上挥出,正中脸庞,拿捏之准令人惊叹,而徐凌远七尺之身,愣是被拍倒在地,连滚十多个轱辘方才止住。 “会了?”胡琴杨问道,未得回应,当下又“笃笃笃”的直朝徐凌远行去,一六七岁小乞儿见了,竟上前搀了胡琴杨一把,领着他前往,看得人心下一凉,在一看徐凌远,双目中的愠色似要冒出火来,恐怕日后必先拿这乞儿开刀。 “好孩子,爷爷寻得到。”胡琴杨摸着乞儿的头,呵呵笑道。“爷爷,刚刚那个说书爷爷讲,得饶人处且饶人,您看要不然……”“哦?”胡琴杨心下蔚然,嘴角上翘欢笑起来,拐棍一指徐凌远,“好,就看这孩子的面子,你走吧!”徐凌远闻言,慌忙携手下狼狈而逃。 “这小兄弟好聪明!”秦慕风本就善于发现细节,小乞儿对于徐凌远的恨意自也逃不过他的观察,只是这一招随机应变,化危机于无形,让秦慕风佩服不已。“嗯,这孩子如此年纪便有如此转危为安的本事,日后成就定当不凡。” “那汉子,且留步。”另一边,胡琴杨喝住蒋秦二人,“笃笃笃”的大步踏来,“借一步说话。”携着乞儿步入茶馆,秦慕风自去照料阿铁。 “今日书且至此,老朽谢各位乡邻捧场了!”说书的,正是五绝的“妙口李”,见胡琴杨一挥手,当即会意,而看客们虽有些意犹未尽,但适才这事惊魂甫定,捧场客套了几句自散去。 屏风之后,五绝皆在,“老瞎子听觉敏锐,阁下呼吸吐纳隐有虎啸之势,怎的收拾那俩狗腿子却要他人代劳?”胡琴杨开门见山。 “蒋玄见过五位前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今日城内沸沸扬扬的均在谈论我那小兄弟,唯恐身份暴露,多生事端。”“哦?那便是秦家小儿?”五人一同转向正搀着阿铁进来的秦慕风。 “阿巴……巴……”锣鼓架前的鼓瑟陈一连打着手势,夸赞溢于言表。“我兄弟五人聋哑瞎残瘸,是为‘五绝’,阁下见笑了。”妙口李道,小乞儿却“噗通”一声跪下,“爷爷,今日之恩难以为报,我自小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常受人欺辱,沧海恳请爷爷能收我为徒,教我一招半式!” “唉……学艺,本为修身,人间不平之事,又岂是我们五个将死之人能管的过来。”妙口李长叹一声,此生见了太多人间惨剧,“爷爷,沧海求你们了!”说罢,重重连磕了几个响头,乃至额中冒出血迹也不罢休,双目之中的坚毅了然,唯独没有流下眼泪。 “各位前辈,恕蒋某冒昧,江湖儿女成家者寥寥,纵是老友相伴可慰平生,但没个一儿半女终是遗憾,身边有个小兄弟说说话,一叙天伦之乐,也是人生幸事啊!”蒋玄劝道,将这段时日的真情实感表述出来,“况且五位的绝艺若是……” “你这是咒我早死?”胡琴杨脾气最爆,当即斥道。“切莫焦躁,夔龙之言在理,试想伯牙痛失知音,高山流水不存;《广陵散》绝于嵇康,都是艺界的千古憾事。”妙口李劝道。 “孩子,今日五位前辈收你,只为一个‘义’字,你要悉心服侍,日后若行走江湖,也要时刻谨记一个‘义’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朋友两肋插刀,为家国不惧性命,不负了今日五位前辈的破例。” “两肋插刀,那是傻子……但若是一心徇私,我等宁可将这一身本事带进棺材里!”丝竹黄结巴道,他双耳失聪,一直在旁读唇,而蒋玄却附上妙口李耳边轻声道:“前辈,这孩子如此年纪便有如此转危为安的本事,他日若踏入天堑境,我看必将是化凶为吉的杜门。”妙口李微微点头:“沧海,还不谢谢大伯?” 沧海乍闻此言,欲跪谢蒋玄,蒋玄背身不受:“男儿一生跪天跪地跪父母师父,可无再跪他人之理!”五绝相视而笑:“夔龙之名,果然不虚!”屏风内一片欢喜。 另一边,秦慕风也已与阿铁相认,看着阿铁的独臂与心口的刀痕,多年前县衙牢房内的一幕幕瞬间涌上心头,一时难以自抑,“风少爷,我这不活的好好的!”阿铁安慰道,“你让天道门吃瘪这事,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当时年少,力不能及,害你失一臂又置于死地,可今日又眼睁睁的看你被卸脚骨,我……”秦慕风自责哽咽,任阿铁如何劝说,仍难自抑。“凡被却骨,皆在关节,老夫略懂一二。” 情难之下,忽而一道声起,来人双腿小股以下空空荡荡,却是五绝的埙笙金,突的坐倒在地,抬起阿铁伤足,观察一番,随后一阵揉拧,“格勒”一声,将却骨接回,“荆芥、防风、独活,桔梗、祁艾、川椒各二钱、逢骨苹、赤芍、一枝蒿各五钱,羌活一钱,以上十味,煎浓汤趁热浸洗之,每日三次,连服三日,即可痊愈。” 秦慕风感激无比,眼中仍挂着泪花。“若不是你昨日大闹剡坑,我等今日也无新书可说。”紧跟而来的妙口李言道,“夔龙,你今日为我五人找了好徒儿,我等也不愿亏欠人情,这汉子路见不平,颇有你的风貌,虽有不足,却也有股子神力,修习拳法合适不过,不如卖老夫一个人情,收其为徒,如何?” “哈哈哈哈!”蒋玄爽朗大笑,心里就有此意,而现在五绝开口,实是为阿铁抬高了身份,“前辈开口,蒋某岂敢不从!” “风少爷,这是?”阿铁搓着双手看着秦慕风,不知所措。 “阿铁哥,我还记得那年我们全家不问老幼都想要操练兵器,可只有你讨习拳术,蒋叔的拳术在江湖中首屈一指,”秦慕风劝道,旋即一顿,视线再次看向阿铁空荡荡的臂管,心下一痛,“我秦慕风跟秦家实在亏欠你太多了!” “风少爷,你别赶我走,”阿铁急道,“当年若不是老爷收留,我恐怕早已饿死街头,我虽现在实力不济,连那徐凌远都有收拾不了,但这些年来我没一个日夜不恨自己当时没保护好少爷,没一刻不等着秦家回来!” “阿铁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与小殛自小都将你当大哥看待,”秦慕风惊道,旋即口风一转,“蒋叔这段时日对我百般照顾,正不知如何报答,我想你代我照料蒋叔,他日我找天道门算账,还需要你来援手!” “这孩子学得倒快!”胡琴杨抚着沧海的头与埙笙金相视一笑,“那徐少爷得摩尼教秘法传承,便是我们几个老东西在你这个年纪也定感棘手,阿铁小兄弟不必苛责自己。” “这……也好。”阿铁应道,其实有这样的机会,他早就心动,但秦家的往日情谊相比,仍以情谊为重,“我一定好生照顾师父!” 当晚阿铁、沧海郑重拜师行礼,几人叙谈一夜,皆大欢喜。 少年如玉 第四十九回 前世生父 秋虫的噪吟中,夜如期而至,连日来的伤神耗魂终于可以在这个微风撩起树叶沙沙声的夜晚中安心入眠,蒋玄重伤虽得秦朗清生门修为疗愈生肌,但毕竟伤了不少元气,此刻鼾声如雷。 床榻上打坐的秦慕风最后吐出一口浊气,正欲就寝,可突然眼前一黑,随后浮现在眼前的竟是一片寒冷的雪白,刺骨的寒风掠过,身上裸露的皮肤瞬间爆出冰裂的创口,宛如身处北方极地,生灵难至。 纵是修习了冰壶秋月诀,以操纵寒冰为手段的秦慕风也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正想调起内力相抗,却毫无反应,甚至连丹田都感受不到。四周天地一片苍茫,只有鹅毛般的大雪沙沙的落下,秦慕风四顾惘然,颤颤巍巍的迈开步子,可没膝的冰雪更添阻力。 这片冰雪极地彷若无疆,放眼望去,只是满目的雪白,极度的冰寒彷似将人的思维也冻住,秦慕风只是亦步亦趋的走着,像一只无头苍蝇胡冲乱撞,不知其所起,不问其所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走,会被冻僵;走,才有可能找到出路——即使这只有亿万分之一的可能。 一步深一步浅的不知走了多久,天灵中沁出的热气为他染出一头雪白,风雪终于安耽了一些,秦慕风乘着这个空档极目远眺,天地一色,根本辨不清方向,惟独一方远处似有一座高山拔地而起,直耸入云。 秦慕风无暇思索,当即转道向高山,渐渐行近,只见这山自地而起,奇崛突兀,高不见顶,宛如一根擎天巨柱,矗立在天地之间,柱上台阶数千级,似有千年光景。 秦慕风正自惊叹,忽然一条身长不知几千丈的巨蟒飞速游来,刮起的劲风直接把秦慕风掀飞了出去,一时间,秦慕风只觉天旋地转,在这无尽雪域中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随后“噗哧”一声,一个倒栽葱扎入雪地里。 “哼!”秦慕风一声冷哼,对于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心底一阵莫名的焦躁,这样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的无力,他在梦里经历了无数次,可是,哪怕一次又一次的发誓,一次又一次的提升修为,在梦里那老者手上依然于事无补。 秦慕风猛的一撑,然而并没有意识中的飞身跃起,反而是一屁股坐在雪地上,再一看那挺拔的山川,秦慕风瞳孔瞬间一缩,只见一个人身蛇尾的巨人依在山间大口喘着气,声如奔雷,直传到千里之外! “颛帝有令,生擒共工!”秦慕风正自诧异间,四野八荒突然一片战鼓轰鸣,杀声震天,原本空荡荡的冰雪世界中,突然涌出潮水般的人群,奔向山脚,在几丈之外把那人身蛇尾的巨人团团围住,“轰~”一声龙吟凌空传来,旋即一条五指金龙掠过人海,腾飞而来。 “啊?”秦慕风直愣愣的盯着那条金龙,大为所惊——金龙头顶,一个人手持一柄泛着流光异彩的长剑,仿若漫天星辰散出的炫目光彩,整个人遗世独立,气宇轩昂,宛若天外飞仙,可是,除了额上一对像犄角般隆起的骨包,五官竟然和秦慕风有八分相似! “共工,你为祸苍生,罪犯天条,还有什么话说!”龙头上那人一声冷斥,一剑直指那人身蛇尾巨人,竟是洪荒水神共工! “哈哈哈哈哈!”共工一阵长笑,震的人摇晃不定,“今人只扬说我兴水作害的恶名,却忘了我治水之功,好啊,颛虚,你的手段,我认了,但终有一日,会有人将你恶毒的心公诸天下!定有人,以我之名,让你万劫不复!” “是非功过,自有九州黎民来判!”颛虚道,手中长剑一抖,无数光华从剑身中隐出,化作漫天星辰,接着数不清的流光从天而降,无情的砸在共工身上,震耳欲聋的哀嚎声响彻天地之间,“你与我争夺帝位,无非是想登入天界,成为六道之主,哼,我今日便叫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一语刚落,共工面容狰狞,硕大的头颅猛的撞向他身旁的高山,“轰!”炸裂天地的巨响带起狂猛无俦的音浪,自山间荡开,离得近的百姓瞬间被震碎,连五指金龙上的颛虚也被震开,秦慕风望着眼前掺杂着骨肉的血雨迎面而来,无处可逃,再一次被带飞出去。 猛烈的冲击力附在身上,秦慕风一阵窒息,随之而来的压迫感,仿似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挤压在一块,就连痛苦的呻吟声也发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秦慕风“噗通”一声坠在地上,只觉一阵晕眩,浑身上下的痛楚更使他再也支撑不住,用尽最后一丝余力,无力的抬了一抬眼皮,只见远处那山已断为两截,而天,却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哗啦啦的坠了下来…… — “你醒了。”昏迷中的秦慕风耳畔忽然响起一丝关切,无力的动了动手指,“老东西,看来你倒是更关心这个小家伙啊!” 秦慕风陡然一惊,这个声音,竟然是从自己嘴里发出来! “他还年少。” “年少?我十五岁便辅佐少昊,二十岁助轩辕击败蚩尤,而后治理天下,他呢,一点点戾气还需我来处理!” “笑话,毫不容易集聚了那一击之力,谁知道竟然没有留点发动的余力,到头来那些戾气还不是要靠他来清除?” “废话真多!” “你终有一日要和他站在一起,别那么瞧不起自己了,行了,养息去吧!” 秦慕风听着自己与对方的交谈,甚是诧异,而此刻终于完全苏醒,起身怔怔的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却不正是梦中的老者?“老先生?”秦慕风道。 “嗯,又见面了。”老者笑道,“适才关于不周山的梦境,你有何感触?” “不周山!”秦慕风瞪大双眼,“您给我讲故事呢?这……我已经成年了!” “那个梦境,是你前世的经历,”老者笑道,“自我介绍一下,小老儿韩流,是你前世的生父。” 少年如玉 第五十回 任重道远 “我是你前世的生父!”老者微微一笑,“没想到吧?” “哦!”秦慕风不置可否,“什么前世今生,还菩提转世啊?不过刚才那个声音……” “正是你!”韩流笑道,“准确的说,是你的前世——他苏醒了。” “你别逗!”——“你是老夫的儿子,”韩流道,“北方天帝,颛虚,生于若水,但长在穷桑。因辅佐少昊有功,被封于高阳。少昊死后大败共工,继少昊主政,成为天下共主,号‘高阳氏’,修例法,治天下。” “差不多得了。”秦慕风没好气的道,不知怎的,对于眼前这个老者,总是显得有些不耐烦,全不像对待其他人一样谦逊有礼。 “看看,这么个语气,和刚才那家伙有什么两样?”韩流笑道,“只是话从何说起呢……” “就你常说的那个什么‘使命’,”秦慕风道,“这段时间又是使命,又是天机的,我头大。” “合而为一,重返天界,夺回天帝之位。”韩流道,“不周山本是从凡界进入天界的路径,虽然后来颛虚靠着自己的努力进入了天界,掌管六道,不曾想,共工撞断不周山后,他的意志中传承了进入天界的资格,所以,后来共工意志的传人杀入天界,颛虚不敌陨落。” “成王败寇,朝代更迭,本就是史之所向。”秦慕风道,“况且现在大明虽有内忧外患,但终是国运昌盛,看起来现在掌管天界的那位共工传人干的也不错啊!” “错了,”韩流指正道,“现在这个世间,掌管天界六道的依然是你,颛虚。当日你濒临陨落,我将你的魂魄散落于世间各处,力量封印于元神之中,而后耗尽毕生修为穿越红尘,将你的元神带到这个虚妄之境中,也就是说,无论是商夏秦汉,还是唐宋元明,都只不过是依着你的统治方式幻化而出的延续的红尘俗世,而共工传人继承了共工愤恨人神意志,正率领着一众鬼神在上古洪荒世间大肆屠戮。” “看得出来,你很是钟情这个世界,但若共工传人将世间一切生灵屠戮殆尽,这个虚妄之境,不攻自破。”韩流眼中露出一丝哀伤,“说起来,这虚妄的世间,倒也有几个天生的英才,比如那个须菩提说的‘凡所有相,皆为虚妄’,恐怕是已经看破了这个世间的真谛了。” “那么,我该怎么做?”秦慕风疑道,既然眼前的都是假象,再怎么修炼又有何用处? “这个世间所说的化境强者,不过是上古世间的黎民百姓,但能在虚妄之世中做到这一点,绝非易事,所以这方世界,其实大有可为!话说回来,你是颛虚的元神所化,所以化境,呵呵,解除了封印便是,不过这还需你自己努力,若是修为不足,这个虚幻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你的元神,强行解除封印只会令你魂飞魄散。” “我还要解决天道门。”秦慕风着眼于当下,“恐怕还有个夜罗刹。” “还有,你要找回所有的魂魄。”韩流道,“最近你与这方天地的感应加强,便是那日你在剡坑内被围困时,解除了第一道封印;而那剡坑之内,实则就藏了你的一丝魂魄,而所谓的王气喷涌,你不去根本无法做到,但也正因为你去了,颛虚得意收回魂魄从而苏醒过来——那个秦始皇倒是个明白人!” “是了,前日天道门布下两门大阵,我可说是没有什么大碍,可为何与我爷爷对阵之时却是那么吃力?”秦慕风恨不得将心中所有的困惑一并倾出。 “你修习的《冰壶秋月诀》,纵然是我也感到一丝不安……”韩流心中查看了一番秦知白的经历,略有些惶恐道,“不过,角亢,杀破狼,什么东西!——颛虚未登天界之前,便是北方大帝,日月星辰,不过你手中玩物!”秦慕风一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当年你将漫天星辰之力注入剑内,并令日月星辰常在北方,可是引起了南方氏族的诸多不满,共工不也以此为讨伐你的罪状之一?”韩流笑道,“若是凡人遇上这星宿大阵,倒也难办,偏偏以此阵对付你,却不叫人笑掉大牙?” 秦慕风闻言,愣是没憋住笑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对于先祖秦知白更生景仰之情,可是,心底再澎湃,一想到眼下实力竟连洪荒黎民都没达到,不由得一阵唏嘘:“那么,化境与天帝还有多少差距?我还需寻找多少魂魄?” “黎民自是感悟天地之力,而天帝除了对天地的掌控以外,还在于对时间与空间的操纵,我穿越了红尘,但耗尽一生修为,只剩下这道残魂,此乃有天帝之力,而无天帝之实。”韩流道。 “老先生您……”秦慕风惊道,这韩流举手投足都能将其击飞,甚至毫无还手之力,竟然只是一道残魂,那么天帝之力又有多可怕! “嗯,不用担忧,这道残魂还能支撑许久。至于你的魂魄,剡坑内为其一,这一次,你阴错阳差的遇上,运气不错,不过根据我的推测,你的魂魄应该会分为多重形态,那什么,佛不是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么,特别有道理!” “切~”秦慕风翻了个白眼,“难道让我去沙漠里一粒沙一粒沙的寻找?还是去茂林里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的翻过去?” “这就是格物致知啊!你即将去的鹿门书院,不是有个大贤如是说过,一样的特别有道理!对了,今日既然聊的那么开心,那我给你一个机会吧,让你来格一格,我的本来面目!” “别玩了!好好说话,我们还可以做朋友!”秦慕风不耐烦道,却瞬间被眼前老者吓了一跳:只见他长脑袋小耳朵,人面上却长着一张猪嘴,全身鳞片整齐的排列着散发着五彩的光芒,两条腿并生在一起,脚下却是猪蹄子。 “极有可能,你三魂七魄中,会有与你一样化为人的。”韩流戏耍秦慕风得逞,享受了一番捉弄人的快感,终于回归正题。“这么说,我难道要……”秦慕风想起自己与家人分别的伤心处,联想到要将他人的子女、人夫、父亲收走,其家人又该如何的心伤? “果然,我没选错,”韩流眼神中化出点点光彩,“你的怜悯之心,对颛虚来说,实在难以捉摸,他命为天帝,从不曾有过七情六欲。” 少年如玉 第五十一回 煮豆燃萁 当心中的疑团被一点点的剖析揭露,剩下来的,无论再怎么荒诞可笑,那就是真相,哪怕是关于前世今生这种飘渺的事,不然,又如何解释这时常出现在梦中的韩流?秦慕风愿意去相信韩流所说的每一句,甚至对于自己前世的修为和事迹心潮澎湃,但是当梦醒来,所有的一切都随之消散。 本以为,天道门是家仇族怨的源起,哪知天道门之后尚有有一个闻所未闻的“夜罗刹”,现在,更有救世的使命,这一座又一座的大山竞相压下,连原本已是遥不可及的“化境”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别过蒋玄与阿铁,厚重的古城墙在秦慕风身后渐渐隐没,他无心细观景致,只是凭着记忆行至一处早已改换门庭的院落前,院墙内的耄安稚嬉,多年前的温馨未改,而今物是人非,心底一片唏嘘,不知何处安放。 “这位小哥你找谁?”正自思索间,院内那老妪不知何时已出院门,看着秦慕风温声道。 “老夫人,走路人渴了,想讨口茶喝,不知是否方便?”秦慕风拱手道。 “方便,方便,快进来吧!”老妪和颜悦色,将秦慕风请进院内,沏完茶扔下一句“一并吃了饭去!”,也不顾秦慕风推辞,自顾自去灶台忙活起来。 陪着小儿耍了一会,看着这生活的院落,与印象中的格局并无二致,连兵器陈设也还是原来模样,信步走到别院,只见原先的祠堂香火不绝,疑惑之下进内一看,灵堂上的牌位赫然仍是“秦”姓! 秦慕风不及多想,刚一行礼,门外却传来老妪的斥责,“你这小哥好没道理,这是秦家的祠堂,外姓人不能擅进!”“老夫人,我……”秦慕风一时不知如何辩答,毕竟当年秦家是背着“反贼”的罪名离开嵊县。 “哼,天道门的奸细,想偷秦家的东西,先问过老太婆子的剑!”一语落下,老妪袖中“嘎达”一声,一柄透着寒光的短剑从袖中刺出,秦慕风侧身一闪避开老妪,老妪收拾不及,脚尖在香案上一点,横剑一甩,挨着秦慕风颈间擦过,正好将秦慕风逼出祠堂门槛。 “高手!”秦慕风心道,这剑法凌冽,绝非常人可以使出,当即抢过院中的扫把严阵以待,和高手过招,正是提升战斗经验的好机会。“果然有两下子!”老妪见秦慕风面不改色,而他手执扫把的手势动作,更直截了当的透出武学功底。 “嗡~”老妪手上抖起一个剑花,飞身而来,唰的直取秦慕风面门,秦慕风横棍一格,谁知那柄仅一尺多长袖剑竟突然软若无骨,顺着扫把格挡处弯下头来,剑尖响起的嗡嗡声,宛若毒蛇吐信,突的一下猛扎进秦慕风胸口。 “好邪门的兵器!”秦慕风一惊,贴着胸口凝出的玄冰被这一下打个粉碎,看似柔绵的袖剑竟然如此刚硬,发起狠来,手腕一转,扫把以手为轴,擦地拎出个半圆,自下而上扫向老妪脸庞,老妪身形一退,回手劈下,眼见袖剑没入扫把底部枝叶中,秦慕风顺势一拧,驳杂的竹丝旋得老妪眼花缭乱,不住后退,秦慕风抓着空档手中棍法抖出个“粘”字,乘势踏前,一时难解难分。 不断后退的老妪瞥眼见身后便是祠堂香案,当下弃剑止步,斜地里抬手猛的一掌拍开扫把,另一掌再攻向秦慕风,秦慕风当机立断,挺掌迎上,内力一碰,瞬间爆出一个炸响,将两人双双震开,秦慕风顺势落地,见老妪直向牌位摔去,大呼不好,谁知老妪在空中猛地一顿,生生以自己的修为将身形止在半空,旋即“泼剌”一声,吐出一口血。 “奶奶!”小儿急声呼唤,眼见情势不妙,拾起一块石头便砸向秦慕风,“快走!”老妪大喊一声,将小儿吓了一跳,颤颤巍巍的就要离去。 “慢。”秦慕风甩开飞石,对着小儿柔声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妪恶狠狠的道,“但还请看在老太婆子面上放过小儿。” “老夫人,你适才为何要不让余势消尽,反让自己受这内伤?” “哼,江湖正道所为,岂是你这贼种可明白的!废话少说,要拿秦家的东西,先从老太婆子尸体上跨过去!” “是我的错!”秦慕风道,“若不是我不知轻重,老夫人也不至于遭此罪……我姓秦。”旋即化出一块玄冰捻在手上。 “什么?”老妪乍闻此言,憋着的气息略放松,一阵猛咳,“你难道是宗尧的孩子?” “是,我叫秦慕风,老夫人您?”秦慕风在脑中搜寻了半天无果,这老妪绝对是第一次相见。 “哈哈哈哈哈……咳!咳!咳!”老妪放声大笑,“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我是秦朗淖的妻妹,卢一涵。” “秦朗淖……”这下轮到秦慕风摸不着头脑了,秦家祠堂厅旁的隔间,是秦家落户于此时给秦家后人准备的练功场所,正厅之上的所有牌位都无不是面朝着隔间,其一意指秦家先祖看不上只会跪着哭爹告娘的,只看重刻苦用功的后人,再者就是惊醒作用了。所以秦慕风幼时修习武艺,虽只偶然看牌位几眼,但留下印象最深的,无疑就是最大的那块“显考秦氏知白之灵位”了,尚且知道的就是曾祖的姓名。 “秦家对我恩重如山,现在受人所托,如果连秦家的牌位都守不住,老太婆不如早点去死!” 秦慕风闻言赶紧一手扶住卢一涵,“婆婆,可这牌位比较……”秦慕风也不知该怎么说,只是觉得话有不妥,只有默默将自己的内力给她灌输过去。“不错,不错!”卢一涵一时之间态度大翻转,对自己的内伤一点儿都不上心,反倒是看秦慕风那是越看越喜欢。 约莫一盏茶功夫,卢一涵内息渐渐平稳,秦慕风却发觉她的内息远比交手时要澎湃的多,显然是适才对他有所留手,虽然秦慕风也听从秦朗清的话,也有所保留,但若是真较起内劲,恐怕是卢一涵受了内伤,也绝难争到好处。 “爹,就是那个坏人!”突然,那小儿去而复返,领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进门,见卢一涵嘴角血迹未干,而秦慕风一掌尚举在半空,纵身飞跃大吼一声:“兀那小子,拿命来!”只见他空中勾刀挥舞连出数招,将秦慕风退路封尽,外放的气息竟使秦慕风一时无法动弹,旋即风驰电掣的一脚直取秦慕风! 少年如玉 第五十二回 情断义绝 男子来势强劲,外放的气势更在一瞬间让秦慕风寸步难移,与当日剡坑内楚天瑜所放的威压别无二致,虽然只是一瞬,但已足够让这一脚的威势尽数泄在秦慕风身上。 秦慕风无路可退,内息停滞,“慢!”卢一涵急声叫道,男子却已来不及收招。秦慕风当下站定,使出八极拳一招“鹤步推山稳”迎上,“嘭”的一声,断石分金的一脚与秦慕风“鹤步推”结结实实的碰在一起,霎时将两人各自震开,秦慕风一连十多步直退到墙脚下,只觉手臂发麻,胸口好像压了一块巨石,气都喘不上来,忙在墙上一靠,听得“哗啦”一声,白墙黑瓦在秦慕风脚边轰然崩塌。 这个势头,虽与蒋玄相比还差着些,但也绝非寻常,“呼~”秦慕风抚着发麻的手臂,舒了好长一口气,才站起身,“孩子,你没事了?”卢一涵奇道,见秦慕风顺了口气便已无恙,心下喜欢得紧,转眼瞟了个责备的眼神给男子,“鲁莽!亏的这孩子抗揍,不然可不好向秦家交代!”秦慕风听闻“抗揍”二字,一时傻笑起来,卢一涵却画风一转:“啊呀,瞧我这记性,鸡还炖在锅里呢!” “今早出去,发现外面把你的事传遍了,刚好想告诉老娘,谁知你本人就来了,得罪,得罪!”秦慕风点点头,心内了然,当下行礼见过男子,随后二人一个“得罪”一个“不打不相识”的谦让起来,“嗯……那年宗尧兄弟托人寄信给我,只是放心不下这处秦家祖宅,所以我便携家眷来此暂居,不曾想一住便近五年多。”男子搓搓手,看出秦慕风疑惑,解释道。 席间,几人将话谈开,一阵排资论辈方才理清关系,“原来老夫人是秦良兄弟的姑婆,那我也不客套的叫您一声姑婆了!”秦慕风道,“不知可否有秦良兄弟的消息?前日我在城中遇见阿铁哥,说他在举人老爷离世后便不知所踪了。” 当年,秦家一门几十人因获“谋逆”罪名,不得不离开嵊县,惟有秦良因醉心于经典之学,独留在垂青他的举人老爷家中用功读书。 “嗯,秦良那孩子是读书做官的料子,那举人老爷离世后,我们本想让他居住在这里,谁知那孩子却说要去庐陵县,那有个王先生可以教他读书,我们也就由着他,谁知刚收拾妥当,秦良突然接到一封信,说那知县被调去南京做什么主事,然后就奔南京去了,之后又说入京了。”卢一涵道,“这官场上的事弯弯绕绕的,我们平头老百姓实在弄不清。” “娘啊,错了,两年前秦良是跟着那王大人入京,但去年又是回到南京啦!”男子更正道,“这弯弯绕绕的是好事儿啊,树挪死,人挪活嘛,你想啊,入京一年后再回南京,怎么着都是升官了啊!” “哦?这个王大人,可是阳明先生?”秦慕风忽道,当年落难之时,正是举人老爷请来这位阳明先生牵住那个搜刮民脂民膏的王将军,不然恐怕秦家连嵊县都出不了。 “是了是了,秦良就是跟着那个阳明先生。”男子道,“据说,这阳明先生当年龙场悟道,把那边荒蛮的苗民都教化了,是个厉害的人物啊!” “哦?”秦慕风满眼欣喜,听闻阳明先生能靠着学识教化苗人,当下去往书院探究事物本质的心更坚定——毕竟,他还有那个虚妄的使命,“是了,姑婆,刘叔,你们可知我父亲他们在哪?如果可以联络上的话,烦请转告一声,我要晚点去找他们。” “嗯,他们在大同总兵王大人手下操练军士以御外敌。”刘倾川道,“小风你有什么要紧事?” “此前遇到爷爷与他的好友一同建议我去书院学习。”秦慕风如实答道。 “哦?朗清大哥?”卢一涵惊道,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他还在人世?” “是啊,只是爷爷不知有何要事,那夜与我叙完便与张南月前辈一同离去。”秦慕风道。 “张南月,难道说是廿八都那个张南月!”刘倾川闻言也是一惊,“他也还活着!” “那一定就是他了!好!好!好!”卢一涵激动不已,内伤牵起又一阵猛咳,吓得连小孩在内的三人赶忙劝止,好不容易平息下来,末了又冒出一句“一定是这样!”喜乐溢于言表。 “当年我娘身中奇毒,药石无救,是你爷爷以身试毒,散尽全身功力为她疗愈,而他自己毒气攻心,备受煎熬三年后将秦家交予你父亲打理,自己悄然离去,姨夫秦朗淖,也就是你爷爷的亲兄弟,继承家业无望,一怒之下带着秦易愤而出走。”刘倾川解释道。 “姑婆,不用担忧,爷爷他因祸得福,踏入天堑境,还是生门!”秦慕风宽慰道,这件事当日秦朗清只字不提。 “吉人自有天相,真是老天开眼啊!我那姐夫就是太小家子气,好在现在,秦易与秦宗尧又走到一起,倒也老好!对了,刚才你说要去书院读书?”卢一涵一阵感慨,终于把话引回,“那也挺好,姑婆等着你们做状元!” “这个……”秦慕风挠头,他去书院,一来是因当日秦朗清与张南月所说自己太过心焦,需以读书修心,而来正是因为那鹿门书院为理学大宗谈经论道之所,对于这世间的真理有独到的见解与领悟,而秦慕风正是需要以此来提升自己的精神修为,从而为日后寻回“魂魄”早做打算。 “小风,别看你们秦家现在人丁不多,可是秦家聪明啊!”卢一涵续道,“短短百年间,嵊县凡是叫得上名号的宗族,都与你们秦家有些关系,要么像秦朗淖与我姐姐那般联姻,要么像你爷爷与张南月那般交好!” “那么说,若是我届时找天道门清算还有些助拳。” “呸!”卢一涵怒斥一声,对天道门三字颇为憎恨,“与天道门有仇隙的可不止你秦家,天下一大把呢,只是一直没有个领头的,要是你去天道门,托人给姑婆捎句话,让你刘叔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好,那日后一定邀刘叔助拳!”秦慕风拱手道,“今日冒然来访,叨扰姑婆刘叔了!” “看你说的什么话,这本来是你秦家的宅子,姑婆一家不过是蹭着住罢了,听姑婆的,今晚就住下!”卢一涵见秦慕风有要走的意思,不顾空中秋日高悬,定要秦慕风留宿,“而且你今天回来肯定是想家了不是!” “也不知道是想家还是想图点别的什么。”几人正半推半就间,门外冷不丁的传来一阵冷笑。 “娘!”小儿闻声欣喜不已,丢下手中碗筷就向门口跑去,孰知——“一边去!” 冷冷的一句话让小儿愣在原地,一个女子蹙着眉踏进院里,只见她:下巴尖长,颧骨高突,嘴唇细成一条线,走到三人眼前叉腰站定。“素芹,你回来了。吃饭了没?”卢一涵笑呵呵的客气道。 “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素芹一瞟秦慕风,没好气的应道,“这秦公子的教养可还真好!见了人也不叫一声,这是看不起穷人家?” “阿婶!” “诶!可真乖!”素芹扯着嗓子,“不知道秦家大公子有何贵干呐!” “只是想……” “我可得跟您算算呢——您看啊,我家倾川又是帮你们看着宅子,又是打理田产的,那么多年任劳任怨,现在您这一个招呼都不打的回来,我们这一家子难道露宿街头去!” “我并无……” “我们虽然老实本分,但也不是你们秦家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奴才!” “阿婶,您误会了,我此次……” “误会?哈哈哈哈,你们大户人家也得讲理不是?就算我们家倾川没什么本事,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素芹一顿连珠炮,直将秦慕风压制。 “阿婶说的不错,不过我……” “既然你也觉得理亏,那不如就这样,我们家也不多要,只要一半秦家的田产就好!这是屋后几两亩地的!”未等秦慕风反应,“啪”的一声甩个钱袋在桌上,“可别觉得你素芹婶贪图些什么,我打听过了,那几亩地也就值这些,你自取一半吧!” “什么!”刘倾川本已一肚子火,只是一直忍着,此刻见素芹竟然已瞒着自己将田产卖了,一下猛然将桌子拍碎,胸口起伏着,“你,做了什么!” “干什么!不中用的东西!”素芹见势,也双目瞪起来,“还真把自己当成条看门狗了?” “这……”卢一涵也觉得羞愧,不知如何是好,“媳妇啊,你这做的过了,哪有这样道理……我们这是受人之托呀……” “你闭嘴!”素芹发起狠来,“死老太婆,我还就告诉你了,今天这事就这样!” “你再说一次!”刘倾川吼道,满脸憋的血红,气势散发出来,让秦慕风都觉有些不安。 “怎么着,想动手?”素芹却蔚然不惧,“你倒是打啊!我死了,你也走不脱干系!” 刘倾川闻言,想到秦家的托付,气势瞬间矮了一截,“你走吧!自今日起,你我缘尽,夫妻义绝。” “什么!”素芹怒目圆瞪,整个人气的微微发抖,“老娘又是给你生娃,又是给你奉养老太婆,到头来却告诉我这家业田产都不姓刘,我也忍了,今天为这秦家小子休我?好你个刘倾川,好啊!老娘嫁给你这畜生,真是瞎了眼!” “废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刘倾川指着门口,看都不看她一眼。 “好,我走!”素芹一跺脚,便往门外行去,小儿见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凄惨无比,素芹走到一半,脚下一停,似是心有不忍,卢一涵见状正欲开口相劝,谁知那素芹折返回来,竟然拾起那沾了汤汁的钱袋往怀里一塞,“下作坯子!跟你爹一样没用!”一脚甩开上来抱她腿的小儿,头也不回的离去。 少年如玉 第五十三回 歪打正着 打小开始,这院里一直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主仁仆衷,又何曾见过这种阵仗?自渔村一路行来,所见与所遇的,善恶分明,彼此间的相处之道也简单直接,但这桩家务事,却实在是手足无措,一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是尴尬。 “平时我只觉得她只是女人的小家性子自私了一点,也就忍着她,今天才知道她进我们刘家的门本来就别有居心!”刘倾川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秦慕风说,“更没想到,竟然会对娘这样说话,竟然会对自己的亲生骨肉不管不顾,还将他一脚甩开!” “不,刘叔,是我不该不打声招呼就自己上门……”秦慕风于心有愧,毕竟此事也是因他而起,“惹的姑婆受伤,还弄得寰儿如此凄惨。” “你别这么说,现在看来,今天这事迟早会发生,你的出现只是……只是将这事提前了,或者本来就是老天安排,如果不是你,以后说不定我更没脸见秦家的兄弟。”刘倾川叹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说起来也是我的错,田地的地契原来在宗尧手上,只因没有地契,官家查起来有些不方便,就让宗尧托人送了过来,却没想到会被她惦记上。” “没关系!”秦慕风忙道,“我们也用不上……” “小风,你该明白‘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道理,所以这地契的事,我会想办法。”刘倾川坚定道。 “我……还有一事不明,刘叔你功力深厚,为何却宁愿偏居一隅?” “庄稼汉的本事而已,不过真要说起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自小过的就是平淡日子——也正是如此,你父亲才会找我帮忙。” “好了,小风,别想那么多了,你就安心住下,你们的房间姑婆和你刘叔都有打扫的。”卢一涵抱着啼哭着的小儿宽慰道,秦慕风急急推辞,已闹出这等事,他一来只觉不好意思,二来也有些羞愧的想要落荒而逃。 一番推让,终于拗不过秦慕风,祖孙三人送出老远方被秦慕风劝回。 — 廿八都,最早的地名应该叫“永富乡上江村”,到后来,由于张姓的迁入繁衍,又改成了“张家”。而“都”这一词的出现应该从“王安石变法”说起。宋神宗熙宁三年行保甲法,始置都,领于乡;改里曰保,领于都。元丰八废都、保,复置乡、里;至元朝,改宋制乡、里为都、图,嵊州全境分置五十五都,这里被划为永富乡二十八都,因而相沿成习,这里被叫成了廿八都村。 时正农历九月廿一,廿八都村内一片繁忙景象,所有张氏族民都为两日后即将到来的瞻山庙会而紧张筹备着。 这瞻山庙嵊县内久负盛名,所以每年的庙会也尤为热闹(据老一辈的说,古时廿八都每年举行的瞻山庙会都万人空巷,十里八乡内其他乡镇的庙会都无法与之相比),所以筹备起来也要耗费好一番功夫。 “廿八都村里头管事的给我出来!”就在大伙各自忙碌之时,贸然闯进来一群不速之客。 “后生家有什么事体?”一位老者上前招呼道。 “你个老东西就是管事的?”为首的青年吸着鼻子,跋扈道。 “族长带人去下相买粟米糖了,有什么事体和我说就好,不晓得小后生怎么称呼?” “别和我说些虚的,你就说这片村里的事你做不做的了主,其他话不用多说!” “你先讲什么事体,我才知道能不能做主啊。”老者笑呵呵的道。 “我看中村口那支路廊,只要让给我三天,什么都好说,不然,你们今年这庙会,我看还是别办了!”青年一边嘴角上翘,手中柴刀凌空挥舞,得意之色在脸上跃然。 路廊即为供行人旅途劳顿时歇脚养力,遮风避雨的简易建筑,但廿八都村的路廊常年有专人烧茶供水,给来往行人消暑解渴,御寒暖身,俨然如一间茶楼,青年要接手三天,显然是盯上了庙会期间的客流。 “那就算村长在这,也做不来主,那是我们瞻山张氏迁居于此后祖辈相传的产业,距今已近四百年了,就算是我们张氏族人,也辨不清属于谁,”老者面不改色,“而且这路廊一直都是接待过路人的,烧茶供水一直以来都没收过一文钱,后生家你哪怕接手一个时辰,也是违背了村里的传统啊。” “好啊,那你们自找的!”青年见谈不拢,扬起柴刀就作势要砍,族人见状纷纷围拢上来,紧张的直看着那青年的手,反倒是那老者却仍将笑容挂在脸上,只是淡然。 “唰~”柴刀劈头而来,众人一声惊呼,几个族人急步向前要将老者拉回,谁知柴刀在半空中猛的一甩,转向老者臂上砍去,刀锋留划出可怖的寒光,来势之快,除了妇孺不自觉的惊叫声,所有人都来不及作反应。 “哼!”一声冷哼传入耳畔,众人先是一惊,而后睁开眼,并没有发生印象中的血腥场景,反而是那青年已被一个从未谋面的少年扯着衣领拉开。 “谁啊!”青年只觉自己被人拎着后退,只觉颜面大失,一时满脸通红,也不知是被勒的还是怒的,只听他一声大喊:“砍他!” 青年带来的七个手下相对望了一眼,各自有所顾忌,再一看廿八都村民眼神,此刻却也是以打量的目光看着那个少年,“看来这小子不是村里人。”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众手下如释重负,发起狠来,一并围攻上去。 那少年面对这七人争相抢攻,却镇定自若浑然不惧,身法施展开来左闪右避,一只手却仍然紧紧拽着那青年衣领,一时间,一个捷如猿猴,上窜下跳,一个受人所制,全然不知自己下一刻会被甩到哪里。 腾转挪移间,只听“啊”的一声惨叫,被甩得昏头转向的青年腹部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棍子,抱着肚子揉啊揉啊,嘴里不住叫骂着,还没缓过这股疼劲,再一次被甩的七荤八素。 这一下,反倒给了少年灵感,扯着这个“肉盾”在战圈中游离,凡是遇到攻势,便将其甩到自己身前,原本四面八方汹汹而来的攻势,因为这一层顾虑,渐渐失去应有的气势,而少年却越战越勇,在几人身边不住来回,顺带着推一把,踹一脚,甩个耳光,直叫人又怒又气,有苦说不出。 几个来回,那七人已然放弃抵抗,无助的任人摆弄,不知不觉间已挤在一起,少年见状一个站定,不是秦慕风却是谁? “接着!”秦慕风对着那些青年一声叫唤,随手将手中已是五内翻涌的青年甩出,那七人反应不及,只是眼前一黑,旋即“噗”的一声,一并被甩来的领头青年砸倒在地,八个青年像叠罗汉似得堆在一起,各自急着要起身,却相互受制不能得逞。 “我数到十,在此间消失,不然打断你们的腿!”秦慕风背着双手,冷冷的送出一句,“一、二”八人闻言越发用力挣扎着要起来,“三、四”压在最底下的三人挣脱了束缚,颤颤巍巍的起身,只觉浑身酸痛,抓紧时间舒展着,“五……接下去我们跳着数。”秦慕风逗道,“六,八”,那最先爬出来的三人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而后又有二人起身,也不顾剩下的三个同伴,落荒而逃。 “呲~八后面应该数九呢,还是数十?”秦慕风拾起洒落在地上的柴刀,脸上挂着为首青年先前的得意,二人爬起来,头也不回的跑去,独留下那个仍有些头晕的为首青年。 “你敢!”为首的青年猛的一屁股坐起,“我是裘家井头房人!”围观的族人闻言一阵惊异,秦慕风充耳不闻,柴刀反转,用刀背轻敲着他的小腿,俨然是在找击打的准心,吓得那青年全身发抖。 “慢!”张姓老者突然开口,“有劳公子哥,让他去吧。” “是啊,让他去吧。”围观的族人也一同求情,秦慕风心底疑惑,不过既然本就只是教训一下,自也依了众人。 看着最后一人跌跌撞撞的跑远,老者并其他族人向秦慕风致谢,也终于将事情原委说与他知:原来崇仁裘氏义门与瞻山张氏两族数百年来一向交好,族人世代联姻,因而今日之事想来只是那年轻人一时糊涂走上歪路。 “要是那一刀砍在了我身上,我要受苦,裘家知道这事也肯定会因为顾及家风让他受到严惩”老者道,“也多亏了公子哥及时出手,阻止了一场无谓的纷争,也让那小子尝到教训。” “原来如此,”秦慕风恍然大悟,本以为那青年人报出家门让族人忌惮,却未想到是出于这等仁义之心,“那他说的‘井头房’是何意?” “打架验伤井头房,大家抬树尚义房,穿须带翎后门堂。”老者念着街头小儿的顺口溜笑道,“氏族里因为人数众多,所以按照祖宗的排行来划分居住区域,称为‘房头’,繁衍生息后,各个房头也自成特色,裘氏义门中,井头房这一支的后人常常用动手来解决问题,所以经常会打架、验伤;大家抬树,指的是这尚义房一脉安分守己,乐于助人,老老实实种地过日子;后门堂这一支读书成才的人多,当了官,不是穿须带翎了嘛!” 打架验伤井头房,大家抬树尚义房,穿须带翎后门堂——朴实无华的顺口溜,把一个氏族内的各个支脉的特色表达的淋漓尽致,劳动人民的语言智慧往往如此。 少年如玉 第五十四回 耕读传家 “老太公嘴碎多问一句,看公子气度不凡,怎么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这里?”老者从秦慕风所问,自然看出他非此地之人。 “老人家,我欲去鹿门书院,只是不知其中门道,前几日因缘巧合,得一位老前辈指点,让我来此地求助,叨扰了。” “鹿门书院啊,村中确是可以引荐,只是……虽然你刚刚为我们消弭了一场祸事,有副好心肠,但还是冒昧说一句,毕竟不是知根知底。” “是我冒昧了,不过那位前辈说此物能用的着。”秦慕风从怀中掏出扁石,放在老者手中。 “这块石头是?”老者摩挲着平平无奇的扁石,不知何意,但一翻转过来,自若的神情瞬间隐出一丝惊奇的喜色,而后一个定神又不着痕迹的掩饰下去,“既然是这样,那先在这边留几天吧,刚好后天我们举办庙会。” “谨遵教诲。”秦慕风当下一喜,心知老者留他,自然要是在这几天对他考察。为这鹿门书院耗费这么一大番功夫,乃至于连寻找家人的事都先放到一边,除了读书修心以外,更因为当日秦朗清临走前附在他耳边的话语:或有大机缘。 既来之,则安之,秦慕风当即也就遵从了村内的安排,对于村民们忙于筹备的一应事宜,秦慕风本想帮手反闹了笑话:扎盘龙时,忘了给竹骨相接处固定,生生将根竹条弹出老远,只觉自己笨到碍手碍脚,不好意思的打声招呼,自去瞻山庙内游览。 行到庙前,只见两边侧门的牌匾各自写着“必先知之”、“毋自欺也”,秦慕风见了,想起适才的越帮越忙,一阵脸红。 瞻山庙,始建于南宋乾道年间,乃为纪念晋时诗僧帛道猷而筑,帛道猷师从帛尸黎密多罗,精研佛学,素性率真淡泊,雅好林泉丘壑,人称其诗“有濠上之风”,曾结庐于瞻山之麓,研佛布道,吟诗唱和之余,为乡人施医赠药,颇具贤名。 后,帛道猷入天台不返,乡人以为仙逝,感念他施医赠药之德,就将他居住的旧庐改建为祠,铸像以祀之,称为“灵威王”。南宋乾道八年,乡人姚舜明之子、谏议大夫姚宪疏请于朝,诏封“灵辉王”,迁祠于村东,赐额曰“灵辉庙”,后称“瞻山庙”。庙内建有大殿、仪门、戏台,大殿两侧置有配殿,戏台两侧置有廊屋。 古戏台系单檐歇山顶建筑,屋脊塑有龙吻、三星高照,瓦将军为四大天王,象征风调雨顺,左右两侧还塑有哪吒、杨戬,桁枋间饰木雕《群英会》、《卖草囤》等栩栩如生的戏曲人物,石柱雀替为深浮雕《封神榜》,歇山顶下置有八角藻井,雕有工艺精湛的八仙。 台前后石柱上镌刻着两副楹联:“此曲只应天上有,其人都是月中来“、“凡事莫当前看戏何如听戏好,为人须顾后上台总有下台时“。联对把台上演戏与台下做人巧妙地联系在一起,颇有舞台小天地、天地大舞台般的深刻寓意。 戏台与厢房过道立有屏风,上饰彩绘福、禄、寿三星,后面厢房门窗栏杆系木雕彩绘花鸟。【戏台描写抄袭嵊籍作家张浙锋《千年古村的繁华背影》】 步入大殿之内,三座楼阁般的神座气势恢宏,阁座盘龙绕柱,雕艺精妙,立柱与多根梁桁之间以斗拱相接,飞檐高悬,阁顶覆盖在与立柱联结的正梁上面,顺而向下倾斜,好不气派!龛前两根石柱将大殿撑起,其上一副对联:“灵著名都画里瞻山崇庙貌”、“辉兮列宿社中衍族应张星”叙写着这个村落的辉煌。 正中龛内供的自是灵辉王,彩绘的法身坐像盔帽红绒,长须及腰,剑眉之下一双瑞凤眼,温柔的注视着芸芸众生;其后报身立像庄严肃穆,有明辨是非之法眼。 岳武穆与汉寿亭侯分列左右神座,虎目髯须不怒自威,浩然的“忠义”之气扑面而来,敬畏之余,也不由得对雕刻匠人的手艺肃然起敬。 分视大殿两侧,胁侍中有掌着书簿笔杆的文书、有手持竹笞的衙役、也有提着荷灯的仙姑、尚有托着如意的侍从塑像,各安其位,秦慕风逐一凝视过去,忽然发现墙上尚有一则墨绿色对联,在这略显昏暗的殿中并不那么起眼。 “看四面云山有笔架砚屏罗列文峰供圣览,”秦慕风读毕只觉文采慧达,颇有于浓情山水的阔达之雅,忙跑到大殿另一侧,“惠十方恺泽应菊糕萸酒群欣元月答神庥。” “哟,这副对联都被你发现了!”老者笑呵呵的走进来,“我们这瞻山庙素来以签经灵验最为闻名,所以来此的善男信女都是奔着祈愿来的,一跪一拜摇出一签就完了,反而不知道这里的文风也是一绝啊!嗯,挺好,挺好!” “老人家过奖了,不进这瞻山庙,不知此村之不凡,不知老先生可否作个介绍?”秦慕风道,虽然多年未读诗书,可见对联中的斐然文采,对了解这“瞻山张氏”的兴趣也陡然升起,老者欣然应允,拉着秦慕风开始讲述起来。 说起廿八都,就避不开姚氏一门。剡川姚氏,自姚文玘自北宋初年落籍永富的二百年间,文有进士姚勔、姚舜明、姚棐忱、姚景梁、姚宽。武有平定“方腊起义”浙东之乱的姚仲兼。尤其是姚舜明、姚宽一家,父子兄弟四人,以“剡川姚氏”为名,与被称为“眉山苏氏”的苏轼一家齐名。在两宋时期,至少嵊县范围内,是没有哪一个家族的声望能与之相匹敌的。 瞻山张氏始祖张伍,为姚舜明女婿,姚氏一门在平定方腊之后,因各种原因,都远迁他乡,张伍遵从姚舜明之命,就此定居瞻山西麓,故族以瞻山名,曰“瞻山张氏”。 而说到读书,则与风水有关,被誉为“剡西名社”的瞻山,挺然秀峙,形如笔尖,山下一带潺潺的溪水,因为帛道猷洗涤头巾的关系,被付以一个很诗情画意的名字“滌巾涧”。瞻山南有笔架山,西有砚屏山,涤巾涧环绕期间,三山一水并峙,成文房四宝之势。所以村中历来文峰鼎盛,但是读书也不以出仕为目的,而是以“耕读传家”为宝。 “所以对联中的笔架、砚屏实际上是两座山的名字,美景供圣贤观览,与下联菊糕、萸酒的享乐回应神明的庇护,上下两联又形成对应。”老者夸夸其谈,却也将对联看得明白,“实际上我们族谱中强调的‘耕读传家’四个字,与贵门吕氏‘传家两字耕与读’的家训实际上一模一样,这也正是南月哥让你到这里来找门路的原因。” “南星阿伯……井头房的房长带了好多人来!”正交谈间,一个年轻族人连滚带爬的跑进来。 少年如玉 第五十五回 扮猪吃虎 “南星阿伯……井头房的房长带了好多人!”年轻族人惊慌的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马上要到晒场了!” “嗯,看来是来找场子的。”老者闻言,只是一点头,慢悠悠的应了一句,转向秦慕风,却是随口一句交代:“那么,你自己先玩,老太公去看一下。” “老人家,我一人做事……”——“没事情的,你玩你的。”老者一扬手,迈开步子就出去了。 老者刚跨出庙门就见不远处裘家井头房的房长拖着先前那个闹事的青年行来,身后一干井头房子弟呼喝着,耀武扬威。 “噢哟!”房长裘暮新见老者踱步而来,一声惊叹,连忙行礼,“南星世叔身体好健朗,暮新祝你长命百岁!” “是你这个小猢狲啊,长那么大了!”老者笑道,显是极为熟稔,“从小嘴巴甜的很,一点没有变啊!” “二伯……”先前闹事的青年见势不对,在裘暮新耳旁轻声道。 “怎么那么没礼貌,叫人啊!”裘暮新面上洋溢着喜色,浑然没有听出他的不满,“这个南星爷爷,神力无穷,三十多年前赤手空拳的打死只四五百斤的大老虎,而且一个人从山上提着老虎下来,比那个《水浒》的武松厉害得多了!” “啊?”青年闻言心下大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以前的事情,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老者仍是呵呵笑着。 “怎么了?”裘暮新见青年竟然不开口,心知有事,“老实说,到底做了什么事!” “不……不是,”青年结巴道,“是个年轻人打的。” “我是问你做了什么事!”裘暮新训斥道,见青年只是闷声不响,心知此事定然理亏,随手就是一巴掌,“就知道你干不了什么好事!” “房长,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一直在场,让我来说吧?”一位张家族人询问道。 得了裘暮新同意,当下族人将路廊的传统以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番叙述,裘暮新脸色阴晴变化尤为精彩,及至听到青年意欲刀砍张南星时,再也抑制不住,反手夺过随行的木棍“啪”的一声死劲砸在青年腿上,青年一阵鬼哭狼嚎。 “幸好今天是被外人打伤,要是世叔出手,你这条命都得交代!”裘暮新气愤难平,一脚将那青年踢到张南星跟前,“跪下,磕头认错!” “小孩子不懂事,算了。”张南星摆摆手,呵呵笑着将那青年搀起,只是他对房长不敢不从,当即忍着疼痛不喊出声,只是眼泪鼻涕一块儿流,重重的磕下头去。 “这又何必呢!”张南星背身不受。 “世叔,你我是两家世代要好的,今天这个事情,是我们管教不严,交代是必须要有的。”裘暮新道,“不过,如果今天是张家人动的手,我也没脸说什么,但既然是外人动的手,世叔知道,我又小气,又是很护短的人,而且万一传出去说随便来个人就把井头房的人打了,井头房还自认倒霉,以后不仅井头房没了威名,裘家的脸面也会受影响,毕竟——打架验伤井头房这句流传了几代的闲话不能在我手上成别人嘴里的笑柄。” “既然是闲话,本来就有逗趣的意思。” “话是对的,但是威名不能在我手上辱没,还请世叔看在你我两家的关系上成全。” “那么依你的意思?”张南星只是笑着,但双眼却罕见的眯成一条线。 “世叔,你的面子我肯定是要给的,这样好了,请那个外人出来,我向他讨教一下。”裘暮新毕竟是房长,说话很有一套,但内里的意思也不难琢磨。 “那么,我代他认输。”张南星道,“那个人过路的,早走远了。” “世叔,这就没意思了。”裘暮新心有不甘,却又不敢对张南星不敬,“双方点到为止,见好就收,这样可以吧?” “那要是你输了呢?我可对你的功力了然于胸啊!”张南星并不松口。 “世叔,你这有点存心为难我了,我老虎都打不过,肯定打不过你”裘暮新面有难色,“但因为这件事你跟我打,有点不讲道理了。” 所谓的“点到为止”,哪有那么容易?江湖中的切磋,往往先是客套一句“点到为止”,然而真动起手,谁还管这些?拼尽全力,下尽死手,事后论起来,只需说自己学艺不精,不能收放自如,情面上也就揭过去了——尤其是本就有夙怨的门派之间的切磋,能搓掉对方一些实力,对自己的门派无疑是一种提升。 “老人家,让我来吧。”秦慕风从庙门后闪出,先前他放心不下,一直趴在庙门上听着,得知这老者名为“张南星”时,极为惊异:张南月、张南星,一字之差,想来就算不是同胞兄弟,也必然是拜同一个爷爷的,而张南星的处变不惊,自与其兄弟张南月同出一脉。 “你这倒猢狲,怎么回事!”张南星见秦慕风露面,埋怨道,“我叫你自己去玩去,还要来多管闲事!这下好,老太公保不住你了。”张南星本想着说秦慕风是个过路人走远了,裘暮新自也没办法,谁知秦慕风那么沉不住气,让他也有些措手不及,可对秦慕风的胆色却也有些喜欢的萌芽冒上心头。 “丢人!”裘暮新骂道,张南星闻言两眼一瞪,裘暮新脖子一缩,赶忙解释,“不是!不是,我说他们丢人,六七个廿八多岁的人,还被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打的那么惨。” 事情可以这样拆解:那裘家的青年要砍张南星,那是两个家族的事情,自然会有相应的措施来弥补,事实上裘暮新也已做到了相应的交代;而秦慕风一个外人,在损害了裘家家族名声这顶大帽子下,张南星保秦慕风的理由不充分,所以裘暮新即使在谈判中因为敬重或者忌惮而一再退让,可也不变要“找回场子”的立场——秦慕风现身以前,张南星的坚持显得有些胡搅蛮缠。 但无论是修为还是在各自家族的地位,裘暮新都不敢对张南星不敬,一来是张南星的盛名,二来也是自小叫叔叔长大的,所以适才的谈判,在严肃中也有一丝不可察觉的逗趣成分;而那一句“丢人”若是让张南星误解而生起气来,裘暮新自也承受不了。 “些许小事,老人家不必担忧。”秦慕风自信道。 “哟,年纪不大口气倒不小!”裘暮新自信满满的取笑道,“希望你手下的功夫和嘴一样硬!” “那一会就知道了。” “小兄弟有什么趁手的家伙,我们打的尽兴一些。我话说在前面,乡下人干活都习惯用刀,尤其是做饭劈柴用的那种。” “自便,给我一根半人高的柴棒就好。”秦慕风说的尤其诚恳。 “你这嘴啊!”裘暮新忍不住一笑,其实适才听闻张氏族人对整件事情的叙述,他心下又何尝不佩服秦慕风的义气与胆色?只是这个场子今天必须要找,这是他的坚持,也是他作为房长的职责,“来,给他根粗一些的柴棒!” 二人当下一刀一棍在晒场中对立,秋风卷起落叶,隐有一副“沙场秋点兵”的既视感。 “我对这边还算熟悉,就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让你先出手吧!”好个裘暮新,虽顶着好勇斗狠的名头,却也另有一番气度。 “好,相敬不如从命!”秦慕风一拱手,也不施展身法,高举着柴棒直愣愣的冲过去,“呼”的一声劈向裘暮新面门,裘暮新心下一乐,当即横刀往上一挥,只听得“咔”的一声,预想中柴棒被砍断、飞起一截的场景却未出现,反倒是柴刀不偏不倚的卡在柴棒上。 “有古怪!”裘暮新心底一惊,就算做上房长,劈柴挑水的活计也一天都没落下,对于砍柴的角度、力道,以及要顺着柴棒的什么纹路,他绝对是内行中的内行,而适才这一刀挥出之前的一瞬,就把纹路看得清楚,角度适宜,更是用了超越平日劈柴的力道,加上柴棒本身下劈来的力量,这柴刀绝不可能就这样卡在柴棒上。 除非——裘暮新心思流转,定睛一望,又打消了那个念头:柴棒纹路与先前记忆一模一样,绝不是秦慕风临时扭转的功效!当下也不再轻敌,紧抓住柴刀,小心谨慎起来。 秦慕风却是听从了秦朗清的教诲:先行试探,但在试探之中,又将内力融入柴棒之中,这一击,大卖迷敌之计却又虚中有实,将对方的力道探得清楚。感受到手中柴棒传来的扯力,秦慕风抖个“粘”诀,柴棒与柴刀一时间愣是分不开。 “看不出来,这猢狲使棍是个好手!”观战的张南星心道,“不过要入大哥的眼还差着一截。” 裘暮新手臂已随着柴刀的晃动转了两圈,已然发觉秦慕风的棍法有些门道,原来是在扮猪吃老虎,当下也不再保留,紧握柴刀的指尖一弹,柴刀竟然突的从融注了内力的柴棒中拆了出来,秦慕风手中传来柴棒的震颤感,却也是一惊:这裘暮新原来也存有扮猪吃虎之心! 少年如玉 第五十六回 倒果为因 一个来往,“各怀鬼胎”的两人同时发觉了对方的扮猪吃虎之心,心底也开始重新审视面前的这个对手,当下两人各持手中兵器,重新形成对峙之势。 “到你出手了!”秦慕风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好!”裘暮新爽快应道,一步猛踏地面,飞身跃起,一道寒光从柴刀内烁出,划出一道流星射来,速度之快如秋风之冽,所过之处,地上的落叶竟像要打起旋来。 秦慕风将柴棒在胸前一杵,看着裘暮新逼近眼前,一脚踹在棒上,自下而上的挑出,数片落叶飘向裘暮新鼻尖,而柴棒那端直撩胸口,裘暮新身形凌空一侧,避过柴棒,而前冲之势却也被阻,眼见距离秦慕风尚有一臂距离,而身形却要下坠,刀锋顺转,指尖一弹,柴刀前端的弯钩不偏不倚的插进柴棒的纹路中。 “不好!”秦慕风从未见过这般招式,便欲后退,谁知裘暮新借着那柴刀前端与柴棒的连结借力一扯,秦慕风赫然被震颤的柴棒一抖,柴棒脱手而出,再看裘暮新,这一扯之力整个身形被倾注了一股前冲之力,指尖又是一弹,厚重的柴刀瞬间将柴棒弹飞,而后更是带着一阵摄人心魄的“嗡嗡”声,直砸向秦慕风面门。 柴刀震颤带起的律动,在那一瞬间,只让人觉得一阵恍惚,秦慕风不由得运起内力相抗,脑内赫然一片清明,神魂甫定之下却只是一惊,只见那柴刀厚重的刀背已然抵在眼前! 当下侧身闪避虽可避过锋芒,但以秦慕风现下的速度,以及这柴刀的距离,绝难以不被刮蹭,这不是秦慕风甘愿付出的代价,当即眼中闪过凶光,脚趾猛的抠地,力从地起,拧腰送胯,磅礴的力量传入臂间,一招八极拳的“劈山掌”转而送出,自下而上的迎上直飞而来的刀背。 裘暮新瞥见这一掌来势之汹涌绝伦,心下不由得大快,心念一动,将全身的前冲之力全然凝聚在手掌之中,猛的一按,直取秦慕风面门的柴刀转而迎向秦慕风拍来的手掌,“来吧!”裘暮新心底的狂喜,毫无保留的在嘴角蔓延,双目中的火光映衬出满脸的狂热。 这种硬碰硬的快感,是一股热浪,在心头渐渐凝结至于盈盈满溢,直将整颗心膨胀开来,随后窜至四肢百骸间,再顺着筋脉,自每一寸皮肤,每一处毛孔中喷张而出! 这样的酣畅淋漓,从心底到喷发,说起来慢,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也只在这一瞬,让他对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打心底直呼久违,不,是高呼——久违! 他已经不知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过这种血脉偾张的感觉了,井头房在崇仁镇中立下的威名,使人一听“井头房”三字,就避而远之,或者说,是不与之进行无谓的计较,而房长之名,却不过是那一把椅字上的落寞。 而这大快人心的一刻,终于到来——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叮!”一声金属交鸣的催响,鼓荡着在场每个人的耳膜,让人不自觉的失神,而等众人回过神时,二人皆已不在原地,目光不自禁的集聚在那把飞旋而出的柴刀之上,“噗”的一声,直愣愣的插进白墙之中。 一个族人上前,抓着刀柄一拔,纹丝不动;再一用力才稍微松动了些,却也于事无补;又来两人一同助手,终于拔了出来,霎时间,众人一阵惊呼——原就异常厚重的柴刀刀身,竟然已经弯出一道已近似于直角的弧度。 “起跟在脚,发于腿,主宰于腰,形于手!”张南星心中一番计较,“这小猢狲的拳法虽显得稚涩,却也有幼虎于崖间长啸之势,颇具功盖天下,冠绝寰宇之雄心!” “还有那一直被我疏忽的惊猿脱兔的身法,呵呵,大哥啊,论眼光,看来我是永远及不上你了!”张南星望着天边,嘴角渐渐上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欣慰。 “我输了。”一个不紧不慢的声音传来,却是一脚站定的秦慕风。 “胡扯!”裘暮新骂道,可整个人却一屁股坐在地上。 “比试时我的柴棒先脱手,自然是我输了。”秦慕风坚持道,这场仅仅两个回合的比试,是以声名源起,而此处是其主场,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让其输的太惨,无疑将让他更为难堪,所以秦慕风打一开始就抱着必输的心。 刚一交手,刀棒相接之时,秦慕风便已探得裘暮新毫无内力,却有长久以来以死相搏沉淀下来的凌人气势,秦慕风便也单使棍法不施内力,正好以此场比试积累一些临场经验。 但秦慕风终究是低估了对方,仅仅是指尖一弹,便已将其手中柴棒脱出,更逼得秦慕风不得已而用内力灌注在那一掌中,相碰之时,更是暗自心惊,为求自保还施展了《冰壶秋月诀》凝出玄冰护在掌心——此时认输,心底认为是真的输了:如果实力在同一起点,今日必难讨一分好。 “你刚才如果拍在我身上……实在不敢想。”裘暮新却也心惊着,回想着先前那一瞬的交手,眼看秦慕风一掌拍来,强劲的力量使手中的柴刀不再受控,大有反伤之势,却是秦慕风一手抓来挽着他的肩膀,使出飘忽的身法将其带出圈外。 自小成长于乡间,习惯于好勇斗狠,又何曾见识过武林世界?纵然有江湖人士来此,有点手段的又何必与之计较,在这一刻,裘暮新只觉自己的见识原来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 “胜负已定,其他的再多,却也改变不了结局,我不是这种人。”秦慕风坚持道,“裘阿叔你的指上功夫实在让人匪夷所思,可否赐教?” “唉……赌场里摇骰盅练出来的手感而已。”裘暮新略有些不好意思,当下也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他不是一个烂赌之人,却是一个好胜之人,他处处都赢,唯独赌场里是十赌九输,当得知赌场内的胜负都是靠着暗地里的较量时,在手上可谓是下足了狠功夫。 这个回答却是让秦慕风大为惊奇:赌场,向来是不求上进者忘乎所以的港湾,但这个收获,实在是闻所未闻,甚至将他逼得不得不使出一张张底牌。 “这个结果,相信足够给你们裘家交代了吧?”张南星见二人一时谦让起来,笑呵呵的走来。 “嗯,是我自大了,”裘暮新叹道,“一直以来都是……”嘴上话虽如此说,但心底那团灼热已经燃起,要再压下去,恐怕只是一个“难”字。 “如果裘阿叔会些武艺,修习了内功,今天我恐怕讨不了好。”秦慕风道。 “内功?”裘暮新一脸茫然,“什么东西?” “乡下人家不懂这些玄乎的东西,你也不要炫耀见识了,”张南星突然道,“每个人有自己的路可以走,适合你的不一定适合他。” “老人说的是。”秦慕风见张南星使眼色,自也不再谈,只是裘暮新却如孩童遇见了新奇玩意一般,一个劲的追问纠缠不休,甚至开始溜须拍马起来,看得旁人也是纷纷掩笑。 “你怎么那么烦!做人踏实一点,头先老三老四,现在反过来拍马屁!”张南星不耐道,“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就按照你现在的方式过日子,别的事跟你没关系!” “这个……南星世叔,我是你看着长大的……”裘暮新仍不放弃,却被张南星一个厉斥打断:“够了!你要做的事情现在做到了,好滚回去了!”一时间,张南星气势迸发出来,身周地上的落叶“哗”的被荡开几分,显是真的动了怒。 “哇!”所有人都睁大了双眼,就算是张氏的族人又何曾见过平时永远笑呵呵的张南星有这般气势?“咳咳咳……”然而,就在众人惊异之时,张南星却剧烈咳嗽起来,“你看到了!内力练错路子,后患无穷!” “世叔,你……是我不好,你歇口气,我这就走。”裘暮新再没二话,正要离去,却又一拍脑门,转回来,对秦慕风行了一礼,“小兄弟,我们算是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 “他是我们张家人。”秦慕风正待回答,张南星却突然插口道。 “噢哟!世叔刚才怎么不早点说!”裘暮新嗔怪起来。 “之前不确定,但这个人你也应该认识。”张南星取出那块扁石,示予裘暮新。 “南月世伯!”裘暮新双目圆瞪。 “你告诉他,你叫什么。”张南星转向秦慕风,一阵挤眉弄眼。 “额……张一枫。”事发突然,秦慕风差一点答不上来,恰好想到之前的化名。 “噢哟!得罪,得罪!”裘暮新连声惊叹,“以后多多关照了!”话音刚落,带着族人离去,不时给那被搀着的闹事青年瞟去狠色。 “慢!”张南星却叫道,裘暮新茫然转头,“你那赌术,要继续练,不停练,以后有没有出息,靠这个本事了。”裘暮新大喜,自也带人离去。 一事已了,秦慕风凑近张南星:“老人家,其实我……” “我晓得,你是秦家的子孙,刚才看到你手上的冰块了,不过你反应倒也快,”张南星笑着,“我这样说,除了给他听,别忘了还有在场的族人,鹿门学院的名额可只有一个,今天开始,包括以后在鹿门书院,你都要用这个名字,我能帮大哥的也就这件事了。” 先前为隐藏秦家后人身份而顶着这个胡诌的名字数月之久,没想到今天开始却又要用上,所谓世事倒果为因,却也如此。 少年如玉 第五十七回 盛世光景 秦慕风携着张南星至庙内僻静处,欲为他疗内伤,却被张南星止住:“没关系的,只要不动气,老太公还是一只手提起几百斤老虎的人!” “当年,我与大哥也不过是普通乡人,机缘巧合中捡到一本内功秘籍,两个人一同修习。看到自己进步神速,我自然而然将那本秘籍当作宝典,而大哥却说这秘籍有问题,进步太快,肯定是走了太多捷径,我那时贪图一时的成果,当然听不进去。”张南星回忆起旧事,话匣子一下止不住—— “之后。我照旧练习那秘籍,而大哥却把一切推翻重来,结果你也看到了,我因为盲目,这条命差点交代了,他从头开始,却是做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世外高人。”张南星欣然笑道,仿似在讲家常便饭后的趣闻,“现在看来,我不止定力、魄力比不上他,连眼光都比不上。” 秦慕风听完打心底对张南月佩服不已,这样的质疑,内里所拥有的魄力,却是现在无论如何都达不到的,当下也将如何相遇的事一并说与张南星知,聊得酣畅,转而说回裘暮新此人。 “内功这事,我也是为他好。而且你也感受到了,他是个肯下苦功的人,摇骰盅,能达到那个程度,绝对不容易。” “不错,那手指一弹的力量,把我棍中灌的内力都给拍散了。”秦慕风诚然道,能以外功力量抗衡秦慕风这般内力已能与天地之间产生连结的,实在闻所未闻,即使秦慕风压制了内力的使用,但举手投足间终究有内力的自行流转。 “所以,去做完全不熟悉的事情,不如把自己精通的事做好。”张南星续道,“而且我们这乡下地方,哪有那么多内力高手。” 秦慕风也觉有理,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看个人,若是没有个师父指明方向,恐怕到头来一切努力不过是换来了一个深刻教训而已,却也庆幸举家迁徙之前已背熟了家传功法。 — 九月廿三。 村口路侧的乌桕树一片殷红,比诸红枫的美更为盛丽,曲直的枝干被映出些女子的婀娜体态,将溪山人家都映得面目满是红光。村内的热闹自是洋溢着欢快与喜乐,在鞭炮一连串的噼啪声中,欢喜也随之传了出去,乃至山间都为这盛世的喜事连绵回应,不绝于耳。 灵辉王在一番请荐下,终于也起身离开神座,在虔诚喜乐的族人们搀举中上了神轿,汉寿亭侯与岳武穆的塑像也各自就位,一阵鼓锣声起,三乘神轿缓缓抬出庙内,出巡的队伍早已恭候多时,只见那—— 轿前鼓吹手,旗牌铳伞,前面是盘龙舞狮,耍着流火抛瓶,再前面是十几对大铜锣,五六对号筒,一路鸣锣放炮,经过的人家都办宴酬神,招待迎客,真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秦慕风随着一同跟在出巡的神轿旁,享受这清平的喜乐,乍眼看那被他笨手添过乱的盘龙,此刻确然神气活现。 龙足有二三丈长,八个人擎,一人擎龙头,一人擎龙尾,再前面一人擎珠,龙头是彩布与竹骨再夹带彩纸做成,龙身只是一幅布绘上龙鳞,飞舞间随风而摆就像被剥下的龙皮,每隔二尺套一个像灯笼壳的竹骨,用带子系着,这竹骨扎在一根五尺长杯口粗的棍子上高高擎起,八人擎着走时,飘然婉蜒,玄奇妙绝。 神座出巡过四邻村保,父老尽皆喜迎笑逐,与众人行至一处,各自寒暄道喜,亲如一家,再回廿八都时,已近日落。 只听得村口数声喜炮炸响,一面锣声大震,两条龙即在路边刚割过稻谷的田垄里飞舞盘旋,各戏一颗珠,堂前庭下挤满了左邻右舍,孩童也不自禁的跟着锣鼓声在田畦里围拢自在舞蹈,从各村迎神同来的诸众,都说盘龙师父在此盘得最神,却有好寓意,是福邸,主家得了体面,喜笑颜开,搬出茶食点心,一并在街上排起阵仗来。 盘龙舞着进村之后,来了几面牌,一面“风调雨顺”;一张“五谷丰登”;后面接着“国泰民安”与“状元及第”,再後面就是神轿。 神轿一回村中换了八人大轿,由一支纤细悠长的乐声引导着,村里男女老小都出来焚香拜接,庙中正门大开,一齐鸣锣,庭下连放窜天彩炮,震得屋瓦皆动,又一阵鞭炮嘈响。在这样惊心动魄里倒抬着神轿三出三进,才奉安回神座里,庭下盘龙再舞一时,锣炮俱止——供桌上摆起猪羊,张家大太公精神矍铄神,大步上香献神,跟着大家都拜。 这边礼成,正对的戏台便开锣打鼓,咣咣呛呛中先做一出八仙祝寿,两侧廊房里早已排好桌椅,张氏族人也争先忙后的搬来长板凳置于庭下,招呼四面八乡来捧场的宾客就座,只是戏文演到精彩处,有看客与主人皆忘乎所以,主人手中长板凳还未放落,看客已经一屁股坐下,一时哄笑惹的台上班子也是一顿,亏得戏官练就一身八风不动,将戏文继续演下去,赢得一片欢呼叫好。 头戏落幕,张氏族人各家中宴席已然摆好,四方来客随喜进门,尽都得礼待,一时推杯换盏,客人谦逊,主人慷慨,闲话笑谈,主客尽欢。不消半个时辰,听得庙内锣鼓再起,主客携手离席,欲进庙中,孰知大路上也有四方八乡戏迷款款而来。 戏台在瞻山庙里,庙外摆满摊贩,直摆到大路上田塍边,卖的甘蔗荸荠橘子金橘、姜渍糖、豆酥糖、粟米糖,还有热气蒸腾的是油条馒头春卷臭豆腐,小孩吹得嘘嘘叫的木哨子,一片沸沸扬扬。 戏台下站满男看客,只见人头攒动,推来推去像潮水,女眷们则坐在两厢看楼上,众音嘈杂,人丛中觅人唤人,请人客去家里吃点心。看楼上女客便不时有娘舅表兄弟从台下买了甘蔗橘子送上来,她们临栏杆坐着看戏,而台下的男人一边看戏,一边斜眼偷瞄她们。 戏文时戏子在台上做,还要台下的观众也在戏中,真是一个大的风景,使得家家户户,连桥下流水,溪边草木,皆有喜气,虽只觉是清冷冷的喜气,正也是所谓盛世光景了。 【庙会盛景,因笔者从未经历,而实际上,现在的光景却也已是冷清,只是听前人说的热闹,心中自也向往这样清和的欢喜】 当所有的喧闹,随着最后三两人意犹未尽的清冷离去而沉寂,夜枭清吟,月下只留得一盏孤灯将数道人影投在粉壁上,摇曳的微光,映得屋内众人面目阴晴不定。 “南星阿叔呀,我们三年才有一个名额,族里早都已经分配好了,而且丰锦也已经入学半年了。”屋内,族长客气道,凤表龙姿的脸上却露出为难,几位族内长老也纷纷附和。 “呵呵,那丰锦小子小时候是聪明的,现在呢?”张南星自顾自道,完全不理会众人的眼色,“还是块读书的料子?入学一个月就受不了跑回来了,这半年天天在干嘛你们是眼瞎了看不到?——你们瞎了,我张南星的眼睛可还亮着!” “哼,你个老太公,不要凭着自己有一身力气就乱说话,读书人的事情你懂个屁!”族中长老张向金怒道,正是张丰锦的祖父。 “读书人的事情?”张南星咧嘴笑起来,“好呀,既然我不懂,你倒是给我好好说说看。” “都说了你不懂!”张向金道,“给你说了你也不懂!” “我倒想问问,同样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别人都是寒窗苦读,但你这孙子嘛……”张南星意味深长的将话拖的很长。 “你!”——“哦,那么对不住,老太公年轻的时候不用功,没念过几本书,现在也不会说话,更正一下:是你的这孙子,三更灯火出赌档,五更灯火再进去,比人家读书还要用功!” “他是……” “是什么?赌资拿回来孝敬你?”张南星突然猛的一拍桌子,声响直让众人捂耳,村内更是渐渐传来夜惊的婴儿啼哭和犬吠声,“村里的赌档怎么来的?放倒款,收高利,上门讨债,村里没有个说话有分量的人,外乡人敢来经营?也不知这人是谁,更不知是谁在瞒上欺下!” “什么?为什么这事我不知道?”族长惊道,眉宇间渐渐拧起,一眼扫过去,长老中竟还有两人默默低头,显是牵涉其中。 “这赌档,你孙子有多少股份,你拿多少红利,要不要我报出来?”张南星双目直瞪得张向金满脸通红,“你倒是告诉我,这是读书人做的事?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东西!” “这种事确实有辱门风,”另一位长老开口道,“不过书院给我们瞻山张氏的名额,你说的这个后生家,大家都是第一次见,也不知是什么来历。” “对,这不合规矩!”张向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忙岔开话题以转移族长怒目。 “你懂规矩?”张南星不依不饶,“别以为自己是个长老,手上的权势就能滔天了,哼!这样用来祸害子孙的长老,天下谁能找出第二个?” 少年如玉 第五十八回 清理门户 “南星阿叔消消气。”族长克制着心中澎湃的怒意,对张南星轻声宽慰,转而看向张向金,“从现在起,你卸任长老职务,念在先前为族里做的贡献,先留族两年,以观后效!” “啊?”一众长老闻言大惊,留族两年什么意思?若不是以前付出的劳苦,现在就已经被逐出家门,也就意味着张向金以及他的子孙都入不得族谱,世代流放,“族长,这个惩罚太过严重了吧?”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瞻山张氏,一直以耕读二字传家,这档事,败祖宗家业,辱父母名声,断子孙生路,我今日身为族长,知而不治,他日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族长义愤填膺,脸涨的通红,实为此事而羞耻。 “我捧你坐上族长之位,你今天反倒想把我赶出门?”张向金大笑道,“去翻翻族谱看看,别忘了你自己是谁!你祖辈出家做和尚,儿女过继给其兄弟,真论起来,你不过是义子之后,要把我逐出门墙,你,不够资格!” “这……”经这么一说,族长一时也无话可说,祖辈的事,毕竟族谱中记载得清楚。 “陈年往事真要论起来,那廿八都还是剡川姚氏的封地,要不是当年姚太师赠予先祖,何来瞻山张氏一说?”众人相对无言间,一名一直沉默的长老开口道,“族长的祖辈虽是过继而来,但要进族谱有那么容易?肯定是要声名才德远播四方,现在既然族谱中有载,那自然得了各位祖宗的肯定,我们就是一家人!” “不错,而且族长说的是留族两年!”张南星提醒道,“这就沉不住气,看来还有很多见不得人的事啊,要不,深入查验一下?” 张向金被那长老一说,气势本已弱了下去,见张南星再度开口,心下愤愤再起,气急之下,一个“好”字大声吼出,旋即见众人眼溜溜的看着自己,方知冲动,旋即改口:“我遵从族长安排就好,不过这书院的事,还请给我家丰锦一个改过的机会。” “南星阿叔,确实,年轻人总会犯错,不过既然你提出来了,大家也要考虑一下,毕竟这个书院的名额是给我们张家的子孙的。”族长柔声道,显是因先前谈论的事而有些底气不足。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猫野狗。”张向金见状又嚣张起来,见张南星闷声不语,心底大乐,俨然忘了自己已被剥夺了长老身份。 “我也不很知晓。”张南星沉默了一阵,开口淡然道。 “那还说个屁!”——“他带着这个东西来的。”张南星摸出扁石,往桌上一扔。 “一块破石头,有什么稀奇,我……”张向金话未说完,嘴越长越大,双眼只是盯着扁石。 “我那死鬼大哥在外面晃荡二十多年了,”张南星淡淡的说着,“而且他这个人的桃花运,相信你们也是听说过的。” “难道说是南月伯的后人?”族长及一众长老睁大了眼,张南月的桃花事迹遍及村内,谁没有暗自艳羡过?除此之外,其为人与声望更是备受推崇。 “前天这个小后生不仅三两下摆平了井头房的裘暮新,化解了纷争,而且对我们的家族历史相当感兴趣,与我谈了很久,现在只求要去鹿门书院。”张南星道。 “他叫什么名字?”——“张一枫。”张南星见众人态度婉然,心知这一触一吓已然收效,淡淡道。 “南月大伯老当益壮,可喜可贺!”众人一时对望一眼,开玩笑似的庆贺道,不知觉间,嘹亮的鸡鸣声已然传来,第一缕朝阳钻过崇山峻岭投射而来。 “不如让我们见见他?前日的事,我们也还未向他表示。”族长道,张南星闻言自去寻秦慕风,刚进院内,却见秦慕风已然在练气,心底更添一分欢喜,当下却也不得已打断他,领着回来,一一介绍。 “后生家昨日这庙会感觉怎么样,可有意思?”族长客气道,一众长老也是一面赔笑,秦慕风如实回答,对盛世光景的欢喜溢于言表。 “南月大伯是你的……”族长拉长音调调笑道,秦慕风一时无言以对,扭扭捏捏的说不上话来,毕竟自己顶着的这个名字只是一时之计,他人怎么看,怎么说却也不打紧,但自己口中说出化名已是极限,再胡乱认亲实在大逆不道。 “看来南月大伯是一树梨花压海棠啊!”族长看着秦慕风的扭捏,想到别处,逗趣道,引起一阵哄笑,秦慕风一听却也有些忍俊不禁,又不敢笑出声,憋得满脸通红,见者反而更是断定了推测。 “关于书院名额一事,我们一直有个能者居之的规矩,你虽和南月大伯有这层关系,但毕竟初次见面,贸然决定让你去,恐怕难以服众。”族长正色道,转头面向一众长老,“鹿门书院文武兼具,不如就文、武、德三项作为考核标准,让一枫和丰锦较个高低,如何?” “族长公正!”、“最好不过!”一时众长老附议赞同,当下,张向金自去唤张丰锦,匆匆消失在晨光下古朴巷道的最后一丝黑暗中,众人一并在晒场等候。 张向金身形刚被淹没没多久,两个鬼祟的人影突然从黑暗的墙根下悄默默的踱出:“喔,吓我一跳,那是你爷爷吧!怎么走路没声音的!” “你找死啊!那老太公耳朵还好着呢!”另一个人影压着嗓门斥道,“我可告诉你,今天这事做好了,够我们挥霍几年的,别现在就给我出乱子!” “要不算了吧,”那人犹自担忧道,“我听说这个财神不好请啊,要不还是把神龛卖……” “你们说什么!”族长闻言大喝一声,直吓的那二人从黑暗中遁出身形,只听“当”的一声,一把明晃晃的放血尖刀映出刺眼的寒光落在地上,再仔细一看,其中一人不正是张丰锦?乍见这一众族内长老乃至族长均在晒场,一时六神无主,不敢动弹。 【请财神即为强盗匪徒绑架富家子弟,索要赎金,民国时期因政局动荡,山间盗匪横行,常有“请财神”之事发生,因凶名远播,反抗者少有之,是以一般两三人在日间就大摇大摆的走进人家里,挑好了绑架对象便一左一右挟着就走,只需等这家中来人送上巨额赎金便了——此处借鉴后世之事】 【民间尚有这样一首打油诗形容强盗:“抽的土耳其,吃的竹园鸡,睡的三娼胚,死了一畚基。”其一:在一些电视剧中,我们常能看到人物抽烟袋,或者像《亮剑》的“大刀牌”(鬼子那缴获的),但与这强盗抽的土耳其烟相对比,无异于现今抽劣质烟和抽雪茄的区别;其二:竹园内土壤潮湿,厚厚的腐殖层适宜昆虫生长,放养的鸡不仅能吃到昆虫,还是竹笋的第一品尝者,所以竹园鸡即使是现在,价格也高;其三,三娼胚,方言中大意为长得好看的娘们,也有妓院头牌之类的贬义——以上三点说明当时强盗的生活质量之奢侈。至于死后,尸体则被装在大畚斗(畚基)里,由同伙抬到官府去领赏金,生死之间的待遇差别实在讽刺,更显荒诞!】 “你这不肖子孙!”一位长老厉喝道,“枉我们苦心栽培你,却去干这种强人勾当!”话正说着,大步向前,扬出一手就要送一耳光,谁料身侧那张丰锦突的一脚踢出,竟将长老踹倒在地踩着,旋即“唰”的一声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直视着众人。 被踩在脚下的长老虽然年长,又没半点武艺,可面对着眼前明晃晃的匕首,也顾不得胸口的沉闷,只是怒目直视着,呵出一声“你敢!”全无半点畏惧。族长、张南星、秦慕风同时踏出,形成个“品”字形包抄之势,直将三人围在中央。 “我张氏族人聚集在此,若不是重情重义,互帮互助,早被大族所凌,强宗所欺,所以即便今日我族即使占据一方主导地位,依旧抱团取暖,并引以为傲。”族长斥道,“你为中饱私囊,协助外人开办赌场荼毒乡里,祸害族亲,已是大罪!” “今日若不是我们在此撞上了你,逆施起强人勾当,如何向列祖列宗谢罪!” “族长,少跟他废话,没听他说么,”一位长老怒道,“一门子歪心思还把主意打到神龛上——这神龛不仅是追思宗功祖德,更是要将一族之人心凝聚,他虽未做成,但念之所及,无一不是往着家亡宗散而行,若真让其做成了,我瞻山张氏又何来的传承!” “一不做二不休!”张丰锦见心计败露,狠上心来,一脚将地上的尖刀踢向同伙,招呼道。 “张丰锦,你不思上进也就罢了,却原来是这种对上不孝、对族不忠的狼心狗肺之徒,今日若不是被我们撞上,张家数百年的清誉必当败在你的手里,我定当清理门户!”族长厉喝道。 “哼,清理门户!”张丰锦此刻已红了眼,“凭你?也配?”一面招呼着同伙拾刀反抗,一面手中匕首高举,猛的插向脚下的长老。 秦慕风与张南星见势不妙,就要来夺,张丰锦警觉,脚下一动,将同伙放在身后挡着族长,回手将刀横在胸前,直指张南星,两眼却注视着秦慕风,一时形成对峙之势。 恰巧张向金气呼呼的反转回来,见眼前情景,不禁一阵火起,叫骂着绕过族长大步踏向张丰锦,族长与张南星只当其意想亲自教训,谁料张向金忽而俯身拾起尖刀,猛的转身,一刀直往族长喉间刺去,一直按兵不动的秦慕风见状,手腕一翻,地上一块冒着寒气的石头突然飞起,连一直注视着他的张丰锦也反应不及,张向金手掌赫然已被砸中,尖刀落下,手背渐渐肿起,映出一片紫红。 少年如玉 第五十九回 泣血捶膺 “你!”族长适才毫无防备,险被刺中,此时双目冷厉,刀眉高竖。——“哼!当年捧你上位,你今天反想将我逐出家门,”张向金怒极,也不顾滴血的手掌,只是怒目瞪着围观的各长老,“这过河拆桥的无耻小人,你们还站在他那一边?” “你借权敛财,纵容子孙,荼毒乡里,坏我家声,竟然还有脸反唇相讥!”张南星斥道,领间、衣袖渐渐鼓动起来,气息流动,身周的沙土、落叶飞荡而起,似一堵气墙在身周环绕着。张丰锦见状心有顾虑,不时看向张向金。 “不过是一个病痨鬼,怕什么!”张向金怒道,“我倒要看看他能撑多久,记住,江山逆取而顺守之,既然已经撕破脸,只有以死相搏才有生机!” “来吧!”张南星话不多说,分金断石的一拳激起四射的扬尘,张向金虽满目怒意,见此形势心底依旧打颤,情急之下忙将身边那已同伙一推,那人本已不敢吱声,被这一推,更是站立不定,脚下一软迎面直扑向张南星,只是“嘭”的一声,瞬间瘫软如泥。 张丰锦抓着这一空档,发起狠来,那匕首寒光炫目,秦慕风转来一脚勾起,却落了个空,匕首愣愣的划过,在张南星手臂上留下一道悠长的口子,“干掉他!”张向金一字落下,张丰锦脚下一动,一肘斜出顶上檀中穴,张南星脸上瞬间涌起潮红,只觉肺腑之间气难以继,剧烈咳嗽起来。 张丰锦乘势将匕首刃尖一转,便要下杀手,族长欲上前夺刃,张向金再叫一声“干掉他!”便阻下族长,二人打成一片,秦慕风前脚落定一个借力,后脚一踏,蓄力在肩,也顾不上下盘无根,赫然一招“贴衫靠”使出,直将张丰锦撞飞出去,一时爬不起来,瞬时危机尽解。 那长老被踩踏胸口许久,气息微弱;张南星被那一肘之下,丹田内气息自发运转起来以抗外力,致顽疾发作,气力难继。秦慕风调起内力,两手分别按在二人气门,助其运气调息,不过片刻,长老已然恢复,而张南星丹田内却渐渐乱作一团,狂暴的内息仿佛各有神通,在体内各处经脉乱窜,秦慕风不禁加大内力灌输力度,努力尝试着将其平息。 这边,张向金与族长二人你一拳我一脚,毫无章法,斗得难解难分,双双挂彩,而一众长老有的茫然无措,不知如何应对;有的暗自为自己的支持者鼓气,却也只是看着;更甚者心底盘算不已,只待双方斗个鱼死网破,幻想得个渔翁之利。 张南星体内气息的狂暴远超秦慕风掌控,注入的内力顺着筋脉与其相抗,却斗得难解难分,所接之处,更是分毫不让,隐然有要将本已满目疮痍的筋脉撑爆的迹象,这内力底子,却也难怪张南月的天堑境修为能强过秦朗清。 体内紊乱的气息,直逼地张南星难以承受,面目的潮红忽而涨得青紫,再难自持,“哗啦!”一声呕出一口淤血来,秦慕风见状大惊,一句“得罪”脱口而出,赶忙运起《冰壶秋月诀》,涌入的内息化为一层冰膜附在其筋脉之上。 张南星体内自丹田至四肢百骸乃至经络均早因这狂暴之气有不同程度的损伤,玄冰的寒气若隐入经脉破损之处,若不控制,必将伤及五脏六腑而致性命堪忧,秦慕风不敢丝毫怠慢,控制着内息流转细探。 张南星体内,一边是他的内力反噬,时强时弱,秦慕风仔细的变换着着真气灌输的强度以达到平衡,一边又是自己所施的寒气入体,秦慕风又控制着不让其落出筋脉之外,两股气息一脉相承,但两者变换却是对平衡以及精准的掌控是前所未有的挑战! 却不说这几日与张南星的交往,便是张南月与秦朗清的恩情,秦慕风也绝然不能让张南星在自己手中出丝毫差错,可——张丰锦已然站起,睚眦欲裂,仿要冒出火的眼神死死的盯着二人,手中匕首挥舞晃出夺目的凶光,大步行来。 秦慕风见状,手不自觉的微微颤动,紧张与焦虑渐渐蔓延开来,心底渐渐被不甘充斥,化作汗滴沁出,片刻间已滴答落地,却也正是这一分神,注入的内息多了一分,张南星体内某条筋脉爆出一道口子,直引的张南星一声闷哼。 “不!”秦慕风心底大声嘶吼,牙齿直咬的格格作响。“老太公一把贱骨头,能活到今天足够了,你不必苛责自己,”张南星淡淡说道,嘴角浮出一丝蔚然的笑容。 秦慕风耳中听着张南星平实的话语,眼看着张丰锦一步步逼近却无法分神相抗,更难自持,一颗心砰砰的跳动声直涌入耳膜之中,情难自已间,连张南星接下去所说的话语都被淹没,而后只是张南星那枯瘦的手掌已放在他的头顶轻轻揉了揉,只觉一阵温暖,从头顶汇入心间,一瞬间,儿时父亲的爱抚,管家的宠溺,以及阿铁如兄弟般的友爱,全然浮现在脑内。 “哟!丰锦,不去请财神,在这玩什么呢?”二人相持间,数十人大摇大摆的晃来,热情的跟张丰锦打着招呼,正是赌坊的一众外乡人,“难道是在和族里商量神龛的事?”张丰锦极为熟络的一点头,旋即指着晒场上的族人,“石哥,事情败露了,兄弟们帮把手!” 话音刚落,那一柄晃着寒光的匕首毫不拖泥带水,一刀带起呼啸声扎入张南星心口,“大逆不道!”一众长老无不瞪大双眼,骇然与愤怒交织着夺眶而出,那一帮人在赌坊东家石哥一挥手之下围拢上来,送来一顿雨点般不绝的拳脚。 秦慕风怔怔的看着透体而出的刀尖,滚烫的鲜血汹涌而出,“今天这乱糟糟的事体,就拜托你了。”张南星咳着血笑道,眼皮连连打颤,脸庞上干涸的沟壑拧在一处,在朝阳的映射下,照出金色的辉光,显得如此慈祥。 “不要……”秦慕风喃喃着,眼中因开始打转的泪水而变得混沌,“不要,”秦慕风猛的泪水并着汗水一同甩出,再回看张南星,眼中的神采已暗淡下去,“不要!”秦慕风难以自持的喊道,止不住涕泪横流。 “哭吧,现在不哭,可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张丰锦面目狰狞,嘴角咧出一个可怖的弧度笑着,“因为,下一个就是你!”话音刚落,只是“噗哧”一声,匕首拔回,鲜血溅了秦慕风一脸,“好……好得很!”秦慕风缓缓抬头起身,脸上颤抖着,嘴角透出瘆人的弧度,“今天,你们,都得死!” 悲愤,让每一次呼吸都如一柄利刃在心头狠狠的剐着,那般痛楚,从心底迸起,化为复仇的怒火直从两眼冒出。 张丰锦对适才那一靠心有余悸,但一想到自己有这一众帮手在场,没来由的多了一份底气,也以寻衅的目光回敬秦慕风,只是——“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今天也绝对……”奚落的话语还未吐出,张丰锦突的气息一滞,冰冷的手掌已扼在喉间,只在一息之间,那张充斥着滔天杀意的脸庞赫然已在眼前。 四目相对的霎那,张丰锦只觉一阵寒意从心底透出,在后背蔓延开来,浑身不住的发抖——这双眼眸中,是一片众生俱灭的疮痍大地,而四周堆积如山的尸体,彷如一个个无底的黑洞,不断地将人吞噬殆尽……膨胀的腐尸“嘭”的爆裂开来,扬起一片血雾,刺鼻的腐尸气味弥漫开来,直涌入张丰锦的口鼻中。 死亡的气息笼罩全身,那眼眸中彷如伸出一只魔爪将他拖入其中,恐惧与惊悚霎时从心底涌上,逼得两眼翻白,光与暗的交替使他已全然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脑内刚生出些许悔意,却只听得“格勒”一声,身体不由自主的倒飞出去。 “不好!”那一众围殴着长老的帮手看着凌空抛来的身躯不禁惊呼,正想退避却只听得骨肉相撞的一声闷响,两人应声瘫倒在地。众人骇然无比,再看秦慕风,身遭涌出的杀意弥漫开来,带起一阵遮天蔽日的肃穆苍凉。 他们想要四散,却全然挪不动发软的双腿,只是眼巴巴的看着,看着秦慕风一步歩逼近,一拳,一脚,一掌,一个个身躯横飞而出,旋即如雨点般落在晒场上,直看得旁人心中发凉,由悲愤挑起的怒意涌动,秦慕风已全然不似他自己,而是一尊全无怜悯的杀神! 怒意,肆意的宣泄在血肉之躯上,一场毫无节制的杀戮,将这晒场化为一处屠宰场——及至场上只剩下最后一人,秦慕风一眼扫过去,那人正是赌坊东家石哥,此刻见秦慕风目光送来,当下脚软得几已跪地,档间隐出一片湿润,嘴里哆嗦不已,只是喊着饶命。 “我已说了,今天,你们都得死!”秦慕风冷冷道,眼中只是阴厉,脚下再动,一拳直轰而至,“一枫,慢着!”一旁观战的族长见状急呼,秦慕风乍闻此言却以为是张南星呼喊,心下一定,可收势不及,忙往身侧调转拳风。 雷霆万钧的一拳,贴着石哥耳旁呼啸而过,拳中喷涌的余劲磅礴而出,竟将路边的石捣臼轰下一块来,再看那石哥张大了嘴,眼珠都不动的看着,却是吓破了胆,兀自气绝。秦慕风再转向那眼看着孙子惨死的,此刻呆若木鸡的张向金,却被族长拦了下来。 “罢手吧,这人,我自有处置。”族长长叹一声,示意旁人将张向金押入氏族祠堂,秦慕风也不再纠缠,只是缓步走过,抱起张南星尸身一阵痛哭,悲痛的呼号却是肝肠寸断,引得旁人一并潸然泪下,涕泪横流。 “此间出了人命,定是要报官的,”族长有些颓然,全然未曾想到今日会有此等大事,“我这便修书一封,你自去书院吧,待此间事了之后,我自会再派人将书院的文书送去的。” 少年如玉 第六十回 归云隔尘 寒阳悬挂在清气盈盈的天空中,光线透过苍松翠柏,使人只觉清冷。心情的繁复,使得原本漫长的路途更为遥远,脑海中,不断浮现的,便是那淡然的笑容与音貌,让每一次呼吸都有如刀绞。 秦慕风此前虽是“盲善”,可也绝不是一个滥情之人,此番回乡所遇的人情冷暖在心中荡起的波澜层层相映,及至张南星在他眼前遇难之时却无能为力而升起的无力感,刹如一瓢清水泼进烧滚的油锅中,一发不可收拾。 贵门不甚遥远,可渐渐爬高的山路宽度不足一丈,前行十丈一处绕弯,穷目三百丈外便是远处群山,路途崎岖蜿蜒,路旁古树参天,时有遮天蔽日,又有瀑布湍流。身在此间行进,对于究竟身在何处,尚有多少路程的问题,只是惘然,心中需秉持沿这杳无人烟的路一往无前,则定可到达的信念。 此番路途,实可用王安石《游褒禅山记》中“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句类比;而说到此句,又可就秦慕风此行达至“明德修心”目的需以勤为路的条件相类。 【笔者前段时间驱车前往贵门,山路的弯折记忆犹新,往往是动不动一个急转弯,不熟悉路途实在有些考验,但到达书院远眺云海时,脑中闪过的就是“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一句,然后于山林长啸,那一瞬的畅快悠然,只觉此行非虚,而鹿门书院古朴的底蕴与光芒,更是让人心生“入学”的憧憬。】 秦慕风虽然长于在林间穿梭,行惯了山路,但这一番路途上来却也已感到疲累,沿着那条如蛇的驿道,穿过遍地榛荆的荒芜,待到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时,映入眼前的却是一片平原,在清冷月明与萤火光点相映下,田园民宿整齐蔚然,远山的犬吠更为这夜晚缀出清平的宁和,当下只从草垛中抱出些稻梗席地而睡。 — 次晨一早,农人日出而作,秦慕风问明路径,便往鹿门书院行去,不消半个时辰,一处演武场赫然展现在眼前,立于台上,颇有“沙场点兵”的豪迈,一时热血滚滚,直涌上胸口。再看这书院,雕梁画栋,黛瓦飞甍。左边石阶井然而上,直达一方台门,门楹上一块黑匾上书“鹿门书院”四个鎏金的秦体大字居高临下,古韵书香氤氲其间。 吕规叔,曾任婺州教授、监察御史、河南府推官,因娶剡之过氏为妻,致仕后迁居鹿门。出身于“文献世家、中原望族”的吕公,秉性正直,素来志存高远不随流俗,面对女真贵族的骠悍铁蹄,面对苟且偷安的南宋王朝,义无反顾地跻身主战派行列,因而得罪主和派的秦桧而遭弹劾,而后,他毅然辞去监察御史一职,归隐以青山翠岭、清流映带著称的剡之鹿门山(贵门山古称鹿门山),其时古木参天,野草丛生,时时得闻鹿鸣之声。 南宋淳熙元年,吕规叔呕心沥血创办鹿门书院,弘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夙愿。 书院右边,果是一处累石而建的更楼,只见更楼拱券洞的石额上,“贵门”二个楷书大字苍健遒劲,正是宋淳熙七年朱熹所题。 宋淳熙七年,朱熹至嵊赈灾时慕名探访吕规叔于鹿门,并在鹿门书院讲学三个月,期间,因为鹿门山有“名人良足以为贵”,吕家又为“名门望族以为贵”,题写了“贵门”两字,鹿门书院自此慕名来访者络绎不绝,口口相传,“鹿门”也因而改称“贵门”,只是书院仍以“鹿门”为名。 此处更楼是吕规叔之子吕祖璟所建,内有大鼓、座钟,用以记时和危险时刻警示乡民,还有各种古代十八般兵器,供乡民平时习武强身,有外民扰乱时保家安民。 吕祖璟,字太诚;从小立志,为国振武,官至淮南安抚使,专司卫戍治边和维护社会秩序;由于安徽淮南、淮北,分由宋、金治理,淮南已属边境,安抚甚为严峻。祖璟治边“恩威明信,盗寇皆惊”,社会安宁,不久年事高迈,回乡尽孝,宋宁宗授衔褒封三代,赐赏领地粮税,赐建演武更楼,自此将书院办为文武兼修,开创先河。 在更楼外探看石砌拱券洞内里时,只觉一片昏暗,及至步入期间,赫然别有洞天,一方数丈开外的天井将内里映得敞亮,这才看到,书院原来是四合式二层回廊木质建筑,下层乃石砌的台基,四围石墙高高矗立,上面藤蔓覆垂,青苔如油。其上迂廊古意盎然,窗牖栅栏沧桑古朴,石砌拱券洞的额上分题“归云”、“隔尘”,儒家文气尽显,而“一门两额”内外异称,别具一格,内外联读可得“鹿门隔尘,贵门归云”,涵义深切,耐人寻味。 沿阶而行,步出后洞,腾腾的云雾扑面而来。极目远眺,只见一片云海汹涌翻腾,谷中幽风掀起一个个云浪扑打在对“岸”旖旎的山峦上,蔚为壮观,其下云海间,却有歌声嘹亮,笑语绵绵,鸡鸣犬吠,迤逦而来,直在莽莽山间回荡。 此一时,看一川烟雨,听两耳松风;下一瞬,云在峰间绕,峰从云中出。片刻间,轻烟夕岚尽收眼底,所谓仙境盛景,反不及之一二矣,再回味“归云”、“隔尘”四字,大有超然脱俗、羽化登仙的意境,也难怪古今圣人继往而来,鹿门书院名传四海也! “此方天地灵气充盈,不错!”欣然间,傲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转头四顾,却空无一人。 “谁!”发声者俨然就在耳边,可即使秦慕风定心探寻,四下都没有任何气息,霎时有些悚然,那自负的声调,让秦慕风实在反感。“这是见鬼了?”秦慕风心道。 “哈哈哈哈,不错,有鬼,不过你死都见不到!”那个声音犹自戏谑着,彷将秦慕风当成指掌间的蚂蚱,捏在手上任意的玩弄,反让秦慕风更为恼怒,眼神瞬间阴冷下来。 “小子,动气了可就不好玩了!”——“你到底是谁?”秦慕风探寻之下已然确定,这声音绝非来自身遭,可为何他的面目神色,这人彷如在目,更玄乎的是心底的疑惑他都能探得? “真是蠢的可以!”那人说道,而秦慕风瞬间愣在那里,两眼怔怔的游离着——刚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是他自己的嘴在动?——“我!颛虚!” 少年如玉 第六十一回 互为掣肘 颛虚。 这个遥远而熟悉的名字从秦慕风口中答出,世间光怪陆离的奇异,又何尝能与现下相比?“你……”秦慕风只觉背后寒意渐起,眼前恍惚,耳内蒙絮,最后引得全身微微发颤。 “我怎会转世到这种孬种身上——待我神力恢复,定让你永世不得翻身!”颛虚万分不满,一顿,续道,“方不落了我身为天帝的威名!” “除了狂妄自负,威胁恐吓,缅怀过去的力量,你现在又能干些什么?连天堑境都不如!” “你再说一次?”颛虚怒道,秦慕风只觉胸口隐隐有些不受控的起伏,“别忘了,那叫楚什么的小东西戾气充盈时,是用了我的神力方才让你避过一劫!” “张口神力,闭口天帝,想必是神通广大吧?来,把这片云海都推走,让我见识见识?”秦慕风自也不敢否定当日剡坑中那胡乱拍出一掌的威势,可此时却也对这自大的家伙没有什么好感,刻意转移话题道。 “我……”——“怎么?神仙都腾云驾雾呢,你这一个天帝总不能落了威风吧!” “废话!我曾令日月星辰常在北方,区区一片云海……” “你请便!”秦慕风懒得再听他胡扯,伸手朝向云海,示意当场演示,颛虚默而不言,“那些神话传说,你去跟三岁小孩讲吧,拿这些来唬我,也不知到底是你谁呢,还是你以为我傻!” “你!”——“哦,对了,说到神话,都是民间为了显示景仰而夸大其词的吧?怎么的,自己沉溺进去了?”秦慕风不断嘲讽着。 “哼!区区凡人,又怎能明白真正的力量!”颛虚被秦慕风这么一搅和,自知话不投机,就算另行解释也不过对牛弹琴,兀自藐视着。 “你真正的力量,难道就是靠着一颗不羁的心强行嘴硬逞强?”秦慕风完全刹不住,嘲讽这口子一打开,真当是越说越起劲。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颛虚一时也有些无奈,毕竟那实力只是以前的事,而现在不过是秦慕风心中的一个小部分,“不过,我还告诉你,你不就是想你和这个世间那些所谓的亲眷重逢么?不是想找天道门报仇么?不想和那小妮子做神仙伴侣么?” 贸然提起夏懿,秦慕风却也踌躇起来,一直将此事放在心底最深处,却不知现下反倒成为与“自己”吵架被要挟的缘由,“心里净是瞎想些凡事,”颛虚道,“我也还告诉你了,那小妮子并非凡人!” “那是……”——“嘿!想知道?我就偏不告诉你了”颛虚嬉笑道,在他心里多年的沉睡蛰伏,对秦慕风的软肋一清二楚,“你要达成这些目标,靠现在这副身体,这点实力,死去吧!” “我当然知道自己实力如何,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你要是有本事就出来!”秦慕风烦躁起来,弱,并不丢人,但被这个满嘴拿当年曾经吹嘘自己,现在却不过是靠着一丝意志打嘴仗的家伙来评头论足,实在难以忍受。“想我出来,做梦去吧!”颛虚狂道,“今晚,我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力量!” “呸,梦里,你也就是在梦里凶!”秦慕风原以为他说的“做梦”意是赖上自己,却真的是让他去做梦,一想到先前梦中韩流举手投足便让他束手无策的实力,心下抖过一丝寒意,若再让颛虚出手,恐怕留下的心理阴影,让他这辈子都不敢睡觉了。 “怎么,怕了啊?呵!还以为你只是实力差,原来不过就是个怕鬼的孬种!”颛虚兀自笑道,“真是叫人头疼,要是让人知道了我的转世还怕鬼……” “我怕又如何!人间的七情六欲,你又怎么会懂!”秦慕风斥道——“倒也有理,不过这人间不是还说什么勇者无畏来着?”颛虚一心要将秦慕风往“懦夫”这一标签上引。 “那是孔圣人说的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秦慕风心下一转,“看来你肚子里倒也喝过点墨水,不至于不识字啊,佩服,佩服!” “那还用你说……”颛虚乍闻“佩服”二字,不免有些得意洋洋,可旋即脸色一变,“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子,待我完全觉醒,定叫你的意识烟消云散,届时顶着你的皮囊,废了所有与你有恩之人,然后屠戮江湖,搞臭秦家的声名!” “你敢!”秦慕风狠道,所有他在意的人和事,颛虚一清二楚,倘若穷尽一生却落得这个结局,确然不如让他去死,心下万籁俱寂,“现下你我同体,我若是在此殒命,你,又待如何!”一语未毕,抬脚就往崖间迈去,显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心。 “我呸!你这家伙怎么回事!”颛虚骂道,桀骜的语气也缓了一些,“这世间之人都是这样的吗,可真是难懂!” “我告诉你,我就是死,也不由你摆布!”秦慕风怒狠狠的喝道。“行行行,你牛!”颛虚道,软了下来,“话说回来,你我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便是复仇。我的以神力助你灭了天道门,你也要助我重登大界——但要想使用我的力量,你还需加紧修习,那么,摆在眼前的,就是你是想靠自己臻入化境,还是想寻回我的魂魄,助你飞升。” “哼,我自然是要靠自己!”秦慕风道,心底一番计较:臻入化境本就是他的目标,而这人之阴险狡猾,虽寻回魂魄可以快速提升实力,但颛虚一旦觉醒,被抹杀的这个代价无疑太大,所以,魂魄什么的,尽快散了吧! “喂!”颛虚有些慌张,也终于看清了现实,要想重返帝位,秦慕风这个转世之身断然不可有差池,当下高傲的心也终于放低了一些,“你要清楚,这一方天地不过是韩流那老头子幻化而出的玄境,若是那一方真实的天地被那共工传人屠戮殆尽,这里必将消散于无形!” “散呗,反正那时我已逍遥一生,快活够了——别以为覆灭天道门就只能靠你!”秦慕风似是很享受这一番你来我往后占据上风的愉悦感。 “不识大体!我身为天帝,又何苦顶着你的皮囊行事!届时别说是你秦家以后的声誉,就是百年前的显耀,都不过是一纸空谈!”颛虚忽而怒道,“你不是坚定着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信念吗?若是大限降临,你的命还由得你?” 这一番,秦慕风却是无话可说,颛虚却也不再多说,只接一句“你自己看看”后,秦慕风眼前赫然出现一方别样的天地。 那一方天地,瑞光普照,山水显映着五彩的光辉;空中鹏鸟振翅腾飞,直上九天,投影若垂天之云,其下龙吟凤鸣,祥瑞蔚然;地上鸟兽遍野,无一不有奇形异能;而那时的人,虽是衣不蔽体,却也富足祥和,团结有爱。 忽而一人从天空降下,众人见状忙停下手中活,一齐跪拜,虔诚的祈愿,口中大呼着“颛帝”之名——“又来显摆,你够了!”秦慕风斥道。 “好,好,略过,略过!”颛虚无奈道,话音拖的老长,“继续,继续。”一语刚落,秦慕风眼前赫然一变,只见远处风尘滚滚,震得大地都颤动起来,一片汹涌的黑潮席卷而来,所过之处,如线般的黑影在土地间纠缠粘连,瑞色消蚀化为无形。 黑潮涌近,赫然是一群洪荒凶兽,猩红的双目与森白的利齿令人毛骨悚然,地上鸟兽已四下逃散,众人不及退避,头里的几只张牙舞爪的已然扑上,遁入慌乱的人群中,肆无忌惮的将人撕扯,生吞活剥,一时之间哭声遍野,不甘的鲜血无情的流淌,将大地乃至天空映得通红。 “这么跟你说吧,”颛虚正色道,“那方天地,便是刚出生的婴孩,都强过此处所谓的化境,所以,你的羸弱,并非我有意贬低。” “我明白……”秦慕风道,这屠戮的情景,已让他心下的不安引得浑身冒出冷汗,“那时,你在做什么?”秦慕风声音颤抖道。“共工传人在那一番屠戮后上了天界,之后便是你梦中时常出现的情景。” “那人只是一指?”秦慕风对颛虚的神力修为虽无法全窥其貌,心底却也难以否认,梦中的情景自是颛虚的视角,而那人只是指尖一道黑光便让自己无力反抗,自可知其战力逆天。“不错,就是一指。”颛虚道,“那么,你愿为那一方天地的世间生灵而战么?” “我愿!”秦慕风坚定道,纵然前路漫漫,他也绝不愿那样的修罗炼狱在世间蔓延。 “很好,既然如此,那我便告诉你,先前关于意识一事,不过是触吓你,在你臻入所谓的化境之前,我却也只能以这种形态与你同存,意识的差异,会使我们互为掣肘,”颛虚正经道,言辞中已没了那一股侵人的桀骜,“可你我终是一体,意识也当将合二为一,这是天帝都无法改变的事,呵呵,这世间人的情感,挺有意思!”——“这才像人话!”秦慕风不忘呛道。 “死去!不过,此处天地灵气充裕,虽难比那现世,但对你我均有裨益,多留些时日吧。” 少年如玉 第六十二回 家声弦诵 鹿门书院,创立于武纪不振、文治可观的南宋时代,如果说书院的建立,是吕规叔婺州教授从政文职的风衍,那演武更楼便是吕祖璟淮南安抚史为官武就的延续。 山阴王瘐山有咏更楼诗云:“竹柝响深宵,搀入更楼鼓。凉风袭九秋,炎曦忘夏五。两军对堡排,疑是肃军伍”。演武更楼的创建,不仅开创了书院“文武兼具”的历史性先河,更为济世于民提供了躬行实践之道——父子二人的爱国之心、高尚之志、坚贞之举都融合在这方云烟浩渺的书院之中。 但书院,毕竟只是私人书院,就如今天各种教育机构如雨后春笋般涌起,所为不过一己私利,又有几处本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传习之心?此为其知也,有知无力却也难致达闻天下之名。 藉此,便要说到吕氏的家学渊源。吕规叔的家传吕学,早期称道学,发端于北宋时的荥阳。中州文化以坦荡包容为特证,吕氏的荥阳学派同样含宏博大,能兼收各派学说之长,使之融会贯通地容纳于自己的学说之中。 吕规叔与朱熹论道时,为宋淳熙七年,吕学经过北宋奠基充实定型,已为理学名宗,吕规叔与吕祖谦叔侄二人便已是吕学的代表人物,而朱熹的学说还在形成中,也即还在自圆其说的完善过程中。 吕祖谦,字伯恭,人称“东莱先生”,官至直秘阁著作郎、国史院编修,著有《书说》、《春秋集解》、《东莱博议》等,其所开创的婺学(东南学派)含宏博彩,与朱熹、张南轩称为“东南三贤”,但终因“三贤同德同业,未至轩轾;张、吕早卒未见其上止,故集大成者归朱耳。”(由此可见,你活的久,你会是下一个风口) 朱熹与吕祖谦之间,常有写序作记的互文往来,并为吕规叔堂兄吕大防制订的《吕氏乡约》作过文字修改;吕氏宗谱首次编修,其卷首的《吕氏源流图谱序》就是由祖谦请朱熹写成,在这篇序里,言其与吕氏素有道义之交。 朱熹不远千里,水陆兼程拜访吕规叔,除了拜访好友前辈以及学术探讨外,无疑还有着劝说吕规叔,使得吕学与朱氏合流成一派,则可以好友叔父的言辞说服吕祖谦,同时也希翼借助吕祖谦来缓和自己与“心学”开山之祖陆九渊的学术矛盾。(朱熹主张“存天理,灭人欲”,终在其身故后扬名,世称圣人;陆九渊则主“心即理”之说——后由王守仁继承并发扬) 事实上,朱熹终是低估了吕规叔的学术节操,吕学的性质就是不名一师,转益多师,凡有营养的就吸收,只要和平共处,求同存异则可——朱学与吕学本就有意识分歧,前者属于客观唯心主义,后者比较实用,讲究躬行明理。 吕规叔的文化修养,人格气度都给予了朱熹感染渗润,启发钻研,开阔心胸的影响,也给他带来了增进学术的动力,离开鹿门书院后,更是意犹未尽,以这首诗赞颂吕规叔其人: 人道公心似明月,我道明月不如公。 明月照夜不照昼,公心昼夜一般同。 至于朱熹与陆九渊的学术矛盾,后来也由吕祖谦出面调解促成了“鹅湖之会”,虽未争出长短,却在吕祖谦的引导下,气氛趋于缓和融洽,也因此次会谈开启了讲学论辩之风,影响至今。及至宋孝宗召见吕祖谦之时,提出“欲以统一山河,须先统一思想”的政治见解,推动了后来的朱学、吕学和陆学的三学会归。 综上,鹿门书院本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仁心,又以吕学的坦荡、包容为底蕴,为学“不私一说,兼取其长”,这就使这座书院增加了文化容量,在文化的传承上也增加了渗透的力量。正是—— 不爱浮华不慕名,能甘淡薄惯贫清。 每逢巧处先谦让,但遇风光后与争。 欣赏梅花钦傲骨,静观兰芷咏廉情。 香飘瓜果田园乐,耕读传家俭约萦。 【这一脉文风直延续到封建社会结束。在明代,书院教育已被传播到日本、韩国、东南亚,甚至文艺复兴后期的意大利。清咸丰年初,山阴周师濂慕名寻访鹿门书院时,书院仍书声朗朗,作为读书人的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在诗中写道:“规叔东莱曾讲学,至今弦诵继家声。”】 【书院以科举教育闻名,培养出来的人才是维护封建统治的,每当发生国难,书院都有学子挺身而出。但到了近代,培养封建统治人才的书院反而出了许多掘墓人才。清末民初,书院学生中有不少人突破旧式教育的局限,参加了同盟会成为跟随孙文先生的革命志士,也成为封建社会的掘墓人。】 斯人虽已逝,宋理学各家争鸣的光辉,也渐因朱熹的学说被统治者精心粉饰而发扬光大,在明朝这个年代已成社会主流,好在,鹿门书院以“吕学”为底蕴,继承了“不私一说,兼取其长”的为学之道,讲学上并不照搬原文和词语,而是更注重旨意的阐述,往往是娓娓道来,条理自然,又深入浅出,深受学者追捧。 “那么,所谓的‘格物致知’,谁知从何而来?”课堂上,一位儒雅先生春风满面,提问着在座的学者,别看此人年纪不过三十一二,可在这鹿门书院做理学先生,可见不凡,其名“仰行先生”取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先生,出自《大学》。”堂下,已有学生作答。 “唔,那就请你来颂一遍吧。”仰行先生笑吟吟的道。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学生摇头晃脑,十分流利,仰行先生似也十分享受,闭着眼摇晃着,彷如听着绝美的戏曲入定。 谁知那学生停在此处,不再朗诵下去,仰行先生却是仍自闭目着,只是等了一会仍不闻下文,眉头一皱,双眼瞪起,佯怒道“然后呢?就这完了?”学生见了,舌头一吐,愣在那里,显是已经忘了该怎么接上,待到他人提醒,方才续下去。 “是了,我们做学问,要有始有终,万不可半途而废,你,课后将《大学》默上两遍,分别以秦体和汉隶写就,不可马虎!”仰行先生道,用两种字体书写,显然十分了解学生应对罚写时采取的“一手执两笔”策略,“后人将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称为儒家‘八目’,可见儒家认为,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基础在于格物和致知。” “那么‘格’,意为法则与标准,所谓‘格物’,则是遵照法则、标准来限止物与事;所以我们所能做到的最为基础的格物,便是遵做个从法纪行事的大明子民。”仰行先生深入浅出道,“不过,在这个讲堂中,曾经有一位圣人,提出了他六个字的理学观点,谁知道?” “是朱文公的‘存天理、灭人欲’,他认为天下万物其中都蕴含了无穷道理,一旦通理,便尽知天下万物万事,胸怀宽广,宠辱不惊,无惧无畏。”另一位学生答道。 “这世间还有这等人物?不错,不错!”秦慕风心底,颛虚的声音再度响起,似是对“灭人欲”一说极为赞扬——“没有七情六欲的还算是人么!”秦慕风向心底怒斥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没心没肺啊!老子在这听课,你给我安静点!” “哟呵,小子,又开始狂了?信不信我让你……”——“张一枫,想什么呢?”颛虚话未说完,却被仰行先生从不耐的神色中瞧出端倪,当场点名。 “都是你干的好事!”秦慕风往心底撇了一句,旋即眼珠一转,“我在想幼时遇见的一位儒雅先生,旁人却嘲弄他格竹。”自是想起年少时王守仁与那王将军对峙的情形。 “哦?”仰行先生反倒大吃一惊,“你说的可是那龙场悟道的阳明先生?” “不错,正是他。”秦慕风答道。 “呵呵,你们张氏的子嗣可真是有福气!”仰行先生笑道,“正好,我正要说他的观点——唔,先说完朱子的论点,朱子的论点,其实就在于一个‘理’字,而要寻求真理,便是需要格物,怎么格呢?他说:今日格一物,明日格一物,豁然贯通,终知天理。” “阳明先生通读了朱子的著作之后,便开始了‘格物’修行,跑到自家院子里,对着有‘理’的竹子就格,不管刮风下雨,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格了七日之久,你们猜怎么着?” “他悟道了?”学生还记得“龙场悟道”之事,疑道——“不,他病倒了!”仰行先生这话声调悠扬,大有调侃的意味,引得下面的笑声一时暴烈起来,片刻后则有的学生皱眉思索着,有的双目炯炯,迫不及待地期待着先生讲下去。 “及至他被贬至龙场,对于未开化之地,却有了另一番感悟,提出:‘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意思是说,所谓的‘理’,其实就在人的心中,假借外物就错了!” “听着好像也有道理……”颛虚道,被秦慕风一声冷哼憋了回去。“那,先生,那这理,究竟是在心里,还是在外物之上呢?”有学生纠结起来,“我分不清孰是孰非了!” “事实上,我等今在吕氏家塾读书,其一便是要修成兼容并蓄之心,兼总众说,巨细不遗,挈领提纲,融汇通彻,以息同异之争——这,便是吕学之‘道’!”仰行先生正然道,当下,又将书院的学规提起: 在书院治学上,吕规叔曾亲自制定了学规,规定学生必须品行端正、尊师重礼、不忘旧谊,“旧所从师,岁时往来,道路相遇,无废旧礼。”鹿门学子之间不得“相互品题”,彼此吹捧,并主张淘汰懒惰和学业荒废者。在品德方面,明确要求学子“不修士捡,不齿者,同志共摒之。”学习方法上,推行朱熹的“二十四字诀”,即循序渐进、熟读精思、虚心涵泳、切己体察、著紧用力、须教有疑,要求学子按学、问、思、辩的“为学之序”,去“穷理”、“笃行”。(鹿门书院中学规简介) “这些学规,却不正是吕学最直观的体现?遇到旧时老师,还以原先的礼仪待之,尊师重道,坦荡包容;学子之间不得相互品题、吹捧,则是立身之事;学习方法上,更推行了朱熹的学习方式——难道吕学本身没有学习方式吗?不见得。” “朱熹当时甚至还未形成完整的学说,当年吕院长就勇于以他提出的学习方式来规诫学生的学习,这一份魄力与胸襟,怎能不让人钦佩?何况,朱学与吕学存在着意识分歧。”仰行先生凌然正气的解释道,双眼止不住的闪烁出一些别样的光彩,仿似悔恨自己晚出生了数百年,遗憾未能在那不亚于百家争鸣的学术氛围中获得一二指点。 “换做是我,恐怕真做不到……”陷入沉思中学子们面色沉重,略有沉吟,“就好比一个稍稍有点名气的晚辈主张着‘先有鸡’的说法,明知我这位大名人主张‘先有蛋’,还来登门拜访求指导,实际上就是个来找茬的,我不把他的思想掰过来也就罢了,哪还会支持他,更别说让他的学习方法来教我的学生了!” “就是!”牟经武手舞足蹈的搭腔道,一股豪气从胸腔内喷出,“这个来砸场子的家伙,我非送他一顿棍子不可!”一时间,一个小胖子手提长棍的形象在众人心中赫然显现,课堂笑声一片,即将乱作一团。 “那么,我们回归正题,心学与朱学,同样也有着意识的分歧,但我们真的要分个孰是孰非吗?”仰行先生适时出声,控制住即将乱作一团的局面,“其实,无论朱学抑或是心学,主旨便在于向善,人善物善可引你向善,而摒恶修心,自也助你从善,道不同,却殊途同归也!” “我懂了!”牟经武恍然大悟,“先生这是以吕学的学术修为兼容了心学与朱学的精华,先生真是当代吕学大家!” “你,扰乱课堂秩序在先,奉承拍马在后,对师长不敬,数罪并罚,课后抄学规一百次!” 少年如玉 第六十三回 振我武绩 吕祖璟以登仕郎的资格为官,从底层军官历练成淮南安抚使,在任上,训兵抚士,恩威明信,颇有政绩,宋宁宗朱笔批曰:“朕命保障江淮,能以勤励统率,寅睦同僚,协和参佐,训兵抚士,丕绩显之,当奖。”奖赠武功大夫,后因韩俯胄把持朝政,对其用人不满,以亲老尽孝为由致仕。宁宗挽留不得,赠诗辞行,赐建演武更楼。 所谓赐建演武更楼,就是皇上允许训练乡兵,组织地方武装,保地方平安,学生自书院肄业后也大有上阵杀敌,保卫疆场的热血之士。 鹿门书院以科举教育闻名,除基本的文举学科、明理知学外,更涉及骑射狩猎、刀兵操练、兵法谋略等武举课程,百年来培养出无数忠君爱国的义士,此一举,凸显了吕家“明月自在照沟渠,我仍将心向明月”的忠君爱国之心,而以父子二人的遭遇相论,却又显得如此苍凉。 “壮我心胸,强我膂力,刀棒延身,骑射伸志,振我武纪,复我疆土!”冷阳秋风,寒冬将至,从书院到山顶“望湖亭”的夹道间,一众奋发学子呼声如雷,直将山间氤氲震得退散开去,只见他们光着膀子,齐步奔跑,汗如雨下。 蜿蜒曲折的道路高低不定,最是考验耐力,而这一番奋力疾跑已来回了十数次,就连以步伐见长的秦慕风都隐隐有些喘息,心下不免讶异身边的同窗:明明已经气力难继,可依然紧着一口气拔步奋进,可见这武训的激励之成效。 “一枫兄弟,这么几圈下来,你怎么还面不红心不跳的样子,可有什么诀窍分享一下?”身旁,同为初来乍到的牟经武喘着大气断断续续道。 “那可不是一言两语能传授的,我从小就在山里走动,一口气进林里谁都找不到!因此还给我得了个‘钻山老鼠’的雅号呢!”秦慕风为掩盖身份,洋洋得意道。 “果然厉害,不过可惜啊,我听爹爹说江湖中习武之人大多都会运气大法,还以为你有什么窍门呢!”牟经武笑着,一口气没喘上,不得已停步抚胸口剧烈咳嗽起来。 跟在一旁的韩教官见状,一脚踹上牟经武屁股,训斥起来:“叫你说话,叫你泄气,叫你偷懒!”训一句,拍一下牟经武的头,“试想一下,现下若是在战场上,你已经死了!”韩教官看似严苛,实则拍打的手掌微微曲起。 站在望湖亭上,远山近水、轻烟夕岚尽收眼底,真可谓:“贵门山巍巍,南山湖泱泱。” “记住了!双腿决定你的身法,速度,爆发力!”就在大家列队稍作休憩时,韩教官肃然道,“无论是江湖对决,还是上阵杀敌,你们的头脑和双腿就是保命的关键,别以为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事迹只是坊间传言,将身法、反应练成了,你们定可成就新的传奇!” “凡人,真是烦人!”秦慕风心内,颛虚颇为不耐烦,“身法、反应再好,能上天啊?要不是我神力难施,就算所谓的化境高手也不过……”——“你!!够!了!”秦慕风恶狠狠的回道,这家伙总是无视现实情况的狂妄,实在难以忍受,即使,他真的有资格这样说。 “你们来自五湖四海,有名门望族之后,有江湖义士之子,也有平头百姓之嗣,想来对于江湖上‘内力’也多少有些耳闻,但是,如若根基不稳,无论武学、内力,都不过是空谈!”韩教官道,“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根基,就在于你们的身体,只有将身体开发至极致,方能驾驭一切!” “韩教官,可是修习武学不也能强身健体吗?”有学生疑惑道。 “江湖武学多如繁星,虽不乏强身之术,但更多的,只是从一开始就只单学一项,乃至于一旦失去特定条件,余生便再也难行,试想一下,你习练了三四十年的刀法,却不慎被挑断了手筋,此后如何自保?”韩教官问道。 “那……韩教官,你打的比方太极端了!”学生不服,“手筋被挑断,别说兵器了,手上功夫都废了!” 一时,新进的学生多有应和,而老生却是笑而不语,对这情景,实在再熟悉不过,每次有新生入学,韩教官都要显摆一下——正想着,只见韩教官背着双手,脚下挑起一块碎石,肩上一顶,“嗖”的划破空气直射向发话者。 来势之快,比之手掷还强上几分,那学生正自骇然,躲避不及,孰料碎石刚粘上衣衫便飘飘而落,“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韩教官笑道,众人长舒一口气,那学生还自迷惘,便有老生来圆场:“这是韩教官爱护你们,手下留情了。” “将身体开发至极致,身上各处均可练出奇效,的确,适才手筋的比方过激了,如若从一开始就在习练刀法,身体的各处肌肉,尤其是手部,自也向着以施展刀法为目的而生长,试想一下,你若在战场上失了刀,身边又只有其他兵器,又当如何?” “每一种兵器,虽是握在手上,但挥舞、发力的方式各不同,肌肉的生长也就相异,试想一下……”——“这家伙,怎么每句话都要‘试想一下’,烦死人了!”颛虚突然破口大骂,惹得秦慕风完全没听韩教官后面的话,气急起来:“你他妈的……韩教官在这好好讲解,你吵什么吵!有种别在我心里唠叨,滚出去!” 然而,韩教官的“试想一下”早就让底下的新生面面相觑,老生一并看着新生反应偷偷掩笑,好在他要说的意思,秦慕风也猜出了个大概,简言之,先学会几般兵器,练到滚瓜烂熟,再从中选择最适合自己的兵器进一步提升,实则也是为自己多获得一份防身的保障。 这个说法,对秦慕风而言却也正中下怀——当日村长便是建议练枪,但前提在于学会使用棍中巧劲,刀中驭力之法。 “那,老师,我们跑步是为了提升身法、速度,习练兵器是为了防身、上阵,可为何不讲拳脚修炼?我曾祖就是当年的‘虎爪追奸’,现在都年近百岁了。”有一武林世家子弟傲然道,显然后半句才是他开口的原因。 “哦?那韩某人失敬了!”韩教官行了一礼,“你曾祖一生浸淫修习爪功,你来给大伙说说他的手掌形状,如何?” “我呸!”牟经武在秦慕风耳边啐道,“他这祖父,不过是一个莽夫,祸国殃民的莽夫!” “此话怎讲?”秦慕风对此一无所知。 “那虎爪大傻子,因为私人恩怨誓杀王振,逼得王振入宫做宦官,此后王振青云直上,权势滔天,甚至连英宗都称他为先生,公卿大臣呼他翁父,争相攀附。”牟经武咬牙切齿。 “也就是说,你在痛恨这位前辈把王振逼进了宫?”秦慕风只觉这前因后果有些搭不上边。 “他已经逼出个大奸贼也就罢了,还四下里扬言要入宫索命,这般风声逼得王振日夜难安,”牟经武续道,“你以为瓦剌大举入侵之际,王振鼓动英宗御驾亲征是为了什么?就是以此为由头,让大明军队守护在他身边!” “瓦剌?御驾亲征?”秦慕风奇道,“难道是……” “土木堡之变就是因为他!”牟经武义愤填膺的低吼道,“这个虎爪大傻子你知道到什么程度?英宗御驾亲征,他一心只想杀王振,混在军列里,好,亲手杀了王振以后呢,也不顾战场情势、更不顾国家危难,竟然自顾自的走了——你说是不是祸国殃民!真是恶人长命百岁!” “可这些你又从何得知?”秦慕风虽听着气愤,但毕竟只是牟经武在说,疑道。 “我爹做过锦衣卫掌镇抚司事指挥佥事、南镇抚司管事,时常把这些家仇国恨有关的事情讲与我听。”牟经武道,同时,那“大傻子”曾孙已添油加醋、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番其曾祖的手掌之霸道绝伦,众人唏嘘感叹,不一而足,韩敬轩只是笑而不语。 韩子曰,侠以武犯禁,盖因侠之浪荡洒脱,待人遇事,不过知其一,不知其所以一也,因而这所谓“虎爪追奸”事迹,江湖中只道他手刃王振,为国锄奸,为民除害,因而声名大噪,却不知其空负一身绝学,而枉顾大厦之将倾,任由英宗被俘。 “如铁砂掌这类手上的硬功夫,除了必须锻炼指力外,还需要经常涂药,让手掌吸收药力,长此以往,手掌坚如钢铁。”韩敬轩点评道,那曾孙听着很是受用,洋洋自得的抖起脚来,孰料韩敬轩话锋一转——“但这类修炼,不过是傻子所为!” “……”话一出口,一片哗然,“是药三分毒,用了那些药来涂抹,手上皮肤完全僵化成硬块,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基本的触觉都没有,试想一下,若是上了战场,敌人都是真刀真枪,一对铁爪真的可以抵挡兵器吗?” “我曾祖现在都是捏石块如捏豆腐,你……”曾孙话锋一顿,“你算什么东西!夸夸其谈,议论武林名宿的是非!”终于还是骂出了口,显是对韩教官口中的“傻子所为”愤然。 “你这孙子,尊师重道都不懂,来书院干嘛,来卖洋相?”牟经武火气也上来,嘲讽道,“我还告诉你,你的洋相,老子今天就是来个‘霸王笑’,不买账!” “好,两位停一停,是我的不是了,”韩教官道,“韩某早年混迹军伍,直来直去惯了,先前说的铁砂掌如有得罪之处,还望谅解。”韩敬轩常年在书院授课,身为武将,却也被浸润出一丝儒雅之风。 “不过,说到要碎石,为何去经年累月的伤害自己来达到?用一柄铁锤岂不快哉?”韩敬轩道,“战场,不比擂台,没有点到即止的侠义,只有不断的杀戮,不可抱一丝怜悯之心,一切都要以家国大局为首!” “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修为相类的情况下,绝无任何一种贴身武学可以胜过使用兵器的!就算修为再高,在战场上,终是双拳难敌四手,乱拳打死老师傅!”韩敬轩道,“所以,朝廷的武举,向来不离弓刀石马步箭,因为战场上,拳术,毫无用处!” “哼!老子又不准备上阵!”那曾孙犹自不平,却引来一众学长的怒目。 “善战者不怒,善胜者不争,善思者不语,善柔者不辩!”韩敬轩见有些学生大有义愤填膺要动手的趋势,即以兵法劝导,诚然,来鹿门书院的学生,经教化开导均怀有忠君爱国之心,但只因一人的言辞而怒目相视的情态,实也有损厉兵秣马的大将风范。 “无论是谁,在此间肄业前,演武修行都必须听从韩教官安排!”正训导间,书院执事、吕氏后人吕文昌大步从书院迈出,厉喝道,“若有不从,请!”言罢,手一抬,摆个送客手势直对山下。“用不着你请,我自己走!”曾孙言罢,拂袖而去,渐渐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道不同,不相为谋。”吕文昌见韩敬轩欲言又止,劝道。 “他自恃武林世家,虽有一股傲气,却是颗好苗子,只是时日太短尚未适应罢了。”韩敬轩道,“还有你们几个啊!学武向来不以争强好胜为目的,更不是党同伐异的工具,单单一句话便让你们怒目相向,将来无论朝堂还是战场,将有无数刻意触怒你们的对手,小不忍则乱大谋,记住了!” “是!”几名学生面有愧色,诚然道。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此言乍闻之下,甚是功利,但你们切要记住,栋梁之才,必以天下为先,而帝王家,正是你们实现‘天下为公’的理想抱负的唯一途径!”吕文昌凛然道。 “是!”这一刻,所有学子呼声高昂。 “先生,不如说学成文武艺,献与帝王家吧。”有调皮的旋即换上一张笑脸,吕文昌肃然的脸上隐出点笑容,不置可否,将话题一引,“大声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而习武?” “壮我心胸,强我膂力,刀棒延身,骑射伸志,振我武纪,复我疆土!” 少年如玉 第六十四回 超阶跃次 自唐朝武则天称帝,开设武科举考试,直至清光绪年间终止武科举考试,历经唐、宋、金、明、清五朝一千多年,考试内容虽各朝多有变化,但有关武艺的考量,大抵不离“弓刀石马步箭”,即步射、马射、开弓、舞刀、掇石。 开弓,就是拉开力大的硬弓,力分三等,由考生自选,三次拉满为合格。舞刀,刀分三等,刀形如青龙偃月刀。考生任选一种刀,必须能在前胸后背舞刀花数次。掇石,石分三等,考生任选一等石,考生将石墩提到胸口,然后再将石墩底部左右各翻露一次,叫做“献印“,就像左右翻看印章似的,完成一次方算合格。 这五项内容综合考察考生的射箭本领和膂力,包括了武技和身体素质的考核。而明朝的武科考重在弓马,兼取策论。开科时,初较骑射,二较步射,三试策论:考策两道,论一道。 这与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希望培养文武兼备人才的主导思想有关,及至崇祯四年,方在马上箭、步下箭的基础上增加刀石考试,这是明代“弓刀石马步箭”的正式启始,但改革,已拨转不动式微的命运。 继疾跑锻炼体能后,学子们各自分组进行兵器、力量、反应力的训练,但在韩敬轩凭着多年征战沙场经验的加持下,基础训练却如泰山压顶般让人透不过气,最恐怖的,莫过于每次训练已经达到极限想要休憩的时候—— 牟经武生在锦衣卫之家,身体素质自也高出常人,此刻已将那一百二十力的硬弓双手各拉满了三次,谁知刚欲放下,韩敬轩一脚踹来,“拉满十次!”原本仁厚宽慈的面目瞬间透出摄人的杀气,这是从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沉淀而出的气息。 牟经武吓得一缩脖子,纵使其父任过锦衣卫指挥佥事、管事,也决然比不上韩敬轩之一二,“十……十次?”牟经武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眼,开口就给她平时的极限翻了一番。 “有意见?那二……”——“别,没有!十次很好,很好的!”牟经武忙打断,这“二”字一出,下一个岂不是“四”字?言罢,牟经武强忍着臂膀的酸痛,一拉一颤抖的挽起那硬弓来,直挽得满脸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却也只拉满八次,再也承受不住,气一泄,擎弓的前手一松,整张弓飞了出去。 “韩教官怎么对这新生如此严厉?”老生们窃窃私语。孰知这牟经武却也来历非凡,其父便是在前朝锦衣卫中颇受褒扬的牟斌,为人以公正、仁厚闻名,甚至因为牟斌,促使先帝孝宗打消了取缔锦衣卫的计划。 弘治六年,李梦阳初授户部主事,写就了《应诏指陈疏》,直指寿宁侯“招纳无赖,网利贼人、夺人田土,拆人房屋,虏人子女,要截商货,占种盐课,横行江河,张打黄旗,势如翼虎”等罪行,因此引来杀身之祸。 治狱期间,牟斌不畏惧张氏家族的权势,公正治狱,对李梦阳多有照料,一改朝政内外对锦衣卫恐怖血腥的印象,取而代之的,却是“公正”、“仁厚”的光辉。因而韩敬轩也颇为看重牟经武,时常送上额外关照。那硬弓飞出,又被牟经武手中的弦扯回,打在脸上,一时笑声响成一片。 “唔!”韩敬轩只是点点头,轻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回看牟经武,一声不吭的揉完留下一道红印的脸,继续费力挽弓的补上那两次,心性的坚韧却也给一众同窗送上激励。 一旁,秦慕风手执木刀一下一下的凌空劈砍着,月棍年刀一辈子枪,习刀的难度可想而知,棍以双手执之,两相配合互补,而刀却是单手习练,此时初次使刀,单从握刀的手势就觉别扭,劈砍有力,必是虎口握紧刀柄,而初次用刀,整个人的姿势显得扭捏滑稽,韩敬轩只一个爆栗敲上。 秦慕风一怔,心中瞬间泛起在家习武之时的往事,不知觉间,眼中隐有润色闪动,韩敬轩见状,也是一愣,旋即眉头微蹙,“很委屈?”心底只将秦慕风与那些富家子弟联系到一起。 “教官误会了!”秦慕风忙道,便欲拱手请罪,孰料这一小会的愣神,手上却如灌了铅,抬到一半只是酸痛,半举在那,又引得一片嬉笑。 “平常嘻嘻哈哈也就罢了,但修习时,你们知道我的规矩!”韩敬轩肃穆道。这边,秦慕风已不着痕迹的暗自运气,以内力润养了双臂一番,症状稍减,“教官,适才我只是想起幼时之事,一时难以自抑,切勿怪罪!” “嗯,不过练功之时,心要定。”韩敬轩似是接受了这个解释,道,“心思不在,则气息不在;气息不在,则步法不在,步法不在,命安在!你……” 话未说完,手臂勾着秦慕风脖子,一同步向偏处,“蠢货!”韩敬轩斥道,“好好的一副身体,你却以内力来缓解痛楚,愚蠢之至!”——“骂得好!”心底颛虚幸灾乐祸,秦慕风一时也不知如何回应,修习时,一直以来都如此做,从不知有何问题,只得恭敬请教韩敬轩。 “身体,从来都只能通过肌体的自愈而增强,这是一条漫长且充满苦难的道路,”韩敬轩道,“我一日在这书院中,你的基础修习都不可用内力!” “霸道!”颛虚打岔道,“不过凡是让你觉得不爽的,我都喜欢!” “现在一感到疲乏,便以融注内力来缓解,一旦形成习惯,肌肉自将产生惰性,乃至于每一次都等待着内力来缓解,从而影响它的自行生长,届时你无论如何修炼身体,都将事倍功半——试想一下,你的外伤能以内力来治愈么?” “原来如此,教官,我错了!”秦慕风诚恳答道。 “你看牟经武,原先拉满硬弓最多不过五次,而今日硬着头皮拉满了八次,过几日,他的极限绝对将超越五次!你们在这方书院最多三年,我的任务便是在这短短的三年中,将你们的身体机能开发到完美状态,此后你再以内力融注进去,方有奇效。” 人,只有不断挑战,超越自身的极限,方能超阶跃次! “那么,我要调息的话……”——“你这小子!调息,不过是引导内力顺着筋脉流转,排出体内浊气,并无影响,怎么你修习内力,这都不知道?” “是!”秦慕风一阵汗颜,确实此前不过靠着记忆中的方式自行提升,好在家传武学《冰壶秋月诀》并无问题,不像张南星那般悲惨下场,只是走了弯路自己也难以了解,直到遇到蒋玄,但短暂的相处,终究不能面面俱到,所以只知修炼可提升,却不知其细节。 “今日任务,挥刀千次,不挥足不许睡,反正你会调息!”韩敬轩一语言罢,转身就走,秦慕风跟着步出,继续笨拙的挥起木刀,仅仅三百次下来,只觉手臂发酸,头脑发胀,但一想到要超越极限练就一副完美的身体,猛一咬牙,继续劈砍起来。 一手大力劈砍,一手平举以保持身体的平衡,渐渐的成为全无灵魂的机械运动,可就在这时,体内好似又生出一股力量凝在臂间,只觉臂间的负担轻了许多,身形也渐渐像模像样起来。 这自是打通了任督二脉的功效,快速适应并自行调节身体的平衡,是以在武学修炼一途中是人人都梦寐以求的际遇,别人月棍年刀一辈子枪,而秦慕风此前使棍便只需几日便可熟练,此后便是技发上不断精进的过程。 挥完千次,已是日暮西山,乍一停下,手臂却不受控的自行舞动,只觉尴尬,但超越极限后带来的舒畅,却似是此生从未经历过的爽快。 心,慢慢静下来,不断回想着韩敬轩的一言一语,对身体的修炼,秦慕风实也觉得有理,挑不出毛病,但说拳法全无用处,他也不置可否,毕竟蒋玄的八极拳法沉猛霸道,一击秒杀刘护院不说,在詹来罡、连海生、周昀这三位高手围攻下立于不败之地。 “一枫兄弟!”正思索间,牟经武双手有气无力的垂着,一肩膀撞上秦慕风肩膀,手臂上那股酸疼直入心头,闹的秦慕风龇牙咧嘴,再一看这牟经武,也是同样神情,二人当即如孩童般你笑我,我笑你,再互相一拍臂间,又一阵龇牙咧嘴。 “给我说说江湖的事吧。”星空下,二人已熟络起来,牟经武期待道,“作为交换,我也告诉你一些朝堂的故事。” “江湖,不过是人的情结与欲望纠葛不清的地方。”秦慕风老气横秋道,实际上,他又知晓多少江湖事?不过道听途说罢了。“嗯,朝堂,也不过是尔虞我诈。”牟经武笑道,似是报复秦慕风,而他却也不过是从父亲那听了些故事而已。 “你觉得韩教官的训练方式怎么样?”秦慕风自将疑虑摊开。“苦是苦了点,不过我如果没弄错的话,他应该就是大明军中少有的几位达到后天巅峰的人之一。” “后天巅峰?”秦慕风从未听闻过这个词汇,兴致提了上来,“怎么说?” “我曾听闻军中有几位外功登峰造极的人物,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人物,其中有一位姓韩的,击杀过天堑境高手,是了,你知道天堑境是什么意思吗?” “那是快修炼成神仙的人物,还可以凌空漫步呢!”——“真的假的!”秦慕风装傻起来。 “那还能有假的,我在京城可亲眼见过!”牟经武傲然道,腰杆子不自主的挺了挺,旋即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又佝偻起来,“我跟你说,可别不信,就好像神仙下凡一样,自顾自的在那半空中走着,也不管别人怎么惊呼怎么跪拜,他理都不理!” “好了,打住,先不说这个什么境,那姓韩的军人也能上天吗?”秦慕风继续装傻。 “所以说他厉害啊,击杀神仙啊!”牟经武激动道,“这个姓韩的,成为后天巅峰高手,据说靠的就是通过不断的挑战自己的忍耐程度,只是后来得罪了钱宁被驱逐,就不知所踪了。” “你说话可真绕!”秦慕风无奈,“后天巅峰是怎么个境界你还没说呢!” “反正是我的目标!”牟经武这一句,让秦慕风更为无奈,说了半天,这重点他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出息!”秦慕风嘲道,“怎么不把天堑境做你的目标呢?” “诶?”牟经武眼珠一转,惊噫一声,“嘿!对啊!天堑境啊!好,我决定了,我要修炼到天堑境,过一把神仙瘾,哈哈!” “你俩真是王八对绿豆,对上眼了!”心底的颛虚又开始破坏气氛,秦慕风却无言以对,眼前的这个伙伴确实有些可爱,但是日间不言放弃的坚韧,实也让人钦佩,心底颇有好感。 “天堑境。”秦慕风望着星空,微笑着,只是连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希望韩教官真的就是那位军魂,那样我们就赚大发了!”牟经武笑道,抬头一同望着星空。 看来,朝堂的事,江湖人不甚了解;反过来,朝堂中人,也对江湖知之甚少,秦慕风实在不忍心再告诉牟经武,其实,天堑境之上还有江湖中人人梦寐以求的化境,那,才是真正的登峰造极——对这个世间的人而言。 “好兄弟,答应我,再苦再累,坚持住,我们一起达成我们的目标!”牟经武坚定道,看向秦慕风,一手托着另一条手臂上抬,半举在胸前。 “好兄弟!”秦慕风莫名的有些欣然,学着牟经武模样,也托起手在胸前,两只半举的手渐渐靠近,然后紧紧的握在一起,“我们一起,超越自己的极限,向我们的目标,前行!” 两人相视一笑,肝胆相照。 也不知是谁举的累了,握紧的两只手同时微微一抖,一时间,呻吟声与笑声混成一片,在夜空下回荡。 少年如玉 第六十五回 三悬传胜 冬日的萧条,让苍茫大地蒙上死寂的悲怆,雪的降临更在天地间注入了一丝刺进心头的冰寒;但若放眼望去,看那银装素裹,反觉妖娆,生机,便在皑皑白雪下蓄势待发——一切苦难终将过去,与其沉沦苦海,不如放眼深远处,铆足干劲,迎接来日的姹紫嫣红! 贵门之贵,在文武传习之风气,也在云端之胜景:有炉峰高插云天,有泉瀑喷涌泄而下,有龙井深不可测,春花烂漫,夏蝉雀鸣,秋叶红似花,冬装素银洁,四季如诗如画。 清明这日清晨,秦家旧宅的祠堂内一个精壮的少年正恭敬的上香行礼,转过身来,只见其剑眉修长,双目灵动,气息润厚,面型清瘦,步伐沉稳,举手投足间隐隐泛出一丝细微的儒雅之风——此人却不正是秦慕风? “看把孩子给苦的,吃了中饭再走吧!”卢一涵半年没见秦慕风,只是心疼。 “姑婆,别着忙,同窗好友还在等我回去呢。”秦慕风推辞道,笑着抚了抚小儿的头,长高了不少,抬脚便往门外行去,谁知刚拉开大门,一张愕然的人脸呈在眼前,却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女子茫然不知所措的呆在原地。 秦慕风见她不过二十一二的年纪,眉宇间却有一些英姿,只是雍容的装束却是未出嫁的女子装扮。“额……卢大妈,有客人来啊!那川哥呢?”片刻的沉寂后,女子不好意思的开口道。 “严妈妈!”小儿见了女子甜甜的叫道,小脸挤成一片,显是极为高兴,张开双手就迎向女子。“嘁!小孩子不要乱喊!”卢一涵含笑斥道,“小严啊,快进来,倾川下地去了,估计饭前就回来了。” “下午带我一起上山吧!”那女子春风满面的笑道。“这怎么行啊!”卢一涵为难道,“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跟我们去那穷山僻壤的地方,说出去岂不是笑话了!” “又有什么的。”女子豪气道,抱起小儿,“除非卢大妈看不上我,不然我就赖在刘家了。” 秦慕风看着,心下一乐,旋即也叫了“姨娘”,那女子闻言面色一僵,瞬间一片羞红映上双颊,秦慕风见状只觉尴尬,赶忙拱手拜别,飞也似的跑出老远,全然不顾后面说了些什么,心底却也实为刘倾川、为这一家子而高兴。 在韩敬轩的严格锤炼下,秦慕风的体能与耐力进步神速,从旧宅赶回贵门乡原本一日的路程,生生只用了两个时辰,正是晌午,正遇上好友牟经武正与乡人聊成一片,打过招呼,一同加入其中。 每至清明,贵门山间雨随云至,云过雨停,一日之间阴晴交互,难计其数,此景却也只在这一日之内。究其根因,却与口耳相传的故事相联: 相传雅安村(由贵门乡管辖)曾有未出嫁女子,小腹日益隆起,三年诞下一物,形如游蛇,父母生怕流言,将女子终日锁在屋内——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女子生下怪物的事传遍村内,乡人惶惶不可终日。 女子自觉罪孽,欲溺死此物,心绪纠葛繁复,终下不去手,后以自尽了之。孰知那物悲愤之下,体形暴涨,扶摇直上,竟是一条真龙。真龙含恨,呼风唤雨,欲将这一片村落消尽。 危难间,村内一位贤人挺身而出:凡人惧圣,有无知之罪,可屈尊与凡人较,非圣之行状;此方山水养育龙母,还望看在龙母面上宽恕苍生。 一言放出,云雨尽消,村人感念,为龙母造一小祠,但逢清明,祭拜者接踵而至,祈告风调雨顺,而每每有人行至祠前,天公大作,云雨聚集而来,人云此乃真龙一抒心悲,又云乃是祈愿之回响,不一而足,但这个故事流传开来。 再回较女子怀龙之因,有人道是饮了二十里开外三悬潭中泉水的原因,这个猜测,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三悬潭居于崇山峻岭间,潭水极深,便是遭遇大旱江河断流之时,该处仍绿水盈盈,一直以来都被人视为龙居之所,千百年来都为人称道。 【据史载,清嘉庆初年,嵊县大旱,县令沈谦率众至天兴潭祈雨,归途中经至两头门(地名),天上风云聚集,突降大雨,沈县令大喜,吟诗感其恩,诗云:“龙游化甘霖,与世为年丰。”由此,“两头门”改名为“甘霖”。】 听乡人绘声绘色的讲完这个故事,却不知原来还有这样一个览胜去处,当下问明路径,携手欣然同往,沿途而行,枫竹夹道,溪流急湍,浓荫蔽日。 二人见风光正好,顽童心起,比试脚力,不出半个时辰,已闻瀑布的隆隆声,只是虽已闻声,在茂林修竹间,却也难寻其踪迹,不知翻越了几个山头,只觉山重水复。 一般说到“潭”,均是指水极其深,而潭水所在,往往风景极优,如诗圣杜甫《狂夫》,诗曰: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三悬潭,又称天兴潭,明末镏绩有《三悬潭》诗咏之: 欲识三潭险,相将踏磴台。 青天咫尺近,丹壁万寻开。 沫喷千秋雪,晴喧五月雷。 寻幽不到此,空负剡中来。 又有王三台一首五律《三悬潭》对比上诗: 三潭悬绝险,丹壁耸危台。 古洞龙常卧,深山云不开。 凌空奔白浪,堕峡吼狂雷。 片石浮千顷,飞身照胆来。 两诗均提到的“险”和“丹壁”,可知三悬潭与其他潭水的不同;镏绩的“青天咫尺近”更将高险以近青天类比,王三台则以“云不开”烘托重山繁复的环境,而“雷”字更映衬了瀑布的声势浩大,这三悬潭的景致,也就可见一斑了。 秦慕风与牟经武二人一时在山重水复间晕头转向,明明听着隆隆水声近在咫尺,伸手可掬,却怎么都不见瀑布真面目,相视直呼“异事”。 “两个傻子!”颛虚只是叹道,这半年多以来,秦慕风和牟经武整日混迹一处,几乎形影不离,闹了不少笑话,此一句,已然成为颛虚的口头禅。“牛皮王,你知道在哪?”秦慕风也不甘示弱的回敬。 “嘿嘿,我知道啊!”颛虚得意道,“但是你觉得我会不会告诉你呢?”——“两炷香功夫!”秦慕风抛出价码。 在这半年的书院生活中,随着身体素质的不断提升,秦慕风的实力虽尚入不了颛虚的眼,但他的刻苦用功倒也是被看在眼里;而书院处天地灵气浓郁,颛虚的状态也大有好转,甚至已能在秦慕风不察觉时偷偷操纵他的身体——诸如趁秦慕风熟睡时拉着牟经武去后厨偷食,然后二人一起受罚的事时有发生,只不过秦慕风却成了替罪羔羊。 只是颛虚操纵的时间极短,且无法强行操纵,是以秦慕风当了无数次替罪羊后方与其进行了漫长的谈判,最近才达成协议,允许颛虚在特定时间内操纵他的身体,在秦慕风看来,不过是给囚犯“放风”罢了。 “不够!”颛虚笑道,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滚!”秦慕风直截了当,当下也不理睬他,自与牟经武继续寻找。“两炷香就两炷香吧!”颛虚道——“不用了!”秦慕风笑道,当下运起《冰壶秋月诀》中“冰心玉洁”一招,可作凝神静心、听声辨位之用,自是当日秦朗清塞给他的的残片中的记载,只是现下还未能完全掌握。 秦慕风双目微闭,沉心静气,脑内一片清明,身前的山川地形渐渐浮现在脑海中,做到如此,秦慕风对凝神的运用已达到一定的平衡,只是耳中传来的隆隆水声,仍有些阻碍心境空明。 听声辨位,首先在于“听”,但要精确的辨位,却又不可受周边影响,是以此招若是练至大成,在战阵上,可通过辨别对手行动时发出的风声或预判对手的招数,或避开敌人的偷袭。 此一时,秦慕风既要听水声,又要避免心境被水声所扰,细细的追寻着此中的平衡,“喂!一炷香!”颛虚故意搅局吼道。“你让我练一练吧。”秦慕风罕有的柔声道,自是凝神之效。当下,颛虚也不言语,秦慕风继续努力寻找着此中的平衡。 脑内山川嶙峋,崖壁菲翠,青山绿水中,隐隐有些微不可见的波纹细细振动着,“就是它了!”秦慕风心下一喜,顺着音浪的波纹一点一点寻向源头,那瀑布赫然就隐藏在身前不远处。 “找到了!”秦慕风正欲呼喊,牟经武却先一步喊出,“真是瞎猫遇见死耗子,这瀑布!绝妙之至!快来!就在这!”牟经武激动起来,手舞足蹈得甚至扭起屁股,大声招呼着秦慕风。“这个傻子!”秦慕风与颛虚心底异口同声的嘲笑道。 “哼,还想骗我两炷香的时间!”秦慕风对颛虚冷哼,颛虚却是淡然:“你也就比他聪明点。” 少年如玉 第六十六回 冰潭寒泉 走到瀑布前,秦慕风方知牟经武为何如此兴奋,只见它隐藏在一个狭窄如缝,壁高参天的凹谷中,四周岩壁如刀斧削成,丹翠万状,其上瀑布垂空,如一条天外垂下的白练,其下三潭有石棱为界,泾渭分明,恍如一片另辟的天地,寒气逼人,整个情状,酷似悬钟。 二人攀着石壁沿着潭边便欲步入其中,入手处无论眼观还是手上的触感,只觉如用斧头人工凿成,再抬头看这高耸入云的石壁,心底立刻就否定了这种猜想。 俯观潭水,水波忽起忽平,无比清澈,数尾手指般长短的银鱼优雅的游动着,只是潭之深,纵是日照期间都未可见底。一时间,耳畔的隆隆水声、眼前的妙绝精奇混在一起,却也难怪一直以来都被人誉为龙居之所了——它的神秘与幽奇,叫人顿觉此生无憾! 【三悬潭,今名“天兴潭”实地情景声势浩大之至!】 “也难怪有那么多诗人寄情于山水之间了,朝堂中怎能会有这般我心豪迈的舒畅!”牟经武叹道。 “那么,牟诗仙,你我兄弟吟诗一首,如何?”秦慕风同样意气风发,当下先来一首: 天雕地琢世外源,云海青松两相幻。 白练飞瀑如龙腾,晴日入潭自化岚。 牟经武也不甘示弱,信手拈来: 秀峰陡岩纳谪仙,九天飞练系金喧。 世人只道登高妙,难晓绝处藏三潭。 同是表达着钟情于山水,秦慕风如世外之人,因山水而爱山水;牟经武却透出些“高处不胜寒”的感叹,自是因二人成长环境不同而练就的了。只是此刻。二人心底潮动,一浪接一浪席卷而来,相视笑着,拥在一起,宛如盛唐诗仙诗圣相遇后宦游天地间的恣意洒脱,至于文采,却也不重要了。 “有意思!”颛虚冷笑道,似要搅局。 “怎么,你也懂人间的情感了?”秦慕风尚还沉浸在知己相遇的豪情之中。 “潭底下,有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难道说潭底下真的有龙?”秦慕风疑道,他清楚的记得那不周山的梦境之中,颛虚所乘的是一条五爪金龙。 “你他妈真是只井底之蛙啊!这种山川潭底的龙,连灵识都没有,不过是体形大一些的野物罢了!”颛虚嘲笑道,“也就你们这等凡人,奉若神灵,愚蠢之至!” “牛皮大王,还他妈他妈的骂人?” “骂的就是你!” “你也少在我心里装蒜,有种出来单挑!”秦慕风没好气道,转念一想,心下一顿,“快说,潭底有什么好东西!” “我要是不告诉你呢?你倒是求我啊!”——“呵呵,老子还不稀罕!”秦慕风赌气道,书院半年的修行,秦慕风的气量与风度已与先前判若两人,但每当面对颛虚的“不要脸”时,心底总是涌起那一股想亲手撕了他的冲动劲,有时甚至瞬间超越理智,难以自抑,但总因无法触及,只得耍起性子。 当下再与牟经武一同感叹这一方天地间秀峰陡岩、密林怪石、幽潭碧水之奇异瑰丽,恣意纵情,放浪形骸,不知觉间,日暮西山,凹谷中的寒潭碧水越发清冷起来,二人只是意犹未尽,只觉得哪怕呆立在这潭前多一刻也是好的。 “那底下的东西,你确定不取么?”正当二人欲离去时,颛虚再度提醒道,只是秦慕风置若罔闻,“那下面的是上古洪荒之物,冰潭寒泉,有洗髓炼体的奇效。”颛虚终于说了出来,见秦慕风仍无反应,再来一记重锤:“你如炼化了这个冰潭寒泉,你家传的功法,那个威力,啧啧啧!突飞猛进那是小的!” 秦慕风闻言,脚下一顿,“怎么了?还没玩够?”牟经武见秦慕风思忖的模样笑道,“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来,又何必在意这朝夕呢!”放浪之后的牟经武,心怀显得有些洒脱,只是秦慕风终也未曾理他——“又来了!”半年中,每当秦慕风与颛虚吵到热烈时均对外界不闻不问,牟经武只当他是入定,现在已司空见惯。 冰潭寒泉产于冰天雪地中,在天地间最阴寒的气息自然炼化而成,在洪荒的北方极地中并非十分稀罕之物,但因采集之难,有所获者甚少,有洗髓炼体之效,若以口服炼化,体内自发形成寒气,乃至于举手投足便召唤出一方极地,只是过程之凶险,就算洪荒先民也鲜有所成。 “你若将这这冰潭寒泉炼化,《冰壶秋月诀》的威力将远远强于那些所谓的化境强者。”颛虚漫不经心道,秦慕风听了,双眼精光大放:“那岂不是眨眼间就能超越秦知白先祖!” “嘁,区区秦知白,化境都没达到的家伙,很了不起么?”——“你找死?”秦慕风斥道,此前他一直以先祖为目标,可这颛虚出言不逊,就算明知此言非虚,那也是颛虚在退位之前的事,现在不过一道元神,又何来的傲气? “怎么,我说的不对?”颛虚直来直去,“不过,在这方天地能创造出这样的功法,也挺了不起了,放在上古洪荒,有这样的天赋,定能成就一番作为。” “怎么说?”——“你已知这方天地中人人梦寐以求的化境,不过是洪荒初生婴孩的力量,而洪荒世界中,还有一种异能者,其中有天赋异禀的,也有获得后天机缘的,后天机缘就比如炼化了这冰潭寒泉,从而举手投足间便能召唤风雪,或是如你这先祖一样另辟蹊径,创造出威力与异能者相似的功法、神器等——当年我手下诸侯大多便是异能者。” “很了不起么?你倒是让你手下的异能者出来啊,尽说些没用的,当年当年的,老头子就是爱回忆往事!”秦慕风嘲讽道。 “臭小子,有种现在去死,我俩同归于尽,不然终有一天,我弄死你。” “呵呵呵,一道神魂还那么嚣张,到时谁弄死谁还不一定呢……看来先祖是生不逢时。”秦慕风叫骂着,突然又为先祖遭遇感叹。 “少废话,把身体交给我!”颛虚傲然下令道,以秦慕风现在的实力,要取那连洪荒之人都难以采撷的冰潭寒泉,无异于痴人说梦——可秦慕风又何以知晓这天壤之别? “一枫,你干嘛!”牟经武本在一旁耐心的等着,可秦慕风突然直往潭中行去,不禁疑惑,眼看着秦慕风褪去衣衫鞋袜,赤条条的步入潭水,牟经武又有些关切,只怕水冷,只是秦慕风回眸一笑之时,那上扬的嘴角与眼中的桀骜,他从未见过,而眼中透出的精光,却如一把出鞘的利刃,那抹锐利的寒光直射进牟经武心中,油然升起一丝不安,颛虚的霸道蛮横尽显。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秦慕风已“扑通”一声扎入潭中,三月初阴凉的泉水在身周淌过,只觉寒意将身体的热量无情的涮去,颛虚浑身一抖,暗骂了一句,心底的秦慕风反而幸灾乐祸起来:“嘁,还以为你多大能耐,原来不过是个牛皮王!” 颛虚听着也不由得脸红,堂堂洪荒天帝,而且荣登天界之前还掌管着北方极地,如今却为这区区阴寒而遭受奚落,当真是龙游浅水遭虾戏!只是这事实摆在眼前实在无以反驳,只当充耳不闻——不知人情世故的,往往直言起来呛死人,但被人呛的时候却也只能默默兜着。 从外看这瀑布,虽然声势浩大,也能猜到此潭之深,但真正进入期间的时候,却远比想象中要深得多,这一口气足足憋了一盏茶功夫,而秦慕风身形下潜之快,那潭口已之是头顶上一个圆点。 “喂!你要憋死我吗?”秦慕风略有些着急,虽然现在是颛虚主宰着他的身体,可他能清晰感受到发闷的胸口引发的心跳加速,颛虚却仍在一个劲的下潜。“你……一会还怎么上去?”双脚已不自觉的有些挣扎,可颛虚仍不为所动,“你想要我死?”秦慕风纵是在书院磨出了些气度,现在却也渐渐慌乱起来。 “废物!慌什么,那教官不是说要挑战自己极限么?”颛虚傲然道,“就你这幅身体,我虽然看不上眼,但你以为这就是极限了么?自己运气感受一下筋脉!” “现在身体是你在控制,而且憋着气呢,怎么运气啊!”秦慕风渐渐有些绝望,没好气道。 “蠢货,这幅破烂身体是你的。”颛虚也被秦慕风吵得烦躁起来,秦慕风当下会意,运起气来,孰料这一动,整个身体猛的一颤,一口水直接吸入,一阵酸楚从口鼻一直延伸到肺部,难以抑制的咳嗽起来,越咳嗽,呛入的水越多,仿佛直要将肺部的空气一股脑的全部排出。 “蠢货!”颛虚让秦慕风这一搅,已被自然而然的逼回心底,此刻也难以自已的有些不镇定,“你要我陪你死在这吗!” 秦慕风心底透过一丝绝望,然后肆意的弥漫四放,连眼中都迷蒙起来,抬头看向天空,只觉得那一眼潭口如此微小,希望渺茫…… 少年如玉 第六十七回 深壑潜蛟 酸楚,窒息,以及深水水压的沉闷,让秦慕风无以自持,求生的本能激起一心向上攀游,可胸腔内的气息渐少,只是下沉,“蠢货,凝心!”颛虚让秦慕风这一搅,已被自然而然的逼回心底,当即提醒道,秦慕风当即运起“冰心玉洁”,乱了的方寸渐渐止息。 窒息感虽仍迫着心肺,但脑内的清明却让他赫然发觉,筋脉内尚有气息流转,彷如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运转回来,窒息感稍稍缓解。 随即心念斗转,再使出一招“霜江孤影”,身周瞬时布满冰霜,细细操纵下,玄冰自身上向外延伸,形成一个冰球护在身周,片刻间,心念又动,冰球内部迸碎,洒落在脚下,整个冰球内赫然形成一块中空地带,终于咳出积水,大喘一口气。 “呵,还挺聪明!”颛虚见状,由衷的赞道,随后又惊噫一声,冰块,本是浮于水面之上,而此刻中空的冰球竟在下坠! “看来是瀑布的冲击力。”秦慕风道,其上山崖本就高耸入云,瀑布的冲击力更是形成了这片深不见底的潭水,只是未曾想到身处深处仍能受到冲击。 在这冲击力的影响下,倒也省了不少力气,静下心来,忽而泛起些闲情逸致,透着冰幕看着冰球外的景象,虽然已深入水下数十米,但天空中的微弱光线尚还能看到一米开外的景象。 这水下,另有一番天地,通体雪白的游鱼漫步其间,优雅尽显;有着狭长的鱼鳍的条状鱼在上方成群有过,宛若一群惊起的飞鸟;再往下,只见岩壁间隐有发光的原石镶嵌其中,又有漂浮的生物泛着五彩的光辉肆意的淌过,整个儿明亮起来,视野也一下开阔了许多。 这波澜壮阔的景色,纵是颛虚也啧啧称奇,天界的祥云笼罩一片宁和,而此间明亮中五光十色,闪烁着霓虹的明媚,暗处却是未知,在这明暗交叠中勾得猎奇心起,升起些冒险的意味,但终只是在那冰球中观赏着。 深潭边,牟经武看天色渐晚,迟迟未等到秦慕风,焦急得来回踱步,再想起秦慕风下水前那个令人悚然的神情,不知就里,无端猜测起来。一时间,两人相处时欢乐、豪迈、互助的情景一一在脑内过了一遍,然后眉头又紧锁,连呼吸声都粗了不少。 常年生活在内陆的他当然不识水性,但几次“哈嗤哈嗤”的深呼吸后,似是下了很大决心,连眼神都瞬间坚定,当下挺直腰杆,义无反顾的踏进潭里。“咣当!”憋着一口气跳进潭中,激起大片水花,连一直流动着的潭水都泛起涟漪。 初涉水时的下沉,他毫无慌乱,那是一股义薄云天的气概支持着,可当头上脚下的下潜了三四米时,已难见夜空中繁星闪耀的光辉,以为下沉了很久,再一低头,只是黑漆漆的一片,心底开始打起退堂鼓,这一忧惧式的退缩,那口气没憋住,口中咕噜噜的往外冒泡。 心起惊惧之下,慌忙摆动四肢,胡乱刨动着却只是把水推开,可身在潭中又岂能将水退尽?这一番毫无用处的努力,终于在气息用尽后呛了口水进去,更为慌乱,只觉得性命垂危。 绝望、后悔涌上心头,再也不顾秦慕风的音貌,奋力挣扎着,好在三潭之间均有石棱相隔,一手摸到石棱,疯也似得向上攀爬,浮出水面的那刻,看那满天的繁星,世界原来如此美好! 再一想到秦慕风,心中不禁觉着不是个滋味,对不住三个字刚一冒出在脑中,眼眶也不由得红了起来——又哪能想他在这拼死累活,为好兄弟的安危担忧受怕,秦慕风这个没良心的正在水下悠然的观光取乐? 不多时,牟经武一边拾柴生火烤着发冷的身体,一边留着守候秦慕风归来的念想。星彩烁闪纳入潭中,在水波流动中折出一片立体的星空影像,一时间,整个夜空微缩在这一岩壁形成的“悬钟”内,透出星空那蔚为壮观的斑斓,湍流的瀑布映过银河,随波跃动,时现时灭。这微缩的夜空便在牟经武眼中活了起来,眼中看着牛郎织女遥遥相望,心也不安分起来。 对这壮美的天外世界,人类从未停止过求索,只是眼见而手不及,神秘色彩更为浓郁,渐而形成通古御今的占卜之道——以上下四方为宇,喻古往今来为宙,称“宇宙”来喻世千秋。 这牟经武毕竟不过凡人,遇上这等天机,实在悟之有限,只是开始探寻这奇景成因,再一看深潭水面,却是外凸中凹,中间打着个水璇。 “小心!”潭下,正流连于旷世奇景的秦慕风,赫然被颛虚的急促声惊醒,还未应及,眼前突的一个巨大的黑影迎面扫来,巨力震荡,直接将冰球拍碎,秦慕风整个人在水底横飞出去。 巨力的压迫与再度溺水的窒息感共同袭来,秦慕风只是一招“冰心玉洁”心神甫定,再接上“霜江孤影”、“引雪探梅”,一支楹柱粗细的冰棱“嗖”的射出——原本依托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冰,在水中威力暴涨。 冰棱射势快绝,在深水中撕出一条裂隙,片片冰晶浮起,留下一条细长的冰索,一直延伸向那看不清的黑影。 冰棱迫近黑影,前冲之势赫然瓦解,整根楹柱般的冰棱霎时断为几截,轻飘飘的往上浮去,这一试探,秦慕风只是惊异,虽说水中有阻力,但这黑影的防御实在骇人! 一击之下,黑影蠕动着扇打过来,秦慕风气息一收,冰球上浮险险避过一击,可扯出的水流堪堪将冰球扯翻,冰球内的秦慕风只是一阵天翻地覆,霎那失去平衡。 心知要取那冰潭寒泉,此物定是最大的阻碍,也未再多想,再一运气,便欲将那断开几截的冰棱重新操纵,孰料身周的水将感应阻隔而开,只是在“霜江孤影”形成的冰球外徒然生出冰刺。 “我每天突破自己的极限,绝不是为了如此这般!”秦慕风心底大吼一声,狠色瞬间闪上双眸,旋即气息凝练,冰刺爆涨,整个冰球宛若一柄流星锤,“你是在找死!”颛虚笑道,秦慕风不闻不顾,一心只放在操纵冰球上,连自己渐渐粗犷的呼吸声都置若罔闻。 “你是在找死!”颛虚提醒道,他又何尝不知秦慕风心中所想? 如果说适才的冰棱是一柄利刃,那现下的冰球便是一把钝器——以同样的力量使用这两种武器,钝器强大冲击力所带来的内伤,远非利刃所造成的一个点的伤害可比。战场上,一身铠甲无疑是最大的保护,能极为有效的阻挡刀剑的伤害,但若放在钝器面前,也不过一块铁皮。 秦慕风凝神静气,细细的感应着散放的气息缓缓将整个冰球包裹,“就算你是条龙,今天也得给我趴着!”心内一语未毕,控制着冰球向上浮起,“哟,逃跑啊?”颛虚适时嘲弄道。 冰球浮升了几丈,只觉瀑布冲力袭来,秦慕风勉力控制着,冰球表面赫然呈现向外蔓延之势,整个冰球凝实起来,渐透出幽蓝的光华越显厚重,霎时气息一定,配合瀑布的冲力一并释放开来,整个冰球骤然急急下坠。 眼见那黑影仍在原处,秦慕风乘势一推,布满冰刺的冰球顿时如一杆挥舞的流星锤,自上而下猛的冲向那道黑影。“轰!”巨力冲击下,整个厚重的冰球又破碎开来,秦慕风只觉眼前一黑,而那黑影也是一缩,间而一阵如牛哞的吼声隔着水轰然震来,直将还未从巨力带来的压迫中缓解的秦慕风震得双耳轰鸣,浑身颤动。 “我来!”颛虚厉喝一声,秦慕风不得已钻入心底,将颛虚放了出来,玄色的光斑从皮肤中透现隐出,整个人现出与日月争辉的光彩,潭底一下恍如同白昼。 “这就是神力?”心底的秦慕风愕然,这一股力量发动起来,只觉浑身力量充盈,举手投足便能翻江倒海,“你不早用!”秦慕风大呼道,他赫然发现,颛虚动用起这股力量,似乎连呼吸都不再需要,“枉我憋气那么久!我肺都要炸了!” “傻子!”颛虚不想理会,双眼只是睥睨,只见一条延绵壮阔的身躯在下方盘踞着,一对如古木盘致的犄角下,那一双如铜铃的大眼直勾勾的盯着秦慕风。 “真……真的是龙?”秦慕风难以自抑的失声激动起来,先前的豪言壮语,在此刻目睹真物后哑然失色,他的身体整个还比不上它的头颅,大小对比使心内打起鼓。 “区区潜蛟,也敢放肆?”颛虚傲然道,双眼对上那一双铜铃,神色尽是睥睨。 颛虚的桀骜,秦慕风无比厌恶,对眼前潜蛟更毫无用处,鼻中哼哼的喘出粗气,旋即一尾横扫,带着动辄断土分金的巨力袭来,水流的余波骤然将岩壁都擦得沙石齐下,望着这狂猛无俦的一击,秦慕风大急,颛虚却只是嘴角微微上翘,随意的抬起一手,举在身前。 “轰!”两两相碰带起的炸裂,直透过水送上潭口,水面上“哱”的一声,一道小水柱射在牟经武脸上,先前的奇观骤然不见,宛如南柯一梦,回过神来,牟经武整个人气鼓鼓的,俨然以为那道水柱乃秦慕风的恶作剧。 “好你个张一枫!老子千辛万苦的等着你,你小子倒反是戏弄起我来了!” 少年如玉 第六十八回 擒虎拿蛟 硬碰下的巨力,纵是颛虚也难以自持的退后,一边又埋怨起秦慕风的身体羸弱,反看那潜绞,尾端血肉模糊,落下几片透光的鳞片。 潜蛟又一声长吟,那铜铃般的双眼狰狞起来,口中喷出水流如炮轰来,颛虚只是笑着,巍然不动,漫不经心的一掌推出,掌间泛起的荧光脱体而出,那几道轰杀来的水炮刚一触及,却如泥牛入海,瞬间消散于无形。 那荧光掌印,无丝毫停留,反随着离体渐远,而越发扩展放大,霎时已暴涨的如秦慕风身形大小,潜蛟毕竟不是真龙,未开灵智,对于眼前这泛着荧光的巨掌,只当如潭底发光的生物看待,一时仿若称霸潭底多年的霸权被挑衅,怒意渐生,猛的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噬来。 “嘿,要被吃掉了呢!”秦慕风难得清闲,学着颛虚平日的嘲弄贱兮兮的说道,大有将先前所受的闷气一股脑全吐出来。 “吃你啊?”颛虚冷笑道,“好啊!”话音一落,一步踏出,整个人的身形已在十步开外,潜蛟那一张大口与森白的尖利牙齿近在眼前,“后悔吗?”颛虚淡淡道,俨然是一言不合就要自己送入蛟口的趋势。 “一起死呗!”眼见那潜蛟的上颚已盖过头顶,危在旦夕,换做半年前也定当急躁,但此刻却冷静之至,反过来与颛虚斗起心机来。 “好像,晚了……”颛虚声音突然低沉下去,话未说完,眼前一片漆黑。 潭边,牟经武兀自喘着大气,一番叫骂声犹在山间回响,自先前被那注激起的水流打了个激灵,心忧秦慕风安危,半个时辰内骂个不停,只盼着能得到平日的回应,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越是叫骂,心底的希翼便越是少上一分,直至叫骂不动,也未得回应。 再细细回想其下水时的举动,只觉与其平日里判若两人,时近深夜,而秦慕风下水却已足足四个时辰,一口气又何以持续如此之久?牟经武心底明知不可能,但未见其人,终不愿独自离去。 心思正沉重间,忽听得山涧中猛然一阵长啸,刮起一道腥风,震得草动树摇,牟经武背向火光,眼前一片漆黑,但鼻中充斥的腥膻味,心下警惕,自知危险就在周遭,当下直视着暗处,矮身在背后摸索起来。 鼻中异味越发浓郁,低吼声就在耳边,牟经武纵使看不到,也不敢丝毫怠慢,眼神只是直视着前方,终于,手上摸到根火堆上正燃灼着的柴火,只是一抽,火光瞬间暗下一半,心中仿佛失去了一番依仗,渐渐不安的躁动起来。 牟经武将那燃灼的木柴从身后缓缓平移过来,往眼前一捅,冷汗一下从背脊心冒出,眼前赫然一只欣大猛虎正虎视眈眈的在他眼前走着圈,只见它高壮如牛,吊额黄斑,黑条横纹,一对白睛凶相毕露,鼻旁肌纹高高皱起,利齿血舌,四肢粗壮,爪尖刺出趾外,尾巴粗长,宛若钢鞭,行动体态透出无穷的力感。 那猛虎见自己行踪暴露,也不迟疑,迈着雄壮的步伐一步步逼近,牟经武一时心思不定,心底大呼不妙,可腿脚却打起颤来,“走开!”将手中的柴火胡乱挥舞着。 那猛虎浑然不惧,突然将前爪搭在地上,腰胯一掀,一跃扑将过来,牟经武只觉腿软,可就在这猛虎前爪即将搭上肩头时,不知怎的,脚下陡然生出一股力量,就势一闪,几乎是挨着虎爪险险避过。 在潭沿站定,牟经武躲过一劫,一时如释重负,心底也畅然起来:我连“虎爪追奸”都瞧不上眼,又何惧你一只小猫?当即气势若定,摆开架子,直视猛虎。 见掀他不着,猛虎雷霆大发,一声长啸,仿若在山林中响起个霹雳,震得地动山摇,牟经武也不甘示弱,同样扯开嗓子大吼一声,直传到山外去,虽不比猛虎之长啸,可突如其来的一吼反让那猛虎一惊,见势,胆色更壮。 猛虎一时威严受衅,气性大发,两只前爪合抱而来,牟经武凌然不惧,耍起威风,双手一张,迎着这合拢的双爪一撑,陡然而来的巨力宛若两块飞来的巨石,冲势远远超越了他的想象,吃瘪的一瞬间,牟经武心念一动,飞起一脚踹在猛虎面门,身形借势后退。 看着猛虎双爪揉着面门,自知这虎虽然凶猛却也非刀枪不入,牟经武气势再涨,吼出一句“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那虎只是低吼着,尾巴甩起如钢鞭掠过的呼声,腰身一扭,一掀送来,牟经武乘势一跃,避过侧方突袭,稳坐在虎背上,未等猛虎腰身掀起,双手先紧抓着两只虎耳,双脚一勾一扣,锁住虎颈,猛虎一时头重脚轻,一头栽下。 牟经武乘势按住虎头,把它的口鼻抵在岩石间,一心叫它喘不过气来。猛虎又是抬头,又是弓腰,又是掀腿,几番挣扎终也未将牟经武甩下身来,而牟经武腿部却一直牢牢的锁着虎颈,未敢半丝松懈。 约莫僵持了一盏茶功夫,许是这猛虎气性已尽,只是前脚扒拉着地面,锐利的双爪在石岩上刮出道道爪印,低声咆哮着,牟经武虽也有些乏力,也不怠慢,死死的扣着虎颈并未松懈。 只是这虎硕大如牛,纵然牟经武修为不若,可要就这样扣着闷死又谈何容易?不多时,那虎已养起力气,昂起兽首,顶着牟经武一阵摇晃,牟经武手上一松,整个人绕着虎颈转了个半圆,一时头下脚上,森白的锐齿近在眼前。 那虎见牟经武已在身前,垂死间猛地一口噬来,牟经武向后一仰,身侧又有虎爪挠来,腰身一挺,贴着虎身避过,回身一拳砸在猛虎下颌,一击得手也不顾背心不慎被虎爪所挠的剧痛,只是腿胯发力,越夹越紧,手上霹雳啪啦的一拳接着一拳在虎头上“噗噗噗”的砸去。 一个口噬爪挠,一个拳砸腿箍,两相僵持了不知多久,牟经武只觉身体一坠,血肉模糊的脊背甫一触到冰冷的岩石上带起剧痛,倒吸一口冷气,而胸口陡然压来的重量,更使他一时动弹不得,只是大口喘着粗气。 缓了好一阵,耳中只听得夜枭幽鸣,风摇树动,幽壑泉涌,只见那虎眼鼻口中均淌着血,已然气绝,心下渐宽,挣扎着爬了出来,寻了块尖石放出虎血喝了一阵,一时又觉腹空,也不言语,一边生火烤虎肉吃着,一边死等秦慕风。 回说秦慕风,自被潜蛟一口吞进,眼前一片黑暗,主导着身体的颛虚却也不再言语,只是其心思被尚在心底秦慕风知晓个一清二楚:“这傻玩意儿越来越嚣张,还消遣起我来了,再不让他吃点亏,以后还得了!” 秦慕风听着想笑,当下假装配合起颛虚假装慌张起来,可没对话两句,心下还真的慌张起来——自己平日思索的小心思原来都被这家伙默默听着,那羞耻感简直比被扒光了身子拉去游街还甚! 另一方面,却也看到了呆在心底的好处,现在心里想着怎么戏耍颛虚,他一概不知,而颛虚的心思却被扒了个空,看来时不时放颛虚出来倒也有些好处。 “呵!你堂堂颛帝,今日在神力护持下竟然被区区一条潜蛟吞进肚里,这事如果传了出去,恐怕……”“闭嘴!”颛虚万料不到秦慕风竟然还有这番计较,本就一股子傲气,又岂容得下这般屈辱? 当下潜蛟肚中赫然涌上一股气流,将整个人冲了出去,重回潭底,映入眼帘的却是那潜蛟在不断的扭动着,扯起的水流直将潭底掀个翻覆,再一细看,颛虚投出的荧光巨手已涨成庞然大物,潜蛟在这掌间宛如一条捏在手中的蚯蚓,垂死挣扎。 “哼!区区潜蛟也敢兴风作浪!”——“嘿嘿,口气不小,也不知是谁被吞了进去!”秦慕风哪壶不开提哪壶,气的颛虚直瞪眼,手掌一收,潜蛟一声痛苦的长吟直透耳膜。 “别!”秦慕风忙阻道,想取回控制身体的主权,孰料颛虚神力发动之下竟并未像此前一般随心所欲,情急之下,心中的抗拒一再提升,瞬时变成与颛虚对整个身体的争夺,颛虚却也不断抗拒着,一时间,整个人都抖动起来。 “放了它!”秦慕风努力的挤出坚定的三个字,两道元神间的对抗,彷如用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但毕竟身体是秦慕风的,两两相抗间,颛虚难以下手,“干什么!”颛虚怒道。 “它修行不易!”秦慕风几乎是喘着说的这话,“就放它一条生路吧!” “哼!”颛虚不肯罢休,可感受着秦慕风几乎要破茧而出的气势,自知僵持下去定然没那么容易再出来,当下也不由得随他心意,荧光巨手霎时消散,“犯贱!”一道灌注着神力的声息轰然传入潜蛟耳内。 潜蛟蛟首低垂,不敢再动,宛若臣服,颛虚见状,却不正好满足了一直以来都未得到的虚荣?大为满意:“念在你修为不易便饶你一命,带我去取冰潭寒泉,事成之后,送你一场造化!” 少年如玉 第六十九回 寒泉炼体 “牛皮大王!”刚刚因观念不合而爆发争夺“主权”的事情还没平缓下来,秦慕风已跟个没事人一样尤为不屑道,“就你这点道行,还给它送一场造化!” “你不说话会死?”颛虚厉斥道,全然忘了自己在心底对秦慕风冷嘲热讽时的得意,“再吵一句,我抹杀了你!” “哟!堂堂颛帝啊,可真有出息,竟然还和我这凡人计较上了。”秦慕风口中犹自不停,显然对颛虚在所谓“抹杀他”这方面的能耐了若指掌。 潜蛟如蒙大赦,让颛虚立于其头顶一并向潭底潜去,毕竟是水中神物,下潜的速度之快,让尚留在心底的秦慕风惊叹不已。 不多时,一人一蛟已感到些阻力,水中寒意渐浓,隐有些冰晶浮起,再往前去,已是斗大的冰块接踵而来,潜蛟下潜的速度虽快,但这冰块浮起所产生的冲力以及冰块的锐利棱角却也使它颇有些忌惮,一时之间左闪右躲,避开锋芒。 亦步亦趋的下潜,已近潭底,潜蛟霎时顿住身形,就连颛虚也觉着身遭冰冷,纵是以神力护住秦慕风身体的前提下,依然直如利刃刮骨,口上只抱怨了一句秦慕风的身体太过娇弱。 颛虚再催动神力,自己闷着头继续下潜,眼前若隐若现的闪烁起一道冰蓝的光线,颛虚一拳轰开眼前接踵而来的厚重冰层,只见底下一股粘稠的液体躺在潭底,像掺水的面糊,兀自蠕动着,间或闪出些耀眼的光彩。 “小心了。”颛虚沉声道,双眉紧皱在一起。“怎么,还有你堂堂颛帝搞不定的东西?”秦慕风嘲弄着,一副不仅事不关己,还幸灾乐祸的态度,俨然因为这段一边在心底安逸,一边嘲弄颛虚的快感而忘却了来此的主要目的。 “这股冰潭寒泉,比诸上古洪荒的那些更纯净,有可能在盘古开天地之前就存在此处!”颛虚罕有的未对秦慕风的嘲弄生怒,只是正色解释道。 “可是……你们不是说这一方天地,只是幻象么?”秦慕风颇为不解,“怎么还有那么久远的东西留存在这?” “这……”颛虚听着,一时也答不上来,按理说,这一方天地正是韩流耗尽毕生神力,依着他颛虚的统治方式而形成的玄境流传至今,可眼前这冰潭寒泉远比他在那上古洪荒的统治时代要久远纯粹! 费了一番思索,颛虚缓缓开口:“有人混进了这片空间——而且他对空间、时间的掌控能力似乎超越了我全盛时期……”语中飘忽,颇有些不安。 “你不是天帝吗?怎么还有比你强的人?”秦慕风愕然。 “不错,但天帝之位乃为天择,”颛虚道,“逆天而行者,冒犯天机,自然不在天择之列。” “逆天而行的,会有什么下场?”秦慕风只觉颛虚内心沉重,显然对这一猜测臆想的人物极为忌惮,意欲转移话题。 “逆天者,必遭天劫。”颛虚道,“你可别以为天劫只是这里什么道家修仙传说的一道闪电那么简单,天要你死,有时候就是一个大局,让你行差踏错,一步步走进局里自取灭亡,要说只是一道雷电,那只能说,天都懒得和你计较。” “那熬过了天劫之后?”——“不知道。”颛虚道。“哗!还有你堂堂颛帝不知道的事啊!” “少废话!”颛虚怒道,自下这潭来,秦慕风开口闭口的“堂堂颛帝”冷嘲热讽,让原本无比自负的颛虚都听着有些反感。 “好好好,我闭嘴,不过今天既然这股寒泉在此,那自是天的眷顾了,怎么样,有把握吗?”“什么叫有把握?你当我是谁!” “堂堂颛帝啊!”秦慕风见激将法生效,再次阴阳怪气的道,这给一口甜枣送一记闷棍的事,这半年来跟牟经武互损,练得炉火纯青。可得意没一刻,颛虚厉声一吼“闭嘴!”,秦慕风只觉心神俱震,意识恍惚,不由得噤若寒蝉。 颛虚凝神静息略作调整,体内神力席卷,将五脏六腑包个通透,所过之处,一层玄色薄膜护着,轻哼一声,霎时八道手臂粗壮的玄色光辉自秦慕风体内投出,渐渐凝为一副圣铠护住全身,神力大放之下,秦慕风略显精壮的身躯赫然威风八面,颇有一副“向北望星提剑立,一生长为国家忧”的飞将威风。 一步踏下,人已在那汪粘稠的寒泉前,翻涌出的寒意在深潭中荡出有形的波纹,颛虚双眉微皱,指尖玄色神力凝出的护甲竟被这荡出的波纹腐蚀剥离,更侵略性十足的向着裸露指尖缠去,被颛虚发力震开,“看来比我想象的棘手!”秦慕风闻言也知利害关系,识趣的不出声。 “小子,要炼化这冰潭寒泉,纵是上古洪荒之人也万分凶险,这山上虽然灵气充裕,但我苏醒不过半年,凝聚的神力有限,你这点微末道行就更不必说了,但是你记住了,在坚韧和不屈面前,就算上古遗物又如何!” 颛虚一语落下,负着双手,抬头望着看不见的天空,眼神睥睨,微微翘起的嘴角王者风范尽显,只一吐纳间,身遭突然“轰”的一声响,神力凝成个半圆穹顶,潭底瞬间形成一片避水的空间,双足落地,玄色圣铠更为凝实,荧光不断从身上散发出来,“一会,你先炼体。” 颛虚看着眼前粘稠的液体倒映出他那傲视天下之态,蔚然一笑,一口将那冰潭寒泉吞了进去,霎时体内全部神力汇聚而来,将那一口冰潭寒泉包裹在其中,“记住,在我再次苏醒前,你不许死!”颛虚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量,打着牙颤吐出的这句话。 冰潭寒泉在神力的包裹中入体,只是片刻后却消失的无影无踪,颛虚的话音还在秦慕风心底回响,可他却已经在不知觉间重新占回了自己的身体,一时如梦初醒,呆呆的站在原地。 玄色圣铠仍在身遭徘徊,渐有消散之意,秦慕风深吸一口气,却是无比顺畅,打量了一下四周,原来先前颛虚布置出这片空间正是为他而准备,心下泛起些感动,突然又有一丝悲伤,半年相处中时常添堵,但此刻的安静陡然变的有些不习惯。 “这牛皮王,好像也学会关心人了。”秦慕风尴尬的笑道,可面对着寒意涌动的冰潭寒泉也一时犯了难,即使身负圣铠依旧感到阵阵寒意,回想颛虚先前的话语,心下了然:炼化之凶险断不是现阶段的他可以承受的,现在炼体才是正道! “炼体又该怎么做?”这个颛虚实在不靠谱,虽说他确有自负的本钱,但自负者的双眼总被蒙蔽,所以对于他人提出自认为简单不过的问题时,往往便是充满藐视,曾身居高位的过去,更使他擅于发号施令,而不是如师友般的传道授业解惑。 这也许是一位好的统治者,领导者,但绝不是一位好老师——所以前世的他,穷其一生,陪伴在旁的也不过是孤苦无依。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看着身上的圣铠消散,秦慕风心中一狠,咬着牙不管不顾的伸手掬起一捧寒泉胡乱抹在身上。甫一触及,那捧冰潭寒泉化为一团游蛇,分向全身各处皮肤游走,玄色圣铠在极寒之下渐渐消融。 “哼!”失去了神力凝成的圣铠,几乎要将骨头冻裂的寒冷带起秦慕风如挨了闷棍似得一声冷哼,霎时面色狰狞,额头青筋爆绽,眼中充血,嘴唇紫到发黑,整个人蜷缩着,如一条癞了毛的狗在雪地中奄奄一息,却被冻得连抖动的气力都拿不出来。 严寒无情的沁入秦慕风的体内,大行其道,疯狂的肆虐,所过之处,筋脉都被冻出裂口,身遭各处接连不断产生痛楚的信号,堆叠在一起共同向脑中发起一阵又一阵汹涌的冲击,直抵意志最薄弱的角落。 闪烁着钻石般光辉的冰霜渐渐铺满全身,不消片刻,整个人宛若一具沉寂千年的水晶雕像,一动不动,惟有一丝低微到不可闻的心跳声在这一片水底空间里若有若无的回荡着。 沁入筋脉的冰潭寒泉在体内肆意流走个遍终于向一处汇去,对着丹田蓄势待发,冰潭寒泉的停留,更使本已难支的秦慕风骤然再一阵刻骨的刺痛,堆叠的刺骨寒意利如刀锋,宛要将其生生撕成两半! 腰斩般的痛楚,反让意识游离的秦慕风有一丝清醒过来,而丹田内那一团氤氲的本源罡气察觉异状,遁出精纯的能量,扩散开来,附在丹田各处堵住气息流转,更隐隐突入筋脉,与冰潭寒泉相争起来。 两股精纯的能量接触在一起,犹如在烧得灼热的铁块上泼下一盆冰水,两相消融却又互不相让,一时之间两方进进退退的僵持起来,秦慕风强忍着痛楚,操纵起内力相助,虽是杯水车薪,但身遭的灵气充裕,更有颛虚的残余神力飘荡着,不消片刻,终于让两股能量保持平衡。 “谁人动我冰潭寒泉!”正当秦慕风稍缓之际,一道沉闷的厉喝扎入心底。 少年如玉 第七十回 不负威名 “谁人动我冰潭寒泉!”沉闷的厉喝声在脑海中响起,全然不似从耳中传入,更像是颛虚从心底发出的嘶吼,只是这声音——绝非颛虚。 “区区凡人,好大的胆!”那声音陡然尖锐起来,显是极为愤怒而嘶吼导致的破音,犹如尖锐物体在光滑表面上一拉而过的揪心的呲呲声,直叫人心中发毛,“是谁!是谁指使你来的!” 秦慕风正值体内抗衡的紧要关头,就是想回答口中也发不出声音,而那汪冰潭寒泉内,一个光影悄然浮出,却是个面目狰狞的老头,虎视眈眈的望着秦慕风,眼中寒光涌动,纵是一道透明的虚影也难掩其中摄人的杀意。 他死死的盯着秦慕风,面容拧在一块儿,一口利齿显露摄人的气息,身在冰雕内纵使意识虚弱,可这骇人的虚影,却在脑中烙下痕迹,心跳渐渐加速的彭彭声,在这方空间中格外清晰。 体内,是两股能量的僵持,一个不慎,或许真如那痛楚的预示,被冻成腰斩;而身边,这不知底细的老头,杀意滔天,外放的怒气将颛虚所造就的这片空间挤压得摇摇欲坠,神力凝成的穹顶硬被挤出触目的裂痕,玄色的光点和透过裂缝的水滴一同飘落。 那光影老人胸膛起伏着一步一步逼近,秦慕风心下一沉,猛地牵动内力,丹田内气息暴涨,隐隐中推动本源罡气逼得冰潭寒泉退回损伤的筋脉,两道精纯能量的平衡已被打破,威胁又近在眼前! “霜江孤影!”面对着老人落下的那气势磅礴的一爪,秦慕风贸然使出这一招,本就被寒气凝成冰棍的躯体上冰层突展增厚,生生暴涨数寸。 “什么!”光影老人怒意未消,可那一爪却生生停滞在冰层上,爪风余劲却将冰层震为寸碎,碎屑洒落下来,露出秦慕风因痛苦而五官扭曲的脸庞,体内因适才一瞬的突然施展,本已被逼退的冰潭寒泉乘虚而入,大有将丹田洗劫一番之势。 光影老人抬头望那穹顶,不断的洒下玄色的光斑飘在眼前,暴绽的怒气随着胸口的起伏幅度渐弱而消沉下来,“这难道是……”老人怔住,自言自语的喃喃着,“天帝神力?” 玄色的光斑飘落在秦慕风身上顿时消失,隐入秦慕风体内,“小子!你区区一个凡人,怎么会有这股力量?”老者双眸中冒出幽蓝火焰,紧锁的眉宇间仿似流露一丝期望。 老者迫切的瞪着秦慕风,可已是奄奄一息的秦慕风又如何回复?二人的鼻息,一时之间在这方趋于寂静的空间中浓重起来,“元神转世……”老者终于耐不住自己的问题石沉大海,心念在秦慕风体内扫过,确定了他的修为不过如此,大胆推测道。 “避世千年,纵有寒泉护残躯,终抵不住身腐神朽……”老者突的颓丧下来,长叹一声,脸上涕泪纵横,“天帝落得如此下场,今日来此自有天意,想来便是你的机缘了。” 一语言罢,颤颤巍巍的抬起两手,一对枯瘦的灰爪对着几乎已经失去生机的秦慕风暗暗用劲,一时间在秦慕风丹田内疯狂肆虐的冰潭寒泉渐渐平静,顺着筋脉缓缓退出丹田,原本的彻骨的寒意,也渐渐平柔起来。 “嗬~”秦慕风突出口气,死灰般的面上回复了一丝黯淡的血色,脑海中闪过的那一幕幕过往戛然而止,目光映回这片空间,赫然有些游离无措,但从四肢百骸传来的痛楚一下绞入心间,眉目狰狞起来。 “凝神!”老者嘶哑的嗓音颤动着,不耐的呵斥道,“天帝,浪得虚名!”手上不停的发力,体内的寒泉已全无狂暴之意,与本源罡气从原先的互不相让渐渐平息,隐隐爆出一丝细微的爆裂声。 同时,潭底的冰潭寒泉化作一缕缕寒雾在他的指尖缠绕绵连着输入秦慕风体内,宛如一条游蛇,慢慢悠悠的游走在秦慕风身躯上,不知是早已麻木,还是这冰潭寒泉在老者的指引下有所收敛,竟已不觉刺骨的冰寒。 “还愣着,炼化!”老者对着不争气的秦慕风吼道,秦慕风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平静下心绪,早已支离破碎的丹田中调起本源罡气,赫然发现本源罡气与侵入体内的冰潭寒泉竟缠绕一处,隐有融合之势,秦慕风只是茫然,呆呆的看着。 “你若不想入魔,现在就运神力炼化!”老者声音发颤,嘶吼道,显是极为虚弱,听得秦慕风心惊,虽然此前这老者要取他性命于危难间,但此刻的虚弱绝非伪装,秦慕风当下也不再犹豫,放下防备,不顾身上的冰寒,全身心投入到丹田中。 两股能量融合在一起难解难分,犹如一团乱麻找不出丝毫头绪,踌躇两难间,秦慕风眼眸中已泛起诡异的条纹,泛出诡异的阴蓝,脑内渐渐浮起大杀四方的炼狱光景,心中渐渐充斥无止境的杀戮带来欲望被满足的快感。 心魔渐起,秦慕风气势暴涨,口中不断喘出粗气,霎时,阴寒的杀伐气息震荡开来,水底这方阴寒的空间晃荡起来,“杀!”喘着粗气的秦慕风此刻的声音低沉得如一道闷雷,却久久回荡,直透人心中最薄弱的角落,勾起不安与惊惧。 “我屠魔使纵是陨落,也绝不留一个邪魔在人间!”老者用尽全身力量咆哮道,眼中露出狠色,双爪指甲暴涨,手背上透出黑白相间的斑纹,凛冽的气息在身后凝聚成一头巨兽的虚影:白虎! 纵然本体不过虚影,加上此前控制冰潭寒泉消耗甚巨,但拍下的虎爪仍带起毁天灭地之势,同一时间,几乎失去意识的秦慕风赫然起身,死死瞪着老者双眼,随意的反手一格,震耳欲聋的碰撞声霎时将四周石块荡成细砂,嵌入岩壁,竟如一面巨大的筛网呈在眼前! “当当当!”攻势远不止于此,眨眼间,二人各自施展猛烈的攻势已交手数十回合,水底这方空间也因两雄相争所带起的激烈气浪不断损毁,宛如飓风掠过,只是,秦慕风越战越勇,而那老者的身形在每一次交手都愈发黯淡。 深渊在片刻间又沉下不少,岩石击碎而成的沙石堆积起来,竟已将二人身影完全淹没,沙石堆底,二人仍铿锵的交手着,引得沙堆顶部的沙石不住跳动,仿如铜盘上的水珠,随着嗡声不住的欢欣悦动,潭底剩余的冰潭寒泉更早已同沙石混在一块,宛若发光的琼玉。 激烈的交手,并没有持续多久,但无一刻不是凶险万状,没一击不是惊天撼地。砂石的跳动渐渐平缓,而底下,却不见二人身影,因为——越发虚弱的老者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每一次交手都不住的后退,仅仅这一片刻功夫,秦慕风眼花缭乱的攻势已将他逼入岩壁之内,此刻,已是一个幽深狭长的潭底隧道! “嘭!”秦慕风又一击打出,老者身后的白虎虚影立时消散于无形,老者喘着粗气,整个人影已近透明,仿佛随时就要消失,“我纵横一世,屠魔无数,想不到今日竟落在一个半魔手上!”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秦慕风,老者已再无余力。 回想当年混沌迷离之世,群魔乱舞,百鬼夜行,在他一声虎咆之下,谁不四下躲藏,战战兢兢?纵是混世魔王,也不过一爪之力便即灰飞烟灭。谁曾想到,当年大杀四方,风光无限的屠魔使,今日竟栽在半魔手中?他不甘! 可——纵使心底如何不甘,其本就剩一道虚影,加上此前消耗甚巨,早已无力回天,“宓羲,我终究负了你,负了天下……” 秦慕风一手猛的突刺上来,直向老者心窝插去,老者垂眉颔首,安静的等待着最终的审判。——只是秦慕风的手却是停在半空,迟迟未下杀手,老者久等不到,睁眼一望,已近透明的双眼渐渐透出光芒,如风中的烛光,微微抖动。 只见秦慕风悬在半空的手剧烈的颤动着,手指诡异的不断伸曲着,死灰般的眸子中偶闪过些光芒,口中的厉吼夹杂着些许痛苦的呻吟——这,是秦慕风的声音! “无论上古蛮荒,还是这片虚妄之世,世间人总被贪念左右,费尽心机的去追求得不到与已失去,到头来却不过是一副失去自我的残躯……上古天宝,又岂是凡人轻易可得?”老者自顾自的喃喃着,“若无贪念俗欲,何以致蛮荒天地的群魔乱舞?又何以成就我为屠魔使?” “到底曾为天帝,成魔路上还回首,果不负威名!”老者激动道,两行清泪在即将化为虚无的脸庞上滴落,“冰心玉洁!”人魔两换中,秦慕风忽而大喝一声,幽蓝的光芒渐渐浮现,将眼中的阴蓝驱除。 丹田内,那一团本源罡气中不时闪动冰潭寒泉光芒,冰壶秋月诀陡然如得神助,一股劲发动起来,宛若一条健壮的臂膀,对转瞬即逝的冰潭寒泉猛的一扯! 少年如玉 第七十一回 日中则昃 被神力撑起的玄色穹顶,在一连番的震荡中早已摇摇欲坠,玄色的细微光点如微风中的飞絮,缓缓飘落,宛若一场金色的细雨,与泛着冰潭寒泉琼色光芒的沙石交相呼应。 秦慕风摄人的魔息随着丹田内冰潭寒泉被抽离渐渐平息,支离破碎的筋脉内,微不可见的光华,向着丹田内缓缓流去,所过之处,筋脉内细微的创口如被敷上一层光滑的薄膜。 随着玄色光华的注入,丹田内冰壶秋月诀的气劲陡然暴涨起来,粘稠的冰潭寒泉被一丝丝的从本源罡气中剥离出来,旋即被玄色光华包裹其中,在丹田内独立于一方,一时又不安分起来,对着薄弱的光华猛烈的再度释放出冻彻一切的寒意。 老者双目迷离,长叹一口,连叹息都断然无续,整个人闪烁着微弱的光亮,如风中摇曳的残烛,油尽灯枯,时刻都将消散,只是看着秦慕风良久,“也好……”老者最后冒出一句,微弱如流萤的光晕从身上渐渐飘出,遁入埋没二人的沙石间。 四下里,越来越多的“流萤”飘散开来,老者的身影也已不见,原处徒留一团拳头大小,隐烁光芒的微白光团不规则的旋转着,陡然,一道破风的呼啸透入耳膜,整个光团突的冲出,在接触秦慕风身体的刹那竟毫无阻碍的隐入其间。 丹田内那暴躁不安的冰潭寒泉忽而平静下来,只兀自荡出丝许氤氲的寒气,“炼化……”秦慕风感受着其由内而外透出精纯的冰寒,想到炼化所能为自己带来修为上的质的提升,纵使先前颛虚的告诫仍在耳边,却隐有左耳进右耳出的趋势,催动起内息向冰潭寒泉涌去。 在欲望跟前徘徊,就如临深渊而凝视,只需一步行将踏错,欲望便将是一只强壮的臂弯,无情的将人拖陷其中,难以自拔。 汹涌如潮的内息自丹田内四处汇聚过来,在这一团肆无忌惮的蹂躏了秦慕风丹田的冰潭寒泉前响起号角的促声,千军万马应声而动,轰轰烈烈的向着目标奔袭,扬起伸手不见五指的漫天沙尘。 波澜壮阔的磅礴气势,却在接触的霎那戛然而止,旋即伴随着滋滋啦啦如燃灼的声响,汹涌的内息被摧枯立朽般的摧毁殆尽,两相僵持,一边巍然挺立,不动不耗;一边雷霆万钧,渐挫渐衰,秦慕风对这毫无进展的炼化也渐渐心焦起来,这样下去,恐怕消耗完内力都难以击破最外层的屏障。 “我拿你炼体差一步成魔,今天如果再不把你炼化……”秦慕风心下焦急,越发狠起来,疯狂调动着内息对着冰潭寒泉发起又一轮攻势,燃灼般的滋啦声猛然暴烈起来,在这被轰击出来的狭小洞穴内分外清晰。 无尽的努力,换来的毫无休止的泥牛入海,片刻后,秦慕风整个身躯大幅度起伏着,心中的焦躁也渐渐化为无可奈何的无力感,天赐的机缘摆在眼前唾手可得,却怎么也够不着,是何等的悲哀? “就你这幅身体还想炼化这冰潭寒泉?”脑海中,忽而响起这个声音,准确的说,却只是平平淡淡、毫无感情的一句话,不似颛虚,也并非那陨落的老者,更像是自言自语。 “炼化……”秦慕风回味着,若有所思,“是了,那家伙是叫我先炼体!” 自己的身体,秦慕风再清楚不过,虽然早已强过常人,但对于冰潭寒泉的了解远比不上颛虚的万分之一;而颛虚曾为天帝的眼界与经历,说白了,平时口上对秦慕风的贬损已经对他所认知的“蝼蚁”的标准降下了不知多少档次。 只不过二人同体,况且还需要通过秦慕风的努力杀回上古洪荒,重掌天界整顿三界秩序,再者,秦慕风身为自己转世,贬损他则等同于贬损自己,身为天帝的高傲与自负,尚且不容如此评价他的人留活于世间,结果反过来自己打脸,其中的尴尬自然只有颛虚自己品味。 先前许是那老者因为秦慕风天帝转世的身份而引导他炼化反而忘却了他本身的实力,而秦慕风在几次刻骨的冲击重,心神恍惚却也顺着老者的引导行事,“炼体!”一番休憩,秦慕风打定主意,用心感应起丹田中那团精纯的冰潭寒泉。 天地间的任何事,所谓因果,所谓轮回,均离不脱“平衡”二字。任何的极端,都将招致 灾祸:世界有了光,便开启了希望,可当光无处不在的时候,所谓的希望,就是想要躲进黑暗中,给自己创造一些喘息与独处的机会,所谓日中则昃是也。 纵然冰潭寒泉在那一团光华沁入体内后已安静了不少,但丝毫未减缓它在不可察觉的一瞬间透出的精纯到撼动山岳的可怖能量,因此,炼体过程中全身气息的流转若未与其达到同一频率的共振,即便是初生便有化境实力的上古洪荒之人也凶险万分。 秦慕风心神合一,细细控制着全身气息流动的强弱来迎合冰潭寒泉毫无规律可言的能量释放,以气息的共振引导冰潭寒泉融合进全身,这及其精细的操控,略有一个不慎便前功尽弃。 “噗!”冰潭寒泉内部毫无征兆的一闪,一时气息不接,四肢百骸中猛的一阵刺痛,瞬间又流转回丹田内,“再来!”秦慕风只一咬牙,继续操控起来。 “噗!”“再来!”“噗!”“再来!”……连番的挫折下,秦慕风早已累得汗流如注,只觉虚脱,更要命的是,意志也渐有所动摇,无力的晃晃头,调动起内息,“冰心玉洁”再度催动,那一瞬间流转的清爽将全身的疲惫逼退,当即聚精会神的再度感受起冰潭寒泉的能量。 一次次失败换来的,除了疲惫无奈的无力感,更在无形中汇集了攻克难关的经验,而这经验往往最容易被心底所充斥的挫败感而让人忽视。 冰潭寒泉再度缓缓的向四肢百骸中流转,秦慕风小心的感受着它内部的变化,或急或缓的控制着内息,空气中间或传来他隐约的吁气,显是度过了一次次难关。 正当一口长吁缓下之时,冰潭寒泉像是抓住空档,恐怖的能量猛然间突的又一爆发出来,秦慕风心下一紧,旋即气息猛放,身遭只“嗤”的一声,竟是飞速运转的内息在筋脉冲出的音啸,“融!”秦慕风内心歇斯底里的嘶吼着。 少年如玉 第七十二回 一元复始 猛然爆放的内息,带动四肢百骸的振荡,振幅直透入冰潭寒泉中央,生生将其所爆发的能量牵引而出,霎时筋脉内宛若一场飞沙走石的冰暴蔓延,充填得不留一丝缝隙。 “哼!”秦慕风冷哼一声,红润的体表转眼被变得通体雪白,体内附着在筋脉表面的神力渐渐消散,粘稠的冰潭寒泉在内息的进一步引导下缓缓融入筋脉中,原本破损不堪的筋脉缓缓的自行修复起来,更为诡异的是秦慕风虚弱的呼吸间渐而浑厚有力,间或透出尖锐的呼啸。 水底的砂石堆稍稍动了动,而后中间形成一道漩涡,四周的砂石流动起来涌入其中,霎那间,一个如被水浸得发白的人影宛如一道闪电,从其中一跃而起,梭子般扑入穹顶水层,这片水下半椭圆的空间恍然间如长出一根倒刺,直向水上延伸,速度之快,直将那一直在水中等候的潜蛟惊的一愣! 晃神的霎那,一只冰冷的手掌在其颚下一拍,指缝间透出耀眼的金光,却又在眨眼间即消散不见,如昙花一现般的绚烂,只是手掌所拍之处,那一张碗口大小的鳞片正中透出一丝五色斑斓的色彩,缓缓向外蔓延透出,间而五彩的光芒流动在整张蛟鳞中。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尝言,蛟修千年而化龙,但即便过上千年,若渡不过天劫,又何以成龙?而这秦慕风送出的一张逆鳞的造化,正是它日后兴云作雾,腾踔太空的通行证。 潜蛟一声浑厚悠长的长吟震荡而开,一串迅捷如箭的水泡直赶上那道扶摇直上的人影。秦慕风顾盼回首,只见那潜蛟在原处,只是张了张嘴,凶恶的眼中闪出些光芒。秦慕风回以一笑,向着头顶那一圆光亮径直冲去。 迅驰的身形终受阻于飞瀑的巨大冲力,借着潜蛟送来的水泡深吸一口气,展开四肢奋力划水攀援。潭口在眼中越来越宽敞,细长的游鱼悠悠的游过身畔,火红的光亮在水波的折射下于眼帘间浮动。 山林间的徐徐微风,在东方的第一丝光亮升起后已不觉得如何寒冷,牟经武屁股下的岩石已被焐热,即使他的头颅已如小鸡啄米般点了许久,但双目中血丝密布,显示强撑着困乏与虚脱等了整整一晚上。 “哗!”荡漾了千年水波的潭面忽而冒出了一张惨白的人面,牟经武一个激灵本能的跳起来,反被盘着的双脚一扳,摔个四脚朝天,背上伤口被岩石上的沙石一触,带起龇牙咧嘴的痛楚。 “兄弟!”秦慕风大口喘着,声音沙哑无比,牟经武慌忙坐起,只见秦慕风全身宛若泡涨的死尸般惨白,当下吓得不轻,爬起就要上前搀扶,孰料盘腿坐得太久,双腿一阵酸麻无力,又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 看着牟经武滑稽的模样,秦慕风虽历经磨难,气力不继,却也忍不住笑出声,明知这一片世间不过幻化而出的虚妄之境,但眼前的初升朝阳、重峦叠翠与及拂面的微风,只觉庆幸生于此间。 相比之下,从颛虚的意志中所看到的上古蛮荒,虽有仙境般的五光十色,却反倒如行于梦中,至于那焦土黑风的炼狱景象,却如一场梦魇,紧紧缠在心头带起压迫的窒息感,心底油然而生的想要回避与逃离。 然则秦慕风心中又何尝不知,这两个世界虽然天差地别,却是相互依存,想要在这方天地里逍遥自在,他终有一天必然要直面他现在的无能为力,终有一天,要将这个世界成为现实。 摆在眼前的,是秦家的百年世仇,天道门,华鹤门,星魋派,以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夜罗刹,任何一个都是他现在难以直面的大山;放在心底的,是策马江湖的浪漫情怀,是剑试天下的一腔热血,是保家卫国的赤子之心……是现在望断天涯都触摸不到的那一方青石——那一句“少年不识愁滋味”,原只不过是豪放派的倚老卖老。 人生在世,何时不愁?孩子愁自己的“小孩”标签,巴不得吃下一口饭就长高长大;学生愁自己的成绩,以及以结果为导向的父母、师长;初出茅庐的愁资产资金,站稳脚跟的愁资历愁阅历愁能力,为人父母的又愁孩子……人生,不过一个“愁”字的一元复始,又岂是一句“少年不识愁滋味”所能豪放的? 所谓的豪放,只不过随着年纪的虚长,安全感的渐渐缺失,而将心声深埋于心底,反以癫狂、豪迈的面具示人罢了,但独自一人时,终将独自品尝那一份苦涩,所谓“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的孤寂是也。 一句“兄弟”,终让牟经武定了神,看着秦慕风的惨状关切不已,急忙握起双拳,捣蒜似得的锤着发麻的双腿,脸上一阵青红交替的精彩,直将秦慕风看得发出破了音的猪叫声。 “你个没良心的畜生!”牟经武叫骂一声,颤颤巍巍的站起,趔趄着大步跨来,伸出双手便要搀着秦慕风,只是在触及他的一刹那,透骨的冰寒直从秦慕风体表顺着手指传到心底,牟经武本能的一缩手,面色大变。 反观秦慕风,在见到好友的欢欣愉悦下,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却是眼前一黑,只觉全身乏力,一下整个人扑在牟经武身上。 牟经武实也无法想象他究竟遭遇了些什么,拥着浑身冰冷的秦慕风,也顾不上他寒冷的体表,哈着气将秦慕风拖回岸上,当下搓着双手将秦慕风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又扯了块虎皮盖在秦慕风身上,再生火烤肉,一时忙前忙后,完全忘却了自己身上的伤痛。 春日的暖阳缓缓升起,带来懒洋洋的温暖,不多时,秦慕风悠悠醒转,整个人外表也略恢复成平常的模样,看着牟经武搓手哈着气,额头上的汗珠不断滴落,又一阵傻笑,气得牟经武双手叉腰一顿叫骂,当下又将自己如何勇武,徒手打虎的经历大肆吹嘘了一番,秦慕风只是笑着,佯作崇拜的附和着,却对自己只一句潭底水寒匆匆带过。 对于冰潭寒泉这一上古之物,秦慕风终究没有对这个好兄弟说出口,那些遥远的荒诞不经,纵使他自己也半梦半醒,又遑论牟经武? 歇足吃饱,二人互搀着踏上回程,亦步亦趋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草长莺飞的山林中——这一路走来,无论崎岖坎坷还是个中辛酸,终是为未来的喜笑颜开而积累,一元复始,厚积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