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春》 第一卷 常恐秋风早 飘零君不知 中书令窦府。窦二夫人何氏一脸惊惶地催促着叫人快些备好马车,一边拉着还在痴痴咬着手指流着口涎的窦昆,一边紧紧搂着怀里的细软包袱,只恐那抄家拿人的监门卫已经到了门前。 “二夫人,东府那边像是已经被围住了,好多兵士骑着马举着火仗在跟前,婢子不敢近前去瞧。”小婢女怯怯地报说。 何氏的心沉到了谷底,前一日公公窦尚书受召去了大长公主府便不曾回来,不想到今日一早,便听闻大长公主欲同亲信诸臣密谋废立之事,遭人密告泄露,大长公主府被太子亲率左右卫军所围,公主仓皇出逃,一干与事的朝臣却是全部被拿下,其中就有窦尚书。想不到不到半日,查抄拿人的监门卫就到了窦府,东府那边已经被围住了,听得远远传来的嘈杂哭喊声,怕是一个也不会放过。东西两府虽然是早就分作两处,但这等谋逆大罪依律三族之内也当是流放,西府自然也躲不过,只能趁着监门卫还未到,速速逃出京都。 她拉着窦昆呵斥着侍婢仆从快些抬了要紧的箱笼,急急忙忙向后门奔去,谁料才到后园,已有仆从奔了来:“二夫人,后门已经被兵士围住了,怕是要冲进来了。” 何氏脚下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这可怎么好,怕是前后都出不得了,难道就这么被白白抓了去充了流刑?她死灰着脸回头看了一眼还是傻愣愣地揪着自己衣角笑着的儿子,咬咬牙起身来,向身后都吓得面无人色的人群里,唤道:“青娘。” 一个穿着素青对襟窄袖襦裙,梳着半翻髻,素净着头脸的年轻娘子上前几步,低着头道:“阿娘。” 何氏看了看眼前这模样标致的儿媳,此刻也顾不得她狠心了,挤出一丝笑:“你去后门瞧一瞧,若是兵士要闯进来,就暂且拦着,我和昆郎去前头瞧一瞧。”只要她能抵挡上一阵,自己就能带着昆郎逃了出去,有这些细软和通牒在手,逃出京都并非难事。 沈安青抬头瞧了她一眼,低声应着,何氏忙吩咐几个仆从跟着她一道去后门守着,自己带着窦昆却是自后园穿过,向东南角去了。她一边拽着窦昆紧走着,一边咬牙问道:“你可瞧好了,这门外没有兵士吗不跳字。 身后的婆子忙不迭应道:“这边出去就是仆役房,门开在崇仁坊里,那些兵士一时半会查不到的。” 何氏向那婆子道:“若真能逃出去,我便把你的卖身契给了你。”那婆子欢喜的连连谢着,脚下不停地引了何氏母子和几个侍婢自花木扶疏的院墙边一处窄小低矮的门钻了出去。 沈安青却并不知何氏母子趁着她挡着兵卫的时候,已经逃出府去了,她咬着唇硬着头皮叫仆从打开了插了门闩犹被撞得山响的后大门,原以为那外边围着的兵士会一冲而入,她也逃不过被拿下的下场,谁料开得门来,却见众多身着金甲杀气汹汹的兵卫手持横刀阴冷地望着他们。 那群兵卫见门打开了,并不着急进来,反倒是退了一步,一个校尉模样的人冷声道:“进去瞧清楚了,一个不留。”挥手间,那群兵卫冲了进来。 还未等沈安青回过神来,已经听得那开门的两个仆从被一刀斩杀发出短促而凄厉的叫声,很快血便流了一地,溅在沈安青青灰麻裙上,她吓得呆愣住了,怎么会动手杀人了,不是查抄抓人么,即便是有谋反大罪,也该是拿了押到大理寺关押再定罪,怎么会这么狠,竟然要杀了他们。 她已经想不到要逃,只是愣愣看着那穿金甲的兵卫手中雪亮的横刀自她胸前没入,是了,他们不是监门卫,那披膊上绣着的金灿灿的辟邪分明是圣人的亲兵金吾卫,看来窦家的人是一个也活不成了,只是婆婆与她那痴愚的夫郎躲到哪一处去了? 她倒在了血泊中,目光开始涣散,胸前那火辣辣的伤口中有什么在飞快地流失,一切都在她眼中渐渐褪色…… “钟校尉,有窦家家眷乘了车马自崇仁坊向外闯去,被截住了。”有兵卫上前报说。 那位钟校尉很是得意,昂头道:“带了上来。” 沈安青最后的映像便是何氏绝望晦暗的脸和窦昆不知世事痴愚不堪的笑,她吐出最后一口气,原来还是被婆婆当了替死鬼,只是这一回他们也不曾逃过。若是当初她不曾嫁给窦昆,不曾信了何氏这表姑母,也不曾来过窦家,或者,她还能是淮南道楚州乡下一个寻常而知足的村妇,或许不曾见过这繁华如梦的京都,见过盛世之中窦家倾覆这小小的涟漪。 窦府后门外是熙熙攘攘最为热闹的京都东市肆坊,已是暮春,轻薄的柳絮哪里知这生死别离之苦,依旧或起或落飞满庭院。这盛世太美好,可惜她想到得太晚,太晚了…… 她歪了头,再无呼吸,只是一双眼仍旧不肯闭上,看着何氏向那金吾卫校尉跪倒痛苦,哀求她饶了自己母子一条生路,赌咒发誓他们不曾与窦尚书和大长公主有半点来往,全然不曾知谋反之事。 那校尉却是一脚踢翻了何氏,掸了掸袍摆道:“连谋反的事都知道了。还敢说没有关系,这傻子倒是原本可以饶了,只是你死了,他自然也活不了,不若我送你们一程,也好不叫他孤零零被饿死去。”言毕,回手一刀将何氏捅了个对穿,又狞笑着抽出刀来,将窦昆刺死在了跟前。 昭德三年,镇国大长公主与中书舍人赵傅儒、礼部尚书窦承德、侍郎卢俊、凤元清、左右羽林大将军廖恺勋等逆臣密谋行废立之事,为圣人所知,特令太子领左右亲卫缉拿叛逆,并查抄逆臣府邸,一干家眷俱畏罪自裁,余者刺配流放剑南道服苦役。大长公主乾平带驸马驾车逃出京都,避身鉴山寺,后脱簪披发而出,求见圣人不得,赐自缢于寺中。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卷 “青娘,青娘,已经响晨钟了。”沈安青被人唤醒过来,隔着轻容帷幔,她恍惚瞧着是采青,可是采容不是早就被何氏嫁到庄子上,后来染了时疫没了么,怎么会?难道她已经死了,沈安青痴痴瞧着采容,是了,一定是她已经死了才能再见了采容。 帷幔外的采容不见回应,只得撩开一角幔帐进来,轻声道:“青娘,时候不早了,还是早些起身换了衣裳吧,二夫人昨日交代了要你早些过去,要给这府里老夫人请安。” 沈安青渐渐回过神来,目不转睛瞧着眼前的采容,她梳着双髻,穿着半臂襦裙,面容分明是十四五岁模样,怎么会如此? 采容见沈安青惊骇地瞧着自己说不出话来,唬了一跳,忙上前扶着她:“青娘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一路马车颠簸太过病了么?”又伸手探了探沈安青额前:“不热,怕还是累着了,不如去回了二夫人,歇上一日,明日再去见老夫人吧。” 沈安青一把抓住她的手:“如今是哪一年?” 这话倒真叫采容吓着了,她倒退了一步,狐疑地瞧着沈安青:“青娘你怎么了?如今是明成七年呀,你怎么会问这个?” 沈安青愣了,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分明是被金吾卫一刀斩杀,那已经是昭德三年了,怎么会醒来却回到了明成七年,回到了自己刚到窦府的时候,她看采容的言行不似作假,容貌也骗不得人,也不似在梦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无事,不过是我睡得魇住了,才会问一句。”沈安青压下心中百般疑惑,向采容道。 采容这才舒了口气,上前扶了她起身,捧了水盆柳枝近前来,伺候她梳洗:“真是吓死婢子了,只当青娘有什么不好,如今沈家只得你一个了,实在是……”说着就要滚下泪来。 沈安青沉默地看着铜镜中不甚清楚的倒影,稚嫩娇小的容颜是才及笄的年纪,果然她回到了才到窦府的时候,可这怎么会如此?她不知道,如今也不是深究的时候,许是老天要与她再活一次的机会,又或是先前种种只是一场梦,一场冗长而真切的梦。想起那梦里这时候的自己是什么心境?好像是在为爷娘相继病故撒手而去在难过着,还有对自己表姑母窦二夫人何氏遣了人去楚州接了自己到京都的感激和信任。 她想到此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多么愚蠢的沈安青,竟然真以为何氏真的是因为爷娘亡故,顾念自己一介孤女才使了人接到窦府来。 采容替她挽着发髻,不经意从铜镜里看到沈安青那抹笑容,看得她心里发虚,青娘似乎有什么不妥,瞧着跟平常那柔柔弱弱的她一点也不像,可真要她说,却又说不出来。她不敢再看铜镜中沈安青灿若星辰的双眸,低眉垂眼越发小心地替她上妆。 正要绾成高髻时,沈安青开口道:“分作两处,换成百合髻。” 采容一时愣住了,手上不敢动弹,轻声道:“昨儿二夫人说京都最时兴的就是这高髻,要今儿也做这妆扮,不然要叫人笑话了去的。” 沈安青瞧着她:“就做百合髻。我如今是未出嫁的小娘,爷娘才故去,怎么能做那等华丽妆扮。”将采容摊开放在妆匣上的几支钗、胜和绢花一并捡了丢开去,只留了一对银钏儿。 采容好一会才委屈地道:“青娘这是怎么了,这都是二夫人赏了给你,要你今儿戴着去见老夫人的,你如今却都不肯戴着,一会要是老夫人瞧着不喜欢,日后可怎么好。” 沈安青知道采容自小在身边伺候,一心为了自己,只是她太耿直单纯,又不能与她说自己所知道的,窦府老夫人虽然瞧着性子和善,又是出身高贵,乃是虢国公府县主,常以贵眷自居,最是瞧不得未出阁的小娘子翻高髻华丽装束做妇人打扮,每每见人做此打扮便要斥责感叹一番,说是不守规矩上不得台面。何氏怎可能不知道老夫人这性子,说不得是有意教了沈安青如此妆扮,那时的沈安青信了她,梳着高髻戴着钗环绢花,去见老夫人,被当面数落一通,还叫窦府里人好生取笑了一段时日,自此窦老夫人再也不待见她,从不问起。 后来沈安青才知道,原来窦老夫人起初并不答应何氏要给窦昆娶妻的事,只说窦昆的情形怕是不能圆房生子,何必耽误了别家的小娘,耐不住何氏苦苦哀求,说沈安青不过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又生性蠢钝不知事,若是不嫁到窦家来,怕是要流落在楚州无依无靠,窦老夫人才答应见沈安青一面,只那一面窦老夫人便瞧不上沈安青,只当是个眼浅无知的村女,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着何氏摆弄沈安青了。 采容哪里知道这些,见沈安青如此说,只好放下那些钗环绢花,绾了寻常的百合髻,却皱着眉瞧了瞧:“太素净了,这怕是要被人笑了去,连件像样的首饰也没有。” 沈安青瞧了一眼门外:“这时候石榴花开得正好,你去折几朵簪上就是了。” 采容撅着嘴,也无法可想,只得起身出门折了两朵开得正好的石榴花替沈安青簪上,又捧了胭脂口脂花粉来,要提她点唇,沈安青拦了,只用螺黛将一双柳眉微微描了,上了薄薄一层胭脂,衣裳也不肯要何氏送来的轻纱大袖衫裙,却是打开箱笼,取出她娘过身前亲手替她做的鹅黄窄袖高腰短襦,莲青葛麻长裙,收拾妥当了,便这般领着采容出了配房向内堂去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卷 未必冯矰缴 孤飞自可疑 沈安青带着采容一路穿宅过院,经云池到池边的内堂。采容一路走来只觉得眼不够使,四下不住打量,这京都大府就是气派非凡,漫说这宅院大到叫人咂舌,就是一路行来这筑山穿池,怪石古松都是闻所未闻。 她瞪圆了眼拉住沈安青的衣袖道青娘,这府邸好大呀,你识得路的?” 沈安青淡淡道不过是昨儿听二说起走,故而罢了。” 采容咂咂嘴青娘真是好记性。”窦二不过是稍稍提了提,说是要使了侍婢来接她们主仆,谁料青娘已经识得路了。 遇见的好些侍婢都不断拿眼打量着沈安青与采容二人,瞧着她们衣着打扮,料得不是好人家,好些凑在一处指指点点笑着这怕就是二从楚州接来的那个小娘吧,听说是没了爷娘,无处投靠才来府里的。” “瞧那打扮,果然是个村女。”一边打量着她们一边窃窃私语掩嘴偷笑。 采容气不过,上前几步道你们浑说!” 沈安青却是瞧都不瞧她们,只是径直走过采容,走吧,不必理会她们。”这窦府里哪一个不是逢高踩低,势力待人的,她早已看的习惯了。 到了内堂门前,采容怯怯地瞧了一眼门前立着的几位貌美侍婢,不敢开口,沈安青却是朗声道烦请通禀一声,楚州沈安青求见老。” 那几位年轻侍婢不想这个小娘瞧着娇娇弱弱,却是胆量颇大,更是敢称是楚州沈安青,并不肯说是二的宾客,一身打扮虽是寒酸不起眼,这要强的性子却是半点不逊于人。一个侍婢笑着欠身道小娘子稍候,婢子这就进去报与老知。” 待到侍婢要引了沈安青进去,她交代采容在外边候着不可乱走,又脱了平头履,提着裙裾一步步跟在侍婢身后进到内堂,垂首拜下青娘见过老。” 听侍婢回话,说那小娘自称楚州沈安青,内堂里的几位娘子都对沈安青有了几分兴致,想不到无父无母的孤女还敢这般狂妄,如今一瞧倒有些失望,不过是个寻常小娘罢了。只有二何氏掉了脸色,沈安青一身粗衣素服,分明是未曾把昨日交代的话听见去,在打她的脸。 窦老和蔼地道快起来吧,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沈安青这才起身,目光落在窦老身上,果然与从前一模一样,还是那看似最为亲切贴心的话语,若是换了素不相识之人怕就要以为这位老真如旁人所说的和善可亲,只是沈安青最是明白,这老自视甚高,又对人很是警惕,从不轻易信人。 她微微欠身谢老关爱。”并不多话。 内堂里坐着的窦家大,和长女窦大娘子,次女窦二娘,窦二也带着窦昆在旁坐着,窦昆一如记忆中的痴傻,不住往嘴里塞着胡饼,不知饱足。 窦二娘瞧着沈安青那一身寒酸衣着打扮,只觉得可笑,有心要羞辱一番,笑着向她招招手青娘,与我一处坐吧。” 沈安青看着窦二娘笑得极是亲热,心里不禁冷笑,是了,她就是这样故作亲热地邀了同坐,那时的沈安青真心以为她待亲厚,还诚心谢了她与她一道坐下,谁料…… 她也不推拒多谢二娘子。”走到窦二娘坐席前踞坐下来,身子挺得笔直,双手端正地摆在膝上,挑不出半点差。 窦老有些吃惊地道青娘,你如何她是二娘?” 沈安青微微笑道昨日听人说起大娘子稳重得体,二娘子活泼亲切,故而才猜说是二娘子,不想竟然说准了。” 窦老自然喜欢听人夸奖自家孙女,微微颔首笑道你也是个知礼的好孩子,果然叫人喜欢。” 窦二娘不想这村女还能得了老夸奖,暗中撇了撇嘴,又做亲热地挽着沈安晴的手我与青娘一见投缘,很是合心意呢。”她扫了一眼青娘头上那几朵素朴的石榴花,蹙了眉道青娘连件钗胜也不戴?莫非是不曾带了来?一会子我叫婢女自我那里挑几件好的给你送去,哪里能这般素净。”她一双杏眼含着笑瞧着沈安青,只等她答话。若是沈安青应了,那只会叫老和旁人都觉着沈安青是个眼浅的村女,贪图那点子首饰,若是拒绝了,也会被说成不知好歹,辜负她一片情意。 沈安青眉眼不动,只是轻笑道二娘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爷娘才过,不敢太过花哨,所以才这般素着头脸,又怕老瞧着不喜,只簪了几朵石榴花。” 窦老最喜欢吉祥兆头,这石榴花寓意吉祥多子多孙,最合她心意,见沈安青又是应对得体,笑着道青娘是个孝顺的,能这般想得周全,二娘倒是要多学着些,虽然是好意,可也要体谅她的处境才是。” 窦二娘不想还落了一顿数落,不由地对沈安青生了暗气,挽着沈安青的手使劲掐着,要把这怒气发泄在她身上,沈安青眉宇间淡定从容,也不,只是把手自她手中抽出来,掸了掸衣袖上的灰。 窦二娘身旁坐着的大娘子瞧那模样,她又犯了执拗性子,碍着老在上,只能暗暗拉了拉她袖子,冲她摇摇头,要她莫再生事。窦二娘哪里肯应,气鼓鼓地别过脸去。 二见沈安青今日言谈举止都不似识得的那个柔弱无主见的她,一时也心下生疑,只是一直拿眼瞪着她,像要看出个究竟来。 还是大笑着道昨儿蕴郎自长公主府得了些上好的蒙顶石花,不如叫煮了来尝一尝。” 窦老笑道也好,那茶汤我吃着还好,只怕你们不惯。”又笑着问道说来端和郡主有些时日不曾到府里来了。”窦子蕴是窦家嫡长子,自幼得长公主喜爱,与长公主**端和郡主青梅竹马,虽然没明着定下婚约,但也只差那一道赐婚诏书的事了。 窦大笑道她这些时日都进宫去了,说是信安公主邀了她们几个去骑马狩猎呢。” 窦老却是冷了脸你叫蕴郎与郡主说一说,少与那几个公主走动,长公主也瞧不上她们呢。” 窦大自家婆母是瞧不上许皇后所出的几个公主,都是些荒yin暴虐的性子,也低声道蕴郎倒是劝了几回,只是公主召她进去,哪敢有违。日后避着些就是了。”窦老这才无话。 不多会,侍婢们捧着一碗碗热腾腾的茶汤上来了,奉到食案上,窦二娘瞧了那茶汤,眼珠微微一转,笑道青娘,你可这是何物?吃上一口试一试。” 沈安青盯着那碗墨青的茶汤,若真是才自楚州来的沈安青自然是不识的,也必然吃不惯这加了酥、橘皮、薄荷的茶汤,一口吃下去又热又呛,闹了个大笑话,只可惜她已不是那个单纯懦弱的沈安青了。她端起那碗茶汤,小口吃了,微微蹙眉放下碗,道这茶汤怕是煮的过了,三沸之时延误了片刻,有些苦了。”一,内堂里的人都吃惊地看着沈安青。 窦老问道青娘识得煮茶之道?” 沈安青微微欠身不敢说识得,只是与楚州茶农学过些。”她哪里认识楚州茶农,不过是她嫁给窦昆后,窦二有意附庸吃茶风雅,又不舍得花钱买擅茶道的茶女,便打发她腼着脸去跟着东府里的茶女学了的,好在沈安青那时心如死灰,只把煮茶点茶当做唯一的乐趣来打发。 窦老眼前一亮,如今京都名流世家都好这茶道,将吃茶煮茶当做风雅之事,若真有个通茶道的在身边伺候,倒也能挣几分面子。只是不知这小娘是否真通此道,还有品性如何。她放下手中的茶碗我平日吃着这茶汤倒还合口味,今儿倒有些涩口了。” 窦大闻声知意,向沈安青笑道青娘才来,原不该劳动你,只是府里煮茶的婢子着实愚笨,煮出来的茶汤不合老的心意,青娘既然识得,不如教一教她们可好?” 沈安青自席上起身,道有命,青娘岂敢不从。”大忙叫侍婢引着青娘到一旁茶室里去。 不多会,青娘亲自捧了一碗茶汤上来,奉到老跟前,老瞧时那茶汤清亮透彻,半点茶渣也无,只是香味扑鼻而来,忍不住端着吃了一口,一股酥香味沁入心脾,茶汤鲜香顺滑,带着淡淡薄荷的凉意和枣的甜味,叫她止不住吃了好几口,才搁下,不住地夸道果然好,怕是连长公主府的茶奴都煮不出这等好味道。”大等人不住拿眼瞧着一旁淡淡垂手而立的沈安青,不敢楚州乡下的村女还会这等技艺,着实叫人吃惊。窦二娘更是冷了脸,咬牙暗恨不已。 沈安青是得了的便宜,这时节茶道方在京都时兴起来,真正会此道的人不多,更是较为粗浅,不必她是在茶道大兴的时候学了这些,如今用来自然顺畅。或许这也能成为她摆脱宿命的一份助力。 待老用了茶汤,沈安青仍回到二娘子身边坐好,丝毫没有表露半点骄矜之色,一如之前一般垂手恭坐,就连大都有几分高看她了,能够收放自如,心性如此内敛,若不是天性淡泊,就是城府极深,比之女儿,她看了一眼一旁怄气掉了脸的二娘,不由地微微摇头,好在窦大娘子一直微微含笑坐着,对方才之事看在眼里,稳重自处。她才略略放心,只是对沈安青还是有几分忌讳,二何氏分明说沈安青是个懦弱无能,又愚钝的村女,如今看来分明信不得,只怕也不是要许给窦昆那傻子,何氏究竟想要做? 且说大正揣测二的用意,二何氏此时却是愣愣瞧着沈安青,这哪里是那个唯唯诺诺好哄骗的沈安青,她居然还会茶道,能在老和大一家子跟前这般进退得宜,这叫她如何不吃惊? 不管旁人如何揣度,沈安青却是在心里微微松口气,看来进窦府的第一次露面,她总算不是太糟,老对她印象算得上好,只是窦二娘……早晚都要得罪的,当初嫁给窦昆那个痴愚,她都还不忘时时笑话作践,更何况如今。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卷 真源了无取 妄迹世所逐 沈安青才回了西侧院子的配房,就有侍婢过来传话,老夫人请了她搬去端怡园,那里是窦大娘子与二娘子的居处,如今腾了一处厢房来与沈安青,倒显得格外恩厚了。 那侍婢轻笑着道:“老夫人着实喜欢娘子,又恐你在府里别处住着不惯,见大娘子和二娘子与您年岁相当,想来也能投契,这才请娘子搬去那边住下。” 沈安青轻轻舒了口气,总算有所改变,那一回的沈安青不得老夫人喜欢,也就不曾过问她的居处,二夫人何氏便理所应当地让她搬去了西苑里住下,自此府里的人都知道她是要许给窦昆的,再没有翻身的机会,如今总算能暂时摆脱何氏的掌控,也算得了老夫人的另眼相待。 她吩咐采容:“去收拾了细软,这就跟着过去吧。”侍婢笑着退到一旁,等着引她们过去。 正收拾着,何氏却面色沉沉地过来了,一进门却见老夫人身边贴身侍婢在此,采容却在忙忙收拾东西,有些错愕道:“这是怎么了?” 侍婢上前拜倒道:“老夫人请沈家小娘子去端怡园住下。” 何氏愣了愣,心里怒气顿生,都是沈安青惹来的事,不肯安安分分听自己话,如今倒是叫老夫人瞧上来,也不肯提给昆郎娶亲的话了,倒叫人住到端怡园去,这意思分明就是配给昆郎委屈了。 她冷冷瞧着一旁老神在在的沈安青,强压着怒气道:“你今儿做的……极好,老夫人喜欢你才叫你去端怡园住着,那边住着大娘子和二娘子,你还得记着自己的身份,不可闹出什么事来。”话里话外,都是叫沈安青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过是她的表侄女,休想做别的妄想、 沈安青却是眉眼不动,欠身道:“二夫人说的是,青娘记下了。”何氏气不过,甩手走了。 待到侍婢引着沈安青主仆二人到了端怡园,采容已是瞧得呆住了,这园子临着云池另一边,与内堂隔水相望,几处厢房都是建在水边,以九曲廊桥相通,桥下荷盖亭亭,更有乱石堆叠,亭台数处,望之惬意顿生。 窦大娘子早就带着侍婢在门前等着了,见了沈安青过来,笑着上前拉住:“青娘来了,我听婢子说了,老夫人叫你与我们一处住了,实在是欢喜。” 沈安青笑着拜下去:“大娘子安好。” 窦大娘子忙拉着她:“你这是作何呢,如今在一处住了,难不成还时时这般拘束着,你若是如此,少不得我也要还礼了。”说着果然要拜下去。 青娘笑着拦住了:“那便都不再拘着礼了。”她看了看四下里:“怎么不见二娘子?” 窦大娘子笑盈盈拉着她往东边厢房里去:“二娘她起得早了,回房小睡着。我听说青娘要住进来,原说要把我这一处厢房让了你,又怕你觉着住过了人的不喜欢,好在老夫人吩咐他们都安排妥当了,就在北边那处厢房里收拾起来,这便能住进去了。不如你先到我这一处坐坐,待她们收拾妥当了再过去。”沈安青笑着谢了,随着窦大娘子进了东厢房坐下,让采容先去收拾。 窦大娘子吩咐人送了小盘子喜好的哀家梨上来,笑着道:“我这一处可没有茶汤可以用,倒有新采的哀家梨,你且用一些。” 沈安青笑着道:“多谢大娘子。” 窦大娘子偏着头瞧着她:“我对青娘很是钦佩,不知你打何处学了那煮茶之道来,竟然能得了老夫人的夸赞,实在是难得。” 正说话间,却听外间有人进来,人未到话先到了:“不是说是什么楚州茶农教的,我倒不信了,哪有什么茶农会这些,连长公主府里的茶奴都不如她。”不是窦二娘还有谁,她气鼓鼓地进来,话也有些刻薄了。 沈安青少不得起身来,拜下道:“二娘子。” 窦二娘并不还礼,径直到窦大娘身旁坐下:“青娘,你那煮茶的法子可能教了我?我也不白学你的,就出十贯钱做束脩是了。” 窦大娘只觉得不妥,沈安青会那茶道在京中都是极为难得的,没个随意教了别人的道理,如此一来倒似是窦二娘强逼着她教的。 窦二娘撅着嘴道:“莫不是嫌少,那这个与你就是了。”她伸手自头上发髻中拔出一支赤金嵌玉步摇摆在沈安青跟前:“这是宫中所制的,也算名贵了,抵的你的茶道了。” 沈安青并不瞧那支步摇,只是淡淡道:“若是二娘子想学煮茶之道,青娘自然肯教,只是那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成就的,不知二娘子可有这耐性?” 窦二娘嗤之以鼻:“不过是煮茶,有何难得,只要你肯肯教,我自然学得了。” 沈安青微微笑着:“既然如此,那便请二娘子每日过来我房里,我从分茶开始教你,也不必提什么束脩了,茶道不过是一项手艺,不是拿来换钱物的。”她又向窦大娘道:“大娘子可要一道来?” 窦大娘有几分愣神,喜出望外:“我也可以学么?” 沈安青轻轻颔首:“只要大娘子有心,便一道过来吧。” 窦二娘气咻咻地收起自己的步摇,也不插回头上,反手丢给一旁的侍婢:“赏了你了。”连村女都瞧不上的东西,自己才不屑用。 窦大娘笑着道:“多谢青娘。明日郡公夫人要过府来,你随我们一道去见一见吧。”之前老夫人叫侍婢来吩咐了沈安青要住进来时,又与她说了,之前替她新作的衣服先送了几套与沈安青,想来就是为了让沈安青见一见姑母金河郡公夫人,她自然就如此说了。 沈安青轻声应着,心里却是越发为难,窦大娘口中所说的郡公夫人,自然就是窦老夫人的三女儿窦绾,嫁与长公主第二子金河郡公薛颜的郡公夫人,窦家早已与长公主牢牢系在一起了,才会有日后那抄家灭族的大祸,她还是得尽早想出脱身之计,不能留在窦家等着送死。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卷 早被婵娟误 欲归临镜慵 沈安青此来京都,只带了采容一个贴身侍婢,家中奴仆早已被遣散,老宅也被几位叔父占了去,听闻何氏要接了她去京都窦府,几位婶母更是满口应承,打发她收拾了几件旧衣裳便遣了二人来了。 采容打开那随身带来的小布包袱,挑来挑去也不得件合适的衣裳,不由地垮了身子,丧气地道:“早知道就该盯着她们的,居然连去岁夫人给青娘新做的两条石榴裙都给贪了去,这回可是要见郡公夫人,难不成就穿这些去!” 沈安青倒是不在意,自散了发,任乌溜溜的长发披散一肩,踞坐在妆台前,对着铜镜用梳篦轻柔地梳理着,轻笑道:“不过是身衣裳,哪里就那般要紧了,干净妥帖便可,郡公夫人也不会因为穿得不华贵就怪罪的。”她已经见过太多贵人,富贵如高祖女帝之女镇国长公主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最终也逃不过赐死,又何须那般在意她们如何看待。 采容撅嘴道:“青娘,如今在窦府不比在楚州,老夫人虽然喜欢你,但终究不是府里的人,还是要小心些,好教她们不看轻了去。”她走过来接过沈安青手中的梳篦替她一下下梳着:“二夫人虽说是青娘的表姑母,但终究不亲呢。” 采容自小跟着自己在乡里长大,最是没有心思,如今能替她想到这份上已是极为用心了,沈安青哪里会不知道,她笑着道:“你宽心,我知道的。”采容瞧着镜子里那一夕之间成长起来的沈安青,眉眼之间还带着几分青涩,但眼眸中熠熠生辉,沉静的笑容叫人不知不觉就放下心来,对她信服。 房外传来问话声:“沈家小娘子可在房里?” 采容忙起身迎了出去,却是先前引了她们过来的侍婢,见了采容笑盈盈欠身:“娘子可在房中?” 采容笑着还礼:“已经散了发,正要歇下。” 那侍婢捧着一盘子衣物,笑道:“如此便请代为转交,这是老夫人吩咐了送与娘子的,原是为大娘子做的,见娘子身段与大娘子一般无二,这颜色样式都合适,便送与娘子穿了,若是有什么不合适的只管说与我知,我再叫人去改了。” 又唤过几个侍婢:“娘子身边少了人伺候,这是大夫人叫送来的,照顾娘子平日起居也还妥帖。” 采容不想这窦府对青娘如此看重,不但叫与两位娘子一处住了,连衣食用人也都是一样不少,她忙笑着应道:“老夫人与大夫人关爱,真是不敢当,采容替青娘谢过了。” 那侍婢笑着道:“老夫人今儿还说娘子年纪小,也不必太过自苦,年轻娘子还是要打扮起来才好看呢。”说罢,告辞去了。 沈安青隔着门听得真切,看样子窦老夫人有意要栽培她,或者真是为了自己那一手茶道,只是不知道她会如何用自己。她自知身份低微,并无半点可以叫窦老夫人看重的,若是不凭借自己所知所会的成为老夫人看重的用得上的人,只怕又会沦为二夫人何氏的掌握。 她待采容进去,吩咐道:“叫那几个侍婢都先到配房安置了,如今到身边的人越发多了,你是我自小带在身边的,情分不是她们能比的,你也要替我多用心些,平日有什么我想不到的,你都要替我想着,咱们齐心了,就不怕别人有什么心思。” 采容见她神色凝重,也知道这大府里不比楚州乡里,难保别人没个害人的心思,她认真地点头道:“青娘你放心,我必然会好生打点起来。” 第二日,采容引着那几个侍婢来见礼,沈安青仔细打量了,四个侍婢都是年纪十三四岁模样,她一个一个打量着,却在最后一个身上顿住了,目光微微颤动,她没瞧错的话,这一个是西苑侍弄花草的芳兰,那时采容被何氏早早嫁了出去,便是让她贴身伺候沈安青,沈安青以为她不过只是个小婢女,对她颇多怜惜信任,谁料她暗中听了何氏的吩咐,把窦昆引到了沈安青房里,更把二人反锁在了房里,待到众人发现,何氏故作大度,就此将沈安青嫁与窦昆,也将窦老夫人最后一丝顾虑和怜悯打消了。而之后这芳兰却是被何氏嫁与了窦昆的庶长兄窦子邡作妾。 想不到何氏还是耐不住了,把芳兰想了法子送过来,大概还是不想叫自己跑了。沈安青冷冷看着芳兰,她不明白何氏究竟是为了什么,这般大费周章地要把自己嫁给窦昆,明知自己的儿子痴傻根本不可能*房也不会有子嗣,她为何就是不肯罢休?这个疑问沈安青从前未曾明白,此时再活一回还是疑问。 她不再多想,只是点头道:“既然老夫人吩咐你们过来,那便有劳了。” 几个侍婢忙都欠身道:“婢子不敢,请娘子吩咐。” 沈安青一一问了她们名字,这才又道:“采容带着绿翘在跟前伺候吧,金玲与芳兰便打点杂事。”侍婢们应着各自忙了起来。 绿翘替沈安青上妆,采容捧了昨日送来的衣物,摊开来瞧时,乃是一套海棠红藕丝广袖襦衫,下边配着新染石榴红裙,一套杏黄鸡心领轻纱半臂襦裳,配着秋香绣芍药束胸长裙,还有一套丁香色袒领衫配着牙白色牡丹曳地长裙,那袒领衫薄如蝉翼,又是短小,叫采容看得面红耳赤,忙不迭放在一旁,咕哝道:“这怕不是要露出大半个胸脯来。” 绿翘听得不由地笑了出来,轻声道:“这是京都时兴的衣裙,连最得圣人爱重的江都公主都是做此打扮,大府里的娘子们都是有的,但的确是太过袒露,婢子们瞧着也是脸红。” 采容忙掩饰了脸上的羞臊,唯恐别人笑话了她们主仆是楚州乡里来的,忙道:“那不如就穿这一身吧。” 沈安青并不瞧那几套衣裙,只是对绿翘道:“你去打听一下,大娘子和二娘子今儿穿得是什么衣裙,问仔细了来回话。”绿翘敛身应着去了。 采容这才有几分羞惭地上前来:“都是婢子没见识,叫人笑话了。” 沈安青微微笑道:“咱们是一处来的,你没见过我自然也没见过,不必理会了,她们说不出什么来的。”她叫绿翘去打听两位娘子穿的什么是为了不会穿的与她们冲撞了,自己虽然得了老夫人吩咐要去见郡公夫人,但也不能不知进退压了窦府两位娘子一头,二来也能试试这绿翘是不是用得上靠得住。 不多会绿翘便来回话,大娘子穿的是茜红织金藕丝襦裳郁金裙,二娘子出挑些,是一套丁香色缦纱琥珀织金牡丹束胸裙,不但连衣裙样式和颜色问明白了,连纹饰花样也都不落下。沈安青微微颔首,笑着道:”如此,便穿这一套吧,也好不重了。”指的就是那套杏黄鸡心领轻纱半臂襦裳,配着秋香绣芍药束胸长裙。 绿翘忙上前替沈安青换了衣裙,采容捧了衣带,上下瞧了一会,道:“今儿不能什么首饰都不带,瞧着也不合适呢。” 沈安青沉吟一会,道:“那就把前头二夫人赏的那对赤金佛手冠儿取出来簪上便是。” 采容依言自妆匣里取了那对佛手冠出来,乃是一对小小赤金的发冠上面嵌着几颗小巧的珍珠,瞧着还是素朴了些,但也强过什么都不戴,她把发冠一边一只束在百合双髻上,再退了几步打量一番,果然是人靠衣装,换了这套妆扮的沈安青再不像是从前那个才从楚州来的怯怯不敢开言的孤女,身段柔美,面容姣好,虽然算不上绝色,但她眉宇间安静温柔的笑,和自信从容却叫人为之心折。 就连绿翘也看得痴了,口中道:“娘子真是好看。”沈安青抿嘴一笑,带着她二人出了门向内堂去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卷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沈家娘子来了。”侍婢笑着拜倒道。 坐在窦老夫人身旁的金河郡公夫人窦氏闻言抬头向门外瞧去,只见一个面容娟秀清俊的小娘子缓步随着侍婢进来,一身打扮不张不扬,神态气度都是从容不迫,到了跟前敛衽作礼:“老夫人、郡公夫人安好。” 窦老夫人瞧着沈安青一身打扮不算华丽,但难得的是大方识礼,见了贵人也不会惊惶,很是赞赏,笑道:“青娘起来吧,跟着她们一道坐下,郡公夫人是听说你茶艺不错,特来试一试的。” 沈安青轻笑欠身道:“得老夫人赞赏,青娘不敢当,愿为郡公夫人献茶,还望夫人不弃。” 窦氏平日在长公主府,嘉成长公主最是喜好游玩赏乐,这吃茶的风尚才在京都时兴,她便已花了高价自南苑买了精通茶道的茶女来,每逢宴席总要使了茶女为宾客奉茶,府里更是日日吃茶,早已不稀奇了。她听窦老夫人说沈安青擅茶道,便很是不屑,一介楚州村女,再怎么也比不上长公主府茶女的手艺,或许只是会些粗浅的煮茶罢了。 沈安青也不多言,径直下茶房里,将风炉里的火扇旺,取过茶饼炙烤碾碎,煎水三沸,一沸时加入少量盐,再沸时取出一瓢水,再用竹夹在水中旋转,与中心放入茶末,三沸时再将取出的水倒入止沸,此时才移开风炉。沈安青看了看茶房里备的料,只得盐、酥、薄荷和枣丝,她蹙了蹙眉,此时的茶道只是才传到京中,无怪众人不知有更多料可放。 她回想起那一世在西府,金河郡公夫人也曾去小坐,她吃茶更偏爱浓酥薄盐。如此,沈安青有了底,在奉给金河郡公夫人的茶碗中重重加了酥,以新采薄荷稍作添味,这才叫侍婢捧了奉到内堂去,自己款款随后而行。 窦氏接过那碗茶,还未入口,就已闻到那酥香茶香扑鼻而来,入口更觉顺滑香浓,不由地脸色大霁,连声赞道:“好茶,果然是好手艺,阿娘瞧得不差,这小娘子竟然有这等好的茶艺。” 窦老夫人笑着将茶碗放下,看着沈安青:“更好的是她大方宽和,她不但茶艺好,还肯教大娘和二娘学茶道,这孩子真是叫人打心眼里喜欢。” 窦氏吃惊地望着沈安青道:“你居然肯讲这茶道外传?”连大长公主府的茶女煮茶都是避着外人的,只因为这茶道是她们安身立命的本钱。 沈安青却并不在意,只因她这茶艺学自后来,得茶艺大家所成于一身,并非多年自己钻研,也便不那般吝啬护着,而她也只想以自己所能跳出窦府,不被何氏操纵,如此倒不如敞开来,还能广结人缘,或能从中博得一线生机。 她微笑颔首:“难得大娘子和二娘子有心学茶艺,青娘得老夫人和夫人关爱无以为报,原将茶道倾囊相授。” 窦氏瞧了瞧席上端坐着的窦大娘子,和故作不在意的二娘子,倒有几分踌躇,片刻才道:“不知青娘可愿意再多收个女弟子,我那女儿睐娘也与你一般年纪,却还是孩童心性,若能学得茶道,也能跟着养养性。”如今茶道已是时兴,连圣人都颇为喜爱,若能学得几分,也是体面的事,更算的上是才名了。 沈安青不想她居然想把自己女儿送了来学茶道,笑了笑道:“蒙夫人不弃,若是府上娘子有心,青娘自然是愿意教授,只是怕要请娘子来窦府与两位娘子一处学才可。” 窦氏自然知道是窦家先请了沈安青,才能有这等好事,她满口答应:“这是自然,必然每日打发她过来向青娘请教。”学茶道之事就此定了下来,沈安青回到下席踞坐下来,此次窦府为她也备了一张席,就在二娘子下首。 “好些时日不见长公主,也不曾听说她设宴,可是有什么事?”窦老夫人笑着问窦氏。 窦氏却是叹口气道:“还不是为了修那明光寺,整日里忙完朝上的事还要请了僧侣来府里议论修寺之事,要赶着修好,把那边的华容寺比下去呢。” 窦老夫人很是不屑地道:“长公主何须跟她比这些,那个不过是没见识婢女出身,如今仗着在泸州侍奉过圣人,做了皇后便越发张狂起来,长公主是什么身份,也是她能比的。”她拉着窦氏道:“你好生劝劝长公主,不必理会这等人,没得失了身份。” 窦氏叹道:“我何尝不是如此说,只是长公主素性要强,哪里忍得住这口气,那边说要翻修华容寺,长公主便请了东都慧性禅师来要修明光寺,捐钱百万贯,谁都拦不住。” 窦老夫人也叹了口气:“长公主何曾受过这腌臜之气,当初高宗女帝在时,长公主乃天之骄女,万人敬仰,护持圣人登位,如今为了朝政日夜操劳,偏生那许氏还想着效法二圣临朝,只可惜她见识粗浅,不过是一介庸妇!” 窦氏瞧了一眼下席坐着的三位娘子,笑了笑道:“罢了,不说这些了。长公主听闻我要回府来,叫我带了这玉枕送与阿娘,说是最合适年岁长的人用,冬温夏凉,祛风散寒。”她自侍婢手中取过墨玉枕笑着送上去。 窦老夫人忙叫侍婢捧着,笑着道:“长公主还记挂着我,你回去替我叩谢过才是。”窦氏笑应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七卷 洁性不可污,为饮涤尘烦 才回了端怡园,就见何氏带着侍婢款款而来,见了沈安青越发亲热了,拉着手道:“青娘在端怡园住着可还惯?有什么少的不成?” 沈安青微笑着退了一步,抽出手来拜下道:“劳二夫人记挂,青娘一切都好。” 何氏叹了口气,拉起沈安青向北厢房里走去:“你又与我生分了不是,说起来我也是你表姑母,当初你爷娘才过了,我想着你孤苦无依,实在是不放心才想着接了你来的,只盼着能照拂你,不叫受了委屈去。”说着她眼圈泛红,用手绢掩了去。 沈安青却是冷冷看着何氏惺惺作态,她的话说的很是好听,若是那一世的沈安青必然是觉得何氏亲切慈爱,很是感激说不定会陪着一道落泪,可如今她已是死过一遍的人了,在何氏手里吃过无尽的苦头,就是被她这一副慈爱的模样给骗了,还会再相信她么? 她自采容手里取了干净的手绢送到何氏面前:“二夫人,莫要太过感伤了,想来我爷娘见我如今能得二夫人照拂也很是感激的。”何氏抬眼看时,只见沈安青淡淡看着自己,丝毫没有被自己所打动,不由地冷了几分,这小娘怎么会成了这般模样,软硬不吃,很是难应付呢。 她接过那手绢虚拭了泪,又拉着沈安青的手叹道:“若你爷娘还在,又哪里舍得你到这府里来虽然在楚州不过是寻常人家小娘子,但也是爷娘如珠似宝待着的,这里再好,总有不便当的,这些个婢子奴仆最是眉高眼低,我只怕委屈了你去呢。”她恳切地望着沈安青,“不如你还随我去西苑住着吧,厢房都是一早就备好了的,伺候的婢女是尽有的,在我跟前时时照应着,我也能放下心来,也不必日日往这边来,总怕你受了什么委屈,就是我的罪过了。” 沈安青也不推拒也不答应,只是低头摆弄着袖子上的花样:“这怕是不妥吧,老夫人方才吩咐了叫我住在端怡园,这会子要跟二夫人去西苑,只怕不能应了。” 何氏忙笑道:“这个不妨的,老夫人是见你年纪小,又是离乡别井来道京都,这才叫你与大娘子和二娘子一处住着,也能有个伴。如今你肯随我去西苑,我去与老夫人说,自然是千准万准的。”说着就要起身拉着沈安青去内堂。 沈安青却抽回手来,似笑非笑瞧着何氏:“二夫人且慢些,原该听夫人吩咐随着过去,只是方才金河郡公夫人召见,有意要把郡公二娘子送来与大娘子、二娘子一道向我学茶道,如此倒不便去西苑住下了,再说二夫人还要照顾昆郎,分身无暇,更不敢过去叨扰,还望夫人见谅。” 何氏脸色大变,她不曾听说窦大娘子与二娘子要向沈安青学茶道之事,更不知道窦氏要把薛睐娘也送了来学,如此一来,这沈安青岂不是在窦府已经立住脚了,得了这许多脸面,更不会听自己摆布了,想不到这一遭是白白费了工夫,竟然哄不到这小娘随自己过去。 她咬咬牙,挤出笑来:“青娘这是说哪里话,昆郎也是你表兄呢,对你也很是喜欢地,你若能住过去是再好不过了。只是你既然要教她们茶道,住到西苑倒的确有些不便,那暂且先住在这一处吧,待到过些时候我再来接你就是了。” 沈安青微笑站起来欠身道:“多谢二夫人体恤。”何氏又说了几句,这才有些不甘地走了。 见打发走了她,沈安青一口暗暗提着的气才缓缓松了下来,这个何氏究竟是为了什么一定要给窦昆娶一门妻房,又为何看中自己这般不依不饶地要弄了去。 她不能坐着等着何氏摆布自己,得设法弄明白何氏到底要做什么,看了看外边拿着拂尘掸灰的芳兰,这事少不得还得着落在她身上。 才用了饭,侍婢便报说两位娘子来了,还有郡公府的二娘子也一块过来了。 沈安青整整衣裙,带着采容金玲迎出去,与三人见了礼,再看时,窦大娘子已经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二娘子还是那身招摇的缦纱束胸裙,她们身后怯怯站着个小娘子,不过十二三岁模样,梳着双环髻,只簪了两支玳瑁簪,胸前佩着八宝璎珞项圈,一双水灵灵的的眼眸正悄悄打量着沈安青。 大娘子笑着拉着沈安青道:“青娘,这是长公主府的睐娘,郡公夫人让人送了她过来与我们一道学茶道的。” 二娘子却是瞧也不瞧沈安青,拉着睐娘的手径直向里边去:“不是说要教茶道么,还耽搁什么,快些吧,一会我还要带了睐娘去骑马呢。” 沈安青向窦大娘子笑了笑,这才转身引了几人到厢房里坐下,她早叫人摆好了席案,每张案几上都放着几份茶末。 待到三位娘子都坐下了,沈安青才在自己的席上踞坐下来,笑着道:“若说茶道,最初学的就是分茶了。分茶又称辨茶,几位娘子面前就是我叫人送来的几种茶,也是惯常吃的……” 窦二娘皱着眉拨弄了一下跟前那几撮茶末,很是不耐烦地打断道:“我又不用知道这些是什么,只是要知道如何煮,你教这些做什么,难不成还怕人送错了茶不成?” 沈安青不气不恼,笑着向窦二娘道:“顾诸紫笋味苦需多酥少盐,常州阳羡清淡需薄荷调味,靳门团黄最不耐煎煮,火候不能有半点延误……二娘子若是不识得这些茶,如何煎煮得出可口的茶汤来?”一席话说得窦二娘哑口无言,愤愤低了头拨弄着那几撮茶末,再不敢说别的。 沈安青这才缓缓教了三人辨识几种常见茶的法子,窦大娘子听得认真,只是瞧着那几撮茶末皱眉,许久不得要领,二娘子听闻茶道还需这般费心,心思早就不在茶叶上,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一番,只有年纪最小的薛睐娘,认真瞧着那几撮茶末,细细辨认着,倒有几分悟性。 好容易教完辨茶,一时大半个时辰了,沈安青也知这几位娘子素来不曾太费心思,也就见好就收,叫她们第二日再来。 窦二娘子见不用对着枯燥的茶末了,乐得拉着薛睐娘就要走,口中道:“睐娘,我带你瞧瞧前几日大哥送我的那匹绿耳去,我说与你知,那马真是神骏……” 薛睐娘却挣开手,凑到沈安青跟前:“青娘,你怎么懂这许多的?我瞧那分茶很是无趣呢,若不是怕阿娘说我,我都不想学了,为何你学了这许多?” 沈安青看着薛睐娘一脸稚气地望着自己,不由地失笑:“我当初也只是觉着好奇,才学了茶道,这茶道不只是瞧起来那般简单容易,内里还需学许多枯燥的技艺,才能做出好茶来。睐娘今儿已是十分用功了。” 薛睐娘不想能得了沈安青的赞许,脸上微微羞红,低下头道:“明儿我还会好生学的。”窦二娘子却是掉了脸,拽着睐娘脚下不停地出去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八卷 玉勒千金马,雕文七宝球 窦二娘子拉着睐娘脚下不停地到了马厩边,指着马厩里一匹低着头吃料的五花高头大马,很是得意地道:“如何,这绿耳可是大哥自胡商手里使了几百贯钱才买来的。” 睐娘瞧了瞧,不怎么有兴致:“这马怕是性子烈,婵娘你未必骑得上呢。” 身后拉着沈安青慢慢走来的窦大娘子掩嘴笑道:“叫你说中了,阿婵如今还只能喂一喂,不能骑呢。” 二娘子一跺脚,气咻咻地道:“它是还未驯服,待我养熟了,自然是要骑的,再叫你们笑话我。” 睐娘也笑了起来:“前一回与那魏三娘子一干人击毬却是输了,郡主回去生了好一通气,这回婵娘要骑了这匹好马,还不得赢了她们去。” 二娘子眼前一亮,拉着睐娘道:“说来好些时日不曾打马毬了,前一回我还叫人做了新马靴呢,不如明日就约了她们再战一番,也好振振咱们的名头。” 睐娘最是孩童心性,一听说要打马毬便摆手叫好:“我一会回去就去请郡主,想来她也是愿意的。” 窦大娘子却是皱着眉道:“要邀了魏家韩家娘子,还要派了帖子去才是,哪有这般仓促的。” 二娘子嘻嘻笑着:“这有什么打紧,一会子我就写了帖子邀她们明日去击毬,她们怕也是想着压咱们一头呢。”她瞟了一眼站在大娘子身边瞧着那马厩里的马面色平淡的沈安青:“青娘也来吧,也见识下京都的击毬与楚州有什么不同的。” 窦大娘子嗔怪道:“你们胡闹也就罢了,还把青娘也拉了去。”她转过来了轻柔地笑道:“青娘可会骑马?要不要也去热闹一番?” 沈安青微微摇头:“不会骑马,就不去……” 窦二娘子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打断笑道:“不会就跟着去瞧瞧热闹吧,你就与慕娘一道在场边瞧着就是。”慕兰是大娘子的闺名,二娘子叫婵兰。 沈安青有些惊讶的瞧向大娘子:“大娘子为何不上场?” 窦大娘子微微笑着:“我也不擅骑马,不敢上去呢。” 沈安青满腹狐疑地低了头,她分明记得那一世窦大娘子分明是马术超群,在杏园探花宴上曾小露身手大展风采,那技艺非数年久学不能得的,只是不知窦大娘子为何要隐瞒了。她对这看似柔弱温和的窦大娘子也有了一丝防备。 睐娘此时也拉着沈安青的手,娇娇地道:“青娘就与我们一道去吧,一人留在府里多闷呀。” 沈安青不好推脱,只好轻笑着道:“那我便跟着去见识一番吧。” 窦大娘子笑着道:“如此再好没有了,一会子我就叫人把我新做的那套毬衣送去与你。” 沈安青忙要谢绝,不想被睐娘笑着道:“还是慕娘想得妥当,我那也有新的,只是青娘穿不上。” 窦二娘如今满心都是第二日打马毬的事,也不等她们再多话,又急急忙忙拉着众人要走:“快些,快些回去写了帖子送去,省的她们寻了由头说不去,那就无趣了。” 送了睐娘走了,沈安青带着采容金铃自回厢房去,一路走着,采容撅着嘴低声道:“青娘从前在楚州可没少骑马,还常偷骑了阿郎的马去乡里撒风,只怕比那几个娘子骑得都好呢,这会子怎么就说不会骑马了。” 沈安青目光黯了,这里是窦府,不是楚州乡下,也不会有人似自己阿爷阿娘那般疼爱宠溺着自己了。窦府需要她展露风头,但不会允准她压过窦府的娘子去。她头也不回,向前走着:“记好了,我不会骑马,日后谁再问也是这般说,这里不是楚州,要越发知道进退才是。”采容委委屈屈应着了,倒是金铃有几分惊讶地瞧了一眼沈安青,又飞快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窦大娘子果然叫人送了一套新做的毬衣来,采容摊开来看时,一色雪青色团花锦缎翻领窄袖袍裤,另有雪青缎面蕃帽、精致的鹿皮小马靴和一条缀着珍珠的腰带,看得采容与金玲都是啧啧称奇:“好精巧的衣裳,只可惜素了些。” 沈安青却是颔首笑道:“大娘子果然体贴。”她如今是爷娘双亡寄居窦府的孤女,自然不能穿得太过花哨,窦大娘子怕是都替她想到了,不得不叫她佩服。只是这样事事周全的人若是有什么心思……沈安青不由地微微一震,更是有些警惕。 第二日,窦二娘子早早叫人来请沈安青,沈安青知道她的性子,换了衣服便带着金玲便出来,吩咐采容留在房里照看,采容原本想追着去,又怕自己没见识反倒失了脸面,便留了下来。 才到内宅门前,就见二娘子已经骑在马上,一身火红的团花毬衣蕃帽,腰上还束着嵌玉腰带,踏着马镫的马靴上还纹着金线牡丹,她瞧了一眼沈安青,对窦大娘子道:“我先骑马去了,慕娘你与她后边乘车来吧。” 窦大娘子却唤住她:“妹妹还是换了帷帽更妥当些,这般张扬地出去,怕是叫老夫人知道了不喜欢。” 窦二娘子听了也不敢再放肆,只得暂且下马,自侍婢手中换了薄纱幕帘帷帽,这才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窦大娘子瞧她这般,只得低低一叹,牵着沈安青的手笑道:“婵娘就是这么个急性子,咱们也上车吧,去樊川的庄子瞧一瞧去。”沈安青随窦大娘子上了双驾油壁马车,雕花的马车上悬着缦纱,透过薄薄的缦纱可以清楚瞧见外边车马水龙的天街。 窦大娘子见沈安青好奇地瞧着车外的景象,笑着道:“青娘来了京都这许久还不曾到这街市上走一走呢。” 沈安青收回目光,有几分羞怯地道:“从前在楚州也曾随阿娘到楚州城去过,只是不及京都繁华。” 窦大娘子握了握她的手,笑得和煦:“你若是想出来,不如待回府后我去与老夫人说,叫几个婢子陪着你一道出来,换了衣裳帷帽,想来也是不打紧的。” 沈安青吓得连连摇头:“不用了,不必惊动老夫人了,我只是瞧瞧,出来也无事,还是不出来了。”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窦大娘子挑了挑眉,笑着道:“好,那过几日便是杏园春宴了,青娘随我们一道过去,也能瞧一瞧这京都的景象。” 沈安青一愣,是了,眼看就是杏园探花宴了,京都勋贵世家的娘子都是要去的,更多为的都是能借着这探花宴能在京都年轻名士勋贵中寻一位如意郎君。她瞧了一眼窦大娘子,不知这窦家可有什么打算。 好容易才到了樊川的庄子,这里是长公主府的私园,临着涌河,园子里有大片空地,乃是黄土一寸寸砸实了,反复浇铸了油,光滑如砥,明亮如镜,就是作为马毬场所用。场边用矮墙围住,只北面建造了一排望亭,里边更摆放了坐席与案几。上一世的沈安青也曾随何氏过来观马球,那是长公主府养的胡姬与许皇后胞姐卫国公夫人养的胡姬对战马毬,京都名流世家的女眷大都来了,只是那时的沈安青不过是一个不起眼身份低下的人,只能默默立在角落里,连头都不敢多抬。 马车才停下,早有僮仆上前牵住,端了踏凳来,年轻的侍婢们上前扶了两位娘子下来,睐娘是早就等在门前了,见她们来了,欢喜地迎上去:“总算来了,郡主她们早就骑马来了。” 窦大娘子笑着道:“睐娘来得这般早,莫不是也偷偷骑了马来得?” 睐娘红了脸,低声道:“我见马车行得慢,所以才换了马过来的。”她带着几分央求地拉着窦大娘子:“好慕娘,你可别告诉我阿娘,她准会骂我的。” 窦大娘子噗嗤笑了起来:“那要瞧你招呼我和青娘可尽心了。” 睐娘忙拉过沈安青,一边扯着窦大娘子向庄子里进去:“快些,快些,她们都去挑球杖了,再慢些就见不到了。”窦大娘子与沈安青笑着随她进去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九卷 鞚飞惊电掣,伏奋觉星流 睐娘拉着沈安青与窦大娘子进了球场,望亭中早已坐了好几位身着各色球衣,头戴蕃帽的娘子们,见了睐娘与窦大娘子过来,都起身笑着见礼:“慕娘来了。”窦大娘子也都笑着回了礼,一一招呼着。睐娘拉着沈安青一一认着,这望亭里坐的都是些与梁国公魏家和卫国公韩家交好的勋贵府上娘子,还有不少也是与端和郡主往来密切的,都是来看击球的,一时间望亭里云鬓花颜,浅笑高谈,好不热闹。有几位娘子瞧着睐娘身边的沈安青,很是好奇地道:“睐娘,你身边这位娘子是哪一位?为何如此面生?”望亭里不少娘子都瞧了过来,好些都笑着道:“是呢,这位娘子面生得紧,都不曾见过呢。”睐娘微微昂着头,笑着道:“这是青娘,是教我和慕娘婵娘的茶道的娘子,也是窦府的贵客。”那几位娘子都吃了一惊,颇有些怀疑地打量了一番沈安青:“这位青娘会茶道?”如今京都擅长茶道的只有重金买来的茶女,茶女不比婢仆,不过是以宾客礼居于府中,只为宾主奉茶,那茶道的技艺也是不外传的。这位小娘瞧着不过与她们年岁相近,想不到还会茶道,更要紧的是还能教了睐娘与窦家两位娘子。有娘子试探道:“能得睐娘青眼,想来青娘的茶艺很是不凡才是。”睐娘拉着沈安青的手:“青娘的茶艺是我阿娘都赞不绝口的,我自然是再佩服有没有了。”那些听着的娘子更是吃惊,原来连金河郡公夫人都已经试过她的茶艺,那必然不是虚名了,望向沈安青的目光里更是热切了几分。一旁的窦大娘子笑着向那些娘子们道:“青娘的茶艺极好,改日请几位娘子到府上去小坐,再请她煎了茶奉给几位吧。”她向沈安青笑了笑,“咱们快些过去瞧瞧吧,一会怕是要开赛了。”毬场两侧用蜀锦围出两处障房,睐娘带着沈安青和窦大娘子进去时,窦二娘正气咻咻地瞪着另一位穿杏黄毬衣的娘子,障房内气氛很是凝重,睐娘却是恍若未见一般,径直带着沈安青到了障房正中胡**坐着的妃红色团花毬衣的年轻女子跟前,笑盈盈拜倒道:“郡主,青娘来了。”沈安青认得那胡**斜斜坐着的正是嘉成长公主最宠爱的**端和郡主,只见她微微扫了一眼沈安青,嘴角露出一丝笑:“你就是青娘?听郡公夫人说你茶艺极好,还教了睐娘茶道,可是如此?”沈安青低垂着眉眼,知道这位郡主性子很是骄纵,颇似其母嘉成长公主,轻声答道:“郡公夫人谬赞,青娘愧不敢当,只是通些粗浅茶道。”端和郡主瞧了瞧,也只觉得寻常,笑着道:“不必过谦了,既然睐娘都说你好,那自然也是好的,既然来了,就与婵娘她们一道观毬吧。”又向障房正中赤眉白眼正与争执不下的窦二娘道:“婵娘休要闹了,萱娘要那毬杖你就让与她吧,不过是支毬杖,也没什么要紧的。”窦二娘子涨红了脸,回头道:“那毬杖原是郡主与我的,我用惯了,为何要让与她!”端和郡主微微笑道:“一支毬杖而已,好的有的是,一会子叫人再送更好的给你就是了。”窦二娘子只得退回郡主身边,脸色犹是愤愤不平。那一位与她争毬杖的,正是梁国公府上三娘子魏如萱,她听得郡主如此说,一时眉开眼笑,拿着毬杖上前欠身笑道:“多谢郡主成全,这毬杖实在是用得……”端和郡主自胡床下来,起身冷冷瞧着魏三娘子:“念着你年纪小,这次就罢了,毬杖当我赏你了,若下次还敢再胡闹,休怪我不给梁国公府留脸面!”说着拂袖出了障房去。那魏三娘子一时脸色发白,愣在当场,好一会才低着头退到一旁,一旁立着的几个娘子忙上前低声劝慰,其中一个身着绛紫团花毬衣的年轻娘子上前拉着她的手,大声道:“郡主好大的威风,不过是一支毬杖罢了,既然赏了就赏了,何必吓唬萱娘。”这边厢别人还未说话,睐娘上前一步,已是笑盈盈地道:“月娘莫非以为郡主只是在吓唬她?不妨试一试,只怕下回可不是这般容易了结了。不信只管去瞧瞧太常寺卿邹府家的七娘子,也不知她的棒疮可好了。”那卫国公府的五娘子韩筱月听得提到邹七娘,不由地微微一颤,却是咬着唇一言不发地拉着那几个娘子出了障房去,忍着气走了。睐娘这才笑着道:“好了好了,快要开毬了,咱们也出去坐着吧,莫要妨碍了婵娘她们了。”窦大娘子也松了口气,不想一来就见自家妹子与梁国公府上三娘子对上了,好在无事,她轻轻拉了拉二娘子衣袖低声道:“你小心些,那几个可都不是好性子的,莫要再闹出事来。”二娘子撅着嘴道:“我何尝怕过她们,只管放马过来就是了,马上见真章!”睐娘却是欢欢喜喜拉着沈安青出了障房,在望亭里一处坐席上坐下了。 赛毬两边的娘子们都已经在场中站好了,个个穿着毬衣,臂上束着黄红彩绸区分队别,端和郡主带着窦二娘一干人束着明黄彩绸骑在马上,冷冷瞧着对面的魏家三娘和韩家七娘子一众人,她头上不同别人,束的不是蕃帽,反而是一顶紫金冠,瞧着气势凛凛,如同玉面郎君一般。 睐娘瞧着直笑道:“怨不得阿婆最心疼郡主,郡主这气势可是像足了年轻时的她。”睐娘口中的阿婆自然就是嘉成长公主了,高宗与女帝最为宠爱的女儿。 沈安青轻笑了笑:“郡主好气派,这毬赛怕是有的瞧了。”她转眼看了看满脸期待的睐娘:“方才你说什么邹家七娘子?怎么把那韩家娘子吓得连话都不说了?” 睐娘笑了起来,伏在沈安青耳边道:“那韩月娘仗着是许皇后的姨侄女,一直暗地里与郡主争风头,郡主瞧不上她,不大愿意理会那些小伎俩,谁知道前次宴上韩月娘挑唆了那太常寺卿府上七娘子教训了郡主跟前一个侍婢,郡主便着人将邹七娘子当场行了杖刑,还修书一封与那太常寺卿邹智,叫他好生教一教自家女儿规矩。这一次后,那边的几个都老实多了,不敢无事生非,谁料今儿又来闹,所以我就吓了吓她们。” 沈安青听得直咂舌,不想这端和郡主看着年纪小,出手却是狠厉的,只是这韩家与魏家娘子敢这般生事,说来也是因着嘉成长公主与许皇后之间的矛盾越发深了,怕是不久就会明着对上了。她回忆那一世里,许皇后虽是大力扶持外戚,意图以此与嘉成公主以及女帝所留的旧臣抗衡,只可惜最终功亏一篑,嘉成长公主在当今圣人中宗崩逝后,扶持了襄王登位,将许皇后以谋害圣躬大逆不道之罪处死,许氏一族连同外戚皆被灭族。 沈安青看着如今场上还鲜活骄傲的韩家萱娘一干人,不由地叹了口气,这许多看似高贵无匹的贵家娘子到头来也不过是掌政者的玩物,生死俱不由人。旋即又笑着摇摇头,她自己如今还危在旦夕,却还有心怜悯别人,倒不如想想今后该如何打算吧。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卷 庆云随逸足,缭绕殿东头 场中一声锣响,击球开始了。沈安青与睐娘都不再多言,往场中瞧去,一众马上的娘子们也勒着马辔,手持球杖朝着地上滚动的七宝球追了过去,一时间马蹄声声,娇呼阵阵好不激烈。 窦大娘子此时悄然而来,在沈安青与睐娘身边踞坐下,却满是忧色,瞧着那场中着火红球衣正欢快策马追球的二娘子,轻声道:“阿婵虽然性子烈,但不是无端生事的人,怎么会好端端与萱娘争球杖了。” 睐娘闻言回头,轻笑道:“慕娘还在想着方才的事呢,郡主已经说了,是萱娘不懂规矩,胡搅蛮缠要争婵娘的球杖,已经叫人给婵娘送了新的球杖了,不妨事的。” 窦大娘子低低叹道:“许是我多心了,只是觉着萱娘几个瞧着阿婵性子烈,才会想着去闹一闹她,方才那情形,只怕她们几个不肯善罢甘休呢。”说着又满是忧心地瞧了一眼球场上的二娘子。 睐娘神色也微微沉了,马球场上竞技不比寻常,若是马术不佳或是有个闪失,轻则受些皮外伤,重则伤筋动骨,丢了性命也是有的,只是女子击球惯常骑驴,就是怕有什么闪失,只是京都勋贵女子个个擅马术,也就舍驴就马,倒也不曾闹出太大的乱子来。 她看了看场中,对窦大娘子道:“你宽心吧,郡主也在场上,必然不会由着她们胡来。”窦大娘子微微笑了笑,瞧着那场中不再多言。 沈安青在旁冷眼看着,窦大娘子的忧心,话语中句句都是在说二娘子性子烈,被魏萱娘几个挑拨了才有争球杖一事,更提了担心这球场上会有什么不妥,如此一来倒是把窦二娘子撇了出来,若是这球场上真的起了冲突,那也是魏萱娘几个有意为之,与窦家无关,而她更是一个担忧妹妹安危的和善姐姐。果然好手段,沈安青在心底暗暗赞了一句,看来从前是小看了这个温和大方的窦大娘子了。 此时的球场上已是十分激烈了,七宝球在端和郡主杖下护着,只是窦二娘子和其他几个都被对方缠住了,无暇分身过来相接,端和郡主皱着眉小心地策马护着球前行。窦二娘子被魏三娘子缠得死死的,她策马上前,魏三娘便也随着上前,赶在她之前拦住了,她欲后退,魏三娘便也跟着退后,就是不让她接近那七宝球,气的她只能眼睁睁瞧着端和郡主一人护着球,无人接应。 她压低声音怒喝道:“魏萱娘,你打又不打,守又不守,死缠着我作何,真真是不要脸皮。” 魏三娘子却是得意地笑着道:“你们几个都不能上前,郡主一个人也是打不进去的,我只要守好你就是了。”她又凑近了低低说道:“明儿周国公府可是请了我去赴宴,听说是得了一柄上好的烧槽琵琶,要叫歌姬调了弹奏与宾客听呢。” 窦二娘子听得周国公府要请她去赴宴,一时怒上心头,顾不得看球,喝道:“你胡说,休要来骗我!” 魏三娘子笑得得意:“不仅是我,连月娘都得了帖子呢。怎么,不曾给你派帖子?是了,或许临郎怕婵娘你缠着他,所以不敢邀你过去呢。”笑容里满是讥讽和不屑。 窦二娘子已是气的再忍不住了,举起手里的球杖就要打下去,不料球杖还在半空,魏三娘子已是一声尖叫伏在马背上,她**的大棕马也如同受惊一般疯了似的向着护着马球前行的端和郡主撞去。端和郡主的心思全在七宝球上,听得声响抬头时,已是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瞧着那大棕马向自己撞过来,惊骇地动弹不得。 一时间望亭里和球场上的人都被惊得呆住了,瞧着那大棕马向端和郡主撞了过去,沈安青瞪着眼瞧着那匹大棕马背上的魏三娘子,她也已经是魂飞魄散,面白如纸,竭力想拉住马辔头不叫撞了上去,只是终究速度太快,大棕马只是微微侧身避让开端和郡主所骑的青骓马的马身,却是重重撞在了马臀上,那青骓马登时受惊,双蹄离地长嘶而起,不断跳腾着似是要甩掉身上的人与马鞍,端和郡主也已吓得面无人色,只能死死抱住马脖,不敢松手,怕掉下去就会被马蹄踩踏。 睐娘吓得哭出声来:“郡主,郡主!快,快来人呀……” 球场上的众娘子也都唬的愣在当场,听得这一声叫唤,才都四散而去,匆忙下马躲闪,只怕那惊了的两匹马会撞到自己身上,空荡荡的球场上只有魏三娘子在努力勒停住惊马,而端和郡主的马却是跑跳不停,拼命甩着身子,一刻也停不住。 眼看郡主已是支撑不住了,闻声而来的僮仆侍婢却都不敢靠近那惊马,只恐被马蹄踢中,却听院门外马蹄声响,两位年轻郎君策马进到马球场来,其中一位径直到了场中,离郡主不到数尺之遥,青骓马依旧狂躁不安,只是那人所骑马匹却是稳稳立着,并不会被青骓所惊吓,他伸手与郡主急道:“端和,把手与我,我抱你过来。” 端和郡主见了那人登时流下泪来,顾不得多言,将手伸与他,那郎君一把搂过端和郡主,飞快策马离开受惊的青骓马,这才缓缓停住马,放了她下来,自己也是翻身下马,将马鞭和辔头甩给一旁呆立着的僮仆,咬牙道:“救不下郡主要你等何用,还不滚下去请太医来。”那僮仆接了马鞭,磕了个头,牵了马快步退了下去。此时众人才瞧出来,那一位正是窦府郎君窦子蕴。 随窦子蕴一道策马进场的另一位郎君却是不紧不慢地追上那骑着大棕马的魏三娘子,却并不着急出手相救,反倒是颇有兴致地瞧着已经虚脱了的魏三娘子,微微笑道:“这不是魏家萱娘吗,这般好兴致,在此策马作乐。” 他笑了一会,这才伸手一把牵住大棕马辔头,微微拉着,口中打着呼哨,说来也是奇怪,那匹似是疯癫不断绕场狂奔的大棕马慢慢安静下来,顺着他**马的步伐,慢慢缓和了下来,终于停住了。 那郎君笑着翻身下马,看了一眼魏三娘子:“萱娘的马艺不佳,还是早些回府歇着吧,莫要摔花了脸蛋,可就不美了。”说着朗声笑着向望亭走去。 原本惊险万状的场面,被这两个郎君给控制住了,端和郡主已经被侍婢扶着到障房歇息等待太医来瞧,魏三娘子也被带了下去。一时间众娘子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锦衣玉冠面容如玉的郎君身上。 见他过来,好些娘子都站起身来,情不自禁笑着道:“是周国公呢。” “周国公好威风,居然能驯服那受惊的马匹,救下了萱娘。” 沈安青听得那娘子们细细碎碎的言谈,这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京都闻名的风流浪子玉面郎君周国公贺兰临。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一卷 若算机筹处 沧沧海未深 贺兰临一袭精白锦缎蟒袍,束着银冠玉带,袍摆上用银线绣着海水云纹,俊俏的脸上带着一丝漫不经心地笑,走到望亭中微微欠身:“叫众位娘子受惊了。” 早有几位娘子围上前去,羞怯怯地拜道:“周国公英勇过人,驯服那惊马,救了萱娘,也救了我等,在此谢过国公。” 贺兰临朗声笑道:“快请起,这是折杀我了,无需称什么国公,叫我临郎就是了。”话中满是戏谑调笑之意,眼风扫过之处,几位娘子都是面红耳热,羞答答地应着。 睐娘此时没有半点心思看这贺兰临与众人调笑,拉着沈安青对窦大娘子道:“咱们也去瞧瞧郡主,方才那般她只怕受了惊呢。” 三人正要转身去障房,却听贺兰临在身后笑道:“这不是窦家大娘子么,怎么急着要走?睐娘怎么也不肯留一留?” 窦大娘子与睐娘、沈安青只得转头与贺兰临见礼:“周国公。” 贺兰临轻笑着上前一步,瞧了瞧窦大娘子与睐娘,目光却落在沈安青身上:“这位娘子倒是面生,却是哪一府上的娇客,竟然不曾见过。” 窦大娘子拉着沈安青向贺兰临道:“这是我府上的青娘,是老夫人请来的贵客。” 贺兰临颇有兴味地打量了沈安青一番,见她目光如水,淡漠立着并不理会自己,也不抬头瞧,不由地更是好奇,正要再问几句,一旁的睐娘却是等不及了,拉着她们二人,向贺兰临道:“实在是放心不下郡主,急着过去瞧瞧伤得如何,还望周国公见谅。”便快步向障房去。 贺兰临笑着道:“睐娘还是这么个憨直的性子,罢了,我也去瞧瞧吧。”也随睐娘三人向障房去了。 他都去了,那些个娘子们自然也坐不住了,纷纷起身说要给郡主问安,瞧一瞧魏萱娘如何了,也便涌向障房。 障房里,魏三娘子再不见之前那般骄纵跋扈的模样,却是含着泪立在一旁,端和郡主之前受惊过度,已经被侍婢扶着躺在胡**,闭目不语,一旁立着的窦子蕴见众位娘子来了,也不便在障房里久留,便低声道:“我已经打发人去公主府送信,想来长公主殿下一会就会过来。”端和郡主雪白着一张脸,瞧着他点了点头,目送他出了障房。 谁料才到障房门前,就被进来的贺兰临一把拽住,笑道:“你要躲去哪一处,还不进去好生瞧着。” 窦子蕴皱眉低声道:“这些女眷在此,你我两个男子怎好在这里。” 贺兰临毫不避讳,拉着窦子蕴进到障房里,却是把笑容敛了,肃声道:“今日击毬之事非同小可,若是郡主有个闪失,在场之人皆难逃其罪,如今自然要问个明白,郡主受惊,便由我来问一问。”众人也都知事关重大,未有异议。 贺兰临向魏三娘子望去:“萱娘,先前是你的马惊了撞向郡主,才叫郡主的马也受惊的,可是如此?” 魏三娘子哪里不知自己惹来大祸事,慌忙上前跪倒,泣道:“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何那马会突然受惊冲了出去,是……是窦家婵娘用毬杖杖击我,才会惊了那马的。”她猛然抬头死死盯着窦二娘子:“是她惊了我的马,才冲撞了郡主的。” 众人一时都盯着窦二娘子,窦二娘子吓得慌忙跪下,不住地摆手慌忙解释着:“我没有,我没有打她,我只是想吓唬吓唬她,还未动手,她就惊了马了……” 当时众人都听得,魏三娘子一声喊叫,就见窦二娘子举着毬杖,而魏三娘子的大棕马已经受了惊冲出去了,先前她们二人又曾发生口角,一时间都信了是窦二娘子杖击才会引得马受了惊。 只有窦二娘子又急又气,不知该如何说明白,只能不住地磕头:“郡主,真不是我,我不曾打过她,她的马受惊不是我做的!郡主……” 贺兰临冷冷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要举杖吓唬她?” 窦二娘子抬头看着贺兰临的俊颜,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能哽咽道:“我……我是……真不是我做的……” 魏三娘子知道此时只有都推给窦二娘,便也呜呜咽咽地哭道:“我不过是先前与婵娘争了毬杖,郡主赏给我,婵娘气不过才会拿毬杖要击打我,谁料惊了马还冲撞了郡主,惹出这等祸事来。” 窦二娘子赤红着眼,向她喝道:“你胡说!休要诬陷我。”只是她说不出原因,不能把魏三娘子与自己说的话说与众人听,那样只怕更是丢了脸面。 此时韩家五娘子站了出来,愤愤道:“方才众位姐妹都是瞧见了的,分明是婵娘举了毬杖击打萱娘,萱娘才会惊了马,以至于冲撞了郡主。郡主待婵娘很是恩厚,想不到婵娘你竟然如此不知好歹,还敢在此狡辩!” 窦二娘子垂着头,咬着唇不肯认这不白之冤,只是摇头,不肯说话。 窦大娘子此时再也忍不住,上前与二娘子一道跪下,泣道:“郡主,婵娘虽然性子憨直,但从来不是肆意妄为的,想来其中还有什么缘故才是。” 韩五娘子很是不忿地道:“还能是什么缘故,不就是为了争毬杖的事么,想不到这般歹毒!” 障房里吵得不可开交,沈安青却是瞧着障房外那两匹已经被驯服下来拴在栏杆上的马,两匹马虽然已经安静下来,只是仍是不断在地上磨着马掌,很是躁动。 她开口道:“这击毬的马都是驯师专门驯过,为的就是在毬场上不轻易受惊,慢说是被击打所惊吓,就是寻常冲撞也是不会发狂的,为何这两匹马会这般狂躁不安。” 她声音虽然轻,却不急不缓地传入障房中众人的耳里,在场的娘子们都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只有贺兰临与窦子蕴却是相视一眼,满是深意地瞧着沈安青。 贺兰临笑着开口道:“这个小娘子果然有见识,不错,这毬场的马是特意驯过,便是拉到战场上也是去得的,只是如今这马的确是惊了,又有何蹊跷?” 沈安青微微欠身:“周国公所说极是,照理郡主与魏三娘子的马不会这般轻易受惊,便是如今细细查看,那两匹马也还是未曾平复。”好些人都顺着她所说朝着那两匹马望去,只见它们不断磨着马掌,打着响鼻,不肯安静。 “昔日在楚州,曾听驯马之人提起西域的香料若是搬入料中喂给马吃下,马会变得极易受惊,躁动不安,哪怕是驯得再好的马匹,只怕也会发狂乱跑。”沈安青微微笑着道,“周国公若是想查实,只管使人到马厩料槽里去瞧一瞧,这两匹马既然先前不曾有此征兆,想来那料是才喂下去,才会中途发作的。”贺兰临与窦子蕴对视一眼,窦子蕴沉着脸出去了,带人去查料槽。 贺兰临却是微微露了笑,目光深邃地望着沈安青:“小娘子叫我很是佩服,竟然知道这许多奇闻轶事,真是闻所未闻,叫人大开眼界。” 沈安青低了头,轻声道:“周国公谬赞。”退了一步到睐娘身边。沈家当初便是在楚州贩马为生的,如何会不知道这些。 睐娘拉着她的手,向贺兰临道:“青娘是我邀了来的,今儿一直与我在一处,她又是窦府的宾客,自然也是知无不言。”贺兰临笑了下,不再多言。 窦子蕴去了一小会就怒气冲冲走进障房来,未开口说话,只是向贺兰临微微颔首,贺兰临站起身来,笑着向障房里还跪着的窦家两位娘子和魏三娘子道:“今儿你们都受了惊,不如早些回府去,我与窦大郎君护送郡主回公主府去。” 窦二娘与韩三娘子都愣愣看着贺兰临,不明所以,还是窦大娘子听明白了,忙拉了窦二娘子起身,与郡主作别告退,沈安青自然也是跟着一道走了,睐娘送了她们出来。其余的娘子们也不敢再留在这是非之地,纷纷告退了,各自上了马车回府。 睐娘此时也是面色复杂,低声与窦家两位娘子和沈安青道:“想来事情另有缘故,婵娘也是受了委屈,你们先回府去吧,有什么我再使人说与你们知道。” 窦大娘子点点头,谢过睐娘,拉了二娘子上了车。沈安青待要上车时,却被睐娘悄悄拉了一把,只见她郑重地道:“多谢你,不然今日不止婵娘与慕娘,怕是连我也逃不出干系。”是她与窦家二娘子请了郡主来击毬的,自然是也被牵连在其中。 沈安青笑着道:“还与我客套上了,明日记得来学茶道才是正经。”说着便扶着金铃的手上车去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二卷 相对终无语 争先各有心 待送了端和郡主回府,窦子蕴骑着马与贺兰临一道缓缓前行。 他思量今日之事前因后果,只觉得迷雾重重,深不可测。 “今日之事不似韩、魏两府所为,”窦子蕴慢慢地思量着道,“此时许后与长公主正为朝权相持不下,若是真伤了郡主,岂非是将把柄送入别人手中,长公主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贺兰临却是一副心不在焉地模样:“是吗,我倒觉着那韩家月娘是个胆大妄为的。” 窦子蕴狐疑地抬起头看着贺兰临:“只是你如何能那般凑巧拉了我过去,还说毬场上会出乱子?”贺兰临挑了挑眉:“我不过是起了兴致想看看她们击毬,又听闻郡主与那韩家魏家娘子素来不和,怕惹出什么事来,才叫了你过去瞧瞧。” 他涎着脸笑着,“莫非蕴郎连我也信不过。 “窦子蕴摇头迟疑道:“不是,只是……”只是太巧合了,郡主几人邀约了在樊川庄子上击毬,贺兰临就邀了自己到别院赏桃花,两处相隔不过数里地,更是忽然说想看击毬,赶过去时正巧出事。 贺兰临弹了一下头上的银冠,笑道:“那便是了,如今已是无事了,我也该回府去了,还叫人请了杜秋娘试琵琶呢,这可是雅事,你可要一道过来?”脸上是意味深长的笑,十分轻佻。 窦子蕴坐直了身子,摇头道:“多谢了,今日之事二娘也牵涉其中,少不得要回去交代一番。” 贺兰临笑眯眯地道:“也罢,你现在只怕也没这个兴致,明日可要记得与慕娘婵娘一道过来,那把烧槽琵琶可是好容易才得来的,管保叫你们都大开眼界。” 他想了想:“是了,还有那个青娘,今日倒是叫我大开眼界,这等有趣的小娘,我岂能不亲近一番。” 窦子蕴见惯了贺兰临这副放浪不羁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我会说与大娘她们知道的。” 说罢抱拳告辞,带着一干仆从回窦府去了。 贺兰临看着他策马远去,渐渐敛了脸上的笑,肃容道:“随我去襄王府。” 他身后跟着的一名中年仆从上前低声道:“今日之事,怕是襄王不会轻易干休,国公此时去,怕是……”贺兰临正了正银冠:“有什么我自会担着,想来他也不会太过苛责,毕竟他还需依靠嘉成长公主之势。” 窦子蕴回到窦府时,已听说窦老夫人叫窦二娘在内堂跪了,就要请家法重责,窦大夫人与大娘子如何求情都无济于事,他心里一沉,知道是为了毬场上二娘杖击韩三娘子,引得惊马冲撞了郡主之事,连衣袍都来不及换,急忙赶去内堂。 内堂里,窦二娘子跪在当中,雪白着脸,眼中噙着泪,仍是昂着头不肯认错。 窦老夫人已是气得手脚乱颤,一叠声叫了侍婢取荆条来,要当众杖责二娘子。 一旁的窦大夫人已是急的按捺不住,要上前再求一求老夫人,又想劝二娘认错,被一旁的窦大娘子拉住了,大娘子双眼红肿,低声道:“阿娘,这会子老夫人正在气头上,婵娘又是倔性子,您若是上去劝了怕是更是不好。” 窦大夫人看着大娘子,一时难过不已:“婵娘素来是这等惹事生非的,不似你这般稳当,今日还连累了你,叫你也受了委屈。” 窦大娘子拭了泪,轻柔道:“阿娘,是我没照应好婵娘,叫您担心了。” 一旁的沈安青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窦大夫人母女二人互怜互哀,并不上前去替窦二娘子求情,她只是窦家的宾客,今日也已经尽了力替窦家洗净嫌疑了,看最后窦子蕴与贺兰临的神色,可见的确是查出了什么。 至于现在的情形,是窦家的家事,她是不便过问的。 窦大娘子一边低着头抽泣,却从手绢与指缝间,瞧见了坐着稳稳不动的沈安青,见她依旧安静地垂目坐着,对老夫人狠狠训斥二娘子恍若不见。 大娘子心中一动,对这个看似寻常的楚州乡女多了几分揣测。 窦子蕴进到内堂,见到的就是窦二娘已经老夫人呵斥站起身来,一旁的侍婢捧着荆条,他忙上前作揖:“老夫人,且等等。” 窦老夫人怒气未消,转过脸看着他:“蕴郎有何事?”窦子蕴忙将此事的情形细细说了,说了长公主的话:“……长公主特意叮嘱,此事怕是另有内情,婵娘虽是莽撞,但也是被人所激,还是不必太过苛责。” 窦老夫人皱了眉,她自然知道以婵娘的性子必然是被人激怒才会有举杖恐吓之事,原以为是韩、魏两家所为,但如今听来怕是真的另有人所为,至少那魏家三娘子也并不知会惊马,险些也丢了性命。 她思量一会,才又问道:“长公主可说了如何处置?”窦子蕴回道:“已经查出那拌了香料进料里的仆从从前是卫国公府的庄户,已叫人拿下。 长公主殿下已经连夜进宫面圣,又请了数位太医在府中照看郡主,说是要查个明白。” 这般大张旗鼓,可见是摆明要叫卫国公府担下此责,这一局,嘉成长公主怕是要以此事压过许皇后了。 见窦子蕴的神色,料来郡主并无大碍,窦老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冷冷望着堂中仍是不肯认错的窦二娘,实在愚不可及,才会为人利用,险些把窦府也卷入乱子之中:“既然长公主发了话,我也就不罚你杖刑,给我滚回房去,好生静心思过,若是郡主有什么不好,我自会绑了你送去长公主府请罪。” 窦大夫人如蒙大赦,忙上前拉着二娘子给老夫人磕头,这便要退下。 老夫人却又唤住她:“还不去给青娘道谢,今日若不是她,你怕是早就被拿了押去长公主府,整个窦府都要被你连累了。” 窦二娘子咬着牙,肿着一双眼走到沈安青跟前,不情不愿地拜下去:“多谢青娘。” 沈安青此时却是忙站起身来,侧身让过,口中道:“二娘子不必如此,我不过是恰巧知道罢了,也不曾帮上什么。” 窦二娘子虽是说着道谢的话,对沈安青仍是不屑,不过是楚州乡下马商之女,会这些也不过是凑巧。 窦老夫人看着沈安青更是喜欢,居功不自傲,有礼有节,有知道分寸进退,实在是难得,也不知沈家如何能教的出这样的女儿来,倒是自诩诗礼传家位高权重的窦府,却是出了婵娘这种莽撞愚钝的女儿。 她看了一眼依旧不知天高地厚的窦二娘子,难掩厌恶。 她开口道:“青娘不必谦让,今日若非是你,只怕窦府真是要被卷入麻烦之中,她谢你也是应当的。 便是我,也该谢你。” 沈安青更是惶恐,忙欠身道:“老夫人折杀我了,实在是凑巧对马事知道一二,才放胆一说,幸得周国公与蕴郎明察秋毫,才能查出究竟。” 老夫人笑着道:“罢了,你就这么个好性子的,只说旁人的好,从不自夸。” 这才向一干人道:“你们都下去歇着吧,蕴郎你留下,我有话问你。” 窦大夫人这才带着一众人拜了拜,退了出来。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三章 矫翼知何处 天涯不可穷 沈安青带着金玲回了北厢房,金玲照旧沉默着,并不对球场上发生之事多说半句,沈安青反倒对这个看似平常的婢女有几分好奇,开口道:“你从前是在哪一处伺候?”金玲一愣,忙低声道:“婢子从前是庐园打理洒扫的。” 沈安青回过脸,深深看着她:“今日之事,你怎么看?”金玲吓了一跳,慌忙跪下去:“婢子不敢胡言,婢子什么也不知道。” 沈安青失笑,拉了她起来,依旧慢慢前行:“我只是想问问你如何想。” 金玲这才起身,悄声跟在沈安青身后:“婢子斗胆,今日回府之时,瞧见那韩家娘子被贴身侍婢扶了上车,想是受惊过度,连魏家娘子与她作别都未曾察觉。” 并未说半点自己的意思,只是将这点不易被人察觉的细节说与沈安青,这话却是大有深意。 沈安青蹙着眉,今日之事看来韩萱娘的处境真是惊险万分,稍有不慎便会葬身马蹄之下,更要冒着冲撞郡主的罪名,想来并非有意,至少她不知情,只是她对魏月娘的态度却是有些耐人寻味,只怕那韩萱娘先前与魏月娘的确有所打算,要激怒窦二娘子,惹出什么乱子,却不曾料到发生惊马之事,如此,韩萱娘想当然以为是魏家动了手脚,要牺牲自己来害郡主。 想到这里,沈安青不由地打了个冷噤,看来这背后是另有其人才对,至少魏家不会愚蠢到在此时以同气连枝的韩家换取端和郡主的安危,更是如此明着将把柄交与嘉成长公主。 眼见就要到厢房,沈安青回头,看着金玲道:“你也是窦府的家生婢子?”金玲听得这话,知道沈安青的意思,却是又惊又喜,忙低低回道:“不是,婢子是幼时被府里买了来的。” 晚间,大娘子亲自捧了一盘首饰前来,进了厢房便笑盈盈地道:“青娘,我是特意来谢你的。” 沈安青起身迎着她,笑着道:“今日堂上已经与老夫人说过,我不过是恰巧知道,怎么你还亲自过来。” 大娘子笑着放下那盘首饰:“这些是阿娘亲自挑了叫我送来的。” 她拉着沈安青的手:“今日若不是你,阿婵怕是不会这般轻易就被饶过,我们也不会这般安然无事。” 她细细看着灯光下的沈安青,见她一袭藕荷色纱衣素裙,头上的百合髻松了,只是斜斜挽着个乌黑的鬏儿,面容素淡安详,微笑望着自己,不由地心紧了紧,笑着道:“阿婵性子直,她虽然不与你怎么亲近,但心里知道你的好,你别怪她。” 沈安青淡淡笑着:“怎么会,二娘子直爽利落,我知道的。” 大娘子颔首道:“那就好,青娘这般体贴,怨不得睐娘对你都特别喜欢,我虽然想亲近,却又怕青娘你不肯。” 她满是恳切地看着沈安青。 沈安青笑了笑:“大娘子说哪里话,如今我与大娘子、二娘子也都是极亲近的。” 大娘子很有些失望,不想沈安青软硬不吃,只好起身笑道:“时候不早了,不扰了青娘歇息。 方才蕴郎使了人来说,明日周国公府设宴,要请了你与我们一道过去呢。” 沈安青愣了愣,她与周国公府并无往来,怎么会连她要邀请了去,莫非是因为白日之事?她只好欠身道:“多谢大娘子。” 待大娘子走了,沈安青才对采容道:“把她带过来。” 采容领命下去把芳兰带了上来。 芳兰像是受了惊吓,蓬乱着头发,含着泪跪在沈安青跟前,泣声道:“娘子饶命,婢子不曾偷过手钏,真的是冤枉的。” 沈安青有几分疲倦,对采容道:“是怎么一回事?”采容满脸愤愤,指着芳兰道:“今儿娘子带着金玲出门去了,婢子收拾妆匣,出去了一转再回来就发觉少了只金手钏,那么一会子功夫想来也是房里人做的,把人都叫了来查了,果然就在这贱婢的衣裳里找到了。” 沈安青瞧了一眼那只手钏,是先前何氏送了给自己的。 她看了一眼芳兰:“你有什么可说的?”芳兰结结巴巴:“娘子饶命,婢子,真的不是婢子偷的,娘子饶了婢子吧。” 沈安青冷冷看着她:“那么多人都瞧见了,在你衣裳里找出来的,你说不是你偷的,叫人如何相信?”芳兰知道不好,连连叩头:“娘子,那钏儿不知为何会在婢子的衣裳里,婢子真的不曾见过,求娘子饶命。” 沈安青拿过那只手钏,不屑地笑道:“倒是个有眼光的,这钏儿怕是有个几两重,怨不得见财起意,你说不曾见过,那可真是出奇了,偏偏在你的衣裳里。” 芳兰无话可说,只能流着泪下死命叩头求饶,沈安青叹了口气:“你才到我跟前伺候,就出了这等事,我也不愿声张,怕闹了出去旁人以为我容不得人。” 她看了一眼一旁的金玲绿翘:“你们两个下去吧,我有话与她说。” 金玲与绿翘拜了拜,退了出去。 房里只剩下沈安青、采容还有愣愣怔怔跪着的芳兰,沈安青看着跪着的芳兰,这一世她不曾再信任芳兰,也就不会再为她所害,非但如此,她还要芳兰来弄明白何氏有何目的,又会使出什么手段来。 “你的确不曾偷过那手钏。” 沈安青平静地道,“是我叫采容把它放在你的衣裳里的。” 芳兰更是糊涂了,愣愣看着沈安青,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安青冷笑道:“你是谁使了来的,我早已知道了,说吧,她要你来作何?” 芳兰有几分惊慌,低头道:“婢子不知道娘子的意思。” “你不想说?那好,”沈安青不急不忙,向采容道:“把这手钏带着,连她一起送到老夫人跟前去。” 芳兰吓得一个哆嗦,慌忙上前拉住沈安青的裙摆:“娘子饶命,婢子是……是二夫人使了来,说是要把娘子的事都说与夫人知道,还有……”“还有什么?”沈安青冷冷道。 “还有……还有寻了机会劝娘子搬去西苑住,或是引着娘子去西苑。” 芳兰低低声道。 沈安青眼神冷厉,何氏对自己这个表侄女还真是费心,千方百计要把自己引过去,就是想把自己嫁给窦昆那个人事不知的傻子么?芳兰见她脸色不好,登时吓得连连磕头:“这只是二夫人的意思,婢子不敢的,婢子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的。” 沈安青勾起一抹笑:“你若是不做,就不怕二夫人把你爷娘从庄子上赶出去?”芳兰这会子才觉得冷汗津津,这青娘非但知道自己是二夫人使来的,连自己的身家都查了出来,她再不敢隐瞒:“婢子的确是二夫人使来的,只是娘子从不曾叫婢子在跟前伺候,自然也是不肯听婢子的话。” 沈安青摇摇头:“不,你与二夫人说,就说我这几日不得闲,所以不能去西苑,待过几日闲了,再设法引了我过去。 只是你要问明白她究竟要引我过去作何,还有她为何非要挑了我。” 芳兰愣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忙应了下来。 沈安青拿着那手钏:“你若办得好了,这钏儿送你也无妨,还能设法助你完成所愿,”她凑近芳兰,“不就是窦子邡吗,我自然有法子叫你如愿。” 芳兰大震,叩头连连称是。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四卷 驻辇华林侧 高宴柏梁前 窦大娘子着人来请沈安青一道去周国公府时,二娘子已经在车上了,虽然不知为何老夫人已经命她禁足,却还肯放了她去周国公府赴宴,沈安青依旧笑盈盈道:“二娘子。” 窦二娘子瞧了她一眼,应了一声,又转过头看向帘子外,神色冷淡,但那身缃黄通纱大袖衫,一品红攒珠宝相花束胸长裙,臂上挽着条翠绿披帛,分明是着意打扮过的。 前一世窦二娘子就是费尽心机,才嫁去了周国公府,看来如今她怕是照旧对那**不羁的贺兰临暗含情意。沈安青微微笑着在她身旁与大娘子一道坐下了。 周国公府在兴宁坊,与窦府相隔并不远,只是路上车马水龙,拥挤不堪,窦府的马车只能缓缓行着。 窦二娘撩了一角帘子瞧了瞧,笑道:“那不是赵府的车马么,瑛娘必然在上边。” 窦大娘子瞪了她一眼:“还不快放了,叫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窦二娘这才放了帘子:“一准都是去周国公府赴宴的,倒是我们晚了。” 沈安青颇有几分惊讶,这许多府邸的车马却都是去周国公府,是何等排场的宴席。这疑惑到了周国公府,她才完全了解。 兴宁坊在东市北上角,一坊市之地竟有半数是周国公府所在,过了乌头门,在高高的正门前,窦府的马车缓缓停下,早有国公府的侍婢上前半跪着伸手相扶,沈安青随着窦家娘子下了马车,这才瞧得真切,平坦宽阔的门前场地,立着数架戟架,早有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子笑盈盈上前来拜了拜:“几位娘子,国公在琼台备下筵席,请随奴这边行。” 沈安青听得诧异,这几位不知是何人,不似寻常的侍婢,身上也是穿金戴银,绫罗绸缎,称呼也不同。 窦大娘子笑着应了,三人随那女子向府里行去,到另一处门上,却是几个身着胡服金发碧眼的艳丽胡姬躬身迎住她们三人,先前的年轻女子已悄然退下。 沈安青低低声问窦大娘子:“这些不知是国公府什么人,不似寻常侍婢?” 窦二娘子听得清楚,回过脸冷笑道:“都是国公府的姬妾,你连这都不知道,真是没见识。” 窦大娘子忙笑着道:“青娘初到京都,哪里知道周国公的习性。国公府姬妾众多,每逢设宴,总叫她们出来相迎,并且次次不同,叫人称奇,国公也颇以此为傲。” 沈安青不由地咂舌,每次设宴都以不同的姬妾相迎,这国公府得有多少姬妾才能如此,无怪这周国公府邸这般大,想到贺兰临那风流浪荡的调笑,确也似他那般张狂的性子。 窦二娘子冷哼道:“不过是姬妾罢了,哪一府上没几个。”话说的又酸又怨。沈安青听得暗暗忍着笑,二娘子心中怕是不好过吧,这般多年轻美貌的姬妾侍奉着,只怕她即便将来如愿嫁过来,日子也不好过呢。 好容易走到内园,引了她们进来的胡姬却也作揖退下,换了几个身着高丽服饰,高腰宽袍裙裳的美貌女子笑着拜倒道:“三位娘子请随奴上船,宴席就在琼台上。”她遥遥指着内园碧波荡漾的湖中那一处高耸的楼台。 沈安青不得不赞这周国公府的确是大费心思,红fen泥壁,文柏贴柱,更是引了御河之水,萦回穿凿,形成这一处内湖。湖边有数支油蓬乌船,撑船的皆是美貌女子,手持竹篙笑盈盈地接了宾客向湖中琼台而去。若非知晓自己是身在京都,怕是要以为到了江南之地了。 琼台是内湖正中一处二层楼阁,临水的一层四面皆通,只得数根合抱高大的清漆立柱,设下诸多食案坐席,中央处是高台所在,铺着大红团花波斯地毡。早有许多宾客已到,正三三两两坐着说笑,身旁立着明**人的胡姬小心地替他们斟酒侍奉。 “青娘,慕娘你们来了。”远远就有人见她们过来,笑着迎了出去,正是睐娘。 睐娘快步过来拉着青娘的手,向窦家两位娘子笑道:“可算来了,我来了好一会了,不见你们过来,很是无趣呢。” 窦大娘子瞧了瞧:“怎么不见芳娘她们?” 睐娘撅着嘴道:“她们几个怕是都还在路上呢,这会子还不见来。” 窦二娘子想到昨日毬场上的事,有几分不自在,看着睐娘低声道:“怎么……不见郡主。” 睐娘对她倒是淡淡的:“郡主昨日受了惊吓,这几日都要在府里休养,不能来了。”二娘子更是讪讪,低头不再说话。 大娘子笑着道:“你在哪一处坐着,还不快带了我们去。”睐娘这才拉着沈安青,引了她们入了坐席。 才入席,便有数位胡姬前来,拜道请安,说的却是再地道不过的京都话语:“几位娘子,宴席还需一会才开席,不如先用些酒食?” 睐娘瞧了瞧那三位,笑道:“不知府上有什么酒?” 胡姬笑着道:“郢州富水、乌程若下、河中桑落、袁州宜春、荥阳土窟春、富平石冻春、剑南烧春、河东乾和葡萄、岭南云溪博罗都是有的,若是喜欢京都酒,也有西市腔、新丰酒。”她瞧了瞧沈安青四人,又笑道,“几位娘子不如用些乾和葡萄,倒还酸甜可口,不易醉人。” 看那胡姬数了这许多,睐娘笑道:“你当我们是头一回过来,拿这些来唬弄。去把你家国公窖里藏着的玉和春斟上一壶来。” 那胡姬听了这话,笑得更盛了,盈盈拜倒:“不知娘子是国公故交,怠慢了,这就叫人送了来。”恭敬地退下。 见沈安青三人都是一脸诧异,睐娘捂嘴笑道:“前一回周国公去长公主府赴宴,吃得嘴了说走了嘴,说是他府里的胡姬玛雅儿擅长酒酿之术,特地酿制了清酒,唤作玉和春,十分珍爱,不是至交过府都不拿出来宴客。方才我便试了试,不想确实有此事。”几人不由地都笑开来。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五卷 雕宫静龙漏 绮阁宴公侯 “周国公来了,快瞧。”身旁几个年轻的娘子欢喜地道,一张俏脸羞得绯红,还是不住望着湖面上。 沈安青四人也顺着她们所望瞧去,只见湖面上不知何时划来一艘华丽的油檀木画舫,红柱明瓦,四面皆是高大的双扇牖,雕刻着联珠团窠纹样,四下悬着朱红织锦纱罗,铺着丝质红线毯。画舫之上亭亭立着十数位年轻美貌服饰各异的女子,俱是垂目恭立,坊中的贺兰临一身缁色团蟒广袖纱罩,银红缎面长袍,束银纹玉带,手中持着琥珀玉碗,意态闲闲看着琼台上宾客如云。 画舫才近琼台,早有宾客起身向坊上作揖,笑道:“国公盛情,设此宴席邀我等前来。”贺兰临将琥珀玉碗一掷,朗声笑着自舫上款款而下,画舫上的女子们却并不相随,只是悄然跟着画舫远去。 沈安青轻瞟过身旁踞坐的窦二娘子,见她目光痴痴瞧着贺兰临,手中的酒倾洒出来些许也不自知,可见是用心已深。一旁的睐娘也瞧得真切,不由悄悄向沈安青挤了挤眉,很是狡黠地偷笑了。 窦大娘子也发觉了,微微蹙眉,拉了拉二娘子衣袖,轻声道:“婵娘,酒快洒了。”窦二娘子这才回过神来,双颊绯红,低着头将酒盏放在食案上,有几分郁郁之色。大娘子少不得低声劝了她几句。 睐娘也悄悄朝沈安青身边靠了靠,低声道:“婵娘怕是还想着周国公呢。” 沈安青抬眼看了看那边正与宾客高声谈笑,神采飞扬的贺兰临,轻笑道:“周国公风采过人,自然是有诸多爱慕之人。” 睐娘撇了撇嘴低声道:“分明是个徒有其表的浪荡登徒子,偏生这么多娘子喜欢。” 这话说的倒是与沈安青想的一般,她用团扇掩了笑:“却不知睐娘的心上人是哪一位呢?” 睐娘登时红了脸,撅着嘴道:“我当你是最亲近贴心的,才与你说这些,你却来取笑我。” 沈安青笑着拉着她手道:“都是我浑说,惹得睐娘恼了,真是该打,快别恼了,我敬你一盏权当赔罪可好?” 睐娘噗嗤笑了:“罢了,罢了,平日瞧着你老实可亲,偏生有这许多歪话。” 正说话间,贺兰临已是走到不远处,见她们四人在此,笑着上前来:“睐娘也来了。” 睐娘与沈安青、窦家姐妹忙起身来,拜了拜:“周国公。”窦二娘子的目光已是黏在贺兰临身上,再移不动半分。 贺兰临洒脱地笑道:“几位娘子好生生分,只管叫我临郎便可。”说着又关切地问睐娘:“端和郡主可好些了?” 睐娘据实答道:“受了惊吓,怕是还要休养上些日子。” 贺兰临微微颔首:“无事便好。”目光却又落在沈安青身上,待要说些什么。 “太子殿下驾临。”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侍者上了琼台,高声道。一时间宾客们都是惊诧,不想周国公府琼台宴竟然连太子也请了来,忙都起身正冠整衣垂手而立。 贺兰临快步上前笑着与那侍者道:“卢内侍,太子到何处了?” 内侍笑道:“已在画舫上,遣老奴先行。” 话语未落,一艘画舫已然近前,在琼台边停下,一位身着杏黄团龙纱罩长袍,束金冠玉带的年轻男子阔步上前,身后还随侍数人,俱是锦衣玉带,气度出众之人。 “太子殿下。”众人高呼拜倒。 太子叫了起,却是笑着向贺兰临低声道:“今日听闻你请了杜秋娘来试奏琵琶,我可是自太学院便过来了,你可不能叫我失望。” 贺兰临满脸的笑:“太子殿下放心,昨日才得了两个回鹘的贡人,擅回旋舞,管叫殿下喜欢。” 太子笑得欢畅,脚下不停地向琼台二层楼阁步去,向身后道:“崔奕不必相随了,你难得来周国公府,就在这里与他们饮酒作乐吧。”身后一位年轻男子低声应下,却是与贺兰临对视一眼,旋即移开目光。 待太子一行上了二层楼阁,众人才瞧见那留下的一位,却是惊呼道:“是兰陵郡王。” 好些小娘子都不由惊喜地起身,向着那位兰陵郡王崔奕拜下:“兰陵郡王。”眼神却是不住瞟着她。 沈安青有些糊涂,这位随侍太子的却是什么兰陵郡王,只是瞧那人身着绛紫团蟒锦袍,束紫金冠,容貌俊美不在贺兰临之下,只是眉宇间冷峻肃穆,不苟言笑,对众多年轻娘子行礼问好,也只是微微欠身,低声道:“请起。”领着几名侍从向席上沉默而坐,不与众多宾客多言。 睐娘见了他,一时低声惊呼,又飞快掩住口,目光中光华流转,只是不住地瞧着。沈安青低声问道:“这位兰陵郡王是何许人也,却叫这许多人如此吃惊。” 睐娘用团扇掩着口,凑近沈安青耳边低声道:“这一位是宣城长公主的嫡子兰陵郡王崔奕,文采骑射样样精通,只是颇为低调寡言,不与朝臣往来,往日各处宴席从不去的,不想今日却跟着太子殿下来赴了这琼台宴。” 沈安青细细瞧着,那位兰陵郡王果然是不爱与人往来,纵然有宾客上前攀谈,也只是略略答几句便不再多话,只是慢慢吃着杯中之酒,一身肃冷之气远远便可觉察到。 睐娘又低低笑道:“他可也是京都娘子们爱慕的郎君呢。”沈安青扫了一眼席上,果然好些娘子都偷偷瞧着对面端坐的崔奕,她收回目光时,却见身旁的窦大娘子也飞快低头垂了眼,脸上有一抹来不及掩饰的羞涩之意。 难道她也……?沈安青不由地又抬眼瞧了一眼对面的崔奕,又瞧了一眼窦大娘子。前一世窦大娘子分明是嫁去哪一处王府,并非兰陵郡王,难道这一回已是不同了?她有几分狐疑地想着。 太子驾临了,宴席自是不必再等,即刻就开席了。数十名身材姣好身着锦绣贴身胡服的胡姬端着赤明香、咄嗟脍、浑羊殁忽等诸多佳肴奉上前来,又躬身退下,斟酒的胡姬一刻不停,一时间金樽酒满,玉盘盛筵,好不热闹。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六卷 促节萦红袖 清音满翠帷 琼台上盛宴已开席,两个头上带着珠玉刺绣尖顶蕃帽,大红窄袖胡衫,一色织金尖头锦靴,腰间系着银蔓垂花飘带的回鹘女子随着侍女上了高台上,一旁早已坐着抱着月鼓竖琴的胡姬。乐声起时,那两个回鹘女子随之起舞,回旋腾蹋,摇曳生情,月鼓声声中还隐隐有胡衫上缀着的金铃清脆响声,好不欢快。 琼台二层席位上坐着的太子也抚掌大笑到:“果然是临郎挑出的人,甚妙,甚妙!”眼瞧着那一对胡女已经舞步不停,回旋成两团火红,身上的银蔓飘带更是飞扬耀眼。 贺兰临陪坐在一侧,笑道:“殿下过奖了,这两个都是回鹘送来的贵族贡女,知道殿下爱看这胡旋舞,才特意请我送呈殿下的。” 太子笑着看了他一眼:“临郎果然深知我意。”贺兰临与他心照不宣地一笑。 太子瞧了一眼楼下宴席中端然正坐的崔奕:“崔奕颇为古板无趣,连赴这等宴席都是如此不苟言笑,真真是扫兴。” 贺兰临也瞧了一眼下方的崔奕,轻笑道:“兰陵郡王自来韬光养晦,不谙交际,无怪他对此美景却如坐针毡一般。”说毕,二人大笑开来。 待胡旋舞毕,两位胡女向着席上欠身行礼,一时间喝彩之声不绝,更是抛了诸多绫绢上来,侍奉的胡姬一一收下。二层上款款下来一位侍婢,向着两位胡女低语一番,引着她们径直去了楼上。 睐娘瞧见了,搁下手中酒盏,伏在沈安青耳边低声道:“怕是这两个胡女就是为了献给太子的。” 沈安青一挑眉,瞧了一眼通往二层的木梯,轻笑着道:“周国公有心了。” 睐娘不屑地笑着:“无怪太子这般看重他。” 一旁的窦大娘子却是心不在焉地瞧着盘中佳肴,心思却是全都落在遥遥对坐的崔奕身上,不曾留心睐娘与沈安青的话。还是窦二娘子有几分郁郁地抬头,道:“方才不是见了赵府的车马,怎么不见瑛娘?” 睐娘也应声抬头,四下望了望,蹙眉道:“是了,瑛娘怎么与我们一处?” 沈安青问道:“这位瑛娘是谁?” 窦二娘子这会可是找到话头,瞥了一眼沈安青:“瑛娘是右仆射赵府上的三娘子,人才出众,又善琵琶,连圣人都曾赞过她才貌非凡。”语气中满是骄矜,仿若说的不是赵瑛娘,倒是她自己一般,如此就能压过沈安青一头似的。 沈安青却是微笑道:“竟然有这般出众的娘子,若能得一见是极好的。” 睐娘笑着道:“瑛娘与我们都是熟矜的,管保叫青娘你能见到。”正说着,她欣喜地指着琼台另一边:“那可不是瑛娘么?” 众人随着瞧过去,只见一位身着莲青越纱素面襦裳,一条丁香色银线忍冬花间裙的年轻娘子,正微微含笑坐着,瞧来衣着并不出众,打扮也很是平常,只是那份温婉却叫人一望便知。 睐娘向她笑着招手,那位赵瑛娘也微微颔首,起身向这边款款而来,走到近前,睐娘拉了她嗔道:“你怎么不来与我们一处,反倒一人坐在那边了。” 赵瑛娘含笑与窦家两位娘子见了礼,又向睐娘道:“这位娘子是……” 睐娘忙道:“她是青娘。” 赵瑛娘却是眼前一亮,笑望着沈安青道:“就是那位茶艺出众,教了你们三人茶道的娘子吗不跳字。 睐娘连连点头,笑着拉她坐下:“正是呢,方才还说不见你,你怎么一人坐在那边了,却不来寻我。”一旁的胡姬见几人谈地投契,忙送了瑛娘的食案坐席来,好教五人一处坐下。 瑛娘笑着道:“我今日是打慈恩寺过来的,来得晚了些,已是开席了,故而便在那一处坐下了,未曾见到你们。” 睐娘笑着道:“怪不得不见你,你去慈恩寺上香?” 瑛娘摇摇头,轻叹口气道:“阿娘自来身子不好,我去眷写经书求保平安。” 窦大娘子轻声劝慰道:“瑛娘如此孝顺,想来赵夫人必能身体康健多福多寿。” 瑛娘道了谢,却与沈安青笑道:“青娘与我是初次相见,我却听说青娘擅茶道,心中很是仰慕,原想登门拜访,不想今日在此处得见,真是幸事。” 沈安青微笑作答:“不过是会些粗浅茶艺,娘子高看了。” 瑛娘望了望睐娘与窦家姐妹:“我有一事想请,还望青娘不嫌我蠢钝,准我与她们三人一道随你学茶艺可好?” 沈安青吃了一惊,这位瑛娘初次见面便要随自己学茶艺,她望了一眼睐娘,睐娘笑盈盈地点头道:“再好不过了,瑛娘聪慧过人,想来必能学成。” 沈安青想了想,也便不再推辞,道:“那便要请瑛娘与睐娘一道来府里了,每日只需一个时辰便可。” 瑛娘颔首微笑:“自当如此,有劳青娘了。” 沈安青冷眼瞧着,这位瑛娘虽是笑容得体言谈有礼,只是对睐娘与窦家姐妹始终有些客气和疏离,不似她们所说的那般亲近。 待到胡姬引了戴着幂篱的杜秋娘到高台上,台上更是放下层层帷幔,席上众人连那杜秋娘的模样也不能见。窦二娘子一口吃尽杯中酒愤愤道:“不过是个教坊的歌伎罢了,好大的排场。” 一旁的睐娘却是道:“听闻这杜秋娘是十二教坊内人中数一数二的,一手琵琶更是弹得精绝,京都好些府上是请都请不来的。” 窦二娘子气上心头:“琵琶弹得再好又如何,还不是个歌伎,偏生这些人如珠似宝地捧着她。”却不曾想一旁的赵瑛娘也是擅奏琵琶之人。 窦大娘子忙瞪了她一眼,又向瑛娘笑着赔不是:“阿婵向来是口无遮拦,瑛娘莫要怪她。” 赵瑛娘温和地笑着:“无妨,婵娘也是无心的。” 高台上琵琶声起,席上一时都安静下来,只听那弦动铮铮然,清澈之音响彻琼台,弦高时如金击玉碎,迸裂而出,震人心弦,低时又如窃窃低语,浑然在耳,引人入胜,那曲调行云流水一般萦绕在琼台四处,向碧波盈盈处散开去,直到最后一声弦动,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一众人听得都入迷,许久才回过神,二楼传来抚掌笑声:“绝妙,绝妙。不愧为杜秋娘,这烧槽琵琶怕也只有你配弹奏了。”乃是太子的声音。 席上众人也都纷纷称绝,赞颂不已。 睐娘也不住点头道:“果然好听。瑛娘你最通此道,却是如何?” 赵瑛娘微微笑着:“这技艺怕是难有人能越过了,不愧为教坊第一人。”这称赞却是极为诚恳,毫无私心的。窦二娘子冷了脸,冷笑不语。 贺兰临笑着自二层下来,向幔帐之中的杜秋娘道:“宝剑赠英雄。这烧槽琵琶怕也只有秋娘才能奏,便送与秋娘吧。”席上不少人都抽了口冷气,这架烧槽琵琶乃是东汉蔡文姬所用,价值怕不止万金,贺兰临却是随口一句便送了人。 杜秋娘不推不拒,隔着幔帐盈盈拜倒:“多谢周国公馈赠。” 窦二娘子更是气得脸色发青,不过是一介歌伎,却这般得他看重,对自己这个贵家娘子却是毫不在意。当下里,她一盏接着一盏地吃酒,似是在与人赌气一般。 睐娘瞧见了,噗嗤笑了出来,凑近赵瑛娘与沈安青低声道:“怕是哪家打翻了醋缸,好酸的味儿。” 沈安青笑着摇摇头不发一言,赵瑛娘也是绷不住笑了起来,低声道:“罢了,别再笑她了,她也是不好受呢。”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七卷 求音思欲报 心迹竟难陈 琼台宴罢,待送了太子离去后,众人才纷纷起身与贺兰临作别,乘乌船登岸而去。睐娘要随沈安青去窦府学茶道,便邀了沈安青同乘,窦家姐妹还坐了自家马车回府去。 “青娘,我今日才自慈恩寺回来,还需回府去,明日再去窦府。”赵瑛娘笑着道。 沈安青点头:“你明日来就是了。” 窦大娘子却是拉着赵瑛娘的手依依不舍:“瑛娘明日来了,使了人说一声,我去迎你。”赵瑛娘微微笑着点头,与众人作别登车而去。 睐娘拉着沈安青正要登车时,却听身后有人笑道:“这不是窦家婵娘么?先前毬场上惹出那么大乱子,还以为你会在府里闭门思过,不想还敢来国公府赴宴。”满含讥讽之意。 众人回头看时,却是韩月娘与几个年轻娘子正立在门前冷笑瞧着这边,方才说话的正是其中一个年岁稍小些一身锦服的小娘子,挑衅般望向窦二娘子。 窦二娘子果然气的咬牙喝道:“你胡说什么,那分明不是我做的,居然诬陷于我!” 那小娘子冷哼一声:“毬场上那许多人都瞧见了,分明是你以毬杖杖击惊了马,才累的郡主受惊,还敢狡辩!还如此厚颜地来赴宴,真真是不要面皮了。”她身后的韩月娘与其他娘子都笑着指指点点,低声议论着,分明是在说窦二娘子。 窦二娘子只觉得怒气攻心,不管不顾就要冲将上去,被窦大娘子一把拉住,低声道:“阿婵休要中了她们的激将,她们如今就是要你惹出事来呢!”窦二娘子不肯听,眼里死死盯着那几个笑着的娘子,恨不能死了她们的嘴。 窦大娘子无法,只好在她耳边道:“这里是周国公府,闹将起来,叫周国公知道了,脸面上不好看呢。”窦二娘子一怔,慢慢静了下来,只是依旧恶毒地盯着那几个,却也不肯就此作罢。 周国公府门前赴宴的宾客陆续出来乘车,见她们几人在此相持不下,都有几分好奇地瞧了过来。 沈安青见此,低声问道:“那小娘子是何人?” 睐娘沉着脸,低声回道:“是殿中丞吴静业府上娘子,也是那韩月娘的表妹。” 沈安青轻笑着上前一步道:“这位可是吴家娘子?” 那小娘子不料窦二娘未曾闹起来,倒是出来个面生的,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安青:“你是谁?” 沈安青笑着道:“我是个不打紧的人,只是听吴家娘子说那日毬场上之事有些不解,特来问上一问。” 她也不待那吴家娘子答言,便径直道:“娘子所言,那日击毬乃是婵娘杖击惊了马,累的郡主受惊。可是如此?”她笑容谦恭,言辞有礼。 吴家娘子双手抱胸,不屑地道:“是又如何,当时在毬场上的人都瞧见了。” 沈安青点头道:“原来如此。只是娘子可是亲眼所见?我若记得不差,当日在毬场上不曾见过娘子。” 吴家娘子一噎,旋即有些结巴地道:“我……我虽不曾亲去,但是早已听人说了。” “原来是听人说起。”沈安青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又道,“若是此事真是因婵娘而起,依娘子之见,该如何处置?” 吴家娘子这回可是伶牙俐齿,急急道:“自然该判个以上犯下,谋害郡主的重罪。” 沈安青又点了点头:“原来该如此。只是此事经嘉成长公主殿下查实后,并未将婵娘论罪,更未曾说过是因婵娘而起,若是以娘子之见,岂非是长公主殿下失察?”吴家娘子这会子如同锯了嘴的葫芦,一句也说不出来,她若是点头应了,那才是真的不敬了。 沈安青笑的温和:“娘子也是担心郡主安危,才会听人所言便信以为真了。只是我听闻,那惊马是因为伺马僮仆向料槽里掺了香料,才会叫马受惊,累了郡主。而那僮仆已经被拿下了,之前还是卫国公府庄子上的庄户。你若是想问个究竟,不如请教一下韩家娘子,岂不是更便宜?”此话一出,那边的几个娘子脸色都是大变,吴家娘子涨得脸通红不时回头瞧那韩月娘,韩月娘却是一脸冰霜,冷冷盯着沈安青。 沈安青却是微微欠身,这才拉着睐娘,与窦家两位娘子道:“时候不早了,怕是要早些回府去,不然要耽搁了学茶道的时辰了。”四人施施然登车上马走了。 一旁瞧热闹的宾客此时也听出大概来了,都三三两两散了,却是窃语不断,分明是在议论方才的事。 吴家娘子又气又急,跺脚道:“那个是谁,居然敢替窦婵娘出头说话!”又回头怯怯问:“现如今该如何是好?” 韩月娘冷着脸,咬牙道:“还不快走,立在这里不嫌丢人么!”怒气冲冲带着几人也乘了马车离去。 待人渐渐散了,周国公府正门中缓缓步出二人,其中一个正是贺兰临,他嘴角微弯,满是兴味地笑道:“想不到这小娘子不但见多识广,还是个牙尖嘴利的,果然是个妙人。” 另一位却是冷面寡言的兰陵郡王崔奕,他望了望窦家与长公主府马车远去的方向,目光很是深邃难辨,道:“我该告辞了。” 贺兰临忙拦住他:“怎么这就要走,你难得肯来我府上赴宴,自然要留下来与我好生把酒畅饮一番才是。” 崔奕已经抬步出门而去,头也不回地道:“那事怕是已经叫嘉成长公主起了疑,你自己想法子圆过去吧。” 马车上,睐娘笑的直不起要来:“青娘你真是厉害,几句话把那吴瑶娘说的答不上话来,还叫韩月娘也一并被打了脸,看她们那副嘴脸,真是叫我大出一口气。” 沈安青却是在心底微微一叹,她这也是无奈之举,原本想着明哲保身不卷入这些权势之争,奈何她身在窦家,如今还得依靠窦家的重视才能不如前一世一般落入何氏之手,她不能不站在嘉成长公主这一派中。今日的局面,窦二娘子是火爆性子自然是说不明白,窦大娘子只怕也未必肯替她出来,只是在一旁劝慰着,并未出言申辩,睐娘就更是尴尬,她是长公主府的娘子,也是端和郡主的侄女,自然不能替窦二娘辩白,如此一来若是自己也不出面说上几句,只怕会越来越糟,就是之后回了窦家,窦家人也难免会觉得她是有意避开,生出什么成见来。 她轻轻笑道:“我不过是瞧不过她们信口雌黄,才说了几句,算不得什么。” 睐娘笑道:“你这几句可真是大快人心。不过只怕那几个日后要是你为眼中钉了,你要小心些才是。” 沈安青不在意地道:“随她们去吧。”既然身在这边,迟早是要与她们对上的,在意也是无用的,只是还得早些想到脱身之法,才是正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八卷 秾丽今何在 飘零事已空 (加更) 折腾了一日,天色将暮,沈安青才送了睐娘乘车回府,窦大娘子去了内堂给老夫人回话,二娘子本就是禁足中,早早回了西厢房去。 采容端了一碗馎饦和一碟子凉拌菠薐菜,怨道:“累了这大半日就该早些送了那几位娘子走,怎么还留到这时辰,厨里连饭食都未曾剩下,只得使了钱叫厨娘做了碗汤饼,委屈娘子了。” 沈安青笑着接过来,闻了闻那碗热腾腾的馎饦:“放了姜汁?还是你最体贴。” 采容笑着道:“娘子还是跟从前一样,爱用这放了姜汁的汤饼。”沈安青也不再多话,接过银箸低头吃了一大口,很是满足地连连点头,看得采容与金玲都笑了起来。 厢房外的回廊上传来一声问话声:“娘子可在房中?婢子是琅园伺候的蕙香。” 沈安青一怔,大夫人身边的侍婢,不知为何而来。她推开跟前的食案站起身来,采容与金玲忙替她收拾了,这才出了厢房去,笑道:“娘子请进去说话。” 蕙香笑着提着个朱红漆木食盒进到房中,向沈安青拜倒道:“娘子每日费心教导茶艺,今日又替二娘子仗义直言,夫人很是感激,着婢子送了些吃食过来,还请娘子莫要嫌弃。”说着将那食盒交与采容。 沈安青笑道:“替我谢过夫人盛情,我便却之不恭了。”那侍婢笑着欠身告退而去。 待采容打开食盒,只见里面是一碟串脯、一碗汤丸和一小碗雪白精细的米饭。采容笑得欢畅:“这会可好了,娘子不必吃汤饼了,这饭食真是精细。” 沈安青却是摇头:“我方才用了小碗汤饼,怕是用不下了,赏了你们几个吧。”采容与金玲欢喜不尽,谢了赏接了那食盒下去。 “把芳兰与我叫来。”沈安青向她二人道,“你们下去便是了。” 芳兰轻手轻脚进到房中,闭上房门便跪在沈安青跟前,等她吩咐,如今她可是对这位小娘子不敢有半分不敬。 “可问出什么没有?”沈安青坐在妆镜前,一点点取下头上的发簪首饰。 芳兰忙上前小心替她取下钗胜,散了发髻,用梳篦沾了水一点点梳着,口中道:“二夫人口风紧,不曾打探出什么。”沈安青一言不发,只是从铜镜中冷冷瞧着她。 芳兰一个哆嗦,急忙道:“只是今日婢子去时瞧见二夫人又请了那玉清观的玄机女道长来打斋醮了。” 沈安青蹙眉,她记得前一世何氏并不信道法,只是偶尔去佛寺上香,怎么会与玉清观女道长有往来,又为何要打斋醮? “二夫人是做什么法事?”沈安青问道。 芳兰见她相询,忙压低声音道:“娘子不知,二夫人每年这几日都是要请了玄机女道长来打一场斋醮,还要送一年的长命灯灯油钱与那玉清观,为的就是替早些年没了的玉梨炼度施食。” 沈安青狐疑道:“玉梨?那是何人?”她不记得窦府有这个人。 芳兰替她换了家常的衣裳,轻声道:“那是从前二郎身边的侍婢,邡郎就是她所生的,早些年病死了,二夫人一直念着她,每年她的忌辰这几日就会替她打一场度亡斋醮。” 何氏有这等好心,会替一个病死的生了儿子的侍婢年年打斋醮?沈安青压根不相信,这里面怕是有什么蹊跷才是。 她让芳兰立在一旁,细细问了:“你可知道玉梨是得了什么病死的?说来与我听听。” 芳兰应着道:“婢子也是听府里伺候的老人说的,怕是有好些年了,那时邡郎也不过七八岁的光景,玉梨忽然得了急症,不过两三日就病死了,二郎不在府里,是二夫人一手操持着将她装殓了,送到西郊坟园给埋了。” “说来也是吓人,那玉梨死了一年,也是这个时候,不到两岁的昆郎就在院里受了惊吓,发热不止险些连命都丢了,好容易救了过来,谁料成了个什么也不知的痴傻,使尽了方法也不见好。后来二夫人听人说,一准是那玉梨死的不甘,阴魂不散,在西苑里冲撞了昆郎,才会教他病成了这模样,所以每年这时节二夫人都要请了人打斋醮。”芳兰说着,也不禁打了个寒噤,有几分惧怕的模样。 沈安青垂目思量着,若真是个病死的侍婢,即便真是窦昆病重,何氏也不会轻易信了谣言,说是阴魂作祟。以她对何氏的了解,是个自私多疑的人,不会轻信他人。想来必然是有什么缘由叫何氏不得不信了这个,才会这般大费周章年年替玉梨打斋醮,不仅是替窦昆求个平安,只怕还有她自己。 “那玉清观的玄机女道长是自来就与二夫人相熟的?”沈安青问道。 芳兰点头道:“自打昆郎病重之后,二夫人请了好些有名望的郎中来瞧,连宫里的太医都想法请了来,都不见好,还是吃了这玄机女道长的几碗符水下去,才醒了过来,只是人却糊涂了。自那之后,二夫人就年年请她来做法事,还在玉清观点了长命灯。” 沈安青不由对这位玄机女道也有几分猜疑,若真是有道行能治病救人的,又岂会不知其中有蹊跷,却还年年收了香油钱上门来做法事,可见也是有所图的。 她问得差不离了,这才吩咐道:“你还是照着从前一样,她若叫你你便过去,若问了也只说我这几日都不得空,好生打探那边的消息。”想了想,又道,“若有知道当初玉梨和昆郎之事究竟的,你细细打探了问来。”芳兰忙应下了,面色却是有些踌躇。 沈安青知道她所想,淡淡道:“你放心,我既然叫你替我做这些,自然不会叫你为难,会想了法子把你爷娘自她庄子上要了出来。”芳兰忙跪下叩头道谢。 -------------------------------------------- 无论得失,安心写作吧,只为喜欢《曲江春》的诸位。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十九卷 眼前长贵盛 那信世间愁 “娘子,老夫人请您内堂说话。”侍婢前来请沈安青。 沈安青带着金玲随她到了内堂,等候在门前时,早有窦老夫人贴身侍婢迎了出来,笑盈盈拜了拜:“娘子请随婢子进去,有客来访。” 沈安青有些糊涂,自己一介寄居在窦府的孤女,哪里来的什么客人特意上门相见的。随那侍婢进到内堂,只见堂上端坐着数人,除了窦老夫人与大夫人、窦家两位娘子,金河郡公夫人与睐娘也在,还有面色平和的赵瑛娘,见她进来微微一笑低头不语。 沈安青不明所以,只得先上前拜道:“老夫人、郡公夫人、大夫人安好。” 窦老夫人笑着点头道:“青娘来了,快起来,坐下说话。”沈安青走到赵瑛娘身旁的坐席上踞坐下来。 窦老夫人这才笑着向沈安青道:“瑛娘是专程为你而来的。” 沈安青惊讶地抬头望向一旁的赵瑛娘,只听她轻笑道:“既然是要向青娘学茶道,自然不能马虎了事,我是专程来拜师的。”说着起身走到沈安青跟前端端正正拜倒下去。 沈安青吓得连忙起身,上前扶了她:“瑛娘这是要折杀我呢,当不得这等大礼。” 赵瑛娘笑着起身道:“拜师自然是要奉上束脩,不过知道青娘未必瞧得上那些钱帛之物,便备了西山白露、夔州香雨各两匣,一份孝敬老夫人,另一份便算是束脩了,还望青娘莫要嫌弃才是。” 这下不仅是沈安青大吃一惊,连窦老夫人都有些惊叹了,不想这赵家娘子居然拿出上好的南茶来送与窦家,需知这南茶极为难得,除了贡进宫中,就是京都勋贵府邸也极是难得。 沈安青待要推辞,窦老夫人笑了起来:“既然是瑛娘诚心所赠,青娘便收下吧。”沈安青只得谢了瑛娘二人这才回席上坐下。 金河郡公夫人窦氏瞧着,笑道:“瑛娘有心了,这般慎重地上门拜师,倒显得我们失了礼,真是惭愧。” 她向身后立着的侍婢低语几声,侍婢自转身出去,不一会捧了一只朱木漆匣进来,郡公夫人接了过来,打开那漆匣的鎏金锁钮,里面却是整齐码着数个塔香,一阵清幽绮丽的香味自匣中散了出来:“这是大秦国奉来的降真香,香味别致,久久不散,最珍贵之处在于它还能止血定痛,消肿生肌,并于伤处不留瘢痕。今日我不曾带别的来,就用这个权当睐娘的束脩吧。” 睐娘笑着接了那匣子到沈安青席前,举着匣子拜倒,口中道:“青娘师父,受我一拜。” 沈安青哭笑不得,忙扶了她起身,睐娘将那匣子塞到青娘怀里,快步回了窦氏身边坐下。 窦老夫人笑道:“这两位娘子可都是给了束脩,咱们的大娘二娘也不能少了,还不去备上。” 沈安青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拜倒道:“青娘得老夫人不弃留在府中,更是能得与两位娘子一处起居,实在是厚爱非常了。青娘无以为报,只有这浅薄的茶艺也是的老夫人看重,才能有今日,能够教习两位娘子也是福分,岂敢再要什么束脩。”面色恳切,微微颤着身子,一副愧不敢受的模样。 一旁的窦氏笑道:“青娘是个体贴惜福的,前一会也是她出来点破了惊马之事,才不叫婵娘与我们睐娘受了牵连去。阿娘你就莫要再提束脩之事了,看把青娘吓得。” 窦老夫人笑而不语,盯着沈安青瞧了一会,才笑道:“快起啦,快起来,不过是戏言一句,哪里就吓成这样了。”沈安青这才战战兢兢地起身来,回席位上坐好。 窦氏见此,笑道:“好了,这一回我可不止是来替睐娘送束脩的。长公主殿下令我送了帖子来府里,过两日便是明光寺落成大礼,请了慧性禅师大座讲经九日,并开水陆法会,所以给各府里都下了帖子请夫人和娘子们都去共襄盛事。” 窦老夫人惊讶道:“这么快便落成了?” 窦氏笑道:“使了数百工匠昼夜赶工,赶在关试前落成了,那边的华容寺连一半都未修葺完呢。” 窦老夫人挑眉道:“那几处府里可也请了?” 窦氏笑得更为欢畅:“一早就使了人去下帖子,长公主的意思是一家都不落下,都要去沾一沾这佛恩呢。”她转头向赵瑛娘说:“瑛娘也是要去的,已经使了人往你府上送帖子了,赵夫人身子不好,怕是不能去了,殿下吩咐了要你与慕娘婵娘一处坐着。”赵瑛娘低着头,轻声答应了,神色晦暗不明。 窦氏又望着沈安青笑道:“青娘这一回可是特别,长公主殿下带了府里的茶女要与卫国公府的茶女在寺里斗茶,请了慧性禅师裁断,殿下听闻你也擅茶道,便叫你也去试一试。这斗茶得胜的在今年的杏园春宴上便是司茶一职,也算是极为荣耀之事。” 沈安青一怔,嘉成长公主竟然要她也去斗茶?来不及多想,窦老夫人已是欢喜道:“殿下让青娘也去?” 窦氏笑眯眯地点头道:“是呢,殿下听睐娘时时夸赞青娘的茶艺,起了兴致,便吩咐请了青娘一道去斗茶,虽不一定会叫她上场与人相斗,但能去也是极得脸面之事了。” 窦老夫人颔首笑道:“正是呢,青娘去见识一番也不错。”沈安青低声谢过,却是微微蹙眉。 窦氏又道:“此次非但是长公主殿下亲去,连宫里的太子殿下、江都公主、信安公主、勋贵王侯连同京都有些名望的夫人娘子都请了去,好大的排场。” 窦老夫人瞧了一眼窦二娘子:“如此我们去便要更加谨守礼仪,不能闹出什么笑话来。” 沈安青却是在不经意间瞧见身旁的赵瑛娘脸色有些苍白,目光低垂,似是有什么心事一般,不由生出一份疑惑之心,似乎她并不想去这佛会呢。 而那边的窦家两位娘子,却都是脸色大霁,满是欢喜,一副期待的模样。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卷 暗闻歌吹声 知是长安路 斗茶的茶饼茶具都需是自己准备,老夫人差人备好了马车,送沈安青去西市,大夫人还特意着人送了一个褡裢来嘱咐采容金玲带上,里面是几吊通宝钱,和一小锭金锭,马车上还另备了绸绢给沈安青买茶饼茶具。 沈安青带着帷帽,带着金玲与采容乘了窦府的马车去了东市,金玲早就打听过了东市上有的是店铺行肆,想来也会有茶具可买。 窦府所在的崇仁坊离东市不过一坊之地,马车才走了不远,就看见繁华热闹的天街,街上人来人往,马车来往不停,更有杂技百戏,担着小挑果菜四处摆卖的,还有拿着布帘四处走街串巷算命问卜的道人。 采容与金玲二人好奇不已,趴在帘子旁瞧着,采容不时欢喜道:“这京都果然热闹,可比那楚州城大多了。快瞧,快瞧,那是果子铺!” 沈安青也觉得新奇,听着帘子外热闹的叫卖声,店铺的叫卖声,再瞧瞧那两个人已经头挤着头凑在车窗处四下打量着,忍着笑道:“安生坐下吧,到前边就下去,一准带你们好好瞧瞧。” 采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挠了挠头道:“婢子失礼了,实在是不曾见过这么大的这么多人的街市。” 沈安青向金玲道:“叫马车就在这里停下吧,前面人多拥挤,我们走过去吧。”金玲叫了车夫停下,又吩咐他就在这附近等着,娘子一会从这里乘车回府去,赏了他几个钱。 下了车沈安青才领教到京都东市的繁华,占地两坊之地,绸缎庄、衣帽肆、珠宝首饰行、胭脂花粉铺还有骡马行、铁铺、书肆在街道两旁排得满满当当,还有酒楼食坊夹杂其中,不少酒楼的胡姬立在门前笑盈盈招徕着宾客进门,穿着轻薄短俏的胡服,露出大半雪白的臂膀来,叫采容与金玲都瞧得脸红。 沈安青隔着帷帽纱帘打量着四周店铺,脚下不急不缓地走着,采容与金玲跟在身后,也不敢走开半步,只恐跟丢了去。 路过一家绸缎庄,店中悬着的一匹素面瑞锦叫采容瞧得着实喜欢,道:“娘子,你瞧那匹锦很是光鲜,不如进去瞧瞧可好。” 沈安青也停住步子瞧了瞧,笑道:“那便进去瞧瞧吧。” 主仆三人进了绸缎庄,立在柜台前招呼客人的掌柜娘子忙笑着迎了上来:“娘子里边请,可是要挑衣料,还是要选丝帛?” 她笑着指着店里悬着的几匹颜色明丽纹饰别致的锦缎布料道:“这几匹都是多重多色织锦,花样也是最时兴的,好些夫人娘子来了都要买上几匹,娘子也瞧瞧可合心意。” 沈安青细细瞧着店里的锦缎丝帛,果然都是些上乘衣料,绸缎庄布置地也算雅致,楼上更设有雅间专给贵家夫人娘子坐下挑布料所用,可见这绸缎庄也算东市上小有名气的了。 采容指着那匹素面瑞锦道:“把那匹与我家娘子瞧一瞧。” 那掌柜娘子笑得更盛,一边手脚利落地取下布匹奉上来,一边笑道:“娘子好眼光,这瑞锦是才自东都送来的,料子也很是细滑,可以贴身穿着。” 采容与金玲二人接过料子摸了摸,都很是喜欢,采容低声道:“这瑞锦若是裁了替娘子做一套小衣和鞋袜是再好不过了。” 金玲也点头道:“可不是,这颜色也好看。” 沈安青笑道:“既然瞧好了,那就买了吧。”金玲忙不迭自褡裢里掏钱,采容不依不饶地拉着掌柜娘子说价。 正忙着,却听二层的雅间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碗盏砸落在地的碎裂声,紧接着听到一位年轻女子怒气冲冲的声音:“这匹十样锦分明是我先订下的,为何要与了别人!” 只见一个年轻娘子气冲冲地蹬蹬蹬走下楼来,二话不说走到掌柜娘子跟前:“张娘子,我念着你这家绸缎庄也算的上是东市老店了,平日衣料都是在你这一处订下的,如今我要一匹十样锦,已经说了小半月了,为何店里有了一匹却与了别人?你倒是与我说出个子丑寅卯了,否则休怪我不客气,砸了你这铺面!”她身后跟着的侍婢忙上前来待要劝解,却被她骂了回去,只是咬着牙瞪着那掌柜娘子。 沈安青退了两步,才发现那位娘子不是别人,就是先前在周国公府门前挑衅窦二娘,又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的吴瑶娘。只是此时沈安青头戴帷帽尚未取下来,她未曾认出来。 那掌柜娘子如今却是十分为难,她这绸缎庄在东市开了也有数十年光景,哪里会不知道这些达官贵人最是难伺候,个个都是眼高于顶,受不得半点委屈。这位吴娘子虽不过寻常官家府邸娘子,但与那卫国公府却是亲眷,平日就是个颐指气使的,这一回叫她知道有一匹十样锦却不曾给她送去,只怕要闹出乱子来。 她忙堆满了笑,上前道:“娘子莫恼,且听我细细说来,这是有缘故的,若是平日里,借几个胆子,我们也不敢不给娘子送去,实在是无奈之举。 沈安青不愿在此多纠缠,只怕那吴瑶娘认出自己来,更生出事端,便低声吩咐了金玲与了钱离开。 谁料金玲正掏了钱要与掌柜娘子时,那一旁气咻咻地吴瑶娘却是一眼瞧见了采容手里的素面瑞锦,指着道:“这匹瑞锦不错,我要了,与我留下。” 采容登时气得愣怔,抱紧了那匹瑞锦道:“这是我们先瞧上的,这就要给了钱走了,哪有抢了的道理!” 吴瑶娘冷哼一声:“我就是要了,还不与我放下!”说着向身后的侍婢们道:“还不与我拿了来!”那几个侍婢面面相觑,有几分不情愿地朝采容走过去。 金玲也着急了,上前要与采容一道护住那匹瑞锦。沈安青冷冷瞧着吴瑶娘那副得意的嘴脸,开口道:“不必争了,与了她们就是。” 采容不甘地道:“娘子,分明是我们先瞧见了,怎么能……” 只听沈安青道:“不过是匹瑞锦,不值得这般争抢,没得丢了脸面去,让给她罢了。”说着转身要走。 那吴瑶娘听得悖然大怒,喝道:“你说谁,谁与你争抢瑞锦丢了脸面。你与我站住,不然今儿我必然不饶你!“说着就要上前来拽住沈安青。 二楼上传来一阵朗朗笑声:“瑶娘好大的火气,又何必夺人所好,不过是匹瑞锦罢了,哪里就值得这般大呼小叫的。” 众人抬头看时,却见周国公贺兰临一袭玉白八团倭缎长袍,束白玉腰带,头上戴着紫金冠,正笑望着吴瑶娘缓步下楼来,他身后一位翻高髻簪花轻纱襦裙,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子扶着侍婢的手跟着下来。 吴瑶娘怯了几分,不逼到沈安青跟前来,退回两步向贺兰临拜了拜:“周国公。” 贺兰临笑着望了一眼采容与金玲手中的瑞锦道:“不过是匹寻常的瑞锦,值得吴家娘子这般大动肝火,要从人家手里夺了过来,这要是叫人知道了只怕会笑话。” 吴瑶娘脸色白了白,低头不语,她的侍婢们忙都垂着头站在她身后。 贺兰临笑道:“也莫要为难张娘子了,那匹十样锦是我要了的,原本早几月就叫张娘子自扬州定了,就是要送与秋娘裁衣的。”他回头笑望了一眼身后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笑着欠身作答:“杜秋娘多谢国公美意。”她居然就是琼台上奏琵琶的杜秋娘。 吴瑶娘气得倒仰,她瞧好的布料居然被送给一个歌伎做衣裳,还是那般贵重的十样锦。她咬牙道:“国公岂不闻贱女不得衣丝帛,此乃律法,怎能把十样锦与了这歌伎,就不怕为人不齿么!” 贺兰临冷笑道:“鲜花配美人,秋娘自然也衬得起十样锦这般华丽贵重的衣料,吴家娘子若觉得我违了律法,只管去御史台告我,我奉陪到底。”一贯漫不经心地俊颜冷冷望着吴瑶娘,那抹厉色叫她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吴瑶娘心知开罪不起贺兰临,咬咬牙跺脚带着侍婢们拂袖而去,也不再去抢夺沈安青要的瑞锦了。 沈安青站在一旁看得真切,她也不愿多留,吩咐金玲把钱与了掌柜娘子便要走,谁料那贺兰临却满是戏谑地打量着帷帽之下的模样,笑道:“青娘莫非不肯相认,就要这般走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一卷 千金岂不赠 五马空踟蹰 沈安青步子一滞,回过头看着贺兰临,不知他如何瞧出是自己来了,无可奈何地摘了帷帽,拜道:“周国公。” 贺兰临满含兴味地瞧着跟前素衣常服的沈安青,和她身后两个又惊又吓的侍婢,笑道:“青娘今日怎么得闲来了东市,怎么不见窦家慕娘与婵娘?” 沈安青避开他那双满是笑意的凤眼,低头道:“不过是得闲出来走走,买些衣料和花粉罢了。” 贺兰临笑望着采容手里捧着的瑞锦,道:“这瑞锦不错,只是太素淡了,这张记最好的锦缎料子不在这一处,不如随我去上边,叫她们拿了来与你挑吧。” 还不等沈安青答话,那掌柜娘子笑得合不拢嘴了,连忙上来道:“国公吩咐,岂敢不从。”又陪笑对沈安青道:“娘子请上座,这就吩咐人送了时新上好的料子来与娘子挑拣。” 沈安青很是犹豫,贺兰临风流不羁名声在外,此次又是带着歌伎在此,她若是真随了他去,只怕也会生出是非来。 贺兰临见此,笑道:“青娘是不愿与我亲近呢。罢了,我也不强留你一道上去了,一会叫人把衣料送去窦府上与青娘就是了。” 他回过头对掌柜娘子道:“拣上好花色的料子替我包好,送去窦尚书府上,与这位青娘。”掌柜娘子忙不迭应下了。 沈安青大为惶恐,欠身道:“国公馈赠,青娘心领了,只是太过贵重,实不敢受。” 贺兰临笑道:“不过是些许衣料罢了,青娘若是不肯要丢了去也无妨。”转过头便上楼去了。他身后的杜秋娘向沈安青微微欠身,笑了笑随之上去了。 沈安青见此,只得戴上帷帽领着采容与金玲二人出了绸缎庄去,掌柜娘子殷勤送了出来,直道再来。 “娘子,方才这位郎君是何人?与你竟是相熟呢?还有先前那位不讲理的娘子又是何人?”采容忍不住低声问道。 沈安青有几分郁郁,才一出门就遇见了这等事,不但撞见了吴瑶娘,差点起了冲突,还与贺兰临有了牵扯,实非妙事。 金玲见沈安青不答言,忙拉了一把采容,低声道:“只怕都是些贵人,还是莫要多问了。” 采容瘪瘪嘴,却是凑近金玲道:“那郎君好生俊俏,出手也阔绰呢,居然瞧也不瞧就叫人包了衣料与娘子送去府里。”口中啧啧感叹着。 金玲却是皱眉轻声道:“只是带着个歌伎出来,怕未必是正经人。” 沈安青在前面听得清楚,想起这贺兰临果然如外间所传,风流浪荡,不但府中姬妾成群,青天白日就带着歌伎出入市坊,还特意订了十样锦这般贵重之物博她芳心,真真是……胡闹至极。只可惜那窦二娘子还痴痴念着他,哪里会料到心上人却是这般模样。 她想到这里不由地失笑,想起先前琼台宴时窦二娘子为了贺兰临送琵琶之事已是醋意大发,若要知道这个,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了。 金玲眼尖,瞧见沈安青似是心绪好了许多,笑了出来了,上前道:“娘子,前头有家茶肆,可要进去瞧瞧?” 沈安青抬头瞧时,只见一处小不起眼的铺面前挑着块布帘,上面书着茶字,比之其他店铺,却是门前宾客稀少,生意冷清。 她领着采容金玲二人走了过去,那茶肆掌柜的却是一位年长干瘦的老翁,正倚在门边瞌睡着,全然不理会店里是否来了生意。 沈安青进到店中四下瞧了瞧,一排排青瓷小罐整齐列在橱上,罐子上贴着红纸,写着茶名产地,光沈安青瞧见的就有剑南蒙顶石花、寿州霍山黄芽、福州方山露芽、峡州碧涧明月,都是京都极为稀少难得的名茶,叫她很是吃惊,这小店怕是小瞧不得。 她上前轻声道:“老丈,老丈……” 那老翁悠悠醒转,睁眼瞧见沈安青三人,忙站起身来:“娘子可是要买茶?我这处什么茶都有的。” 沈安青笑道:“可有紫茸香?” 老翁神色一肃:“蜀中所出?” 沈安青笑着颔首:“正是,要禅寺茶园所出。” 老翁有几分为难之色:“这却是难办了,此茶虽不算贵重,却很是稀少,若是蜀中或还能得些,京都却……” 采容撅着嘴道:“方才你还说你这茶肆里什么茶都有,我家娘子说了,你又说没有。” 那老翁苦笑道:“小娘子莫急,倒也不是没有,不过……”他看了一眼沈安青,“不过只有少许,不知娘子可愿要。” 他转身自橱上寻摸了一番,拿出一个青瓷小罐,自里边取了一小块茶饼来,道:“此茶稀少,也无客人来问,所以也只得这一饼,原想自家留下的。” 沈安青瞧着那茶饼小小一块,约莫仅够煎四碗,有些担忧,只是如今斗茶之期临近,怕再寻也难得了,毕竟此时茶道还未在京都大兴,紫茸香更是生僻少见。 她点头道:“那就要了这一饼吧。不知老丈此处可有茶具?” 那老翁大喜道:“茶具是有的,这些时日不少贵府来小店订了茶与茶具,新制了一批茶具,什么样儿的都有,请娘子随我来。” 叫沈安青主仆吃惊的是,这茶肆瞧着虽小,却是样样俱全,里间陈设的茶具怕有数十种之多,越窑、邢窑的茶釜、茶瓯、茶碾、盏托和执壶自不必说,长沙窑、婺州窑、寿州窑、洪州窑、岳州窑都在其中,更还有漆木、琉璃所制的,叫人瞧得眼花缭乱。 老翁笑道:“不是我夸口,这京都城里再无哪一家茶肆有这许多种茶具,娘子只管挑拣便是。”沈安青信步过去细细瞧了,不得不赞茶具制作精致,只是并不肯挑了。 老翁道:“娘子既然要煎紫茸香,少不得要用上好的禅道茶具,那边的长沙窑绿釉与越窑的青釉都是上佳之选。” 沈安青微微颔首,依旧不肯挑选,直到在一套白瓷茶具跟前停下脚步来,指着笑道:“就要这一套。” 老翁瞧了瞧她所指的,却是一套寻常的白瓷壶盏,未曾上釉也没什么花纹,只有那茶瓯是作莲花状,稍有些意趣,再无出奇之处,他不解道:“娘子如何瞧上这套,不过是寻常茶具并无出奇之处呢?” 沈安青微微笑道:“取得就是它无出奇之处。”见老翁依旧不明白,也不再多言,笑盈盈吩咐金玲与了钱,带着那茶具与紫茸香回窦府去。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二卷 岂能泥尘下,区区酬怨憎(加更 才回了厢房,采容与金玲还在收拾买回的茶具与茶饼,便听得外边吵闹起来,窦二娘子气咻咻地闯将进来,将侍婢手里捧着的数匹衣料抓过来掷到地上,向沈安青啐了一口,喝骂道:“乡婢真是恬不知耻!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也敢不要面皮狐媚害人!” 沈安青喝住了采容和要去捡起地上散落一地布料的金玲,冷冷看着窦二娘子,任她羞辱着,早就料到贺兰临吩咐人送了衣料到窦府,这二娘子必然是不依不饶的。 闻声而来的窦大娘子脸色大变,忙上前拉着二娘子低声劝道:“阿婵休要胡闹,周国公送了衣料与青娘,必然是有缘由的,你这般却是作何,岂不是叫青娘没脸么!” 她又向沈安青无奈地笑着,不停陪着不是:“阿婵年岁小,素来性子直,你莫要怪她,我这就劝了她走。” 沈安青看着这位状似和蔼体贴为妹妹温言赔不是的窦大娘子,目光微闪,口中却是道:“婵娘怕是误会了,这衣料并非是送我一人的,乃是周国公要赠与慕娘与你的,不过是借我之手相送罢了。” 窦二娘不妨沈安青这般说,怔了怔,犹不肯信:“休要诳我,若真是送与我和慕娘,又怎会送来与你!” 沈安青轻轻笑着,起身走到席前拣起一匹匹散落一地的锦缎,小心地卷起来交与金玲捧好,口中道:“今日我去东市绸缎庄买衣料,险些与那吴瑶娘打了照面,若不是周国公出面,只怕已是起了争执。周国公见我独自一人出府,便问了慕娘与婵娘如何不曾同行,还说绸缎庄里有几匹上好的衣料,吩咐我转呈两位娘子,许是怕送来的人说的不明白,所以这衣料才会送与我手上。” 她抬眼坦然望着窦二娘子:“婵娘若不信只管瞧,我早已买了一匹瑞锦做衣料,又怎么会再送了衣料与我。”她指着还未被采容收进箱笼的那匹素面瑞锦。 窦二娘子见她言之凿凿,又的确有一匹新买的瑞锦衣料,不由地信了,嘴上却是半点不肯饶地:“既然如此,为何你不说个明白,莫不是要贪了这衣料去?” 窦大娘子忙扯了她衣袖,瞪了她一眼:“休要胡说,青娘岂是那等人!” 沈安青依旧不恼不气,只是整了整裙裳,道:“我才回府中,未曾料到这衣料已是到了二娘子手中,自然无从说起,如今二娘子已经知道了,尽可以取走了。”说着踞坐下来,低头不再理会窦家姐妹。 窦二娘子咬牙叫侍婢抱了那些衣料便走,窦大娘子过意不去,向沈安青低声道:“青娘,着实对不住了,阿婵只是一时气愤,并无恶意,你莫与她计较。” 沈安青头也不抬,道:“我不过是寄住府上的孤女,又岂敢与二娘子计较,大娘子不必担心,请回吧。”窦大娘子碰了个软钉子,有些讪讪地走了。 这边厢采容已经咬着唇,委屈地哭了出来:“娘子如何这般委屈,衣料分明是那郎君送与娘子的,如何要与了她们。二娘子好不讲理,怎么能这么作践你!” 金玲低着头,叹了口气低声道:“快别说了,一会子叫人听了去,只怕又要来闹了。” 沈安青半垂着眼帘瞧着那匹素面瑞锦,自己如今还在窦府上,虽然少不得要做小伏低,但不能任人拿捏,虽然此次忍让了,但也要叫窦府知道,自己也不是个良善好欺的。 原本她是在等窦老夫人和大夫人的动静,谁料先来的却是二夫人何氏。何氏还未进门就大声呼喝着:“青娘,青娘,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安青强压住心中怒意,起身出门迎着她拜道:“二夫人安好。” “安好?我怕是要被你气出个好歹来了!”何氏一脸怒意,愤愤道,“你与我说个明白,到底做了什么,竟然与周国公有了瓜葛,还叫人把衣料送到府里来了,这叫人听了去,只当是我接了你来京都,却来做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来。” 沈安青直起了身子,冷冷望着何氏:“二夫人是打何处听来我与周国公有瓜葛,又做出了什么没脸没皮的事?” 何氏一滞,怒道:“还用听么,连衣料都送到府里来了,打量我是瞎了聋了么?好歹我是你表姑母,接了你到京都来,也是体恤你爷娘早亡,孤苦无依,谁料你却做出这等坏了规矩的事来,叫我如何交代!”她说着说着就要哭起来。 沈安青冷笑道:“原来二夫人还记着是我表姑母,只是我却不明白,连老夫人与大夫人都未曾说过我做了什么坏了规矩不要脸面的事来,二夫人却是问也不问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喝骂起来,更是言之凿凿说了这些无凭无据的话,若非我知道二夫人是担心我,只怕要以为是有意坏我清誉了。” 二夫人被她顶的说不上话来,噎了一会才道:“那周国公怎么无端端送了衣料与你,还吩咐人送到府里来。” 沈安青别开眼去:“二夫人怕是消息得的晚了,那衣料是周国公吩咐我转送与大娘子和二娘子的,方才两位娘子已经取了去,若是照二夫人的念想,只怕是府上两位娘子与周国公有什么事才是。” 二夫人吃了一惊,心中暗恼,好容易揪到这小娘一个由头,只需闹上一闹坏了她名声,不愁老夫人不嫌了她,到时便可让她安分守己去了西苑。不料情势大变,叫她措手不及。 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挤出笑来:“青娘你瞧我,我也是听了人说周国公送了衣料到府上,还是指名要与你的。你也知道那位郎君素来是名声在外,只当他哄了你做下什么不该的事来,这才急忙忙过来了,说了几句重话,你别往心里去。” 沈安青垂着眼帘:“二夫人言重了,我不过是蒙二夫人恩典接到府里暂居的孤女,自然打骂都由得夫人,只是周国公乃皇族勋贵,若是说出什么流言蜚语只怕是要惹来官非的,还望夫人慎言。” 二夫人不意还被沈安青暗里教训了一番,恼又恼不得,无从发作,只得咬牙忍着,说了几句憋着一肚子气走了。 ------------------------------------- 若华很厚道,说加更,就加更,这回不迟了。。求票票求收藏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三卷 借问桃将李 相乱欲何如 不过一会,大夫人便亲自来了北厢房,侍婢来报时,沈安青心沉了沉,起身出门相迎。 “大夫人。”沈安青拜下见礼,神色平淡。 大夫人却是笑着一把扶住了:“青娘何须如此多礼,我此来是替阿婵向你赔不是的。”她向着身后撅着嘴别过脸去的窦二娘子道:“还不过来好生向青娘赔罪。” 窦二娘子动了动,却只是瞪了沈安青一眼,并不向前来。 沈安青笑着道:“大夫人请房里坐,二娘子请。”引着窦大夫人向厢房里进去。 大夫人还不曾来过沈安青的居处,只见如东西厢房一般的陈设,并无更多华贵摆件,只那曲足香案上奉着一瓶开得正好的玉梨花,平添了几分雅致。 她拉着沈安青的手一道坐下,叹道:“自青娘来了府中,待阿慕阿婵很是亲厚,又肯将茶艺相传,还数次替阿婵解了围,我心里是都记着的,也着实感激。”她看了眼还愤愤立在一旁的窦二娘子,目光微黯:“阿婵自小被我宠得坏了,性子也燥烈,又是个没心肝的,今日竟然为了些许小事冲撞冒犯了你,我听说了很是着急,叫了她来问了,这才赶过来替她向你陪个不是,还望你瞧在我的份上饶了她这一遭,莫要记心才是。”说着便要起来向沈安青拜倒。 沈安青哪里敢受,忙拉住大夫人,眼含着泪恳切道:“夫人这是要折死我呢,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能托身在府中衣食无忧,又得老夫人与大夫人爱重,已是感激不尽了,哪里能受夫人这等大礼。二娘子性子憨直,我又岂会不知,自然不会在意,又怎会记心。夫人快请坐了,莫叫我无地自容。” 窦大夫人顺势坐下,叹道:“青娘着实是体贴,若是阿婵能有你一半的气度,我又何必再操心。” 她向窦二娘子冷冷道:“好生过来给青娘赔罪,不然我必不饶你。” 窦二娘子耐不过,只得忍着气上前来粗粗拜了拜:“青娘对不住了,你莫怪我。” 沈安青不避不让,坦然受了她这一礼,先前大夫人要赔罪,自然是不能受得,窦二娘这一礼却是非受不可,要叫窦二娘日后再想撒泼也哟掂量一番,也叫人知道沈安青在这府里不是任人欺负拿捏得。 她待窦二娘赔了礼后,笑着道:“婵娘不必如此,不过是些许误会,说开了便无事了。”窦二娘子白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退开了去。 大夫人好言宽慰了沈安青一阵,又叫侍婢送了好些新挑上好的锦缎料子送了来,这才带了窦二娘子走了。 离北厢房远了,窦二娘子这才委屈地上前拉了大夫人的手:“阿娘如何这般抬举那乡女,竟然叫我去与她赔了不是,真是丢了脸面。” 大夫人却甩开她的手,冷冷望着她:“到这会你还觉得没做错?你为了几匹衣料去大闹了一场,阖府上下怕是都知道了,你以为你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窦二娘子咬着唇低下头去不言不语,口中依旧不甘地咕哝道:“谁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哄得周国公送了衣料与她,我不过是气不过……” “周国公送衣料与她,与你有何相干,你这样撕破了脸骂上门去羞辱于她,旁人怎么看?”大夫人见她还是不开窍,一门心思想着与沈安青置气,恨铁不成钢地怒道,“你那点子心思如今怕是人人皆知,未出阁的娘子这样闹腾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以后休要再羞辱她,她如今怕是连嘉成长公主都留了心,还邀了她过两日去斗茶,你与我安分些,待在厢房不得出来,若是再敢惹出什么事端,休怪我不留情,送了你去庄子上。”窦二娘子不情不愿地应下了。 大夫人走了几步,又阴沉地道:“周国公的事,你还是死了心吧,我们这等人家儿女婚配哪一点由得了自己,你的亲事怕是连我都做不得主,何况是你自己的想头。”说罢,再不停步径直回园子去了。 晚间,金铃替沈安青卸了钗环,撒了发小心地梳理着,采容在一旁收拾着大夫人叫人送来的锦缎料子,却是少见的沉默少言。 沈安青见她神色愣怔,有意逗她一下:“怎么,看见这些好衣料欢喜得过头了?” 采容抬头,却是泪盈于眶:“娘子,你今日受了这许多委屈,就算得了这些衣料又有什么可欢喜的,这府里太过作践人了!” 沈安青见她替自己委屈抱不平的模样,心里一暖,轻声道:“不打紧的,我这不是没事么,方才大夫人也过来了,叫二娘子赔了不是,想来她不敢再过来闹了。” 采容擦了把泪,把那几匹衣料一股脑塞进箱笼,低声道:“大夫人也倒罢了,只二夫人分明是见不得娘子得了好,问也不问便闹上门来,要给娘子没脸,全不顾娘子还是她表侄女。” 沈安青冷笑摇摇头,何氏哪里会顾念什么亲情,前一世就是逼得沈安青嫁给了自己痴愚的儿子,每日非打即骂,后来还叫她当替死鬼,趁机逃走,她的狠毒沈安青早有领教。 金铃在旁低声道:“府里人心难测,娘子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采容连连点头:“正是这个理,婢子瞧今日那郎君虽然荒唐些,好在样貌极好,对娘子也很是上心,若真有心,倒是……” 沈安青差点笑了起来,贺兰临自来就是那副风流不羁的品行,待哪位娘子都是春风拂面亲切大方,今日怕也只是信手而为,哪里就算的上是上心了,她若真是起了心,只怕窦二娘子更是闹的厉害。 金铃却在旁摇头道:“那郎君是皇族勋贵,又是名声不佳,只怕非良配。” 沈安青闲闲倚在席上,看着她二人笑道:“好不知羞,还未配人,就敢公然谈论郎君婚配了,明儿我索性把你们二人送去与那俊俏郎君可好?” 采容与金铃俱是红了脸,讷讷道:“婢子们也是替娘子担心,这府里终究不是久留之地。” 沈安青笑道:“罢了,罢了,我也不过是说笑,瞧你们羞得。” 主仆三人正说笑着,外边传来低低问话声:“娘子可睡下了,婢子有话回报。”却是芳兰的声音。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四卷 连寿不贵色 身世两无穷(加更 先求个票票收藏,有啥给啥,来者不拒哈 --------------------------------------------------------------------------- 芳兰进来,惶惶然拜倒道:“娘子。” 沈安青低头瞧着赵瑛娘送来的两匣子茶叶:“可打探到消息了?” 芳兰怯怯道:“婢子今日去了西苑,打听到从前与玉梨亲近的侍婢,在玉梨病没后便被打发配了人,已经不知去向了,怕是问不到什么了。” 沈安青思量着,玉梨死了也有好些年了,知道内情的怕是早就不知所踪,想来一时也难问出什么来,只是窦昆病的蹊跷,只怕还能问出个一二来。 她想了想道:“可还有别的?” 芳兰犹豫了一会,才低声道:“二夫人叫婢子设法打探娘子今日出府去遇见了谁,又是如何与周国公有往来的,还叫问得细细地回话。” 她自袖子里摸出一支鎏金钗:“还赏了婢子这个。” 沈安青冷冷看着芳兰手里的金钗,瞧得芳兰不觉地哆嗦了一下,磕头道:“婢子是万万不敢做的,娘子饶命。” “怕什么,我又不罚你,”沈安青转过头去,“她既然赏你你只管接了,话怎么回你自己想,日后她若有什么赏赐你都收下,回来报与我知就是了。” 她停了停道:“嘉成长公主邀了我过两日去明光寺与卫国公府茶女斗茶,一时无暇料理这些,你警醒些,她打探什么都先搪塞过去再又说。”她说这个,也算是敲山震虎,告诉芳兰自己不是当初初到窦府的孤女了,如今连嘉成长公主都有往来。聪明人必然知道在她与二夫人之间更该服从谁。 芳兰一愣,看沈安青的目光更是恭敬,叩头应下:“是,婢子必然尽力。” 待到芳兰要告退出去时,沈安青才看着她道:“我记着,昆郎有个乳娘,打小就在身边伺候的,夫家姓秦,就住在归元巷子里,可有此事?” 芳兰身子一颤,忙应着道:“是有个乳娘,只是早些年出府去了,不知所在,娘子既然如此说,明日婢子便出府去寻一寻。” 沈安青挑眉道:“不必急,这几日她怕是一门心思都在这边,你只管照平日一样,待过些时日再去也无妨。” 明光寺落成之礼特意挑在四月十五佛诞日,不到卯时,窦府上下都掌了灯,侍婢们进进出出,伺候夫人娘子梳洗上妆更衣,概因这佛寺盛典宫中贵人也是要去观礼的,自然是不敢迟了。 沈安青到内堂时,大夫人与大娘子、二娘子俱已在了,见她进来,一袭银朱通花纱大袖襦裙的二娘子不禁轻蔑地笑了起来,连老夫人都有些吃惊地道:“如何穿得这般素净?” 沈安青瞧了瞧自己身上的莲青半臂窄袖短襦裳子,湖水碧六幅素面裙,只在裙摆上用银线缀着几朵莲叶宝相花,翠髻上也只簪了支碧玉钗,再无旁的钗环首饰。 她笑着拜倒道:“今日怕要下场斗茶,故而穿的素淡,想着能利落些。” 窦老夫人这才无话,嗔怪道:“这样也倒罢了,你平日就是个不爱脂粉打扮的,叫人瞧着太过素净了。” 窦大夫人笑着道:“明日我便着人叫绣娘来替青娘量了,做几身鲜艳些的衣裳。” 老夫人道:“正该如此,眼瞧快入夏了,府里也都该做几身夏衣了。”大夫人忙应下了。 侍婢进来报说二夫人来了,老夫人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大夫人母女二人与青娘都来了这一会子了,二夫人才过来,还叫自己这个做婆母的也在这里等着,实在是没了规矩。 二夫人进来拜了拜,口中道:“实在是昆郎闹着不肯留在府里,哄了好一会才脱开身来,老夫人莫怪。” 窦老夫人平静无波地道:“既然昆郎离不得你,你便留在府里吧,省的他惹出事来。” 二夫人吓了一跳,忙道:“无妨的,已经吩咐人好生看着他,不过出去小半日,不打紧的。” 窦老夫人也不愿与她多话,起身道:“既如此,那便走吧。” 府门前早就备下三辆马车大夫人自然是带了大娘子、二娘子同乘,二夫人笑着向沈安青道:“青娘随我一路吧,好些时日不在一处说话了。” 窦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却是向青娘招招手:“青娘扶我登车,今**要随了长公主去斗茶,少不得要交代你几句。” 二夫人闹了个没脸,悻悻然看着沈安青扶了老夫人登车,跟着一道上了最起头那架马车,她只好独自乘了最末一架车,侍婢们又另乘两家轻驾马车随在其后,数十僮仆随行在两旁。如此,窦府女眷便向京郊明光寺浩浩荡荡而去。 沈安青坐在摇摇晃晃碌碌前行的马车中,垂眉低目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窦老夫人阖着眼似是在闭目养神一般,许久才开口道:“青娘年庚几何了?” 沈安青一怔,低声道:“辛卯年生人,今年十五了。” 老夫人睁开眼看着她,目不转睛:“已是及笄了,与阿婵倒是一年的。”沈安青低声应是。 “你是个聪明的,又知进退,懂得惜福,阿慕与阿婵都不及你。”老夫人淡淡道。 沈安青一脸惶恐,忙要开口,被窦老夫人止住了,她不疾不徐地说着:“你通茶道,又懂得取舍,这一点怕是少有人能做得到,我不会看错的,日后必然是个有福之人。”沈安青不想这老夫人会如此说,只得低声道谢。 老夫人望了一眼沈安青:“今日斗茶,长公主殿下虽是并未定下叫你下场,但我知你必然有得胜的把握,所以我会设法让你下场去,你务必全力以赴,得胜而归,你可听明白了?” 沈安青一震,有几分不可置信地望向老夫人,只见她面色阴沉,并不看自己,只得应下。 老夫人像是察觉了她的疑惑,唇边露出一丝苦笑:“这斗茶于贵人们不过是意气之争,于我们却是身家性命相博了。” ---------------------------------------------------------------------- 本来想三更,奈何下午b在办公室走来走去,我实在没胆子写,所以只能两更,bu,明天继续努力,求支持求温暖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五卷 有物先天地,无形本寂寥 明光寺在京都南郊桃溪畔,窦府的马车还未近山门,便看见桃林深处寺庙殿阁上高高飞翘的鸱吻,浑厚的钟声袅袅而来,很是古朴宁静。 马车才到山门,便有迎客僧上前合十揖道:“诸位檀越请随小僧这边行。” 窦府女眷下了马车,沈安青扶着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与窦家二位娘子紧随其后,带着侍婢们顺着便道走了片刻,才到寺门前。 金河郡公夫人是早就到了,见她们来了,忙迎了出来:“方才几位夫人还问怎么不见,这会子便到了。”亲自上前来搀着老夫人,沈安青悄然退下。 睐娘拉着赵瑛娘快步过来,笑着道:“你们来的晚了,我和瑛娘是早早就过来了。” 窦大娘子上前含笑道:“瑛娘今日一人过来的么,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赵瑛娘笑着道:“劳慕娘挂怀,我阿娘好些了。” 睐娘不理会她们寒暄,一把拉着沈安青:“我带你们去瞧瞧那讲经的高台,怕是有个数丈高,很是吓人呢。” 转过大雄宝殿,殿后一片开阔的场地上用黄檀木搭起一座三丈高的讲经台,以木梯相接,高台下放置着数百蒲团,很是壮观。 睐娘绕着那高台走了一圈,啧啧道:“这般高,上去莫说讲经怕是吓都要吓死了。” 瑛娘笑道:“勿要浪语,仔细被人听了去。” 窦大娘子笑道:“听闻那慧性禅师乃是东都德高望重的法师,想来必是风采不凡。” 几人正说笑着,侍婢来报:“襄王世子、兰陵郡王、长平郡王到了。”又报说:“端和郡主、金城郡主到了。”一干人忙快步出去见礼。 才到寺门前,便见一身紫衫玉带,束着皂罗巾做郎君打扮的端和郡主立在门前,一旁还有一位身着朱红敞领束胸裙的年轻娘子正笑盈盈与她说话。 睐娘快步上前,咯咯笑着拜倒:“郎君安好,金城郡主安好。” 端和郡主回头笑骂道:“还不快起来,贫嘴的小娘,看我一会不告诉你阿娘好生教训你。” 沈安青四人也上前见礼,端和郡主抬抬手:“都起来吧,不比拘礼的。”又向沈安青道:“待落成礼后便是斗茶会,青娘还需好生准备。”沈安青应下了。 金城郡主却是转过脸仔细地打量了一会沈安青:“这位便是青娘?听闻是极擅茶道的那位?” 睐娘不等沈安青答话,笑着应道:“就是她,今日还要去斗茶会呢。” 金城郡主望着沈安青:“不想这般年纪的小娘子能通识茶道,真是难得。” 正说话间,有人自便道上而来,当先的一位郎君身着朱色锦绣蟒袍,玉带朱金冠,面容端正,正含笑与身旁之人说话。他身旁的一位正是当初在琼台宴上的兰陵郡王崔奕,另一位年岁尚小的小郎君也做郡王打扮,三人正谈笑着向寺门而来。 端和郡主一眼瞧见了,上前笑着抱拳作揖:“世子,两位郡王安好。”金城郡主也上前拜倒作礼。 襄王世子不由地笑了起来:“好一位俊俏倜傥的郎君,这扮相怕是不输贺兰,你们说可是如此?” 连素来不苟言笑的崔奕都微微露了笑,道:“郡主好兴致。” 端和郡主却是白了他们一眼:“好些时日不见晟郎,听闻你前些时日带位高昌国的胡僧到王府里去,不知又在弄什么鬼。” 襄王世子哈哈笑道:“我方才正与他二人说呢,那胡僧自南海海路到我天朝,又几经周转到了京都,沿途所见所闻俱是新奇不过,着实叫我大开眼界。改日要邀了你们一道来听一听他所说,必然叫你也大吃一惊。” 端和郡主连连摆手:“罢了,我可没有晟郎这般好兴致,那什么见闻实在是无趣地紧,倒不如邀了人骑马狩猎来得畅快。” 沈安青四人也一并上前来见了礼,襄王世子叫了起,目光落在瑛娘身上,微微颔首笑道:“瑛娘也在此。” 赵瑛娘面上微微泛红,低声应道:“是。” 崔奕蹙眉道:“太子快要到了,不如先入席再说话。”他迈步向前,全然不曾看见窦大娘子微微带着哀怨的目光。 果然不到一会,就有内侍来通禀:“嘉成长公主殿下、太子殿下、江都公主、信安公主殿下到。”席上众人都起了身拜倒在地。 嘉成长公主一身正红牡丹团花大袖衫,赤金凤纹明黄束胸裙,高髻上簪着九翅流苏金凤钗走在当先,身后跟着太子与两位公主,信安公主年岁较长,容貌娇艳,身着宝蓝袒领轻纱幔,桃红绣金凤束胸裙,露出大半雪白的胸脯,更显得体态风流引人遐思。 待起身后,大雄宝殿前已是立着几位着三色通肩袈裟的僧人,当中一位却是一身素白方袍的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向太子等人道:“诸位檀越请入席,大礼将行。” 嘉成长公主尚未答言,信安公主却是掩嘴笑了起来:“这禅师好生年轻俊俏呀。” 太子低叱道:“信安不得无礼。” 嘉成长公主黑了脸,沉沉扫了一眼信安公主,这才向慧性禅师微微欠身道:“有劳禅师了。”与太子等人在上席坐下。 大殿前僧人合力撞响铜钟,一时鼓乐齐鸣,慧性禅师推开紧闭的大雄宝殿殿门,一众僧人捧着法器高唱妙法莲华经鱼贯而入。 席上,睐娘拉了拉沈安青袖子,低声道:“一会便是斗茶会,你瞧那韩月娘带了不少茶女来了。” 沈安青顺着她目光瞧去,果然在卫国公韩夫人与韩月娘身后立着数位身着碧色襦裳的娘子,那韩月娘似是察觉了沈安青的打量,向着她冷冷一笑。她身旁坐着的吴瑶娘更是毫不避讳地狠狠瞪着沈安青。 睐娘低声道:“瞧她们那模样,似是要吃人一般,青娘你一会子可要小心着些。” 赵瑛娘此时也听到二人说话,微微点头:“睐娘说的不错,那几个手段心思多,你要留神。”沈安青笑着点头,自己怕是已经成了她们的眼中钉了,今日的斗茶只怕是难保不出乱子。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六卷 还思城阙下 何异处樊笼(加更 求票票收藏,感谢大家支持,加更奉上 ----------------------------------- 看着一众僧人向着大雄宝殿正中的金身佛像打坐诵经,信安公主百无聊赖地掩嘴打了个呵欠,向正位的嘉成长公主:“姑母,这群僧人诵经有什么好听的,不如早些斗茶吧。” 嘉成长公主冷冷望了她一眼:“慧性禅师还在为佛像诵经开光,一会自会主持斗茶会。”她起身向身边侍婢丢了个眼色,向后殿禅房去了。 那名侍婢退入人群中,向下席而去,却是在周国公贺兰临身后停了,与他低语几句便悄然离去。 贺兰临神色不变,依旧举杯与左右宾客,好一会才推说内急,起身向后殿去了。 “临郎,你过来。”嘉成长公主背着手立在禅房中。 贺兰临上前拜道:“长公主殿下。” 嘉成长公主回过身来,目光深邃地瞧着眼前依旧嬉笑着的贺兰临:“叫我姑母吧,我不仅是他们几个的姑母,也是你的姑母。” 贺兰临笑着道:“这可不敢,叫御史台那般老家伙听了去只怕又要上本,说我目无法纪纲常,怕是又要挨训斥。” 嘉成长公主不经意地一叹,不再提起此事:“那日马毬场上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贺兰临摸了摸鼻子:“我不过是……恰巧叫了窦子蕴在附近赏桃花,过去瞧瞧罢了。” 嘉成长公主脸色一沉,冷冷盯着贺兰临的眼道:“怎么,你还想瞒着我吗?此时还不肯说实话!” 贺兰临不自在地咳了一声,这才讪讪道:“那是我打平康坊里听来的。”他瞟了一眼长公主的脸色,这才低声道:“我是去听舒五娘的吹横笛的,哪料到卫国公府的管家韩三平就在隔间里,我留了心才听到他吩咐人第二日在马毬场动手脚,只是听得不明白,所以才放心不下,拉了窦子蕴在那附近等着的。” 长公主瞪了他一眼:“胡闹,你一个国公竟然去那种勾栏之地,成何体统!就不怕参你一本,触怒圣颜?” 贺兰临笑着道:“怕什么,我换了衣冠又是乘车去的,想来也无人知道,只是那韩三平也太过吝啬,连吃个花酒的钱都打赏不起,真是没得丢了卫国公府的脸面。” 嘉成长公主听得他胡乱掰扯,很是不耐地道:“罢了,既然是如此,就不必提了,我已经入宫面圣,将此事禀奏了,想来很快会有旨意。” 她抬眼看着贺兰临:“你也该收敛些了,还未正经娶妻,府里已是姬妾成群,还在外面与教坊歌伎勾栏娼ji胡来。说来你年岁也不小了,我会替你留心一门好亲事的。”贺兰临脸色冷了冷,旋即又嬉皮笑脸地向长公主道了谢,这才告退出去。 长公主回了席上,落成大礼已快要告毕,有小比丘上前来向席上行礼道:“禅师请诸位檀越稍候,待更换常服便来主持斗茶会。” 嘉成长公主颔首笑道:“请禅师自便。”又吩咐了侍婢知会茶女与下席的沈安青去准备一番。 信安公主目光微转,笑盈盈起身道:“真是坐的乏了,我瞧这寺院的桃花开得极好,不如过去瞧瞧。”她拉了江都公主要一同去,只是江都公主一心想着之后的斗茶,不肯走开,她便带着几名侍婢信步而去。 沈安青得了吩咐,与赵瑛娘和睐娘道了声,便随侍婢与长公主府带来的几名茶女一道去了后殿禅室准备。那几名茶女也有两位来自淮南道,一位姓吕,另一位夫家姓潘,听闻沈安青是楚州人氏,很快便熟络起来。 侍婢领了茶女们到了禅房便退了出去,那几位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忙忙碌碌查看自己带来的茶具茶饼,沈安青有几分疑惑地与吕娘子道:“为何你们都这般着紧,可是有什么缘故?” 那吕娘子皱着眉低声道:“卫国公府前些时日请了一位岭南道制茶世家方家娘子,听闻茶道精熟,很是厉害。” 潘家娘子听二人说话,也凑了过来,低声道:“青娘你瞧来不似是以此为生的茶女,怎么也要与我们一道下场斗茶?这可不是好耍的,若是一个不留神输与那边,贵人迁怒,只怕是大祸事呢。” 吕娘子也点头:“正是如此,这斗茶瞧起来不过是戏耍之事,说来一个不慎便是祸事。” 沈安青苦笑一下,她不曾想到一场斗茶已经成了嘉成长公主与卫国公乃至许后之间的意气之争,若真是输了,又是在明光寺落成大礼之日,可是落了长公主的脸面,这些茶女连同她都要惹来祸事,无怪在来时的马车上窦老夫人要那般叮嘱她。 侍婢久久不来,沈安青在禅房中只觉得满腹心思,又想着叫金玲把茶具茶饼送了过来,只怕出了纰漏。她悄悄出了禅房,想要去殿前寻了金玲。 后殿两侧俱是禅房,除去数间为前来寺里上香礼佛的居士备下的,其余都是寺中僧人所居之处,此时僧人俱在前殿诵经,禅房静悄悄没有人。 沈安青一心想着待会斗茶之事,脚下步子飞快,穿过长长廊道要往前边去,谁料却听得身旁一处禅房中隐隐有人说话声音。 那声音还是个女子,只听她咯咯地娇笑着:“……禅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佛家不是云要普度众生,既然如此,就请禅师先度我一度吧……”分明是大雄宝殿前上出言戏弄慧性禅师的信安公主的声音。 沈安青大惊,愣在当场,却听另一个浑厚温润的声音:“公主请自重,小僧乃受戒化外之人,岂能再敢又非分之举……”这个正是慧性禅师。 沈安青不意在此听到这等动静,一时唬得脸色发白,这若是叫人知道了,可不是莫大的丑事,怎么会偏偏叫她听见了。 廊道另一侧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沈安青大惊,慌忙四下张望,见一旁的禅房还开着门,忙快步进去,将门轻轻掩上,蹲在门后大气不敢出。 那脚步声走到隔间禅房门前便停住了,传来一阵轻轻的叩门声,是个女子的声音,只听她怯怯道:“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方才唤人叫了婢子们过去,问起公主殿下如何还不曾回席上。” 只听隔间禅房里,信安公主怒道:“贼老妪,偏她多事。”她向着慧性禅师嘻嘻笑道:“禅师,我先回席上去了,你好生想个明白,待今日佛会散了我再来与禅师参佛理。”说着拉开门,与那侍婢二人向前边去了。 沈安青直到听着慧性禅师那缓慢而有力的脚步声走得远了,这才拉开门来舒了一口气,万幸不曾被人发觉,否则信安公主只怕为了保住这丑事不被外泄也会杀了自己。 她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是冷汗津津,歇了一口气这才提步要向前去,却见不远处金玲与几个侍婢正快步向这边而来,见了她欢喜地迎了上来:“娘子在这一处呢,婢子正要送了这包儿过来。”她手里捧着的布包装的正是沈安青备好的茶具与茶饼。 另外几位侍婢也向沈安青拜倒道:“娘子,长公主殿下吩咐婢子们来请诸位,斗茶会已是要开始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七卷 坐客皆可人 鼎器手自洁 跟随侍婢再回大雄宝殿前,上席之前已经摆放了数张曲足案,案上摆放数种茶料,两侧各放置风炉,想来就是为煮茶备下的。 睐娘拉着沈安青坐下,低声道:“先是叫茶女下场,想来一时半会不会到你,且坐下吧。” 沈安青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瑛娘呢?” 睐娘向着上席瞧了一眼:“被殿下唤上去,有话要吩咐。”沈安青这才瞧见嘉成长公主身旁垂目端坐的赵瑛娘,只见长公主正面带笑意与她说着什么,赵瑛娘却是一言不发,脸色平淡。 睐娘见她有些奇怪,便低低叹了口气,轻声道:“待春宴之后,只怕瑛娘就不能再随你学茶了。” 沈安青一怔,忙问道:“为何如此说?” 睐娘望了一眼上席:“她怕是要入宫参选太子妃去。” 太子妃!沈安青大震,她不敢置信地抬头瞧了一眼上席上犹自端着琥珀酒盏向侍婢调笑的太子,赵瑛娘竟然是要嫁与太子。 “可有诏谕了?”许久沈安青才挤出一句话来。 睐娘摇了摇头:“不只是她一人,还有魏萱娘也是要一并入宫的,只是尚不知谁会留下。” 沈安青顿时明白过来,这太子妃之争也是嘉成长公主与许后之间的角逐,赵瑛娘是嘉成长公主所选,而魏萱娘却是许后一派的人,最终的抉择将由当今圣上来定。 她心跳如擂鼓一般,砰砰越发急促,前次马毬场上之事,魏萱娘牵涉其中,更是直接冲撞了郡主,嘉成长公主已经拿到了那位称是从前卫国公府庄丁的僮仆,并且闹到宫中,如今还不见处置发落,这分明是长公主要逼许后退让。只是什么样的退让才是对长公主最为有利的?太子妃! 沈安青突然想通了关节,她猛地抬头望向赵瑛娘,终于明白为何赵瑛娘对窦家姐妹和睐娘总是若即若离,对来此次佛会暗暗有些抵触,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并不愿嫁给这位整日寻欢作乐的太子。 两府的茶女已经下场了,嘉成长公主府中最先入场斗茶的便是潘家娘子,她与卫国公府那位较为年长的茶女一同向上席拜倒。 慧性禅师着一身墨青色入众衣,神态安详,起身而立,向众人朗声道:“上水。”温润如玉的面容依旧平和,全然瞧不出一丝方才沈安青无意间听到的变故。 两名着杂作衣的小比丘捧着盛满净水的青瓷盆走到案几两侧放下,两位茶女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点上风炉煮水,用茶碾将带来的茶饼碾碎,摆开茶具备用。 嘉成长公主一边细细瞧着,一边与身旁的赵瑛娘低语几句,太子心思全不在这场中的斗茶上,只是不时瞟一眼身后的年轻美貌侍婢,那是方才周国公贺兰临带了来的新罗婢,很是娇小可人。信安公主却是端着玉盏小口吃着葡萄酒,娇媚的眼风只是缠着正中禅坐的慧性禅师,而旁边年岁尚小的江都公主却是瞧着场中两位茶女,眼睛也不眨。 不到片刻,两位侍婢便捧着茶女煮好的茶汤送到上席前,慧性禅师取了一碗细细瞧了瞧,又将碗凑近前来闭目而嗅,这才吃了一口放了下来,道:“茶汤泛白,汤花细匀,香味馥郁,以薄荷大枣入味,可谓上佳。” 他微微颔首放下,又端起另一碗,细细品后,放下道:“茶汤、汤花可谓不相上下,只是檀越在入料时,酥酪放的多了些,故而乳香味盖过了茶香,此乃败笔。” 他不急不缓地举起方才那一碗道:“此一局长公主府胜出。” 江都公主没等他话音落下,已经怒道:“酥酪放得多了也算输了么,你怎么知道旁人不喜欢!” 信安公主喝住她:“不得无礼!”她媚眼如丝笑望着慧性禅师:“禅师既然如此说,必然是不会错的。”慧性禅师双手合十,默念一句佛,并不回应。 嘉成长公主笑的得意,向场中道:“下一局。” 待收拾妥当,再下场的是吕娘子,卫国公府那边却是一位年轻的娘子,甫一入场便冷冷向吕娘道:“你若此时认输,我还能给你留些脸面,你可还要比?” 吕娘涨红了脸,低声道:“你便是方家人也不该如此骄狂,焉知我不会胜你。” 那方家娘子冷笑一声,转身开始煎煮,吕娘也是不肯就此认输,飞快地煮水碾茶去了。 待慧性禅师端起方家娘子所奉的墨玉盏,初时只见茶汤呈琥珀色浓郁流光,片刻后却慢慢褪去金黄变成清澈的绿色,还未近前已是能闻到那四溢的香气,待入口时只觉得暖香沁入心脾,叫人好不畅快。 他禁不住赞了一句:“汤色汤花香味俱是上乘,最难得的是,女檀越对火候掌握炉火纯青,已能细微至茶汤上盏变色,可谓茶艺超凡。” 如此自不必说,长公主府吕娘败了。方家娘子轻蔑地瞧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吕娘子:“不自量力。” 江都公主此时也得意起来,向嘉成长公主笑道:“姑母,下一局也不必比了吧,卫国公府还要叫方家娘子下场呢,姑母府上若有能胜得过她的,只管叫了去比便是了。”她停了停,又笑道:“方才第一局,若是也叫了方家娘子去了,只怕……”她没有再说,但言下之意却是再清楚不过,第一局不过是给嘉成长公主留点体面。 嘉成长公主目光冰冷,握着赵瑛娘的手不禁攥地死紧,分明是气的紧了,她冷冷看向下边几位茶女:“可有能与她一较高低之人?” 那几位茶女早就听闻了方家娘子大名,方才看了她煎煮的技艺,又听慧性禅师的评语,早已怯了,只恐输了这最后一局会引得长公主迁怒,俱是低了头不言不语。 江都公主见此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嘉成长公主更是恼怒,目光如剑狠狠扫视着那几位茶女,席上的沈安青看情势已是如此,只得低叹一声,站起身来:“我愿入场一试。” 嘉成长公主见是沈安青,有几分惊愕,一时并未开言,倒是江都公主见起身的不是茶女打扮的,倒像是那一家的小娘子,开口笑道:“这位小娘是谁,好大的胆量。” 窦老夫人此时站起身来,向着上席欠身道:“公主殿下,此乃我府上青娘,颇擅茶艺,自请入场。”说着微微抬头望了一眼嘉成长公主。 江都公主不在意地道:“既然是自个儿要来,那便准了吧,叫她也长长见识。” 嘉成长公主也微微颔首道:“那便叫青娘入场吧。”她明白窦老夫人的意思,想来她如此做必然有用意。 沈安青领命,取出带来的茶饼与茶具向场中而去,至案几前,与那方家娘子相对而视,沈安青微笑着欠了欠身:“请。” 方家娘子虽然瞧出她不是茶女,却仍是不屑地转过身去,取了小比丘奉上的净水,煎煮起来。 沈安青也不恼,将茶釜盛了净水放在风炉上煮着,转身把茶具放在案几上摆开来,正要回身去取茶碾将茶饼碾开,谁料那立在一旁等着奉茶至上席的几名侍婢之中一位,不知为何忽然歪倒撞将出来,直直向着沈安青正煮着水的茶釜上撞了去,眨眼间,那茶釜被撞得倾倒,水四溅淌落开去,众人一时都吓的愣住,不想会突然除了这等变故。 沈安青心一沉,顿时明白了过来,只是此时顾不得那些,忙上前看那位侍婢,万幸只是摔倒撞倒茶釜摔在一旁,茶釜中的水尚未沸滚,故而她只是受了惊,被烧旺的风炉烫了一小处,却是顾不得自己受伤,不住地朝沈安青叩头,摇头道:“婢子不是有意的,不知怎么摔了出来……”那边的几个侍婢也吓了一跳,慌忙跪了下来。 嘉成长公主冷冷望着那几个侍婢,沈安青方入场便出了这变故,分明其中另有缘故,只是如今耽误之急还是斗茶之事,她望向沈安青:“青娘可有什么损伤?” 沈安青上前察看了一番,不由地苦笑,这一撞,不但茶釜中的净水洒了去,那水还泼在一旁案几上放着的茶饼上,原本就份量小的茶饼,如今已经泼湿了大半,只怕余下的连一盏茶的份量都不够了。 ------------------------------------- 今天加更不了了,明天努力加更,感谢支持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二十九卷 浮沉各异世 会合何时偕(加更 哭着喊着求票票求收藏,加更奉上 ------------------------------------ 那边厢,江都公主已是恼怒不堪,原以为借着方家娘子的茶艺必然能在斗茶会上压长公主府一头,不想杀出个沈安青坏了她的好事,她如今发作不得,又不能顶撞长公主,只好咬着牙向卫国公夫人道:“一群无用的东西,还留着作何,与我尽数拖下去杖打二百,逐出京都!” 卫国公府一干茶女唬地纷纷跪下,连连叩头求饶,连同先前趾高气昂的方家娘子此时也白了脸,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嘉成长公主却是笑吟吟道:“且慢,那位方家娘子茶艺也算上佳,不如赏给殿中丞吴家做个妾侍,也不算埋没了。方才撞倒青娘茶釜的那几个侍婢在何处?一并送去杖责,再送去吴家伺候方娘子。” 话音刚落,吴夫人与吴瑶娘俱是脸色死白,拜倒在地,想要谢绝,却怕触怒嘉成长公主,而那方家娘子却是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斗茶会毕,嘉成长公主便是要回府去了,太子新得了新罗婢女也无心再留,急着要回宫去,江都公主一肚子怒气早已甩手自登了马车走了。 信安公主瞧了一眼回禅室更换袈裟以备登高台讲经的慧性禅师,笑着道:“姑母请先行回府吧,我左右无事,便留在此处听禅师说说经文。” 嘉成长公主哪里不知道这个侄女的品行,只是她不愿多加理会,便径直带了侍婢自回府去,临走时吩咐沈安青隔几日再去长公主府,她要将司茶之事交代与她。 待嘉成长公主走了,信安公主也是不知去向,席上众人都松散了许多,赵瑛娘回到沈安青与睐娘身旁坐下,轻轻笑道:“青娘好生厉害,连慧性禅师都比不得你的茶艺,看来我可要好生学着了。” 沈安青想着她要被送入宫中参选太子妃,只怕已是心中苦似黄连,却还得强颜欢笑,不叫人瞧出端倪,心里也是酸楚难当,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我必当尽心教你。” 赵瑛娘何其聪慧,如何感觉不到沈安青的善意,她抬眼向沈安青微微一笑,唇角难掩一抹苦涩:“殿下叫我少费心思在茶艺上,多习歌舞器乐。”她低头,低低声道,“太子殿下不喜茶道,偏爱歌舞技艺。”沈安青一时说不出话来劝慰她,只能陪着她一道心酸。 对席上,襄王世子李晟站起身来,向众人微微欠身作揖,却是要告辞而去,崔奕也起身随他而去,贺兰临却正端着酒盏,向他二人笑道:“这便要走?” 李晟回头笑望着他:“前些时日让人自扬州寻了几本古籍送来,今日怕是要到府里,实在是等不得,着急回去瞧瞧。” 贺兰临大笑:“世子还是老样子,十足的酸儒,片刻离不得书卷。” 李晟好脾气地笑着:“贺兰若是得闲,也来府里一瞧吧,那几本都是前朝所留,难得都是全本。” 贺兰临向他遥遥举杯:“我更爱这杯中物,不扰了世子的雅兴了。”李晟这才与崔奕一道离去。 李晟自沈安青与赵瑛娘席前而过,恍若未见,大步而去,只是沈安青分明感觉到自己身旁的赵瑛娘微微一颤,低垂的眼中隐隐有泪,莫非瑛娘心中…… “两位娘子。”一名不相识的侍婢走到赵瑛娘与沈安青身旁拜倒。 赵瑛娘再抬脸时已是神色平和,冷清清的眸光一如平常,全然瞧不出半点异样:“何事?” “婢子是信安公主殿下身边侍婢,奉殿下之命,请了两位姑娘后殿禅室说话。”那侍婢轻声道。 赵瑛娘蹙了蹙眉:“可知殿下宣我二人为何事?” 侍婢摇头轻声道:“不知。请两位娘子速速随婢子过去。” 赵瑛娘也不疑有它,便要起身随她去,却被沈安青一把拉住,她死死盯着这名侍婢,方才分明不曾见过信安公主身后有这么个婢女,信安公主无缘无故为何要见她二人,更可疑的是要在后殿禅室,方才她就是在那一处撞见信安公主纠缠慧性禅师。若并非信安公主召见,她二人贸贸然撞将过去,正碰见方才那一幕,只怕……只怕她们两个都要丢了性命去。 她死死拉着赵瑛娘,深吸了口气,强笑着对那侍婢道:“你且等一等,我是随窦老夫人而来,自然要与她说上一说,才能离席。” 那侍婢似是急了,忙道:“公主召见,要两位娘子速速过去,有话要问,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无需多说了。” 此时连赵瑛娘也瞧出不对劲了,她也狐疑着盯着那侍婢:“你说你是信安公主殿下身旁侍婢,为何我方才在上席不曾见过你?” 那侍婢支支吾吾再答不上来,却是转身飞快退入席后立着众位侍婢之中,转眼不见人影。 赵瑛娘脸色发白,拉着沈安青低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安青不能明言,只能用目光扫过韩月娘与她身旁那些正虎视眈眈这边动静的几人,轻声道:“怕是想借刀杀人,可惜要叫她们失望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卷 回首长安道 方欢宴柏梁 回到窦府,老夫人留了沈安青说话,又吩咐下去在内堂摆家宴,又叫人去请了窦子蕴与窦子邡一道过来,要为今日斗茶得胜之事庆贺一番。 大夫人一脸欢喜,一边交代了侍婢:“新鲜鲈鱼莼菜做汤,这是大人最爱用的,今儿早上才买的野菌炙了来吃。” 侍婢轻笑道:“有新杀的羊,可要做盘格食?” 老夫人一边拉着沈安青的手,一边向大夫人笑道:“青娘打楚州来,怕是还不惯京都吃食,做个玉露团最合适不过。” 大夫人笑着应了,打发侍婢下去,这才笑着道:“素日便知青娘茶艺高超,不想如今在斗茶会上拔个头筹,着实叫人欢喜。” 老夫人笑着点头:“那慧性禅师可是茶道大家,连他都叹服,青娘这司茶着实当得。” 正说笑间,侍婢来报:“蕴郎到了。” 窦子蕴阔步进来,身上是还未来得及换下的圆领宽袖袍服,笑着见了礼,这才向沈安青道:“青娘好茶艺,连太子殿下都赞不绝口,说是出神入化,竟然能在清水之上以茶为画,着实了不得。” 沈安青欠身轻笑道:“太子殿下谬赞,愧不敢当,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前一世点茶技艺自蜀中流传进京都,茶女竞相学习,技艺最高超着曾将人像点作画,栩栩如生,沈安青所学不过普通而已,但在此时无人通晓,便已是了不得的技艺了。 窦子蕴一撩衣摆坐下,笑道:“青娘过谦了,想来阿慕阿婵能与你学茶道也是极大的福气。” 外边传来大娘子的笑语:“蕴郎说的极是,我和阿婵何其有幸,若能学的青娘的一二分技艺便已是受用不尽了。”话音未落,大娘子与二娘子并肩而入。 大娘子说此番话却是一副恳切的模样,笑望着沈安青,二娘子虽还是一贯地骄慢,只是收敛许多,也不看沈安青只是向老夫人、大夫人行了礼,便坐下了。 沈安青起身回到席上坐下,轻笑道:“两位娘子聪慧过人想来必能精通此道。” 大夫人此时想了起来,笑着向老夫人道:“今日斗茶会后,不少夫人都来问我,青娘可还肯再收女弟子,怕是有意要把府里的娘子送来与青娘学茶道呢。” 窦老夫人得意地笑道:“如今倒是个个凑上来了,这收与不收要看青娘的意思,我是不在意地。”沈安青低头轻笑不语,收与不收不急于一时,此时窦府还没有定论,她更是不能轻易插嘴。 好一会,二夫人才拉着窦昆匆匆而来,一进门窦昆便挣脱她的手,扑到食案前抓过白瓷碟子里盛的大枣就往嘴里塞,二夫人忙叫侍婢上前拉住他,自己陪着笑到老夫人跟前拜了拜:“二郎怕是还未自衙堂回来。” 老夫人笑容微敛,瞧了一眼那边满嘴塞着枣子被侍婢们拉倒一旁支支吾吾不肯罢休的窦昆,强压住厌恶道:“罢了,一会再叫人去请他过来便是了,你也坐下吧。” 二夫人这才快步到一旁拉着窦昆坐在席上,低声喝道:“莫要吃了,这枣吃的多了仔细肚痛。” 大夫人笑望着二夫人道:“怎么不见邡郎?莫非还不曾下学?” 二夫人听得提起窦子邡,有几分不喜欢,挤了笑道:“已经下学了,我使了人去叫了。” 话音刚落,侍婢便来报说:“邡郎来了。” 沈安青不由地抬了头看,当初她嫁与窦昆时,窦昆痴傻不能亲迎,便是叫这位庶兄穿了红纱绛公服带着傧相迎了她进门的,只可惜那时沈安青已是心如死水,恨不能就那么死了去,也不曾见过这位二夫人的庶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窦子邡才自太学回来,换了一身靛青素面纱袍,束着青丝平巾,含笑进来,与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见了礼,老夫人难得地露了笑,看着他微微颔首:“怎么这会才回来?” 窦子邡欠身应道:“策论有一处不通,请先生说解了一番,故而耽搁了。” 老夫人挑眉笑道:“已经做策论了,通几经了?” 窦子邡谦和地笑着:“通五经了。” 老夫人这才满意地道:“不错,不过不可骄狂,你需学你大哥,如今已是入选了,待春宴后便该放职了。”她指着窦子蕴,窦子邡笑着应了,又和善地向窦子蕴、窦大娘、窦二娘见了礼,待走到沈安青跟前,有些疑惑道:“这位娘子是……” 二夫人正是一肚子懊恼,今日茶会上沈安青大出风头,更是要做了春宴司茶使,只怕更不是她能随意拿捏,先前的想头怕是要落空了,如今窦子邡这眼中钉又是学业出众,深得老夫人喜欢,只怕她和窦昆日后更是难过了。 她冷笑道:“那是青娘,也算是你姑表妹,还不曾见过呢。” 沈安青起身盈盈拜倒:“邡郎安好。” 窦子邡也忙回礼道:“青娘好,方才失礼了。” 沈安青轻笑道:“无妨。” 二娘子见她二人这样,眼珠一转,笑着道:“你们本就是姑表亲,何必这般生疏拘礼,邡郎你有所不知,青娘可是茶道大家,今日明光寺斗茶会上,青娘拔得头筹,连慧性禅师都甘拜下风,已经是杏林春宴的司茶使了。” 窦子邡闻言,不由地再细细瞧了沈安青,颇有几分深意地笑道:“想不到青娘竟然有这等技艺,着实叫我钦佩。” 沈安青低垂着头,轻声道:“不敢当。”心里却是警钟大作,窦二娘早就记恨自己,怎么会无缘无故当着窦子邡的面夸赞自己,怕是另有心思才是,只是这窦子邡瞧起来温文尔雅,全然无害一般,她却是知道一些。 前一世沈安青嫁与窦昆不久,窦家分了东西府,窦二郎与二夫人带着二房中人搬去了西府,窦子邡考上进士,借着窦府之势留京任了散官宣义郎,他却是送了好些个美貌侍婢与自己父亲,二夫人何氏更是失宠,窦二郎把庄子铺面一并与窦子邡打理着,何氏这正房都是徒有虚名,若不是后来阖府被诛,只怕何氏难逃休弃的下场。 待侍婢来回报,窦尚书今日被留在嘉成长公主府赴宴,老夫人便叫了开席,一时间众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仿若极为和睦亲切的一家。 ------------------------------------- 今天不能双更了,明天照旧双更,感谢诸位的支持,爱死你们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一卷 失却烟花主 东君自不知 芦园,窦老夫人已经散了发半靠在胡**阖着目似睡非睡,侍婢小心地用象牙梳篦一点点替她篦着头发,大夫人轻手轻脚进来到跟前,那侍婢瞧见她,起身来悄然退下,让大夫人接过梳篦来继续篦头。 “这么晚了还过来,说吧,有什么事。”老夫人并不睁眼,却似是知道身后人是谁。 大夫人手上不停,动作轻柔:“天渐热了,听平秋说阿娘晚间睡的不好,所以过来瞧瞧。” 老夫人长叹口气,睁开眼来:“说起来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不过是苦夏吧了,这还未入夏稍热些,便觉得躺不住了。”她摆了摆手,不让大夫人再篦头,要坐起身来。 大夫人忙放下梳篦,上前搀了她起身来,轻笑道:“说来大郎与阿娘是一般模样,最不耐夏热,一会子我就吩咐她们去取冰送来。” 老夫人摆手道:“罢了,这么晚了费这个事作甚,说起来大郎这些时日可有家书来往?” 大夫人低着头轻笑:“前些时日得了一封,也不曾说什么,只说约莫八月节后才得回京。” 老夫人点点头,露出笑来:“大郎外放也快三年了,算算也该回京了。只是这两年辛苦你了,一人带着三个孩子,又操持这么大个府,二郎媳妇又是个帮不上手的。” 大夫人微微垂了头,轻声道:“阿娘这是要羞杀我呢,我是个蠢钝的,操持府里的事总是要劳累阿娘帮着看顾才不曾出过大纰漏,好在如今蕴郎已入选,大娘、二娘也大了,大郎也要回京了。” “蕴郎是个不错的,难得你教导地好。”老夫人微笑道,“大娘也不差,性情品貌都妥当,只是二娘……”她微微蹙眉。 大夫人心里一紧,抬头看了眼老夫人,又飞快低下头来道:“我已经狠狠责罚她了,这几日命她除了随青娘学茶道,不得出房门,安心在房里读《孝经》。” 老夫人拉过她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地道:“你的心思我最明白,自来阿娘多疼幺儿,我何尝不是对你三妹阿鸾偏爱些,只是二娘毕竟是未出阁的小娘,若是因了这要强又不知好歹的性子坏了名声,那才是害了她一辈子呢。” 她叹口气,松开大夫人的手:“更何况如今不只是府里的事,就是外边……长公主殿下与许氏已是势成水火,不争个你死我活必不会罢休的,阿婵这性子在府里犹是如此,在外头叫人撩拨几句便要闹出事来,一个不好连府里都要被牵连进去,平白做了人家的垫脚石。” 大夫人低着头,轻轻泣了起来:“终究是我的不是,若不是自小太过惯着她,也不会教成了这样。” 老夫人面色冷肃了起来:“的确是你的不是,她如今还能教,你不好好教导,日后若嫁为人妇,惹出了什么乱子,夫家也能似我们府里这般宽容?若是叫人休弃回府来,你和大郎的脸面往哪一处搁?她自己又还有何生路?” 大夫人哽咽着应了,轻声道:“如今蕴郎已经入选,年岁也不小了,怕是该到了议亲的时候了。” 想到窦子蕴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的模样,老夫人面色渐松,含着一缕笑道:“这倒是正理,端和郡主也已十六了,这两日叫人把阿鸾请回来,叫她去探一探长公主殿下的口气。” 大夫人暗暗打量她面色好看些了,这才赔笑道:“说来大娘、二娘和青娘的年岁也都不小了,只是大娘、二娘也倒罢了,自家娘子不过是听大人和阿娘的安排,青娘却叫我有些担心,她并不是府里正经娘子,若真是有人上门提亲来,却是应与不应?她又是个才貌出众的,没个阿娘阿爷在身边,也不能就这么一直留在府里,着实叫人为难。” 老夫人听她说道青娘,笑容微敛,望向她的目光越发深黯,良久才淡淡说了一句:“怎么,这就容不得了?” 大夫人一惊,忙道:“阿娘不知,今日佛会上有好些个夫人向我打探青娘的事,只是听那话音都是有意为自家府里的庶子问一问。”她有些不自在地低头,“说来青娘出身寻常,虽则容貌品行都极好,但要想寻个高门贵户的嫡子却是极难的,若是嫁与那等庶出子弟,却又可惜了她一手好茶艺和知进退的性子,再者二郎媳妇先前不是有意……” 老夫人冷哼一声:“她那是妄想了!昆郎的情形府里人都瞧在眼里的,她还指望能取个良家子作正妻,想法子生个子嗣来,也能叫二郎讨个封荫。且不说昆郎能不能生子嗣,就算是得了,难不成她还以为圣人会准了将封荫与了痴愚之子!” 大夫人心里痛快,面上却是极为难地低头道:“二郎媳妇也是见着蕴郎邡郎都越发出息了,想着昆郎还是那么个情形,太过焦急了,才会有此一想,如今自然是不成了,青娘是得了长公主殿下看重的,自然不会许了与昆郎了。” 老夫人叹口气:“我知道你的心思,是为大娘、二娘打算。” 大夫人的确是如此想,如今沈安青已是名震京都了,品貌又是比大娘、二娘更为出色,但凡她在一日,只怕大娘、二娘都是难以比得上,虽则她出身不高,但是难免叫人小瞧了窦府的两位娘子,而且她也怕,也怕留沈安青在府里越久,越容易出事,看今天家宴上窦子蕴对沈安青的推崇赞美,就怕会出什么岔子。 她凑上前去,向老夫人恳切道:“我倒有点子小见识,说与阿娘一听。如今宫中许后独大,圣人身边虽然也有几位昭仪昭容,但都是姿色寻常,并不十分得看重,故而那卫国公府才敢与大长公主府叫阵,虽则长公主殿下掌着朝政大事,但终究不及许后与圣人亲近,凡事都处于被动之处,仅靠拥立之功只怕难以长久得圣心。”她有几分忐忑地停了口,望着老夫人。 窦老夫人冷了脸,盯着她道:“说下去。” 大夫人这才又道:“圣人最好茶道,前些时日不还叫长公主殿下送了几名茶女进宫中去,听殿下身边女官说,那几名茶女大都被宠幸了,留在 做了御女和采女了,那几个还不过是姿色平常,出身乡野的女子,若是能得一个容貌品行上佳,心性聪慧坚忍的女娘,又擅茶道,还怕圣人会不爱若至宝?那时节只怕许后也不足为患了。” 老夫人听她一席话下来,却是半晌不曾开口,一径垂目沉思,大夫人也不着急,只是安分地坐在一旁,她知道必然是说动了老夫人了,没有什么比窦府乃至大长公主顺遂得势更为重要的。 果然片刻后,老夫人长出一口气,淡淡道:“大娘、二娘年岁也不小了,怕是不多久便会有人上门议亲,你需打点起来,请了宫中尚仪女官来教导一番。叫青娘也跟着学吧。”最后一句轻而短促,却是极为坚定。 大夫人登时觉得一块大石落下,笑盈盈地应了,又轻声道:“怕是还要请教坊的内人来教一教,天家爱曲乐歌舞呢。” 老夫人微微颔首,摆摆手叫她出去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二卷 谁料花前后 蛾眉俱不全(加更 求票票收藏打赏书评。。各种打滚求 ---------------------------- 当沈安青被侍婢引到内堂中行礼时,才发现席上坐着的不止是窦老夫人、大夫人和两位娘子,另有两位年岁较长的妇人正襟危坐,面色肃穆地望着沈安青。 老夫人笑着道:“青娘快来见礼,这两位是宫中尚仪局司乐、司赞女官。” 沈安青压着心中狐疑,上前拜倒:“见过两位夫人。” 其中一位抬着眼角瞧了一眼,不咸不淡地道:“罢了,还算规矩,请起吧。” 沈安青这才退到席上坐下,打量了一眼窦大娘和二娘子,只见她二人也是坐的端正,瞧不出什么端倪来。 老夫人笑着向那两位女官道:“有劳两位娘子走一遭,还望不吝指教。”说着向身后的侍婢递了个眼色,那侍婢忙着人下去备绢帛。 那两位之中的另一位,比之先前说话那位却是更温和些,微笑道:“老夫人这是说哪里话,长公主殿下有命,婢妾等自当尽力教导。只是要委屈三位娘子了。” 老夫人大笑着点头:“能得宫中娘子教导,是她们的福分,万不敢说委屈的。” 沈安青只觉得蹊跷,无缘无故为何会请了宫中女官前来教导自己与窦家两位娘子,还惊动了嘉成长公主,只是如今看不出什么缘故来。 好容易送了那两位女官离开,约定之后每日窦府使了车马去宫门前接了来,每日在芙蓉榭教习两个时辰。 老夫人扫了一眼席上端坐的三个娘子,道:“说来大娘、二娘年岁不小了,这一次请了宫中女官来教习,就是要好生教导你们规矩和技艺,之后每日都需好生学着,不可怠慢。”她转向沈安青,却是露出笑来:“青娘与她二人也是年岁相当,也随了一并学着吧,”沈安青自然不敢有悖。 退出内堂时,大夫人笑吟吟地唤住沈安青:“青娘,说来这两位女官还是我托了郡公夫人才说动长公主殿下,请了来为阿慕阿婵教习的,你若能跟着学一学日后自有用处。” 沈安青欠身道了谢,越发狐疑,若真是为大娘二娘所请,必然不会特意叫了她来相见,看方才那两位女官挑剔地打量,分明是专程为她而来一般,窦家到底有什么打算,她只觉得自己如同待价而沽的货物,只是猜不到这买主是谁。 午后,赵瑛娘与睐娘都到了窦府,照旧与窦家两位娘子一道与沈安青学茶道。只是今日与往常又有些不同,睐娘不似之前那般缠着沈安青不撒手,反倒是与大娘子走的近些,望向沈安青的目光也有些愧疚躲避,想来是在长公主府得了什么嘱咐。 沈安青面上不动,依旧淡淡自处,从容地教她们几人取水之道。倒是那二娘子今日十分得意,一扫这些时日的颓丧和愤愤,对沈安青的吩咐也都照做了,还笑得极亲切:“青娘,你那日在斗茶会上却是用的什么法子,能在清水上做出画来?” 沈安青和煦地笑道:“那是点茶之法,却是蜀中流传出来的。” 窦二娘子笑得更盛:“那你可能教与我们?” 沈安青微微颔首,笑道:“自然是可以,只是点茶之法讲究对茶膏的熬制,水温以及点茶的手法,只怕还需诸位娘子学的更精进些才能教授。” 窦二娘一时黑了面,翻个白眼,咕哝道:“说来说去,就是不舍得教罢了。” 沈安青也不理会,仍旧平静地讲解了茶中取水之法:“……山水为上,江水居中,井水最次。山水之中有以石池、漫游者为佳。” 再教了她们几个如何辨别山水与井水后,沈安青便不再多说了,她瞧得出席上几人除了瑛娘,其余都是心不在焉,多说也无益。 窦二娘竟也不寻由头刁难沈安青,却推说要回房抄《孝经》便去了,大娘子拉着睐娘说起新得的一架苏绣屏风,要去东厢房赏玩一番,也双双告辞。睐娘临走之前,怯怯望了沈安青一眼,目光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愧色,低头随大娘子走了。 只得瑛娘还坐在席上,瞧着睐娘二人的背影:“这却又是怎么了,昨日不还好好的?” 沈安青收拾着案几上散落的物件,轻笑道:“我也是不得知呢,许是真的要去瞧绣屏吧。” 瑛娘似笑非笑:“旁人我倒不知,只是睐娘素来性子直爽,再不会这般扭扭捏捏的,必然是有什么事了。” 沈安青也不瞒她,把早先窦府请了女官来教习的事说了,瑛娘眉头皱了起来,待她说完许久,才沉沉道:“瞧起来她们不仅打算把我送进去,怕还想着要再送了你进去才是。” 沈安青吃了一下,她原本猜的也不过是窦府要把她许给哪一个贵人府里,万万想不到是送进宫去,她一时愣在当场:“进宫去?可我不过是寻常样貌,怎么会……” 瑛娘故意板着脸道:“青娘莫要妄自菲薄,你容貌才行俱是出众,又擅茶道,想来必会极得圣人爱重,日后还望青娘多加看顾才是。” 沈安青不由地扶额,苦笑道:“难得你还有心思笑话我,如今你我只怕已是朝不保夕了。” 赵瑛娘这才收起笑来,起身走到沈安青身旁坐下,神色凝重道:“我愿以为她们所图的不过是太子,不想连你也逃不过。” 沈安青难得听到瑛娘的心里话,她低低一叹:“我也倒罢了,毫无依仗寄居在此处,自然不能不由得她们摆布,只是你也是爷娘俱在,为何会……”她没有往下说,只是那位贪图yin乐的太子着实不算良配。 赵瑛娘此时脸上浮起一层深切的哀愁,她拉着沈安青的手,低低声道:“爷娘俱在又能如何,我……并非嫡女,只是为了选太子妃,才把阿娘抬了平妻,把我放在嫡母名下,阿娘是个怕事的,半点不敢为我争,只是叫我顺着阿爷,却不曾替我想过。” 沈安青只觉得她的手冰凉如玉,见她虽然哀恸含泪,却是半点不曾落下来,知道她生性坚强果断,先前竟然能够在嘉成长公主软硬兼施之下依旧淡然自处,心中很是钦佩。她轻声道:“你如今作何打算?” 赵瑛娘收了泪,回眸朝她一笑:“你救过我,此次只怕你我需联手,或能逃出她们的算计。” 沈安青一愣,只听赵瑛娘在她耳边低语几句,二人就这般商议许久,待到小半时辰后,赵瑛娘才起身告辞而去。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三卷 艰难安可忘 欲去良踟蹰 第二日来窦府的却不是前日所见的两位女官,是尚仪局中两位女史,还带了一位头戴帷帽的教坊娘子,正是为了教导歌舞乐曲而来。 其中一位郑姓女史教导三位娘子礼仪规矩,生的一副冷面,对窦家娘子都不加辞色:“婢今日来府上便是要教几位娘 中礼仪规矩,便是寻常贵府也该遵循,几位娘子非但要通熟《列女》、《女诫》与《女则》,更要通晓人事律法,言行举止皆要依着规矩行事,不可妄为。” 窦大娘子轻声笑道:“娘子教导地是,我等姐妹当以此为训。” 谁料,郑女史非但没有对她多加赞赏,反倒皱起小山眉道:“这便是错了规矩。婢得命来府里教习规矩,还不曾问话,娘子便自答之,此乃失礼唐突。” 窦大娘子不想一句话附和没叫这女史待自己不同些,反倒落了一通责备,脸色有几分难看,但她惯会做人,玲珑八面,一脸愧色地点头,再不敢胡乱开口。 好容易熬到一个时辰之后,换了朱女史领了那教坊娘子到水榭来,要教习歌舞技艺。 朱女史生的丰盈富态,未开口时已是一脸笑:“几位娘子皆是才名出众,想来都是精通歌舞技艺,婢此来不过是尽力而为,还望不会班门弄斧,若能教几位娘子略有所得,便是婢的福气了。”分明是极会做人的。 她又笑盈盈问了道:“不知几位娘子擅什么器乐,好叫秋娘知道,也能让她略作指点。” 窦大娘子听她问了,这才轻声道:“阿慕只略懂些箜篌,谈不上精通。”沈安青不仅低头轻笑,这位大娘子果然是处处谨慎小心,前一世窦府大娘子才名远播,箜篌便是其最拿手的器乐,如今却说只是略懂,可见是藏拙。 窦二娘子却不等那朱女史问到,已是瞪大了眼,指着那头戴帷帽踞坐在一旁的教坊娘子道:“你说她是秋娘?哪一个秋娘?”言行大为失礼。 窦大娘子不知道她这又是发得什么疯,忙拉着她,咬牙低声喝止。 那位朱女史虽是脸色微变,有几分恼意,仍是耐着性子强笑道:“娘子说笑了,教坊之中自然只有一位秋娘,乃是内人中技艺超卓的杜秋娘,再无他人。” 那位教坊娘子也应声脱下帷帽,娇媚的容颜,一双水波粼粼的杏眼有几分不解地望着窦二娘子,不是之前与贺兰临在一处的杜秋娘,却又是谁! 窦二娘子咬牙,拍案起身:“这倒越发有趣了,竟然让一个下溅不堪的歌ji来教我等规矩技艺,莫非是想叫我们也如她一般,人尽可夫不成!” 这话一出,非但那朱女史变了脸,窦大娘子也气急败坏,快些起身捣住她的嘴,喝骂道:“你胡乱说些什么!”又一叠声向朱女史与杜秋娘致歉:“她是有些魔怔了,两位娘子切莫怪她,还望恕罪才是……” 杜秋娘面色不变,不声不响起身来,向着窦大娘子与一旁的沈安青欠身道:“两位娘子,恕我无颜面再留在府中教习两位娘子技艺,还请另请高明吧。”说着转身便要走。 沈安青此时有几分看不下去,忙起身道:“秋娘请留步。”她不等杜秋娘开口,便急急道:“那日琼台宴上,秋娘一曲琵琶技惊四座,着实叫我折服,如今能得秋娘指点技艺,实在是万幸。至于旁人的闲言碎语又何必放在心头,不以为意便自败之。” 那边窦大娘子也急急忙忙开口道:“秋娘且留一留。”又哀求地望着朱女史,她知道若是杜秋娘就此拂袖而去,不但自己与二娘要挨罚,便是窦府的名声只怕也要有损,毕竟如今杜秋娘是得了宫中之命来教习技艺的。 朱女史也气得不轻,只是碍于此处乃窦尚书府,她不看窦尚书的面上,也需想着是嘉成长公主要她们来的,只得压着性子,轻声道:“秋娘,不必往心里去,想来是这位娘子信口胡言,莫要气恼坏了自己身子。” 杜秋娘望了一眼沈安青,这才上前一字一句地道:“好教这位娘子知道,秋娘虽是官奴婢出身,自幼养在教坊中,但也是清白出身,师从习艺馆内教博士识文通墨,知道礼义廉耻,虽迫于生计以歌舞技艺为生,但也是堂堂正正教坊内人,只向圣人天子与勋贵王侯献艺,不曾做过任何腌臜之事,还请娘子自重,休要血口污了婢的声誉,也坏了娘子的口德。”说完,端正坐下再不看二娘子一眼。 窦二娘子虽是被大娘子捂住嘴,却是瞪大了眼死死瞧着杜秋娘,满是憎恨之色,大娘子唯恐她再说出什么来,忙向水榭外立着的侍婢喝道:“还不快些来,二娘子怕是有些魔怔了,与我送她去夫人那里,请她看顾着。”又对着侍婢咬牙低声道:“她若是嚷出什么话来,仔细我要了你的命!”那侍婢打了个冷战,忙上前用手死死掩住二娘子的嘴,与几个侍婢连拖带拽,哄骗着她走了。 窦大娘子这才讪讪坐下,与杜秋娘赔了礼,又与朱女史说了好些软话,这才算了结。 待到一个时辰过去,那朱女史都似是松了口气,快些起身与窦大娘子和沈安青作别,急着要回宫去,毕竟才出了那么一桩闹剧。 窦大娘子盛情想邀,要留她二人用了饭再走,终究是不能,只得送到水榭外,说是担忧二娘子情况,托了沈安青送二人出府,自己快些去了大夫人那一处交代。沈安青也不推脱,安安静静陪着朱女史与杜秋娘向府门而去。 “青娘方才说想学琵琶,可是真心的?”杜秋娘忽然开口道。 沈安青一愣,笑着点头:“自然是,那一回听秋娘的琵琶曲着实惊艳,只想能学的几分,也能自娱自乐一番,岂不是妙哉!” 杜秋娘瞧着她,露出一分笑:“只是学琵琶很要吃些苦头才能有精进,你可还愿意?”她向沈安青微微眨眼。 沈安青有几分不明所以,只好顺着她的话道:“是,自当尽力跟秋娘学习。” 走在前头的朱女史听得分明,笑着回过脸,仔细打量了一番沈安青:“这位青娘就是先前在明光寺斗茶会上拔得头筹的那位吧?果然性情和善,叫人亲近。” 她又对杜秋娘道:“秋娘既然应了,可要悉心教导才是,也好不坠了你的名头。”杜秋娘含笑应着了,却是在背后悄悄拉了拉沈安青的衣袖,递了个眼色与她。 ---------------------------------------------------- 最最亲爱的读者们,明天起一周都将双更,继续求票求收藏求打赏求书评,谢谢支持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四卷 相与游春园 各随情所逐 马车碌碌向长乐坊嘉成长公主府行去,金铃望着坐在马车中面沉如水的沈安青,低声道:“娘子,这曲江会只怕是祸非福……” 沈安青依在马车壁上,隔着轻纱幔帘瞧着外边坊市,苦笑道:“我何尝不知,只是如今已是骑虎难下。” 今春的曲江会不同从前,嘉成长公主有意要大肆操办,非但有杏园探花筵,还设下曲江游赏、雁塔题名,传闻当今圣人也会亲自驾临,此等盛会于那些新科进士是无上恩典,于沈安青却如芒刺在背,只怕长公主与窦府是有意为之。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住了,早有侍婢在马车前恭敬道:“殿下请娘子内堂说话。” 沈安青扶着金铃的手下了马车,抬眼望时,一片青瓦灰墙,高大的内门上悬着金漆匾额,上书“嘉成长公主府”,她却是知道,再过不许久,这匾额便要更替,换做“镇国长公主府”,再后便是“镇国大长公主府”,府中主人的气势日益高涨,只可惜,最终惨淡收场。 “娘子,请随婢子进府。”一旁的侍婢不明白这位司茶娘子为何盯着门上匾额怔怔出神,只得开口提醒一句。 沈安青这才回过神来,一切都还未曾发生,如今她的生死还在这位长公主手中握着。她向那侍婢笑道:“有劳了。”带着金铃跟在侍婢身后向府中而去。 长公主府不似周国公府邸那边精致新奇,虽也是树木成荫,亭台楼榭,却更为古朴大气,庄重非常。一路行来,所见的婢仆皆是屏气凝神,行止有礼,府中规矩严谨可见一斑。 到了内堂前,引路的侍婢与堂前伺候的几个低语几声,这才回身与沈安青拜了拜:“娘子请在此稍候片刻,婢子先行告退。”沈安青含笑点头。 不到一会的功夫,便有青纱女婢款款前来道:“殿下请娘子进去说话。” 沈安青静了静心,脱去云履,低头随女婢走在光可鉴人的云石阶上,一步步进到内堂,拜倒道:“奴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正席之上,长公主靠在凭几上,身后还垂手立着几位年轻美貌的女子,看着沈安青进来,脸上有几分笑意:“起来吧,青娘,在我跟前不必如此拘礼,坐下说话。”沈安青低声应着,这才起身缓缓退回下席,端正坐下。 “今日请你过府来,是为了过些时日曲江会上你要为司茶一事。你头一回赴会少不得要交代一番。”嘉成长公主缓缓道。 沈安青轻声应了:“是,听凭殿下吩咐。” “往年不过是曲江关宴便了事,今春却说要好生操办,故而不仅关宴,还多了游赏和雁塔题名的盛事。这其中又有相识宴、烧尾宴、牡丹宴和贡佛牙等诸多名目,最后才是探花宴。”她顿了顿。 沈安青凝神谨记着,半点不敢懈怠。 嘉成长公主这才又道:“你为会上司茶使,除了闻喜宴、相识宴和烧尾宴皆是宫中赐宴,不携女眷,如此你只需在牡丹宴、探花宴上掌茶便可。” 沈安青一一记下,长公主笑道:“虽算是个差事,也无需太过谨慎小心,也不过是游赏宴乐罢了,年轻小娘去见识一番也是好的。”她回身道:“去把司茶的冠服捧来。” 待侍婢捧了冠服来,沈安青很是吃了一惊,数张漆木方盘里放着不同花色的冠服,却都是上等绫罗织金绣银,好不华贵。 嘉成长公主见她有几分忐忑,便笑着对侍婢道:“去把司酒、司乐两位娘子请来。” 不一会,跟随侍婢进来两位娘子,一位是碧目高鼻的胡姬,另一位更叫沈安青吃惊,却是杜秋娘。 她二人与嘉成长公主见了礼,长公主笑道:“你们都认得青娘,她是今春曲江会上司茶娘子,你们多照应着些。” 那位胡姬听说她便是青娘,不由地转过头仔细盯着沈安青瞧了一番,笑着道:“这位便是斗茶会上拔得头筹的娘子,奴时常听国公说起,今日才得见真是有幸。”一口京都话说得极好。 长公主笑着对沈安青道:“你道她是谁,她可是周国公府上宠姬玛雅儿,最擅酿酒和席纠酒令,已是三任春宴司酒使,你可要好生向她请教才是。” 沈安青一愣,不想这位司酒竟然是个胡姬,更是风流的周国公贺兰临的宠姬,她有几分失笑,怕整个京都也只有贺兰临肯叫自己的姬妾抛头露面任司酒使了。 杜秋娘此时盈盈上前,轻笑着与沈安青见礼:“青娘,不想在此又见面了。” 沈安青也端正还了个礼,她对这位琵琶技艺超凡颇有傲骨的歌伎娘子并不反感,反有几分惺惺相惜之心,轻笑道:“秋娘原来便是司乐娘子,果然众望所归。” 嘉成长公主笑着道:“这便好了,你们二人对春宴之事已是熟矜,好生教导她吧,这冠服一会也叫人送去窦府。” 随玛雅儿与杜秋娘回了偏厅坐下,玛雅儿笑得率真:“青娘不像京都人,不知是哪里人氏?” 沈安青微笑道:“我是自楚州来京都的。” 玛雅儿抚掌道:“怪不得不似京都那些贵家娘子,不是扭扭捏捏的,就是凶悍吓人,叫人不敢亲近呢。” 这话说的三人都笑了起来,杜秋娘掩嘴道:“玛雅儿是个心直口快的,青娘处得久了便知道了。” 玛雅儿睁圆了眼睛道:“说来也怪,往年春宴的司茶司酒司乐娘子也不过是送了冠服到府上,不曾请了过来特意交代,莫非今年又不同?” 沈安青心一紧,低下头去,她自然是知道长公主唤了她过来是另有深意,杜秋娘笑着道:“你不曾听说吗,今年圣人怕是要亲临春宴呢。” 玛雅儿点头道:“原来是这般,难怪会这么着紧。”她转头向沈安青笑道:“青娘不必怕,也就是一班子中了榜的酸腐文人凑在一处,还有年轻娘子一起饮酒作诗,互相调笑罢了,热闹倒是热闹,不过是互相吹捧罢了。” 沈安青不禁大笑起来,不想这京都盛事杏园春宴到了玛雅儿口中却是这么个光景,怕是要气煞那些拼命苦读一朝高中的进士们了。 杜秋娘笑嗔道:“再作浪语,只怕要教殿下听了去,又该训斥你不懂规矩了。” 玛雅儿撅着嘴道:“我又不曾说错,瞧他们那文绉绉地吟诗作赋,我便觉着酸得紧,还不如饮酒听曲来得痛快。” 这话倒是熟悉,当初贺兰临也说过,果然是合他心意的宠姬,沈安青暗暗笑着。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五卷 如何同枝叶 各自有荣枯(加更 求票票求收藏求打赏求书评……求啊求啊,加更奉上 --------------------------- 待回到窦府,金玲与采容捧着司茶的冠服,一件件摊开来看时,众人都吸了口冷气,万万没想到竟然如此华贵明丽,一套海棠红广袖通花袒领纱罗襦衫,银线鸾鸟衔同心百结翠霞束胸长裙,配的是一对海榴花宝钿花钗,和一把金背嵌宝如意梳;一套玉青阔袖圆领穿枝花轻纱长襦衫,翡翠碧束腰隐花裙,配的是一对白玉方胜,一对玉蝶翡翠流苏;还有一套月白团花瑞锦窄袖襦裳,四幅湖蓝霓裳湘妃裙,配的是一条秋香色轻容纱织花披帛,一支攒丝金凤衔珠步摇正钗,一对金八宝如意花钗,每一件衣裙的裙摆袖口都用金线绣着缠枝花叶,花蕊上缀着大颗的珍珠,每一件都是精工细制,光**人。 采容唬地一收手,不敢去碰那些衣裙首饰:“这,这怕是要好几千贯钱才能买得下吧。” 金玲上前细细翻看了,退回沈安青跟前低声道:“只怕都是宫制的。” 沈安青扫了一眼,淡淡道:“都好生收起来。”采容忙不迭小心翼翼地收捡起来,捧着进了里间放入箱笼中去。 谁料不到片刻,她却急急慌慌地快步出来,到沈安青跟前道:“娘子,箱笼里怕是被人动过。” 沈安青一愣,忙问道:“怎么说?” 采容急的直跺脚:“今儿早间婢子替收捡过衣物,把夏衣取了出来,方才收拾那些裙裳到箱笼里,就瞧见里面衣物被人翻动过,好些都散乱开了。” 沈安青大惊失色,握着茶碗的手一紧:“可少了什么不曾?” 采容脸色都变了,摇头道:“婢子急着来回报娘子,未曾查点清楚。” 金玲此时也白了脸,拉着采容道:“婢子们这就去清点箱笼。”她快步将厢房门紧闭上,与采容一道去里间将一干箱笼尽数打开来,一一清点了,与采容查对过,这才过来回话,语气低沉:“娘子,怕是丢了条胭脂红汗巾和一件素面瑞锦贴身小衣。” 沈安青心猛地一沉,都是贴身用的,别的值钱的衣裳都不曾拿走,可见是有意而为了,她心怦怦直跳,一时说不出话来,莫非又要落在别人手中,任人摆布? 采容眼中已是有泪了,急道:“能进这房里的还有谁,一准又是那贱婢,婢子这就去拿了她,翻查她的箱笼衣物去。” 沈安青缓缓摇头:“不是她,她不敢的。”芳兰今日已被她使了去归元巷子寻那位乳娘,那便只有绿翘了,想不到她一心防着前一世害过自己的芳兰,却不想绿翘也是有心使了来她身边的。 她长出了一口气,此时已是晚了,那些衣物怕是已经送了出去,怕是那边就快要动手了。 她起身进了里间,打开箱笼和妆匣,取出几件大夫人新给她做的夏衣,和一些金玉首饰交于采容:“去悄悄找个地方埋了,仔细些莫要叫人瞧见。” 采容愣了:“娘子,你这是要……这可都是才送了来的新衣裙,还有这些钗环,为何要埋了去?”她满心不解。 金玲忽然明白过来,顾不得与她解释,一把接过那些衣裙和首饰,低声道:“婢子这就去做,娘子放心,管保不教人知道。” 沈安青点点头,沉着脸道:“那采容便随我去一转畅园吧。” 内堂,二夫人拉着窦昆到了门前,与侍婢笑道:“二郎才得了条新鲜鳜鱼,做了切鲙与老夫人送来。”侍婢笑着进去通禀了,引了她们进去。 老夫人正沉着脸听大夫人说话,见她进来,还带着憨傻的窦昆,有几分不耐烦,待她见了礼,便道:“有何事这会过来。” 二夫人待要开口,却见沈安青也垂着头坐在下席,不知是为何事,但她倒觉得如此也不错,省的还要传了消息过去。 她笑得欢喜,指着身后侍婢手中提着的食盒:“二郎今日自庄子上得了一条鲜活肥美的鳜鱼,一心念着阿娘爱用切鲙,吩咐我叫厨里趁着新鲜做了给阿娘送来了。” 老夫人听说是窦二郎的心意,脸上有几分缓和,带着点笑意道:“难为他这份心,那边送上来吧。” 二夫人忙应着,又笑道:“昆郎这几日长进不少,却是知道与阿婆送切鲙了,可是如此?”她笑着向提着食盒的侍婢丢了个眼色,那侍婢将食盒中的一碟子切鲙取了出来,交于傻傻笑着的窦昆。 内堂中一干人都心惊胆战地看着窦昆,只见他痴傻笑着,手中抓着那碟子切鲙丝,跌跌撞撞向上席老夫人走过去,待走到老夫人的案几前才晃悠悠搁下那碟儿,笑得含糊不清道:“阿婆……鲙……” 老夫人忙点头道:“昆郎果然长进了,快去你阿娘那坐下,一会子阿婆赏你果子吃。”窦昆嘿嘿傻笑着又走回二夫人身旁。 大夫人此时也瞧了明白,二夫人怕是教了不知多久,窦昆才会这些,她少不得要顺着二夫人的心意赞了一句:“昆郎果然懂事许多。” 二夫人笑得很是含蓄,自窦昆腰上摘下一条汗巾子,替他虚虚擦了擦汗,口中道:“昆郎很是用心,对阿婆又亲近,自然学会了孝敬阿婆。” 大夫人瞧着二夫人手里的胭脂红绣花汗巾子,有几分惊讶:“昆郎这条汗巾子好精致,瞧着这花色倒似是小娘子用的,还绣着花。” 二夫人似是未发现一般,低头瞧了一眼,大吃一惊地道:“你不说我还不曾瞧见,这是哪里来的汗巾子,不是昆郎平日用的。”她翻来覆去瞧着那条汗巾子,很是稀奇的模样,只是余光扫到了下席坐着的沈安青,惊讶地发现她并无半点动静,仿佛压根不曾瞧见一般。 忽然她惊奇地咦了一声,指着那汗巾下边道:“怎么还绣着个字,却是个‘青’字。”她抬眼很是无辜地瞧着老夫人与大夫人,还有一旁安静不出声的沈安青。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六卷 蛾眉自有主 年少莫踟蹰 一时间,内堂中气氛有些怪异,老夫人冷冷望着二夫人,许久才开口道:“二郎媳妇拿上来叫我瞧瞧。” 二夫人忙不迭叫侍婢送了汗巾上前与老夫人,口中道:“这倒怪了,昆郎平日用的都是素面汗巾,也不知打哪里来了这么条还系在腰上,瞧这绣工也不似西苑里那个侍婢的。” 老夫人接过胭脂红绣花汗巾看了一会,才抬眼道:“你以为是谁与他的?”说地极轻极缓,只是那冷厉的眼神瞧得二夫人不由地打了个颤。 二夫人咬了咬牙,事已至此,自然不能再罢手,她笑着道:“这叫我也糊涂了,照说昆郎平日也不过是几个贴身婢子伺候着,哪里能得了这般精致的玩意儿,只是这汗巾上还落了字呢。” 她顿了顿,见大夫人全然不曾理会自己,只是坐在一旁冷眼瞧着,沈安青更是头也不抬,仿佛自己口中所说与她全然无半点关系,她不由地有几分心虚了,但上席老夫人冰冷入骨的眼神叫她没有半点退路,只得把心一横,接着道:“这‘青’字……莫不是青娘的?”她故作吃惊,瞪大眼望向沈安青。 老夫人待她说完了,这才举着手中的汗巾向沈安青道:“青娘你来瞧瞧,这可是你的……” 沈安青依言起身上前,细细看了那汗巾,轻声道:“的确是我平日用的。” 二夫人不由地心里欢喜起来,看来这会子青娘不认也不成了。她惊诧地道:“是青娘的?怎么,怎么会在昆郎身上,还系在腰上头?”她回头向痴痴愣愣望着自己的窦昆喝道:“你打哪里拿了青娘的汗巾,还这般系在腰上头,叫人瞧了去要如何说,岂不是要坏了青娘的清誉!” 她作势要打窦昆,窦昆吓得躲到后头,连连摇头,含糊不清地道:“是……青娘……给……” 二夫人变了脸,回过头望向沈安青:“这是青娘与昆郎的?这怕是不好吧?这要是叫人听了去,不仅要坏了青娘的闺名,更要坠了窦府的名头,这叫人如何是好?” 沈安青再不愿看二夫人一眼,只是起身到老夫人跟前拜倒,叩头道:“请老夫人替我主持公道。” 二夫人还未明白过来,便已经看到大夫人那怜悯的目光,只听老夫人道:“方才青娘打长公主府一回来,便瞧见厢房里的箱笼被翻动过,丢了好些衣裳首饰,报到大郎媳妇那一处,她二人是过来与我说此事,正要吩咐下去查,谁料到……”她望了一眼手里的汗巾子。 谁料到她就带着昆郎撞了过来!二夫人咬牙狠狠盯着沈安青,不想这小娘如此多计谋,才察觉丢了衣物,就敢过来说闹贼,这昆郎腰中贴身的汗巾和他房里的小衣变成了贼赃了。她强忍着气,道:“怎么好端端地就闹贼了,往日府里可从未有过的。” 她瞧向沈安青:“青娘,你好生想一想,莫不是你把那些首饰衣物放在哪一处,或是送与谁了,自己一时忘了也是有的。” 沈安青心里已是对二夫人恨之入骨,她竟然此时还不肯死心,一定要害了自己,如此更要就着此事一次打发干净了! 她低着头用衣袖掩着脸,低低声泣了起来:“老夫人明鉴,我自楚州来京都,在此处再无旁的可依傍的亲眷,平日也是安分守己在房中,半步不曾出府,今日去了长公主府回来便发现房中遭了贼,丢得又是老夫人和大夫人赏的衣物首饰,还有前一回斗茶会长公主殿下赐的一对金钏,着实不敢隐瞒才来回报大夫人的,再不敢有半句欺瞒的话。”她哭的哀戚,叫人听得也是心酸。 大夫人叹口气,起身来扶了沈安青,轻言细语劝慰道:“青娘快别如此,老夫人自来视你如同大娘二娘一般无二,你平日的好处也都瞧在眼里,你只管宽心,管不叫你委屈了去。” 她向老夫人道:“阿娘如今该如何是好?” 老夫人把手中的汗巾子往地上一掷,厉声道:“查,与我好生查,我倒要瞧瞧这府里谁还有这等胆子,敢在娘子的房里偷了这些,还把昆郎这不知事的也给牵扯进来!”她狠厉的目光死死盯着二夫人。 二夫人两腿一软,几乎要跌坐下去,强自撑着退回席上,拉着窦昆的手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安青抹了泪,向大夫人哀哀切切地道:“这若要查,自然该从房里几个婢子身上查起,我年岁小不当事,还请夫人亲自去查一查,若有什么也好请夫人处置。” 大夫人宽和地笑着拍拍她的手:“你也是个娘子,哪里就连这点都不敢处置了,有那偷奸耍滑的该罚就罚了,那些个生了坏心的你只管叫人回了我,打死也是无事的。” 老夫人瞧沈安青怯怯诺诺的模样,轻轻一笑:“罢了,你便随她去一转也无妨,她一个小娘,哪里经过这些事,莫叫那些污秽之事坏了她的耳朵。”大夫人应下了。 老夫人又道:“昆郎最是不知事,今日的事保不齐有人故意叫他担了这贼名,你且带他回去,过会自然叫人知会你。”却是对二夫人说的。 二夫人此时只觉得回不过神来,好一会才低声应了,带着窦昆失魂落魄地走了。 老夫人望着她母子二人走的远了的身影,脸色有几分暗淡,摆摆手叫大夫人与沈安青也退下了。 北厢房跟前,几个侍婢都垂手立在门前,金玲与采容站在门前,齐齐向大夫人和沈安青拜倒,大夫人也不叫她们起身,只是冷冷望着道:“你们在娘子身边伺候,不说如何周到妥帖,如今竟然还出了这等事,照规矩都该发卖了出去!” 金玲与采容二人叩头也不求饶,只是含泪道:“婢子们失职,不敢求夫人恩典,只请夫人替娘子查明实情,不叫委屈了去。” 大夫人冷哼一声道:“你们倒还算知道好歹,都起来,随我去查验了。”她带着沈安青,领着好些侍婢径直进了下房。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七卷 草生树却死 荣枯君可知(加更 加更奉上,求票票求收藏求书评求打赏 沈安青低着头,面色苍白紧紧跟在大夫人身后,一副受惊过度不敢开言的模样,采容与金玲也都亦步亦趋跟在她们之后。 “这是什么……”翻查了好半天也不见有什么不妥,忽然一个侍婢叫了起来,手里拿着的却是一条藕色素面汗巾子,瞧样子却是个男子所用。 大夫人上前拿过那汗巾瞧了瞧,一眼便看见下边绣着个“昆”字,大惊失色,向着沈安青的几个侍婢怒道:“这箱笼是谁人的!” 采容与金玲还有芳兰却都回头瞧着绿翘,绿翘一时身子一晃,扑通跪倒颤声道:“是……是婢子的,只是这汗巾婢子从不曾见过……夫人,夫人明察呀……” 沈安青看了眼那汗巾便低下头去,嗫嚅着道:“这,这倒像是个郎君用的……怎么会在绿翘的衣箱里。” 大夫人叹口气:“青娘,你先回房去歇一歇,我来问这贱婢!”沈安青拜了拜,扶着采容的手回房去了,让金玲与芳兰随大夫人留在下房里,临走时还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绿翘,有几分哀叹。 回到正房里,沈安青脸上怯懦之色渐渐收起,垂目细细听着下房里的动静,只隐约听到几句话语和凄厉的哭声。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大夫人气咻咻带着侍婢过来了,金玲与芳兰拖着哭得不成样子的绿翘跟在后边,将她贯在地上。 大夫人冷冷道:“这贱婢居然还敢口硬,半句不肯透露。” 沈安青怯怯道:“莫不是……莫不是冤了她?” 大夫人将汗巾子拍在案几上:“物证确凿,要如何冤了她!无怪青娘的衣物首饰丢了去,她个贴身伺候的,如何不好下手,还敢把汗巾拿去与了昆郎,讨要了这个过来,不知存了什么心思!” 沈安青惊讶地瞧着那汗巾:“这……这是昆郎的?怎么会……”她一时脸色红白不定,掩住口盯着地上的绿翘。 绿翘此时已知道山穷水尽,哭喊着道:“不是婢子做的,是……是娘子要婢子拿汗巾与昆郎换了汗巾子来,娘子,婢子是听你的吩咐拿了这汗巾来的,你如何要冤枉婢子!” 沈安青放下手来,目光中满是从容淡定:“绿翘这话叫我不明白了,谁不知道我身边最得脸的是采容与金玲,若真有这等要掩人耳目见不得光的事如何要使了你去,还叫你取了汗巾子来不肯藏好,偏偏放在你的衣箱里?” “还有那些衣物首饰,莫非也是叫你送了与昆郎不成?你若真是有什么心思便该与我直说了,我还能拦着你不让?自然是替你求了老夫人和大夫人,遂了你的心愿,也不枉你伺候我这段时日。”沈安青气定神闲地道。绿翘一句都辨不得,只能伏在地上喘息着。 大夫人冷笑道:“青娘不必与这等坏了心肝的贱婢分辨,我自然有法子打发了她!”她向那几个侍婢道:“先拖了下去杖责一百,若还有气,便叫牙婆进来,卖了去做苦奴!” 绿翘脸色死白,身子微微哆嗦着,几近要晕了过去。 沈安青拉着大夫人的手,哀哀道:“万不敢因为我的事,叫老夫人和大夫人动怒。”她看了眼地上的绿翘,低声道:“她伺候我也有些时日了,虽则做下这等事,可我实在不忍见她被卖做苦奴。” 大夫人叹气道:“青娘心性太软绵,这等贱婢留她一命已是好心了,还管她作甚!”她望了眼绿翘,“罢了,你说该如何处置吧,终究是你身边的婢子,你又是苦主。” 沈安青轻笑着道:“多谢大夫人。我想着这绿翘也是对昆郎一片心意,才会一时糊涂做下这等事来,昆郎身边如今连个贴心得力的人都不曾有,既然如此,不如把她送与昆郎做个房里人,也算是件喜事,非但不叫这没脸的事传了出去,反倒全了她的心意,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地上的绿翘身子一僵,抬起头死死盯着沈安青,目光中满是不敢置信和绝望,卖做苦奴好歹还能指望着有人家能瞧上买了去有个出头之日,嫁给一个痴傻做房里人,还是在二夫人的手里,却是这辈子休想再好过。 大夫人一怔,不由笑了起来:“青娘还有这等气量,倒是叫我都吃惊了,既然你有这心,我自然不会拦着,这便去回过老夫人,请她来定夺吧。” 大夫人带着侍婢们拖了绿翘回了内堂回话去,沈安青殷勤谢过她,还送到园子门前,这才折返回了厢房里。 采容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道:“万幸大夫人信了,不然该如何是好。” 沈安青冷笑道:“她自然会信了,即便没有那条汗巾,大夫人也会信了是绿翘所做,是她偷了衣物首饰去,还连累了昆郎的。”因为窦府要把她送去宫中,自然不会叫她被二夫人算计了去。 她望了一眼芳兰:“芳兰做得不错,多亏了你取了昆郎的汗巾来,才叫此事更加确凿。” 芳兰忙欠身道:“婢子只是听娘子吩咐,不敢居功。”她临去畅园前,交代了芳兰,叫她速速去西苑,设法拿了昆郎的贴身之物过来,放在绿翘的衣箱里,她相信现在的芳兰已是一心跟着自己了,毕竟若叫二夫人知道她曾帮沈安青打探那许多消息,只怕也逃不过二夫人的毒手。 金玲低声道:“只是那些衣物该如何处置?” 沈安青思量一会:“待看老夫人如何发落绿翘又再说。”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八卷 一被春光累 容颜与昔殊 老夫人的处置还是叫沈安青吃了一惊,她竟然打发人拿了帖子去户籍司给绿翘放了良,正经许给窦昆做了侍妾,并与二郎二夫人言明若能得子嗣,再议娶妻。 沈安青松了口气,看来这下子二夫人要操心的该是如何叫绿翘生下子嗣,暂时不会打主意到自己身上了。 芳兰怯怯到跟前,低声道:“娘子……只怕二夫人已是知道婢子取了那汗巾了,如今该如何是好?” 沈安青皱眉想了一会,点头道:“你既然诚心助我,自然不叫你为难,一会我便去求大夫人,设法要了你爷娘到这边再有说。” 芳兰欢喜地道了谢,又急急忙忙道:“娘子吩咐婢子去归元巷子寻昆郎的乳娘,今儿去时果然寻到了,只是那乳娘已是病的起不来,婢子问了些许关于昆郎的病,她虽然说的不甚明白,但里面却是……” 待芳兰说完,沈安青长出一口气,果然是有蹊跷,据那乳娘所说,窦昆当时不过两岁,二郎与二夫人俱不在府上,西苑只得几个侍婢和她,带着窦昆在房中,她不过趁着窦昆睡下,出去小解回来便已发觉窦昆抽搐起来,之后便是高热不止厥了过去,直到被符水救醒,成了痴傻。 是谁会对不过两岁的窦昆动手?还选在玉梨的忌日这些时日,更放出风来是玉梨阴魂不散,叫二夫人提心吊胆每年必然要为玉梨做法事?二夫人既然能安心将那几个侍婢放在房中,自然也是信得过,而且区区侍婢未必有胆量敢下此毒手,为了个死了的通房侍婢,如此一来,最有可能的却是……那时年仅九岁的窦子邡。 沈安青想到此处,不由地打了个冷噤,若真是窦子邡,只怕此人是城府极深,否则不过九岁怎么会有那样的心思和算计。 她想了一会,向芳兰道:“我已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绿翘不过是侍妾,不比正房,一顶青帷小轿自便将她自畅园抬了去,大夫人也无意抬举她,只是赏了套桃红绣花襦裙,和一对金雀钗穿戴整齐便叫她上了轿,沈安青却还念着旧情,把她从前的衣箱都送了来,叫人抬去西苑里。 二夫人在西苑正房里气得已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早先老夫人使了侍婢来说,要把绿翘许给窦昆做侍妾,已经着人放了良,不到半日,就吩咐人抬了过来,却是半句不曾提起沈安青的事,分明是认定了绿翘所为,更是明着打了二夫人的脸,叫她颜面无存。谁料才过一会,大夫人又打发人来要了西郊庄子上的名册去,说是要放些僮仆去庄子上做庄户,送回来才发现芳兰一家的名字勾了去,如此她就再是个傻子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叫她如何能不恼恨,沈安青不过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好在是个良家子,若是许给窦昆做正妻,日后有个子嗣也是嫡出,自然能设法求了大人与老夫人为他谋个门荫,如此二房也能有个盼头,就算不得门荫,日后分家之时,二房也能多得照应,二郎也不会时时想着养外室再求子嗣。谁料如今打算坏了干净,非但那小娘滑不留手,就是老夫人和大夫人也是另有打算,半点不肯帮衬二房,早先说好接了人来府里是要许给窦昆,如今却都不提了!还把这么个侍婢放了良,抬了做侍妾,分明是瞧不上窦昆!如今怕是等到绿翘有了子嗣,沈安青也已是拿捏不住了!连信得过的芳兰也倒戈帮了那小娘,把爷娘一家子赚了去! “二夫人,王娘子的轿子到了园门前了。”侍婢报说。绿翘娘家姓王,侍婢们自然叫她王娘子。 二夫人啐了一口,愤愤道:“她算哪门子娘子,却来我这里张狂,难不成还要我去迎了她?”侍婢忍了气,退了下去,呵斥着众人快些送了绿翘去房里。 绿翘被一众侍婢推推搡搡送到房里,仔细瞧时,却不是什么收拾妥当的新房,不过是窦昆厢房旁一间下房腾了出来与她,里面还是从前侍婢们住时留下的几样破旧的案几坐席,连盏像样的油灯都不曾有。 她一时愣愣怔怔看着,低下头来,被自己身上桃红的裳裙刺得眼中发涩,忍不住便要滚下泪来。 一旁张罗着叫人抬了衣箱进来的侍婢瞧见了,没好气地道:“娘子还是安分些吧,这时候还哭哭啼啼,叫夫人知道,连累婢子们都要吃排头!” 绿翘一时哽住了,只得咬牙强忍着,却忍不住想到窦昆那痴傻流着口涎的模样,只觉得身上发冷,恨不能就此死了过去。 二夫人走到院子里瞧了一眼下房亮着的灯光,没好气地喝骂道:“还不把昆郎送去她房里,老夫人许了的人,自然知道如何伺候郎君,若有半点不妥当,瞧我怎么收拾她!” 窦昆被侍婢们用果子引着进了下房,待他进去,侍婢飞快地插上门,从外边锁了个严实。厢房里发出一声哭喊声,之后便是窦昆咿咿呀呀地发怒砸了杯盘碗盏,接着便听绿翘尖锐哭喊一声,再无声息。 二夫人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冷哼一声:“不中用的东西,连个痴儿都哄不住!”窦昆虽然是痴傻,却是极易暴怒,若是不趁意时,便会发狂打闹,西苑里已经不知多少侍婢挨过他的踢打撕咬。 长夜漫漫,偌大的窦府里一盏盏灯火渐次熄灭,这样宁静的京都之夜,只回响着远远天街上敲梆的声音:“三更早到……”夜色中却又是几人欢喜几人愁。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三十九卷 使君那驻马 自有侍中人 赵瑛娘再来学茶时,随行的侍婢却是捧着一架紫檀五弦琵琶,她拉着沈安青的手笑盈盈道:“听闻青娘如今师从杜秋娘学琵琶技艺,恰巧我得了这琵琶,自然是宝剑赠英雄,也不叫埋没了去。” 一旁的窦大娘子上前瞧了,又捻拢了弦听了,很是惊叹道:“果然是极好的,瑛娘待青娘不同一般。”她笑眯眯望着沈安青二人。 赵瑛娘笑着道:“哪里又敢忘了你们三位,只是你们不好这些器乐之物,只好备了三份香囊相送,是才制的梅花香丸,贴身佩戴再合适不过了。” 侍婢送上三只缂丝金线绣花香囊,尚未打开便已能闻到那清淡悠悠的梅香味,睐娘惊喜地取过一只来,打开细细瞧看:“这梅花香丸可是宫中秘制的,瑛娘从何处得了方子来?”窦大娘子和二娘子也都很是欢喜,各自取了来瞧看。 赵瑛娘笑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方子,那宫中制香娘子原本就是府里送进去的,自然也不会吝啬这么个香方子,若是你们喜欢,一会子我便把方子写了与你们。”三人忙道了谢。 赵瑛娘此时才转头向沈安青道:“青娘明日可得空,随我去趟常安坊可好?” 沈安青一愣:“不知是为何事?” 赵瑛娘抚弄一把那琵琶的琴弦,发出铮然一声:“我明日要去拜见康乐师。” 窦大娘子一惊,忙问道:“可是那位号称琵琶第一手的宫廷乐师康善保?” 赵瑛娘微微颔首:“正是,他曾教习我琵琶技艺数年,明日恰逢他生辰之喜,自当登门相贺。” 窦大娘子感叹道:“听闻康乐师琵琶技艺已是精彩卓绝,可惜不能得以一闻。” 窦二娘子却是不以为意,将那香囊在腰上系好,笑道:“你若是稀罕,明日便与她二人一道过去,瞧一瞧那康乐师的技艺是如何了不得便是了。” 窦大娘子只觉得此话很是唐突,忙道:“不请自去甚是失礼,罢了,青娘也是修习琵琶才登门求教,我便不去叨扰了。” 赵瑛娘也不劝她,只是向沈安青笑道:“青娘可愿随我前去?”她目光流转,在沈安青身上停留一会。 沈安青已知其意,轻笑点头:“如此再好也没有,却不知要备些什么登门礼才合适?” 赵瑛娘掩嘴笑道:“若是叫康乐师知道我请了你去,只怕已是欢喜不已了,哪里还需要什么登门礼。”她笑了会才道:“康乐师最爱茶艺,对你这位茶娘子的美名也早有耳闻了。” 沈安青不由地失笑,如今她的名声早已传遍京都,人人皆知这位明光寺斗茶会上取胜的小娘子已是曲江会上的司茶使了。 睐娘在一旁低着头不言不语,只是拨弄着那梅香荷包,偶尔抬头瞧一眼她们几人,神色郁郁。 窦二娘子不愿再听那位康乐师如何钦慕沈安青的事,便开口道:“睐娘这是怎么了,一整日都不大说笑,倒不似你了。” 她忽而想起一事来,大笑着道:“莫非是那位杜翰林……” 大娘子忙打断她的话头:“说来再不过几日便该是曲江会了,青娘身为司茶使应当多去嘉成长公主府多多拜见,听殿下指点。” 沈安青轻笑道:“慕娘说的是。”四人小叙片刻,这才散了。 第二日,大夫人一早就打发侍婢来,说是已经为沈安青备好马车,还替她备了几份登门礼,让她安心去常安坊。 沈安青早就料到大娘子必然会一五一十回报昨日之事,老夫人与大夫人也必然会允准,毕竟康善保是宫廷乐师之首,若能得他青眼,日后送了沈安青入宫得宠更为容易。 她带了金玲,吩咐采容与芳兰好生守在房中,这才出了北厢房,自去府门前登车。 谁料才出了内宅,才到东堂游廊上,却与窦子邡撞了个正着。那窦子邡身着石青色圆领通纱长袍,系幞头着六合靴,见沈安青主仆二人过来,温和笑着揖道:“青娘莫怪,是我失礼了。” 沈安青一见到是他,心头一紧,退了一步,淡淡笑道:“邡郎安好。” 窦子邡笑望着她:“青娘可是要出门去?” 沈安青轻声应道:“是,昨日赵家瑛娘邀约,要去常安坊。”她不愿与窦子邡多说,对于此人,她虽然所知甚少,但仍抱有极大的戒心,相信他并非外表所看到的那般温文和善,至少作为一个庶长子,他居然能在二夫人的眼皮下安然无恙地活下来,还能如此得老夫人的看重,可见非同寻常。 窦子邡听得是赵家娘子所邀,自然知道是右仆射赵府,他眼瞳微微一缩,笑着道:“如此倒也不用我再使人过去了,这一卷是前几日我得了的一卷琵琶琴谱,虽然不是什么难得之物,好在都是些龟兹胡曲,颇有异域遗风。” 他笑望着沈安青,不急不缓地道:“听闻青娘已随教坊娘子学习琵琶技艺,这曲谱正是合用,故而便想赠与青娘,也算尽其用,强于在我手中没落了。”说着将手中一卷眷写的曲谱递上前来。 沈安青大惊,狐疑地盯着他送上来的曲谱,却不知他用意何在,着实不敢轻易接了,只是窦子邡那笑脸看起来十分诚恳,仿佛真不过是顺手而为,赠送一卷曲谱。 “如此,那便多谢邡郎了。”沈安青定下神来,欠了欠身道,“待我看毕,再叫婢子们送回与邡郎。”她向金玲微微颔首,叫她接下这卷曲谱。 窦子放见她收下曲谱,笑得更是和煦,微微颔首道:“如此便不耽误青娘了,我还要去太学,就此别过。” 沈安青看着他步子轻缓越走越远,目光深邃,脸色也低沉了下来,一旁的金玲有几分担忧地道:“娘子,邡郎所送的曲谱只怕不似那般简单,若是日后说是私相授与,那岂不是……” 沈安青露出一丝冷笑:“只怕他打错主意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卷 书帷通行径 琴台枕槿篱 (加更) 虽然晚了点,但还算是加更,今天还会双更。。求票票收藏打赏书评,看在若华人在外地还辛苦上来双更的份上,多多支持吧 ----------------------------- 常平坊在西城南边,周遭坊市十分热闹,沈安青一路乘马车行来,只见车马水龙,与东城坊市的庄重静谧大为不同,只是她奇的是,这位康乐师也是宫中极为得圣人爱重的内臣,如何会不在勋贵齐聚的东城居住,偏在贩夫走卒商贾群居的西城里住着。 才一进常平坊,便见赵府的马车早就停在坊门前等着了,赵瑛娘撩开帘子下车来,却是径直上了窦府的马车,嗔怪道:“我来了好一会了,偏你才来。” 沈安青轻轻一笑,却是取过那卷曲谱与她:“你瞧瞧。” 赵瑛娘不明所以,接过来翻看几页,眼前一亮:“此乃龟兹古曲,虽不算极为稀有,但也是寻常难得的,怕是只有龟兹贡人才会弹奏,如何会眷写了曲谱还落在你手里了?” 沈安青长叹一口气,将方才窦子邡的事说与她知晓,赵瑛娘听了,沉吟一会,笑道:“莫非这位邡郎对你有心?既然你不肯入宫,不如就应了他,好歹也是位翩翩少年郎君。” 沈安青无心与她说笑,偏头望向常平坊低矮的宅院:“我只想能早些离开这些高门贵府,只恨不能出去立了女户,哪里还会愿意再有半点瓜葛。” 赵瑛娘这才正色,将那曲谱往袖中一笼:“既然你执意不肯,那这曲谱今日我就借花献佛,送与康乐师做个贺礼吧,也能替你揽了这桩麻烦去了,你可不许心疼。” 沈安青这才笑了起来:“我再感激不过,还有何可心疼的。” 她瞧了眼坊市中:“怎么停在这一处不肯进去?” 赵瑛娘却是难得地红了脸,低声道:“襄王世子怕是方才进去拜访,我怕撞见了,这才叫停在这一处。” 沈安青旋即明白过来,又有些糊涂:“世子如何会来康乐师府邸?” 赵瑛娘声如蚊呐:“昔年他仰慕康乐师琵琶技艺,也曾学过些时日。” 无怪赵瑛娘与襄王世子是故旧相识,沈安青皱眉道:“世子竟然有兴致随宫廷乐师学习琵琶技艺……”这位世子也未免太过不同寻常,非但对骑马狩猎宴会游乐毫无兴致,却对书籍器乐十分上心,叫人很有些不明白。 赵瑛娘忙辩白道:“世子他自来好诗文曲乐,不擅武技,性子很是平和,才会这般。” 沈安青此时已是笑了起来:“我不过平白一说,偏你急的这般,只怕瑛娘眼里这位世子很不一般呢。” 赵瑛娘红了脸,别过脸去,不肯再说话,只是粉嫩的脸颊上红晕久久不退。 “罢了,既然到了,便进去吧,若是叫人瞧见停在此处反倒生出闲话来。”沈安青微微撩起一丝帘子瞧着外边道,赵瑛娘迟疑一会,点头应了。 康府是座寻常民宅院落,只是后园却有精致的水池亭台,侍婢引着沈安青与赵瑛娘穿过庭院,径直去了后园的池上凉亭。 康乐师早已迎了出来:“瑛娘如何也来了,也不曾使人知会一声,倒是我怠慢了。”却是白净瘦削的中年男子,一身素白长袍,言谈很是不卑不亢,有礼有节。 赵瑛娘笑的谦和有礼,欠身拜了拜:“乐师寿辰,我自当前来贺寿。”她指了指身后的沈安青:“这位就是此次曲江会上司茶娘子,我特特邀了她一道来,也能与乐师相识一番。” 康乐师登时瞪大眼,仔仔细细看了沈安青:“这就是那位窦府的茶娘子?却是这般年少。” 沈安青上前拜了拜:“乐师安好。”又让金玲把准备好的登门礼送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乐师笑纳,权当我冒失登门的贺礼。” 康乐师大笑起来:“娘子肯来寒舍已是莫大的荣幸,某又是个好茶成痴的,更是对娘子的茶艺仰慕已久,快请与瑛娘一道亭中坐下,襄王世子与兰陵郡王方才也到了,正与某在亭中论茶,不想这会子就得了及时雨了。” 亭中坐着两人,一位身着秋色大科绫纱长袍,腰系玉带的年轻郎君正向她二人微笑,遥遥举杯笑道:“瑛娘与沈娘子也来了。”正是襄王世子李晟。 另一位一身玉青素面罗纱圆领澜袍,低头默默饮酒的再不是别人,便是冷面寡言的兰陵郡王崔奕,对她二人来到却是不闻不问。 沈安青有些吃惊,原本以为只是襄王世子一人,不想还有兰陵郡王也跟着一道过来康府。 还不等她多想,康乐师已是引了她二人向亭中而去,口中笑道:“瑛娘果然是知我心中所好,竟然把茶娘子也请了来,如此你二人也有口福了,我才得了两罐子好茶,再不会糟蹋了去。” 更叫沈安青吃惊的是康乐师与李晟、崔奕之间那从容的态度和亲密的说话口吻,全然不似皇族与寻常宫廷乐师之间,倒似相交多年的故友一般。 赵瑛娘低声道:“兰陵郡王与世子很是亲近,也时常会随世子一道来康府小坐。”沈安青只得低着头随她一道过去坐下。 康乐师果然是个极好茶的人,才坐下便唤了侍婢把他珍藏的渠江薄片茶饼送上来,又殷勤地向沈安青道:“还请娘子恕某失礼,着实是喜好品茶,这茶饼是某自宫中得来的,舍不得拿出来,只恐糟蹋了去,今日娘子才过府,原不该有此失礼之情,只是……”他脸上又是为难又是期盼,望着沈安青搓手不语。 沈安青不由地笑了起来,可见这位乐师好茶之事果然是真,她笑道:“无妨,愿为诸位煎煮茶汤一品。”在座的李晟也面带几分期盼之色,殷殷望着沈安青。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一卷 料取金闺意 因君问所思 煎水,碾茶,加料盛盏,奉到众人前,沈安青如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叫亭中众人都是叹为观止。待接过茶盏来,那馥郁的香味已是叫康乐师赞不绝口:“娘子的茶技果然名不虚传,单这茶香便叫人放不下手。” 李晟小口啜饮着,不由笑着道:“好茶,好茶艺,果然不枉此行。” 康乐师正要说话,却听亭外一把响亮的女声:“难不成不吃这茶汤,世子便不该来我这康府不成?” 众人回头看时,一名身着花青短襦裙腰间系着青碧束腰,挽着衣袖端着几碟果饼大步过来的中年妇人,正瞪着李晟,看来方才之言便是她所说。 沈安青正惊讶这位仆妇如何敢这般放肆与襄王世子说话,谁料康乐师却是连忙起身,快步上前接住那妇人手中的漆木盘,笑着道:“如何要夫人亲自送来,叫那些侍婢送来就是了。” 那位夫人瞪了他一眼,将碟儿小心放在案几上,口中道:“说得轻巧,那边又是送水,又要看灶上,哪里有那许多人来,你安生坐着吧,莫要怠慢了几位贵客。” 李晟笑着道:“夫人快别如此,乐师与我等自来亲厚,又是时时来叨扰,还盼夫人不见责才是。” 一旁赵瑛娘见沈安青一脸疑惑,笑了起来,道:“这位便是康夫人。” 沈安青忙不迭起来见礼:“夫人安好。” 康夫人将手在裙裳上揩了揩,拉着她起来:“快别这样,我是个粗人,不懂这许多麻烦规矩,你只管安心做好,要吃什么叫人来知会我便是。”说着便要走。 赵瑛娘忙起身留她:“夫人不必劳累了,随我们一道坐下说说话吧。” 康乐师此时也是陪着笑,涎着脸道:“夫人忙碌好半日了,快请坐下吃一盏茶汤,也歇一歇吧。”不顾沈安青等人还在,便拉着康夫人坐下了。 沈安青只觉得这对夫妇与旁人有些不同,还是赵瑛娘凑近了低声道:“康夫人新近嫁入府来的,还是康乐师几次登门求娶才得的。” 沈安青这才明白过来,这位康夫人竟然是个再嫁的,看她容貌寻常,也不似是什么高门大户的贵家出身,却能叫康乐师这等身怀绝技的宫廷乐师首席几次登门求娶,更是如此敬重,可见必有过人之处。 待康夫人坐下与他们说了几句后,沈安青便对她有些刮目相看,她说话行事十分果决,又是急公好义,十分端方,无怪康乐师十分敬重,便是李晟与不大多言的崔奕也对她颇为尊敬。 待到临辞去时,李晟言笑晏晏地向沈安青道:“王府也得了些上好的蒙顶石花茶饼,不知沈娘子改日可能前往,指点府里几名茶女的茶艺一番?” 沈安青不想他会如此说,愣了愣,忙笑道:“请世子恕罪,这些时日奴忙于曲江会,只怕着实无法分身。不如请瑛娘代为前去,她这些时日学茶艺,也颇为勤勉,茶艺精进,想来能有所见地。”她拉着赵瑛娘笑着。 赵瑛娘却是脸上泛红,低头轻声道:“这,怕是不好,我不过才学了几日,哪里敢说什么指点。” 李晟见此,笑着道:“既如此,便有劳瑛娘了。” 赵瑛娘忙欠身道:“世子客气了。”只是耳根的红晕却是始终不曾消退。 李晟笑着与康乐师和康夫人告辞而去,崔奕跟在其后,走了几步却是回身向沈安青道:“沈娘子,这是你的手钏还在亭中案几上。”说着却并不等沈安青回话,便上马而去。 沈安青一怔,不由地望向赵瑛娘,只见赵瑛娘笑的摇摇头道:“这位兰陵郡王真真是……依他那性子,怕是早就瞧见青娘取了手钏放在案几上,又忘了再取回,到走时才留了这么句话,着实难为他了。” 沈安青也失笑,自回去取了手钏戴上,这才随沈安青与康乐师和夫人辞行,康夫人的嗓门还是那般响亮:“得空便过来小坐,只怕还要请青娘教一教我如何煎煮茶汤呢,他就好这个。” 康夫人从不肯叫康乐师夫郎,但那神色分明是极为欢喜的。 赵瑛娘拉着沈安青走到马车跟前,低低声道:“你随我走一程,我有话与你说。”沈安青点头上了赵府马车,让金玲与窦府马车跟在后面。 “多谢你。”赵瑛娘拉着沈安青轻声道。 沈安青一笑:“怎么,是要谢我陪你来康府?我可是登门求教的。” 赵瑛娘轻轻一叹:“他也是好茶道。”这个他自然是襄王世子。 沈安青拉着她,轻声道:“你可有何打算?” 赵瑛娘低头,摆弄着襦裳衣摆,许久才道:“我想那曲江探花宴他也是去的。” 沈安青大惊失色,想不到她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她忙道:“只是那探花宴人极多,只怕会出什么岔子,你还是再好好思量一番吧。” 赵瑛娘抬头望着她:“不然又能有何法子,待曲江会毕,我便要被送入宫中去,只怕是再无法可想。” 沈安青心里一紧,也知道如今不过几日的时间,不仅仅是她,连自己都要在曲江会后被送入宫中。 赵瑛娘见她脸色落寞,也知道她在思量什么,道:“我已把那本龟兹曲谱送与乐师,还请他替你设法。”她停了停,有几分狡黠地笑道:“你怕是不知,康乐师不仅颇得圣人看重,便是皇后殿下和几位公主,也是常常召见,想来必然有法子帮你。” 沈安青这才知道为何赵瑛娘一定要邀了自己前来,少不得起身感激地道:“多谢你。” 瑛娘一把拉住她,低低叹道:“你我同病相怜,又何须如此,若能帮你的,我自当尽力。”她又微笑望着沈安青:“你何尝不是帮了我?”二人执手而笑。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二卷 上林如许树 不借一枝栖 “娘子可在房中?”厢房外传来问话声。 采容忙迎了出去,与她欠欠身:“娘子正在房中调弦,不知道有何事?” 那侍婢正是大夫人身边贴身的,颇有几分急忙地道:“请娘子速速更衣,随婢子去内堂,宫中有女史到,有旨意要与娘子。” 采容大吃一惊,如何会有旨意要与沈安青,那可是天家,旁人连想都不敢想的,她慌忙转身回厢房去通禀。 沈安青早已听见,她向采容道:“去取了那套海棠红的襦裳来,叫金玲替我绾发。” 不过片刻,沈安青便收拾妥当,神色沉稳地带着金玲随侍婢去了内堂。 宫中来的女史年岁不过十七八岁,很是年轻,却是面色倨傲,颇有几分冷意地打量了一番沈安青,这才张口道:“奉皇后殿下诏谕,召曲江会司茶使沈安青含凉殿陛见。” 窦老夫人与大夫人原以为是圣人召见,先前并不敢多问女史,只以为是长公主的意思,谁料竟然是许后召见沈安青,一时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也不好多话,只是神色颇有几分不虞。 跪着听诏的沈安青也愣住了,她心思飞转,这其中究竟是因为许后知道了嘉成长公主欲要将自己送入宫中,还是因为康乐师设法所致,她一时也想不到,只能恭敬拜倒:“奴领诏。” 女史冷哼一声,向沈安青道:“既然已领诏,便快些随婢进宫去吧,莫叫殿下久候了。” 她又扯出几分笑意向窦老夫人与大夫人拜了拜:“婢有诏谕在身,不敢久留,这就领着沈娘子回宫去了,还请夫人莫要怪罪。” 大夫人有几分急了,沈安青原本是曲江会后便要送与宫中之人,如今却被许后召见,只怕其中难保没有什么缘故,她忙忙道:“还请娘子稍等一等,不知殿下如何会要召见青娘?” 女史不阴不阳笑着:“夫人这却难为婢了,殿下的心意又岂是婢所能猜度。” 窦老夫人沉着脸看了看那女史,又盯着沈安青好一会,冷冷道:“罢了,不必多说,娘子既然奉诏,便带青娘去就是。”大夫人这才有几分不情愿地住了口,紧抿着唇盯着女史与沈安青。 女史也不多言,冷笑一声,带着沈安青径直出了府登上等在门外的朱帷油壁马车。 金玲待要跟随而去,那女史回头冷冷道:“娘子不必再带人,宫中自有人伺候娘子。” 沈安青心里一紧,向金玲摇摇头,低声道:“你先回去,与采容守好房门,莫要出什么岔子,但凡有人问什么,只说不知便可。”金玲一脸忧色,点头应下。 宫车轻盈飞快地奔驰在天街上,到朱雀门前稍停片刻,便径直进了皇城,直到丹凤门才停下来,女史向沈安青看了一眼:“娘子请随婢去含凉殿。” 沈安青就着迎上来的宫婢之手下了车马,抬眼之时,才看见满眼青瓦朱墙,雕梁画栋,巍巍高耸而立的门楼上金漆匾额题写着“丹凤门”三字,门楼前立有数位持戟仗剑的金甲兵士,而门楼那一边楼阁林立,殿堂错落,好不威严华丽。 女史见沈安青看得愣了,更是生出几分轻蔑,这楚州乡女出身的便是这般眼浅。她咳了一声:“娘子这边行吧。”便等也不等,向丹凤门而去。 进了丹凤门,过长街,两侧殿堂高耸,巍峨古朴,四下里宫婢内侍来往不绝,好一派皇家气派。沈安青不敢多言多看,只是强压着心头不安,低头随那女史向前行去。 长街尽头是太液池粼粼波光,过玉阶廊桥,到一处临水殿阁前女史停住了步子,向沈安青道:“娘子稍侯,婢进去通禀,请皇后殿下示下。” 沈安青应着,目光却是悄悄扫过跟前殿阁,高翘檐角上悬着厚朴的铜铃,一阶阶雕花丹陛直达高高在上的大殿。 那女史很快去而复返:“殿下召你陛见,随婢进去。” 沈安青屏气凝神垂头随女史踏着玉阶,穿过众多着碧青襦裙的美貌宫婢,全然不理会她们那打探的目光,进到含凉殿中。 大殿中织金丹凤帷幔重重,正中金漆螺钿紫檀胡**半倚半坐着一位身着洒线绣蹙金凤冰丝广袖裳裙,高髻上十二翅丹凤正钗缀着明晃晃的流苏的中年妇人,一双妙目正盈盈望着进来的沈安青,嘴边噙着一丝浅笑。 她身旁的席上坐着的正是先前在明光寺中所见的信安公主,一身娇艳的银红裙裳,似笑非笑地也瞧着沈安青。 沈安青不想威名赫赫的许后居然是这么个模样娇弱柔媚的妇人,她忙拜倒下去:“皇后殿下,信安公主殿下安好。” 信安公主用手中团扇掩着口笑道:“这不是那日在斗茶会上得胜的青娘吗,怎么会在宫中。” 许皇后慢慢直起身子来,抚了抚鬓角,慵懒地道:“是本宫召了她进来说话的。” 信安公主有些不解地道:“好端端地召了她来作甚,莫不是阿娘也要试试她的茶艺?” 许皇后不理会她,却是笑着向沈安青道:“沈娘子请起,还请坐下说话。”宫婢送上坐席,沈安青谢了恩典,这才踞坐在下首。 “听闻前次明光寺斗茶会上,沈娘子力压诸位茶女,拔得头筹,茶艺甚得慧性禅师推崇,这叫本宫敬仰许久。”许皇后笑脸迎人道,“今日才请了娘子进宫来一晤,着实欢喜。” 沈安青忙起身拜下道:“奴不敢当殿下夸赞,实不过茶艺平平,侥幸得胜。” 许皇后笑着道:“娘子过谦,今日一见,娘子果然是容貌出众,又是应对从容得体,着实名不虚传。却不知娘子青春几何?” 沈安青欠身道:“奴年岁十五。” 许皇后缓缓颔首:“已是及笄。听闻祖籍是楚州人氏?” “是,奴爷娘双亡,这才自楚州进京寄身窦府中。”沈安青一一答道。 许皇后有几分感叹之意:“可怜你小小年纪,便遭逢此等变故,着实叫人怜之叹之。”她旋即又笑了起来:“看你年岁与江都相差无几,只是性子却是沉稳许多,不知你往日有何喜好消遣,待之后若有宴乐也好召你入宫来。” 沈安青此时只觉得心砰砰跳的越发急促,许后此问叫她记起前一日杜秋娘前来窦府教习琵琶时,状似无意地与她说起,当今圣主最好茶道与歌舞技艺,却是不喜女子骑射狩猎,最爱柔弱温顺的女娘。 她一时明白过来,轻轻笑着低头道:“奴从前在楚州时,最是喜欢随阿爷骑行出游,只是到了京都,不敢太过放肆,所以……” 许皇后笑了起来,看着沈安青的目光柔和许多:“不过是骑行出游,有何放肆的。你瞧瞧本宫的信安与江都她们,哪一个不是整日骑马四处游赏,也不是什么坏了规矩的事。” 信安公主有几分嗔怪地道:“阿娘却拿我说嘴,当初高祖皇帝自马背上得天下,连文德皇后不也是时时骑乘随御。” 许皇后点头道:“说的是,沈娘子不必如此拘束,待下一回宫中狩猎便召你同去。” 沈安青心里微微松一些,欠身道:“谢殿下恩典。”却仍不敢掉以轻心,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着。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三卷 君情与妾意 各自东西流 第四十三卷 君情与妾意 各自东西流 含凉殿,许后笑着望了一眼信安公主,道:“过几日便是曲江会了,你也与沈娘子一道去牡丹宴上游赏一番,莫要整日肆意胡为。” 信安公主有几分心虚,却是不甘不愿地道:“阿娘就是惯着江都,却说我的不是。那牡丹宴有何意思,我才不愿意去。” 许后笑容敛了几分,语气平淡道:“这也是陛下之意,此次新科进士中年轻才俊许多,你也到了该尚婚的年岁了。” 信安公主不情不愿地低了头,将手中的团扇攥地死紧。 许后这才笑盈盈地向沈安青道:“不怕沈娘子见笑,儿女婚事着实叫本宫操心,偏偏信安这孩子又是个顽劣性子,只好如此。” 沈安青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笑着应道:“殿下一片慈母之心,奴岂敢有半点菲薄之心。” 许后叹道:“你们这些个未出阁的年轻小娘,哪里知道为娘的心思,自然是一心替儿女打算。说来沈娘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若是你爷娘还在,只怕也该打算起来了。” 沈安青低头,语气中多了几分伤怀:“殿下说的是。” 许后笑了,向她道:“快别如此,都是本宫惹出你这番伤心了,你只管宽心,既然知道你的处境,又岂会置之不理,自然是要替你留意的。”她笑吟吟地道:“若是你有心仪之人,也可说与本宫知晓,不叫你委屈了去。” 又说了好一阵子话,许后才有几分倦意,向沈安青道:“想多留你些时候,好教在身边说说话,奈何本宫身子不济,连你的茶艺也不曾试过,只好下一回再召你进来了。” 沈安青忙起身拜下:“殿下有命,奴自当遵从。” 待女史领着沈安青走出许久,信安公主撅着嘴不情愿地道:“阿娘今日怎么叫了她来,她可是窦府之人,偏还要这般好声好气地与她说笑。” 许后脸色一点点冷下来,望着殿阁前玉阶上遥遥远去的沈安青:“李令月的手段已经使到宫中了,从前还只是送几个茶女讨圣上欢心,如今倒敢打起夺宠的主意,若是此次我还教她如愿,只怕日后再无我们娘儿的立足之处了!” 信安公主吃了一惊,不敢置信地看着远走的沈安青:“阿娘是说姑母要将青娘送进宫来?” 许后冷笑道:“她也配你唤一声姑母?!她心中怕是一心想要效法女帝,做一个执掌天下的皇太女,若不是形势所迫,才拥立圣主登基,如今自然是不留余地要夺权掌政。” 信安公主皱眉想了想:“那阿娘如何还肯放了青娘走,便该就此除了她,免留后患。” 许后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杀了个沈青娘,便不会有别人?如今圣上待我早已不如从前,虽还顾念着那点子旧情,但终究不能够长久,若真叫李令月得手,只怕难逃一死。” 信安公主惯于骄傲不屑的笑脸此时早已不见,只有惶惶然,忙拉住许后的手:“阿娘,如今要怎么好?你前几日不是才抬举了贺才人前去含光殿伴驾,她容貌出众,又是随公孙娘子习得一身剑舞,怎会不得恩宠呢?” 许后长叹口气,松开信安公主之手:“贺才人一早便被御辇送回紫兰殿,圣主不喜她操习剑舞,只嫌不够柔顺温婉。”她苦笑一声道:“这哪里是嫌弃贺才人,分明已是对我再无情义了!柔顺温婉!却丝毫不念当日泸州我如何忍饥受寒侍奉在侧,他又曾允诺得天下便共享之,如今也不过是过眼云烟,再无踪迹。” 信安公主此时已是滚出泪来,急慌慌拉着许后的手:“如今要如何是好,若是圣上真是不念情义,我们岂不是危在旦夕?” 许后定了定神:“暂时还不妨,至少如今朝中也有韩家与魏家和众多依附的朝臣,只是需快些布置起来,若真有那一日……少不得也要打算起来。”她话语轻柔,只是那话里的意思,却是震得信安公主愣住了。 她看了眼信安公主,道:“此次曲江会你务必安生谨守规矩,在那诸多新科进士中挑一位驸马完婚,如此也可暂避李令月和旁人的猜忌,日后真有变故也不叫你被卷入进去,圣主必然还会念及父女亲情,也能得以保全。”信安公主迟疑了一会,许久才点点头,不敢再有半点违抗。 许后唤过宫婢:“把前次尚工局司宝送来的册子上牡丹嵌宝金钗、玉凤顶珠金钗、金草虫花胜各挑一对,再命司衣处挑上些许上等衣料丝帛送去窦府,赏赐给沈娘子。”宫婢忙应下了。 信安公主又有些不解:“方才青娘在时,阿娘如何不叫她亲自叩头谢恩领了去,偏要等她走后才叫人送去窦府?” 许后摇摇头,向她额上戳了一指头:“你呀,一点儿思量都没有,那窦府分明有意要送她进宫,自然也是李令月的主意,我如今便是要她们自相猜疑,对沈青娘起了疑心,如此虽不能打消她们的算计,也能叫她们乱了阵脚。” 且说沈安青随女史出了丹凤门,早有宫车候在门前,那女史脸色也和缓许多,有了几分笑意,向沈安青欠身道:“娘子这便登车回府去便是,婢有命在身,便不远送了。”沈安青轻笑着向她道了谢,就着宫婢的手登车,独自出宫去了。 才到窦府府门,大夫人已经带着侍婢出来迎住,虽还是客气温和,只是脸色有几分怪异,也不叫沈安青回北厢房,却是说道:“老夫人已经在内堂候你多时了。” 沈安青心中狐疑,却是不敢多问,只是拿眼色瞟过得了消息一道迎出来的金玲,金玲紧走几步,跟在沈安青身后低低声道:“宫中送了赏赐来。”沈安青不由地脸色微变,再不多问,快步随着大夫人去了内堂。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四卷 花心愁欲断 春色岂知心 不过两日,放榜闻喜宴后便是牡丹宴,设在曲江畔的芳林苑,新科进士与勋贵公侯、朝臣一同赴宴,连同京都寻常人家也都偕老扶幼,举家出游,便是为了一睹新科进士的风采,一时间曲江池畔好不热闹。 “娘子,这许多衣裙,却不知该挑哪一套。”采容对摊开在席上的诸多衣裙襦裳皱着眉头道,“这套海棠红的瞧着倒是富贵喜气,只是今儿只是牡丹宴,这套玉青的倒是妥当,只是太素净了,这套月白窄袖裳子偏生配了这许多首饰……” 沈安青瞧她一副认真的模样,只觉得好笑,打断她道:“把那套玉青长衫和隐花裙挑了来换上,就比着那配好的首饰换了,快着些,怕是一会子便该催着走了。”采容清脆地应了,快些捧了衣裙来与金玲一道为沈安青更衣梳洗。 “娘子,婢子奉大夫人之命来与你送簪花。”外边一个侍婢恭敬地道。 沈安青微微蹙眉,叫她进来,只见那侍婢手中捧着朱漆大盘,里面放着数十朵滴露凝艳的牡丹花,大小颜色各个不同,都是合着叶齐梗剪短送来的。 “这是大夫人着你送来的?”沈安青指着那盘子花道。 侍婢轻笑着欠身应道:“正是,大夫人吩咐,说今儿是牡丹盛宴,叫人送了这新剪下的牡丹花与娘子们簪花,也能应应景。”她捧着盘子上前,“请娘子挑上朵。” 沈安青扫了一眼盘中的牡丹花,道:“大娘子、二娘子可曾挑过了?” 那侍婢笑着道:“还不曾,只是大夫人吩咐,请娘子先挑过再送去与两位娘子簪花。” 沈安青无奈,只得细细看了盘中牡丹花,其中大小各异,粉红艳白好不鲜艳,瞧了好一会,才从中选了一朵白中泛绯,花瓣重重的牡丹,不大不小倒是不怎么起眼。 那侍婢笑着道:“娘子好眼光,这朵是玉楼点翠,倒是牡丹花中的名品,只是这花颜色过素了,只怕瞧着不喜气。” 沈安青笑着道:“无妨,这与我身上的衣裙倒是极为相衬,便要这朵就是。”那侍婢无法,只得上前替沈安青簪在髻上,这才告退下去。 待收拾妥当,沈安青带着金玲出了内园,径直到府门前,大夫人与窦大娘、二娘已经到了门前,二夫人也带着绿翘缓缓而来。 大娘子今日打扮与平常大为不同,一身绛红并领大袖通花罗衫,八幅织金石榴裙,交心髻上簪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朱红玉美人,一双妩媚的剪水双瞳半垂着,含羞带怯,看来是着意打扮过了。窦二娘子一身鹅黄窄袖胡服,束着革带登乌皮织花靴,只是头上挽着倭堕髻,簪着一朵硕大盛放的凤丹紫,那娇艳的牡丹花叫人移不开眼去。 二夫人身边却是并未带侍婢,只有一身竹青色襦裙素着头脸的绿翘低头跟随着,显然是有意要使唤绿翘了。她见了沈安青只觉得扎眼,便理也不理,只是向大夫人道:“阿娘如何还不曾出来?再耽搁一会子,只怕去芳林苑的路都要叫各府的马车围堵上了,岂不是要耽误了时辰?” 大夫人瞧了她一眼,只道:“阿娘正与二郎在内堂说话,一会子便过来。” 二夫人听了有几分不自在,二郎与老夫人说话她却不知晓,自然是因着二郎不待见她,凡事也不曾与她商量过,只得强笑道:“是了,我竟然忘了这个,一准是有话要说才会耽搁了。” 大夫人也不愿多理会她,只是看向一旁的绿翘,皱眉道:“怎么穿的这么素净,今日是牡丹盛宴,你虽然不是昆郎的正经妻房,但也是放了良明着收在房中的侍妾,哪有这般模样出去见人的,岂不叫人笑话了去。” 她向身后侍婢道:“去把那剩下的簪花送了来,与王娘子也挑一朵簪上。”又笑盈盈向二夫人道:“二郎媳妇也簪一朵吧,难得有新剪的牡丹,也能应应景。” 二夫人憋着一口气,好容易咽了下去,挤出笑来:“不了,那些花儿朵儿的还是与小娘戴了的好。”说着目光扫过身后的绿翘,看的绿翘身子一抖。 大夫人却不理会这个,从侍婢捧来的盘中挑了一朵硕大嫣红的牡丹红替绿翘簪上,退了一步细细瞧了,笑道:“这便瞧着妥当了,这花儿唤作俊艳红,与你簪上最是合适。” 二夫人暗暗咬牙,大夫人这般作态,分明是暗指自己苛待了绿翘,她有意要与大夫人分辨几句,却听身后侍婢道:“老夫人来了。” 众人也都不再多话,迎着老夫人登车,沈安青随从老夫人,大夫人带了两位娘子,二夫人领着绿翘一并乘车去向芳林苑。 “青娘,前一日我与你说的话,你可逗想明白了?”马车上,老夫人淡淡开口道。 沈安青心里咯噔一响,忙欠身下去:“奴自楚州来京都,一直寄身府上,多得老夫人和大夫人爱护,先前失窃一事,若不是老夫人与大夫人替奴主持公道,如今只怕……”她哽咽了一下,“奴听老夫人吩咐。” 窦老夫人唇边露出一丝笑:“好,既然你想明白了就好,需记住,你也是窦府中人,你肯体谅我们的苦心,我自然也不会薄待你,会替你打点妥当的。” 沈安青低声应了,心里却是难掩激愤,前一日自宫中回府,许皇后吩咐人赏赐了衣料首饰送到府中,窦老夫人便唤了她到内堂,软硬兼施,挑明了要把她送宫中之事,叫她审时度势,莫要被眼前些许微薄小利所蒙蔽,须知她身在窦府,纵然是外间和宫中也都视她为窦府之人,若是不肯听从吩咐,只好将她送与二夫人管教。这个管教的意思,沈安青岂能不知,她只能权且答应,至于之后的打算只能再想法子。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五卷 东风巧剪裁 含情待君来 不到曲池坊,便已经是人头涌动,车马难行,围得水泄不通。道旁两侧远远就已经摆开坊市,不少商贾还推着小车摆开摊叫卖自家种的牡丹花,摊后扎着粗布围裙,挽着袖子戴胡帽的大胡子胡人手中不停地炸着金黄喷香的胡饼,还有打扮一新带着帷帽的娘子们呼朋引伴,笑闹着一路而去。 好半天,窦府的马车才到了曲江池边,沿路停着诸多车马,有彩衣女婢上前拜倒道:“请诸位夫人娘子随婢子登兰舟至芳林苑。” 沈安青扶着老夫人下车,大夫人与两位娘子也都上前来,只是二夫人的马车许久不见动静,正待要催问时,才见绿翘低着头自车上下来,伸手扶了二夫人下车,只是她脸颊上一半红肿不堪,连头上的俊艳红都有些残败破乱,眼中含泪不敢出声,显然是挨了责打。 二夫人却是带了笑,瞧着那曲江池畔停靠着的艘艘兰舟画舫,道:“过几日的曲江游赏也要乘这画舫,那会子便可以尽兴了。” 老夫人脸色有几分阴沉,扫了一眼绿翘,也不搭理二夫人的话,径直扶着沈安青的手登上画舫,大夫人等人也随之而行,二夫人见无人理会,气咻咻地带着绿翘紧跟而去。 曲江池上的画舫都以兰木而建,朱漆明瓦,飞檐画栋。舫中甚是宽敞,窦府女眷带着侍婢一同在其中,还颇有余地。沈安青不禁抬眼打量,只见曲江池上数艘画舫缓缓向东岸而去,画舫中坐着的俱是华衣锦绣的贵人。而那东岸上已是立着好些彩衣侍婢,垂手恭立。 “司茶娘子到了,”画舫还未靠岸,便见一位侍婢欢喜地迎上来,向窦老夫人与众人见了礼,又笑着向沈安青道,“请随婢子过去,司酒司乐娘子都已到了。” 沈安青看了看窦老夫人,见她微微颔首,这才欠身拜别,随那侍婢转入苑中小径,向牡丹花丛深处而去。 姹紫嫣红的牡丹花开得十分娇艳,花丛边处处放置坐席,早到的夫人娘子们各自打着团扇坐在席上观赏谈笑着。 “娘子请这边行,这一处是女眷游赏之地,前边是首席,您当在首席落座。”那侍婢见沈安青张望,便笑着说道。 才到首席上,便见玛雅儿一身火红翻领窄袖胡服,正眉飞色舞拉着杜秋娘坐在席上说笑着,见她来咯咯笑道:“你可算来了,要是一会开席了,少了你这位司茶使,我们可是不管的。” 杜秋娘起身与沈安青见了礼,轻笑道:“快坐吧,今日牡丹宴都是游园赏乐,只需吩咐侍婢将茶汤奉上便可。” 一旁的茶女上前来拜下见礼道:“娘子安好。” 沈安青细细瞧时,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斗茶会上嘉成长公主府的茶女潘家娘子与吕娘子几人,当下笑了起来,忙道:“几位娘子快请起,不必多礼。” 潘家娘子叹道:“先前不知道娘子一身茶艺,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娘子莫要怪罪。” 沈安青摇头道:“多得你二人关照,哪里还说这些,一会子怕是还要劳你们辛苦。”几位娘子都敛裙欠身道不敢。 待几位茶女退下,杜秋娘拉了拉沈安青的衣袖,遥遥指着曲江池畔一座巍峨高耸的楼阁:“那一处便是紫云楼。”待关宴时,圣主驾临紫云楼,与民同乐。 沈安青深深望了一眼那座金碧辉煌的紫云楼,低声道了谢:“前次多得你指点。” 杜秋娘脸色有些古怪,盯着沈安青瞧了片刻,才微笑道:“我不过是随口一提,还是青娘自己留意了。”沈安青见她脸色不对,也不便多问,只好按住不提。 玛雅儿哪里知道她们在打什么哑谜,只是自顾自瞧着热闹,指着花丛中一处笑道:“那一位不是殿中丞家的娘子么,头上那朵乌金怕是有数两重吧,却也不嫌赘得慌。” 沈安青二人顺着她所指望去,果然是吴瑶娘,一身桃红的缦纱束胸裙,头上簪着一朵硕大盛放的紫红乌金牡丹,正一脸得意地带着侍婢在花丛中款款而行,她身后还跟着个颇为熟悉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斗茶会上不可一世的方娘子,只是如今却是素着头脸,谨小慎微地跟在吴瑶娘身后,看来当侍妾的日子并不好过。 杜秋娘也瞧见她,低声道:“那一位不是方娘子么,嘉成长公主殿下将她赏给吴殿丞做妾侍,如何会不曾跟着吴夫人呢?” 玛雅儿笑着道:“只怕吴夫人的性子必然不会叫她好过了。” 不远处并肩而来几位年轻小娘,见她三人在此,上前来欠身道:“三位司使。”其中却是有魏萱娘和韩月娘,二人拉着手并不瞧杜秋娘与玛雅儿,只是盯着沈安青冷笑着。 沈安青见她二人如此,自然知道自己早已成了她们的心头刺,也不多话,只是回了礼,便低头不语,只是不知她二人何时又如此要好了,先前马毬场上一事,都已是闹得生分了。 倒是玛雅儿笑着道:“两位娘子头上戴着的莫不是姚黄和魏紫?” 魏萱娘扬扬自得地扶了扶头上的牡丹花:“自然是,月娘簪的是魏紫,我的是姚黄,司酒娘子果然是好眼光。” 玛雅儿啧啧叹道:“这般大的花朵儿怕是难得,更舍得剪了簪花。” 韩月娘此时也上前一步笑道:“簪花也挑人,似娘子这般好容貌,这姚黄魏紫自然也是簪的,只是可惜有些不知深浅的只配得上玉楼点翠那等寻常品种。”她口中说的再不是旁人,就是沈安青了。 一时间众人都望着沈安青,玛雅儿也明白过了,有几分气恼,不想这魏、韩两家娘子借着自己的话暗骂了沈安青,杜秋娘眉头微皱,拉着沈安青的手,示意她不必与这二人动怒。 沈安青却是将目光自不远处的牡丹花上收回,偏着头瞧了一眼魏萱娘与韩月娘,见她们一副挑衅的模样,却是噗嗤一笑:“好漂亮的牡丹。两位娘子可要吃茶汤?”全然不知先前二人所说的一般。 众人都是一愣,韩月娘二人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不想这沈安青竟然全不理会自己二人的话,叫她们如何能够发作,魏萱娘气的直跺脚,被韩月娘拉着转身便要走。 沈安青却是不急不缓地轻笑道:“这姚黄分明是花魁,如何偏偏叫魏紫压得低了一头,只能甘居其后了。”魏萱娘的身子一僵,分明是听见了,又被韩月娘拉着走了。 玛雅儿也气的撅嘴道:“好没礼貌的小娘,不过是簪了两朵花儿就敢说嘴!”她向沈安青愤愤道,“青娘你太好性子,居然也不说回去,就这么叫她们走了。” 杜秋娘却是松了口气,笑着拉玛雅儿道:“罢了,罢了,难道非要闹起来,一并没了脸才好?” 沈安青不在意地摇着手中团扇,笑道:“这苑里簪着玉楼点翠的人何其多,谁知道她们说的是哪一位,我只好问她们可要吃茶汤,也好消消火。”三人绷不住都笑了起来。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六卷 一朝歌舞荣 夙昔诗书贱 不知是谁低呼一声:“是新科进士来了。” 众人抬眼看时,一艘华丽的画舫自西岸缓缓靠过来,上有着御赐绿袍簪戴的进士郎官二十余位,个个凭栏远眺,负手而立着。曲江池畔游赏小坐的众人中起了一阵**,俱盯着那艘画舫。花丛中的娘子们也都拿团扇掩着脸,一双眼眸却是不肯移开半分。 待进士们下了画舫登岸,这才得见,二十余人中不少已是年岁已长,更有须发皆白的老者,只得几位是年少郎君,却个个面带喜色,意气风发,快步上前来与诸位勋贵朝臣作揖见礼。 玛雅儿笑了起来:“还有那么大年岁的老丈,却也来考进士,只怕已是儿孙满堂了。” 杜秋娘笑道:“岂不闻‘褒衣博带满尘埃,独自都堂纳巷回。蓬巷几时闻吉语,棘篱何日免重来。’进士一科高中者哪有什么年轻郎君,大都是几经波折的饱读之士。” 玛雅儿却是指着当先的一位进士道:“那不就是个翩翩少年郎,看年岁怕是还不曾婚配呢,那些个小娘子有想头了。” 杜秋娘与沈安青被玛雅儿直白的话语逗得合不拢嘴,顺着她说的瞧去,果然当先而来的一位进士年纪颇轻,看来不过二十左右年岁,文雅清隽,一身御赐绿袍端方步子向首席而来。 杜秋娘看了看,点头道:“原来是他,这一位可是河北道才名远播的少年郎君,不过二十岁已是进士榜上第三人,姓夏名世昭。” 沈安青笑了起来,凑近她低低声道:“秋娘如何这般清楚,莫不是瞧上这位新科进士郎了?” 杜秋娘轻笑道:“不过是昨日闻喜宴上献奏琵琶,见过几面罢了。” 正说话间,新科进士已经入席,此时侍婢前来通禀:“信安公主殿下到了。”众人都起身相迎。 信安公主今日却全不似在明光寺那日,一身宝蓝色广袖团花襦衫,高腰郁金裙,头上梳着望仙髻簪着一只飞凤吐珠钗,细碎的步摇规矩地垂在两鬓,只是脸色颇有几分难看,看也不看拜在地上的众人径直上了首席坐下。待侍婢们叫了起,沈安青才瞧见赵瑛娘却是跟在信安公主身后,淡淡侍立着。 信安公主扫了一眼三位司使:“还不快些开宴。” 玛雅儿暗暗向沈安青三人吐了吐舌头,低声吩咐侍婢去知会尚食局司膳娘子开席。沈安青也吩咐了茶女送上茶汤,又悄悄向赵瑛娘挤挤眼,打了个眼色。 赵瑛娘脸色添了一分笑意,低着头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旁。 “如何与她一处来?”沈安青压低声音轻轻道。 赵瑛娘笑了笑,低声回应:“才到曲池坊,偏生就碰见她了。” 二人说话时,信安公主已是开口道:“秋娘也在,这倒是巧了,瑛娘也是个擅琵琶的,不如你们比上一曲,也好叫席上诸位也都开开眼。” 赵瑛娘低头不语,信安公主分明是有意羞辱她,杜秋娘是教坊歌伎,而瑛娘在曲江会后便要送入掖庭参选太子妃,如此一来,只怕众人皆知,她不过是与歌伎一般无二。 还是杜秋娘起身笑道:“公主殿下抬爱,只是赵娘子琵琶技艺得圣人夸赞,秋娘一介歌伎岂敢相媲美,今日牡丹盛会,早已为殿下备了歌舞。”说着轻轻拍手,牡丹花丛后小径上转出数十位红装舞姬,身后是数位捧着琵琶、箜篌、芦笙和小鼓的乐师演奏起来。 侍婢们奉了茶汤上来,信安公主吃了一口,向沈安青道:“青娘的茶艺出众,何时去我府上也为我做一回茶汤可好?” 此言一出,席上的吴瑶娘忍不住笑出声来,向韩月娘道:“这青娘若是去府上做个茶女倒还妥当。” 沈安青望了她二人一眼,不恼不气,只是起身笑道:“公主殿下过奖,奴见殿下所簪的玉楼点翠着实好看,很是敬仰呢。” 众人目光朝着信安公主头上望去,只见她如云高髻上果然是簪着一朵一品红盛放的玉楼点翠牡丹,一时间魏萱娘和韩月娘都是白了脸,她们先前说的话如今可是大不敬之语,沈安青状似无意地点破了,叫她们如何不胆战心惊。 信安公主也不再纠缠要沈安青登门献茶之事了,只是瞟了一眼沈安青头上:“你所簪的不也是玉楼点翠么?” 沈安青笑着欠身:“奴岂敢与殿下相提而论,只是实在不识得牡丹花,先前听闻魏紫姚黄乃是名品,才取了这一朵。”魏、韩两位娘子脸色更是煞白,低着头再不敢都看,只恐信安公主瞧见她二人。 席上新科进士颇有些拘束,还是姗姗来迟的贺兰临打破了僵局,只见他一袭沉香色大科蟒袍,头束玉冠,漫不经心地负手而来,见了信安公主却也不行礼,只是勾起一抹笑:“殿下也驾临这牡丹宴,无怪芳林苑中牡丹也失了颜色。” 信安公主却似不怎么愿意与他多话,只是粗粗一点头:“周国公早些入席吧。” 贺兰临笑着向三位司使道:“有劳青娘与秋娘了。” 玛雅儿见他过来时已是笑容明亮,欢欢喜喜起身作礼道:“国公安好。”贺兰临与她笑了笑,便入席坐下。 沈安青分明瞧见贺兰临在跟前时,非但只玛雅儿,连同杜秋娘都微微抬眼望着,目光中暗含希冀,待他离去,才飞快低下头来不言不语。她不禁一叹,连秋娘都动了心,这位风流倜傥的周国公身上只怕系着不知多少芳心。 “如何不见世子?”沈安青扫了眼席上,并不见襄王世子与兰陵郡王,有几分惊讶地低声问赵瑛娘。 赵瑛娘脸色泛红,低声回道:“怕是一会才会到。” 沈安青这才点点头,待收回目光时,却见下席与窦家两位娘子一并坐着的睐娘,并不似旁人一般用茶汤果饼,却是痴痴望着牡丹花丛另一边的席上,那边坐着的却是一位身着墨绿双钏绫圆领袍服的年轻郎君,正眉宇飞扬地举杯与邻坐敬酒谈笑。 沈安青有几分奇怪,低声问瑛娘:“哪一位却是谁?” 赵瑛娘瞧了瞧,笑道:“你却不认识他?他可是诗名远播的翰林院直学士杜青莲是也。”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七卷 将心托流水 终日渺无从 想不到先前窦二娘子所说的杜翰林,竟然就是杜青莲!那位才名远播,十八岁中进士,人称诗中谪仙的杜青莲!沈安青大为震惊,只是瞧睐娘的神色,和那日二娘子说了半截的话头,只怕睐娘的一颗芳心已经系在洒脱不羁的杜翰林身上了。 说来这曲江会颇有些意味,年轻娘子们各各都有自己的算计。沈安青想到此处不由地笑着摇摇头,抬眼时却不经意撞见一道直视自己的目光中,瞧着她的人竟然是那位年轻的进士郎夏世昭。 见沈安青察觉了,他一时有几分慌乱,却又不曾挪开目光,只是微笑以对,倒是沈安青急忙别开脸去,只觉得此人颇有些唐突失礼。 襄王世子李晟与兰陵郡王崔奕果真是姗姗来迟,待行到首席前,李晟才抱拳笑道:“某来迟了,还请殿下恕罪。” 信安公主满腹心思都不在他二人身上,摆摆手道:“都入席吧,不必如此多礼。” 李晟与崔奕二人这才在贺兰临上首坐下,却听贺兰临不紧不慢地问道:“世子莫非又见了什么好书,一时撂不开手,才误了牡丹宴?” 李晟笑道:“贺兰果然知我心意,才到东市书肆,便见新得几本字帖善本,着实舍不下,还向奕郎借了数百贯钱才足了数买下的。”说着自怀中宝贝似得掏出几本字帖亮了亮。 席上众人不由地失笑,堂堂一位亲王世子居然向人借钱买字帖,不得不说是太“痴”了。 沈安青也掩嘴笑了起来,暗暗拉拉赵瑛娘衣袖,拿目光比了比李晟。 赵瑛娘却是望着对席位上的李晟,正色低声道:“他志向高远,胸怀广阔,如今不过是韬光养晦之举。”沈安青一怔,对李晟那状似和煦憨厚的模样多了几分打探思量之意。 许久她才低声道:“你打算如何?” 赵瑛娘微微一笑,极为坚定地道:“只待时机。” 酒过三巡,席上众人也开始散漫起来,新科进士中一位年岁较长的老者与李晟论起前朝字画优劣来,多喝了几杯,竟然全不顾尊卑,当场争得脸红脖子粗,还是被人半拉半劝下去服了醒酒汤,也不知他清醒过来可会吓得没了魂。 李晟倒还是那副和煦温厚的模样,不急不慢地与崔奕低声说上几句,又与一众朝臣勋贵饮上几杯。 贺兰临却是酒意微醺,唤过带来的貌美侍婢为他斟酒,与邻座的鲁国公畅饮起来。 不知席上谁人说起月灯马毬一事,又说到前一会不了了之的击毬,信安公主挑眉问下首所坐的端和郡主:“听闻前次击毬,端和你毬技大长,我倒是极为想见识一番。” 端和郡主虽是不敢顶撞,却是不忿这位骄横跋扈的公主已久,不软不硬地欠身道:“殿下过奖,不过雕虫小技,怕污了殿下凤目。” 信安公主大怒,待要发作,又思量起来时许皇后的叮嘱,只得按捺住,冷笑道:“既然是雕虫小技,那便不必拿出来说,此次月灯马毬你我便赌上一局,如何?” 端和郡主自来不服输,也不惧她的公主身份,扬眉道:“公主既有此雅兴,端和少不得奉陪。”一时间席上竟有几分僵持。 撤了席,众人也都四下赏花,三三两两结对在芳林苑中游乐,也有留在席上饮酒谈笑的。 赵瑛娘瞧着李晟起身向苑中林木茂秘密处而去,一时心跳不已,拉着沈安青低声道:“青娘你陪我过去可好?” 沈安青一怔,此时她若也过去只怕不好,但见赵瑛娘那哀求地目光,只得轻轻颔首,向杜秋娘与玛雅儿道:“我与瑛娘去那一处赏花,一会便回来。” 玛雅儿笑了起来:“快去,快去,看别家小娘个个都是在寻如意郎君,你也该着急了。”沈安青有几分羞意低着头,跟着赵瑛娘走了。 赵瑛娘也知此时沈安青不能陪在一旁,待转过花径,她便松开手,轻声道:“多谢你,我自己过去就是了。” 沈安青看她脸色苍白,目光中透着坚定和热切,有几分怜悯之意,只能低声道:“小心谨慎些,若有什么不对的,快些回来。”赵瑛娘重重点点头,快步向花径深处去了。 沈安青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心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瑛娘是她所见的娘子中最为坚强果敢的一位,聪颖慧质,偏偏又如此勇敢,叫她很是钦佩,只是若换做沈安青,未必敢如此不顾一切地去。 正走着,却迎面碰见顺着花径独自而来的兰陵郡王崔奕,他正沿着路要向李晟与瑛娘所去的方向,这要是过去怕是就会撞见那二人。 沈安青一时急了,不知该如何拦阻住他,慌乱中,她上前一步拜了拜:“郡王安好。” 崔奕微微蹙眉望着眼前忽然自一旁出来拦住自己行礼的沈安青:“不必多礼。” 沈安青见他不肯多言,忙强自镇定道:“上一回在卢府,多谢郡王提点,奴才能取回手钏。” 崔奕更是有些狐疑,这位青娘不似是会有意套近乎之人,如何今日偏偏会寻了由头前来说话,他退了一步,欠身道:“不过顺手之举,娘子不必客气。” 正说话间,花径深处却嘈杂闹将起来,二人都是一惊,崔奕深深望了沈安青一眼,大步向前而去,沈安青心里也是七上八下,顾不得许多,提起裙裾紧跟在崔奕之后。 绕过几处花篱,只见高大的首案红花丛后正围着数人,当中端正而立的正是襄王世子李晟,他面色淡漠,负手而立,目光中满是冷意地望着眼前。 他身旁围着数名侍婢,半跪在地低声唤着:“娘子,娘子……” 崔奕与沈安青快步上前,这才发现侍婢之中有一人半倚半靠地坐在地上,不是旁人,正是赵瑛娘,她一脸苍白,半阖着眼软软依靠在侍婢怀中。 沈安青低呼一声,急忙上前扶住她,道:“这是怎么了?” 一旁的侍婢忙回道:“婢子们方才听世子唤人,这才过来,就看见娘子……”她没敢继续说下去,她们几个过来瞧见的便是赵瑛娘倒在了李晟怀中。 崔奕皱眉望了一眼李晟,低声道:“可请了医官来?” 侍婢急急忙忙道:“已经去请了。” 崔奕几不可闻地低低叹了口气,只是看着李晟。 李晟却是轻轻一笑,蹲下身来向赵瑛娘道:“瑛娘,你且宽心随她们去静养,待医官来瞧过,便会着人送你回府去。”他顿了顿,“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赵瑛娘阖上的眼睫微微一动,却并不睁开来,依旧闭着眼恍若未闻。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八卷 顾步已相失 徘徊反自怜 望着侍婢们用肩舆送了赵瑛娘登舟而去,沈安青心中百味陈杂,看方才李晟的模样,分明是对瑛娘并无什么情意,只不过隐忍不发,不知道瑛娘可否知道,却有会不会对自己的抉择有所悔意。 回到席上,早有侍婢把方才的事传的人尽皆知了,众人都似笑非笑打量着席上的襄王世子,窃窃私语地议论着此事。只是李晟丝毫不觉一般,依旧和煦地笑着,落落大方地与旁人谈笑饮酒。 信安公主分明也听说了此事,挑眉笑望着沈安青:“青娘方才不是与瑛娘一道去赏花,如何会教她私会了晟郎去?” 沈安青心头一紧,正待起身时,却见对席上崔奕欠身道:“方才是我唤住沈娘子有事相询。” 信安公主笑得更是有些古怪:“想不到奕郎会有话要问青娘,却不知是何事?” 沈安青忙起身笑道:“殿下,方才兰陵郡王所问的是奴在斗茶会上点茶所用的茶饼,奴直言奉告乃是紫茸香。” 信安公主细细打量席上二人,果真是脸色坦荡,不似作伪,这才无趣地挥挥手:“罢了,罢了,不过是平白一问。” 席上的贺兰临浑不理会这许多,只是趁着侍婢斟酒之时调笑一番,叹了一句:“最难消受美人恩呐!”又转头向李晟道:“可是如此?” 李晟温和地笑了起来:“贺兰此言却是不妥,你素来美人在怀,又岂会难消受。” 席上气氛这才和缓一些,举杯笑谈声渐起,方才的事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只是金河郡公夫人与窦家等几位夫人的脸色都颇有些难看,分明此事超出她们预料之外。 倒是梁国公夫人、卫国公夫人等人脸上却是带了分喜气,连魏萱娘与韩月娘几人也都笑语盈盈,似是得了什么喜讯一般。 好容易牡丹宴毕,信安公主懒懒起身,向端和郡主道:“明日雁塔题名后,便是月灯马毬,端和须记得赌约之事。” 端和郡主半分不肯相让,起身冷笑:“殿下放心,端和自然是记得明白,不叫你失望了去。”信安公主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身后数十侍婢忙都碎步紧跟去了。 席上众人也都一一散了去,沈安青一眼望见窦老夫人冷厉的脸色,心知不好,忙低头跟上,随窦家人乘舟登岸,上了马车回转窦府。 才到窦府门前,只见阍房前正有两个人与看门的仆从分说着,见车马过来,那仆从丢下他二人,忙上前迎了车马,唤人送了踏凳到马车前。 沈安青扶着侍婢的手落了马,不经意间望了眼阍房旁那两个衣着普通样貌寻常的男子,只觉得其中一位有几分眼熟,倒似是在哪一处见过,却是想不起来。只是二夫人下车时,一眼望见那二人,脸色有几分凝重,只见她吩咐侍婢几句,这才进了门去。 沈安青留了个心眼,低声吩咐金铃:“吩咐芳兰与这看门之人打探一番,来的是何人。”金铃应着悄声无息地退下了。 窦府内堂,窦老夫人坐在上席闭目不言,下席大夫人、窦大娘子、二娘子连同二夫人也都默然坐着,沈安青低着头并不出声。 大夫人叹了口气,向沈安青道:“青娘,今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何瑛娘与你一道去赏花,却去与襄王世子私会,最后还……” 却又是这一问。沈安青抬眼,见内堂中众人俱是瞧着自己,大娘子的目光分明有所忌讳,二娘子与二夫人却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沈安青轻轻出一口气,这才道:“先前我与瑛娘四下赏花,才到那一处花径,瑛娘说那边的首案红开得极好,要拉我一道去瞧瞧,恰巧遇见兰陵郡王,他问起之前斗茶会上之事,我只好停了步与他说了几句,瑛娘便自己去了,再后来便听侍婢们的叫唤声,过去瞧时已是那情形了……”此话半真半假,却是与席上崔奕所说一致,倒也合乎情理。 窦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看了沈安青一会,才道:“果真如此,那倒也怨不得青娘,她如何会知道这些事。”叹了口气,“罢了,累了大半日,我也乏了,你们都下去吧,大郎媳妇留下来便是了。” 窦大娘子上前拉着沈安青起身,低声道:“无事了,老夫人与大夫人也是怕你有事,这才问一问,走吧,回端怡园去。”沈安青点点头,默不作声随她一道走了。二夫人瞪了眼沈安青,带着绿翘也起身走了。 待内堂中人只剩老夫人与大夫人时,老夫人的脸色才阴沉起来,冷冷道:“你看如何?” 大夫人谨慎思量片刻,才低声道:“青娘所说怕是实情,先前兰陵郡王也曾说起是他唤住青娘问话,他与青娘非亲非故,也无太多来往,想来不会有意庇护她。” 老夫人眼神转厉:“若是真如青娘所说,那今日之事怕就是襄王世子有意为之了!” 大夫人一惊:“却是为何?” 老夫人冷笑道:“那位世子怕不似瞧起来那般简单,不是个好相与的,只怕是想要坏了长公主殿下的谋算,才会出此下策。” 大夫人有些狐疑:“只是为何他会亲自出手,只需假以他人之手,便可坏了瑛娘的清白。” 老夫人接过侍婢奉上的香薰饮,吃了一口才缓缓道:“赵家也是不错的助力。” 大夫人揣测地说道:“会不会是瑛娘……” 老夫人却是嗤笑着:“赵瑛娘不是蠢钝之人,又岂会放着太子妃,未来皇后不作,要嫁与个无权无势的世子。” 回到厢房的沈安青,倦乏地倚在席上,今日不过一场牡丹宴,却叫她有几分心力交瘁,只是这之后还有好几日的游宴,却不知该如何应付。 金铃端了碗甘豆汤上前来,轻声道:“娘子可要歇一会?” 沈安青摆摆手,让她放在案几上,叹道:“只怕之后会更加艰难。” 金铃与采容脸色都是一紧,金铃道:“赵娘子今日不该拉了娘子一道去的。” 沈安青无奈道:“她也是没法子,若是今日我不曾一道过去,只怕更难听的话也有人说出来。”只怕有心人说成是赵瑛娘投怀送抱也无不可。 采容却是战战兢兢地道:“如今,该如何是好?” 沈安青也深感为难,如今窦府已经对自己起了戒心,待曲江会完就会迫不及待送了进宫去,只有拼死搏一搏,不能再任人摆布!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四十九卷 危心犹警露 哀响俱闻天(加更 俺加更了,俺把存稿拿出来加更了,求票票收藏打赏,求支持爱护评论。。。t-t --------------------------------------- 芳兰到晚间才回来回话:“先前来的是杜曲庄子上的庄头卢远山,带着庄丁来,说是与二夫人送账簿子来的。” 是二夫人庄子上的庄头?沈安青有些生疑,为何她会觉得先前从见过他?并不是前一世,倒似不久之前! 她凝神问芳兰:“你可与这庄头相熟?” 芳兰想了想,才道:“婢子只知当初这卢庄头并非庄户人家,似是京都南郊一户破落户,后来二夫人才把他放到庄子上做了庄头的,这些年也颇为倚重他。” 沈安青听她说着,猛然想起自己是在何处见过卢远山了!那是阿娘病亡的灵堂上,这卢远山一身素服前去,与几位叔父婶母打过照面。只是那时的沈安青一心伤悼病亡的爷娘,不曾留心过,只当是哪一处远房亲眷。 他去楚州作何?难道之后的何氏使了人来接沈安青入府也是与这有关联,还有当初叔父婶母满口应承,送了自己来京都,也与这有关? 沈安青只觉得满心惊惧,只怕这才是根由所在。她定了定神,道:“你可知道二夫人为何一定要将我许给昆郎?” 芳兰身子微颤,犹豫一会,才低声道:“婢子被送来娘子身边伺候时,二夫人曾与婢子说过,只有替昆郎娶一门妻房,添个嫡子才能讨个封荫。” 沈安青皱眉,照律法,良贱不能通婚,二夫人打得是要娶良家子为窦昆正妻的主意,而照着窦昆那情形,只怕也良家中无人愿意将女儿嫁过来。她沉声道:“可昆郎全然不通人事,即便娶了妻房又能如何?” 芳兰声音低不可闻:“婢子也曾问过,二夫人说,自有法子叫得了身子。” 沈安青惊得脸色雪白一片,她猛然忆起前一世,二夫人见昆郎不能圆房,恼恨之余却是并不更多逼迫,待之后便送了沈安青去学了茶艺,让她时时抛头露面与她邀来府上的郎君奉茶,难道打得是那等腌臜龌龊的主意! 她一时只觉得心冷如灰,先前只知二夫人是个自私狠辣的,却不想居然为了封荫与家财,居然全不顾廉耻和名声,做下这等谋算! 良久,沈安青才缓过心神来,低声道:“二夫人可曾与你说起当初如何将我自楚州接到京都来的?” 芳兰道:“这倒是不曾提起,只听二夫人曾说过,使了不少钱财,才能成事。” 沈安青此时如何还能不知,当初离家时,几位婶母那掩饰不住的欢喜之色,一见来接的马车便是满口答应,分明是早就商量妥当,只是将她一人蒙骗着送来京都。她竟然就这样被“卖”与何氏了,“卖”与窦昆做妻房,若不是死而复生,哪一个年轻小娘能逃得过何氏的算计。 她只觉得满腔委屈,却又对这些实情并不意外,自爷娘去后,她早已是独自一人了,那些个自称是她亲人的人,早已没了半分亲情! 默然坐了许久,沈安青露出倦色,摆摆手:“你下去吧。”芳兰悄然退下。 “娘子,吃碗紫苏饮吧。”采容端了碗饮子进来奉到她跟前。 沈安青苦笑着望着她:“你可还记得当日阿娘病故时,余下多少田地庄子?” 采容愣了,偏头想了好一会,才迟疑道:“约莫有三处庄子,百余亩田地吧,却是记得不清楚了,娘子如何突然问起此事?” 沈安青冷冷一笑,那些都是她爷娘所留,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别人,待日后自然要想法子讨回来。 她端起饮子汤吃了一口:“去把金铃与芳兰一并叫进来,我有话交代。” 待三人齐齐垂手立在跟前,沈安青才缓缓道:“今日牡丹宴上说出之事,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日后这府里只怕更是难捱了,你们三个都是我信得过的,有何打算不妨说一说,也好成全了你们。” 不等那两个开口,采容最先跪下,眼中含泪道:“婢子自幼便跟在娘子身边,岂能再有二心,娘子要如何,婢子也要跟了去。” 芳兰自前次汗巾之事后,阖府上下也都知道她是沈安青的人,爷娘也已经不在二夫人手中,哪里还敢做别的打算,一并跪下道:“婢子只听娘子吩咐。” 三人中最为聪敏的金铃脸色沉静,望着沈安青拜下去:“娘子若是信得过婢子,婢子愿跟随伺候娘子。” 沈安青露了一丝笑:“既然你们都打定主意跟着我,也便都是自己人,我信得过你们,你们也都需尽心伺候,日后但凡我有好日子过,也绝不委屈你们,即便是我得不了好去处,也会设法将你们安置妥当。”三人都叩头谢过。 沈安青抬眼,目光沉沉望着窗外:“如今只怕我不能再由着她们摆布,只有放手一搏,以求出路了。” 第二日才得了消息,襄王亲自去宫中面圣,求了赐婚的诏谕,又请了国子监祭酒谢夫人去赵府议亲,赵仆射虽是不愿,但碍于前日之事已是人尽皆知,又得了诏谕,只得应承下。 这消息虽是在意料之中,却仍是叫窦老夫人脸色十分难看,问那打探消息的侍婢:“赵娘子的身子如何?” 那侍婢道:“听医官之言,似是头风之症。” 窦老夫人与大夫人对视一眼,好端端的却是头风。老夫人脸色和缓了些,摆摆手叫侍婢退下,吐出一口气:“若真是头风,嫁去襄王府倒也是桩好事,不然送入宫中也是白白打算了。” 大夫人却是蹙眉道:“只是如今太子处又该如何?” 窦老夫人轻叹道:“这却不是我等该想的了,想必殿下自有安排。” “不如把青娘……”大夫人轻声道。 老夫人摇头:“不可,青娘出身低微,圣上必然不会允准。”她顿了顿,“且待明日关宴后,便将她送入宫去。”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卷 轩车双阙下 宴会曲江滨 不到卯时,沈安青便已起身,采容与金玲芳兰也都忙忙进来,为她梳洗更衣。今日是曲江关宴,半点马虎不得。 采容捧了海棠红广袖通花袒领纱罗襦衫,银线鸾鸟衔同心百结翠霞束胸长裙和海榴花宝钿花钗,金背嵌宝如意梳到跟前,要替她换上,沈安青却吩咐道:“去把那些首饰一并取了来。” 采容与金玲都愣住了,沈安青自来不爱这些钗环首饰,平日也是要避让窦家两位娘子,从不肯装扮地太过隆重,怎么今日却…… 沈安青苦笑一下:“快去取来,莫要耽误时辰。” 采容只得照吩咐去把妆匣里首饰一并取了来,沈安青挑拣了数件:攒丝金凤衔珠步摇正钗,金八宝如意对花钗,金镶蝴蝶玉步摇,翠翘玉搔头,赤金坠珠耳铛,件件是金光耀眼,好不贵气。 金玲低声问道:“不知要作何发髻?” 沈安青望了望镜子,道:“就作双鬟望仙髻。”金玲只得将她一头乌黑长发分作两处,一缕缕编上去。 待到上发钗之时,沈安青却是只取了那支攒丝金凤衔珠步摇正钗簪上,戴上耳铛,余下的却是叫采容寻了块手绢包起来。 采容不明所以,有些迟疑地道:“娘子今日要去曲江游赏,莫非要带了这些首饰去,若是落在哪一处便不好了,又是长公主殿下赏赐的,只怕日后问起来……” 沈安青没好气地道:“你是怕我拿去送人了吧?倒是个守财的,你宽心,等我回府自然妥妥当当还交予你。” 采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婢子只是不明白为何要包了一包首饰去。”手下不停地将那几件包好奉与沈安青。 穿戴妥当,沈安青带着金玲去到内堂,今日非但是沈安青满心担忧,便是窦老夫人也是十分慎重,早早使人唤沈安青过来内堂,有话交代。 待沈安青见了礼,老夫人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她妆扮适宜,衣着贵气不失端庄,这才微微颔首:“青娘坐下说话吧。” “今日关宴,圣驾亲临紫云楼,你乃司茶娘子,自然是要登楼献茶,需小心谨慎,好生守着规矩,不可有半点行差踏错,可记好了?”老夫人一字一句道。 沈安青欠身恭敬应道:“奴敢不从命。” 老夫人脸色转柔,轻叹道:“青娘你虽是寄居在我府上,但自来都不曾半点薄待,若不是为你打算,也不至于想着送你入宫。”她轻言细语地说着,“你且想想,你出身楚州富户,却是爷娘双亡,无依无傍,若不入宫,却又有何出路,这京都贵府哪一个肯娶你为正妻,若为侍妾……不必我说,你只瞧瞧绿翘便知。” 她说着瞧了瞧沈安青的神色,才又轻笑道:“入宫之后,府里还是待你如大娘二娘一般,有什么委屈只管使人来说,必然不叫你为难。”沈安青低垂着眼帘,一一应下,只是心里冰冷一片。 关宴设在曲江池畔杏园中,此等时节,杏园中芳菲正好,一片殷虹杏花云海,杏园外早已是流水马龙,彩帷翠帱云集此处,其中更有平康坊的乌蓬车,车上下来好些华衣艳妆的娘子,扶着小婢的手软款行入杏园。 沈安青落了车,缄默地随侍婢直前席,与杜秋娘和玛雅儿一并落了座。 新科进士们也都按位次坐下,当科状元郎是一位有些年岁的中年郎君,任了关宴录事,坐了首席。 他先是与三位司使娘子见了礼,这才笑着道:“今日关宴,却要推举两位探花使,还请诸位不吝举荐。”下头的新科进士们纷纷起哄笑闹,连同勋贵朝臣也都议论开来。 许久才议定,推举两位同年俊少的进士郎为两街探花使,命他二人骑马巡游京都,采摘名花,先回者得胜,若是输了便要罚钱五百,更要罚酒。而那两位探花使自然有夏世昭。 看着二位衣襟前别着新折杏花枝的探花使翻身上马,意气奋发地向众人抱拳道别,沈安青却是有几分不自在,她分明瞧见那位进士郎夏世昭瞧向自己,只得低下头,不去瞧他。 探花使策马而去,席上众人却是歌舞升平,举杯畅饮。不少人已是得了前一日赐婚的消息,纷纷举杯与襄王世子李晟道贺,只是这其中真情假意却难辨别,俱都打量着李晟的脸色。 李晟却是温文有礼,一一道谢,朗声笑道:“天恩浩荡,臣感激不尽,待大婚之日,必要请诸位至王府再畅饮一番。”仿佛对此桩婚事再满意不过。 只是他身旁的崔奕却是有几分冷意地望了一眼沈安青,这其中缘故想来只有他四人知道。沈安青有几分心虚,别开脸去,满是无奈。 勋贵之中一位年岁稍长,着深紫大科蟒袍玉冠带的郎君,向一旁唤道:“郑都知娘子如何还不过来?” 侍婢忙应着,引了数位妆扮精致,华衣贵服的年轻女娘到跟前,笑语盈盈地给席上众人见了礼。 沈安青有些不明白,以团扇掩住脸低声问道:“这都知娘子却是何人?” 杜秋娘脸上有几分厌憎之色,别过脸低声与她道:“这些都是平康坊中小有名头的娼ji娘子,那位唤她们过来的便是泽王李敬祀。” 玛雅儿看着席上众人拥ji调笑,很是不屑地道:“走,去女眷席上坐下,何必看这些人如此不堪!”不由分说,拉着沈安青二人起身去到另一处女眷席上。 谁料那泽王李敬祀在身后唤道:“秋娘如何就走了,过来与我饮上几杯,前一回在拾翠殿听你奏琵琶曲,叫我想得魂都没了,好容易今儿能见了你呢,你如何舍得就走了。”话语满是轻薄调戏,叫人听得脸红。 玛雅儿一时恼了,正要回头说上几句,被杜秋娘一把拉住,她轻轻笑道:“你们先过去,我应付一会便过来。”轻推了玛雅儿一把,“莫要惹事。”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一卷 皇恩降自天 品物感知春(加更 加更送到。。某华此时正在车上呼哧呼哧大睡,大家千万不要吝啬手中票票收藏打赏,狠狠砸过来吧! -------------------------------- 女眷席上却是冷清清一片,窦大夫人低声与老夫人说着话,金河郡公夫人带着睐娘坐在席上一言不发,只是众人脸色都有些难看。对席上却是热闹不已,韩月娘与魏萱娘、吴瑶娘几个笑的花枝乱颤,不时瞄上一眼对面的窦家二位娘子和睐娘,煞是得意地模样。 玛雅儿只觉得来了兴致,与随侍而来的几位胡姬攀谈一番,才惊讶地过来与沈安青道:“原来是为了昨日月灯赛毬之事。” 沈安青不解:“是公主殿下胜出赌局?” 玛雅儿摇头:“不是,原以为必然是宫中侍卫得胜,谁料那新科进士中有几位颇擅毬技,其中窦府蕴郎更是勇猛无匹,竟然一举压过了那一方。” 是端和郡主胜了?那如何金河郡公夫人与窦府众人却是那般模样?沈安青更是迷惑。 玛雅儿一笑,低低声道:“只是今日信安公主亲去紫宸殿求赐婚诏谕,要尚与窦府蕴郎!” 沈安青唬的身子一震,信安公主要嫁与窦子蕴?那端和郡主却又该如何是好?窦子蕴早已与端和郡主有婚约,只是还未求赐婚诏谕,这下怕是要乱了。 正发怔时,一名青衣侍婢悄悄上前来,在沈安青身边欠身低语道:“司茶娘子请随婢子前去紫云楼。” 沈安青手中团扇一滑,几乎要跌落下来,却是强自镇定地点点头,向玛雅儿笑道:“那一处有事寻我,我去去就回。”这才起身随青衣侍婢而去。 紫云楼在曲江池北岸,侍婢领着沈安青乘小舟至岸边,这才踏着层层玉阶向紫云楼步去。沈安青此时心跳急切,不觉得脚下的步子有些凝滞,这一刻就是要决定她这一世命运。 待行到紫云楼跟前,沈安青轻声道:“不知皇后殿下可在楼中?” 那侍婢停住脚步,有几分深意地打量了几眼沈安青,轻笑道:“殿下随驾而来,正在楼中。” 沈安青这才觉得紧绷的心弦缓了缓,轻声道:“请稍候片刻,待奴整一整仪容上去见驾。” 侍婢笑着道:“娘子自便。” 沈安青顾不得那许多,自怀中取出先前包好的首饰,摊开来一件件胡乱簪在头上,这才轻声道:“已经好了。” 那青衣侍婢只觉得莫名其妙,原本好端端清丽出尘的小娘子偏偏要把自己弄得满头珠玉庸俗不堪,却不知是为何,全不似往常女娘见驾时要精心妆扮的模样。只是她也不多问,只是引着沈安青进了紫云楼,上去通禀。 紫云楼上凭栏而坐的当今圣主李存正举杯含笑望着杏园中热闹的关宴,他身侧一边坐着许皇后,另一边是新近得宠娇美如花的叶昭仪,从旁陪坐数位妃嫔。 叶昭仪一袭妃红轻纱幔裳镂金裙,笑语晏晏地向圣主娇声道:“陛下,待关宴之后,便该是游曲江池了,那画舫好不精致,不如也过去游赏一番?” 李存笑道:“昭仪也爱泛舟游湖?既如此,便传谕驾幸曲江池便是。” 许皇后拨弄了一下鬓边流苏,似笑非笑地道:“陛下好兴致,只是今日曲江池上俱是新科进士,池畔更是京都百姓,瞻仰圣颜自无不可,只是昭仪乃内宫妃嫔,若是叫人瞧见,只怕……”她但笑不语。 李存微微蹙眉,道:“皇后之言也是有理,今日只恐臣民俱在,甚是不便,待曲江会后,再带昭仪前来游赏便是。” 叶昭仪原本就是想借着曲江游赏瞧一瞧那些勋贵进士,却不想被许皇后一语坏了事,只得悻悻作罢。 侍婢来禀:“司茶娘子已在楼下候见。” 许皇后笑了起来:“青娘来了,召她进来陛见吧。”侍婢领命退下。 李存望了眼许皇后,淡淡道:“皇后对这位司茶娘子却是熟识。” 许皇后掩嘴轻笑:“妾久闻其名,前些时日召她入含凉殿相见,倒觉得十分可人,这才有些喜欢之意。” 许皇后话音未落,沈安青已经随侍婢近前,肃拜道:“陛下万安。” 还未等李存开言,叶昭仪已经噗嗤笑出声来:“好贵气的娘子。”一众人皆看着沈安青满头萦绕的珠翠,还有那轻佻游离的目光。 李存心上不喜,抬抬手:“起来吧。” 许皇后笑着道:“这几日曲江盛会辛苦你了。” 沈安青受宠若惊,低声道:“不敢。”一双眼不断瞟向上位的李存。 李存皱了皱眉,开口道:“你便是前次明光寺斗茶会上的青娘?” “是。”沈安青忙应道。 “听闻青娘出身楚州,却不知祖上操何业?”叶昭仪自然早已知道消息,故作此问。 沈安青嗫嚅半天,才低声道:“家中以贩马为营生。” 此言一出,在场诸多妃嫔都以团扇掩嘴笑了,商贾之户却是最为低贱的良人。 李存更觉得不耐,只是想起先前嘉成长公主的夸赞,这才又道:“年岁几何?” 沈安青似是惊喜,抬眼望了李存,又低头道:“已经十五了。” 许皇后见状笑道:“还是个小娘,与太子倒是年岁相当。”说着她瞟了一眼,见李存肃了脸,这才笑盈盈地不再多说。 李存只觉得眼前的小娘蠢钝不堪,不愿与她多言,摆摆手道:“赏瑞锦十匹,退下吧。” 谁料沈安青却是拜了拜道:“奴不愿受瑞锦,只求陛下恩准一事。” 李存隐隐有怒气,只觉得眼前这小娘子不知好歹,竟敢得讨要恩典,冷冷道:“讲。” 沈安青叩首道:“奴爷娘双亡,寄居窦府之中,只是终非长久之计,只求陛下恩准,允奴自立女户。” 李存一愣,连同在场妃嫔都是吃了一惊,不想这小娘求的却是这一事,只有许皇后露出一丝冷笑,不想沈安青竟然有此胆识,却知道在窦府只能任人摆布,才敢来求立女户。 “原来是为此事,”李存不在意地道,“你既然有此求,便准了吧。” 许皇后在旁轻声道:“只是青娘日后却要以何为生?” 沈安青笑着应道:“奴擅茶道,想要开个茶坊,借以谋生。” 许皇后不想青娘并不以商贾自贱,反倒甘为此道,笑了起来:“本宫既知此事,又怎会叫你委屈了去。”她向一旁侍婢道:“取三百两金与沈娘子送去窦府。” 叶昭仪在旁也闲闲道:“不想沈娘子这般要强,我也不能吝啬了去,赏二百金,权做心意。” 待到沈安青告退,竟然得了不少赏赐,最最紧要的是,得了允准立女户的旨意,这叫她很是松了口气。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二卷 空余关陇恨,因此代相思 再回席上,沈安青只见玛雅儿与几位胡姬聊得热切,仍不见杜秋娘。她有几分吃惊,入席道:“秋娘如何还不曾过来?” 玛雅儿望了望杏林另一侧,低低一叹:“许是被绊住了。” 杏园门前有侍婢快步进来报说道:“探花使回转了。”一时间,席上夫人娘子俱是探头相望。 只见两骑绿衣人影近前,两位探花使却是不相上下,俱翻身下马,取下腰间系的花囊丢与侍婢,大步流星向席上走去。 玛雅儿看的兴起,拉着沈安青道:“咱们也去瞧瞧去。” 沈安青哪有心思瞧这个,轻笑道:“折腾了好一会了,我也有些乏了,就不去了。” 玛雅儿撅嘴道:“年轻小娘子就是娇气,我去瞧瞧去。”她拉着几个胡姬飞快过去了。 看玛雅儿走开,窦大娘子起身悄悄走到沈安青身旁坐下,轻笑道:“青娘方才可是去紫云楼?。”沈安青看着她,微微一笑,并不答言,她知道必然是窦老夫人的意思,让她来打探消息。 窦大娘子见她并不答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可曾见到圣驾了?” 沈安青颔首笑道:“是,召我陛见了。” 窦大娘子一喜,忙问道:“想来青娘性子温柔沉稳,应是极得圣上夸赞吧。” “圣上不过问了几句,却不曾夸奖过。”沈安青面色如故,“只是皇后殿下问了不少话。” 许皇后!窦大娘子吃了一惊,不想今日她也随驾紫云楼。她低声道:“圣上可有说过什么不曾?” 沈安青偏头想了想:“倒是给了道诏谕,准我立女户。” 窦大娘子脸色死白,强挤出笑道:“为何要立女户,如今你在府中也是极好的,与我们一处更是亲近呢。” 沈安青苦笑着摇摇头:“只是我终究不是府里的人,寄身一时还无妨,终究非长久之计,只好立女户以求自保。” 窦大娘子此时全无心思再与沈安青多言,敷衍几句便起身退回席上,急切地与大夫人低语起来。 沈安青却是安然自在,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悠然自得地打着团扇,望着杏园如云花海,好不惬意。 玛雅儿这时才快步回来,还未入席,口中已是笑道:“方才那两位探花郎可是折了不少好花呢。” 她笑盈盈向沈安青道:“一会便该游曲江了,咱们索性不与他们一处,国公早就备好一艘画舫,不如一起乘游吧。” 沈安青只觉得有几分哭笑不得,以贺兰临的做派,只怕又该是如何贵气逼人声势浩大了,她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我还是安生骑马游赏吧。” 玛雅儿想了想,笑着道:“那好,我也随你一道骑马,不好撇下你一人,那多无趣。”沈安青笑着道了谢。 不多时宴席散了,杜秋娘才姗姗来迟,只是那脸色有几分难看想必还是受了些委屈,她强打起精神,笑着道:“你们可要去乘兰舟游赏?” 玛雅儿拉着她笑:“我与青娘打算骑马游赏,你可要与我们一处。” 杜秋娘望了眼女眷中不怀好意地打探目光,很是厌倦,低声道:“我随你们一道吧,我虽不擅骑术,但也能缓缓行。” 玛雅儿抚掌笑道:“这便对了,就该在一处。”她吩咐侍婢去取三套胡服来,“我带着簇新的衣裳,你们可别嫌弃。” 好在三人身量相差无几,倒还合身。玛雅儿一身黛紫色纱罗胡服,头戴珠玉胡帽,沈安青换了一身胭脂色胡服,而杜秋娘是一袭檀色胡服,仆从送上三匹温顺的枣红马来。 玛雅儿当先上马,一把拉着辔头,扬鞭笑道:“我往日在府里骑的都是性子烈的马匹,偏生今日要陪你们,只好委屈骑这这匹马慢慢走了。” 杜秋娘扶着侍婢的手,慢慢也上了马,难得露了笑:“这马驯得极好,我骑术不佳,也只敢骑这个了。” 沈安青望了一眼远远地紫云楼,她不知道那上面的人是否会瞧见自己,只是她不敢冒险,只怕会功亏一篑。 接过马鞭,一踏马镫飞身上马,沈安青只觉得这一刻心绪随那轻柔的东风和缤纷的落英一道飞扬起来,已经不记得有多久不曾如此随心所欲骑马畅游了。 她一抖缰绳,策马而行,朗声笑道:“走吧,莫叫那乘舟的抢了先去。” 玛雅儿咯咯笑着:“青娘好骑术,且等等我。”之后的杜秋娘也笑的十分欢畅。这一刻,且将万般无奈权且搁下,自在从容。 进士席上,年岁较长些者俱都乘了画舫,连同携ji出游的公侯朝臣,满满当当占了数十艘画舫,只有襄王世子李晟、兰陵郡王崔奕、长平郡王孙平治和几位年轻的进士郎骑马而行。 贺兰临揽着南曲名ji孙娘子,向岸上策马而行的几人笑道:“今日可是请了李八郎于兰舟放歌,可惜你们却没了这耳福。” 李晟笑着扬鞭道:“改日再请八郎去王府饮宴,必然不叫辜负他新作的曲子。” 贺兰临但笑不语,只是目光回转处,却是瞧见岸边另一处三位着鲜艳胡服的女子骑行欢笑,脸色有几分黯淡,回身揽住孙娘子举杯高声谈笑起来。。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三卷 妾心正断绝 君怀哪得知(加更 加更送到,满地打滚求票票收藏,看在某华缺氧还在加更的份上,爱护支持吧。---------------------------------“你们瞧那一处,杏花开得极好。”玛雅儿扬鞭指着一树盛放的杏花笑道。 杜秋娘笑道:“今年的杏花早早便放了,怕是过不几日便该谢了。” 沈安青却是瞅了一眼玛雅儿的胡帽,笑道:“可惜你簪不了,不然一定替你采上些叫你顶着回府去。” 玛雅儿大笑起来:“那我岂能就这么饶过你们,必然一起变个花婆子。” 三人笑的挺不住嘴,那一边的杏林中却是转过数位骑着马的人来,不是别人,正是李晟一行人,颇有些兴味地打量着这三位仪态俱无的司使娘子。 杜秋娘最先敛了笑,翻身下马,盈盈拜倒:“世子,郡王和几位郎君安好。” 沈安青也收了笑容,淡然落马拜了拜,只有玛雅儿依旧笑得灿烂,只在马上欠身笑道:“世子也如此好兴致,为何不随那些人乘画舫游赏?” 李晟和气地笑着:“这杏林风光极好,策马而行最合适不过。” 玛雅儿眼前一亮:“如此,不如一道同行?”不由分说便驶近那几人,沈安青二人无奈,只得上马随她一道与李晟等人骑行。 一路缓缓行,玛雅儿最是耐不住冷清,与李晟唧唧呱呱说笑个不停,沈安青与秋娘很是缄默,只是安静地四下看着风景。 “这位娘子可是司茶使?”忽而,夏世昭轻声开口询道。 沈安青一怔,不由地抬头望,正撞进他颇有几分热切的目光中,不由地脸上一热,移开目光去,低声道:“奴正是,不知郎君有何事?” 夏世昭展颜笑道:“只是不知那一日牡丹宴上娘子所说的紫茸香却是何物?” 沈安青轻声道:“是蜀中禅茶,出自禅寺之中。” 夏世昭颔首道:“原来如此,多谢娘子赐教。”沈安青欠身不语。 与他并行的崔奕却是沉沉望了二人一眼,俊颜之上并无半点表情,一夹马镫更快出半步去。 才到临水亭,早有锦衣宦者等在道旁,见一众人行到跟前,上前拜倒:“老奴给世子、两位郡王,诸位郎君娘子见礼。” 李晟翻身下马,一把扶住他笑骂道:“曹伏灵,你这老东西却又来作什么怪!” 老宦者曹伏灵这才起身笑道:“老奴是奉诏而来,特来传诏谕。” 李晟与崔奕对视一眼,面色皆是肃穆,沈安青更是觉得心跳如故鼓,手心渐渐渗出汗来。 曹伏灵却是笑着向杜秋娘道:“杜娘子,这诏谕是与你的。” 杜秋娘脸色大变,慢慢上前一步接诏,却是脚下一软,幸得沈安青一把扶住她,才得以拜下去。 曹伏灵正色朗声道:“掖庭教坊内人杜氏才色卓异,娴雅淑静,特赦为良籍,赐为泽王府良媛。”完了却是微微笑道:“贺喜杜娘子。” 泽王府良媛!那泽王喜好酒色,年岁也已是四十开外,想不到却要了秋娘去做了王府妾侍!沈安青不敢置信地望向杜秋娘,只见她已是面如死灰,身子摇摇欲坠。 “好端端的,如何会有这等诏谕,那泽王……”玛雅儿不管不顾闹将起来。 “勿要浪语!”杜秋娘猛地回头喝住她,这才缓缓转过头,扯出一丝笑拜倒:“奴……领诏!” 沈安青望着故作镇定无事的杜秋娘,却是再明白不过这种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痛楚,一生的未来都被轻易葬送。她上前扶起杜秋娘,又笑着向曹伏灵道:“給使勿要见责,司酒娘子素来心直口快,非是有意妄议圣裁。” 曹伏灵自然知道沈安青,和玛雅儿的身份,他笑道:“老奴明白,不过是寻常说笑罢了。”他回身向李晟等人笑道:“既已传诏,老奴便该转回紫云楼回话去。”这边告辞去了。 沈安青扶着杜秋娘,看着她清秀的面容上死水一般,平静无波,只是眼眸中原有的点点柔光俱已是黯淡了。杜秋娘回头与她轻轻一笑:“青娘莫要担心,我无事,这是个喜事呢,被放了良籍,再不是人人轻贱的教坊歌伎了,还做了王府的良媛,岂不是欢喜?”她的笑容轻忽飘渺。 沈安青只觉得心酸,握紧秋娘的手:“别说了,咱们走吧。” 玛雅儿此时也是再无先前的兴高采烈,低垂着头,满脸颓丧,口中嘟囔道:“那泽王分明是酒囊饭袋……” 沈安青忙止住她:“快别胡说了。”她扫了一眼那一边立着的几人。 李晟笑着道:“杜娘子若是骑得乏了,不如待我到前头唤人送了马车来,也能歇一歇。”崔奕却是目光中微微含着一丝柔软的悯色,扫过杜秋娘落在沈安青身上,又飞快移开。 沈安青此时也顾不得客套,向李晟欠身道:“有劳世子。”那几位新科进士郎中夏世昭迟疑一会,也随他们一道上马向前行去。 待送了杜秋娘回转,沈安青骑在马上默然不语,玛雅儿低声道:“可还要游赏?那边舟上的人也都下来了。” 沈安青抬头望着她:“只怕我要劳动你用马车送我回府了。”她知道这一回去只怕是风波不平,祸福难料,窦府的人肯那般轻易放过她么? 玛雅儿见她脸色难看,只当是为了杜秋娘的事,点头道:“好,我这就叫人送了衣裙来,换了咱们便走。”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四卷 为有倾城色 翻成足愁苦 窦府内堂,沈安青方才自马车上下来,便已有侍婢近前迎住,拜下道:“娘子,老夫人请你内堂说话?” 沈安青深吸口气,抬眼望着窦府高高的乌头门,颔首道:“走吧?” “沈娘子到了?”侍婢报道? 内堂中老夫人脸色阴沉,大夫人更是怒意难掩,恨恨道:“还不叫进来?” 沈安青随侍婢进来,面容恬静安然自若,款款拜道:“老夫人,大夫人?” 大夫人强压住怒火:“青娘今日可曾见到圣驾?” “得诏前往紫云楼陛见?”沈安青如实以对? 大夫人咬牙继续问着:“可曾说过什么?” 沈安青垂头道:“圣人只是问起奴年岁几何,皇后殿下在旁说了几句,便叫退下了?” 什么也不曾说过,却就这么算了?大夫人自然不肯相信,分明是有古怪!她恼道:“若是你不曾说过什么,如何肯允你自立女户?!” 还未等沈安青答言,老夫人缓缓开言道:“罢了,青娘既然得了圣人恩准立女户,也是福气,那些个事也不必多问了,好生替她操办起来就是?” 大夫人吃惊地望了老夫人一眼,只见她目光幽暗扫过自己,落在沈安青身上,想来是另有打算,这才低声道:“是?” 老夫人却是目光微转,向沈安青微微笑道:“青娘来府上也有些时日了,与大娘二娘也是自来亲厚,自不必说我平日也视你如同嫡亲孙女一般,你如今既然要出府去自立女户,虽是舍不下,但也只好应下?”她停了停,这才又道:“方才宫中女史送了圣人赏赐的瑞锦和贵人们的赏钱,府里自然也不能让你白身出府,自是要替你备一处宅院,也能有个安身之处?这立女户之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待准备妥当再又说,你且安生在府里住着便是了?” 沈安青不想老夫人会这般说,一时怔住,待要说话,只见老夫人含笑摆摆手:“罢了,你也不必再推辞了,下去歇着罢,今**也累了?” 沈安青只得欠身告退? 看着沈安青退出内堂去,大夫人恨意未消:“阿娘如何就这般轻易饶过她,这里面分明是另有缘故!” 老夫人淡淡道:“便是问出什么又能如何?她既非府里人,又得了圣人允准,你待如何?”大夫人一噎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取过案几上的美人扇子缓缓摇着,冷笑道:“想不到,我竟还瞧走了眼,这小娘还有这胆量,竟敢向圣人求诏,更是能舍下府里的好日子不过,要去自立女户!” 大夫人很是不甘道:“难不成就这般随了她的愿?” “自然是不能叫她得逞!”老夫人冷冷道,“这小娘心思通透精滑,又是这等能屈能忍的性子,若叫她出了府去,保不齐会叫许氏等人笼络了去,那便是养虎为患了?” 大夫人连连点头:“只是如今该如何是好?” 老夫人浮起一丝笑,不疾不徐地道:“邡郎也是二十二了,正妻岑氏已经没了快两年,只怕也不必再耽搁了?”大夫人一怔,明白了过来,脸上不由露出笑来? 收到赵府送来的帖子,沈安青很是吃了一惊,她不想这当头,瑛娘还敢请她去观纳吉礼?她唤了芳兰跟前:“去打探一番,还有谁得了帖子?” 待芳兰来回话:“府里只得娘子一人得了这帖子,连大娘子,二娘子也是没有的?那送帖子来的人说,明日赵府会遣了马车来接娘子?” 沈安青更是诧异,连窦府娘子都不曾请,却独独邀了自己一人? 第二日果然早早有赵府的马车在门前候着,沈安青带了金玲乘车到了靖安坊的右仆射赵府,几位侍婢早已候在门前,见马车来,笑盈盈上前打了帘子不,扶了沈安青下马:“沈家娘子来了,娘子吩咐婢子等前来迎娘子进去?” 沈安青瞧时,只见那几位侍婢穿戴都是极好的,想来在赵府也是很得脸的,只是这婚事分明不是赵府所愿,如何还能这般任着瑛娘性子行事? 随那几位侍婢进府,穿过前院,转过花径直到内园一处清雅别致的园子,侍婢才笑道:“娘子请稍待,婢子这就进去通报?” 不想片刻后,却是一身缃色家常半臂短襦襦裳裙,素着头脸的赵瑛娘亲自迎了出来,笑着道:“我若不派了帖子请你,你却不知来探我?” 沈安青抿嘴一笑:“我只怕你诸多不便,哪里敢冒冒然登门?” 赵瑛娘嗔道:“好没意思的话,分明是托辞?”拉着她向房中而去? 房中的侍婢们都垂手立在房前,却有位衣着上好的,头上簪金花胜的中年妇人堆满笑上前拜了拜:“可是盼到沈娘子了,我家娘子时时念着,说是最亲厚不过?” 沈安青有些猜不明白这妇人的身份,瞧衣着说话不似是寻常仆妇,只是却又行拜礼?她望向瑛娘道:“未知这位是?” 瑛娘却是冷冷淡淡道:“是我乳娘潘氏,如今在府里当差?” 沈安青瞧她模样,分明对这位乳娘很是不喜,便向潘氏颔首笑道:“多礼了?” 瑛娘理也不理那乳娘,拉着沈安青径直进了房去,吩咐侍婢上茶汤,转头向沈安青笑道:“你可别瞧不上,虽然与你的茶艺不能相提,但也是我教煮了上好的蒙顶石花茶汤,将就用些吧?” 她把房中伺候的侍婢一概打发出去,这才拉着沈安青的手哽咽低声道:“连累你也受了委屈,对不住了?” 沈安青安然一笑,拍拍她的手:“哪里会受什么委屈,不过是问了几句,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吗不跳字。 赵瑛娘嗔怪道:“勿要打量我不知,便又虚言宽慰我?她们岂是那般好相与的,从我这一处问不出什么,自然要拿你做垡子?” 她望了望沈安青又笑了起来:“只是我及竟然不知道你却有这般胆量,初次面圣竟然敢求诏立女户,倒是个有胆有识的?” 沈安青苦笑道:“你道我是真有那胆量么,也不过是逼得没了法子?” 瑛娘拉着她低低一叹:“如今你已是如愿了,再不必受人摆布,倒是落得自在?” “你当是那般容易么?”沈安青面色凝重地摇摇头,“只怕那府里未必肯这般就放我出去?” 赵瑛娘一惊,待要细问时,却听厢房外侍婢道:“大夫人,玉夫人到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五卷 结言本同心 悲欢何未齐(加更 赵瑛娘脸色一变,却是懊恼地道:“一准是听闻你来了,她们又想着请你做说客!” 沈安青不明其意,什么说客? 正糊涂时,只见一位身着朱红织金广袖襦裙,高髻上簪着金凤正钗的中年夫人,一脸笑容款款进来,还未近前,便已笑着向沈安青热络地道:“这位就是沈家娘子吧?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真是好模样?” 她身后还随着一位桃花窄袖襦裳束胸裙,只簪着一只斜凤流苏步摇的年岁稍轻些的夫人,并不多言,只是亦步亦趋跟在其后? 赵瑛娘沉着脸起身,向那两位夫人拜了拜,这才与沈安青道:“这位是大夫人,那一位是玉夫人,是我阿娘?” 沈安青这才明白过来,这两位一位是赵府大夫人,沈安青的嫡母,另一位便是她的生母平妻玉夫人?她忙拜下道:“大夫人,玉夫人安好?” 赵大夫人笑着在上席坐下,向沈安青道:“沈娘子不必多礼,快请坐下说话?”玉夫人却不入席,只是垂手立在大夫人身后? 赵大夫人又望了瑛娘一眼,和煦地笑道:“瑛娘这孩子性子要强,这几日为了与襄王世子的婚事闹别扭,我与她阿爷都没了法子,幸得你来了,快替我劝劝她,哪有赐了婚事却不从的,这如何使得!”一旁的玉夫人低着头很有几分不安? 不从?沈安青愣愣瞧着赵瑛娘,却见见她眼中微光一闪,向自己递了个眼色,这才恍然悟了,登时有几分笑意,强压下去,蹙眉道:“瑛娘必然还是为那日的事心上过意不去,说来也是太过凑巧,那日若不是世子相助,只怕你更要吃了苦头,头风可不是好唬弄的,真真是吓煞我了!”她煞有其事地拍拍胸,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赵瑛娘不想沈安青这般知情识趣,几乎要失笑,只是别过脸道:“如今还有什么脸面再见人,只请夫人替我寻一处清净的道观,我上了度牒做个女冠了却此生罢了?” 赵大夫人一听她还是这话,立时急了:“瑛娘这是混说什么,你是赵府娘子,又是赐婚与襄王世子做世子妃,如何能去做女冠!沈娘子快劝劝她,她如今执意不肯嫁去襄王府,眼瞧着襄王府纳吉行奠雁礼的人就要到了,这若要叫人知道又该如何是好?” 她说罢,却又瞪了身旁的玉夫人一眼:“说来便是身子不好惹来得祸事,若不是染了这头风,又怎会惹上这么桩婚事?” 玉夫人含着泪低了头? 瑛娘很是厌倦地转过头去:“我头风怕是又发了,紧着疼呢,就不留夫人了?” 大夫人瞧了她一眼也不以为忤,笑着起身道:“我也该去前边张罗纳吉的事,就叫玉夫人陪你们说说话吧,沈娘子安生在府里与瑛娘说话,一会我叫人送了席面过来?” 沈安青忙起身道了谢,赵瑛娘却是别过脸去不言不语,沈安青只得送了赵大夫人到园子门前? 才回到房中,只见玉夫人坐在赵瑛娘身边用手娟掩着脸呜呜咽咽地泣着,与她说着什么? 见沈安青过来,赵瑛娘更是不耐烦地道:“夫人也要强些吧,先前说要送我进宫参选太子妃,她也是让你来劝,如今嫁襄王府又叫你来说项,你都一概应着,却是半点不肯替我着想?” 玉夫人全不顾沈安青还在旁,一径哭道:“我何尝不想替你打算,只是我在这府里人微言轻,都是夫人怜悯才得以度日,若是不肯听他们的,只怕更是难过?”她泪眼婆娑瞧着瑛娘:“你就安分守己听他们的吧,也没什么害处不是么,总强似这般拗着?” 沈安青不想这位瑛娘亲生娘亲居然是这么个性子,竟然帮着劝说瑛娘进宫,又来劝瑛娘嫁去襄王府,真真是少有? 赵瑛娘已经拉了脸,向外唤道:“玉夫人身子不好,送她回去歇着?”进来几个侍婢,扶了玉夫人便要走,玉夫人犹不甘心,仍是道:“你多想想,莫要拗着性子了?” 好容易送了她走了,赵瑛娘才强笑着向沈安青道:“这才得了清净?” 沈安青有几分了解她从前的处境了,拉着她手道:“好在你如今如愿以偿了,纳吉的使者就快到了,贺喜世子妃了?”她故意将那世子妃几字咬得重重的? 赵瑛娘红了脸,打了她一下,没好气地道:“你却也来笑话我!” 沈安青拉着她到妆镜前,笑着指着她的倒影道:“你自个儿瞧瞧,可不是臊得不成了?” 二人笑闹着,外边隐隐传来笙箫声,侍婢进来笑道:“襄王府纳吉的使者已经到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六卷 燕雀宁知去 蜉蝣不识还 襄王府送来四十八抬纳吉礼,俱都是锦帛金银,好不昂贵。更有一对系着红绸的活雁,可见十分用心。 沈安青回了窦府,去内堂与老夫人回报了纳吉礼之事:"……襄王府请了婚期吉日,就定在转年四月间。" 老夫人微微颔首:"那自然是好的,赵夫人也请了人来府上说过,你与赵家瑛娘相熟,不凡多走动,也能劝着些。" 沈安青不由想起先前赵瑛娘所说,她自牡丹宴回府,便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待赐婚诏谕下来,更是闹将起来,说是不肯嫁去襄王府,宁可去做女冠。如此一来,赵府中为了不违诏,不但不能责怪,更是好言劝慰着,更是严令府中上下,不可露出半点口风,那边厢听闻沈安青与瑛娘交好,特意请人与窦老夫人说情,请了沈安青去府上,帮着相劝一番。 赵瑛娘这反将一军的法子倒是十分管用,沈安青心中暗暗发笑,面上却是半分不露,只是轻声应着,又道:"奴寻思着虽是立女户之事不急于一时,但也该张罗起来,故而想出府去,还请老夫人允准。" 窦老夫人目光微闪,露了笑道:"青娘来京都也有些时日了,还只曾出府一次,也该多走动走动了,明日叫大娘二娘陪你一道去东市走走便是了。"半句不提立女户的事。 沈安青微微蹙眉,不想老夫人竟然叫大娘子二娘子随自己一道出府,只是却不好拒绝,只得应下。 窦大娘子早早就过来,笑盈盈向沈安青道:"早该邀你出府走走,到今日才得空。" 沈安青换了雪青胡服,束了倭堕髻,轻笑道:"有劳你与婵娘了。" 窦大娘子柔柔一笑,亲切地道:"这是说什么话,我自来视你与阿婵一般,便如自家姐妹不差,自然该同出同进。" 正说话时,外边传来窦二娘的声音:"好大的脸面,叫了我们作陪去东市,这会子还不见出来,莫非还要我去请不成?" 话音未落,一身赤艳胡服的窦二娘子快步进来,一脸不快地道:"不是说要出府,偏这会还不见出来,好大的架子。" 窦大娘子忙起身道:"阿婵稍安勿躁,青娘正在更衣。" 沈安青春却是抬头一笑:"二娘子若是还有旁的事,只管自便,不敢叫为我耽搁了去。" 窦二娘听得火起,待要拂袖而去,却又碍着早先大夫人叮嘱的话,只得悻悻坐下,气咻咻别开脸去。 沈安青不紧不慢地吩咐采容和金玲备好钱物随她一道出府,又交代了芳兰看好房里,这才笑吟吟与窦家姐妹道:"咱们这便动身吧。" 窦二娘子不等大娘子说话,径直起身出去了,大娘子有些不自在地道:"青娘今日是要去看衣料,还是置办些首饰?" 沈安青瞧了一眼前头走着的窦二娘,向大娘子狡黠地一笑:"我想去马市瞧瞧。" "马市?"窦大娘子吃惊地道。连前边的窦二娘都停下脚步,有几分惊疑地瞧着沈安青。 只见她嫣然一笑:"我自幼随阿爷辨马贩马,如今要自立女户,也无别的谋生之道,只有重操贩马的行当,自然是要上马市去瞧瞧。" 还未等她说完,二娘子便一脸厌恶地道:"我就说这乡女上不得台面,竟然要去贩马!"她蹬蹬向前走了,"那等污秽下溅之地,我是不会去的。" 窦大娘子强压下不耐,挤出笑道:"这怕是不妥吧,你一个年轻小娘如何能去那等鱼龙混杂的马市?" 沈安青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瞧着她道:"不是还有大娘你与我一道么?"窦大娘子一噎,说不出话来。 沈安青果然吩咐了,要车夫驾车去马市,二娘子早已不见人影,只有大娘子无可奈何地与她同去了。 马市在东市的东胡巷中,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东胡巷里四处都是马棚,里面栓着各色马匹,贩马商贾立在马棚旁不断吆喝叫卖着,其中有不少胡商,却都是操着一口流利的长安汉话。 窦大娘子还未下车,已经听得车外马匹嘶叫声,商贾大声吆喝谈价声,不由地皱了眉,望向沈安青,只见她早就带了帷帽,撩了帘子下去了。大娘子只得委屈地戴了帷帽,就着侍婢的手慢慢落了车,手中更是用团扇掩着口鼻一步步跟着沈安青挪着。 沈安青倒是自在,带着采容金玲轻快地走近马棚,与一位深目高鼻的胡商攀谈起来:"那匹桃花骢价钱几何?" 那胡商半天不见生意迎门,这会却见一个戴着帷帽身后跟着侍婢的小娘前来问马,欢喜不尽,忙牵过桃花骢:"娘子休怪我夸口,这匹桃花骢性情温顺,膘肥体壮,娘子们骑行狩猎都是再合适不过。" 沈安青不听他胡吹乱捧,上前捏开马的牙口看了看,又瞧了瞧马耳,皱眉道:"这是才生产了的虚膘,不过几日便会瘦下了,却来诳人。" 胡商不想这年轻轻的小娘却是个行家,一时有几分讪讪,陪笑道:"娘子好眼力,那你瞧这马棚里哪一匹瞧得上,只管挑了,必叫你满意。" 沈安青还未答言,却听巷中另一处马棚闹将起来:"这匹紫叱拨无论如何只可卖将于我,否则休怪我拆了你这马棚,教你在京都再待不住。" 夹杂着胡商低低囊囊地告饶声,和不少人起哄声。 窦大娘子以团扇掩着脸,小步走到沈安青身后,扯了扯她衣袖,难掩厌恶地道:"青娘这里人多混杂,怕是要惹出乱子来,不如早些回去吧。" 谁料那一处闹事的马棚旁踱出数人来,其中一位朱紫蟒袍的朗声笑道:"梁国公府好大的派头,莫非这东胡巷已是魏其潞的内宅了?"却是贺兰临。 另一位银白滚金蟒袍的冷冷喝道:"都与我住手!"是崔弈。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七卷 雪暗鸣珂重 山长喷玉难(加更 沈安青见了他二人,又听喊出梁国公府的名头,只觉得不妥,不料在此会碰上他们,不想卷入这些公侯之间的争斗,待要退后时,她身后的窦大娘子已经迈步上前,向那二人盈盈拜倒:"郡王,周国公安好。" 崔弈与贺兰临望见她,有些惊讶,贺兰临皱眉问道:"可是窦家慕娘?你如何会在此处?" 窦大娘子却是隔着帷帽瞧着崔弈,口中道:"青娘要来瞧瞧京都马市,我怕她一人来此处不妥当,这才陪了来。" 那二人这才瞧到不远处戴着帷帽的沈安青,只见她瞧着这边,丝毫没有要近前来的意思。贺兰临戏谑地道:"青娘有胆量来这人多杂乱的马市,却不敢上前相认么。我与弈郎又不会吃人。" 沈安青只得近前来拜下道:"未知兰陵郡王和周国公在此,却不知为何事。" 贺兰临冷笑一声指着马棚里阴沉着脸望着他二人分明有些忌惮的一群人:"这几个可都是堂堂梁国公府的仆从,平日仗势欺人也就罢了,今日竟连我的马匹也敢来抢,果然是魏其潞教出来的好家奴!" 那边的梁国公府仆从互望一眼都有几分惊疑,先前听闻东胡巷里有胡商自大宛送了匹紫叱拨进京都,这才抱着强买了回去奉与梁国公讨赏的心思来的,不想会惹上这位不好说话的周国公。 其中一位上前拜了拜:"郡王,国公恕罪,小的几个只是听闻这胡商有匹紫叱拨,故奉命前来与他买,谁料这厮一味推脱,只是不肯卖,这才起了争执,实在不曾听说这马原来是国公所有,只是为何又会在这东胡巷中叫卖。" 这话软硬皆有,听得贺兰临眼色微黯,瞧着那几个仆从一会,却是笑了起来:"好大胆的仆从,既然你问,我也不怕叫你等知晓,这马原是兰陵郡王订下的,只是昨日他与我作赌却是输与我了,这马如今是周国公府的了。" 他扫了一眼犹有不甘的几人,缓缓道:"回去告诉魏其潞,教他收敛些,宫中诏谕未下,即便是赵府的不去参选,只怕也未必落在你们头上!"那几个仆从面色有些难看,只是都还犹豫不肯走开。 崔弈冷着脸抬眼扫了他们一眼,沉声道:"还不与我滚,莫非要我召魏其潞来领你们回去。" 那几位仆从却是知道,这位兰陵郡王是真正的天潢贵胄,轻易不好招惹,只得灰溜溜散了去。 贺兰临见他们走了干净,这才嬉皮笑脸向那贩马的胡商道:"老安好不晓事,一早叫你把那紫叱拨卖与我,我便骑走了,哪里来的这些麻烦。偏你就是要与弈郎。" 胡商老安苦着脸,躬身道:"多得郡王与国公与小的解围,不然这只怕不好收场。" 崔弈不理他二人说话,只是径直看了马棚里的数匹胡马,有几分打探的意味。 窦大娘子娇怯怯上前与他道:"郡王可是要买马匹?如何不去御马苑挑上几匹?这马市里的马只怕都是血统低劣,不入流的寻常马匹。"说着望着一旁甩着马尾的马匹不断皱眉,后退几步,很是娇弱难耐的模样。 崔弈理也不理会大娘子的话,只是仔细瞧着那匹紫金骢的牙口,似是颇为意动。 一旁的沈安青耐不住道:"郡王若是有心买良马,倒不如选那匹奔霞膘,它远胜这匹紫金骢。" 崔弈望了一眼她所说的马匹,只见精瘦的一匹马,毛色也不光亮,分明极为寻常,他狐疑地问沈安青道:"沈娘子何以如此说?" 沈安青上前指着奔霞膘的后腿处:"此马虽是较为精瘦,但后腿处肌肉虬结,双腿夹紧有力,后踢之力必然强劲,只是方才长途跋涉而来,只需稍加喂养便是良驹。而这紫金骢虽是膘肥体壮,却是肌肉松散,兼之牙口不齐,分明是偏**料,却并不擅脚力。" 崔弈望向老安,只见老安连连点头,喜笑颜开道:"这位娘子竟然如此擅长相马之术,半分不曾说错。" 崔弈露了一丝笑意,向沈安青欠身道:"多谢沈娘子指点。" 沈安青侧身避让过,却是心中暗暗发愁,要如何才能摆脱这几人,好让她能顺利去先前的茶肆走一遭。 好容易替崔弈挑了几匹良马,沈安青笑着向窦大娘子道:"慕娘可还要随我瞧马?我方才瞧上的马还不曾与那胡商说价呢。" 窦大娘子一脸为难和不愿,瞧着这杂混着马臭味和汗味的坊市,不好说出要走的意思。 沈安青却似是明白她的心思,向着崔弈与贺兰临一拜道:"因奴还需留下再瞧瞧马匹,慕娘怕是不便多留,恳请二位送她先行回转府中,不知可否?" 窦大娘子面带希冀地望向崔弈,却听一旁贺兰临笑道:"即如此,我便让马车送慕娘回府去吧。"窦大娘子登时脸色一黯,却是只能拜谢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八卷 劳思复劳望 相见不相亲 好容易等到贺兰临送了窦大娘子回府去,沈安青暗暗松了口气,待要告辞,谁料崔弈并无要即刻走的意思,他淡淡望向沈安青:"沈娘子还要买马?" 沈安青对着这位冷面少言的郡王有几分说不出来的不自在,她低头道:"奴想去东市坊市上置办些物件,郡王不如…" 崔弈不待她说完,便已道:"那便走吧。"竟不与她多言,迈步而去。 沈安青愣了愣,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崔弈身后一干侍从与金玲采容二人遥遥跟着。 转过东胡巷巷口,走进热闹熙攘的东市正街,沈安青也顾不得崔弈还在身旁,她好容易摆脱大娘子的跟随,不能空手而回。 看着她四下张望寻找,崔弈忽然问道:"沈娘子可是要寻一处宅院和铺面?" 沈安青不想他竟然知晓,原本打算寻到这市坊里的牙婆,托她代为觅一处清净合适的宅院和铺面,日后好打算起来,开一间茶坊,更要寻到先前的茶肆,与老丈商议自他那一处采买茶,谁料他竟然都知晓。 她惊讶地道:"郡王如何得知?" 崔弈并不回答,只是道:"某有位故友倒有处宅院,就在洛遥坊,他得了外放,不多时日就要离京赴巴蜀,有意转手他人。不知娘子可愿去瞧瞧?" 沈安青心下忐忑,低声道:"奴怕是不能买那等大户宅邸。" 崔弈吩咐侍从将马车驶过来,道:"并非正宅,乃是小独院。"不由分说便带着沈安青去了。 马车上,采容惊恐地道:"娘子,这位郡王是要带我们去到何处?" 沈安青皱眉,心事重重地摇头道:"我也不知,说是去洛遥坊看宅院。"她疑惑地是,这个当头崔弈竟然知道自己的打算,更恰巧还有一处合适的宅院。 金玲低声道:"此事只恐会叫大娘子知晓了去。"窦府的马车还在东市等着她们,只怕若要回府还需再回东市去才是。 沈安青撩开一线帘子,远远瞧着马车前骑马而行的崔弈,只见他身子挺拔,银白蟒袍袍摆随风籁籁飞扬,却是个叫人琢磨不透的人。 马车走了不久便停了下来,沈安青扶着采容的手落车时,崔弈已自马上翻身下来,负手立在门前。 宅邸的乌门早已打开,迎出来一位体胖腰圆的中年男子,他快步出来,向着崔弈作揖笑道:"郡王驾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又是向着之后的沈安青欠身作礼。 崔弈向沈安青道:"这位是大理寺寺吏朱登,这处宅邸便是他的。" 沈安青向他拜道:"朱寺吏。" 那朱登忙让了,口中道:"快请进府坐下说话。"引了崔弈、沈安青进府。 一路行来,只见这宅院别致精巧,厅堂俱全,庭院中水池假山俱是用心之作,又是在坊市最深处,很是清净。沈安青瞧得仔细,只觉得这处宅院无论大小和布局都十分合意,只是不知价值几何。 待到了正堂,朱登让了崔弈坐上位,请了沈安青坐在客席,自己陪坐在下首,吩咐婢女送了香薰饮上来。 沈安青也不兜圈子,径直道:"听闻朱寺吏此处宅院欲要转卖,未知价值几何。" 朱登不经意瞧了崔弈一眼,笑道:"某急于赴蜀中,这处宅院听凭娘子出价。" 沈安青苦笑摇头道:"实不相瞒,奴从不曾买过宅院,更不知道价值几何,还请寺吏开个价钱,若是能买下,奴便要了。" 朱登沉吟片刻,道:"某还有一处东市坊的铺面,未知娘子可要一处买下?" 沈安青满心狐疑,不由地望了一眼上席的崔弈,只见他老神在在地坐着,全不瞧她。 她只得道:"未知寺吏的铺面是作何营生?" 朱登憨憨笑道:"是一处二层的空铺,还未经营。" 沈安青沉吟一会:"却不知寺吏欲要多少钱才肯转卖?" 朱登想了想,竖起三根手指:"宅院铺面一并三千贯钱,娘子觉得如何?" 三千贯?!沈安青惊讶地望着朱登,她虽然不知道价钱,却也知道这未免太过低了,这京都东城的宅邸即便只得方寸之地也是昂贵不已,更何况那东市上的铺面,两处一并只要三千贯,真是天大的馅饼。 她不由地打探着朱登与崔弈之间的神色,她若没猜错,这位朱寺吏肯这般廉价转手铺面宅邸,必然与崔弈有关。虽则如此,她也不能放过这机会,毕竟她手中的钱帛并不多,若要一并买下别的宅院府邸确有困难,何况这位置都是极好的。 她咬了咬牙,向朱登道:"奴愿买下这宅院与那铺面,可否先下订,隔几日着人将钱送到府上换取契书?" 朱登笑着满口答应,就此与沈安青写下契书,收下一百金的订钱。 沈安青不想此次出府竟然如此顺利达成所想,心里欢喜不尽,离开朱宅时,她向崔弈一拜,恳切地道:"多谢郡王相助。"意有所指。 崔弈却是深深瞧他她一眼:"某已吩咐马车送沈娘子回东市,就此别过。"与她欠欠身,翻身上马带着侍从扬长而去。 沈安青立在原地,瞧着那银白的身影远远走了,这才上了马车,回东市去了。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五十九卷 聊将仪风姿 暂与俗人谐 马车到东市,沈安青主仆三人落车时,随车的仆从却是捧着数匹云锦衣料和一只漆木匣子,欠身道:"娘子,郡王吩咐备下给娘子带回去的。" 沈安青一愣,不明所以。 那仆从笑道:"郡王说,东市坊上热闹非常,娘子瞧得喜欢,置办了这许多物件。" 沈安青明白过来,不由对崔弈的思虑细致更为感激,只得向那仆从道:"有劳替我拜谢郡王。"仆从笑着作揖乘车而去。 乘窦府的马车回府去,才到前门还未落车,却见门前一位着玄青圆领纱袍的年轻郎君正翻身下马,见马车过来,回过头微笑望过来,正是窦子邡。 他近前来欠身道:"可是青娘?" 沈安青莫名地对他格外忌惮,见他近前来问,只得撂开帘子,落车拜道:"邡郎。" 窦子邡温文地笑道:"青娘这是打何处回府?" 沈安青道:"自东市回转,邡郎可是自太学回来?"一眼瞥见了先前跟着窦子邡的仆从手中抱着的褡裢中有数卷崭新的宣纸与墨。 窦子邡颔首笑道:"正是,却在这一处遇上了青娘。" 沈安青不欲与他多言,欠身道:"如此,便不再耽搁邡郎进府,我这便先回端怡园去了。"带着金玲与采容快步进府去了。 才到厢房,沈安青已是脸色十分难看,吩咐金玲准备笔墨,她要写一份拜帖与瑛娘。 采容忙忙收拾着带回来的衣料,见沈安青一副焦急的模样,不由疑惑道:"娘子这是怎么了,您与赵娘子素来交好,便是不送拜帖登门拜访也并不以为过呀。" 沈安青摇摇头:"我并不是要去赵府,却是要邀她同去玉清观。" 采容不明所以,待要再问,沈安青已是提笔径自写起帖子了。她们不知,沈安青此时已是心中忐忑不定,方才在府门前她与窦子邡说话,瞧见仆从褡裢里的宣纸与墨,乃是只有东市书肆所贩的金粟宣和松香墨,前一世她曾多次在西府见过,故而认得再真切不过。 若真如窦子邡所说,他是自太学回府,如何得了这些崭新的纸墨,只会是他也去过东市。再想起先前大娘执意要陪她去东市,极可能是有意为之。 若不是她为了摆脱大娘子,故意去了马市,又遇上了崔弈与贺兰临,只怕…她不寒而栗,只怕这也是窦府老夫人和大夫人的意思。只是这一次再不能似之前对付二夫人算计一般,只怕已是防不胜防,也不会再有人来主持公道了。若要想叫她们的打算落空,恐怕只能着落在窦子邡自己身上,若有法子叫他罢手,自然便万事休。而这个能叫他罢休的法子,思来想去只有十二年前的那桩事的内幕,足以钳制住他。 "青娘可在房里?"外边传来窦大娘子的声音。 沈安青定了定神,将案几上的拜帖封好,让金玲收好,这才起身出门相迎:"慕娘。" 窦大娘子一见她,便笑着嗔道:"你回来却不使人知会于我,叫我担心这许久。" 沈安青微微笑着引她进房中坐下:"置办了些衣料首饰,吩咐她们收拾着,不曾过去与你说。" 窦大娘子走上前瞧了瞧那些衣料,只见颜色素淡静雅,花样也都是精致素朴的,采容正在收拾的漆木匣子里是一把白玉雕花梳,一对白玉玉兰花对钗和一对白玉透雕耳坠,果然都是沈安青往常的喜好。 她瞧过了,笑盈盈道:"青娘今日倒是得了不少,都是极为精巧的。"她坐下来,"今日多亏周国公送我回府,未知兰陵郡王与青娘可说过什么不曾?"她状似不经意地道。 沈安青自然知道她的心思,轻轻一笑道:"那倒不曾,郡王之后便回府去了,不曾与我说过什么。" 窦大娘子分明有些怅惘,强笑着又说了几句,这才起身告辞去了。 拜帖送出去不过一日,赵府便来了马车,沈安青方一撩开帘子登车,便已瞧见一身茜色通花半臂襦裙的赵瑛娘,见她一副惊讶的样子,扑哧笑了起来:"还不快些上来,玉清观在西城,再晚了可是不能去了。" 沈安青轻快地上来坐下:"你怎么这般容易便出来了,我以为还需我登门大费口舌一番才能将你邀出来呢。" 赵瑛娘笑道:"我与她们说,你要陪我去观里上香祝祷,自然是千肯万肯的。"她瞥了一眼沈安青,"这次却又为了什么?" 沈安青皱眉道:"你可知道那玉清观中的玄机女冠?" "略有耳闻,听闻是擅长符箓之术,不少内宅都请她去做过法事,怎么?"瑛娘不解地道。 沈安青叹了口气,将窦子邡之事说与她知晓,摇头道:"…怕是只有从她那里能设法探知究竟了。" 赵瑛娘不由笑着打趣道:"我瞧那窦家邡郎也是一表人才,你不如顺水推舟就应了吧。" 沈安青没好气啐了她一口,恼道:"好教世子妃知晓,我只盼能早些自立门户,哪里还想再与那窦府人有半点瓜葛。" 赵瑛娘嗤笑:"倒是个有风骨的小娘。罢了罢了,既然叫我知道了,哪里能不帮一帮。" 她旋即又问道:"只是就算解了此次之事,你又打算如何?若不早早立户,只怕还是要遭了算计。" 沈安青皱眉道:"我如何不知道,只是,她们日日拖着,并不爽快应承了,如今却不好撕破脸皮闹开去,真是为难。" 赵瑛娘狡黠地一笑:"我倒是有个主意,或能帮你解围。只是你要如何谢我?" 沈安青揉了揉额角:"你要如何谢你都成。" 赵瑛娘爽朗笑道:"那便好,待此事毕了,我再向你索要好处。"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卷 动枝生乱影 吹花送远香 明天上架了,某华有些恐惧症,这几天还在外地,靠着平板码字,为了不断更,只能尽量码一些,请大家见谅。明天开始双更,某华会努力的,只求个首订,继续支持<<曲江春>>,谢谢大家。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玉清观来了位出手阔绰的女客。才进观门,那位衣着华丽头戴帷帽的夫人,便已吩咐她的贴身侍婢打赏知客道童一贯钱,说是要在观里点长明灯,油钱不计多少。 那知客道童料得这位夫人必然是出身贵户,不敢怠慢,忙引了她去正殿,自己一溜烟去知会道长。 这位夫人和贴身侍婢自然不是别人,便是乔装改扮的赵瑛娘与沈安青。她二人在正殿里上了香,耐心等着玄机子女道来见。 "无量寿佛。"正殿门外走来一位身着青蓝直领道袍头戴莲花冠的中年女冠进来稽首道,"二位居士。" 赵瑛娘瞧了她一眼,并不答话,还是一身侍婢打扮的沈安青上前拜了拜道:"这位可是玄机子女道长?" 那女道微微笑着颔首:"小道正是玄机子,未知居士有何事?" 沈安青欠身道:"我家夫人闻听道长擅长符箓之术,贵观又是香火旺盛十分灵验,故而特来上香祝祷,想在此点盏长明灯,以求得偿心愿。至于香油钱不计多少,一并给了。" 玄机女道并不接过话头,只是目光微动,暗暗打量了一番那位年轻的夫人,只见她身上衣着首饰俱是贵重上乘,手上戴得金钏儿怕都有数两重,只是一双柳眉微微蹙起不展,似是有什么心事一般。 她微笑向着赵瑛娘拱手作礼道:"夫人既然有此心意,不如随小道去香堂一叙,也好叫小道知晓如何为夫人排解。" 赵瑛娘不着意地与沈安青对望一眼,这才款款起身,很是无奈一般:"那便走吧,有劳道长了。"沈安青上前扶住她,随玄机子去了僻静清静的香堂。 香堂里,玄机女道吩咐小道童送了一碗饮子上来,这才殷勤地坐下道:"未知夫人所要求的是何心愿?" 赵瑛娘面上迟疑片刻,才低声道:"求子。" 玄机女道眉目微动,笑着点头:"鄙观供奉有求子娘娘,正是能解夫人之忧。" 赵瑛娘叹了口气,似是无奈地道:"便是有子又能如何?" 一旁的沈安青顺势时上前劝慰道:"夫人不必如此,便是郎君再宠爱大郎,也是嫡庶有别,不会乱了规矩的。" 她抬头向玄机子道:"我家郎君有一庶长子,已经五岁余了,很得郎君和老夫人喜欢,所以才会……说来都是那贱婢仗着大郎得宠,竟然轻狂地不知规矩。" "罢了,不必多说了,终归是命不好,只求上天垂怜,让我得个一儿半女安渡余生便已是万幸。"赵瑛娘一副愁眉不展,哀声叹气道。 玄机女道眼珠转了一圈,笑道:"居士虔诚之心必能感动上苍,不叫委屈了去。" 她顿了顿:"居士既是求子少不得要打个求子科仪,再以香油常年供奉求子娘娘,才能顺遂心愿。" 赵瑛娘颔首道:"就依道长所言,一会便着人送了香油钱来。" 玄机女道却不急切,只是定定望了赵瑛娘一会,叹道:"小道观居士面相,乃是极富贵平和的面相,只可惜面带破相,乃是有狐媚小人作祟,想来还是需做法除掉小人才能平安顺遂。" 赵瑛娘连连点头:"未知道长可有法子解此劫?" 玄机女道高深莫测地微微摇头:"此乃道门玄术,自然能解此劫,只是小道平日修行道法,不可擅自替人施法,否则折损修行,不可为之。" 赵瑛娘满脸期盼,连连道:"还望道长出手搭救才是,我必然多奉香油钱,若有用我便是捐个金身与观中神像也是无妨的。" 那玄机女道听的如此,眼中微亮,却仍是不肯应承,只教赵瑛娘带着沈安青求着她。 两个时辰后,赵瑛娘才带着沈安青自玉清观出来,登车往东城而回。 "想不到这女冠好大的胃口。"赵瑛娘自袖中取出先前捐了一百金香油钱才求来的一张符箓交予沈安青。玄机与她时,曾秘密交代这符箓只需烧成灰化水与大郎用下,便可"心愿得成",赵瑛娘低声问了可会闹出人命,玄机子只是摇头,颇含深意笑道,只会蠢钝不知事。 沈安青皱眉瞧了几眼那符箓,便拢入袖中,低声道:"有了此物,虽不能就此坐实那桩公案,但也能叫窦子邡知难而退了,也能平安一时。" 赵瑛娘笑着道:"立户之事,你无需着急,这几日就有动静。"沈安青自然信得过她,也不多话,只向她谢过了。 回了窦府,却见有朱帷油壁宫车停于门前,沈安青正狐疑进去,却见一位内侍正在内堂与窦老夫人、大夫人笑着说话:"……圣上极看重府上蕴郎,夸赞他乃名门之后,又是后起之秀文武俱全,这才属意将信安公主殿下尚与他,也是府上莫大的荣光。" 窦老夫人黑着脸一言不发,还是大夫人强挤出笑道:"蕴郎资质平常,实在是配不上公主殿下,还请给使回禀圣上,莫要下诏赐婚才是。" 沈安青这才知道,原来是宫中来人知会窦府,圣上将下诏赐婚,将信安公主尚与窦子蕴。只是那信安公主生性跋扈荒yin,又是许皇后之女,窦府无论如何也不愿叫窦子蕴娶她作驸马的,却不知会如何应对。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一卷 欲识临冬性 唯有岁寒知 ) 窦府这几日为了窦子蕴尚信安公主的事皆是愁云密布,只是外间却不知,照旧登门造访,并且来拜访沈安青学茶艺的贵家娘子越发多了起来。才送走常侍府上三位娘子,又迎了少卿府上的两位娘子,一时间迎来送往好不热闹,只是这些个登门的娘子们,却都是打定主意要与沈安青学茶艺的。 "青娘当初在明光寺斗茶会上风姿过人,叫我等很是仰慕,闻听还得过圣人召见,更是夸赞不已,颁下不少赏赐,这才慕名而来,还望青娘收下我们,随你学习茶道。"少卿府的张五娘是个直爽性子,开口便点明来意。 沈安青一笑,亲自给她们奉了茶汤:"五娘子过奖了,请先用茶汤。" 张五娘端起来吃了一口,眼前大亮,连连颔首道:"果然名不虚传,青娘可一定要教我是如何煎煮的才是。"更是不依不饶地缠上了。 沈安青苦笑道:"娘子厚爱,我原该应承的。只是……" "只是什么,青娘该不会爱惜茶艺推诿不肯教与我吧?"不等她说完,张五娘已是含着愠色道。 沈安青摇头道:"不过是门技艺,如何会吝啬不教。只是娘子也知,我如今寄身窦府,不比自家那般自如,也不敢为了自己之事扰了府里的清静,所以……"她很是为难的样子。 张五娘的幼妹六娘细声细气地问到:"听闻圣人已经给了诏谕,允你自立女户,如何还会留在窦府?"张五娘也瞧着沈安青。 沈安青幽幽一叹:"许是老夫人想要留我多住些时日。"只是那神情分明不是如此。 张五娘忽然明白了一般,俯身靠近低声道:"莫不是青娘买不起宅邸,这个无妨。我府上还有一处小别院,可以借与青娘暂住。"张六娘也跟着一道连连点头,很是殷切地瞧着沈安青。 沈安青有些啼笑皆非,摇头道:"并非为此,实在是…身不由己。" 张家姐妹走了不到一日,京都城中已是流传开来窦府留着沈青娘,不教自立女户的消息,更有绘声绘色的,说是沈青娘在窦府过着婢仆的生活,饱受欺凌。 这话头很快便传到了窦府。窦二娘子气地直冲到青娘厢房里,怒冲冲指着她喝道:"枉老夫人与我阿娘待你这般用心,衣食起居皆如我和慕娘一般,谁料你竟然捏造了话来编排我们,恩将仇报的贱女,我这就叫人把你撵出府去!" 沈安青头也不抬,冷冷道:"那便有劳二娘子速速动手,撵了我出府去。" 窦二娘子气地七窍生烟,扬手便砸了厢房中摆设的花斛,大声喝着:"把她与我撵出府去。" 急匆匆而来的大夫人怒喝道:"孽障还不与我住手!"喝住了窦二娘子的肆意妄为,这才堆笑向沈安青道:"青娘你莫恼她……" 沈安青敛了衣裙拜下去:"大夫人,奴不敢再忝居贵府,还请奉诏自立女户。" 大夫人一时哑口,沈安青如今抬了奉诏的名头来,叫她如何以对。好半天才勉强笑道:"这……不必急于一时,不如先安心住着,待宅邸准备好,再又说可好?" 沈安青抬头道:"宅院我已然置办妥当,只请奉诏自立女户。" 大夫人惊地动弹不了。万万想不到沈安青竟然已经都准备妥当,只怕是就等这一刻了。 她如今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一时进退两难,最终道:"既如此,不如随我去见了老夫人,再做定夺。" 内堂上,老夫人沉默望着地上拜倒不语的沈安青,许久才开口道:"青娘初到府中,叫人通禀所说的乃是楚州沈安青。不愧是青娘,我倒不曾看走眼。" 她抬头向大夫人道:"去打点起来,明日送青娘出府。"大夫人脸色很是不好看,低声应下。 晚间,大夫人拿着簿子过来北厢房,面上已是有了笑意:"明日青娘便要出府去,叫我很是放心不下。这外边不比府里,你一个女娘难保不受什么委屈,倒不如在府里,与慕娘姐妹一处,也能有个照应,岂不是甚好?"沈安青微微笑着,奉了紫苏饮与大夫人,并不答言。 大夫人见她不言语,只好叹道:"罢了,我知你必然是恼了婵娘,才会想出府去,她那性子怨不得你恼了,便是老夫人如今也气地不轻。我待她向赔个不是。" 沈安青不接话头,只是道:"明日出府之事,还要劳动大夫人多多帮衬。" 大夫人见这小娘当真铁了心,只好拿出名册与簿子来,道:"老夫人的意思是青娘来府里有些时日了,如今要出府去,自然不能叫你这般去了。要拨四个侍婢与八个仆妇与你带了去,另外再送一处田庄与你,也好有个进项。宅院原本也是要给的,但闻说你已自己置办了,便也不再另外拨给你了。" 沈安青欠身道:"奴不敢受,多谢夫人盛情。" 大夫人轻叹道:"青娘不必如此,这是府里的一点心意,当初慕娘与婵娘也多得你相助,我自然是感激的,这些也算是谢礼,日后有什么只管使人来府里说,我们还当你是府里人。" 沈安青却是知道这些俱是窦府做与人瞧的,为的就是不叫人信了那传言。她也不再推辞,拜谢了。 待一切交代清楚了,大夫人并无要走的意思,笑着道:"青娘也有十五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虽然你自立女户,不该我过问亲事,只是你与婵娘年岁相当,少不得多说一句,若有人才品貌相当的,便好好打算起来,莫要耽误了。"话里满是深意。 沈安青轻笑道:"是,多谢夫人费心。" 送与四个侍婢除了金玲与芳兰,还有两个都是畅园伺候的,一个唤做银瓶,另一个蕙香,当晚便被送过来。沈安青也不为难她们,只是教在下房歇下,第二日一起动身。 二夫人何氏也带了绿翘过来,还未进门,便阴阳怪气地道:"沈娘子好手段,竟然能得了诏谕自立女户,连我这表姑母都不曾知会,果然好算计。" 沈安青面色不改,只是请了她坐了上席,轻笑道:"二夫人这是怪我呢。"她奉了饮子与二夫人,"当初夫人担心我孤苦无依,才接了我来京都府里,我自然是感激不尽地,想来夫人也是一心期望我能得个好出路。如今得了诏谕自立门户,又是作了曲江会上司茶使,也算是不曾落了爷娘的脸面,说来二夫人也是替我欢喜的不是么?" 何氏冷哼一声:"瞧不出青娘这般伶牙俐齿,全不似从前那般敦厚老实。如今你已是得意了,以为再无人能制住你了?"她冷冷望着沈安青。 沈安青欠身道:"不敢。" 何氏推开她奉上的茶汤,起身冷笑道:"你以为暗地里与窦子邡互通款曲,便可以安然无事了?你当那他能护住你?"她桀桀怪笑道,"你别忘了,他再出息再本事也要叫我一声阿娘,我倒要瞧瞧你们有多大能耐。" 沈安青料到何氏是听到什么风声,误以为是自己有意要与窦子邡有牵扯,她也不多说,只是抬头直视何氏:"二夫人怕是误会了。邡郎如何与我并无半点关系,我也不懂夫人话里的意思。"何氏狠戾地望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一直沉默的绿翘却并不立刻跟去,只是向沈安青拜了拜沉沉道:"贺喜娘子得偿心愿。" 沈安青看了看眼前死水无波的绿翘,额上还隐隐带伤,分明是阴沉绝望,不由低低一叹:"你莫要怪我,当日的情形已是你死我活,若是我差上半点,只怕今日这般情形的便该是我。"她看了看垂着眉眼的绿翘,又是轻轻一笑道:"看在你伺候过我一些时日的份上,我提点你一句,你平日照料昆郎好不辛苦,可要多加小心,若是伤得重了,养不好会留下病根的。"至于其中深意,要看她懂不懂了。 绿翘身子一震,愣了一会,却是欠身拜了拜告退走了。 待人都走,沈安青松了一口气,这下才算是大局已定,采容欢喜地合十念了句佛:"可是盼得云开见月了,娘子离了这府里就不必再时时提防,小心不叫人算计了去。" 连金玲芳兰都欢喜了起来,芳兰笑道:"婢子听闻已经吩咐了这些个随娘子出府的仆妇和婢女俱都是买进来的,都还算妥贴。"她的爷娘也都分到要与沈安青的田庄上去了,总算是彻底安心了。 金玲也有几分疑惑地道:"那几个仆妇都是往日在府里做些寻常差事的,倒不曾有什么不妥当。"却是有几分怀疑,不肯就这么信了。 沈安青轻轻一笑,以窦老夫人的行事作派,必然不屑于在这等细微之处动手脚,也不想叫外间人说出什么话来,所以才做的这般利落。想到明日便可离开这危机重重的囚笼,只觉得满心期望欢喜。(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二卷 自怜春色罢 团扇复迎秋 div lign="ener"> ) 杜秋娘自宫中被送入泽王府为良媛,全礼之日定在五月初二。虽不是正妻,但因是圣人所赐,秋娘又是名闻京都的内教坊第一人,纳妾礼竟也办的十分热闹。 沈安青早在前两日便得了帖子,自然是要去的。自搬来洛遥坊,宅院先前的布置她一概未动,只是添置了少许家什,将匾额换做了沈宅。 “娘子,这宅院虽不大,但使唤的人手终究太少,只得几个仆妇守着也不妥当,怕是还需再去口市上再买几个部曲和身强力壮的僮仆才是。”金玲抱着衣料道。 采容却是瘪瘪嘴道快别提买人的事,如今钱匣子里只得不到一百金,若是再买了只怕是要没了用的。” 沈安青噗嗤笑出声来,一指头戳在她额上以后你就叫钱串子吧。你急,茶肆那边用了不少钱才把采买齐全,自然是要拮据些,不过不用多少时日就能好起来。” 采容咕哝道偏生这会子还要送那劳什子贺礼,可是费了不少钱。”主仆三人上了马车自去了新昌坊,今日杜秋娘自那一处的泽王别院抬入王府。 才到别院跟前,周国公府和赵府邸的马车早已停在门前,见沈安青的马车近前,侍婢上前拜倒良媛请沈娘子进去。” 玛雅儿此时也快步出来,大声笑道沈青娘好不义气,先前立户出府那么大的事却也不与我们说,分明是不叫我们登门扰了你清静。” 沈安青一时失笑这是哪里话,我何尝吝啬到连置一桌酒席招待你们都不肯了?待过几日必然请你坐坐。” 玛雅儿这才心满意足拉了她向院子里去赵瑛娘都早早了,是秋娘请她来的,说是代为上冠。” 沈安青却是低低一叹如何会这般急着就抬去王府了,不是才下了诏谕?” 玛雅儿也是一叹听闻是泽王着钦天监挑出来的吉日,故而是这会子急慌慌地全礼。依我说,分明是那老王爷色迷心窍,急着想要秋娘过府去。” 沈安青想笑,却又觉得心酸,轻声道秋娘现在何处?可都准备妥当了?” 玛雅儿引着她到了房里,一身深绿广袖团花六品命妇朝服束银带高髻戴银凤冠的杜秋娘正笑盈盈望着她青娘来了。” 一旁为她簪花理冠的赵瑛娘也笑了起来这不是沈娘子么,可是稀客。” 沈安青上前拉着秋娘的手想不到这么快便要过王府去,我原想着过几日邀你们去新宅里小聚的。” 秋娘抿嘴一笑听闻你如今自立门户,更是置了一处宅院十分清静,我也想着要瞧一瞧,让玛雅儿闹一闹你的。” 沈安青看她谈笑自若,全然不曾有半点颓丧之色,更觉得沉重,轻声道待你去了王府,也是可以的。” 秋娘笑着拍拍她的手快别一副舍不得的模样,我过不几日便去扰你,不叫你得了清闲。” 赵瑛娘偏头向沈安青道听闻你还在东市置了一处铺面,要开一处茶坊,可有此事?” 沈安青微微颔首,笑道我只会这么一门技艺,少不得要用将起来,不能荒废了。” 瑛娘满是兴味地道却不知你作何打算?要如何打理?” 沈安青也不瞒她们,一一说与她们知晓……先前东市一处茶肆少有宾客,那东家打算关门大吉,我知晓后出了低价将茶与茶具一并买了下来,还请了老丈做大掌柜,如此一来倒是都妥当了,只是还缺几个略同茶艺的茶女掌茶汤,这个却是有些为难,如今京都的茶女俱都在贵府中,哪里有愿意来茶坊抛头露面的。” 她话还未说完,玛雅儿最先嚷嚷起来青娘既然开茶坊,又是缺茶女,我倒有几个人可以用得上,只是看你收与不收了。” 沈安青忙问道却不知是何人?” 玛雅儿郑重地道她们如我先前一般都是平康里坊的胡姬**,在坊里卖唱弹曲还要伺候茶水,倒也通一些茶道,若是青娘肯收下她们,想来会十分感激上进,必然不叫你失望。”此言一出,连杜秋娘与赵瑛娘也都愣住了。 沈安青不敢置信地问道玛雅儿当初也是……” 玛雅儿毫不避讳,昂着头笑道不,我当初也是自波斯被贩来京都,八岁便在平康坊里做**,后来是国公可怜我日被假母打,逼着接客,这才替我赎身,带我回了国公府。” 她转头望向沈安青你可愿收下她们,她们只需每月一百钱,管吃管住便能过活。”目光里满是期望。 沈安青愣了会,笑了起来这么便宜的事我如何会不应,这可是说定了,你看时候叫她们来便是了。” 玛雅儿大喜过望,拉着沈安青连连道谢你竟然不嫌弃她们,再好没有了,她们必然再听话不过了,多谢你了。” 赵瑛娘与秋娘在旁也笑了起来是青娘该向你道谢才是,她可是得了便宜,一百钱上哪一处去请茶女去。” 赵瑛娘更是故作生气地道我也要沾点光,不能叫你一人独得了好去,那茶肆算我一份,我也出些钱帛,日后若是赚得多了可要与我一份。”她不由分说,自侍婢手中拿过一包沉甸甸的锦包与沈安青,“这是二百金,好生收下。” 秋娘也吩咐婢女送上早已准备好的锦囊这份是我的,可不能落下我。”二人都是笑语晏晏地望着她。 沈安青哪里不知她们是有意解囊相助,心里着实感动不已,有几分哽咽,好一会才定了定神,笑着接过既如此我便收了,若是不成可不怨我。”四人一起笑了。 “良媛,王府的马车已经到坊门前了。”侍婢进来通禀。 秋娘脸上的笑容一滞,微微苦笑道这般快便来了。”隐隐可闻宅院外的吹打嘈杂的声音。 赵瑛娘取了朱红宝相花蔽膝,向秋娘轻声道秋娘,该登车了。”杜秋娘宛然一笑,低头让她为蒙上蔽膝,端正地踞坐在房中。 “奉泽王之命,请良媛登车至王府全礼。”宫中尚礼局女史至门前朗声道。 侍婢扶了杜秋娘起身,款款向高挂红绸彩带的马车行去,沈安青三人遥遥随后,目送她登车缓缓而去,身后是数十位鼓瑟吹笙的乐倌和侍婢仆从。 待马车远远转过坊市街口,消失在天街上,赵瑛娘才低低叹口气走吧。秋娘她必然会平安顺遂的。” 玛雅儿不复平日的欢快,恹恹上了马,向沈安青道过几日我便送她们去你宅子里。”沈安青颔首,就此作别。 口市与东市的东胡巷紧邻,不同的是里面俱是一个个孔或是孔武有力的男奴,或是美貌动人的女奴,个个都用麻绳缚手,低着头挤在一处任人挑拣。 沈安青头戴帷帽,带着金玲采容二人向口市里慢慢走着,听着一旁的人奴贩子高声叫卖着郎君请瞧一瞧,这一处的小青衣乃是扬州人士,最是好容貌通曲艺,买必然不会。” “这位请挑,这些个蛮婢都是前几日才送到京都的,听话老实,放在内宅里再合适没有了。” “小郎君,我这昆仑奴可是打胡商手中买来的,个头力气都是上乘,带出去狩猎游宴不会掉面子,快来挑一个吧。” 沈安青地避过那些个热情招揽的商贩,也不去跟风挑选异族奴婢,只是信步转到口市最深处,却见有几处卖寻常私奴的商贩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不似旁人那般招揽。他们跟前挤挤挨挨缚坐着几个男奴,看面相都是本朝人,身材虽不及异族那般高大魁梧,但也是古铜肤色颇为强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麻木地坐着任人打量。 沈安青起了兴致,指着那几个人与金玲耳语几句,只听金玲上前与那商贾道你这几个男奴是哪里的?价值几何?” 那商贾不想这处还有人光顾,惊喜地起身道娘子可是要买做部曲?那他们再合适不过了,都是高昌边境的战俘,通天朝话,又是老实勤力的,管保忠心。” 金玲打量了会那几个男奴,皱眉道战俘如何会在口市上卖?不会是诳人的吧?无小说网不少字”话还未说完,那几个男奴中最为魁梧的一个猛地抬头狠狠盯着金玲,倒把金玲唬了一跳,倒退了几步。 商贾满陪笑道好教小娘子知晓,这几个都是高昌边邑候大将军府上转卖出来的战俘,候将军此次虏了上千人,着实留不下了,卖出许多来,我才买了这几个送到京都,先前还逃了两个去,不过都叫人拿了去,只可惜这口市里少有人问津,多是要买异族奴婢的,这才打算贱卖了。” 沈安青看那几个人虽是寻常模样,好在都是天朝人模样,不似异族奴婢那般惹眼,反倒合了她心意,开言道你开个价吧。” 商贾大喜过望,搓了搓手,却又不敢开得太高,只怕把这仅有的客人都吓跑了那就……那就一个五十贯吧。” 沈安青算了算,与她所想的倒也差不太多,这里六个人,一共只需一百余金便可买下。她又与商贾说了好一会,最终一百金买下这六个男奴。 待时,六个人都跟着马车一步步朝沈宅而去,沈安青坐在马车里,瞧见金玲气鼓鼓地撩了一角帘子瞪着后面的六人,不由问道你在瞧?” 金玲一惊,丢了帘子低头道婢子是在瞧他们可有躲懒乱走。” 沈安青失笑道后边有人跟着呢,再说没有文牒,他们几个又是贱奴能逃去哪里?一准是记恨人家方才瞪了你吧。” 金玲难得地红了脸,低声道好不讲理的凶人,不过是一问,偏似是要吃人一般。”(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是 由】更多章节请到网址隆重推荐去除广告全文字小说阅读器 第六十三卷 骨肉且相薄 他人安得忠(加更) 买来的六个部曲俱是高昌人,领头的那一个姓张,唤作张灵宝,却是识文通字,不似是寻常贱民,起初在口市更是敢瞪金玲。 沈安青对他有些好奇,唤了到跟前问道:“你是高昌国人士?未知是何出身?” 张灵宝粗声粗气地道:“是何出身又有何相干?如今到你手里,自然由得你作践。” 沈安青闻言并不恼,一笑道:“你家中还有何人?若有妻小牵挂,我可以放你回高昌去。” 张灵宝有几分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沈安青,许久才低头脸色死灰地道:“没有了,都已经……死了。” 沈安青分明看见他眼中隐隐有泪光,又飞快地掩去,心里顿生怜悯,面上依旧淡淡道:“既然没了牵挂,那便好好待在这一处,我属意你为六人之首,安分守己地做部曲替我照看宅院,我也不会亏待你们。” 张灵宝咽了口口水,有几分大胆地看了沈安青许久,又扫过她身后的采容和怒目瞪着他的金玲,点点头:“我等尊娘子之命就是。” 窦子邡登门时,便是被黑着脸的张灵宝拦在门外:“……登门有何事?先说与我知晓,再报与娘子。” 窦子邡吃了一惊,不想沈青娘才搬出府来,便已经置办好一处宅院,连守门之人都这般厉害,他有些懊恼,却又不愿失礼于人前,只好拱手道:“还请禀与你家娘子知晓,我乃是窦府邡郎,特来拜会娘子。” 张灵宝横眉怒目打量了他一会,才叫左右好生看着门,自己进去说与金玲,报知沈安青。 “不想他还是寻上门来了。”沈安青微微一笑,合上手里的田庄簿子道。 采容皱眉道:“要不要叫他们打发了走。如今已经不比在窦府,不想见不见就是了。” 沈安青却是摇头笑道:“不必,他既然来了必然是有所打算,不如见一见,瞧瞧他要作何。” 窦子邡被张灵宝领到宅院正堂坐下,许久,沈安青才款款出来,一身家常半臂短襦,头上簪着一支白玉钗,笑着向他见礼:“邡郎倒是稀客,如何得闲来拜会我。” 窦子邡只觉得眼前的沈安青与先前大不相同,谈笑自若顾盼神飞,叫人瞧着如玉的容颜移不开眼去。他微微一怔起身还礼,温文尔雅地笑着道:“先前青娘搬出府去时,我却是不知,不曾赶上相送,今日得知青娘居于此处,故而贸然登门拜访,还望青娘莫要怪我才是。” 沈安青淡淡笑道:“邡郎这是说哪里话,当日搬出府来自立门户原本就是奉诏而行,便是老夫人和大夫人也是替我欢喜的,邡郎不必多礼。” 窦子邡笑望着她:“青娘这般说却是生分了,我自来便视青娘不同旁人,只觉得论起身世飘零感怀世事只有青娘能知我一二,可是如此?” 沈安青不想他竟然如此直白,强压住恼怒之意,冷淡道:“邡郎这话叫我不明白了,若说身世飘零也该是我一介孤女,如何邡郎爷娘俱在,却会如此说?” 窦子邡全然不在意她的冷淡,勾起一抹笑,直直望着沈安青:“青娘是个明白人,我也不必兜圈子了,如今的处境想来你也知道,虽然你出了窦府自立女户,一时间无人能摆布你再把你送到宫中去,只是仍然难以自保。在京都你不过是个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孤女,虽然通几分茶艺,得人高看一眼,可惜终究出身低贱,难以觅得好归宿,那些个贵府自然不肯娶你,若是嫁与寻常人家,倒也可惜了你这幅好容貌和才智。” 他顿了顿,有几分得意地望着沈安青铁青色的脸:“你既然是个聪明的,便该知道嘉成长公主殿下和宫里都不会就此放过你,下一次只怕你的手段未必能躲得过了。倒不如……”他微微欺近沈安青,“倒不如嫁与我做妻室,也算的上是郎才女貌,以我的才识与你的名头,必然能博一个好出路。” 他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声音低了下来:“我对青娘也是心仪已久,若能与你共结连理,实乃莫大的幸事。” 沈安青咬着下唇,冷冷望着窦子邡那看似温和的笑脸,只觉得此人深沉可怕,竟然能将一切都视为可利用的伎俩,全无半点人性。 她深吸一口气,冷笑道:“邡郎说的俱都不错,我自是处境尴尬艰难,只怕京都贵府无人愿娶,只是有一点你却说错了,我宁可做个寻常妇人也不肯再与你们这等人有半点瓜葛。邡郎的好意我心领了,请回吧。” 窦子邡不意青娘会果断地拒绝了,他以为自己所说的应当都是沈安青目前最为担忧之事,而寻常女子要的情意和富贵他都可以许给她,岂不强于她这般艰难度日?这个沈青娘到底是作何打算? 不过他并不肯就此罢手,她不从,自有法子叫她不得不从! 窦子邡依旧温和地笑着起身:“既然青娘有事,我便告辞了,方才之事如有得罪冲撞之处,还请青娘多多见谅。”说完一揖翩然而去。 沈安青只觉得一口怒气积郁心头,许久才消散去了。这还只是开始,她不信窦子邡这等人会轻易罢手,只怕还有后招。那道符录还不到拿出手的时候。 不过两日,玛雅儿便送了四位胡女来,都是十三四岁上下,刚到茶坊时俱都低着头畏首畏尾,不敢多说一句,可见是平日被假母管的极为严。 “她们几个都是极为聪明的,只是被打怕了,不敢多说多做,待在你这里住上些时候就好了。”玛雅儿大咧咧地道。 沈安青看了看那四位胡女,个个都还算灵活干净,向玛雅儿道:“一准是你买下来的吧?” 玛雅儿摸摸头,嘿嘿笑着:“你又知道,我是可怜她们小小年纪便背井离乡到天朝,还要受那般苦,倒不如跟着你在茶坊,也能安生度日。” 沈安青无奈地笑道:“好了,好了,人就留在这里,你可以安心了。”玛雅儿千谢万谢,感激不尽。 待她走了,沈安青才一一叫到跟前问了,那四个胡女名字也都是假母个取得,唤作茵云、茜如、春霞和海棠。年岁最小的是海棠,不过十三岁已是被卖到京都有四年了,瘦骨嶙峋,一身的鞭伤。 沈安青不忍地道:“如何会有这许多伤?” 海棠瑟瑟发抖,低声回道:“是……是阿娘叫人打得。” 沈安青看着她一身结了血痂的伤痕,不由别过脸去:“她为何要这般打你,却连药也不肯给上。” 海棠轻声回答:“阿娘叫我接客,我……我不肯,所以就打不给饭吃。” 沈安青没忍心再问,只是吩咐人带了她们下去安顿梳洗,送了几套新衣传了饭与她们。 如此,四个胡女每日便是早间随沈安青学茶艺,午时去到茶坊煎煮茶汤开门迎客,待暮时钟鼓响了,便收拾打烊。 仙客来茶坊便就此悄悄在东市开张了,虽则沈安青不曾公然露面,但早有人传说这茶坊乃是曲江会上司茶娘子所开,兼之掌壶的俱是年轻美貌的胡女,更是稀奇,一时间竟然客似云来,好不热闹。 “仙客来,好名字!”数位打扮得体的年轻郎君抬头品评着茶坊的名字。 其中一位笑道:“闻听这茶坊乃是当日曲江会上的司茶娘子所开,而那位娘子又是生的年轻貌美,不少人都是慕名而来,不知可是如此?” “这便要问昭郎了,我们当中只得他金榜高中,已是御史台监察御史了。那曲江会自然瞧得明白,不知可真如传闻所言,茶娘子美貌多才?”另一位道。 他们当中一人抬头深深望了一眼那铁钩银划的三个大字“仙客来”,却是微微一笑,向那几人道:“不如进去小坐一下,品一品茶汤可好?”正是当日曲江会上新科进士夏世昭。那几个郎君自然是满口称好,与他一道迈步进了热闹的仙客来茶坊。 茶博士引了几人到二楼雅间坐下,笑着问道:“未知几位郎君要用什么茶汤?我们这一处最上好的却是有蒙顶石花、常州紫笋、渠江薄片和靳门团黄,还有神泉小团、夔州香雨和邕湖含膏,都是上佳之选。” 夏世昭却是抬头问道:“沈娘子可在茶坊中?” 茶博士愣了愣:“东家娘子怕是不在,未知这位郎君是?” 夏世昭一笑,却是自仆从手中取出一只密封的瓷罐交予茶博士:“请代为转呈沈娘子,这是蜀中新得的紫茸香。” 一旁的几位郎君都起哄笑道:“好个夏御史,我等都道你是来吃茶汤,原来是瞧上这里的东家娘子了。” 那茶博士愣愣不敢接,口中呐呐道:“这……这……这怕是不妥当吧。” 夏世昭将瓷罐与他,笑道:“无妨,你只说与沈娘子知晓,我姓夏,与沈娘子有数面之缘,她便会知晓的。”茶博士只得收了瓷罐。rs 第六十四卷 愁人当此夕 羞见落花飞 那罐紫茸香送到沈安青手里时,她神色有些古怪,问采容道:“那位郎君可有说什么?” 采容掩嘴笑着道:“那位郎君说是姓夏,与娘子见过几面呢。” 沈安青偏头想了想,却是不得要领,金铃在旁道:“听茶博士说,与那郎君同行之人,唤他为昭郎。” 夏世昭?沈安青愣了下,难道会是他?先前他曾问起紫茸香之事,无怪会寻了这紫茸香送与自己,只是这其中的深意……她脸上不由地有几分绯红,将那瓷罐递与采容:“收着吧。” 采容早已喜的眉梢眼角俱是笑,欠身道:“是,婢子这就好生收着去。”走了没几步又咕哝道,“却不知那位夏郎君何时再来。”沈安青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不再理会。 不曾想夏世昭未曾过来,却等来了梁国公府的帖子,魏萱娘竟是要邀她去府里赴观礼宴。 沈安青瞧着那帖子大为吃惊,她与魏萱娘谈不上亲近,甚至有些交恶,如何会邀了自己过去?观礼宴却又是为哪一桩? 待赵瑛娘来迎她时,才说与她知晓,宫中昨日传诏,迎魏家萱娘为太子妃,今日是送纳征礼,梁国公府自然是大喜过望,连夜发了数百帖子,邀请京都显贵名流俱往府上观礼。 沈安青凝眉道:“如何会派了帖子与我,我已不在窦府,不过是一介平头百姓。” 赵瑛娘笑着拉她登车:“她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非但你,连同我和睐娘她们这些往常不来往的也都得了帖子,分明是有意要与我们瞧瞧,好自得意一番,走吧,咱们便去瞧瞧这位太子妃的风仪。” 梁国公府所在的坊市已经被马车围得水泄不通,远远在坊门前便有夫人娘子小心地下车带着侍婢向国公府而去。 沈安青与赵瑛娘一并下了车,放眼而去,只见这坊市街道两旁早已悬上彩绸帷幄,铺上朱红地毡,诸多华衣仆从侍婢恭敬立在门前迎接宾客往来。 赵瑛娘见了这等排场,微微笑道:“真是好气派,咱们也进去吧。” 才走到府门前,早有侍婢笑着迎上前来,拜道:“两位娘子请随婢子至内堂。” 侍婢一路引着她们到了国公府内园,至内堂门前才停下步子,欠身笑道:“娘子们请进,太子妃已在内堂。” 赵瑛娘闻言一哂:“还未进宫便已经自称太子妃了,果然是知书识礼。” 沈安青一笑:“何必计较这些,只管瞧着便是了。”二人相携入了内堂去。 内堂中,魏萱娘梳着蝶形双鬟高髻,簪着金钗步摇,身着红花蓝地广袖襦衫,织金石榴裙昂首坐在正席上,韩月娘等人正笑语盈盈与她低语着,她时而说上几句,并不十分热络,倒是一副高傲得意的模样。 下首的睐娘与窦大娘子同席而坐,并不多言,只是默然,见瑛娘与沈安青进来,这才起身见礼。 “你们倒是一处来了。”窦大娘子笑着拉着沈安青道,“自青娘出府去,却也不曾再回来瞧我。”口气很是热络。 沈安青轻轻笑着收回手,拉着瑛娘一道在旁边席位上坐下:“我好容易才把宅院收拾妥当,一时半会竟也不得空,待过些时日又再说。” 睐娘有几分怯怯地望着沈安青与瑛娘,想要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轻声道:“听闻青娘在东市开了茶坊,只怕已是不得闲再教我们茶艺了。” 沈安青望着娇小的睐娘,当初那个娇憨可爱的小娘,如今也已经不再了,她怕是知道自己和瑛娘,与长公主府的各种纠葛,才会有所怯懦和躲避,她轻笑道:“无妨的,如今茶坊里有掌柜瞧着,海棠她们也都勤力上进,我可以偷闲教你们茶艺。” 睐娘不想她并不拒自己于门外,飞快地抬头,瞧着沈安青一时欢喜起来,又按捺下去,低声道:“多谢青娘。” 瑛娘却问窦大娘子:“如何不见婵娘?” 窦大娘子目光有几分闪烁:“阿婵身子有些不好,在府里静养,故不曾来观礼。”沈安青也觉着奇怪,往日窦二娘子俱是生龙活虎的,怎么无端端病倒了,而这观礼宴上俱是与韩魏两家亲近的贵家娘子,而长公主这边只来了睐娘二人。 上席的韩月娘望着沈安青与瑛娘二人,目光灼灼,朗声笑道:“这不是襄王世子妃与沈青娘么?怎么来了也不近前见过太子妃?” 赵瑛娘与沈安青起身上前见礼,瑛娘笑道:“非是我二人不来与萱娘见礼,实在是这边好些娘子,着实无落脚之处,且如今我还未全礼,当不得世子妃一称。”这话却是有些暗讽的意味。 魏萱娘原本高涨的气势却被瑛娘这般泼了冷水,顿时沉了脸,冷冷望着她二人:“几日不见赵瑛娘越发会说话了,听闻你当日在牡丹宴上头风犯了,如何这会子好了?” 瑛娘欠欠身,笑着作答:“劳萱娘记挂,用了几服药已经大好了。” “好了便好,莫要再无端端犯了头风,又倒在哪一处,叫人瞧见了。”魏萱娘恶毒地笑着。 沈安青心里一别,忙抬眼看瑛娘,只见她神色自若,笑着道:“医官吩咐,头风之症最是急不得怒不得,我这便去坐着了,站得久了头一阵阵晕眩,着实对不住了。”她向沈安青伸手,“青娘扶我去歇一歇。”说着扶着头拉这沈安青头也不回便去下席坐了。 睐娘凑过来,低声道:“也只有瑛娘你能治她,瞧那轻狂的模样。” 赵瑛娘望着上面众星拱月的魏萱娘,却是有几分怜悯,轻笑道:“或者她以为这是莫大的荣光。” 侍婢进内堂来,拜倒道:“宫中使者送征礼到了。” 韩月娘一脸欢喜地起身扶了魏萱娘:“贺喜萱娘,待亲迎之后便是亲迎大礼,那时便是东宫妃了。”说着觑了眼赵瑛娘几人,好不得意。 礼部尚书奉圣诏亲送东宫纳征礼来梁国公府,一干观礼之人俱都出门拜伏迎诏,沈安青无品级也非高门贵女,在人群最末处拜下。只听那颁诏的老尚书之乎者也好一阵,才笑着拱手:“诸位请起,太子殿下即刻便到。”又伸手扶起最前头的梁国公:“征礼已然送到,请国公看一看这礼单。” 梁国公接过礼单,看了几眼,更是欢喜不尽,复又拜倒:“天子赐以重礼,某敢不拜受。”一百八十抬朱红金漆箱笼被内侍抬着送往国公府,叫一干人瞧得眼热。 沈安青前边的两位夫人未着品服,衣着也是平常,低声耳语着:“果然是天家做派,光纳征礼都是一百八十抬,只怕里面样样都是了不得的贵重之物。” 另一个颔首,深以为然,却是以扇子掩着嘴低声道:“说来你家大郎也年岁不小了,便该与这等高门贵户结亲,如此还怕日后不得好前程?” 沈安青听得她们这般说,微微退了一步,心里却是叹息不已,或者这些寻常人家都是一心盼着能与达官显贵结亲,更是羡慕天家威仪,她却只是想着能早日摆脱这一切,只求踏实平安地度日。 太子带着一干侍从骑马而来,在梁国公等人的恭迎下笑着进了梁国公府,沈安青随着一众女眷入内堂时,却是莫名瞧见那一群太子侍从中竟有几个宽大的袍服下却是一双精巧的马靴,分明是女子。女眷中看见的人也不少,却都恍若未见一般去了。 瑛娘拉了拉沈安青,低声道:“这便送你回去,这一处人多口杂,不必理会那些不相干的。” 二人转过回廊,正要去内堂告辞,却打一旁走出一人来,作揖道:“沈娘子。” 沈安青二人唬了一跳,再瞧时,却是一身青纱圆领袍服的夏世昭,正含笑瞧着沈安青。 赵瑛娘见此噗嗤笑了,问道:“这位可是牡丹宴上探花使夏郎君?” 夏世昭向瑛娘欠身:“未知这位娘子是……” 沈安青不自在地道:“这位是右仆射赵府三娘子。”却又问夏世昭道:“未知郎君有何事?” 夏世昭凝望着沈安青,轻笑道:“只是见沈娘子在此,特来一问,前日送的那罐紫茸香,娘子可曾见着?” 沈安青别开目光,低声道:“已然见到了,多谢郎君盛情。” 夏世昭笑道:“沈娘子客气了,既如此,我便不耽搁娘子了。”彬彬有礼地告辞去了。 赵瑛娘见他走了,笑着拉着沈安青的手:“好个青娘,何时收了人家的紫茸香,却还瞒着我。” 沈安青红了脸:“勿要浪语,他不过是随手相赠,偏叫你说歪了。” 赵瑛娘拉着她向外走去,口中仍是不住打趣:“我可不曾说歪了,只怕是有人羞得没处躲才是。” 到了马车上,瑛娘拉着沈安青满是恳切地道:“说来这位夏郎君也算是人才出众,品貌也属上佳,听闻他出身平常,不过是河北道寻常富户出身,凭一己之力过三试金榜题名,如今又得了圣人赏识特赐留京,在御史台为监察御史,也算这一科进士中头筹了。” 她说着又笑了起来:“最难得的是,他待青娘倒是颇含情意,至少那一罐子紫茸香可不是轻易能得的,青娘若是也有意,不妨……”说着推了沈安青一把。 沈安青早已红透了脸,低着头不言不语。 赵瑛娘收了几分笑,轻声道:“你到底作何想?” 沈安青低低声说着:“我……我却不知,只是若能离了这些是非算计,倒是极好的。”(当当当……一更送到)rs 第六十五卷 前哀将后感 无泪可沾巾(加更) 四更时分,铜钟三响,报的却是丧音。沈安青被远远的嘈杂声吵醒了,有些迷糊地唤道:“采容,外边是什么事,这般吵闹?” 采容匆匆披了衣服出门听了一会,回来道:“像是太极宫方向,却不知出了什么事。” 直到第二日,洛遥坊的武侯挨家挨户来知会,说是太子于昨日甍于东宫,不得张红挂彩,不得鼓乐歌吹,不得宴请作乐。 太子甍了!沈安青大为吃惊,昨日在梁国公府观纳征礼时,太子还带着一干男女混杂的侍从亲至,如今突然死了,怎么会?再又想到魏萱娘高高在上得意的笑脸,沈安青却是冷冷打了个寒噤。 待她到茶坊时,已是宾客满座,早有市井之徒一边吃着茶汤一边窃窃谈论着太子甍逝的消息。 “你们可听说了,太子昨儿在东宫暴病死了!”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子低声道。 一旁的人都围了过去:“原来是太子没了,无怪昨儿半夜听见铜钟报丧。” “快说说,是怎么没了的,太子今年不是才年岁二十么,好端端的,怎么就……” 那中年男子颇为自得,端起茶碗吃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道:“这你们可就不知了,我也是听一个相熟的内侍说起的,听闻太子可是死在东宫的寝榻上,旁边还有个光溜溜不穿衣服的美貌姬妾呢……”说着他很是轻浮地向众人挤了挤眼,大笑起来。 旁听的众人一时哄闹起来,好事者更是问道:“那怎么会就没了呢,正是风流快活的时候。” 中年男子故作神秘地道:“这还不明白,一准是脱症犯了,成了风流鬼了!”众人哄笑起来。 沈安青蹙着没掩上门,不再听坊里众人的笑闹,与大掌柜刘安道:“如今正当乱时,只怕茶坊如此热闹倒叫人瞧这不好,再若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只怕更是要被连累了,这几日索性先闭了门,待过些时日又再说。” 刘安连连点头,应道:“东家娘子说的是,这些时日生意极好,坊里的茶所剩也不多了,我想着也该去与茶商走一走,订上些茶回来。” 沈安青微微颔首:“这些你只管拿主意就是,与他们说好,茶要上好的,不可有差。”刘安应下了。 到午后,太极宫才大开中门,铜钟高响,召百官入宫举哀,圣人赐太子李禀谥庄怀太子,停灵武德殿七日,举国哀丧。 沈安青吩咐仆妇去凶肆买了素绢布匹并粗麻布巾回来,赶制了丧服为宅里众人换上,又换了宅院门前的灯笼换了素白面的,紧闭宅门不叫人轻易出去,照着规矩服了齐衰。 如此闭着门在宅院里,沈安青对外边的消息所知甚少,只是她猜测太子之死只怕并非意外,先前从未听闻太子有何病症,为何会忽然暴病而亡,实在可疑。她依稀记得前一世,这位年轻的庄怀太子也是早早病亡,而那之后不久便是嘉成公主与许皇后的激烈对抗,太子一死,许后一族便再无后路,才会被逼起事,最终失败死于宫中。 她猛然想到,自瑛娘被赐婚与襄王世子后,嘉成长公主并无动作,也不曾要送别家娘子入宫参选太子妃,似乎是拱手将太子妃之位让与梁国公府,谁料纳征当日夜里,太子便暴亡,再之后……难道是长公主所为?!她越发惊惧,不敢去想,却又不能不想。 待过了几日,赵瑛娘才一身素服来访,有几分倦意地坐下,吃了一大口茶汤,才道:“这几日每日抄经,好容易够了九卷奉了上去,这才过来见你。” 沈安青忙又给她斟上茶汤,皱眉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听闻太子殿下于东宫寝殿甍了。” 赵瑛娘长出一口气:“听闻是心疾突发,只是……身边是卫国公献的歌姬侍寝,宫里传的沸沸扬扬,很是不好听。” 沈安青拧着眉头,许久才低声道:“可是长公主殿下……” 赵瑛娘一震,抬眼看她许久,才微微颔首:“我也以为是如此。”她停了一会,才幽幽道:“只怕要起大乱了,太子殿下虽非许皇后所出,但魏萱娘却是许皇后费尽心力才送到东宫为妃的,如今太子一死,圣上再无旁的子嗣,若是有那一日,必然是皇位旁落,许皇后又岂会允许这等事发生,只怕是要破釜沉舟了。” 沈安青手上微微颤动,虽然她不知道这朝中局势变化会不会牵连到她,但她可以想象得到,若是真有那一日,京都之中会是如何地动荡。 “魏萱娘如何了?”沈安青忽然想到,问瑛娘。 赵瑛娘蹙了蹙眉,低声道:“虽未得明诏,但之后怕是不能再留在国公府了。”魏萱娘与太子行了纳征礼的,也便是议定婚事了,虽则太子甍了,但也不会再有人敢登门提亲,她之后只能孤身老死。 “况且为了卫国公献歌姬一事,魏、韩两家已是势不两立,如今宫中更有传闻,说魏萱娘命数不吉,太过刚硬才会一行纳征礼,便令得太子病亡。”赵瑛娘沉沉道。 沈安青却是一叹,世事往往如此,但凡有什么祸事都会推诿于女子,所谓红颜误国,女子克夫大都缘于此。想不到前些时日还是无限得意的准太子妃魏萱娘,却成了如此悲惨的结局。 她不禁道:“梁国公府可有何打算?”是要问梁国公府要如何处置魏萱娘。 瑛娘低头叹道:“听闻梁国公府昨日有侍从护送一架车马去了政平坊安国观。”是要把魏萱娘送去度为女冠,再无还俗的可能了。 沈安青虽是不忿魏萱娘等人的做派,但仍是觉得心戚戚然,一个如花年岁的贵家女娘,就这样守着青灯道观度过一生了。 赵瑛娘似是知道她的心思,抬头一笑道:“你却是心软,却不曾想过,若是真叫她做了东宫妃,日后更是皇后,还有你我的活路?”沈安青闻言,也觉得的确是如此,倒是自己这般心软,容易怜悯他人,却不知自己如今还需苦苦挣扎才能活下去。 庄怀太子的甍逝与魏萱娘出家,如同一滴水蒸发在京都一般,很快便不再有人说起,只是偶尔提起当日东宫那桩风流案,更多的是揣测圣人要立谁为皇肆,如今宫中已是再无皇子。如此一来,几位亲王却是被推到风口浪尖了。 仙客来很快又开张迎客,生意依旧热闹红火,只是不过几日宫中传了诏谕,赐信安公主嫁窦子蕴,择吉日成婚。 这道叫窦家人惶惶不安的诏谕终究是下了,宫中更是命钦天监挑好了吉日,就在八月初八,便要完婚。 只怕窦家人已是热锅上的蚂蚁,无暇再来理会自己了吧。沈安青默默想着。而这怕也是许皇后情急所为了。只是端和郡主又要如何自处?她想到当日马球场上意气风发的端和郡主,惊了马之后含着泪露了怯态倚在窦子蕴怀中,如今却是被一纸诏书所阻,从此便是陌路。 “东家娘子,坊里来了些吐蕃人,听不懂京都话,却是与海棠几个闹将起来了,您可是要下去瞧一瞧。”沈安青坐在茶坊里的雅间查看簿子时,刘安急忙忙进来回话道。 沈安青闻言带了帷帽随他出去,只见茶坊一楼有几个身着宽袍大袖吐蕃服饰肤色黝黑的壮汉正围着海棠几个胡女,嘴里唧唧呱呱不知在说些什么,其中一个更是恶狠狠地拽住海棠的手腕,似是起了争执。 沈安青不由地皱眉,吐蕃语她也不通,却不知该如何与这几人说话,只得先下去。到了那几个吐蕃人跟前微微欠身,道:“未知几位郎君何故拉住茶坊中茶女?” 那几个吐蕃人恼怒地望过来,见茶坊的老掌柜站在沈安青之后,料她便是这茶坊的主人,便松开海棠的手,却是向沈安青围了过来,口中大声说着吐蕃话,只是无人能懂。 好半天沈安青都弄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只是见他们说的越来越火起,而茶坊里已经围了一大圈瞧热闹的人,连生意都要做不成了,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人拨开人群进来,向她道:“沈娘子莫急,且待我与他们说。”却是夏世昭。 他上前一步与那几人说了好一会,却也是吐蕃话,这才回过头向沈安青笑道:“这几位吐蕃人是说茶汤里的酥酪太少,不对他们的口味,只是言语不通,才会起了误会,我已经与他们说明白了,只需再重新与他们上些茶汤,多加酥酪便可。” 果然在吩咐海棠和茜如几个重新多放了酥酪在茶汤里送上去时,那几个吐蕃汉子吃了一大口,露了笑连连点头,很是满意的模样。 沈安青这才松了口气,看着帮了自己的夏世昭,有几分不好意思地道:“有劳夏御史,只是不知你会吐蕃语。” 夏世昭笑道:“不过是略通一二,不想能帮上娘子。” 沈安青避开他热切的目光,低着头道:“夏御史请楼上坐,我叫人奉茶与你。” 夏世昭望着她:“沈娘子不必这般生分,叫我昭郎便可。”沈安青却是听也不敢听,快步下楼去唤海棠几人去了。 第六十六卷 围合繁钲息 禽兴大旆摇 “请用茶汤。”沈安青瞧也不敢瞧他,只是把茶汤奉到案几上。 夏世昭却是含笑望着她:“多谢。” 沈安青只觉得他目光灼灼,十分不自在,低声道:“今日多亏夏御史代为解围,只是不知你竟然会吐蕃语。” 夏世昭端起茶碗吃了小口,道:“只是先前识得几个在京都的吐蕃人,学了些吐蕃语,不想今日偏巧用得上。” 沈安青低着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起身道:“夏御史宽坐,我去外边瞧瞧。” 夏世昭却是唤住她,微笑道:“听那群吐蕃人说起,此次是随吐蕃使者进京都来,怕是有不少人,你这茶坊又是在东市,极为打眼,若是再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使人知会我便是。” 沈安青一怔,轻声道:“御史事务繁杂,只怕会扰了你,还是不必了。”快步出门去了,不敢多留。 夏世昭也不多言,只是瞧着她走得远了,脸上的笑意才慢慢敛去。 自沈安青搬到洛遥坊宅院,随她学茶的娘子越发多了起来,少卿府的张五娘、六娘,常侍府上的卢大娘、四娘和七娘,中郎将府上郑二娘和三娘,再有就是窦府的大娘子和二娘子,赵瑛娘与睐娘,林林总总不下十数人,也把个后院的花亭挤得满满当当。 张五娘依旧是心直口快,笑着拉着几个娘子道:“你们可听说了,吐蕃赞普遣了使者进京来要向圣人求娶公主呢。” 卢四娘掩了嘴,瞪圆眼道:“这倒不曾听说,已经到京都了么?” 张五娘点点头:“据说那求亲的使者已经面圣了,还奉了国书求亲。” 郑二娘柔柔地道:“当年太宗皇帝不是将兴成公主嫁与了吐蕃赞普么?不想如今又来求。” 张五娘偏头笑道:“可不是,只是如今却不知是哪位公主远去吐蕃和亲,圣人只有延平公主、信安公主、江都公主三位公主,若论起来,延平公主早已婚配,信安公主也已经下诏赐婚,难不成是江都公主?” “胡说,江都公主年岁不过十一,又是极得圣人与皇后殿下的爱重,怎么会将她远嫁吐蕃!”郑三娘摇头道。 窦二娘子冷笑出声:“你们真是不通消息,昨儿许皇后不是召了泽王府金都郡主进宫陛见。” 一众人都哗然:“莫不是要以金都郡主代公主远嫁?” “这也不是不会的,当初的兴成公主不也是宗室之女么?” 窦二娘子不屑地道:“会不会我便不知,只是听闻皇后赐了金都郡主食禄二千石,金都郡主却是回府就病倒了。”几位娘子更是议论不休。 赵瑛娘开口道:“这等风闻之语,还是勿要说了,安生听青娘教煎茶吧。”这才作罢。 睐娘坐在一旁,却是愁眉不展,半句不曾开言。窦大娘子拉了拉她衣袖,满是关切地问道:“可是郡主她还未好转?” 睐娘点点头,低声道:“自得了那消息后,便一直闭门在房中不肯出来,殿下都亲自去瞧了,还是不见好。”端和郡主还是为了窦子蕴被赐婚之事伤心。 待讲了一个时辰的煎煮技艺,那些娘子才纷纷起身告辞,只是口中仍在说着和亲之事。看着她们散去,赵瑛娘才与沈安青道:“我是受人所托,送了帖子来的。” 沈安青狐疑道:“好端端地又是什么帖子?不会又是哪一家要嫁娶吧?” 赵瑛娘却是抿嘴一笑:“自然不是,只怕下回该派帖子的是青娘你了。” 沈安青腾地红了脸,转开去气咻咻地道:“好个世子妃,整日拿我说笑,真是坏了心肠。” 赵瑛娘只得讨饶:“好了好了,再不敢了。是周国公托我送来的帖子,邀你去玉山围猎的。” 围猎?沈安青很是惊讶,皱眉道:“我不曾去过,却不知有何规矩?不知还有何人去?” 赵瑛娘想了想,笑着道:“但凡你能数上名字的一概邀了,周国公每逢端阳前便会派了帖子邀人春狩,到仲秋时分又会邀人秋狩,往年俱是如此,至于旁的你也勿需担心,帷帐马匹都是现成的,我也是要去的,你就安心吧。” 沈安青揉了揉额角,叹道:“原以为出了窦府,总能得个清净,谁想还是得了这许多帖子,又是不能不去,真叫人为难。” 赵瑛娘起身,嗔道:“你如今已是十分清净自在,却还嫌不足!好生备好衣物,过几日我便来接你。”沈安青笑着送她出去了。 玉山在京都东北方,群峰巍峨耸立,林木郁郁葱葱。沈安青带着金铃,乘瑛娘的马车向玉山南麓而来。 赵瑛娘一身银朱联珠窄袖胡服,斜依在引枕上向沈安青笑道:“委屈你与我一道乘车了,不然倒可以教你骑马自在一番。” 沈安青换了一身莲青回鹘窄袖锦边袍服,蹬着小马靴,笑着向她道:“之后几日怕是日日要骑马,今儿陪你一道坐车说说话也是好的。” 还不到行营,已经远远见赤红锦幔围障,围障外十步一岗立着仗剑持戟的骁骑卫兵士,沈安青瞧得唬了一跳:“怎么还有兵士在此?” 赵瑛娘笑道:“这处围猎行营中不少勋贵皇族,自然该有骁骑卫在此警戒守卫,便是围猎时也由他们驱赶守备。” 未到行营门前,远远便见窦二娘子一身朱红团花胡服正自马上翻身而下,身后的马车里窦大娘子也是笑吟吟地下来远远迎了上来:“瑛娘你也来了。” 见沈安青下马,她一愣,笑道:“青娘与瑛娘倒是极为交好,时时都是同进退。” 赵瑛娘拉了沈安青的手:“慕娘与睐娘如今不也是时时一处么?”窦二娘子瞧了一眼沈安青,当先朝着行营而去。 行营分开左右两处,数十座障房林立,娘子们皆是在西边障房中安置,每一处障房都有数间,里面陈设华丽,桌案坐席俱全。沈安青与瑛娘挑了相邻而居的两处障房安置下来。 才安置下来,张五娘便拉着幼妹六娘闯了进来:“青娘,快来,我带你去瞧瞧。” 沈安青被她拉着快步出了门,疑惑道:“瞧什么?”还未等她回过神,已经走出老远。 张五娘狡黠地一笑:“自然是极好的,你从前必然不曾见过。”她身旁的张六娘掩着嘴笑着,似是知道些什么。 转过行营,到几个独立矮小的障房边,张五娘停住脚步,撩开障房帘子,一把将沈安青推将进去,口中道:“你好生瞧瞧,里面却是什么?” 沈安青猛地被推进障房,还未及回过神来,便听见身边传来一阵低沉的喘息声,像是兽类发怒时发出的声音,她吓得一颤,仔细瞧时,自己不远处蹲踞着一头虎视眈眈的猞猁,绿莹莹的眼睛正冷厉地瞪视着她,身子微微弓起,眼瞧着就要扑将上来。 沈安青大惊失色,如何会有猞猁在此,这等凶兽不是该套了铁链牢牢栓住,便是一旁也该有狸奴守着的,怎么这障房里却是并无别人,猞猁也是毫无束缚?只怕它便要扑上来了。她忽然瞧见猞猁身旁有一条粗铁锁链,却是随意丢在地上,分明被人解开的。 那猞猁也是多年驯化,虽然遇到生人闯进来,自然摆出了防御和警备的姿势,却并不着急扑上来,一时间只是冷冷弓着腰蹲在不远处打量沈安青。但若是她有半点动作,只怕会即刻扑上前来,咬断她的喉管,当做猎物咬死。 此时的沈安青,喊也不能喊,动也不能动,只能与这只凶狠的猞猁对望着,半分不能动弹。 障房外的张五娘犹似不知一般,只是听得里面没了声响,咯咯笑道:“青娘你可瞧见了?那山猫可是周国公最宝贝的,花了不少钱自剑南道买来的。” 她笑着道:“你可不知这山猫着实厉害,前几回围猎时,它以一敌五,抢在五只獒犬的前头,猎得了许多鹿狍,很是了得。你叫狸奴与你一块肉,远远丢给它吃。” 她身旁的张六娘叫道:“五娘你瞧,那不是泽王府豢养的豹子奔雷么?咱们去瞧瞧去。”张五娘笑着应了,拉着六娘便走远了。 障房里的沈安青此时已是身子发颤,支着身子的双肘早已酸麻,却不敢有半点动弹,她对视的那只猞猁正龇着牙,喘着粗气瞪着她。原本指望张五娘能发现不对,找人来救她,此时已是没了指望,只怕她已经撑不到狸奴来时,便要死在这只巨大的猞猁口下。 张五娘为何要引了她来这里,又推她进来?这只猞猁为何无人看守,连铁链子都解开丢在了障房地上?这一切分明有诡秘,只是为何要如此害她?只是为何张五娘要如此做,自己与她并无嫌隙,而方才张五娘在障房外也不似知道障房里的情形,这里面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着已经越发不耐烦的猞猁,慢慢踱步走近她跟前,只怕下一刻就是被它咬断喉管,血洒障房死在当场了。rs 第六十七卷 天命有定端 守分绝所欲(加更) 那只猞猁已经凑近沈安青的跟前,它脚步缓缓踱着,目光中满是警惕和防备,沈安青几乎已经能够感觉到它的鼻息喷到了自己身上,隔着单薄的纱罗能够清楚地感觉到。 眼看着就要扑将上来,沈安青已是闭了眼,有些自嘲地想着,不料好容易重新活过一世,仍是这般不明不白地死了。 “沈娘子可在障房中?”厚厚的门帘忽然被撩开来,一人迈步进来问道,是崔奕。 那猞猁原本已是张口欲扑向沈安青,不料忽然有人进来,惊地它猛地一退,向门帘动处扑去。 沈安青大骇,脱口喊道:“郡王担心!” 一身银白明光软甲,束着紫金冠的崔奕正惊讶望着倒在门帘前不远处的沈安青,猛然惊觉,却是毫不迟疑地抬腿踹向扑上来的猞猁,不知他用了多少气力,只见那只猞猁还不及近身,已经被他踹得滚出老远,低低呜咽,就地打了个滚,许久才爬起来,却是不敢轻易近前了。 “沈娘子你可伤着了?”崔奕顾不得看那猞猁,快步上前扶起沈安青,问道。 沈安青支在地上许久,早已浑身酸麻用不上力,不得不借着崔奕的手才起身来,口中道:“无妨,还不曾伤着,郡王担心,这山猫脱了锁链,又无狸奴看管,很是危险。” 此时障房外来了许多人,贺兰临打了门帘进来:“奕郎,青娘可在障房中?”进来却见沈安青扶着崔奕的手,一瘸一拐过来,不远处那只猞猁却是低低咆哮着紧紧跟着二人,作势要扑。 “赤煞,不得胡闹!”贺兰临低喝一声,那猞猁竟然似是认得他一般,呜咽几声,乖乖退开去了,只是眼中犹有不甘地瞪着崔奕。 瑛娘此时急忙忙进来,上前扶住沈安青,慌张地问道:“青娘,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被那山猫伤着了?我这就叫人传医官去。” 沈安青拉着她摇摇头,无力地道:“不碍事,不曾伤着,只是受了些惊吓,一会子便无事了。” 赵瑛娘顾不得许多,向贺兰临怒道:“好端端地怎么就放了猞猁出来,连个看守的人也没有,若是伤着人了要如何是好!” 贺兰临看着沈安青苍白的脸色,和被猞猁抓破的袍摆,早已铁青了脸,沉声向身后的侍从道:“去把狸奴与我拿来。” 张五娘与六娘二人此时已是一脸惊惧,眼中含泪,扑上前来:“青娘,我……我不知道那山猫不曾栓牢,以为有狸奴在,必然不会有事,对不住……”张六娘已经哭开了。 沈安青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无妨的,想来是山猫一时挣脱了锁链,才会这般,你也只是与我闹着玩不是么?”她不能确定张五娘是否有意,但她必然不会希望自己当真死伤在猞猁口下,否则她难逃其咎,以五娘的性子,更有可能只是为了吓唬自己好玩。 张五娘擦了把泪,立起身来瞪着窦二娘子道:“是窦婵娘说青娘你不曾见过山猫,若是引你去瞧,必然能吓一跳,很是有趣。瞧来必然是她动了手脚,把山猫放开了。” 围在障房周围的众人一时都瞧着窦二娘,看的她面色由红转白,却是咬着牙与张五娘吵将起来:“胡说,我不过是一说,何曾叫你去引她了,你自己闯出祸事却是推在我身上,说不定是你弄开锁链也未可知。” 张五娘也是个泼辣的性子,听得此话,蹦将起来与窦二娘吵作一团,窦大娘子不想开罪张五娘,又怕窦二娘说出什么难听的来,一时劝了这个去拉那个,忙的不可开交。 瑛娘扶着沈安青立在障房外,低声问道:“可是真的不曾伤到?不必怕他们闲话,只管告诉我,我吩咐人去请医官。” 沈安青向她勉强一笑:“真不曾伤到,只是不知究竟是何人非要这般置我于死地。” 赵瑛娘看了一眼与张五娘吵在一处的窦二娘,微微摇头,却是道:“我只觉着不似是婵娘所为,她的性子不是个会如此拐弯抹角的人。”她目光沉沉望向障房里,“驯过的山猫通常不会让生人近身,只有时时喂养的人才能解了它的锁链。” 正说话间,狸奴被带了来,是个瘦小精悍的中年男子,被侍从押到众人跟前,噗通跪倒,却是面无人色连连向贺兰临叩头:“国公饶命,小的是多吃了些饮子,腹痛不止,这才走开了一下,不想赤煞挣脱链子跑将出来了。小的着实不知,求国公饶命。” 贺兰临将那精铁锁链掷到他跟前,冷冷道:“挣脱的?!挣脱的如何锁链不曾有半分损坏?!分明是你打开的,还不从实交代,是何人叫你如此做的?” 狸奴抖如筛糠,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是……是个侍婢模样的人塞给小的一贯钱,说是替它解开链子小半个时辰就可以,若是照做还会再给一贯钱。”他有些说不下去,“小的贪图那点钱财,所以……所以就解开来走开了一下。原想着赤煞平日在兽房里也是解开链子待着并不会乱走,不料却有娘子闯了进去,才会……” 贺兰临阴沉沉地问道:“你可还认得那与你钱的侍婢?” 狸奴左右望了望,苦笑道:“好教国公知晓,那侍婢先前只是与了钱与小的,说了几句话便走了,又是寻常打扮,只怕已是认不出来了。”众人也都知晓,便是认得出,此时只怕也不见了。 贺兰临瞧着他好一会,才道:“拖下去杖打一百,若还有口气,就留着回府后卖去剑南道修关隘。”狸奴哆嗦着不断求饶,口口声声喊着自己只是一时糊涂,求放一条生路,只是贺兰临再不肯听,挥手叫人将他拖了下去,凄厉的哭喊声远远地消失了。 崔奕扫了一眼那几位贵家娘子,走到沈安青与赵瑛娘身边:“沈娘子今日怕是受了惊吓,早些回障房歇着吧,还请赵娘子多多照拂。”他望着沈安青跌倒在地擦破的手腕,目光有些冷厉。 沈安青此时松开瑛娘的手,强打起精神端端正正向崔奕拜了拜:“今日多亏郡王相救,奴家感激不尽。”加上前两次,这是崔奕第三次出手帮她,她心里实在是莫名的感激,只是不便说出口。 崔奕微微颔首:“不必多礼。”也不再多言,径直带着一干仗剑兵士走了。 贺兰临也上前欠身道:“着实对不住,是我的过失,才叫青娘受了这等惊吓,今日之事必要给青娘一个说法,还望恕罪。” 沈安青向他道:“都是些鬼蜮伎俩,国公如何能得知,今日还需多谢国公主持公义。” 赵瑛娘扶着她,叹道:“走吧,快些回障房歇一歇,我着人熬些定神汤与你服下。”这才扶了她走了,却是瞧也不瞧还在吵闹不止的张五娘与窦二娘。 待回到障房,金铃已是急的落下泪来,上前一把扶住沈安青,口中哽咽道:“娘子,不过才到这一处,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祸事,真真是吓煞人了。”搀着沈安青在卧榻上坐下,又急忙忙取了衣服来与她换下身上已经被猞猁挠破的胡服。 沈安青长出一口气,向瑛娘道:“还以为今日便要死在那山猫的口下,幸好救回命来。却不知你们如何得知我在障房里的?” 赵瑛娘叹口气:“说来也是我疏忽了,我以为你坐了半日的马车倦了,要在自己房中歇一歇,便不曾过来瞧,后来是金铃见你与张五娘出去许久不见回来,才寻到我那一处去了,我便去寻到张五娘,她二人却是在豹房门前瞧着泽王豢养的黑豹,这才惊觉你进了那障房这许久不见动静。” “兰陵郡王正巧带着兵士路过,听闻你进了那障房,立时赶过去,这才发觉山猫被人放开来,救下了你。”她说完之后拉着沈安青很是歉疚。 沈安青却是一笑:“要不是你警觉去寻我,只怕这会子那只赤煞已是吃的肚肥肠饱了,我还需多谢你呢。” 瑛娘脸上才见了笑,轻声道:“我只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人布了局,就是为了教你落在那山猫口中。” 沈安青也肃了脸,前一世她便是因为自己的懦弱与疏忽才会落入别人算计,最后含冤而死,这一世原以为步步为营,总能逃过算计,谁料差点还是死在别人手中。 她想了许久才道:“卫国公府的娘子们可来了?”思来想去,也只有韩月娘与吴瑶娘几个与自己有嫌隙。 瑛娘却是摇摇头:“为了韩魏两家交恶,韩月娘这些时日都不曾出府去,这次的春狩她们几个也不曾来。” 不是她?那会是谁?沈安青一时想不明白了,还会有谁想对她下手? “为何今日兰陵郡王是一身甲胄?那许多的兵士也是他领着的?”沈安青忽然想起来,问道。 赵瑛娘掩嘴笑了:“人家救了你,你现在才察觉他是甲胄在身?”她这才说与沈安青知晓,“兰陵郡王领着骁骑将军一职,左右骁骑俱是他所辖,这围猎由骁骑兵士守卫,自然由他统领。”rs 第六十八卷 呼鹰皂枥林 逐曾云雪岗(再加更) 此更专程送给四月微雨、熙月熙月、玉阶冷、yutianhou、黑斯特瑞尔、丁丁1970童鞋,感谢你们的粉红票,还有众多订阅推荐支持我的童鞋们。爱你们……(正文3000字多,这些不算钱哈) ----- 吃了安神汤,稳稳当当睡了一夜,再起身时沈安青已是神清气爽,金玲见她无事,这才放下心来,笑着捧了一盘子衣物到跟前:“昨儿晚间,周国公吩咐侍婢送来的,说是新做的胡服。” 沈安青不禁失笑,这贺兰临果然是惯会怜香惜玉,连自己身上被猞猁抓破了几处都记在心里,叫人赶做了衣裳送来。她取过来一瞧,是件蹙金单丝罗窄袖胡服,领口衣摆处滚了一圈金线,好不珍贵。 金玲在旁低声道:“这衣料都是极为名贵的。” 沈安青比了比,穿上时纹丝不差,分明是量身而作,她叹了口气,脱下来放回盘中:“太过贵重,穿上反而打眼,收起来吧,去把那套雪青色的取来换上。”她如今虽不是在窦府里,但仍不过是寻常身份,若是太过打眼,反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只求个安稳妥当。 穿戴停当的沈安青出了障房,赵瑛娘与张家姐妹二人早已立在不远处说话,见她来了,都迎了上来。 “瑛娘你可好些了?昨日的事着实对不住。”张五娘拉着沈安青的手满是歉疚地道,张六娘也跟在身后怯怯望着她。 沈安青笑了起来,她早已料到张五娘这性子直爽,又无害人的心思,笑着点头:“叫你挂心了,已经大好了。只是……”她看了一眼张五娘满是担忧的脸色,“只是今**可不能再推我去瞧山猫了。” 四人都笑了起来,赵瑛娘笑道:“我说的不错吧,她可是心肠最软的,哪里会怪你。” 张五娘拉着沈安青,点头道:“瑛娘说的不错,青娘你着实是个再好也没有的了,日后但凡有事,你只管说与我知晓,我必然是全力以赴。”她如同男子一般拍拍胸脯作保。 张六娘瞧得热闹,也学着姐姐一般拍拍胸脯:“还有我,我也是全力以赴。”沈安青与瑛娘被她们逗得前仰后合。 “青娘可好些了?”窦大娘子带着侍婢行了过来,满是担忧地问着,上下打量着沈安青,唯恐看漏了眼。 沈安青笑着向她欠身:“劳大娘子挂心,我已然无事。” 窦大娘子闭眼念了句佛,道:“无事就好,昨儿我一夜未曾好睡,只怕你被吓坏了。说来也是阿婵太过任性,偏偏蹿唆着五娘引了你去看山猫,原想与你玩闹吓一吓你,哪曾想……” 她叹了一口气,才满是恳切地上前拉着沈安青的手:“青娘,你莫怪她,她也是不懂事,才会与你时时斗气,却不曾有害人之心。” 沈安青轻笑着抽回手来,与窦大娘子道:“慕娘严重了,昨日之事还未知是何人所为,我岂会不分青红皂白怪在婵娘身上,至于其中曲折想来总会有明白的一日。” 窦大娘子一怔,点头笑着道:“说的极是。” 仆从们牵了马来,娘子们也都不再扮柔弱,纷纷踏蹬上马向猎场驰去。沈安青看着窦大娘子在马上挺得笔直的身子,有几分失笑,却向瑛娘道:“怎么不见睐娘?” 赵瑛娘脸色有些晦暗不明,低声道:“端和郡主今日也来了,睐娘想必是陪在她左右吧。” 端和郡主也来了?沈安青吃了一惊,先前听闻郡主为了窦子蕴被赐婚尚信安公主一事闭门不出,如何会来此处狩猎。 正想着,远远便可见两个骑着马立在猎场之中,其中一位一袭大红锦罗圆领胡服,束着银珠革带,白玉冠乌皮靴做男子打扮的正是端和郡主,她清减许多,只是更显的俊眉修目,冷清清的双眸望着这群骑马而来的娘子。 众人见她,都是吃了一惊,纷纷滚鞍下马,拜下道:“郡主。” 端和郡主也不多与她们说话,只是转过头去:“起来吧。”向一旁的睐娘道:“他们怕是已经开始狩猎,我们过去瞧瞧。”扬鞭策马而去。 猎场正中的疏林草场间早已传来如潮般的马蹄声和喝彩声,隐隐可见数十骑手持雕弓,背着箭囊的郎君飞驰在其中,马前飞快奔跑着一只鹿。 张五娘已是迫不及待,口中嚷着:“咱们也去猎上一只去,莫叫他们抢了彩头。” 十数位年轻娘子此时也都策马向草场而去,取过自己精致的小弓,紧追而去,好不利落。 赵瑛娘看了一眼,缓缓策马徐行的沈安青,没好气地道:“难不成你就打算来瞧个热闹?却不肯要弓箭。” 沈安青一摊手,笑道:“我不擅行猎,权当是来骑马踏青的吧。” 赵瑛娘叹口气:“罢了,我也不是很喜欢行猎,就与你一道在此处缓缓而行吧。” 二人骑着马徐徐行走在微风徐徐的草场上,很是惬意,正说笑着,却见一只肥硕的狍子飞快奔了出来,慌不择路地自二人马前蹿过,身后跟来数位策马追来的郎君,其中就有一身暗银色束绣大科袍服,身姿挺拔的崔奕,他手持玄弓循着狍子而来,见了沈安青二人,微微笑着颔首示意。 赵瑛娘见此,向沈安青一笑道:“不想这冷面郡王却是个会笑的,只是不知为何待青娘你格外不同。” 沈安青身子一顿,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转过脸道:“又在胡说,他不过是与你我招呼一番,偏又说出这些来。”赵瑛娘看着她,笑而不语,二人停住马瞧着那群人围猎狍子。 只见崔奕一马当先紧追着狍子在草场上胡乱跑着,好容易见那狍子渐渐没了气力,崔奕缓下步子,搭弓引箭便要射杀那狍子。 谁料此时自草深处斜刺里驶出一匹马来,向着崔奕便撞将过去,马上是一脸惊慌手足无措的窦大娘子,她惊声呼叫着,似是被惊了马,已是掌控不住了,眼看就要撞到崔奕的马上,她嘴里还呼喊着:“郡王,救我……” 一时间在场之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难不成就要这般撞在一处,只怕不是二人筋断骨折重伤倒地,便是崔奕**的马也被惊了,更是危险。 沈安青却是冷冷盯着惊恐万状的窦大娘子,她记得不错的话,窦大娘子可是一身极佳的骑艺,绝不可能会无端端惊了马,还那般凑巧向着兰陵郡王撞将过去,只怕是早有打算,料定了崔奕有法子救下他,更能在众目睽睽下与他有肌肤之亲,到时候若是再有些什么亲昵之举,只怕崔奕不得不认了这桩糊涂公案。 谁料窦大娘子的马还未近崔奕身边五步远时,崔奕一勒缰绳,他**的乌金骢却是一双前腿腾空而起,直立起来,险险避让过撞将过来的窦大娘子人和马,在众人还未及反应过来之前,已是着地勒马踱步回来,马上的他却是冷冷望着被奔马带的老远,还未回过神来的窦大娘子。 众人这才舒了口气,只觉得甚是惊险,方才要不是崔奕以惊险的法子闪过了窦大娘子的马,如今还不知会怎样。 只是骑在奔马上的窦大娘子却是还未回过神来,仍是愣愣怔怔回头望着一脸冰冷看着她远走的崔奕,为何会这般?为何他方才并无半点要救下自己的意思?以他的身手分明可以救下自己的,不想他居然是躲了开去,更没有半分要追上来的意思。 崔奕看窦大娘子被奔马带出老远,才向一旁的人冷冷道:“着人跟过去瞧瞧,这猎场甚大,待那马平息下来再送窦家大娘去障房中歇息。”自己策马回转疏林里去了。 沈安青与赵瑛娘站在不远处看得明白,赵瑛娘扑哧笑了出来:“也不知道慕娘是真的惊了马还是有意为之,只是这兰陵郡王果然不是个怜香惜玉之人,白白错失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沈安青却是松了口气,看着窦大娘子被带的老远不见了人影,不知为何有一丝快意,这崔奕果然是狠心,这般送上门来的美人儿却都不肯沾惹。她回头望了一眼向疏林而去的崔奕,莫名有些欢快:“走吧,去看看他们猎到了多少猎物。”不由分说,唤着瑛娘向疏林中去了。 疏林中,郎君娘子们俱是放出了自己的豹子猞猁和鹞鹰,捕捉地上奔跑的兔子和鹿,众人都骑着马追赶猎物,端和郡主一马当先,更是毫不迟疑地射出一箭,将一只飞奔的野兔射在马前。 众人不禁发出一阵叫好声,襄王世子李晟在人群中笑道:“巾帼不让须眉,端和实在骑射技艺上佳。” 端和郡主淡漠地瞧了她一眼:“多谢晟郎夸赞。”策马又向其他猎物追去。 崔奕才赶上众人,见他脸色冰冷,李晟问道:“先前不是追着孢子而去,怎么不见猎到?可是追丢了?” 他身后缓缓而来的贺兰临笑着道:“必然又是先前所言,最难消受美人恩哪。”却似知道了什么。 崔奕冷哼一声,瞪了一眼贺兰临,沉声道:“你早知道,如何不曾告诉我?” 贺兰临不自在地干笑几声:“我料定了郡王你有法子躲过美人的围猎,自然不想多事,反倒招人嫌。” 第六十九卷 精魂同结愿 情性合相思 天色将暮,侍从们将猎来的鹿狍堆在一处,争相竞比猎得多少,贺兰临的赤煞捕杀了三只鹿、三只狍子和一只野兔,娘子们也都有所斩获,张五娘猎得一只野兔和一只狍子,她养的鹞子还捕到了两只雀鸟,在一众娘子间拔得头筹。 贺兰临得意的望着堆成小山的猎物,回头见沈安青与赵瑛娘二人立得远远地说笑着,走上前去笑道:“两位娘子如何不曾去行猎?” 赵瑛娘笑着道:“我与青娘不擅行猎,便跟着瞧了瞧热闹。” 贺兰临看了看沈安青笑道:“青娘大好了?昨日之事着实对不住。” 沈安青微笑以对:“已然大好了。对了,如何不见玛雅儿?” 贺兰临神色微怔,笑道:“她这几日在府里,不曾来围猎。”沈安青也不疑有他,点点头不再多问。 那边厢,窦大娘子扶着侍婢的手,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娇弱地走到人群中的崔奕面前,含情脉脉望着他,口中道:“今日惊了马,险些累及郡王,是奴的不是,还请郡王莫怪。”说着便深深拜下身去,并不起来。 众人都瞧着这边,说起先前惊马之事,窃窃私语地望着窦大娘子和崔奕。 谁料崔奕退了一步,冷冷道:“窦大娘子不必如此,我并未受伤。” 窦大娘子低着头暗暗咬牙,却是又道:“若不是郡王吩咐人去救下奴,只怕是早已受了伤,奴谢过郡王相救之恩。” 崔奕望着眼前万般娇柔的窦大娘子,却是冷笑道:“大娘子要谢便谢救了你的那几个兵士吧,我不过是叫他们去看看。大娘子座下的胭脂骏最是温顺,轻易不容易惊马,便是真的惊马了也不过小半会便会平复,勿需搭救。”他说完脚下不停地走开了去。 留下窦大娘子脸上红一道白一道,十分尴尬,好一会才扶着侍婢的手起身来,默然无声地走开了去。 赵瑛娘远远看着,与沈安青叹道:“这么个如huā似玉的美娇娘,偏偏遇上了冷口冷面的兰陵郡王,真真是可惜了。” 沈安青没好气地道:“你若是可惜,不如叫世子多加怜惜把她一并收了去吧。” 赵瑛娘远远瞧了一眼崔奕身旁的李晟,脸上泛起红霞,低声道:“这回围猎他却不曾与我说过什么。” 沈安青掩嘴笑道:“果然不知羞,难不成还想着他能与你huā前月下不成?”赵瑛娘却是有些怅惘地望着李晟遥遥而去的身影。 才回了障房,金铃笑盈盈地迎上来:“娘子,方才有位侍从送了个笯笼来。” 沈安青愣了愣:“是何人叫送来的?” 金铃摇头道:“婢子不知,那侍从也不曾说,只是说吩咐送与娘子玩乐的。” 沈安青走到案几前,只见是一架竹架huā板笯笼,小心打开一侧huā板,只见里面一双黑豆样圆溜溜的小眼睛瞪着自己,显然是吓着了,吱吱叫着窜开去。是只松鼠儿。 沈安青看着毛茸茸的小家伙机灵活泼地上蹿下跳,只觉得心都软了,很是喜欢,笑着逗弄着,回头与金铃道:“快来瞧瞧,多机灵的家伙。” 金铃也凑上前来,欢喜地笑道:“果然是呢,这松鼠很是讨人喜欢。” 沈安青要金铃取了些干果来喂它,好在这小家伙却不怯生,低头用小爪子捧着吃了起来。 谁会送了她这个?沈安青纳闷地想着,倒是极合心意。思来想去也不明白,索性撩开手去不想了。 障房正中燃起熊熊篝火,一张张坐席布置在周围,侍婢们奉上新炙的鹿脯和兔子腿,更有一坛坛才开了封泥的凉州葡萄美酒,一时间香气四溢,叫在座的人俱是欢喜。 郎君纷纷举杯畅饮谈笑,更是招来歌伎在旁奏乐放歌,娘子们却是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谈笑风生。沈安青被瑛娘拉着一处坐着弈棋,还明侍婢送了气死风灯在旁掌着。 窦大娘子与睐娘在一旁观棋,瑛娘拈起一枚黑子,不经意地问道:“如何不见郡主?” 睐娘微微垂下头:“她已经回府去了,说着倦乏了。” 窦大娘子叹了口气,低低声说道:“这几日蕴郎也是闭门在书〖房〗中不肯出来,还不是为了……” 瑛娘抬头望着窦大娘子:“府上有何打算?” 窦大娘子愁眉不展,叹道:“诏谕已下,又能如何?昨日宫中已经送了拟好的礼单来,老夫人还不曾瞧过。” 沈安青却是不以为然,已经板上钉钉之事,窦家也不会冒着违诏的风险不娶信安公主,而嘉成长公主并不曾有半点举动,也算是默认了,至于窦蕴郎与端和郡主那点子儿女情长又算的了什么。 她愣神间,瑛娘已是落下一子,笑道:“你败了。” 低头看时,果然大片白子已是被黑子困死,沈安青无奈笑道:“我认输,只怕再下几局也是输的。” 赵瑛娘嗔道:“怪你用心不专,才会输与我。”她偏头笑道:“只是你既然输了,也该认罚。” 沈安青笑着颔首:“罢了,既然输在你手中,自然由得你罚。” 赵瑛娘朗声笑道:“那就好,你的茶艺超凡,我便罚你……点上几盏茶与我们吃,就要先前在明光寺中奉与慧性禅师的那一种。”睐娘第一个拍手叫好。 旁边众人被引过目光来,贺兰临笑道:“睐娘你们又在吵闹什么?莫不是为了多分一只兔腿闹将起来了?”几位郎君都是一阵哄笑。 赵瑛娘笑盈盈地道:“不是,是青娘对弈输与我,我罚她点茶与我等吃。” “点茶?”众人都起了兴致。 睐娘咯咯笑道:“果然都是没见识的,点茶可是茶道中至上者,将茶膏点于沸水中,绘成画卷,非但是茶膏浓稠,茶料的添放要掌握好,便是点茶的手法也是八年不能有差。先前在明光寺斗茶会上,青娘奉与慧性禅师的便是点茶。” 一干郎君娘子们俱是好奇不已,贺兰临笑着向沈安青道:“既然有此等妙物,我等少不得也想试一试,不知青娘可否也点一盏与我等?” 沈安青看着他们,想了想道:“自无不可,只是不曾备下茶来,便是茶具也不曾带。” 贺兰临如同献宝一样,连声道:“茶具是有的,这行营原本就备下茶具。”高声吩咐人送了数套茶具来。 一旁默不作声的崔奕忽而道:“我障〖房〗中有茶,吩咐人取来就是。” 待装茶的匣子送到沈安青跟前,打开来瞧时,却是紫茸香,沈安青一怔,抬眼看向崔奕,只见他默然而坐,端着琥珀酒碗正饮着,心里一阵悸动。 点风炉煮水,将茶叶微微碾碎放入沸水中,不断煎煮搅拌,熬成浓郁的茶膏,动作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只是待到点茶时,沈安青有些迟疑了,瞧了众人一眼,唤过侍婢低声交代了几句,这才开始点茶。 一杯杯茶点完即刻都盖上,由侍婢照着沈安青的吩咐送到众人手中。 张五娘最是迫不及待,还未等端稳便急急打开盏盖,瞧过去里面却是点着一朵带刺的蔷薇,在清澈的水中微微荡漾着,她惊喜地叫道:“果然是有画,真是好看。” 赵瑛娘笑着打开自己的碗盏,里面却是一朵盛放的牡丹,琥珀色的茶膏点成的huā瓣晃动着,如同在风中招展,好不生动。 贺兰临端了茶盏,却是等了片刻才打开,细细看时,茶碗里是奔腾的马,他愣了愣,却是目光中神色微微黯淡,旋即又笑开来,高声喝彩:“着实不凡,青娘好茶艺。” 李晟打开的碗盏,清水上点着一本摊开的书卷,只是那书卷上却是一副浩淼的山水画,烟雾缭绕,甚是广阔,他神色一肃,抬眼时看着沈安青,得到的是坦荡荡的回应,这才微微露了些笑容,颔首示意。 茶盏送到崔奕跟前,他接过来缓缓打开来,茶盏中的清水上点着一朵含苞亭亭而立的芙蕖,旁边几片展开的荷叶,在清水中栩栩如生。他望着那茶盏怔住了,好一会嘴角却是露出一丝笑容来,不禁朝着沈安青瞧了一眼,只见那着雪青色胡服身姿姣好的女子,正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点茶,清秀的面庞侧影,在月光和篝火的照耀下,如同玉石雕刻一般,叫人移不开眼去。 窦大娘子得的是忍冬huā,二娘子得了海榴huā,睐娘得了宝相huā与蝴蝶儿,一时间众人都捧着茶碗瞧个不停,直到茶膏在水中渐渐滑去,这才不舍地吃了几口。 李晟感叹道:“沈娘子茶艺超凡,果然不负茶娘子的美誉。” 睐娘笑道:“那个是自然,她可是我们一干人的师傅,你们不服可不行。” “服了,服了”李晟笑道“改日还要请青娘与众位得了真传的娘子们到府上品茶论道。” 沈安青望了一眼一旁的瑛娘,只见她嘴角含笑,分明是十分欢喜,不由地失笑,欠身道:“如此,我便代诸位娘子先应下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卷 更无相逢日 安可相随飞(加更) 待围猎的众人回了京都,才得知了消息,端和郡主前一日已经面见圣人,自请去吐蕃和亲。 睐娘急的,顾不上与众人作别,便已乘车回长公主府去,其他的娘子们也都十分吃惊,纷纷告辞,各自回府去了。 沈安青与赵瑛娘对望一眼,都瞧出彼此眼中的怜悯之意。赵瑛娘低声叹道:“以郡主的性子,怕是早已想好了要这般决绝。” 沈安青也是叹了口气,别过脸望着车窗外繁华如昔的长安街景,当日那个策马击毬意气风发的端和郡主,那个做郎君打扮风流倜傥的端和郡主,此刻却已是待嫁和亲行将远去,却不知她心里是否还会有痛有恨。 到了宅院,沈安青下了马车,带着金玲与瑛娘作别:“过几日再邀你过来小坐。” 瑛娘撩起一角帘子,笑着打量了一番沈宅:“这是你说的,若是忘了我可不依。”乘车远去了。 采容快步迎了出来,在沈安青耳边低声道:“有位夫人说是来见娘子,已经在正堂等了有一会了。” 沈安青一愣,问道:“可知道是何许人?” 采容摇头:“那夫人不曾说过,只吩咐娘子一来,即刻进去见她。” 好大的口气,却是如此吩咐人去见她。沈安青皱眉想了好一会,却不知是谁。她认识的夫人中只有表姑母窦二夫人会是这等盛气临人,只是二夫人采容却是认得的。 她想了许久也不得要领,便吩咐张灵宝几个把箱笼送将进去,叫金玲提着笯笼进去,里面的阿巧已是吃饱睡熟了。 待换了衣裳到正堂,只见一位面色冷肃的中年夫人正襟危坐在堂中,对侍婢奉上的茶汤瞧也不瞧,旁边还坐了一位眼神轻佻打扮粗俗的老妇人。 沈安青狐疑地上前,拜了拜道:“未知两位夫人前来见奴所为何事?” 那中年夫人纹丝未动,抬眼将沈安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语气十分不客气:“你就是沈青娘?” 沈安青愣了愣,依旧不曾认出眼前人,道:“是。” 那夫人冷哼一声,打量了一下正堂中的陈设:“这宅院你是置下的?” 沈安青更是不明所以,莫非是这宅院出了岔子?只是契书俱在,不曾有错呀。她只得又道:“是奴自朱寺吏府上所买下。” 中年夫人很是不屑地道:“也不过如此,你在东市上还有一处茶坊可是?” 沈安青只觉得有些怒意,不肯说明来意,偏偏又是如此失礼,她也不再回应,只是冷冷望着那二人:“未知夫人来寻奴所为何事?” 一旁的老妇人此时满脸堆了笑开言道:“娘子大喜呀,这位是夏府上老夫人,今日来便是相看一番,有意要迎娘子过府结亲。” 沈安青大吃一惊,什么夏府?又说什么结亲?她一时怔怔回不过神来,许久才结结巴巴问道:“什么……什么夏府?结什么亲?‘ 老妇人笑的眉眼也不见:“自然是夏御史府上,要与娘子结亲呢,夏御史与娘子也是相交已久,人品才貌不必我说,娘子也都是知道的,那可是新科进士郎中最年轻受圣人爱重的,老夫人闻听夏御史与娘子也是彼此有情有意,这才叫了我陪着来相看一番。” 夏夫人此时才有些轻蔑地瞧了几眼沈安青,开言道:“你一介商贾之女,如今又是操着贱业,原本是不该让你入府,只是瞧在世昭对你颇有心意,你也算安分守己,曾蒙圣人召见,做房妾室也算勉强,所以才叫了冰人前来相看。” 她顿了顿,扫了一眼正堂:“只是嫁入我夏府中后,此处宅院自然该交予世昭,还有东市的茶坊,一个女娘日日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做了内眷更是不能再做半点不守妇道之事,茶坊也该交予府里打理,你只需安生待在府里伺候世昭,侍奉正房便是了。” 沈安青如同听天方夜谭一般,不敢置信地望着夏夫人一张一合的嘴,和一旁极为可恶的冰人,数次想打断她们的话,问一问是否有什么误会,自己与夏世昭并无半点私情。 待她说完,沈安青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强压住心中怒火,道:“只怕夫人有所误会,我与夏御史并无半点私情……” 她还未说完,夏夫人已是不耐地打断她的话:“你待要如何?莫不是想要拿捏聘财?一个妾室还想要多少聘财!” 沈安青着实忍不住了,唤过采容来:“去把夏御史前一回送到茶坊的那罐茶取来。” 待茶拿到手中,沈安青将茶罐噔地一声磕在案几上,向夏夫人冷冷道:“夫人误会我与夏御史有私情,不过是为了这罐茶,我与夏御史萍水相逢,话都未曾说上几句,不过是前次蒙他馈赠,送了这一罐子茶,不想倒叫夫人误以为我有心攀附。” 她冷笑着道:“夏御史身份高贵,府上也是诗礼之家,我一介商女着实低贱,不曾见过这等问也不问是否情愿便上门相看,还要将女子家财充入府中的好礼仪规矩,也不曾听闻送了罐茶叶便是有私情的事,如今这罐子茶奉还夫人,还请夫人转告夏御史,茶太过贵重,奴这等贫女吃用不起,好生捧回去,寻个愿自奉家财入贵府为妾的女娘送上才妥当。” 她一席话噎得夏夫人怒火中烧,不想这小娘竟然这般不识抬举,非但不知尊敬,反倒出言讥讽,原本她便不同意叫着小娘过府,后来听闻是颇有些家财,还曾得过圣人召见,在京都有些明晚,又是无爷娘,最好拿捏不过,这才应承了的,谁料碰了个硬钉子,这小娘却是如此直接落了她的脸面。 她怒道:“好无礼的小娘,竟然这般目无尊长,原以为你虽是爷娘双亡,好歹还是贵府出来的,至少能守规矩,不想却是这么个粗野乡女,便是世昭再如何被你迷惑,我也不叫你进府。” 一旁的冰人忙劝道:“小娘子快别莽撞,夏夫人一片好心前来相看,便是有什么误会也该好生说,岂能如此闹将起来,这叫夏夫人何等气恼,便是夏御史也是为难,你嫁去夏府做妾也不算委屈,夏御史如今还未娶正房,又岂会为难你。依我说,你好生与夏夫人赔礼道歉,我再帮着说上几句……” 不等她说完,一旁立着的采容再忍不住了,一口啐在她脸上:“少浑说,我家娘子何等身份,是你们能高攀的么,还敢在这里痴心妄想,什么赔礼道歉,如今便是夏御史亲自登门赔礼道歉也不管用,还指望娘子会听你们摆布去府上做妾?也不好好照照镜子是什么个德行!依我说,便该将你们赶将出去,休要在此胡说八道。”说着便要赶人。 沈安青看也不看夏夫人,冷冷道:“夫人请回吧,莫要再自取其辱,今日之事我权当不知,也请夏御史不必再登门,不过是点头之交,却惹来这些误会。” 夏夫人愤愤起身道:“好不识抬举的小娘,你一介孤女,又是坡头露面开茶坊经商,这等卑贱的身份,京都哪一府能瞧得上,我肯点头叫你进府为妾也算是给你脸面了,还敢这般做张做乔,日后休要有来求的一日。” 沈安青已是气的手脚发抖,强自镇定着道:“去吧张灵宝唤来。”张灵宝几人片刻便赶了过来,沈安青指着夏夫人与那冰人道:“这两个夫人是登门闹事的,你们好生记住了,日后不可放她们进来。现在将她们请出去,不叫再让我瞧见。” 张灵宝目光如箭冷冷扫视了一眼夏夫人与那冰人,带着人上前一步厉声道:“请吧,我家娘子不想再见你们。” 夏夫人狼狈不堪,原想闹上一番,奈何张灵宝那黑脸与壮硕的体格叫她有些惧怕,只是脸上着实下不了台,只得撂下一句狠话:“好个不要脸的小娘,你与我等着,日后有你后悔的时候。”脚下却是不停地匆匆出去了。 肥胖的冰人也见势不妙,端起笑脸连声道:“误会,都是误会。”一溜烟跟着夏夫人走了。 沈安青看着这两个人走出门去,这才跌坐在坐席上,浑身无力地愣怔着,心里似是有无限委屈,却又半点说不出口,酸楚难当,只能愣愣望着面前空空的案几上两碗未曾动过的茶汤。 “娘子,要不要回房歇一歇。”采容见她这模样,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沈安青愣愣转过头,望向采容。她前一世为人摆布,作践至死,好容易重活一世,只想求个平安顺遂,哪怕是为人所轻视,自立女户经营茶馆,可是不想还是这般被人轻贱,受人**,时时还要提放算计,怕不明不白丢了小命去。 许久,沈安青才低声道:“走吧,把带回来的物件都收拾收拾,明日茶坊那边还要过去打点。”她慢慢立起身来,向堂外走去。采容跟在她身后,却是觉得眼中酸楚,忍不住滚下泪来。rs 第七十一卷 心息已如灰 迹牵且为赘 原以为夏夫人前来相看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谁料第二日洛遥坊中便传开了消息,说是沈宅里住着的娘子命数极硬,克死爷娘,连先前收留她的尚书窦府都不得不送了她出府来,前一日有夫人登门相看,欲要迎她进府为妾,谁料冰人一看生辰命数便吓得走了,再不敢提此事。 这流言蜚语来得突然,却是传的人尽皆知,但凡路过沈宅的人都忍不住要探头探脑,想要自门中看出点啥来,只是沈宅的大门紧闭,只得悻悻走了。 采容听了采买的仆妇传回的话,又气又急,跺着脚道:“想不到那两个老虔婆这般可恶,被赶了出去还敢散布谣言坏了娘子的清誉,如今可要怎么是好。” 沈安青听了传话,却是皱眉想了一会:“这些话倒不似是从夏夫人口中传出来的,说来我与夏府并无太多往来纠葛,便是昨日夏夫人登门相看也好不奇怪,若真是夏御史之意,又岂会不说明并无私情,而这传言却连窦府也点了出来,分明是有意为之。” 她沉了脸,唤过芳兰近前来,低声道:“你换了衣裳,悄悄去夏府周围打探一番,看看这些时日夏府与谁走的亲近些,夏夫人可曾见过什么人。”芳兰心领神会,悄悄去了。 采容却是耐不得了,急着道:“难不成就由着他们这般去浑说,待我出去与他们分辨分辨。” 金铃忙拉住她,摇头道:“你去与那起子人嚼舌又有何用,只怕她们说得更是难听。” 沈安青叹了口气,道:“都休要与人多言,安生闭了门,过个三两日便不会有人再多言了。” 谁料这风口浪尖上。窦大夫人却是堂皇地乘车而来,说是来探看沈安青。 沈安青到了正堂时,窦大夫人笑吟吟地起身向她道:“青娘自打出了府,却是好些时候不曾回去瞧一瞧,老夫人日日记挂着,只怕你在外有什么不便,偏你这孩子是个死心眼,也不知道寻我们说说为难之处。” 沈安青拜了拜道:“谢老夫人与大夫人记挂,我一切安好。” 大夫人拉起她仔细瞧了瞧,眼中满是笑意:“几日不见,出落地越发出挑了。” 待请了大夫人落座,沈安青奉了茶,这才道:“未知大夫人所为何来?” 窦大夫人却是叹口气拉着她的手,柔声细语地道:“算来你出府也有些时日了,我心里着实放心不下,早就想要来瞧瞧你,不想一直不得空闲,今日来也是有一桩喜事说与你,端看你应不应了。”她笑的十分暧昧。 沈安青却是心里打了个突,又是喜事……难不成是窦子邡? 只听大夫人接着道:“说来青娘也已及笄,到了该议亲的时候,你爷娘去的早,身边也无个依靠,孤身在京都,虽是立了女户,可也不能一世都守着个茶坊度日。我这回来却是受人所托,特来说一门亲事与你。” “说来也是你相熟的,你表姑母的长子邡郎,今年二十有二,人才品貌不消我说,你都是见到了的,品行端和方正,深得老夫人的喜欢,明年又是应考,若是中榜,便是新科进士,这样样都是极好的。”她笑望着沈安青,“青娘你也是出众的人才,说来真是再合适不过,天造地设的一对人儿。” 沈安青望着大夫人那慈爱的笑脸,不动声色道:“邡郎二十有二,如何还未婚配?” 大夫人不料她问这个,当初在窦府自然是知道的,只得叹口气,故作惋惜道:“当初也曾说了一方妻室,只是进门不到一年便病故了,叫老夫人也是伤心了许久,这两年邡郎专心修学,不曾再提过亲,要不是见了青娘,只怕还要耽搁呢。”她说着掩嘴笑了起来。 沈安青微微一笑,全无寻常小娘提到亲事时应有的羞怯,她只是端起自己跟前的茶碗小吃了一口,缓缓道:“大夫人怕是不知吧,如今这市坊之中有传闻说我命硬克亲,爷娘俱是被克死了,便是贵府也是容不下了送将出来的。若是这样,夫人还要替我说这一门亲事么?” 大夫人满是惊讶地道:“竟然有这事?”旋即又叱道:“都是市井流言,如何作得真,青娘的命数贵气,人品端厚,又是得了诏谕自立女户的,如何能说是容不下了,若叫我听到有人说出这等话来,定然要叫人好好教训一顿,这不是在坏小娘子的清誉么!你莫要与他们一般计较,放心便是,老夫人与我对你是再喜欢不过,你表姑母也是十分上心的。” 沈安青淡淡一笑:“未知邡郎可曾知道此事?” 大夫人笑了起来,原本她瞧着沈安青听提到亲事如此镇定,心里还有几分担忧,听她如此问,看来还是有几分意思的。她笑着颔首:“这个是自然,是你表姑母和他请托了我前来说项,讨个回话,也好遣了冰人前来说媒。邡郎说是做填房已是委屈你,必然是三媒六聘样样不少,风风光光迎进府里去。” 她拉着沈安青道:“虽则是填房,但先头那个也不过是一年半载的功夫,若是嫁进府里,上上下下只当你是原配,哪里还记得那些,邡郎待你也是真心,只恐委屈了你,说是若是应下,可过了明年殿试再全礼,教你当个进士娘子。” 沈安青心里冷笑,却是不言不语等她说完。 大夫人见她低了头,只当是害羞,更是一刻不停地道:“听邡郎说,与你早有情意,更是送了龟兹曲谱作为信物与你。说来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该打,若早些说与我们知晓,自然早就替你们做主定了下来,哪用这般费周章。” 沈安青此时却是猛然抬头,煞白了一张脸道:“大夫人说的什么曲谱我却是不知了,我与邡郎并无半点私情,先前只不过是见过数面,哪里谈得上是早有情意。” 大夫人此时吃了一惊,不想这小娘全数否认,她忙问道:“听邡郎说曾送你一本龟兹曲谱,乃是亲手眷写,青娘你不曾回绝,岂不是有意于他?” 沈安青皱着眉,故作思量,忽然道:“是了,邡郎确曾送与一本龟兹曲谱。”大夫人的脸色缓和了,正要开言,却听她又道:“只是那日我是与赵府瑛娘去拜访曹乐师,我以为邡郎是托我转送与曹乐师,故而才接下了,已然送到曹乐师府上,听乐师说很是珍贵,还请我代为谢过呢。” 大夫人此时已是颜色大变,不想这小娘这般狡猾,那时候便已经提防上了,她定了定心,片刻才道:“不想是这般阴差阳错,好在只是个误会,也无妨,待之后叫邡郎再另表心意便是。青娘你好生想想,这一桩亲事是再好也没有了,且不说府里你都是极为熟矜,老夫人待你又如嫡亲孙女,邡郎也是极佳的品貌,便是你表姑母,还能委屈了你不成?” 沈安青轻轻收回手,又与大夫人斟上茶汤:“大夫人说的极是,老夫人与你待我极好,两位娘子与我也是十分亲近,邡郎的品貌也是无可挑剔,只是……”她抬头盈盈笑道,“只是我不愿意。” 大夫人不想她一口回绝,愣了愣,许久才强笑道:“这又是为何,可是有哪一处不合心意,你与我说。” 沈安青微微摇头,轻笑道:“非是有不合心意,只不过我对邡郎并无情意,更不曾想过要嫁与他。” 窦大夫人叹口气道:“青娘真是个孩子,婚姻大事自古便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哪里还会能由得自己。” 沈安青眉眼不抬:“如今我爷娘已是不在,只好由着自己。我的性子最是倔犟,夫人也是知晓,若是不愿的事,强求也是无用,此事还是请夫人不必再提了,替我谢过老夫人与邡郎的心意,只怨青娘无福吧。” 大夫人又劝了许久,但沈安青一口咬定与窦子邡并无私情,不愿答应,她没了法子,只得沉着脸走了。 沈安青殷勤地送出府门,早有听了流言的市坊中人看见沈宅门大开着,那位克亲的娘子陪着位夫人出来了,不由地凑在一处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窦大夫人只觉得有些不妥,便急着要登车而去,只是好一会不见马车过来。 沈安青拉着大夫人的手,殷殷道:“多谢夫人的美意,只是这门亲事着实非我所愿,还望夫人莫怪。”声音不大不小,刚巧叫周围人能听得见。 大夫人一怔,飞快挣脱她的手,上了恰巧而来的马车。沈安青却是施施然回府去了。 芳兰带回来的消息是这两日夏府不曾来过什么人,倒是夏夫人去了两回玉清观进香。 又是玉清观!沈安青不由地沉了心,那一处与窦二夫人和窦子邡都是有瓜葛,夏夫人去了两回玉清观便闹上门来相看羞辱,分明是有人挑唆,此事只怕少不了窦子邡的算计。她果然小看窦子邡了,想不到他连这等手段都用上了,先是唆使夏夫人登门,又传出这些流言蜚语,为的就是逼得她无路可退,在这等众口铄金的时刻,他再登门提亲,又是说出曾有私情,只怕是要些脸面的,无论愿与不愿,都会低头应了。只可惜他算计错了人,这一切对于一个死了一次的人又算得了什么。rs 第七十二卷 机迥回文巧 绅兼束发新(加更) 感谢瓦卡芷、疯子闲人和所有打赏推荐订阅的朋友,感谢你们。 ----- 不到几日,洛遥坊的传言便又换了个说法,原来这位沈宅的娘子瞧不上夏府,也不肯应了窦尚书府上的提亲,先前那位夫人便是贪图小娘子的家财,才被羞辱了赶将出来。 沈安青这才出府往茶坊去了,才到仙客来的门前,便已经瞧见了背着手等在那一处的夏世昭。 “东家娘子,您可是来了,这位郎君在此等了有小半时辰了,我请他进去坐下却都不肯,执意要在这里。”他搓了搓手,很是不安地道。 沈安青向他微微点头:“你先进去招呼茶客们吧,我自有应对。”待刘安进去后,沈安青却是瞧也不瞧夏世昭径直进了茶坊。 夏世昭一愣,忙紧跟而来,口中道:“沈娘子……” 沈安青猛地停住步子,回头道:“未知夏御史来我这茶坊有何事?若要吃茶请自便。” 夏世昭有些不自在,犹豫许久才道:“前几日,家母曾去府上拜访,实则……” 沈安青打断他的话,冷冷道:“未知那罐茶夫人可有转还与夏御史,话可带到了?” 夏世昭更是噎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欠身道:“还请娘子恕罪,着实是一场误会。” 沈安青冷笑一声:“或许是误会吧,只是夏御史与我不过数面之交,夏老夫人便已知晓,更是寻到我府上闹了一场,这其中的缘故只怕说不明白。如今我与夏御史也算是交代明白了,还请你自重,莫要再寻了来,闹得脸上都不好看。” 夏世昭待要分辨几句,却见沈安青已经转身回了楼上雅间,只得叹了口气,带着一名小僮仆转身出了茶坊走了。 小僮仆偷偷瞧着夏世昭一脸冰冷的神色,低声道:“郎君,这沈娘子怕是铁了心,如今该如何是好?” 夏世昭冷哼一声,低声道:“还能如何,只得撩开手去,可惜到嘴的肉偏生飞了,原本打算过些时日时机成熟,便与她提亲纳入府中为妾,想不到夫人不知听了何人怂恿,却是坏了事。” 小僮仆压低声凑近夏世昭道:“听闻前几日有人请夫人去玉清观上香,连着两日都是如此。” 夏世昭眼神转厉:“何人会对这小娘也起了心思?只是夫人操之太过急了,这等小娘最是易哄,但凡是相处上些时日,待她情真意切时,说什么都是会答应的,又是个没爷没娘,有些名气的,最是好摆布不过。” 他回头望了眼客似云来的仙客来茶坊,不甘地道:“可惜了这么大笔唾手可得的财物,偏生坏了事。”主仆二人缓缓离开东市走远去了。 睐娘被刘安引到仙客来的三楼雅间,进去时见到的便是一身月白半臂襦裙的沈安青,梳着倭堕髻,素着头脸低头仔细翻看着茶坊的账簿子,见她进来,笑着点头道:“你怎么会来茶坊见我?” 睐娘对着沈安青有些不自在,缓步上前微微笑道:“去了洛遥坊,听侍婢说你早早过来这边了,便来这里寻你。” 沈安青请她坐下,招呼了海棠奉茶上来,这才笑吟吟道:“怎么,有事寻我?” 睐娘脸色有些黯沉,自袖中取出一张精致的朱金帖子,道:“是郡主,她要我将这张帖子与你,邀你过两日去府里观礼。” “观礼?”沈安青狐疑地打开帖子瞧了,吃惊道:“郡主过两日便要行大礼,随吐蕃使者远去吐蕃?” 睐娘缓缓点头,很是哀伤地道:“是,诏谕昨晚送到府里的。” 沈安青不敢置信地道:“殿下不曾阻拦么?” 睐娘苦笑着:“郡主的性子最是肖似殿下,哪里劝得回头,殿下便关了她在房中,自己要去面圣,可是郡主她……以死相逼,殿下也伤了心,由她去了。” 沈安青听得心酸,低声道:“那也不该这么快便要行大礼,这才过了几日……” 睐娘神色哀伤,低低说着:“吐蕃国山长水远,在极北苦寒之地,只有早早出发,才能早些到吐蕃国。郡主她……也是愿意的。”留在京都只会眼睁睁看着窦子蕴娶信安公主,那才叫生不如死。 沈安青低低叹了口气,向睐娘看去:“郡主她……可还好? 睐娘无奈地道:“正是无事才叫人忧心。”二人说了一会,这才定下过两日去长公主府观礼,为郡主送压箱。 说是送压箱,只是这压箱礼却不知该送什么,以郡主的身份什么没有,若要送一份真正称心如意礼物却是为难。她索性丢下账簿子,带着金玲出了茶坊去东市街上走了走。 金玲见她愁眉不展,轻声道:“娘子可是在想要送的压箱礼?” 沈安青叹道:“说来真是为难,端和郡主身份高贵,性子也是要强拔尖的,我与她素无往来,却派了帖子与我,倒叫我这压箱礼不知该送何物更为妥帖。” 金玲想了想,道:“想来郡主要远嫁吐蕃,金银器物俱是宫中准备齐全的,她派了帖子请娘子去观礼送压箱,想必更看重的是娘子一番心意,厚薄倒是其次了。” 沈安青眼前一亮,点头道:“你说的极是了,我倒是想起有一物可送。”她带着金玲径直向前行去,到一处铺面前止住步子,正是从前来过的张记绸缎庄。 她带着金玲进门去,与那掌柜娘子道:“烦劳取几匹上好绵软的锦缎料子与我瞧一瞧。” 那掌柜张娘子却是好眼力,笑着道:“这位娘子从前来过小店,还买过一匹瑞锦可是?” 沈安青吃了一惊:“掌柜娘子好眼力。” 张娘子笑吟吟地迎了她到二楼雅间坐下:“不怕娘子笑话,奴就指望这点子能耐做生意,哪里能看走了眼去,听声音便知道了。” 她招呼婢女们取了衣料来,轻笑道:“未知娘子要这些料子做何用?若是缝制贴身衣物便数瑞锦最好,服帖绵软。若是要做些鞋面外裳,便要数云锦最妥当,精致硬挺,便是做香囊和束腰也有蜀锦和荆锦。” 沈安青听她说着,一边看着婢女们送上来的料子,都是上好的,花色各异的锦缎,触手温润光滑,匹匹都是好的,让她有些为难。忽然,一匹朱紫色富贵牡丹夹缬料子叫她移不开眼去,径直取过来翻看,只见那牡丹含苞待放,印得如许逼真,叶上还坠着一滴欲落的露珠,着实好看。 张娘子瞧得真切,笑道:“娘子果然好眼力,这匹夹缬是昨日才送来的几匹其余几件都被几位贵家夫人定了去做屏风,只剩下最后一匹,我原说要送去周国公府上,娘子既然瞧上了,自然便先与了娘子又再说。” 沈安青摸了摸夹缬,却是柔软光滑不逊于锦缎,那花样又是极为富贵大方,与端和郡主的身份极为相衬,看来是再合适不过了。她笑着向张娘子问道:“未知这夹缬价值几何?” 这张娘子却是眼珠微转,笑着道:“瞧我这记性,竟然忘了,待我去瞧一瞧簿子上,一会来与娘子回话。”她转身出去了。 沈安青倒是有些奇怪,怎么连听过一次的声音都记得的人,如何记不住才卖了的料子价钱,她也不疑有他,只是看着那匹夹缬思量着该如何下手。 不一会张娘子匆匆进来,笑着道:“娘子好手气,这几匹夹缬原本都是手工极好的,所以价值不菲,只是前几匹都已卖与夫人们做了屏风去,只剩下这一匹,若是买去做衣裙怕是有些不够,故而有些难出手,娘子既然瞧中了,我自当便宜奉与娘子,只要这个数。”她竖起两根手指。 沈安青问道:“二十金?” 张娘子摇头笑道:“只需两贯钱。” 沈安青盯着那夹缬大吃一惊,照这等手工与料子瞧来,只怕不下十数金,这掌柜娘子却是只收了个零头,叫她如何能信。 张娘子见她有些不肯相信,只得叹口气道:“娘子不必疑心,这般低价卖与娘子不过是因着这夹缬着实不好脱手,又见娘子是熟客,这才给个便宜,并非为其他。” 沈安青细细看了,那夹缬的确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这才放下心来,向着张娘子笑道:“如此,便多谢娘子了。”她叫金玲送上钱,收下了那匹夹缬,又小坐了一会这才走了。 张娘子送了她出门,笑语殷殷地道了下次再光顾,这才回身进了绸缎庄,却是径直上了二楼进了与方才沈安青相邻的一间雅间。 她进了门,向里面的人笑着道:“那位沈娘子果然是买下了夹缬,欢喜地去了。” 里面端坐的人轻轻一笑,道:“那匹夹缬是京都有名绘师所绘,又是精工细作,与她再合适不过,买去了也不至于埋没了。” 张娘子叹口气,笑道:“只是国公不肯露面,只是暗暗吩咐这般低价卖与她,她又如何知晓国公的心意?” 里面的人正是贺兰临,他倚在窗边远远看着沈安青主仆二人穿过市坊向仙客来而去,轻声道:“她不知也无妨,总有知晓的一日。”rs 第七十三卷 皇恩眷下人 割爱远和亲 那匹夹缬的来龙去脉,沈安青却是不知的,她只是带着金铃抱着夹缬欢欢喜喜地回了仙客来。 接下来的几日,沈安青都是忙于这份压箱礼,自茶坊取了各式上好的茶碾碎,打发采容去药铺买来枸杞、冰片,去香料铺买了一小份波斯安息香,银瓶最擅女工,便着她将那夹缬裁好封做了个荷包香囊,将茶、枸杞、冰片、安息香和少许丁香尽数捣碎,炼蜜和匀,做成一丸丸的香丸,以丝绢装好放入香囊中。 采容与金铃凑到跟前瞧时,只见那夹缬牡丹荷包精致小巧,缀着数道流苏,打开香囊只觉得有股淡雅的幽香,不似寻常的香料,却是隐隐有着茶香和枸杞的味道,叫人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沈安青笑道:“再要好的也没有了,便用这个作压箱礼吧。” 采容却是有些犹豫:“这是要送与郡主做压箱的,会不会太过小家子气了。” 金铃不以为然:“郡主什么好的没见过,反倒是这样的更是新鲜少见。” 到端和郡主全大礼那日,整个京都都为之轰动。前一日宫中已经颁下册书,册封端和郡主为乐阳公主,赐婚吐蕃赞普,次日行成婚大典,并允准京都百姓观礼。 大礼当日,京都到处披红挂绿,市坊中的百姓俱是早早便去了皇城门前,今日的大典将在太庙中行礼,公主拜别圣人与皇后,行驾便将经沿着天街自长安城穿行而过,出金光门西北而行,迢迢千里去到吐蕃逻些。 沈安青乘着马车,却是穿过人群,向着长乐坊而去,乐阳公主此时还在府中,她是去添妆压箱的。 嘉成长公主府一片寂静,并未有半点喜气,侍婢引了沈安青至公主所居的厢房前,睐娘与瑛娘迎上前来:“青娘来了。” 沈安青望了望左右,纳闷地道:“那几位还不曾来么?” 睐娘眼圈泛红,强笑道:“不曾请别人,只有你们和泽王府杜良媛。” 连窦家姐妹都不曾请?沈安青大为吃惊。 瑛娘轻声道:“咱们进去吧,杜良媛已经在房中替公主上妆了。” 三人进了房中,宽大的厢房中,一身大红织金坠宝凤穿牡丹束胸裙,大红团金凤纱罗广袖华服长衫的乐阳公主素着头脸,披着长发坐在妆镜前,面白如纸,并无半点表情,只是那华丽的裙裳上金线密密绣的展翅金凤着实耀眼,叫人一时转不开眼去。 杜秋娘正踞坐在一旁,小心地替她梳着乌黑的长发,见沈安青几人进来,向她们轻轻一笑。 “你们来了?”乐阳公主望着三人开言道,声音嘶哑低沉。 睐娘领着二人上前,踞坐在旁,轻声道:“可要瞧瞧我的压箱礼?” 乐阳公主回眸望着她,露出一丝笑意:“别是窝丝糖,我可不爱吃那个。” 睐娘红了红脸,自侍婢手中取过一只螺钿朱漆木匣,打开来却是一个极为精致的妆匣,嵌有铜镜和数层匣子,最为精巧的是轻轻地合拢来还有个小巧的金锁能够锁上。 她笑着道:“这个可以放下不少首饰,胜在小巧精致,请殿下笑纳了。” 乐阳公主望了望那妆匣,笑了:“难得你破费了,请了梧州工匠赶制了这个,我便收下了。” 赵瑛娘让侍婢端了架小巧的画屏进来,画屏大小不过尺余,足可以放在案几上赏玩,只是那画屏上却不是什么花鸟仕女,正面是一副密密麻麻的城廓地图模样,细细看时才发现竟然是京都长安的全副地图,连每一处坊市和街名都标注地清楚,十分细致。背面却是一副山水画,画得再不是别处,便是玉山行猎的风景,漫漫草场广阔的疏林和拔地高耸的苍翠玉山。 赵瑛娘见乐阳公主看着那座画屏黯然出神,低声道:“公主殿下远去吐蕃,此一去离京千万里,若是有思念长安之日,便看看这画屏吧,京都的每一处俱在上面。” 乐阳公主伸手摸过画屏上每一处坊市和街道,小心翼翼地慢慢地,眼神中温柔如水,许久才哽咽着道:“多谢你,瑛娘。” 赵瑛娘眼中也隐隐有泪,别开去,低声道:“殿下多礼了。” 到沈安青了,她自袖中取出准备好的茶香荷包奉上去,轻笑道:“望殿下不嫌粗鄙,这是我亲手做的。” 乐阳公主看着那牡丹夹缬荷包有些好奇,接过来打开闻了闻,却是挑眉道:“这香味倒是特别,不似是宫中所制,似乎有些……茶香和药香味在其中?” 沈安青颔首道:“殿下说的不错,这香丸里放入了各式茶和枸杞、冰片等物,最是安神明目。” 乐阳公主点了点头,笑道:“不愧是茶娘子,这荷包我很喜欢。” 杜秋娘送的是一朵红玛瑙石榴花珠钗,替公主小心地簪在发髻上,轻声道:“惟愿殿下多子多福,平安吉祥。”乐阳公主很是感激地回头望了她,一时间房中气氛十分凝重。 外间的侍婢报道:“殿下,宫车已在门前候着了。” 乐阳公主闻言,向她们笑道:“宫里已经来催了。” 杜秋娘带着上妆的仆妇侍婢忙碌着替她梳妆起来,九鬟望仙髻,正戴九翅赤金凤钗,金钗花胜簪满头,画眉点唇,再将一对明珠耳铛替她坠上,低声道:“妆成了。” 宫中的女史端着金册宝书进来,拜倒道:“请公主登车,吐蕃使臣与观礼臣民俱已在太庙前等候。” 乐阳公主站前身来,向沈安青几人一笑,轻声道:“多谢你们来送我。”这才向女史道:“走吧。”迈步向前,款款出了厢房,她昂着头,挺直的身姿高贵不可侵犯,身后大红的裙裳曳尾迤逦而去。 沈安青四人看着她被宫中女史迎了去,俱是神伤,还是杜秋娘轻声道:”咱们也去太庙吧,那一处的大典怕是要开始了。” 乘着马车穿过市坊天街,到了皇城前的太庙,此处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诸多百姓都是翘首望着皇城门楼上,林立的禁卫中有几位明黄的身影,分明是天家贵人。 不知过了多久,礼官立于城楼之上,高声道:“吉时已到,大典起。” 太庙中鼓吹声骤然而起,皇城大门缓缓打开来,一架明黄凤纹帷幔宫车与数手持仪仗百宫婢仆从缓缓而出,行到太庙来。轻纱帷幔低垂,那里面隐约可见一位女子端正踞坐在其中。 听着那礼官的念诵,沈安青转开脸去,不忍再看,这一切与寻常百姓,是天朝与吐蕃的交好,是难逢的盛典,与那宫车中的乐阳公主却是茫茫西行路,和这一世与京都与心上人的诀别。 赵瑛娘也叹了口气,低声道:“吐蕃远在万里,又是蛮荒之地,只怕她未必能过得好。” 沈安青看着太庙前挤挤攘攘的人群:“当年兴成公主足足跋涉三年有余才到吐蕃,乐阳公主未知能不能受得住。” 忽然她看见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瞪大眼瞧去,只见一个身穿素面圆领袍服,盯着那宫车满脸哀痛欲绝的男子立在其中,不是窦子蕴又是何人。 他竟也来了!他远远望着那宫车行进太庙,听着城楼上礼官念诵着昭告和亲文书,看着这满城欢呼热闹的情景,却是难以掩饰的悲伤。想来这一世,他都忘不掉用这般决绝的方式自生命中走掉的女子。 沈安青望了他一眼,别开脸去,想来他并不愿叫人知晓。 城楼上端坐的数位贵人,望着下面熙熙攘攘热闹非常的情形,许皇后打着团扇开口笑道:“乐阳公主最是端和温厚,自请出降吐蕃,才能有今日这等万民欢腾,天下和睦的情景,真真是功在社稷。” 一旁的嘉成长公主看着宫车中要远嫁吐蕃的女儿,已是心如刀割,听许皇后此言,更觉刺心,恨声道:“吐蕃求亲,求的是当今公主,为何皇后不以公主相许。” 许皇后噗嗤一笑:“江都不过十一,如何能够许给吐蕃,乐阳虽是长公主所出,但是本宫自来视为亲女,她出降吐蕃也是合情合理。便是本宫也是与有荣焉,长公主可是如此?”嘉成长公主冷哼一声,咬牙不肯答言。 圣主李存收回远眺的目光,回头望了她们二人一眼,道:“乐阳下降吐蕃也是为天朝和吐蕃世代交好而为,长公主爱女心切,自然是有不舍,当厚赐。”许皇后不想这么几句话,便叫嘉成长公主又得了好去,一时黑了脸,白了嘉成长公主一眼转过头去不再理睬。 一旁的宣城长公主缓缓开言:“此去吐蕃逻些怕不是要数年之久,路途遥远辛劳,是否能请圣上钦命几位医官随行,再请派送婚使护送前往?” 李存连连点头:“皇姐说的极是。”转头吩咐了人传了诏谕。 嘉成长公主看了宣城一眼,低声道:“多谢了。” 宣城长公主依旧是温和的模样,轻笑道:“皇妹多礼了。”rs 第七十四卷 昔日横波目 今作流泪泉(加更) 感谢熙月熙月、旺鸡蛋、九霄大帝和诸位推荐点击订阅的童鞋们,加更奉上。 -------- 乐阳公主在大典后,便拜别城楼上的圣人皇后,还有嘉成长公主,带着一众侍婢仆从乘车浩浩荡荡随吐蕃使臣西出京都,远去吐蕃了。 沈安青与瑛娘、杜秋娘三人乘着马车送到了金光门,直到和亲的车马远远看不见了,才缓缓回转。 赵瑛娘低低叹道:“这一去,只怕再难有相见之期。” 杜秋娘微微笑道:“公主殿下性情坚韧,必然会逢凶化吉,顺遂如意的。” 沈安青偏头看了杜秋娘:“秋娘自去了王府,好些时日不见,可还好?” 杜秋娘笑道:“自然都是好的,王府里王妃早已病故,姬妾虽多,也都算和睦。” 沈安青这才松了口气:“这便好了,你得空也出来与我们聚一聚,整日在府里太过无趣。” 回到沈宅的沈安青,才一下马车,便已看见门前停着的宫车和垂手而立的女史,还是先前到窦府传诏与她的那位,只是这一回却是态度大为不同。 只见那女史笑盈盈上前来拜倒:“沈娘子安好。” 沈安青吃了一惊,忙欠身道:“未知女使至此有何吩咐?” 女史笑道:“传皇后殿下诏,召沈娘子进宫陛见。” 沈安青不明所以,自己如今与宫中并无来往,如何许皇后又会召见。只是容不得多想,她匆匆领诏,进去换了一身胭脂红通花大袖襦裙,独自随女史上了宫车行向太极宫。 还是在含凉殿,前一回来时,沈安青生怕有行差踏错,不敢乱看,这一回却是大胆了许多,立在含凉殿的丹陛上,放眼而去磅礴雄伟的太极宫一收眼底,座座殿堂,层层楼阁,连同栈桥回廊,如同一幅绝美的画卷。 “娘子,殿下请你进殿去。”女史回转来道。 沈安青踏进含凉殿,此次所见却是与先前又不同,层层丹凤帷幔俱已挽起,殿中只得几张坐席,许皇后却是一身家常黛绿半臂襦裙,结着灵蛇髻,默然坐在席上,见她来了微微颔首:“过来坐下。” 沈安青恭敬地拜倒:“殿下。”这才依言至下席踞坐下。 许皇后笑望着她:“自曲江会后,已有些时日不见娘子,听闻已是搬出窦府自立了门户,可是?” 沈安青拜伏道:“蒙皇后殿下恩典,奴已经自立女户,如今在洛遥坊置了一处宅院。” “那便要贺喜娘子得偿所愿。”许皇后盈盈笑道,“娘子在东市有一处茶坊?” “是,奴盘下一处铺面,做了茶坊以谋生计。”沈安青回道。 许皇后似是有些感慨,轻轻叹道:“记得当年本宫也不过是东市上一个调香女,整日便是在铺子中调香,不曾想会有今日。” 沈安青吃了一惊,她曾听闻这位许皇后出身低贱,却不知竟然只是位调香女,只是她为何与自己说起这个? 许皇后并未察觉她的诧异,只是一径道:“那时节,本宫也不过十四五岁,与你如今一般年岁,为了谋生计,整日在叔父的香料铺中调香,说来也是天份使然,我能识得每一种香料,只要闻过一遍再不会忘,还能自调好的香丸中分辨出每一种香料来。” 沈安青见她似是沉浸在回忆中,不敢打扰,只好替她斟上饮子奉上前去。 “那日说也凑巧,叔父出门采买香料,铺里来了个俊俏的郎君,却是要买香料,我只好出来打点,就这样与圣上相遇了,那时候他还是太子,宁可冒着被女帝废除,也要娶了我。”许皇后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神色恍惚地说着。 沈安青却是暗暗吃惊,为何许皇后要召了自己来,又是说这些毫不相干的话。 许久,许皇后才回过神来,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沈安青:“竟与你说起这些来了,还望娘子莫要见笑。” 沈安青笑道:“殿下是有感而发,只是想不到还有这等往事。” 许皇后唇角勾起:“转眼已是数十年,只怕早已无人知道这些陈年旧事了。”她望了望沈安青,“听闻娘子擅点茶技艺,未知可否让本宫也能试一试娘子的茶艺?” 沈安青一愣,低声应下,早有宫婢送了茶具上来,连风炉都是已经烧得旺旺的,将上好的渠江薄片熬成茶膏,点茶时却是有些犹豫,看了看风韵不减的许皇后,想了一会,才点了下去。 待奉到许皇后跟前,她看时,茶盏中乃是一株西府海棠,富贵华丽,叫她瞧得也是连连称赞:“果然是出神入化,竟然能以茶作画,真真是了不得。” 沈安青谦让地道:“殿下过奖了。”二人却是这般品茶闲话,过了大半个时辰,许皇后放她出宫去了。 看着沈安青随女史走得远了,信安公主自殿外进来,踞坐在席上,很是不满地道:“阿娘如何又召了她进宫了,不过是个寻常小娘,也不见有什么本事,偏生你就这般看重。” 许皇后收了笑,淡淡道:“我当年也如她一般,不过是个寻常民女,如今又如何?依我说,你们几个俱是不如她!” 信安公主很是不忿:“她不过是乡女出身,阿娘如何说我们俱是不如她!” 许皇后冷笑道:“这世间聪明人不知凡几,可惜聪明善忍的能有几个,她强似你们。”信安公主别过脸去不肯说话。 “说来过不多久便是你大婚之日,该做的绣工可都准备妥当了?”许皇后问道。 信安公主不自在地道:“那些打发尚衣服局准备便是了,何需我亲自动手。” 许皇后沉了脸:“你又去明光寺了?我已经吩咐你收敛些,若是叫圣上知道你逼那慧性……只怕是悔之晚矣。” “知道又如何,”信安公主刁蛮地仰着头,“知道了,我便求圣诏命他还俗娶了我,省的还要去窦家看那几个女人。” 许皇后已是悖然大怒,一拍案几,怒道:“不成器的东西,你居然还敢妄想与那和尚有瓜葛,窦家的婚事你是自己求得,你以为你是一时与端和赌气,求了赐婚诏书便罢了,如今嫁与不嫁已经由不得你了,给我回去安生准备绣工,无我的口谕不得出宫!” 信安公主自幼被许皇后宠爱,何曾受过这等训斥,一时又气又怒,噌地站起身来快步奔出殿去。 在殿门前候见的尚宫局傅尚宫见此,悄悄步入殿中,低声道:“殿下不必气恼,想来公主殿下只是年少任性,待过些时日想回转了,便会明白殿下的苦心。” 许皇后吐出一口气,无力地靠在凭几上:“本宫事事为她姐妹二人操碎了心,偏生她还是这般任性妄为。你说她年幼,看看那沈青娘,不过十五已经自立女户,桩桩件件都强她许多。” 傅尚宫劝慰道:“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又是自来受圣人与殿下爱宠,岂是那等寻常民女所能比的,待大婚之后,公主下降窦府,便会通晓世情了。” 许皇后让她坐下,有几分犹豫地道:“先前李令月有意送了那小娘进宫来,我并不愿意,只是如今看来,阻了她一个也是无用,圣上的心思……倒不如叫她进宫来得了爱重,与她交好或者还有一线转机。” 傅尚书自然知道她所说的是叶昭仪已然有孕,更是圣宠优渥,太子又病故,只怕中宫已是风中残烛。她低声道:“耽误之际怕是要笼络朝中势力为所用,如今梁国公府已是用不上了,卫国公独木难支,怕是助力不够,若真有一日……” 许皇后微微一颤,道:“朝中大都是李令月的爪牙,哪里有可以用的人。” 傅尚书狡黠地一笑:“殿下忘了,除了朝中势力,另有四大氏族却是与这些个朝权在握的不相上下。” “四大氏族!”许皇后眼前一亮,“是了,怎么把他们给忘了。”四大氏族是数百年前便已有的,传闻乃是魏文帝之后,四族乃是陇西徐氏一族,博陵崔氏,高傒卢氏和荥阳郑氏,这四族自视身份高贵,互相通婚,又是经营这许多年,朝中位高权重的大臣多有出身四族的,财力势力之大更是连天家都忌讳三分。若能得氏族的支持,只怕是大有裨益。 她想了想却又道:“只是这四族素来不插手朝政,又如何肯相助于本宫?” 傅尚书却是一笑,早有打算,她轻言道:“殿下忘了这朝中的勋贵宗室就有一人与那四大氏族渊源颇深。” “何人?”许后急忙问道。 “宣城长公主之子兰陵郡王崔奕不就是崔氏一族的宗嗣么?”傅尚书微笑着道,“若是能将他笼络住,还怕崔氏一族不肯出手相助么?四大氏族往来密切,自然也会站在殿下这一边,到时……” 许皇后闻言脸色大霁,点头笑道:“是了,怎么会忘了有这么个现成的人选,那兰陵郡王如今不是还未曾议婚么,不如就许一门婚事与他,将他拉入手中,到时候不愁氏族不插手朝中之事。” 傅尚书迎合地点头,轻声道:“奴以为卫国公府上二娘子月娘堪为良配。”rs 第七十五卷 客土植危根 逢春尤未死 “开门开门……”随着咣咣地砸门声,有人高声唤道。 小僮仆打开门瞧了瞧,只见外边站着个瘦高个的妇人,一身绿底团花窄袖纱襦裙,衣裙都还是簇新的,只是那花样颜色穿在这么个黑瘦的妇人身上很有些扎眼。 她正气咻咻瞪着开门的小僮仆:“还不去把你家娘子给叫出来,把那头驴与我牵进去好生喂着。”指着外边一个粗布衣裳的婢子牵着的毛驴道。 小僮仆有些懵了,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半天才回过神来,道了一句:“你且等着,我去回过娘子。”却是把门一关插上,快步进了宅子里去。 那外边站着的妇人登时气得咬牙,只得站在门前等着。 沈安青听了回报,带着采容金玲几人打开门瞧时,那妇人才自没好气地上前来:“青娘这宅子里的下人是如何教的,竟然叫我在门前等着,好不守规矩,还不快些赶将出去。” 沈安青一见来人,不由地吃了一惊:“四婶母,你如何来了?”一旁的采容也是愣愣未曾回过神来。 来的妇人正是沈安青的四婶母余氏,她此时挤出一丝笑来:“青娘来京都也有些时日了,家中的叔父婶母都甚是挂念,便叫我来京都瞧你一瞧。”她抬眼看了看沈宅,“不想你已不在窦二夫人府上,打听了好久,才找到这里。”不想这个小娘离家不到一年光景,竟然在京都置办了宅院,这得是得了多少钱帛,才能有这福气。 沈安青沉了沉心,情知必然不是余氏所说的这般好听,前一世她被送到窦府后,便再不曾见这几位叔父婶母登门,连嫁与窦昆时都不曾有过人来,只是听闻何氏送了些钱帛去楚州乡里便作罢了。 “四婶母请宅里坐。”沈安青欠身道,一边吩咐了采容去正堂安排。 余氏只当沈安青还是当初那个懦弱可欺不懂事的小娘子,很是自得地吩咐了沈宅的仆从好生照看自己骑来的驴,唤过那名畏畏缩缩的粗衣婢子:“玉娇,还不快些过来。” 沈安青引着她到了正堂坐下,奉了果饼上前,微微笑道:“楚州到京都怕也要走上小半月的光景,婶母乘车辛苦了。” 余氏心里很是不忿,这小娘明知道自己不比当初她进京,有窦府的马车接了来。她没好气地道:“哪来的车马,不过是搭着驿站送信的骡车一路过来的,到了京都,这地儿极大,走也走不到地方,这才买了头驴骑了过来。”又转头骂一边饿的狼吞虎咽吃着果饼的玉娇:“都是这蠢婢,明明在东城,偏偏走去了西城,白白浪费了大半日光景,还费钱住了一夜的邸舍才过来了。” 玉娇委屈地低了头,咽下口中的饼子,低声咕哝道:“分明是你说那一处铺面多,想要过去瞧瞧胭脂花粉……” 余氏哼了一声,却是堆了笑向沈安青道:“这许多时日不见青娘,长得越发出挑了,看来这京都还是好地方,养人。” 沈安青微微一笑,道:“婶母此次来京都所为何事?” 余氏的笑容有些僵:“先前不是说了么,你几位叔父婶母都放心不下你,着我过来瞧一瞧。”她环顾四周,“想不到青娘来京都才这么些时日,已经置办了宅院,听说还有一处极好的茶坊,这要是叫你四叔父知道了,一准儿十分欢喜。” 沈安青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也不接话,只是笑着道:“我在京都过得极好,有劳叔父婶母牵挂。”又有些埋怨地道,“几位叔父婶母也真是,这山长水远,就叫了四婶母一人过来京都,只为了瞧我一面就走,真是辛苦。” 余氏噎了一下,想不到这小娘还真以为自己是过来瞧一瞧便走的,她只得又强笑道:“难得能见到青娘,哪里舍得见一面就走,自然要多陪你几日。” 沈安青连连点头,状似十分欢喜一般:“这再好也没有了,婶母难得来京都,多住几日也是应该的。”她话锋一转,“未知婶母想住在那一处的邸舍,我这就着人去订了下处。” 余氏愣了,邸舍?难道不是住在这宅子里么? 沈安青见她吃惊的模样,笑了起来:“婶母莫怪,我这宅院虽不算小,但厢房不多,宅子里上上下下的人住着将将好,却是再腾不出间厢房来。若是婶母不嫌弃,那就叫那两个仆妇挤一挤,你将就与玉娇在下房里凑合一晚?” 余氏悖然大怒,这分明是不肯留她在宅子里,却说要她与婢子去下房住,正要发作,却见沈安青黑白分明的杏眸正瞧着自己,这才想起自己来此处是作何的,强将怒火压下,暗暗想着待过后再与这小娘算账,粗声道:“那就在这附近寻一处邸舍住下便是了,只是白白要费了这钱,着实不值。” 沈安青但笑不语,招手唤过金玲:“去安邑坊寻一处干净的邸舍,订一间上好的厢房与婶母,吩咐那店主好生照应着。”说着递了个眼色与金玲。 余氏的怒气这才平息了几分,与沈安青说起家常来:“……年成不好,家里好些田地都是没了收成,你叔父们着急坏了,不比你在京都过得这般殷实。”她语气酸溜溜的,又瞧了一眼内堂的摆设。 沈安青只做听不出话里的意思,笑着道:“不想年成竟然这般差,只是不知我阿爷生前留下的那几处庄子和三百亩田地收成如何?” 余氏一惊,死死盯着沈安青,咽了口口水,才有些犹豫地道:“自然……自然也是收成不佳,青娘如何问起这个来?” 沈安青低着头端了紫苏饮吃了一口,慢悠悠地道:“我离家那时节,阿娘才病故了,年纪尚小,又没有用得上的人,这些个庄子田地自然要托了叔父和婶母代为辛苦照应,如今已经有了妥当的人手,哪里还敢劳烦几位叔父辛劳,自然是要自己亲自过问了。” 余氏大惊失色,这小娘不等她动手,竟然先抢在头里要把田庄要回去,这要如何是好。她心思飞转,好一会才想到法子,笑着道:“这是自然,只是这一时半会如何说得明白,还是等青娘得空随我回楚州,唤了那些庄户,拿了簿子一一看过才作准。” 沈安青料她也不会这般轻易就让自己拿了回去,便也笑笑暂不提此事:“婶母可用过饭了?” 余氏早前想着要来这边,哪里肯用饭,只是吃了点干粮便过来了,这会子还真是觉得饿了,心里盘算,虽然不能住在这宅子里,但每日过来饭总还得管的,她咽了口唾沫,干笑道:“赶着来见你,倒还不曾……” 沈安青打声招呼采容:“快去厨里置办了吃食来与婶母用。” 谁料,过了一会采容回到正堂,却是端着一碗馎饦面色为难地道:“娘子,今日还未及出去采买,只够做一碗汤饼了。” 沈安青很是为难地看着余氏,道:“婶母你瞧……要不,再叫她们去采买了再做好送上来?” 余氏看着那碗热腾腾的馎饦,已是觉得饥肠辘辘,但又不肯就这么敷衍过去,便点头道:“那就去采买吧。”采容强忍着笑,端着那碗馎饦下去了。 陪着余氏坐了一会,沈安青推说得了个帖子要出门去,请余氏在府里稍候,便带着金玲出门去了,让采容在一旁伺候着。 余氏见沈安青走开了去,跟前只有采容,知道她心眼最直,忙拉着她问道:“青娘是打哪一出得了这宅子来,如何还有钱帛能开了茶坊?” 采容憨憨笑道:“四夫人原来不知,娘子得了圣人召见,赏赐了诸多财物,搬出府时,窦大夫人还特意送了处庄子呢。” 余氏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圣人召见!那是何等的荣耀!这小娘到底是交了什么华盖运,居然还有这等美事,看她也并不出奇呀。只是这惊诧不过一刹那,很快又留心后面那句得了个庄子的事。这京都的庄子不比楚州,怕是价值千金呢,这小娘果然是颇有积蓄。 她仔细思量起来,先前自楚州来时,她只觉得窦二夫人如此不中用,连个无爷无娘怯懦无知的小娘都拿捏不住,还吵嚷着要退还钱帛,还是窦大夫人送了信去,她才过来的,原想着必然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成事。谁曾想,青娘却是与先前大不同了,非但不好拿捏,还能反将一军,看样子她是要费一番功夫了,好在青娘还有这许多积蓄家财,若是真能把她弄回窦府,这些家财自然是归了他们四房里所有,也不枉费她辛苦走一遭。 想得正得意,她满脸是笑,拉住采容低声问道:“青娘这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人登门提亲?” 采容愤愤道:“先前有人来提过亲,只是都不合适,娘子不肯应。” “那窦府二房里的蕴郎可也来提过亲?”余氏又问道。 采容点头:“来过,是窦大夫人来提的亲事,只是青娘瞧不中,也不曾应下。” 余氏皱眉道:“这般好的亲事上哪里寻去,这青娘怕是魔怔了吧,难不成要嫁个家无闲钱的穷汉子不成!”她愤愤道,“不成,我自然要想法子叫她应下。”采容只作不曾听到。rs 第七十六卷 莲花未开时 苦心终日卷(加更) 感谢四月微雨、无名指的束缚、豆腐和舞落,还有订阅推荐的童鞋们,感谢你们。加更奉上。 --------- 沈安青一走便是一整日不见回来,余氏等着厨里送饭来也是等了大半日,饿得头昏眼花也不见来,终于耐不住,唤过采容问了,采容强忍着笑,道:“见四夫人来了,哪里能随便敷衍。那两个采买婆子是要去西市里买才打回来的鱼做切脍,还要买些羊肉和新鲜蔬果回来,做一桌子丰盛的席面才成。” 她勾着手指头算了算:“从洛遥坊去西市,怕不得两个时辰,再加上采买挑选,只怕还要再等上一个多时辰……” 她话没说完,余氏只觉得眼前一黑,好容易缓过气来,才咬牙问道:“那青娘一会子回来吃什么?” 采容笑道:“昨儿是少卿府三娘子派了帖子来,这会子不见回来,怕不是留了用饭了。婢子们早间都用过饭了,要等几个时辰再用。” 余氏终于死了心,问采容道:“先前的馎饦可还有?弄一碗来,吃了便罢了。” 采容故作吃惊:“那个四夫人不肯吃,我见都煮了可惜了,便打发给洒扫的仆妇用了,这会子再要怕是没了。” 余氏饿的眼冒金星,直光火:“要什么都没有,有这么待客的么?真是混账东西。”她摇摇晃晃爬起来。 采容忙扶住她:“夫人这是要去哪?” 余氏不理会她,却是狠狠唤着带来的婢子:“玉娇,玉娇!还不与我死过来,扶我出去!” 玉娇怯怯上前扶住她,低声道:“夫人是要去哪里?一会子就该吃席面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四夫人更是怒不可遏,“怕是你等到饿死也吃不上,还不扶我去邸舍,去外边买上些吃食,也强似饿死在这里。”她说着狠狠瞪了一眼采容。 采容一脸无辜,追上前道:“夫人,宅里已经没有马车了,不如你骑着驴,我请人带了你去安邑坊。” 余氏已经没有气力再计较这个,她扶着玉娇的手摇摇晃晃上了驴,玉娇牵着驴,采容寻了个小僮仆带着她们去了安邑坊。 晚些沈安青回来,采容说的几人笑的直不起腰来,沈安青掩嘴笑道:“看你平日是个实在的,怎么也是这般促狭,把她捉弄成这般。” 采容故作正经道:“娘子吩咐了的,婢子敢不听从,只是四夫人真以为有席面吃,足足等了两个时辰,吃了好几碗饮子,连净房都去了好几回。” 金玲也掌不住笑开了:“明日来只怕更要气恼呢,那邸舍只落了十钱的订,房钱却是不曾出的。”以余氏这般吝啬的性子,那房钱怕是要让她肉痛好一阵子了。 采容忽然皱眉道:“今日四夫人却是问起先前窦府蕴郎请了大夫人来提亲的事。” 沈安青也敛了笑,淡淡道:“我便知道她来必然是有所图,想来还是窦府的人弄了她过来的,不然如何会知道这些。” 金玲轻声道:“可要防着些?” 沈安青冷冷一笑:“不必,非但不用防着,我还要叫他们把先前吞了的吐出来与我。” 第二日,余氏过来时,果然是一脸铁青,气冲冲地进来,正见堂中沈安青笑盈盈迎了出来:“婶母才过来,已经吩咐了摆了饭,快坐下用饭。” 余氏将信将疑进了正堂,果然食案上摆放着各种菜肴吃食,热腾腾的香气四溢。她有些狐疑地坐了下来,看着沈安青。 沈安青却是为她盛了一碗芙蓉丸子,笑着道:“婶母昨日休息得可好?” 余氏听她提起这个,只觉得如鲠在喉,生硬地道:“还好。” 沈安青恍如未见,依旧是笑语盈盈:“今日我要去茶坊,未知婶母……” “我随你一道去。”余氏生恐她又把自己丢在府里不管不问。 沈安青望了她一眼,笑道:“也好,陪婶母去东市瞧瞧热闹去。” 仙客来的门前,余氏望着人来人往的东市市坊,各色铺面客流如织,她看的有些愣了神了,低声道:“京都这街上可比楚州城繁华多了,哪里来的这许多人,还有那些个胡人,竟然会说京都话!” 金玲远远看着余氏那副痴痴地模样,忍不住笑了,拉了拉采容的袖子,低声道:“瞧瞧,与你当初一个模样。” 采容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才不是,我不过是在马车上说几句,哪有她这样的,丢人都丢在茶坊跟前了。” 沈安青却是笑着道:“婶母请随我来,上面有雅间。”她一边引着余氏到了三楼雅间坐下,一边吩咐海棠几个送了茶汤来。 余氏吃着茶汤,四下看着雅致的茶室,问道:“青娘,这一座茶坊尽是你的?” 沈安青笑道:“也不尽然,还有几个贵家娘子也出了钱,只是我帮着看顾着。” 余氏心里却是不信的,这小娘子便是再有钱,还能在这等繁华之地买下好铺面来,看看这人来人往的,只怕她是替人家照看的倒还可信。 她笑着道:“这茶坊每日能赚不少钱帛吧。” 沈安青翻看着簿子,笑着道:“不过卖个茶汤,哪里来的许多钱帛。” 二人正说话间,金玲进来报说:“娘子,赵娘子来了,请你去隔间说话,说是有要事与你说。”说着还瞟了一眼余氏,似是有些避讳。 沈安青忙点头道:“请她稍坐,我即刻过去。”又回头与余氏道:“婶母宽坐,一位贵家娘子寻我说话,我去去便回。” 余氏却是精明地瞧出了什么,笑着道:“你只管忙着,不必理会我。” 待沈安青出去掩上门,她飞快走到放在案几上的账簿前瞧了起来,只可惜上面是规规矩矩的采买,一笔笔写的明白,没有半点可疑,盈利也是极为少的,她也瞧不上眼。 只是这么大的茶坊,若是每日只得这点钱,却又为何还开着,拿什么钱来耗着呢?她狐疑地想着。 此时她却隐隐听见隔间里,一个女子说道:“……那笔钱已经得了,过几日我叫人送去你府上。” 沈安青的声音:“多谢瑛娘了,说来多亏你,才得了这许多钱。” 那女子道:“似这等买了丝绸押与胡商,让他们带去西域交换了香料和金银回来,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听闻那些个西域人十分稀罕天朝的丝绸,所以才能赚了这许多。”她话语里满是欢喜得意。 沈安青又道:“未知下一拨胡商何时动身?” 女子笑道:“怎么,你着急了?下一拨约莫在一个月之后,你可要速速准备现钱,我与你打点就是。”沈安青向那女子道谢。 余氏听得眼睛都不眨,这青娘竟然还认识这样有手段的人,能与胡商做买卖,还能一本万利!这等好事,怪不得她遮遮掩掩,来京都不到小半年,置办了宅院和茶坊,自然是得了大把钱帛。 她只觉得心痒痒,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恰巧这时沈安青送走了人,进来笑道:“婶母,请用茶汤。”海棠奉了煮好的茶汤到余氏跟前。 余氏满心想要问起那一本万利的买卖,端起茶汤吃了一口,却是又呛又烫,咳了好一会才止住,她顾不得许多,却是开口道:“方才来见你的是什么人?” 沈安青一怔,旋即笑道:“是右仆射赵府上的娘子,与我交好,过来说说话便走了。” 余氏却是堆满了笑,精明地道:“只怕不只是说说话吧,方才我在这里都听到了,她像是有什么钱要与你,还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沈安青大惊失色,忙掩上门,听听左右没有动静,才脸色焦急地低声道:“婶母如何听到了?不曾有这等事,你是听岔了。” 余氏越听她否认,越是认定是真的,她拉着沈安青坐下,叹道:“青娘是知道的,我与你四叔不过是田庄里打滚的,只知道些打理庄子的事,哪里有什么见识,所以也不曾有什么家底。” “你自小便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越发出息了,在京都也能过得极好,我都替你欢喜。”她故作感伤地道,“先前还舍不得把你送到京都来,如今看来是不错的,只是你认得这些贵人,有了这等好买卖,也该多看顾叔父和婶母些,若能帮衬些,得了好处大家都欢喜不是。” 沈安青低头不语,似乎是并不愿意。 余氏更是不肯放手了,她殷殷道:“方才听说下一拨过一个月才动身,你帮着婶母问一问,能不能叫我们也买一份?” 沈安青这才抬头,很是不情愿地婉拒道:“婶母既然听见了,我也不好再否认,只是这买卖不比别的,乃是托了胡商远去西域售卖丝绸,换取金银与香料回京都,这其中风险极大,若是胡商行走路上遇上什么意外之险,便是有去无回,投入的钱帛也都打了水漂。” “叔父与婶母赚的是辛苦钱,这些买卖还是不要参合才好。”沈安青很是恳切地道。 只是余氏哪里肯依,拉着沈安青又是说了好一会,她却还是不肯,执意不愿叫余氏也插手。rs 第七十七卷 春风别有意 密处也寻香 含凉殿,宫婢拉动巨大的扇车呼啦作响,殿中四处摆放冰盆,上面湃着含消梨,风动处,果香随凉风习习而来。 许皇后一身华贵百鸟朝凤朝服正襟危坐,与跟前对坐的宣城长公主笑道:“皇姐难得进宫来,可要好好说会话。” 宣城长公主和善地笑了笑,向她道:“殿下召见,不知所为何事。” 许皇后却是敛了笑,微微叹道:“算来与皇姐已有许多年不曾这般促膝而谈了,记得那还是我初入宫时,因为女帝不喜,受了不少委屈,日日躲在房中哭泣,还是皇姐安慰我。”她很是感激地望向宣城长公主。 宣城长公主微微笑道:“如今殿下已是位居中宫,母仪天下,往事不必再提了。” 许皇后怅然一笑:“晃眼已是十余载,皇姐何尝不知,如今我这中宫也已形同虚设,圣上早已不再问津。” 宣城长公主低头剥开一颗葡萄,一点点剥开皮,露出水晶般的果肉:“这如何会呢,圣上与殿下夫妻多年,共苦同甘,最是情深。” 许皇后听得此话,只觉得心头刺痛,许久才平复下去,淡淡笑道:“皇姐如今镇日在府中,却不知有何消遣?” “臣年岁已长,也无心与夫人们游宴,只能在府里参佛眷经,再无别的消遣了。”宣城长公主笑道。 许皇后望了眼她手腕上戴着的砗磲佛珠,亲热地道:“皇姐便是性子太过冷清了,依着我说,就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来宫里多坐坐,那些个宴会游玩也该去一去,不然在府中多无趣。” 她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头上的十二翅金凤钗凤尾微微颤着,步摇细碎作响:“瞧奕郎如今也是随了皇姐的性子,冷清清的,那般好品貌的小郎偏生叫人不敢亲近。” 宣城长公主却是抬起头来,望着许皇后,片刻才笑道:“奕郎自来性子便是如此,叫殿下见笑了。” “未知奕郎可曾议亲?”许皇后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宣城长公主一顿,直起身子来望着许后,好一会才道:“还不曾,原本想着就要替他打算起来。” 许皇后抚掌笑道:“那再巧也没有了,昨日卫国公夫人入宫来,说起卫国公府上二娘子年已十六,又是生的容貌标致,性格极为柔顺宽厚,却还不曾议亲,我原还说要替她访一门亲事,如今可不就是现成的?” 她笑盈盈望着宣城长公主:“皇姐不会瞧不上吧?” 宣城长公主面色不动,只是望着许皇后,淡淡笑道:“殿下说的自然不会差,只是一时太过突然,总要让臣回府与奕郎说一说,再作计议。” 许皇后笑着点头:“这是自然,只是这门亲事着实再般配不过,论家世人品,都是门当户对,奕郎与韩家月娘也是自来相识的,若能成了,可是大喜之事。”宣城长公主但笑不语,端起茶碗吃了一口。 待到告退时,许皇后挽着她的手,亲自送出殿门去,笑着道:“皇姐闲暇时多到宫中走动走动,我是极挂念你的。这门亲事若是有定音了,也来与我说一说,可不能忘了我这个做媒之人。” 宣城长公主不接话头,只是笑着拜倒:“殿下不必远送,臣就此告退。”带着婢仆下了丹陛,登车而去。 马车中,贴身女官忧心忡忡道:“殿下,以皇后殿下的意思,要把那韩家月娘说与郡王,只怕是要将崔家也拉入与嘉成长公主殿下之争。” 宣城长公主闭了闭眼,有些倦乏地倚在引枕上:“我何尝不知,她看中的不是奕郎,怕是崔氏一族。” “如今要如何是好?”贴身女官皱眉道,“若是不肯应承,只怕皇后殿下下诏谕赐婚,便再无回寰的余地了。” 宣城长公主却是微微摇头:“赐婚却是不会,圣上待我尚算敬重,不会允准她如此做。她明知我早已不插手朝中之事,打算以势相逼就范。最为难的便是奕郎如今还不曾议亲,只怕是难以拒绝。” 宣城长公主的车驾还未回到公主府,早有人递了消息出宫去了。 “许氏竟然要为奕郎说亲,是卫国公府二娘子?!”嘉成长公主得了消息,脸色铁青地问道。 “是,”一位宫中女官打扮的年轻女子低声道,“含凉殿宫人回报,说是今日皇后殿下召了宣城长公主进宫,特意提了亲事。” 嘉成长公主沉着脸,思量许久,才道:“我已知晓,你们做的不错,先退下吧。” 那女官拜了拜:“婢先行回宫去。” 待女官走后,嘉成长公主一直心绪不宁,默然而坐许久后,才吩咐侍婢:“去把郡公夫人请来。” 金河郡公夫人窦氏快步进了房来作礼道:“殿下有何吩咐。” 嘉成长公主吩咐她坐下,沉吟片刻道:“窦府上大娘子可曾议亲?” 窦氏一愣,摇头道:“不曾听说过,想来是未曾议亲的。” 嘉成长公主沉声道:“我瞧她年纪虽小,但颇有主见,又是十分聪慧,有意将她说与兰陵郡王,你意下如何?” 窦氏大喜过望,笑着道:“谨遵殿下之意,阿鸾替大娘先谢过殿下。” 嘉成长公主微微一笑,道:“不过此事也不能我说了便算,宣城深得圣上敬重,只怕还要我亲自登门去说一说。” 窦氏轻声问道:“不知宣城长公主殿下是否会应承这门亲事。” 嘉成长公主笑道:“她性子最是懦弱,如今整日闭了门在府里念佛诵经,哪里敢过问这些,待我去一遭,她便会明白,如今许氏早已是名存实亡了,只有安生听我的话,才能确保无虞。” 她起身道:“此事只怕不容耽搁,你去备车,我这就去宣城府上走一遭。” 仙客来雅间里,任凭余氏说破了嘴,沈安青也不肯点头应承,待她说的急了,这才幽幽叹了口气道:“婶母只看见那获利颇多,哪里知道这里面风险甚大,若是有个闪失可是血本无归,这事只怕还是使不得。” 余氏哪里肯放,只是拉着她道:“青娘你只管放心,若有什么我必然不会怨你,只请你替我们说说,也买一份。只是不知买一份却要多少钱帛。” 沈安青耐不过她,只得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拦着婶母了,只是这买多买少却是全看婶母自己拿主意。” 余氏拉着她正要再多问几句,只听金玲进来报说:“娘子,外间来了位女娘送了帖子来,在外边候着了。” 沈安青出去瞧时,只见一个青衣襦裙的侍婢立在门外,见了她拜了拜道:“沈娘子安好。” 沈安青却是不识的她:“未知是哪一府上送来的帖子?” 侍婢笑道:“婢子是宣城长公主府上的,奉长公主殿下之命,请娘子明日到府上赴宴。” 宣城长公主,不是嘉成长公主?沈安青一头雾水,自己却是不怎么听闻过这位长公主殿下,如何会邀约了自己? 她问那侍婢道:“不知殿下设宴所为何事?” 侍婢掩嘴笑道:“乃是为郡王挑选郡王妃。” 沈安青更是莫名其妙,挑选郡王妃如何要邀了她?不得要领,只得道:“可还邀了别府的娘子?” “京都未曾议亲的娘子俱是请了的。”侍婢笑盈盈道。 她接下帖子,谢过侍婢,吩咐金玲与了些赏钱与她,这才作罢。 余氏凑上前来,很是艳羡地看着沈安青手中的帖子:“那女娘说是什么公主府的帖子?青娘真是好福气,与公主府也有往来。” 沈安青微笑不答,只是将帖子与金玲收好,雇了架车送了余氏回邸舍,却是带着金玲乘了马车去赵府见瑛娘。 “你还真是糊涂,这宣城长公主殿下,正是你那救命恩公兰陵郡王之母,此次正是为兰陵郡王挑选郡王妃。”赵瑛娘笑着道。 沈安青一怔,有几分不自在地道:“原来是为兰陵郡王选郡王妃。”她偏开脸去,自己一介民女,想来不过是邀了去凑数罢了,哪里敢做别的妄想。 赵瑛娘拉着她低声笑道:“听闻今日宣城长公主受召进宫陛见,许皇后却是为兰陵郡王说了一门亲事,不是别人,正是韩家月娘。” 沈安青心里一沉,露出一丝笑道:“那不是极为合适?一个是郡王,一个是国公府上娘子,再般配也没有了。” 赵瑛娘却是笑着摇头:“你只当这就罢了?方才嘉成长公主也去了宣城长公主府上,也是说亲,你道是为何人?” 沈安青已经无心多想,只是摇摇头:“为何人?” 瑛娘望着她的脸色,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是为窦慕娘,她早就属意兰陵郡王,如今倒是得偿所愿了。” 沈安青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怔忪地望着花厅外已是亭亭而立含苞的芙蕖花。 ------- 今晚有点事只能一更,明日三更送上,感谢亲们。明天可是要紧关头哦! 第七十八卷 更逢欢宴地 愁见别离时 宣城长公主府,中门大开,往来仆妇侍婢殷勤地引着来到的贵家娘子进府去,宝马香车停满路,一位位带着帷帽扶着侍婢的手下车的娘子们笑盈盈而来,云鬓衣香,引人侧目。这长公主府素来清静,何曾这般热闹过。 沈安青远远下了车,向长公主府步过来,正遇见张五娘自马车上下来,唤住她笑道:“青娘也来了?” 沈安青点点头,含笑道:“怎么不见六娘?” 五娘拉着她向长公主府一边走一边道:“她才多大年岁,哪里会来这个,今儿瑛娘也是不来的,索性咱们两个一处吧。”沈安青见她全无待嫁女娘的羞态,倒是坦荡。 侍婢引着二人穿二门,经过廊桥到了水榭中入席坐下,一路看来,此处府邸远不如周国公府的富丽堂皇,也不必嘉成长公主府的雄壮大气,只是素朴寻常,却叫人觉得自在亲和。 水榭中席位团团摆开,只是在上首留下三张席位,下首坐席上的娘们都是寻常打扮,并不见十分出挑,三三两两在一处说话,并不见有什么欢喜之意。 沈安青甚是疑惑,与张五娘低声道:“如何都做寻常打扮,莫非都不愿入这长公主府?” 张五娘嗤笑道:“如今京都早已传遍了,这兰陵郡王一日被说了两桩亲事,一个是皇后殿下所说的卫国公府月娘,一个是嘉成长公主所说的窦尚书府慕娘,这两位今日也是要来的,剩下的不过是陪坐罢了,哪里还有心思有胆量与这两位争。” 沈安青一笑,低下头去,那两位的门第出身已是贵不可言,更不必提是两位贵人所提的亲事,自然是二者选一,其余的贵家娘子犹不敢想,何况自己这么个出身卑微无依无靠的孤女。 张五娘哪知道她这许多心思,只是笑着与她说起话来:“你看对过坐着的吴家瑶娘,这一身打扮,怕是动了心思吧,她可是韩月娘的表妹,想不到还会这般。”她悄悄指了指一身桃红束胸裙,杏黄缦衫满头珠翠的吴瑶娘道。 吴瑶娘似是听见了一般,转过脸来望着她二人,见了沈安青登时没好气地剜了一眼,叫张五娘看见了,口中道:“这小娘居然还敢给你眼色看,看我瞪回去。”一时间张五娘与吴瑶娘大眼瞪小眼地打了半天眉眼官司。 还是沈安青噗嗤笑了,瞧不下去了,才低声道:“罢了,罢了,五娘不必理会她。” “窦慕娘来了,婵娘也来了。”张五娘忽而道。 只见侍婢引着窦家姐妹二人款款而来,窦慕娘一身妃红暗花广袖纱罗长衫,银红璎珞束胸落地长裙,挽着杏黄织金披帛,望仙髻上簪一朵盛放的锦葵,金玉步摇随步履摇曳生姿,更显得雪肤花容,娇媚含情,含笑而来。 她还未走到水榭中,已是有不少娘子起身迎住她:“慕娘来了,快入席。” 窦慕娘还是那般温和可亲,笑着答应了,一一问了好,这才向上席侧位走去,经过张五娘与沈安青席位边时,却是停住了步子,笑着道:“五娘与青娘也来了?” 沈安青只得起身欠身道:“大娘子。” 张五娘瞧了她一眼,径直拈了颗葡萄丢在嘴里:“自然是要来,殿下派了帖子与我们,难不成就推了。” 窦慕娘好脾气地不与她计较,只是拉着沈安青道:“青娘这些时日怕是忙着茶坊之事,也不曾去府里看我,我这几日也不得闲,不然该去洛遥坊学茶艺,你莫怪我。”语气很是亲近。 沈安青只得道:“无妨。” 她这一停步,不少人都望向这边,很是好奇地看着与窦慕娘说话的是哪一家的娘子,有认识的一语道破,乃是当初曲江会上的司茶娘子,如今在东市市坊开了间茶坊的沈青娘。一时间有人掩嘴笑道,这是什么地方,又是为兰陵郡王选郡王妃,如何还能叫这等粗鄙之人进来了,没得坏了名头去。 议论声四处响起,沈安青垂目只做不知,还是张五娘瞪了一眼窦慕娘,劈手拉过沈安青坐下,没好气地道:“你不入席在这里闲站着磕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府里的人了,好大的气派。” 窦慕娘脸上红了,却是咬了下唇,很是委屈的模样,低低声道:“不知我是哪一处得罪了五娘了,这般厌我,若有的我在这一处陪个不是,你莫要怪我了。”当着众人面便要拜下去。 张五娘冷笑一声:“大可不必如此,你还是安生去席位上坐好吧,我不是厌了你,我只是瞧不上那种惺惺作态的模样。”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不再理会窦慕娘。 窦慕娘讨了个没趣,原打算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谦和大度,也没能做成,只得咬了牙上了上席坐下。 不到一会,韩月娘也来了,她今日也是着意打扮过,翡翠绿透花丝罗短襦束腰裙,娇俏的朝天髻上几朵凌霄花,眉间还点了花钿,高傲地步上上席坐下,冷冷瞥了一眼那边温和地与人说笑的窦慕娘,再不理会。不少娘子也凑到她跟前说着话,倒是与那边成了掎角之势。 张五娘看着上席的两位,忍不住发笑,对沈安青道:“青娘你瞧,这两位今日怕不是要打起来,就为了那个冷得吓人的兰陵郡王。” 沈安青挤出一丝笑,轻轻应和着,心思却是不知道去了哪一处 “长公主殿下到。”侍婢高声报道。 席上一众娘子俱是起身,整衣敛裙,拜倒作礼。 一位眉目和善年岁颇长的老夫人扶着侍婢的手进来,见了众娘子笑着道:“都快些起来,今**们都是我请来的贵客,如何还这般拘束,都快坐下说话。” 窦慕娘起身后却并不入席,上前两步扶住宣城长公主殿下,笑着道:“殿下请这边坐。” 韩月娘见她殷勤,没好气地道:“府里有的是侍婢,也不缺你这一个。” 宣城长公主向窦慕娘含笑点头:“好孩子快入席吧。”待长公主坐下,席上的娘子们才纷纷踞坐而下。 长公主吩咐了摆席,笑着与众人道:“我一把年纪了,不大爱出门走动,你们当中大都不认得,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莫怪。” 众娘子忙都欠身道:“不敢。” 长公主望向左右一红一绿,笑着道:“这两个我却是认得的,一个是卫国公府二娘子,是叫月娘吧?” 韩月娘得意地望了一眼窦慕娘,欠身道:“是,殿下记得不差。” 长公主看了她几眼,点头道:“生的标致,好品貌。” 又转向窦慕娘:“这位是窦尚书府上的大娘子,是叫慕娘。” 窦慕娘浅笑盈盈:“殿下所说极是,奴窦家慕娘。” 长公主细细端详了:“不错,性情温顺知礼,甚好。”这么说了一回,却是不相上下,也不偏着谁。 “今日邀众位来府上,乃是为小儿奕郎挑选妻房。原不该如此兴师动众,只是如今这儿女婚事却是为难,上门说亲的人众多,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定夺,只好请了众位来,待一一看过再做打算,还望各位莫怪我唐突冒昧。”宣城长公主的话很是恳切。 侍婢们送了一道道吃食上来,不比周国公府的豪奢做派,俱是些家常小菜果饼,好在味道极佳。 长公主此时拉着窦、韩两位娘子,笑吟吟问着:“二位娘子平日在府上有何消遣?” 韩月娘轻蔑地扫了一眼窦大娘子,笑着道:“奴平日爱做些针线女工,闲暇时也读些诗书。”此话一出,张五娘差点笑出声来,这位韩月娘真是睁眼说瞎话,她那性子会是做女工读诗书的? 窦大娘子却是轻轻抿嘴笑道:“常日在府中随阿娘学习打理府里中馈,得闲时随沈青娘习茶道。” “茶道?”宣城长公主来了兴致,“未知沈青娘是哪一位?” 沈安青听得忽然提到自己,一时愣了,只得起来欠身道:“奴沈安青见过殿下。” 宣城长公主瞧过去,却是个身着莲青窄袖半臂襦裙,百合髻上只簪着零星几朵含苞欲放的玉栀花,面容清秀柔和的年轻女子,瞧来寻常,只是那一双眼却是清澈透亮,不宠不惊地望着自己。 她不觉露了笑意:“你会茶道?” 窦慕娘在旁答道:“殿下,青娘是曲江会上司茶娘子,如今在东市还开着个茶坊。”下边议论之声又起,一众娘子都是指指点点,很是不屑的模样。 沈安青不闻不听,只是面色平淡如故,答道:“略懂一二,不敢在殿下跟前弄斧。”这位宣城长公主常年礼佛,自然对茶道也有所知晓。 宣城长公主却是全无异色,仍是笑望着沈安青:“茶道需是静了心不为俗事所羁绊之人才可全然通晓,你是个不错的。”这一句分明是夸赞,叫那些面露不屑的娘子们都僵了脸,住了口。 沈安青欠身道:“谢殿下夸赞。”这才坐回席上去。rs 第七十九卷 岂不爱攀折 希君怀袖中(加更) 感谢诸位打赏推荐订阅的朋友,加更送到,某华感激万分。 ------ 席上窦、韩二位娘子已是暗中你来我往,争斗许久,偏生宣城长公主恍如不知。 窦慕娘吩咐侍婢取了特意准备了的箜篌来,向宣城长公主笑着拜道:“殿下今日赏宴,奴心中着实欢喜,无奈不善言辞,愿以箜篌一曲以表谢意。” 宣城长公主笑着颔首:“不想慕娘还会箜篌曲艺,自然是极好。” 四个侍婢抬着一架金丝楠木擘箜篌至窦慕娘坐席上,她挽起衣袖轻轻调了曲木,向着宣城长公主欠身示意,这才拨弦起声。 箜篌弦动处,乐音柔柔而起,不似琵琶的铮铮然高亢有力,却如涓涓细流引人入胜,九曲潆洄,曲调悠长,分明是一曲《宫宴乐》。 张五娘听得有些入神,与沈安青道:“想不到这窦大娘,平日不显山露水竟然还会箜篌,倒是瞧不出来。” 沈安青轻轻一笑,瞧不出来的何止这个,窦家慕娘是个有城府的。 一曲罢,宣城长公主先抚掌笑道:“好曲艺,慕娘果然是才貌双全。”众位娘子也都附和地夸赞着。 那边坐着的韩月娘却是冷冷一笑:“些微技艺也敢献丑,这箜篌我府上歌伎倒是极会演奏,下一回慕娘可以与她切磋一番。” 她说罢,向着宣城长公主笑道:“殿下,奴愿献字一副,以表谢意。”说着吩咐侍婢准备了文房四宝来。 宣城长公主依旧笑吟吟:“月娘擅书学?这在年轻小娘中倒是少有。” 韩月娘骄矜地一笑,接过侍婢奉上的玉管银毫,舔墨挥毫,在雪白的托浪宣上留下“馨香在兹”四字,落笔有斩钉截铁势,点画爽利挺秀,骨力遒劲,非数年苦练不能得。 宣城长公主看了一会,连声赞道:“好字,底蕴深厚,笔力雄浑。”她吩咐侍婢捧了下去好生收好。 张五娘吃着碗里的冷淘,向沈安青道:“瞧那两个都斗成了乌眼鸡的模样,看一会子怎么收场,若是真选了其中一个,另一个怕不得羞恼地无地自容?” 沈安青看了看上面已是明争暗斗的两人,却未知何人笑到最后。 正热闹时,侍婢进来报说道:“郡王回府了。” 一众娘子的目光都向着水榭外望去,更是有好些迫不及待地张望着。 宣城长公主惊喜地道:“不是去了东都,怎么这么快便回转了?”忙吩咐侍婢请了他进来。 她向席上的娘子们道:“奕郎昨日去东都督造端午龙舟,原以为要明日晚些才能回,不想今日就回了。” 韩月娘在旁笑盈盈道:“郡王诸事繁忙,甚是辛劳。”窦慕娘却是一双妙目满是期盼地望向水榭外。 不多时,一身玉色圆领织金蟒袍,束紫金蟒冠,俊颜冷清的崔奕大步流星随着侍婢进水榭来,见诸多年轻娘子在席,他几不可见地微微蹙了蹙眉,径直行到宣城长公主坐前抱拳作揖道:“殿下。” 席上诸位娘子俱是起身拜倒道:“郡王。” 他微微颔首,道:“请起。” 宣城长公主笑着道:“此去东都如何这般快就回转?” 崔奕欠身答道:“龙舟已经完工,着礼部官吏押送入京。儿骑行归京都,故快上少许。” 宣城长公主点头,指着席上向他道:“今日难得在府上设宴,你能回来更是好。” 崔奕蹙眉道:“未知所为何事设下此等宴席?” “自然是为你挑一门妻房,选郡王妃。”宣城长公主笑呵呵地嗔道,“我也顾不得许多,舍下我这张老脸请了京都众多贵家娘子在此,就是要替你求一门妥当的亲事。” 她拉过韩月娘与窦慕娘到崔奕跟前:“这两位一个是卫国公府上二娘子,一个是窦尚书府上大娘子,都是才貌俱佳,品性上乘的女娘,连皇后殿下与长公主殿下都是夸赞不绝的。” 韩月娘与窦慕娘不曾想这般堂皇地被推到崔奕跟前,一时间都是羞怯怯不敢多言,窦慕娘倒还利落些,抬了眼望了崔奕,眼中满是情意。 崔奕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眼中隐隐有不耐之色,却是开口道:“殿下不必费心替我挑选妻房,我……早有盟约,正待过些时日便说与殿下知晓。” 此言一出,场上之人俱是大惊失色,韩月娘与窦慕娘更是雪白了一张脸,不敢置信地死死看着崔奕。 早有盟约,也就是有心上人,却如何还要摆下这选妃的宴席来?一众人无不狐疑地望着崔奕。 宣城长公主也是一惊,又笑了起来:“胡说,你的性子我再知晓不过,平日从不与人厮混,都是安分守己地办差,哪里认得什么女娘,更谈不上什么盟约了。” 窦慕娘此时心里镇定了几分,以她所知晓的,崔奕绝非那等轻狂之人,不似是会做下那等私订盟约之事的人。 崔奕却是欠身道:“我确是与一位娘子私订盟约,还望殿下恕罪。” 宣城长公主望了望席上俱是吃惊不已的娘子们,道:“你既然说已与一位娘子订下盟约,京都未议亲的贵家娘子大都在此,未知是哪一位?可有何信物?若是妄语,我可不饶你。” 崔奕直起身子,自胸前衣襟处取出一物,交予侍婢送到宣城长公主跟前:“此为信物,那娘子也有一把。” 宣城长公主自侍婢手中接过那信物细细端详,众位娘子也都目光灼灼盯着那信物,却是一把白玉雕花梳。 旁人犹倒罢了,只是席上沈安青的脸一时煞白如纸,她死死盯着那把白玉雕花梳移不开眼去,她没瞧错的话,那把白玉梳分明与她正簪在头上的那一把一模一样,正是当初崔奕让仆从与自己的。 宣城长公主看罢那白玉梳,笑着道:“未知那娘子是何人?” 崔奕转过身,目光温柔,向着席上众人中,朗声笑道:“青娘,随我一道见过殿下吧。”他唤沈安青作青娘,不再是沈娘子。 沈安青愣在了当场,一时回不过神来,神思恍惚如在梦中。还是张五娘满脸笑容地推她一把:“青娘,郡王唤你呢,还不快些起身去见礼。你有这样的好事竟然也不说与我知晓,一会子再与你算账。” 沈安青愣愣起了身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崔奕,崔奕却是向她露了微微笑意,目光中满是恳切和一丝请求,轻声道:“青娘莫怕,随我去见过阿娘。” 沈安青似是没了知觉,只是僵硬着身子随他到了上席前,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要说话,却被崔奕的凝视所阻,只能低着头一言不发。 宣城长公主看着崔奕与跟前的沈安青却是笑了起来:“想不到是青娘,奕郎你太糊涂,怎么不早些说与我知晓,如今却是惹出这般大的乱子来,还委屈了青娘。” 席上的娘子们早已吃惊地瞪大眼望着沈安青,竟然会是她,开茶坊的商女!这等身份却与崔奕私订盟约!都是七言八语小声说了起来。 上席的两位娘子更是脸色难看,韩月娘冷冷望着崔奕二人,很是不屑地咬着牙,窦慕娘却是面色阴沉,冰冷地注视着沈安青。 “如何不曾看见青娘手上的信物?”窦慕娘终于开口道。 沈安青慢慢回过神来,望了一眼窦慕娘,将她眼中的不甘和嫉恨都看在眼里,也不更多言语,只是伸手取下头上的白玉梳呈上与宣城长公主。 长公主拿着两把梳子放在一处,无论纹理雕工俱是一般无二,可见是一对。她笑着拉过沈安青细细瞧了,向崔奕嗔怪道:“你若早些说与我知晓,哪里来的这许多事,如今怕是要好好向这些娘子赔礼才是。” 她如此说,席上的娘子们自然知道意思,忙都起身道:“不敢。” 崔奕微微弯了嘴角:“是我的不是,望诸位娘子恕罪。”向着席上欠了欠身,又到沈安青跟前欠身道:“委屈青娘了。”二人的目光相对,沈安青分明瞧出他目光里有欢喜和感激。 事已至此,这宴席也便该散了,已有娘子起身告辞,宣城长公主也推说乏了,扶了侍婢慢慢走回园子去了,只留下崔奕在此处置料理。 好些娘子临走时到沈安青跟前,含笑道了句恭喜,更是邀约有空闲去府上小坐,也有不少是不屑地瞧了几眼,高傲而去。 韩月娘早已拂袖去了,更是将那管价值不菲的玉管银毫摔掷到地上,成了数段,头也不回地走了。 窦慕娘带着婵娘缓缓自席上行下来,步到沈安青与崔奕跟前,却是极为温柔体贴地一笑:“恭喜你,青娘,想不到你与郡王早已定盟约。” 沈安青看她的笑容却是心中警惕,也是淡淡笑着回道:“多谢慕娘。”窦慕娘又是无限哀婉地望了一眼崔奕,这才与婵娘行去。 待崔奕送了沈安青一路出府登车时,二人却是沉默,似是不知该说什么,还是崔奕低声道:“一会子阿娘会着女官带着冰人到洛遥坊,你直接回宅子去吧。” 沈安青一怔,旋即明白过来,这一切分明都是打算好了的,崔奕与宣城长公主早已了然于心,只是要借她之手拒绝这两门推不掉的亲事,放眼京都的贵府哪一家敢冒着开罪许后和嘉成长公主府的危险,将娘子嫁与崔奕为郡王妃?只有她这个有些名头却又没有依仗的沈青娘。 她原本欢喜的心,慢慢熄灭了。rs 第八十卷 始知君念重,更肯惜蛾眉 沈安青等来的不是公主府女官和冰人,却是等到了宫中宦者捧着明黄诏谕而来,宣城长公主方才已是进宫请诏谕赐婚。沈安青大惊之下,带着一干婢仆至正堂接诏。 来的正是先前在杏园传诏的圣人贴身宦者曹伏灵,他含笑向沈安青欠身道:“娘子,老奴奉命来传诏,请接诏吧。” 沈安青大礼摆下,一干婢仆也尽数拜倒在地,只听曹伏灵宣诏:“……兹有良家女沈氏,芳惠温仪,赐为兰陵郡王妃,择吉日行大礼。” 沈安青沉默地叩首接过诏书,曹伏灵笑着道:“贺喜娘子,听闻兰陵郡王待娘子一往情深,拒了选妃,宣城长公主殿下更是特意进宫求了赐婚诏谕,实在是十分看重娘子。” 沈安青面色平淡,欠身道:“多谢给使。”让金玲奉上一小包金,笑着道:“辛苦给使走一遭。” 曹伏灵并不推拒,只将那锦包收入袖中,笑道:“多谢娘子赏喜钱。”这才告辞而去。 宅院中上下俱已是欢天喜地,前两日还有人登门要相看做妾,谁料今日就得了圣诏,赐婚兰陵郡王做郡王妃,实在是天壤之别。 沈安青却是淡漠如常,只是吩咐下去让准备好果饼和席面,将那诏谕奉在正堂案几上。想来第二日登门道贺的人必然不会少。 采容瞧着那道诏谕,连连念佛,欢喜地道:“娘子可算是苦尽甘来,有了这道诏谕日后看还有谁敢上门胡闹,那位郡王也是品貌极好,实在是再好也没有了。” 沈安青望了她一眼,淡淡笑道:“快去准备吧,这些时日怕是有的忙。” 第二日最先来的便是赵瑛娘,还未进到内堂已是笑着高声道:“好个郡王妃,却也不出来迎客,莫非是羞得不敢见人了?” 沈安青一身家常素绢襦裙迎了出去,轻笑道:“世子妃如今便开始打趣我了,日后怕不是要我x日入府拜见才是。” 赵瑛娘笑着嗔道:“这张利嘴是什么时候都不饶人的。”拉着她进正堂坐下:“我可是来道喜的,这么大的喜事,你倒是不见有什么喜欢的。” 沈安青露了一丝苦笑:“我这般的出身,嫁入贵府只怕更是艰难,还有什么可欢喜的?” 赵瑛娘笑着劝慰道:“听闻那宣城长公主最是亲和宽厚,常年礼佛不问朝事,你嫁入府中想来也不会太过艰难,只是那兰陵郡王却是冷面冷心的,也不知会不会疼人。” 沈安青腾地红了脸,气恼地道:“说正经话,却又来胡诌。” 赵瑛娘笑着掩了嘴:“可不就是正经话,你嫁过去,自然要紧的是夫郎的疼爱,这有什么好羞臊的。” 正说着话,金玲报说余氏来了,已经在外边等着了。沈安青诧异地道:“往日不都是直接进来,如何今日这般守礼了?” 赵瑛娘却是忍不住笑道:“兴许是听闻赐婚之事,后怕了吧。” 金玲引着余氏进来,果然是一副缩头缩脑,小心畏缩的模样,行到正堂,却是不管不顾拜了下去:“二位娘子。” 沈安青忙起身下去扶住:“婶母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 余氏忙拉住她,陪着笑道:“青娘,你莫怪我,我先前不知道好歹,对你呼呼喝喝,但凡有什么惹你不喜欢的,你瞧在我年岁大了,多多包涵着些。” 沈安青见她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有些忍俊不住,轻笑道:“婶母这是说哪里话,快坐下说话。” 赵瑛娘见此,笑着起身,咳了咳道:“青娘,我这便告辞了,那钱帛一会子吩咐人与你送来。”向沈安青挤了挤眼,告辞去了。 余氏一早来沈宅就见来往进出之人络绎不绝,上前打探才知道,昨日沈安青竟然得了诏谕,赐婚与了兰陵郡王,已经快要是郡王妃了。这叫她听得胆战心惊,先前几房合计之后将沈安青送去窦府,得了不少钱帛,更是连沈大郎留下的家财田庄一并分了,如今若是叫沈安青知道这些,只怕是……她想到这些就禁不住害怕,只是又打量着如今沈安青已是郡王妃,那些家财只怕也未必看在眼里,倒是可以巴结一番,尤其是先前所说的那幢买卖。 她想到此处,堆满了笑,上前亲亲热热地拉着沈安青的手:“青娘好福气,能得了圣人看重,赐婚为郡王妃,这可是何等的荣耀,便是我这婶母都觉得脸上生光,你爷娘若还在,更是欢喜呢。” “前一日说那买卖,你可是应承了婶母,如今你都得了这般喜事,不会就不作数了吧?”余氏试探道。 沈安青心里一叹,贪心终究是改不了的,她望着余氏点点头:“自然随婶母心意,方才那位娘子便是与我说起此事。婶母若真有心要买一份,不如先少买一些,试试手气。” 余氏也是如此想,虽然她对此事深信不疑,但真要出钱时,总有些不敢动手,她连连点头:“青娘说的是,我便少买一些试一试。” 杜秋娘与玛雅儿结伴而来,秋娘一身淡红襦衫石榴裙,笑容温和,进门与沈安青亲热地笑道:“青娘今日可要请我们吃宴席,这等大喜之事,要好生庆贺一番。” 沈安青笑着应道:“你能来府里小坐就是大喜之事了。”看向身后的玛雅儿,却见她神色有几分怔忪地跟在后边,不似先前那般欢快活泼,似是有什么心事一般,脸色也有些憔悴。 沈安青引着她二人不去正堂,径直到后园huā厅坐下,吩咐金玲去前边应付那些个送了贺礼拜帖来的人,躲得一时清静与二人谈笑吃茶。 “昨儿就听闻兰陵郡王在长公主府选妃宴上说是有了心上人,再不是别人,就是青娘。”杜秋娘笑盈盈地道“可是叫我听得又惊又喜,心里还埋怨你呢。” “说来咱们也算是要好的,却从不曾听你提起与那位郡王有什么,却还一副坦荡荡的模样,倒叫我们都看走了眼。”她戏谑地瞥了一眼沈安青。 沈安青长叹口气,不见欢喜之色:“哪里是如你们所想,不过是……情势所迫,我往日与他也是并无往来,不曾想会是这般。说来也是阴差阳错。” 她笑着转脸向玛雅儿道:“这些时日不见你,便是上回围猎也不曾见你,你却是去了哪一处?” 玛雅儿怔怔望着她,许久才移开眼去,口中道:“不过是在府里,还能去哪一处?” 沈安青不明白她为何是这般模样,只是瞧那样子似是不打算与自己说,只得笑道:“无事就好,海棠她们甚是挂念你,时不时问我呢。” 杜秋娘笑着道:“你如今莫非还打算经营那茶坊?你可是行将嫁入宣城长公主府做郡王妃了,这茶坊未免太过张扬,要不要先搁下?” 沈安青却是摇头:“我如今可是指着那茶坊营生,哪里能就撂开手去,既然诏谕赐婚,也自然是知道我是个开茶坊的商女,又何必遮遮掩掩。”她心里终究是有怨的。 杜秋娘也不再劝:“既然如此,那你也莫要太过操劳,既然是要成婚,少不得还要打算起陪嫁的嫁仪,我们也能来帮一帮手,不然你一人也难以尽数想得周全。” 一旁的玛雅儿忽而冒出一句话来:“你这宅子里可有酒?” 沈安青愣了,笑了起来:“自然是有的,只不过是寻常的烧春,比不得国公府的酒酿。”她起身道:“我这就去吩咐人取两坛来,再备些下酒的小菜。” 待她走得远了,杜秋娘才叹气道:“你这又是何必,她是个不知情的,往常的为人处事你也是清楚地,对我们都是诚心相待,又何必叫她为难。” 玛雅儿隐隐有哭腔:“我不过是气不过。她自然是极好的,我也喜欢她,可是……如今说是要送了我回波斯,府里那些个原本也不过是收留在府里有名无实,先前都不曾说过什么,这会子却说要与了钱帛,愿走愿留都随自己,分明是没了心思了。” 杜秋娘也沉默着,脸色有掩饰不住的幽怨,许久才道:“国公待她的确不同。”从那一回在张记绸缎庄,他一口唤出了青娘的名字,她便知道不一样。 玛雅儿滚下泪来,低头拭了去:“他真喜欢,娶回去也没什么,我也替他欢喜。可是如今却是成了这般模样。前些时候,巴巴儿叫人订了几幅丝绢夹缬,原说要与襄王王妃,却又悄悄留了一匹在庄子上,凭谁去都不肯卖,我便猜到是要与她,果然不错,寻了机会叫人半卖半送与了她。” “去玉山行猎回来,什么也不曾说,便叫人打杀了赤煞,还把狸奴打得半死,卖去了剑南道。那可是往日他最爱宠的,也是为了她,二话不说打杀了。我们在他眼里怕是还不如那山猫,又要何以自处。”玛雅儿的泪止不住地流淌。 杜秋娘的心也是酸楚难当,取了手绢与她:“快别哭了,青娘要回来了,如今她已经赐婚与兰陵郡王,这些也不必再叫她知道,免得让她难做。她与你我也是交好的,这些也怨不了她。”她微微抬头“要怨只能怨命该如此,又能如何。”(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卷 稍觉真途近 方知人事劳 火辣辣难以下喉的剑南烧春,玛雅儿独自喝掉了整整两坛,早已花容泛红,面带霞蕴,却是吃吃笑着拉住沈安青的衣袖:“好青娘,你随我回府去,我那处可是上好佳酿,我要与你大醉一场才是呢。”又倒在杜秋娘怀里不省人事了。 沈安青好气又好笑:“不能喝偏生要逞强,喝成这般模样,却要如何是好。” 杜秋娘取了湃了水的手绢替玛雅儿湿了脸,轻声道:“青娘对不住,她醉成这样,一会子我送了她回去就是。” 沈安青叹口气:“原以为她是咱们几个中最不知愁得,平日也是一副大喇喇的性子,如何这些时日不见却成了这模样,问她也不肯说。” 杜秋娘心里暗叹,这样的心事她也知道,却都不能说与人知道,只是强笑道:“许是有什么心事不愿说与我们知晓,想来过些时日便好了。”她起身吩咐侍婢扶了玛雅儿,向沈安青作别。 沈安青哪里放心地下,一径送出府去,见秋娘把玛雅儿安顿到车上,又吩咐了国公府的车马随在其后,这才放心了。 杜秋娘缓步上前来,正待要与沈安青说上几句,就此别过,谁料一旁大喇喇出来一位侍婢打扮模样的女娘,上前来毫无半点规矩地问道:“这位便是沈娘子吗?” 沈安青也是有些吃惊,看了看那女娘,微微颔首:“是,未知有何事?” 那侍婢轻笑一声,递上来一张帖子:“婢子是信安公主殿下遣来送帖子与娘子的,殿下请娘子去府上小坐。” 沈安青纳闷地接过那张帖子,帖子上洋洋洒洒数字,却是信安公主邀请她即日去公主府小坐,品茶说话。侍婢见帖子已经收下,便拜了拜告辞去了。 杜秋娘在旁,见沈安青脸色有些不好看,低声问道:“信安公主如何会下了帖子与你?” 沈安青也是思量不出缘故,摇头皱眉道:“我也是不知,只是……怕来者不善。”她先前在选妃宴上一举得罪了许皇后与嘉成长公主两派,只怕这信安公主正是为此邀了她过府,实难说是好意。 杜秋娘脸色也有些凝重:“如此,可要我陪你过府去?”这位公主的性子却是人尽皆知的,若是不去只怕更是不能善了。 沈安青笑着望了她:“不必了,她也不会拿我如何,毕竟我才得了诏谕赐婚,总会忌讳着些的,你安心送了玛雅儿回府去就是了。”杜秋娘虽然是泽王府之人,但毕竟身为妾室,若真有什么,惹怒了信安公主,只怕非但保不住沈安青,还要连累了她。 送了杜秋娘与玛雅儿离开,沈安青才匆匆回府换过衣裙,又交代了采容看好门户,这才带着金玲出府去了升平坊的信安公主府。 信安公主府自公主及笄之时才兴建,数百工匠不分昼夜,大兴土木,一年多光景这才建成,明墙青瓦,飞檐鸱吻,竟然都是比着宫中建制而来,一派豪奢贵气。 才到府门前,便有僮仆上前拉了马,娇美的华衣侍婢上前来跪倒在地:“娘子请落马。” 沈安青扶着金玲的手欲要踩着踏凳落马,却只见一名娇小美貌的女仆拜倒在车旁,拱着背作踏凳状,她登时愣了,不敢下脚。 一旁迎客的侍婢轻笑道:“娘子请落马。” 沈安青看那拜伏的女娘终究是不忍,只得扶着金玲的手,撩起裙摆自马车上跳下来,这才跟着侍婢向府中而去。 进乌头门,过正堂,穿二门,一路行来那侍婢并不停步,却叫沈安青看得心惊,这路过所见的诸多亭台楼阁,俱是精工细作,单单是其中摆设都叫人应接不暇。 后园里不见花木,却是一处极广阔的内湖,与周国公府那一处不相上下,湖上有九曲廊桥,桥下是荷叶亭亭,更有含苞待放的荷花掩映其中。 侍婢遥遥指着湖上一处凉殿:“殿下便在此处,请娘子顺廊桥而去。” 不待沈安青答话,侍婢已是欠身而退,廊桥上却是远远来了一位青衣素服,头束丝带,面如冠玉傅粉的俊俏小郎,行到沈安青主仆跟前作揖笑道:“沈娘子请随我来,殿下久候了。” 沈安青心头一紧,这位信安公主的荒yin任性她是见识过的,当日在明光寺都敢逼yin慧性禅师,如今这府里还不知道有什么不堪入目之事,她此来怕是入了龙潭虎穴,实在是危险难料。 小郎引了她到了湖上水殿,只见殿中四处悬着湖青帷幔,随风鼓动摇摆,帷幔下却是立着诸多年轻俊美的小郎,俱是素衣常服,见沈安青主仆近前来,都露了笑,极为暧昧一般。 沈安青更是心中警钟大作,低声吩咐金玲跟好自己,金玲早已面无人色,低着头应着,跟在她身后半步不敢乱走乱看。 行到殿中,信安公主一身朱红薄纱缦衫低低束胸裙,露出大半雪白的胸脯,倚在胡**,听一位郎君弹着琵琶,那郎君却是一身大袖丝罗长袍,只在腰间束了条丝绦,眉眼含笑看着沈安青,手上不停拨弦作乐。 “青娘来了,”信安公主笑着向沈安青招了招团扇,“来听一听我这乐师的技艺比杜秋娘如何。” 沈安青却是不敢怠慢,上前拜下道:“公主殿下安好。”这才带着金玲退到一旁。 一曲罢了,奏琵琶的乐师笑吟吟起身:“殿下听这曲清平乐如何?” 信安公主悠闲地打着团扇,扫过沈安青笑道:“曲调如何不该问我,应当好生问一问沈娘子,她是我请了来的贵客,若她说好时,那便是好了,我自当重重有赏。” 那乐师竟然作真,放下琵琶,满脸笑容行到沈安青跟前,眉目含情凝望住沈安青:“沈娘子,未知某这曲清平乐如何,可能得个赏?”他越说越是凑近沈安青,几乎要贴到跟前去了。 沈安青心中大惊,退了一步,面色却是不变地回过身去,向信安公主欠身道:“未知公主殿下召了奴来府上所为何事?”金玲却是紧跟在她身后,不着痕迹地将乐师隔开来。 信安公主打着团扇,并不肯应沈安青的话,却向那乐师道:“看来沈娘子瞧不上你的技艺呢,你说该当作何惩罚?” 那乐师不复先前的得意风流,脸色大变拜倒在地:“殿下饶命。”瑟瑟发颤,分明是害怕已极了。 信安公主望了他一眼,笑的极为妖艳:“我当然不会要你的命,你可是府里首席乐师。”她向左右道:“拖下去杖五十。若有下一回,叫贵客不喜,那就剁了手赶出府去。”话语极为轻柔,如同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事一般,却是叫人听之惧怕。 那乐师登时连连叩首,又是哀哀望向沈安青,恳求道:“沈娘子,为某说一说情吧,莫要让公主责罚于某。” 沈安青垂着头,不去听那乐师哀求,只是心里早已七上八下,如履薄冰一般。这位信安公主只怕不同于许皇后和嘉成长公主,行事任性妄为,不讲礼法,若真是要对自己出手,只怕也是徒奈何。 信安公主看着那乐师被拖了出去,满脸是笑看着沈安青:“青娘好本事,连奕郎那等不解风情之人竟然会与你私订盟约,倒叫我小看了你。” 沈安青并不动声色,只是微微欠身:“殿下过奖了。” 信安公主并不肯放过她,手中的团扇打得快了起来:“只是那韩月娘却是委屈极了,原本便是皇后殿下为她向宣城长公主说亲在先,如何最后却是这般收场,如今在府里哭闹不止呢。” “便是窦家慕娘听闻也是大病了一场,请了医官到府里去了好几回。说来你与那窦慕娘不是素来交好,从前还是寄居她府上,这一会却是毫不顾忌,抢了她的如意郎君了。”信安公主毫不掩饰地笑道。 沈安青深吸口气,轻笑道:“殿下说笑了,这等事哪里来的先来后到,若真论及先来后到,也该是郡王与奴订下盟约在先,议亲之事在后了,否则也不会有赐婚的诏谕,殿下觉得可是如此?” 信安公主定定看了沈安青许久,大笑起来:“好个沈青娘,我道你是个弱懦性子,人人可欺,不想你也有这般胆大之时,说的不错,自来这男女姻缘便该是如此,自己瞧上的便该尽力争了来。” 她向一旁侍立的小郎道:“今日我与沈娘子相谈甚欢,着人去窖中起了上好的胭脂红来,必要痛饮一番,再着歌舞伎来奉上歌舞,莫要辜负了良辰美景。”小郎笑着应了下去了。 沈安青忙婉拒道:“殿下,奴不擅饮酒,还是不必了吧。” 信安公主却是笑的越发开怀:“怕什么,你若是醉倒便在我这公主府歇着,难不成还怕我这里招呼不好你?” 沈安青听她的语气,却是不敢再多言,只是心里益发警惕,不知这位公主究竟打得是什么主意,只是瞧这阵仗只怕想要安然无事实非容易之事,只能静观其变了。rs 第八十二卷 情亲怨生别 一朝俱杀身(加更) 感谢四月微雨、熙月熙月、mikewei、小意达的花和诸位打赏推荐评价的童鞋们,加更奉上。 ----- 侍婢送了数坛酒上来,倒在碗中却是绯红清透的酒水,散发着一种奇异的香味,勾人心脾。更有十数名身着薄纱舞衣身姿妖娆的歌舞伎上来欠身作礼,鼓乐起初,*彩衣舞动频频,香风四送,靡靡生情。 信安公主端起碗盏吃了口,斜了一眼一旁立着的数位小郎道:“还不上前与沈娘子奉酒!好生招呼着,若有半点怠慢,叫娘子不喜欢,我饶不了你们。” 那几个俊美的小郎俱是含笑上前在沈安青席位边踞坐下来,一人捧着碗盏轻柔地笑道:“沈娘子,请用一碗酒。” 另一个则是拈起玉著夹起一箸菜肴,俯就沈安青跟前,笑的极为诱人,轻言细语:“娘子,请用吃食。”余下人却是拿过团扇殷勤地替沈安青打扇,半点不敢懈怠。 沈安青涨得脸色绯红,一时间僵坐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是好。 信安公主见此,笑颜如花,指着那几个小郎道:“若是沈娘子肯用下这碗酒,今日就重重赏你们。” 几个小郎更是殷勤,将沈安青围在当中,不断劝着。 一旁的金玲看着如此情形,早已心提到嗓子眼了,知道如此下去只怕不妙,她咬了咬牙,似是不经意地身子一歪,撞向一旁捧着酒碗的小郎,只听那小郎“哎呀”一声,却是手上一倾,一碗胭脂红径直倒在了沈安青身上,瞬间沈安青的襦裙就湿了大半,绯红的酒渍氤氲开去,很是难堪。 沈安青站起身来,很是为难地道:“殿下,奴失礼了。” 那边金玲跪倒在地,连连叩首:“殿下饶命,婢子一时失手,才碰洒了酒。” 信安公主似笑非笑看着沈安青:“青娘不必担心,不过是件衣裳,我这就着人去取了衣物来与你换上。”她唤过一名侍婢道:“去把我的衣裙取一套来与沈娘子换上。”那侍婢快步去了。 沈安青却是连忙行到席前拜倒:“殿下,奴已是失礼,岂敢再坏了殿下的衣裙,这就告退先回去换了衣物,待过几日再来府上叩拜。” 信安公主端着碗盏吃了一口,意态闲闲捏了捏替她捶腿的小郎的脸,调笑一下,这才漫不经心地道:“青娘何必着急走,莫非我这公主府有何招待不周的地方?” 沈安青忙道:“不敢,殿下盛情款待,奴感激不尽。” “那便安生坐下,休要提走的事,待取了衣裙来换了便是了。”信安公主道,“你这婢子倒是有些意思。” 沈安青心里一紧,忙叩首道:“婢子粗鄙不通礼仪,失礼于殿下,还请恕罪。”金玲也是不断叩首。 信安公主以团扇掩嘴,笑道:“青娘可知道我如何处置府里失了规矩的侍婢仆从么?” 她压低声音,故作高深地道:“剁去手脚,丢与乱葬岗上,叫她们自生自灭。”她目光扫过金玲,看她情不自禁发抖,更是大笑出声。 正在此僵持的局面,侍婢却是有些惊惶地进来拜倒:“周国公与兰陵郡王前来拜见殿下。” 沈安青听得崔奕来了,不禁舒了口气,自己也不曾觉察如何对他何时起有这等依赖了。 信安公主却是脸色一变,气急败坏地道:“与我拦住,我不曾召他们,怎么会来此处!” 谁料话音未落,已经见到廊桥上远远走来两个人影,正是贺兰临与崔奕,二人大步流星向着凉殿而来。身后还跟着好些公主府的仆从,似是想上前阻拦,却又不敢。 贺兰临一身褚色小科蟒袍,大步当先进了凉殿,扫过殿中拜倒在地的沈安青和金玲,向信安公主抱了抱拳,朗声笑道:“殿下好兴致,竟然邀了青娘在此吃酒作乐,如何不曾派了帖子与我,你知我素来最爱这宴会饮乐。” 崔奕在其后,他一身松青大科蟒袍朝服,头上束着紫金朝冠,分明是匆匆而来,不曾换下衣冠,却是并不见礼,上前扶了沈安青起身,这才抱拳作礼,冷冷道:“公主殿下。” 信安公主脸色十分难看,沉声道:“你们这是作何,竟敢擅闯公主府,难道以为我不敢处置你们吗?” 贺兰临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殿下莫要恼怒,我与奕郎听闻府上今日有宴乐,着实神往,想要进来一同享宴,谁料那几个看门的仆从着实讨厌,竟然敢对我们大呼小叫,我一时没忍住便动了手,还望殿下莫哟怪罪才是。”话虽说的好听,但贺兰临一双眼却是盯着信安公主不放,很是放肆。 信安公主似乎对贺兰临有所忌讳,并不肯搭理他,却是向崔奕道:“奕郎这般急匆匆而来,莫非是放心不下沈青娘,怕我把你的心上人给吃了不成?” 崔奕欠身道:“臣不敢。”并不辩白几句。 贺兰临大喇喇走到坐席上坐下,指着一旁愣愣看着自己的小郎道:“把酒满上,我也来试一试公主府的佳酿。”那小郎却是回头望着信安公主,不知所措。 崔奕让金玲扶着沈安青,自己扫过一旁沈安青的坐席上,看着那还愣愣围坐在四周的几个小郎,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眼中满是冰冷。 信安公主此时已是沉下心来,向贺兰临道:“临郎今日是定要扫了我的兴致了?” 贺兰临勾起一抹笑:“不敢,我正是为了助兴而来。”又向崔奕道:“青娘的衣裳沾了酒渍,你送她回去吧,不必在此坏了公主的兴致了。” 崔奕欠身向信安公主道:“殿下恕罪,臣等告退。”却是问也不问,让金玲扶了沈安青,向廊桥外走去。 信安公主不想精心设好的局,就这般坏了。她一时怒火中烧,狠狠瞪着贺兰临,贺兰临却是状似无事一般,向左右道:“歌舞如何停了,好生舞将起来,跳地好的,公主殿下有赏。” 又是自顾自倒了碗酒,端起便要送入口中,信安公主大惊失色,忙喝道:“慢着!” 向一旁的小郎吩咐道:“周国公最是挑嘴,去换了石冻春来与他。” 贺兰临冷冷笑道:“公主殿下果然是厚待青娘,连这等烈性助情的胭脂红都寻了来,要与她用下。” 信安公主轻哼一声:“临郎怕是认错了,那不过是寻常的酒酿罢了,不是什么胭脂红。” 贺兰临一笑,也不多言,懒洋洋看着舞伎飞扬的舞姿:“殿下这些时日倒是不大去明光寺了,莫非是厌倦了礼佛参禅?” 信安公主大惊,转过脸盯着贺兰临:“你,你什么意思?” 贺兰临闲闲地向一旁战战兢兢奉酒的侍婢抛了个媚眼,笑道:“也无他意,不过是替那慧性禅师有些不平,殿下当初可是连圣人所赐的至宝翡翠梦仙枕都送与他了,逼迫成事,如今怎么就舍得撂开手去了?” 信安公主听得咬牙,狠狠低声道:“那梦仙枕如何会落入你手中,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竟然敢三番五次要挟与我!” 贺兰临不屑地望了她一眼:“殿下莫非是惧怕了?怕我送了那梦仙枕到圣人跟前,怕叫世人知道信安公主金枝玉叶竟然逼yin僧人?”他不禁笑了起来,“当初我便说过,终有一日要叫殿下你也会惧怕,竟然成真了。” 信安公主咬牙切齿地怒喝道:“休要胡言,你这个贱种,不过是歌伎所生,竟然敢这等羞辱我!” 贺兰临不惊不怒,轻轻笑着:“说的不错,我不过是歌伎所生,那么殿下又是何等高贵呢?当初女帝在位,圣人被流放泸州,殿下也不过是生于禁所,如今高贵的皇后殿下那时连侍妾都不是,只是籍籍无名的调香女不是么?” 信安公主将面前案几上的碗盏尽数扫落在地,喘着气瞪着贺兰临:“我要叫你知晓,你还是当日为我折辱,任我摆布的贱奴!” 贺兰临吃完碗中的酒,咣当丢下碗盏,哈哈大笑:“殿下怕是糊涂了,如今你已是要全礼了,行将嫁去窦尚书府,而那梦仙枕……不知窦尚书府上可愿与我一道赏玩。”他朗声大笑,拂袖而去。 崔奕待沈安青上了马车,自己却也撩开帘子坐了进来,倒把沈安青弄得一脸绯红,低声道:“我自己回去便是,郡王不必相送了。”崔奕并不理会她,只是吩咐车夫去洛遥坊。 “日后若是再接了这种帖子,便该使人告诉我,我自会想法子推了去,莫要再以身犯险。”崔奕缓缓道,声音不同往常的冷漠,难得地轻柔,似是怕吓着她一般。 沈安青心里一暖,忆起先前在公主府那种种难堪和惧怕,只觉得满心疲惫,低声道:“我……我怕你为难。” 崔奕吐出一口气,沉沉道:“若你受了什么委屈,或是出了什么事,我才会为难。你宽心,我会设法护住你的。”他似是在向沈安青做出什么承诺一般。 沈安青一惊,抬头看时,正见他目光温柔望着自己,一时间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似是甜蜜又似慌张,低垂着头却是说不出话来。 第八十三卷 方殿临华节 圆宫宴雅臣 自信安公主府回来,沈安青不再轻易出府去,茶坊的事务俱是交予刘安代为打理,只是要他每月送了簿子来洛遥坊,如此便安生留在府里准备嫁仪。 十二床大红缎地捧金双喜刺绣被面,十二对大红缎地捧金双喜刺绣枕面,子孙万代挑花宝帐、龙凤呈祥挑花宝帐、瑞云满地挑花宝帐各两顶,还有坐褥靠背迎手不计其数,林林总总,怕是不下数十件女工绣活。 沈安青缝完最后一针牡丹花瓣,直起腰来,哀哀道:“这么做下去,便是我们几人不眠不休也是不够的。” 过来小坐的赵瑛娘也帮着绣了只枕面,闻言笑道:“好老实的小娘,你却不想想这许多活计,哪一家小娘自己能绣得了,自然是想了法子。” 沈安青有些不解:“这些绣活只怕是不便送去喜铺叫人做了,却要如何是好?” 赵瑛娘掩嘴笑道:“自然是请了裁衣娘子到宅子里来做,这样才能妥帖。” 沈安青丢下被面,笑着拉着她:“好瑛娘,你必然是寻着了妥当的人了,不如也替我寻几个。” 赵瑛娘戳了她一指头:“便知道你要打我的主意。”她笑望着沈安青,“只是早有人替你想到了,哪里还用我。” 她笑着凑近沈安青:“我今儿来就是要说与你知,晚些我会着人送几个裁衣娘子和几箱子‘贺礼’来,你可要好生收着。” 沈安青愣住了,狐疑地道:“什么贺礼,是谁寻了裁缝娘子?” 赵瑛娘笑盈盈地拿着枕面不紧不慢地绣了一针:“你猜是何人?” 沈安青思来想去好一会,忽然红了脸,低声道:“是奕郎?” “不错,就是你的奕郎。”赵瑛娘满是戏谑,“昨儿托了人求了我,说是不便送来,只好请我与你说了。” 沈安青脸红得不可开交,低着头慢慢摸着那被面:“裁缝娘子也就罢了,那贺礼又是什么?” 赵瑛娘恨铁不成钢地叹道:“平日见你谨慎精明,这会子却是糊涂了,若是比照郡王妃的嫁仪,聘财便需八十抬,陪嫁怕不是要一百六十抬之多,你却是要去哪一处寻了这许多陪嫁来,兰陵郡王这是替你备好了,托了我与秋娘几个想法子送过来呢。” “他待你可真是用了心。”说着她瞧着沈安青羞臊地绯红的脸颊笑了。 好半天沈安青才瞧了赵瑛娘一眼:“连你也使坏,却不早说与我知晓。” 赵瑛娘见她虽是含羞带怯,却是难掩欢喜,心里不禁有些羡慕,却是岔开话去,与她说起别的来:“后日便是端阳佳节,宫中自来是要在昆明池边竞渡赐宴,你如今得了赐婚,怕是也要去的。” 沈安青叹了口气,抚了抚额:“如今听到宴乐,我便胆战心惊,只怕又有什么算计在其中,实在是不愿去。” 赵瑛娘自然知道她前一回在公主府的事,轻笑道:“也是你无福消受,那等俊俏郎君侍奉左右,却是半分不敢受用,真真可惜了。” 沈安青不依不饶要上前撕了她的嘴,口中嗔怪道:“便该叫你去受用一番,却又来取笑我。” 赵瑛娘拉着她坐下,这才正色道:“幸得前一回你机敏,不曾着了道,你若是那日替那乐师说上半句情,只怕信安公主立时会将他赏赐与你,更会叫人传出话来,说是你二人有苟且,那时便难堪了。” 沈安青不曾料到其中有这许多凶险,她顿时沉了心,低声道:“瑛娘如何得知?” 赵瑛娘轻轻一叹:“信安公主的性子人尽皆知,从前也是有过娘子不知深浅,被她坏了清誉。”二人思量起信安公主的手段,皆是暗暗心惊。 果然,端阳前两日,宫里来人传了话,端阳节赐宴昆明池,沈安青只得谢了恩。 五月初五正日,大明宫中门大开,京都显贵朝臣女眷尽数乘车至昆明池畔,池畔早已搭起彩楼席棚,数十架朱红明黄颜色不一威武的龙舟停驻在岸边,正中的一架最是高大,威严高昂的龙首上还束着大红绸花,好不喜庆。 席棚中穿红披绿的夫人娘子们来了不少,都是打着团扇说笑着,沈安青下了车来,却不知该坐在哪一处,正疑惑间,却有宫婢近前来,轻笑着拜倒:“沈娘子请随婢来。” 到一处彩楼中,赵瑛娘与秋娘、玛雅儿三人正打着团扇笑望着她:“早知道你寻不到去处,叫人引了你过来。” 沈安青松了口气坐下道:“你们来得倒早。” 玛雅儿不复先前那般寡言少语愁眉不展,倒是恢复了性子,拉着沈安青唧唧呱呱问道:“听闻这几日青娘在府里做女工备嫁,怨不得不见出门来。” 杜秋娘也凑过来:“可曾请了裁衣娘子,自个儿做怕是赶不完的。” 赵瑛娘笑的很是狡黠:“早有人替她准备妥当了,你们白操了这个心了。” 沈安青噌地红了脸,扯住赵瑛娘衣袖道:“叫你浑说,再不理你了。” 那两个自然也猜到了,笑的十分暧昧,更叫沈安青羞臊地无处躲。 宦者高声道:“圣人至。” 诸多彩楼席棚中人尽数立起身来,拜倒作礼高声道:“圣上万岁。”呼声连片,此起彼伏。 昆明池畔当先最高的那座彩楼上,一个身着明黄团龙袍服,高束金冠的人影在诸多妃嫔侍御簇拥下坐下,向着众人抬手,宦者这才叫了起身。池中的十数架龙舟整齐排开,划到圣驾所在彩楼前停住,龙舟上数百健硕的壮汉俱是着轻便短打,垂手立在龙周边,等候圣人亲自为龙舟点睛。 沈安青祖籍淮南道,却是甚少见到端午龙舟竞渡,见此情形,已是忍不住赞道:“此等场面怕是难得一见。” 玛雅儿大笑道:“这算得了什么,先前我曾随国公去到江东扬州,那一处的龙舟竞渡才叫盛况空前。龙舟尽数是当地富户商贾出资置办,下水前还需备齐三牲六畜祭船,船头船尾俱是用桐油漆上数十遍才肯作罢,一回龙舟竞渡怕不是有上百架龙舟,叫人看得咂舌。” 沈安青不禁神往,轻笑道:“闻听江南水乡泽国,想来必是风土不凡,景物怡人。” 正说话间,只见圣人已自彩楼下来,亲自用朱笔为当头那架龙舟点了睛,取下那朵红绸大花,朗声道:“竞渡得胜者,有重赏!” 此时才听那数百划舟壮汉俱是拜倒,高声嘶喊道:“万岁。”登了龙舟,取浆划水,呐喊前行。 鼓响三声,红旗招展处,十数架龙舟竞相跃出,自水面上争先滑行,两岸便丝竹笙箫大作,彩楼中的贵人们呼喊着鼓劲,合着船头大鼓声,划舟壮汉号子声,浆击水声,热闹非凡。 彩楼上的诸位贵人此时也不闲着,早有宫婢捧了朱漆托盘来,盘中放着五色丝线所制的长命缕与石榴花,恭请贵人束在臂上以避鬼消灾,祈求长生。 四人各自拣了一束绑上,说笑着,沈安青忽而见一旁的彩楼中一位年轻女娘孤零零坐着,身旁不见亲眷和交好的夫人娘子说话,却是独自一人。 她有些奇怪地问瑛娘:“哪一位不知是谁家家眷,如何一人前来?” 还是玛雅儿一眼认了出来,神秘兮兮凑近三人跟前道:“说来唬你们一跳,这位可不是人。” “胡说,”赵瑛娘第一个笑了起来:“俏生生一个女娘在此,不是人又是什么?难不成还是妖怪?” “瑛娘说中了,”玛雅儿故作高深,“这位是宋州刺史王璇王九郎府上新娶的妻房,只是人人都说这位夫人不是凡人,乃是狐仙,擅妖法变幻,无人敢与她往来。” 这话说毕,连杜秋娘都忍俊不禁,沈安青笑道:“若真有妖法,如何还肯安生嫁人作新妇,只怕是以讹传讹。” 赵瑛娘抬头望向那位王刺史夫人,笑道:“不若请她过来坐下,与我等一道看龙舟竞渡可好?” 玛雅儿嘴上说的可怕,却是第一个抚掌点头:“甚好,甚好,说不定还能传些狐仙的法术与我等。” 赵瑛娘吩咐了侍婢过去,只见那女娘闻说,却是望向这一处,见四人俱是笑盈盈望着她,却也不推拒,笑着起身而来,向四人作礼:“不知诸位娘子寻我有何事?” 四人忙都起身见了礼:“夫人不必多礼,只是见你独自坐在彩楼中,故而请夫人过来坐下一道说笑。” 王夫人轻轻抿嘴一笑,踞坐下道:“四位娘子怕是不识的我,不然也不敢邀了我过来说话。” 赵瑛娘替她斟了一碗雄黄酒奉上去,笑道:“夫人哪里话,我们四人正是神往夫人的仙人风仪,这才冒昧相邀,还望夫人莫怪。”一时间,五人都笑了起来。 那位王夫人却是看了看沈安青,正色道:“这位娘子我却是认得,可是京都闻名的茶娘子?” 沈安青与她含笑而望,颔首道:“正是我。” 王夫人却是蹙眉望着她:“娘子怕是有些祸事近在眼前,还需小心才是。”rs 第八十四卷 忠贞如不替 贻厥后昆芳(加更) 王夫人此言一出,四人都是面面相觑。沈安青有几分将信将疑,强笑道:“夫人擅长面相之术?” 王夫人一笑道:“些微技艺不足挂齿,只是请娘子多加留心才是。”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似是说笑一般,众人也便不再当真,说起别的来。 忽听得池对岸远远地驿楼牌坊处欢呼声山呼海啸而起,已是一舟夺了头彩到得对岸,远望去,不是旁的,正是那艘被圣人点了龙睛的明黄金漆龙舟,龙舟上的鼓手高举着锦绣花球呐喊呼喝,彩楼上响起一波又一波喝彩声。 玛雅儿倒是有些兴致缺缺,拈起枚渍好的杨梅扔进嘴里,咕哝道:“年年都是首舟夺魁,有何新奇的。” 赵瑛娘笑道:“圣人钦点,自当夺魁。” 五人望着那夺魁的龙舟众人得了赏赐,说笑间,侍婢进来报说:“崔夫人请沈娘子去说话。” 崔夫人?沈安青不解地望向那侍婢,一旁的秋娘却是明白过了:“必然是崔家二夫人。”问那侍婢果然是她。 听秋娘说起,沈安青才知道宣城长公主驸马崔皓系博陵望族崔氏宗嗣,更有一嫡亲兄弟崔信,官拜黄门侍郎,兄弟二人皆是早早病故,崔信之妻陈氏并不肯改嫁,留在长公主府替长公主操持府上中馈,膝下还有一子一女,此次要见沈安青的便是这位崔二夫人。 赵瑛娘皱眉与沈安青道:“青娘,这位崔二夫人不似是好说话的,你需小心才是。” 沈安青笑了笑:“无妨,想来她是长辈,也该过去见个礼。”她下了彩楼,随着侍婢一路去到崔二夫人所坐的彩楼,整了整衣裙这才缓步而上。 彩楼上只得数张坐席,首席上坐着一位年岁颇长,容长脸面容瘦削目光瞿烁精明的妇人,一身宝蓝妆花云纱大袖襦裙,打着团扇,肃着脸挑剔地看着沈安青。下首席上还坐着一位中年妇人,一身素净打扮,模样姣好,见沈安青来却是堆了笑,快些起身来。 沈安青情知首席上这位妇人必然就是崔二夫人,崔奕的婶母,笑着上前拜倒道:“奴见过二夫人。” 崔二夫人却是并不理会她,只是打量了一番,向立在一旁的中年妇人道:“阿槿你坐下就是了,她一个小辈,就是拜一拜你也当得起。” 这才向沈安青冷冷道:“这位是驸马侍妾,你该称她二娘。” 那位唤作阿槿的妇人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我只是个侍婢,那里当得起这个。” 沈安青却是心思飞转,这位崔二夫人甫一见面,便要自己唤驸马的一位侍妾做二娘,看着位侍妾的举止言谈不似是公主府中正经侍妾,只怕是通房侍婢才是,不过如今也不能得罪了去。她笑了笑,与那妇人欠身拜了拜:“夫人。”自己还未过门,府里人认得不全,哪怕是错认了几个也无妨,只是这二娘是断断不能叫的。 那妇人忙回礼:“不敢,娘子有礼。” 崔二夫人冷笑一声:“沈娘子坐下说话吧。我今日请了你来,也是替奕郎相看一番,长公主殿下今日要去鉴山寺礼佛诵经,无暇前来。” 沈安青端正地踞坐下来,低声应道:“是。” “听闻你与奕郎早有情意,定下盟约,才有赐婚一事,可是如此?”她不冷不热地道。 沈安青低头道:“确是如此。”心中却是对这位二夫人有有所忌讳,看她此次请了自己来实非善意。 “自来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娘子虽不是京都贵家娘子,但也该通晓道理规矩,怎么能与奕郎暗通款曲,私下订了盟约,做出这等败坏清誉的事来!”崔二夫人话锋陡然转利。 沈安青不想她居然如此说,全然不顾自己与崔奕已经被赐婚,分明是有意要与她难堪。 她深吸口气,轻笑道:“二夫人说笑了,奴虽是出身乡野,却也知规矩懂礼仪,与郡王相识往来俱是守着男女大防,不曾做出半点有辱斯文清誉之事,夫人以此苛责,奴着实担待不起。” “郡王与奴虽有情意,却并不曾隐瞒,选妃宴上已是向长公主殿下坦诚,蒙殿下不弃,求来赐婚诏谕,更是万幸,也算是得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夫人觉得可是如此?”沈安青淡然抬眼望着崔二夫人。 崔二夫人目光一厉,冷笑道:“只听闻沈娘子擅长茶道,不想还是个牙尖嘴利的小娘。” 沈安青并不惶恐,欠身道:“多谢夫人夸奖。” “听闻你在东市开了一处茶坊?”崔二夫人不咸不淡地道,“如今已是得了赐婚诏谕,便该知道如此抛头露面,坏了长公主府和奕郎的名声!” 沈安青轻笑着应道:“是,奴在东市市坊有一处茶坊,那是自立女户后所做的营生。” “还不早早关了那茶坊,安分守己在府里待嫁!”崔二夫人道。 沈安青却是欠身:“如今宅子里上上下下俱是指望那茶坊所得度日,怕是不能依着夫人所说关了茶坊。当日选妃宴上,奴不曾回避商女的身份,自然也不会为了嫁入长公主府关掉茶坊。这些待奴改日再向长公主殿下承情求罪。” 她站起身来:“二夫人宽座,奴那边还有几位娘子候着,这便先告退了。”欠身拜了拜,退了出去,下了彩楼,分明听得上边有人怒骂摔了碗盏。 这位崔二夫人不知为了何事,却是与才见面的自己这般过不去,处处刁难,事事挑剔,沈安青原本想着让一让便过去了,但是她已是不惜毁掉自己的清誉,自然是不能让不能避了,既然日后也要对上,也就不惧现在了。 她下了彩楼,向瑛娘等人所在之处走去,昆明池上龙舟已是撤下,却是停驻了数条巨大的画舫,画舫上歌舞伎翩翩起舞,为彩楼上饮宴作乐的贵人们助兴。 才走到半途,却是走出一位女史,向着沈安青拜了拜:“沈娘子。” 沈安青停住步子,却是从前许皇后身边奉诏迎自己入宫的卢女史,道:“敢问使官有何事?” 卢女史欠身道:“皇后殿下召你前去水欢殿陛见。”沈安青皱了皱眉,许皇后倒是数次召她陛见,却不知此次为何事,只得跟在女史身后而去。 女史引着沈安青穿过池边彩楼,饶过花径,向偏僻的宫中甬道走去,沈安青越走越是疑心,如何许皇后会在这等偏僻的宫殿中。 正要问时,却听卢女史道:“娘子请稍待片刻,婢进去通报。” 片刻,那女史出来,却是道:“殿下便在殿中,娘子请进殿去便是。”沈安青一时不疑有他,登上丹陛,向水欢殿行去。 殿门前两位宫婢垂手立着,殿中却是安静地毫无声息,沈安青不及多想,宫婢已是道:“娘子请进,殿下在殿中久候了。” 沈安青只得迈步进了殿中,正待行礼,却听身后殿门吱呀一响,却是关上上了锁,登时殿中阴暗难辨,叫沈安青大吃一惊,她情知不好,必然是个圈套,许皇后如何会将自己关在殿中。 那殿中并不大,只是寻常摆设,屏风坐席案几,在临窗处有一张悬着帷幔的卧榻,透过殿窗漏过的光,隐隐可见有一男子躺在其中,似是在沉睡一般,并无半点动静,空气中隐隐有酒气。 沈安青知道那两位宫婢必然是在听着里面的动静,只怕待自己叫唤起来,就要出去唤了人来。来不及多想是何人所为,为何许皇后身边女官也是参与其中,她努力沉住气,心思飞快转动,想着法子,若是真让人过来,瞧见自己与一名醉酒的男子同在一室,却是彻底坏了清誉了。 那窗户!她如今怕是只有从窗户跳将出去,或者还能逃过这圈套,她轻手轻脚向窗户走去,脚下却是咯吱响了一声,似乎是踩到什么硬物,低头看时,是一只圆润饱满的珍珠耳坠子,叫她心生疑惑,这等贵重的首饰分明不是寻常女史宫婢所有,倒似是极为熟悉,像是在哪一处见过一般。 是了,当初在窦府时,窦大夫人曾送了自己数套首饰,其中也有一套与这耳坠相似的珍珠头花耳坠,不经意说起过,大娘子有一套一模一样的,都是请了银楼工匠精心打造的,这个耳坠儿只怕正是窦慕娘的。 她为何会在此?难道是她设了局要害自己?可是为何她会亲自过来?沈安青满脑子疑惑,却来不及多想,走到床榻边,不去看帷幔中沉醉的男子,用力去推那殿窗,好在殿窗不曾封死,吱呀一声推开来了,沈安青心中暗喜,待要爬上去翻过殿窗,却发现殿窗那边却是高高的悬台,离地怕有数丈高,凭她怕是根本不能下去。 最后的逃路也没了,她顿时灰了心,只怕片刻之间那两个宫婢就要出去报信,难道就要这样任人算计了?被人毁掉清誉,再也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第八十五卷 未泯生前恨 而追没后踪 水欢殿里幽暗静谧,沈安青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自窗边转身回还时,却是一眼瞥见那帷幔下的卧席边搭着一件极为眼熟的衣料,仔细看时,竟然是自己先前的瑞锦小衣,当初二夫人使了绿翘悄悄拿走了的,如今却是在这一处,在醉酒男子的卧榻旁搭放着! 她终于明白了,想来是窦慕娘寻了这小衣来,有意丢在卧榻边陷害自己,如此就算自己不曾来这殿中,只怕也是声名受损,而窦慕娘不曾察觉她遗落了耳坠在殿中,匆匆去了。只怕此次是她与许皇后联手所设的局。 沈安青一把扯过那小衣拢在袖子里,咬咬牙,自然不肯就这么就范,她快步回到殿门边,躲在门后厉声呼喊道:“你等竟然诬陷于我,我便是死也不放过你们……” 殿外的宫婢似乎听到动静了,有些慌乱地趴在殿门处向门里张望,只见里面殿窗大开,幽暗的殿中空无一人,似乎被关在里面的娘子已不见踪影,怕是真的跳下殿窗去了。 殿门外的宫婢大受惊吓,低低声交谈着:“……这可如何是好,自那殿窗跳下去怕是不死也是重伤!” “……咱们先进去瞧一瞧,兴许是在哪一处也未可知。”另一个道。 沈安青听得二人说话,情知还未曾唤人来,又听那门锁悉悉索索作响,只怕二人就要进来,她左右张望,却是提起一只白瓷花斛在手中。 等殿门开了一小道缝隙,一位宫婢挤进来时,沈安青手疾眼快一把用花斛砸向她,使了十分的气力,那宫婢连声都不及出,便倒在沈安青跟前。 外边只听见噗通一响,守在殿外的宫婢忙问道:“可见到了?”殿内静悄悄的,并无回应。 她有些吃不准了,也推开殿门小心翼翼迈进去,却被一脸狠戾之色的沈安青用碎掉的花斛指着一步步退了出来。 她结结巴巴道:“娘子……饶命……” 沈安青咬牙一字一句地说着:“知道求饶了,是谁叫你们骗了我来,还关入这殿堂里去的!” “是……”那宫婢望着还带着血的花斛,话都说不顺畅,“是……皇后殿下吩咐婢子们听……听从窦大娘子的吩咐……” “可有人去报信了?”沈安青逼问道。 那宫婢吓得哭了出来,点头泣道:“先前的卢女史已经去禀报殿下了,怕是一会子……”一会子就该来人了。 果然是窦慕娘!沈安青心里更是恨,她顾不上多问,一把扯下宫婢腰上的腰牌,看了一眼:“承欢殿翠烟。你的名字我记下了,你若是敢再不照着我的吩咐做,我自有法子处置了你,你一个宫婢,也该知道我是兰陵郡王妃,后果可想好了!”她半是威胁,半是yin*,“若你肯听话,我保你无事。便是皇后殿下,也不会责罚你。” 那宫婢看着滴血的花斛残片,哪里还敢违抗,跪下泣道:“听凭娘子吩咐。” 昆明池畔,彩楼上的夫人娘子们都在说笑着,有宫婢们慌慌张张地议论着,待打听了才知,原来是周国公在宴上吃得醉了,不知走去了何处,侍从们四处寻不到,这才过来问,怕冲撞了女眷们。玛雅儿听了消息,再坐不住,带着侍婢便下去了。 这当儿,沈安青才慢慢上了彩楼来,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把赵瑛娘与杜秋娘都唬了一跳,忙上前扶住她,低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沈安青长长吐出一口气,挤出一丝笑来:“无事了,让我坐一坐便好。” 听得楼下人声躁动,赵瑛娘吩咐侍婢下去打听,自己却是望着沈安青正色:“出了什么事?” 沈安青抬眼望了不远处的窦府所在的彩楼,冷笑一声:“窦慕娘好心机,险些就着了她的算计了。” 还未等她细说,侍婢上来报说:“周国公寻到了,在后边的水欢殿歇着,只是……” “只是什么?”赵瑛娘皱眉问到。 那侍婢似是有些难以启齿,低声道:“只是听说有宫婢撞见有娘子与周国公在殿内私会,还被那娘子推撞受了伤,已经叫了医官过去瞧了。” 赵瑛娘听得大吃一惊,转而望向沈安青,沈安青苦笑着摇头:“我不知那人竟然是周国公。” 杜秋娘唬的脸色发白,拉着沈安青问道:“如今可怎么好,那宫婢可瞧见是你了?你如何会去水欢殿。” 正说话间,却听彩楼上有人笑道:“瑛娘、青娘都在此处?”是窦慕娘。 她笑盈盈上来与三人见礼,向脸色尚未平复的沈安青道:“青娘这是怎么了,似是面色不大好。” 沈安青却是轻轻笑望着她,目光里幽暗难辨:“听闻慕娘前些时日大病了一场,这会子倒像好了。” 窦慕娘笑着踞坐下:“不过是受了些风寒,已经大好了,叫青娘记挂了。方才见青娘匆匆过来,我才知道原来你们几个在这一处坐着,便过来说说话。” 赵瑛娘先前听了沈安青的话,自然知道此事与窦慕娘脱不了干系,她也不多言,与秋娘坐下道:“如何不见婵娘?” 窦慕娘望了眼昆明池上画舫中的歌舞,闲闲道:“阿婵是个热性子,听闻周国公不见了,陪着玛雅儿去寻去了。”她别过脸来,看着沈安青笑道:“说来方才像是瞧见青娘打后边过来,不知见未见到周国公?” 沈安青还未说话,只听瑛娘先笑了起来:“慕娘好厉害的眼,方才崔二夫人请了青娘去说话,这才回来,也不知慕娘如何会瞧见青娘打后殿过来的。” 杜秋娘也是半是笑半劝慰着沈安青:“崔二夫人性子直,怕是叫你受了委屈,你别往心里去,看把个美娇娘委屈成了小媳妇了。” 沈安青这才笑着望了窦慕娘,只见她梳着堕马髻,斜斜的发髻流苏遮住了一侧耳边,另一侧果然戴着珍珠耳坠,无怪不曾发觉掉了的那只耳坠。 她轻声道:“慕娘,你怎么少了一只耳坠?” 赵瑛娘与杜秋娘顺着她所说的望去,果然在层层流苏鬓发下,窦慕娘右耳空空,只有左耳上戴着珍珠耳坠。窦慕娘伸手一摸,脸色大变,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掉落了耳坠,却是不曾发觉,她惊疑地望向沈安青,却见她面色平静如常,只是冷清清看着自己,似乎能看通透所有的事。 端阳节宴便被周国公的风流韵事给打破了宁静,听得了消息的夫人娘子们传说,周国公是被人扶去水欢殿,那位娘子还与周国公在殿中私会缠绵许久,连耳坠都掉在周国公怀里,被宫婢撞见了才慌乱逃了去,推搡了那位宫婢径直撞在了花斛上,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有夫人更是满是兴味地与人低低说着:“听闻周国公府的胡姬寻了去时,便见周国公衣裳**,形容不整,醉醺醺地睡着,那娘子掉落的珍珠耳坠便在周国公的衣裳上呢,可以想见当时情形多旖旎。” 另一位夫人暧昧地笑道:“周国公果然是俊俏风流,吃醉了也有娘子愿意侍奉,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家小娘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来?” “能到宫中赴端阳宴的,自然不是寻常人家娘子,且看哪一家娘子遗落了耳坠便知晓了。” 一位得了消息的夫人笑着用团扇点了点对过的窦府彩楼:“方才那一府的大娘子不见了一只耳坠呢,倒像是珍珠耳坠子。”在场的哪里还会不懂,俱是大笑起来。 侍婢端了漆木盘来,里面放着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粉团角黍,奉上一把精致小巧的小角弓和数支竹箭,笑着道:“请娘子们射黍。” 赵瑛娘笑着取过角弓,道:“玛雅儿只怕不会回转了,还是我当先吧。”拈弓搭箭射向漆木盘中,正中一个角黍,上面粘着大而饱满的红豆,宫婢笑着碰上前来:“恭喜娘子,是只红豆馅的。” 沈安青已经定下心思,也取了角弓,照着瑛娘的样子,射向漆木盘,得了个栗子馅的,笑着接过吃了一口。 只有杜秋娘似是有些坐立不宁,时时出神,待宫婢捧了角弓到跟前,这才心事重重地接过来,却是两次都未射中,掉落在盘子外,有些不自在地道:“我放心不下玛雅儿,也不知她如何了?” 赵瑛娘蹙眉道:“如今窦慕娘的事已是闹开了,只怕周国公也不会再留在宫里,必然是先行回府去了,余下的事……只是照着常礼,周国公会去宫中求诏赐婚,给窦慕娘一个交代。” 杜秋娘沉沉叹了口气:“那窦家慕娘究竟安得什么心,怎么会要害了周国公与青娘呢。” 赵瑛娘冷笑道:“她平日看着最是亲和温厚,想不到心思如此歹毒,青娘已经赐婚与兰陵郡王,此时若是闹出什么丑闻谣言来,自然便是人人唾弃,宣城长公主殿下再和善也不会让她进府了,连周国公都要为人不齿,落个夺**房的恶名。” 沈安青低低一叹:“我不知那殿中之人是周国公。”她当时已是吓坏了,不曾敢近前看那卧榻上的男子,却不知如此却是累了周国公。 杜秋娘此时已是略略静下心,轻轻劝慰沈安青道:“无妨的,你也是为人算计,哪里还想得到这么许多。”rs 第八十六卷 同心而离居 忧伤以终老(加更) 感谢容书成、熙月熙月、redred123以及各位打赏订阅推荐的亲们,某华感谢之,加更奉上。 ------- 端阳节宴还未过半,窦慕娘已是被送回了府去,窦婵娘不知为何也是不知去向,窦家大夫人推说身子不适告病先走了,只有窦老夫人带着二夫人还在彩楼中坐着,只是那脸色着实不好看。 原以为端阳宴后,贺兰临便会求得赐婚诏谕,谁料过去大半月也不见动静,听人说,他还是照旧赴宴寻乐,还时时去平康坊为都知娘子们缠头,全然不曾理会这些。 窦府却是乱作一团,窦慕娘这回真的病倒了,窦府再不如先前那般张扬,悄悄请了医官替她瞧了,对外却是闭门谢客,不叫人过府探看。只是不知为何传出窦慕娘与窦婵娘姐妹不和的话来,窦婵娘更是两次三番闹到慕娘房里去,吵闹得府里上下俱是知晓。 采容绘声绘色地把听来的消息说与沈安青,掩嘴笑道:“如今窦大娘子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谁叫她坏了心肠,竟然想要陷害娘子,如今叫她自己尝尝滋味。” 沈安青微微露了笑:“偏你最精滑,打听了这许多消息来。” 金玲捧了账簿子来,轻声道:“今日四夫人不曾来宅子里,听玉娇说,早早有窦府的马车接了她过去,只怕又是打什么主意。” 沈安青吐了口气,微微觑了眼,沉吟片刻道:“你今儿晚些寻个人把那本曲谱送去窦府与窦家邡郎,与他说曹乐师已将曲谱送还,还望日后能相安无事才好。”那曲谱中夹着玉清观求来的符箓,想来那窦子邡也会好生掂量掂量,他是个野心不小的人,对沈安青如今的身份也会有三分顾忌。 刘安进来躬身道:“东家娘子,外边来了位郎君,却是要把茶楼包下宴客,小的不敢擅自应下,特来问询。” 沈安青吃了一惊,如今仙客来在东市乃至京都都是赫赫有名的,都知道这是司茶娘子开的茶坊,如今更是赐婚与了兰陵郡王为妃,茶坊中一碗茶都能卖出十钱,若要上好的茶汤更是要上百钱才得,若要包下茶坊宴客怕不是要上百金之数。 她皱眉问道:“可知道是谁人?” 刘安道:“那郎君说是识得娘子,请娘子得便过去一见。” 沈安青原本不愿多露面,只是包茶坊之事怕有不妥,只得带着金玲采容下了二楼来,楼上以竹帘隔开的坐席上俱是坐了人,有不少郎君更是携ji而来,与人谈笑着。 沈安青微微蹙眉行到靠窗一处,只见一身石青常服的贺兰临揽着位娇媚浓妆的女子倚在窗边,他却是望着窗外的东市市坊,神色有些寥落。 沈安青一见他,登时叹了口气,除了这位风流不羁的周国公,谁还会有这等大手笔,包了茶坊携ji宴乐。她心中有愧,上前拜了拜:“周国公。” 贺兰临回过头来看着她,片刻才笑了起来:“东家娘子无需多礼,我今日可是来包了仙客来宴客,这诸位都是我的座上宾。”他指了二楼说笑围坐的众人道。 他怀中的女娘娇滴滴地道:“未知这位娘子是……” 贺兰临朗声笑道:“这位便是曲江会上司茶娘子,这仙客来的东家沈娘子。” 在座的自然都听过沈安青的名头,俱是望向她,连那位娇媚的女娘都正色欠身道:“不知是沈娘子,失礼了。” 沈安青从容笑着,欠身答礼,道:“国公既是要包了这茶坊,自然是极好,奴这就吩咐人奉了茶水上来,未知要些什么茶汤?” 贺兰临望定她:“我却要那日斗茶会上的紫茸香,还要青娘你亲自煎煮的。” 沈安青一愣,又是紫茸香,却不知为何这许多人都是瞧上了那种名不见经传的禅茶,着实叫人奇怪。她轻笑着道:“着实对不住,这紫茸香却是不曾有,那原本就是稀少之物,不如用洪州的西山白露,新采买的,最是馥郁。” 贺兰临淡淡一笑:“既然没有紫茸香,那便随意,叫人只管上便是。” 沈安青笑着退下,唤过海棠几人吩咐了上茶汤,又叫刘安打发小僮仆去东市市坊上买了新做好的胡饼和冷淘送了上去,这才要回雅间去。 “沈青娘!”身后传来气势汹汹的一句喝声。 沈安青回头看时却是窦婵娘,她一身绀青色男子袍服,做郎君打扮,正瞪着眼看着沈安青,恨恨道:“临郎呢,他可是在茶坊中?” “婵娘如何来了?”沈安青一惊。 窦婵娘却是上前一步推开她,怒道:“与你不相干,临郎在何处?” 沈安青只得道:“周国公已是包下茶坊宴客,不知婵娘何事寻来?”窦婵娘却是理也不理会她,噔噔噔径直上楼去了。 二楼的贺兰临正端着茶碗吃茶,与席上人笑道:“镇日酒肉太过俗腻,倒不如怀拥美人于此处吃茶汤胡饼,看一看热闹的民间市坊,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一旁的人附庸道:“正是,也是一番新奇,这茶坊的茶汤果然不负盛名。” 窦婵娘此时已是上了楼来,四处张望,正瞧见贺兰临美人在怀正与人吃茶谈笑,怒冲冲地过去,咬牙道:“贺兰临!” 贺兰临抬头望见是她,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旋即笑了起来:“这不是窦家婵娘,如何也在这一处,莫非是来茶坊吃茶?” 窦婵娘却是瞪着他怀里千娇百媚的女娘,咬牙道:“你倒是自在,如今慕娘已是被你累得卧病在床,你却在此携ji游宴,却不知安的什么心!”语气中满是怒意和不忿,教在座的人俱是听见了贺兰临冷笑一声:“婵娘这话我倒不明白了,窦慕娘病倒在床,与我有何干,为何我便不该游宴。”他勾起一抹笑,托起怀中女娘的下巴,“再说这位也不是什么寻常市ji,乃是平康坊中名ji徐月英,如今已是被我赎了身,改了良籍,论礼你该称呼一声徐娘子。” 那位徐娘子起身向窦婵娘盈盈拜倒:“窦家娘子有礼。” 窦婵娘听闻贺兰临已是为她赎身,改了良籍,更是恼恨,狠狠瞪着徐娘子,啐了一口:“你是什么身份,也敢与我说话。” 徐娘子故作委屈地坐回贺兰临怀中:“这位娘子好生凶恶,叫奴怕得慌。” 贺兰临大笑起来,喂了她一口茶汤吃,这才冷冷抬眼望向窦婵娘:“窦慕娘之事连窦承德都不敢来问我,你倒是有胆量。只是听闻你与窦慕娘早已不和,怕不是好心替她强出头吧!” 他慢慢凑近窦婵娘,冷冷笑着:“莫非你想嫁入我国公府来,这才不顾脸面地跟着我?” 窦婵娘登时脸色绯红,跺脚道:“你胡说。”却是掩饰不住的羞臊之意,教在场的人看的明白,俱是哄笑起来。 窦婵娘更是羞恼,连连跺脚道:“你们笑什么,谁再敢笑,我叫他好看!”更是一把拂过桌上的茶碗杯碟,摔得七零八落。 贺兰临沉了脸,冷冷对窦婵娘道:“你若是此时安生走了,或者我还替你留一线脸面,若再敢胡搅蛮缠,坏了我的茶宴,休怪我叫了窦承德来,当众下了窦府的脸面。” 窦婵娘只觉得万般委屈,自己待他实在是情深意切,偏偏他竟然与姐姐有染,更是当众下了她的脸面,叫她受人嘲笑,她再也忍不住,哭着愤愤跑下楼去了。 沈安青站在楼梯上看的明白,对窦婵娘的心事也是早就知晓,见她如今的模样,只有低低一叹,吩咐了侍婢上前收拾摔碎的茶碗杯碟,送了新的上去。 见她回身上楼,贺兰临忽然唤住她:“青娘且等等。” 沈安青不明所以回头望着他:“未知国公还有何事?” 贺兰临笑了笑,道:“前次去张记绸缎庄,听闻青娘在她手上买过一块夹缬料子,未知可还在?” 沈安青笑了起来:“那位张娘子倒是好记性,奴是曾去她铺上买过一块牡丹夹缬,花样料子都是上好,只是那是替乐阳公主备压箱礼,已是做了香囊荷包与公主带去吐蕃了。” 贺兰临脸色一黯,口中笑着道:“原来已是送与乐阳公主做了荷包……” 沈安青不解地道:“国公何以问起此事?” 贺兰临端起茶碗吃了一口,这才微微笑道:“无事,不过是想替徐娘子寻一匹上好的夹缬做屏风,这才问一问青娘可曾用了。” 沈安青欠身道:“着实对不住,已是用了。” 贺兰临不再多言,只是转过脸与徐娘子调笑起来,又与旁人高谈阔论,说到喜欢时,更吩咐僮仆去东市酒坊沽了酒,置办了席面送来,在茶坊中大醉一场。 沈安青思及先前在端阳宴上之事,心中终究愧疚不堪,也不拦阻他,由得他把个仙客来搅得乌烟瘴气,见他醉得很了,吩咐了人去国公府说与玛雅儿知晓,玛雅儿乘了马车来亲自接了他,与沈安青道了谢才去了。 第二日,贺兰临进宫面圣,求了赐婚诏谕,将窦慕娘赐婚与他,这才算了断京都一桩风流公案,窦慕娘的病才慢慢好转起来。 第八十七卷 天上分金镜,人间望玉钩 骄阳似火。采容送了井水湃过的葡萄送上来,笑着道:“庄子上芳兰的阿爷亲自送来的,说是今年葡萄倒是大收了,不敢私自卖了,先送了来与娘子尝尝鲜。” 沈安青打着扇子,犹觉得暑气难当:“送些去与那几位裁衣娘子,辛劳她们这些时日,该当好好招呼的。余下的与张灵宝那几个,还有你们,都尝一尝吧。” 采容掩嘴一笑:“只怕张部曲早就尝过了。”她瞥了一眼金玲,满是暧昧地笑着。 金玲登时红了脸,却是正色道:“婢子见送来的几筐葡萄有些不新鲜的,便与了他一串,怕糟蹋了。” 沈安青噗嗤笑出声来:“还不送些新鲜的去,仔细吃坏了肚子。”在沈安青与采容的笑声中,金玲羞红了脸低声应着出去了。 采容取过罗扇,替沈安青扇凉道:“说来四夫人走了也有几日了,这般天气只怕路上遭罪不少。” 沈安青一笑:“她如今是急着赶回楚州,哪里顾得上什么天气。”余氏上一会扣扣索索取了十金与沈安青,说是要买一份丝帛绸缎与胡商贩去西域,更是絮絮问了好些,唯恐出了岔子。沈安青也不多说,只是接下那十金,又请瑛娘来了几次,她更是起了性子,竟然打算要回楚州乡里去凑些钱帛来,打算到京都大赚一笔。 采容笑道:“眼瞧着明日便是七夕,娘子可要吩咐采买些瓜果酒灸,设下香案乞巧?” 沈安青偏头一想:“是了,我竟然忘了日子,明日便是七夕了。”她笑着道,“如此,索性明日茶坊也歇一日,让海棠她们都来宅子里,教你们好生乐一乐,斗针乞巧闹上一番。” 采容禁不住,欢喜地抚掌道:“如此再热闹不过。” 沈安青见她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笑骂道:“还是这般没个心思,只怕是寻不到夫郎了。”采容臊得红了脸,低着头快步出去了。 七夕,还不到日暮,采容等人就早早在后园花架下摆设了香筵,摆上瓜果和酒水吃食,只等着日落月升,焚香乞巧了。 海棠与茜如几个都是胡女,不曾见过京都七夕乞巧习俗,正满是兴味地凑在一起,看蕙香端来几个针线盒,好奇地道:“这又是作何?” 蕙香挽起袖子,一一取出九孔针和五色丝线:“一会子看谁的手最巧,能先穿过这针线,谁便是最得巧的。” 张灵宝几个部曲远远在花亭中,沈安青叫小僮仆与了他们一坛子酒,和几碟子吃食,他们一边吃酒说笑,一边看着这边的女娘们吵吵闹闹很是热闹。 好容易等到日头西下,沈安青双手合十向夜幕中斜斜挂着的一轮新月拜下,口中低低道:“愿天女之孙赐巧,佑奴驱去蹙拙,手目开利,组紝缝制,将无滞于心。”身后的侍婢们也都随着拜下去,低低颂念。 斗巧时,采容、金玲、银瓶和和蕙香各自取了九孔针,对着月聚精会神地穿起五色丝线,一旁的海棠几个都在拍手笑着。 几个仆妇在旁笑着道:“娘子如何不去与她们斗一斗,一准赛过她们。” 沈安青含笑望着她们:“让她们乐一乐吧,难得欢喜。” 看门的小僮仆快步进来:“娘子,外边有位郎君要见娘子。” 这个时候都已经夜禁了,谁还会登门?她有些犹豫,吩咐张灵宝与茜如陪着她出去瞧一瞧。 打开门时,外边立着的却是一身墨色袍服,玉带常靴的崔奕,正含笑看着她:“青娘。” 沈安青惊喜之下,脸热辣辣地,让张灵宝二人先进去,自己出门来低声道:“你如何来了?已经夜禁了,怎么还能进得了市坊?” 崔奕嘴角勾起,笑道:“我自然有法子叫武侯开了坊门。” 他走近前去,低低声问道:“今日是七夕,你可愿去曲江放莲灯?” 沈安青吃惊道:“这会子?” 崔奕点点头:“你可能出去?” 沈安青犹豫一下,轻轻颔首,转回身去吩咐了几句这才出来,却是为难道:“只是夜禁怕是不能乘马车了,却要如何去?” 崔奕笑着让侍从牵过一匹马来:“这匹母马极为温顺,青娘必然能骑。” 沈安青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家常衣物,索性不再推让,一踩马镫翻身上马笑道:“郡王怕是小瞧我了,我可是贩马商贾之女,自然会骑马。” 崔奕不禁笑意更深,也身姿如电,利落地翻身上马,向沈安青道:“那便走吧。” 夜色下安静地京都街市上,数人骑着马向曲江行去,过坊门时,沈安青分明瞧见那平日凶神恶煞的武侯向着崔奕等人躬身作礼,再恭敬不过 她不禁问道:“为何他不拦你?” 崔奕大笑起来:“我乃左右骁骑将军,自然是有夜行令牌在身,他如何拦阻得。”沈安青只得一笑,自己这是傻气了,他的身份怎么会在意夜禁之事,不比自己这等寻常小民,安分守己。 月色下的曲江池与平日风景更是不同,静谧的池水悠然倒映着新月,夏夜的微风送来丝丝凉意,叫人流连忘返。池畔早有人,不少双双对对的郎君娘子们笑语盈盈地送了一盏盏摇曳着火光的莲花灯到池中,让那花灯随水流逐波而去,映地点点萤火。 崔奕取来早已备好的大红油纸莲花盏,与沈安青笑道:“可要题上字?” 沈安青一愣,歪着头想了会,点头道:“自然是要的。”笔墨竟然也都是备好的。 崔奕看她低着头提笔在莲花盏上写着,却是遮遮掩掩不叫自己瞧见,只觉得好笑,也便取笔写了几句。 “郡王写了什么?”沈安青很是好奇,瞪大眼瞧向他手中托着的莲花盏,崔奕却是一遮,嘀笑皆非地道:“哪里有偷着瞧的。” 沈安青撅了嘴:“不给便不给,好生小家子气。”二人蹲在池边将手中的莲花盏倒上灯油,捻了根灯芯在盏中,点亮了再放入水中。 看着莲花灯打着旋儿随着水波慢慢荡开去,沈安青欢喜不尽,双手合十笑着道:“这下便可愿望成真了。”她偏头望向崔奕:“郡王如何知道这一处七夕夜里可以放莲花灯,又怎么有兴致带我来?莫不是从前来过?”她平日很是稳重得体,只是不知为何在他面前却是忍不住要使些小性子。 崔奕望着她,淡淡笑道:“前一年七夕,我自芙蓉园面圣中回转时已是晚间,见到曲江池边有人在此放莲花灯,这才知晓的。” 沈安青不由笑了起来,低声道:“多谢郡王。”她望着水里远远漂走的莲花灯,“从前在楚州乡里我们也是放莲灯的,只是不在七夕,在中元节,却是为了祭奠已故的亲人,说来已是有好些时候不曾见过莲花灯了。”其实不过一年光景,但是对于死而复生的她,却是有漫长的光阴了。 崔奕望定她,看着那皎洁如月的脸上有薄如雾挥不去的轻愁,眉间微蹙,望着水中的莲花灯,落下一缕发丝都不自知,他忍不住伸手去替她拨开去,不叫遮住了盈盈的眉眼。这一莽撞的举动却是叫两个人都惊了一下,沈安青红了脸低头望着脚尖,崔奕急忙收回手去,背过手望着池中的莲灯,有几分不自在地开口道:“京都与楚州风土人情怕是大不一样,青娘可还习惯?” 沈安青微微颔首:“已经惯了,连同这里的人情冷暖都习以为常了。”在京都的这些年,她受尽欺凌,被人轻贱,早已习惯了。 崔奕却是脸色微肃,正色看着她,轻轻道:“上一回端阳宴在宫中,叫你受惊吓了。” 沈安青有几分局促:“是我大意了,不曾想到会是那般情形,叫郡王挂心。” 崔奕长出口气:“是因了我的缘故。”他声音越发低沉,“先前的事叫青娘受了不少委屈,只是我……却是诚心的……” 他的话语低低在夏风里,沈安青听得并不分明,却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那一刻,只觉得心中如莲花灯上跳腾不息的火光,烧得脸红心跳,叫她手足无措,许久才低声道:“我……知道了。” 崔奕送了她回来时,金玲与采容急的出门来接了,见到来人才松了口气,采容低低声与沈安青道:“娘子也不说一声,就走了,急的婢子们险些要出门去寻了。” 沈安青目送了崔奕上马作别而去,这才回转府里,笑嘻嘻地道:“我见你们斗巧斗得正喜欢,也就不扰了你们的兴头。” 金玲忙忙吩咐人准备热汤和衣物来,口中道:“娘子也该小心着些,虽然兰陵郡王不是旁人……只是若叫人瞧了去,怕不是又生出闲话来。” 沈安青颔首,依旧笑的欢喜:“是是是,你们说的极是,下回再不敢了。” 金玲与采容二人见她这样,也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娘子这是见了郡王欢喜着呢。” 沈安青岔开话去,问采容道:“今日却是谁得了巧?” 采容听得提起这个,满是兴头:“平日瞧不出来,蕙香是个手巧的人,竟然那般快就穿上了针……”她比手画脚地与沈安青说着。rs 第八十八卷 催铺百子帐 待障七香车(加更) “这是什么,也敢往我脸上擦抹。”信安公主一把打翻了侍婢手中的胭脂,怒道,“我在宫中用的都是上好的檀粉,这些也配与我用!” 沈安青与赵瑛娘二人不由地相视苦笑,依着这位公主的性子,只怕等到窦府的车马到了,她的新妆还未成。说来窦府送来的朱粉螺黛都是上好的,只是公主却是尽数砸了去,分明是有意拖延不愿全礼。只是她们两个也没有法子,只能按下性子等着。 看了看那边闲闲坐在席上吃茶恍若无事的韩月娘,瑛娘蹙眉道:“也不知是谁的主意,叫咱们与这两个来当女傧相,陪公主全礼。” 沈安青看着远远踞坐着一言不发的窦慕娘,微微冷笑:“如今要如何是好,怕是等着窦府邡郎来催妆时,只怕真是要闹出事来。” 正说话间,侍婢引着一位宫中女官模样的夫人快步进来,也不与她们四人多礼,径直进了公主厢房去. “那一位便是尚宫局尚宫傅夫人,乃是许皇后的贴身心腹,只怕是来催公主梳妆全礼的。”瑛娘在沈安青耳边道。 果然,傅尚宫进了房不多时,便见唤了梳妆的侍婢进去,忙忙碌碌替信安公主打点起来。“几位娘子,请入内替公主殿下簪花理冠。”傅尚书很是有礼地欠身道。四位傧相娘子自然不敢怠慢,都欠身回礼应下了,这才进了公主厢房。 一身大红金凤帷衣长裙披散着满头长发的信安公主正气恼地坐在房中,瞪着进来的四人,怒道:“我才不要嫁去窦府,窦蕴郎是什么身份,也配尚公主。” 傅尚宫有几分尴尬,看了一眼窦慕娘,见她面色纹丝未动,只是低垂着头立着,这才皱眉道:“公主殿下这是说哪里话,便是殿下舍不得圣人与皇后殿下,也不该如此说。” 她踞坐在信安公主身旁吩咐侍婢送了赤金凤首梳来,一下下替信安公主的乌发,口中道:“梳发当垂眉,同心共白首。殿下必然与驸马共结同心,白首偕老。” 韩月娘接过侍婢奉上的明黄凤翅金冠,奉上与傅尚宫,傅尚宫肃着脸替公主挽了望仙髻,插上花钗,这才接过凤冠为公主正冠。 厢房外传来一叠声欢喜的报声:“驸马的车到了。” 赵瑛娘接过蔽膝奉上,傅尚宫正要替信安公主遮上,却被她一把扯下掷到地上,恨恨道:“要这个作甚,难不成还怕我不能与人瞧。” 公主府外远远来了一队浩浩荡荡的车马,当先的一架凤纹帷幄车辇最是打眼,窦子蕴一身朱锦滚边大科袍服,束着白玉冠带,骑着高头大马在车辇旁行着,只是脸上全无半点喜色,一脸冷漠。他身后的贺兰临、李晟、崔奕与长平郡王四人却是有说有笑,全然不曾顾及他。 贺兰临抖了抖缰绳,笑着道:“窦蕴郎,如何一脸晦气,如今你尚了信安公主,已经是驸马了,算得上衣锦荣归,却不见有半点欢喜。” 窦子蕴沉沉回头望了他一眼,道:“明知非我所愿,又何必取笑。” 李晟笑着道:“罢了,贺兰。今日是蕴郎尚公主的喜事,莫要再笑话他,叫他心里不痛快。” 贺兰临却是大笑起来:“想这等美事多少人向往之,偏偏蕴郎如此为难,真真是可叹。” 车马才行到公主府跟前,早有礼官立在门前阶上,向众人欠身作揖,道:“驸马,诸位傧相。” 贺兰临翻身下马,笑道:“今日我们四人是蕴郎的傧相官儿,无需多礼了。”李晟三人也都下马笑望着窦蕴郎。 礼官上前躬身示意:“请驸马升阶。” 窦蕴郎很是不耐,别开脸去:“不敢。” 礼官再又请:“再请驸马升阶。”窦蕴郎只得照着礼仪推让。如此三让才进了府门。 照着婚俗,新婿亲迎时要有下婿礼,宫中早已安排了女官女吏与朝臣夫人女眷来戏弄驸马,一众人笑闹着拥上去要杖打时,只见那新驸马一脸冰冷望着她们,全然没有要躲闪的意思,更没有为驸马的欢喜,顿时叫那群女眷娘子们怔住了,一个个不敢上前,只觉得很是为难,实在是怕坏了规矩,这才有几个胆大的拿着竹杖上前轻轻打了几下,便草草了结了。 信安公主已经被一众傧相娘子簇拥到了正堂,侍婢送上马鞍让公主坐下,垂下帷幔静候驸马到来。窦蕴郎也是被一众男傧相推搡着进了正堂,贺兰临哈哈笑着从侍从手中拿过一只红罗裹着五色绵缚口的活雁塞到他手里,推着他坐到帷幔对面,笑着道:“还不送雁入怀去。” 窦蕴郎咬着牙将手中的大雁胡乱掷向帷幔中,只听帷幔中信安公主一声尖叫,一把撩开帷幔,怒冲冲道:“你竟敢将雁掷到我的衣裙上,你是想以下犯上?!” 傅尚宫忙上前道:“照规矩是该如此。罢了罢了,雁礼已成,该催妆了。”向身后的四位傧相娘子瞪了一眼,低声道:“还不扶了公主下去再上妆。” 韩月娘这会子倒是机灵,快步上前低声劝慰公主,扶着她退出正堂往厢房去了,窦慕娘望了一眼对过的崔奕,垂下头沉沉跟着走了。 赵瑛娘拉着沈安青,目光微动瞧了一眼李晟,却见他正与贺兰临说笑,不曾注意到这边,心里有些失落收回目光走着。只有崔奕正色望着这一处,与沈安青不经意间目光交错,二人都慌乱地错开目光,心里却是一阵悸动。 信安公主这一去,打半个时辰也不见出来,眼见天色将暮,一众前来迎亲的男傧相随从都有些不耐。贺兰临兴味盎然,带着几个侍从高声呼喝着:“新妇子,催出来。公主殿下妆成登车去了……”又攒唆着窦蕴郎作催妆诗,窦蕴郎哪里理会他,只是沉着脸立在门前不声不响。 李晟看不过,只得让长平郡王代为赋诗一首,那长平郡王最是不擅诗文,搔头挠耳好容易胡乱挤出几句便作罢了。只是催妆诗颂罢了,还不见公主出来。 窦蕴郎此时已是万般恼恨,咬牙高声道:“公主殿下既然不愿嫁入窦府为我妻房,当日何必要求来赐婚诏谕,今日这礼不全也罢!” 他拂袖而去,径直向府外而去,竟然夺过侍从手中牵着的马匹就要翻身上马驰骋而去,被一众侍从忙不迭拦住了,哪里敢叫他就这么走了。 贺兰临几个也都傻了眼,不想窦蕴郎竟然不顾犯上就要这般走了,忙都上前相劝,只是那窦蕴郎已是恼怒愤恨已极,哪里肯听,执意不肯下马,就要这般去宫中面圣求罪,不肯应了这门婚事。 外边的嘈嚷也传到了内院厢房,侍婢匆匆来报与傅尚宫知晓,叫傅尚宫也是一阵头疼,这两位如今都是犟性子,信安公主不肯嫁,窦蕴郎也不愿娶,只是这赐婚诏谕已下哪里由得他们愿意不愿意,她只得上前相劝,又悄悄叫了窦慕娘去劝说窦蕴郎,莫要莽撞闹出大乱子来。 窦慕娘含着泪快步出了内院,见侍从团团围着窦蕴郎,不肯叫他就这么走了。她瞧了一眼远远看着的崔奕,却是上前一把抱住窦蕴郎的马,泣道:“蕴郎这是要作何,你若是就这般莽撞去了,可曾想过大人与阿娘,还有老夫人该如何是好?” “如今圣人下了赐婚诏谕,令你尚公主殿下,也是对你莫大的爱重,你怎么因为一时之气就怎么不管不顾,还需从长计议呀。”她哀哀切切哭着。 贺兰临此时也站的老远,与李晟说着话,由着窦家兄妹二人这般。待窦蕴郎自己想明白了,慢慢下马来,这才笑着上前道:“新妇哪是这般容易娶的,安生等上一会也不迟,走,让那侍婢们给咱们上些吃食酒水,且吃上几碗又再说。”连拉带拽把窦蕴郎带去正堂坐下,全然不曾看过一眼窦慕娘,崔奕几个也都走了,一时间人都散开去,只留下窦慕娘一人怔怔瞧着他们走远。 蔽膝最终还是未戴,信安公主不情不愿被送上了车辇,窦蕴郎一直沉着脸不言不语,只是再不曾有半点冲动之举,也算是勉强全了礼,一众人护送着公主的车辇向窦府而去。 原本车马出了公主府该有的障车礼,此时也都草草行事,凭谁都瞧得出来,车马上这队新人分明是两厢不情愿,信安公主气哼哼坐在帷幔车辇中,斥骂着驾车的车夫,驸马窦蕴郎却是一脸死气沉沉眉眼也不抬,气氛很是怪异。 还是贺兰临凑趣,吩咐侍从撒了不少宫中新作的梅花制钱与障车的女史宫婢,也算是有几分喜庆之意。就这么一路别别扭扭一路去了窦府。 沈安青立在公主府门前,远远看着车马而去,向赵瑛娘笑道:“他们这般日后却要如何度日?” 赵瑛娘上了车,向她招手道:“理会他们作何,自有度日的法子。咱们累了一日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 某华码字码得颈椎病发作,真是可怜,坚持双更,还请诸位亲继续支持,谢谢rs 第八十九卷 暗投空欲报 下调不成章 原本以为送去窦府全了礼,这桩婚事便算是有惊无险地做成了。第二日,照着规矩傧相娘子该登门陪着初为新妇的信安公主见道喜的宾客,打点设宴。 沈安青与赵瑛娘二人同乘马车到了窦府门前,却见府门前冷冷清清,府门紧闭,竟然不见僮仆前来相迎。待叫侍婢上前叩开门,那名看门的僮仆才急慌慌引了沈安青与赵瑛娘进去。 内院的侍婢迎出来,强挤出笑来:“两位娘子请随婢子进来。” 赵瑛娘很是奇怪,环顾左右:“公主殿下还未起身?”侍婢强笑着,并不答言,引着她二人至内堂坐下。 这倒是奇了,已是日上三竿,新妇不曾出来,府中当家主母也不见,连同为傧相的小姑也不见,只有沈安青与赵瑛娘两个人坐在内堂中冷清清吃茶。两个人不由地莫名其妙。 好半天,窦大夫人才带着窦二娘匆匆而来,扯着笑与赵瑛娘二人道:“叫两位娘子久等了,着实对不住。” 赵瑛娘二人笑着起身与她见礼:“夫人说哪里话,今日新妇见客怕是事务繁多,夫人要偏劳了。” 窦大夫人笑容发苦,向窦二娘道:“你陪着两位傧相娘子稍坐,我进去打点。” 赵瑛娘忙道:“如何不见公主殿下,看时辰怕是要为殿下正妆,一会道喜的宾客怕就要来了。” 窦大夫人见着实瞒不住了,只得低声道:“昨儿夜里,公主殿下已经回公主府去了。方才我已经打发了蕴郎去接殿下过府来。” 公主连夜回了公主府去!沈安青与赵瑛娘只觉得不敢置信,如何会闹成这样。自来公主尚婚前三日都改在夫家,待全礼拜过舅姑,第三日回门进宫拜见圣人后才可回公主府居住,如何信安公主大婚当夜便回了公主府。 窦大夫人自然知道这件事算得上是府里的丑闻,只是眼前这两位却是公主大婚的女傧相,无论如何也是瞒不住的,只得坦然相告,还请她二位帮着遮掩一下,莫要传出府去叫人笑话。 待窦大夫人走了后,赵瑛娘与沈安青低声说这话:“……如今要怎么是好,公主殿下怕是一时难以请回来,可是道喜的宾客到了,不见新妇只怕是遮掩不住。” 沈安青倒是全不在意:“便是遮掩也是无用的,昨儿夜里回的公主府,劳师动众的,怕是早就惊动了市坊武侯,过不多时便会传出话来了。” 她二人在一处说话,窦二娘却是坐的远远地,毫不理会她们,只是低头吃茶,脸上是难掩的戾气。 赵瑛娘望了她一眼,低声与沈安青道:“婵娘的性子越发古怪了,先前还只是莽撞些,如今怎么成了这模样?” 沈安青却是想起之前在仙客来,窦婵娘被贺兰临那一通羞辱,哭闹着走了。想来她还是不曾放下。 “来了,来了。”窦大夫人欢天喜地地进来,连声道:“公主殿下已经回府了,请二位傧相娘子即刻去与殿下正妆。”沈安青二人连忙起身,快步跟着窦大夫人去了凤梧园新房中。 信安公主在韩月娘的陪同下不急不缓地走着,只是那脸色十分难看,身后跟着的正是傅尚宫,想来是傅尚宫得了消息到公主府劝了,才送了人过来。 前院已是来了不少登门道喜的宾客,却都好奇如何不见新妇,还是窦大夫人笑答:“公主殿下正与老夫人说话,一会子便出来设宴谢过众位,还请先入席。”这才搪塞过去。 正妆时,傅尚宫也不假手他人,全部亲自取了脂粉螺黛动手,一边梳妆一边低声劝着,信安公主虽然脸色不好看,好在不曾反抗,由着她妆点妥当。 傅尚宫看了看跟前顶着高髻簪花,一身贵妇人打扮的信安公主,这才松了口气,向三位傧相道:“扶殿下出去拜舅姑吧。”又低声在信安公主耳边道:“殿下权且忍耐。” 陪着信安公主到窦府正堂,一众宾客都忙忙起身拜下去:“公主殿下。”连同窦尚书与窦大夫人、窦子蕴都在其中。 信安公主也不叫起,端着脸一步步走到正席上坐下,许久才道:“起来吧。” 下边的宾客瞧出不对来了,纷纷起身,有些揣测地打量着席上的窦尚书几人与上边冷冰冰全无半点新妇欢喜的信安公主。 傅尚宫忙高声道:“该拜舅姑了,请尚书与夫人上坐。” 窦尚书与窦夫人面面相觑,这位公主昨儿夜里已是大闹了一场,不顾脸面连夜回了公主府,如今只怕她未必肯拜自己二人。傅尚宫却是恨不能早早了结这些礼节,催促二人上座了,让傧相娘子扶着公主起身与二人行拜礼。 信安公主这会子倒不多言,由着她们扶了自己起身,却是向坐在上席的窦尚书夫妇二人冷笑道:“我倒要瞧瞧你们二人受不受得住我这一拜。”她作势要拜倒下去,唬地窦尚书二人忙都起身让了。 窦大夫人一把扶住信安公主,笑得十分难看:“已经全礼了,拜过舅姑了。” 正堂的宴席开席了,窦尚书留在前边招呼宾客,窦大夫人扶了信安公主回内堂去,几个傧相娘子与窦家姐妹二人都跟在后边。 窦大夫人一边走一边轻柔地笑道:“公主殿下尚与蕴郎是委屈了,蕴郎也是个犟性子,不知体恤殿下,回头我便好生责骂他,必然不敢叫殿下受气。只是……“她顿了顿,“只是照着婚俗,这前三日怕是要在府里先住着,待三日后再去公主府……” 还没等她说完,信安公主已是变了脸,将她的手一把甩开,冷笑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却也敢过问我的事,与你几分脸面,便敢做张做乔!” 窦大夫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只觉得当着一众人拉不下面子,却又不敢再招惹这位煞星公主,只得咬牙忍了,强笑道:“是我一时失言,公主莫怪。” 她忍得,身后的窦婵娘却是忍不得,她不管不顾冲了上来,怒冲冲道:“你虽贵为公主,但也该知道礼仪尊长,我阿娘如今也算是你婆母,竟然这般无礼!” 窦大夫人唬地脸色发白,一把拉过她瞪眼道:“休得无礼,还不快与公主殿下赔罪。” 信安公主似笑非笑看着窦婵娘:“别人都说窦家二娘是个胆大没心眼的,我瞧来果然不差,如今居然敢当面顶撞我了,我倒要好好与你说一说礼仪尊长了。” 窦大夫人双腿一软拜倒下去,又一把把窦婵娘也拽地跪下:“殿下恕罪,婵娘年少无知,口无遮拦,还请殿下饶了她这一回。”说着又厉声喝道:“还不与殿下叩头赔罪!”窦婵娘此时已是委屈地咬紧了牙,眼眶里蓄着泪,却不肯叩头,直着脖子别开脸。 窦慕娘快步上前拜下去,与信安公主道:“殿下,今日乃是大喜之时,莫要为了这些耽搁了,婵娘她出言不逊,阿娘必然不会包庇与她,自当重罚,请殿下且饶了这一时。” 她又与窦婵娘凄凄切切地道:“阿婵,快与殿下赔罪,莫要再任着性子胡来了,你这样莫不是要叫阿娘为难么!” 窦婵娘看了一眼一旁已是又急又气的窦大夫人,咬了咬牙,低头叩首道:“求……殿下饶了我这一回。”信安公主冷笑一声,抬腿便走,丝毫不理会拜在地上的窦家母女三人。 窦大夫人慌忙起身要跟上前去,奈何拜得久了,竟然一时站不起来,窦慕娘含着泪扶了她,母女二人快步跟着公主一行去了内堂。窦婵娘愣愣跪在回廊上,看着一行人走远去,许久才起身愤愤回了厢房去。 信安公主不在前院打点宴席,沈安青与瑛娘二人也落得清静,在窦府的后园花亭坐着吃着侍婢送来的果饼茶汤,二人说说话倒也惬意。 “听闻韩月娘已经议亲了,你可知道?”瑛娘捻着块糜糕说道。 沈安青摇摇头,前一回选妃之事后,便不曾听说卫国公府有什么动静,却是议亲了,“是哪一府上?” “说来与你还有亲,便是那御史中丞崔季,”赵瑛娘笑道,“与你家郡王却是族亲,看来日后你二人算得上妯娌了。” 沈安青扶额道:“只怕这妯娌不好处呀。” 正说话间,一个侍婢煞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提着裙摆快步过去,一边走一边呼喊着:“快来人,救命,救命……” 沈安青二人愣了下,赵瑛娘唤住那侍婢:“出什么事了?前边正在设宴若是惊动公主殿下,只怕要了你的性命!” 那侍婢一脸惊魂未定,喘着气道:“打死人了……二娘子她……她把翠屏给打死了……” 沈安青与瑛娘骇得脸色大变,站起身来:“你说什么?” 侍婢惊吓已极,哭了出来:“方才翠屏送了汤水与二娘子,不小心洒在娘子的裙子上,二娘子就……打骂了她,后来把她推着撞到在了食案上,就……”rs 第九十卷 别有江海心 日暮情何已(加更) 感谢打赏订阅催更推荐收藏的亲们,某华加更奉上。 ------- 窦大夫人带着人赶去端怡园厢房时,看见的就是一个侍婢倒在地上血流满地气息全无,窦二娘子溅了半裙子血,呆呆坐在地上看着。 大夫人一边唤着窦二娘子,一边吩咐了人收拾起来,见过事的仆妇上前试了试那倒地的侍婢,低声来回:“怕是不成了。” 窦大夫人脸色阴沉,吩咐道:“拖出去送到城外葬了,可是家生奴婢?” 仆妇有些为难,摇头道:“翠屏是个官奴婢,乃是中丞自河内带来的。”官奴婢便是良籍没入贱奴的,却是在官府登了名簿的。 窦大夫人更觉得头疼,官奴婢若是死了还需报与京兆府,只怕很难遮瞒。她摆了摆手:“先拖下去。” 窦二娘子愣怔地看着那个侍婢被抬了出去,忽然尖叫起来:“是她……是她把汤泼在我衣裙上,我不过是打了她几下,推了一把她便倒了……不是我弄得……” 窦大夫人已是又气又急,吩咐侍婢:“还不快些堵了嘴,要是闹将出去叫公主殿下知道该如何是好!” 如何会掩盖地住,方才那位出去报信的侍婢已经叫不少人都知道消息了,信安公主身边的侍婢也机灵地回去报知了消息,叫正百无聊赖的信安公主顿时笑了起来:“窦婵娘倒是有些狠性子,只是可惜打死个侍婢就唬成那个模样,果然还是个没出息的。” 傅尚宫在旁皱了眉:“这窦府的娘子也是没规矩的,居然打死侍婢,可见毫无教养,若不是看在殿下的份上,倒要好生教训一顿。” 信安公主冷笑一声:“与我有何干,窦府家教本就不好,不然那窦子蕴怎么敢跟我如此毫无规矩。” 傅尚宫低叹一声,劝道:“殿下,如今既然已经成婚,还需忍耐些,窦蕴郎为驸马,殿下与他乃是夫妻,自当多加体谅,才能安生度日。” 信安公主愤愤道:“我为何要忍耐,他满心里都是端和那贱人,如今端和嫁去了吐蕃,他没了法子才娶了我,就该好生伺候,还敢与我拿什么架子,我自然不会叫他好过!”傅尚宫只得又劝。 窦府这煎熬的一日好容易过完了,待送走了宾客,窦大夫人急匆匆去了庐园见老夫人。 “阿娘可好些了?”窦大夫人上前轻轻扶了老夫人坐起身来,放轻了语气地问道。 窦老夫人恹恹坐直身子,叹口气道:“还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没有死罢了!” 大夫人吩咐侍婢端了茶汤来,与老夫人吃了一口,劝道:“阿娘快别如此说,不过是受了点暑气,哪里就至于如此了。” 老夫人却是推开茶碗,沉声道:“家门不幸,竟然娶了这么个祸水回来,目无尊长全无礼义廉耻!大喜之日竟然敢叫自己的夫婿在门前跪着,不叫进门,这若是传扬出去,叫我们窦家脸面往哪一处搁……” 她说着呛咳起来,犹未消气,怒冲冲道:“自开朝以来,诸多公主尚婚,未曾听说哪一位公主是大喜之日连夜回公主府,如此任性妄为,日后如何堪为人妇!”她哀哀叹道,“只是委屈了蕴郎,竟然取了这么个扫帚星进门,偏偏是金枝玉叶,只怕是要受不少委屈!” 窦大夫人思及自己的几个儿女,如今却是各自都处境艰难,一时也是感伤滚下泪来,低声道:“蕴郎受了殿下不少折辱,日后不知该何以自处。” 她抬起头来,轻声道:“阿娘,今日婵娘失手伤了个侍婢……” 窦老夫人皱眉,若真是失手伤了个侍婢,只怕不会这般特意过来回报,她沉沉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窦大夫人低低声将今日之事说与老夫人知晓,越说越见她脸色难看,待她说完,老夫人冷冷问道:“那侍婢确信已是死了?” “是,已经吩咐人拖到城外岗子上埋了,只是京兆府那边怕是瞒不住,是个官奴婢。”大夫人小心回答着。 “胡闹!府里未出阁的娘子居然都能打死侍婢了!半点教养都没有!”窦老夫人气的脸色发青,“还是个官奴婢,这要是传出去,要人家如何看窦府!婵娘日后还有谁敢登门提亲!” “还有谁知道不曾?”窦老夫人紧接着问道。 大夫人苦了脸,低声道:“那报信的侍婢好不晓事,竟然嚷了出来,只怕是有不少人听说!” 窦老夫人的手气的哆嗦:“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呀!先是娶了个祸水,如今又是出了这门子丑事,一个两个都不省心!还有慕娘!看着是个明道理知进退的,居然为了些私情,就敢与宫里的联手设局,如今倒好,把自己算计进去了!这都是你教养的好儿女!” 窦夫人期期艾艾哭了起来:“都是我的不是,我不曾好生教他们,只是不想弄成了这个局面,可要如何收场!” 窦老夫人恨声道:“还能如何收场,指望着那位公主殿下安生过了这三日,待到他们去了公主府便是闹翻天也再不要过问。慕娘的事已是没了法子,待过些时日再叫你们大人与周国公说上一说,好歹顾全了脸面去。” “那婵娘这事又该如何?只怕是瞒不住的。”窦大夫人心苦如黄连。 老夫人叹口气:“慕娘已是订了亲,自然也该为她打算了,原本她就是个烈性子,无人登门议亲,此事若是闹得大了去,与她名声也是有损,那时节怕是更无人登门提亲了。” 她看着窦大夫人:“这几日着紧打点起来,替她寻一门亲事吧。” 窦大夫人含着泪道:“阿娘何尝不知,阿婵那性子早已是人尽皆知,哪里有贵家夫人肯议亲的。” 窦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素日也是聪明的,怎么一到这当头就糊涂了,这些个勋贵皇亲自来是眼高于顶,不好议亲,阿婵那性子嫁过去也讨不了好,你怎么就不会想想那些寻常些的门第,若是与他们结亲自然是千肯万肯。” 窦大夫人眼前一亮,旋即又道:“阿娘说的是,只是如今得脸些的人家都已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却要寻谁去。” 窦老夫人淡淡道:“我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先前曲江会上新科进士中不是有一个年纪轻轻尚未婚娶的进士郎么?听闻才被钦点了御史台监察御史,留京任职,也算是前途大好,配得上婵娘。” 窦大夫人闻言顿时欢喜起来:“是了,那位进士郎也算品貌俱佳,年轻有为,阿婵若真嫁过去不算委屈了。” 窦老夫人叹口气:“你速速打点起来,先托人去打探一番,若真有意,便早定了婚期,将婵娘嫁过去避一避风头才是。”窦大夫人忙都应着退了出去。 待请了冰人去夏御史府,与夏夫人说起:“……这可是天大的喜事,想那窦府是什么门第,堂堂尚书府,里面可是个个都是朝中数得上名头的大官,这位娘子身娇肉贵,又是小娘子,素来最得老夫人与夫人爱重,原本就是嫁个皇亲贵戚也不为过,如今却是瞧上夏御史了,窦府老夫人耐不过,才叫我过来问一问。” 夏夫人陡然听闻这等喜事,欢喜地合不拢嘴,拉着那冰人打听到:“这窦府可真如所说的那般贵气?” 冰人笑着道:“这还有假,前几日这都城里热闹非常,夫人可听说了?是信安公主下嫁,嫁的不是别人,就是这窦府郎君,也是这位娘子的嫡亲兄长,这才叫做高门贵户呢。” 夏夫人咽了口口水,喃喃道:“这要是做了亲,岂不是与公主都扯上亲了?”她哪里见识过这个,从前夏家也不过河北道一户寻常人家,若不是夏世昭上进好学,考得了进士,只怕连京都都不曾来过。 冰人连连点头:“正是呢,娶了这一府的娘子,自然与天家圣人都是亲了。” 夏夫人忙又问道:“这窦二娘子人品如何?” “这还用说,你想想,窦家大郎君尚了公主,大娘子许给了周国公,这可都是皇亲贵戚,一母同胞的二娘子还会有差?”冰人打个哈哈道,“自然是容貌品性都是上好的,我也见过那娘子,长得标致出挑,言行举止满是贵气,管教你中意。” “我中意有什么用,”夏夫人咕哝道,“也得世昭瞧得上。” 冰人有些不悦:“夫人,这般好的亲事,你若是还瞧不上,那我也没辙了,只好回去与窦府大夫人陪个不是,这门亲事不做也罢,不要委屈窦家娘子。”作势要走。 夏夫人唬地忙按住她,笑道:“哪里说了就不做了呢。”她又有些疑惑:“这般好出身,又是你说的那般好品貌,如何会瞧上我们府里,看上世昭了?” 冰人一笑:“自然是那位二娘子自己瞧上了,说是当初曲江会上见了进士郎的风姿仪表,暗暗心许了,这才有了这意思。” 夏夫人笑得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不是我自夸,世昭可是人品样貌样样都出挑的,窦二娘子是好眼光!”如此却是议成了这门亲事。rs 第九十一卷 承恩恣欢赏 归路满烟霞 不几日便是仲秋,又值圣人千秋,宫中传话来,赐宴花萼相辉楼。 采容撅嘴道:“这天家贵戚也不是好当的,连个仲秋都不得闲,还要进宫朝贺。” 金铃掩嘴笑道:“这会子知道为难了,这还不曾全礼,待进了宣城长公主府,只怕更是宴乐不断。” 采容嘟囔着:“原说要叫厨里蒸一笼莲子馅的胡饼,要热闹一番。” 沈安青笑着道:“你只管蒸,待回来我再吃一个。”采容这才笑嘻嘻地应下了。 花萼相辉楼在兴庆宫,马车跑了大半个时辰才到,沈安青立在宫门前看时,宫车过往如云,赵瑛娘远远笑道:“青娘,你瞧着这宫门作何?”她身后却还跟着个一身棠青色半臂襦裙梳着百合髻只簪着几支素银钗的年轻女娘,正低着头怯怯攥着手绢。 沈安青偏头笑道:“你带了哪一家娘子来?” 赵瑛娘拉过身后的女娘,笑着道:“这是我姑母之女惠娘,也是名门之后,只是阿爷阿娘故去得早,如今在我府上住着,今日宫宴便与她一道来了。” 沈安青望着惠娘只觉得同病相怜,二人都是爷娘早亡,寄身别处,不由地越发亲近些,她轻笑着向惠娘作礼道:“惠娘。” 惠娘怯生生望着她,盈盈拜下:“青娘。” 玛雅儿与秋娘也到了,近前来笑道:“还不进去,却在这一处说笑,仔细一会子误了宫宴,那位叶昭仪要与你们脸子看。” 沈安青一怔:“怎么,今日女眷的宴席却是叶昭仪主宴?” 玛雅儿瞪大眼:“你还不知?说是许皇后抱恙,由叶昭仪主持女眷宫宴。” 沈安青一怔,并未听闻半点消息,许皇后只怕不是抱恙,依照宫中的情势瞧来,怕是中宫渐渐失势了,才会在这等要紧的千秋宴上也不再由她主宴。 待宾客皆入席,圣主李存才与叶昭仪相携而来,在众人的朝拜声中,小腹隆起的叶昭仪缓缓在女眷上席坐下,果然是主宴。沈安青悄悄扫了一眼下边的信安公主与江都公主二人,俱是脸色十分难看,只怕许皇后如今在内宫处境十分艰难。倒是嘉成长公主神色自若,与夫人们说着话。 圣主不爱剑舞与四方乐,献上的俱是绿腰、软舞,鼓乐笙箫奏响,看那娇美的舞伎团团作舞,*如云,身姿如燕,叫人不禁叫好。 女眷席上,沈安青与瑛娘、惠娘同坐一席,玛雅儿与秋娘邻席而坐,五人一处说着话。侍婢奉上新蒸好的胡饼,更是添了几分节庆之意。 宴舞之后便是百戏,番邦的伶人表扬吐火吞刀,更有以头碎石,各种稀奇的技艺,博得了不少叫好声。 “瑛娘,你快瞧那个伶人如何是黑如焦炭一般,好生奇怪,莫不是什么妖怪吧!”惠娘很是新奇,不由地惊道。 赵瑛娘笑着与她说:“那是昆仑奴,却是远远的番地送来的,自来肤色便是黝黑,与我们都是一般,并非什么妖怪。” 正说话间,不远处的席上飘过来一句话:“果然是没见识,连昆仑奴都不曾见,这般小家子气也敢到宫中赴宴,真是丢了脸面。”却是吴瑶娘,正一副不屑的脸色看着这边。 惠娘脸上一红,低下头去盈盈含泪,不敢说半句。还是玛雅儿瞪了眼回去,道:“不过是昆仑奴,不认得也没什么奇怪,休要夹枪带棒的。” 吴瑶娘打着团扇,嗤笑着道:“我便说这宫宴上居然连出身卑贱的胡姬都能来,真真是辱没了在座的贵家娘子们。” 赵瑛娘拉着玛雅儿不叫她再与吴瑶娘打嘴仗,只是冷冷道:“瑶娘慎言,需知上席的叶昭仪当年不过是舞伎出身,你的话若是叫她听见了,只怕……”她冷笑一声不再说下去。 吴瑶娘脸色变了变,咬牙冷哼一声,别开脸去不再理会。 下席上嘴仗打个不停,上席的叶昭仪却是心情大好,她正低声与李存撒娇说着话,忽而觉得腹中绞痛,待要说话时,却是一口腥甜喷将出去,她惊骇地叫出声来:“陛下……” 身后的宫婢尖叫着道:“昭仪……”叶昭仪已是身子不稳,扶着肚子自席上摇摇欲坠。 席上一阵混乱,连同乐舞百戏都停住了,席上众人与伶人俱都望向这边,吃惊莫名不知所措,还是李存一把揽住倒下的叶昭仪,厉声喝道:“医官,传医官来……”抱起叶昭仪向内殿疾步而去。只余下宴席上的众人惊恐非常,面面相觑。 医官很快便到了,却是说叶昭仪乃是中了毒,救治及时,性命是保住了,只是腹中的身孕却是没了,还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一时间花萼相辉楼里气氛无比凝重,李存狠狠扫过席上众人,咬牙切齿地道:“查,与朕彻查,竟然敢在宫宴中下毒,果然已是反了天了!” 医官从叶昭仪用过的吃食一一查下来,只有那后来奉上的胡饼里下了药,做胡饼的食官吓破了胆子,连连叩头说不曾做过,奉到席上别处的胡饼也不曾有不妥。最后寻到了一个奉送胡饼的宫婢身上,那宫婢神色慌张,遇见有人盘问当时便吓得跪下和盘托出,却说是她所为,是她趁人不备,在胡饼中下了药,再问主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只是有内宫宫人认出那宫婢是前几日才从中宫殿中送去杂役处的。 一场千秋宫宴竟然就这般草草收场,李存命侍卫将宫婢收押,拂袖而去,一众朝臣女眷俱都匆匆离席各自回府去,只怕多留一会便会与这场宫中变故扯上瓜葛。 赵瑛娘与沈安青几人也都快步出了兴庆宫去,一路上,玛雅儿很是狐疑地道:“若真是皇后殿下所为,也太过蹊跷,为何会使了那么个不顶用的宫婢动手,不过是问了几句,便什么都说了。” 杜秋娘忙拉了拉她衣袖,低声道:“快别说了,如今只是查到那宫婢曾在中宫殿中伺候过,并未直言是皇后所为,若叫人听了去,只怕会获罪。” 赵瑛娘皱着眉道:“看这情形,宫中要不太平了,近日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妙,莫要惹出事端来。” 回到洛遥坊,已是夜幕低垂,采容几个正笑着分胡饼,见沈安青回来大喜过望,忙迎了她至上席坐下。 沈安青原本有些倦意,见她们个个欢喜不尽,也笑道:“可是在抢饼吃?却不知谁最馋嘴,得了大块?” 采容笑嘻嘻地道:“竟然叫海棠得了大的去,小蹄子倒是嘴挑,却不用豆沙馅,偏偏得了块莲子的。” 沈安青看着海棠,当初来时瘦小不堪的胡女,如今也长的高挑艳丽了许多,正含笑盈盈看着自己,招招手叫她近前来,笑问道:“可好吃?” 海棠点点头,却是从大大的袖笼中拿出一块包的严实的胡饼与沈安青:“青娘,你吃,这是我得了的。”笑的露出一排白牙。 沈安青愣住了,许久才接过那胡饼,竟然还是温热的,她不觉得有些想要落泪,她打开纱巾,咬了一口,那股熟悉软糯的莲子甜香味在口中萦绕。 “好吃么?”海棠偏头望着她笑道。 沈安青点头,有些哽咽:“好吃,你们都吃,今儿是仲秋呢,一会子都去后园赏月。”她又向进来金玲道:“送几块去给张灵宝,也不知道他们高昌过不过仲秋,好歹沾沾喜气。”金玲红脸应着,端了一碟子出去了。 沈宅后园的蔷薇花架子下,沈安青带着采容金玲几个侍婢,海棠、茜如四个胡姬也坐在席上,一众女娘笑着吃着胡饼,透过枝枝叶叶的藤蔓,看着蔚蓝夜幕中皓洁的圆月。 “从前在楚州,总觉着仲秋最好,夫人都叫厨里做了甜饼祭月,娘子每回都要偷几个躲在房里吃。”采容咬了一口胡饼笑道。 沈安青只觉得那已是许久许久之前的回忆了,那时节,沈安青不过是个小娘,有爷娘疼爱,从不必为生计活路发愁,如今活了一回,死了一回,再重新来过的她,早已有了更多的牵挂。 金玲轻笑道:“也不知明年娘子在长公主府的仲秋,可还能这般自在,只怕是要替郡王亲手做胡饼了吧。” 沈安青脸上一热,却是瞪着金玲,故作气恼地道:“好呀,越发没了规矩,连我都敢拿来说笑。明年我做不做胡饼是不知,只是张部曲若是想叫某人过门做胡饼与他,只怕要好好等着了,我可不松口。”金玲顿时红了脸,扭捏地攥着衣角不敢多言了。 众人看了她的样子,忍不住都笑了起来,这一对冤家倒是真是好上了,原本还是互相瞧不顺眼,不知何时竟然成了彼此心仪的一对,连沈安青都大吃一惊,倒也乐见其成。虽然张灵宝性子倔强,却是十分耿直的一人,好在金玲聪慧体贴,懂的变通,日后在一处了也可以给沈安青作管事娘子,两全其美。rs 第九十二卷 波澜誓不起 妾心井中水(加更) 感谢prior、樱桃味、流动的溪和诸位订阅打赏评价推荐的亲们,感谢你们,加更奉上。 --------- 窦婵娘的婚事很是仓促,夏家才请了冰人来纳采不到月余,已是亲迎行大礼了。窦家也不曾大摆筵席,只是请了些亲眷做了场面,便让夏家把人接了去。 夏夫人原本见窦府订的婚期如此着紧,很是犹豫:“……这窦府也是高门贵府,怎么会嫁个娘子这般草率仓促,怕不是有什么不妥吧?” 夏世昭却是在御史台听闻了一二,他微微眯了眼,冷冷道:“便是有不妥,这婚事也得应下,想要与这等门第结亲,错过此次怕是难上加难了。” 夏夫人叹口气:“怎么也要人品好才行,不然娶回来岂不是祸害!” 夏世昭摆摆手,冷笑道:“自来富贵险中求,不过是娶一门妻房,何况那窦二娘子并无什么恶疾,就这么订了吧,窦府要急着送过门来,自知理亏,想来陪嫁不会少了去。” 全礼当日,窦二娘子把房里的物件砸了个干净,连同侍婢送来的新妆首饰俱都摔在地下,咆哮道:“我才不要嫁给那劳什子夏家,我不嫁……凭什么叫我这么嫁过去……” 窦慕娘立在门前哀哀劝了许久,只是窦婵娘越见她越气恼,指着她怒冲冲道:“从前你不是瞧不上周国公么,居然背着我暗地里与他往来,趁着他吃醉了,居然做出那等没羞没臊的事来,打量别人不知?如今整个京都都知道你如何私会了他!你倒还有脸来劝我!” 窦慕娘听得面红耳赤,掩着面走了,一路走一路低声哭泣回房去了。 窦大夫人听了消息,赶过来却是二话不说,一巴掌将窦婵娘扇翻在地,阴沉着脸,指着她道:“今**若老实听话安生嫁了过去,日后或者还能有相见之日,若是你再敢胡闹,也不劳夏家来接人,我这就吩咐备车送你庵堂里,你落了发做个姑子去。” 窦婵娘愣怔看着素来宠爱她的阿娘,许久才哭了出来:“为何阿娘定要把我嫁去夏家,那夏世昭又是什么好人,分明是打着攀附的心思,何尝是真心求娶。” 窦大夫人见女儿如此形状,也是心酸,叹了口气,把她扶起来,道:“如今便是他真是一心攀附才肯娶你,也是没了法子,不得不嫁。你先前打死的翠屏本就是官奴婢,家中尚有兄长,听了消息说是要告到京兆府去,你阿爷自然会想法子料理了此时,只是那样你的声誉便都毁了干净,还有何人肯娶你,就是想要再嫁去夏家也不可得了。” “如今只有先嫁过去,之后有什么也都无关紧要了,夏家是万万不敢休弃你的,你只需安生度日便是了。”窦大夫人语重心长,“夏世昭如今只得一个寡母,你过去自然便是当家主母,夏世昭也算有些才干,日后有府里照应着,还怕没好日子么?” 窦婵娘低低切切哭泣着:“可是我心里……” “休要再提那些个混账话,”窦大夫人厉声道,“如今慕娘已经赐婚与了周国公,你也该安生嫁去夏家,先前那些个想头都死了心吧,若要再惹出什么来,休怪我不忍你这个女儿。” 窦婵娘默默地落泪,一言不发低头坐着,窦大夫人顾不得心痛,吩咐侍婢替她速速上妆更衣,只怕再晚些,夏家的马车就该到了。 夏世昭并无亲族在京都,邀了几个同科一并骑着马带着车来窦府迎亲,只见窦府门前冷冷清清,只有几位宾客来道喜,他顾不得羞恼,上前与那僮仆道:“如何不见大人?” 那僮仆一看是夏府的马车,顾不得回话,快步进去道:“夏家郎君来了。” 窦中丞这才匆忙带着窦子蕴与窦子邡迎了出来,笑的有些难看:“叫佳婿久候了,请升阶。” 夏世昭一脸好脾气地三让之后,才随着窦中丞入府来,下婿礼不曾邀请亲眷夫人们来,却是窦二夫人何氏吩咐了几个仆妇与侍婢权当娘家人,与夏世昭嬉闹了一番,夏世昭也都微微笑,任人戏弄,十分涵养。 到雁礼时,因为婚期太过着紧,竟然一时寻不到活雁,只得用白鹅权且替代。夏世昭微笑着抱着白鹅轻轻送到帷幔前,欠身笑道:“娘子莫怕,乃是雁礼入怀。”话语轻柔有礼,连一旁的窦大夫人都忍不住颔首赞许。 只是帷幔后的窦婵娘却是咬牙死死瞪着他,恨不能将他打出府去。 好容易礼节完毕,新妇回房理妆,夏世昭与一干进士郎在前院坐下,窦子蕴与窦子邡作陪。 “蕴郎,今日喜事如何不见公主殿下回府来?”夏世昭彬彬有礼地道。 窦子蕴自成婚后,性子越发阴沉,听他问话,只是冷冷道:“殿下出城去了明光寺上香。” “原来如此,不想殿下如此虔诚礼佛,可见心怀慈爱。”夏世昭哪里知道就里,恭维一句道。 窦子蕴却是眉头紧皱,脸色越发难看,这一句话如同在提醒他自己头上是多大一顶绿帽一般,他一言不发,只是一口吃尽茶汤,将碗重重磕在桌案上。 窦子邡倒是与这位新妹夫聊得十分投缘:“……京都赏芙蕖最佳之处,自然要数芙蓉园,只可惜皇家园林难得一见。” 夏世昭颔首应和:“正是,如今又是芙蕖盛放之时,可惜无缘得见那华盖连天的美景。” 几位同来的进士郎笑道:“夏郎君,该做催妆诗了,新妇子的妆怕是成了。” “莫叫新妇子等得心焦。” 夏世昭起身朗朗笑道:“这有何难,不过是信手拈来。” 他向窦子蕴与窦子邡拱了拱手,带着几位傧相到前院中,高声颂道:“昔年将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许妆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几位进士郎皆是抚掌大笑:“果然是年少才高,只是如何不见鸾凤下来?” 许久才见窦二娘子戴着蔽膝,扶着侍婢款款而来,登了夏府的马车,在窦大夫人与几位侍婢的目送下随着夏世昭去了夏府。 夏夫人虽说不喜这窦二娘子这般焦急入了门,但终究耐不过夏世昭执意要娶,只得一身正装坐在上席等着新妇子过门来。 侍婢进来欢喜地道:“来了,来了,郎君的车马回来了。” 夏夫人脸上一喜,咕哝道:“这倒是快,那边怕是急着将人嫁过来了。” 不多时,夏世昭已是快步进来,身后侍婢扶着一身朱红裙裳头戴蔽膝的新妇转席而来。夏夫人一个机灵爬了起来,快步从偏门出去,顺着新妇的步子一步步跟着踩进来,口中还念念有词:“挫挫你的锐气,好叫日后能安分守己,不敢不恭不顺。” 谁料那还在走着的新妇听到此话,突然猛地停下步子,叫夏夫人停步不及,竟然撞了上去,新妇一把甩开侍婢的手,自己撩开蔽膝,冷冷望着她:“你说什么,可敢再说一遍!”那眼神愤恨狠厉,叫夏夫人吓得不禁缩了缩头,求救般望向夏世昭。 夏世昭不由地皱了眉,低声道:“还不快些教她入青庐去。” 夏夫人懊恼地强咽下这口气,口气很是不耐:“快扶了新妇入百子帐。”新妇冷笑一声,却是不再戴着蔽膝,径直顺着毡席穿堂过户,入了百子帐。 夏世昭与窦婵娘并坐在百子帐中,请来的宾客们都是嬉笑着以金钱彩果散掷,有不**人还拿新妇说笑着,好不欢乐。窦婵娘却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瞧也不瞧夏世昭,直到撒帐礼毕,夏世昭接过侍婢奉上的合卺酒,要与她行合卺之礼。 窦婵娘冷冷望着他,却是纹丝未动,丝毫没有要全礼的意思。 夏世昭倒也好脾气,笑着道:“娘子怕是还不情愿,只是如今已经进了夏府的门,只怕由不得娘子了。” 窦婵娘啐了一口:“小人得志,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这般张狂。” 夏世昭笑的阴冷起来:“娘子说的对,我本就是小人得志。只是你还不是得嫁与我,再不情愿今日也是我的人了!”他一把把合卺酒塞到窦婵娘手中,“娘子还是安生全了礼从了我的好,不然就是闹回窦府去,只怕岳丈大人未必肯帮着你呢!” 窦婵娘思量起来时大夫人的那番话,心渐渐冷了,知晓自己哪怕就是闹将起来,真正负气回府去,窦大夫人也不会让自己进去,只怕还会送回夏府来,她如今才是真正有家归不得了。 夏世昭也不理会她许多,草草全了礼,把侍婢都打发出去,一把拽下帐帘,便吹了花烛用了强。窦婵娘早已生不如死,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由着他yin嬉,只是暗暗留了几滴泪,再无声响。 第二日窦婵娘才起身,侍婢伺候着上妆,预备去堂前行拜舅姑礼,夏世昭却吩咐人领了个两个年岁尚小孩童来:“与拜见你们阿娘。” 两个孩童向窦婵娘拜下去,乖巧地道:“阿娘。” 窦婵娘咬着牙,指着那两个孩童道:“这……这是谁?” 夏世昭懒懒起身,全不在意地道:“不过是通房所生的小郎,自然该叫你做阿娘。”rs 第九十三卷 含酸一恸哭 异口同哀声 沈安青是被外边嘈杂的吵嚷声惊醒的,她有些倦怠地睁开眼:“采容……” 采容与金铃也是一脸惊惶地进来,低声道:“娘子,宅院外来了许多兵士,整个市坊都被围住了。” 沈安青猛然惊醒过来,顾不得许多,披上衣服快步出了房门,远远可见漆黑的京都夜空被火光照的明亮起来,隐隐可以听见兵士们骑马而行,呼喝的声音。一眼望去,不只洛遥坊,只见整个京都都已是火光莹莹,不少府邸依次亮起灯火。 沈安青沉了心,唤过张灵宝,低声道:“设法寻个兵士打探一下出了什么事。” 张灵宝去了不多时,回来却是道:“那兵士不肯多说,只叫安生在府里待着。” 一直到天明,沈安青才吩咐人打开门去张望,兵士倒是走了,只是在坊门处仍是驻扎了少许人,进出都要盘查,听闻各处城门上也是严加看守,进出都极为不容易。 必然是出了什么大变故,不然岂会这般,沈安青心中笃定。还未待她打发人去各个府上探问消息,丧钟已是高高响起。 钟声九响,乃是国丧! 难道圣人已……沈安青大骇,怎么会,昨日圣人还主持千秋宴,怎么可能一夕之间骤然崩逝了。 “娘子,不好了不好了,有兵士打上门来了……”采容急慌慌奔进来道。 沈安青七上八下的心更是沉到底了,前一世临死与她留下的恐惧至今仍未消散,难道又是要被卷入纷争之中? 几个身着明晃晃铠甲仗剑的兵士大步流星进来,见了沈安青却是粗粗抱了拳躬身道:“可是沈娘子?传中宫诏谕,召命妇女眷入宫哭灵。” 沈安青深吸了口气,与一旁面无人色的采容和金铃道:“你们都不必去了,宫中如今戒备森严,不会轻易放人进去,你们安生守在宅子里,使个人去与刘大掌柜说,这些时日茶坊权且不必开门,照着规矩守国丧便是。”采容等人连连点头,却是难掩忧色,若真是圣主病亡,让内眷进宫哭灵,何需要兵士前来押送,分明是出了大变故了。 沈安青让金铃取了素净的衣物换上,下了头上的钗环,与那几位兵士道:”有劳诸位引路,这便进宫去吧。” 府外有一架围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在等着了,车旁还有数位仗剑的兵士冷冷望着沈安青,沈安青咬了咬牙,也不知这一去是否是凶多吉少,她回头与送出来的采容金铃等人摆了摆手,钻进马车去了。兵士粗暴地将帘子扯了下来,驾着马车疾驰而去。 太极宫门前已满是缟素,连同匾额上都挂着素缎,马车在宫门前不曾停下,却是径直驶进去皇城。沈安青在车中只觉得坐立不安,车窗都是钉死了的,看不到车外的情形,她只能靠听见的声音来揣测自己身在何处。 待听到四周不再是街市的喧闹,又听到太极宫门吱呀呀沉重地打开,她知道自己已是入了宫城,只是四周静悄悄,全然没有人声,连哭灵的声音都不曾有,只有甬道上响彻的马蹄车轮声,不止一架,似乎有不少车马正在向一处而去。 马车终于停了,兵士撩开帘子,冷冰冰地道:“娘子请下马,灵殿就在这一处。” 沈安青慢慢自己下了马车,才发现已经是身在太极殿,殿前的宫婢个个是缟素一身,垂手而立。来到这一处的不只有她,还有许多一脸惊魂未定的女眷们,都是自一架架订的严实的马车上下来,约莫也是与沈安青一样都是被半押半送着带到了此处“哭灵”。 她好一会才找到瑛娘,还有她身后怯怯的惠娘,一见到她,瑛娘快步上来,拉着她道:“你可无事?可受了惊吓?” 沈安青只觉得安心了几分,微微摇头,低声道:“不曾,只是事情太过突然,还不曾使了人去打探消息。” 赵瑛娘拉着她低低声道:“我也是一早才知道,还未来得及叫人知会你,便已是被带了来。” 沈安青心急如焚:“究竟是怎么回事?其他府里不知情形如何。” 赵瑛娘望了一眼跟前的太极殿,声音低不可闻:“只怕昨夜宫里出了大变故,今儿我得了消息,信安公主昨夜连夜进宫了。” 沈安青微微一颤,她知道发生什么变故了,只怕是如前一世一样,许皇后在被废黜之前,下毒毒死了圣主李存,欲以太后之尊临朝听政。可是不对,圣上如今并无子嗣,她又要如何为太后? 还不等她多想,身后的兵士已是喝道:“还不快些进殿去,圣上灵位在此,尔等竟敢怠慢!” 看着兵士腰间明晃晃的刀剑,一干平日高傲的女眷只得拖着步子向太极殿而去,全然没有了平日高高在上的姿态,俱是胆战心惊,魂不守舍。人群中还有不少女眷竟是衣冠不整,花容凌乱。 沈安青一眼望见了杜秋娘也在其中,她还搀着一位年岁大些的夫人,眼中含泪向太极殿走去,赵瑛娘与沈安青三人忙过去帮着扶住那位夫人,与秋娘道:“怎么成了这个模样,可是出了什么事?” 杜秋娘抿了抿已是凌乱不堪的发鬓,苦笑道:“天还未亮便有兵士闯入王府,说是陛下崩逝,要王爷进宫守灵,连拖带押地将王爷带走了,还在王府抄检了一番,对女眷们也动了手……我与徐良娣二人被一道押送来此处哭灵。” 泽王已经被押入宫中,那么襄王……赵瑛娘顿时脸色大变,怔怔望着太极殿。沈安青扶着徐良娣,低声劝慰道:“瑛娘别急,必然是无事的。你忘了,嘉成长公主殿下不在这女眷中。” 赵瑛娘猛然惊醒过来,眼中有一线生机,她咬咬下唇,点头道:“且先静观其变吧。” 太极殿内一片素白,殿中悬着层层素绢白纱帷幔,殿中正放着中宗灵柩,殿上首位却是坐着一身玄黑滚金丹凤帷衣,高髻十二尾展翅金凤正钗的许皇后,她手中还抱着个明黄龙纹锦缎襁褓,冷冷看着一众进殿的人。她身后站着的正是洋洋得意的信安公主与江都公主。 灵柩另一边早已跪着许多身着朝服的朝臣,正战战兢兢地望着上位的许皇后。一众女眷被押送进来,还不及多想,便已听得殿旁守着的兵士厉声喝道:“见了圣上灵柩,还不下跪!”一个个都拜倒在灵柩前,面无人色地互望着,不知道这位皇后会如何处置他们。 许皇后望着如今都提心吊胆跪在眼前的朝臣命妇们,露出一丝冷笑,向兵士道:“去把泽王与襄王请来,让两位亲王来主持哭灵。” 襄王也被掳进宫中来了!赵瑛娘身子一晃,如此只怕李晟也是难逃被押入宫的命运。 泽王是被兵士强押进来的,他恼恨地甩开兵士的手,喝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我乃是高宗亲自,圣人之兄长,竟然如此怠慢。”兵士却是全然不理会他的喊叫,将他推到殿中。 襄王却是一副坦然的模样,信步进殿来,还向上位的许皇后欠身抱拳道:“皇后殿下。” 许皇后见了他二人,却是抬手道:“圣人崩逝,实乃国之大不幸,如今皇嗣年幼,要仰仗两位亲王代为主持哭灵。” 泽王啐了一口,瞪着眼看着许皇后:“自太子甍逝,世人皆知圣上再无子嗣,何来皇嗣,分明是你这妖妇意图篡国!” 襄王却是微微笑道:“未知皇嗣为哪位贵人所生?” 许皇后冷笑道:“皇嗣得来不易,乃是圣人幸了一位宫人所得,如今尚不足月。” 襄王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却不知可有记起居注?” 许皇后却是不曾回答,只是望着他道:“请二位亲王主持哭灵,宫外左右营五万将士怕是等不得太久。” 在一众哀哀作泣的人群中,沈安青拉了拉赵瑛娘的袖子,低声道:“世子、周国公、兰陵郡王都不在。” 赵瑛娘瞄了一眼对面,微微点头:“嘉成长公主殿下也不曾在殿中,想来还有转机。” 行哭灵礼后,许皇后却是下诏命诸位朝臣命妇于殿中守灵,并不叫离去,两位亲王早已被兵士护送前去舍人院“商议”新帝登机大典。只有瑛娘与沈安青这些个还不曾得了诰命的几个女娘却被马车又送回府里去。 临上马车前,赵瑛娘拉着沈安青急切地道:“多加保重,万事小心。” 沈安青点点头,低声道:“你也是,多小心。”便被兵士分开来,各自押送上车送出宫去。 沈安青不明白,既然已经把自己与瑛娘几个都带进宫里了,为何又要放出去府去,就不怕自己跑了么?她正想不明白,却听得外边的声音似乎有些不一样,来的时候她分明听到的不过是数匹马跟随在车后,如今却是听得马蹄声凌乱许多,似乎多了不少人。 这许多人跟着自己回洛遥坊去作何?难道是……她大骇,许皇后放了她们出宫这几个人,只怕用来做诱饵的,都是与那些个尚未落入她手里的人有千丝万缕瓜葛,难保不会前来寻她们!rs 第九十四卷 穷途唯有泪 还望独潸然(加更) 新皇的登基大典定在八月二十,宫中已是以许太后诏谕昭告天下,沈安青的身份不得不再次入宫朝拜。 崔奕等人到现在还不曾有半点消息,沈安青这几日设法使了芳兰乔装出去四处打探消息,不曾听说出现,也不曾听说被抓,不知道究竟去了哪里。只是听闻京都人心惶惶,四周的兵士也开始乱了起来,有不少闯到市坊府邸抢了财帛去的,很是混乱不堪。 赵瑛娘带着惠娘乘车而来,却是与沈安青道:“听闻你的马车坏了,随我一道乘车去宫中朝贺吧。” 沈安青一怔,望了眼远处虎视眈眈的兵士,笑着点头:“有劳瑛娘载我一程了。” 待马车快步驰骋在天街上,赵瑛娘才沉声道:“青娘,此次进宫只怕是凶险难料,长公主殿下……要动手了。” 沈安青大骇,瞪着她不敢置信道:“如今京都满是许氏掌控的兵士,有数万人之多,连城门都被封了,却要如何动手?” 赵瑛娘摇摇头:“我只听闻是今日大典上便要动手,不知具体如何,只是你我今日却是要万分小心。” 沈安青郑重点头应下,只是身旁的惠娘却是泫然欲泣,一副惧怕的模样,赵瑛娘叹口气,道:“惠娘不曾见过这等大乱,只怕心中很是惊惶。” 沈安青也是一叹,她与赵瑛娘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哪里就曾经历过太多,自己还曾有过前一世的诸多波折经历,尚算老成,但瑛娘却是真正的胸有城府,临危不乱。 太极殿早已不复先前的缟素哀戚,明黄的帷幄高悬垂下,朱红地毡铺开去,高高的天子宝座旁却是另设了一道帷幔,后面隐约可见摆了张金漆宝座,那是便是日后为自封太后的许氏垂帘所设。 朝中百官,内命妇分列两侧垂手而立,听宦者高声道:“圣人至。”一众人纷纷拜倒,只见来的是一身明黄丹凤朝阳帷衣的许皇后,她手里抱着才刚刚满月的新帝李重耀,一步步猜着朱红地毡而来。 待她步到天子座上,却是满脸威严坐在上边,怀中抱着新帝,高声道:“大典起。” 礼官忙上前一步,朗声道:“应天顺时,授天明命,兹奉先帝遗命……” 沈安青低着头,却是用余光环顾四下,只见太极殿四周警备森严,只怕一会动手时极难得手,再看看众位命妇中,宣城长公主俨然神色自若拜在其中,气度自如,叫沈安青暗暗生出敬仰之心。 礼官已是颂完诏书,道:“诸臣叩拜圣人。” 朝臣女眷们俱是拜下去,齐声道:“万岁……” 还未等喊出第二句万岁来,殿外传来厮杀呐喊之声,有兵士厉声呼喊:“清缴叛逆,格杀勿论!”却是兵器相交的嘈杂之声。 殿中人俱是大惊,有人面色欢喜期盼地望向殿外,也有不少人惊惧不安,却是看向上位的许太后。 许太后脸色阴沉难辨,向一旁的宦者道:“还不去看看,发生何事!” 那宦者连滚带爬进来,慌慌张张道:“殿下,不好了,襄王世子带着左右领军卫与左右骁卫杀将进来了,已是到了太极殿前。” 许皇后目光冷冷扫向朝臣中领头跪着的襄王,满是杀气,叫赵瑛娘看得暗暗叫不好,只怕许皇后要那襄王去要挟李晟,逼他退兵,那时便是功亏一篑。 她猛然尖叫出声:“判军要杀进来了,还不快逃……” 她身旁的沈安青也明白了意思,跟着一起慌张叫喊着:“快逃呀,只怕一会乱军便要放火烧了太极殿!” 内命妇们早已是惊弓之鸟,这几日都是惶惶不可终日,陡然听说殿外杀将起来,又听有人尖叫,一时乱了起来,都起身向殿外涌去,朝臣们此时也顾不得威严,纷纷起身胡乱推搡挤着,想要逃出殿去,襄王也在其中,一时竟然寻不到。 许太后勃然大怒,怒喝道:“都与我安生跪下,竟然敢乱闯,要了你们的性命!” 只是她的声音早就被淹没在杂乱的人群中,情势危急,她吩咐殿外兵士活捉襄王,兵士们也都挤进人群搜寻起来,整个太极殿乱成了一团。 沈安青被人推搡得踉踉跄跄,好容易站稳了身子,不由自主向殿外而去,却见宣城长公主也在人群中,忙上前扶住她,低声道:“殿下当心。”宣城长公主见是她,微微点了点头,露了一丝笑意,扶着她的手小心地走着。赵瑛娘却是挤到襄王妃身旁,护着王妃向外而去。 外间的打斗声越发近了,已是逼到了太极殿外,很快就要攻进殿来,许太后此时已是顾不得了,咬牙道:“殿内之人一个不留,与我尽数杀掉!” 那群手持利刃的兵士此时如同催命恶鬼一般,带着杀意一步步逼近众人而来,看着明晃晃的尖刀,女眷们惊骇地尖叫起来,痛苦求饶,朝臣们脸色也是十分难看,身不由己地向后一步步退缩。 沈安青只觉得心已是蹦到了极限,仿佛又回到了前一世那个被诛杀的日子,看着金吾卫一刀捅入胸口,血花四溅,那种屈辱的痛又回到眼前。她紧紧攥着拳,不自觉地将宣城长公主护到身后,自己死死盯着逼上前来的兵士。 兵士岂会理会女眷的哀求和朝臣的惧怕,他们手起刀落,不过眨眼便已是杀了三人,血喷溅开去,叫后面的夫人们尖叫着,哭喊着。有不少朝臣已是害怕地跪在地上,向着上面的许太后连连叩头:“殿下饶命,饶命呀,臣等愿意拥护新帝登位,绝无二心。” 许太后听着外边的厮杀声益发逼近,已知是穷途末路,哪里会理会这些人的哀求,只是绝望地冷笑着,看着兵士们杀了数人,尸体倒在血泊中,剩余之人却都在哀哀叫喊。 “住手!”一声厉喝,崔奕带着数名兵士率先杀入太极殿,他银白的麟甲上血迹斑斑,手中长剑还淌着血,却是冷冷逼视着眼前的许太后:“许氏你还是束手就擒的好!” 许太后怒极反笑:“既然如何都是难逃一死,我又何必受你们屈辱,我要让那些人一一陪葬!” 李晟踱步进来,手上的长剑也是滴着血,却是淡淡笑道:“除非你想让信安与江都两位公主也陪葬,便动手试试!”rs 第九十五卷 讵以天地累 宁为宠辱惊 许太后慢慢走到殿中,面如死灰,向李晟道:“想不到襄王世子竟然是如此一个杀伐果决之人,倒是叫我看走眼了。” 李晟微微冷笑,接过她手里的少帝:“殿下何尝不是叫我等都看走眼了。”他身后的兵士一拥而上将许太后连同殿中叛兵一同拿下。 沈安青噗通乱跳的心到现在才慢慢平息下来,只是看着眼前横七竖八躺倒的尸体和四处流淌的鲜血,却是恶心欲呕。 李晟大步过来,向着人群中的襄王和王妃拜倒:“儿来得晚了,叫王爷和王妃受惊了。” 襄王大笑着迈步向他,点头赞许:“伟儿郎当如此,国乱当头,何须顾惜私情。” 殿中朝臣留下议事,女眷们却是受了大惊吓,襄王吩咐车马护送诸位夫人娘子先行回府去。 在退出殿去的时候,惠娘一个不小心歪倒在李晟身旁,立时涨得脸绯红,拜下连连道:“世子饶命……” 李晟还未回过神来,瑛娘忙上前扶了惠娘,向李晟轻声道:“惠娘受惊太过,请世子恕罪。” 李晟这才微微笑着看了一眼满脸羞红的惠娘,点头道:“快些回府去吧,宫中太乱。” 一场新帝的登位大典,就这么悄无声息没了下文。只是看守严密的京都城门又照常打开来,市坊上流窜走动的兵士也不知去向,寻常百姓哪里知道其中的缘故,只是在茶余饭后会当做秘闻谈论一番。 “有人说襄王殿下要登位了,还有人说是泽王殿下。”采容兴致勃勃地把在茶坊听到的消息说与沈安青知晓。 沈安青却是并不关心这些个事,她早已知晓是谁登位了,襄王,只会是襄王。翻了翻帐簿子,她皱眉道:“这两月所得不多,看来只卖茶汤是不能够了。” 金铃在旁给她打着扇,道:“那该如何是好,这茶坊中却也不能再摆什么吃食。” 沈安青支颐想了一会,忽而眼前一亮:“既然是茶坊,少不得可以备些与茶有关的糕点果饼。” “与茶有关的果饼?”采容与金铃不明所以。 沈安青笑着与她二人道:“这个怕是要着落在采容身上,我看你平日极会做糕饼,每回都是细细磨了糜粉再来做,这回索性加了茶汤进去做,也算是新奇特别,若是做成了便在茶坊中售卖,或者能有人瞧得上。” 采容连连点头,半刻等不得:“婢子这就去做。”就这么去了。 沈安青看了看一旁的金铃,忽而笑道:“昨日我与张灵宝说起,待日后过那边府里去了,自然是不用他再做部曲,我有意叫他替我打理外事,却不知你意下如何?” 金铃红着脸局促地道:“娘子要他作何便作何,如何还要问婢子?” 沈安青笑望着她:“说来你与采容、芳兰几个都是一直跟着我的,虽然不比采容自小跟我的情分,但也是一心为我打算,我哪里会不知。当日在窦府便曾说过,日后必然为你们寻个好去处,芳兰不必说了,她阿爷就在庄子上,自然是要放了她回去,至于你,便要由你自己打算了。” 金铃含羞带怯,许久才低低声道:“但凭娘子吩咐。” 沈安青笑出声来,望住她:“那便依我说,待张灵宝他攒够了聘礼,我便点头,可好?” 金铃再耐不住,羞臊地道:“婢子去前边瞧瞧,可送冰来了。”脚下不停地出去了。 宫中很快颁诏,皇后许氏毒杀先帝,危害社稷,谋立伪帝而染指王权,罪在不赦,即日处决,其党附之徒一并处置。 卫国公府被顷刻查抄,府中男丁但凡高过马鞭的一概送往西市市坊口处决,女眷皆没入贱籍作官奴婢送往宫中做苦奴。韩月娘已经订亲,倒是不被送入宫中,只是除了良籍,嫁去崔家也只能做个侍妾。 京都百姓倾城出动去西市看处决叛逆,沈安青原本不愿去,耐不过玛雅儿连拉带拽,只得与她们几个乘了车去了。 西市的市坊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百姓们都是争先恐后地挤在一处看着市坊口宽阔的空地,上面站着众多兵士,跪了一长排老老小小的男子,俱是麻绳捆缚,一身囚服蓬头垂面。 玛雅儿挑开帘子张望着,指着一人惊呼起来:“那不是卫国公么?居然也要被处决了。” 沈安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见一位年纪颇长的男子跪在正中当头,花白的胡须鬓发凌乱地蓬散着,垂着头听着四周百姓的唾骂,几乎叫人不敢相信,这位就是曾经显赫一时的权贵卫国公。 赵瑛娘瞧了一眼,淡淡道:“许后之乱,卫国公当首,京都驻扎的左右营兵马便是他以令牌调动的,自然不能饶过他。” 杜秋娘望着外边跪得密密麻麻等待处决的人犯,轻声道:“一百二十余口,又是要血流成河了。”她别开眼去,“当初上官一脉也是一百七十余人尽数死在这西市刑场。” 玛雅儿回过脸来:“秋娘怎么知道这许多?” 杜秋娘苦笑一声:“我阿爷便是上官氏旁支,也是在那次被处决,阿娘怀着我被送入宫去,我一出生便是官奴婢。” 想不到秋娘还有这番身世,三人都是满心哀叹望着杜秋娘,有意要宽慰她几句,秋娘却是微微笑着:“那都已是十数年前的事了,我也是听阿娘说起才得知。” 刑场中此时忽然一阵**,从人群中挤出一个女娘带着侍婢匆匆扑到刑场中众人跟前:“阿爷,大郎、五郎……你们……”话语未落已是哽咽不能言,正是韩月娘。 看着素来高傲的韩月娘,如今一副凄楚无依的模样,玛雅儿大笑起来:“她也有今天,不知道之后她被抬去崔府里又是怎样没脸。” 杜秋娘低声道:“算了,她如今已是丧家没落之人,父兄俱都要被处决,家中女眷也都被送去做苦奴,不需与她计较了。” 玛雅儿皱了皱鼻子:“这也是罪有应得,当初她可是没少挑事。话说那个狂妄的吴瑶娘也不知如何了?” “吴府上女眷尽数送入宫中做了苦役,吴瑶娘又不曾订亲,自然也被送进去了。”瑛娘打着团扇看着刑场上韩月娘痛哭拜倒。 沈安青叹了口气,这便是成王败寇,前一世她何尝不是因了这权势之争死于非命。她问瑛娘:“信安公主与江都公主又该如何处置?” 赵瑛娘拨弄了一下团扇下掉着的流苏坠子:“江都公主未曾订亲,怕是要被送去感业寺剃度了。信安公主……倒是还未听说要如何处置。” “要送江都公主出家?”玛雅儿吃惊地道。 杜秋娘语气平淡,微微一叹:“只怕这已是留了情面了,总胜过丢了性命。” “还未给瑛娘道喜呢,不日便该称呼太子妃了。”玛雅儿忽然想起来,笑盈盈地道。 襄王行将登位,世子李晟自然便是皇太子,瑛娘可不就是太子妃。三人都笑了起来。 赵瑛娘微微红了脸,没好气地道:“胡乱嚼舌,什么太子妃,仔细叫人听了,把你们都拿了去。” “怕什么,我们可是太子妃的至交,谁敢动手。”玛雅儿不依不饶地打趣道。 刑场上铜锣一响,兵士喝道:“闲杂人等退后,不得扰乱行刑。” 韩月娘被兵士推搡地跌了一跤,哭喊着道:“阿爷,阿爷……” 卫国公沉沉抬起头来,望着哭成泪人的女儿,和一旁随他赴死的儿子们,胸中一口怨气难咽,也是滚下老泪来,闭眼不再看了。 侩子手拖着锋利雪亮的大刀自一旁走过来,立在人犯后,等候令下。有兵士端了酒碗上来,与那侩子手吃干,将酒碗摔到地上,砸的粉碎。监斩官看看日头,已是正午,起身道:“午时已到,行刑!” 杜秋娘不肯再看,低声道:“咱们走吧,一会子怪吓人的。” 玛雅儿放下帘子,笑着点头:“不如去青娘的茶坊里吃碗茶汤冷淘?这日头毒地吓人。”四人乘车缓缓而去。 刑场旁的韩月娘已是软倒在地,眼睁睁看着那侩子手高高举起大刀狠狠斩下,血影刀光,在明晃晃的日头下叫人喘不过气啦,看着自己父兄倒下在血泊中,她身子一晃,也倒了下去。 侍婢着急地道:“娘子,娘子……” 一旁的人群你里挤出来一位仆妇模样的人,皱着眉扫了扫倒在地上的韩月娘,与那侍婢道:“还不快扶了你家娘子回去,这个模样叫人看了,真是丢尽了脸面。” 侍婢怯生生望着那仆妇:“不知你是……” “我是崔御史府上的,我家夫人看着你们这般抛头露面,与一众被杀头的人犯还敢来往,很是恼怒,叫我来告诉你们速速回府去,收拾好衣物,晚间会有马车接了你们过府里来。”那仆妇很是不屑地瞪着她道。 侍婢忙扶了韩月娘起来,低声答应着,悄悄退回人群中去了。rs 第九十六卷 共欢新故岁 迎送一宵中 这一年的除夕格外热闹喜庆,襄王已登位号睿宗,立世子李晟为太子,举国欢腾。京都的市坊小巷早早挑起了大红灯笼,好一派喜气洋洋。 “明儿是元日,穿着套桃红的更喜庆,娘子瞧瞧可好。”采容笑着抖开一套新做的裙裳,与沈安青道。 沈安青点头:“极好。” 金玲凑上前来:“娘子,已经送了干柴和竹子来,丢放在前院子里了。” 沈安青也笑着点头:“好。”采容看了金玲一眼,终究耐不过,涎着脸凑上前去:“娘子,听说今儿天街上有驱傩,也不知道是何等热闹。”沈安青望着正殷殷看着自己的二人,噗嗤笑出声来:“是了,你们就是想要去看驱傩,才这般殷勤。”金玲也俏皮了一回,放下手中的漆木盘,笑着道:“娘子今日可是京都最热闹的驱傩礼,若不去瞧瞧倒是可惜。”采容在旁附和道:“正是呢,听市坊的武侯说起,今日的驱傩还是宫中所设,不只是傩队众多,更是从东市一直到宫内去呢,据说圣人与贵人们都是要看的。”很是恳切地眨着眼。沈安青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就随我一并去瞧瞧吧,不过不许惹出事来。”那两个欢喜不尽,连声应下。沈安青换了一身轻便的水红撒花小袄胡装,滚毛呢番帽,带着同样换了男装的采容金玲二人徒步出了市坊,一会子这驱傩的队伍便要自天街上走过来。除夕没有夜禁,京都百姓都是万民空巷一道来看着驱傩礼,更会跟着傩队直到宫门前。天街四周高高挑起了灯笼,还有不少推着小车贩卖傩面和花灯的小贩,也都踮着脚翘首看着东市方向,等着傩队过来。“货郎,你这傩面怎么卖?”沈安青上前拿起一张黑面瞪眼怒目而视的傩面问道。那货郎笑着道:“只需十钱,这都是我自家画的,再好不过了。”沈安青转身与金玲二人笑道:“既然来看傩,便该戴着傩面,你们也挑一个吧。”采容与金玲欢喜不已,凑在一处细细挑选着。沈安青打量了一眼货郎的小车,笑道:“还有花灯,这盏兔儿灯倒是好看,不知价值几何?”她瞧着的那盏兔儿灯小巧精致,鹅黄的纸面,小小的一团橘黄色的光微微晃着,很是招人喜欢。货郎手脚利索,将那兔儿灯取了下来,笑着道:“这灯也是今儿做的,都是新糊的纸面,只要二十钱,娘子可要买下?”沈安青却是微微摇头,虽然瞧着喜欢,但如今还不到上花灯的时候,她笑着道:“还是留到上元再买吧。”那边采容与金玲也挑好了,沈安青让金玲付了钱,三人欢喜地戴上傩面,采容还时不时与金玲推搡一下,二人笑着大闹一下。远远地这一年的除夕格外热闹喜庆,襄王已登大宝,改国号承运,立世子李晟为太子,举国欢腾。京都的市坊小巷早早挑起了大红灯笼,好一派喜气洋洋。 “明儿是元日,穿着套桃红的更喜庆,娘子瞧瞧可好。”采容笑着抖开一套新做的裙裳,与沈安青道。 沈安青点头:“极好。” 金玲凑上前来:“娘子,已经送了干柴和竹子来,丢放在前院子里了。” 沈安青也笑着点头:“好。” 采容看了金玲一眼,终究耐不过,涎着脸凑上前去:“娘子,听说今儿天街上有驱傩,也不知道是何等热闹。” 沈安青望着正殷殷看着自己的二人,噗嗤笑出声来:“是了,你们就是想要去看驱傩,才这般殷勤。” 金玲也俏皮了一回,放下手中的漆木盘,笑着道:“娘子今日可是京都最热闹的驱傩礼,若不去瞧瞧倒是可惜。” 采容在旁附和道:“正是呢,听市坊的武侯说起,今日的驱傩还是宫中所设,不只是傩队众多,更是从东市一直到宫内去呢,据说圣人与贵人们都是要看的。”很是恳切地眨着眼。沈安青摆摆手:“好了好了,你们就随我一并去瞧瞧吧,不过不许惹出事来。”那两个欢喜不尽,连声应下。 沈安青换了一身轻便的水红撒花小袄胡装,滚毛呢番帽,带着同样换了男装的采容金玲二人徒步出了市坊,一会子这驱傩的队伍便要自天街上走过来。 除夕没有夜禁,京都百姓都是万民空巷一道来看着驱傩礼,更会跟着傩队直到宫门前。天街四周高高挑起了灯笼,还有不少推着小车贩卖傩面和花灯的小贩,也都踮着脚翘首看着东市方向,等着傩队过来。 “货郎,你这傩面怎么卖?”沈安青上前拿起一张黑面瞪眼怒目而视的傩面问道。 那货郎笑着道:“只需十钱,这都是我自家画的,再好不过了。” 沈安青转身与金玲二人笑道:“既然来看傩,便该戴着傩面,你们也挑一个吧。”采容与金玲欢喜不已,凑在一处细细挑选着。 沈安青打量了一眼货郎的小车,笑道:“还有花灯,这盏兔儿灯倒是好看,不知价值几何?”她瞧着的那盏兔儿灯小巧精致,鹅黄的纸面,小小的一团橘黄色的光微微晃着,很是招人喜欢。 货郎手脚利索,将那兔儿灯取了下来,笑着道:“这灯也是今儿做的,都是新糊的纸面,只要二十钱,娘子可要买下?” 沈安青却是微微摇头,虽然瞧着喜欢,但如今还不到上花灯的时候,她笑着道:“还是留到上元再买吧。”那边采容与金玲也挑好了,沈安青让金玲付了钱,三人欢喜地戴上傩面,采容还时不时与金玲推搡一下,二人笑着大闹一下。 远远地听到人群的哄闹声,还有鼓点声,高亢的驱傩词,采容欢喜地拍手:“来了,来了。” 三人带着傩面快步迎上去,只见那傩队当先的两人身着黑色斗篷带着傩翁傩母的面具,正手舞足蹈跳着,口中大唱着:“适从远来至宫宅,正见鬼子笑赫赫。偎墙下,傍篱棚……” 身后是数百孩童面具的护僮侲子也跟着一并唱跳着,更有许多带着鬼怪面具的人大喊着:“傩,傩……”许多人跟着傩队而行,边走边吹着芦笙,敲着小鼓,热闹鼎沸。 沈安青主仆三人也跟着人群一道随着傩队走着,看着手舞足蹈的人们,映得如白昼一般的京都夜空,和欢乐热闹的驱傩词,只觉得也欢喜起来,忍不住跟着一道唱了起来。 经过的市坊越来越多,人群也越来越拥挤,一个不小心,沈安青被人群挤到前边,与采容和金玲挤散开了,她回头有几分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二人的行迹,大声唤着:“采容,金玲……”声音却被淹没在欢腾的驱傩词中。 举目望去都是人,人挨人,人挤人,她怎么也找不到采容二人。 钱帛都在金玲身上,眼看已经是跟着傩队到了崇义坊了,再转个角就直往皇城而去,一会子却该如何回去,金玲她们只怕也在找自己。她不禁有些急了,扒开人群向后寻去,只是在这挤成一团的人群中如何能寻得到。 她一边唤着,一边拨开人群寻找着,好容易看到一个与采容戴着一般模样的傩面,忙上前道:“采容,金玲呢?” 那傩面被摘了下来,却是一张陌生男子的脸,是个年岁不大的郎君,一脸醉容,见年轻女娘送上门来,已是眉开眼笑,满脸轻浮地望着沈安青:“小娘子是在寻我?可是要投怀送抱?不如一起去乐呵乐呵吧。”说着就要伸手去摘沈安青脸上的傩面。 沈安青被吓地退了一步,忙道:“是我认错人了,对不住。”转身要快步走掉,却被那郎君一把拦住,他越发轻佻起来,凑近来,满嘴酒气喷向沈安青:“小娘子别急着走呀,你既然寻到我,我自然要叫你喜欢,跟我一道去乐呵去吧。”伸手便要来拉沈安青。 旁边有不少人瞧见了,却也并不多搭理,这傩队中似这般搭讪戏谑之事不在少数,哪有人理会。 沈安青已是又羞又恼,正要狠狠踹向那个轻薄男子,却从旁有人替她做了,一位戴着枣红色傩面的男子一脚将那好色之徒踹的滚出老远去,负手立在她身旁。 撒酒疯的郎君好半天才打地上爬起来,头上的傩面也被压的坏了,他恼怒地冲上前来,喝道:“你……你是什么人,竟然管我的闲事,活腻歪了?” 那位戴着傩面的男人缓缓摘下面具,却是转过脸看向沈安青,脸色有些不好看地道:“你怎么一个人在傩队里乱走,若是出了事该如何是好。”是崔奕。 沈安青愣愣看着他,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慌忙低下头,不敢看他,只是低声道:“我和采容她们走散了,正在寻她们。” 崔奕沉着脸,将她拉到身后,这才与一旁随行的侍从道:“拖出去,送去京兆府,告诉府尹此人借酒行疯叫他好生处置了。”几个侍从应着上前拖了那醉汉下去了。 沈安青正松一口气,却被崔奕拉着出了傩队,向外急急而去。rs 第九十七卷 故岁今宵尽 新年明日来 张灵宝几个出去寻采容去了,宅子里的庭燎还未点起来,崔奕却也不多言,卷起衣袖,取了干柴点起火堆来, 沈安青看他常服银冠,面如冠玉,却是神态安然做着这些粗活,信手拈来,很是熟络,不禁笑着道:“郡王还会这个?倒叫我吃惊了。” 崔奕折断一节柴扔进火堆里,拨弄了一下点燃的柴堆,火烧得更旺了,他微微露了一丝笑:“从前与阿娘被关在掖庭宫里时,便是我来烧火,阿娘亲自做饭。” 沈安青吃惊地瞪大眼:“关在掖庭,那里不是内宫吗,如何会……” 崔奕向她微微笑着:“那时高宗淑妃娘娘被废,女帝对淑妃娘娘所生的公主皇子一概都带入掖庭各殿幽禁起来,不给宫婢伺候。那时我也不过八岁,只会做这些容易的活计,倒是阿娘每日要替宫婢缝补衣物换取吃食,还要照顾我。”他说的很平淡,但叫沈安青心里涌起巨大的波澜,高贵如他,竟然还有这般遭遇,很难叫人想象得到。 他抬眼见沈安青怔怔看着自己,笑了起来:“不过是些陈年往事了,大概你也不爱听,罢了,不说了。” 沈安青强笑着摇摇头,低声道:“不,我爱听,只是不曾想到郡王还有这等往事。”崔奕含笑不语,只是默默拨弄着火堆里熊熊燃着的柴。 金玲送了坐席上来,笑着道:“娘子,采容回来了。”她笑得暧昧,“是位年轻的郎君送回来的。” 沈安青愣了下,笑了起来:“请那位郎君进来坐一坐吧,我要向他道个谢。” 不一会,金玲领了个年岁不大容貌清隽的郎君进来,只见他一身寻常布衣,只是举止间很是有礼有节,想来也是读书人。 沈安青当先一礼:“多谢郎君送了采容回来。” 那位郎君看了一眼一旁负手而立,气度不凡的崔奕,忙欠身与沈安青道:“不敢,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回头悄悄望了一眼身后低着头的采容。 采容却是一脸局促,扭着手绢不出声,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羞怯。 沈安青哪里看不出来,笑着道:“未知郎君如何称呼?” 小郎君忙拱手:“鄙人姓顾,家中行三,娘子唤某顾三便是了。” 沈安青笑眯眯地扫了一眼采容,又道:“未知郎君府上在何处,我吩咐人备车送郎君回府去。” 顾三郎低声道:“某进京赴年后春闱,寄住崇文坊的邸舍中。” 沈安青见他一脸失意,大约也猜到这位顾三郎必然是前一年赴考失意,故而留在京都,她也不点穿,只是笑着道:“如此,我这便吩咐人备车。”她看了一眼采容,笑着道:“采容,既然顾三郎送了你回来,你便送他出门吧。”采容羞答答地应着。 待到顾三郎走了,沈安青才笑着道:“这可好了,她们两个只怕都有了着落了。” 崔奕淡淡笑道:“这位顾三郎不似是京都人士,若是日后不能高中,只怕要回故籍去,你舍得放了她跟着去?” 沈安青一撅嘴:“至多替他寻个差事就是了。”她忽闪忽闪眼看着崔奕。 崔奕失笑:“罢了,我先瞧瞧他的品性吧,若是能高中自然是更好。” 二人坐在庭燎边,沈安青嫌不热闹,把采容金玲银瓶蕙香都唤了来,还有张灵宝与几个部曲,把个庭燎围得满满的,仆妇送了炙好的肉脯上来,还开了一坛玛雅儿送来的玉和春,酒香四溢。一众人听张灵宝几个说起高昌国的风俗,还有银瓶几个小心地丢了竹节到火中,听着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看着竹节炸开爆出的火花,很是和睦。 沈安青看着眼前那个低着脸映着火光微微带笑的俊颜,似乎觉得这个除夕之夜叫她有自爷娘故去后,从未有过的安稳和自在。 元日,一早沈安青便起身来,不见采容与金玲,想来是守岁闹得太晚,还未起身。她倒也不着急,自己换了小袄桃红罩衫石榴裙,挽了个单环髻,笑着出门来。 张灵宝几个倒是勤快,早早起来,竖起祈福幡,见沈安青出来,都笑着道:“娘子,福延新日,庆寿无疆。”到底是高昌人,这几个字很是拗口难念,说的不甚连贯。 沈安青不禁笑了起来:“难为你们了。” 银瓶捧着桃符和春联来,蕙香拈着一张新画好的门神,笑着道:“一早就去市坊的周二郎家买了一张新门神画儿,娘子快贴上吧。” 沈安青笑着点头:“好,一道去换桃符贴门神去。” 市坊里家家户户都是打开门正在换桃符,见了面互相抱拳作礼道福。沈安青兴致勃勃带着几个侍婢仆妇立在门前,贴好了门神,又换下去年的桃符,新得的对联上写着“三阳始布四序初开”,被银瓶贴的板板整整。 正看着笑着,赵家侍婢上前来拜了拜,笑道:“沈娘子,我家娘子送了帖子来。” 沈安青含笑接了过来:“怎么这些时日不见她出门来?” 那侍婢含笑道:“娘子这几日帮着打点府里的中馈,故而不曾出府来。” 沈安青一愣,好个赵瑛娘,竟然连府里的中馈都掌控了,看样子这下子是彻底得势了,是了,待过了上祀节,她就要嫁入东宫作太子妃了,原本她与太子妃失之交臂,不想一番周折后,还是做了太子妃,不可不说是命中注定。 帖子却不是瑛娘的,是嘉成长公主府所派的,却是请了众人去公主府吃团年饭,叫沈安青很是郁郁,她实在不欲多出去应酬,奈何瑛娘有意邀她一道去,只得应下。 沈安青到公主府的时候已是暮色初上,元日的京都大街小巷十分安静,百姓都各自回去团圆,沈安青不由地有些哀怨,偏偏嘉成长公主要在阖家团圆的时候邀了众人去府上。 才下马车,已是看见窦慕娘与一身妇人打扮的窦婵娘立在府门前,见了沈安青,窦慕娘还是和善笑着迎了上来:“青娘到了,快进府里去,外边天冷风大。” 沈安青淡淡笑道:“慕娘与婵娘如何不进府里去?” 窦慕娘笑着道:“婵娘刚到,我们说了会子话。” 沈安青看向窦婵娘,她已经听说窦府急匆匆把婵娘嫁去夏家的事,她虽然料定夏家不是好去处,但看到窦婵娘一脸阴郁的脸色,形容憔悴许多,再不似先前那般泼辣,还是吃了一惊,只怕她在夏家过得极不如意。 窦婵娘还是那副性子,对沈安青不理不睬,只是向窦慕娘冷冷道:“我先进府去了,你也别在这里耽搁了。”径直进了府里去。 窦慕娘笑着与沈安青道:“如何不见瑛娘过来?” 沈安青也是如同寻常一般:“许是耽搁了,一会就会到。”语气有礼不远不近。 窦慕娘笑盈盈望着她:“先前青娘被赐婚,我还未曾道过喜呢。”语气十分友善,似乎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 沈安青微笑应对:“慕娘也被赐婚了,我也还不曾道过喜。” 窦慕娘笑容有些僵硬,片刻复又笑的甜蜜,低声道:“只是有一桩我替青娘不平,听闻长公主府里还养着一位郑家娘子,却是兰陵郡王的远亲堂妹,与郡王青梅竹马情谊颇深,原本长公主殿下有意要迎了她过府,府里上下也都当郡王妃待……却不知日后该如何处置。”她一边说一边笑得极盛,凑近沈安青耳边。 沈安青心头一刺,知道她是有意说给自己听得,却是不肯在面上表露半点,笑着道:“原来还有这事?慕娘真是有心了,连长公主府里的事都打听得这般细致,倒是我粗心大意,什么也不知道。” 窦慕娘笑着紧了紧身上的披风:“青娘心思单纯,哪里知道这些,我也只是听人说起,想到青娘平日的好处,自然是替你不平,只怕日后你进了府还是要早早打算才是,如若不然,若是那位郑娘子闹一闹,只怕……” 沈安青笑着抿了抿鬓角:“郑娘子既然是郡王的堂妹,自然也是一家人,我若是进了府去自当礼待,也不辜负郡王待我至诚的一片心意。”她全然不避讳,大喇喇地说道。 这话却叫窦慕娘听得直咬牙,好半天才撑起笑来:“这外边风大,竟然经不住吹,我先进去了,青娘可要一道?” 沈安青看出她不痛快来,笑着摇头:“我等等瑛娘吧。”看着窦慕娘走开去。 赵瑛娘正巧走了过来:“怎么,她又寻你说些什么?难道还不肯罢休?” 沈安青轻轻一笑:“却是来说与我知晓,长公主府里有位郑娘子。” 赵瑛娘难得地肃了脸:“竟然连郑娘子都敢拿来做垡子,可见她已是豁出去了。” 沈安青愣了一下:“瑛娘也知道这位郑娘子?” 赵瑛娘叹了口气:“说来话长,你既然快要过府了,少不得要知道这位郑娘子的事。”二人携手向府里走去。rs 第九十八卷 不得身自由 皆为心所使 嘉城长公主府。府中的正堂似是刚刚修整过,崭新宽阔,四面悬着厚厚的织花毡帘,地上铺开大红丝织地毡,四角摆放着暖盆,坐席团团摆开,已经坐满宾客。 赵瑛娘拉着沈安青在一处坐下,这才细细说起郑娘子的事:“这位郑娘子是宣城长公主收养在府里的,她是荥阳郑氏族中旁支,其父郑都尉与崔驸马也沾亲带故。二人一道被女帝遣去凉州与吐蕃乱军对战,当时吐蕃兵马攻破大营,郑都尉为了掩护驸马退走,死在了吐蕃乱军之手,消息传到京都,已经怀有身子的郑夫人伤心欲绝,在生下郑娘子后便撒手人寰。长公主殿下便做主将郑娘子连同乳娘一道接到公主府养着,直到如今。” 她说完看着沈安青,见沈安青微微蹙眉沉思着,笑着道:“窦慕娘的话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如今已是被赐婚了,还是宣城长公主殿下亲自进宫求来的旨意,便是曾经有这意思,如今也做不得准了。” 沈安青微微露了笑,轻声道:“不,我倒不是为了这个,窦慕娘的意思我再明白不过了。” 正说话间,玛雅儿与杜秋娘也过来了,笑着道:“你们两个倒是奸猾,躲在这没人的地方坐着,叫我们抓着了。” 赵瑛娘笑着道:“何尝避着你们了,不过是不见你们才在这里坐着的。” 杜秋娘掩嘴笑道:“如今玛雅儿管着国公府的中馈,哪里能这般容易就出门,我足足等了她大半个时辰。” 玛雅儿红了脸:“都是些啰嗦琐碎事,实在烦死人了。” 沈安青与赵瑛娘笑开来:“玛雅儿如今倒是当家了,可见周国公待你格外不同。” 玛雅儿脸颊红扑扑的,却是率真地昂着头道:“自然是不一样。”说着目光却是转过沈安青。 沈安青也是与瑛娘一般的欢喜,全然不曾察觉:“好个管家娘子,何时请了我们几个去府上坐一坐,我瞧府上的琼台着实风景极好,一见忘俗。” 玛雅儿郑重地点头:“自然要请你们去,待我回去写了帖子送去与你们。”四人说笑着。 嘉城长公主一身明黄金凤帷衣,头戴九尾展翅丹凤步摇正钗,高傲地走到上席,与席上诸位宾客笑道:“今儿是元日,诸位不必拘礼,宽座尽兴便是了。” 席上宾客纷纷谢了恩,这才放开了些,或坐或靠着。侍婢们捧来一份份香气扑鼻的菜肴来,更在正中的堂火上架上一整头肥羊,小心地摇动炙烤着,烤的羊肉滋滋冒出油来,香味叫人垂涎三尺。 “如何不见太子?”嘉成长公主蹙眉问一旁的女官。 那女官躬身回道:“太子殿下说是昨日吃得醉了,身子有些不爽利,今日便不过来了,只是叫人送了数头新鲜的鹿和一架百年灵芝来与殿下。” 嘉成长公主冷笑一声:“如今作了太子果然不同了,先前还一副恭敬有礼的书呆子模样,这会子却是不肯再装了。” 她一眼望见席上坐着的赵瑛娘,露了一丝笑,吩咐了女官几句,只见那女官躬身应下,却是悄悄下去,到赵瑛娘的席位边低声说道:“赵娘子,殿下请你至上席说话。” 赵瑛娘脸色一白,不由地抬头看了一眼上面意态闲闲的嘉成长公主,只得与沈安青几人说了一声,随着女官至上席。 嘉成长公主看着赵瑛娘,笑着道:“瑛娘,快坐下,好些时日不曾召你到府里来说话了。” 赵瑛娘拜道:“殿下。”只得在嘉成长公主席上坐下。 长公主拉着她说了一会子家常,问了东宫送来的聘礼,这才笑道:“瑛娘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阿爷对我也算忠心,如今你嫁去东宫,做了东宫妃,我倒也能安心了,当尽心尽力辅佐太子,日后更是要母仪天下,可要多花些心思。” 赵瑛娘低声应着,却是十分不自在,嘉成长公主此时召了自己上来,更是说了这番话,只怕第二日就会传到宫中,难免李晟不会起什么疑心。 席上众人却是不知赵瑛娘这番为难的,只是听着歌伎的歌声,说笑着,用着奉上的菜肴。 “诸位……”嘉成长公主高声笑道,席上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元日本当宫中赐宴,宴赏诸位朝臣勋贵,只是圣人初登基,不曾赏宴,我便邀了诸位到府上,还望不嫌粗鄙。”嘉成长公主朗声笑道。 沈安青听得心里咯噔一下,嘉成长公主扳倒了许皇后,辅佐襄王登位,此时正是炙手可热权势薰天之时,连睿宗都要避让几分,这历来由宫中赐宴的元日团年饭,竟然移到了嘉成长公主府,权势之大可见一斑。 “快看,那不是……信安公主。”玛雅儿惊讶地道。 沈安青顺她所看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席上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一位素面衣裙做寻常打扮的女子,轻轻拨弄着盘中的肉脯,却是面容平淡,容貌清秀,却是信安公主,全然没有当初的半点高傲无礼之色。 沈安青大吃一惊:“她怎么会在这里?”信安公主与嘉成长公主当是势不两立才对,怎么会…… 玛雅儿轻蔑地一笑:“这你便不知了吧,听闻自许庶人被赐自尽后,江都公主被送去感业寺,这位信安公主便脱簪披发到嘉成长公主叩头不起,自请其罪,更是说愿终身伺候长公主,这才保住了她的公主之位,还留在公主府里。” 沈安青有几分不解地看着与从前大不一样的信安公主,怎么会,信安公主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这却是怎么回事? 杜秋娘低声道:“她也是个可怜之人,爷娘双亡,妹妹被送去寺中出家,夫婿对她也是毫无情意,日后若不寻个依靠,只怕还不如寻常人家的女娘。” “嘉成长公主如何肯留下她?”沈安青低声道,她与许后早已是死敌,怎么会容得下许后所生的信安公主还留在自己身边? 杜秋娘低低一叹:“青娘忘了上官昭容了么?当年女帝何尝不是赐死上官一族,留下了她一个遗腹女,在身边为女官。” 沈安青一怔,是了,嘉城长公主这是要效法女帝,只可惜这位信安公主不比上官,她已是成年,这份杀母去妹的仇恨未必肯放下。她望了眼信安公主不再多言。 侍婢快步进来,打破了堂内热闹欢宴的气氛:“殿下,宫中来了给使,说是来传诏谕。” 嘉城长公主眼色一厉,望向那侍婢:“可说了是与何人的不曾?”侍婢摇头却说不知。 长公主冷笑一声:“让他进来。” 一名宦者随着侍婢快步进来,却是拜倒道:“殿下,老奴奉命前来传诏。”正是曹伏灵。 席上众人早已拜倒,嘉成长公主缓缓坐直了身子,要站起来时,却听曹伏灵忙道:“圣人特意交代,殿下近日为国分忧,最是事务繁多,需要多保重身子,不必起身接诏了。” 他径直摊开明黄龙纹诏书,大声道:“嘉城长公主一心平叛,居功至伟,忠心可表,今特赐封为镇国嘉成长公主,加邑五千。”念罢,躬身笑着道:“贺喜殿下。” 席上众人也都高声道:“贺喜殿下。” 嘉城长公主已是大笑出声,朗声道:“皇兄盛情,我便却之不恭了。”又吩咐人取了百金与曹伏灵,送他出去。 早有人在旁溜须拍马:“殿下功高盖世,这镇国二字着实当得。” “岂止当得,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嘉城长公主更是得意,高声吩咐侍婢再送了酒菜来,让一众歌舞伎歌舞不歇,笙歌频频高唱。 沈安青却是还未回过神来,想不到中宗李存身边最得力的宦者曹伏灵竟然也是襄王的人,由此看来,这位往日不问朝事的散闲王爷只怕隐藏颇深,早有图谋,也无怪李晟从前一副不务正业的书呆子气,如今却是杀伐果断。 宴乐直到二更才散,沈安青与瑛娘四人一并出来,嘉成长公主府安排地倒是极为周到,每辆车马都与了一张令书,却是与武侯夜禁所用,落款是嘉成长公主府,只怕与宫中令书已是不相上下。 “待过几日便是上元节了,京都满城都要行灯会,还有踏歌会,你们可不能不去。”玛雅儿兴致勃勃地道。 杜秋娘笑道:“我们都是闲人,自然是去的,只怕管家娘子是脱不开身去。” 赵瑛娘紧了紧披风,笑道:“待过几日我邀了你们一道去鉴山寺燃灯拜佛,到时候再说也不迟。” 沈安青点点头:“这风越发紧了,只怕要下雪了,快些回去吧。”四人作别,登车而去。 马车在万籁俱寂的京都街市上快步驰骋,沈安青听着窗外呜咽的风声,只觉得有些倦乏,祸福难料的未来,还有宣城长公主府里纠结复杂的关系,都叫她心力憔悴。 “娘子,下雪了。”金玲轻声道。 沈安青挑开帘子,只见车前挑着的灯笼边,飞舞着一片片轻盈细小的雪花,风卷着冰冷的雪打着旋儿落入她怀里,元日夜,大雪。rs 第九十九卷 妾自肝肠断 旁人那得知 上元节。人群涌动的京都天街,所有的市坊大门全部敞开,高高矮矮的檐角坊墙边都挂着各式花灯,街上人头涌动,有挑着花灯叫卖的小贩,还有许多挑着花灯含笑而行的女娘,临街的人家,都依在栏杆上笑着望着下边人来人往热闹的花灯夜市。 沈安青一身雪青袍服,戴着幞头,难得做了一回男子打扮,施施然带着金玲与采容二人出府去,瑛娘几个早就在仙客来等着了,约好一起去观灯踏歌。这恐怕是瑛娘与沈安青在出阁前最后一次相约出行了。这一回,金玲与采容二人再不敢大意,紧紧跟着沈安青,不再东张西望,只是路旁形形色色,姿态各异的花灯还是叫她们收不住眼。 玛雅儿挑着一盏绢纱八角灯,向沈安青几人笑着招手:“瞧瞧这灯儿,可是请人特意做的。”她拨弄着那盏灯笼。 赵瑛娘上前揽过她,笑道:“那我这盏花影灯儿也不差。”她手里的是一盏贴了大红剪纸牡丹的纱面花灯,很是清雅脱俗。 杜秋娘笑着道:“好了好了,别再攀比花灯了,前面有更多好的呢。”四人这才笑着往天街行去。 街上并肩接踵行人如织,道旁还有百戏和游伎作歌,被人群围着争相瞧着,玛雅儿最是好奇,都要凑过去瞧一会才肯走。瑛娘再过月余便该嫁入东宫,早已藏了一心欢喜,也难得这般高兴,与沈安青和秋娘说说笑笑。 “说来瑛娘出阁之后很快就是青娘了,陪嫁的物件可都备齐了?”秋娘笑道。 沈安青笑望着道旁树上挂着花灯:“哪里比得过瑛娘那般早就备好了,还差上几件。” 赵瑛娘白了她一眼,回头与金玲采容二人道:“你们两个也不催着点,看你家娘子的陪嫁绣工都未做好,到时候嫁过去,仔细叫婆母挑了理。” 沈安青打了她一下:“坏嘴坏舌,日后做了太子妃,看你如何再贫嘴。” 四人正说笑着,玛雅儿在前头忽然叫出声来:“那不是……太子么?”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处卖发簪水粉的小挑跟前立着一位玉色常服的郎君,正是太子李晟,赵瑛娘不由地露了喜色,待要上前作礼,却见李晟身旁一位弯腰挑着发钗的娘子抬起头来,笑盈盈与他说着什么,手里还拿着几只选好的发钗,李晟向她微笑,自袖中掏了钱袋与了小贩钱,二人一并走开去。那女娘是惠娘。 四人都瞧得明白,俱是愣住了,赵瑛娘失魂落魄地望着二人离开的方向,远远看着他们走到人群中再也瞧不见,许久才收回目光,低低声说了一句:“无怪惠娘前些时候说要出府去,回老宅里住着,原来是因为这般。” 玛雅儿气的骂了起来:“想不到太子居然跟惠娘会是……枉费瑛娘府里还一片好心收留了她,想不到还会做出这等事来,真是没羞没臊,我这就追上他们啐上几口,叫他们当众没脸。” 杜秋娘忙拉住她,低声道:“少说几句吧,瑛娘如今心里不好受。” 沈安青是最知道瑛娘心思的,从她当日那般不管不顾地要嫁与李晟起,她便一直看在眼里,如今却在临近成婚,得了这样当头一棒,还是自己最怜惜的妹妹。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拉着有几分失神的瑛娘到一旁,低声道:“许是看错了,这长得相似的人哪里都有。” 赵瑛娘嘴角噙着一丝凄然的笑:“一个或者是,怎么会两个都是。你不必劝我了。”她强撑起笑,向杜秋娘与玛雅儿招呼道:“难得今日大家一道出来,不如去前边的胡姬酒肆里吃上几杯水酒,也能尽兴。” 杜秋娘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沈安青,见她也是一脸无奈,只得道:“那便少吃几碗吧,如今只得咱们四个带着几个侍婢,若是吃得醉了,只怕不好。”玛雅儿早就嚷着要陪瑛娘多吃几碗。 上元节没了夜禁,当街的酒肆也大胆地开了门,招揽来往观灯走的乏了人进去歇歇脚吃几碗酒暖和暖和。赵瑛娘当先带着众人进了酒肆,与当胪的胡姬高声道:“来一个雅间,上一坛子郎官清,再要几份爽口的小菜。” 那胡姬可算是见多识广,也不曾见一众女流进到酒肆来的,有些愣了:“几位娘子可是要吃酒?” 赵瑛娘不痛快地道:“来酒肆自然是要吃酒,不会少了你的酒钱,只管招呼就是了。”胡姬忙引着她们到二楼临街的一处雅间坐下,自去张罗酒食。 几碗烈性的郎官清下去,赵瑛娘脸上微微泛出绯色,带着点酒意与沈安青三人道:“你们怎么都不吃?来来来,难得尽兴。” 沈安青与秋娘对视一眼,心头都是十分沉重,瑛娘如今的模样叫她们怎能不担心,只是谁也说不出叫她不要再吃了,还是玛雅儿拍开一坛酒的封泥,高声道:“我陪你吃,一醉方休。” 沈安青按下瑛娘又要端起碗盏的手,低声道:“瑛娘,你如今作何打算?” 赵瑛娘向她一笑:“还能作何打算,自然是安生等着全礼,嫁入东宫作东宫妃。”沈安青一叹,已是箭在弦上,瑛娘也只能如此,即便是可以反悔,只怕她也未必甘心。 酒肆外人声沸腾,人们欢喜地观赏着精致的花灯,脸上都是喜色,忽而有人高声道:“快看,快看皇城城楼上圣人亲至了。”一时间人潮都向皇城城门前涌去。 赵瑛娘有些醉了,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依靠在栏杆上,远远眺望着皇城城楼:“待明年上元,我便会立在那一处了。” 沈安青分明瞧见她眉梢眼角的落寞,扶了她下来坐下:“别想了,或许是个误会。” 赵瑛娘笑的灿烂:“我只是不知道他们如何相识的,难道是上回在宫中那一个不小心?” 杜秋娘在旁低声道:“瑛娘不必如此,想来太子殿下不过是一时起了兴致,你嫁入宫中便是东宫正妃,时日一久便会夫妻同心,那时候这些也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不必记挂在心上。” 赵瑛娘苦笑着:“是了,东宫中还有姬妾数人,哪里会只有我一人,我又何必自寻苦恼,且由着他去吧。” 上元夜里,赵瑛娘吃了好几碗酒,醉倒在了秋娘怀里,是沈安青让人叫了辆马车亲自送了她回去,秋娘与玛雅儿也都怏怏地各自回府去了,她们都知道,下一回再见只怕是瑛娘的大婚之日。 怀着满腔心事,沈安青有些郁郁,原本她并不看好瑛娘与李晟的婚事,只是李晟并未拒绝,待她们也是一如从前,她以为或许李晟原本就是不温不火的人,对待儿女之情也是这般温吞如水,只是今日在灯会上看见的李晟却是对着挑选发钗的惠娘笑的那般温柔,只怕真的有情意,那样瑛娘却要如何自处?她叹了口气,果然情这一字最是难为。 才到宅院门前,还未下车,便看见崔奕牵着马立在门前,身后却是没有半个侍卫,她忙下了车,迎上前去:“郡王如何在此?怎么不进去?” 崔奕笑望着她:“听张灵宝说,你去了灯会,我便等了一会。”他看了看身后的金玲与采容:“怎么,没有挑一盏花灯回来?” 沈安青微微笑着摇头:“不曾见到喜欢的。” 崔奕望着她,脸上多出了几分狡黠,自身后拿出一盏兔儿灯,送到沈安青跟前:“我却替你挑了一盏,也不知你瞧不瞧得上。” 沈安青吃惊地望着那盏兔儿灯,分明与除夕夜里她瞧上的那盏一般无二,只是纱面更为细致,还用朱砂点了一对红红的眼,露着一对兔儿牙,很是讨人喜欢。她又惊又喜:“你怎么……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灯?” 崔奕笑道:“除夕那晚,我来时远远正见你放下兔儿灯跟着傩队走了,知道你必然是喜欢,所以比着那个请人做了一盏与你,也不知好不好。” 沈安青接过来,看着爱不释手地道:“好看,我很喜欢。”她抬头盈盈笑着:“多谢郡王。” 崔奕轻声道:“喜欢便好。”笑望着她那副欢喜的模样。 送走了崔奕,沈安青提着兔儿灯回了宅子里,身后的采容笑嘻嘻地道:“原本娘子瞧着还有些不痛快,幸好郡王来了,一盏兔儿灯就叫娘子喜欢起来了。” 沈安青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来贫嘴!” 金玲笑着凑上前来:“郡王好生用心,连娘子瞧上的兔儿灯都送了来,也无怪娘子这般喜欢。” 沈安青笑了一会,小心地把灯挂在床头,拨弄了一会,却是又想起瑛娘来,若是日后崔奕也喜欢上了别人,她又会如何?猛然想起那位郑娘子,若是崔奕真与她有情义,待她如待自己这般,只怕她会更加伤心。 她叹了口气,不愿再想这许多,再过两月就该嫁去长公主府,是福是祸是喜是悲也都尽知了,无需做这无谓的猜测。rs 第一百卷 今日为君妇 羞颜未尝开 “娘子,娘子该起身了。”早早便被采容叫醒,沈安青困意未消,掩着嘴打了个呵欠“什么时候了?” “刚刚辰时”金玲捧了铜盆进来,笑着道:“原该让娘子多睡会,长公主府的马车要申时才到呢。” 采容却是连连摇头:“那怎么成,还得梳妆正冠,还需更衣,一会子太子妃和几位夫人都要过来呢。” 沈安青无奈地笑道:“罢了罢了,这便起身吧,莫叫咱们的管家娘子着急坏了。” 采容咕哝着:“婢子这不是怕失礼么,今日可是大日子,偏生娘子自个儿一点也不着急。”她快些上来给沈安青换下小衣,换上素纱中衣,绛紫广袖百huā明鸾连裳,朱紫间huā郁金裙,又取过一条金线攒珠宝相huā腰带替她系上,笑着瞧了瞧:“一会子上了妆正冠后便再妥当不过。” 金玲上前扶了沈安青起身:“娘子先歇一歇,只怕宾客们来还有些时候。婢子去给你盛碗粳米粥来。” 采容却是忙忙碌碌吩咐着小婢进来,抬了那些个衣箱柜笼出去,有撤掉屏风香炉,只留下几张坐席和妆龛,又忙忙招呼仆从们将抬出去的物件一概送到马车上准备迎亲时一并送去长公主府。 沈安青隔着窗往外瞧,只见院子里已经被收拾一新,青石板路打扫的一尘不染,回廊上屋檐下到处高高悬着大红灯笼,婢仆身上俱是换上了体面光鲜的新衣,个个脸上都是喜气洋洋。她这会子才感觉到自己是要出嫁的新妇子,再过几个时辰,崔奕就要带着车马和傧相过来亲迎了。 “娘子,太子妃殿下到了。”金玲进来道。 沈安青忙不迭起身迎出门去,赵瑛娘已是笑盈盈带着宫婢们行了进来,一见她就笑了起来:“总算叫我等到今日了,前一回还笑话我,这会子可知道臊了?” 沈安青笑着拜倒下去:“殿下。” 瑛娘收起笑,瞪着她道:“再这样我可就走了。” 沈安青只得站起身来,拉着她低低声唤道:“瑛娘,好瑛娘。” 赵瑛娘复又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才对了,今儿可是由我替你正冠的,你若不好生巴结我,我可不答应。” 沈安青笑着拉着她并肩向房里走去:“你可还好?去了东宫这么些时日,也不叫人捎个话来。” 赵瑛娘笑容淡了几分,望向她道:“自然是好的,只是才进宫,好些规矩不知道,只能细细跟着学,不敢乱来。” “太子他……待你可好?”沈安青轻声问道。 赵瑛娘笑的更盛:“十分好,殿下本就是个极为和善容易亲近的,待我再好也没有。” 她拉着沈安青的手,沉吟了一会,才又道:“我昨日已经奏请皇后殿下,将惠娘纳入东宫为良娣。” 沈安青大惊失色:“你怎么会这么做,太子对她本就有私心,如此一来岂不是给自己树敌?” 赵瑛娘缓缓摇头,苦笑道:“青娘莫非也以为我不如此做,太子殿下便不会召她进宫么?若是到时候他一心要召她进宫去,只怕我面上更是难看,难免会与殿下生出嫌隙,反倒便宜了别人,倒不如我索性成全了他们,让他们光明正大在一处,以惠娘的身份对我也不会有太多威胁,倒还在殿下跟前落了个贤名。” 沈安青听她说的平淡,但看她眼眸里难掩饰的哀伤,便知她心中是何等不情愿,事已至此,她只能道:“既然如此,你还是别太放在心里了,太子他也会念着你的好的。” “新妇子,还不快些出来迎客。”外边传来玛雅儿打趣的笑声。 沈安青二人迎了出去,只见杜秋娘与玛雅儿手中各自捧着一只锦匣,笑望着她:“好个新妇子,如此惫懒,这会子还未正冠,一会郎君到了只怕不肯接你登车呢。” 赵瑛娘在旁笑吟吟道:“你们不来,焉敢上妆梳头,今日咱们三个可是娘家姊妹,得叫新郎官好生见识见识厉害。” 玛雅儿抚掌大笑:“说的正是,我今儿可是带了好些姐妹过来,都是替青娘弄郎子的。” 杜秋娘在旁笑出声来:“今日玛雅儿可是把国公府的女眷尽数带了来,已经请了她们在内堂坐着了,一会子郡王他们到了,就该弄郎子了。”三人笑的合不拢嘴,沈安青羞得没处躲,转身回房去了。 玛雅儿送的压箱礼是一整套鸽血红宝石huā树金钗耳坠,上面镶嵌的鸽血红宝石个个如同指甲盖大,红得耀眼。杜秋娘送的是赤金打得香具一整套,做工细致,镂空雕huā都是精致入微,样样都是金贵非常,玛雅儿笑道:“可不能叫长公主府小瞧了咱们去,青娘也是贵家女娘呢。” 赵瑛娘嗔怪道:“你们也不与我商量商量就送了,倒叫我这个不好拿出手。”她送的却不是什么一整套的首饰,是一只赤金嵌宝丹凤镯,单单的一只,只是另外一只却是戴在她自己手腕上。 沈安青隐隐含泪,知道她们都是怕自己在长公主府因为身份受了委屈去,才费了心思送了这些贵重的压箱礼,她望着三人恳切地道:“多谢你们。” 玛雅儿笑着戳了她一指头:“傻娘子,今儿可是要做新妇子,不作兴哭的。” 不过小半个时辰,张五娘、睐娘都来了,窦慕娘竟然还遣了人送了一只锦匣来,并特意交代来人说与沈安青,说自己如今待嫁不便前来,请沈安青见谅。 玛雅儿没好气地道:“真是自以为是,还真当自己是什么要紧的人。” 张五娘拈起颗瓜子逗着笼子里的阿巧,一边戏谑地道:“日后怕是你有的气受了,再过不了多久,她便也要嫁去国公府了,那时候只怕她饶不了你。” 玛雅儿很是不服气,叉腰愤愤道:“她不就是会拿腔拿调假装好人么,我才不会怕了她。” 杜秋娘怕传出什么话去,日后玛雅儿难做,笑着岔开话道:“听说五娘也订了亲了,却不知道是哪一家?” 张五娘红了脸,倒是还如平常一般爽快:“太子洗马罗府上大郎。” 赵瑛娘笑了起来:“就是那位罗将军?那倒是个直爽人,跟五娘很是合适。” 张五娘脸红的厉害,却是一梗脖子:“谁与他合适,不过是爷娘瞧得好了,没了法子。”叫一众人都笑了起来。 睐娘在旁默默不语,此时也不由地露了一丝笑,她望向盛装品服的沈安青:“青娘,我也不知道该送些什么,就备了份薄礼,还望你不要嫌弃。”她送来的是极为难得地寿州六安小岘春茶。 沈安青与她和气地笑了笑:“多谢睐娘,你能来给我压箱已是很好了。” “从前多谢你”睐娘说的声音越发低了,她对着沈安青总是难以掩藏心中的愧疚“我们几个都得过你相帮,只是……” 沈安青与她笑道:“你们也帮了我不少,不然如今我还是在楚州,说不定还是个村妇呢。”她知道睐娘的身不由己,对她并无反感。 赵瑛娘替沈安青梳好九鬟望仙髻,自金玲手中的漆木盘中取过七宝凤冠,笑道:“上冠。”将那凤冠与她戴正,这才退了一步:“好一位貌美如huā的郡王妃。” 几个娘子一起笑了起来,高声道:“贺喜郡王妃。” 沈安青脸红扑扑,瞪着她们道:“还说是娘家姊妹,转头便取笑我。” 杜秋娘拈起一支huā钗替她簪上,笑着道:“咱们也沾沾喜气去。” 玛雅儿推了一把睐娘:“你们都没这好福气了,叫睐娘沾沾喜气,日后得个如意郎君。” 睐娘羞红了脸,也学着杜秋娘,拈了支宝胜替沈安青簪上,诚心诚意地说了句:“贺喜郡王妃。”沈安青对着铜镜向她微笑。 几个女娘说笑了一阵,采容金玲摆上席面来,又吃了一阵,收拾了下去。好一会才听侍婢来报:“长公主府的车马已经到了坊市门口了。”众人都哄笑起来。 沈安青刹那间只觉得心中一紧,砰砰直跳,脸上烧得热辣辣地,还是瑛娘当先起身吩咐道:“去吧府门内院门园子门都闭了,一会子可要叫新郎子吃点苦头。” 玛雅儿拍手笑道:“我这就去告诉那些个姐妹们,手下可别留情,好好弄郎子。” 四下都欢腾起来,杜秋娘笑着道:“可别闹得太过了,不然新妇子该心痛了。”沈安青低垂着头,再不敢抬起来,只怕她们更加取笑。 一众女娘涌将出来,隔着宅门听着马车声马蹄声在宅院外停下,里面夹杂着傧相侍从们的笑声,不一会就听崔奕沉稳的声音传过来:“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女娘们都笑了起来,这郡王果然是有板有眼,半点不差了规矩。 玛雅儿抢先答道:“不审何方贵客,侵夜得至门停?本事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磊朗,因何到来?” 声音再穿来,却是贺兰临的:“他本是长安君子,皇室名家,故来参谒,聊作荣华,姑嫂如下,〖体〗内如何?”末了,还咬牙切齿低声加了一句:“快给我把门打开,玛雅儿。” 张五娘第一个放声大笑,一众女娘和外边的傧相侍从都笑得前仰后合,场面被这二人弄得十分滑稽,玛雅儿缩了缩头,向沈安青低声道:“国公原来是傧相,看来我是不成了,叫她们继续接吧。” ------- 感谢大家一直的支持,某华会继续努力,明天会加更一章,感谢这些天投粉红票打赏订阅评论和推荐的亲们,感谢你们。(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卷 愿做双鸿鹄 振翅共翱翔 宣城长公主府。大红灯笼高挂,红色地毡摊开直到内堂,仆妇侍婢们立在门前,翘首张望着。崔二夫人与一众女眷俱是在内堂陪着宣城长公主坐着说笑。 “贺喜殿下,今日府上可是要娶新妇子,殿下也要做婆母了。”一位夫人笑盈盈地道。 另一位笑着迎合:“可不是,听闻郡王与这位沈娘子也是情深意重,早就订了盟约。” 一旁的崔二夫人冷笑一声:“说来终究是民家女,哪里知道什么规矩,还望诸位夫人不见笑。” 宣城长公主望了一眼崔二夫人,淡淡开口:“青娘虽是出身寻常人家,但品貌俱佳,奕郎才会瞧得上,便是我,也是十分喜欢的。” 崔二夫人悻悻地住了口,不敢再多说沈安青,只是一眼瞧见角落里坐着垂着头不言不语的郑娘子,唇边勾起一抹笑,向她招招手道:“兰娘,来我这里坐。”郑兰娘只得慢慢起身过来,一旁的夫人们都有些不解地看着这位郑娘子。 崔二夫人与身旁的几位夫人道:“这是荥阳郑氏三房里的郑娘子,她阿爷是先前的郑都尉,可是正经贵家娘子,与郡王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郑兰娘微微欠身与众位夫人们恭敬地见了礼,清秀的容貌和眉间似有似无的哀怨,加上崔二夫人的话,都叫席上的夫人们不由地起了揣测之心。 宣城长公主有几分冷意地看向崔二夫人,低声与身边女官交代一番,女官这才走到郑兰娘身边低语几句,只见兰娘一怔,低着头应了,起身随那女官退了出去。 “兰娘是我当女儿一样养在府里的,平日的吃食都由她打点着,一会的宴席吃食怕是不惯,让她过去瞧瞧。”宣城长公主微微笑着道,“老了老了,越发嘴刁。” 几位夫人忙都笑着道:“殿下正青春呢,才接了新妇过门,自然还要抱孙抱重孙呢。” 宣城长公主哈哈大笑:“承你们吉言,我就盼着早点添个孙儿了。” 侍婢笑着进来回报:“殿下,迎亲的马车已是到了市坊门前了。” 宣城长公主满是喜气,扶着女官的手就要起身来,一旁的几位夫人们也都忙忙起身来,喜道:“新妇子要进门了,贺喜殿下了。” “好,好,”宣城长公主笑的眉眼不见,“请几位夫人都去正堂入席吧。”她扶着女官,带着侍婢去了内堂,等待新人进门。 马车上,沈安青戴着大红鸾纹蔽膝,坐在马车中摇摇晃晃地,只听见外边很是热闹嘈杂,想来这兰陵郡王的婚事还是惊动了不少人,这个时辰了,原本早就该关了坊门,却海域这么多障车人。 正想着,只听车吱呀一声停住,她不由地扶额,不会又是障车吧?这一路上已是好几次了。 果然听外边有人高声唱着:“儿郎伟!我是诸州小子,寄旅长安。形容窈窕,妩媚诸郎。含珠吐玉,束带矜装……” 不过这一回却是连搭腔的都没有了,凭谁一路弄了四五回也都没了兴致,崔奕吩咐侍从撒了钱,这才散了去,马车又缓缓走动起来。 采容与金玲一直跟在车两旁,隔着窗听采容低声道:“娘子,前面便是长公主府了。” 沈安青深吸一口气,心里有噗通噗通跳的急促起来。 就着侍婢的手下了车,沈安青隔着头上遮住的蔽膝,只能瞧见跟前诸多双脚,自己立在大红毡毯上,前一世嫁给窦昆那个痴傻不曾行过这些礼仪,只是一顶小轿抬了过去便罢了。如今她便如同别的新妇一般,又是胆怯又是欢喜,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旁的喜娘高声笑道:“请新妇转毡。” 侍婢们扶着沈安青一路向前走着,跨过大门门栏,进了前院,又穿过正堂一路向里行去,直到到了内堂,宣城长公主便坐在里面,笑着望着新人进门来。 “送新妇去青庐。”宣城长公主含笑看了戴着蔽膝,侍婢们以团扇遮面的沈安青,和一旁穿着朱紫郡王蟒袍的崔奕道。 青庐搭在崔奕所住的雅园里,露天席地,帐里洒满金银果子花钿。沈安青被侍婢簇拥着过去,帐外早就立满了男女傧相,崔氏女眷和众位观礼的夫人们,见新妇子过来,都是笑着道:“该去扇了,叫我们瞧瞧新妇的模样儿。” 侍婢们笑嘻嘻,这才放下了遮面的团扇,又替新妇取下蔽膝,沈安青只觉得羞臊万分,低垂着头不敢抬眼,在众人的哄笑和催促下,这才缓缓抬眼瞧了,只见眼前立着的崔奕满脸笑容望着她,俊颜如玉,却是越发精神抖擞。 旁边有许多好奇打探的夫人们,看见沈安青都拍手笑了起来:“新妇子果然是美貌,真是天作之合。” 玛雅儿与杜秋娘做傧相早已在旁笑的合不拢嘴,旁边的男傧相贺兰临与长平郡王也是大笑着连声夸赞,只是贺兰临的声音更大,似乎是十分欢喜。 喜娘笑着道:“该行同牢礼了。” 崔奕与沈安青一左一右在青庐中坐好,喜娘接过男女傧相送上来的同牢盘,奉上前来,口中吟诵着:“一双同牢盘,将来上二官。为言相郎道,绕帐三巡看。” 崔奕笑着抓起一抓肉饭送到沈安青嘴边,目光温柔,沈安青红着脸就着他手吃了下去,一旁的宾客们哄笑声不断,如此三次,沈安青也照着模样喂了崔奕,全了这同牢礼。 待到合卺酒奉上来,贺兰临在旁高声道:“可不能就这么吃了,要系上同心结。”一时宾客们都笑着附和。 沈安青愣了,同心结却是什么?喜娘此时已是接过一条五色丝线来,笑着道:“请新人脱靴。” 崔奕瞪了一眼贺兰临,莫可奈何地脱下脚上的朝靴,连绸袜也脱了下来,露出脚来,将丝线的一端系在脚趾上,这才向沈安青低声道:“你也脱了吧。” 沈安青这才明白过来,什么叫系同心结,却是要叫他们二人脱了鞋子,将脚趾束缚在一起,她羞得没处躲,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脱掉脚上的绣鞋和绸袜,露出一只精致玲珑的小脚,正要接过丝线时,崔奕已经细心地替她把脚趾与自己的绑在一处。 登时众人哄堂大笑起来,贺兰临怪腔怪调地道:“郡王今日可是系了同心结了,反悔是不能了。” 喜娘满脸笑容,高声诵道:“系本从心系,心真系亦真。巧将心上系,付以系心人。”这才着童子端了合卺酒来,与二人吃下。 “该脱衣了!”不知是谁在人群里高声笑道,一众侍婢,连同沈安青都羞得低了头。 喜娘招呼侍婢上前,替崔奕脱去外袍,嘴里仍是念念有词,另有侍婢过来替沈安青取下头上沉重的七宝凤冠,散开发髻,再将两人取过一缕发结在一处,算是合发了,正是所谓结发夫妻。 好容易规矩都做完了,喜娘高声道:”四畔旁人总远去,从他夫妇一团新。”众位宾客这才笑嘻嘻意犹未尽地散了去,贺兰临与长平郡王临去时留了句话:“奕郎安生歇着,明日朝会我替你与圣上告假。”被崔奕哄了出去。 帐帘放了下来,侍婢们也都退了下去,四周变得静悄悄,沈安青怯怯地抬眼偷瞧了崔奕,只见他正目光灼灼望着自己,一时目光慌乱地跳开去,叫崔奕不禁闷笑出声:“怎么,青娘怕了?” 沈安青低声道:“不……不怕……”真不怕么?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崔奕伸手揽过她,让她靠在怀里,轻声道:“终于全礼了。” 沈安青听着他胸膛发出低沉的声音,只觉得十分安心和甜蜜,她低低声道:“郡王也盼着这一日么?” 崔奕微微颔首,笑道:“或许你不信,自那一回明光寺斗茶会上,我便对你留了心,直到得了赐婚诏谕才放下心来,相信你真的会嫁与我。” 沈安青有些不敢相信,那么早的时候他就有心了,可是为何从未有半点表示? 崔奕无奈地笑道:“我是不知该如何表示,只怕你无心,反倒委屈了你。” “那你怎么会……怎么会当着那些娘子,说我与你……私订盟约……”沈安青有些说不下去。 崔奕望定她:“我不过是想着赌一赌,或许你能答应,原本可以说是别人,只是我不愿意。” 这个别人,就是那位郑娘子吧。沈安青半含酸地想着,只是一想到崔奕宁可赌自己应不应,也不愿选她,心里还是欢喜的。 崔奕与沈安青说着话,身子却是有些僵硬地揽着她,沈安青感觉到了,坐直身子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好?” 崔奕不知如何启齿,望着眼前毫无知觉的沈安青,苦笑道:“青娘是不是……该宽衣了?” 沈安青顿时生出红晕,羞得低下头去,她忘了这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可不是说说话就罢了的。她慢慢摸到自己的衣带,松开来…… 青庐中的红烛被吹灭了,帐帘下藏了多少*光,旖旎无限…… ---------- 说要双更的,节操呢?某华跪拜着。。。节操木有了,开了本新书,没来得及把双更整理好,请大家支持一下新书《大唐弃妇》吧,很接地气的书,抱头逃窜……rs 第一百零二卷 三日入厨下 洗手作羹汤 当青庐外第一声鸟鸣响起,沈安青已是醒了过来,自崔奕身旁悄悄起身来。她不敢多看一眼正闭目而眠的崔奕,想起前一夜里的种种只觉得面红心跳。 待要撩开帐帘,却已是被一只手拉住,回头看时只见崔奕已是睁开眼,含笑望着她:“怎么这么早?” 沈安青看见他就不自觉红了脸,低声道:“我要去作羹汤,一会该去拜见殿下了。” 崔奕见她那般含羞带怯,想要多留她一会,又怕让她为难,轻笑道:“好,我也该起身了。” 采容与金玲是一早就在帐外候着的,见沈安青撩开帘子,忙迎上去,小心扶了她出来,去到正房理妆更衣。 “娘子,已经叫人备了香汤,可要沐浴?”采容看见沈安青中衣下露出的点点淤痕,先红了脸,低着头问道。 金玲笑了起来,一边替沈安青梳着长发,一边道:“该叫郡王妃了。” 采容忙捂住嘴,看了看左右,才笑着欠身道:“郡王妃,该沐浴更衣了。” 沈安青笑着道:“走吧,都快着些,一会子还要去厨里备下羹汤呢。” 房门外,有女官带着侍婢仆妇拜倒在地:“郡王妃,婢奉殿下之命,送来郡王妃贴身侍婢仆妇。” 沈安青望了一眼金玲与采容,她二人赶忙帮着沈安青穿上帷衣梳好高髻,这才打开房门,召了女官与侍婢仆妇进去。 “婢是长公主殿下侍前女官玢如,奉殿下之命,送来郡王妃贴身侍婢六名,仆妇六名,恭听郡王妃吩咐。”拜倒的女官道。 沈安青一一看过带过来的仆妇侍婢,个个都是干净利落,温顺地低着头,她轻声笑道:“有劳了,还请呈报殿下,妾很快准备好羹汤前去行拜见礼。”女官笑着领命退下了。 那几个仆妇侍婢得了吩咐,都起身上前帮着收拾打点起来。其中两个侍婢手脚轻快地上前来替沈安青脱去外裳,捧着皂豆随着沈安青进了兰房伺候沐浴更衣。 内堂,宣城长公主笑盈盈坐在上席,看着沈安青一身朱紫鸾纹帷衣长裙,戴着五尾展翅金凤冠,面容恭顺含着笑端着羹汤拜倒下去:“给殿下奉羹汤。” 宣城长公主看了一眼,立在一旁满是笑容的崔奕,脸上笑容更是温和起来,接过羹汤吃了一口,这才笑着道:“快起来,青娘。” 在长公主身后立着的崔二夫人却是脸色有些不好看了,她向着一旁的侍婢使了个颜色,那侍婢匆匆退下。这才上前笑着道:“新妇子已经奉了羹汤了,便是自家人了,也该认一认亲了。” 宣城长公主颔首笑道:“也该认认府里的人了。” 崔二夫人笑的十分亲热:“我与青娘早已见过,自然是不必再多说了。” 沈安青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也并不点破,笑着上前欠身道:“二夫人。” 崔二夫人堆满了笑,让道:“不敢,郡王妃,这怎么当得。” 她又唤过一对少年男女:“这两个是我那不成才的一对儿女,崔元与淑娘。” 小郎君与女娘向沈安青见礼,沈安青笑着请他们起身,让金玲送上两只织金香囊。 宣城长公主唤过身后恭敬立着的妇人,淡淡道:“你也去与青娘见个礼吧。”那妇人低声应着上前去。 沈安青只觉得眼熟,分明是端阳宫宴上,崔二夫人要让自己称呼二娘的那位侍妾,却听长公主道:“这是从前在驸马跟前伺候的卢娘子。” 不是侍妾,是个没有正式身份的通房侍婢。沈安青大惊,幸好当初不曾听崔二夫人的话胡乱称呼,不然只怕还未进府就要惹来长公主不喜欢。 卢娘子带着一丝柔顺的笑上前拜倒:“郡王妃。”照理即便只是驸马身边的通房侍婢也无需对她行如此大礼,宣城长公主却并未阻止。 她只得点头轻笑:“卢娘子请起。” 卢娘子却又唤过一个约莫十五六岁模样的少年到跟前:“隶郎,快来与郡王妃见礼。” 那个隶郎脸色阴沉,望了沈安青一眼,似是藏着许多厌恨,沉沉拜了拜:“郡王妃。” 沈安青愣住了,难不成这是驸马的儿子,崔奕同父异母的兄弟,长公主怎么可能允许侍婢生下儿子来?她满是狐疑,不知如何作答,抬眼望向宣城长公主。 长公主殿下却是淡漠地望了一眼隶郎,道:“卢娘,你带着隶郎先退下吧。” 卢娘子抬起头,哀哀看了一眼长公主与沈安青,只得低声应着,拉着隶郎退了出去。沈安青有几分回不过神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崔二夫人却是趁着这个当儿,笑了起来:“还有一个人,青娘也是不能不见一见的。”她与侍婢道:“去请郑娘子过来,与新妇见礼。” 话音未落,已是见一位穿着一身莲青色素面襦裙,手中端着一盏茶汤的女娘婷婷袅袅行到堂中,向着沈安青拜下道:“郡王妃安好。”微微抬起头,剪剪秋水双眸望着沈安青不移半分。 崔二夫人在旁轻笑道:“这位是自小在府里长大的郑贤娘,青娘可要见过才是。” 郑娘子语气娇柔婉转:“听闻郡王妃擅长茶道,奴斗胆奉茶一盏,请郡王妃不嫌粗鄙。” 沈安青望了一眼一旁自以为得计的崔二夫人,和上席敛了笑的宣城长公主,一旁冷了脸的崔奕,将一众人的脸色尽收眼底,看来这位二夫人已是迫不及待要给自己添堵了,居然连奉茶都想出来了,这位郑娘子只怕也不是善茬,她不会不知道,妾室进门才会向正房奉茶,这是要将自己一军。她不禁笑了起来,只怕没那么容易叫她们如愿! “郑娘子这样真是折煞我了,”只见沈安青满脸笑容,竟然一撩裙摆起身上前扶住郑娘子,口中叹道:“我未进府前,已是听闻郑都尉当年的义行,很是感慨钦佩,如今又见了郑娘子,更是敬仰,哪里敢当郑娘子一拜。” 她却不接那盏茶,只是瞟了一眼一旁的崔二夫人:“二夫人怕是见我是新妇,戏弄我开心呢,怎么敢叫郑娘子奉茶,怕不是叫旁人误会了,还以为……”她掩嘴笑了起来,似乎眼前就是个无关紧要的恶作剧一样。 崔二夫人却是脸黑了,这女娘果然是毫无避忌,非但不上当,还点穿了来,这倒不好再多说了,上席的宣城长公主此时也已经冷冷望着她,叫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强咬着牙撑着,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不过是想请贤娘与青娘见一见。” 郑贤娘此时微微抬头,似是受了惊,低声道:“郡王妃莫怪,是奴擅自做主,想着方才辛苦了大半日还不曾歇一歇,才想着奉茶一盏,不想惹得郡王妃不喜,都是奴的过错。”她放下茶盏,拜了下去,却是盈盈含泪,清秀娇弱的模样叫人看着忍不住生出怜惜之心。 这样一来,倒似是沈安青刁难她,果然是个有城府的厉害人。 沈安青还未开口,已是听宣城长公主道:“罢了,青娘也不是要怪你,只是说笑罢了,贤娘你起来吧。” 看来长公主殿下对她还是有几分怜惜之心,日后只怕还要投鼠忌器。沈安青暗暗想着, 她上前笑盈盈一把扶起了郑贤娘:“贤娘快别如此,我不过是说笑几句,二夫人都是知道的,你瞧她都不怪我,”二夫人听着挤了几分笑出来,沈安青接着道“你这样倒吓着我了,我是新妇才进门,别人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郑贤娘忙摇头,一脸无辜地道:“不是,是我自己不争气,还以为郡王妃不喜欢了,这才……”她拉着沈安青的手,柔柔道,“郡王妃可别怪我。” 沈安青轻轻松开手,笑着道:“怎么会。” “好了,好了,”崔二夫人此时可不愿再多生枝节,高声道:“已经摆了吃食了,请殿下郡王郡王妃一道移步和合堂用饭吧。” 崔奕望了眼沈安青,淡淡含笑道:“和合堂在府里的后园,风景不错。” 沈安青正好借此摆脱郑贤娘,快走两步追上崔奕,一左一右扶着宣城长公主,笑着道:“这府里我还不熟,只怕还要请郡王替我引一引路。” 宣城长公主脸色好看许多,笑呵呵地道:“自然该叫他引路,这府里弯弯道道,都是他想着弄出来的。”三人有说有笑,带着侍婢当先走了。 郑贤娘看着崔奕挺拔的身影,看着他与沈安青满是笑容的说话,攥着手绢的手不由地紧了紧,露出一份恨意和不甘。 “急什么,”崔二夫人带着崔元与淑娘从后面走上前来,与她并肩而行,“要有耐心,以后的日子还长呢。别学卢娘,越急越成不了事。” 郑贤娘听得脸色有几分难看,很快又笑了起来,似是一脸迷惑地望着崔二夫人:“二夫人说什么呢,我怎么不明白?” 崔二夫人冷哼一声,脚下步子快了许多,走到前面去了。rs 第一百零三卷 无论去与住 俱是梦中人 太极宫门外,崔奕下马,与宫车中的沈安青轻声道:“皇后殿下极为和气,你只需照规矩谒见便可,无需担心旁的。”末了有笑着道:“太子妃也在含凉殿。” 沈安青抿嘴笑着,点头应下:“奕郎无需担心我。” 一旁的女官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郡王只管宽心,一准送了郡王妃安好无恙地回府去。” 今日是沈安青入宫谒见中宫皇后之礼,崔奕也是要入宫面圣叩谢圣恩的,他一路送到宫门前,这才下马去了太极殿。 待崔奕走远,女官才笑着道:“郡王妃,请随婢去含凉殿。” 沈安青含笑点头:“有劳相引。” 一路行来,还是与之前一般无二的风景,宫殿巍峨,花木扶疏,只是物是人非,当初在这宫中不可一世的许皇后,如今早已成了扶陵的一抔黄土了。 含凉殿前,早有宫婢候在丹陛下,笑盈盈拜倒:“兰陵郡王妃安好,皇后殿下与太子妃殿下已在殿中。” 沈安青听闻瑛娘已经到了,笑着道:“这便上去拜见。” 当初的襄王妃,如今的皇后朱氏面容温和,性子宽厚,见沈安青作礼,笑着点头:“好孩子,快起来坐下说话。” 她望了一眼身旁坐着满脸笑容的赵瑛娘,向沈安青道:“你与瑛娘是手帕交,自然也是自家女儿一般,不需太过拘礼。” 沈安青笑着道:“是,殿下。”在宫婢送上来的席上坐下,却见瑛娘身后立着个华衣彩服满头珠翠的女子,正是惠娘。 沈安青有些吃惊,朱后却是并未察觉,笑着打量了一番沈安青:“自来听闻沈娘子品貌出众,风姿不凡,今日一见,果然是极好的,皇姐好福气。” 赵瑛娘撅着嘴道:“殿下一见青娘就喜欢上了,该嫌弃儿粗笨了。” 朱后笑着拉着她的手:“瞧瞧,连青娘的醋也要吃。” 沈安青不禁笑了起来,只觉得这一对婆媳却是难得地融洽,倒显得身后的惠娘格格不入,十分阴郁。 赵瑛娘向沈安青挤了挤眼,低声道:“奕郎待你可好?” 沈安青顿时红了脸,当着朱后的面更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低下头声如蚊呐:“自然是……极好的……” 朱后笑得欢快:“瑛娘快别拿她取笑了,瞧她臊得,果然是新妇子,不比你这般皮实。”她忽而想起意识来,低声叹道:“你是个苦命的孩子,好在如今有了好着落,你阿娘也不容易,日后多在她跟前尽孝。”阿娘自然指的是宣城长公主。 沈安青正色肃容拜下道:“是,敢不从命。”朱后笑着颔首。 陪着朱后说笑了一番,赵瑛娘才娇娇道:“殿下若是舍得,儿要讨了青娘过去东宫,好好说一说话。” “有什么不能当着我的面说,还要讨了人去?”朱后故作不喜。 赵瑛娘涎着脸求了一会,朱后点头笑道:“罢了,罢了,你带去吧,不然一会子怕不是要拆了我这含凉殿去。” 赵瑛娘笑着拉沈安青拜谢了,这才快步向殿外去,忽而想起来,转头淡淡道:“惠娘也一道回去吧。” 惠娘怯怯走到朱后跟前,拜下去:“妾告退。” 朱后望了她一眼,没了方才的笑脸,淡淡道:“去吧。” 已经备好马车立在丹陛前,赵瑛娘拉着沈安青上了当先的一架明黄金凤双架马车,咯咯笑道:“好个新妇子,要进宫都不想着让人知会我一声,还是我得了消息,自个儿厚着脸到殿下的含凉殿等着。” 沈安青白了她一眼:“你怕是早就知道了,哪里还需要人知会。” 她忽而笑了起来:“皇后殿下待你十分亲厚呢。” 赵瑛娘点头笑道:“殿下待我极好,便是对身边的宫婢女官也是极为宽厚,极受爱戴。” 那为何会对惠娘并不如此?沈安青想起方才所见的惠娘与朱后告退时的情形,她轻声问道:“惠娘已是进宫了?” “是,封了个太子良娣。”赵瑛娘说起惠娘来,不自觉敛了脸上的笑容,语气也淡了几分,“每日随我一道来含凉殿拜见殿下。” 沈安青听得心头一紧,拉着她袖子,低声问道:“如何?太子殿下可是……” 赵瑛娘却笑了起来:“你宽心,太子殿下待我依旧极好,只是偶尔去她殿里歇一日,并不专宠。” 沈安青舒了口气,却有些纳闷:“先前不是已是有了私情,如何会……” 赵瑛娘自得地一笑,扶了扶鬓角的牡丹花:“这东宫岂是寻常地方,只仰仗宠爱如何能过的长久。惠娘自来性子懦弱又是贪慕富贵,时日一久,在这诸多**的东宫里,也便现了原形,殿下这两日常与我说起,如何惠娘入宫前与如今恍若变了个人。” 沈安青这才明白过来,却是愣愣道:“难怪你肯要惠娘进宫来,原来还有这缘故。” 赵瑛娘抿嘴笑道:“太子殿下待她也不过是一时眷顾,与其硬要拆开来,叫殿下心中对她留下歉疚和情意,倒不如成全了他们,叫殿下自己看个明白,日子久了,也便冷了。” 沈安青望着她,摇头苦笑起来:“亏得我们几个还时时替你担心,怕你养虎为患,引狼入室,谁料你这么快就已经处置妥当了。” 赵瑛娘无奈一叹:“非是我厉害,只不过惠娘年幼,不知道掩饰本性,故而能轻易解决。若是碰上个厉害的,只怕我要费不少心思呢。这还是东宫,若有一日入主中宫,只怕这样的事层出不穷,各式各样的女子,我又该如何一一处置。” 沈安青听得如此,也是一叹:“这皇后倒也不是好做的。”她想了想,笑了起来:“好在瑛娘果敢机智,必然能一一处置了。” 赵瑛娘没好气地笑:“快别说我,说说你这新妇子。宣城长公主殿下待你如何?” 沈安青低头轻笑:“殿下也是个宽厚慈爱之人,待我极好。” 赵瑛娘笑道:“你也不知道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得了这般好一个婆婆,郡王待你也是疼爱有加,如今只怕你已是再无烦扰了。” 沈安青却是想起崔二夫人那张表面和气实则阴险的嘴脸,还有那位对崔奕虎视眈眈的郑娘子,顿时泄了气:“你哪里知道,那位二夫人多么难应对,还有郑贤娘……” “郑贤娘?可就是那位郑娘子?”赵瑛娘问道。 沈安青点点头:“就是她,我瞧她对奕郎只怕是情意深重,不肯罢休呢。” 赵瑛娘哈哈大笑起来:“青娘这模样怕是醋意大发了。” 二人说笑一路,到了东宫。 东宫正殿,赵瑛娘请了沈安青坐下,吩咐宫婢摆了果饼茶汤上来,笑着道:“这东宫平日并无太多事务,青娘日后得闲便要常过来看我才是。” 沈安青四处打量了一番,笑着道:“该带了玛雅儿来,她最是喜欢,只怕要在你这里闹上几日才肯罢休呢。” 赵瑛娘也笑的欢畅:“还有秋娘,她的琵琶技艺叫人一见忘俗,下一回我可要与她比试一番。” 惠娘一人低着头坐在旁边,一句话也说不上,只能听着她二人说笑。 侍婢进来道:“殿下回宫了。” 赵瑛娘一喜,拉着沈安青道:“都不是外人,你也随我去见过殿下吧。” 惠娘此时却是满脸喜色,不自禁起身殷殷望着殿外。赵瑛娘见她如此,脸色淡了几分,吩咐她跟着出去迎接。 李晟一身杏黄团龙袍服,束明黄嵌玉带,器宇轩昂地翻身下马向正殿而来,赵瑛娘带着一众人拜下去:“殿下。” “沈娘子也来了。”李晟见了沈安青笑了起来。 赵瑛娘上前替他解开披风系带,笑着道:“殿下,青娘如今已是兰陵郡王妃了。” 李晟笑着点头:“是了,我竟然忘了,该叫郡王妃才对。” 他与沈安青正色道:“奕郎与我自幼相识,又是相交甚深,恍如异性兄弟一般,郡王妃也便如同我弟妹无异,又是与太子妃亲厚,日后要多进宫走动才是。” 沈安青欠身应下:“是。” 赵瑛娘在旁轻声笑道:“备了青梅酒与小菜,殿下进去用一些吧。” 李晟笑望着她:“太子妃费心了,深知我意,一道进去坐下说话。”却是瞧也不曾瞧过别人,径直进正殿去了。 沈安青跟在最后,分明瞧见仔细理了妆的惠娘原本满含期待地望着李晟,慢慢灰了脸,低下头去了。她不禁低声一叹,原本这惠娘与她处境相似,还有几分怜惜之心,奈何她却与太子有了私情,这样的情形怕是早已注定了。 在东宫盘桓一个多时辰,沈安青这才辞别瑛娘,盛宫车至太极宫门外,崔奕早已在此等着她。 “看你笑的这般欢喜,只怕与太子妃又是说了好一会话。”马车里崔奕看了看她,含笑道。 沈安青点头:“皇后殿下宽厚,准了我随瑛娘去东宫坐了一会。” 崔奕笑着揽过她在怀中:“过两日是贺兰大婚喜宴,怕是躲不过了。”rs 第一百零四卷 自能成羽翼 何必仰云梯 周国公府。大红喜字绢纱灯笼高悬,朱红地毡自府门前铺开去,仆从侍婢们都是一身整齐的缎面衣袍,扎着大红束带,笑脸迎人立在门前,恭敬地引着宾客进府去。 沈安青自马车上撩开一角帘子,望着周国公府,一如上一回赴琼台宴时一般,只是更为华丽奢靡,只是如今自己再不是那个寄人篱下,要时时看人脸色行事的孤女了,她想到这里不禁一笑,望向马车边骑着马缓缓而行的崔奕,只觉得安心。 玛雅儿听了侍婢们报说,丢下一众女眷,迎了出来,笑着道:“郡王妃可是稀客,难得登门呢。” 沈安青没好气地说:“你又不曾相请,我如何敢贸贸然登门。” 玛雅儿一把拉着她,哈哈笑着向正堂走去:“怎么不见兰陵郡王?他舍得你一个人过来?” 沈安青掐了她一把:“他去与周国公说话去了,贺喜府上娶新妇。” 玛雅儿撇了撇嘴,道:“不过是抬个人进府,有什么好道喜的。” 沈安青往四周望了望:“如何不见新妇?” 玛雅儿引着她到位上坐下,冷笑道:“昨儿哭了一宿,现在还在房里不曾出来。” 沈安青吃惊道:“大喜的日子怎么会哭了一宿?” 那边又来了好几个夫人,玛雅儿只得起身过去相迎,与她匆匆道:“你且宽座,秋娘就过来了。” 见沈安青坐在一旁,好些夫人凑上前来与她说话,满是奉承阿谀之色,再也没有先前嫌弃她是商女的那副轻蔑的模样了,话里话外都是向沈安青打探朝事,她只得应付着推说不知,躲开了去。 “郡王妃怎么在这一处坐着?”杜秋娘含笑打趣着坐在角落里的沈安青。 沈安青一把拉她坐下,叹道:“先前还嫌弃得跟什么似得,这会子却是都凑上来,我只好躲开了去。” 杜秋娘掩嘴笑道:“这是自然,兰陵郡王如今领着四卫,位高权重,她们自然是要多多巴结的。” 沈安青扫了一眼正堂之中,却是还不见窦慕娘,蹙眉道:“新妇如何还不曾出来操持?” 杜秋娘轻声道:“怕是还要等上一会才会出来,昨儿可是闹开了。” “说来也是周国公的不是,去窦尚书府上迎亲时半点礼数都不肯依,被拦了门时,竟然甩手就要走,还是窦家自己开了门,清了他进去,放雁礼也不肯做,急急忙忙催着新妇上车,便算迎亲了。”杜秋娘叹道。 沈安青愣了愣:“周国公平日瞧着不似这般不讲道理之人,怎么会……” 杜秋娘自然知道缘故,她只能一叹,低声道:“许是记恨窦家慕娘在端阳宴上设计之事。” “若是为了这个,窦慕娘也不至于哭了一宿,可是后来又闹出事来了?”沈安青狐疑道。 杜秋娘微微颔首:“听闻周国公昨日吃得醉了,要新妇去祠堂拜过老夫人灵牌才肯全礼。” 沈安青不明白:“老夫人?” 杜秋娘低声道:“便是国公的生母,是老国公府里的……歌伎。” 沈安青想不到贺兰临竟然是歌伎所生,吃了一惊,掩嘴吃惊道:“原来是这般。”她自然能想到窦慕娘的性子,要她拜歌伎出身的老夫人灵牌,自然是觉得十分屈辱,难怪哭闹。 正想着,听外边有夫人笑道:“新妇来了。” 只见一身浅紫撒花丝罗襦裙,梳着高髻戴赤金凤钗流苏步摇的窦慕娘,在侍婢的簇拥下含笑而来,与一众夫人女眷笑语见礼,瞧起来倒还妥当,只是眼底淡淡的淤青却是脂粉都盖不住的。 新妇到了,宴席也该开始了,玛雅儿使了人去请贺兰临过来,谁料他却是揽着两个蓝眼高鼻的胡姬悠哉悠哉走进正堂来,向着正堂诸位宾客抱了抱拳:“多谢诸位捧场,来赴府上的喜宴,只管放开了宴乐,不必拘束。” 众位宾客看着他与胡姬调笑,又瞧见一旁坐着的窦慕娘那铁青的脸色,都悄悄私下悄声议论着。 “吩咐开宴吧。”贺兰临漫不经心向着玛雅儿道,却不是与窦慕娘说,这叫窦慕娘更是难堪。 她深吸口气,强笑着道:“国公,今日这喜宴就不劳烦她,妾亲自操持便是了。” 贺兰临望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夫人身子不好,先前大病了几场,怕是经不住这般辛苦,还是交给玛雅儿吧。” 窦慕娘脸色死白,咬着下唇强自忍着,不曾发作出来,只能僵直着身子坐在席上,不发一语。 这顿喜宴吃得着实艰难,看着贺兰临与左右陪坐的胡姬调笑,还有窦慕娘忍着怒意强颜欢笑与女眷们说着话,气氛很是怪异,好容易熬到席散,众人都忙不迭起身告辞去了。 回到长公主府,沈安青低声与崔奕道:“瞧这情形,只怕日后国公府难有平静之日。”她怕窦慕娘迁怒于玛雅儿。 崔奕轻轻一笑:“贺兰自有主张,你无需担心。” 沈安青一笑,忽而想起前一日崔二夫人说起今日要教她打理府中采买之事来,一时又担忧起来:“……我只怕自己愚笨,一时学不会,惹得二夫人恼了。” 崔奕微微蹙眉:“这般快就要教你采买之事?” 沈安青疑惑道:“有何不妥之处吗?”她知道采买最是难以打理,但是二夫人开了口,却也不好回绝。 崔奕叹了口气,揽着她道:“府中诸多事务,要数采买之事最为繁复,照理你才学着管事,应该自内务入手,二婶如何要教你采买。” 沈安青凝眉,低声道:“二夫人昨日却是与殿下说,采买最是紧要,她事务繁杂,一时无暇旁顾,我既然进了府就学着打理采买之事,日后也能料理中馈。”她补了一句:“殿下也不曾有别的话,只叫我安生学着打理就是。” 崔奕笑了起来:“那你便照着阿娘的意思,跟着二婶好好学便是了,你才刚管事,便是出了什么岔子也是无人怪责的。” 沈安青却是不这么认为,她清楚崔二夫人对她有着莫名的敌意,若是自己初上手管事便出了大岔子,只怕日后想要再管事却是难了,何况这府里的人也会小瞧于她。 崔二夫人使人请了她到内堂,桌案上摊开几大摞簿子,还有几个仆妇立在一旁。 “郡王妃到了,”崔二夫人看她过来,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今儿我奉殿下之命,教郡王妃采买上的庶务,还请尽心学着。” 沈安青淡淡应道:“二夫人请说。” 崔二夫人指了指那些簿子,飞快地道:“这是厨里采买簿子,这是库房采买簿子,那是各院子里小库采买簿子……这些个簿子都是每月一清点,管事仆妇会到跟前来回话,有哪些花销,试了多少钱帛,还有多少结余。若是有多的便留到下月,若是少了,就要写了条子去账房支领钱帛。” “厨里每日照各院子备下吃食,殿下所住静园每日份例两吊钱,若有别的另外加;郡王所住雅园每日份例一吊,辰园每日份例五百文,翠园五百文,柳园五百文。”崔二夫人不歇气地说着,“库房每季要给府里上下置办新衣,各院子份例也是不同,需以衣料论断,各院子小库管着平日用度,份例簿子上也都是明明白白记着的。” 沈安青用心记着,一边听她说,一边仔细瞧着那些个簿子,分辨出各种不同簿子来。 崔二夫人轻蔑地瞧了她一眼,不信她能记得这般快,嘴上却是不肯停:“每年元日,各处从账房里支领,自此开始采买记簿子,每月扣除用度,记下结余。静园支领二百金,雅园百金,辰园、翠园、柳园各五十金,多留少领。” “这几个是各处管着采买的仆妇。”崔二夫人指着那几个垂手立着的仆妇道,“厨里的黄瑞媳妇和赵旺媳妇,库房的刘兴媳妇和罗双全媳妇,剩下各院子的采买明日会来给郡王妃磕头。” 那几个胖胖的仆妇忙都上前拜倒:“郡王妃安好。” 沈安青一个一个望过去,知道这些必然是崔二夫人的心腹,管着各处采买,她才敢这般放心把采买交给自己来管,如今她才刚进府,不用这些人又能去找谁来管,只能暂且依仗她们。 她轻轻一笑,点头道:“都起来吧。日后采买之事还要靠你等多多费心,我才刚管事,若有什么疏漏之处,还请指出来。” 她的客气叫几个仆妇都是吃了一惊,忙躬身道:“不敢。” 一旁的崔二夫人却是暗暗冷笑,看来这商女也知道自己不是管事的料子,对着仆妇都这般客气,日后还不是任人拿捏。她正了正色,道:“自元日起各处的采买簿子已是在此,请郡王妃过目。”那么多簿子,就算她真想看,只怕也要好些时候才能看完,那时候采买上未必会像现在这么平静无事了。 沈安青瞧了瞧那堆簿子,却是微微冷笑,颔首道:“有劳二夫人了,我这便叫人捧了去雅园,慢慢学。”rs 第一百零五卷 巧笑人疑在 新妆曲未终 女官送来的几个贴身侍婢个个聪明伶俐,性情也都十分温顺,模样却都平常,可见是诚心送过来伺候的,只是崔二夫人吩咐拨过来的粗使婢女却都是些有几分姿色,行事有些轻佻。 采容很是不满,一边替沈安青收拾好看好的采买簿子,一边撅着嘴道:“那几个一看就不像是来园子里伺候的,有什么差事却都推了去躲懒。” 沈安青含笑道:“你以为管事娘子这般好当?便是要想法子,叫她们把活干了,难不成事事都是你自个儿去做不成?” 金玲在旁笑道:“婢子瞧采容发号施令有模有样的,的确是管事娘子的派头。” 采容白了她一眼,凑近沈安青:“娘子宽心,婢子必然看好她们,不叫近了郡王的身。”说着还点了点头,很是肯定的样子。 沈安青笑了起来,采容以为这样便能看住崔奕,岂不知若是有心,又岂是她能看得住的。也只有采容这实心眼的人,才会一门心思替她着想。 “郡王妃,郑娘子在园子里求见。”翠云进来回禀道。 沈安青一怔,又是郑贤娘,她这两日隔三差五就会过来,不是送了吃食小点过来,就是带着几件绣活过来,与沈安青闲话许久,直到崔奕回了雅园才会告辞而去,分明醉翁之意不在酒,可又不好回绝。 “请她进来吧。”沈安青丢下手里的簿子,叹了口气道。 郑贤娘带着侍婢进来,手里还提了个食盒,笑着拜倒:“贤娘见过郡王妃。” 沈安青笑着点头:“贤娘起来吧,坐下说话。”手里的采买簿子却是不肯放下,只想着她能看出自己没有心思应酬,能够早些告辞。 郑贤娘将那提盒送上去,笑道:“今儿奴下厨做了些糜糕,还望郡王妃不嫌弃。” 沈安青让翠云收了下来,轻笑道:“贤娘太客气了,这两**送了不少吃食过来。” 郑贤娘有些羞涩地低了头:“郡王妃太客气了,奴整日在府里,只会做些吃食,不能替郡王妃与二夫人分忧,着实羞愧。” 沈安青翻了一页手里的簿子,有些心不在焉地道:“贤娘太见外了。” 郑贤娘却是瞪着那一大堆采买簿子,掩嘴惊讶道:“如何有这许多簿子,郡王妃可是要一一看完?” 沈安青只得放下簿子,与她道:“这都是打元日来府里各处的采买簿子,我要一一看过才知道用度多少。” 郑贤娘凑上前来,翻了几页,笑道:“郡王妃若是不嫌奴粗鄙,奴愿意替郡王妃代劳,分看一些。” 沈安青哪里敢让她凑上来,笑着摇头:“不必劳烦贤娘了,我本就是要好生学着打理采买庶务,若是假手他人,只怕是无用。” 郑贤娘倒也不坚持,笑着放下簿子:“既然如此,奴便不多事了。”她仍然不肯走,与沈安青东拉西扯说了好一会子话。 待侍婢进来报说:“郡王回府了,已经到了前院。” 沈安青分明瞧见席上的郑贤娘眼前一亮,笑盈盈地望向门外,她不由地在心里暗暗摇头,看样子这郑贤娘很难死心。 崔奕大步进门来,笑着道:“青娘……”却见郑贤娘也在房中,正含笑望着她,登时敛了几分笑,道:“贤娘也在。” 郑贤娘起身走到他跟前,亭亭拜下:“郡王安好。” 崔奕退了一步,道:“请起。” 沈安青却是上前轻笑道:“贤娘是来送糜糕的。”又接过金玲送上来的香薰饮,奉上去道:“才打北营回来,吃碗饮子歇一歇吧。” 崔奕也不再理会郑贤娘,却是笑道:“韦曲的庄子修葺妥当了,今儿庄头来回了话,我想着这两日正好得闲,不如陪着阿娘一道去庄子上小住几日。”韦曲的庄子是沈安青打窦家得了的,崔奕使了不少钱帛请人扩大修整了一番。 沈安青瞧了一眼郑贤娘,口中笑着答应道:“再好不过,殿下想必会喜欢庄子那边的清静。” 郑贤娘却是低着头坐在一旁,丝毫不曾觉得自己夹在这夫妻二人中有什么不合适,过了一会她忽而笑了起来,与崔奕道:“前次在郡王书房中瞧见一本古籍,记着不少滋补方子,想着这两日可以做些奉给殿下,不知郡王可否允奴进书房一看。”她盈盈笑着,眼波流动中满是期盼之意。 崔奕微微蹙眉,看了一眼沈安青,沈安青不想郑贤娘借着长公主的名义,崔奕却是不好拒绝,她索性笑道:“贤娘一片心意,郡王就允准吧。” 崔奕却是唤过一名小僮仆:“你陪郑娘子去前院书房。”这才与郑贤娘道:“贤娘只管过去寻书,我已吩咐人打开书房。” 郑贤娘不想他竟然吩咐仆从随自己去,压根没有半点要与她一道过去的意思,气了个愣怔,却也只能咬牙与崔奕沈安青二人告退,随那僮仆去了。 待她走远,沈安青才不声不响回了桌案边坐下,并不肯理会崔奕。 崔奕见她脸上带着气,知道必然是为了郑贤娘的事,他含笑过去:“在看采买簿子?” 沈安青放下簿子正色道:“郡王不打算说与我知晓,究竟贤娘是怎么回事么?”语气里分明有责怪之意。 崔奕拉着她到席上坐下,这才叹了口气道:“原本早该与你说,先前是怕你胡思乱想,才不曾说,想不到还是……” 沈安青一双杏眸盯着他:“郡王若是早些与我说个明白,我何至于会胡思乱想,正是因为不知道究竟,才会忍不住多想。郡王想想可是如此?” 崔奕苦笑着讨饶:“是,是我的疏忽。” “贤娘原本是郑氏旁支郑都尉之女,因了郑都尉豁出性命救下阿爷,郑夫人又是难产而死,没有别的亲近的亲眷,故而阿娘接了她过来,在府里养着。她自小与我还有元郎淑娘一道长大,我也一直视她与淑娘一般,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府里都传说她日后是要许给我的,虽不知是谁传出来的,只是说的人越来越多,二婶也动了这心思,只是被我一口拒绝,我对她……的确没有半点男女之情。”崔奕说道。 沈安青认真地听着,望着他并不开口。 他叹了口气又道:“二婶是有意撮合我与贤娘的,只是阿娘迟迟没有提过此事,后来我与阿娘说了你,阿娘很是喜欢,”他分明看见沈安青脸上有了一份羞涩之意,“那时府里才没了这些传言,只是贤娘的处境难免难堪尴尬,她曾说要回郑家去,还是阿娘和二婶劝了许久才留了下来,只是府里对她难免都有些愧疚。” 沈安青偏头问道:“那既然你已经成婚了,为何贤娘还是这般日日过来,分明是……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撅着嘴别开脸去。 崔奕见她如此只觉得好笑,揽过她轻声道:“贤娘对我或许是有些心思,但我却是半点也没有,当初赐婚之后,二婶曾有意要她进门做妾室,她也是愿意的,我却是不肯,阿娘也不愿意她委屈,说是会替她寻一门好亲事。” 沈安青气哼哼:“说得好听,看贤娘如今的模样,只怕还不肯死心呢。” 崔奕摇摇头:“好大的酸味,想来过些时日她慢慢就会回转心意了。” 沈安青却是不这样想,看郑贤娘的心思和手段,不是那种轻易罢休的人,只怕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这一次借着长公主的名义想要与崔奕独处,下次还不知道会如何。当初不知道是谁传出的话语来,能够在府里传得这般厉害,可见也是有心为之,教长公主与崔奕对她都有一份愧疚之意,只怕更是没有半点提防之意,自己也不能轻易出手,否则反倒适得其反,叫人以为她容不得人。 她轻声道:“虽然贤娘与郡王自幼一道长大,但是终究男女有别,贤娘日后也是要议亲的,还是不要单独相处才是,不然于贤娘的名声也有损。” 崔奕点头笑道:“这个自然。” 沈安青微微吐出一口气,这贤娘着实厉害,这般明目张胆地纠缠,却叫府里上下对她都多有怜惜,崔二夫人也不知道为何这般看重贤娘,一心要将她嫁与崔奕,却与自己过不去。只是崔二夫人的性子,不像是因为喜欢贤娘才会这样执意撮合的,倒像是……有所图。 “去庄子上小住的事……”那庄子原本是沈安青的,只是他二人商议着修葺了,要过去住自然要问她。 沈安青指了那一堆小山一般的采买簿子:“只是这些要怎么办好?” 崔奕笑了起来:“便是要去也还要准备几日,哪里就那么快。” 沈安青笑道:“殿下过去,可还要准备仪仗?庄子上要不要收拾出一套上好的厢房出来,再置办些摆件器物?” 崔奕哈哈大笑:“阿娘最是不爱这些皇家气派,平日的吃用都是寻常,哪里要这样兴师动众的,只要能安顿下来就可以。”rs 第一百零六卷 蔓短枝苦高 萦回上不得 “要去庄子上住些时日?”宣城长公主听着沈安青的话笑了起来“会不会太过劳师动众?奕郎怕是不得闲去吧?” 崔奕在旁笑道:“这几日北营里无事,我正得闲可以陪着阿娘与青娘去庄子上住上几日。” 长公主想了想,颔首笑道:“既然你们一番心意,那我就去住几日吧,只是怕会累了青娘。” 沈安青含笑道:“殿下宽心,奕郎已是把一切都打点妥当了,不用我费什么心思的。” 一旁的崔二夫人听到这里,却是笑了起来:“还是奕郎有心,一心想着能陪着殿下出去散散,听说韦曲的庄子也是奕郎亲自打点起来的。” 崔奕微微露了笑,看向沈安青:“还是青娘说那边风景极好,适合消夏,想请阿娘过去小住,我才起了心的。” 宣城长公主笑着拍拍沈安青的手:“好孩子,难为你这一片心。” 自内堂出来,崔奕与沈安青并肩而行,顺着回廊往雅园而去,他轻声笑道:“阿娘待你很是亲厚呢。” 沈安青一怔,笑道:“如何这般说?” 崔奕望着她道:“自阿爷去后,好些年不曾见阿娘这般欢喜地笑过,她对你格外不同。” 沈安青忽然想起卢娘子与隶郎来,低声问道:“卢娘子与隶郎……” 还未说完,却听前边引路的侍婢低低地咦了一声,顺着回廊望去,不远处的荷池边坐着一个莲青色衣裙的女娘,正背对着这边似乎在抽泣着。 金玲快走几步上前,在沈安青耳边低声道:“像是郑娘子。” 沈安青心一沉,抬眼望向一旁的崔奕,只见他蹙眉望着那边,也是瞧见了郑贤娘,并不曾过去。 她知道崔奕对郑贤娘终究有一份歉疚之心,若是就这么走了,只怕他更是放心不下,只得强忍着心中的不快,开口道:“奕郎要不要过去瞧瞧,我瞧着倒像是贤娘,却不知为何在此。” 崔奕似是犹豫了一下,却并不肯迈步过去,忽而转头与她道:“不如青娘过去瞧瞧吧,我怕是不便上前去。” 沈安青看着他望过来的目光里,分明是信任之色,心里顿时松了松,笑着道:“也好,不如我过去瞧瞧。” 她带着金玲向着荷池边走了几步,对着郑贤娘的背影问道:“是贤娘么?” 郑贤娘侧过身来,眼角正挂着一滴泪珠,手里攥着块半新不旧的手绢儿,见到身后是沈安青时却是愣了一下,下意识朝着回廊望去,待看见崔奕远远立在廊桥边,并不朝这边看时,登时脸色难看了许多,似乎很是失望。 沈安青看得明白,料到她必然是知道崔奕要自这边路过,才会故意坐在此处落泪,为的就是要引着崔奕近前来相询,只是没想到过来的却是自己。她轻轻一笑,并不点破:“贤娘如何在此处坐着,有什么为难之事么?不如说与我听听。” 郑贤娘强忍着懊恼,起身拜了拜:“郡王妃,奴不过是一时感伤,才会在此坐着感怀心事,不想惊动了郡王与郡王妃。”她又瞟了一眼崔奕那一边。 沈安青暗自冷笑,感怀心事,偏偏要到这人来人往的回廊边荷池旁感怀,这倒是可笑。她看郑贤娘将那手绢儿攥地死紧,只怕这条旧手绢也是有意拿在手里的:“贤娘有事不妨与我说,但凡我能帮着排解排解也是好的。” 郑贤娘只得低声道:“过些时日是我阿爷的忌日,我一时心里感伤,才会在此对着荷池垂泪,还请郡王妃莫怪。” 沈安青心里一紧,郑都尉对长公主府有大恩,这可是不能疏忽的事。只是眼前的郑贤娘分明不是为了这个难过,连自己阿爷的忌日都能拿出来做由头,也由不得沈安青对她心生忌讳,她顺手取过郑贤娘手中的手绢,替她擦了泪,轻声道:“贤娘不必如此,想来郑都尉与郑夫人在天有灵,也盼着贤娘能平安顺遂。” 那手绢上却是素色暗纹绢面,只是在一角上绣了个奕字,线有些松脱了,分明是用了些时日的,却是保管的极好。这分明是崔奕的手绢儿! 沈安青一眼扫过,大惊失色,郑贤娘此时却是目光灼灼望住她,似乎在等着她问自己,又或是等着她闹将起来,最好是闹得人尽皆知,如此一来便算是坐实了自己与崔奕之间有私情。 谁料沈安青只是变了变脸色,轻笑着:“这手绢着实好看,绣工也很精致,连我看了都喜欢。”她抬眼冷冰冰看向郑贤娘“不如借与我回去比个样子可好?”嘴上虽是在问,却是已经将那手绢儿塞入袖中,并无半点要还给郑贤娘的意思。 郑贤娘此时吃惊地瞪着沈安青,她这样是何意思?打算强取了去?那自己的盘算岂不是要全部落空?“郡王妃,那条手绢是奴日常心爱之物,只怕不便……”她终究忍不住出声道。 沈安青脸上带着不容拒绝的笑逼视着她:“这个无妨,一会子我使了人给贤娘送上新得的宫缎做的手绢,不叫你短了去。” 郑贤娘眼睁睁看着那条手绢落入沈安青手中,自己的盘算也是白费了,崔奕并不肯近身来,想要借着机会留下什么口实也是不能了,如今她又不能顶撞沈安青,强要她将手绢拿出来,只得咬牙忍着,低下头道:“郡王妃喜欢,只管拿去便是,不必这般客气。” 沈安青看了她一眼,与身后侍婢道:“郑娘子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在日头下坐着了,回去好生歇一歇。” 又吩咐金玲:“一会子去取一叠新做的手绢给郑娘子送去。” 郑贤娘只得低着头随侍婢去了,望了一眼远远立在回廊上的崔奕,满心不甘。 崔奕见沈安青过来,脸色似乎有些不喜,问道:“怎么,贤娘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沈安青并不立刻拿出手绢与他分辨,只是轻声道:“过几日是郑都尉的忌日,怕是要准备一番好好祭一祭。” 崔奕一愣,想了想点头道:“是了,就在这些时日,倒是我糊涂了。”他抬头望向走远的郑贤娘:“莫非贤娘为了这个才会在此难过,倒是我们的疏忽。” 沈安青对男人的粗心大意和想当然实在是无话可说,她叹了口气:“兴许是吧。”并不就否认了。 崔奕看着她,只觉得有些古怪,问道:“可还有别的?”沈安青知道这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地方,并不多说,只是与他一道回了雅园。 “这条手绢郡王可认得?”回了正房,沈安青让侍婢们尽数退下,取出袖中的手绢与崔奕看过。 崔奕接过来瞧了一会,却是蹙眉道:“这手绢像是我从前用过的,如何会在你手里?” 沈安青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是从贤娘手里拿过来的。方才她坐在荷池边就是捏着这条手绢儿。” 崔奕大吃一惊,不敢相信一般看看那条手绢,道:“贤娘这是……” 沈安青苦笑一下:“若是今日是奕郎上前问她话,她手里又是拿着奕郎用过的手绢,落在别人眼中耳中,只怕又是另外一种说辞了。” 崔奕脸上渐渐有了恼怒之色,他强压下火,与沈安青道:“这手绢虽不是要紧物件,但也是我随身所用,能够拿走的只有贴身伺候的,只怕是要好好查一查了。” 沈安青点头:“这个我会细细查探,只是奕郎还要多加留心,日后若是再有此事,还是交予我上前更为妥当。”虽不指望崔奕能彻底知晓郑贤娘的用心,至少能够借着此事叫他对郑贤娘有所防备。 且说郑贤娘被送回柳园去,一会子还有人专程送了一叠子新手绢过去,叫她气的将那手绢尽数扫到地上,仍是不罢休。 “娘子,郡王妃怕是把那手绢与郡王看过了,这可如何是好。”贴身侍婢秋燕担忧地道。 郑贤娘气咻咻地跺了一脚撒了一地的手绢:“还能怎么办,由着她去,她就是再有本事,还能把我赶了出去不成。便是她想,长公主殿下也不会答应。” “只是郡王怕是……”秋雁低声道。 郑贤娘冷哼一声:“郡王不过是一时被她迷惑罢了,我与郡王自幼青梅竹马,哪里是她这种乡野村女能够比得上的,日后我嫁过去,自然会叫她好看!” 秋雁低下头不敢再多说,却是想着崔奕原本对自家娘子就是并不亲近,自传出那谣言后,更是疏远,却不明白为何娘子一门心思还是要嫁给他,哪怕已经成了婚,也要进门做个妾侍。 郑先娘却是猛然想起前一日在雅园听到沈安青与崔奕二人的说话,急忙道:“不成,过几日他们要陪着殿下去韦曲的庄子上,我这就去求求殿下,不能这么被留在府里。” 她想了想,对秋雁道:“去与二夫人说,让淑娘也陪着一道过去,这一回必然要设法成事。”她脸上满是狠厉之色。(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卷 还将旧时意 怜取眼前人 韦曲别院。已是过了暮春季节,庄子上的桃花早已谢了,生出茂密的桃叶和青涩的桃子来,枝叶掩映中有几处青瓦灰墙的厢房房舍,院墙外不远却是一片片青翠碧绿的田野和弯弯曲曲的河涌,几棵垂杨柳柳枝随着夏日的风轻轻拂动,一片静谧的田园风光。 宣城长公主一下马车,望着那别院悬着的门匾上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青园”笑了起来:“这是奕郎题的字吧?” 崔奕迎着她,笑着道:“阿娘一眼就瞧出来了。”他身后的沈安青微微含笑。 扶着宣城长公主的郑贤娘却是被那个青字刺得眼痛,低下头去不肯再看,只听宣城长公主笑道:“这么清静的庄子,怕是要被我们搅了安宁了。” 沈安青早已吩咐人准备好了厢房,也知道这回郑贤娘求了长公主要跟着过来,她面上并不露出半点不喜,仍是笑的亲切:“殿下请进堂中歇息。” 后边马车上下来的淑娘却是怯怯望着这边,不敢上前,远远与沈安青行礼,低声道:“郡王妃。”看向她的眼神却是带着一份掩饰不住的羞愧之意。她来之前崔二夫人与她说过此次过来的目的,她不敢拒绝却是十分不情愿。 沈安青向她轻轻颔首,对于这个不大露面的表妹,她却是并无恶意的。她轻笑道:“我陪着殿下去内堂歇着吧,淑娘与贤娘去收拾安置下来要紧。” 郑贤娘闻言不得不放开手,不情不愿地与淑娘二人跟着侍婢去了厢房。 沈安青却是上前扶着宣城长公主,慢慢走着,一边指着道旁的景色讲解着,加上崔奕在旁说上几句,三人倒是十分和睦融洽。 “青娘,难为你这片心,”宣城长公主笑着道,“你是个心底宽厚的孩子,你放心,我必然不会委屈了你,便是奕郎也不会的。”她意有所指。 沈安青明白过来,轻轻笑着:“是。” 来了这许多人,好在庄子早已叫人翻新修葺过,还扩建了不少,有好几处厢房,倒也够用,只是淑娘与郑贤娘少不得要住在一处院落里。沈安青吩咐侍婢们送了要用的器物过去,又打发侍婢们安置妥当,折腾了小半日,又陪长公主用过饭,已是天色擦黑才回房来。 采容与金玲忙迎了上来,送上浓浓的羹汤,采容捧了家常衣裳上来,却是撅着嘴道:“如何那郑娘子也跟了来,分明是有意跟来的,还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沈安青蹙眉道:“休要胡说。” 采容有些委屈,仍是不肯停口:“娘子莫怪婢子多言,只是那郑娘子的心思府里上上下下都是知道的,婢子方才瞧见她看着郡王,分明是……分明是……”她臊得有些说不下去,又不甘心。 金玲忙喝住她,低声道:“快别说了,这要是叫人听了去,又该传出什么来。” 这倒引得沈安青噗嗤笑了起来,摆手道:“罢了,我知道你也是一心替我想着,便不怪你。”她吐了一口气道,“只是让她来,是殿下的意思,我们都是不能多说的,想来殿下也是有主张的。”不知道是不是要把她许给崔奕做妾。 采容嘟囔着:“原本这就是娘子的陪嫁庄子,哪里还能叫她过来,打得分明是别的主意。” 沈安青正色道:“你思量的不错,是该提防着她,只是这提防却不该是放在嘴上说说,乃们都要替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多多留心。” 采容与金玲忙都应下了。 翠云此时在外轻声咳了咳,低声道:“郡王回来了。” 沈安青匆匆换好家常衣裳,卸了钗环迎了出去,见崔奕含笑回来,手里却是提着两条鲜活乱跳的鱼,笑了起来:“奕郎是去河边垂钓了?” 崔奕颔首大笑:“想不到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得了两尾新鲜活鱼。” 沈安青上前瞧了瞧,笑道:“不曾勾坏了腮,不如送去厨里先养一晚,明日趁着新鲜做了切脍与殿下送去?” 崔奕连连点头:“阿娘爱用新鲜的。” 沈安青含笑吩咐侍婢自他手中接了鱼送下去,这才亲自端了水上来与他净手:“若知道是奕郎亲自钓来孝敬的,必然更是欢喜。” “阿巧可喂过了?”崔奕才一进门就问金玲道。 金玲笑嘻嘻地应着:“早就与了它粟米和松子,这会子怕是都睡了。” 说道阿巧,直到新婚第二日,崔奕问起沈安青可曾把它一并自洛遥坊带过来时,沈安青才知道那一次狩猎,竟然是崔奕使人送了阿巧这小松鼠与她,倒叫她猜了许久也不曾猜到。 崔奕笑道:“明日叫人去后边的松林里替它折些新鲜松枝回来铺笼,一准喜欢。” 沈安青坐在妆镜前慢慢散了发,回眸轻笑道:“奕郎这般宠着它,只怕日后回了府去会不惯了。” 崔奕哈哈笑道:“至多过些时日就使人过来折了松枝带回去便是了。”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沈安青已经起身,吩咐厨里将鲈鱼做了脍丝,又亲自瞧着厨娘们炸了金黄酥脆的古楼子,熬了粳米粥,热腾腾地端着送去宣城长公主所住的厢房。 “你这孩子,昨儿累了一整日也不多歇一歇,这么早便过来了。”宣城长公主嗔怪着道。 沈安青接过侍婢手中的手巾,亲自送了上去,轻笑道:“原该我过来伺候殿下的。” 宣城长公主叹了口气,笑望着沈安青:“你就是太过谨慎小心,都是自家人,哪里来的这般多规矩,你这个年纪真是贪睡的时候,难不成也要跟我这个老婆子一般,想睡倒是睡不着了。” 沈安青含笑低了头应着。 “殿下,”侍婢进来报说,“郑娘子到了。” 郑贤娘原本以为自己是起的早的,又能早早过来伺候长公主梳洗,总能把郡王妃比下去,叫长公主瞧瞧自己的心意,想不到她到的时候,长公主已经起身了,侍婢说郡王妃早已过来伺候着了,还送了吃食过来,叫她心里又急又气,只得强压着性子在门前等着。 宣城长公主已是熟悉妥当,扶着沈安青的手,笑吟吟走了出来:“贤娘来得也早,还未用过吃食吧,随我一道去用些吧。” 沈安青一边扶着宣城长公主,一边轻笑着道:“贤娘也来用一些吧,备了不少吃食过来,叫送了些去各院子里。”郑贤娘只得低声应下了。 热腾腾的古楼子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咬一口还滋滋冒油,陪着细腻的粳米粥叫人食欲大开。宣城长公主平日食量不大,却也连着吃了两碗粥,用了一张古楼子,连连点头道:“还是青娘有心,这古楼子有些时候没有吃过,我只嫌它太过油腻,不想陪着这粥倒叫人爱吃。” 沈安青轻笑道:“这脍丝也是现做的,是奕郎昨儿钓回来的鲈鱼,养在缸子里,今儿一早还活蹦乱跳的,很是新鲜。” 长公主听闻是崔奕钓来的鲈鱼做的脍丝,也多吃了几口,连连点头夸赞,就连一旁的郑贤娘也忍不住夹了些尝了尝。 待早饭后,沈安青却是要陪着宣城长公主去庄子附近看看景,长公主先回房更衣去了,沈安青与郑贤娘等在门外。 “郡王妃,”郑贤娘在一旁轻声道。“郡王妃待殿下很是用心呢。” 沈安青转过脸看着她,面色平淡,微微扬起嘴角道:“殿下待人宽厚,又是亲近温和,不单是我,便是寻常侍婢也都是尽心伺候的。” 郑贤娘听她这话说的不软不硬,挑不出毛病来,只得换了一副模样,故作委屈,泫然欲泣的模样,哽咽着道:“郡王妃这些时日怕是对奴有些误会,奴对郡王的确有仰慕之情,但从未有过非分之想,怕是叫郡王妃误会了……”她说着,一双眼却是自手绢旁悄悄打量着沈安青,看她要如何是好,若是真的闹了起来,长公主知道了,也不会委屈了自己,为了顾全她的颜面,总会给个说法。 沈安青望着她,目光透彻,冷冷看着她那副作势欲哭的模样好一会,知道看得她心虚了,才露出一丝笑:“是么?我倒不觉得呢。”却是转过头去,并不再多说。 她这般并不在意的模样叫郑贤娘愣住了,连作势抹泪的手都停在了脸上,忘记放下来,只觉得自己这般模样在她眼里像是笑话一般,全然不曾放在心上,叫郑贤娘很是气恼,有种说不上来的挫败感,似乎是一拳打空的感觉,力不从心。 二人正僵持着,宣城长公主已是笑着出来,指着身上一袭间色裙,笑道:“老了老了,还有这么一身红红绿绿的裙子,只怕要叫人说我老成妖精了。” 沈安青笑着迎上去,扶住宣城长公主:“殿下说哪里话,正当年纪呢,这裙子自然也穿得,我瞧着京都如今正时兴这裙子,好些夫人都特意请了人做了穿。” 宣城长公主笑着道:“偏你会说,叫我听得心花怒放的,那可就穿着出去了,不许笑我。”婆媳二人笑语盈盈,单单落下了郑贤娘立在那里很是尴尬,许久才咬牙跟了上去。rs 第一百零八卷 要见无因见 了拼终难拼 住在青园的日子过得格外悠闲,沈安青与淑娘每日陪着宣城长公主煮茶,对弈,而或去附近散散,崔奕却是喜好上垂钓,带着一卷书一个小僮仆,顶着个斗笠在河涌旁的垂杨下,支起鱼竿闲闲坐着,到日落才提着鱼回来,叫一家人都很是欢喜,若是没了郑贤娘,或许沈安青会觉得日子十分平静宁和。 午间,待长公主回了厢房小睡,沈安青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亲自到厨里,吩咐了准备些去暑气的饮子备着,待长公主起来奉上去。交代妥当后,才往自己住的厢房回去,远远却见淑娘带着个侍婢立在门口,已是满头大汗。 她有些惊奇,上前轻笑问道:“淑娘这会子怎么来了,这么大的日头,快到房里坐下歇一歇。” 淑娘的脸涨得通红,有些急地问道:“郡王可是去河涌附近垂钓了?” 沈安青一愣,点头道:“是,一大早便过去了。” 淑娘犹疑了一下,低声道:“方才我回房去时,路过贤娘的厢房,听见房里贤娘正在问侍婢郡王可到了河涌边,又听她说要换了衣裳出去,只怕……”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有些担忧地望着沈安青。 沈安青大吃一惊,想不到郑贤娘犹未死心,竟然打着私自去会崔奕的主意,那河涌附近人烟稀少,崔奕又是爱静的,只怕真要叫她去了,传出来也是说不明白了。 她急忙问道:“多少时候的事了?” 淑娘低声道:“不过一会的功夫,我过来的时候还不见她出门。” 沈安青此时顾不得多想,拉着淑娘恳切地道:“好淑娘,多谢你来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河涌边,待回来再谢你。”说罢,转身匆匆而去,金玲与采容放心不下,忙跟着过去了。 自厢房去河涌边,有一条僻静的小径,穿过园子后面的大片田地,弯弯曲曲直到河边。这是崔奕这几日垂钓发现的,带着沈安青去瞧过一回,她记得清楚,也顾不得换上木屐,穿着缎面软底绣鞋,提起裙摆大步向河涌边走去。 采容一边紧跟着,一边恨声道:“这个郑娘子果然是没按好心,竟然想着不顾脸皮地私自出来!” 金玲却是蹙眉,轻声道:“虽然园子里都知道郡王这几日在河边垂钓,但知道哪一处又能说个明白的,怕还是只有贴身伺候的几个,如今郑娘子却不知从哪一处得来的消息。” 沈安青一边急急走着,一边冷冷想到,只怕崔奕身边伺候的那几个有人已经被郑贤娘收买了,前一次的手绢,还有这一回的垂钓,着实不能再容他们胡来,一会子回去便要好好查一查。 她走得飞快,远远就看见柳树下崔奕坐在席上以斗笠遮着脸倚在柳树边小憩,鱼竿还支着,一旁的小童正在旁守着。郑贤娘还未有到。她松了口气,脚下步子渐渐缓了下来。 “郡王妃。”小童瞧见她过来,忙起身作礼。 崔奕听见响动,取下斗笠,目光瞿瞿地望向向他走来的沈安青,见她一身家常衣裳,连木屐都未换就走了过来,有些吃惊地笑了起来:“何事这般着紧过来寻我?” 沈安青却是轻轻笑着:“只是看日头渐渐大了,不见郡王回去,怕中了暑气,放心不下过来瞧一瞧。” 崔奕最是知道她,自然不肯信,见她不愿说,也不点穿,却是拉着她到一旁看水中放着的篓子里的鱼:“大半日得了这许多,只怕明日要腌制了才能够。” 沈安青轻轻应着,心思却不在这里,只怕郑贤娘已是快要到了。 采容最是眼尖,远远看见一个青衣窈窕的人影自田地边绕着慢慢朝这边而来,不是别人,正是郑贤娘。她轻轻咳了一声,让沈安青知晓。 且说郑贤娘此时满心欢喜,又是有些小心翼翼,这个时候正是一天里日头最毒的时分,四下里都没有人,都去避日头去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她悄悄出来了,向早就打听好的河涌边柳树下走去,崔奕就在那里。 田地边的路并不好走,叫她有些走得不稳当,但只要一想到很快就能单独见到崔奕,并且能够如愿以偿了,她的心就无比雀跃,恨不能立刻到他面前,向他倾述心声。说来这一切都要怪沈安青那个村女,若不是她罔顾自己的身份,高攀嫁给崔奕,又三番两次阻挠自己,只怕早已成事,崔奕与自己自幼便在一处,自然也是有情,只要她说出心意,一定会接受的。 她想到这里,只觉得飘飘然,脚下步子越发快了,眼看就要到河涌边,却是生生止住了步子。那柳树下崔奕的确在,只是他身边的正笑语晏晏的不是别人,却是沈安青!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在这!她不是回房去了么! 她直觉得不好,待要趁那几个人还未看见自己,转身就要走,却听柳树下远远地,金玲高声道:“郡王妃,那边来了个人,瞧着倒像是……郑娘子。” 崔奕与沈安青一并看了过去,只见那一身青衣的郑贤娘僵立在不远处,正惊惶的望向这边,脸色无比难看。 沈安青轻轻露了笑,向郑贤娘远远道:“贤娘方才不是说有些中了暑气,回房去了?如何也来了这里,连跟着的人也不带一个?” 崔奕已是明白了过来,他望了一眼沈安青,目光沉沉看着郑贤娘,一个字也不曾说。 郑贤娘此时躲也无处躲,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来,欠身拜了拜:“郡王、郡王妃。奴见这河涌边风景极好,想着这会子没人,过来散散。” 沈安青目光清澈如水,看着她:“如何连个侍婢也不带,要是暑气加重了可要如何是好,便是叫外边人瞧了去,你孤身一人只怕也不好。” 郑贤娘现在已是说不明白了,她只有一口咬定自己是出来瞧风景的,她低声道:“是我大意了,郡王妃莫怪。” 沈安青却并不为难她:“贤娘说哪里话,我也不过是担心你,好在我和奕郎在此处,若是换做别人,只怕……”她摇了摇头。 郑贤娘脸色越发难看,只是低头不语。 崔奕沉声道:“先让金玲送贤娘回去吧,日头大,莫要中了暑。”他转过头,不再看郑贤娘。沈安青自然是听从,让金玲送了郑贤娘回房去。 待她们走得远了,崔奕才沉沉问道:“青娘如何得知的?” 沈安青知道崔奕对自己也有所气恼,怪自己一开始不曾告诉他,她轻声道:“是淑娘方才急急忙忙过来房里告诉我,听见贤娘要来河涌边,我才赶着过来了。原本不见她过来,还以为淑娘听得岔了,故而不曾说,没想到她还是来了。”她轻轻一叹,看着跟着金玲慢慢走远的郑贤娘,这样心思精细的一个女娘,偏偏将心都用在这里。 崔奕脸色缓和了一些,却是吩咐小僮仆收了鱼竿和鱼篓子,拉着沈安青道:“走吧,我也没了兴致了。” 这样一路走回园子,他都无话,直到回了厢房,才低低叹了口气,坐下与沈安青道:“青娘,我明日不去垂钓了。” 沈安青看着平日一脸冷肃不苟言笑的崔奕,如今却是莫可奈何的模样,掌不住笑了起来:“奕郎不必如此,想来贤娘有这一遭,下回是不会去了。”她脸色渐渐收敛,“只是有些事怕是不能再避开了。” 崔奕看看她,微微颔首:“这内宅的事,你拿主意吧。” 晚间便传出郡王妃掉了一支金步摇,采容和金玲二人带着仆妇们将下房中的箱笼一并打开来,说是要查验一番,为了不叫有人生出口舌来,带头查的便是采容与金玲的箱笼,自然是没有什么,再去查验别的。 仆妇们得了命,下手自然不客气,把个箱笼翻得乱七八糟,一个个地清查,待翻到崔奕跟前伺候的小僮千山的箱笼时,他却是拦着死活不让查验,口中愤愤道:“我何尝能偷了郡王妃的步摇,连厢房都不能近,哪里用得着查看。” 采容哪里理会他:“这厢房里的都要查验,又不是你一个,难不成偏饶了你一个去。” 千山怒道:“我是郡王身边贴身伺候的,你们怎么敢翻我的箱笼!”胡搅蛮缠就是不肯打开箱笼。 “她们不敢,我可敢?”沈安青自外边进来,冷冷道,翠云翠烟两个紧跟在她身后。 一众婢仆忙都拜倒:“郡王妃。”千山已是白了脸,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再拦阻。 箱笼打开来,里面乱七八糟塞了些衣物,只是在箱笼最底层发现了个布包儿,却是包着一对玉镯子,采容取出玉镯奉上与沈安青,一边向千山道:“你一个小郎哪来的女人用的玉镯子?”千山此时已是满额头的冷汗,说不出话来了。 沈安青接过玉镯子细细看了,一对通透的翡翠镯子,瞧着成色是不错的,不曾瞧出什么来,一旁的翠云却是认了出来,低声道:“郡王妃,这镯子倒像是郑娘子先前用过的。”rs 第一百零九卷 终究前生缘 来结今世果 宣城长公主睁开眼,轻声唤道:“兰月。” 贴身侍婢忙上前扶了她起身:“殿下起来了?郡王妃在外候着有小半个时辰了。” 长公主露出一丝笑意:“这孩子太过勤勉,怎么这么早又过来了。” 待更衣梳洗完毕,沈安青进来,轻笑着见礼:“殿下。” 长公主含笑道:“难得能来庄子上小住,偏偏为了我这老婆子累得你起早贪黑的。” 沈安青笑着扶着长公主的手向外走去:“不敢,便是在寻常人家,这也是身为人媳该进的本分。” 郑贤娘不曾过来用饭,只是打发人过来说,收了暑气身子不好,沈安青眉眼也不动,一边替长公主盛酪,一边吩咐金玲:“打发人回城请了医官来替贤娘瞧一瞧,别病得重了。” 那来报信的侍婢却并不就回去,只是答应着,却拿眼瞟着上席坐着的长公主。只见长公主吃了一口酪,向沈安青微笑点头:“这酪味道极好,实在是好手艺。”恍若未曾听到郑贤娘病倒的消息一般。 沈安青笑答道:“殿下过奖,这是采容下厨做的,也是得殿下不嫌弃才是。” 长公主笑着望向她身后的采容,又瞧了一眼金玲,笑着点头:“都是不错的,青娘**地好。” 那侍婢知道已是无望,这才悄悄退了出去。 待长公主用过吃食,沈安青吩咐人收拾了,自己却是起身到堂中拜倒,把宣城长公主连同下席的淑娘都吓了一跳。 只听她道:“殿下恕罪,昨日有一件为难之事,不知该如何处置,还请殿下裁断。” 长公主见她一脸肃容,正色拜倒在地,也敛了笑,淡淡道:“你且说来一听。” 沈安青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将淑娘昨日来寻她说听到郑贤娘要去河涌,自己匆匆赶过去,果然撞见郑贤娘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原本不该生疑,只是前一回在府里,我与奕郎一道回雅园,恰巧撞见贤娘在荷池边,似乎是有为难之事在偷偷抹泪,奕郎不便过问,我便上前问了,谁料恰巧看见贤娘手里拿着的正是奕郎从前用过的手绢。这一回我便好好查了查下房,谁料在箱笼里发现了这个。”她自袖中取出布包奉上去。 长公主看着布包里那对手镯儿,脸色十分难看,抬眼看向沈安青:“那人现在何处?” 沈安青却是道:“我请奕郎使了人送了他到洛遥坊去了,日后就在那一边当差。” 长公主大吃一惊,望着她:“青娘你这是……” 沈安青抬头望着长公主,目光坚定:“我并非为了追究此事而来,只是请殿下决断,若是真要迎贤娘进门,我便吩咐侍婢收拾好新房,打点准备。若不是,只怕长此下去,于贤娘和奕郎的名声都有损,更怕日后累了贤娘的闺誉。”她在赌,赌长公主并不想让郑贤娘嫁进门来,不然当初便该娶了郑贤娘,又岂会委屈她做妾。 长公主长出一口气,看了一眼下席战战兢兢的淑娘,示意让她退下,之后许久才开口道:“这事是我的错,我原以为带了贤娘过来,让她亲眼见你们夫妻二人情深意重,她慢慢就会放下了,谁料她竟然还不肯死心,做出这许多事来……还是我太过疏忽了,叫青娘受了这许多委屈,着实对不住。”她望着沈安青,十分恳切,并无半点作伪。 沈安青忙摇头恳切道:“殿下一片心意,我岂能不知,如此说真是折杀我了。” 长公主轻笑道:“方才你说迎贤娘进门,此事日后不必再提,奕郎不会纳妾,这不但是奕郎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 沈安青吃惊不已,长公主竟然说崔奕不会纳妾,便是她也不要崔奕纳妾,这是为何? 长公主似乎瞧出沈安青的吃惊来,她轻轻笑道:“我也是你这般年纪过来的,又怎会不体谅你的心思。说来不怕你笑话,当日我与驸马也是夫妻情深,哪怕我多年未曾生下子嗣,他也不曾纳妾,之后有了奕郎,谁料因为高宗淑妃被废之事,我与奕郎被召入宫中软禁三年,女帝另外赐了驸马一个通房侍婢,那时我在掖庭得知了消息,心里也是苦不堪言……”她说着叹气摇了摇头。 沈安青明白过来,那位赐的通房就是卢娘子吧,无怪她在长公主府地位如此尴尬,平日也是谨慎小心。 长公主含笑望向沈安青:“这下子你该放心了吧,你若早些与我说,我又岂能看着你如此为难,偏生你是这么个谨慎的性子。” 沈安青此时已是满心感激,拜倒下去:“谢殿下面恤。” 长公主笑着拉她起身:“不必这么多礼,你是奕郎媳妇,也是我的儿媳,又是无爷娘的孤女,我就拿你当女儿一般看待。” 她想到郑贤娘,不由地叹了口气:“待回府后,就让你二婶替贤娘寻一门好婚事,我去与她说,让她安分嫁过去。” “郡王妃……”金玲在门外道:“庄子前来了辆马车,说是车上有人在附近受了伤,伤得重了一时走不了,想在庄子里借个地方歇一歇。” 沈安青一愣:“是什么人?” 金玲迟疑了一下,低声道:“不曾说,只是婢子瞧着,像是窦二夫人的车马。” 何氏!沈安青几乎要忘记这个人了,前一世就是在她的算计下死去,这一世早已摆脱了她的掌控,以为再无纠葛,谁料还是会有交集。 长公主常年参佛,最是心善,开口道:“先让她们进来歇一歇,请个郎中帮着瞧瞧,是不是伤的太重了。” 沈安青点头,向金玲道:“先让他们进来,收拾一处厢房与她们。” 此时窦二夫人何氏正忧心忡忡地跟着侍婢进来,要来见过庄子的主人,她原本不打算在这韦曲郊外停车的,只是绿翘头上血流不止昏死过去,窦昆又是一副狂躁不安的模样,怎么安抚都不成,她只有暂时停住车,在这附近的庄子上借个方便,好歹寻个郎中给绿翘将血止住,不然拉到京都,只怕人都没了,那可不好交代。 先前以为这处不起眼的庄子只是京都哪一户贵府所有,进了庄子见里面布置井然,花木扶疏,又是侍婢来往如云,庭院宽阔精致,才发觉这怕是哪一位勋贵的别院。 到正堂门前,侍婢请她稍候,进去报说:“窦尚书府上二夫人求见。” 何氏听得更是忐忑,原以为说明了自己的身份,照着窦尚书府的名头也会多少更加恭敬一些,谁料这侍婢报的是求见,可见房里人身份极高,怕是皇室近支了。 门打开来,沈安青带着金玲采容步了出来,一步步走到何氏跟前:“是姑母呀,好些时候不见了。” 何氏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原来这庄子的主人竟然是……沈青娘!不,她现在是兰陵郡王妃了,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寄人篱下的孤女了,她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拜下去:“郡王妃。” 沈安青嘴角微微勾起:“二夫人有礼了。”与侍婢道:“请二夫人进去看茶。” 何氏战战兢兢起身,跟着侍婢进了正堂去,心里却是早已后悔不迭,好死不死偏生到了这个庄子里,这庄子竟然是宣城长公主府的,沈青娘竟然就在这庄子里,早知如此,还不如拉着去京都呢,如今怕是要叫她看了笑话去。 那边厢,窦府的侍婢扶着已经昏死不知人事的绿翘到厢房里歇下,她此时已是脸如金纸,口唇青白,头上的血汩汩而出,怎样都止不住。 一旁青园里的侍婢瞧得直咂舌:“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伤成这样子了?”再看看绿翘的脸上红肿紫胀好多处,连唇角都是破了的,可见是被人打的。 窦府侍婢自然不敢说,只是嗫嚅地道:“是……是不小心摔得……” 外头窦昆正在发疯地嘶吼着,他见不到二夫人,又没有果饼可吃,自然是耐不住性子四处发狂。窦府跟来的侍婢都是知道他的厉害,哪里敢近前去,只能远远躲着,泣声劝着:“昆郎莫要如此……二夫人这便回来了……” 窦二夫人与沈安青俱是听到动静出了正堂,窦二夫人只怕窦昆被青园的侍从打伤,忙不迭出来,沈安青却是怕窦昆发狂冲撞了长公主,二人到门外,正看见窦昆胡乱撞着。二夫人忍不住唤了一声:“昆郎……” 窦昆听的二夫人唤他,立时扑了过来,把沈安青吓得倒退了两步,面如土色,她无论如何也忘不掉前一世,窦昆那副流着涎水却是凶狠无比的脸,高高举起椅凳向自己砸过来,每一夜都是被打得伤痕累累。 他还未走到沈安青跟前,已是被人自后颈猛击一掌,顿时两眼翻白,晕厥了过去。他身后,崔奕冷冰冰望着地上软成一滩烂泥的窦昆,又扫向那边吓得面如土色的窦二夫人,叫她不寒而栗。rs 第一百一十卷 易求无价宝 难得有情郎 好容易请了个郎中过来,过来房中瞧了绿翘,用草药敷住伤口,好容易止住血,却是道:“瞧这伤口,像是被重物击打出来的,虽然血是止住了,但失血太多,终究是太损元气,怕是要休养上好一阵子才行。” 沈安青望了一眼睡在床榻上脸色苍白不省人事的绿翘,向窦二夫人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绿翘如何会伤的这般重?” 窦二夫人有些胆战心惊地瞧了一眼脸色冷冰冰的崔奕,轻声道:“是……是马车上不小心撞到头了。” 崔奕阴沉沉开口:“方才郎中分明说是受击打所致,并非撞伤,若是二夫人还不肯明言,我只好请京兆府遣了人来查问。” 窦二夫人慌忙摇头:“郡王,使不得。”她又急又慌,终究隐瞒不住:“是……是昆郎他一时起了性子,砸伤了绿翘的头,才……” 她有些心虚,看了一眼沈安青,只见沈安青目光灼灼望着她,似乎看穿她心里所有的秘密。 绿翘这情形怕是不能在庄子上耽搁太久,就是窦昆也要送回窦府去,崔奕使了人骑了快马进京都,去窦府报送消息,等那边派人来接。 沈安青却是满腹心思,郁郁走回了房去。前一世的遭遇叫她始终忘不掉那些难熬的日子,日日粗使劳作,夜夜被窦昆打得遍体鳞伤,仿佛是一个冗长而可怕的噩梦,永远不会醒,只有到死才能结束。却不想真的有一日能看着从前折磨自己的人,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再无力伤害她,只觉得一切都这么不真实。会不会是自己在痛苦挣扎中做的一个美梦而已? 她正呆呆坐着,想着这些杂乱的事情,崔奕推门进来,见她如此轻声道:“可是被吓住了,方才你该叫金玲她们跟着你一起的,若不是我赶到,只怕那疯子真会伤到你。”他语气中满是担忧。 沈安青露出一丝笑,望向他:“多亏奕郎赶回来,我太大意了,不曾想到他会撞将过来。”她是被吓住了,被如同前世每一夜的噩梦一样的情形给吓住了。 崔奕见她脸色还是不好看,轻轻笑着揽过她:“无事了,我已经使了人叫窦家来人接了她们走,很快便不在了。” 沈安青在他怀里,轻轻道:“从前在窦家,二夫人曾打算将我许给窦昆。” 崔奕一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将青娘许给那个疯魔不知人事的窦昆?看看被他打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妾室就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下场,那样的疯子就不该有妻房!他气息粗重起来,知道了这件事叫他无比愤怒,沉沉地道:“为何?” 沈安青轻轻摇头:“我也不知,或许因为我是无爷无娘的孤女,又是良家子,若是娶了我得了子嗣,日后便可讨个封荫。” 崔奕曾听说过沈安青在窦府过得十分艰难,所以才不惜求得诏谕自请立女户,可是不想却是要被许配给一个痴傻的疯子,处境之艰难远在他能想象之外,他不由地越发抱紧怀里的人儿,幸好这一切不曾发生,幸好她如今在他怀里。只可惜他并不知道,这一切都已发生过了,至少在沈安青的记忆中已经发生过了。 窦府的马车来的极快,听闻窦昆打伤了绿翘,还留在宣城长公主府的庄子上,窦老夫人大发雷霆,连忙让窦子邡带了马车和仆妇赶了过来。 窦子邡翻身下马,彬彬有礼地到了庄子门口抱拳道:“还请通禀一声,窦府邡郎前来求见。” 待看门的小童进去后,他才直起身子四处打量,这一处庄子风景极好,修建地也颇为雅致,庄子的名字却叫青园。他不知为什么,始终对那个青字如鲠在喉。 很快,小童就出来道:“郡王请你进去说话。” 窦子邡满脸是笑,欠身道:“多谢了。”这才迈步进去,一脸谦恭之色。 才到园子里,就见崔奕一身玉色缂丝袍服,束着紫金带,背着手立在树下,他忙上前拜倒:“窦子邡见过郡王。” 崔奕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多礼了。窦二夫人与令弟如今都在厢房中,你跟着她们过去就是。” 窦子邡却并不立刻就去,谦恭地拜了拜:“家母与弟弟在庄子上叨扰许久,多得郡王施以援手照应,某在此谢过。”言谈举止俱是礼貌周全,让人无可挑剔。 崔奕却是淡淡笑道:“不必谢我,是郡王妃着人安置的。” 郡王妃!难道是沈青娘?她也在这里?窦子邡顿时脸色一变,抬头看时,正见沈安青一身鹅黄半臂襦裙,微微含笑自房中走出,与崔奕道:“好了,人醒过来了,没有大碍了。” 此时窦子邡却是飞快敛去惊讶之色,上前几步与沈安青作礼:“多谢郡王妃照应,某感激不尽。” 沈安青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脸恭敬之色的窦子邡,心里却是暗暗叹气,这窦子邡非但是个狠辣的角色,城府之深恐怕也是难有匹敌,他与沈安青旧时恩怨何等复杂,如今却能恍若无事,一脸恭敬地作礼,让人说不出半点不是来。 她轻轻一笑:“邡郎多礼了,二夫人也是我的姑母,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窦子邡轻声应着,这才跟着侍婢向房内走去。 沈安青方才已经去看过绿翘了,她额上抱着布巾,微微睁开眼躺在榻上,眼中却是满是灰丧之色,毫无半点生气。沈安青走到她榻前,并不出声,只是看着她,许久才道:“你又何必如此,当日我曾与你说过,你却不曾记住。” 她看着一动不动没有半点回应的绿翘,恍若看见当初的自己,也是这般彻底死了心,只是安静地不再反抗,心中那一丝隐藏已久的怜悯和歉疚终究未能忍住:“这一次,只怕是你最后的机会,我会替你说一说,只是要如何做,却还要看你。” 绿翘微微转动眼睛,望着她,许久才低声道:“谢谢郡王妃。”声音嘶哑难听。 何氏此刻已经再也待不住了,只要一想到这里是沈青娘的庄子,如今沈青娘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族女眷,自己在她跟前只有见礼请安的份,她就一时一刻也没法再待下去。她见窦子邡进来,就厉声道:“快,快把昆郎送到车上去,叫人把绿翘抬上,回府去。” 窦子邡却并不急着走,只是定定望着何氏:“昆郎如何会动手打伤了绿翘,伤的去了半条性命?还闹到宣城长公主府的庄子上来了?” 何氏哪里敢说是她怂恿窦昆动手打绿翘的,因为绿翘顶了她一句嘴,想不到会打成这般模样,更是闹得人尽皆知,她有些心虚,却是更加懊恼地喝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我跟前呼呼喝喝,还不快些叫人走,越发反了天了!” 窦子邡身子不动,只是轻轻一笑:“这是老夫人吩咐我前来问阿娘的,若是说不明白,只怕回府去老夫人会不喜欢。” 何氏身子一僵,愣愣看着眼前的庶子,从前他总是卑微顺从地听从她的吩咐,从来不敢违抗,想不到他会有一日竟然敢以这种口气与她说话,甚至那种蔑视和冷漠叫她有些心惊。 窦府的人悄无声息地走了,只是沈安青在送何氏离开时,不轻不重说了一句:“若是绿翘伤好了,让她来长公主府见一见我,好歹伺候了我一场,这点子主仆情分还是有的。”何氏的心猛然一沉,她知道,自此绿翘不再是她能任打任骂的贱婢了,虽然她不明白为何沈青娘肯开口帮绿翘。 宣城长公主听着沈安青说着窦家的事,紧紧皱了眉头,念了句佛,叹气道:“说来窦府也不该,窦昆郎分明是痴傻不通人事,又何必非要替他找一房妻妾,这是害了别家的女娘,好好一个女娘就这么坏在他手里了。” 沈安青心里沉甸甸地,轻声道:“正是如此,只是可怜了绿翘。” 长公主叹了口气:“听闻青娘从前也是窦府出来的,想来也是处境艰难,才会求请自立女户吧?” 沈安青低着道:“寄人篱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宁愿出来过清苦的日子。”长公主颇为理会地点点头。 正说话间,侍婢匆匆进来拜倒道:“殿下,宫中有使者来。” 这个时候,宫中来人这般着急,难道是有什么要紧之事? 婆媳二人面面相觑,沈安青扶了长公主起身,正要出去,却见一位女史快步进来,与长公主和沈安青见礼:“殿下、郡王妃安好。” 宣城长公主定了定心,问道:“不知使者所来何事?” 女史却是一脸笑容,朗声道:“婢是奉皇后殿下之命,前来报上喜讯,太子妃殿下有喜了,宫中赐宴庆贺,皇后殿下请长公主殿下与郡王妃明日一道进宫。” 瑛娘她有喜了!沈安青顿时欢喜不已,这怕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rs 第一百一十二卷 金吾不禁夜 玉漏莫相催 这一回的宫宴却是有些奇怪,却是嘉成长公主主宴,朱皇后与瑛娘却是陪坐在一旁,众位内命妇外命妇俱是安分守己坐在位上。 嘉成长公主扫了一眼席上众人,笑着朗声道:“皇后殿下身子孱弱,不宜太过操劳,今日便由我代为主宴。”朱皇后坐在一旁无悲无喜,脸色平淡,只是太子妃却是一脸肃容,全无半点喜色。沈安青不明所以,只觉得这情形似乎不对。 待席散时,赵瑛娘特意留下沈安青,让她陪着自己一起回了东宫。 “瑛娘,究竟发生何事,为何是嘉城长公主殿下主宴?”车上,沈安青满腹疑问道。 赵瑛娘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叹了口气道:“圣上已是病了好几日,不能上朝。” 沈安青一愣,大惊失色:“圣人病重……” 赵瑛娘脸色沉重点点头:“这几日朝见都是嘉成长公主代为主持,连今日的宫宴都由她代为主宴,怕是另有深意。”她压低声音道:“这几日朝中官员调动频频,就连禁军 沈安青顿时想起前一世,她正是因为嘉成长公主图谋废立之事,牵连了窦家,才被金吾卫刺死的,可是那时候已经是昭成三年,如今睿宗还在位不应该……难道一切已经改变?她分明记得那时候襄王即位,太子却不是李晟,太子妃也不是赵瑛娘,许皇后不曾毒死中宗,只是在中宗病死后,被嘉成长公主废为庶人,囚禁在掖庭到死,端和郡主不曾和亲,与窦子蕴成了亲,窦婵娘嫁给了贺兰临,窦慕娘嫁去了韩国公府,这一切都跟现在不一样,难道真的因为她的重生改变了一切,就连那场大乱都提前了?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一把抓住瑛娘的手:“太子殿下呢?他人在哪里?” 赵瑛娘一愣,笑了起来:“殿下无事,只是奉旨去查看敬陵的修建情形。”这个时候,被派去敬陵。 沈安青只觉得自己一刻也待不住了,她需要问明白几件事:“瑛娘,你先回东宫,安生养着身子,我有十分要紧的事,现在就要去见郡王。”她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若有什么事,我会设法叫人传了消息去东宫。” 赵瑛娘不曾见过沈安青这般慌张,她的心也提了起来,只是如今却也不好多问,只能点点头,轻声道:“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沈安青匆匆乘了马车出宫,半刻也不肯耽误,径直回了宣城长公主府,才一进门便匆匆问道:“郡王呢?可回府了?” 采容摇头:“还不曾回来,只是殿下吩咐,让娘子一回来便过去。”沈安青只得换了衣裳,赶去内堂。 宣城长公主沉着脸不言不语,郑贤娘抹着泪坐在一旁,另一边立着的崔二夫人脸色也十分难看,只是僵着脸不敢开言,沈安青进来时有些狐疑,觉得堂中气氛很是怪异。 长公主开口道:“青娘坐下吧,我有话要与你们说。”沈安青欠身答应,坐在长公主身旁。 只听她道:“如今青娘也在,我与你们说了,奕郎既然已经奉诏成婚,便不会纳妾,这话早在当初我便已经与你们说过,二郎媳妇,你的心思我明白,只是此事已经是如此,不必再说。” 此时的崔二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殿下,郑家好歹是四大氏族之首,若是能够联姻再好也没有了,对我们崔家也是绝无害处,日后有什么……”原来她是为了这个,才想尽法子叫郑贤娘嫁与崔奕。 长公主冷冷望着她:“若是崔郑两家能够联姻,奕郎因为娶了郑家女便不能再作嗣子,这承嗣自然要落在元郎身上,你打的可是这个主意?” 崔二夫人脸色大变,哆嗦着嘴道:“不……不敢,我只是……只是替崔家着想。” 长公主望着她叹口气:“当日二郎病故,你执意不肯回张家,要留在府里照料元郎与淑娘,我便知道你的心思,只是这十数年来,你费心照应府里事务,又尽心教养元郎兄妹,我便不想多说此事,只以为你有一日会自己想明白,只是……你终于还是没有罢手。” 她转过脸看向低声呜咽的郑贤娘:“贤娘,我已经使人知会郑家,请他们使了人来接你回郑家去,你年岁也不小了,该寻一门好亲事,不叫府里人为了私心耽误了你。” 郑贤娘愣住了,连抹泪都忘了,怔怔望着长公主:“殿下要赶我回去么?可是听了别人的谗言要送我离开府里?”她流着泪道:“殿下若要我回郑家,贤娘绝无二话,只是贤娘自幼在长公主府养大,视殿下如同亲娘一般,若是为了一些谗言便要让贤娘背了骂名,贤娘宁死不受!”她狠狠瞪着沈安青。 长公主别开眼去,轻轻叹道:“贤娘,我并非老糊涂了,许多事何须别人说与我知。你自幼养在我身边,你的性子我又岂能不知,只是姻缘一事最是勉强不得。” 郑贤娘眼泪挂在脸上,都顾不得擦,只是开口道:“殿下,我只是暗暗仰慕郡王,并不曾做什么。” 长公主看着她微微摇头:“先前府里传出要将你许给奕郎的话语来,是你身边贴身侍婢荷香私下所说,可是如此?”郑贤娘愣在当场,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罢了,你们都下去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好自为之。”长公主难掩一丝倦意,淡淡道,“青娘你留一留。” 待崔二夫人与郑贤娘默然退了出去,才听她道:“今日宫宴可还好?” 沈安青一愣,抬头看时,只见长公主一脸笑容望着自己,心里一暖,轻声道:“是嘉成长公主主宴。” 宣城长公主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只听她低声道:“她连内宫之事都要插手了。” 沈安青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听太子妃说,这几日圣人病重不起,朝见都由嘉成长公主代为主持,如今连宫宴都由她主宴,皇后殿下都不能插手,只怕……” 长公主的脸色越发难看,她微微垂目,吐出一口气:“只怕她终于忍不住了。” 沈安青轻轻道:“我也是怕会有此事,才会匆匆回府,想问一问奕郎,北营那边可有调动。”京都南北大营分别负责拱卫皇城与京都,南营的兵符在东宫,想来嘉成长公主若要动手,会选北营和十六卫另外几卫。 宣城长公主看着她,淡淡摇头:“不曾,北营里一切安稳。” 沈安青大吃一惊,长公主如何会知道?她怎么能知道北营之中的消息? 长公主看出她的疑问,轻轻一笑:“虽然早已不过问朝事,但也不能做个又老又聋任人拿捏的老婆子。” 沈安青对眼前这位看似寻常平和的长公主,只觉得越发看不明白,只是此时她顾不得这个,她要问的是前一世与窦承德一道随嘉成长公主谋逆被处死的那几个人,如今都在哪一处任职。她轻声道:“殿下可知道卢俊、凤元清与廖恺勋?”虽然不知道这些嘉成长公主的心腹还与前一世一样,但窦家既然是其中一个,那些就难保不会是一样的。 宣城长公主沉吟一会,才道:“卢俊是礼部侍郎,廖恺勋前几日刚刚任了左右羽林大将军,凤元清倒不知道是何人。” 虽说还有一人未曾出现,但是其余的却都已经齐全了,只怕嘉成长公主真心要动手了。 “郡王回府了。”侍婢进来通报。 崔奕一脸阴沉大步进来:“阿娘,北营得了诏谕,遣来一位副将。” 长公主脸色一冷,忙问道:“是何人?” 崔奕皱眉道:“却是自太原府调来的一名参将,叫做凤元清。” 宣城长公主大吃一惊看向沈安青,只见她早已是脸色死白,原来已经齐了,这几个人是她知道的嘉成长公主的死忠心腹,再有朝中依附者更是数不甚数,嘉成长公主早已等候时机,此时睿宗病重,若是真的叫太子李晟继承大统,以李晟善忍多谋只的性子,怕不会容许她如此执掌朝政,所以她等不及要动手了。 “青娘如何会知道这些人名?”宣城长公主开口问道。 沈安青苦笑一下,总不能说自己曾经就因为这个死过一次吧,她只能低声道:“当日在窦府,曾无意间听窦尚书提起过这几人,似乎都很得嘉成长公主殿下信任。”她只能如此说。 长公主没有再问,只是微微点头,却与崔奕道:“奕郎设法递消息与太子殿下,请他务必悄悄自敬陵回京来,乔装便服,不要叫那边的人发现行迹。你收拾衣物速速回北大营去,不能叫他们控制了北营,不然就会起大乱。” 她转过头看向沈安青:“青娘,只怕要烦劳你再进宫一次,设法说与太子妃知晓,近日恐怕有异动,请她代为转告皇后殿下,多加小心,若有什么事先关闭九宫宫门,以太子兵符调动南大营禁军拱卫皇城。”沈安青与崔奕俱是一脸肃容,轻声应下。rs 第一百一十三卷 风云突起变 雷霆动在即 东宫。赵瑛娘一脸焦急:“这么说来,嘉成长公主殿下怕是要动手了?” 沈安青微微颔首,面色沉静:“只怕是如此,如今圣上病重不起,无法料理朝事,太子殿下被遣去敬陵,朝中都为她所把持,只怕已是最好时机了。” 赵瑛娘摸着小腹,低低叹道:“这却要如何是好,此时太子若不回宫来,只怕真要为她得手了。” 沈安青拉着她的手,低声道:“此刻急不得,你有身子在身,怕是要禀明皇后殿下,令宫中严加禁备,若是有何变故,只怕要关闭九门才是。” 赵瑛娘一刻也等不得,起身道:“青娘,你这就陪我去含元殿面见皇后殿下吧。”沈安青点头应下。 二人正要出东宫上车马,却见宫婢匆匆而来,脸色发白地道:“太子妃殿下,九宫宫门关闭,说是圣人病情危在旦夕,只怕是有大变故。” 赵瑛娘大吃一惊,忙问道:“是含元殿传的诏谕吗?” 宫婢摇摇头,低声道:“是殿中省传的圣人诏谕。” 怎么会,圣人既然已经病危,怎么还会传诏关闭九宫宫门,只当是召太子回京才是。只怕是他们动手了!赵瑛娘与沈安青对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 九宫宫门关闭,只怕是回不去了,也没法子把消息传回府里去,也不知道北营情形如何,崔奕是否安然无恙,还有长公主府那边……沈安青一时不敢再想。 赵瑛娘见她脸色难看,深吸了口气:“青娘随我一道去含元殿,这会子只有皇后殿下能够设法送你出宫去。”拉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行来,虽是内宫中不见禁卫守卫,但宫婢和小宦者都是一脸惊惧,缩手缩脚地立在两侧,只觉得人心惶惶,怕是要起大乱了。 到了含元殿,赵瑛娘顾不得许多,拉着沈安青快步上去,拜倒在朱皇后跟前:“殿下,如今殿中省传了诏谕,封闭九门,却不知所为何事。” 朱皇后脸色阴沉,起身走到殿门前,远远看着太极殿的方向:“此时我也不得而知,昨日去面圣时,圣人尚能说话,还叮嘱我料理好宫中之事,莫要叫‘他人’染指内宫之事。谁料今日就……” 沈安青此时顾不得规矩礼仪,急忙道:“殿下,郡王已是悄悄休书请太子暗中回京都,此时唯有圣人安康,待太子回宫才能扭转乾坤,不叫他人得手。” 朱皇后脸色黯淡,望着遥遥可及的太极殿,却是长叹:“我何尝不是如此想,可是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 沈安青叩首道:“皇后殿下母仪天下,乃是天朝国母,内宫之首,谁敢阻拦,便是有宵小意图谋逆也是螳臂当车,需知如今圣人犹在,太子仁孝,意图篡改国本,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朱皇后一惊,沉吟片刻,顿时脸色大亮:“兰陵郡王妃所言极是,意图篡改国本于理不合,我乃国母,内宫之中岂有不可去之处!”她转而向赵瑛娘道:“太子妃,去吩咐车马,我要去太极殿侍疾,你随我一道去。” 赵瑛娘忙应下,却倒:“只是青娘……”她很是不放心地望了一眼沈安青。 朱皇后笑望着沈安青:“郡王妃辛苦走一遭,只怕要委屈一下才能出宫去。”沈安青应了下来。 通明门。守门的禁卫兵士拦住宫车:“停下,宫门已关闭,任何人不得进出。” 一名青衣宫婢撩开帘子,跳下马车来:“奉皇后殿下诏谕,出宫去旧王府为圣人取药,任何人不得拦阻。”她翻手取出一块凤符。 兵士却是皱了眉头,他奉令守在此处,不让人进出,只是如今来人奉的是皇后殿下诏谕,他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宫婢沉了脸,狠狠道:“还不快些打开宫门,莫非是想违诏!耽误了圣人用药,你吃罪的起吗!”这却是叫人有些胆怯。 两位兵士对了对眼,却说:“便是要放你们出去,也要搜查一番。”说着其中一人上前,挑起帘子,只见马车里还坐着两个青衣宫婢,其中一位容貌姣好,却是目光清冷,毫不惧怕地望着兵士,并不见其他人。 兵士这才向城门之上点了点头,宫门吱呀呀打开来,仅容那马车通过,待宫婢回转车上,,马车行驶出门后,又沉重地关闭上了。 宫车出了皇城,飞快地向宣城长公主府而去,车上的沈安青已是心提到嗓子眼,嘉城长公主既然下令封锁九宫宫门,必然是胸有成竹,打算动手了,那么北营与嘉成长公主府必然不能幸免。 长公主府果然早已紧闭了大门,金玲快步上前叫开门来,吩咐僮仆将宫车引进府里去了,沈安青匆匆赶去正堂。 “殿下。”沈安青顾不得许多,进了正堂开口道。 却见玛雅儿正坐在堂中,宣城长公主一脸沉郁之色,见她进来才露出一丝笑意:“青娘总算回来了,我听闻九宫宫门闭了,以为你必然要留在宫中。” 沈安青点头道:“是皇后殿下以凤符送我出宫的,如今皇后殿下与太子妃已是前往太极殿侍疾,只等太子殿下回宫去。” 玛雅儿开口道:“青娘,太子殿下……如今在我府上。” 沈安青大吃一惊:“太子已经回到京都?那如何不进宫去?” 长公主吐出一口气:“只怕如今他们正等着太子过去,所以才会关闭九门,若是此时去了,只怕……”太子在国公府也不能久留,难保嘉成长公主不会派兵前来搜府,万一落在她手里便是再无回天之力。 沈安青一愣,忽然想到什么,却是笑了起来:“送我出宫的宫车此时正在府里,太子殿下怕是也要受些委屈了。” 见长公主与玛雅儿不明所以,她上前低低声说了起来,话音未落,只见长公主与玛雅儿俱是脸色古怪,强忍着笑的模样,长公主点头道:“事急从权,你便随玛雅儿先去国公府,好生安排妥当。”沈安青低声应下,与玛雅儿快步出去了。 ------ 感谢诸位亲的订阅支持,某华深感愧疚,这两日为了新书和一些琐事,有些掉节操,不过更新还是会保持,就在这两天就会完结,请大家继续支持某华,《大唐弃妇》已经开文,请给与支持,谢谢。rs 第一百一十四卷 妾心甘自保 岂复暂忘恩 夜幕低垂,通明门前。守门的兵士有些倦意,支着戟倚在城门边,与另一边的人闲话道:“你说,方才出宫去的宫车如何还不回来,不是说去旧王府取药么?” 正说话间,不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一架宫车正向这边飞驰而来,停在门前,撩开帘子下来的正是那位先前持凤符的宫婢,一脸肃容向兵士道:“速速开门,已经取了药来。” 兵士却是有些狐疑,若真是取药,如何要去这许久,他仗着戟上前撩开帘子,往里看时,还是两位宫婢打扮的人坐在里面,最前面一位正是先前见到的那位容貌出挑的宫婢,后边的一位却是低着头似乎受了惊吓,不敢看他,面容隐在阴暗的马车里,看不明白。 那位模样姣好的宫婢冷冷开口道:“还不速速打开城门,若是耽误了圣人用药,你有十个脑袋也补够砍!” 兵士咽了。口水,收回目光,向着城楼上招招手:“让她们进去。”城门吱呀呀打开来,宫车飞快进去,向着内宫奔去。 沈安青此时心砰砰乱跳,仍是强自镇定,与身后坐着的李晟低声道:“太子殿下,待进了内宫便安全了,你且再忍耐一番。” 一身宫婢女子妆扮的李晟低低笑道:“我自然是不怕的,郡王妃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好不容易自内宫里逃出去,竟然有胆量又陪着我一道进宫来。” 沈安青淡淡然抬眼:“先前宫车出来时,禁卫曾查看过车上所坐之人,自然是记得我,若是回去时少了一个人,或是人不对,只怕要惹来麻烦,太子想要入宫便难了,我自然只好陪着一道进去。” 李晟深深望了她一眼,轻笑道:“无怪奕郎对你这般看重,便是太子妃也是十分敬重你,的确非寻常女子。” 沈安青面色凝重:“太子过奖了,只是如今怕是要想法子过了这个当头才是,后边好似有人追了来。”只听宫车后马蹄声声,急促地传来。 宫车前面坐着的宫婢焦急地探头进来道:“不好了,有人追过来了。” 沈安青此时已是心急如焚,若是真是为了这宫车追来,必然会细细查看,李晟难逃被抓,那么局势将会彻底倾覆,非但自己有性命之忧,只怕嘉成长公主会立时动手,太极殿里的人也都保全不了了。 她四下看着这宫车,里面一览无余,根本无法藏人,而甬道两旁俱是宫墙,更是无法躲藏,一会人追到跟前只怕就要束手就擒了。 李晟此时也是肃了脸,忽而道:“让车慢一些。” 宫婢与沈安青俱是大吃一惊,此时若是慢下来,只怕身后的人很快就会到跟前,难不成就这样被捉住?李晟却是向沈安青点点头,像是已有打算。 身后的追兵骑着快马,很快就将这架马车围在甬道上,当先一个手持明晃晃长刀的兵士喝道:“车内何人,还不速速下来!” 沈安青定了定神,随着宫婢一道撩开帘子下车来,向着那兵士道:“未知何事,拦住车马?” 那兵士目光冰冷,在两个女人脸上扫来扫去,口中道:“你们是何人,不知道宫门已闭,竟然敢随意出入,还不从实招来。” 沈安青自袖中亮出凤符,冷声道:“婢子等奉皇后殿下之命,前去王府取药,正要送去太极殿,你等竟敢阻拦!” 那兵士并不理会,却是死死盯着车里,口中低声道:“进去瞧瞧。”数个兵士一道扑上去,挑开帘子,却只见里面空空荡荡并无人在,兵士一怔,转而看向沈安青:“还有个人呢?” 沈安青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原本便只有我们二人,何来第三人。” 兵士哪里肯信,在车里一阵乱翻,仍是不见人影,顿时恼了:“一准是在方才的路上跑了,都快些与我回去好生搜寻!” 他待要把沈安青两人连同宫车一起扣下,却听沈安青道:“如今圣人虽是病情险急,但未必没有回天之力,若是之后圣人病情见缓,叫皇后殿下知晓,你胆敢扣押持凤令取药的人,只怕是获罪不小!” 那兵士也有几分犹疑,虽然得了嘉成长公主之令搜查太子,严防太子进宫,但如今内宫情势不明,若是真如这宫婢所说,圣人病情有起色,只怕到时候自己真要获罪! 他迟疑一会,退了一步,目光阴鸷地盯着沈安青:“那便放你们进去!记得闭紧你们的嘴!”耽误之急是去追那个不见的宫女,这两个暂且放过便是了。 他带着那些兵士调转马头,向着来路追了过去。 看着兵士走远,沈安青只觉得脚下一软,几乎要跌坐下去,却是顾不得自己,扶着宫婢的手靠近马车,低声道:“殿下,他们走了。” 自车底辕架上慢慢翻下来一个人,动作敏捷地下来翻身上车,藏进车里,道:“速速进宫去,既然他们发现了我进宫了,必然在太极殿也要动手了。”宫车飞快朝着太极殿飞驰而去。 太极殿。殿门紧闭,门前立着众多禁卫与宫婢,一片死静,丝毫看不出往日的庄严雄伟,只有一片肃杀之气。 宫车无法行驶到太极殿门前,沈安青与宫婢下了车来,李晟低着头紧跟在后面,还未走近宫门,已是被禁卫拦住了,喝道:“何人竟然敢擅闯太极殿!” 宫婢上前欠身道:“婢子等是奉皇后殿下之命,前去取药送来太极殿,还请通融。” 禁卫持剑厉声道:“圣人有命,任何人不得进入太极殿,违令者斩!” 一时间殿前的禁卫兵士都虎视眈眈望着这边,更有几个已经仗着剑向这边走过来,是要将他们三人带走。 如今要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在殿前被抓走,就这样功亏一篑,让崔奕他们陷身万劫不复?沈安青心思飞转,只觉得一切都已是迫在眉睫,忽然她高喊出声:“皇后殿下,皇后殿下,婢子们奉命去王府取了药来……”向着死寂的太极殿,她在赌,若是朱皇后与赵瑛娘在殿中,必然会开门的。 兵士已经涌上来,一边咒骂着一边要拿下她们三人,却听殿门吱呀一声打开来,赵瑛娘素白着一张脸走出来,厉声道:“住手!皇后殿下有命,让她们三人进来!” 兵士并不立刻松开手,却是冷冷逼视着她,全然不曾将她放在眼里!沈安青暗道不好,恐怕已是震慑不住这群兵士了,那么即便是李晟进去,也只是等死! “不好了,不好了……”远处一阵**,有人高呼:“玄武门被破了,快走……” 一时间兵士大乱,纷纷收了兵器四散溃逃而去,看来嘉成长公主并没有完全掌握南北大营,只是调动了部分兵马到宫中,无法阻挡救兵。 趁乱,赵瑛娘一把拉着李晟快步进了太极殿去,沈安青也紧跟在后面进去,宫婢将门死死插上,不叫人闯了进来。 沈安青看着李晟与赵瑛娘向内殿而去,她却是脚下再没了力气,软软靠在殿门边滑坐下来,这一切已经费尽了她的勇气和心力,不管之后如何,她都已是尽力了,只盼这一世不要再重蹈前生的覆辙,她已经有舍不下的人,不能够再那样死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卷 自是游人老 年年管吹新 “郡王妃,喜车到了府门前了。”翠萍笑嘻嘻地进来报说。 沈安青笑着道:“快去催催你采容、金玲两位姐姐,怎么这么会子还不见这两位新妇子出来,只怕一会子要教张灵宝和顾三郎急坏了去。” 不一会子,两位侍婢扶了一身新装的采容与金玲出来,只见二人一身朱红大袖襦裙,翻着高髻簪花,一脸羞答答地低着头,俱是不敢抬眼多看,把个沈安青乐坏了,不禁笑道:“采容却也知道羞了,怕是一会子见了新郎子更是要红了脸。” 采容又羞又恼低声道:“娘子却又来笑话婢子……” 沈安青看着她们二人,不禁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道:“我哪里舍得你们,好在你们都是嫁了作管事媳妇,虽然不是时时在眼前,但总还能见着,还叫好过些。” 采容此时眼中含了泪,拜倒下去:“娘子,婢子还想在跟前伺候你。”金玲也是泪光闪闪拜在跟前。 沈安青白了她一眼:“说什么啥话,你这不是叫顾三郎急坏了去,安心去吧,日后还会召你们进来说话。” 金玲轻轻笑道:“采容如今可是得偿心愿了,真真成了管事娘子了。” 采容却是瞪了她一眼:“你难道就不是,张灵宝如今可是府里的大管事,你也是大管事娘子呢。” 金玲掩嘴笑着:“顾三郎也是郡王最用得上的人,前几日还赏了座宅院,如今采容也该叫顾夫人了。” 沈安青笑着看着她们二人斗嘴,只觉得一切恍然如梦,似乎自前生的阴霾中醒来还是不久之前,却已是人物皆非。 带着她二人到了内堂,宣城长公主早已高坐在上席,向她们笑道:“今日是咱们府里嫁新妇子,可是大喜之事。” 采容与金玲俱是拜倒在跟前:“殿下。” 长公主忙抬手笑道:“快起来,快起来,今日是你们全大礼的日子,不讲究这些虚礼。” 沈安青笑着在长公主身边坐下:“殿下倒比我还欢喜呢。” 卢娘子一边奉了茶汤与沈安青,一边笑道:“殿下方才还在念叨,怎么不见新妇子过来,还让我过去催一催呢,可不是心急。” 长公主没好气地道:“偏生你嘴快,又说与青娘知道。” 卢娘子笑着自打了一下嘴:“瞧我这张嘴,又叫殿下恼了。” 沈安青笑盈盈看着她们说笑,却是真心替卢娘子欢喜,那日动乱,叛军冲进府里来,二夫人几个都被吓得自顾自躲了去,只有她不顾自己,留了下来,只身护住长公主,与叛军周旋许久,待崔奕带了兵赶来才作罢,总算得了长公主的感动和认可,她与隶郎日后在府里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待接亲的马车走得远了,崔奕才回来,笑着道:“今日怕是府里热闹地紧吧?” 沈安青笑着道:“是呢,连殿下都是十分欢喜,府里可是有日子没有这样的喜事了。”她上去替崔奕脱了外袍。 崔奕点点头,叹了口气:“自二婶带着元郎和淑娘去了那边府里,这府里就冷清了不少。”他伸手抱住沈安青:“今儿得了张帖子,郑家给贤娘定了一门亲事,这月初九就要行大礼。” 沈安青吃了一惊:“如何这般着急?” 崔奕淡淡道:“许是觉着合适,怕耽误了贤娘。” 沈安青料想,在郑家必然又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他们这般急匆匆把郑贤娘嫁了出去,只是那又如何,与她已是没有关系了。 她接过侍婢送上的手巾,替崔奕擦了一把脸,轻声道:“睐娘可已到太原?” 崔奕笑着点头,拉着她的手:“有杜青莲在,你只管放心。” 沈安青低低一叹:“自李令月被废为庶人,嘉成长公主府已是树倒猢狲散,幸好杜学士此时肯娶了睐娘过府,也能保她万全,只是太原终究山长水远,我很是放心不下。” 崔奕轻笑道:“好在他二人都是极喜欢的,杜青莲也是个有抱负的,终有再回京都的一日。” 沈安青微微颔首,离那场动乱已经过去数月,幸得圣人开恩,嘉成长公主李令月被废为庶人,一干主谋被流放剑南道,未曾祸及家眷,长公主府、窦府都已是查抄了,府中众人也都四散而去,窦老夫人又急又气,在一月前病故了,大夫人却是跟着窦子蕴去了岭南赴任,蛮荒之地只怕难有回转之日。曾经能够决定她生死的窦二夫人此时却是拉扯着痴傻儿子窦昆卷着包袱悄悄回了楚州去,那边还有她的娘家,只是日子怕是要不好过了。 诏谕下的那日,沈安青特意带着采容乘了马车转到崇仁坊窦府门前,看着监门卫将窦府大门前贴上封条,一干女眷哀哀戚戚地抱着包袱细软被撵出来,只觉得一切似乎那么熟悉又陌生,似乎自己也曾经是那一群惶惶然不知生死的人中的一个,那冰冷的刀光仿佛就在眼前。但如今她只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安然自若的旁观者,这一场动乱终于不能决定她的生死了。看了眼人群中哭得凄惨的窦二夫人和傻傻笑着的窦昆,她吩咐马车回去了。 崔奕拨弄着她的簪花,端起桌上的饮子,道:“你也吃一碗吧。” 沈安青却是含笑推开去,摇头道:“怕是不能吃了。” 崔奕有些不解:“怎么,你平日不是最爱吃这桂圆饮?” 沈安青笑着靠在他怀里:“自今儿起就不能吃,怕是有好些时候不能吃了。”她顿了顿,“方才你不是说府里太冷清了,若是添个人会不会热闹许多?” 崔奕一愣:“可是要买些人回来伺候?你若是有意,只管打发人去看便是了,如今你可是当家夫人呢。”他笑望着沈安青。 沈安青不由地揉了揉额角,说得这么明白都还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他呢,还是让这个糊涂的父亲先蒙在鼓里呢? 窗外,荷池里碧波粼粼,新长出的娇嫩荷叶含而未展,正是乍暖还寒之时,却早有鸳鸯对对双双,交颈嬉戏而游,春色正好,理会得人间喜与忧。 -------- 全剧终。感谢诸位亲一直以来的支持,《曲江春》顺利完结,某华十分感激感动,新书《大唐弃妇》已开,请继续支持。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