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镜上青霄》 第一章 京都射杀 康乐元年,八月,京都,延华街 十里桂花,给整条街上都缀了层金箔。 街边的茶楼,酒馆,当铺,作坊挤得满满当当,铺子里的绫罗绸缎、珠宝香料、玉器古玩堆满了多宝阁。 路边的小贩们高声吆喝着招揽生意,街市行人,形形色色,摩肩接踵,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讲到:“那十娘推开公子在一边,向孙富骂道‘我与李郎备尝艰苦,不是容易到此......我死而有知,必当诉之神明,尚妄想枕席之欢乎!’”引得一片叫好之声..... “真是西湖风月,不如京华软红香土啊。”说话的是沈家太夫人,此刻正端坐于马车正中,一头银发,慈眉善目,笑意盈盈。 十岁的沈云微坐在左侧,她肤如凝脂,一双眸子晶莹明澈,听着窗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的涌动之声,早已按捺不住掀起窗幔,和祖母二人盯着窗幔下露出的小小一角京城目不转睛。 沈家的车队在人流中徐徐向前,窗外的景致让沈云微目不暇接:“祖母,难怪他们都说这京城纷华靡丽,如今可算是开了眼呐。”说罢,二人相视又笑了起来。 此次,沈葳靑受自家兄长现任翰林学士承旨的沈茂靑背后扶持,擢升为侍御史知杂事,遂携一众家眷从湖州进京赴任。 ****** “驾!”“让开!”“快让开!” 一阵马蹄疾疾而来,后面卷起一阵濛尘。 街上行人受了惊吓,迅速向两边逃窜,小贩们推着摊东倒西歪,老人摔倒,妇孺们抱起孩子四处奔走,失了方向,一时间,街上惊叫声、哭声四起,乱作一片。 最先袭入人群中的是一匹赤色骏马,身披黑鬃,四蹄翻腾。 马背上的少年约莫十二三的年纪,面色红润,明眸皓齿,额前一缕青丝飘逸,飞扬入鬓,一袭红衣映的那春风得意的笑容更加绚烂夺目。 “早说过,今儿个定是我最快了!那金夕台上的梨花醉可全都是我的了!”说着,又回头挑衅的看了一眼被甩在身后的那三个公子哥儿。 “这是出了什么事儿?”看着外面人群突然慌乱起来,沈云微不解问道。 “五娘,是有人在街上纵马!”跟着马车的丫鬟三七急急的对着窗幔回道:“这前面堵作一团,这后面眼看着就要追上来了,咱是让也让不得,走也走不得,这可如何是好啊?” 沈云微探出身子回头看,一眼便看见那鲜衣怒马的少年,眼瞧着面容越来越清晰…… 来不及了! 沈云微立刻缩回身去:“祖母,咱们快下车去!”刚挽上祖母的胳膊,还没等祖母起身,突然一声马鸣响彻长街,随即外面却安静了下来。 ****** 那纵马而来的红衣少年,被一箭射死了。 ****** 赤马肚子中了一箭跪在地上,少年被一箭穿心,从马背上滚了下来,周身沾满了尘土,青丝散落于胸前,嘴角鲜血直流,眼角笑意还未去,漆黑的眸子已渐渐褪去了光亮,整个人定在了这延华街上,成了这十里金桂中的一点红缀。 没有人注意到那箭是从何处射来的,只知道一瞬间就人仰马翻了。 沈葳靑和两个儿子骑着马走在车队最前方,原本正被行人堵得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躲避,就被眼前的一幕惊掉了下巴。 人群中随即便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啊!”“啊!”一声盖过一声,比刚才更加混作一团。 “子默”“子默”紧跟着策马而来的是三个年岁相仿的少年,看到红衣少年突然坠马便心急地叫喊着,后面还跟着一众家仆。 三人跳下马来,眼见这少年胸前红色绸缎被深深浸染成赤黑,一支雕翎箭正中心脏显得格外刺眼,人此刻已了无生气。 郎言清,字子默。 “这是谁干的!”恭敬伯爵府世子闻人予一步跨到郎言清身边,将他的头颅揽在胸前,看着他胸口的箭,一下就哭成了泪人。他身着一套青色深衣,此刻映衬的脸是越发的灰暗。 “快......快去通知定国公吧,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们这下都完了!完了......”这边哭边叫嚷的是宗正少卿梁遇春的独子梁敏,梁敏自幼由母亲溺爱长大,不谙世事,整日里只知道跟着这些公子哥们在京城里嬉闹,此刻面色苍白至极,人已经是吓到浑身发抖。 梁敏身边站着的是忠肃侯裴仲衍的二儿子裴霄见,着一身玄色深衣,左手背与腰后,一根白玉腰带上缀了香囊、玉佩、折扇等物,面色冷峻,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言不发,此刻,目光正朝着距离不到十丈的沈家车马扫来。 “父亲,此地不宜久留!”沈家二哥沈云辂率先反应过来,在沈葳青身边低声说道。 “快!快去府邸!”沈葳靑这才回过神来,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未见到过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此刻早已腿软脚软,惊得额头冷汗直冒,说话都发颤,他也不愿意在此地多留一刻,有些热闹是看不得的。 而此时,沈家马车的马却突然受了惊,发出高声的嘶鸣,连连高抬前蹄,带动着马车也剧烈的上下倾斜震动,云微跟祖母在马车内无法平衡,云微接连撞了好几下头颅,此刻额前都已见红,还不忘拉扯着祖母的衣袖:“祖母,祖母小心”。 可是沈家太夫人已年逾古稀,经过两下颠簸,一下受惊就背过了气去。 ****** “吁......” 有人勒住了缰绳,安抚了马的情绪,来不及待马蹄声平稳,就一把掀开了帷幔,“祖母,云微,你们可安好?”稳住马车的是沈家三哥沈云轺,此时正一脸关切。 “三哥,祖母晕过去了!”云微急得眼睛泛红,手上还在摇晃着祖母的胳膊。 “父亲,二哥,你们先动身回府邸,我这就去请了大夫一并带回去”说罢,沈云轺就策马奔去。经过刚才一闹,如今街上人影四散,已然空出一条通道来。 “快快回府!”看到老母亲受惊不省人事,沈葳靑也慌了神,赶忙发话道。 一行人匆匆朝着昭华街去了。 沈葳靑赴任之际,就托了身在京城的长兄沈茂青买下了一座两进的宅院。 昭华街那里住的多是寻常商贾,三教九流穿梭不息,沈家的宅子在昭华街的东郊巷里,闹中取静,既低调又符合他这个新晋从五品官员的身份。 ****** 死者是大周定国公郎元绥最宠爱的小儿子,郎言清。 封溯十五年,辽军袭肃阳,边关战事焦灼,太监窦仦趁机犯上作乱。 时逢内忧外患,十七岁的郎元绥随时任右卫上将军的父亲郎前机,奉召勤王。同年,元成皇帝驭龙归天,郎家又助仁德皇帝即位。 仁德皇帝即位后,改年号永宣,封朗前机为定国公。 永宣四年,朗前机归室,郎元绥即位定国公。是年,郎元绥迎娶梅州梁氏。梁氏乃梅州安定侯梁洗芳的嫡长孙女,二人成亲后举案齐眉,恩爱不移,实为京城一段佳话。 永宣八年,梁氏诞下长子郎正清,后隔十年才诞下次子郎言清,遂郎言清成为定国公府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子。 郎言清生的面如桃瓣,皓齿蛾眉,如今瓜字初分,比那芙蓉女子更加妍姿妖艳,加之备受宠爱,心思单纯,性情直爽,极为贪玩,常常正言不讳,总是做出一些惊人之举,一时间名动京城,妇孺皆知,提起他皆是又爱又恨。郎元绥给他取字子默,希望他能谨言慎行。 如今,这个岁及舞勺的天真少年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一箭射死了,偏偏又是在最热闹的延华街上,连一点凶手的痕迹都找不到,全京都上下一片哗然。 第二章 出嫁前夕 康乐八年,中秋前夕,沈府 “这是你母亲当年留给你的,本来应你母亲的要求,我应该保管到你出嫁之时,只是如今我要离开湖州了,恐途中有变,故而今日来将此物归还于你,你可要好生保管啊” 说话的是一年逾古稀的老者,一身灰麻直掇,满头银发,精神矍铄。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绢布,将一面巴掌大的铜镜拿出。 老者自称是沈云微生母杜氏娘家的管事,临别前来看望一下自家娘子的遗孤,沈家人也没当回事儿,此刻他拉着八岁的沈云微的衣襟在垂花门下悄声说着话。 沈云微似懂非懂的接过铜镜,只觉得这老人面容和蔼,倍感亲切,便将铜镜揣进怀里藏了起来。 老人看着她一番动作,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 沈云微突然睁开眼,好好的怎么做了这么个梦。随即她转头看了看榻边的案几上放的那面铜镜。 从她八岁拿到这铜镜,她就一直带在身边,世人都说铜镜表平安之意,许是母亲的愿望吧。 ****** “五娘,明儿就是裴家来迎亲的日子了,五娘怎么看着不似欢喜的样子?”三七语气轻柔,面带担忧的问到。 眼前女子皎若秋月,淡扫蛾眉,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有些想祖母了。要是她老人家还在,一定会很高兴吧。”沈云微说着,脑中浮现出祖母笑意盈盈的模样,跟着便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沈葳靑自打入了京,官运平稳,一路升到了御史中丞。 这些年家宅安稳,唯一让沈家提及落泪的事情便是八年前进京之时,沈太夫人年事高又受了惊,没多久便归室了。 沈云微是家中幼女,亲生母亲杜姨娘在生她的时候就难产而死,她自幼跟着祖母长大,感情深厚。自祖母仙游后,她的一切事物便由嫡母孙氏打理。 嫡母孙氏乃湖州知州孙以全的长女,当年沈葳靑还只是个区区湖州上佐官,孙以全愿意嫁女完全是看在其父沈崇山曾是丰溯元年的传胪,其兄长沈茂靑是永宣五年的会元,而且已在京中任职,这沈家也算是诗书传承。 这孙氏育有嫡长女沈云锦和三公子沈云轺,对杜氏所出的沈云微虽谈不上多疼爱,但也从不苛待,颇有大家风范。 “五娘,老夫人在天之灵,知道五娘明儿就要嫁去忠肃侯府,肯定开心的合不拢嘴了”三七笑眯眯的扶着沈云微的胳膊说道。 “你这丫头,说话还这般没大没小的,我如今点了你做陪房,以后去了侯府,可不似在家中这般自在,你若还这样说话,可少不了一顿板子” 沈云微抬起右手,食指轻轻戳了下三七的脑门儿,嗔怒道。 “五娘您从前见过这裴家二公子,只是都不曾说过话,不过奴婢倒是听说,这裴家二公子饱读诗书,不是个粗人,虽然看着像块儿石头,但是啊面冷心热......”三七滔滔不绝说道。 “好了好了,你这还没到侯府呢,怎的生出这么多讨好的话儿来,也不知从哪听来的” 沈云微说着,打量了一眼三七,三七这年岁长了,已经出挑成了一个大姑娘,可这性子倒还是个小丫头片子。 “奴婢跟五娘从小一起长大,娘子嫁人,奴婢自然也是要打听清楚了”三七笑嘻嘻的说着。 “哦对了,大夫人特地差人请了西唐楼的陈师傅给您打凤冠,早些时日就已经送来了,您还没看过呢,还有喜服还在佟妈妈那里,估摸着一会儿就给您送来了” 西唐楼是京都最有名的首饰铺子,店里的陈师傅手艺高超,京城里的富家娘子们出嫁时,都喜欢请他打凤冠。 陈师傅已不惑之年,都说这慢工出细活,陈师傅也是如此,一个凤冠常常要打数月有余,因此京城这些娘子们常常排着队也不见得能等到。 此番孙氏为了家中幼女出嫁,真是花了一番心思。许是这人年岁长了,看着小辈儿们成家立业,心里都是欢喜的紧。 ****** “五娘,大夫人吩咐我给您送凤冠霞帔来了,顺便看看五娘这有什么吩咐的,好让我给您收拾了,可别落下什么”门外一个温柔妇人的声音响起。 “是佟妈妈来了”三七说着去迎了上去。 佟妈妈是大夫人出嫁时,从孙家带出来的陪房,是个老实忠厚的妇人。 此刻她两手捧着个食盒,身边还带着两个小丫头,每人手里端着个案几,上面都用红色囍缎罩着。 “五娘,这嫁妆的箱笼都收拾妥当放在前院儿了,夫人说了,五娘的婚事正赶上中秋,怕您头一回不在家过节,难免想家,夫人亲自在厨房做了您最爱喝的玩月羹,让奴婢送来给您尝尝,就当是提前在家过了节吧”说罢,将食盒放在圆桌上,小心翼翼地端出了一碗玩月羹。 看着眼前的玩月羹用了足足的桂圆、莲子和红枣,足见大夫人心意。 沈云微眼角噙泪道:“母亲多年抚育之恩,无以为报,以后还要请佟妈妈好生服侍了”说着躬身向佟妈妈拜了一下。 “哎呀五娘您这真是折煞奴婢了”佟妈妈连忙上前搀起沈云微。 ****** “哎哟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佟妈妈要送女儿出嫁呢”一声轻细的女声传来。 “四娘安”佟妈妈等人朝进来的女子行了礼。 沈云微站直了身子,看了眼不请自来的沈云碧,她今儿个穿了件绯色缎面小衫,映衬着她那明眸朱唇,正是俏丽若三春之桃。 “四姐姐也快出嫁了,也不知妹妹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沈云微客气的问道。 沈云碧是沈府四小娘,生母是萧姨娘。 萧姨娘生了长子沈云辂,沈云辂是昌和三年的解元,康乐五年得了进士,去年候了殿中侍御史的缺,连带着萧姨娘在沈府的地位都高了起来,沈云碧的心气儿也水涨船高。 “我就不需要你操心了,将来妹妹做了忠肃侯夫人,过两年再得个诰命,可别忘了姐姐我啊” 沈云碧说着,自顾自的在圆桌边坐下,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 “姐姐说的哪里话,这忠肃侯次子是不袭爵位的,妹妹可不是什么忠肃侯夫人” 沈云微笑笑说道,这沈云碧话里话外都是酸气。 三年前,恭敬伯爵府闻人家相中了沈云碧,派人来纳彩问名。 沈云碧虽是庶女,但当时父亲已是朝中正四品官员,伯父沈茂青是翰林大学士,得官家倚重,将来极有可能入阁拜相,胞兄沈云辂也进了御史台,前途一片光明。 萧姨娘和沈云碧喜不自胜,从来没想过从湖州来到了京城,还能当个伯爵夫人,想到自家大姐,大夫人所出的沈云锦,昌和二年说了亲,以嫡长女的身份才嫁了冀州团练使,却不曾想康乐以后,父亲和兄长仕途顺利,节节攀升,给自己带来了这想都不敢想的好处。 可还没高兴多久,第二年裴家就来问名沈云微,裴家一门忠良,虽说是次子裴霄见的亲事,那也是忠肃侯府,沈云碧和萧姨娘悔不当初,若是自己晚些应了闻人家,说不定自己能嫁忠肃侯府世子呢! “妹妹也不必自谦,我这儿有一支如意簪,面儿上镶了一圈细细的东珠,是哥哥前些日子无意间得来的,我瞧着特别,就借花献佛,当给妹妹添了嫁妆” 沈云碧一边笑着说,一边打开拿在手里的匣子放在圆桌上。 沈云微接过匣子,拿出簪子细细观赏,这簪子用细金丝盘花,两头还镶了黄色琥珀,做工精细,不似凡品,“谢谢四姐姐送我如此贵重之物,我定会好好保护”说罢,笑着收了起来。 沈云碧抿着茶,余光瞥了眼站着一侧的佟妈妈和身后两个丫头端着的案几,眼神暗了下去,淡淡地说道: “我看妹妹这儿还忙着,那我就先回了”话落,站起身来,转身便收拾了笑容朝门口走去,没有人看见她眼中闪过的一丝寒光。 “三七,送四姐姐” “是” ****** 入夜时分,沈云微躺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只待天一亮,忠肃侯府迎亲的队伍就来了,可是沈云微也说不清自己的内心究竟是期待更多还是害怕更多。 自从祖母离世后,自己在这沈府就再也没有庇护之人了,父亲虽然对她从不苛待,但总好像是隔了层什么,总不似寻常父女间的亲昵,沈云微一直以为五指有长短,父亲应是更偏爱长姐和沈云碧的。 在沈府这些年,明明是自己的家,却总是寄人篱下的感觉,沈云微想到此,就觉得幸而有忠肃侯府的人来议亲,虽然对侯府也知之甚少,但总是能出去重新过自己的日子。 想到从未谋面的母亲,骤然离世的祖母,在沈府内院小心翼翼独自生活了这些年的自己,一幕幕如画卷在脑海中舒展开,不知不觉终于进入了梦乡...... 第三章 回到元年 花香乘着鸟鸣袭来,午后的阳光洒进庭院。 沈云微懒懒的翻了个身才睁开眼,被这明媚的阳光晃了一下,一时出了神。 糟糕! “三七,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按理说,忠肃侯府的人应该辰时就来了,看这外面的天也不早了,怎的没听到一点动静呢。 一个小丫头闻声推门而入,着一身浅青色窄袖衫襦,头戴一支琉璃杏花簪。 “五娘您可算是醒了,您这一觉都睡到申时了,刚刚老夫人还派人来叮嘱您收拾箱笼呢”小丫头笑眯眯的走到榻前说道。 这不是三七吗?沈云微一下愣住了。 跟在自己身边这些年来,三七早已窜了个儿,也圆润了不少,怎么一夜之间就...... 不不,这不可能,许是眉眼相似罢了,不过这模子倒是像十三四岁时的三七,可也没听说三七有什么姐妹啊......还有......她刚刚说,现在已经申时了?沈云微大惊。 “你说现在已经申时了?那裴家的人来了吗?你们怎么也不喊我起来?” 沈云微急忙问道,这误了吉时可是大事,可再怎么说,这府里怎么也没个人叫自己,还有三七,这丫头跑哪去了? “五娘,你这是怎么了?什么裴家的人啊?”三七不解的问道。 “亲迎的队伍啊!还有,三七去哪了?你是哪个房的丫头?快去把三七找来” 沈云微急着抬起脚准备穿鞋,跟这突然冒出来的小丫头也说不清楚,还是自己赶紧去前厅看看。 可低眼一看,榻前这双绣鞋,藕荷色的缎面上绣着杏黄的杜鹃花。 这不是十岁那年生辰,祖母身边的陈嬷嬷给做的鞋吗? 那时候沈云微最喜欢的鞋就是这双了,只是这脚跟着年岁长,这鞋也不知收到哪去了,怎的突然就出现在这儿? “亲迎?什么亲迎啊?”三七一愣,想了一想,接着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哈哈哈,五娘莫不是睡魔怔了,在梦里想着嫁人呢......”三七捂着嘴憋着笑意看着刚睡醒的沈云微。 “五娘想嫁人,也不用连我也不认识了吧,还一个劲儿找三七,喏,岂不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说着,用左手指了指自己,又朝沈云微吐了吐舌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沈云微一时觉得头晕目眩,闭上了眼。 ****** 这定是在梦中无疑! 对,一定是在做梦。沈云微这么想着,又缓缓睁开了眼。 三七正站在一旁看着她眼睛咕噜噜的直转,也摸不清自家娘子这是怎么了。 沈云微这才发现,刚刚起来一时情急,倒是忽略了眼前的事物。 眼前正是湖州老家的宅子。 沈云微穿了鞋,小心翼翼地一脚踩在地上,心中涌上一股踏实的感觉。 身后是靑罗纱的帐幔,面前就是一个花梨木的梳妆台,边缘都有些磨损了。 台上正中是生母杜氏留给她的那面铜镜,这镜子被她带入京城,在京城自己的屋里,也是这么放着的,昨天入睡前就被收拾进了嫁妆的箱笼里,现在又在这梦中看到了,却又十分真实。 镜前摆放着几张宣纸,旁边砚台上搁着几只毛笔,宣纸上是临摹的簪花小楷...... 这一切竟如此栩栩如生,真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啊,沈云微内心感慨着...... ****** “五娘,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些怀念罢了”说罢,转身看着三七,又忍不住捏了捏三七肉嘟嘟的小脸蛋。 “哎哟,怀念?”三七嘟着嘴,眉宇间都是疑惑,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说道: “五娘,时辰不早了,明儿一早老爷就要带着太夫人和您上京去,太夫人说让您检查箱笼,可别落下来什么,这去了京城,也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对了,我岂不是可以见到祖母了? 自从祖母归室,却从未叫我梦见过,灵相寺的倚尘师父说,逝去的人若是不给生者托梦就是告诉你她很好,让你不要再记挂了。 如今,祖母定是知道我要出阁了,所以回来看我了。 沈云微越想越开心,“三七,走!我们去看看祖母!”拉起三七的手就朝门外跑去。 ****** 沈家在湖州的宅子是个四进的院子,宅门开在东南方向,进门左转向北为垂花门,进门后是内院。 自从生母离世后,沈云微就跟乳娘住在三进院的西厢房里。 眼下,沈云微穿过垂花门,又穿过小花园,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小跑才来到祖母房间,却听着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顿时不敢动弹。 ****** “茂靑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沈家。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此番进了京城,万事你要听兄长的话” 祖母正靠着炕几跟父亲说话,一头鹤发,眉目慈祥。 “母亲万万不可这么说。母亲养怡之福,可得永年。儿自知资质平庸,比不得兄弟们拔犀擢象,这么多年还多亏母亲在身边教诲,儿才能有今天这番光景”对面站着的正是沈葳靑。 此时父亲还未及四十,穿着一身雪青色直掇,微弓着身子回祖母的话。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哥哥一心入仕,你比他踏实的多,这些年我跟着你,不知道少操了多少心”祖母端了口茶,又说道: “锦儿刚成亲不久,素芳放心不下,早前来求我,让她晚些时日再上京去,我答应了” “儿子知道,她早前也跟我说了” 素芳就是沈葳靑的正房夫人孙氏,孙氏生的沈家嫡长女沈云锦两个月前才出嫁。 “嗯,我想着,你此番擢升,不知多少人眼红,你哥哥也是费了好些心思,上京就不宜大张旗鼓了,省的让人嚼舌头,要是被人拿着做文章就不好了。干脆啊,就让东厢房的回头跟素芳他们一并晚些来吧。微姐儿就让我带着吧,也不多她一个” “母亲说的是,一切都听母亲的安排......” ****** 祖母的声音,是这样真实的萦绕在耳边,还是那样温厚和煦,沈云微不禁眼角泛红。 如今是父亲上京前夕,随父亲到任上的时候,祖母受惊不省人事,没多久就归室了。 那要是阻止祖母陪父亲去到任上,祖母是不是就不会骤然离世了? 沈云微心中一动,可随即眼神又暗了下来,我也不过身处于一场梦中罢了,又能做什么呢...... 对啊,一场梦罢了,既然是梦,是我自己的梦,难道在我自己的梦里,我还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还不能让祖母长长久久的活下去吗? 沈云微心里想着,喜笑颜开,看来老天待我不薄,梦里圆梦也未尝不可。 父亲一直在跟祖母说话,沈云微蹲了会儿墙角,就干脆先回了房。 ****** 三进院里的两株桂花树是大姐出生时栽下的,如今刚入八月,已初吐芬芳。 树下置了一个圆石桌三个圆石凳,往后三丈架了个秋千,沈云微也无心荡秋千,就坐在这秋千上凭着脚后跟轻轻晃着。 月亮随着蝉鸣隐入云层,这一切都太过于真实,沈云微不敢回去睡觉,生怕一睡着就回去了,也担心着三七那丫头,可千万别把自己叫醒了才是。 第四章 镜中相遇 “哎哟我的小祖宗啊,这都快子时了你怎么还不去睡......明儿卯时就得起来,你要是打迷糊,看老夫人定要敲你的小脑瓜子” 一个急切又压得低低的女声传来,沈云微扭头一看,是乳娘刘氏。 刘氏为了方便照顾,就住在西厢房旁边的耳房,她放心不下沈云微,常常半夜起来看看。 当初祖母要带沈云微跟着父亲到任上,祖母想着云微已经十岁,将来到了京城不比家中自在,干脆带在自己身边。刘氏因为多年照顾沈云微尽心尽力,所以祖母就给了丰厚的银钱,遣刘氏回了通州老家。 刘氏是个微胖的妇人,面似银盘,圆眼弯眉,右眼下方有颗红豆大的痣,她穿了一身绛色窄袖衫,头发挽了个髻用一根玻璃簪子别在脑后,现下正佯装蹙眉。 八年没见了,原来乳娘的身影在记忆中还是这样清晰,沈云微想到,从前自己跟沈云碧因为年岁相当,常常起争执,谁也不让谁。 有一次她和沈云碧推搡中打碎了父亲好友送的一樽白玉净瓶,可沈云碧有母亲萧姨娘护着,自己是百口莫辩,最后还是乳娘站出来替自己受了罚。 自己当时年幼,乳娘临行前,她还在欢欣雀跃的准备上京,没有去送乳娘一程。 想到这,沈云微看着乳娘一脸关切的神情心中倍觉温暖,笑了笑伸出手任凭乳娘把自己拉回房去。 ****** 沈云微眯着眼睛看着乳娘蹑手蹑脚的出了屋,又关上了房门,才敢睁开眼。 可千万别睡着了呀,沈云微想着就干脆坐起身来,又下地在房间点了一个小小的烛台放在案几上,来回踱着步子,久不见天亮最终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面前正是母亲留给她的铜镜,十岁的自己从来不施粉黛,平时只当是个摆设。 沈云微端起镜子,这铜镜的样式仿了汉代的星云百乳镜,之所以沈云微认为是仿的,因为这镜子背面虽然边缘汇集云层,面上缀满星腾,但跟星云镜不同的是正中还安了个钮,穿了一条玉白色绦带,方便拿在手上端详。 若真是汉代的物件儿,谁敢在上面打孔穿眼儿的。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的面庞,倒是比十八岁时的自己圆润不少,粉颊朱唇,气色也比八年后好得多,忍不住伸出右手擦了擦镜面。 ****** “你是谁?” 一个清秀的孩童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 沈云微一惊,转过身却没看见人影,长呼了一口气,估摸着是自己听岔了。 “我好像见过你” 声音又响了起来。 沈云微大惊,这回听的真真切切,可是却不见任何人影,一时害怕抓起案几上的烛台,整个人缩回了榻前。 “你怎么会在镜子里?”这声音问道。 镜子?沈云微看向梳妆台上的铜镜,仔细定睛一看,铜镜里竟然有一个二三岁的孩童,肉嘟嘟的一张脸,一双圆圆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看着她。 沈云微吓了一跳,直接将手中的烛台砸了过去,骨碌碌的滚上了榻。 屋里瞬间暗了下来,沈云微趴在角落一动不敢动,就这样不知道待了多久,那声音也没再响起来。 这铜镜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绝不可能是什么妖邪之物啊,怎么会有个孩子呢? “你别这么胆小嘛,我又不会伤害你”那镜子中的娃娃又出现了,一脸鄙夷的表情,不耐烦的看着沈云微。 “你是谁?”沈云微壮着胆子问道:“你怎么会在镜子里?” 那孩童听了沈云微的话一愣,“我在镜子里?难道不是你在镜子里吗?” 这下两人都惊了! 难道说我看到的镜中人是你,你看到的镜中人是我? “难怪邬老头说这星云镜不是凡品,非要让我随身带着,没想到今天就发现了你这镜中小人儿,确实有意思” 铜镜中的孩子自顾自的说着,眼神像是扫了一圈这铜镜边缘。 “等等,你说你拿的是星云镜?”沈云微见那孩子没什么危险,已经从床上下来,走到镜子前问道。 “正是” “你那镜子长什么模样?”难不成跟我这一样?沈云微心中生疑。 “星云镜顾名思义当然是星斗转云渐层了”那孩童人小鬼大,讲话的语气丝毫不客气。 “那你镜子背后可有一钮,穿了一条绦带?”沈云微又问道。 “这倒是没有”镜中孩童眼睛一转,说道:“不过你这还真是个主意,那老头让我日日带在身上,我总嫌不方便,明儿我就去穿了绦带,系在腰上” “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快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小娘子?”那孩童又生起兴致,欢快的问道。 “你先说你是谁家的小娘子?”沈云微拿起镜子上了榻,躺下来,也不肯让步,难道我还能让你这个小丫头欺负了不成。 “娘子?” “哈哈哈,睁大你的眼睛看看” “我还以为这京城里的人没有不认识我的呢”镜中小儿笑的越发猖狂。 沈云微无言,这桃花玉面的,还以为是个女娃呢。 “我是郎言清,定国公郎元绥是我爹” 那孩童看着沈云微玩味的说道,明明是个三岁孩童,此刻表情却像个风流公子。 听到这话,沈云微更惊讶了。 郎言清,八年前不是被人射杀了? 当时全京城上下都轰动了,无人不知。你怎么可能是郎言清呢? “你骗人!郎言清早就死了,八年前我随父亲上京,亲眼看见郎言清被射杀,更何况,当时他已经十三四岁的模样,你如今才几岁,竟开的这般玩笑来糊弄我”沈云微佯装生气,对一个孩子也无需真的动气。 郎言清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原来是你啊,我想起来了!”开心地说道:“我就说在哪里见过你” “原来你是沈家的小娘子!你不记得了吗?你在马车里回头看见过我,当时我正驾着马,还在想谁家的马车怎么还不避开......不过等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郎言清一边回忆一边说着。 沈云微听了这话惊恐万分。 若说他是郎言清,可她亲眼见到他被人射杀,若说他不是郎言清,那他怎么又会知道的这样详细,更何况看这模样才两三岁,也编不出这样的话来唬人。 等等,我这是在想什么呀,这突然被吓到都差点忘了自己这是在梦中了! 只是这梦实在太真实了,都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不过自己怎么会梦到八竿子打不着的郎言清呢?算了,在梦里当然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这样想着,沈云微渐渐定下心来。 这一切啊,都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这京城里生的模样俊俏的小娘子我都认得,只是像你这么芙蓉花面的我倒是还未曾识得”郎言清顶着娃娃脸笑眯眯地看着沈云微。 “沈云微”算了,在梦里陪你玩玩好了。 “云微”郎言清得了名字心下一喜,随即又锁了锁眉问道:“云微啊,你刚刚说八年前你亲眼看见郎言清被射杀?” 现在又打算承认自己不是郎言清了吧,哼!小鬼。 “是啊,都八年过去了,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呢!”沈云微也懒得再跟他争辩,就顺着他的话回答。 “不对吧,我记得当初我看到你从马车里伸出头看我,那时你就是这般模样,要说八年过去了,你怎么不会长大?”郎言清这下更好奇了。 “我......” 我难道跟你说,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个梦吗?包括你也是。 沈云微想了一下,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说:“我明天再告诉你” 说罢就把镜子放在案几上,不再理会镜子里的人对她大呼小叫。 反正明天等我去看了祖母,就回去了,要是以后还能梦到你,再说吧。 在榻上撑了一会儿,沈云微最终还是抵不住沉重的眼皮,睡了过去。 第五章 投宿郎溪 “五娘,快起来吧,这都快要辰时了,今儿个您可不能犯懒啊”三七在门口轻声喊着。 沈云微缓缓睁开眼睛,嗯,是啊,今儿个是要早起的,接亲是万万不能误了吉时的。 这么想着她坐起了身,右手扶了扶脑袋,总感觉还有些昏沉,可见做梦也是要受累的。 可随即映入眼前的竟然还是这青色的床幔,这梨花木的梳妆台,昨晚用来砸铜镜此刻散落在地的铜镜,还有那昨天搁在一旁案几上的那铜镜...... 不,这怎么可能呢,沈云微闭上眼用力摇了摇头。 许是我还在梦中?可这梦怎么这么长久? 一顿胡思乱想,沈云微壮了壮胆,再次睁开眼时,只见眼前景致一切照旧...... 她一下子便泄了气,瘫坐在榻上。 难道我染了疾,从此要一直昏睡下去、在这梦中流连?沈云微呆坐在床上,脑中一片空白。 “五娘,五娘您若再不起来,等会老夫人可要亲自来揪你了”说着,三七就推门进来了,还是昨日一般的装扮。 反正祖母走后也没什么好留恋的,权当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 更何况还没见到祖母不是? 沈云微这么想着,心中生出一丝欢喜,连忙更衣洗漱。 出门的时候,她把铜镜一下揣进了袖兜里。 沈府门口,两架马车已经套好。老家院沈达带着仆人又牵来了三匹马,此刻正喂着马儿吃干草。 “婆母,路上一定要当心身体啊”“微姐儿大了,路上可要照顾好你祖母啊”沈家大夫人和萧姨娘带着一众人簇拥着沈太夫人出了沈府。 ****** “老夫人,我这便离去了,往后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叫人送个信儿来,就算是千里路、万里路,我也赶得来”说话的是云微的乳娘刘氏,云微今儿跟着老夫人离去,她也没有理由再在沈府里多待一天。 “哎,这么多年,微姐儿多亏了你啊,回到老家,置办个铺子,做点小营生,安稳过日子吧”太夫人客气地说道。 “哎”刘氏应了太夫人,又看了一眼身边的云微,眼角忍不住泛红:“微姐儿,要好好的,我走了啊” “乳娘......” 云微看着乳娘一身麻衣,头发用粗布裹着,俨然一副赶路的样子,只是现下都是眼睛在看着自己,云微只能目送这乳娘离去。 不知不觉,乳娘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已经十年了,如今一朝别离,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酸楚。唯一能安慰的是,乳娘身体康健,如今太夫人赏了不少银钱,回乡去过自己的小日子,比在这深宅大院里讨生活更好。 ****** “哼!这次倒是先便宜你了!” 沈云碧看着云微将祖母搀上马车,手中的绢帕都要被扯烂了,也只能悄声的骂一句。 ****** “微儿啊,你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呢”沈太夫人摸了摸云微的脑袋说道。 “是啊,祖母,听说京城繁花似锦,这回可要涨涨见识了” “你啊,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一路上车马劳累,就暂且放你几天,等到了京城,再给你寻新的夫子,到时我可要好好问问你的功课” “是,都听祖母的” 祖孙二人一路有说有笑,时不时看着车外的景色,一切都跟沈云微记忆中的一样。 ****** “父亲,前面就到郎溪县了”沈云辂说道。 沈葳靑带着两个儿子骑着马走在前面,眼看着就到了城门下。 “嗯,走了一天,天也快黑了,去城中寻个店落脚吧” “多亏郎川道修好了,走这官道省了半日的功夫,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早听闻郎溪县的北埂头小马灯甚是有名,不知此番能不能看到啊” 沈云轺笑着说,自小除了浙江周边,还没出过远门。 更何况来前就听闻,这让郎溪县远近闻名的北埂头小马灯,与寻常歌舞曲艺不同,它是一种用灯进行表演的节目,表演者都是十岁左右的男童,扮演的是三国时期的蜀国人物,有刘备、关羽、张飞、赵云、诸葛亮等等,另外配有报马、财神、牛王、麒麟,共十六匹马,他们脚穿老虎鞋且系铃铛,随着脚一跑动,就“叮叮当当”作响,犹如真马来临! 沈云轺如今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想到这些新鲜玩意儿,就掩盖不住内心的欢喜雀跃。 “你啊,该向你兄长学学,整日就知玩乐,不思进取” 沈葳靑正了正颜色,随之也不再多说。这出门在外,难得让他们长长见识,不必苛责。 说话间,沈家一行人就进了郎溪县城,找了一个质素客栈落了脚。 ****** 入夜,沈云微翻来覆去睡不着,经历的一切都让她觉得真实的不敢相信。 她拿出铜镜,铜镜中映出的只有自己的脸,梦来梦去都是梦罢了,真真假假已然分不清了。这么想着她抬起手擦了擦镜子。 “你今天干什么去了,我都等了你一天了” 郎言清的声音骤然响起,沈云微又被吓的差点扔掉了铜镜。 “你等我作什么”镜子里还是昨日那个粉面娃娃脸的郎言清。 “嘿,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能在镜中相遇很是神奇吗?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还能怎么回事,不过一场梦罢了。沈云微脱了鞋子上了榻,没搭理他。 “哎?你今儿这是住哪了?怎么跟你昨日屋子的摆设不一样了?”郎言清又问道。 “父亲上京赴任,今儿一大早,我们就上路了。现在已经投宿在郎溪县城里了。” “上京赴任?” 不对啊,沈家上京不是八年前的事情吗? 郎言清这才开始将他和沈云微的对话前前后后细细回想一遍。 “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郎言清不由得开心大笑起来。 “你明白什么了?”沈云微看着镜中的郎言清摇了摇头,这小子总是这样大惊小怪的,算了,也不能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原来你跟我是一样的人!”郎言清已经想明白了。 当初他在延华街上被射杀,当即只觉胸口一闷,接着便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的时候却是躺在了定国公府里,而且是回到了自己三岁的时候。 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遇到一个老头,那老头非要塞给他一面镜子,他本看不上这破铜烂铁,但那老头只说了一句话,就惊得郎言清出了一身冷汗。 那老头正是邬咸尔,他只附在郎言清的耳边悄声说了一句:“射人先射马,拿好咯” “一样的人?”这下沈云微疑惑了。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你定是以为自己一直在做梦吧”郎言清接着说道:“哎,其实你怕是已经死了” “死了?你胡说什么呢?”这孩子真是莫名其妙,我要是死了,你现在见得是鬼不成? “好好好,我胡说我胡说,你自己好好看看你自己,看看你自己是在哪一年”郎言清玩味的看着沈云微,继续说道: “不如我来问问你,你的铜镜可是背后正中安了个钮,钮中穿了个玉白色的绦带?” 沈云微一惊,自己昨天只说穿了绦带,但并没有告诉他是玉白色的啊…… “看你这样就知道是我说对了”看了沈云微的反应,郎言清进一步验证了自己的猜想。 “你怎么知道的?”沈云微问道。 “我怎么知道的?那就是我穿的呀!我今天才穿的!哈哈哈~” 郎言清懒得再解释,倘若沈云微是个眼界寡陋的深闺女子,若是这样还想不明白,倒也不必联手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 沈云微一番细细梳理,八年前,自己看到被射杀的那个定是郎言清无疑,若此时镜中小儿也是郎言清,那就是他被射杀后……重生了不成?这世上竟有这种事?可若真是他重生回到了自己三岁的时候...... 还有郎言清刚刚说我死了,这两天,若不是我自己的梦,若我真是回到了十岁,那就是说明,八年后的我,已经死了。 想到这,沈云微顿时心中一沉。 第六章 卷入案中 一夜未眠,沈云微看着眼前的客栈,景致依旧不曾改变丝毫,就已经认同了郎言清的说法。 与此同时,她心里也衍生出了更多的疑问,不过现下她有的是时间搞清楚这一切,更何况还有一个重生到了比她现在还早十年的郎言清。 在客栈里用了简单的早膳,沈达已带着仆人在门口套好了车,喂好了马。沈家一众人出了客栈,在等仆从们装好最后的箱笼。 “微儿,你猜我昨日看到什么了?”趁着出门无人在意,沈云轺悄悄靠近沈云微身边说道。 “三哥,你......难道你昨晚溜出去了?” 记忆中,八年前到郎溪县的时候,沈云微因不曾经历车马劳顿,当晚就病了,是沈云轺一整夜照顾在侧。 昨晚她跟从前那个弱不禁风的自己不同了,沈云轺的这一夜竟然因为这一丝不同也发生了改变。 “三哥我呀昨晚去看小马灯了!”沈云轺悄悄地跟附在她耳边说道:“你瞧这是什么?” 只见他从胸前掏出条一杏黄色汗巾。 “你哪得来的?”这汗巾虽不是什么特殊物件儿,但沈云微还是一眼就认出这不是沈云轺的东西。 ****** “来人呐,围起来!” 不等沈云轺回答,一帮官差衙役突然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将沈家一众人等围了起来。 “你们这是......” “知县大人要提你问话!带走!”领头的官差上前一步说道。 “这知县大人为何要提我问话”沈云轺满脸疑惑。 “让你走就走,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带走!”说着,两个捕快上来就要架住沈云轺。 “父亲,父亲,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沈云轺从小虽贪玩,但从不犯大错,突然面对一帮官差,霎时间惊慌失措。 “这......”沈葳靑虽不知云轺这是招惹了什么是非,但眼前这阵仗也让他顿时有些慌乱。 “在下沈葳靑,进京上任侍御史,这是上任文书,你们要带的是我幼子,不知他惹了何事啊?”边说边从胸前掏出上任文凭。 那捕头接过文凭细细一观:“啊,原来是沈大人,恕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 “是这样,沈公子卷进了一桩人命案子,田大人让我等带他回去问话”捕头改了威色,转而客气地说道。 “什么?人命案子?”沈家人一下都又惊又疑,沈葳靑连忙说道:“我儿年幼,我等想一同前往还请这位大哥行个方便” “那请吧,沈大人” ****** 这郎溪县衙知县田时培跟沈葳靑是旧相识,二人还是同科进士。 田时培,字垒山,此人一身清廉,性情刚烈,嫉恶如仇,数十年来坐在这知县的位置不曾挪动分毫。 “堂下何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据实报来!”田时培此刻正威坐于王法大堂之上,一把拍响了惊堂木。 “回大人,在下沈云轺,浙江湖州人士” “你可认得你身边的人?” 沈云轺闻言看向左边跪着的人,此人虽污衣乱发,狼狈不堪,但面容细致,眉目清秀依稀可见,正是自己昨晚看到的在桃园表演小马灯的花涟红。 “这......倒也谈不上认得,昨天晚上,在下去桃园,看过小马灯,当时台上扮演姜维的正是此人” “还有呢?” “没……没有了啊” “胡说!昨天亥时过后明明有人看见你跟他在台后密语,更有人看见他悄悄给你一包裹,可是他雇你杀人,你杀了人之后特返回索要酬金?” “这......这,冤枉啊大人!在下是看他戏演的极好,所以才在台下侯了他片刻,他只是赠了在下,赠了在下一个......”沈云轺年纪轻轻,被突如其来陷入杀人嫌疑中惊地慌不择言。 “赠了你何物?” 这汗巾一事不可说,若是被父亲知道,不知还要受什么罚。 沈云轺左右犹豫之际,沈葳靑从堂下高喊一声: “垒山兄,不知我可否为我这不知深浅的小儿作个证啊” “丰延兄,你怎么在这?这是......”田时培闻声一看,竟然是数十年未见的旧相识,心下又惊又喜。 沈葳靑,字丰延。 “这正是我那不学无术的小儿,此番我到任上去,本想带着他历练历练,没想到这刚一出门就给垒山兄惹了这些个麻烦”沈葳靑拱手说道:“昨日天黑我们才到郎溪,就宿在县里客栈里” “你这说的什么话,也是我查案查的糊涂了,贤侄快起!” “这......垒山兄,我这未经传唤,贸然登堂,已十分不妥。如今我还未到任上,也算得是一身白衣,只是心急于为小儿作证。我就在一旁看大人断案就好” 田时培一番思索:“既如此,贤侄定是没有理由杀人,正巧贤侄又能为这花涟红作证,这花涟红也没有作案时机,看来真凶另有他人啊” 转而就向堂上跪着的花涟红说道: “花涟红,既然你没有作案时机,本官暂时将你无罪释放,只是这段时间,你不可离开本县,随时听候传唤” “是,大人” ****** “快来快来,丰延兄,尝尝这瑞草寇,我特地藏了一罐,就等着像丰延兄这样的贵客上门才舍得喝呀!虽说这郎溪跟你湖州隔了不过一日路程,可这茶就大有不同啊” 田时培一边给沈葳靑引路一边吩咐下人去泡茶。 “你说,这十年八载的,如今好不容易才路过郎溪,怎么也不来看看愚兄?”数十年未见,田时培心下激动不已地说,顿了顿又正色道: “哎?莫不是你此番当上了京官,看不上我这小小七品知县了不成?” “垒山兄,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沈葳靑连忙摆手说道。 “若不是我这阴差阳错地把你儿拘了来,你就不打算迈进我这寒酸县衙了吧”田时培又佯装生气打趣道。 “垒山兄,你这嘴啊还是如此不饶人啊!你我可是同科进士,你可莫要再说什么看不起的话了”沈葳靑一顿汗颜,连忙解释道: “只是此番家母特地交代了,能上京当官已是不易,这出门在外要低调谨慎,以免有招摇过市之嫌” 田时培抬手一摆:“唉~光临我这寒舍还不至于让你招摇,话也不必多说,反正我呀,也说不过你!” “总之,今儿啊,你莫要想着上路,必要在我这儿把酒喝够了才能给走!” 沈葳靑笑了笑: “一切都听垒山兄安排!” 第七章 听候发落 沈葳靑派了两个儿子回客栈去接了沈太夫人和沈云微来田时培的官邸。 田时培在官邸中摆了一桌,此刻陪着沈家一众人围坐于桌前。 桌上菜肴朴素简单,只一道梅花汤饼很是不俗。沈云微也觉得这素食配着梅花样式,别有一番意趣。 在这官邸待了半日,沈葳靑早已看出田时培是个两袖清风、不拘小节的,看着梅花汤饼笑着说道:“垒山兄,这道菜看着有趣的很呐” “这是家内做的,她听闻那些文人骚客们喜欢做些风雅之物,也学了些皮毛,用白梅和檀香泡这香汤和面,再把这面片做成梅花的形状,说是吃的时候别有趣味” 田时培面带一丝红润,又笑着说道: “其实啊,在我看来,这不就是一道简单的面片汤嘛,还耗时耗力,我看她做的辛苦,虽说这手艺上不了什么台面,但也不忍浪费,就拿来给丰延兄尝尝” 看来这田大人的夫人是个情趣深远的女子,沈云微这么想着。 “垒山兄莫要过谦,得一贤妻如此,足矣”沈葳靑端了端酒又道: “这丰黄酒果然名不虚传啊,酒味醇和,鲜甜爽口” “哈哈哈,丰延啊,你倒是个会品的”田时培又往杯中添了些酒,顿了一下又说道: “不过话说今日我这案子,那疑犯花涟红之母林氏,曾经可是这郎溪县里名噪一时的角儿啊” “哦?我看今日那堂上之人,生的也是清白之脸,看来子承母业也有一番作为啊,不过这小厮怎么会卷入这杀人案中呢?” “嗨,此事啊,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啊” “这我倒是愿闻其详”沈葳靑燃起了好奇心,这也正合了沈云微的心意。 田时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顿了顿说道: “这凶案的死者是本县福来酒楼的老板殷世甲,这福来酒楼后面就是他自家内院” “这殷世甲啊平日里甚少出门,酒楼的生意还算不错,去喝酒的人常常到半夜才走,因此这殷世甲几乎日日亥时都会出现在酒楼里谢客” “昨天晚上,县里丝绸庄的薛老板到他酒楼里喝酒,想叫这殷世甲出来陪着一起喝两盅,就差了店小二去后院喊人,这店小二当时去只看见有人跟殷世甲站在后院廊下,好像在争论什么,于是就没上前,隔着三丈远喊了一声,这殷老板回说稍后就来” “谁知这薛老板一等啊就等到了子时,还不见人来,又让店小二去看,结果店小二去了后院,就看见那院中躺着一人,正是殷世甲。这殷世甲背后有一刀口,胸前都染红了一片,周身都是血,人已经没气儿了,就来报了案” “我也问了店小二话,店小二只说与殷世甲争吵之人十分像是在桃园演小马灯的花涟红” “可这花涟红不是别人,正是我县衙捕头花如海之子” “这花如海的妻子林莺儿曾经也是东集市上勾栏瓦肆叫得上名的角儿,这儿子想必也是随了母亲啊,长得是眉清目秀的,扮上那姜维是比书上写的还俊俏三分呐,如今他在桃园的名声可比他母亲当年要响得多,恐怕全县没有不认得他的” 听到此,沈葳靑问道:“这花如海既是个捕头,如何能愿意让儿子去当了这戏子呢?” “嗨、儿大了不由爹啊,再不愿意也管不住。想必花如海心里每每想及此,也不大痛快,所以常常宿在衙门班房里,连家都不怎么回了” “原来如此,那此案......” “嗨,这不,昨晚亥时倒是有一帮票友们能证明花涟红是在唱戏,可不是有人看见云轺贤侄了嘛,云轺贤侄脸生,年岁、身形也跟花涟红差不多,这不就闹误会了嘛”田时培尴尬的笑了笑说道。 ****** “砰砰砰” 大堂内突然传来阵阵鼓声。 “嗯?何人击鼓?” “大人,是花如海”门外跑来一值班衙役回道。 “他此时来做什么?”田时培虽然心有疑问,但还是急急站起身来,拱手说道: “丰延兄,招待不周,按例,若有百姓击打登闻鼓,必须受理,我去去便回” “莫要多说,我这里无妨,公务要紧!快去吧” 沈云微目送着田大人出了内院,心里倒是对这个案子好奇了起来。 虽然店小二的证词对那花涟红很不利,但是三哥已经证明了花涟红根本不可能有作案时机。既然已经洗清了嫌疑,为何他父亲花如海又要来深夜击鼓?若是常人不是应该避之不及吗? ****** 田时培套上官服,戴上官帽,步入大堂。还未及坐下,就见堂下已经跪着一人。 “花如海,你深夜击鼓所为何事?” “禀大人,小人是来自首的”跪着的正是花如海,身材健壮,穿着一身灰色麻布便服,此刻一脸泰然,从容不迫。 “自首?” “是,殷世甲是小人杀的” “什么?是你?” “是,正是小人!用的是家里那把剔骨刀,刀我也带来了”花如海说着,捡起身边那把剔骨刀交给了上来接刀的衙役。 “禀大人,和死者伤口正吻合”衙役比对了刀痕,又上来呈刀汇报。 田时培闻言,顿时大怒,高声问道:“花如海,你为何要杀害殷世甲?” 花如海不急不缓的说道: “回禀大人,你也知道我儿涟红是在桃园唱戏” “红儿心性单纯,昨日入夜被殷世甲以给酒楼唱戏的名义叫去,实则是那殷世甲想趁机行肮脏之事,红儿不从,一怒之下当时就发生了争执,随后愤然离去” “红儿回桃园的路上偶遇了我,我见他束发散乱,行色匆忙,再三质问下他才告知于我。我闻后自然怒火中烧,回家便挑了这顺手的刀,势要杀了那狗贼!” “我拿了刀,趁夜色潜入福来酒楼后院,见那厮站于廊下,我就从背后偷袭,一刀捅下去,他当时就倒地不起、一命呜呼了!” 花如海眼睛闪烁精光,仿佛杀人画面历历在目。 “花如海!你!你身为衙门捕头,跟我办案这么多年,却知法犯法!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田时培怒恨交加,站起身来抬手指着花如海气到说不出话来。 “谁知我儿差点因我入狱,所以我思前想后,决定前来自首,自古杀人偿命!还望大人看在小的跟随大人多年的份上,给小人留个全尸,谢大人!” “律法严明,你怎能如此糊涂!倘若那殷世甲真有什么不轨的心思,你应该来告知于我啊!你就算爱子心切,也不能私下就去把人杀了啊!如今我这是想帮你也帮不上啊!” 田时培气的直拍案牍,着实不忍看着多年部下锒铛入狱。 花如海淡然置之,又说道: “我儿爱唱戏,就让他唱去吧,但是我不能让人侮辱他,我要杀一儆百!” 花如海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田时培痛心疾首,一甩衣袖说道: “你......来人呐!把花如海收押!听候发落!” 第八章 双生兄弟 晚上回到客栈,沈云微拿出铜镜,擦拭后,却没见到郎言清。 她前后捋了一遍,自己现在在康乐元年,正是郎言清死的那年,然而现在郎言清重生回到了永宣二十一年,正是自己出生的时候。 两人之间差了十年,竟然还能够跟彼此对话,而且在不知不觉中,她竟然已经适应了这种对话方式。 又想起晚上在县衙,听田大人与父亲谈论起花涟红的案情,尤其是当得知花如海深夜前来自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如果这花如海只是气愤不已,要杀殷世甲报仇,那殷世甲已死,且嫌疑也已被洗清,那他应该离得远远的才是啊。 他若真是要杀一儆百,那就应该杀了殷世甲之后便大肆宣扬,让所有人都知道殷世甲行事龌龊的下场,而不是躲起来,直到花涟红受到牵连又隔了半日才出来自首。 ****** “小娘子,你今日怎么来的这么晚?” 郎言清突然出现,又是一贯的轻浮口吻,他细细看了一圈镜子,发现沈云微周身摆设还是昨日的客栈,于是问道: “哎?你怎么还在郎溪县?” “三哥昨日不小心卷入了是非,不过说来话长,便多留了一日” “哦,我还没得及告诉你,郎溪县可是我郎家祖籍啊,你若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郎言清嘴角挂了一丝微笑说道。 “这么巧?那你可听说过花如海?”沈云微想着郎家人多势大,说不定有人是知道这事儿的。 “你说的可是郎溪县衙捕头花如海?” 郎言清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个人,只不过自己倒是不认得。 “正是,你认得他?” 沈云微听说郎言清如此说,看来自己是问对人了。 “我倒是不认得,但我听说过此人”郎言清歪着脑袋又想了想,继续说道: “这花如海曾和我叔父是儿时好友,曾投身京西禁军” “我叔父那时已经任京西禁军副都指挥使,花如海当年家境平困,想投奔我叔父,后因身强体健,做了效用士,也免于了刺字” “后来他家中老母年迈病种,他又是家中独子,他母亲想他回家侍奉,于是就修书给了我叔父,我叔父就免了他兵役,准许他回家了” “听说他回乡后,便投了县衙,当了捕头。后来钟情于一戏子,花了毕生积蓄才讨回家去的” “他死前曾经修书一封给我叔父,托我叔父照顾他的两个儿子,只是……刚收到书信没几天,我就出事了,全家上下肯定一片大乱,后来怎么样了我就不得而知了”郎言清顿了顿说道。 “他死前?” 沈云微疑惑,这案子明明还有疑点,难道就真的判了不成,而且书信也是在郎言清被射杀前…… “是啊,你这么一提醒,可能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了吧” 听了郎言清的话,沈云微又惊又奇: “不会吧,他今天才去自首,虽然田大人已经将其收了监,但问斩也没有这么快啊” 按理说就算县衙定了案也要层层上报,毕竟是人命案子,要等到刑部定了案,才会问斩啊。 “还有,你说他有两个儿子?” 郎言清仔细想了想,回道: “对啊,信中提到的是两个儿子,这我不会记错的,听我叔父说好像还是双生子” “双生子......” 怎么只听过花涟红,倒是没听过另一个,田大人不曾没提起…… 这倒是有意思,沈云微若有所思。 ****** 天还不亮,沈云微便起身,推开了客栈的窗户,今日这天气有些闷热。 沈家住的来芜客栈在宁芜街上,宁芜街是郎溪县最繁华的街道,沈云微向窗外看去,街上已有不少行人和挑着扁担的小贩,不少铺子也已经开门迎客了。 “五娘,刚刚达叔过来说老爷昨日贪饮了丰黄酒,半夜酒劲儿上了头,估摸着今儿个咱们是走不了了”三七端着茶水进了房。 看来这丰黄酒虽好,也不能多饮啊。既然如此,我们便上街转转吧。 沈云微转念一想,心里已经有了主意,于是说道: “走,先陪我去给祖母请安” ****** 祖母的房间跟沈云微隔了两间,在二楼最里面,窗外面对着是一深巷,非常清净。 沈云微进去,只见陈嬷嬷正伺候完祖母洗漱。 沈太夫人看到沈云微一大早就来请安,笑容可掬说到:“微儿今日难得起的这么早啊” 沈云微向来赖床,祖母都拿她没有办法,今儿倒是一反常态了。她走上前去,挽着祖母的胳膊,笑着说道: “祖母,父亲说他今日身体不适,所以要在郎溪再歇息一日” “是啊,早上沈达已经来禀过了,这么大人了,喝酒还不知轻重的” “回头要走,还要再去拜访一下田大人才好。本来默默的路过了也就算了,现在人家既设了宴请了酒,咱们也不能不知礼数” 陈嬷嬷出去倒了水,又端了茶进来,说到:“太夫人又在操心思了。老爷为官这么多年,这么些小事老爷当然懂得” 沈太夫人端了茶喝了一口,沈云微笑了笑说道: “祖母,我听闻郎溪县的佛山酥香甜松软,酥不沾牙,甜不腻口,不同于平日里见得那些酥糖,我想去买些回来给祖母尝尝” 沈太夫人一听,放下茶碗,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抬手敲了敲沈云微的脑袋,向陈嬷嬷她们说道: “哎哟,你们瞧瞧,这个小馋猫,明明自己想吃,还偏说是要买来给我尝尝” “太夫人,您可别这么说,五娘如今长大了,知道孝敬您了”陈嬷嬷她们也笑了起来,随即说道。 沈云微立马说道:“就是,孙女本就是要买了来孝敬祖母的,您这一番打趣,小心让孙女以后不好意思孝敬您了” 沈太夫人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摸着沈云微的头说道:“你们看看,这小泼猴,这是要威胁我啊” “祖母惯会取笑人的”沈云微把头一撇,佯装生气。 “哈哈哈,这跟她父亲一样,贪吃的紧呐” 沈太夫人跟陈嬷嬷她们说道,转头又看向沈云微,露出满脸的慈爱: “去吧去吧,只一件,早去早回,莫要贪玩” “多谢祖母” 第九章 来芜藕粉 得了老夫人的应允,沈云微兴高采烈地拉着三七上了街。 宁芜街上很多商铺已经开门,这一路过去,客栈、典当行、茶肆、古玩店、酒楼都已渐渐有了生气,不过远远望去,倒是有一家店铺人头攒动,生意很是兴隆。 这一大早,别家才刚刚开张,这家倒是很不同啊。 “三七,你看前面那是什么铺子?” 三七一溜小跑前去瞧了,又跑回来回道:“五娘,那是卖藕粉的” “从前在湖州,街上都只见卖汤圆卖馄饨的,这卖藕粉的倒是没见过” “五娘不知,这郎溪县湖多水多,是个产莲藕的大县呢,这藕粉可是这郎溪县一大特色呢”三七笑着回话,又抿了抿嘴。 “今日这天闷热,莲藕清心,难怪人多。既如此,我们也去尝尝”沈云微将三七的小馋样尽收眼底。 “好嘞”三七闻言大喜,忙拉着五娘往前面走去。 只见这藕粉店铺,一方硬木雕刻匾额悬于上方,刻着四个大字:来芜藕粉。门面不大,却有三四个伙计忙前忙后。 三七挽着沈云微进了店里,寻了一个空座坐下,一个小二当即就端着茶水跑来跟前问道:“这二位娘子,要点什么?” 三七直言道:“来两碗藕粉” 小二一边斟茶一边笑道:“哟,二位娘子,想必不是本地人吧” “你怎么知道的”三七心直口快问道。 “嗨!”那小二正了茶壶,说道: “咱家这藕粉跟别处的不同,咱家这藕粉向来会加一些配料,比如红糖、莲子、蜜饯、陈皮等等,这具体加什么得根据客官您的口味来,您这一开口点菜,这不就暴露了不是?” 沈云微和三七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疑问,三七又问道: “哦,难道就没有人喜欢吃什么都不加的藕粉?” 那店小二笑了笑说道: “这位娘子,我也不是刚刚都说了嘛,这纯藕粉别家都有,只有这加了料还能保持好藕粉清甜味儿的,整个这郎溪县就咱这一家,来这儿的人自然也是奔着加料来的” 沈云微闻言便说到:“既然如此,你就看着给我们上两碗吧,我们也当是尝个新鲜” “得嘞”小二转身一溜小跑,不过片刻功夫,又端着个案几上来了。 给沈云微和三七面前各呈上一碗藕粉,里面加了些莲子红枣之类的配料,这透明如玉的藕粉,配上朴实无华的碟碗,整个看起来素雅舒适,还没入口就让人觉出一丝清新之气。 沈云微看这藕粉店里人流甚广,这案台翻了一桌接一桌,心下一动,便问道: “这位小哥,有一事不知可否向你打听打听?” 那店小二弓着身子,拿起案几刚准备走,闻言又回过身来笑着说道: “哟,这位娘子,您开尊口,我岂有不回的道理” 沈云微一听,这小二倒是个有眼力见识的,虽然自己衣着朴素,也能被他看出来,看来平日里确实见多识广,随即问道: “你可知那桃园在哪?” “桃园可是咱郎溪数一数二的瓦舍,没人不知道的!”店小二露出一脸骄傲的神色,接着又说道: “您呐,顺着这宁芜街,前面路口往右转,桃园就在这妙泉街上” “那你可听说过……花涟红?”沈云微顿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哎哟喂,我敢说,这店里在座的谁没去听过花老板的戏啊,你别看他今年才出来亮相,那扮相真是好极了,只要他上台,那真是场场爆满......” “只是这两天听说他杀了福来酒楼的殷老板?不过,他父亲,就是本县捕头花如海,昨晚已经去县衙自首了,哎!”店小二说到这,脸上也露出些许伤感来。 看这店小二也确实知道点东西,沈云微于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 “这花如海平日里是个什么样人?你可了解?” “哎哟,这你可就问着了”店小二刚得意起来,随即立马又回身四下看了看周围的客人,见无人在意,又回过头来悄声说道: “不瞒您说,这花如海我可是再熟悉不过了” “哦?”看来自己误打误撞问对人了。 “曾经啊,我被一惯偷偷了钱袋子,还是花大哥给我追回来的,他平日里为人正直,乐善好施,真是没想到他怎么会做出杀人的事情呢”言及此处,这小二面露悲色,顿了顿又说道: “花捕头隔三差五的就会来这儿买一碗藕粉,带回家给儿子,我们也算是老相识了,这不,前天晚上他还来的呢” 沈云微听到此处,忍不住打断店小二: “前天晚上?具体什么时辰?” “亥时”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 “咱家这藕粉店呐,从来是做早不做晚。您也看到了,白日里都是来吃粉的客人,可到了晚上,这生意就少了,所以东家就留我一人儿晚上看店,凡是晚上来店里的人我都记得” “更何况,亥时过后也就没人来买藕粉了,所以我一般亥时就会落锁了” 店小二见这年纪轻轻的小娘子竟然质疑自己,自己虽然只是个跑堂的,但是这来来往往的客人中也不凡高官富甲,自己也算是见过世面的,随即说道: “前儿个我刚要落锁,花如海来的,肯定错不了” “既然你跟花如海那么熟?那他家住哪你可知道?” “知道,在西后苑,离这儿可不近呐,花大哥这也是爱子心切啊” 看自己想知道的也问的差不多了,沈云微又多问了一句: “对了,你可知道这佛山酥哪里有的卖?” “最正宗的佛山酥铺子就在万泉街上,您往前不到百米,向东边就是妙泉街,您啊继续沿着这宁芜街再向前百米,就到了万泉街了” “多谢这位小哥” 店小二闻言,将桌帕子往肩上一搭,堆着笑脸说道: “得嘞,客官您用好” ****** 三七看着店小二走远,忍不住开口问道: “五娘,您怎么对那花如海父子如此好奇?” “三七,你不觉得这案子有蹊跷吗?” “难道,五娘是怀疑,凶手不是花如海?可他不是凶手,为何要去自首呢?” “我们先看看再说” “快吃吧,藕粉都要凉了呢” 三七闻言大惊,连忙埋头一勺一勺扒拉起藕粉。 第十章 乞丐苏唐 “走吧,既然佛山酥就在万泉街上,咱们就先去买了佛山酥” 沈云微往桌上放了一贯钱,起身便带着三七朝着万泉街走去。 ****** “官人呐......官人啊,你就这么去了,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如何是好啊......” 刚刚进入万泉街,就听见一妇人尖利的哭诉之声,比这闷热的天气更让人不爽利。 这福来酒楼门口已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住,这殷世甲的灵堂正设在酒楼前厅里。 殷家大娘子王氏是个约摸着三十多岁的妇人,眉毛画的如远山青黛,桃颊朱唇,虽然披麻戴孝跪在灵堂里,仍不掩其风韵。 王氏身边还跪着个五六岁的小儿,正一个劲儿的往盆里烧纸,似乎玩的很开心。殷王氏哭喊了半天,许是天气炎热,竟没有一滴眼泪。 来往吊唁的人也不少,各个都陪着一张丧脸,嘴上说着节哀顺变。 “哎呀,真惨呐......” “这殷老板平日里素来和善,这街坊邻里不少都受过他的恩惠,如今这人就被那花如海杀了......” 旁边铺子里的老板们客人们都纷纷出来看热闹,围着福来酒楼唏嘘着。 “我看这事情不简单,谁不知道花大叔行侠仗义,为人正直,这殷老板被杀我看是另有隐情”人群中钻出一个小叫花子,虽衣着破烂不堪,面容倒还算干净,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看了一眼那哭诉的妇人,不屑一顾的说到。 “你......你这小乞丐,你懂什么!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 “亏你还说的出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话,我看你们一个个都是被殷世甲的荷包蒙蔽了吧!” “嘿!你这黄口小儿,不跟你说了,你看看人家殷家大娘子,都哭成什么样了,你真是,年纪轻轻的,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哼!我只知道,有理不在年纪大小,更不在声音高低!”小乞丐说着又瞥了一眼那哭天抢地的妇人,脸上更加的鄙夷,转身便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 “五娘,原来那殷老板的福来酒楼也在这万泉街上”沈云微他们也被哭声吸引,已经围着看了好一会儿,将那小乞丐和酒楼邻居的对话也尽收眼底。 “你看我们从藕粉店过来用了多长时间?”沈云微拉着三七从人群中出来,向旁边的卖佛山酥的铺子走去。 “咱们这么转过来,不过半刻功夫吧”三七想了想说道。 “是啊,不过半刻功夫” “五娘是想到了什么?” “没事,你去称两斤酥糖,若有卖蜜饯的,再称半斤蜜饯来” 沈云微打发了三七去买酥糖,自己却在这万泉街上观望了起来。 片刻功夫,三七便买回来了。 “五娘,您在看什么呢?” “你看,那店小二说花如海前日亥时去买过藕粉,可这福来酒楼离藕粉店不过片刻功夫的路程” “是啊,那不是正说明,花如海有杀人的时间吗”三七回道。 “你傻啊,哪个凶手会包着藕粉去杀人?” “那他或许是为了让店小二证明他不在场呢?” “你刚刚才说,这两地之间不过片刻路程,前脚到了藕粉店,后脚就能进了福来酒楼,这算什么不在场证明啊” “他若是故意杀人,又要找不在场证明,怎么着也要出现在远远儿的地方才是” “五娘你这么说我是真糊涂了”三七转了转脑袋,也想不明白这缘由。 “看不出来这位小娘子年纪轻轻倒是个明事理的” 刚刚与人争论的小乞丐竟然突然出现在身后,听了沈云微一番话,对这小娘子十分好奇,正上下打量着沈云微。 “是你!” 沈云微对这小乞丐莫名来的好感。 寻常有人家做白事,路过的哭一哭偶尔还能得一些喜钱,这小乞丐非但不哭,甚至言语中带着些许讥讽意味。 “看你样子不是本地人吧”小乞丐往前一跃,蹦上一台阶,俯视着沈云微说道。 “你想干什么?”三七连忙往前一挡,将沈云微护在身后。 “三七,不可无礼”沈云微见着小乞丐并不像是有恶意。 “我呢,平日里就看不惯那些个人,有了几个臭钱,就摆出一副假仁假义的模样来,这爱名的和爱钱的互相捧着臭脚,真是让人恶心”说着,拔了一根台阶缝里的小草,叼进嘴中。 沈云微闻言笑着问道:“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我没有名字” “这......总得有个称呼吧” 小乞丐眼睛转了转,正看到三七手上拎着一大包酥糖,灵机一动,说道: “叫我酥糖吧!” “苏唐?是个好名字” 小乞丐闻言一愣,笑的嘴里的草都快掉了……随即转念一想,开口问道: “不过,这位娘子,有没有兴趣去花大叔家里看看!” 沈云微笑了笑,这小乞丐怕是早就盯上自己了。于是说道: “你既然觉得你这位花大叔有冤屈,为何不自己找证据?” “我一个叫花子,我说的话,没人会放在眼里” 这小乞丐说的话也确实是事实。 小乞丐见沈云微犹豫,连忙又说道:“花大叔家就在西后苑,我可以带你去” “五娘,莫要轻信歹人谗言,我看这厮就不像个好人!” “你!你知道什么!我不信,这偌大的郎溪,都能被钱收买了不成!” 说罢,小乞丐将口中草拔出奋力往地上一丢,转身便要离去。 “你等等,三七,我们跟他去看看再说” ****** 三人向着郎溪县西边走去。 “苏唐,看你这样子,你跟花捕头很熟了?” 沈云微想着,这两日听到的话,似乎凡是认识花如海的人对其评价都是一个行仗义事的汉子。 “是啊,这些年来,如果不是花大叔照顾,只怕我早没了” 眼前这小乞丐年岁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本身行乞遭受欺凌也是常事,只是年岁太小,只怕经受了更多。 不过这小乞丐说到此处倒是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想必是见多了人情冷暖,习以为常了吧。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三人才终于到了西后苑。 西后苑在郎溪县西集市后面,高高低低的茅屋瓦舍错落交汇。 苏唐带着沈云微和三七,兜兜转转,总算到了花如海的家。 第十一章 淡衫薄罗 “对了,我听说花涟红还有一个孪生兄弟?” “你怎么知道”苏唐略一惊讶,转而继续说道: “我还以为这事儿出了西后苑就没人知道了呢,花涟红有个孪生弟弟,叫花漪彤,只是身体不太好,娘胎里带的病,常年在家不出门,正好花涟红唱戏势头更甚,所以很多不熟悉花大叔的人,都以为他只有一个儿子呢!” ****** 花如海的家就在西后苑东北角落,一件瓦舍外连着两个草棚,草棚子里养着些鸡鸭。 瓦舍门大敞着,沈云微刚想敲门,就被小乞丐制止了。 苏唐做了禁声的手势,又指了指屋里。 虽然都说田时培治理有方,郎溪县民风淳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但是这大白天就这么闯进人家家里去,沈云微还是从未做过,现下心虚不已。 看着苏唐轻车熟路的进去了,此刻觉得他不像个乞丐,倒像是个贼。 三人小心翼翼进了花如海家,一路摸到了东厢房窗沿下,沈云微和三七都不敢抬头往里看,毕竟这不是在自己家里。 苏唐倒是不在意,悄悄抬起头,只见屋里榻上躺着一人,另有一人坐在榻沿,这坐着的正是花涟红,那躺着的想必是久病不出门的花漪彤了。 ****** “听红娘一声请梦儿惊觉,恰才向碧纱窗下画了双蛾。你道我俊脸儿吹弹得破,知道他读书人福命如何?”门外传来一声西厢记。 “不好!” 苏唐赶忙拉着二人跑到鸡圈后面躲了起来。 三人挤在鸡圈后面甚是拥挤,三七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沈云微还镇静些,她探出头看着进了花如海家的女人,身形瘦挑,眉目如画,略施粉黛,如不是手上的金镯子晃眼,那真是清丽可人了。 “这是花捕头的夫人吗?” 沈云微压低了声音悄悄问着苏唐,却没人回答自己。她转头一看,发现苏唐正盯着那妇人目不转睛,眼神隐隐透着寒光,正疑惑时,门外又一声音响起: “莺娘啊,你回来了”一个老妇人紧跟着林莺儿进了门。 “是陈婆婆来了”林莺儿回头一看收起笑容,露出一脸悲伤,转瞬间眼睛就湿润了。 “莺娘啊,你家官人才进了大牢里,我也是担心你过来看看” “多谢婆婆关心了”老妇人一看立马扶着林莺儿进了正屋去。 沈云微好像明白了苏唐为何会是那样的眼神,这林莺儿人前人后完全是两个人,刚刚明明还笑意盈盈地哼着西厢记,转眼间就像那死了丈夫的殷王氏一样。 不知为何,沈云微脑海中会突然冒出殷王氏的脸,还跟这林莺儿联系在了一起。 见那林氏和老夫人进了屋去,苏唐才转头跟沈云微正色说道:“这正是花大叔的娘子,林莺儿” 三人在鸡舍后面蹲的脚都麻了,终于见林氏搀着那婆子一同出了门。 ****** “你们是谁?”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音,将三人吓了一个激灵。 三人回身一看,是花涟红。 沈云微一直听说花涟红生的好看,却没想到是如此清秀一少年。他一身灰色布衣,面容清瘦,跟母亲林氏长得极像。 “涟红,是我”苏唐站起身来,笑眯眯的回道:“这两个是我朋友” “你来干什么?” “这......这不是,对了,就是花大叔昨天......所以我来看看你”苏唐一时慌乱中,竟学了那婆子的话来糊弄花涟红。 不过花涟红也没说什么,依旧面无表情,看向沈云微的时候略有一丝疑惑,但也是一闪而过。 “是啊!我是沈云微,花大叔曾经也帮过我的忙,此次他出了事,我们就求了苏唐,让他带我们来看看,三七”沈云微也立马说到,紧接着转头喊着三七,示意她把因为紧张而抱在胸前的酥糖蜜饯拿出来。 三七也是慌乱极了,生怕让人当了那入室小贼抓起来,连忙将酥糖蜜饯递到花涟红跟前。 “苏唐?” 花涟红看了看小乞丐,又看了看递到眼前的一大包蜜糖,虽心有疑窦,却不好在说什么。 “涟红,漪彤可好些了?”苏唐连忙问道。 花涟红脸上闪过一丝惊慌,虽立马恢复了镇静,但还是被沈云微看出来了。 这些年,沈云微在沈府里,既无生母庇护,也无胞兄可依,早就习惯了察言观色。花涟红的这点反应,她早已尽收眼底。 “好多了,不用担心” “我们能看看他吗?”沈云微接着问道,既然都已经来到这儿了,不如一探到底。 “这......”花涟红一时语塞,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哥” 随着声音传来,所有人都朝门边看去,只见花漪彤扶倚靠着门框站着,一身素色麻衣,头发有些散乱,长得跟花涟红一模一样!若不是脸色苍白一些,嘴唇失了血色,根本分不清。 云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黛螺。 沈云微看着眼前的花漪彤,脑中浮现的只有这诗句。 “家里来了客人,你怎么也不喊进来坐呢,偏叫人家在这日头下站着”花漪彤见四人都望着自己,忍不住笑了笑说道。 沈云微此时已心如明镜。 ****** 进了东厢房才发现,屋内简陋的很,除了一张榻一张高脚桌子几个凳子之外,别无他物。 花涟红去接了清水来,又拿了小碗来。 “都说这天下吏人,素无常禄,唯以受赇为生。可是家父从不乱用捕缉便利,为非作歹,祸害百姓,所以这家里是贫寒了些”花涟红一边倒水一边说道。 “不怕家贫,就怕花大叔的一身正气后继无人”沈云微笑了笑回道。 “啪” 花涟红闻言一惊,碰到了水碗,水洒了一桌。 “娘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哈,我只是想说如果花大叔不是杀人凶手,你们可要全力救他?”沈云微抿了口水,眼睛却来回打量着花式兄弟。 “什么?”苏唐闻言高兴地蹦起来说:“我早就看出你有办法了!你快说,怎么救?” 花漪彤双手撑着榻沿,眼睛泛红,紧闭双唇,盯着沈云微。花涟红这时才发觉沈云微来此的目的并不简单。 第十二章 是我杀的 见花涟红一直不说话,沈云微便开口说道: “花涟红,前天晚上,福来酒楼的店小二看见你跟殷世甲在酒楼后院廊下争执,可是偏偏又有很多人同时在桃园看你演小马灯”说着,沈云微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花漪彤。 “彤弟身体不好,天黑从不出门,这位娘子莫要妄言”花涟红望向沈云微的眼神,连忙回道。 “我说的是真的也好,是妄言也罢”沈云微笑了笑,抿了口茶又说: “不如先看看这是什么?”放下碗,从袖兜里拿出一方杏黄色的汗巾。 这帕子是当时沈云轺被衙役带走时,塞给沈云微保管的,本来三哥还担心父亲从县衙回来质问自己,没想到父亲吃多了酒,到现在还没起身呢,自然也不会查告他与戏子的事情。 花涟红一看那汗巾,大惊失色,问道: “你怎么会有……彤弟,你的汗巾怎么会在她身上?” 他看向花漪彤,随即,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是覆水难收。 “这就是了” 沈云微手上把玩着汗巾,又说道:“这汗巾是当晚扮演姜维的送给我三哥的,而当晚在桃园演小马灯的,不是花涟红” “而是你,花漪彤” “如果我猜的没错,花漪彤虽然身体不是很强壮,但也不至于病的这么严重” “你们兄弟二人其实都在桃园,只不过交替着去演戏,人人都以为那姜维只是花涟红,却不知还有一个花漪彤” “那晚我三哥去桃园看戏,结识的正是弟弟花漪彤,而你......” 花涟红连忙打断沈云微,面色冷峻,说道: “这位娘子,不知你这么说,有何凭据,就凭这一方帕子?就算能证明当晚在桃园唱戏的是我弟弟又如何?” “今天一早,王法大堂的衙役们都说,花如海在堂上供认用了家里的剔骨刀捅死了那殷世甲” “可是花如海亥时还在宁芜街上,从宁芜街回到家中取刀,再从家中返回万泉街,就算他身轻如燕,步伐矫健,只怕到了那福来酒楼,也要过了子时了吧,可仵作已验明正身,那殷世甲亥时就死了” 沈云微言及此处,心下一动,想起那个常常露宿县衙,却不忘给儿买藕粉回去的父亲,又缓缓说道: “更何况,你们的父亲花如海,亥时还在宁芜街上,赶着人家铺子落锁之前,给他的儿子买藕粉啊” “你们难道是要让他带着给你们买的藕粉去杀人不成?” “别说了!你别说了!” 花漪彤此时已泣不成声,高声哭喊道:“人是我杀的!是我!” “彤弟你胡说什么!”花涟红连忙出声制止了他。 “哥,父亲不应该为我抵罪,人是我杀的!哥,你已经在桃园能挣大钱了,能贴补家用,这人就是我杀的!” “你看看你连刀都提不动,你怎么可能杀人呢!”花涟红呵斥着弟弟,转而又向沈云微说道: “这位娘子,你也不必再说了,人是我杀的!” “那日我借口身体不适,让彤弟替我去演一场,彤弟从家走后,我就拿了刀去了福来酒楼,杀了殷世甲,回来扔了血衣,洗了刀,但却被那店小二看见了” “直到第二天田大人派人带走了我,父亲才得知此事,非要替我顶罪,连夜去县衙自首了” 花涟红说着,就朝沈云微跪了下来: “这位娘子,如今我道出实情,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求您高抬贵手,与我弟弟无关,他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应了我的要求去演了场戏” “哥!” “你闭嘴!” 花漪彤上前来拉花涟红,被花涟红回头一声呵斥。 沈云微连忙扶起花涟红,心想自己的话是说重了,本以为只是两个不懂事的孩子犯了错,让自己的父亲去承担了罪责,却没想到他们父亲子爱,兄友弟恭,这一跪更是让沈云微倍感难受。 心痛之际,沈云微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胡说!都是胡说!” 在旁边听傻了的苏唐突然站起来,他愤怒地说道:“你们一定是为了那贱人才杀了那姓殷的” 在场的人都朝苏唐看去,他突发自己说错了话,躲过了花式兄弟的眼神,顿了顿又看着桌面说道:“你跟那姓殷的八竿子打不着,你为什么要去杀了他,你说啊!” 这就对了! 沈云微深陷花式兄弟的真情实感之中,还好苏唐提醒了自己。 “你别瞎说了!没有的事情!” “什么没有的事情!我就亲眼看到过!” “你......你别再说了!” 眼前花涟红和苏唐打着哑谜,沈云微却隐隐猜到了什么。 “花涟红,昨个儿天不亮,田大人就派人来带你去问话了,午时不到,因为有我三哥的证词,你就被释放了,可是你父亲却在晚上才去自首你可知为何” 沈云微顿了顿,继续说道: “他之所以没在田大人把你带走的时候就去替你顶罪,并不是因为他不认为那是你做的,正相反,知子莫若父啊,那么长的时间里,他是在为你们尽可能地铺好以后的路啊” 沈云微想起郎言清在镜中跟她说过,花如海去信给郎继綏的事情,只是现在身临其境,感受又大有不同。 三七听了许久,看着眼前兄弟情深,早已哭红了双眼,忍不住问道: “五娘,我还是不懂,既然花涟红已经洗清了嫌疑,为什么花大叔还要去自首?” 沈云微叹了口气,又说道: “人终归是你们花家杀的,你父亲深谙杀人偿命的道理,他不愿意让你们背上杀人的罪过” “而且,你父亲知道,你杀人是为了他”言及此处,沈云微看了看花涟红,花漪彤。 虽然花如海在堂上说是为了儿子不被人欺侮才杀的人,可那完完全全是出自一个父亲的爱子之心啊。 花如海这样说既担了杀人的罪责,如果郎继綏不愿帮助两个儿子,也可以让儿子将来在桃园无人敢欺。 “你是沈家的娘子,我并不是存心利用你哥哥。当日他在后台候了我半天,我下了场与他相谈甚欢,才赠了他帕子,并不是存心要让他当个证人”花漪彤看着沈云微,缓缓地说了这些话。 第十三章 林氏通奸 沈云微看了一眼花漪彤,让三七将二人都搀扶起来坐下。 “你们不用担心,我今天来不是要来逼你们去自首的。只是花大叔的证词疑点颇多,我心中有疑问,正好路上又遇上苏大哥,就一道过来看看” 花涟红看了看沈云微,问道: “我们虚长你两岁,可否叫你一声五妹妹” “那是当然” “苏大哥?你小子什么时候有名字了?” 花漪彤看了看小乞丐,小乞丐因为自己刚刚骂了花氏兄弟的母亲,一直都不敢抬头,此刻听到花漪彤打趣他,又咧口一笑: “嘿嘿嘿”紧接着还是忍不住说道: “我看那林氏一点都不伤心难过,你们怎么还为她遮掩?难道你们真想看花大叔被问斩吗?” “不用多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沈云微看这苏唐似乎不愿把话捅破了说,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是直接说道。 “你知道了?” “咱们刚刚进来,就看见林氏回来,还笑意盈盈地哼着西厢记,显然心情不错” 虽然那林氏转眼就湿润了眼眶对着那婆子,那也只能说明她确实是个不错的戏子。 “虽然她衣着朴素,但是藏不住袖口的金手钏,那手钏新的很,想必也不是花大叔的俸禄能买得起的” “而且从你们刚刚的反应来看,尤其是苏大哥提醒了我,虽然你们不好意思说出来,但是林氏想必是跟那殷老板有私情的” “正是!” 苏唐听到沈云微直至要害,忍不住站起来说道: “去年冬天,花大叔见我无处可去,也没有棉衣、厚的被褥,怕我冻死在外面,于是跟我说他家有个草棚空着,若我不嫌弃,就悄悄地过来留宿,只是别让人发现就行” “花大叔心善,但是他家娘子从不爱管闲事,所以花大叔不让说” “可正是如此,才让我看见了那淫贼半夜来和这林氏行苟岂之事,后来我有心告诉花大叔,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可我认为花大叔是知道这件事情的”沈云微看了一眼花氏兄弟,说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苏唐心下一惊,连忙问道。 花氏兄弟二人也惊讶不已,看向沈云微。沈云微接着说道: “种种迹象表明,花大叔为人不是草莽匹夫,而且相当细心,他不可能发现不了” “他常常宿在衙门,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不知该如何面对” “可是,五娘,这通奸本就是要凌迟的,为何要走到如今杀人偿命的地步?” 三七忍不住问道,根据大周律法,这通奸可是重罪,只要向官府举报,根本不用自己出手杀人。 “这就是你们兄弟的事了,你们为了父亲的颜面,一直想要掩盖这件事情,可也恨那这二人做出对不起父亲的事情,于是便策划了这起杀人案” 沈云微看向花氏兄弟,以这兄弟二人的心气,想必跟花如海一样,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丑闻。 “从今年年初开始,花涟红便到了离福来酒楼不远处的桃园演小马灯,一直到前天,你们兄弟二人见时机成熟,便下了杀手” “只可惜,你们没想到你们的父亲,是如此正直,正直到顽固的一个人啊!” “他对林氏的爱让他选择对这些事情视而不见,他对你们的爱让他选择去默默地承担罪责” 沈云微想到郎言清曾在镜中跟她说过,当年花如海回归故里,为了取一个戏子倾尽家产,可见是喜欢得紧了。 而且以花如海的性格来看,想必不是那朝三暮四之人,更不可能是殷世甲那般偷奸耍滑之人。 “五娘,这明明是这对奸夫**的错,就算花大哥不杀那殷世甲,这二人也会被千刀万剐,那就没有必要让花大叔偿命了啊”三七听了,瞬间着急起来。 “这只能看这兄弟二人,是选择救父亲还是选择保母亲了” 沈云微无奈道,此事着急也没有用啊,已经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但很显然,花大叔已经做了选择。 “涟红,不如我们去狱中看看你父亲吧!我们一起劝劝他,只要说出实情,以花大叔跟田大人那么多年的交情,此事定有转圜的余地啊” 苏唐是一心想救花如海出来,至于林氏在他眼里,不过是个红杏出墙不守妇道之人,他才不放在眼里呢。 沈云微也赞同苏唐的想法。 于是,在花如海家里待了半个多时辰,除了花漪彤留在家中以外,四个人又起身往城东边去。 ****** 走了快一个时辰,四人终于到了宁芜街附近。 沈云微一个女儿家,不便出现在大牢中,于是和花涟红苏唐二人分道扬镳。 分别前,沈云微特地交代了苏唐,有事便到来芜客栈找她。 沈云微并没有直接往客栈走,而是跟三七先去了万泉街上,买了一份一样的佛山酥和蜜饯。 此时已经是过了正午,日头越发毒辣。 “五娘,那林氏既跟殷世甲有私情,为何这殷世甲被杀了,林氏也不见难过呢?”三七见那二人走远,又问道。 “哪有什么真的私情呢?要说林氏最爱的,只有财了吧” “如今殷世甲被杀了,她的丑事就再也不会被发现,该得的钱财想必也早就从殷世甲身上得到了” “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连自己官人、儿子都不管不顾的?” 三七皱了皱眉头,还是想不明白,毕竟从小在沈府长大,从没见过还有这样无情无义的女子。 “你呀,以后你就会知道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不管是为了钱、为了名、为了利,还是为了情” 沈云微说着,想到了八年后的自己竟然毫无知觉地在睡梦中死去,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世上的事情不都是非黑即白的,这世上的人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好坏就能区分开来的。 “五娘,这么热的天怎么还打冷颤了,莫不是这一上午赶路太久,千万别病了啊”三七关切的问道。 “我没事,不用担心”沈云微笑了笑,又继续说道: “一会儿回去了,你把佛山酥拿出一斤来分给二哥三哥,半斤蜜饯分出一半来,拿去给父亲解酒,剩下的咱们留着跟祖母一起吃” “好嘞!” 三七一听有的吃,又将疑问抛之脑后,喜上眉梢。 第十四章 动身回乡 回到客栈后,沈云微拿了分好的一叠蜜饯向父亲房间走去。 敲了房门,来开门的是达叔。 “五娘,您怎么来了?” “今儿个我在街上,买了些蜜饯回来,想要送一些来给父亲解酒” “五娘真是有心了,我这就去禀告老爷”说着沈达转身进了房去。不一会儿又出来让沈云微进去。 沈葳靑歇了半日,酒已醒了大半。 “父亲,不知您可好些了?我带了些蜜饯来,给父亲去去酒气” 说着,沈云微让三七将装好的一碟蜜饯端上来。 沈葳靑看着眼前的蜜饯,眼神却复杂了起来。 “父亲?” “哦,你放这儿吧”沈葳靑愣了愣神,回道: “对了,微儿可用过午膳了?沈达说中午派人往里房里送膳,结果你不在” “谢父亲关心,女儿中午在街上吃了些小食,倒不觉得饿”沈云微笑着恭敬地回复着。 “女孩家家的,出门可要注意安全”沈葳靑看了一眼已经初见芙蓉花面的沈云微,又叮嘱了一句。 “是,父亲” ****** 从父亲房中回到自己房间,打发了三七给二哥三哥送酥糖,沈云微脱了鞋上了床,说自己要歇息一会儿。 一大早就起来,又来回赶了那么多路,此刻确实乏了,刚躺下沈云微就睡着了。 直到三七拿了晚膳来,沈云微才从睡梦中醒来。 “三七,下午可有人来找我?” “五娘说的苏唐吧,我也正奇呢!”三七一边摆着碗筷,一边说道:“原本以为苏大哥他们从牢里回来怎么着也会来知会五娘一声,我这一个下午都没敢打瞌睡,可是愣是没等到一个人影儿” “父亲可好些了?”沈云微又问道。 “对了,老爷下午已经带着二公子三公子一起,去了县衙,说是去拜别田大人,估摸着用过晚膳就回来了” 果然不出所料,看来明天一早就要启程了。这花如海的案子如今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沈云微不由得有些心急起来。 简单用过了晚膳,三七将食案端了出去。 看着外面天色已黑,沈云微拿出铜镜,擦拭之后,对面没有郎言清出现。 “郎言清!郎言清!” 沈云微对着镜子喊了喊,不是说他日日要将这铜镜带在身上吗,兴许他能听见呢! 果然,郎言清的娃娃脸立刻冒了出来。 虽然之前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次,沈云微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了,但事实上,郎言清每次突然出现都还是会吓到她。 “小娘子,唤我何事?” 沈云微看着镜中昏暗,看不清什么,只觉得晃动不已,也没多想,便向郎言清说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原来是这么回事”郎言清听罢若有所思道。 “你可有什么好办法吗?”沈云微连忙问道。 “本来这通奸就为律法所不容,结果花涟红也是年少气盛,竟然把人给杀了,哎......”郎言清在镜里叹起气来,在三岁的娃娃脸上显得格格不入,甚是滑稽。 “不过你说的这个情况来看,怕是在我死后,花氏兄弟十有八九不会去投奔我叔父的,花如海的那封信怕是用不上了。既然如此,如果你有需要的话,可以让花氏兄弟去京都,找我一个好友,姓宋名玉,此人在提刑司供职,善良正直,定能妥善安置他们” 此事具体何为,看来只能看花氏兄弟如何选择了,可就算那花氏兄弟想舍母救父,花如海也是不会答应的。 “对了,天这么黑,你怎么还在游船?” 这晃动的镜面让沈云微看的内里翻江倒海,于是忍不住问道。 “哈哈哈,这天都黑了游什么船啊,我呀,在赶路”郎言清笑了笑,回道。 “赶路?” “是啊,今儿一大早我就动身出发了,此刻已过了宁陵,约摸着再过三五日,我就能回到郎溪了” “你回郎溪做什么?”沈云微大惊,随即又反应过来,二人根本不在同一年代,即便是郎言清现在就身在郎溪,二人怕是也无法见面。 “回郎溪不是我的本意”郎言清说着,嘴角又扬起一丝微笑: “只是......这郎溪离湖州不过一日路程” “你是打算去湖州?你如今才三岁,国公爷也肯放心让你一人在外?”沈云微听到郎言清有意去湖州,心下一动,便有了新的想法。 “唉~你莫要多想,我们郎家在湖州也是有些产业的”郎言清看着沈云微不说话,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对沈家做什么事情,连忙开口解释道。 谁知沈云微却开口说道: “如果你要去湖州的话,可否帮我一忙?” “哦?小娘子,你需要在下做什么,尽管开口!在下定是竭尽所能,在所不惜啊!”郎言清晃着脑袋,笑眯眯地说着。 沈云微是永宣二十一年腊月生的,出生那天,漫天飞雪,银装素裹,好比置身云端。此刻沈云微想的是如若郎言清能去湖州,去到永宣二十一年的湖州沈家,是不是就能见到自己的生母。 母亲生前连一张画像都没有,沈云微连自己母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如果郎言清能让母亲拿着铜镜,那自己不仅能见到母亲了?即便母亲在腊月生自己时难产而死,距今还有小半年的时间,足够了。 “你若到了湖州,能否去沈家?”这么想着,沈云微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我想请你去看看沈家杜姨娘,不知可方便?” “杜姨娘?” “是我生母杜氏”沈云微见郎言清并没有拒绝,连忙解释道: “杜姨娘在生我的时候就难产去了,我自幼跟随祖母长大,却从未见过生母的样子......” “原来如此”郎言清见沈云微神色凝重,又笑眯眯地说道: “小娘子不要闷闷不乐,此时包在我身上!”反正我正有此意,等你出生那天,我可要做第一个抱你的男人啊,哈哈哈,这么想着,郎言清心中激动不已。 “五娘!五娘!” 三七边叫喊着边推门进来,沈云微连忙将铜镜收进袖袋,只见三七两眼通红,眼泪直涌。 “出了何事如此惊慌?” “花大叔,花大叔他......”三七支支吾吾说不下去了。 “他怎么了?”沈云微心道不好! “他在牢中......” “他一头碰死了!” 第十五章 芝麻烧饼 花如海在给郎继绥去信的时候,定是下了决心的,哪里会轻易更改呢! 早就应该想到,若花涟红他们去狱中探视,定会说出实情,而花如海其实早已心如明镜,为了坚定儿子的决心,将他们彻底撇出事外,很有可能选择极端手段。 沈云微想到此处,悔恨不已! 虽不知前世花如海是因何而死,但是回到康乐元年,没想到他还是死了。 根据郎言清的话,连时间上都没什么出入,难道自己重生回来,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是全部重新经历一遍吗? ****** 苏唐和花涟红去狱中探视,跟花如海交谈了许久,可花如海心意已决,二人刚灰心丧气地出了牢房,就听见禁子大叔高声叫喊着,细听之下,两人差点晕了过去。 待跑回牢中之时,只见花如海满脸是血,倒在地上,已经不省人事了。 后来苏唐将花涟红送回家去,思前想后,又来客栈向沈云微送信。 ****** “苏唐人还在吗?” “就在客栈门口呢”三七立即点点头回道。 沈云微随即下了楼去,看见苏唐正蹲在客栈门口暗处,抱着膝盖,眼睛红肿,嘴唇干裂。 “三七,去端碗茶来”沈云微吩咐道。 “是” 苏唐闻声转过头来,“五妹妹,哦不,五娘” “苏大哥年长,叫我妹妹才对”沈云微淡淡地笑了笑说道。 夜色如琢,一个蹲着,一个立着,分隔半丈,相顾无言。 很多事情从来都不是美好的。 沈云微想了想还是打破了安静说道: “花大叔自首前已经去信给了京西禁军副都指挥使郎大人,拜托他照顾两个儿子,不过郎大人常年在军中,我看花漪彤身体不是很强健,略有些担心” “所以如果他们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找京畿提刑司宋玉,就说是郎言清让他们去的就行” “太好了!我替他们谢谢你了!”苏唐闻言,激动得从站起身来,破涕为笑。 “苏大哥,你以后可有什么打算?不如跟花家两个哥哥一起进京去吧” 沈云微看着眼前的苏唐,想必整个郎溪县里,唯一真正关心花氏兄弟二人的,只有他了。 “我,我一小乞丐,自由惯了,天大地大,四海为家,五妹妹不用替我担心” 苏唐露出一口大白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又说道: “此一别,也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再见到五妹妹了” “五妹妹为了花大叔和花家两兄弟,劳心劳力,我一个乞丐,身无长物,只有这一枚铜钱”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花大叔时,他给的,我一直舍不得用掉,赠给妹妹留作纪念吧” 沈云微看着苏唐递过来的铜钱,没有推脱,接过了之后,装进了随身带的香囊里,又让三七拿了笔墨来。 沈云微就地铺开纸,工工整整地在上面写上了两个字: “苏唐” 然后递给了他,笑着说道: “就当是帮你取名字收的费用好啦~” 二人相视一笑,江湖一面,都在不言中。 ****** 天不亮,沈家一行人就出发离开了郎溪县,直奔扬州。 虽然在郎溪县耽搁了两日,幸好沈葳靑当初考虑到此行一家老小,行路速度定会减慢许多,所以根据上任文凭给的期限,又提前了好几日出发。 “祖母,昨儿个买了些佛山酥和蜜饯,拿了些给父兄,这些是剩下的,咱们路上可有的打牙祭了”沈云微拿出包裹好的酥糖,笑盈盈的说道。 “你啊,昨儿个放你出去,你竟然几个时辰不回来,你这皮猴儿,也不知上哪玩去了”太夫人戳了戳沈云微点的小脑瓜子,沈云微连忙抓起一块酥放进祖母口中。 马车中传来阵阵欢声笑语。 ****** 行至午时,沈家一行人才到别桥镇,在镇上简单地用了些午膳便又上路了。 直至戌时才到了宝堰镇,早已是人疲马乏,沈葳靑当即决定在镇上驿馆宿一晚。 宝堰镇离扬州还有大半日的路程,但沈葳靑为了照顾老幼,直说等第二日用过午膳再出发。 沈云微本想晚上找郎言清,看他此刻到了哪里。不知为何,心中越来越牵挂郎言清回湖州之事,想着或许能见到从未谋面的母亲,沈云微又欢喜又害怕。 只是,她如今还是十岁的少女,一天赶路下来,也是疲惫不已,洗漱过后上了榻便睡着了。 ****** 再醒来天已大亮。 “五娘,您可醒了,都快午时了”三七端着茶水进来,伺候着沈云微更衣。 “您快些梳洗,我刚看到老爷吩咐了达叔他们装箱笼,估摸着一会儿用了午膳又要上路了呢” “咚咚咚”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三七去开了门,是一个粗使婢女。 “五娘,老爷吩咐了,让五娘下楼去用膳” “现在就用午膳了?”三七想着这还有点早啊。 “是,老爷说,这离扬州还有大半日的路程,想着尽量赶着天黑前投宿客栈”那婢女恭敬地回道。 “知道了,我马上下来” ****** 沈云微下楼的时候,只见祖母父亲都已落座,深觉不妥,面露尴尬,微微欠了欠身子,说道:“微儿来迟了,让祖母父亲等着,是微儿的不是” “无妨无妨,你快过来坐吧,凭的在外面,哪来这么多规矩”太夫人笑着招呼着沈云微,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沈葳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店小二端着案几上来走菜:宝堰甲鱼、红烧麻辣豆腐、红火焖牛肉、油灼豆腐干,素四鲜,最后又上了一大碗宝堰面,该为这沈家两个半大的小子,如今都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得很。 倒是沈云微碍着天气热,又是中午,食欲不是很好。 一桌人一顿风卷残云过后,沈葳靑叫来店小二: “我听说宝堰镇上芝麻烧饼不错,不知店里可有?” “客官,这芝麻烧饼不难,宝堰镇家家都会做。虽然我这驿馆平日不拿来卖,但若客官需要,可以现做几个” “那有劳店家了”沈葳靑客气地说道,店小二得了令转身朝后厨走去。 “父亲,我们都已吃的很饱了,能撑到扬州的”沈云轺不解父亲为何还要买烧饼,烧饼再好吃又能好吃到哪去。 “你莫要担心,给你五妹妹装着,没有你的份!”沈葳靑白了一眼沈云轺说道。 沈云微听到父亲这么说,感到非常诧异。 从小到大,父亲从未特殊对待过自己,对自己的那一份关怀仿佛都带着客气和疏离,就仿佛是碍着父女之间该有的情谊才将自己养大似的。 如今父亲却能注意到自己吃得不多,还给自己打包烧饼,沈云微心中扬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回想前世,父亲跟自己疏离也不仅仅是父亲的原因,也有自己的原因,自己总觉得无母无兄,无依无靠,因此对父亲也是百般客气对待。 念及此,沈云微心中生出一丝后悔,后悔自己从没有真正认识过自己的父亲。 第十六章 采花大盗 “快走” “把脸挡好了!” “你小点儿声!生怕引不来那采花贼不成!” ****** 沈家的人用过膳,刚行至驿馆门口,就见两个年轻的女子蒙着面,后面还跟着一个妇人还有一个男子,四人携着包裹,形色匆匆。 沈太夫人听了那人的话,心中一惊,忙喊住了那婆子: “这位大娘子等等” “我看你们行色匆忙,这前面可是出了什么事啊?” 那妇人见沈太夫人衣着贵重,身边还有沈云微气质清丽,后面还跟着几个婢女,想必是大户人家的太太,赶忙停下来,上前去回话: “老太太,实不相瞒,扬州城里近日出了个采花贼啊” “啊!” 沈家人闻言大惊,沈太夫人连忙抓紧了沈云微的手臂,身后婢女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那妇人看到沈太夫人此举,赶忙说道: “不过老太太不用担心,我看您孙女年岁还小,那采花贼玷污的都是及了笄的姑娘,还有那刚嫁人的小娘子” “本来那些被玷污了清白的姑娘们还不愿意说出来,结果昨天李家那小娘子被奸污致死,李老爷报了官,那些曾经被毁了清白的姑娘们,害怕那贼人再找上门来,丢了性命,才一个个地去报了官” “可怜我就这两个女儿,如今到了说亲的年纪,倘若出了什么事儿,家中清贫,无人可依,到时不知该向谁讨理去,那我就不活了!”那妇人说着眼眶就湿润了,接着又道: “这不,我跟我家官人想着,趁着天亮,带她们赶回老家去躲一阵子,等那恶贼抓着了再回来” “正是!正是!”那男子也上前附和着。 沈太夫人看了看他们身后的两个女孩子,二人都低着头蒙着脸,只露出两只清澈的大眼睛,拽着自己的衣角局促不安。 “西岚呐,给他们拿一贯钱”沈太夫人一来看他们可怜,二来也是感念他们赶路不及,还愿意实情相告。 陈嬷嬷拿出一贯钱递给那妇人,那一家子对沈太夫人千恩万谢后又赶路去了。 ****** 沈太夫人得了那妇人的消息,看着沈云微肉嘟嘟的一张孩子脸,才将心放下了一半。 坐在马车上,沈云微开始仔细回想着前世进京路上的事情。 前世因为没有在郎溪县耽搁,只宿了一晚上就直奔扬州,路上花了两日,第三日便到了扬州。 而今晚到了扬州,便已是离家第五日了,这两日之差竟让路上所遇差了这么多。 前世,到了京城之后,又过了好些日子,直到沈家听闻扬州采花大盗被衙门捕获,才知晓发生了这些事情。 因受害女子众多,案情极其恶劣,所以那采花贼被押解至京城,在菜市口施以凌迟酷刑,围观人数众多,连一向爱凑热闹的沈云轺也去了。 想到此,沈云微才意识到,自家这个三哥,可真是哪里有事去哪里,真怕他以后再卷入什么父亲无能为力的事情里去。 不过前世行至扬州时,并未听说什么李家小娘子被奸杀的案子,想必此事定是发生在沈家人马过了扬州之后。 这么想着,沈家的车马就进了扬州城,此时天已黑。 沈云微掀开马车的窗幔,看着广陵街上除了年纪大的妇人外,竟不见一个年轻貌美的娘子,广陵街可是扬州城最繁华的地段儿了,足可见此案已闹得城内人心惶惶。 沈家人在街上转了两个来回,最终决定宿在吾悦客栈。 吾悦客栈在广陵街街角处,再往前是文昌馆,文昌馆是扬州一学堂,过了文昌馆就到了毓贤街,穿过毓贤街,就是瘦西湖了。 沈葳靑有自己的考虑,这一条路线文人墨客最多,路上行人大多是饱识之士,想必住在此地也安全得多。 ****** 晚上沈云微锁好门窗,却睡不着,毕竟快午时了才起来,而且她心中惦念着那件事情,于是她拿出铜镜,想问问郎言清此时到了何处。 “小娘子,你今儿个到哪了?昨天没你的消息,我还怪担心的” 沈云微刚擦了铜镜,郎言清就猝不及防的冒了出来。 沈云微无奈的叹了叹气,说道:“昨儿一直在路上,今儿个刚到扬州” “哎哟,都到扬州了!” “你呢?你到哪了?” “我刚宿在凤台县了” “你怎么这么快?” 沈云微略略惊讶,这凤台县离扬州也不过一日路程了,他这是快马加鞭啊,又没有什么急事,这么着急做什么? “嘿!我可是急着去见见你呢,明儿我也到扬州了!”郎言清吐了吐舌头,又调皮地说道。 沈云微无奈地笑了笑。郎言清对这镜子可比自己熟悉多了,他又怎么会真的以为二人可以在扬州相遇呢。 “唉?对了!小娘子,我想起来当时凤丛飞所犯的奸杀案就在扬州啊” “你是说那个采花贼叫凤丛飞?”沈云微连忙问道。 “是啊,当时可是名动京城啊!”郎言清肯定地说道。 “那罪犯不是在你被射杀了之后才被抓的吗?你怎么会知道他姓甚名谁?” 沈云微突然想起这时间根本对不上,便问道。 “哎哟!我的傻小娘子!这凤丛飞并不是直到事态严重了才暴露的,最开始他犯案的时候,官府就已经派人捉拿了,只不过到我死的时候,人还没捉住罢了” 郎言清看这着沈云微,无奈地笑了笑,接着又问道: “不过听你的话,那家伙在我死后被捉了?” “是啊,还判了凌迟酷刑” 沈云微想着,奸杀良家女子,此罪当诛,说话也就毫不客气了。 郎言清闻言大笑说道:“哈哈哈,那家伙给自己取名叫凤丛飞,这下不在凤丛中飞了,倒像是蒲公英只能在风中飞了” 沈云微听郎言清将被凌迟的凤丛飞比喻成蒲公英,瞬间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不过话说,此时那凤丛飞可还没抓到呢!小娘子你可不能乱跑啊,切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不然我这痴心一片,便要随你而去了啊” 郎言清随即又上演一出关心则乱的桥段,看得沈云微又是一阵无言以对。 第十七章 谈美色变 沈云微放下铜镜熄了灯准备睡去。 黑暗中听见一丝窸窸窣窣的声音,睁开眼,只见距离自己不到一指距离,竟有一张雪白的人脸! 吓得她张开就要大叫,那人反应迅速当即就捂住了沈云微的嘴。 “原来还是个毛丫头”只听那人轻声说道: “我放开你,你可不准叫啊” 沈云微用力地点点头。 接着那人真的将手拿开了点,但是为了防止沈云微突然大叫起来,并没有将手完全抽走。 二人僵持了一下,直到那人确认沈云微真的不会叫,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从哪来的就回哪去吧,我不会叫的” 沈云微看到窗户早已大开,心中已然知晓这贼人是翻窗进来的,于是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假装淡定地说道。 这客房在客栈的三楼,月光从窗户洒进来,此时她渐渐看清楚来人的面容,看模样不过十七八岁,细细长长的羽玉眉下是一双丹凤眼,左眼斜下方有一颗黑痣,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 不过此时她想的是能从三楼窗户不动声色的进来,想必功夫了得。 “没想到你人不大,胆子倒是很大”来人看着沈云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臭丫头,别这么看着我,若不是眼下这颗痣,那我早就是玉面狐狸了” 玉面狐狸?再联想到此人说的话,十有八九他就是那采花大盗凤丛飞了! 沈云微当下又怕又急,她知道这凤丛飞对她这半大孩子没什么兴趣,不过,想想那李家小娘子竟被此人奸杀,若自己戳破了他的身份,也极有可能会被杀人灭口。 可沈云微送客的话已说出口,却不见凤丛飞挪动分毫,不知他究竟意欲何为。 两人在黑暗中静静坐了一刻钟,凤丛飞像是发现了什么,转头看向沈云微,笑着说道: “小娘子,过两年,哥哥再来看你,今儿啊,哥哥就先回去了” 说罢,凤丛飞伸手捏了捏沈云微的脸蛋,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一侧,望向街道,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又回身朝沈云微邪魅一笑,便飞身出了窗外。 沈云微心中觉得奇怪,但更多的是庆幸,幸好自己像那凤丛飞说的还是年轻了点儿。 ****** 在榻上呆坐了半刻,她才敢起身,走到窗边,此时已经寅时了,街对面一个婆婆刚刚支好馄饨摊儿,看来那凤丛飞早已销声匿迹了。 不过从三楼往下看去,没有一处方便攀爬的地方,难怪戏文中的采花贼多是身轻如燕,行如草上飞,想必也只有这身功夫,才能肆无忌惮地翻别家姑娘的墙头。 她回到榻上坐下,回想着刚刚跟凤丛飞独处一室的情景,虽然他行为言语轻佻好色,但他并不像是来顶风作案的,倒像是躲避什么似的...... 对啊,他刚刚虽然坐在自己身边,但是却一直往窗户看去,似乎一直在听外面的动静。 看来那李家小娘子失了一条人命,官府捉他倒是勤快得多了。 再过一个时辰,这街上便要热闹起来,到时候沈家的人用过早膳,便也要出发去定远县了。 这倒是让沈云微难办了起来,毕竟这么点儿时间,她若是现在起来了,只怕路上又要犯懒,若是现在睡,可是刚刚受了惊,现在也睡不着了。 沈云微拿出铜镜,可郎言清连日里赶路,这个时辰他十有八九是睡着的,想了想又将铜镜放回了枕头下。 ****** 窗外传来一丝呜咽之声,沈云微立马竖起耳朵一听,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她当即坐起来,连忙穿了鞋朝窗边走去。 天还没亮,只见东边来了一队车马,最前面走着一个人,扬着招魂幡,后面跟着八仙抬着一个雪白的棺椁,随着一行人渐渐走进,沈云微才勉强看清楚,这棺椁后面跟着的一个年轻妇人已经泣不成声,若不是身边的人搀扶着,只怕要哭昏过去了。 随着这一行人一路走来,广陵街上的铺子也相继开了张,不断的有人出来站在路边看,也有人从屋子里打开窗子朝外张望。 ****** “这李家小娘子惨啊,听说被发现的时候,整个人啊一丝不挂,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钱那么大!” 沈云微闻声望去,才发现那馄饨摊儿此时多了一个妇人,挂着个竹编篮子,想必是赶早去集市的,结果正赶上这李家送葬的队伍,便停在了这摊儿前看起了热闹。 那妇人说着还在自己眼睛上比划了一下,声情并茂的,看得那摆馄饨摊儿的老婆婆一脸惊恐,丢下了包了一半的馄饨,连忙摆手说道: “啊!你快别说了!听着怪渗人的!” 那妇人瞥了一眼婆婆,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哟,您有什么可害怕的,就您这大半截身子入了土的黄脸老太婆,难道,还担心被采花贼看上不成?” “你这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我看你再不走啊,等你赶去东集市,那新鲜的蕨菜、竹笋早没了,该让你今儿个白跑半日!”那婆婆闻言便不想再搭理那妇人,于是下了逐客令。 “那蕨菜笋子今儿没了,明儿个还有” 那妇人说着,将竹篮子往馄饨摊儿上一放,随即一屁股便坐了下来,眼睛又瞟了瞟快要走来的送葬队伍说道: “喏喏喏~这才是今儿个不看,以后可看不着了的” 老婆婆看了一眼这妇人,摇了摇头,继续包起了馄饨,懒得再搭理她。 ****** “夫人,夫人节哀啊,老爷说了,此事不光彩,碍着咱家倩娘的颜面,咱们得趁着天没亮,赶紧悄悄送出去” 搀扶着那年轻妇人的一个婆子悄声说道,可这天色渐明,街上行人甚少,这声音倒是越发显得清晰。 那妇人闻言,虽刻意压低了哭嚎,可还是止不住的呜咽流泪。 这李家小娘子,还未出阁就遭此不幸,不设灵堂,不入祖坟,只能趁着天色未明,草草地寻一处山头葬了。 正想着,街上又陆陆续续传来说话声: “这李家小娘子生的俏丽,竟不想遭此横祸,哎” “论这貌美啊,我看那朱家梅娘子更胜一筹!” “嘿!这人都没了,你到还有心思在这儿比高下的,不过,我估摸着,那梅娘若听到你这么说,非吓得丢了魂儿不可” 都说这自古扬州出美女,想当年隋炀帝杨广三下江南,这扬州美女也是他深深迷恋扬州的原因之一,若无这十年广陵、美人相伴,如何来萧后一句“帝意在广陵,何如一幸?”便引得杨广龙颜大悦呢。 可如今这李小娘的人命案子一出,却实实在在的是谈美色变了。 第十八章 凶棺落地 “砰!” 一声巨响,那棺椁竟然摔在了地上! 不偏不倚,正停在了吾悦客栈的大门口。 “怎么回事!” 那妇人大惊,上前抓着一个抬棺材的八仙问道。 “夫人,这......这......这抬棺木断了” 那人举着半截抬棺木,结结巴巴地回道,这抬棺材的八仙若是磕碰了棺椁,这饭碗也就算是砸了。 “这怎么好好的会断呢!”那妇人话落,一把扶着棺材,放声大哭起来,前面一直举着招魂幡的小子赶忙跑来想要搀起这妇人。 ****** “坏了!坏了!” 街对面一老丈正挑着菜走过,眼见着棺材落地大惊失色。 “这位老丈,如何就坏了?”旁边铺子里的伙计闻声出来,正听到老丈惊语。 “这你都不知道!慈棺落地为不舍,凶棺落地为不甘呐!”那老丈面露难色,说完便挑起扁担一溜烟就跑了。 本来天色未明,街上的人也多半是闻声而来,如今眼见着棺材砸在了地上,好像这条街的地烫脚一般,转眼间,除了李家出殡的队伍外,便再无旁人,整条街就只能听见那妇人的哭声了。 刚刚那铁了心要看热闹的妇人不见了,原本安心包馄饨的婆婆也不知道躲哪去了。 沈云微这才发现,连街两边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了,只有自己还在窗前傻看着。 这棺椁落地的传言很多,有些地方认为这棺椁落地便就是要在这个地方生根,便不能再动弹,落在哪里便要葬在哪里,如果这棺椁还没出家门的话,那便只能葬在家中了。 也有的说,这棺椁落地,若是慈棺便是老人挂念家中子孙,不愿离去,好声孝敬一下,再重新起棺就成。 可若是凶棺,那就是心有不甘,而方才那位老丈所言正是道出了路人心声。 如今这棺椁中的李小娘,正是被人残忍奸杀,所以这棺椁一落地,便吓得街上人影四散。 沈云微这么想着,正听见刚刚劝慰那妇人的丫鬟说道: “夫人,这下可怎么办啊,棺材落地是大为不吉啊!” “这棺椁落地,轻易动不得,夫人,现在如何是好啊?”队伍中一年长家仆也上前说道。 那妇人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看了这送葬的一众人,也没有章程,只能吩咐道: “快!快回家去把老爷喊来!” 那老家仆得了指令,连忙往回赶去。 ****** 若按照沈云微的想法,她定是换个抬棺木起了棺便走,她才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呢! 即便是自己现在重生了,即便是经历了再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她也没变成鬼不是! 想到此,沈云微回头往枕头下看了看,那里放着的是让她重生了的星云镜。 兴许这李小娘也重生到了什么地方呢? 应该不会,自己当初死的时候,星云镜就在身边,而郎言清身上也有一个星云镜才得以重生。 虽然这星云镜此刻离李小娘的棺椁不过两三丈的距离,可李小娘此时已是死的透透的了。 想到这,沈云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郎言清现在在永宣二十一年,永宣二十六年后,仁德皇帝改年号昌和,昌和四年,显宗即位,又改年号康乐,如今正是康乐元年。 而自己是八岁时得到的铜镜,八岁时是昌和二年,也就是说现在的郎言清到了昌和二年时会失去铜镜。 自己清楚地记得,郎言清说过是邬老头给了他铜镜,想必他说的邬老头,就是自己母亲家的老家院邬咸尔,还命他日日将铜镜带在身上,想必是有什么续命的作用。 可若郎言清昌和二年失了铜镜,那他如何活到康乐元年呢? 难道这世上除了星云镜还有别的物件儿能让人起死回生吗? 若此时自己丢了星云镜的话,是不是就彻底死了呢? 更重要的是,若历史没有改变的话,这一世沈云微一到京中,这一世的郎言清便被射杀,若他要重生,星云镜又从哪来呢? 这么想着,天就大亮了。 ****** “母亲,母亲不要过度伤心,当心伤了身子”原来那扬着招魂幡的少年正是这妇人的儿子,这妇人趴在棺椁上,一直哭,怕是泪都流尽了。 “娘就这么一个女儿,你叫我如何不伤心呢?” “姐姐既然已经不在了,母亲将来还要为儿子做打算,所以一定要保重身体啊!”那少年情深意切,妇人闻言便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正是母慈子孝,惹人泪目。 “夫人,夫人,不好了!”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刚刚遣回家去报信的老仆,此刻正喘着粗气儿往这儿赶来。 待到跟前,那妇人忙问道:“老爷呢?怎的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夫人呐,老爷说,老爷他说......” 那老仆见那妇人双眼红肿,一脸憔悴,实在不忍心说下去。 “你快说啊!难道他这是要我儿葬在此地不成?”那妇人着急了,瞬间又声泪俱下。 “老爷他说,他说他不管这事儿”那老仆顿了顿,定了定心继续说道: “老爷说,倩娘失了清白,丢了李家的脸面,若不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还给她准备一套棺椁、找先生寻了一处好地,他本是要一卷草席将倩娘裹了,便丢去那乱葬岗中了” “夫人!”“夫人!” 那妇人闻言便晕了过去,身边丫鬟仆人连忙将其扶住。 “母亲!母亲!” 那少年摇晃着妇人的胳膊,急得快要哭出来。 那妇人急火攻心,只怕一口气上不来性命堪忧。 沈云微不能再当无关的看客了,披上外衣就跑下了楼。 李家众人正在客栈门口乱作一团,沈云微钻过众人,来到这妇人跟前,从那少年手中拽过妇人的手,摊开其掌心,用力按压其紫青脉络,按了好几下,终于那妇人睁开眼大吸一口气,算是缓了过来,沈云微才松开了手。 众人还来不及问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小姑娘,就听见那妇人缓缓说道: “他......他怎能如此狠心......倩娘可是他的亲骨肉啊” “夫人,眼下可怎么办呀?” 旁边丫鬟们看着自家太太这番境地,面面相觑问道。 那妇人面容冷峻起来,任脸上的泪水流下,眼神却愈发坚定起来,说道:“值儿,娘如今就只有你了” “母亲,您放心,您说怎么办儿就怎么办,儿一定什么都听您的!”那少年赶忙握住母亲的手说道。 第十九章 在下李值 那妇人强撑着坐起身子说道: “你们都回去吧” “成保,你回去了,跟他说,我顾七娘,就带着这倩娘的棺椁在这儿等他,他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 “他不是嫌弃倩娘给他丢人吗?他今儿个若是不来处理好此事,不让倩娘好生上路,我就让世人都看看,看看他李家是如何连自己的亲骨肉都不管不顾的,看看他李家这副绝情寡义的嘴脸!让他李家彻彻底底把人都丢尽了!把他李家老祖宗的脸一起丢光!” 沈云微听到这妇人一席话,想必她之前是沉迷于丧女伤心之中无法自拔,而如今被一盆冷水浇醒,竟也是个果敢刚毅之人。 “唉!” 那老仆听了吩咐,面露难色,但是也硬着头皮应了下来,带着一众家仆又往回赶。 此时这街上只剩下沈云微、妇人、少年,以及一棺椁,阳光逐渐刺眼起来,但却让人无法感受到一丝温暖。 沈云微见这妇人已无事,便想离去,不然这非亲非故的,不知平白要添出多少口舌。刚起身准备回去,那少年便叫住了她: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随即少年便向母亲说道: “母亲,刚刚您一时情急,晕了过去,还是这位姑娘救的您” “哦?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侠义心肠” 那妇人看向沈云微,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满眼柔情又泛起泪光,感慨道:“真好啊,真好啊” 妇人回头扶向棺椁,又说道:“倩娘比你大不了几岁,性子跟你一样,乐善好施,若是她还在,你们也许会成为好朋友的” “母亲” 少年拍了拍那妇人的胳膊,那妇人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说话,连忙拭去眼角泪水,转头看向沈云微说道: “呀,你看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太太莫要过于伤心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太太去做呢” 沈云微想着,看来这倩娘的身后事只能靠着这位坚强的母亲才能完成了。 沈云微说完就转身往客栈走去,刚跨进门槛,那少年便追了上来喊住沈云微,不过他意识了到自己披麻戴孝,及时稳住了身形,定在了门外。 两人一道门槛之隔,沈云微回身看向少年,这少年跟自家三哥的年岁差不多大,相貌端正,气度不凡,想必是有其弟必有其姐了。 只听那少年说道: “在下姓李,单名一个值字,家姐李倩遭歹人杀害,出殡至此,多亏姑娘出手搭救” “姑娘,家母自幼教诲,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可如今家中诸事未结,这救命之恩却一时无以为报......”李值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此事世人皆唯恐避之不及,我李家恐污了姑娘的名讳,因此不问姑娘,特来留下自家名号,若他日姑娘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便是!”说罢,李值躬身向沈云微行了个礼。 沈云微见状连忙说道: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看太太身体虚弱,等会儿这日头上来了,可要注意些才是。若一会儿此事无法妥善安置的话,这活着的人要先照顾好自己,才能去照顾死去的人啊” “姑娘说的是” 沈云微欠了欠身,转身便上了楼去。 吾悦客栈的杨老板倒是个心善的,虽这事出在自家门口看着就不吉利,他不便请披麻戴孝的李家人进去喝口茶水,但还是尽了尽地主之谊,端了两个矮脚凳出来给李家母子二人坐着。 ****** 一大早,这广陵街就传遍了,说这李家大娘子带着女儿的棺材停在街上了。 于是总有三两个看热闹的人探个头来看看,那阴影处的窃窃私语也多了起来,这街上虽人影见不到几个,但却比清晨嘈杂得多。 沈云微回房待了好久,却等不到李家的人来,明明之前那老仆回去传话,一个来回不过两三刻的功夫, 如今都过了卯时了,这李家老爷当真要放任着自家女儿曝尸大街不成? ****** “咚咚咚” 三七端着洗漱的案几敲了敲门进来,说道: “五娘,老夫人犯了头疼病,老爷说先不急着动身” “什么?祖母怎么好好地犯了头疼病呢?” “也不知道是谁,昨儿个好像哭了一宿,吵得我都没睡着,更别提老夫人了” 说着三七打了个哈欠,满眼冒泪花,继续说道: “本来连日奔波就够累的了,这吵吵的又不让人睡好觉,老夫人年纪大了,睡觉本来就浅,据说老爷昨晚也没休息好呢!” “那我们去看看祖母吧”沈云微想也没想就说道。 “别了五娘,这头疼最要紧的是休息,咱就别无打扰老夫人了吧” 三七看起来也是乏得紧,洗漱过后沈云微干脆打发她回房休息去了,自己又趴在窗沿上看着外面。 没一会儿,达叔就过来传话,说老爷吩咐不急着上路,让大家在客栈多休息,自己用膳,只一件,只准在客栈休息,不得上街去。 沈云微听了这些话,觉得父亲定是听了关于那采花贼的流言,心中害怕,父亲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昨夜已经见过真人了! ****** 到了巳时,日头悬于顶上,这顾七娘此刻脸色惨白,嘴唇已没有一丝血色,看来是连夜积劳,又加伤心过度,已然掏空了她所有心力。 看着顾七娘的样子,沈云微心中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杜氏。 从前只知女人生产艰难,不知自己的生母在难产之际,是否脸色相似,是否痛苦更甚,在得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之时,心中对着自己刚出生的女儿是否也是一样的难舍难离...... 就在沈云微出神之际,东边传来一阵急促有力的脚步声。 闻声望去,来人竟然是十几个壮汉,后面还有四个轿夫抬着一顶轿子,四人抬轿子一路小跑追着前面的壮汉,轿子被抬得“吱呀吱呀”作响。 轿子旁边跟着个人,正是刚刚顾七娘吩咐传话的那个成保,看来轿子里面坐的就是李老爷了。 沈云微大惊! 李老爷这是要做什么! 看来人绝非善类,顾七娘不过是想女儿平安下葬罢了,这女儿也是李老爷自己的骨肉,更何况真凶还逍遥法外中,这李老爷找来这么些人究竟意欲何为? 第二十章 搜查吾悦 转眼间,轿子便到了窗下,从轿子中下来一个衣着贵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 那李老爷看了看那妇人,又看了看身后的棺椁,气急败坏地说道: “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哼” 那妇人撑着站起身来,嘲讽道: “到底还是你李家的颜面重要啊” “七娘啊,你别闹了!” 李老爷转身看向那十几个大汉,用戴着一个玉扳指的手指,指着倩娘的棺椁说道: “赶紧的,抬抬抬,快抬走!” 几个大汉得了令,上前就要换上抬棺木。 “慢着!”顾七娘一手压在棺材板上,一脸愤怒地看着李老爷,李老爷气得直转圈: “七娘,你到底要闹到哪样才肯罢休啊!” “我要怎样才肯罢休?我要你请天宁寺的师父们来给倩娘做法事!” “胡闹!你还嫌不够丢人是吧!”李老爷高声呵斥道: “我肯花钱给她一副棺椁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其他的,你想都不要想!”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抬抬抬!” 那七娘趴在棺椁上,一众大汉此时面面相觑,这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 一时间,僵持不下。 沈云微在窗边看着,此时仗着天亮,胆子大的人也越来越多,都悄么声地往这边儿看过来。 这顾七娘虽说是丧女心痛,但此时也是有些固执了,宁可让闺女的棺椁在日头下晒着,也不愿意尽早下葬。 而这李老爷既然那么在意面子,此刻却宁可在这儿跟七娘拉扯,也不愿意应了她的要求,去请天宁寺的师父们,按理说这天宁寺离这儿不过两条街的距离,差人去请来也不算麻烦。 再僵持下去就要到午时了,到时就算顾七娘想下葬也不行了。 此时那顾七娘终于起了身,缓缓说道:“李涼,算你狠!”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为了那狐狸精和那杂种!你等着!” 一众人见七娘终于同意了下葬,手忙脚乱套了抬棺木,终于草草起了棺。 顾七娘此刻面若冰霜,冷冷地说道: “都说这棺椁半道落地了,那便是不详。我看呐,这家里的人,还没死够呢!” “你!” 那李老爷闻言差点背过气去,还好那成保眼疾手快上前搀着。 沈云微闻言也是一惊,不知这顾七娘要做出什么事来。 ****** 这李家的人马终于浩浩荡荡地从广陵街上过去了。 街上渐渐又恢复了人气儿,重现了平日的热闹,不过只要细细一听,便能听见街边巷尾,十有八九都是在议论这李家的人。 沈云微派三七上街去打听打听,看看这李家究竟有什么秘密。 不多时,三七便回来了,还顺便送来了午膳。 “五娘,打听到了!” 三七摆好碗筷,又自顾自地倒了一大碗茶水,几口下了肚,才继续说道: “想不到啊,这李家祖上曾官至大学士呢,只不过到了李涼父亲这一辈就开始吃祖本儿了” “到了李涼这里,李涼昏碌无为,靠着祖上还有些家产,取了顾员外的小女儿为妻,就是那顾七娘” “顾七娘曾在闺中之时就是出了名的泼辣,所以直到十七八岁了,都没人上门提亲,否则以顾员外的身份,如何看得上那无才无貌的李涼呢!” “世人都以为以那顾七娘的性子,过了门以后,定能将这李涼拿捏得死死地,可是没成想那李涼胆跟人一样,肥的很!竟然抬了七娘的陪房做姨娘,还生了一个儿子!” “那姨娘不仅不知报恩,还哄得李涼将李家家产半数都归了她” “可是七娘自己也有个儿子啊,为何要如此在乎那姨娘呢?” 这顾七娘若不是为了证明自己在李家的地位比姨娘高的话,也不至于非要拖着了。 可是见那李值人品相貌皆可,沈云微疑惑。 “五娘岂不知,母凭子贵,子也凭母贵啊”三七笑了笑,接着说道: “那顾员外不愿意自家闺女受此番委屈,就经常放出话来威胁李涼,要他将那姨娘卖了,可那李涼却偏偏阳奉阴违,对那姨娘唯命是从” “更何况李涼那人,迂腐得很,从来就不待见自己的女儿倩娘,本来李涼就厌恶极了别人对他家事的议论纷纷,结果倩娘还偏偏是那样死的,他就更怕成为全城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难怪李涼这么不愿意露面,也难怪顾七娘如此固执。 这七娘也并非全为了女儿,也是此事彻底激怒了她,让她不得不在此时证明一下自己在这个家里的权威。 ****** 沈云微百无聊赖,在房间里待了半日,窗外人来人往,看多了也便不新奇了,于是躺回榻上。 这凤丛飞祸害了那么多姑娘,可还要好些日子才能被抓到,这期间不知又要有多少姑娘遭殃,想及此,沈云微心下不安,到底怎么做才能帮助到衙门尽快抓到他呢? ****** 待到申时,突然客栈楼下厅堂开始躁动起来,脚步声、说话声响彻了整个客栈。 这还不到用晚膳的时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呢? “咚咚咚” 三七敲了敲门,推开门后立马迅速侧身闪了进来。 “五娘五娘,楼下来了好多人!”三七惊慌地说道。 “我听见动静了,是什么样的人啊?”沈云微觉得来者定不是普通吃饭住店的。果然,只听三七回道: “都是官府的人!好像是在搜什么东西,不知道会不会搜到咱们屋子里来呢!” “那父亲祖母他们呢?” “都在房里待着呢,刚老爷还特地吩咐了,让我来陪着小姐,可别乱走动” 沈云微闻言也就放下心来,在记忆中搜寻着扬州知府汤炳仁的信息。 这扬州知府汤炳仁曾跟沈云微的祖父沈崇山有一些交情。 永宣十三年,长姐沈云锦出生。同年扬州知府汤炳仁老来得子,大喜过望,也曾去信给沈崇山报喜,可是据说祖父那年已病重在床,想来是不会来道贺了。 若是平时沈葳靑路过扬州,免不了要去拜访一番。不过此次进京,得了沈太夫人的命令,以免让人以为他沈家衣绣昼行、特来炫耀。 汤炳仁之子汤逸,如今算来已经十八九了,之后就没听说其娶妻生子的消息。 不过祖父沈崇山于永宣十九年就归室了,这之后汤家跟沈家渐渐断了来往也是正常的。 第二十一章 你信不信 很快,那帮官吏就搜到了沈云微了房间,一番搜索过后,确认了房间里只有两个小女子,再无旁人,便继续往下搜去。 三七和沈云微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把他们都带走!” “等等,大人!这位大人,这是我儿子!” “是谁的儿子都不管用!知州大人说了,凡是形迹可疑的男子通通带回去,走!” ****** “咚咚咚” “五娘,五娘快开门呐!” 门外传来沈达的声音,三七速速去开了门。 “达叔,出了什么事情?” “辂哥被官府的人带走了!”沈达神色慌张地说道。 “什么!” 沈云微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知府大人派人全城搜捕采花大盗,凡是可疑男子通通都要带回去查问” 沈云辂如今十五岁,身高七尺,相貌端正,这么想来,在外人眼中确实有作案的嫌疑。 “那父亲如今打算怎么办?”沈云微问道。 “哎,也不知这知府大人要审问多久啊”沈达叹了口气又道: “老爷说了倘若今晚辂哥能回来,咱就连夜赶路,离开这是非之地。倘若今晚辂哥没回来,明儿一大早,老爷就带着全家人去拜访知府大人” “哎,幸好轺哥还小,躲过了” 自家这两个哥哥倒各个都是好命的,什么事儿都能赶得上。沈云微这么想着,摇了摇头。 ****** 在房中闷了一整日,这采花大盗的案子一点进展也没有,沈云微倒是有点期盼夜晚的到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仗着星云镜在不怕死,她倒是期望再见到那采花贼一面。 沈云微特地搬了把椅子坐在窗户边上,抱着个花盆,想着那贼人若再来,就趁其不备,直接给他砸蒙,到时再喊人来个瓮中捉鳖。 谁知这一等就等到了子时,沈云微昨儿个半夜就没睡,现在又挨了这半宿,竟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沈云微感觉有只蚊子一直在面前飞来飞去,便张手扬了扬,手中的花盆随即滚落在地。 “砰!”的一声,沈云微惊醒,紧接着便受到了惊吓! 半蹲在沈云微面前的正是凤丛飞,刚刚就是他用手指在不停地戳弄沈云微的脸玩。 此刻他一双丹凤眼正笑眯眯地看着沈云微,说道:“小娘子!看你这架势,你这是在等哥哥我呀!真是辛苦你了啊!” 沈云微心中懊恼不已,怎么早不睡晚不睡,偏偏这个时候睡着了! 功亏一篑! 只听那凤丛飞转身去到圆桌边上一坐,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水,说道:“哥哥我呀,思来想去,还是小娘子这里最清净” 看来外面搜查的严,这凤丛飞怕是没地儿躲了。 “小娘子,你去睡吧,哥哥我呀,从来不欺负小朋友的” 那凤丛飞见沈云微一直不说话,面无表情,以为她是乏得紧,但是又害怕自己,所以才不敢动。 沈云微见这凤丛飞并不像杀人如麻的恶贼,但是人不可貌相,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怎的就认定我不会报官?”沈云微定了定心问道。 “我看小娘子面善得很,昨晚一见,倍感亲切” 凤丛飞听见沈云微终于开了口,惊喜不已,赶忙回道: “更何况,若是小娘子会报官,今儿个在这候着我的,不就是那些粗陋的衙吏了?” “这倒不一定!” 沈云微看着凤丛飞一直都笑眯眯的,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哦?难不成小娘子真要对我痛下杀手不成?” 凤丛飞闻言,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扑闪着泛着泪光的双眼看着沈云微。 “人不可貌相,你看着也面善得很,却不想伤害了那么多姑娘!”沈云微随即说道。 “娘子,你这可就冤枉我了!”凤丛飞委屈地说道: “我凤丛飞从来都是怜香惜玉之人,何时做过那伤害姑娘的事情?” “你明明糟蹋了那么多良家姑娘,还说没伤害?”此人真是信口雌黄,张嘴捏来。 “哎~你这毛丫头懂什么!” 那凤丛飞喝了口茶,缓缓道:“正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 “这花期短暂,不可错过啊!万物皆是老天的恩赐,若不及时享用,那便是浪费了上天的一番美意啊!” 沈云微可听不得他这一方歪理,他倒是挺会为自己着想,却不想那些被玷污的姑娘。 “你伤了那么多姑娘已铸成大错,为何还要......”言及此处,沈云微眼神暗了下去,不再说话。 “你是想问,我为何还要杀了李家小娘子是不是?” 凤丛飞直直地盯着沈云微,这小小年纪,胆子倒是挺大的,既认为我杀了人,还敢跟我这么说话。 沈云微抬眼对视上凤丛飞,丝毫没有退缩,这世上的是非善恶,从来都只能在人心中。 “我要说那李家小娘子可不是我杀的,你信不信?”凤丛飞淡淡地说道。 什么? 沈云微一惊,随即淡定下来。 其实若真不是他杀的,倒是更符合沈云微的想法,只不过沈云微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自己如今不过十岁,想来这凤丛飞也并没有什么可以倾诉之人。 毕竟就算他说了,想必也没有人会相信李小娘不是他杀的。 “哎~” 凤丛飞见沈云微不说话,深深叹了口气。 “我信!” 沈云微只简单说了两个字,引来凤丛飞大喜! “没想到最懂我的竟然是你!若你早生几年,我们便可以做一对红尘知己啊!” “我可不懂你的歪理!更不想做你的知己!” 沈云微只知道,像他这样喜欢流连花丛中的人,若是杀人,绝不会现在才杀。 据说凤丛飞已经祸害了十几家姑娘了,在李小娘被奸杀之前,一直都没有人报官,李小娘惨死后,才吓得那些女子纷纷出来报官。 若是李小娘不死,凤丛飞还可以继续潇洒作案,不用像现在这样东躲西藏。 所以要么就是李小娘有什么特别之处,让凤丛飞不得不杀,要么就是凶手另有其人。 而沈云微更愿意相信后者。 第二十二章 色鬼汤逸 两人就这么坐着,撑到了寅时,又跟昨夜一样,凤丛飞刚一脚踩上窗沿,顿了一下转身看向沈云微,那一眼竟闪过一丝苦楚。 “谢谢!” 凤丛飞说罢转身翻出窗外,又一次消失在了夜色中。 ****** 刚到辰时,沈葳靑便派了沈达上街去买了些糕点包装好,又特地从箱笼中取出一套文房四宝,这文房四宝可是湖州特产。 尤其是这素有“毛颖之技甲天下”之称的湖笔,此次沈葳靑上京,特地备了好几套,以便不时之需,竟没想到刚到这扬州便用上了。 沈葳靑这是打算带着一家老小去拜访扬州知府汤炳仁,好早日领回沈云辂。 若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两次,他倒是不后悔带沈云微上京,倒是要后悔出门带上这两个儿子了。 ****** 沈家一众人来到汤炳仁的官邸,欲要敲门,正巧出来一个男子,看着十八九岁,面色略苍白,身材单薄,身边跟了一小厮,正听见这男子打开折扇,眯着眼说道: “日出东南,照我心菡” “公子,昨儿个亥时才回来,今儿一大早又要去那碧水苑啊”那小厮皱着眉问道。 “哟!你怎么知道我要去碧水苑啊” “嘿嘿,公子刚刚不是念叨着那菡姑娘嘛”那小厮听了夸奖,笑着说道。 沈云微听着皱了皱眉,一大早就去逛窑子的真是罕见。 沈葳靑倒是没在意这个,让沈达上前去传话。 “这位公子,湖州沈家路过扬州,特来拜会汤大人,烦请回禀一声” “湖州沈家?” 那公子皱了皱眉头,确实想不起来父亲有这么一号朋友。 再看向沈家一行人,一眼便扫到了沈云微,眼中一亮,连忙说道:“豆官,快!快去禀告父亲” “是!” “多谢公子” 沈达行了礼,便回禀了沈葳靑。 ****** “葳靑,你们这些孩子啊,忘水兄不在了,你们也不跟我走动了” 汤炳仁领着沈家人往前厅走去,一边走一边跟沈葳靑说道。 沈崇山,字忘水。 “叔父说的是,都是侄儿的不是”沈葳靑跟在汤炳仁身后,恭恭敬敬地回道。 “哎~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如今还要忙着仕途,我怎么会真的怪你呢,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汤炳仁笑着一摆手,说话间,一行人就入了厅堂落座下来。 “此番路过扬州,侄儿也不知叔父喜欢什么,便带了些文房四宝来给叔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还望叔父不要嫌弃”沈葳靑说着,示意沈达将礼盒呈上来。 “好好好!” 汤炳仁大喜,连连称赞道:“湖笔好啊,都说这湖笔尖圆齐健,毫细出锋,毛纯耐用,难怪白居易曾称‘千万毛中拣一笔’”说着取出湖笔细细观赏,“果真刚柔并济,拿起来得心应手啊” 汤炳仁,字焕礼。人如其名。 沈葳靑看汤炳仁爱不释手,便放下心来。幸而来之前想起父亲在世时,汤炳仁老来得子,来信报喜。 当时父亲已经躺在床上无法自如行动,便派了沈葳靑准备贺礼,当时还说了汤炳仁此人喜爱舞文弄墨,特让他备了一套湖笔放在贺礼之中。 “叔父,此番上京只带了云辂、云轺、和小女云微,所以今儿也带他们来拜见一下叔父”沈葳靑顿了顿开口道。 “哦,好啊!这是云微吧,都长这么大了!”汤炳仁扫视了一下,这十岁女童倒是一眼能认出来身份。 “正是!” “云微,来见过你叔祖父!” 沈云微上前给汤炳仁行了礼,却被那汤逸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心里直发毛。 接着沈葳靑又示意沈云轺去行礼。 果然,那汤炳仁问道:“哎?不是说辂哥也来了吗?” 沈葳靑忙说道:“哦,是这样,昨日刚找到客栈落脚,然后来了一帮官兵,说是要协助调查什么案子,就把辂儿给带了去” “哦~~~”那汤炳仁闻言,陷入了思考。 沈葳靑也不急着接话,端起茶水喝了起来。 “福寿!”汤炳仁喊了一声,一老仆连忙上前躬身听候吩咐。 汤炳仁附在老仆身边耳语了一阵,那老仆便急匆匆地下了堂去。随即汤炳仁又笑着向沈葳靑说道: “贤侄莫急,我已打发了人去,将辂哥好生带出来,中午啊,就在我这用膳” “多谢叔父了!这用膳就算了,太叨扰叔父了!” “还跟我客气!你呀!应该一来就告诉我的,你也不怕辂哥在我这儿受了苦!” ****** 沈云辂很快便从牢中带了出来,一日不见,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衣着倒还干净,只是眼神涣散,中午用膳的时候也没什么精神,沈云微很好奇这个二哥究竟怎么了,但此时也不好过问。 汤炳仁摆了两桌,和沈葳靑以及沈太夫人三人坐了一大桌,另外设了一桌给沈家三兄妹,让汤逸陪坐。 沈云轺坐在沈云微左边儿,他此刻跟沈云辂精神完全不同,沈云微感受到了三哥身上散出阵阵戾气。 那汤逸不停地想给沈云微夹菜,都被沈云轺挡了回来。 “妹妹平日里喜爱吃什么?”汤逸盯着沈云微说道。 “不敢不敢,论辈分,我们可要喊您一声叔叔呢!”沈云轺接过话来回道。 “哈哈!无妨无妨!” 汤逸头朝向沈云轺客气了一下,眼睛却丝毫没拿开,紧接着便说道: “妹妹,尝尝这山煮羊,这羊肉用槌真杏仁数枚,活水煮之,至骨糜烂,这三伏天里吃羊肉最好,到了冬天就不畏寒了!” “多谢小叔叔美意,舍妹不爱这羊肉膻味儿,不如我来代劳!” “那尝尝这拨霞供!这野兔肉补中益气,为食品之上味!” “多谢小叔叔美意,这兔肉性冷,女子食多了,损元气,不如我来代劳!” “那尝尝这酒腌虾,这可是椒拌好的虾,用上好的冬霖酒化开,今儿早才破了泥头的” “多谢小叔叔美意,舍妹年纪小,这冬霖酒劲儿极大,不如我来代劳!” “哎?要不尝尝这雪霞羹?这芙蓉花的心、蒂都焯了去,跟这豆腐红白交错,跟妹妹一样,恍如雪霁之霞” “多谢小叔叔美意,这豆腐羹,刚刚舍妹已经吃了一碗了,味道甚好!甚好!” ...... 二人你来我往,将桌上菜肴悉数推了个遍。 沈云微看着心中无奈发笑,这色鬼汤逸是个讨人厌的,但自家三哥这护短护的,让她只能放下筷子,忍着肚内饥饿,看着三哥自己酒足饭饱。 第二十三章 又见倚尘 从官邸出来,沈葳靑就令沈达先行回去套车,等他们回到了客栈便立即出发。 可是凤丛飞此时还没抓到,而且经过昨夜相处,沈云微已经认为此案另有真凶,不知这真凶是单纯只想奸杀李小娘,还是有人模仿凤丛飞作案却失手杀了人。 只是如今她才十岁,还是闺房女子,不能直接向汤炳仁禀告。 若草草离去,想到之后凤丛飞还要作案数十起,她便心有不安。 沈云微心不在焉地搀着沈太夫人往吾悦客栈走去。 汤炳仁的官邸在富安街上,向西走就是瘦西湖,向东就是天宁寺,过了天宁寺再穿过两条街,就到了吾悦客栈所在的广陵街。 今天是八月初八,大愿地藏王菩萨圣诞日刚刚过去。 连日的礼佛诵经,慈悲素食,善行布施,各大寺庙依旧香火鼎盛,也不知是不是受了那让人人闻之色变的案子影响,路上有不少姑娘趁着白日里赶去寺庙,烧香拜佛、求平安符。 沈太夫人看着沈云微小小年纪竟愁眉紧锁,心中想到那杜姨娘,心中生出一丝愧对,正路过天宁寺门口,便拉着沈云微的手说道: “微儿啊,既路过寺庙,便陪我进去拜一拜吧” 沈葳靑带着沈云辂先回去了,沈云轺和沈云微陪着祖母进了天宁寺。 行至大雄宝殿,殿门口一棵参天罗汉松枝展茂密,松下一个男子清瘦高挑,束发于顶,精神焕发,笑脸看着来往的善男信女。 这天宁寺大雄宝殿正中供奉着如来多宝佛,佛前一小和尚,正在打坐参禅。 寺中人影来来往往,小和尚纹丝不动。进来这寺庙后便觉得内心平静安宁,到底是佛法高深,沈云微心中感慨道。 沈太夫人带着云微云轺跪拜,她面色凝重,缓缓开口道: “菩萨,我已年过古稀,近日来,凡尘往事如卷在眼前。我心有悔,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施主,身业是忏谢,意业是悔责,这便是恶作。既然内心生起了,也不必刻意深执,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施主所扰皆不过是六尘相罢了,因缘果报而已,只要从今往后一心向善,便可得清静自然” 那一旁打坐的小和尚睁开眼,望着沈太夫人说道。 “多谢师父,敢问师父法号?” 沈太夫人看这小和尚年岁跟微儿差不多,却面色泰然,清静超脱,心中生出一丝敬佩。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倚尘” “倚尘?看来小师父是来凡尘俗世历练的”此时沈太夫人已将这小和尚当作活佛转世一般。 “阿弥陀佛。华严经里说,一尘之内,有大千经卷。师父说,可见佛祖智慧,皆在一尘之中,贫僧倚仗佛祖庇护,才得以点拨慧根,耐心修为”那倚尘单手立掌,不急不缓,不悲不喜说道。 “原来如此” “阿弥陀佛” ****** 从大雄宝殿出来时,那罗汉松下的男子竟然还站在那里。 “老夫人,老夫人留步!” 那男子突然追了上来,面若春风,笑着说道。 “不知阁下有何事?” 沈太夫人带着两孙儿停了下来问道。只见那男子微微躬身说道: “前几日正是地藏王菩萨佛诞日,适逢我在九华山时,师父交予我一摩尼宝珠手钏,是用地藏王菩萨本愿经开光” “师父命我下山赠与有缘人,我见这位小施主面软心慈,便想能否结一善缘?” 沈云微听到他竟要送自己东西,才仔细瞧了瞧此人,眉眼笑容甚是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地藏王菩萨立誓度众生,“地域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这摩尼宝珠相传是佛之舍利变化而成,为的就是利益众生。 那男子顿了顿又认真说道: “佩戴者可以圆满前世、现世、来世的每一道因缘,珠内蕴含地藏经法力,能圆满生生世世的缘分” 沈太夫人接过手钏,连忙双手合十向男子行了礼:“阿弥陀佛,感谢佛祖庇佑” 那男子望着沈云微笑了笑,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 “妹妹得了好东西,也让哥哥观摩观摩”沈云轺好奇的紧,出了天宁寺立马缠着沈云微要手钏。 “那是你五妹妹的善缘,你可千万小心”沈太夫人笑着叮嘱沈云轺。 沈云微将刚刚收入怀中的摩尼宝珠手钏拿出来,二人仔细看着这手钏,中间穿了一颗碧绿的圆珠翡翠,两边各一颗靑金圆石。 手钏通体圆润光泽,翡翠代表圆满因缘,左右青金石代表着善男信女累世的善缘由地藏王菩萨牵引、守护。 因而这摩尼宝珠手钏正象征着圆满不空,缘分不尽。 ****** “哟!沈家妹妹!没想到你还在这儿啊!要不哥哥带你去茶楼喝茶如何?” “要不哥哥带你去揽月阁?那揽月阁的琼花露酒可是一绝啊” 沈云微和沈云轺二人在前争相看着手钏,迎面走来的正是那好色之徒汤逸。 他一眼看到沈云微便再也顾不得旁的,直到走近了才发现二人身后站着的沈家太夫人。 “要不......啊,太夫人也在啊” “哼!” 沈云轺见这泼皮无赖便没有一分好脸色。 沈太夫人也皱了皱眉,正了正声,将沈云微拉至身后,随即强扯出一张笑脸说道: “汤家侄儿也在啊,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回了” 说着便和沈云轺左右护着沈云微从一旁速速离开了。 “哎?别走啊!” 汤逸痴痴望着沈云微远去的背影,像丢了魂儿似的。 “公子,这沈家娘子招惹不得!您不是早上还念叨着菡姑娘吗,咱今儿可还没去碧水苑呢!” 豆官说着便想拉着汤逸离开,可这汤逸却定定地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哼!天下的女子都不过一个浪字,她又有何招惹不得的?” “不过是年岁小还没开出了那花苞罢了,等大爷我好好调教调教,她就知道什么叫人生极乐了” 汤逸鄙夷地笑了笑,随即又暗暗地说道。那碧水苑的姑娘们就是以伺候男人为生的,汤逸见惯了奉迎的,却少见沈云微这不屑一顾的。 一旁的豆官听了主子的话,心中又道不好。 第二十四章 顾氏夜会 沈云微跟着祖母和三哥迅速进入了毓贤街上,回身见那流氓已经不见人影,便心安了下来。 她跟三哥都觉得那汤逸白面奸相,又是汤大人的老来子,自是被骄纵宠溺无他,若有长辈在场,还能勉强压制一二。 虽说这汤逸跟凤丛飞都是好色之徒,可二人给人的感觉又大不相同。 凤丛飞有他自己的一套歪理,而汤逸的眼中,这世间但凡有点相貌的女子皆是玩物一般,沈云微想到汤逸那直勾勾的眼神便心生恶心。 自己如今十岁尚不放过,沈云微心中对这汤逸产生了一丝怀疑。 可是再走一刻钟便到广陵街上了,一时竟想不到什么有什么借口能让父亲同意多留一日。 沈云微正愁想不到好办法,前方突然来了一众衙吏。 为首的衙吏边走边喊道:“宋大人下令封锁城门,所有人等不得出城!” “祖母,这封城了,咱们今儿走不成了呀”沈云轺佯装惊讶说道。 沈云微知道自家这三哥的性子,这偌大的扬州城他还没逛个够呢,不过自己也正有此意。 “无妨,回去看看你父亲作何安排”沈太夫人说道。 ****** 等沈家这三人回到客栈时才发现,一楼茶座竟坐了十几个衙吏。 客栈杨老板见沈太夫人回来,忙上前迎道:“这些官差都是跟着宋大人从京城来的,我这店啊被衙门临时征用了,我看呐,是朝廷派人来抓那采花贼了!” 杨老板话刚说完,沈达从楼上下来,跟沈太夫人禀告:“老夫人,老爷刚刚得了信,说封城了,今儿走不成了” “我知道了。不过这封城要封到何时啊?我只怕耽误了葳靑上任啊” “祖母莫担心,哪有一天抓不到贼便封一天城的道理,更何况这贼人作恶多端,老天爷啊,定不会放过他的!” 沈云微挽着祖母上了楼,心中已然生出了主意。 ****** 天色刚黑下来,顾七娘来了。 但她不是来找宋大人的,而是来找沈云微的。 她也没有客套:“姑娘,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 “这位太太,我年纪尚小,人微言轻,不知道能帮您什么”沈云微打发了三七出去泡茶,此刻房间里两人正对坐圆桌。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贸然来求你,但是倩娘她死的冤,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当娘的,帮我、帮倩娘这一次,只要讨回公道,我......我什么都答应你,哪怕要我豁出这条命去!” 顾七娘说着,就起身要向沈云微跪下。 沈云微忙将她扶起道:“太太,您快起来!您都还没说您要我怎么帮您呢?” “我怀疑倩娘的死,不是那采花贼做的”顾七娘见沈云微松了口,连忙说道。 “此事想必知府大人也已经调查过了,为何您会这么想呢?” “哼!那汤大人年过七旬,老迈昏庸,什么调查,不过就是来走个过场罢了!” 顾七娘拍了一下桌子,不屑一顾,转而看向沈云微又立即换了笑脸:“呀,你看我这心直口快,真是......” “无妨” 沈云微笑道,这顾七娘的泼劲儿她早已见识过。 汤炳仁年岁大了,这些年扬州城一直风平浪静,他过惯了太平日子,醉心书画,早已疏远政务了。 他仗着资历深厚,久不挪窝,白白吃着朝廷的俸禄,这样的人在朝中不在少数。 “大娘子想必心中有怀疑的对象了吧”若是没有,也不会趁着天黑来找她了。 此时三七端了茶水进来,小心翼翼地说道:“五娘,我看到有好些官差在楼下守着,看着叫人怪害怕的” “你怕什么!难道你是那采花贼不成?”沈云微笑着说道: “更何况,有这么多官差在,咱们不是更安全吗?” 三七点了点头,沈云微打发她去休息:“我跟这位大娘子说会儿话,你先去吧” 待三七走后,顾七娘端了口茶水,顿了顿才说道:“实不相瞒,我怀疑是......” 顾七娘起身悄悄推开门看了看门口,又紧紧关上,才转身走到沈云微身边说道: “是汤逸!” 沈云微闻言放下了手中的茶碗,不急不缓地说道: “大娘子既然能来找我,想必也打听清楚了我的身份,又岂会不知我沈家跟汤家是故交,更何况今儿一早我父亲还特去拜访了汤大人” “再者,如今京城也指派了得力的大人来捉拿凶犯,大娘子为何不去他处伸冤?” 顾七娘闻言,先是着急,随即又镇定下来,说道: “实不相瞒,来之前我也打听过那位京城来的大人” “那位大人未时到了扬州,人还没到衙门,便下令封城,我还以为是个可靠的”顾七娘说着,便怒上眉头道: “可谁知道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人看见他与那汤逸出现在碧水苑,这男人就是没一个好东西!青天白日的就去寻花问柳!” 顾七娘愤愤的说到,随即又叹了口气: “哎......看来也是个空架子罢了” 这自古官员外派,倒是有不少吃着皇粮不干事的,到了异地自有高官接待,再游山玩水一番,到时间了再随便交个差。 可沈云微却觉得这里有什么问题。 自己跟祖母三哥从天宁寺出来,遇上汤逸,那时已经未时了,随即便听说了封城的消息。 也就是说京城来的那位大人,刚到扬州,片刻都未耽误,便马上召了汤逸带他去碧水苑寻欢作乐了,怎会有人如此急不可耐? 再说了,就算千里迢迢来招妓,好歹是位大人物,也不背着人点儿? 往往这人的权力越大,越在乎名声,怎么会有如此胆量光明正大? “那既然您认为那位大人和汤逸是一丘之貉,您就不怕我沈家跟汤家官官相护?” “这扬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我李家和娘家的声誉,这城里没多少人不认得我的” 说着,这顾七娘的眼睛便湿润了: “可是,这人要到真遭了难的时候,才知道人心冷暖” 看来这顾七娘实在无人可求,还是惦记着自己救她一命的事。沈云微便问道: “那此事,大娘子想要怎么办?” 沈云微对顾七娘还是心存戒备。 虽然可怜她痛失爱女,即便有心相帮,但她一个十岁的孩子,又对这顾七娘知之甚少,若一步不慎,恐连累沈家。 第二十五章 断狱高手 顾七娘皱了皱眉,没有回答沈云微的问题。 想来她本就是病急乱投医,一时之间也并没有什么对策。沈云微又问道: “既然大娘子怀疑是那汤逸所为,可有何证据?” “我,我曾看见他出入过李家,就在倩娘出事前几日,我当时还问过官人,官人说是想跟汤逸两人合伙开个酒楼” 顾七娘连忙说道: “我当时就心中就起疑了,我家官人平日里不思上进,只管花的不管进的,连田租都从来不过目,哪里会有什么心思开酒楼呢!” “而且自从倩娘出事后,那汤逸便再不来了。从头到尾,也没见这二人真张罗过什么开酒楼的事情” 这就对了! 那汤逸既去过李家,李小娘年岁正当,花容月貌,很难不被汤逸注意到。 不过这李老爷虽说并不关爱倩娘,可是虎毒不食子啊,要下心思去害倩娘,只怕那李老爷也没这个心力。 对了!不是说这李老爷对姨娘是言听计从吗? “敢问一下大娘子,你家老爷的那位姨娘......”沈云微话刚出口便深觉不妥,只怕刺痛顾七娘。 “连你都知道了”顾七娘闻言,端起了茶碗掩了掩羞愧之色,随即又说道: “那周氏原是我的陪房,只是没想到,心比天高啊” “从老爷抬了她做姨娘,我便看着她一步步爬到我的头上,这官人的心在她那,我也奈何不得,唯叫这世人看我的笑话罢了” 顾七娘说着,眼睛一亮,骤然反应过来:“你是怀疑她?” “对啊,一定是这个贱人!一定是她!” 沈云微看着七娘眼冒精光,心道不好,连忙说道: “大娘子,你莫要冲动!我们也只是怀疑罢了,拿不出证据,便不能定罪” “那,那这可怎么办呀!” 顾七娘一下泄了气,她不擅巧言令色,更不懂权谋对策,不然也不会被一个姨娘吃的死死的。 “大娘子,说句冒昧的话,我听闻你李家之财半数都进了周氏的口袋可是真?” “是,官人被她迷了心窍,入门头年就给了几十亩地,第二年又给了几个收益最好的铺子,再这么下去,我和值儿,怕是要被赶出家门饿死街头了” 顾七娘说着,眼角就留下泪来。 “大娘子,看来若背后主使真是周氏,这事儿倒好办了” “此话怎讲?”顾七娘忙问道。 只听沈云微抿了口茶水,缓缓说道: “这周氏既是爱财之人,她若要设计陷害倩娘,不可能不从汤逸那里得些好处” “如果汤逸杀了倩娘,这么大一个把柄在周氏手上,你说以周氏的性格,她会不拿着这个把柄去威胁汤逸吗?” “所以,我们只要从周氏身上下功夫,说不定就能找到汤逸杀害倩娘的证据” 顾七娘恍然大悟,心中好像有了主意,忙谢了沈云微赶回家去。 ****** 顾七娘走后,沈云微便脱了鞋袜躺在榻上,今晚她倒不担心凤丛飞会来。 她拿出铜镜,已经两日没有跟郎言清联系了,只怕以他赶路的速度,早已到了郎溪了。 果然,那镜子里传出久违的声音: “小娘子,你这两日都去了哪里?怎么都不见找我了?” 郎言清的娃娃脸粉嫩中稍显疲惫,想来是连日赶路所致。 “你到郎溪了?” “是啊,昨儿个午时就到了,我已经派了人提前去湖州打点,在郎溪待上几日,我便要动身了” 听郎言清这么说着,沈云微感觉自己跟母亲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之后沈云微便将这两日的事情悉数告知了郎言清,随即又问道:“你当年在京城,可知朝廷派的是哪位大人来扬州办案的?” “这还用问啊,傻瓜!” “当然是京畿提刑司宋大人的侄子了” “宋大人的侄子?” “对,就是我上次跟你说的宋玉” “宋玉的父亲宋灼曾是皇上特封的正二品刑部侍郎,洗冤禁暴,破案无数” “宋玉本人自幼勇猛无双,聪慧过人,宋灼归室以后,皇上特封宋玉为龙卫右厢都指挥使,领嘉州团练使兼京城巡检” “他的叔叔宋炎如今是正四品提刑官,宋玉年岁尚小,因此借调提点刑狱司,在他叔叔手下做事,二人都是断狱高手” 郎言清一番介绍过后,又问道: “他跟我私交甚好,对了,他是不是已经到扬州了?” “他跟你交好?” 沈云微闻言吃了一惊。 这郎言清可是个闻名京城的纨绔世子,这宋玉在他口中倒像是个忠肝义胆之士,这家伙倒是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 看沈云微一脸不屑,郎言清忙说道:“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你要是不信,我倒是有很多证据可以说于你听!” 一起长大? 郎言清在康乐元年不过十三岁,那如今宋玉才多大? “他只虚长我一岁,不过他那叔叔管教他甚是严格,这宋玉呀,年纪轻轻的,看着可老气得多”郎言清一脸嫌弃地说道。 沈云微听罢,更奇怪了。 宋玉是永宣十七年生人,如今不过十四岁,而且家教甚严,那顾七娘怎么又说见他跟汤逸那厮在逛窑子呢? ****** 不知不觉就到了戌时,楼下竟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可是只短短一刻,便恢复了安静。 沈云微好奇,便穿了鞋,偷偷趴在房门上听楼下的动静。 “咚咚咚”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将沈云微吓了一跳,一蹦三尺远。 “是谁!”沈云微惊问道。 只听门外响起一轻柔的男声: “在下龙卫右厢都指挥使,宋玉。深夜打扰,多有得罪。但是在下公务在身,有话要问姑娘” 沈云微的心扑通扑通,刚刚还是郎言清的话中人,即刻便切切实实地站在面前,与自己只有一门之隔。 她定了定神,隔着门回道:“这位大人,夜色深了,恐多有不便,有什么话还请明日再问吧” “大胆!我们大人问话还轮得到你挑时候!” 门外突然传来另一声音,看来是宋玉的手下。 “三思,休得无礼!” 宋玉一声呵斥,随即又转向沈云微说道: “既如此,我便待天明再来。只是姑娘,夜色多危险,切记关好门窗,莫让贼人再进来了” 沈云微闻言大惊! 一个“再”字,便说明了一切。 这宋玉果然是断狱高手,只是不知他是如何洞察的。 看来他今日也不是要进来问话那么简单,十有八九是想守株待兔。 第二十六章 天明一话 天刚蒙蒙亮,沈云微就醒了。 昨天躺在榻上胡思乱想着就睡着了,看来自己也是个胆大心大的女子了。 不过那宋玉说今日要来问话,若是被祖母父亲知道,该如何是好? 沈云微现下焦虑不已,便轻轻走到门前,缓缓推开房门,向外望去。 这一望,沈云微不禁大惊失色,倒吸一口凉气! 自己房门口竟然有两个男人,坐在地上,背倚栏杆,半偏脑袋,微微轻鼾。 一个着一身靛青色窄袖锦袍,剑眉入鬓,爽朗清举,另一个着一身灰蓝色官服,怀抱铁尺,圆面虎目,睡相憨甜。 想必这两人就是宋玉和他的手下了。 沈云微轻手轻脚地打算关上房门,却不想宋玉却突然睁开了眼。 宋玉起身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二人隔门相望,一时无言。 “既然姑娘已醒,不知可否给在下半柱香的时间”宋玉躬身向沈云微行了个礼,面容严肃。 沈云微见躲也躲不掉,只能侧身将宋玉让进了门。 “姑娘莫要关门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多有不妥,恰好我的人还在门口,如此即便有人看见,我们也是光明正大的”宋玉见沈云微要关门,连忙开口拦住了。 二人围着圆桌坐下,“大人,我这茶水还是昨夜的”沈云微顿了顿说道。 “无妨”宋玉说罢打量起房间摆设。 这宋玉无论从外形样貌还是言谈举止都像是一个正人君子,更何况他年纪轻轻,怎么也不像是顾七娘口中逛窑子的人啊!沈云微心中疑惑不已。 “大人,您彻夜守在门口,定是有重要的问题要问我吧”沈云微率先打破了沉默。 “姑娘冰雪聪明,那在下就直言不讳了”宋玉客气了一下,便开口说道: “姑娘来扬州不过短短三两日,却已见遍了扬州城的名人” 虽然沈云微早已做好心里准备,但是宋玉这一句话,还是让她感到惊讶。显然他知道的并不仅仅是凤丛飞夜入房间的事情,看来宋玉此人确实不简单。 “在下想问姑娘,凤丛飞连日来你这里,你为何不报官?”宋玉转而严肃问道。 “既然大人都知道凤丛飞连日来我儿,大人为何不早日抓捕?”沈云微闻言,前后相连,便想清楚了事情始末,于是笑着问道。 “哦?你怎么知道的?”宋玉看着眼前年纪轻轻的沈云微,心中燃起一丝好奇。 “人人都以为大人是昨日未时入的扬州城,一来就下令封城,大家都以为京城派了位雷厉风行的大人物”沈云微将心中所想直言道: “但其实,大人早就来了扬州,也许是前天,也许是更早......只不过直到昨日,大人才确定了心中的猜测,所以才下令封了城” “不愧是沈大人的掌上明珠,在下佩服!”宋玉从未见过如此聪慧的女子,心中连连称奇,忍不住对沈云微刮目相看,于是问道: “不过在下好奇,姑娘小小年纪,如何判断出我早就身在扬州城了呢?” “大人心如明镜,所有细枝末节早已了然于胸” “那姑娘不报官,想必也是认为凤丛飞不是杀害李倩娘的真凶了”宋玉认真看着沈云微问道。 “大人不是也这么认为的吗?不然为何会与汤逸去碧水苑呢?”沈云微笑了笑,宋玉若不是去寻花问柳的,那不就是跟自己想的一样。 “哈哈哈,原来如此,昨日顾七娘来,看来也说到了我啊”宋玉闻言大笑,他早已派人随时盯着案件相关的人,顾七娘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中,只不过眼前这小女子戳穿了他的行踪,让他一时还有些难为情。 “亏我还差点还以为大人徒有虚名,是个登徒浪子呢”沈云微看宋玉笑容清明爽朗,便也放开了说道。 宋玉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又问道:“姑娘如何看待凤丛飞此人?” “他确实是个流连花丛的采花大盗,但杀李小娘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而且与他的一番接触,我发现此人并非心狠手辣之人,只是单纯好色之徒罢了”沈云微实实在在地回道。 宋玉闻言点了点头,也说道:“确实,我在走访那些被玷污清白的受害女子时,也发现这一问题,甚至还有不止一个受害女子跟我说,若是凤丛飞老实认罪伏法,将来若有幸保全性命,嫁与他也可以” “尤其是没有一个女子身上有淤青之类的伤痕,可是李小娘身上却有多处伤痕,甚至脸上还有巴掌印记,都说明奸杀李小娘的人凶狠无比,跟凤丛飞的作案手法完全不同” 沈云微闻言,问道: “大人已经怀疑汤逸,为何不先抓了凤丛飞,这样汤逸便认为事情已经解决,说不定会放松警惕露出马脚呢” “起初我也这么想,只不过凤丛飞此人轻功了得,我的人追了他几天都丢了,只是这两天才确认他是藏在了你这里”宋玉无奈道,却又不得不承认功不如人。 “不过大人昨日在门口守了一晚,看来这凤丛飞以后是再也不会来了”沈云微闻言叹息道。 “哈哈,事实可并非姑娘所说啊”宋玉说着,便站起身来,喊沈云微往窗边看去。 只见窗沿上赫然出现鞋印的重影,沈云微顿时惊讶不已。看来昨晚凤丛飞来了,只是她睡得太熟,根本没听见动静。 “看来昨日是我放松了警惕,我也以为昨夜我在门口,他一定是不敢来了”宋玉看着沈云微惊讶的表情,微笑着说道:“看来他倒是激灵得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自古这采花贼都自诩是怜香惜玉之人,看姑娘昨日睡得甚好,看来此言不虚”宋玉看笑了笑,随即又说道:“姑娘聪慧过人,是非分明,若只能锁在深闺大院内,可惜了” 沈云微又何尝不懂他的意思,只是此事还需再做打算。 “哦对了,以免给姑娘带来不便,我今日来询问姑娘的事情,还请保密”宋玉看着外面已逐渐有了生气,便打算告退了。 出了房门,三思还侧着脑袋睡得正香,嘴角还留着哈喇子,宋玉一手敲在三思的脑门上,便转身下了楼。 “啊~~~大人大人”三思吃痛,擦擦嘴、揉着脑袋就去追宋玉了。 第二十七章 设计抓贼 宋玉走后不久,三七便端了茶水来伺候洗漱。 即便是宋玉暂时捉拿不到凤丛飞,但是衙吏追得紧,凤丛飞短时间内也不敢作案了。倒是躲在凤丛飞背后的真凶,不如尽早捉拿归案。 沈云微吩咐了三七拿纸笔来。 写了两封信,又分别装入两个信封。 “三七,这一封你找一小厮,让他送去给汤逸,一定要亲手交到他手上”沈云微左右手各执一封信吩咐道: “这一封有折角的,同样找一小厮,去送给李家周姨娘,也要确认交到她本人手上,万万不可暴露身份” “五娘这是要做什么?”三七不解问道。 “我这是要请你看出好戏呀!”沈云微笑着敲了敲三七的脑瓜子,便打发了她出去办事。 若是以后自己能行动方便就好了,该怎么办呢?寻常女子倒是可以常常出门,只是自己若经常出入,恐让父亲祖母有诸多怀疑。 沈云微想起跟宋玉的对话,越发觉得此事也要早做打算。 不多时三七便从外面回来了。 “确定都是交给本人的?”沈云微忙问道。 “确定,我可是一直跟着,躲在暗处偷偷看着的”三七骄傲地说着。 “那二人有何反应?” “那汤逸本来是没什么,汤府门前人来人往的,他就撕开信看了,结果看着看着脸色就发白,着急忙慌地把信揉成一团揣进了袖袋里,就回了府去” 三七歪着脑袋回忆着送信的情景,说道: “李家的周姨娘倒是个心思深重的,收到信了还没拆,就反复盘问送信的小厮,只是那送信的小厮不过收钱办事罢了,谁会知道是咱家娘子送的呢”话落,便洋洋得意得笑了起来。 “这就好!”沈云微闻言放下心来,接着又问道: “对了,宋大人可在楼下?” “宋大人?”三七一脸疑惑。 “哦,就是京城派来捉拿凶犯的那位大人,他不是带着手下就住在吾悦客栈嘛,你去看看他可在,如果他在的话,你就将这封信拿给他”沈云微这才想起来,三七可还没有见过宋玉,自己倒是一时开心忘记了这茬。 刚刚三七去送信,她一边给宋玉写信一边有点懊恼自己是个不自由的官宦人家的女子,不然也可以见证这捉贼的一幕了。 ****** 李家住在茱萸巷,在瘦西湖的东北方向,而汤府却在西南方向,于是沈云微给两人安排了一个折中的见面地点,正是广陵街上的汇贤茶楼。 而这汇贤茶楼在广陵街的斜对面,沈云微所在的这房间打开窗户,正巧就能看见对面茶楼二楼的一部分茶座,这也是沈云微的私心。 刚到午时,三七便端来了饭菜,沈云微打开了窗户,倚窗而坐,边吃边等着好戏开场。 她目不转睛在人群中搜索着,终于发现了汤逸的身影。 汤逸今日一改往常招摇过市的样子,一直举着扇子遮面,要是不仔细的话,差点漏过了他,看来这厮确实是做贼心虚啊! 只见汤逸在汇贤茶楼门口来回偷偷张望,好像是确认自己没有被别人认出来,才一头钻进茶楼,直奔了二楼一个角落里坐下。 而与汤逸隔桌相坐的就是昨晚在自己门口守夜的三思。 见宋大人已经安排好了人手,沈云微便放下心来,毕竟隔着一条街,自己就算能看清楚汤逸和周姨娘,但是也听不见他俩说啥,如今有宋大人在,这便好办多了。 不多时,沈云微便在茶楼门口见到一年轻妇人,那妇人一直拿手绢放在口鼻处,看不清相貌,但是手脚慌乱,一直左右张望,也是一番犹豫后便直奔了二楼去,看来那就是李家的周姨娘了。 ****** 上了二楼,周氏见四下冷清的很,才拿开绢子。 “你可来了!”汤逸见来人立马站起身来喊道。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周氏压低嗓子斥了一声。 “你不就是要钱吗!上次我给的还不够多吗?”汤逸此时满脸不快。 “上次?汤公子家财万贯,这么点小钱都舍不得?”周氏笑着便摸了摸手上的翡翠镯子随即又说道:“汤公子,这封口费,可是不够啊” “什么不够?这么多?你可真是狮子大开口啊”汤逸皱着眉怒道:“不过一条贱命!仗着有几分姿色就要老子花这么多钱?你可知这么多钱够我玩多少碧水苑的姑娘?” “哟,汤公子这是不打算给了?”周氏闻言脸色挂了下来,冷言问道。 汤逸仅仅握着手中的茶碗,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爹一个月给我就那么多钱,上次都给了你,你知不知道我现在连碧水苑都去不起了!” “可怜我家倩娘,原本清清白白的姑娘,就这么没了”周氏闻言,立马转了哭腔,一边说一边拿绢子拭泪道: “若不是你当初说要娶她,我们李家就这么一个千金,我如何会同意让你进她的房呢!结果现在,清白没了不说,连命都......”说罢,周氏便要大声哭起来。 汤逸惊慌失措,生怕周氏的哭声引来围观,赶忙低声呵斥道: “你......你......休要胡说!” 周氏闻言佯装怒道: “我胡说?好啊!我倒要说给这街坊四邻听一听,看看是不是胡说!” 汤逸立马拱手求饶: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就......你就饶了我吧!” “饶了你?”周氏闻言止住了哭声问道。 “可是,可是这么多钱我真的拿不出来啊!”汤逸想了想,又愁眉苦脸道。 “哈哈哈,笑话!谁不知道这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呐”周氏闻言破涕为笑,随即说道:“更何况汤大人为官三十载,我跟你不过是三千两银子罢了,这都没有,还说诚意,哼!” “三千两银子?”汤逸一听便愣住了,那信上可是明明白白写着要一万两的啊! “别废话!你给不给!给个痛快话!姐姐我也是个爽快人,三千两银子,今儿个你给我,从此以后,姐姐我这张嘴啊,保证给你闭的严严实实的~”周氏见银子有望,喜不自胜,赶忙保证道。 谁知却听见汤逸却呆呆地问道: “你......你信中不是说跟我要一万两银子吗?” “一万两?嘿!我倒是想,你也要给得起啊,姐姐我呀心里有数~”周氏一心只管银子,说完便是一愣。 “糟了!” 二人都反应过来,同时开口问道: “不是你送信说让我来这儿的?” 第二十八章 以命抵命 “别动!” 三思突然出现在二人桌前,随即涌上来一帮衙役将二人围住。 汤逸一屁股坐下来,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 “各位大人,我......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啊!”周氏一见到这架势立马变了张脸,大声嚷嚷道。 “把他们都带回去”宋玉从衙吏们后面出现,走到周氏和汤逸二人面前。 随即,上来几个衙吏押着二人就出了茶楼。 广陵街上的人都被这二人的叫喊声吸引了目光,纷纷聚在汇贤茶楼门口。 ****** “三七,走,我们也去看看!”沈云微见宋玉出手,看来事情已定,便丢下碗筷拉着三七就出了客栈。这二人的谈话,自己隔着一条街可是一个字都没听见,沈云微早已心痒难耐。 “让一让,让一让,宋大人捉拿要犯归案,大家让一让” “这不是李家那周姨娘吗......怎么会跟汤逸这厮在一块儿啊” “哎呀!我看这周姨娘如今不过二十出头,怎么可能安分地守着李老爷那半老头子过日子呢” “哼!我就知道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汤逸仗着他老子为非作歹那么多年,如今算是恶人有恶报,这宋大人可是京城来的官,汤大人这下也护不了” 沈云微挤在人群中,听着这些街坊四邻你一言我一语的,好不热闹。 “大人!宋大人!” 突然人群中传来一高声呼喊,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顾七娘喘着粗气儿,着急忙慌地跑到宋玉跟前,看了眼宋玉,又看了看后面的周氏和汤逸。 周氏见顾七娘来了,脸上一阵煞白,不似往日嚣张,眼神躲闪,低下了头。 “这位大娘,本官要带疑犯回去,还请让一让”宋玉见顾七娘只呆呆地站在自己身前一言不发。 “哦......这样,大人,我是想问,这杀人,可是一定会偿命?”顾七娘闻言连忙转过头来看向宋玉,急切地问道。 宋玉一愣,转而定了定神回道:“当然!一命抵一命!本官定会给死者一个交代!” “一命抵一命?” 顾七娘出了神,喃喃自语了一句。 “大人!我想跟我家妹妹说句话行吗?就一句话!”她眼睛一亮,向宋玉问道。 宋玉回身看了看围观的百姓,对顾七娘说:“快点” 顾七娘得了准许,连忙点了点头,便朝周氏走去。 周氏此刻心虚地抖成了筛子,见顾七娘走到跟前,破天荒地喊了一声“姐姐”、“哦不,大娘子” “我倒是好久没见过妹妹这么卑躬屈膝的样子了”顾七娘面无表情,眼睛里也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地说道:“如此可怜的模样,好像还是在顾府的时候了吧” “都是妹妹的不是!妹妹以后定好好地孝敬夫人!孝敬老爷!对了,老爷他怎么没来?”周氏说着,突然心中一动:“哦对了,老爷呢!老爷定会来救我的!”她见顾七娘毫无反应,立马又转向人群喊道: “你们谁谁帮我去李家通知李老爷来,我给他钱!我给他钱!” “哼!李涼那个胆小怕事的,你还能指望他来救你不成?”顾七娘冷笑一声说道,接着走近周氏身边,几乎就要贴在了周氏的脸上道:“你可知倩娘的棺椁,就停在这儿?那日是你拖着李涼,给他吹枕边风,让我倩娘在这日头下足足停了半日!” 周氏吓得面色苍白: “你......你......你要干什么?” “我说了,李家的人还没死够呢” 顾七娘冷淡地回了一句,紧接着突然退后又笑了笑,沈云微心道不好,连忙挤过人群,一边张口喊宋玉一边朝着周氏和顾七娘跑去。 她刚到跟前,只听一声尖叫...... “啊!” 沈云微只觉嘴角一丝腥甜,眼睛也被什么糊了一下,顿时呆呆地立住了身形。 那顾七娘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扎进了周氏的胸膛! 血液喷溅了顾七娘一脸,也喷到了沈云微的脸上。 空气中弥漫着血气,众人都是看到此情此景,都吓得大叫,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呕吐。 顾七娘满意地笑了笑,狠狠拔出了刀,欲再扎下去,却被宋玉一把夺过刀,可她却笑得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狰狞...... “通通带走!”宋玉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周氏,那周氏此时瘫倒在地,已是死的透透的了。 此时顾七娘被两个衙役架着,她还在大笑着:“大人!人是不能复生,哪能简简单单的一命抵一命呢!” “带走!” 宋玉怒道。他不愿与这疯妇再多说一句。 ****** 三七搀着沈云微回到了客栈,打来水洗脸更衣。 沈云微也是吓得不轻,回来的一路上都是安安静静。 沈家人听说沈云微受了惊,纷纷赶来。 陈嬷嬷扶着沈太夫人一进来,就看见沈云微呆呆地坐在床上,沈太夫人心中不忍,连忙走上前去,一把将沈云微搂进怀里,轻声安慰道:“微儿不怕啊,祖母在这儿呢,祖母以后跟微儿寸步不离啊......” 随即沈葳靑便来了,一来就急急地怒道: “你说说你!跑去看什么热闹!不像话!”转而看向此刻面目呆滞的沈云微,又心疼道:“微儿啊,你,你这要不睡一会儿?权当是做个梦罢了!” 沈太夫人轻轻呵斥道:“你就不要多说了,这街上吵吵闹闹的,她还是个孩子,当然好奇了!” “哎,不过我看现在宋大人捉到了凶犯,想必我们很快就能走了” 沈葳靑闻言,点头说道: “是啊,如此是非之地,还是趁早离去,等到了京城,再找名医给微儿好好看看” 话音刚落,沈达便带了一个大夫回来:“老爷,老夫人,这是林大夫。老爷让我去街上请大夫回来,结果我刚出客栈,就遇见他,说是宋大人派人请来看看五娘的” “哦,杨大夫,小女就拜托您了,您快给看看!”沈葳靑忙侧身让道。 沈云微见宋玉给自己请了大夫来,心中已经了然,并未有任何动作,还是一副呆呆痴痴的样子。 第二十九章 汤逸过审 “回沈大人,令爱确是心悸受惊,在下开一方子,每日按时服用即可”林大夫把了把脉,又仔细看了看沈云微,向沈葳靑回禀道。 沈葳靑躬身客气:“如此多谢林大夫了!” 林大夫扶了扶肩上的药箱,顿了顿又说:“沈大人,这......从来只道受惊需静养,不过此方法并不适合令爱” “哦?先生这是何意?” “其实啊,外面这街头巷尾,这山山水水,这俗世的烟火气息,更能让人心胸开阔,如此便能排遣掉心中的污浊之气”林大夫缓缓说道,双手紧紧扶着药箱。 说罢,沈葳靑便让沈达送林大夫出去。 沈云微心中暗喜,这宋玉看起来正直又稍显古板,不过这行事倒是不拘一格。 ****** 扬州知府,王法大堂 “宋大人,不知小儿这是犯了何事?” “汤大人,今天您是主审,我只是旁听。不如您先审犯人如何?”宋玉一脸正色,眼前汤炳仁坐在主审官的位置上,不去询问汤逸,却想打关系。 “额......是是是”汤炳仁见宋玉不领情,只得问道: “逸儿啊,你快说,你是如何得罪了宋大人?” 宋玉闻言大怒: “汤大人!我竟不知,这强暴杀人之案,是以如此态度来审理?”宋玉起身看了看门外围着的百姓,又回身说道: “您在这扬州城做了三十年知府了,整整三十年啊!人人都说汤大人老迈昏庸,我看此言不尽不实啊” 汤炳仁赔笑道: “还是宋大人明察秋毫” “哼!汤大人不仅并非昏庸之辈,而且非常清醒”却不想宋玉接着说道: “我再提醒一遍汤大人,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汤炳仁脸上一阵黑一阵红,不敢再看宋玉,硬着头皮一拍惊堂木: “下跪者何人?” “爹!”汤逸抬头看着汤炳仁,一脸不可思议。 “混账!”汤炳仁气急:“王法大堂上哪有你爹!” “小人......小人汤逸” “你,你还不速速招来所犯何事!” “我,我是冤枉的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是周氏!是那毒妇,她非要将李倩娘说给我做小妾,我是不愿意啊”汤逸见避无可避,那周氏也已经死无对证,欲将脏水全泼在周氏身上。 “那她为何非要说给你?”汤炳仁避重就轻问道。 “她说李家家财本就无几,这两年李倩娘要出嫁,到时候李老爷定会准备丰厚的嫁妆,她不愿意李倩娘分走李家的家产,于是就非要送给我做小妾,说只要我破了她的身子,李老爷定会嫌弃她坏了家风门楣,将她赶出门去,但是我什么都没做啊!那是凤丛飞做的!与我无关啊!” 宋玉见汤炳仁包庇之意不减,干脆起身直言问道: “事到如今你还不从实招来?” “我真没有啊!我冤枉啊!”汤逸闻言连连哭着喊冤。 “我查验过李倩娘的尸体,尸斑紫红,颜面肿胀,趾甲紫绀......分明是被人活活闷死的,身上还有牙印,就是这牙印出卖了你!” 汤逸闻言脸上冷汗直冒。 “我去过你常去的碧水苑,盘问了与你交好的菡姑娘,她说那是你的私癖,而凤丛飞作案从未在受害人身上留过任何伤痕。结合李倩娘裸露在房内,死的时间恰是在你施暴之后,你还有什么话说!”宋玉越说越生气,吓得汤逸跪在地上抖得像筛子。 “那日我按照与周氏的约定来到李府,她把我带到李倩娘房门口,然后就离去了,只跟我说府里的人都被遣了出去,我便......我便推开房门,见倩娘一人在房中绣花,我......我就从身后抱住了她......然后她拼命反抗,拼命地叫,我就打她,然后她就昏了过去,我就......”汤逸盯着地面,头也不敢抬,抖抖霍霍地说道: “可是,我走的时候,倩娘还是活着的啊!我真的没有闷死她!” “我当时完了事儿,才开始觉得害怕,便在倩娘耳边悄悄说了一句,只要她不声张,我便许她些好处”他边回忆,边肯定着: “当时她还昏着没回我,但是人肯定是喘着气儿的啊!而且这都是周氏,都是周氏让我做的!” 汤炳仁闻言连忙起身赔着笑容附和道: “宋大人!宋大人!我儿肯定不会杀人的,我儿就是贪图美色一些......” “奸污.妇女也是死罪!汤大人!”宋玉暴怒而起。 接着又一字一句地说道:“注意您的身份,主审官大人!” “您并非只有这一个儿子,您看看这扬州城的百姓,您可是他们的父母官啊!” 宋玉指着门外围着的百姓,百姓只求安居乐业,可这父母官大人竟然只知道自己享乐,只知道自己儿子的安危,叫人如何不痛心疾首! 汤炳仁闻言,一屁股瘫坐下来,这位宋大人油盐不进,看来这老来独子是如何也保不了了..... “你......你这畜生!畜生啊!”汤炳仁说着瞬间泪流满面。 “爹!爹你救救我!救救我啊爹!”汤逸见如今竟然连父亲都做不了主,瞬间脸色煞白,心道完了。 “汤大人,犯人汤逸虽就杀害李倩娘一事存疑,但奸污民女,罪名属实,在下认为,不如先行收监吧”宋玉面无表情说道。 汤逸闻言,一下瘫倒在地。 “哎......” 汤炳仁上了次堂,人仿佛一下老了十岁。 而门外听审的百姓无不叫好,宋玉自此威名远扬。 ****** “大人,成了!”三思跟在宋玉身边说道。 “什么成了?” “嘿?你不是说让我想个办法,解了沈家姑娘的不便吗?”三思见宋玉不知所以的样子,以为他又是要过河拆桥,这种事情对他三思来说,宋玉可没少做。 “知道了”宋玉依旧面无表情。 “大人您的奸计得逞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啊?” 三思跑到宋玉面前,仔细观察着宋玉的表情。 “管好你的嘴!” 宋玉只淡淡说了这句话便径直离去了,丝毫看不出是喜是悲。三思知道这是嫌他措辞不慎,又在警示他莫要走漏风声。不过自家这位大人真是面冷心热,若不是这么多年的跟随,只怕都以为这宋玉是个只会冷脸断案的铡刀呢! 第三十章 真相大白 一个下午的时间,全城都传遍了宋大人的公正严明。 顾七娘当街行凶,宋玉但念其痛失爱女,是在精神不济下杀的人,并未判其死刑,只判其收监,随后流放崖州。 沈云微跟太夫人说自己想要去天宁寺听禅,得了应允后便立马拉了三七去知府门口候着宋玉。 结果宋玉没等到,却远远看见了李值。 李值径直地走过了沈云微,根本没发现她就在旁边,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看来他是得了消息来看顾七娘的。 可是,如今这堂都过了,这李老爷本就是凉薄之人,没来看顾七娘也就罢了,这李值不该这么晚才出现啊。 “唉!沈姑娘!” 沈云微闻言看去,是三思。 “宋大人呢?” “哟,沈姑娘看着精神好多了,一来就查看宋大人,也不知道问问我”三思跟宋玉一般大,不过性格却是截然相反,此刻他佯装生气,见沈云微没反应,只得又堆了笑说: “哎呀,我开玩笑的” 不过沈云微此时倒并不关心他说什么,只是问道: “三思,你能带我去大牢吗?我想去看看顾七娘” 三思闻言一愣,随即担忧道: “沈姑娘你是真胆大呀!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回头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又要给你请大夫了” “你说什么!乌鸦嘴!”三七见这厮竟然口不择言,上前一步怒道。 “走吧,我刚看到李家公子过去了”沈云微此刻毫不关心这两人的斗嘴,只是看着三思不是个会拒绝的人,干脆就直接拽着他向李值离去的方向走去。 ****** 女监中。 禁子大娘将李值带到顾七娘的牢房,便离去了。 只见牢房内地上铺满干草,墙角有一便桶,除此再无他物。顾七娘此刻正背靠砖墙,席地而坐,衣领上还有斑驳的血渍。见到李值来了,她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连忙爬起来上前抓住李值的肩膀问道: “值儿,你来这儿做什么!” 李值眼中含泪,扶着七娘的手臂说: “娘,你为何要做那傻事?宋大人不是都把人抓了吗” “宋大人是把人抓了,可是倩儿回不来了”顾七娘淡淡地说着,转过头去。 李值低下了头:“” “可是娘......” “值儿,你别说了,这些事情从此以后都与你无关,你记住了吗?” “孩儿记住了!”李值拭去泪水,猛地点点头说道: “娘,我已经决定了,我不会让您一个人去崖州的,我陪您一起去!” “啪!” 顾七娘一巴掌扇到李值脸上,半边脸立刻红肿出一个巴掌印,他还未反应过来,就听顾七娘喊道: “你胡说什么!你还要考取功名出人头地呢!我这都是为了你啊!你给我滚!以后再也不要再来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滚!” 说着,顾七娘就将李值推出了牢房,背过身去,任凭李值怎么喊叫,都不再理睬。 直到禁子大娘过来,将李值劝走,顾七娘才转过身来,望向牢房外李值离去的背影,双手紧紧抓着牢门,再没有强忍着泪水:“你放心,娘不会让你有一个杀人犯的母亲的” 而这一切都被沈云微他们目睹。 ****** 三人出了牢房,沈云微只觉这天色将晚,有些压抑。 “沈姑娘,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喜好偷窥别人”三思看着沈云微年岁不大,倒是跟宋玉一般喜欢愁眉不展,于是打趣道。 “你说什么!你才喜欢偷窥别人呢!刚刚你也在偷窥啊!”三七护主心切。 “哎,我这可是被逼无奈好吗!” “别吵了!快回去!” 沈云微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转身往回跑。 二人见沈云微抬脚就跑,不明就里,但也急着跟了上去。三人刚跑回大牢门口,就见那禁子大娘急匆匆地出来,她一见着三思,就连忙说道:“大人,小的正要去禀报呢!” “出了什么事?” “今儿刚关押的那个顾七娘,刚刚自戕了!” “什么!”三思一脸震惊,这顾七娘可是真性烈,中午刺杀了周姨娘,不过半天便自戕了。 沈云微连忙朝顾七娘的牢房跑去,只见她倒在地上,口鼻出血,双目圆瞪,嘴唇发青,一动不动丰,人确实已经断气了。 这分明是中毒而死的迹象啊! 前世沈云舒的死状也是这样,可当时沈茂青却对外宣称是暴病身亡。 沈云舒是伯父沈茂青之女,永宣十一年生,昌和元年嫁给了礼部员外郎曹思危,于康乐二年骤然离世。 伯父沈茂青一心致仕,永宣六年迎娶了庐州知州许无垠之女许氏,许氏所出只有长子沈云起和长女沈云舒。之后伯父便只剩下沈云起一个儿子了,当时伯父只是草草将舒姐姐下葬了,对此事并未一查到底,沈云微疑惑不已。 来不及细想,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你在这儿干什么!” 耳后突然传来一声音,沈云微惊得一转身,见是宋玉便放下心来,“顾七娘死了” “我知道,我问你在这干什么?” “我是想来告诉你,凶手另有其人” “李值!” 二人同声说道。 看来两人都想到了。 其实沈云微来的路上只是想来看看顾七娘,她想知道真凶既然已经被宋大人擒获,为何她要还要当场刺杀周氏。原本她还想不明白,直到看到李值,一切都说通了。 顾七娘当初问的一命抵一命,不单单是为周氏和汤逸合伙设计杀害了倩娘,倘若是汤逸杀了倩娘,那周氏最多就是教唆之罪;倘若是周氏杀了倩娘,汤逸也只是奸污民女,以汤大人在旁吹吹耳旁风,她生怕汤逸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更重要的是,在顾七娘心中,这一切都是周氏搞的鬼,若不是她心肠歹毒,设计出卖倩娘,又怎会招惹上汤逸那厮呢。 而在宋玉面前,奸污妇女与奸杀妇女都是死罪一条,汤逸为何又拒不承认杀害了倩娘呢,只能说明汤逸走的时候倩娘确实还有口气儿。 凶手选择闷死倩娘,也是因为在杀人的时候无法面对死者的脸。在李家,能让顾七娘如此紧张,而且又不忍看见死者面部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李值。 第三十一章 罪魁祸首 李值刚到家,就被宋大人的手下捉拿归案了。 宋玉连夜过了堂,李值供认不讳。 此事很快传遍了扬州城的大街小巷,也传到了沈云微的耳中。 原来,周氏设计李倩娘那日,正是顾七娘带着一双儿女去看望顾员外,临出门前,那周氏倚着垂花门还一个劲儿地夸赞倩娘好样貌,恰似不经意间还提了一嘴那凤丛飞,凤丛飞采花名头正盛,顾七娘闻言一念之差便将倩娘留在了家中。 路上因为顾七娘落了东西,他便赶回来取。谁知正碰上周氏将院中下人都遣散出门去,说是自己定了口黄梨木的大圆桌子,要众人一起去护送回来。 李值当下心中起疑,便躲在暗中一直到天黑,却见周氏从后门悄悄领来一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好色之徒汤逸那厮。 他当时心中已经隐隐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于是在暗中跟着两人,只见那两人偷偷摸到了倩娘的房间,二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周氏便笑意盈盈地走了,汤逸也没犹豫,摸进了倩娘的房门,随即便传来倩娘的叫喊声。 李值气急,当时就要冲进去打死汤逸那无赖,结果刚一起身突然就眼前一黑,也不知道是谁让他吃了一闷棍,他便不省人事了。 醒来的时候,待他冲进房间的时候,汤逸已经不见了人影,只有自己姐姐倩娘光着身子躺在床上,双目呆滞,嘴角干裂,他忙上前一把拉过被子盖住倩娘的身子,查看了倩娘还有微弱的呼吸,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又怒上心头,欲去杀了汤逸那厮,结果却被倩娘一把拉住衣袖。 倩娘那时气若游丝,李值便贴着倩娘的面,只听她用尽力气缓缓说道:杀了我! 李值和李倩一母同胞,他岂会不知道家姐的心气儿。 他也明白倩娘的用意,倩娘此时已经被奸污,以父亲的性子,此事多半会息事宁人,说不定还要将姐姐送去给那无赖做妾,而且周氏更加得不到惩罚,她本就受父亲的爱护,到时候父亲不仅会包庇她,更会因为跟汤大人结了亲,大大地赞赏她。 不论如何,到时候母亲和自己的处境都更加艰难,而姐姐无论如何都是活不成了。 若倩娘就此死去,那便是人命案子,想捂都捂不住,不仅周氏和汤逸的奸计会因此暴露,而且这把柄在自己手上,即便汤大人包庇了汤逸,在这扬州城,也再不敢有人欺负母亲和自己了。 李值看着倩娘一心求死的眼睛,已经下了杀心,越发不敢看倩娘的脸,最终他拉过被子的一角,决然地盖在了倩娘的脸上,倩娘丝毫没有挣扎,他也不敢掀开看倩娘死没死,只知道自己捂了很久很久...... 之后,他正了正颜色,才拿了母亲交代的东西赶去顾员外府上,当时天色已晚,顾七娘也并未察觉,只以为他是什么事情耽误了,但是也没来得及问。 直到第二天回了李府,她才得知倩娘身故的消息。而李老爷更是如及时雨一般命人打好了一口薄棺,而且请了师父来帮着入殓,神色一点都不悲伤,反倒像是甩了个包袱似的。 若非顾七娘的坚持,只怕李倩娘当时就给下葬了,后面也就遇不上沈云微了。 李值不可能将事情原委告知顾七娘,他只想私下要挟周氏和汤逸,但知子莫若母啊,李值那两日的异常,即便当时顾七娘沉迷于悲痛,日后也能反应过来。从她当时只身来客栈找沈云微,便能看出她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但是那时她还不愿意相信。 后来她心中确认,本来是害女之恨,又加陷子之仇,她唯一能确保复仇的方式就是亲自动手,于是备好了雷公藤,打算去毒杀周氏,结果得知周氏和汤逸被宋大人擒获,便急急赶来,而且在大庭广众之下,刺杀了周氏泄愤,将所有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以求将李值从此事中择得干干净净,让他放下杀害亲姐的阴影,去过普通人的生活。 结果她却没想到,宋大人体谅她为母心情,并未判处她死刑,她不愿拖累李值,便服了身上的雷公藤粉,选择了自尽。 ****** “五娘,这世上竟有这样的母亲,我不知是该可怜她还是该敬佩她”三七听说后,一边擦泪一边说道:“她跟花大叔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女,连性命都可以不要” 沈云微也是感慨不已,随即又冷静了下来,说道: “可这世上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的子女的父母啊” “五娘此话何意啊?”三七闻言,甚是不解。 “你没听说李值是被人打昏在了庭院中,所以才没来得及去救李小娘吗?”沈云微此时看着三七稚嫩的脸,想了想还是决定让她早日学会保持清醒,跟在自己身边的人,就是自己多出的一双眼睛。这防人之心不可无,想到自己八年后竟然不知不觉死在梦中,沈云微心中感到一阵凉意。 “五娘的意思是?” “正是!”沈云微正了正声说道:“这下人都被遣出去了,能自由进出李府的人,本就不多,再说了,李倩娘当时肯定闹出极大的动静,府里也不可能一个人都发现不了,更何况是李老爷,除非他是默认了的。他定是怕得罪汤知府,所以不敢让儿子坏了汤逸的事,情急之下便一棍子敲昏了他” 三七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李老爷从头到尾都不出现呢” “他不出现就表明了他的态度”沈云微嘲讽道。 这李涼的一念之差,害了自己的女儿失去了清白与性命,害得自己的儿子成了杀人犯,帮助了自己的姨娘奸计得逞,却也间接害地她丢了性命,害得自己的正房夫人顾七娘既成了杀人犯,又暴尸在牢房内。 害得自己一下成了孤家寡人。 “如今他也算是得到了惩罚!” “这算什么惩罚?”沈云微闻言,这三七怎的拎不清呢!这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这李老爷深谙此道,能从此事中将自己择了个干净,于是又对着三七说道: “他纵容周氏,宠妾灭妻,出卖儿女,他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害得一家都为此付出了代价,自己现在却还活得好好的,他这样的人不仅不会内疚,说不定此时还乐的逍遥快活,只怕啊,过段日子看哪家小娘子有几分姿色,便要续弦了” 三七闻言若有所思,一边听一边缓缓点着脑袋。 第三十二章 离开扬州 打发了三七后,沈云微又跟郎言清说了近日的事情,得知他欲于八月十五日动身去湖州。 八月十五这个日子对于沈云微和郎言清来说,都十分的特殊。 前世的康乐元年八月十五日,沈家一行人刚一到京都,郎言清被射杀,沈太夫人受惊。八年后,沈云微于同日出嫁,却在出嫁前夕的睡梦中不知不觉死去。 而如今过了三更天,现在已是八月初十了。从扬州到京都,若是以正常速度,只怕五日刚刚好到。 看来这路上还是要再拖一拖时间才更稳妥! 谁知天刚亮,宋大人便解除了封城令。 沈云微一打听才知道,昨日傍晚抓了李值之后,宋大人又连夜抓捕了凤丛飞。 他派人在几个家里有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的家里蹲守,那凤丛飞以为宋大人近日忙着审理李家的案子,便涨了贼胆顶风作案。 被抓时,他正巧翻进朱梅娘的屋内,梅娘一声尖叫,衙役便迅速将他包围了起来,那朱梅娘的房间只一处窗户供他翻进来,而那时窗户和门一瞬间便被守得死死的,插翅难飞。 沈葳靑得知后,命人速速收拾箱笼,套上车马,此刻他站在吾悦客栈门口,一副急不可待的样子。 沈云轺和沈云辂也早早地侯在外面了,沈云轺的脸上尽是遗憾,毕竟来了扬州这些天,他几乎哪都没玩,就前天跟祖母和云微一起上了个香,昨天自己偷跑出去随便溜了一圈,还被沈葳靑教训了一顿。 沈葳靑现在对两个儿子的态度大为转变,他觉得这两个儿子简直就如绳索一般,分别拴住了他的左右脚,让他上京路上一拖再拖。 而沈云辂却精神不济,面容苍白,眼睛红肿,看上去疲惫不已,似乎从大牢回来就没有休息好过。 而沈云微却悄悄命三七去客栈的后厨转转,只说是看看有什么干粮可以带着路上吃。 “沈大人,他日再路过扬州,可还要光临小店啊!”杨老板此刻躬身笑着跟沈葳靑客套着。 “这几日还多亏了杨老板的照顾”沈葳靑也笑着回道。 “哎~能伺候沈大人,小店是蓬荜生辉啊!”杨老板恭维着便回身喊一正在卸酒缸的青年: “意儿,一会儿你去送送沈大人,送出城外再回来!” 沈葳靑不解道:“杨老板不用如此客气!” 杨老板闻言却突然面露难色,顿了顿硬着头皮说道: “这......实不相瞒,这是犬子杨意,脑子一根筋,只会做些苦力活,沈大人路上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就是了!” 原来,这商人出生的杨老板,叫杨得意,此人头脑灵活,做生意是风生水起,人如其名,得意万分呐! 可是他唯一的一个儿子,杨意,此人生的方脸圆眼,如今刚满十四岁,身强体健,双手举鼎如嬴荡,可却是个空有一身力气、脑子不灵光的主。 于是这杨老板的做生意之余,也观察着来往的客人,那达官贵人中若有亲和人家,便会介绍儿子上前去攀个好印象,若能结交一二,将来也有所庇护。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沈云微早就发现,这杨意心里也清楚父亲嫌弃他愚笨,所以他便包揽了店里所有苦活累活,任劳任怨,除了饭量十分大以外,可谓是个只知道干活不知道拿钱的主了。 沈云微心下一动,便将沈葳靑拉至一旁: “父亲,那林大夫说要我多走走多看看,有益于散去心中晦气。这太平盛世也难保万分安全,我看这杨意力大如牛,而且不是那偷奸耍滑之人。不知父亲能不能允许让他跟着我,将来到了京城,他也可以随身保护我” 沈葳靑闻言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倒不是因为他不想答应沈云微的要求,而是在他的记忆中,自己这个小女儿从来没有跟他张口要过什么东西,更别说开口要人了,这还是十年来第一次。 此时晨光熹微,印在沈云微细嫩的脸上,沈葳靑竟有些看呆了。 沈云微看着父亲的目光,略一疑惑,随即便反应了过来,父亲像是透过自己在看别人,而若说自己除了父亲还能像谁的话,那便只有未曾谋面的母亲杜蜜了。 来不及深想,她又问道: “父亲?” “啊?啊!我自是同意的,只是人家杨老板说是让送出城,没说让他跟着咱们走啊?” 沈葳靑经一提醒,说话结结巴巴,竟没看出杨老板的意思。 “父亲,那我去问问杨老板?”沈云微忍不住笑了。 “唉,你去你去吧” 沈葳靑一时突然有些紧张地回道。 果不其然,那杨得意知道沈云微有此意,开心不已。 只是他略略一顿,又说道:“我这儿愚得很,若他日有任何不对的地方,还劳烦沈姑娘将他打发回来便是” 沈云微知道这杨得意是怕自己以后若是不需要杨意了,再将他儿子再卖于他人做了奴隶,忙说道: “杨老板,你放心,杨大哥是个老实忠厚的,我不会跟他签卖身文书的,他只是在身边帮衬着我,顺便也上京城去历练历练,涨涨见识,等过几年回来了,好帮着您掌管生意” 杨得意闻言高兴不已,也彻底放下心来。 当日他见沈云微不顾凡俗,冲下楼救了那顾七娘一命,心中便有此打算,可见自己确实没有看错人。 杨得意赶忙吩咐了自家傻小子回去收拾两件衣裳,莫耽误了沈大人的行程。 “杨老板,你可知宋大人回来了没?” 沈葳靑看这箱笼都收拾妥当,也喂饱了,如今也已日上三竿。 杨老板闻言忙躬身回道:“宋大人昨天中午在这儿抓了汤逸和李家两个娘子,到现在还没回来过呢” “那既然如此,我这忙着赶路,还要劳烦杨老板替我跟宋大人道个别了,等到了京城在下一定去拜会” “沈大人,您放心,您的话我一定带到!” ****** 刚过巳时,沈家一行人终于出了扬州城。 虽然没跟宋玉道别,但沈云微并未觉得如何,反正将来到了京中,早晚还是要见面的。 不过此行倒是收获了杨意,这将来出门在外,总有需要的地方。 虽如此,沈云微并未将杨意当做仆人看待,并且杨意本就是自由身,沈云微也不想让他当良口,毕竟利剑出鞘,杀鸡焉用牛刀。 此刻杨意跟着沈达一左一右坐在沈云微和沈太夫人乘坐的这辆马车外面,想必心情激动不已,这身形强壮的汉子竟然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儿,惹得三七捂嘴偷笑。 第三十三章 怪人燎原 许是之前在扬州的经历让沈葳靑感到不安,他带着沈家老小这一走便在路上走了两天,一路过了定远县、凤台县,此刻正在郸城县去往太康县的路上。 今儿已经是八月十三了,若今天到了太康县,往后岂不是正好两天的路程便到京都了! 沈云微这么计算着日子,不免眉头紧紧一皱,恰被沈太夫人看在眼里:“你这孩子怎么了?我看你这两日精神不似往日,到底有什么心事?” “祖母,今儿一早咱就出来了,天黑前就能到太康县了,咱们能不能再太康县多宿一天?” 只要在太康县多待一天,就算八月十五能到京都,也要天黑了,而郎言清被射杀的的时候,是街市全开,最热闹的中午。 “这离京城已经很近了,不过这几日连着奔波,不说你了,连我也乏得很,等到了太康,我跟你父亲说!”太夫人笑着摸了摸沈云微的头说道。 沈云微听了略舒了口气,只是心中隐隐觉得仿佛这日子是避无可避,无论早晚快慢,总能赶上似的。 前世郎言清被射杀,一直没有找到凶手,按理说虽然这延华街人潮涌动,淹没了凶手的影踪,可正因为人声鼎沸,不至于没有一个目击者啊。 更何况,郎言清还号称跟宋玉是亲如兄弟的好友,这宋玉为人冷静,破案能力一流,还有一个明察秋毫的叔叔宋炎,怎么会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凶手呢? 正想着,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何人拦路?”只听马车外沈云轺大声问道。 “大人!大人,求你给口吃的吧!” 只见一个衣衫沾满污泥,蓬头垢面看不清面容的男子趴跪在地上有气无力说道。 “凭你也拦侍御史大人的马,还不速速离去!”这边大声呵斥的是沈云辂,连着奔波了这些天,他的精神倒越发地好起来了。 “小的有急事需要前往京城,求大人给口吃的吧!”那人不动形色,依然拦着沈家的车马。 “敬酒不吃吃罚酒!”沈云辂说着就跳下马来,欲动手驱赶。 “二哥,算了,父亲,给他点吃的,让他走吧!” 沈葳靑点点头,让沈云轺给他多备些干粮,这儿离京城步行至少还要走上三五日,想必定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不然也不会如此狼狈。 沈云微在马车里看着,倒觉得自家这个二哥越发的陌生了。 前世她跟沈云辂就交集甚少,他毕竟跟沈云碧是一母同胞,有什么好事都想着沈云碧,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做事情目的明确,跟伯父一样热衷仕途,因此对待寻常人,都是疏远客气。不过刚刚沈云辂眼里流露出来的厌恶至极的眼神,是她还从未见到过的。 不过三哥倒是从未变过,萧姨娘抢在了嫡母孙氏之前生下了长子沈云辂,好在隔了两年,孙氏就生下了沈云轺,心中别提多欢喜了!沈云轺前世便是个没心肝的,如今还是这样单纯,想到三哥,沈云微心中一暖。 那趴跪在前面空地上的男子拿了干馍馍就大口啃了起来,衣领上都撒了一层渣,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不知是饿了多少天。转眼间两个馍下肚,他大喘了两口气,才缓了过来,连忙对沈葳靑拜谢,然后揣起剩下的馍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跑得可真快! “可真是个怪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何急事......”沈云轺看着他逐渐消失的身影,不禁感叹道。 “走吧!”沈葳靑下了令,众人也不再耽搁。 天黑前,沈家一行人终于到了太康县,就宿在太康县驿站。 晚膳时,沈太夫人提出自己身体不适,想要在太康县多宿一日,沈葳青一向孝顺,自然无所不从。 就在沈云微刚上了榻打算安心入睡时,驿站外传来了一丝吵闹声。 “滚滚滚!也不看看你什么身份!还想住在这儿!” “我就睡个马棚就行,天一亮我就走!” “不行不行!你这人怎么这样!快滚!” “求求你了!” “我这住的都是官老爷!你个要饭的随便去那桥底下躺一晚不就行了!” ...... 沈云微下楼时,那人还在和驿丞纠缠,她定睛一看,想不到此人正是白日里拦马车的那个男子,沈云微心中惊讶不已。这半日的路程,他竟然脚力如此之快,跟沈家的马车行进的一样。 “哟,客官,吵到您休息了,真是对不住了,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我这就把他轰走!”驿丞迎来送往的都是达官贵人,自是一副熟识礼仪姿态,见沈云微看着那男人,忙上前说道。话落,转身欲要去轰人。 “慢着!”沈云微忙拦住了驿丞,突然又觉自己失态,顿了顿说道: “哦,我是说,不如就让他在马棚里待一晚吧,我看今日闷得很,怕是夜里要下雨” “这......那,既然客官同意,小的自然也同意”驿丞也是见怪不怪,这贵家公子也不都是嫌脏怕污的。便转身对那男子说道: “跟我走吧~” 那男子闻言激动不已,忙向沈云微躬身行礼道: “谢谢这位娘子!燎原无所回报,来生定给娘子当牛做马” 沈云微倒是不需要他当牛做马,只是看他着实可怜罢了。 不过这人也是奇怪,年纪轻轻的,看着不过跟二哥差不多大,他怎的就知道今生无法回报了,偏要来世当牛做马呢! 沈云微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恍惚间觉得有些熟悉,他说他叫燎原,可是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啊! “五娘,你怎么在这?”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音,是杨意。他此刻正抱着干草往马棚走去。 还好自从有了杨意,他什么活都抢着干,而且人非常老实本分,对沈云微更是如亲生妹妹一般,如今他负责喂马,倒是不用担心被达叔发现她收留了陌生人住马棚的事情,也省的一番解释了。 “小杨哥,我刚刚在下面遇上咱们中午见着的那个怪人了”沈云微笑着跟杨意说道。 “五娘你可别逗我了,他哪能追的上咱们啊”杨意闻言嘿嘿一笑忙回道。 “真的,我看他没地方住,就同意他跟咱家的马一起在马棚待一晚上,你可要给我保密哦!” 第三十四章 通缉要犯 一夜睡到大天亮,若不是杨意的呼喊声,只怕沈云微还醒不了。 杨意边喊边跑,身家的人都从房里出来了,这风风火火的杨意,定是在他爹的酒楼干活干习惯了,干什么事情都要这样边跑边叫唤。 “怎么了杨意?”沈葳靑看着杨意边跑上楼边大叫着不好了,忙问道。 “我刚去马棚里喂马,发现二公子的马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一旁沈云辂一个激灵扯过杨意的衣袖。 “若非是没有拴好不成?”沈云轺忙去拦沈云辂,轻声问道杨意。 “怎么可能?我的临风是通人性的!它不会自己走的!”沈云辂一把掀开云轺的手,又抓上杨意的胳膊。 “那就是被人偷了!”云轺生了气,干脆冷漠地回道。 沈葳靑看着二子为马起了争执,问道:“驿丞呢?” 驿丞早已听了动静,却不敢过来,此刻听见沈葳靑问他,躲不过,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说道: “回禀沈大人,不知道啊,昨晚没听见什么动静啊”说着,看了看沈云辂的脸色越发的黑,又赶忙说道:“我这驿站倒还有两匹马,不如二公子去挑一挑?” “算了,既如此,辂儿你就去暂时挑一匹马吧”沈葳靑闻言也不想为一匹马起什么纠葛。 “爹!”可是沈云辂不知是不是脑子坏了,一向对父亲顺从的他竟然顶撞了沈葳靑。 “够了!” 沈葳靑大声呵斥,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惊,谁不知道沈云辂自小聪慧好学,是昌和三年的解元,五年后便会考中进士,他一心仕途,之后也会跟随父亲进御史台,没想到不知何故,他如今竟然会为了一匹马跟父亲争执。 沈云微想不明白,可不得不说,沈云辂跟前世相比,已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是” 此刻他被父亲一身训斥,已然气势全消,颓废不已。便跟着驿丞去选马了。 见人都散去,沈云微才凑到杨意跟前: “小杨哥?” 杨意嘿嘿一笑,赶忙悄声说道: “嘿嘿,你放心,我啊一早发现马没了,就已经关照过驿丞了” “原以为小杨哥是个老实本分的,看不出来你也有这等小心思啊”沈云微看着杨意一脸自豪的样子打趣道。 “五娘莫要取笑我了,我这还不是怕你受连累吗!”杨意闻言立马着急得脸都红了,忙解释道。 “知道了,我跟小杨哥开玩笑的!小杨哥一心为我,我感激不尽!”沈云微说着,朝杨意欠了欠身子,二人有说有笑的,几日相处,已亲如兄妹一般。 这马十有八九就是那燎原偷走的了。沈云微心中想到觉得不爽,即便是有天大的急事,也不该不辞而别,悄悄偷了人家的马就跑了,不过转念一想,若不是真到了穷途末路,谁也不会愿意做贼啊。 而且看他那个样子,当做真是有什么急事啊。 若说今日发生的大事,那就是明日郎言清被射杀的事情了。 今天已经八月十四了。 沈云微不是没有想过阻止郎言清被射杀,毕竟如果没有郎言清被射杀一事,可能祖母也不会受惊,一切就会改变了。但是这一世的她,如今才十岁,连家中最有权势的祖父沈茂山,现在也不过是翰林学士承旨,想去插手定国公的家事,简直是痴人说梦。 郎言清也在镜中说过,他对京城凡是有名有姓的女子都认得,若是沈云微去信给他,只怕他也会认为是哪家的姑娘想要跟他攀交情罢了,他定是不会理会的。 想到这儿,楼下又传来了异动。 “驿丞呢?驿丞在哪?” “官差大爷,您这是住店还是?” “少废话!看看,有没有见过此人?” “官差大爷,这是?” “这是宋大人要捉拿的凶犯!到底见过没有?” “这......小人未曾见过啊!” “去,把画像拿好了,若是见到此人,速来衙门禀告!” “是是是” 沈云微在楼上听着,宋大人? 这宋玉可真忙啊,也不知道此时他在哪,又要抓什么人。这么想着,沈云微便下了楼。 楼下那驿丞正在张贴告示,沈云微定睛一看,定是他无疑! 告示上的人,浓眉剑目,眼神坚定无比,方脸如刻,正是燎原! 只不过告示上的他干干净净,面容修正,束发一丝不苟,而昨天见到的他,简直比乞丐还不堪,那小叫花子苏唐不知要比他干净多少。 告示上写着此人杀害了九寒王最爱的小妾,若有人捉到他,寒王便赏黄金千两。 原来看到告示时,再联想到燎原昨天那副穷尽潦倒的样子,沈云微还真的以为他是犯了什么事呢,可是看到说他杀了九寒王最爱的小妾,沈云微不禁要笑出来。 前世沈云微在京城时,谁不知道这九寒王是出了名的惧内! 九寒王是先帝最小的儿子,于永宣二十六年奉旨迎娶辽国公主耶律金舒穆,到如今不过四五年,寒王府里也不过两三个小妾,就算这里面有他真喜爱的,他也不敢昭告天下啊。 这告示也不知是谁写的,还真是不怕得罪辽国公主啊! 想到这,沈云微不禁为宋玉担心,这写告示的,怎么着也肯定是他提刑司的人啊。以宋玉的脑子怎么会想不明白呢,难道这里面另有玄机? “云微你看什么呢!” 云微转身看去,是三哥沈云轺。 “哟!此人有些面熟啊,像是在哪见过......”沈云轺说罢,便绞尽脑汁想了起来。 “好了,三哥就不要想这些事情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喏,这个还给你!”沈云微说罢从袖袋里抽出一方汗巾,正是当初花漪彤赠给沈云轺的。 这一路上,许是事情太多,沈葳靑像是已经将此事忘之脑后了。云微见这些日子沈葳靑都没有查告,想必三哥已是逃过这一劫了,便将汗巾拿出来还给他。 朋友所赠之物,定当好生保管。 沈云轺惊喜地接过去,连忙向沈云微道谢,还一个劲儿地保证等到了京城要带沈云微去吃各种好吃的东西! 在沈府中,长姐沈云锦跟三哥差了五六岁,三哥在长姐面前有如在母亲面前一般拘谨,沈云碧又是非常争强好胜之人,相比之下,沈云轺便觉得自己这个五妹妹甚是好相处,从来都想粘着她玩。 只不过沈云微前世实在是有些伤春悲秋,直到她此番见识了三哥为了自己跟汤逸那厮在饭桌上的一番推诿,才发觉自家真是三哥单纯的可爱。 第三十五章 又见宋玉 中午,沈家人在太康县驿站用了膳。 沈云辂挑了匹马,那马看着比他的临风瘦了一圈,可据说另一匹老迈无力,此刻他垂头丧气,坐在圆桌上,看着碗里的菜,却不动筷子,整个人比那老马的精神也好不到哪去。 “葳青啊,近日来我这心里总是隐隐觉得不安,却不知为何”沈太夫人神色凝重,这满桌的菜,也只是动了两筷子。 沈葳青忙放下碗筷,仔细看了看沈太夫人,只觉她面色不佳,说道: “母亲,定是这些日子奔波劳累所致,等到了京城,儿给您请京城最好的大夫给您看看,回头将养些时日就好了” “哎~无妨,我就是这么说说罢了”沈太夫人拿起碗筷,不再多说。 沈云微也是食不知味。明日就是郎言清被射杀之日,她第一次感受到弱小带给她的无力感,只能眼睁睁地等着传来的噩耗。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祖母避祸。 如今仁德皇帝殡天,太子显初登大宝,号睿宗,改年号康乐。 郎言清是定国公的幼子,整个京城无人不识,若说谁给大庭广众之下射杀他,那背后定是位极高权极重之人。 前世沈家在京中八年,那八年中京都也是世事无常,局势瞬息万变。 大周北接野心勃勃的大辽,旁边还有北咔昌汉王朝虎视眈眈,西逢夏凉,南临令季王朝,东海贼寇扰民不休,还有草原十三部时时犯境。若说各国的探子深入大周王朝,也是可能的事情,但层层势力盘根错节,想要窥其一二难于登天。 沈云微念及此,心下一动,这睿宗皇帝在今年即位之时,将定国公郎元绥的亲妹妹郎燕绥嫁去了夏凉和亲,封嘉月郡主,那时正是春暖雪化,好像一切都是顺从天意。本来听说郎燕绥与陇右都护府世子自幼定亲,这门亲事还是朗前机在世时定下的,睿宗皇帝不会不知道这事,他这么一来,岂不是得罪了郎家,又得罪了陇右都护府? 不过除了郎燕绥外,睿宗皇帝也下旨将先帝最小的女儿华阳公主送去了令季和亲。若说郎燕绥和亲的地方是塞外偏远空旷,那华阳公主和亲的令季就是西南蛮夷之地。听说华阳年幼,如今不过十四五岁,哭闹了整整两个月,最终也无济于事。毕竟生在皇家,享受万民的敬仰,但在国家需要之时,就要挺身而出,这也是皇家儿女的使命。 华阳公主和亲仪仗出发时也正是盛夏,记忆中应是上月初,估摸着再过两个月,在入冬之前,便能到令季了。 沈云微突然觉得这普通人家的女子还有时机寻得心仪的男子,成家后还能时长侍奉父母,比这皇家女子,不知要幸运多少。 看来,这康乐元年的发生的事情真不少,想要从这些事情中找出郎言清被射杀的线索,这一时间也毫无头绪。 “明天一早咱们便上京吧,我看微儿也疲累的很,早些到了,早些找个大夫调理调理” 沈葳青的声音突然响起,沈云微赶忙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脸微微一红。 “宋大人,里面请”楼下传来驿丞的声音。 沈家人一听,都微微一震。 宋玉押解犯人上京,一行人都是衙吏官差,身强体健,行路速度十分快捷,不过几日功夫,便追上了沈家人。 沈葳青说道:“原以为到了京城以后才能遇见,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母亲,我下去跟宋大人打个招呼” 沈太夫人忙点头,让葳青去跟宋大人带个好。 沈云微竖着耳朵,只听楼下宋玉说道:“我这也是连日赶路,人就算不乏,马也跑不动了,只得停下来歇整一日了” 看来这宋玉一时半会还走不了,如果不错的话,他应是押了凤丛飞上京的,也不知那汤逸如何处置了。 ****** “宋大人连日赶路,按大人的脚力,这离京城只怕不需半日的功夫就能到了,大人为何停在了此处”此刻沈云微来到马棚,沈家人用过膳便歇息了,她得知宋玉在马棚喂马,特来问道。 “我这人不乏,可是马乏得紧,要想马儿跑得快,总得给马儿吃得饱啊”宋玉闻言微微一笑,难得见他卸下一脸严肃。 “宋大人当真是喂马的?” “哈哈哈,实不相瞒,我行至此处,见那为小哥在驿馆门口饮马,得知沈姑娘在此处歇脚,想起当日忙于公事,不曾告别,便进来碰碰运气”宋玉大笑,实言相告。 “沈大人快人快语,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沈云微本就知宋玉此人正直果断,便也直言问道: “我想知道汤逸那厮,大人如何处置的?” “哈哈哈,沈姑娘当真好奇得紧呐”宋玉正等着她问,回道: “我知道你担心汤炳仁老迈昏庸,包庇幼子,担心我走后,他疏散钱财,为幼子脱罪” “姑娘莫要担心,我走前,已命人将汤逸那厮斩于菜市口,以正人心!” 说罢,宋玉笑了笑,又去抱了捧干草来。 “宋大人知道我要问此事?” “哈哈”宋玉笑道: “难道那件事不是你做的?” “啊?宋大人此话,小女子可不明白,既如此,我就不打扰宋大人,先行告退了”沈云闻言微脸一红,权当是午后的太阳晒得紧,忙行了个礼便往房间跑去。 “哈哈哈” 宋玉见这小女子模样,再联想起扬州城的种种传言,当下笑得更爽朗了。 原来,沈云微效仿陈胜吴广,在离开扬州城之前,写了纸条,让三七进了吾悦客栈的后厨,塞进了当日买的新鲜鲈鱼肚内。 这吾悦客栈在广陵街上,来往吃饭的住店的,文人商贾,川流不息,若有新鲜趣事,那是传阅的又快又远,选在此处传播消息,最好不过。 她在那条上写着:“李家终老,白虎尽星” 再联想那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大家便能知道是李家老爷李涼命格太硬,克妻克子,从今往后,这寻常女子,可是轻易不敢再嫁入李府了。也算是对李老爷的无为怕事的一点惩戒吧。 第三十六章 兰考县衙 凤丛飞被押在囚车内,因此人功夫了得,宋玉怕其逃跑,便用铁链将其手脚都锁住,派了衙役亲自喂他吃三餐膳食。 “啊呸,呸呸” 只见他散发遮脸,一身囚服,此刻正拼命地往外吐菜叶子:“这什么东西,难吃死了!你这臭手,经了你手的东西,大爷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嘿!爱吃不吃!要不是宋大人的吩咐,谁愿意给你喂饭!”那衙吏听了凤丛飞的话,猛挖了一勺饭,硬要往他嘴里塞:“就你这采花贼,还挑三拣四的,给你喂饭,才真是脏了老子的手” “臭手!臭手!拿开!”凤丛飞被绑在囚车上,摇头躲闪,嘴里骂道。 “怎么回事?” 宋玉闻言往囚车这边走来。 “宋大人,这小子哪里是个采花贼啊?简直就是个娘娘腔啊!”衙吏叫苦不迭。 “下去吧” “是” 凤丛飞见到宋玉过来,神色慌张: “你别过来!你也好不到哪去,臭男人!” “你说什么?”宋玉面露疑色。 “天下男人都一般臭!”凤丛飞大叫道。 “你不也是个男的?”宋玉闻言眉头一皱。 “我也一般臭!”凤丛飞忙说道:“说来我还要谢谢你!” 只见他神色缓和,渐渐露出笑容: “你将我捉住,我知道大周律法,你们定要将我凌迟,定要将我凌迟啊!哈哈哈” “好好好!千刀万剐褪去这身脏臭皮囊,来生定是干干净净清白女儿身!” 宋玉闻言震惊不已。 这凤丛飞嫌弃自己是男儿身,嫌弃自己污泥一般臭,却又要去玷污人家清白姑娘,没想到是心之向往,只是这凤丛飞心中所想不似常人,他以为的亲近也不是常人的亲近,他以为的爱惜也不是常人的爱惜,从头到尾,他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世上,就不应该以一个男儿身出生在这世上。 他错了,他知他错了,可是他又不知自己何处错了,可悲。 宋玉不再理会此人,只是吩咐驿丞准备些馍馍和清水,用碗装了放入囚车内,在凤丛飞够得到的范围。 第二天一早,宋玉便拜别了沈家人。 “沈大人,我若不是押解朝廷重犯,本想跟沈大人一同入京。只不过沈大人一行,还带着女眷,恐多有不便,如此我便先告辞了!”宋玉躬身向沈葳青行了个礼。 虽然宋玉官阶比沈葳青还高一级,都说这官大一级压死人,但是宋玉年纪轻轻,及重长幼礼数。 沈葳青也忙回了个礼,说道:“宋大人公务在身,沈某人一家老小,脚力不足,不敢耽误宋大人,等到了京城,来日定去宋大人府上拜礼” 之后,两方人马便在此分别。 沈葳青也不知心中是何想法,可能是担心不多时万一再追上宋大人的押解队伍,引来尴尬,便一直等到快午时才吩咐沈达套了车,沈家一众人才上了路。 沈云微心中略略定了下来,这样一来,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赶上郎言清被射杀的时刻了。 只不过她心中还是隐隐觉得不安。 也不知沈葳青是故意放慢了速度还是天色不等人,沈家人这刚刚过了宁陵县,才到兰考县,天色便黑了下来,眼见着只能宿在兰考县一晚,其实也算是到了汴京门口了。 沈葳青带着沈家的车马进了兰考县,直奔兰考县衙而去。 听沈太夫人说起,沈云微这才知道原来这兰考县衙的知县贺万荣贺大人跟家父沈葳青是旧相识。 前世宿在了宁陵县,一早便过了兰考,中午便到了京城,所以并没有来拜见兰考县衙知县贺大人。 “九兴啊,你我可好些年没见了啊!”沈葳青拉着贺万荣的手,二人相视都是激动不已,可见感情深厚。 “谁说不是呢!你在湖州这些年,相距甚远,来往不易啊。不顾你此番入了京,将来你我要约酒,可是容易得多啊!”贺万荣高兴不已,虽天色已黑,还是当仁不让地吩咐了下人备酒备菜,热情不已。 贺万荣,字九兴 看这二人感情不错,而且父亲在京城为官八载,往来朋友也不是很多,怎么这贺万荣,自己前世倒是没有什么印象呢! 沈云微随着两位兄长入了座,圆桌上还有一女子,看着比她年岁长不了三两岁,生的柳眉杏眼,面如桃花,比家姐沈云碧还明艳得多,但艳丽中还有一分诗书韵味,显得不俗。 “这是小女芊芊,犬子随着内人回了娘家给她老丈人侍疾,她娘家在庐州,相隔甚远,一时回不来......”贺万荣自顾自说着,沈葳青也斟酒陪着闲话家长。 沈云微闻言在脑海中思索着,突然心中一惊! 贺芊芊! 这若是同名倒还好,可是天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啊! 贺芊芊,京城名妓,名噪一时! 沈云微再看向这少女时,心中隐隐作痛。这女孩子知书达理,正恭敬地回着沈太夫人的问话。明明家世清白,自己也是人中翘楚,怎的就会沦落到烟花巷柳之地呢! 看来这贺万荣贺大人恐怕是犯了什么事,家道中落了,否则贺大人的女儿也不会到那番田地的。 正心疼之时,门外一小厮跑来。 “大人不好了!”那小厮一进门便慌慌张张说道。 “何事如此惊慌!”贺万荣放下酒杯问道。沈云微心中已知他来所为何事了。 “今日京城,定国公幼子郎言清,他,他被人当街射杀了!” 果不其然。 “什么!”“那郎言清有多受宠爱世人皆知,更何况京城什么地方,什么人敢当街射杀?” 贺万荣和沈葳青闻言皆是大惊失色: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只听那小厮说道; “现在整个京城都下令严查,正好今日宋大人回来了,下令封了城”那小厮顿了顿: “只怕,只怕沈大人近日,近日是入不了京城了!” 沈葳青闻言:“我这上了京城,也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官,谁知这定国公竟遭遇此事” “我看那定国公功高盖主,只怕此事不简单啊” “丰延兄啊,莫要妄议,祸从口出啊” “正是正是,多谢九兴兄提醒!” 第三十七章 集市非礼 “这天色也不早了,我来的路上看了,有家浅金客栈看着不错,已经让沈达定了几间房了”沈葳青起身,打算告别贺万荣。 “哎~你这怎么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呢?我这县衙如今可是容不下你这尊大佛了?”贺万荣面带怒色,忙起身拦着。 “九兴兄,你这说的哪里话,我这一家老小,你说这京城也不知要封到何时,要是三两日也便罢了,要是日子久了,这岂不是太给你添麻烦了!”沈葳青连连解释。 “这要是三两日啊,我便不留你了,偏就是这日子短不了,你才要在我这儿住啊!这外面的客栈哪有自己家里舒坦呢?” 只听贺万荣一笑,转而看向沈太夫人说道: “您说是不是啊老夫人?” “可是这实在是太打扰了啊!”沈太夫人也是极尽客气。 “您要是这么客气的话,我这三天两头地往京城里去,将来还入不得你沈府的大门了不是?”贺万荣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一番推诿不下,沈家人最终还是宿在了贺万荣的府邸。 晚上回到房间,沈云微拿出星云镜,反复地看着上面流转的云层,颗颗星星点缀,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像平日那样喊郎言清出来。 这一世,她是唯一一个知情者,可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又死了一次。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郎言清,端着铜镜看了半宿,最终决定塞回了枕头底下。 事到如今,唯一能让她心安的方式,便只有极尽所能,找出杀害郎言清的真凶,让他在那一世,或许能够躲过此劫,平安终老。 ****** 第二日一早,沈云微起来后便在内院赏花,这庭院里种了一株合欢树,如今开的正盛,粉色的花蕊散落一地,像是女子柔情似水般化开。 她正看得出神,就闻一声轻丝化雨般的声音传来:“沈家妹妹,这合欢树是我娘在时种下的,如今倒是高出了这么多呢!” 来人正是贺芊芊,虽不过豆蔻年华,如今已出落的身段高挑,一身碧水缎子,显得整个人素雅极了。跟她一比,沈云微倒是真像个孩子了。 “想来贺夫人气质娴雅,这个从芊芊姐姐身上就能看出来呢!”沈云微忙笑着说道。 贺芊芊闻言只淡淡地笑了笑,抬头望向顶端的合欢花,眼睛里透出丝丝柔情蜜意。 这样一个气质脱俗的女子,想到今后会落入烟花之地,沈云微心中不忍。 但想来贺芊芊名噪京城的时候已是三四年后的事情,想必这几年事情还会有所转机? 看来这入了京,才是步步龙潭虎穴啊。 二人静静地赏了会儿花,贺府里来了个嬷嬷只说贺老爷有事,便叫走了贺芊芊。 沈云微也打算回房去,却惊觉脚下踩着什么东西,低头望去,发现一角宣纸露在绣鞋外。 她见四下无人,便迅速捡起来,不敢多看,便揣进了口袋里。 一口大气儿都不敢喘的回了房间,她才敢打开,只见那纸赫然写着: “惆怅彩云飞,碧落知何许? 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那纸上墨迹已然干了许久,这是抄写的纳兰性德先生的诗。 沈云微再见那纸张的折痕工整而细致,好像是经常打开又经常按照原路折回去的样子。看来定是爱惜不已。 可是这诗句描写的是两个爱而不得的恋人,如今贺芊芊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子,这个年纪不过刚刚开始寻亲家,若是贺老爷贺夫人不着急的话,再等个两三年都未尝不可。 贺芊芊按理说根本接触不到什么男子才对,她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寄托相思之意的情郎啊。 不过看贺芊芊刚刚看着合欢花树的神色,原以为她是艳羡父母情谊,看来此中还有内情啊。 沈云微这么想着,总觉得自己偷偷捡到了别人的东西十分不好。 她思前想后决定晚上再去一趟贺芊芊的房间,假意借着闲聊之名再找个时机将这宣纸给她罢了。 却不想,晚上发生了一件事情,让沈家人都难为情的紧,连夜离开了贺府。 “父亲,我就是喝多了酒” 此刻沈云辂正跪在前厅沈葳青面前,面色熏红,眼神迷离,言语漂浮,一脸醉意。 沈葳青此刻是气到面红耳赤,比这醉酒的沈云辂还似关公一般,就差一把青龙偃月刀就要斩了自己这亲生儿子: “混账!为父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你还敢背着我出去喝酒!还做出此等有伤风化的事情来!” “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沈云辂一嘴打着哈哈,仿佛酒后壮了胆似的回父亲的话都随意得很。 沈葳青闻言便一脚上去将沈云辂踹翻在地,又抄起手边的棍棒,眼看着就要抽上去,结果却被站在一旁的贺万荣伸手拦了下来: “丰延兄,我看此事既然也没有到什么不可挽回的地步,要不,这便算了吧” 沈葳青闻言又扬了扬手中的棍棒,一副定要抽死沈云辂的样子: “不行!九兴兄,如今你越是不同我计较,我越是觉得这张老脸没处搁啊!” 沈太夫人带着沈云微和沈云轺在一旁,从未见过沈葳青如此生气,没有人敢上前劝说一句。 原是这贺芊芊得了贺老爷的令,下午要去县集市里给沈家兄妹都挑些锦缎回头做了秋衣,也算是让儿女辈的结交个情谊,以后也好多多走动些。 结果不料这贺芊芊上了集市,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已经醉了酒的沈云辂。 沈云辂也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着了魔了,竟不管不顾大街上就要对那贺芊芊又搂又抱,这贺芊芊身边只带了个婆子,根本阻挡不了沈云辂身体高大强健。 路上的人又只管看笑话,平白让着贺芊芊受了好一番欺辱,哭着跑回了家来。 此事外面街上众人都看见了,沈云辂也是休想抵赖的。 沈太夫人虽说平日十分爱护孙辈,可遇到此事,她也是不占理,一时间也开不了口了。 这贺万荣好言劝了一番沈葳青,沈葳青便坚持连夜要带沈家人住到浅金客栈去。 贺万荣拦了一下,便也算了,带着一众家仆亲自将沈葳青的箱笼行礼都搬到了客栈去。 第三十八章 又至延华 离开了贺府,在浅金客栈安顿下来,沈云微这才想起来那宣纸还没还给贺芊芊,恐怕这短时间内也是没什么机会了,毕竟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父亲定是没有脸面再去登门拜访贺大人了。 于是她只能将宣纸折了又折,小心放进了自己的荷包内,这荷包中还有当初苏唐赠与的那一枚铜钱。 随着日夜深了,沈云微才想起来,按照郎言清当日所说,他今日应该已经到湖州了。这郎言清离十年前的沈府越来越近,她心中不知为何,又是欢喜又是害怕,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开口请他帮忙是不是正确的选择了。 ****** 早上一起来,便接到一个好消息,城门打开了! 这意味着郎言清的凶手抓到了? 以宋玉和他叔叔的能力,万一这一世是抓到了呢? 而且前世,郎言清被射杀的时候,宋玉恰好外派到扬州抓采花贼,后隔了十天半个月的才回到京城,那时自然是查无可查了。 可如今不一样了,宋玉提前捉拿了犯人归案,提前回了京城,以他行事果断、刚毅过人来看,即便现在不能确定凶手,也一定会找到一些线索的。这样早日破了这案子,她便可以早点告诉郎言清,让他避开下一世的截杀。 沈云微这么想着,心中满怀着期盼。 沈家人赶忙套了车往京城赶。尤其是沈葳青,骑马的时候都故意骑在了马车车队后面,嫌沈云辂给他丢了脸,总觉得路人的眼光似乎都在对他指指点点一般。 沈云辂此时垂头丧气、无精打采。 “二哥,你昨儿怎么喝的那样多?平日里你可是不怎么喝酒的啊!”沈云轺好奇得很,这上京的一路上,沈云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止是沈云微,连一向心大的沈云轺都察觉到了。 “没什么!就是不小心喝多了”沈云辂淡淡地回道,眼中似乎在想着别的事情。 “哦” 沈云轺见二哥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便作罢了。毕竟那贺芊芊也是个小美人胚子了,二哥如今男儿心性已长成,喝酒误事倒也是情理之中。他这么想着,便又将此事抛之脑后了。 刚进了京城,就见人潮涌动,脚步匆忙,都往菜市口方向积聚而去。 “快走快走!” “晚了就看不上行刑了” ...... 路人们笑意盈盈,他们所跑的方向也是沈家的车马前进的方向。从只言片语中,沈云微得知,原来今儿个是凤丛飞公开行刑的日子。 他和前世一样,被判了凌迟,只不过日子提前了十多天。 看来京都大开城门,也是为了方便让周遭百姓都来观礼。 不多时,沈家的神马也跟着人流来到了菜市口,远远的就见一身囚服披头散发的男子,正吊于菜市口前的空地上,旁边一刽子手正啐了刀,只代一声令下,便要使他皮开肉绽。 沈葳青忙下令速速离去,此等血腥场面还是不见为好。 谁知避无可避,那执行官大人说下令就下令了,此时午间的太阳正毒辣,刺的那刽子手眼睛一眯,手上却也不停功夫,随着他一声吆喝,手起刀落,一块祭天肉便抛上了天,疼的那凤丛飞是撕心裂肺地一声大叫,响彻了整个菜市口上空。 在场围观百姓皆是为止一惊,随着那凤丛飞开始惊呼哀叹,一上一下,此起彼伏,深入人心。 明明见着那血腥场面怕得要死,却还是忍不住地去看,甚至假意捂着眼睛,那眼珠子都要从手指缝里往外钻,从来都只道好奇害死猫,这看了千刀万剐的画面,回家难保不要做噩梦了。 沈云微在马车中,听着凤丛飞声声力竭的惨叫,于心不忍,但律法严明,犯法应该要付出代价。再看这在场的百姓,眼中却都透漏着害怕又兴奋的神色。哎。 许是自己跟凤丛飞私下的接触吧,他若不是对自己的认知异于常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如今年纪轻轻,便受此等酷刑,呜呼哀哉! 过了菜市口好远,耳边都依旧传来阵阵尖叫声,甚至沈云微都分不清那是真的,还是自己心中的害怕。 很快,沈家一行人就来到了八年前郎言清被射杀的地方,延华街。 如今这条街上依旧繁华不已,虽然凤丛飞菜市口行刑吸引了不少人去观刑,但是这延华街的热闹却丝毫不减,跟前世记忆中的一样,各种各样的铺子,摊贩占开了整条街上,那飘香浓郁的桂花正如点点金箔一样洒在这街上,前日里郎言清在此处被射杀,丝毫对这里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若说一定有影响的话,那就是街头巷尾间,仔细着还能听见些许议论之声。 马车随着人流徐徐向前,沈云微掀起窗幔往外看去,只见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正绘声绘色讲到:“那十娘推开公子在一边,向孙富骂道‘我与李郎备尝艰苦,不是容易到此......我死而有知,必当诉之神明,尚妄想枕席之欢乎!’”,随即在座宾朋,无一不叫好! 却看那说书先生,沈云微顿时大惊失色! 那说书先生一身麻灰色直裰,银发整整齐齐束于脑后,面色微红,笑意盈盈,精神抖擞,此人正是自己母亲娘家的管事儿,邬咸尔! 前世上京时,被京城的景致迷了眼睛,竟然丝毫不曾注意到他! 他怎么会在这! 那这一切便能解释地通了。这邬咸尔此人看来并不简单,不仅能给我送铜镜,甚至还能找到重生后的郎言清,赠与他铜镜,所以他定是知道这铜镜之后有何秘密! 前一世,郎言清被射杀时,他也在此地,他在此绝不只是为了说书那么简单! 他为何要在此处讲着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呢? 等等! 自己的母亲叫杜蜜,难道这其中有何关联不成? 沈云微突然像是发现了些什么,可是这线索扑朔迷离,她又觉得一切太不可思议。 正一通胡思乱想之际,沈云微一抬头,恰发现那邬咸尔朝此处看了一眼,她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明显感觉到邬咸尔脸上善意慈祥的笑容。 第三十九章 重回沈府 一路来到沈家在昭华街的宅子,不过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沈云微又站在了这个二进院子的大门口。门前两个石墩子还是曾经的模样,前世沈云微甚少出家门,从来在这深宅内院里望着一角四方的天空,最多的时候便是到府门外,偶尔靠着这石墩看看夕阳余晖。如今再回来,感觉却大不相同。 前一世自己小心翼翼,总想着不争不抢,安稳度日罢了,结果竟然还是莫名其妙地在睡梦中长眠。 这一世,自己重生定有他意,既然又得了机会,除了找出那个暗害自己的凶手以外,也要过上不一样的人生! 沈云微信中暗暗下了决心。沈太夫人看她面色凝重,宽慰道:“这京中繁华,寸土寸金,如今有这宁静如许的小院儿,也是别有一番意趣啊!” “祖母莫要担心,孙儿不是觉得这小院儿僻静,祖母您看,那还有君子兰呐!您看那绿萝!还有这儿,回头咱在这儿搭一个葡萄架子,下面摆上几张藤椅,岂不快活!”沈云微搀着沈太夫人的手臂,二人已经进入庭院中。 一路往后罩房走去,前世祖母受惊,是不省人事抬进来的,一入了这后罩房遍再没起得来。 如今她在沈云微的搀扶下,进了这内院,沈云微心里觉得这一路上,虽然救不了那郎言清,但祖母现在还能健健康康在眼前,也是很满足了。 沈云微的屋子和前世一样在西厢房,东厢房还是萧姨娘和沈云碧的。她们如今还没来,沈葳青也没派人打扫。只是去了书信,让他们择日遍启程吧。 晚上,沈云微回到了阔别半个多月的屋子,这一路上发生了太多事情,她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从何想起。 前世,她还在这屋子里一件一件数点着嫁妆,想着嫁去忠肃侯府重新过日子,如今重走了一遍上京的路,让她多了些新的想法。 首先,看父亲和自己这一路的相处,以及从前这么多年,沈府对自己母亲杜姨娘的死讳莫如深,绝口不提,此事定然后疑。然后就是自己是会被谁害死的呢?前世自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害死自己,有心要害死自己的人,定然是自己身边的人。 这么一想,沈云微把沈府的人想了个遍,连三七都算上了。毕竟这一路一来,经过那么多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很多时候害你的人就是你最亲近的人也未可知。 她这么想着,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今这样细细算来,整个沈府的人,只有杨意可以信任。因为只有他是这一世才出现的人,是沈云微从路上带回来的,前一世并没有他,自然也不会是害自己的人。 最可能害自己的人想必是萧姨娘和沈云碧,虽然嫡母孙氏与沈云微亲疏有张,但也不排除她,因为常说这毒从口入,沈云微死前可是喝了她亲自下厨做的玩月羹啊! 沈太夫人虽日日礼佛,前世也是早早地遍去了,可是她在佛前说的那一番话,也是大有意味。 府里的下人自不必提,毕竟若有人想害自己,自然也有大把的机会,反正她一个区区庶女,前世连唯一的靠山祖母都不在了,把她害死了也没有人会给她撑腰,指不定连凶手都不会找,只会当她是暴毙! 哎……沈云微深深地叹了口气……前世活得小心也逃不过,这一世自当为自己做尽打算! 这么想着,沈云轺从外面请了大夫回来。 “这一路上,父亲不是一直叮嘱说一到了京城,便要请大夫给祖母调理身子嘛,我刚刚便去请了这回春堂的大夫来给大家瞧瞧”沈云轺恭恭敬敬地向父亲说着,丝毫未曾感受都一旁沈云辂的目光闪过一丝寒冷。 “轺儿懂事了,为父甚至欣慰啊”沈葳青心中惊觉,此事倒是他大意疏忽了,只顾着观赏打量新宅子,又欣慰自己儿子长大成人,完全忽略了旁边还有长子沈云辂的存在。 “这位是杨大夫!”只见沈云轺身后跟了个男子,中等个子,青布深衣,提着个药箱。 沈葳青急忙起身,客气地打了招呼,话不多说,便让沈云轺领着杨大夫去给沈太夫人号脉。 沈家人此刻都挤在了后罩房里,沈太夫人半倚在榻上,都等着杨大夫的诊断结果。 “大人不必担心!老太太上了年纪,一路车马劳顿,一时气虚,最近一段时间要饮食清淡,滋润肝脾,可以多食乌骨鸡,同白过,莲肉,胡椒煮食。另外我再开个方子,慢慢调理便可”杨大夫起身回禀道。 沈葳青看了看沈云微,又让大夫再给自家小女号号脉,沈云微闻言心中一暖,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杨大夫号了脉,也只说是路途劳累所致,小孩子歇息两天便也就不打紧了。 沈葳青心中得了安慰,连忙吩咐沈云轺给大夫赏了些碎银,又道:“沈达,陪杨大夫去抓药” 沈云微看着眼前这一幕,前世,也是杨大夫在祖母的病榻前号脉,也是同一番说辞,可是祖母不出一月,便骤然离世了,若这杨大夫不是个庸医,难不成此间还有别的缘由? 沈云微一时想出了神。前世不到一月,嫡母孙氏和萧姨娘沈云碧她们便一道到了京城,她们刚来没几日,祖母便仙游了,难道是她们中有人下毒手不成? 前世自己没想过这个问题,沈府上下皆以为祖母年纪大,又经一番辛苦,所以都不曾有人怀疑过什么。连父亲沈葳青都在祖母的灵位前痛哭流涕道:“......早知道我就该答应她老人家,让她老人家在湖州颐养天年才好,便要带着她跟我上京来受这番罪” 当时还有朝中大臣为了打压伯父沈茂青,借此机会想让伯父和父亲回家丁忧,可是官家当时对伯父沈茂青爱惜有加,力排众议留下了伯父在朝。 为了防止事后有人再拿此做文章,父亲沈葳青便主动要为祖母守孝三年,只是祖母是在京中病故,因此父亲便就在京中守孝,只是谢绝了宾客临门而已,到第三年时,因为伯父的运作,父亲已经算是官复原职。 第四十章 定国公府 沈太夫人一生平稳,生了四子一女。 长子沈茂青足智多谋,成熟稳重,一心致仕。他是永宣五年的会元,后两榜进士,凭借自己的能力,一路做到了翰林大学士,在京都彻彻底底站稳了脚跟。 次子沈萃青天性果敢,永宣八年过了会试之后便再无进展,索性弃文从商,跟着商队去了成都贩盐,如今已有一番成绩,在成都安了家,迎娶了同为盐商大户的闵老板的女儿,育有二子一女,后又抬了一房姨娘曹氏,于永宣十五年又生了一个女儿,沈云屏,只不过沈云微前世倒是未曾见过。 三子沈葳青跟大哥二哥相比,更显得规矩的多,原本是湖州上佐官,现在得了大哥的相助,已一步迈入了皇城中,有沈太夫人在身边,这香火传承之事倒是少不了一番鞭挞。 沈葳青于永宣十一年迎娶了湖州知州的长女孙氏,后来相继抬了萧姨娘和杜姨娘,只是杜姨娘早逝,如今便也只剩下孙氏和萧姨娘在内院明争暗斗这管家之权。 四女儿沈蕙青于永宣十三年许配给了杭州白家,白家在杭州乃是丝绸大户,是给朝廷上供吃皇粮的,当时沈老太爷还是很满意这门亲事的。 小儿子沈若青出生时,沈太夫人已三十有四,溺爱不已,加之年幼顽皮无知,十分淘气,不精制艺,差点惹出弥天大祸,后来祖父沈崇山一怒之下,便将他拖给了好友裴十三丢进了军中,这一去已经快十年了。 沈崇山祖籍湖州,沈家在湖州沈家庄也是大户人家,到了沈崇山这辈,他只有个胞弟沈重川。靠着这两个人又将这沈家光耀起来。沈家庄出过十多个举人,不过官职最高不过做到湖州刺史。到了沈茂青这里,才算是得见天子真颜。 沈重川未曾入仕,一直待在湖州沈家庄,娶的夫人也是沈家庄的张氏,二人婚后育有二女一子,分别是沈芝青、沈艾青和沈苌青。 沈苌青永宣十九年成亲,和夫人陈氏育有一子,沈云舟。沈云舟永宣二十二年生人,和沈云微年岁相当。 前世,沈苌青和夫人陈氏不知何故突然离世,沈云舟层投寄于沈茂青,然而沈茂青从不管家长里短,便将他送去了沈葳青那里,说准备在沈葳青家里开个西席,他若在沈葳青那里,将来方便的多。 于是他在沈葳青家里一住就住了六年,六年时间里,跟沈云微关系不亲不近,不远不疏,沈云微想要将心比心,与他多说说话,他却对人从来都客客气气,沈云微也就不再勉强他了。 永宣十九年,沈崇山归室。沈太夫人不愿意挡了长子的仕途,二子又远在泸州生意艰难,于是沈太夫人便一直跟在三子身边辛劳。如今沈葳青得了长兄的暗中相助,终于也到了天子跟前,于是执意将沈太夫人带在身边,以示孝心。 ****** 提刑司的人还洒在街上巡防,可依旧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 延华街上早已恢复了以往的热闹,那茶楼酒馆里无一不在谈论此事,毕竟,那是定国公最宠爱的幼子郎言清啊。 他如今才十三岁,虽然常常举止出格,惹的麻烦和笑话也是这京城内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他做的再夸张再轻佻再无状的事情都比不过当日的血溅当场! 定国公府上的白幡从府门前数十丈起,放眼望去,一片素白。全府上下都着了丧服,府内哭声四起,几日不断。 定国公夫人梁氏放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从温柔明丽的娇俏妇人变成了干枯无光的稻草一般,好像碰一下就要断了。 此时她两眼肿成了核桃,因哭喊而干裂的嘴唇还在喃喃的对着郎言清的棺椁自言自语道:“......不足月的时候就会站了,十个月就能跑能跳,一岁时能言善辩,口齿伶俐,能读《增广贤文》,三岁骑马,四岁张弓拉箭,你正直善良,在湖州开拓家业,惩恶扬善,匡扶人心,六岁能去国子监下学和太师傅们谈论制艺,你父亲还说,要将你培育成仲谋在世……” 定国公府里这些日子往来吊唁的人不断,悲痛笼罩这整个府邸。 当日烛天跟着郎言清上街纵马,烛天跟不上他,被他远远甩在了身后,等近了跟前,才发现自家主子已经没了气息。 当时他甚至吓得尿了裤子,哭喊着回府禀告的时候,梁氏当场就晕了过去,直到今日才算是下了病榻,转到郎言清的棺椁前哭诉。 那日与郎言清同时赛马的闻人予和裴霄见都相继去了定国公府邸吊唁,只是这宗正少卿梁遇春并没有带着梁敏去,因为这梁敏跟他爹梁遇春一样胆小怕事,可是梁敏如今见此大祸,吓得病倒在榻,梁遇春又不得不去,便只能只身前往,还好这定国公一家都沉浸在悲痛之中,还没有来得及问责,只想着追击凶犯,他日再拿这几个小子开刀。 此时,宋玉却在全城张贴告示,捉拿燎原。 很快,连沈云微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原来在客栈的时候,沈云微是见过这个捉拿告示的,当时上面写的是燎原杀害了九寒王最爱的小妾,若有人捉到他,寒王便赏黄金千两。 而如今,这告示上却变成了此人涉嫌与射杀郎言清的凶手同谋,若有人发现此人踪迹,速速报去提刑司衙门。 这前后告示大相径庭,沈云微越发好奇这燎原究竟是何许人也,想当初见到他时,他已落魄到连口水米都没有的境地,如今却是杀害郎言清的凶手的同谋。 她心中疑云丛生,可是这前后张贴的告示,定是都经过了宋玉的首肯的啊,宋玉不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看来其中内情,还是要想办法问一问宋玉才好。 虽然沈葳青当初说,等到了京都要去拜访宋大人,可是这毕竟刚到此地,人生地不熟,有许多事情还需要张罗着,拜访宋大人的事情近日也不会实现,看来此事还是要自己想办法。 第四十一章 原来如此 “哟!小娘子你今儿个倒是勤快得很,天还没黑就奔着我这来了”铜镜中出现郎言清那张白嫩的面孔。 “我想问你,你说给你铜镜的人姓邬?”那日在街上,匆匆一瞥,竟然看见邬咸尔,让沈云微寝食难安,日夜都想探其究竟。 “是啊,怎么?难不成你认得邬老头?”郎言清闻言一喜:“哦也对,我早该想到,毕竟你我有一样的铜镜,这送铜镜之人想必也都是他” “嗯,他是我生母杜氏娘家的管事”沈云微回道:“我的铜镜确实也是他给的” 郎言清闻言却不说话了,仿佛陷入了沉思。 “你到湖州了?”沈云微打破了沉默,随即郎言清又恢复了往日的嬉皮笑脸道: “是啊,本来耽搁了两日,但是我这心里不是挂念小娘子嘛~” “没大没小!”沈云微嗔怒,这镜中郎言清的娃娃脸和他本人的言行实在是大相径庭,总让人觉得恍如做梦,却只听见那郎言清嘿嘿一笑,转而说道: “哎哟?没大没小?哎~我可是比你大好不好!” “那你现在也比我小啊!” “呵~你现在在我这儿可还没出生呢!”郎言清说着,眼角闪过一丝狡黠,沈云微不过腊月里的生辰,再等个小半年就到了,到时候自己还不是想干嘛就干嘛。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沈府?”沈云微听着郎言清的话,心思又转回了湖州老家。 “我已经派人在湖州置下一座宅子,就在你沈家的街对角” 我家对角?对角有几个古玩、糕饼铺子,若说有什么适合定国公幼子的身份居住的地方,那想必只有唐家的宅子了。 唐家老宅是个四进的院子,虽然跟沈家规格差不多,但庭院布置的极为有意趣,满庭院的三角梅到了春夏,姹紫嫣红,好看极了!而且那是唐家的祖宅,唐家祖祖辈辈在那里住着,如今已是一十三代了,怎么可能会让出宅子呢?更何况唐老太爷还在世,他可是最尊崇礼仪孝道的了,就算郎言清出再多的钱财,也不可能卖了祖宅啊,难道此间是有什么隐情不成?还是这郎言清强买强卖了? 沈云微一通想着,急忙问道: “你说的可是唐家的宅子?” “哟~还挺聪明的嘛~正是唐家的宅子” “唐老太爷怎么会同意卖了祖宅呢?唐老太爷如今还在家中坐镇,唐家的兄弟们也未曾分家......”沈云微心中疑惑不已。 前世来到了京都,父亲虽然很少再跟湖州老家的街坊邻里有什么联系,但是若是卖了祖宅这样的大事,沈葳青多少还是能得到点消息的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让燎原先行一步来看宅子,他跟我回禀的时候,我看这户最合适,就让他领了银子去买了,没说什么祖宅不祖宅的啊......” 等等,燎原? 难道是沈家车马在路过定远县时,救助过的那个乞讨米水之人? 对啊,之前在镜中说话的时候,好像也听起他曾说过此人,应该是他的亲信随从。 可若是郎言清的亲信,那也是堂堂定国公府的下人,怎么会沦落到乞讨的境地呢!就算是跟凶手同流合污与了,那也定是得了天大的好处才会铤而走险,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你刚刚说燎原?”沈云微此刻也管不了什么唐家祖宅的事情了,连忙问道燎原此人。 “是啊,怎么了?” “他......他是什么人?” “他是我的亲信啊,从小就在我身边” “那你们感情如何?”沈云微不解,若是亲信,又怎么会参与杀害郎言清一事呢! “都说了是亲信了,自然是极好的,其实,若说他是我兄长也不为过!”郎言清不假思索,也没觉得沈云微问此话有何深意。 不过沈云微得了答案,心中却有了更大的疑惑。 本来,若真是燎原参与了杀害郎言清一事,那宋玉的判断就没有错,只要抓住燎原,便能一审到底,抽丝剥茧,找出真凶。 可是如今,沈云微因为当日一见,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被燎原何处所打动,但心底总是不认为燎原会跟杀害郎言清一事有关联。如今郎言清也这么说,若是燎原此人真的跟郎言清亲如兄弟,又怎会做出手足相残的事情呢? 可是,宋玉会错吗? 他堂堂大周的断狱神手,更何况还有他那个威正严明的叔叔宋炎,定国公幼子郎言清被当街射杀一事,如此轰动京城,他们不会轻易地下任何一个决定的,走的每一步路,都被全国上下的人看在眼里。 这么想着,沈云微脑子一片混乱,猛地摇了摇头,顿了顿还是说道: “你平日里还是小心身边的人为好,想害你的人往往隐藏的极深” 郎言清脸色凝重下来,没有说话。沈云微想着如今他才三岁,还有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愿意看他一张娃娃脸上显露愁容,干脆打岔说道: “你不会是以后就打算一直住在那里了吧?” “嘿~我这宅子买了,不为了住,难不成为了空放着?”郎言清闻言一笑,又恢复了粉面桃花: “小娘子,我看出来了,你是怕我到时候去天天看着你,让你不好意思吧~” “别胡闹!”这家伙,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真是白担心一场! “不过说正经的,我来这儿两天了,你沈家的人我可是都见的差不多了,唯独没见过那位杜姨娘啊” “你去过沈家了?”沈云微闻言一惊,他这才刚到湖州,怎么动作如此迅速。 “没有~不过我父亲是堂堂定国公,我在这儿买了宅子,沈老爷,哦,也就是你父亲,早前就带着你两个哥哥登门拜贺了”郎言清缓缓解释道。 “原来如此” “小娘子,你放心,我肯定有办法去见到你母亲的~就算她被锁在深宅内院,我如今才是个三岁娃娃身,什么样的娘子身边我近不得?”郎言清说着,嘴上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可沈云微知道这张脸下藏着的才不是什么纯真少年! 第四十二章 前厅质问 沈葳青往湖州去了信,不到半月,孙氏便带着萧姨娘沈云碧等一众人赶来了京城。 沈云碧入了京,就跟前世的沈云微一样,看什么都新鲜,连沈云辂跟她说话,都心不在焉的。 沈云辂这些日子在京城休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兰考县出了那样的事情,如今他很不得父亲的眼。 父亲为人并不像伯父沈茂青那样一心致仕,反倒极其看重人情关系,尤其是父亲沈葳青跟贺万荣贺大人又是多年好友,如今因为这逆子,却连登门的颜面都没有了。 来到京城这些日子,沈葳青对沈云辂的态度越发的冷淡。 本来这京城除了伯父一家,父亲的好友恐怕也就这贺大人是离得最近的了,这下连个能走动的都没了,每每想及此,沈葳青便不想再看沈云辂一眼,在府内也权当是没有这个人。 萧姨娘是个弯眉水目的妇人,平日里就爱笑盈盈地看着人,此刻她不知所以,父亲在信中并未提及如此丢脸的事情,所以看到沈葳青对沈云辂态度好像不似从前,倒是对那顽劣不知上进的沈云轺笑脸有加,心中越发的不爽利,但是面上还努力维持着笑意。 “官人,这些日子不见,官人定是辛苦极了,我瞧这脸色也不大好啊!”萧姨娘迎了上来,却见沈葳青甚至躲着她伸过来的手,背着手转过了身去,怒道: “哼!还不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官人,这,这是怎么了啊?”萧姨娘脸上笑容越发僵硬,却还是撑着笑容问道。 孙氏见此刻一大家子都在堂屋坐着,沈太夫人不愿管这事儿,在后罩房里躲清静,沈云辂和沈云轺本是出来迎接的,沈云辂脸色一直不好,心中定是早早有了意识父亲会在此时发火。 沈云微跟着丫鬟婆子们站在一侧,没有人会注意到她。 孙氏也走上前来,对着沈葳青的背影劝道: “是啊,这都是怎么了,孩子嘛,大小总归会犯点错误嘛” 谁知沈葳青却根本不予理会。 不说这孙氏是沈葳青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回来的,当时孙以全还是下嫁的女儿,真可谓是沈太夫人给他求来的亲事了。 沈葳青对孙氏谈不上喜爱,但是这么多年相敬如宾,从不曾为什么事情拌过嘴,更别提这样大的火气了。只见沈葳青此刻连头都没回一下,只是浑身散发怒气,不置一词。 “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惹得你父亲如此生气!”萧氏见沈葳青这次是来真的,心中顿时生起一丝害怕,转身朝沈云辂走去,上前就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大声斥问道。 “姨娘,姨娘莫怪!”沈云辂被揪得生疼,连连叫道,可见萧姨娘是下了死劲儿。 萧姨娘在沈府生了长子,从来都是把自己当正房太太一样看待,除了在沈太夫人和沈葳青面前还规矩些,私下里从来不把孙氏放在眼里,可是如今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却丢此大脸,简直是难堪极了。 她心中对这个儿子,向来是赞许有加,是给自己在沈府挣面子的啊!自己平日里叫他用功读书,为的就是早日考取功名,将那不知制艺的沈云轺远远地甩在身后,将来无论如何,她萧氏在沈府的地位也不可动摇。 可如今,竟然不知道这逆子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了,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就在沈葳青的心里倒了呢! “辂儿啊,你倒是说啊,你犯了何错,让你父亲如此动怒啊?”孙氏见萧姨娘怒火中烧,言行越发泼辣,而府内人多口杂,便四下遣了不想干的人出去,然后上前拉住萧氏的手,又轻声问道沈云辂。 “我......我......”沈云辂支支吾吾,说不出口。 “哥哥,你到底怎么惹父亲不高兴了,你快说出来,让大家给你评评理”沈云碧一边摇着沈云辂的胳膊一边娇嗔道。 沈云微闻言,心中暗暗一乐,她这话说出口,只怕父亲要气炸。 果不其然! “他调戏人家贺知县的女儿!”沈葳青转过身来大吼道,他此刻青筋暴起,听见沈云辂和沈云碧的声音就气不打一出来。 “什么?”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失色! 孙氏若不是被佟嬷嬷扶着,恐怕要一屁股坐在地上了。这沈云辂犯如此错误,定会连累沈云轺,将来此事若是传出去,外人皆会以为沈家的公子各个纨绔好色之徒,虽然沈云轺顽皮,但也不能担此罪责啊! 她稳住了身子,忙吩咐佟嬷嬷,让她把刚刚在场的那些个低等丫鬟婆子,甭管听见没听见的,通通找了牙婆来卖地到崖州去,越远越好。 沈云碧此刻也呆呆地在一旁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深怕惹祸上身。 “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全县的人都看见了!我这张老脸算是丢尽了!!!”只听沈葳青此时还在暴怒,指着沈云辂的鼻子就是一顿骂: “你让我,事到如今,你让我以后再有何颜面去见贺大人?” “就算我跟贺万荣从此恩断义绝,此事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那么多人的眼睛都是雪亮雪亮的啊!这兰考县离京城不过半日的路程啊!这一言一语的,说不准哪天就传到京城里来了,你让我如何再做这京官!我这哪里是上京赴任啊!我这是上京受刑来了,给人看笑话来了啊!” 萧姨娘听着沈葳青越发生气的话,也是急火攻心: “你,你,你怎么能干出如此荒谬之事!你!”说罢,当场就晕倒在地上了。 孙氏忙赶过来,和沈云辂沈云碧一起扶着萧氏坐起: “萧姨娘!萧姨娘!” 只是众人呼喊着,萧氏却并未醒过来。沈葳青心中依旧不快,他憋了这么些天,这火气早已压不住,不吐不快,此时虽已发了大半的火去,但还是相当烦躁,不想看这母子三人在眼前,命人将萧氏抬回西厢房去。 这萧氏怎么也想不到,兴高采烈的来到京城,刚来就遭此一劫,像是当头一棒,敲得她晕头转向。 难怪父亲上京半月,除了去伯父家里和一些御史台的大臣们府上拜见,除此之外,再不出门。 第四十三章 仿佛山酥 孙氏本想命人请个大夫回来给萧姨娘瞧瞧,但是见沈葳青那脸色如黑炭,也就不想揽这个是非了。 随后的两天里,东厢房里时不时传出萧氏的哭声骂声,最终消停了下来。 沈云微让三七去请了回春堂的杨大夫来,说是也过了这么些天了,再给祖母瞧瞧。 按照前世的记忆,祖母归室是九月十八,而今天已经是九月初二了,也就是再过半个月,如果没有任何改变的话,祖母可能会像前世一样...... 沈云微不愿再想下去,自己能力不够,不能阻止郎言清被射杀,但是祖母就在自己身边,这一次,她不能像前世那样软弱退缩,任人宰割。 很快,三七带着杨大夫回来了。 沈云微带着他们沿着抄手游廊,经过一道垂花门,来到了祖母的后罩房。 “陈嬷嬷,祖母今日身子可好些?我带了杨大夫来给祖母请脉,倒是劳烦陈嬷嬷了”三人一到门口,正见着陈嬷嬷从房里出来,沈云微便向她问道。 “五娘说的哪里话,如今肯在太夫人身边孝顺的也就老爷和五娘您了,旁的可是一个也指望不上了”陈嬷嬷也是个心直口快的,她向来看不惯那东厢房的,一边说着,一边眼睛珠子往东厢房那瞟着,殊不知这话里倒是连正房孙氏和孙氏的一对儿女都捎上了。 “西岚呐,是不是微儿来了?”房里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是沈太夫人,想必这陈嬷嬷是个嗓门不小的,沈太夫人定是听见了,赶着来打岔的。 “哎~正是呢!”陈嬷嬷回头喊了嗓子,又转身朝沈云微说道:“五娘快随我进去吧” “祖母,我给您把杨大夫请来了,也不知这些日子你将养的如何,看看身子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沈云微进到房里。 沈太夫人这是刚刚洗漱完了,正靠在炕几上吃着茶,见她进来,笑眯眯地忙招呼沈云微来身边坐下: “我多休息休息就好了,杨大夫上次给我开的方子,我吃着挺好的,你看现在精神是不是好多了” “祖母莫要欺瞒孙儿,我可听说您最近总是夜不能寐、失眠多梦呢”沈云微搀着太夫人的胳膊,一脸关切的样子,惹得沈太夫人一笑: “看你这副人小鬼大的样子,都是听谁说的!”说着,佯装生气地看了一眼陈嬷嬷。陈嬷嬷见此,忙低着头说道:“我去给五娘端些茶点来” “杨大夫”沈云微将杨大夫喊进门来。 “老夫人最近可是常常起夜?”杨大夫号了脉,略微想了想开口问道。 “这倒是了,我左右想着是我茶水喝多了呢”沈太夫人倒也不慌不忙。 杨大夫闻言,又仔细斟酌了一下道: “哦,许是我上次开的药方,为了祛燥火加了些荷叶,我将那方子改改就成,别的倒是没什么了,老夫人身体调养的不错” “你看,我就说没事”沈太夫人听罢,伸手过去刮了刮沈云微的小鼻子。 “知道知道,祖母您康健着呢!是我偏要领了这杨大夫来,问祖母要赏钱呢!”沈云微喜笑颜开,拽着祖母的胳膊,倒是一副讨赏的模样。 正巧这陈嬷嬷端了茶点回来,沈太夫人便又吩咐着给杨大夫银钱,将他好生送出府去。 “你瞧,我瞧着你爱吃那佛山酥,让西岚仿着做了些,可总觉得味道不大像,她也是个手笨的,做了几次都没成,也就没给你送去,我看你今日过来,她眼巴巴地要拿给你尝尝,定是做烦了,想得了你的夸奖,以后不做了!” 沈太夫人笑着拿起一块佛山酥递给沈云微,嘴里笑话着陈嬷嬷的手艺,可是这么多年还是事事都要吩咐陈嬷嬷做她从放心 沈云微接过佛山酥,这黄灿灿的糕点甚至惹人喜爱,是用熟花生仁碾碎成粉,加上芝麻粉、糯米粉而制成,糕点透着花生仁的香气,咬下一口也是酥酥甜甜的: “陈嬷嬷手艺虽不精湛,倒已经是模仿的七七八八了,祖母也快尝尝” “我这几日可是为着你日日尝,如今这酥啊,倒是十天半个月都不见得想吃了”沈太夫人连连摆手,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仿佛像是看了一眼,便已经被那酥腻着了似的,随即她又说道: “总算是消停了!整日的吵吵闹闹,扰的你也休息不好吧!” 沈云微闻言忙咽下酥,沈太夫人向来不喜欢萧姨娘那个人,连带着沈云碧也不喜欢,但萧姨娘生了长子沈云辂,这沈太夫人再不喜欢萧氏,也不能不喜欢自己的孙儿。 “祖母莫要担心,虽说这院子不如咱湖州老家宽敞,但好歹也隔了那么远,哪里就吵的到我了”沈云微说着也端起茶来,这糕点确实腻味儿的紧,初尝一个便也罢了,想再拿一个,倒是下不去手了,看来这陈嬷嬷手艺确实不经吃啊。 沈太夫人提起那萧氏便头疼的紧,从前还看在沈云辂的份上,倒是和平相处着,毕竟沈云辂从小读书用功,给萧姨娘挣了不少面子。 当年沈云辂得了解元回来,那是给沈家人挣了多大的光啊,连沈葳青那些年都是去哪拜贺都要带着这个争气的儿子。 如今沈云辂犯下丢尽门楣之事,沈太夫人更是对萧氏看不上眼了,可耐着沈家的面子,这一时之间,便也只能僵持在这儿了。 不过这萧氏进门早,沈云微从未打听过萧氏是何人,也没听说过萧氏的娘家,前世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知道一出生,就跟着兄长姐姐们叫姨娘。 “我是不中用了,照我从前的脾气,这样的人也想登我沈家的门!哼!” 原以为沈太夫人是看不上萧姨娘的人品,她这个人说话常常身姿摇曳,人家说话只动嘴,她一说话全身都要动,看来为着祖母的安全,这萧姨娘的底细也要查一查。 只是,虽然郎言清虽然回到了十年前的沈家,但是此时萧氏已经入了沈府的门,而且就连沈云碧都已经出生了。 “祖母莫要动怒了!身体要紧!”沈云微忙劝着,心中又有了打算。 第四十四章 记忆混浊 从沈太夫人那里出来,正是中午。 如今入了九月,天气已经转凉,只是这正午的太阳,倒还是晃得人眼睛疼。 她禀了太夫人说要出去转转,沈太夫人倒是答应的爽快,毕竟谁愿意天天在家里听着东厢房的哭丧声。 沈云微带着三七来到了城东的九华街,提刑司衙门的地界儿上,就连小摊小贩都显得规矩得多。 门口当差的衙役个个都精神得很,自带一股威严正气。 看来这宋提刑当真是个威正严明的好官啊。 她在门口看着,正想着是再等等,还是让衙役去通报一声,眼前就来了个熟人。 “嘿,沈姑娘,你来了,你这是等了多久了?”来人正是三思,上次在驿馆并没有看见他,许是被派去公务去了,他见沈云微和三七来了,高兴不已: “宋大人说了,怕你姑娘家进衙门不方便,所以让我带你去兴和楼等他” 兴和楼是九华街街角处的一座茶楼,那里客不多,是个清静的好去处。 一行人去了兴和楼,找了个角落的座位坐下。不多时,宋玉就来了。 宋玉此次穿了一身官服,看他风尘仆仆,想必是还没来得及换上便装就赶来了。 这是沈云微自郎言清又一次被射手后,第一次见到宋玉,只见他脸上疲态尽露,眉眼倦怠,但还是笑着开口说道: “对不住了,沈姑娘,久等了!” “宋大人说的这是哪里话,若非宋大人相助,只怕我是想等也等不了呢”沈云微忙起身行了个礼。 “哈哈哈”宋玉笑了笑,对小二叫了壶茶水,又转过身来问道: “不知沈姑娘找我来何事?” “宋大人整日忙于公干,我本不想打扰的。只是有一事,我心中好奇,倒是想问个清楚,不知宋大人可否告知一二?”沈云微也不犹豫,毕竟这人都叫出来了,若是还扭扭捏捏的,浪费机会不说,倒是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更何况宋玉这个人,她心里是信得过的。 “沈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便是,在下定当知无不言” “我想问为何你要抓捕燎原?”沈云微直接问道。 “燎原?你问他做什么?”宋玉闻言倒是一愣,他万分没想到沈云微一个湖州来的深闺女子,竟然问这等打打杀杀的事情,而且还是现如今通缉的头号罪犯。 此时店小二上了茶来,桌上二人都不说话了。 待小二放下茶盏离去,沈云微才略微顿了顿开口说:“都说了只是好奇了” “既如此的话,我那告示上不是写了?”宋玉面色泰然,给沈云微斟了杯茶,然后又给自己满上:“燎原是因为杀害了九寒王的爱妾,如今又和杀害郎言清的凶手勾结,所以提刑司衙门要速速将此人捉拿归案!” 沈云微看了看面前的茶水清热,也没动手端起来,便打趣着说道: “宋大人的告示可是一会儿一个变啊” “哈哈哈”宋玉闻言一乐,沈云微若是寻常女子也就罢了,但此时在宋玉眼中,她就像是来嘲弄他的:“沈姑娘,据我所知,你一直在湖州长大,从未离开过,难道也对这京城之事好奇不成?” 沈云微不想再兜圈子,喝了口茶,觉得心下一暖,开口便道: “那是当然!虽说我自幼长在湖州,可是现如今,我已身在京城。这京城内暗潮涌动的,若是为自保,我定当是要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可是我现下想要救一个人,如果我不搞清楚这件事情,他有可能再次身陷险境” 宋玉眉眼一动,此刻倒是轮到他好奇了: “姑娘要救的是谁?” “我,我要救的人就是郎言清要救的人”沈云微放下茶盏,这铜镜一事暂时还是不要说出去了,即便是面对宋玉,沈云微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铜镜,还有这生生世世。 在沈云微心里,郎言清要救的人就是铜镜里的他自己。 即便是有了铜镜在身,难不成还能让你重生一次又一次?万物相生相克,总有尽头,若是不能找出真相,郎言清就算重活一次也是白搭。 这一路走来,沈云微已深深感到很多事情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简单。就算自己想改变什么,可是结果却总会以另一种方式到来。 更何况,比死更可怕的是,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会以何种方式去死,却不知道该如何改变这个结局,只能眼睁睁地等死。 “你认识郎言清?你跟他是何关系?”宋玉听到沈云微口中的这三个字,甚是惊讶!若是自己当初没有去扬州的话,说不定郎言清就不会死! 而自己回来的当日,正赶上郎言清被射杀,他回了衙门交差,刚出来就听见满街都在传郎言清被射杀的消息,一直到今天,他总隐隐觉得此事非常不真实,好像郎言清还活着,只是去了郊外游玩了。 “说不上何关系,只是从前在湖州沈家对角住过一阵子,两家还是有些来往的,算是朋友吧。如今他死的不明不白,我就算是不为了他,为了沈家我也要查清楚这件事情,以免其中有什么瓜葛再让沈家平白无故地受什么牵连” 沈云微想着镜中的郎言清去到了湖州,而且父亲已经登门拜访过他,所以现在的沈葳青记忆中定是认识郎言清的,不然这两日也不会跑去定国公府了。 若非沈云辂出了那事情,沈葳青定是会带上他去拜见定国公的。而三哥沈云轺跟郎言清年岁相当,沈葳青怕沈云轺着了定国公夫妇的眼,惹得人家不快,索性就只身前往了。 现在不知道沈葳青的记忆中有多少关于郎言清的事情,而且等接下来,郎言清若是为了沈云微的事情再频繁地出入沈府的话,那可就说不准了。 “原来如此” 宋玉缓缓地送了口茶,脸上的疑惑却并未褪去。沈云微的话并不能让他信服。 记忆中,儿时好像郎言清确实去过湖州,只是他为何会去湖州,去湖州又住了多久,什么时候才回的京城,他是如何跟郎言清相识的,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仿佛那段记忆浑浊得很,怎么也看不清楚。 第四十五章 心生怀疑 宋玉将茶一饮而尽,摇头不去想这些事情,看向沈云微说道: “燎原是我叔叔要抓的。我只知道,捉拿燎原,不是为了杀他,是为了救他” “救他?” 沈云微闻言微微一愣,便释然了。这么说的话,至少在宋玉和宋提刑大人,都不会认为是燎原伙同他人杀害的郎言清了,看来这背后的操纵者是要抢先下手。难怪当日见到燎原狼狈不堪,看来他确实知道些什么,所以是在逃避追杀。 “至少,一开始是这样” 宋玉见沈云微陷入沉思,又给她满上了茶水。 “一开始?为何要救他?”沈云微听罢,又生出疑惑,眉头一锁。 若说这一开始告示上张贴的燎原杀害九寒王爱妾一事,是为了救燎原,也未尝不可。毕竟世人都知道九寒王惧内,这样若能抢在对方前面一步找到燎原,就能将他保护起来,等将来真相大白,这告示也本就是个乌龙,燎原自然会重获新生。 可是后面的告示改了呀,确确实实将燎原和杀害郎言清一事联系了起来,那样无论如何,他都难逃干系,难道是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救他,当然就是为了将他保护起来。我叔叔得到的消息是,有人要刺杀定国公” 宋玉放下茶盅,看了一眼四周,其实这兴和楼本就冷冷清清,再加上三七和三思守在楼梯口,但是此事事关重大,他还是小心谨慎为上。 宋炎得到的消息不会出错的。如今各国的探子都彼此深入,他手下培育出来的探子忠心耿耿,传回来的消息定是重要万分。 可是刺杀定国公跟保护燎原又有什么关系呢? “什么?你是说现在定国公有危险?”沈云微大惊,难道对方的目标是定国公? “这个还不清楚。毕竟如今郎言清突然身亡,我们也不知道敌人的目标究竟是定国公,还是只是放出话来当个幌子”宋玉还是自觉地压低了声音说着: “除去自家的麻烦,朝廷中的对立势力,还有北方的敌人都在盯着他,其中盘根错节,要说在哪里锁定目的,真是太难了” “我认为对方的目标就是定国公” 杀害郎言清并不能得到什么好处啊,除了让定国公府上上下下哭成一片,还能得到什么呢? “哦?你如何肯定?”宋玉闻言,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的茶,微微低头,想听听她会有何见解。 对待宋玉,她倒是没有什么戒心。沈云微一边思索一边说着: “郎言清虽然行为无状,但是不至于让人起了杀心,非要将他置之死地不可,杀了他唯一的好处就是让定国公府上下大乱,定国公丧子心情大落,想必会疏于防范。在全府上下乱成一片的时刻,最容易找到杀害定国公的机会” “是,我也是这么认为,不过还有一种可能,但我希望不是”宋玉摩挲着手里的茶盏,眼神一暗,低声说着。 沈云微看着宋玉神色严峻,难道还有别的可能?连忙问道: “此话怎讲?” 只见宋玉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起头说道: “如果说,这一切都基于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有人要刺杀定国公是事实的基础上。但如果说这个消息是假的呢?” “郎元绥至今都没有立世子之位” 沈云微一惊,这倒是自己没有想到的: “你是说?” 这话开了口,便收不回去了。宋玉顿了顿,直接说道: “而郎正清如今已经二十有三了,早已成家,你说郎正清心里会怎么想?” “郎元绥迟迟不立世子之位,难道是在等郎言清及冠?”沈云微端起了桌上的茶盅,倒是不知该不该继续添茶了。 “也有可能”宋玉冷静道。 “可是他们是亲兄弟啊”沈云微淡淡地说,虽说这一路一来,倒是见过不爱自己儿子的母亲,不爱自己女儿的父亲,可是这手足相残之事,她却怎么也不愿意相信。 只听宋玉冷冷地说道: “那有如何?” 是啊,那有如何? 论正眼看待亲情这点,就算沈云微多少经历了一些事,也依旧做不到像宋玉这么冷静。 除了郎正清以外,还有大辽在虎视眈眈。朝中的局势也是瞬息万变。 “对了,金夕台你们可检查过?” 沈云微突然想起,郎言清生前说的一句话。 他当日与那些人赌马,赌的就是金夕台的梨花醉。 金夕台是延华街上最繁华的酒楼,若说是酒楼,可是里面也常常有各地美女云集在那里。 沈云微想及此,脑海中又浮现出贺芊芊的脸。 再过两年,她就会在金夕台里名动京城。 “检查金夕台?” 宋玉闻言,眉毛一挑,看向沈云微,眼神中充满了诧异,还带着怀疑。 “是啊,郎言清当日与他们纵马,筹码就是那几坛梨花醉啊” 沈云微赶忙说道,丝毫没有注意到宋玉眼中一闪而过的疑虑。 “你怎么知道的?” 宋玉神情严肃了起来,语气中含了一丝刀光剑影,看向沈云微的眼神也不似昔日的温暖,变得凌厉起来,想要从沈云微的脸上看出更多他不知道的事情。 “我记得,当日郎言清被射杀的时候,沈大人还被关在城门外吧” “就算这刺杀一事能传的出京城去,这细枝末节又是如何能到了你的耳中?” 他当日一回到京城,得知了郎言清被当街射杀一事,便立即下了封城令,而当日一早拜别了沈大人,沈大人当时的神情,绝不是立马就要动身的样子,想必是不会跟他同路的,紧随其后也不可能。 后来他封城了之后曾经命人打探过,沈家人确确实实还没有来到京城,而且就宿在了城外兰考县衙的贺万荣贺知县的府上。 可是如今沈云微却对这案情始末知之甚清,此事别说是沈家人不该知道,就连提刑司的人,也只有自己身边的三思知道一二了,人人都只顾着抓凶手,谁知道当日郎言清为何会上街纵马呢! 眼前的沈云微十岁的面庞,被宋玉看的心虚不已,她心中暗暗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说错了话,她又岂不知宋玉的厉害,没想到只言片语中,又被他捉到了把柄。 如今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第四十六章 调查一人 “此事我无法与你解释”沈云微面露尴尬之色,此事还不是跟宋玉解释的最好时机,这重生之道若是被泄露出去,世人若是不相信便也罢了,若是真有人信了,或者另外有人也知道此事,只怕会给自己带来小的麻烦,到时候,若再将郎言清也陷入危险的境地那就不好了。 她正了正颜色,认真地看着宋玉说道: “我只能说,你信我,我们都是为了查出真相,都是为了给郎言清报仇” 可是宋玉依然面色冷峻,眼前的女子在他眼里变得深不可测,这一丝复杂让他感到了危险,甚至他觉得自己好像即将陷入一场阴谋当中似的,可是这种感觉却无法言喻。 他唤来店小二换了盅热茶,这茶暖的了身子可暖不了心。人心叵测,如今竟然连一个十岁的女娃娃都要将他玩弄于鼓掌,他心中大不安,冷冷地说道: “看不出来,沈姑娘虽然身居内院,手却能伸到千里之外的京城,想当日我自作主张要为姑娘的出行不便担忧,倒真是庸人自扰了” 沈云微闻言,心中略略一寒。不过以己度人,若是她在宋玉的位置上,此刻想必比他还要谨慎得多。如今面对着这样一个无法言说的事实,还要去揭开一个疑雾重重的谜底,揭开一个心底的伤疤,宋大人定然是难以相信她。 但是此刻她除了宋玉以外,在京城之中,再无可相助之人了。于是沈云微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当下硬着头皮说道: “宋大人,我是深闺女子不假,但是我也有我想要保护的人,我也要为了我想要保护的人拼尽全力,我不想再看到他们一个个消失在眼前而无能为力,因为,还望宋大人相助!” 宋玉闻言,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这九月的天气还未曾到非常寒凉的地步。他定定地看了看沈云微,虽说他不知道沈云微究竟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她此刻说的话却是不假。 他自己何尝没有想保护的人呢! 若是能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多好!他这么想着,心下一动,问道: “既然如此,你可知你父亲这两日去拜见了定国公?” 沈云微见宋玉终于开口说了旁的,想必是心中的结暂时放下了,微微一愣神,赶忙回复道: “我知道,只不过父亲是一个人去的,并未带旁的人” “你知道沈云辂最近在干什么吗?” 沈云微正疑惑之际,却又听见宋玉问起了自家大哥的事情,她这下是摸不准宋大人究竟想干什么了,一脸疑惑问道: “沈云辂?你问我大哥做什么?” “我是想问他这个人怎么样?”宋玉顿了顿问道,他来时的路上听见的那些话,倒是有点意思。想起自己当初在扬州见到沈家人的时候,沈云辂身位一家长子,却总是站在人群后面,十分怯懦的样子。 “他是我大哥,虽然跟我不是很亲近,但是我敢保证,他跟郎言清绝无干系”沈云微不知宋玉问此话何意,还以为是宋大人是怀疑他跟郎言清的案子有干系,忙撇清道。不过话说完,她才意识到,宋玉刚刚就说了,自己早已打听清楚沈家人是何时入的京城,又怎么会怀疑沈云辂跟射杀有关呢。 “这我当然知道,我只是来的路上听到了一些......流言蜚语”宋玉又给二人添了茶,此话倒是有些难开口了,自己怎么会想到跟她一个姑娘家说这些呢。不过,这沈家的人一个个都奇奇怪怪的。 沈云辂自不必说,自己是怎么也没想到,那样一个看似懦弱的人,还能做出当众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情,这简直是又懦弱又猥琐。 那沈云轺呢,说他是纨绔,可是他又单纯的厉害,让人不忍苛责。这沈云微更不必说了,宋玉都怀疑这小小的一副皮囊中,装的是不是一个妖精。 “什么流言蜚语”沈云微闻言心中隐隐不安。这兰考县虽说是离京城不过半日的路程。可是,沈家人初来乍到,能认识沈云辂的人寥寥无几,就算他当街调戏了贺芊芊,那兰考县的百姓,最多也不过认识贺大人的千金罢了,若是多方打听,倒也能知道沈云辂的来历。 可是连宋玉都知道了此等微末的事情,难道这京城也传的沸沸扬扬了不成? 父亲这两日出入频繁,想必不会不知道这消息传的如此之快,可是他近日的脸色并未有何变化,虽然还是一味地不待见沈云辂,但是早已不像前几日那般生气发火了。 “嗨,不提也罢”只见宋玉摆了摆手,欲把话题就此岔过。可沈云微却还是要问个明白: “可是兰考县有关?” “正是”宋玉见她心知肚明,自己也不便藏着掖着了,只能干脆地回道。 冬日的风大,这声音也吹得急,吹得远,吹得广啊。 虽说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但是这风大也有风大的好处啊。只要善以利用,风可摧人,也可助人。 沈云微不想再管大哥的事情,如今他名声已不保,此事别无他法,只能让时间来消散这一切。等风平浪静之时,才是他重获自由的时候了。不过三哥倒是需要谨言慎行了,以防被人抓住什么小尾巴,到时候再牵扯出大哥的事情,那就难办了。她一通胡思乱想着,突然想到了此行还有一个目的,除了问及郎言清的事情,还需要宋大人帮一个忙: “不过我倒有一事,还需要宋大人帮忙” “什么事?” 宋玉闻言,倒是并不惊讶。他当日在外公办,三思给他送来沈云微的信件时,他就已经明白。若不是有什么急事,沈云微现在已是出行方便的人,并不需要这样的方式找他,大可以等到沈葳青抽出身来,带着沈家兄妹前来宋府拜访。 但如今她这样急急找来,定是这深闺小女子的手伸的还不够长啊!想到此,他心中微微一乐,并未让人察觉。 “我想请宋大人帮我调查一个人......”沈云微见宋玉并未拒绝,便开口直言道: “沈府的姨娘萧氏” 第四十七章 失魂落魄 宋玉闻言并没有感到惊讶。 眼前这个十岁的孩子,手既然能伸到京城来,自家的事务自然也是不会放过的。 他轻轻点头接下了小丫头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 这是三思过来了,附在宋玉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宋玉起身微微躬身向沈云微拜别:“沈姑娘,在下公务在身,你的事我会尽快给你答复,金夕台的事,也请你放心” 沈云微起身向宋玉行了个礼,目送着他转身离去。 “五娘,天不早了,咱回吧”三七迎上来扶起沈云微。 “三七,回头,你找个日子去灵相寺看看”沈云微看了看外面的街道,此时九华街上的人稀稀散散,大抵都是要回家了的。 想必不久之后,倚尘师父就会到了灵相寺修行。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一次会在什么样的情境下相识。希望自己这次能做到万全,保祖母万无一失。 沈云微往桌上留了茶钱,便携着三七往街上走去。 “去灵相寺做什么?”三七这丫头不明就里,偏着脑袋一脸疑惑,她来京城这些日子,也不过就在家门口转了转,灵相寺可远得很,自家娘子从哪知道的她都搞不清楚,如今还要让她过去看看?转而她看见沈云微往宋玉离去的方向看去,心下一动,笑着打趣道: “姑娘不会是这么早就想求姻缘了吧” “净瞎说!”沈云微听见三七的话,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结果没成想,这小妮子还不松口,眼瞅着她脸红了还又乐呵呵地说道: “我看呐宋大人不错,人又正直,长得跟咱家娘子也般配得很,你们还那么聊得来,不如......” “我找宋大人是有事情想请他帮忙!你这妮子再胡说,回头看我怎么罚你!”沈云微急急的摆手,忙说道。 三七愣住了,这自家娘子还能有什么事情能求到宋大人不成,若是需要什么东西了,去找老夫人不就成了,她当下不解: “哎呀,五娘,您找宋大人要帮什么忙呀?” 沈云微看着三七稚嫩的脸庞,这如今在沈府中,自己能使唤的人中,最信任的人只有三七了,如果她一直这副单纯的样子,将来如何当自己的眼睛呢? 沈云微停住了脚步,看着三七认真地问道: “三七,这一路来,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感觉到什么呀?”三七果然如沈云微所料一般,等着个圆圆的眼睛骨碌碌地看着她。 “你呀!该长长心了!将来在我身边,你可要多留个心眼儿” “五娘是说,将来会有危险吗?”三七倒是不干了,一把紧紧地拽住了沈云微的衣袖,认真地问道。 沈云微看着突然严肃起来的三七,那鼓鼓的包子脸,竟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这丫头如此认真的模样倒是真少见。沈云微定了定神,跟三七轻生说道: “你看看大哥、三哥,再看看那如今不过十三岁的郎言清,这一路走来,见过的事情还不多吗?” “多长点心,于你我有益” 三七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点了点头。 看来让她现在就接受这些事情,还是有些为难她了。难怪宋玉看自己的眼神也是惊诧不已。 毕竟三七跟自己年岁相当,自己也应该像她这般只管吃好吃的糕点,穿好看的新衣服才对。 沈云微想着,如今就是等宋玉送回来萧姨娘的信息,不过这府里能害祖母的,虽然萧姨娘最可疑,但是其他人也有嫌疑。所以她不能掉以轻心。 这么想着就回到了沈府。 沈云微刚刚进门,沈葳青就回来了。 只见他垂头丧气,脸色甚差。连衣袖上沾了一块茶渍他都毫无知觉。 今日听说父亲去了宗正少卿梁遇春的府邸,二人品阶相当,想来就算什么事情,梁遇春也不敢为难父亲,怎么沈葳青脸色如此的差呢? 沈云微在门口迎上沈葳青:“父亲,您回来了”说这,她挽上父亲的衣袖,轻轻将那抹茶渍擦拭了一下,却没擦净。 “哦,是微儿啊,为父有些累了,先回房去歇息了”沈葳青看了一眼沈云微,并未多言,抽回了衣袖,就径直回了屋子。 “五娘,老爷这是怎么了?”三七不解地问道,他们也是很少见沈葳青有如此闷闷不乐的时候。 沈云微悄悄地跟三七解释道:“想必是大哥的事情传到了京城里了” “啊?”“这可如何是好?”三七大惊失色。 “是啊,如今就麻烦了。三哥看来也不能出门了”沈云微想起跟宋玉的对话,这沈云辂的麻烦只怕还在后面呢。 只是如今,京城之中,人多口杂,最不缺少的就是流言蜚语了。 单单一个沈云辂,这要是在湖州,传也就传了,可在这京城,他便是王公贵族,也传不过几日便消停了。更何况,他如今只是个区区五品小官的庶子! 这一切的背后定是有人在推动,可是推动这流言究竟有何益处呢? 难道是为了掩盖什么?可是沈云辂调戏贺芊芊,说到底即便不雅,也是小事一桩,又能拿来掩盖什么呢? 除非想要将此事愈演愈烈,想要像射杀郎言清让定国公神魂失措一样,让沈葳青在不知不觉中犯下大错,沈葳青如今虽然是京官,可这京城之中大有王公将相,谁会在意这样一个区区五品小官呢…… 若说非要将沈家人拉入其中的话,那他的目的便只有伯父沈茂青了。 据说前世沈茂青为了入阁拜相,跟曹鸿臻大人各成一派。只不过如今曹鸿臻还在西南,并未入京。 沈云微心中不断思索着前朝往事,可是却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眼下沈太夫人离前世归室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她如今只想先顾全祖母的性命,也要防范他人暗中加害自己。 这些日子,沈云碧倒是躲她远远的,不知是因为父亲大发雷霆的缘故,还是在暗处憋着什么坏主意…她一向睚眦必报的人,如今在沈云微的眼下丢了那么大的人,能安静这么多天,实在不像是她了。 第四十八章 和亲被劫 如今这九月的天气倒是越发的寒凉了,桂花倒是星星点点,还挂在树梢上。 去年这时节,陈嬷嬷倒是没有将心放在制那佛山酥上,好像还给她绣了新的鞋面。不过沈云微此时倒是没有再多关心这件事情。 前世自家大哥沈云辂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如今细细想来,在扬州时,他便已经不似从前,像换了个人似的。 虽然不知道沈云辂究竟为何变化如此之大,但是如今这一时半会儿的,他是出不了府门了。整日待在房中,除了偶尔去给沈葳青和祖母请安,便不见他人了,就连一日三餐都由下人送到房中去,沈葳青也是眼不见心不烦,对此也是不闻不问。 前世来京城两年后,沈云辂便过了会试,得了伯父的大力支持,紧接着便去了御史台候缺。也不知这一世,他是否能再像前世那样风光了。 沈云微总觉得这大哥的变化不简单,这人哪有什么突然之间性情大变的呢。为了以防万一,便叮嘱了杨意留心观察。 这杨意一直是个实心眼的,别人说什么,他从来只是笑着听过便罢了,倒是把沈云微的话记得一字不落,平日里除了忙活府里的事务,眼睛便是落在沈云辂的身上。 萧姨娘这几日不再整天哀声怨道了,东厢房那里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是这萧姨娘和沈云碧都不曾来给沈太夫人请安,整日的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前世伯父沈茂青请来幕友蒋允,在沈葳青的府上开了西席,让沈云起每日来叔父沈葳青的府上听学。若不是沈云舒昌和元年许给了礼部员外郎曹思危,想必也是要一同来的。 如今算来,沈云舒嫁人至今已是第四年了。 当时在扬州,沈云微亲眼见到顾七娘死在自己眼前,那场景还恍如昨日历历在目。 顾七娘当日为了给女儿报仇,当街刺死了自家姨娘,后被宋玉下了大狱,又不愿拖累儿子,毅然决然地服了雷公藤,暴毙在牢房之中,那死状与沈云舒一模一样。 想起前些日子伯父沈茂青来府上看望祖母,还听他提起过舒姐姐,好似过的不错。他女婿曹思危虽说在朝中只是领了个闲职,但为人忠厚老实,是个知冷知热、靠得住的。 而且沈云舒是在回来省亲时身亡的,雷公藤那种下作东西,沈云舒一个大家闺秀,又是如何能接触到的呢? 更何况当时曹思危并没有陪同舒姐姐一道回来,伯父对外也只宣称是突然病逝,这中间隐情,倒是让人不得不猜测一番。 想到此,沈云微不禁想到曹思危的伯父正是曹鸿臻。 虽说如今曹鸿臻还远在西南,按照前世的记忆,两年后,曹鸿臻便要起复,任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朝中盛传曹鸿臻大人和沈茂青向来不和。 不过沈茂青既然愿意将自己唯一的女儿沈云舒嫁去曹家,看来这嫌隙也并非一开始就有的。 康乐二年,曹鸿臻起复,同年,沈云舒暴毙,这其中不免让人胡思乱想。 不过眼下,沈云微最担心的还是祖母的安危,但她手中除了三七和杨意以外,却没有其他可用之人了。这么一想,看来自己还要再想想办法,若是能丰满羽翼,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两日,沈云微便陪着祖母在后院饮茶,不曾出门。此时她也不能做什么,只能等着宋玉的消息。 前些日子,沈云微让杨意在后院的石桌旁又栽了几株腊梅,就等着入冬能跟祖母在屋子里,围着炉子剪窗花,看着窗外红梅簇簇,想想心中便是美滋滋的啊。 沈太夫人品着昨儿个沈葳青刚送来的茗茶,看了看身旁的沈云微,似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望向陈嬷嬷说道: “这些日子倒是安逸了,不过我看这天气也渐渐转凉了,回头该让人请了师傅来做冬衣了吧” “我听说城西铺子里新进的料子极好,而且新来了一个手艺极巧的师傅,回头要不一并请来给姑娘们看看?”陈嬷嬷突然得了令,眼睛一转,便想起之前在厨房听到丫鬟们聊起来的。 京城就是这点好,什么样的消息都能传遍街头巷尾,坐在家中,便可尽知天下事。 沈云微心中不忍笑了笑,前世在家中,好像也是这般光景。那赶来裁衣的师傅好像是浙江绍兴人士,记忆中是姓林,也不过而立的样子,不知道这一世再见,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吃了口茶,醒了醒神,眼下就等着宋玉给自己传来消息,也不知道他会查到些什么呢。 可这宋玉的消息还没送到,整个京城又一次乱了! 杨意从外面快步走进来,人人都知道杨意憨厚老实,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所以府上人缘向来很好,那些丫头片子们也不嫌弃他商贾之家的身份,见了面也会一声杨意哥或者小杨哥地喊着。 只见他急急地过来,弓着身子向沈太夫人说道:“老夫人,老爷刚刚被传唤入宫了” “嗯?都这个时辰了,是出了什么事情?”沈太夫人闻言疑惑问道。 “听说是华阳公主在去令季和亲的路上,让贼人给劫持了!” “什么?!” 在场人都为之一惊! 这比郎言清被当街射杀更加轰动!!! 太子显即位,为了稳固朝纲,将皇妹嫁与西南令季,如今和亲路上发生此等大事,难怪满朝文武都要被召去议事。 这令季王朝在西南蛮夷之地,而曹鸿臻此时正在西南! 难道他要提前起复了? 沈云微心中一动,是啊,若是此次救急有功,曹鸿臻位列三公也是指日可待了。 “这下被官家召去,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也不知道你父亲何时才能回得来哟”沈太夫人看了看沈云微,面露一丝忧色,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祖母也不要太担心了,此刻只怕伯父的担子要比父亲还要重上一些呢”沈云微给沈太夫人添了茶水,又说道: “这样大的事情,也怪不到满朝文武的身上,最后还是要看官家如何决策了,伯父和父亲都是忠心耿耿的臣子,自然要为官家排忧解难的,只是不知父亲什么时候回来,还要命人时刻热着饭菜才好” “你这丫头,年纪不大,倒是个鬼机灵”沈太夫人看着沈云微肉嘟嘟的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转而又欣慰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