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宋做台谏官》 第001章:见习御史,狎妓之嫌 “我,苏景明,狎妓?” 苏良握着一份墨迹新鲜的民间小报,脑袋有些发懵。 “御史中丞王拱辰、监察御史刘元瑜联名弹劾,监进奏院苏舜钦、刘巽监主自盗,以公费聚私宴,邀王益柔、王洙、江休复、苏良等十一名京朝官聚众饮酒,席间有人与妓女杂坐,有人于服丧期宴饮,有人吟亵渎圣贤之诗……” 其中,论述各个京官行为罪责的小字中,有一行字让苏良如芒刺背。 “秘书省著作佐郎、权监察御史里行苏良,履职台谏不过半月,狎妓纵乐、甘酒嗜音,御史台建议除名勒停,永不收叙。” 除名勒停,就是开除公职、削籍为民。 苏良有些慌。 没想到吃顿酒席竟被冠以如此巨大的罪名。 这里是庆历四年秋的汴京城,九月十八日。 此刻,已近午时。 苏良今日休沐,便睡了个懒觉。 哪曾想一觉醒来,御史台察院书写人(吏名)老洪前来告知他,其因涉嫌狎妓,已被宪台停职,并勒令他在家等待开封府传唤。 出于私人关系,老洪将新得的民间小报交给了苏良。 此小报消息始于朝廷内幕,真实无误,每日都会更新朝廷的爆炸性事件。 时效性远高于五日出一期的朝廷官报——进奏院邸报。 进奏院的主官苏舜钦已被传唤至开封府,邸报指定要延期了。 苏良甚是郁闷。 昨晚,他应监进奏院苏舜钦之约,前往汴京城朱雀门外的清风楼吃酒,以贺赛神会。 席间所坐,皆为汴京城的青年俊秀、馆阁之官。 文人聚会,自然是有酒,有诗,有女人。 席上,唤几名妓女歌舞佐酒乃是常情,只要不和妓女“杂坐”,便不违大宋律令。 酒酣之时。 难免有人失礼,与歌伎亲密了一些,也有人开始吟诗吹牛皮。 这是多数年轻官员的常态。 苏良不得不承认。 小报上,有人和歌伎杂坐为真,有人吟亵渎圣贤之诗也为真。 苏舜钦监主自盗也算是真。 昨晚宴席经费的主要来源,便来自进奏院卖废纸的五十贯钱。 不过,进奏院一直以来都有这种陋习,并非苏舜钦独创。 这些罪过,可大可小,就看会不会上纲上线。 而苏良在席上,既没诋毁圣贤,也没说错话,更没有让任何一名妓女靠近他。 他实在不知,所谓的“狎妓”到底是从何说起。 一名不容私德有失的台谏官,若被冠上“狎妓”之名。 无异于自绝仕途。 …… 十二年前。 苏良魂穿大宋,变成扬州城一名十四岁的小乞丐。 其前世平庸,年近三旬,依然忙于考研考公。 除爱读一些杂书,通晓一些新思想,别无所长。 二世为人。 既不会酿酒造香皂,也不擅造水泥烧玻璃,自是攀不了科技树。 幸得一私塾先生收养,日日读书,废寝忘食。 他拼命读书,不是爱书。 而是当下的大宋,普通百姓的日子实在悲惨。 赋役严重,苛捐杂税,名目繁多。 卖柴有柴税、修房要房税、婚假要婚税,使尽所有力气,都难以温饱。 一些公知常讲,大宋是幸福感最高的朝代。 但幸福不属于底层的劳苦大众,只存在于士大夫、大地主、大商人的生活中。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千年前想要逆天改命,跨越阶层,便唯有考公。 宋朝士大夫官员福利待遇之高,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十年寒窗。 二十四岁的苏良,终于在庆历二年(1042)三月,登进士榜第十二名。 同月,被授长清县县令,自此入仕。 四月,苏良娶扬州城【尚文私塾】教书先生唐泽之女唐宛眉为妻。 可谓是大小登科,双喜临门。 庆历三年十月,有治绩,授齐州观察推官。 庆历四年七月,苏良弹劾齐州知州懒政,献《懒官疏》,字字如刀,初露锋芒,得特旨,以秘书省著作佐郎,权监察御史里行,成为京朝官。 大宋朝,官、职、差遣分离。 秘书省著作佐郎是寄禄官官职,权监察御史里行则是差遣。 虽然齐州观察推官和秘书省著作佐郎都是从八品,但意义完全不同。 前者是选人官,后者则是京朝官。 唯有先成为京朝官,才有资格步入朝堂高层。 从选人官跨越到京朝官,非常困难。有官员甚至在选海浮沉一生,都未能上岸。 而苏良的好运,完全得益于那篇《懒官疏》。 此疏,痛骂齐州知州嗜痂逐臭,慵懒无能,如百姓眼中的附骨之疽。 并提出了一个新概念:懒官之害,远甚于贪官。 苏良一疏成名,朝野皆知。 故得了個“权监察御史里行”的美差。 里行有实习之意。 因苏良寄禄官官职较低,在三丞之下,故而只能是里行。 较之真正的监察御史,权限与俸禄都少了一些。 但这已经很优秀了。 大宋最难做的官,便是台谏官。 须是进士出身。 须做过一州通判或地方知县。 须是京朝官。 须不能是现任宰执的亲戚子弟。 须由官员举荐。 还须不爱富贵,重惜名节,通晓治国纲领。 …… 一般情况下,三十岁做台谏官便算得上年轻有为。 苏良二十六岁成为监察御史里行,已是当朝最年轻的台谏官。 仕途,一片光明。 依照大宋目前“重资历而轻能力”的升职制度和台谏官的独特属性,苏良只要不犯大错,依照他的文采能力,六十岁左右,大概率能入中书做个相公。 半月前。 苏良进京赴任,还租好了房屋,本想着年底便将妻子接到汴京城。 哪曾想出了这么一档子倒霉事。 御史台,讲究风闻奏事,尤喜抓官员私德做文章。 苏良本就是御史台之人,若真被坐实了罪名,御史中丞王拱辰绝对会将其往死里弹劾,以展现自己的大公无私。 就在苏良思索着如何自证身清白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苏良以为是开封府来传唤了,放下小报,迅速奔出。 他打开门抬头一看,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希仁兄!”苏良拱手。 来者身姿丰伟,微微胖,面色白皙,颌下一缕黑须,长得茂密旺盛。 他不是别人。 正是当下的监察御史,四十五岁的包拯包希仁,苏良的上官,也是他的荐举人。 大宋台谏官有“同罪保举”的说法。 若苏良因狎妓获罪,包拯也会受到牵连。 包拯对苏良的《懒官疏》甚是推崇,且在苏良入职后对其帮助颇大。 他看向苏良,无奈叹气。 眼神里分明写着五个字:景明,你脏了! 一名台谏官私德有失,就相当于未曾婚配的女子丢了贞洁。 极为令人不耻。 “希仁兄,我是被冤枉的,咱屋内细说。”苏良将包拯迎进屋内。 …… 注:台谏,即御史台与谏院。御史监察百官,谏官规谏讽谕。自宋始,台谏合流,职事相混,统称台谏。 第002章:汴京水深,欲加之罪 一进院,厅堂。 苏良将昨晚酒宴的情况毫无保留地告知了包拯。 包拯微微皱眉。 “你身在宴中,恐怕即使能洗脱狎妓恶名,也难逃结党之嫌。” “我……我……还……结党了?”苏良一脸不可思议。 吓得说话都结巴了! 他虽刚入汴京不久,但也知结朋党的后果有多严重。 大宋的朝堂斗争非常激烈,尤其是这两年。 去年九月,皇帝赵祯开天章阁。 范仲淹与富弼呈《答手诏条陈十事》,庆历新政轰轰烈烈展开。 但持续了不过一年便虎头蛇尾,名存实亡。 今年五月到八月,范仲淹、富弼、欧阳修能等贤臣陆续离朝外放,宣抚边境。 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朋党之祸。 台谏官乃天子耳目,若有结党嫌疑,那必然会被罢黜。 包拯接着说道:“苏舜钦、王益柔等人皆为范相公举荐,这几人在公开场合多次声称:群贤离朝,朝堂宰执皆无作为。章相公(章得象)、贾相公(贾昌朝)、夏枢相(夏竦)、王中丞(王拱辰)等反对变法者,自然认为他们是新党,而你的那篇《懒官疏》,也有讽刺他们之嫌,他们自然认为你也是新党。” “君子坦荡荡。我苏良从未参与过党争,且作为御史言官,自有准绳,不会被任何人驱使!”苏良挺了挺胸膛。 包拯轻捋了一下胡须,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谁都知富彦国(富弼)和石直讲(石介)不可能有造反之心,但还不是被外放了!我预测,王中丞抓到你们的过错,必然会穷追不舍。这些事情若全都小题大做,恐怕你们都会被赶出汴京城!” 包拯长叹一口气。 “新政期间,虽争论不断,但所议之事都是强国富民之策,朝堂一片生机盎然,而今却是死气沉沉。你们这群英气勃发,敢说敢为的年轻人若再被赶出京城,那朝堂就更是一片死寂,更多官员会选择苟且偷安了!” 包拯来此,不仅是为了苏良。 他不忍心看着十余位馆阁之才,因一顿私宴就被重惩外放,那将是朝廷的重大损失。 “我前来主要是想提醒伱,在开封府传唤时,多思少言,莫让人拿党争做了文章。官家虽仁慈,但若知你们结私党,必会重罚。另外,可说不可说的事情就不说,切记!” “愚弟知晓了!”苏良重重拱手。 随即,包拯便快步离开了。 …… 午后。 开封府来人,将苏良传唤到了开封府。 当下,乃是翰林学士吴育,权知开封府。 苏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吴育前期支持新法,后期反对新法,不过不涉党争,以刚正不阿著称,也比较喜欢提携后辈。 一方静室内。 苏良见到吴育,拱手道:“吴学士。” 吴育瞪了苏良一眼。 “你糊涂啊!” 很快,吴育坐于上位,苏良坐到下侧,一旁有两名书吏持笔坐在一旁。 吴育看向苏良,道:“苏良,今日开封府传唤你,乃是问询昨晚清风楼宴饮之事,你务必据实以告,不得欺瞒。” “下官明白。” “本官问你,昨晚,你可是与监进奏院苏舜钦、进奏院右殿班直刘巽、殿中丞王益柔等人一起聚会宴饮?” “确有此事。” “宴席中,可有歌伎?有几人?” “确有歌伎,应该是……是六人吧!”苏良想了想说道。 “你可识得一名叫做秋娘的歌伎?” 苏良摇了摇头,道:“宴饮中,下官未曾与任何一名歌妓有过交流,皆不知名姓。” 吴育微微皱眉,看向一旁的书吏。 书吏拿出一份证词递给了苏良。 “这是歌伎秋娘的证词,她称昨晚与你有过欢合之事。”吴育看向苏良,观察着他的表情。 “欢合?” 苏良一脸惊诧,认真看起了证词。 歌伎秋娘称,昨晚苏良在晚宴后,重返清风楼,与她在二楼包间内赤身相见,行欢合之事,半个时辰后方离去。 “诬陷!这……这是诬陷!” 苏良气愤地站起身来,双眼通红,甚是恼怒。 大宋法令,禁止官员狎妓,但问责轻重则要看狎妓的程度。 苏良若只是与妓女杂坐,手脚不老实。 最重的惩罚也就是将他贬谪到偏远穷县为官,毕竟他拥有着进士身份。 在大宋,进士身份,就是免死金牌。 但若是有淫乐之举、将歌伎拉到床上行苟且之事且还被公之于众,那就极有可能要被削职为民了。 苏良心中甚是不解。 他刚来汴京才不过半个月,人都不认识几个,没想到便有人要陷害他。 汴京城的水实在太深。 “吴学士,这……这绝对是有人栽赃陷害我,我愿与那名歌伎对质!” “你先将昨晚酒宴情景据实写下,是不是诬陷,本官自有论断!”吴育沉声道。 苏良渐渐冷静下来。 其下笔谨慎,无一句欺瞒之语,不过有些不该说的,他也都隐了下来。 吴育看过后,将两名书吏支使了出去。 静室内只剩下他与苏良。 苏良解释道:“吴学士,我刚入台谏,自知狎妓后果。我出身贫寒,十年苦读,才有今日仕途,我怎会做出如此自毁仕途,龌蹉肮脏的事情,那歌伎只是一面之词,她绝对拿不出证据,她是受人指使的!” 吴育微微摇头。 “她能不能拿出证据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能找到证明自己没有狎妓的证据。” 此话,瞬间将苏良点醒。 只要他不能自证清白。 那就是黄泥巴落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一旦沾染了这样一個“狎妓”污名。 他即使仕途没有断绝,那也是终生再无光亮。 “今日,本官只是传唤你,并非拘押,你先回吧,想想有没有证明清白的证据,等候二次传唤。若那歌伎所言为真,不仅是你的耻辱,更是朝廷台谏官的耻辱,你们这群年轻人,真是自找麻烦!” 吴育面色冰冷,怒其不争。 当下,苏舜钦、刘巽、王益柔三人已被拘押,苏良属于可拘押可不拘押的情况。 吴育便将他放了回去。 一方面是想看看苏良能否自证清白。 另一方面也是想看一看官家和朝堂宰执们如何看待此事。 若是从严重判,这群馆阁之士、青年俊才,朝堂的未来之星,恐怕就要被一网打尽了。 第003章:流言满城,拘押入狱 日近黄昏,苏良回到了家。 一路上。 他都没想明白到底是谁要陷害他。 他初来汴京,莫说得罪人,就连熟人都没有几个。 如果非要找个理由。 那恐怕就是有人以为他是新党,故而在将这些馆阁才俊一锅端的同时,顺便也为他罗织了个罪名。 入夜。 苏良出门吃了碗面,突然想起一人,然后奔往朱雀门东的麦秸巷。 麦秸巷内。 有一家毫不起眼的书铺,名为:刘记书铺。 书铺掌柜,人送外号:刘长耳。 此书铺,看似只售卖圣贤书籍、笔墨纸砚这类寻常之物。 其实真正的盈利买卖是民间小报。 汴京城内,出版民间小报者有大几十家。 大多都是无名黑作坊。 因内容一旦涉及朝政机密,惩罚甚重。 不过,小报对朝廷邸报内容有传播作用,也是底层官吏和百姓了解时事的一個窗口。 故而朝廷对民间小报的管制时严时松。 此行当甚是暴利。 现已发展成为了一个非常庞大的产业链。 两府三司、部、寺、监、知杂司、进奏院等衙门几乎都有吏员充当贩卖信息的探子。 御史们风闻奏事的情报,有一部分便是来自小报。 苏良知晓这位刘长耳的小报买卖,乃是来自察院书写人老洪的介绍。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看向一位身穿灰衫,脖子上挂着一块八卦图木牌的山羊须中年人,问道:“可是刘掌柜?” 刘长耳微微点头,笑问道:“客官,要买些什么?” “我是察院书写人老洪的朋友,想打听一些事情。” “里面请!” 刘长耳拉长声音,脸上的笑容灿烂起来。 卖消息可比卖书赚钱多。 少顷。 二人来到后方的茶室中。 刘长耳笑着说道:“你既然是老洪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给你便宜一些!” “我想打听一个女子,她是个歌伎,名为秋娘,昨晚还在清风楼为苏舜钦、刘巽等一众官员跳舞,我想知晓她与汴京城哪些官员有来往?” 听到此话,刘长耳突然打量起苏良。 “你是监察御史里行苏良吧!” “你……你怎么知道?” 苏良没想到对方一下子就猜中了他的身份。 “察院老洪的朋友,二十来岁,又来问询进奏院宴饮之事,不难猜,不难猜!” 刘长耳盘着手里的八卦图木牌,一脸兴奋地问道:“我很欣赏你那篇《懒官疏》,秋娘称昨晚与伱有欢合之举,到底是不是真的?” 刘长耳一脸八卦的表情。 苏良没想到对方知晓的这么多,当即黑脸道:“纯属造谣!是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刘长耳放下好奇心,伸出一根手指。 “一贯钱。只需一贯钱,我立即就告知你歌伎秋娘与哪位官员有来往!” 苏良出门前,知晓要花钱,故而随身带了两贯钱。 他将一贯钱放在桌子上。 刘长耳收起钱,当即爽快地吐出五个字:“枢密使夏竦。” “近年来,夏竦培养了数十名歌伎,那秋娘便是他的人,若秋娘所言为假,那定然是夏竦指使的。” “夏竦?我与夏枢相并不相识,他为何会诬陷我一个后辈?”苏良一脸不解。 刘长耳顿时笑了。 “我知道!” “为何?” “一贯钱。”刘长耳伸出一根手指。 啪! 苏良面色焦急,将仅剩的一贯钱也放在桌上。 “因为你的《懒官疏》呗!此文章传到汴京时,百姓们都以为是骂夏竦的。自从夏竦兵败西夏后,便成了百姓心中的懒官代表。估计就连夏竦都以为你骂了他,夏竦心胸狭窄,锱铢必较,寻到这个机会,自然要栽赃你!” “见过捡钱的,还没见过捡骂的!”苏良有些无语,没想到自己无意中就得罪了当朝枢相。 他细思极恐。 如果真是如此,那此事一定会被人推波助澜,闹得越来越大,官家定会下令严办。 苏良已预感到,明日自己可能还会被传唤到开封府。 不过不是问话,而是拘押。 苏舜钦是名臣苏易简之孙,岳丈还是当朝相公杜衍。 王益柔是名门之后,他爹王曙也做过相公。 其他参与酒宴的人,不是官二代就是官宦子弟,人脉颇多,自有人说情。 唯独苏良,没有任何靠山和背景。 若被拘押,绝对是无人说情,无人来救。 唯一可能会替他说话的监察御史包拯,也会因避嫌,而不能参与此事。 苏良可不愿仕途就这样完了,名节就这样坏了。 唯有自救。 他想了想,道:“刘掌柜,你能不能帮我办件事?” 刘长耳笑容灿烂:“只要钱到位,保您满意。” “我想让贵店小报将歌伎秋娘是夏竦所养姬妾之事透露出去,并暗指我乃是被诬陷的,务必让全城百姓都知晓。” 刘长耳捋了捋山羊须,道:“可以,后日见报,如何?” “行。” “十贯钱。”刘长耳说道。 “我身上的……钱不够了,稍后你寻人跟我回家去取即可!” 苏良月俸(正俸、添支、职钱、薪碳衣粮等总和)不过五十贯左右,今晚就花了十二贯钱,不由得有些心疼。 但为了仕途和名声,别无他法。 …… 翌日,近午时。 苏良来到大相国寺附近的一座茶馆。 汴京城内的最新消息,一方面来自小报,另一方面来自茶馆。 大宋百姓,最喜欢唠的便是官员们的花边新闻。 苏良也曾来过一次。 没想到这次来,聊天的主要对象竟变成了自己。 他到茶馆时,里面已经坐了近八成满。 所聊之事,正是前天晚上的进奏院案。 “那位以汉书佐酒的苏子美,仕途算是完了,监主自盗可是重罪,估计要被削职为民了!” “苏子美算什么,集贤校理王益柔才是捅破了天!那句‘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实在太过于猖狂,让帝王当他的拐杖,让周公、孔圣人做他的仆人,放在他朝,都能凌迟处死了!” “王益柔酒后失言,其实是在叹自己不得志啊,可惜了!”一位年轻书生感叹道。 这时候,一位手拿小报的中年人兴奋地开口了。 “列位,你们可注意到那位年轻的台谏官,就是那个写下《懒官疏》的苏良,他在酒宴上没出错,但在酒宴后,却与一名歌伎有了鱼水之欢,还被歌伎举报了,台谏官狎妓,仕途可是彻底完了!” “我还听说,他是因狎妓不给钱,那歌伎才去开封府揭发了他,空有一身好文采,却做如此下流之事,真是愚蠢至极!” “那名歌伎唤作秋娘,我见过的,身段妙曼,一双眸子极为勾人,没几个男人能不动心!” …… 茶馆的讨论者们,从不在乎得来的消息是真是假,他们只图一乐。 并且有人很会编故事。 正所谓三人成虎,很快就将“苏良狎妓不给钱”的虚假之事落实了。 不多时。 苏良就被骂成了一个吝啬、好色、贪财的衣冠禽兽。 坐在其中的苏良,脸色铁青。 流言如刀,辩解已徒劳。 他预计不到午时,自己狎妓不给钱的无耻行径就会传遍全城。 甚至传着传着,还有可能变成“霸王硬上弓”。 更可怕的是—— 一些朝廷官员习惯于将这些民间撰造的无根之语,当作弹劾的证据。 若苏良不能自证清白,这些流言足以彻底毁掉他。 苏良不愿再听下去,当即返回了家。 他刚到家没多久,开封府便来人将他带走了。 这一次。 不是传唤问话,而是拘押。 苏良不用想也知道,这是有人给官家上了眼药。 此案要严查严办了。 吴育将参与酒宴的十三名京朝官全关进了府牢。 他不再审讯,而是将每人都单独关押,然后给了一份笔墨纸砚,让众人自诉罪状。 苏良思索片刻后,蘸墨提笔,喃喃道:“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目前,他最大的本领,便是能用前世的思想结合当下时事,写得一手好文章。 第004章:我,苏良,一心求死 九月二十日,近午时。 汴京城内,秋高气爽,进奏院案依旧在发酵。 这时,一条小道消息以近乎光速般,在汴京街头传播开来。 “枢密使夏竦包养多名姬妾,其中一名姬妾秋娘疑似在进奏院案中作伪证!” 此消息,远比一名见习御史狎妓更具话题性。 很快便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后在一些闲散读书人的修饰解读下,又有了深意。 “进奏院案乃是枢密使夏竦精心设计的一场阴谋,目的是将朝堂支持新政的年轻官员一网打尽。” 事情要闹大了! 一场青年官员公款吃喝、私德有失的案件,竟变成了一场性质更加恶劣的朝堂党争。 监察御史包拯听到此消息后。 当即呈上章疏,弹劾枢密使夏竦包养姬妾,蓄意打压年轻官员。 垂拱殿,御座之上。 皇帝赵祯看完包拯的弹劾奏疏后,面色阴沉。 “年轻官员不修私德、监主自盗、污蔑圣贤;当朝枢相包养姬妾,诬陷同僚,结党内斗,这还是我大宋的朝堂吗?” 自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人走后,朝堂气象便死寂一片。 这一点儿,赵祯体会颇深。 他已厌倦了朝臣内斗。 一刻钟后。 首相章得象、副相贾昌朝、枢密使夏竦、枢密副使韩琦、御史中丞王拱辰,监察御史包拯全都奉诏来到了垂拱殿。 赵祯刚抬起头。 夏竦便出列拱手道:“官家,那歌伎不过是我府曾经的一个丫鬟,民间小报胡编乱造,将其说成我包养的姬妾,更有一些人还称我是为了打击新党,制造了这样一场阴谋,要将这些年轻官员一网打尽,臣实在是冤枉啊!” “那苏舜钦监主自盗、王益柔污蔑圣贤,王洙与歌伎杂坐、苏良宴后狎妓,这……这岂是我能使人栽赃出来的事情吗?分明是有人居心叵测,欲栽赃陷害,来减免自己的罪责!” 夏竦不愧是老狐狸,一上来就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他解释完毕后,大殿内一片安静。 首相章得象爱装糊涂。 官家若不点他的名字,他绝不会站出来搭话。 副相贾昌朝是个骑墙派,没看明官家心思前也不会贸然开口。 当下中枢唯一一位支持新政的枢密副使韩琦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臣建议将此事也揽入进奏院案中,交由开封府详查,得出结果后,该怎么惩罚便怎么惩罚,自不会冤枉了任何一個人。” 韩琦的立场很简单。 一切都看证据。 这时,御史中丞王拱辰站了出来。 这家伙,是个天生的反对派。 滕子京、欧阳修被贬离京,都是他弹劾的功劳。 “官家,臣以为韩副使所言不妥。进奏院案是进奏院案,夏枢相是否包养姬妾则是另一桩案子。进奏院案使用朝廷款项吃喝已有实据,所有参与者都应重罚,至于夏枢相是否被冤枉,官家再指派其他官员去查即可。” 听到这话,包拯微微皱眉。 “王中丞,此言差矣。夏枢相已涉及进奏院案案情之中,怎可分开去查,若那歌伎真是受人指使,著作佐郎苏良便是遭人陷害,这说明,其他人也可能会有冤情!” 御史中丞王拱辰虽是包拯的上官,但在御史台,监察御史可直接面圣弹劾,根本不受上官约束。 听到此话,夏竦不满了。 “冤情?包御史,你的意思是本官操纵了进奏院案,意图将这群清高狂妄的年轻人全部赶出汴京城?” 包拯眼珠一瞪,面色严肃地说道:“并非无这种可能,须等开封府严查!” “包希仁,著作佐郎苏良便是你举荐的吧,按照常理,你应该回避!”王拱辰抓到了其中一个漏洞。 “下官只是在言说夏枢相之事,并无违犯台令!” 包拯一句话将王拱辰撅了回去。 “并无违犯台令?本官看你就是害怕那苏良被问罪,连累了你,说话才如此偏私,我堂堂枢密使,无缘无故地去陷害一个小小的著作佐郎做什么!” 夏竦当即给包拯扣上了一个“包庇”的帽子。 朝堂上,官员们最擅长两件事。 一个是扣帽子,扣大帽子。 另一个是被扣帽子后立即还嘴。 大多士大夫官员,在生活中都难保证白璧无瑕。 所以,人人都练就了一张好嘴。 不然稍微被针对,可能就被贬外放了。 “是不是陷害,开封府一查便知,不知夏枢相在紧张什么?” “本……本相何时紧张了?此等小事本就子虚乌有,本官看来,你包希仁已无台谏官的赤城忠正之心,理应自请去职!” …… 夏竦与包拯争吵了起来。 坐在上座的赵祯,听着下面的争吵,脸色越来越黑。 曾经的大宋朝堂,也经常辩论。 但辩的是军事民生,是强国富民之道,而现在,却是一屋子的苟且之事。 赵祯突然感觉很心凉。 满朝文武,沉于党争,竟无一人为他分忧,忧思国事。 就在这时,小黄门来报:“官家,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吴育请求觐见!” “宣!”赵祯摆了摆手。 下面的争吵顿时停了下来。 吴育大步走进殿内,手里捧着一叠纸张。 其朝着赵祯拱手道:“禀官家,臣经多方问话探查,已确认苏舜钦、刘巽监主自盗为实,王益柔辱没圣贤为实,王洙与歌伎杂坐为实,所有人以公款聚私宴为实,唯有苏良宴后狎妓尚存疑窦。” “臣令涉案的十三名官员写下认罪状,其中有十二人皆在辩解,一些辩解之辞也有些道理,臣有些拿捏不住尺度。此外,权监察御史里行苏良不但没有辩解,反而在罪状书内列下了自己四宗大罪,一心求死,罪名内容令人泪目。” “臣听说,民间传闻苏良乃是被人陷害,此事又涉及到了夏枢相,故特呈上这十三人的罪状,请官家定夺!” 当即。 内侍张茂则将吴育手中的认罪书呈到了御案上。 韩琦、包拯等人听闻此言,都不由得甚是好奇。 苏舜钦等十二人的辩解之言,他们能猜到。 但苏良不但不辩解,反而列下自己的四宗大罪,还一心求死。 这让他们无比意外。 夏竦搓着衣袖,心情有些忐忑。 进奏院案并非他策划,但苏良狎妓却是他指使秋娘诬陷的。 御座上的赵祯,拿起认罪状看了起来。 第005章:群臣辩斗,官家暴怒 哗啦!哗啦! 赵祯面色认真地翻阅着十三张认罪状。 苏舜钦称,历任进奏院主官都有卖废纸作宴饮之费的举动,其行为算得上陋习,却不能称为监主自盗。 王益柔承认作诗辱没了圣贤,但为自己辩解是酒后失言,轻狂所致,心中甚是懊悔。 王洙承认与歌伎杂坐,但他称并非是自己主动。 其他青年官员也都承认以公款聚私宴有错,但皆以不知情,恳请宽恕。 十二名官员全都是辩解之言。 这些话语,全在赵祯的意料之中。 最后,赵祯翻到苏良写的《自罪书》,不由得神情一滞。 其面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不多时。 脸色阴沉,表情越来越凝重。 殿下众臣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由得对苏良的认罪状愈加好奇。 “唉!” 赵祯看完后,长叹一口气。 “你们都看一看苏良这份《自罪书》吧!” 当即,众臣开始传阅起来。 半刻钟后。 众臣皆阅,表情不一。 包拯和韩琦无奈摇头。 夏竦紧皱着眉头。 首相章得象面无表情,副相贾昌朝不时望向赵祯。 御史中丞王拱辰仰着脖子,似乎有话要说。 苏良这份《自罪书》并不长。 约四百字,皆为文言,翻译出来,大致如下: 臣苏良,初入汴京,不知朝堂风云诡谲,经此横祸,清誉已毁,自辩已无言。 思之想之,臣有四宗大罪,可判死刑,望官家恩准。 其罪一:臣蒙圣恩,登进士金榜,入朝为官,本应匡扶社稷、为民谋福,怎奈仕途戛然中断,受君恩而不能为君分忧,此为不忠。 其罪二:臣本乞儿,幸得师长相助,本应令师长以己为荣,今却使之心寒,此为不孝。 其罪三:臣为台谏官,有治狱定夺刑名之责,却不能去己身狎妓之嫌,此为无用。 其罪四:臣有良妻,以臣为光,而臣染污名,于妻有愧,实无颜见之,此为无情。 大道如青天,吾独不得出。 罪臣苏良,不忠不孝,无用无情,已心若死灰,一心求死! …… 此《自罪书》便是苏良自救的方式。 他深知,若去辩解,尚无实证,且只要沾了狎妓的污名,依照当下的官场风气,他必将丢掉京官职衔,可能这一生都再无进京可能。 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故而,他反其道而行。 此文无一句辩解之言,但字字都是讲朝堂上“污人清誉”的危害。 仅仅一个“狎妓”之名。 即使难以坐实,也将会毁掉一名官员的仕途、声誉、甚至家庭。 其害大焉。 当下,污人清誉,已成为朝堂党争的工具,且屡试不爽。 滕宗谅被污挪用公款,被贬到岳州,后来查实是被冤枉的。 范仲淹因新政被污结私党,无奈外出巡守,宣抚边境。 富弼、石介更是被挂上造反的名头,查无实据后,还是被贬离京。 这些事,就发生在今年。 苏良在赌。 凭他前世对赵祯的了解,这位皇帝心地仁善,耳根子很软。 他赌皇帝赵祯会对他生出怜悯之心。 赌赵祯已厌倦了朝堂上这种因党争而污人清誉的卑鄙行为。 赌赵祯不会让朝堂已满是旧党的官员们继续得势。 赌赵祯在看到他的《自罪书》后,会意识到“污人清誉”对朝堂的巨大破坏,将此案从宽处理。 …… 赵祯看向下方。 “一个尚未查实的“狎妓”之名,竟将一名年轻官员逼到心如死灰、一心求死的地步,字里行间,朕看到的是他对朝堂的失望,不能自辩的无助,你们说,这是朕之错,还是你们的过错?” 王拱辰上前一步。 “官家,苏良此举乃是因不能自证清白,故而以死来威胁官家,实属大不敬,此举甚毒,应重罚!” 赵祯缓缓站起身来。 “自证清白?你让他一个来汴京刚满半月的小官如何自证清白?他官卑言轻,有撑腰之人吗?有取证的钱财吗?他除了能表达绝望外,什么都做不了!” 赵祯虽居深宫,但依靠着皇城司,消息也甚为灵通。 当民间传来苏良乃是被夏竦指使的姬妾陷害时,他已经相信了一半。 因为那篇《懒官疏》,他第一遍看时也以为是骂夏竦的,更莫提百姓的议论了。 这时,夏竦站了出来。 “官家,此案已清楚明了,其余十二人皆可定罪,至于苏良到底是否狎妓,开封府定能查出真相,但苏良亦参与到公款私用的宴席里,按律应受惩戒,此影响较为恶劣,他已不宜待在御史台!” 夏竦不说此话还好。 说了之后,让赵祯愈发觉得苏良是被陷害的。 夏竦的目的就是将苏良赶出御史台。 他看向夏竦,道:“夏枢相的意思是,苏良无论是否狎妓都不宜再待在御史台了?” 夏竦一愣。 “官家,臣……臣乃是依照朝堂规矩而言,并……并没有针对苏良,臣与其根本不相识!”夏竦已经听出赵祯有些不悦,故而赶忙解释道。 这时,王拱辰又跳了出来。 “臣以为,夏枢相所言有理,此案除苏良狎妓有疑外,其他人已经证据确凿,可依照法令处置了!” 赵祯望向王拱辰,从上面缓缓走下来。 “依照法令?依照法令,苏舜钦监主自盗,应该处以极刑,王益柔辱没圣贤更是大罪,王中丞是要将朝堂官员驱逐一空吗?”赵祯走到王拱辰面前,厉声道。 “臣……臣……臣不敢!”王拱辰连忙低头拱手,不敢再言。 垂拱殿内。 气温降到了冰点。 赵祯虽以仁善著称,但发起脾气来还是相当可怕。 这时,韩琦站了出来。 “官家,近两年,朝廷污人清誉之事,时有发生,大多都是无中生有。官员为避嫌,只得恳请外放,此举对朝堂政事极为不利。臣以为,苏舜钦等人不过是年少轻狂,导致犯错,其品性并不差,恳请官家宽大处理!” “臣附议!”包拯站出来说道。 “臣亦附议!”一旁的吴育紧随着说道。 随即,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首相章得象,慢悠悠开口了。 “官家,此事涉及年轻官员太多,一时之错不应放大,臣亦恳请轻判。至于苏良,他可能并不知宴席乃是使用公款,此乃无心过错,算不得有罪。至于有没有狎妓,就需开封府尽快查出结果了!” 章得象刚说完。 副相贾昌朝便紧跟着说道:“臣赞同章相的看法。若苏良未曾狎妓,便是无罪。其笔锋犀利,乃是台谏官的好人选,绝不可因这种虚无之罪,便将其逐出御史台!” 贾昌朝已看出,皇帝赵祯对当下“污人清誉”的诽谤之言产生了厌恶,且因《自罪书》对苏良产生了一些好感。 故而,他便顺着赵祯的意思去讲。 听到章得象和贾昌朝的发言,赵祯的脸色不由得好了许多。 他看向吴育。 “吴学士,朕命你在三日内查清苏良狎妓是否属实,至于其他人,皆从轻处理吧!” “臣遵命!”吴育拱手。 当即,赵祯便起身离开了。 包拯黑着脸,有些无奈。 君臣讨论了半天,将他弹劾枢密使夏竦包养姬妾,蓄意打压年轻官员的事情全都丢在了一边。 包拯很清楚,官家不是忘了,而是在为夏竦保留体面。 第006章:开封府审案,真相大白 翌日清晨。 开封府大堂。 吴育身穿官服端坐于上方。 清风楼掌柜王洪海、小二张来福、歌伎秋娘,站于一侧。 稍倾,苏良缓步走了过来,站在另一侧。 他一眼便认出了三人。 歌伎秋娘为原告,掌柜王洪海与小二张来福则为证人。 吴育高声道:“权监察御史里行苏良狎妓案,已惊动官家,官家严令,务必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接下来,本官问话,任何人胆敢有一句谎言,本官必重罚!” 此话落后,歌伎秋娘三人都不由得低下了脑袋。 “歌伎秋娘出列!如你前日供认那般,是否与你对面之人在酒宴后于清风楼二楼丙字房,行欢合之事,约一个时辰后,二人方才离开?” 秋娘生得一副媚相,未语先落泪。 其抽泣道:“启禀官人,确实如此,他见奴家美貌,便勒令奴家在房中等他,奴家不敢得罪他,便……便只能从了他,请……请官人为奴家做主!” 秋娘一边说一边哭。 其演技精湛,极易令人生出怜悯之心。 “张来福出列!” “你可见到对面之人在酒宴后去而复返,上了二楼,进了秋娘房间?” “见了,见了!这位……这位苏御史很猴急地上了二楼,当时还撞了我一下呢!”张来福一边说,一边还表演式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 “他在撞你时,可还有其他旁观者?”吴育又问道。 张来福想了想,道:“当时已是深夜,大厅内,就只剩下我和掌柜的了!” 吴育看向清风楼掌柜王洪海。 “王掌柜,张来福所言可是实情?是你亲眼得见对面之人上了二楼,约一个时辰才离开吗?” 王洪海点了点头。 “是,我不会看错的,另外,房费都是秋娘付的呢!” 三人的回答严丝合缝,无半点漏洞。 听到这里,苏良不由得摇头一笑。 这三人明显连说辞都商量好了。 一個受害者,两个见证人,周边又没有其他人。 苏良又是独居,也无人为他作证。 吴育淡淡一笑,又看向歌伎秋娘。 “秋娘,既然你称与苏良行了欢合之事,那自然是赤身相见,本官且问伱,其胸口可长有绒毛?” 歌伎秋娘眼珠一转,回答道:“可能……貌似……好像有吧,那日灯光较为昏暗,奴家……奴家没看清楚。” “没看清楚?那么一大片绒毛,难道你都看不到吗?”吴育反问道。 “有……似乎是有的!”秋娘顺着吴育的话语说道。 啪! 吴育拍下惊堂木,厉声道:“到底有没有?” “那晚……那晚……他……他甚是粗暴,奴家都吓着了,所以没有注意到这些,应该……应该是有的。”秋娘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苏良,解衣!”吴育高声道。 当即,苏良将衣衫解开,露出白皙而健硕的胸膛。 其胸膛前并无一根绒毛。 但自脖颈下却有一块巴掌大的青色胎记,甚是醒目。 秋娘不由得大惊失色,辩解道:“奴家……奴家想起来了,那晚奴家看到了这样一片青色胎记,当时……当时还被吓了一跳呢!” 听到此话,苏良笑了,吴育也笑了。 “取热水毛巾来!”吴育喊道。 很快,热水毛巾出现在苏良的面前。 苏良以毛巾蘸水,开始擦拭胸膛,片刻功夫,身上的青色胎记便消失不见了。 这是他和吴育早上商议出的计策。 秋娘三人吓得脸色惨白,双腿不由得止不住打颤。 砰! 惊堂木再响。 “秋娘,你可知一个贱籍女子构陷朝廷官员是何罪?你若再满嘴胡言,本官可将你立即杖毙于衙前!” 吴育瞪着眼睛,官威十足。 “还有你们两个,若查实做了伪证,不但自身有罪,还将连累家人,你们真以为靠着某位大人物就能免于刑罚吗?” 噗通! 清风楼掌柜王洪海、小二张来福同时跪在地上。 “官人,我们……我们招,我们招供,那晚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是有人给我们十贯钱,另外威胁我们若不……帮忙便让我的店铺倒闭,我们……我们才……才不得已作伪证的!” 二人说出此话后,一旁的歌伎秋娘也瘫坐在地上。 苏良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这真是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他终于清白了。 半个时辰后。 清风楼掌柜王洪海、小二张来福、歌伎秋娘重新写了证词。 证词中,他们乃是受夏府管家刘忠指使,夏竦始终未曾出面。 但这已经足够了。 苏良很明白,靠着此事将夏竦绊倒很难,但却能让他离京外放。 当即,吴育将案宗整理一番后,便进了宫。 与此同时,得到消息的监察御史包拯和两位谏官,也开始写章疏,弹劾夏竦。 …… 翌日,近午时。 进奏院案的处置结果公布了出来。 罪名最重的三人,监进奏院苏舜钦、进奏院右班直刘巽和集贤校理王益柔皆被外放。 一人任苏州通判,一人任湖州长史,一人监复州税。 天章阁侍读王洙也被贬知濠州。 其他人,都被口头警告一番,并未惩处。 苏良亦是。 此结果,已经非常好了。 若无苏良那篇《自罪书》,恐怕好几人都会被削职为民,成为党争的牺牲品。 这一日。 性情刚毅的包拯,连上五道奏疏,弹劾夏竦包养姬妾。 但皆被皇帝赵祯留中不出。 所谓“留中不出”,其实就是让夏竦体面离职。 很快,夏竦自请离朝。 赵祯命其仍以同平章事之职,判大名府。 与此同时。 苏良的《自罪书》也传播到了民间。 此乃皇帝赵祯的意思。 意在以民声,遏制朝堂这种“污人清誉”的陋习发生。 一时间,百姓们对这位权监察御史里行苏良的风评大改。 大赞其性格刚毅,宁折不弯。 更有人送赞语:大宋台谏官之骨,当如苏良苏景明!” 百姓们就是这么可爱。 虽对事不擅辩真假,但却知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什么是忠,什么是奸。 苏良经过此事也逐渐明白。 朝堂水深,非黑白二色可论之,日后做事须步步为营,不然随时都有可能跌入深渊。 …… 注:依史料,苏舜钦因进奏院案被削职为民,后闲居苏州,建沧浪亭,撰《沧浪亭记》,最终英年早逝。本书将其贬谪苏州,意在让其仍能写《沧浪亭记》,为当代高中生保留这篇需全文背诵的散文。 第007章:御史日常,看报喝茶弹劾 庆历四年秋。 九月二十三日,五更,天微微亮。 苏良从家出发,过州桥,一路向西,途径鹿家包子铺买了两个包子。 边走边吃,用了约两刻钟,来到了御史台衙门。 污名已消。 他自然要正常上班了。 御史台,台长为御史中丞。 下辖三院,分别为:台院、殿院和察院,由侍御史、殿中侍御史和监察御史分辖。 不过有些人是兼职,并不在御史台办公。 苏良所在的察院,有监察御史六人,当下在汴京城的只有刘元瑜和包拯。 监察御史里行有两人,一个是苏良,一个名为周元。 其余还有主簿、检法以及相关吏员。 此刻,朝官们都在上朝,身在御史台内的皆是小官与吏员。 …… 御史台察院。 是一個有着八间房屋的破旧大院。 院内柏树槐树参天,枝杈上筑着许多鸟窝,以乌鸦居多。 一进院子。 便能闻到一股浓郁的书墨香。 苏良步入东侧一间约四十平的房屋。 屋内有两个工位,一东一西,前方有个茶台,其余地方堆积的满是书刊报状。 茶台旁。 另外一名监察御史里行周元,正在泡茶。 周元,字子雄,三十七岁。 今年年初从地方调到汴京,在汴京没有什么靠山背景,也是写得一手好文章。 “呦,景明老弟,回来了!” “一封《自罪书》,名扬汴京城,遭此诬陷仍能秋毫无损,厉害厉害!” 苏良无奈一笑,道:“子雄兄,莫调侃愚弟了,侥幸保住官职而已。” 二人关系不深,闲聊数句后,苏良也倒上一壶茶,在工位坐了下来。 苏良的日常公务,就四个字:看报,弹劾。 看似简单,其实也挺繁琐。 他需要翻阅进奏官每日递交上来的公关文报,整理一些吏员交上来的一些小道消息。 有时,甚至还要处理上官交下来的台参辞谢以及去其它衙门取索一些案卷书簿。 苏良需从大量的信息中,挖掘出可弹劾的内容。 然后撰写章疏,向中枢或皇帝论奏。 换用前世上班族的的说法:弹劾章疏,就是苏良的工作业绩。 撰写的弹劾章疏越多、越优质。 他便会被提拔的越快。 同屋的周元,一月至少能写十份弹劾章疏,合三日一份。 但所写内容,基本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 某位官员在朝会时礼仪有失打了喷嚏。 某位官员的家仆亲戚惹上了官司。 某位官员的衙内去勾栏听了曲之类的。 …… 大宋讲究风闻奏事。 御史们只要听见风声,什么都能写,且还不用讲明出处。 不过这些信息,大多都被中书或御史台压了下去。 太鸡毛蒜皮了! 但却能为周元换来一个“勤勉”的好名声。 这也正是他所想要的。 先以量取胜。 御史台官员,只要建立了好名声,升迁速度甚快。 王拱辰就是靠着弹劾奏疏堆积起来的功绩,稳坐御史台头把交椅。 苏良坐在工位上。 上午一壶茶,中午一顿饭,下午又是一壶茶。 直到黄昏下班,也没从高过头顶的公文报状中挖出一条弹劾内容。 他实在不愿去写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回家后。 他便给远在扬州的妻子唐宛眉写信,让其坐船前往汴京城。 二人聚少离多。 而今苏良在汴京城算是稳定了,自然要将妻子接来,看一看汴京城的繁华。 …… 五日后。 苏良依旧没有写出自己台谏生涯的第一道章疏。 那些公文报状的事情都太微不足道了。 根本不值得他动笔。 午后,阳光灿烂。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苏良正在翻阅几张民间小报,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 “咱台院九月,最多者撰章疏二十七份,最少者……竟然……竟然为零,我担任监察御史近两年,还是第一次见过这种情况。御史台乃是谏诤君主、监察天下,纠举违失的重要衙门,不是某些人尸位素餐,喝茶混日子的地方!” 苏良站起身来,朝着门外望去。 说话者正是监察御史刘元瑜。 其在院内高声说话,还面向苏良这屋,明眼人一听便知是针对苏良说的。 刘元瑜乃是弹劾达人。 今年四月,因反对新政还曾创下了一日一弹劾的记录。 将赵祯气得半死,却又无可奈何。 御史写弹劾奏疏,无论持什么观点,都是敬业的体现。 他还专门将自己的弹劾奏疏都留有副本。 意在年老之时,装裱成书,流传后世。 说罢,刘元瑜就站在那里,探头看向苏良所在的屋子,确认后者有没有听到。 他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苏良入职近一月,却一份章疏都未曾写,乃是给御史台丢脸了。 再加上进奏院案,苏良大出风头,让刘元瑜甚是不满。 其性格有点像御史中丞王拱辰,睚眦必报。 且有一种“整个朝堂,唯我一人是君子”的迷之自信。 一旁的周元看向起身的苏良。 “景明老弟,刘御史向来都如此,喜欢在院内发表见解,指桑骂槐,大家都见怪不怪了,你莫放在心上。” 苏良淡淡一笑,大步走了出去。 大宋朝堂上。 所谓的低调,所谓的韬光养晦,都是针对那些相公们的。 小官员必须锋芒毕露,不然永远难出头。 尤其是台谏官员,做的乃是弹劾宰执、讽谏君王的事情。 一旦传出怯懦之名,便离去职不远了。 不过,苏良并未去找刘元瑜理论。 而是抬头看向一棵柏树树梢上的鸟窝,高声道:“这些该死的乌鸦,大中午的还在聒噪,真是讨厌极了!” 指桑骂槐。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刘元瑜气得嘴唇发颤,也没想到如何反驳。 当即甩袖离去。 另一间屋子内的包拯,恰好听到二人说话,不由得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然后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随即,苏良也回到了房间。 周元笑着说道:“你……你入台谏近一月,确实无一份弹劾章疏,若到了年底考核,奏疏太少,恐怕会有人给你穿小鞋的。” “多谢子雄兄提醒,我再想想能写些什么。” 苏良本来脑袋空空。 但是监察御史刘元瑜这么一吆喝,他突然知晓自己要写什么了。 …… 注:大宋台谏官言事主要分两种方式:小事呈章疏,大事入对廷奏(与皇帝面谈)。 第008章:一日三连奏,新人整顿职场 十月初一,清晨。 苏良台谏生涯的第一道弹劾章疏终于滚烫出炉。 他将此章疏直呈禁中,且又抄录一份,命吏员送往了中书省政事堂。 这道弹劾章疏,弹劾的不是某个人,而是大宋的整个台谏系统。 其名为:《台谏官害病疏》。 苏良认为,当下的台谏官已呈现病态化弹劾趋势。 一些人完全是为个人清誉而弹劾,为仕途高升而弹劾,为党同伐异而弹劾,而忘却了为“正君臣扶社稷”而弹劾的初心。 他将此风气定义为:某些精致利己官员的病态化诡辩表演。 此病症不治,大宋难兴。 他建议,应肃清台谏纲纪,不以章疏多寡定升迁贬黜。 苏良这一奏。 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自太祖开国以来。 台谏官一直掌控着朝堂的话语权,也有互相弹劾者,但无人认为台谏风气不正。 像苏良这种直斥御史台和谏院风气不正的奏疏。 还真是大宋头一道。 很快。 此章疏便从政事堂传到了枢密院、御史台、谏院等多個衙门。 那一句新颖的言论“某些精致利己官员的病态化诡辩表演”迅速传播了出去。 谁是精致利己的官员? 谁在朝堂上进行病态化诡辩表演? 免不了一些人会对号入座。 监察御史刘元瑜看过此疏后,当即就炸毛了。 立即写章疏弹劾苏良,称其沽名钓誉,小题大做,侮辱台谏之名。 …… 苏良深知,一道《台谏官害病疏》并不足以引得官家重视,甚至会进行大事化小的冷处理。 午后,他的第二道弹劾章疏出炉。 名为:《台谏官害事疏》。 这份奏疏的中心论点为:某些台谏官员进言,往往本末倒置,经常以私党、私德为由头,将朝廷政事转为对某个官员的人身攻击,逼其不得不请辞外放。 其心在阴暗沟渠,而非大宋朝堂。 此心思,不但会贻误国事,还会导致官家与宰执们对某些政事做出误判。 这种心术不正的臣子,理应驱离出台谏。 这一奏。 连御史中丞王拱辰都坐不住了。 他亲自撰写章疏递向禁中,亦是认为苏良在哗众取宠,小题大做。 王拱辰乃是御史台主官。 御史台的任何过错,他都有失察之责。 中书省的相公们看到这两份奏疏后,心情都是高兴的。 他们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台谏官员内斗。 这样就没功夫去找他们的麻烦,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与此同时。 监察御史包拯看过苏良的奏疏后,大为赞赏,认为台谏确实存在此等陋习,当即也撰写奏疏,力挺苏良。 还没完。 黄昏时分,苏良第三道弹劾章疏出炉了。 名为:《台谏官害命疏》。 相对于前两道章疏。 这道章疏的名字都有些吓人。 此道章疏的核心要义为:台谏官的弹劾章疏占了朝堂奏疏的近七成,其中大部分为涉及鸡毛蒜皮小事的无用章奏,这大大消耗了皇帝赵祯的时间精力。 以无用之事使得君王乏累,相当于害命,还是害官家之命,此罪当诛! 三道章疏,皆为苏良的肺腑之言。 一方面,他确实是看出了当下台谏的问题,不吐不快。 另一方面,他明白自己若想在台谏之职上有所建树,必须先纠台谏风气。 而今的大宋,元气在台谏。 台谏若一直存在这种弊病,朝堂岂能安稳?大宋岂能兴盛? 作为一名大宋人,苏良实在不愿看到几十年后靖康耻悲剧的发生。 他呈递完这三道章疏后,便心情愉悦地下班了。 依照苏良目前在台谏的地位。 只负责捅窟窿。 补窟窿乃是官家和那几位相公的事情。 苏良照常下班。 但进奏院的书写人可是忙坏了。 皇帝赵祯看完苏良的《台谏官害命疏》,眼带泪光,俨然共情了。 身为官家,他看似权力无限,但整日都在加班批阅奏疏。 其中最难缠的便是台谏的章疏。 有时,赵祯不得不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无病呻吟的进言奏疏上,昧着良心,批注一句:卿所言有理。 如果不这样做。 那台谏官的第二道章疏立马就在送来的路上了。 苏良一下子道出了赵祯的委屈,后者甚是感动。 由于官家的眼带泪光和中书相公们的传阅,想看者甚多,书写人只能连夜抄录此三道章疏,将其送到各个衙门中。 翌日上午。 苏良的三道弹劾章疏传遍了整座朝堂。 可谓是振聋发聩。 《台谏官害病疏》,叱责台谏风气不正,弹劾言事已呈病态。 《台谏官害事疏》,指控台谏官员舍本逐末,贻误国事。 《台谏官害命疏》,怒斥台谏官呈无用之疏,使得君王劳累。 苏良笔锋犀利,用词精准。 三道弹劾奏疏,层层递进,字字如刀,一下子捅进了台谏系统的心窝里。 将沉闷的大宋朝堂瞬间搅弄得热闹起来。 …… 很快,御史台的兄弟单位,谏院也有动静了。 知谏院蔡襄和右司谏孙甫率先上奏,力挺苏良这三疏。 亦上奏恳请官家肃清台谏纲纪,驱逐无德的台谏官。 此二人。 本是比包拯还能上奏言事的谏官。 只因范仲淹、富弼等人出朝,新政受挫,他们才变得萎靡不振,对朝廷愈加失望。 苏良的一日三连奏,让他们再次打起了精神。 一时间。 皇帝赵祯的御案上堆积起了如小山般高的奏疏。 这些奏疏内容,几乎都与苏良的“一日三连奏”相关。 有人认为,苏良小题大做,是以此来博得清誉。 有人认为,苏良所言便是当下御史台的常态,理应改革风气。 有人认为,苏良敢言他人而不敢言,实乃大宋台谏之幸。 还有人认为,苏良乃是在报御史中丞王拱辰、监察御史刘元瑜弹劾其狎妓之仇。 …… 众官员议论纷纷。 不过大多数都站在了苏良这边。 因为台谏官的人缘大多都不好,许多官员深受其害。 如今台谏官内斗,他们自然想要踩上一脚。 亲政十余年的赵祯已深谙为君之道,所有的奏疏都是留中不发,甚至没有批阅。 他想让这三道弹劾章疏再飞一会儿,听一听更多人的想法。 第009章:朝堂大炮仗,包拯包希仁 翌日。 苏良的“一日三连奏”依旧在发酵。 朝堂官员已开始纷纷站队表态。 枢密副使韩琦、监察御史包拯、知谏院蔡襄和右司谏孙甫四人,皆力挺苏良,认为台谏急需变革。 御史中丞王拱辰、监察御史刘元瑜、还有两名言官,则认为苏良是为索清誉,吹毛求疵,令台谏缄口。 近午时。 一向不爱发言的首相章得象突然表态。 他称此三道章疏是:虽字字珠玉,但言过其实。 章得象一表态。 一些喜欢骑墙跟风的朝臣顿时有了方向,与王拱辰、刘元瑜等人站成了一派。 对此,苏良丝毫不意外。 自庆历新政损害了许多官宦贵族的利益后,这位章相公对任何需要变革改新的事情都持反对态度。 …… 很快,苏良的同屋同僚周元也表态上奏了。 令苏良意外的是,周元竟然选择力挺自己。 不过他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 朝廷一旦按照苏良的想法对台谏进行变革。 那与苏良所言相背而行,三日一奏,所奏皆为小事的周元很大概率会被罢黜。 他力挺苏良,即使台谏维持原状,他大概率也能无恙。 这就是大宋朝堂的生态。 大多数官员对事情的表态,都非出自公心,而是优先权衡个人的得失与利弊。 两日后。 赵祯下令,命中书省、御史台、谏院,三大衙门相关官员,前往垂拱殿廷议。 正所谓,小事呈章疏,大事入对廷奏。 廷议,说明此事已经闹大了。 午后,垂拱殿。 首相章得象、副相贾昌朝、御史中丞王拱辰、监察御史刘元瑜、包拯、监察御史里行苏良、周元,还有谏院的知谏院蔡襄和右司谏孙甫,各个身穿官服,来到殿内。 大宋朝堂较为人性的是,廷议奏对,官员都是可以坐着的。 章得象、贾昌朝、王拱辰、蔡襄坐在第一排。 刘元瑜、包拯、孙甫坐在第二排;苏良和周元官职较低,坐在了第三排。 片刻后。 皇帝赵祯身穿一袭枣红色圆领窄袖袍,来到御案前。 众臣齐齐拱手行礼。 赵祯环顾下方,特意看了苏良一眼,缓缓坐了下去。 众臣也随之落座。 “近日,朝堂甚是热闹,朕的御案已快放不下奏疏了,苏景明一日三连奏,尽道台谏陈规陋习,到底是他言过其实,还是台谏确需肃清纲纪,变革规矩,诸位论一论吧!” 唰! 赵祯的声音刚落。 御史中丞王拱辰便“蹬”的一下子,站起身来。 “官家,自我大宋开国以来,台谏便被赋予风闻言事的权力,历任台谏官员兢兢业业,上谏诤君主,下监察百官阙失,怎么到某些人嘴里,台谏官却成为了害群之马!” “《台谏官害病疏》,污台谏之名,台谏有进言之责,若因呈递奏疏而被称为病态化诡辩表演,那朝廷要台谏官何用?” “《台谏官害事疏》,更是将台谏官当成贻误国事的罪臣,试问一句,台谏官有独裁朝政决策的权力吗?做主者乃是官家与诸位相公,这哪里是在辱骂台谏害事,分明是在质疑官家与诸位相公的决策!” “《台谏官害命疏》,更是舔上媚主,无耻至极,若台谏人人缄口,朝堂言路堵塞,官家日日清闲,就能证明我大宋正值盛世吗?” “官家,此三疏句句毒辣,诬台谏之名!令臣更为痛心的是,撰写者竟然还是台谏官员,臣监管不足,实在是心中悲痛,不能自已!” 王拱辰不愧是状元之才。 话语一气呵成,句句锋利,将苏良的三疏尽皆反驳,且还让自己变成了一个受害者。 知谏院蔡襄是個急性子,不由得站了出来。 “王中丞,此三道奏疏何曾提过让台谏缄口,何曾质疑过官家决策,又何曾要堵塞言路,你莫要混淆视听,乱扣罪名!” 蔡襄一语中的。 将王拱辰的话语漏洞一下子刨了出来。 他继续说道:“而今,台谏的问题是,风闻奏事已变了味道,失了公心。弹劾奏疏不再是正君臣扶社稷的工具,而变成了仕途升迁的倚仗,有疾便要医,而今台谏出现问题,我们便要直视病症,祛除顽疾。臣以为,监察御史里行苏良的三道奏疏不是为了弹劾某人,而是为了让台谏变得更好。若今日台谏不改陋习,那明日台谏便是朝堂官员勾心斗角、贪腐营私之地!” 此番话一出,整个垂拱殿的温度似乎都降到了冰点。 令人窒息。 文官之嘴,远利于武将之刀。 苏良只感觉四周杀气弥漫,似乎到了金戈声响、箭矢漫天的战场。 这时,监察御史刘元瑜站了出来。 “依照蔡谏院之意,台谏应仿照去年新政,彻底革新一番,像我这种弹劾过多的官员,那自然是要清除了,若如此颠倒黑白,以‘不做无错,多做总会错’来矫正台谏之风,臣愿请辞!” 听到此话,苏良微微皱眉。 刘元瑜实在是阴险。 蔡襄乃是去年新政时提拔起来的,他先提起去年新政,暗指蔡襄也是结党之人。 此后又以自己弹劾章疏甚多来表功,并以此请辞,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台谏官员,最常用的便是请辞谏。 这几乎是台谏官的必杀技。 大宋从来不会以言事而罢黜官员,赵祯自不会让其请辞。 一时间。 大殿内又安静下来。 皇帝赵祯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刘元瑜以为自己拿捏住了场面,不由得转身看向苏良。 “苏景明,我倒要问问你,你在章疏中所言的某些精致利己官员的病态化诡辩表演,到底是指何人?若无实指,你这三道章疏便是无稽之谈,只为赚得清誉!” 刘元瑜咄咄逼人,语气甚是冷厉。 苏良不由得皱起眉头。 此刻,他若直指王拱辰和刘元瑜,没有任何证据,很容易被当成是报复二人前些日子的弹劾之举。 若说不出来,那就更落入下风了。 就在苏良思索着如何说时,监察御史包拯站了起来。 “刘御史,这算是问题吗?擅长病态化表演的精致利己官员代表,正是你刘御史!” “包希仁,说话要有证据,你如此坏我名节,还像是一名熟读圣贤书的士大夫官员吗?” 包拯微微一笑,看向龙椅上的赵祯。 其拱手道:“官家,据臣统计,从年初到昨日,刘御史共呈章疏185道,其中,有68道弹劾官员及亲眷私德不正,有55道弹劾官员结党营私,有32道弹劾官员有造反之嫌,还有30道乃是不值得一提的鸡毛蒜皮小事,据查,这185道章疏,有98道弹劾有误,有62道查无实证,不了了之,剩下的25道,更是马后炮式的随大流做法!” “不得不说,刘御史的弹劾数量乃是我台谏最佳,但对朝堂是否有益、是否有用,不言自明。臣所讲述的这些数据,官家皆可详查,臣保证绝无半分错漏。” 顿时,刘元瑜傻眼了。 他以弹劾章疏多而为傲。 其实心中清楚自己的章疏并没有多少含金量。 今日被包拯揭了老底,一时间无言以对。 蔡襄、孙甫、苏良都向包拯投以崇拜的目光,不愧是被称作台谏大炮仗的包希仁。 这种丢证据类的反击,实在是给力,解气,大快人心。 第0010章:朝堂小炮仗,苏良苏景明 包拯此番话。 可谓将监察御史刘元瑜的脸面一下子踩在了地上。 刘元瑜面红耳赤,竟无言以对。 这时,御史中丞王拱辰站了出来。 “包御史,咱们台谏官做得便是防微杜渐之事,若以成败定台谏官的章疏优劣,那谁还敢风闻奏事,你是要堵住所有台谏官员的嘴吗?” “前些天,你一日连上五道奏疏,弹劾夏相公包养姬妾,不也是查无实证,以无用之疏,使得官家劳累!” 听到此话,包拯胸膛一挺,眼睛瞪得甚大。 “我包拯所奏乃是出于公心,非鸡毛蒜皮之小事!” 王拱辰见为刘元瑜拉回了一些脸面,便不再想与包拯论辩。 整个朝堂,没有一名臣子愿意招惹包拯,后者私德白璧无瑕,行事作风又无可挑剔。 简直就是一块撰写着“廉洁奉公”的活招牌。 王拱辰转脸看向赵祯,道:“官家,臣总领御史台近两年,不敢说是从无缺漏,但自认也是瑕不掩瑜。监察御史里行苏良如此诋毁台谏,称台谏‘害病、害事、害人’,臣万万不能接受。臣以为,是其初入台谏,年轻气盛,对台谏认识不足所至,亦或是听信了一些奸人之语。” “台谏所奏,皆有祖宗之法可依,并未逾越,若按照他的说法,台谏官以后奏事弹劾,莫不是还要寻求证据?此三道章疏夸大其词,易造成台谏官员有事而不敢言,臣万万不能接受!” 王拱辰再次将矛头转向苏良。 其话语颇含深意。 在座的大多都是老狐狸,当即就听明白了。 “听信一些奸人之语”暗指苏良乃是受到那些被贬的新党官员授意,才写出了这三道弹劾章疏。 “祖宗之法”更是他的护体盾牌。 祖宗之法有言,不杀士大夫及言事者。 其中“言事者”三个字单独列出,可见大宋历代帝王对言事的重视。 赵祯自然也听出了王拱辰的深意,他甚至也有些怀疑苏良写下这三道章疏是否受人指使。 “苏良,你可有话说?”赵祯问道。 苏良站起身来,朝着赵祯拱手道:“官家,台谏官讲究直言相谏,王中丞所言,无非是指臣乃是受人指使,以此三疏污台谏,别有用心,党同伐异!” “臣为自证清白,只好讲一讲为何撰写此三疏了!” “王中丞认为臣之三疏夸大其词,其实,臣已经很是收敛了。臣认为,我朝掀起的党争之乱,罪魁祸首便是御史中丞王拱辰。” 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苏良。 这顶帽子太大了! 若扣不到王拱辰的头上,那苏良的台谏生涯必将在今日结束。 此时的苏良气势十足,接着说道:“台谏之职,承皇权接相权,意在牵制百官,避免任何一方势力做大。但近两年来,台谏之奏疏,皆是以道德之名,行人身攻击之事。一道模糊的道德罪,便能让一名朝廷重臣去职外放。御史中丞王拱辰乃是此行为的引领者,不但没有将党争消弭于无形,反而激化党争,为朝廷增加了内耗,具体事例,朝野皆知,臣便不再赘述。” 今年,王拱辰大出风头,新政官员大多都是被他弹劾外放的。 “台谏官可风闻奏事,但风闻之前,可否想一想是否出于公心,是否为朝廷社稷着想?而不是为个人谋私,为官家添乱。朝廷赋予台谏官如此神圣的权力不是让其以弹劾为乐,以罢黜官员来升迁功绩的!” “近几日,臣认真学习了王中丞的奏疏,发现大多弹劾官员的也都是捕风捉影的小毛病,甚至连道德有失都不算,但在王中丞的字里行间里却充满了“奸邪群小、豺狼当道、奸臣在朝、好名欲进”的文字,此害大焉。” “臣作为一名台谏官,弹劾台谏章程制度,不是为污台谏之名,而是为兴台谏。台谏兴,我大宋方可涤清污垢,盛世有望!” 说完后,苏良重重拱手。 一旁的包拯、蔡襄、苏甫心情激动,若不是在官家面前,他们可能都要击掌称赞了。 首相章得象、副相副相贾昌朝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他们从苏良的话语中,看到了更加年轻、更加有攻击性的范仲淹、富弼和欧阳修。 赵祯则是面带喜色。 他在苏良的身上看到了大宋朝的朝气。 当今朝堂,就缺少这类敢说、敢做、敢于逆流而上的年轻官员。 苏良一旁的周元,屁股一直只坐椅子一角。 其甚是紧张,在苏良发表这番言论后,他庆幸自己站在了苏良这一方。 王拱辰想要反驳,但竟不知要说什么。 他本以为苏良是個软柿子,拿捏了苏良,便能占据上风,且可将苏良驱逐出御史台。 哪曾想。 苏良的论辩攻击力丝毫不弱于包拯,简直就是朝堂的另外一个炮仗。 这场辩论,包拯将刘元瑜怼的哑口无言,苏良将王拱辰怼的哑口无言。 人品、格局、文采…… 高下立判。 这时,赵祯想了想,坐直身子,准备说话了。 “论辩至此,朕心中已有准绳,章相与贾相留下,其他人都先退下吧!” 朝廷最终的决策权,还归于皇帝与中书的相公。 不过依照赵祯的性格和对文人的优待,此事大概率还是会大事化小。 当即,苏良等人便走出了垂拱殿。 殿外。 知谏院蔡襄、右司谏孙甫和包拯、苏良、周元三人走在一起。 王拱辰和刘元瑜则是步履急促,很快便走远了。 苏良等人出垂拱殿,走至一处无人的石道中。 向来性格爽朗的大胡子蔡襄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看向苏良,道:“景明贤弟,你真是一鸣惊人,从今日起,御史台可是有两个大炮仗了,实乃我大宋朝堂之幸也!” 包拯一愣。 “除了景明,御史台还有如此敢说敢谏之士,我怎不知晓?” 此话一出,苏良四人齐齐看向包拯,面带笑意。 苏甫笑道:“御史台内,苏景明只能算小炮仗,论大炮仗,自然还是你老包!” 包拯脸色一红,衣袖一甩,道:“休拿老夫取乐!” “哈哈哈哈……” 众人再次笑出声来。 第0011章:周元的弹劾章疏 翌日。 中书省下发诏令,向台谏提出三项改进措施,即日执行。 其一,进言奏疏,严禁无病呻吟,小题大做。 其二,台谏官升迁罢黜不再以奏疏数量为参考依据。 其三,涉及官员私德之事,查有实据方可进谏。 紧接着。 朝廷令御史中丞王拱辰和知谏院蔡襄以身作则,推进此三项措施落地。 监察御史刘元瑜则是在王拱辰的授意下,自请外放,去了邓州。 这个结果,苏良还是较为满意的。 他弹劾的目的,不是为了将王拱辰和刘元瑜拉下马,而是希望台谏能更加良性的运转。 唯有此,他才有施展才华的空间。 才有可能将大宋的国力与思想往上拉一拉,避免后续那些耻辱之事的发生。 经过此事,苏良也算是在御史台坐稳了位置。 官员们也都知晓了他的能力与脾气,谁再想污蔑陷害他,恐怕首先要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了。 …… 十月初六,黄昏时分。 天气逐渐转冷。 苏良坐在州桥南侧的马家羊肉汤馆内,一边欣赏着汴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一边喝着热情腾腾的羊肉汤。 心情尤为舒畅。 不愧是倾天下财力发展出来的汴京城。 美食丰繁,娱乐项目繁多,好吃好玩的项目令人目不暇接。 宛若身在一片温柔乡。 就在这时。 一个八卦木牌突然晃荡在苏良的眼前,随后一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不是别人。 正是刘记书铺掌柜刘长耳。 “苏御史,好久不见啊!一日三连奏,着实了得,在下对您佩服得五体投地,您绝对有宰执之姿!” “刘掌柜的消息可是够快的!”苏良笑着说道:“吃饭没?我请客!” 若没刘长耳提供消息,苏良可能已经被贬到外地了。 故而,他将对方已当作朋友。 “小二,来一大碗羊肉汤,再来……两个烧饼!”刘长耳高声道, 稍倾,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端了过来。 刘长耳喝了一口,说道:“苏御史,给你说句心里话,在我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中,我最不喜欢的便是台谏官,但我喜欢你这样的台谏官,敢说敢干,一点不怂!” 说罢,刘长耳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 “这是我从书摊淘来的,不知作者名姓,但感觉应该对你有用,送你了!”刘长耳将小册子推到苏良的面前。 苏良朝着封面一看,不由得来了兴趣。 书名为:《台谏官六谏法》。 他翻开册子,仔细一看,发现册子上记录了六种进谏方式,分别为:抱腿谏、拦辇谏、请辞谏、血书谏、撞柱谏、抬棺谏。 都是歪招,但绝对实用。 上面还简述了不同招式的使用场景、条件,以及产生的利弊,还有如何克治这六种进谏的方式。 “有点意思,此书我收下了!” 呼噜!呼噜! 这时,刘长耳已经吃了两张饼,喝了大半碗羊汤。 其面带笑容,道:“苏御史,以后咱们合作一番如何?不涉及金钱,只涉及消息,你给我放一些朝廷官员能够博眼球的信息,我给你提供一些伱想知道的,如何?” 苏良细细一想,作为台谏官,确实需要一個探子,这与风闻奏事的性质是一样的。 且朝堂那些花边新闻,对朝廷无用,但让民间百姓解个闷还是挺好的。 他有翻阅各种奏疏报状的权利,拿到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去交换,并无大碍。 “可以。”苏良笑着点了点头。 “好嘞!”刘长耳将剩下的羊汤一饮而尽,然后放下一串铜钱,道:“这一顿,我请了!” 说罢,便快步离开了。 根本不给苏良结账的机会。 接下来的几日。 因三项改进措施的施行,御史台的官员们逐渐轻松下来。 下面的官员也不再呈递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台谏官员们也都不再急着硬写弹劾奏疏。 苏良明显感觉到,御史台官吏们的脚步没有以前那般匆匆了。 这日午后。 苏良正在书桌前打瞌睡,监察御史里行周元突然走到他的面前。 苏良刚睁开眼。 就见周元一脸认真,朝着他深深鞠了一躬。 吓得苏良瞬间清醒,连忙站起身来。 “子雄兄,你这是……这是做什么?” “愚兄上午又欣赏了景明贤弟的那三份奏疏,钦佩之情溢于言表,愚兄受到启发,觉得作为一名台谏官,不能再混日子了,应当有所作为,故而也写了一封奏疏,想让景明贤弟看一看。” 说罢,将奏疏递向苏良。 苏良连忙双手接住,笑着说道:“子雄兄,你先坐,我这就看,这就看!” 苏良打开奏疏,认真看了起来。 片刻后。 苏良一脸兴奋地站起身来。 “子雄兄,大才也,此弹劾章疏若送到御前,官家一旦点头,恐怕整个中书都要不安了!” “我也是实话实话,此事在心里憋很久了,不吐不快!” 此章疏,弹劾的乃是当朝首相章得象。 周元弹劾其久居相位,无所作为,且年事已高,应当退位让贤。 章得相已六十六岁高龄。 庆历新政期间,其一言不发,保持沉默,为了相位而不涉党争。 近两年来,也发言甚少,宛如一个隐形相公。 正是因为他居首相,才让朝堂变得没了生机。 苏良面色激动,道:“子雄兄,此奏疏言辞真切,无一不实,显然是做过功课的,于我大宋朝堂甚益,请受我一拜!” 周元不是无才,而是没有一个良好的环境展现其才华。 而今台谏的环境氛围一变,将周元的才气见识也激发了出来。 就在苏良要鞠躬时,周元连忙拉住了苏良的手,道:“不可不可,这是折煞我呢!” 这时。 书写人老洪抱着一摞文书走了过来,恰好看到苏良与周元手拉着手,且都是一脸笑容。 老洪不由得一愣,迅速扭过脸去,道:“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苏良和周元旋即分开。 “老洪,你看到啥了?我和子雄兄在闲聊呢!” 老洪嘿嘿一笑。 “啥都没看到,俺老洪也是读过书的,先秦魏晋便有断袖之风、龙阳之好,文人风流嘛,算不得毛病,我不会对别人讲的。” 说罢,老洪放下文书,便笑着离开了。 苏良和周元甚是尬尴。 周元喃喃道:“看来今晚咱们要请老洪搓一顿,给他讲清楚了,不然照他那张大嘴,明日不知道传出什么呢!” 苏良无奈一笑,有些误会,越解释越像是真的。 第0012章:不加班!准时应卯,准时放衙 当日。 监察御史里行周元便将弹劾首相章得象的章疏经由银台司呈递到了禁中。 台谏最牛的地方。 便是可越过中书,将章疏直呈君主。 随后,在周元意料之中,赵祯审阅后,选择了留中不出。 两日后。 大宋朝堂每年几乎都会发生的【君臣极限拉扯类礼仪大剧】开始上演。 首相章得象以年老体弱,落齿有五,不能胜任首相之职,乞请去职,皇帝赵祯不允。 章得象再次请辞,赵祯仍不允。 章得象接着请辞,赵祯依旧不允。 章得象又又请辞,赵祯还是不允。 …… 臣子拼命请辞,皇帝死活不让。 此乃朝堂上的经典节目,这种请辞分两种,一般都出现在老臣或重臣身上。 其一,演戏类请辞。 官员知晓皇帝不可能罢黜自己,但因某事与皇帝产生了间隙或想要达到某种目的,便以此向皇帝施压,最后基本以皇帝低头而结束。 其二,就是真心不想干了。 皇帝面对这种情况,为展现自己的贤德、仁善、君恩,便须装作不同意,诚恳挽留。 在臣子写了数道请辞奏疏后,皇帝才会以“朝廷痛失贤才、朕甚是悲伤”等语词,勉强应允。 章得象,显然是第二种。 今年年初,他便有退隐的打算。 五日内。 章得象连上十余道请辞奏疏。 一些臣子也开始陪着演戏,纷纷上奏表示,朝廷不可缺少了这位柱石之才。 赵祯在奏疏上批注,表明自己的不舍与悲痛。 这样闹腾一番,证明了君贤臣忠后,赵祯才免去其首相之职。 一番厚赏之后,让其以检校太傅、同平章事为镇安军节度使。 这样做,也是为了让其它臣子看到君恩厚重。 只要为朝廷出力,便能名利双收地安享晚年。 紧接着,中书职位变动。 枢密使杜衍成了首相,参知政事贾昌朝成了枢密使。 在大宋,枢密使和参知政事调个的情况很常见。 枢密使之职,几乎是拴条狗都能干。 与此同时,赵祯欲提拔知青州的陈执中为参知政事。 听到这个消息后。 谏院的蔡襄和孙甫顿时坐不住了。 在大宋。 朝堂官员有一条很严重的鄙视链。 进士出身的官员看不起恩荫出身的官员,恩荫出身的官员看不起吏人出职的官员。 而以上三者,皆看不起靠军功补授的武官。 陈执中的父亲乃是太宗真宗期的宰相陈恕,其以父荫入仕,当下的名声官绩都很一般。 恩荫出身之人,大多只能得个闲职,除非有大功绩。 像苏舜钦这样的官二代,恩荫为官很容易。 但还是拼了命读书,以考中进士为荣,就是这個道理。 中书相公、枢院三司要职,那都是为进士出身的官员预留的。 蔡襄和孙甫认为陈执中“资浅自负,不学无术,非宰相器”。 二人入垂拱殿,与皇帝赵祯理论,吵得不可开交,最后也没有辩出一个结果。 …… 御史台,察院内。 苏良与周元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此时的周元,因弹劾首相章得象成功,斗志昂扬,对朝政之事甚是上心,俨然找回了自己的为官初衷。 “景明,谏院弹劾陈执中,我以为甚有道理,咱们是否跟上?” 苏良想了想,微微摇头。 “跟之无用。此事结果已定,蔡谏院所言,很大程度上只因陈执中乃是恩荫入仕,理由不足,我对此并不认可,非进士出身者,为何便不能为相呢?” 听到此话,周元不由得吓了一跳。 “景明,此话可说不得,我朝历来主张君王与士大夫官员共治天下,非进士者担任宰执除非有大功,否则自然会引人非议!” 苏良微微一笑。 “子雄兄,你莫忘了,陈执中可是有大功绩的,并且还是从龙之功。” “从龙之功?” 周元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宋真宗执政期,陈执中多次上奏,恳请朝廷早日建储,而后赵桢才被立为了太子。 此功绩,完全算得上从龙之功。 这也是陈执中一直以来仕途顺利的关键。 “这……这……不是倚仗皇恩走……走捷径吗?我们更要弹劾才对!”周元挺了挺胸膛说道。 苏良再次摇头。 “官家已经表明了态度,且当下也并没有人比陈执中更合适,若去谏言,除了能让官家不悦,没有任何好处,我苏景明,从不谏无用之谏。让官家为难,于社稷无利,不如不谏。” “貌似……是这个道理!”周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台谏官们大多爱钻牛角尖。 对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也要争个对错。 苏良可不愿让自己变成一个口舌如剑,剑剑损人还不利国的杠精式、反对型人格的台谏官。 当下,御史中丞王拱辰便是个反例。 自以为是正义公平的化身,与自己政见不一的人和事,都以为是别人的错,都要争个胜负。 其实是一叶障目,夏虫语冰。 苏良望了望窗外。 “哎呦,又到放衙时间了,子雄兄,咱们明日见!”苏良起身便朝着外面走去。 放衙,就是下班。 周元望向苏良的背影,不由得露出一抹颇为玩味的表情。 御史台的御史们大多都是板着脸,提着笔,不苟言笑,走路猎猎生风,不在弹劾的路上,便在思考弹劾的路上。 但这位苏景明。 章奏如刀斧般犀利,人却如春风般和煦。 整日都是脸上带笑,宛若一个心无烦事的公子哥儿。 并且在没有紧急公务需处理的情况下,从不夜直(加班)。 准时应卯(上班),准时放衙(下班)。 周元在刚入职台谏时,那几乎是日日熬到深夜。 有时甚至没有公务,也要硬熬,只为得到一个勤勉的名声。 “做官应如苏景明,如此才潇洒,如此才潇洒啊!” 周元正欲下班,突然看到御史中丞王拱辰走进院内,进了对面的房间。 他不由得又连忙坐了下来。 周元见王拱辰坐在屋内久久不出,他也装模作样地忙碌起来。 他也知这是表面文章。 但此举带来的益处却甚是明显,他不得不做。 第0013章:官家若怂,一怂怂一国 翌日。 谏院蔡襄和孙甫再次呈递奏疏,列出了十余条陈执中不配为参知政事的理由。 言语甚是锋利。 赵祯大怒,气愤之下,直接绕开中书,命内侍带着诏敕赶赴青州,将任命直接传给了陈执中。 此行为,依照赵祯往常的性子来讲,做得略显任性了。 但诏敕已发,岂有朝令夕改之理! 蔡襄和孙甫知晓此消息后,也是相当犟,当即双双请辞,求罢为外官。 二人就是看不上陈执中。 这种和皇帝闹情绪的臣子,放在其他朝代即使不流三千里,也被贬谪到偏远之地为官了。 但这位皇帝是以“仁”著称的赵祯。 再加上新任首相杜衍为二人说好话,认为谏官无故外放,非仁君所为。 赵祯只能生闷气,拒绝了二人的请求。 另一方面。 杜衍、贾昌朝、王拱辰等人还去劝解了蔡襄和孙甫。 不劝可能还没事儿。 一劝将大胡子蔡襄的脾气顶了起来。 蔡襄再次呈递奏疏,称双亲年迈,又不愿在汴京生活,他欲回家伺候双亲。 大宋历来重视孝道。 这个理由即使是赵祯都不知该用什么理由驳回。 赵祯被气得半死。 其将奏疏朝着旁边一扔,身着便服、坐着马车来到汴京城的大街上。 作为大宋的皇帝,他登基二十余年,还从未离开过汴京城。 想要实地了解民间,也只能在汴京城内走一走。 四年前。 宋与西夏起战事,他本想着效仿太宗(高梁河车神)御驾亲征,诏书都草拟好了,却被晏殊那一句“官家无子,不可离京”,无奈打消念头。 虽是官家,但他万事不自由。 他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此时。 坐在马车上,听着喧闹的叫卖声,感受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和热闹的烟火气儿。 此刻,正值黄昏。 恰是街道上最热闹的时候。 不到片刻,他的烦闷便消了大半。 这种“溜街式消遣”对他来讲,弥足珍贵。 这时。 外面的张茂则敲了敲了车窗,小声道:“官家,前面便是曹婆婆肉饼了,要不要来一份?” “要的要的!”赵祯兴奋地说道。 当即,他打开车窗,望向前方的曹婆婆肉饼。 一道浓郁的肉香传来,令人食欲大开。 就在这时。 赵祯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都排好队,女孩站前面,男孩站后面,每人一个,不准多拿!” 赵祯探头朝前望去,在曹婆婆肉饼的铺门前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苏良。 此刻,苏良手拿一竹篮的肉饼,正在给一群小孩子分发肉饼。 这群孩子大多衣着破旧,一看就是穷人家的孩子。 每个小孩子拿到肉饼后,都会甜甜地喊上一句:谢谢苏哥哥! 而苏良高兴地应和着,笑容无比灿烂。 这时。 一個十岁左右的男孩在接过肉饼后,朝着苏良拱手,拉长了声音说道:“多谢苏员外!” 苏良一把将其拽过来,道:“不能喊我员外,叫哥哥,我才十八岁呢!” “苏哥哥!”男孩喊完后,苏良才笑着将其放走了。 赵祯也不由得被逗笑了。 此刻的苏良。 可是与那个朝堂里一日三连疏、被私下唤作小炮仗的苏良苏景明完全不同。 赵祯不由得有些羡慕。 他也想在大街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但他的身份却不允许。 官家,看似高高在上,其实甚是孤独。 稍顷。 张茂则将肉饼递了过来,赵祯道:“等苏良发完肉饼,将他叫到马车上。” “是。”张茂则点了点头。 片刻后。 苏良心怀忐忑地上了马车。 赵祯笑着说道:“这里不是宫内,无须拘束,坐吧!” 当即,苏良坐了下来,然后连忙解释道:“官家,臣本乞儿出身,在附近认识了这群孩子,有时吃肉饼时也会给他们都买一张,在街头……街头上做此事,不失仪态吧?” 赵祯笑着白了他一眼。 “你以为朕是寻你的错来了?朕碰巧看到你,便想着与你闲聊几句。” 听到此话,苏良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还以为自己仪态有失,官家要责罚他呢。 “最近在御史台如何?那三项改进措施可还让你满意?”赵祯笑问道。 苏良尴尬一笑,挠了挠头,道:“满意,满意!” 天底下还从未有哪个皇帝说话如此随和。 这让苏良受宠若惊。 二人闲聊几句后,赵祯终于说出了自己想要问苏良的事情。 “你觉得朕任用陈执中为参知政事有错吗?” “实话实说,冒犯了朕也无妨!”赵祯看向苏良,一脸真诚。 苏良想了想,道:“臣以为,官家没错,蔡谏院和孙司谏也没有错。官家有官家的想法,他们也有他们的准则。但此事闹到这般地步,实在是……” 苏良欲言又止。 “唉!朕甚无奈,那蔡襄以照顾双亲为由,非要离朝,这……这不是与朕置气嘛!他将朕的脸面放在哪里了?”赵祯有些生气地说道。 “臣以为,有些解不开的疙瘩,放一放,没准儿就自动解开了。臣子请辞,官家能留则留,不能留,外放也无妨。” “外放一段时间,官家若再想重用,召回即可。若陈副相入中书后政绩斐然,为官家赚了脸面,蔡谏院必然会向官家致歉。” 苏良见赵祯微微点头,似乎是听了进去,当即又说道:“官家,恕臣直言,若您要将每一件朝堂事都做得甚是公允,那就太累了,也是不可能的!” “有些事情,您就装个糊涂或者霸道一些,无外乎一些官员会发牢骚说您不够体恤臣下、不喜纳谏,但那又如何?” “您要做的,是证明您的决断是对的,而非被‘纳谏方为仁君之举’所裹挟!” 此话,一下子说到赵祯心坎里了。 其不由得喃喃道:“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 苏良已经说得很委婉了。 直白来说,苏良是希望赵祯能够强硬起来。 前世,他便知赵祯仁善,在近期的相处中,苏良没想到这种仁善远远甚于常人。 这对一名帝王而讲,已不是仁,而是软。 性格软,耳根子软,决断力软。 这也是导致当下文官们敢于窝里斗的根本原因。 帝王若怂,一怂怂一国。 赵祯若不雄起,那大宋将会一直软弱可欺。 面对虎视眈眈的西夏和辽国,讲道理没用,唯有亮拳头。 苏良自知三言两语不可能让赵祯成为雄主,只盼着能够带来潜移默化的影响,让大宋变得强硬一些。 第0014章:我,苏景明,被弹劾了! 汴京街头,夕阳西下。 车如流水马如龙。 街道两侧的彩楼欢门陆续点燃起灯笼。 苏良与皇帝赵祯聊完关于陈执中的任命之事后,便闲谈起来。 从汴京街头美食到苏良在长清县做县令时的趣事,从宫内一些臣子的花边新闻到苏良撰写《懒官疏》的缘由…… 二人相聊甚欢。 最后,赵祯见天色已晚,突然朝着苏良问道:“苏良,你可愿兼经筵官?” 苏良一愣,连忙道:“臣,秩卑资浅,恐怕……” “不,朕认为你可以,你便可以。”赵祯看向窗外,道:“今日就聊到这里吧,朕要回宫了!” 苏良当即拱手,下了马车。 所谓经筵官,即为皇帝讲解史书经义的官员。 大多由中书省、翰林院、馆阁的饱学之士担任,不过也有台谏官兼任经筵官的例子。 比如贾昌朝在担任御史中丞时,便被特召为侍讲。 监察御史包拯也兼过数日经筵官,但去了两次,赵祯便给他别的差遣了。 毕竟,谁也不喜欢一个大炮仗在耳朵边轰轰隆隆地响一两个时辰。 经筵官分为翰林侍学士、翰林侍讲学士、侍读、侍讲、崇政殿说书等官名。 依照苏良目前的级别,只能担任崇政殿说书。 这可是个美差。 虽说官职并没有得到明显擢升,但常伴圣驾前,好处颇多。 苏良目送皇帝赵祯的马车远去,脸上带着一抹灿烂的笑容。 苏良最高兴的是,兼经筵官,能够给他带来一大笔额外的收入。 这笔收入相当高。 并且时不时还会有赏赐。 比如:笔、墨、纸、砚,文玩玉器、赵祯的飞白书等。 这些御用之物,尤为珍稀,卖到市面上非常值钱。 整体收入,足以让苏良很快在汴京城买下一座两进的院子了。 苏良有扶宋之志,但前提是能够先给家人一個温暖的家。 租房,哪有自家的房子舒服。 圣人也都是在吃饱喝足后,才能够成为圣人,毫无功利之心的人,是因为已拥有了名和利。 在这点儿上,苏良活得很通透。 …… 第二日。 赵祯果断批下了蔡襄的外放奏疏,放他回福州为官,右司谏孙甫改任知谏院。 同时,太常博士钱明逸入谏院供职,任右正言。 紧接着,赵祯将任命苏良兼崇政殿说书的诏令下发到了中书。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中书将诏令扣留,拒不执行。 随即,首相杜衍上疏。 他认为苏良任京官还不足半年,尚未通晓台谏之职,资格尚浅,不足以兼任崇政殿说书。 继而,枢密使贾昌朝进言。 以苏良年少气盛,学识浅薄为由,反对其担任经筵官。 而后,翰林学士承旨丁度、现任的经筵官首官,也以苏良秩卑资浅,出言反对。 御史中丞王拱辰、谏院右正言钱明逸听闻到此消息后,乘势而上。 开始弹劾苏良贪图安逸,勤勉不足。 理由是:苏良日日卡在点卯之时入御史台,放衙之时一到,必是离开御史台第一人,此劣风不可涨。 …… 赵祯这道诏令,就像是捅了马蜂窝,被十余位官员联合抵制。 当然,也有支持苏良的。 包拯和孙甫称:经筵之职,历来都有特召先例,苏良虽为庶官,但乃进士出身,又有做地方官的经验,更是撰写文书的一把好手,完全有资格担任经筵官。 可惜,二人势单力薄,在众多奏疏中完全占据劣势。 赵祯比较好面子。 这一次的表现较为强硬。 在朝会时,召集官员,直接为此事论辩了起来。 贾昌朝、王拱辰、钱明逸三人,言语锋利,吐沫横飞,张嘴便称:苏良资历不足,学识不够。他若为经筵官,实乃乱了官纪、废了规矩。 最后气得赵祯直接开口道:“你们若认为苏良资历不足,那朕便先将其提为监察御史!” 此话一出,硬气倒是硬气了。 但却没有起到正向作用。 一个年约二十六岁,从八品,担任权监察御史里行还不足五个月的年轻人,要提拔为从六品的监察御史(此职,既是差遣,又为寄禄官)。 这在众臣眼里,乃是违背祖宗家法的事情。 循常规。 苏良若想晋升为监察御史,至少要经过两年。 即使有大功绩,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连升数级。 这也是赵祯被逼急后,说的气话。 众臣没想到赵祯如此看重苏良。 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些本来保持中立的官员,也成为了反对方。 包拯和孙甫二人都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赵祯一口难敌众口,强硬片刻,便软了下来。 只得作罢。 他只是想找个志趣相投的年轻人人聊聊天,随便知晓一些民间的趣闻。 没想到竟然这么困难。 …… 苏良并未参与到这场朝会,但朝会一散,他便知晓了内情。 他可以想象出当赵祯说出那句“你们若认为苏良资历不足,那朕便先将其提为监察御史!”后,群臣吐沫横飞的场景。 苏良也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反对。 依照他的职位,兼崇政殿说书,并不算违制。 所谓的资历不足,学识不够,都是托辞。 苏良是进士出身,又以擅于文书而之名,完全够资格。 很快,他便想明白了。 之所以会遭到如此强烈的反对,还是因为他的“一日三连奏”。 因“一日三连奏”导致的台谏改革,让朝堂的很多臣子已将他归入新党了。 将一名新党之人放在官家身边,他们自然不愿意。 苏良想了想,心情也没有很郁闷。 虽未兼上经筵官,但至少让官家欠了自己一个人情。 当即,他上疏致歉。 称自己资历不足,学识尚浅,确实不适合担任经筵之职。 至于王拱辰和钱明逸的弹劾,赵祯根本没有理会。 苏良则是哭笑不得。 对方弹劾其卡点上班,下班就走,还真是挑不出他的其它毛病了。 此事就像个闹剧,很快便结束了。 这也让苏良有了证明自己才识的动力。 在朝堂上,若想站得稳,拥有一定的话语权,靠官家垂青没用,还是要有足够耀眼的功绩。 第0015章:包拯:景明贤弟,汝乃神人也 十月三十日,官员旬休之日。 一大早,身穿一袭青衫的苏良便出现在汴河码头上。 依照他对妻子唐宛眉的了解,后者定会掐好时间,在其休息之日,抵达汴京城。 自七月份二人在齐州分别,一人前往汴京,一人前往扬州老家,已近四个月未见。 从扬州坐商船可直达汴京,约大半个月便可抵达。 苏良已打听过,上午会有一艘从扬州来的商船抵达码头。 故而他便早早在此等候。 他与唐宛眉可以称得上是自由恋爱。 唐宛眉比苏良小三岁,乃是扬州城【尚文私塾】教书先生唐泽之女。 唐宛眉生得花容月貌,气质温婉,自十六岁时,上门提亲者便踏破了门槛。 甚至不乏一些官宦巨富之家。 唐宛眉皆看不上,却对当时一穷二白的苏良一见钟情。 苏良也因此有了足够的动力读书,然后在考中进士后,便立即娶了唐宛眉。 …… 约半个时辰后。 一艘巨大的多桅帆商船靠岸。 苏良立即从码头旁的茶棚站起,让租赁的马车马夫在一旁等候,然后他朝着码头走去。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 商船上开始陆续有行人下船,苏良站在一個高处眺望,很快便看到了唐宛眉。 唐宛眉身材高挑,面容精致,皮肤尤为白皙。 步伐优雅从容,气质温婉恬淡。 在人群中很易被一眼认出。 此刻的唐宛眉,身穿淡绿色窄衫长裙,发插玉簪,脸颊微微泛红,明显是刚涂了胭脂。 后面跟着她的贴身小丫鬟,刚满十三岁的小桃。 苏良兴奋地大力招手。 唐宛眉很快就发现了他,二人相视一笑,然后双向奔赴。 片刻后。 苏良来到唐宛眉和小桃跟前,将二人的行李全都揽在身上。 二人四目相对,满是柔情。 “瘦了!”唐宛眉满眼怜惜地说道。 苏良贴近唐宛眉的肩头,小声道:“相思使人瘦嘛!” “讨厌!”唐宛眉白了苏良一眼,然后忍不住掩嘴笑起来,露出两个甚是好看的酒窝。 随即,三人便坐上马车,朝家赶去。 苏良与唐宛眉并肩而坐,一只手与其十指紧扣,然后向二人介绍起窗外的街市。 约大半个时辰后。 三人终于回到了宅院。 苏良所租的这套住宅虽为一进院,但房间并不少。 坐北朝南,正房有三间。 中间为正厅,左边为卧室,右边为书房。 还有东西厢房各一间,用作厨房、仓库、茅房的耳房各一间。 三人住在这里,可谓很宽敞舒服。 稍作休息后,三人便去了附近的会仙楼就餐。 娇妻来京,苏良自然要带着她搓一顿。 茶足饭饱后,三人在附近转了转,便回了家。 唐宛眉是个闲不住的人,见苏良屋内甚是凌乱,便与小桃整理起来,一直忙到黄昏。 然后,唐宛眉亲自下厨,为苏良做了他最喜欢的粉煎骨头和雪霞粥。 苏良吃得津津有味,顿时觉得,这才是家的感觉,温暖而美好。 入夜。 唐宛眉洗漱完毕,刚走进卧室,便被早就饥渴难耐的苏良一下子揽入怀中。 苏良挑起唐宛眉的下巴,喃喃道:“我媳妇真好看!” 唐宛眉面色微微赧红。 “夫君,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呢,要不咱们先……” “办完正事再说!”苏良一把将唐宛眉抱起,朝着里面走去。 唐宛眉也紧紧搂住了苏良的脖子。 …… 翌日,五更天。 唐宛眉和小桃便为苏良做好了早餐。 苏良吃罢后,便赶往了御史台。 穿越十余载,他早已习惯于五更天起床,入夜后便歇息。 苏良哼着小曲,心情愉悦地来到御史台衙署前,抬眼便看到一名中年吏员,手拿纸笔,站在门口。 此人名为马大山。 乃是御史台前司的一名引赞官(吏员名,掌管朝会、典礼殿下班次导引)。 “苏御史,你来得可真及时,再晚片刻便迟了!奉中丞命令,以后我将在台院前日日点卯(考勤),凡迟到早退者,皆夺一月俸,麻烦签一下名字吧!” 苏良微微撇嘴,将名字签上,道了一句:马引赞辛苦,便入了台院。 官署点卯,算是常例。 但平常都是间歇点卯,而今却变成了日日点卯,显然是王拱辰有意为之。 苏良也不在意。 他虽然总是御史台最后一个来,第一个走的,但还未迟到过。 接下来,一连数日。 苏良依旧是按照自己的生物钟,约提前半盏茶到,然后准时下班。 又一日,午后。 包拯见周元外出,来到苏良的工位前。 “景明,我看了御史台的卯册,每日都是你的坐衙时间最短。如今坐衙时长可是算到考绩里面的,你莫因与王中丞置气,便逆着台令做事,这会影响仕途的!” 苏良微微一笑,他明白包拯的好意提醒。 “希仁兄,不是我不愿为公事晚归,而是每日的公务都不多,我很快就完成了!” “不多?怎么可能,你莫不是搪塞我,将你本月的御宝印纸拿来!” 包拯的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御宝印纸,即台谏官撰写奏疏、批注公文官报的专用纸张。 其能够反映台谏官日常工作的数量与优劣。 每月的御宝印纸都会回收。 乃是考核台谏官升黜的主要依据。 另一个重要依据,便是台谏官的弹劾章疏。 翰林院编有一本台谏章奏簿。 皇帝将其放在御案旁,经常翻阅,作为考核台谏的一种方式。 苏良曾一日三奏且皆被采用。 此成绩,足以抵得上别的台谏官努力半年。 其在弹劾章疏上的考核自然是优等。 若御宝印纸撰写的内容和弹劾章疏都做到优等,坐衙时间长短根本不足挂齿。 不过御宝印纸的内容优劣,基本是和坐衙时长挂钩的。 像周元,还有那位新晋的谏院右正言钱明逸,几乎是日日忙到深夜。 用后世的话来讲: 点卯是考勤。 御宝印纸的批注内容相当于日常作业。 弹劾章疏则相当于月考成绩。 包拯非常清楚苏良的工作量,不加班加点,几乎不可能做好。 但在看过苏良的御宝印纸后,他不由得傻眼了。 很快,他翻阅到苏良今日所撰写的御宝印纸,并拿出一旁进奏官早上呈递过来的公文报状。 “这么多内容,伱……你是如何做得又快又好的?” 今日的进奏院报状,内容繁多,即使让包拯来批阅,忙到黄昏都难有苏良当下的进度。 并且,苏良的批注格式准确,详略得当。 他都自愧不如。 堪称台谏官中的模板。 用时最短,效率最高,内容又堪称台谏第一。 这简直打了所有台谏官的脸! 待年底考核台谏官绩效时,官家若看到苏良的御宝印纸。 莫说苏良日日踩点上下班,即使经常迟到早退,都能为他的考绩评为优等。 包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苏良,道:“景明贤弟,汝乃神人也!” 第0016章:王拱辰:苏良乃台谏第一懒 御史台,察院。 监察御史里行坐衙处。 包拯拿着苏良的御宝印纸,激动地问道:“景明,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苏良对包拯自然不会藏私,从一旁又拿出数张纸。 纸张上图文并茂。 图形皆以黑色线条勾勒,有似树状、有似鱼骨、有似蜘蛛网,文字较为简单,基本都是不超过五个字的词汇。 包拯看得一头雾水。 苏良解释道:“我在任长清县县令时,公事繁杂,案宗甚多,便在摸索中总结出来了一套脑图。 “何为脑图?” 苏良拿起一张纸张,指着上面的图形,道:“这便是脑图,我将其还分为了鱼骨图、树状图和网状图等,用途皆有所不同。” “这种是鱼骨图,主要用于因果分析。以这篇大理寺的官员贪墨劄子为例,鱼头为判罚结果,鱼脊骨为案件脉络,小骨则为各种证据细节……” “这种为树状图,可划分类别主次,将民间小报的消息、公文官报、案卷公事迅速分门别类,一眼就能看出可舍弃哪些无用的信息……” “这种网状图,则适用于一些繁琐的卷宗,可迅速找出主因或结果,而后再添加各种细枝末节,形成闭环即可……” …… “我只需将所有的报状资料快速浏览一遍,然后用这些脑图,便可省时省力又精准地做好批阅。此方法亦适用于复核一些复杂案件或记录会要,也可用于读书,都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苏良耐心地解释道。 其实,这就是后世的思维导图。 一种简单、高效、便捷,可辅助思考的图形思维工具。 但放在现在,绝对是一项非常了不得的发明。 汉唐之前,书写工具多为竹帛之物,价格昂贵。 让读书人养成了惜纸惜墨的习惯。 虽然自宋始,随着印刷术的革新,造纸业迎来了大爆发。 但仍没有人会在纸张上乱写乱画。 并且,当下读书人的表述皆以文字为主,在学问研究上,只知下苦功夫,却不知找巧办法。 根本想不到还可以用偏视觉化的简图来辅助阅读和思考。 苏良说完后,包拯又认真研究了片刻,忍不住说道:“此脑图甚好、甚好!应立即呈予官家,让此脑图在全国推广,以此增加官员们的做事效率!” 苏良挠了挠头。 “希仁兄,我愿将此法贡献出来,不过若我拿着此脑图在官家面前自卖自夸,似乎有些邀功之嫌,不如麻烦你将此法先说给官家吧!” “没问题。”包拯拍了拍胸脯。 包拯做事向来都是雷厉风行,当即便拿着苏良的御宝印纸和画着脑图的纸张奔向禁中。 …… 而此刻,垂拱殿内。 御史中丞王拱辰和谏院右正言钱明逸正在进言。 王拱辰将近日台谏的卯册呈递给了赵祯。 他称苏良是台谏第一懒。 此等“点卯方至、放衙便走”的慵懒作风,简直就是一粒老鼠屎毁了一锅粥,强烈要求将苏良逐出台谏。 钱明逸则是来帮腔的。 他称谏院有吏员得知苏良之举后,大多也都开始效仿,做事效率明显下降。 “官家,苏良带来的此等歪风邪气,危害大矣。若人人如他这般钻空子,那我大宋将会多出一群只会吃闲饭的慵懒官吏!”王拱辰无比气愤地说道。 赵祯翻阅着卯册,微微皱眉。 大宋自开国以来,向来讲究勤勉。 从太祖、太宗、真宗,以及到了赵祯这一朝,即使是皇帝,也是日日加班,不敢懈怠,根本不可能做到天黑便歇着了。 苏良此举与整个朝堂之风都相背而驰,确实有错。 不过,赵祯很欣赏苏良。 再加上前几日他许诺的经筵官之事未能做到,便想着将此事化小一些。 “咳咳!” 赵祯干咳一声,道:“苏良此举,确是有失。王中丞,你代朕训斥他一番便是,多交给他一些公事,日后他必会有所收敛!” 听到此话,王拱辰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官家,这……这并不是小事儿啊!台谏官本就公事繁多,加时加点尚不能完成任务,苏良放衙便走,怎能做好一名台谏官,有此等陋习者,一定要将其逐出台谏!” “是啊,官家,台谏官若只想着清闲度日,那还如何监管百官,臣亦不愿与此等人为伍!”钱明逸一脸严肃地说道。 赵祯一脸无奈,就在不知如此做的时候,小黄门来报,监察御史包拯请求觐见。 “宣!”赵祯不由得大喜。 包拯乃是苏良的上官,其对苏良也甚是推崇,以包拯的口才没准儿能够压制住王拱辰和钱明逸。 很快。 包拯拿着一大叠纸张来到殿中。 赵祯问道:“包卿,朕见你手握大量御宝印纸,是为何事而来?” 包拯拱手道:“官家,臣今早翻阅御史台卯册,发现监察御史里行苏良,坐衙时长远少于其他台谏官。” 听到此话,一旁的王拱辰和钱明逸的眼睛顿时亮了。 王拱辰更是激动地朝着包拯拱手道:“包御史,咱们想一块儿去了,本中丞刚向官家汇禀过此事,正恳请官家严惩呢!” 一旁,钱明逸也甚是兴奋,心中喃喃道:不愧是台谏的大炮仗,铁面无情,对事不对人,有他的参与,今日定能将苏良逐出御史台!” 包拯朝着王拱辰礼貌一笑,继续看向赵祯。 “臣本以为苏良过于懒散,便欲劝诫他一番,没想到却是误会他了。官家,苏良实乃良才,台谏有他,朝堂有他,乃是我大宋之幸也!” 此话一出,不但王拱辰和钱明逸迷糊了。 赵祯也迷糊了。 一向冷脸做事的包拯,可从未如此夸赞过某个人。 包拯将手中的御宝印纸举起,道:“官家,这是近日来苏良撰写在御宝印纸上的内容,请您先过目。” 赵祯面带疑惑,翻阅起了御宝印纸。 片刻后,他忍不住笑着说道:“苏良确实有大才,此批注精准细腻,文笔出众,实乃台谏官的模板。莫不是苏良表面上是点卯方至、放衙便走,实则是在家中忙碌?” 赵祯非常清楚台谏官的工作量,日日都有新公务。 苏良这几日的批注,甚是详细。 没有足够的时间,根本无法完成。 包拯摇了摇头,道:“不是。是苏良悟了一种妙法,此法若施行,对我大宋官员处理政事来讲,有事半功倍之效。” “是吗?速讲,速讲!”赵祯心中无比好奇。 第0017章:主讲苏良,御史台公开课 垂拱殿内。 包拯连说带比划,用近半个时辰讲述了苏良的脑图之术。 虽不够精细,但却将脑图原理与好处都讲了出来。 赵祯听完后,啧啧称奇。 然后拿起一本奏疏,用鱼骨图的方式画了出来,画完后,不由得连呼三声:妙哉!妙哉!妙哉! 一旁的王拱辰和钱明逸也大致听明白了。 二人经常阅读与撰写条陈文书,自然知晓此法为官员带来的巨大裨益。 简言之:省时、省力,提质增效。 “原来苏良坐衙时间短,不是懒惰偷闲,而是做事效率高!”赵祯捋了捋胡须,甚是高兴。 前几日,一众官员驳了赵祯让苏良兼经筵官的旨意。 而现在,苏良以自身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卓越,证明了赵祯没有看错人。 这相当于给官家露大脸了! 赵祯自然开心。 包拯拱手道:“官家,臣以为,此脑图之术应让百官习之,而后推至各个州府县衙。” 赵祯点了点头,看向王拱辰。 “王中丞,朕决定命御史台在院内设讲案,特诏苏良为主讲官,于三日后为各衙门的执事官员讲述脑图之术,为期三日,而后由翰林院编订成册,你觉得如何?” 王拱辰强挤出一抹笑容。 “那自然是极好的,此脑洞之术确实神奇,值得推广,值得推广!” 依照目前苏良的资历与官职,完全不具备在御史台设案主讲的资格。 但整个大宋朝,恐怕只有苏良精通此术。 他不讲还能让谁讲。 王拱辰根本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那此事便交给御史台了,你令苏良做好准备!”赵祯想了想又说道:“开讲首日,朕也会到场,到时,在京的各個衙门至少去两人,不得缺席!” “臣遵命!”王拱辰重重拱手。 听到此话,包拯那长年如冰山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抹细察可见的笑容。 官家亲至,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若官家不来,那些相公们、学士们,大多会派遣官吏来听,毕竟苏良官职低微,在汴京城算是垫底的存在。 但官家亲至,那这些自视甚高的相公、学士们便不得不来了。 …… 很快,御史台察院监察御史里行苏良将作为主讲官,为各个衙门讲解脑图之术的消息便传播了出去。 很多人都大呼不可思议。 但王拱辰、钱明逸、包拯等人将脑图之术夸赞得甚是神奇,不由得将引起了许多官员的好奇。 一时间,苏良变成了朝堂红人。 苏良得知此消息后,不由得有些紧张,但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然后,便开始制作讲义。 这乃是一次证明自己的大好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三日后,御史台前院。 一处长桌摆在最前方,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桌后还有一处高约一丈的木板,乃是苏良专门让木匠师傅定制的,木板上可悬挂数张大纸。 长桌前面,则是听众席。 一把红木大椅摆放在最中间,乃是赵祯落座之处。 后面还有近五十把椅子,供各衙门主官落座,至于来晚的或官职低的,便只能站在后面了。 片刻后。 各个衙门的官吏陆续到场,苏良也站在讲案旁候场。 稍倾,皇帝赵祯带着一众大臣走了过来。 有首相杜衍、副相陈执中、枢密使贾昌朝、翰林学士承旨丁度、枢密副使韩琦、御史中丞王拱辰等十余人。 这些人后面还跟着学士院、三司、宣徽院、大理寺、国子监,崇文院等衙门的官吏们。 苏良抬眼望去。 一眼便看出翰林学士承旨丁度黑着脸,其后面崇文院(昭文馆、史馆、集贤院)的数名中年学究也是黑着脸。 立案讲学,本是他们所长。 而今二十六岁的苏良却站在主讲台上,官家亲至聆听,还勒令让他们来听讲学习。 此等待遇,他们自然是有些酸。 今日,若苏良讲得完全是小儿科、不入流的玩意。 这群人绝对率先上奏,将苏良骂的无法在朝堂上立足。 不多时。 院内便站坐了一百多号人。 赵祯环顾四周,朝着前方站在讲案旁的苏良道:“苏良,可以开始了!” 苏良深呼一口气,走到讲案中间。 讲史论经,苏良可能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但若论讲脑图之术,苏良有信心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苏良先朝着下面鞠了一躬,然后开口道:“何为脑图?脑图乃是我们将脑海中抽象的学识形象化展现出来的一个过程,首先……” 苏良的准备工作尤为扎实。 讲说起来,甚是流畅。 且不时妙语迭出。 因他讲得内容新鲜,且对在场的人都有用处。 不多时,便将所有人变成了自己的忠实听众。 “接下来,我以图为例,带诸位先看一看鱼骨图的使用场景!” 说罢,苏良将一个早就描摹好的鱼骨图悬挂在身后的木板上,开始进行详细剖析。 苏良毕竟是接受过前世文化洗涤的人。 偶尔在说话时,还会不经意冒出一些时髦的词语,比如:闭环、肌肉记忆、思维可视化等。 好在他都能解释通透,大家也能听得明白。 这里坐着的,大多都是科举入仕的饱学之士。 本身就聪慧过人。 待苏良将脑图的逻辑讲明白后,他们很快就明白了脑图的好处。 翰林院的数名官员,手持毛笔迅速地记录着苏良的每一句话。 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了。 苏良终于将脑图之术全部讲述完毕。 王拱辰为他规划的是,一日讲两场,三日共讲六场。 其讲完后,朝着下方,深深躬身。 赵祯忍不住称赞道:“好一句‘掌控脑图者,即掌控了时间’,讲得好!” 随即,院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当然,也有一些老学究还是撇着嘴,这些人过于传统,接受不了新鲜事物。 在他们眼里。 这套脑图之术,不过是奇技淫巧而已,登不得大雅之堂。 不过,绝大多数官员都看出了此术的好处,知晓若勤加练习,那以后的官员功课将能节省下大量的时间,且考绩将会有明显进步。 后面也有一些没有听太明白的吏员们,他们望着台上的苏良,眼中满是羡慕。 一个男人的一生,有这么一次高光时刻,便不算是虚度此生了。 第0018章:这是夸我?这是将我架在火上烤! 御史台前院,午后。 距离苏良首日的第二场讲演还有小半个时辰,院内便挤满了各个衙门的官吏。 御史台,向来都是被诸多衙门所不喜,无事绝不登门。 而今门庭若市,实乃非常罕见的现象。 这一场,皇帝赵祯和诸位相公都不在,官员们却依旧围在这里,且呈现出越来越多的趋势。 自然是被苏良的脑图之术所吸引。 院内槐树上经常聒噪的乌鸦都被这阵势赶到了别处。 此术,学之有用,极利于仕途。 大家自然是接踵而来。 接下来的两日,许多官吏们更是不请自来,将御史台的地砖都踩坏了。 苏良讲的甚是精彩。 不时旁征博引,金句频出,展现出来的才华,令许多官员都惊叹不已。 …… 汴京城宫墙虽高,但几乎是没有秘密的。 很快,苏良的脑图之法便率先在汴京城传开,引得无数读书人盛赞。 与此同时,他演讲的一些金句也传播开来。 其中,有两句传播最广。 第一句:何为最烂之官?句句有回应,事事无着落。 第二句:以小人之心观人,则人尽皆小人。 正所谓,人红是非多。 汴京的读书人,闲着没事,就爱瞎研究、乱分析。 有好事者拿苏良这两句话做起了文章。 有人称,苏良那句“何为最烂之官?句句有回应,事事无着落”乃是讽刺现在的宰执能力不足,期待着外放的范仲淹、富弼归朝。 当下。 范仲淹和富弼虽然被外放巡边,但各自还担着参知政事和枢密副使之职。 历时一年多的新政。 虽只是“小雨过,地皮湿”,但若此二人归来,那将意味着新政将会继续展开。 对新政,百姓是欢喜的。 因为罢免了诸多官员,对底层乃是有利的。 但朝堂士大夫官员们却大多都反对。 更是将范仲淹、富弼等人当作扰乱国法的奸诈之臣。 苏良说出此话,又被划入了新党的派系中。 而对第二句的解读就更神奇了。 苏良说此话的语境,乃是对一件案件结果的分析,并没有指其他。 但将其单独摘出来。 硬是被解读成了对欧阳修《朋党论》开篇那句“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的支持。 要知道,赵祯并不喜欢这篇《朋党论》。 在他眼里,无论是君子还是小人,结党都是误国害民的大罪。 苏良一脸无奈。 民间那些读书人的解读实在是太扯了! 这时。 知谏院孙甫又在公开场合称,身在河北的欧阳修给他的信件中,盛赞苏良之才,称其有宰执之姿。 刚传出苏良出言支持欧阳修的《朋党论》,就立马传出欧阳修写信称苏良有宰执之姿。 这不就是朋党间的相互恭维嘛! 这还没完。 前国子监直讲、因涉嫌谋反被外放的石介,在某个讲学场所也开口了。 他说了一句:御史台苏景明,新君子也。 一时间。 苏良被民间读书人称为青年新君子领袖。 这些人都没有什么坏心思。 乃是觉得苏良既能一日三连奏,又能创造出脑图之术,实乃青年官员的楷模。 但却都是猪队友。 尤其是石介,文采高但情商极低。 在去年新政之初,他写了一篇《庆历圣德颂》,看似歌颂新政改革的气象。 其实这篇文章是诸多官员控诉范仲淹等人结党的导火索。 结党人名单,皆在文章上。 文章上被夸赞的人,大多都被贬谪或外放了。 苏良哭笑不得。 这些人哪里是夸赞自己,分明是将自己架在火上烤呢! 这些夸赞之语。 只会让朝廷很多官员认为苏良是新党之人,意欲再次掀起变革。 …… 在汴京的这些日子。 苏良也对党争有了些许了解。 所谓的革新派和保守派,其实并没有对错,只是政见不同而已。 以范仲淹、富弼、欧阳修为首的革新派,认为唯有改革变法,才能富国强民。 范、富二人提出的十项改革主张,也皆为强国之策。 但却极大地损害了士大夫阶层的利益,且由于执行不到位,出现了各种后遗症。 于是乎。 吕夷简、章得象、夏竦、贾昌朝、王拱辰等人出言反对。 这些人觉得,士大夫官员乃是大宋的重中之重,动了他们,就是动了国本。 双方的利益产生了冲突。 价值观严重不合。 论搞新政,范仲淹等人很强,但论玩谋略,就是保守派的优势了。 一個结党的大帽子砸下来,革新派便近乎分崩离析了。 一言以蔽之: 革新派一片好心想打造大宋盛世,但却没有成事;保守派坚决捍卫士大夫官员利益,不愿妥协。 这才导致了党争乱象。 王拱辰和钱明逸想将苏良搞下去,不是有私仇,而是将苏良当成了革新派。 苏良有意兴宋。 但对范仲淹等人的策略并不是完全认同。 正所谓,重疴不能用猛药。 新政变法之初,便先动吏治且势头过猛,注定会遭到很多官员们的反对。 难以成事是必然的。 至于皇帝赵祯,当下的态度是: 他自认无力打造大宋盛世,又未完全妥协,但对结党之事,却是零容忍。 作为一名台谏官。 苏良既不会加入革新派,也不会加入保守派。 但现在。 他必须尽快将自己是“革新派青年领袖”的帽子摘掉。 不然依照皇帝赵祯的软耳朵性格,听信一些诬告后,极有可能将苏良调入馆阁任职。 苏良可不愿意余生都去啃书修史; 那样,生活就变成一滩死水,非他所愿。 而此刻。 王拱辰和钱明逸坐在一座茶楼包间内,简直乐坏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苏良如此高调地力挺革新派,革新派人士又不断夸赞苏良,双方眉来眼去,官家能不怀疑他结党吗?”钱明逸笑着说道。 王拱辰轻呡一口茶水,道:“官家仁善,有可能并不会理会这些言论,让他继续留在台谏,我们还需要再加一把火。” 说罢,二人小声低语起来。 这二人的价值观一致,以弹劾为荣,皆认为,每位被弹劾掉的官员都是助力他们名留青史的铁证。 第0019章:官场复杂,包拯出招 两日后。 苏良的新君子之名继续在汴京城传播着。 甚至还有一些喜欢拍马屁的官员上疏,举荐苏良兼崇政殿说书之职。 但这次,却被赵祯干脆果断地驳回了。 不过基于苏良贡献出脑图之术,奖励了他一些锦帛、书籍和字画。 这些奖赏,可抵得上苏良一年俸禄。 由此可见,大宋的士大夫官员是有多幸福。 苏良也看出,皇帝赵祯已受到民间舆论的影响。 不一定怀疑他结党。 但却感觉他对范仲淹、富弼等人有结好之意。 黄昏,放衙时。 苏良刚走出御史台,便看到刘长耳站在不远处的马车前,把玩着胸前的八卦木牌。 近日,苏良为他提供了几条颇有噱头的花边消息,让其所赚颇丰。 “苏御史,咱们车里说话!” 苏良意识到刘长耳有正事要说,当即上了马车。 马车内,二人相对而坐。 刘长耳从怀里拿出一张手抄小报,递给苏良。 苏良展开小报,看了起来。 很快,他就皱起眉头。 “这……这是哪个直娘贼用屁股写出来的破烂玩意儿,完全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满嘴喷粪,我要弄死他!” 苏良黑着脸,忍不住爆了粗口。 小报上,誊写着一篇文章,名为:《新君子苏良,范相公的及时雨》。 及时雨,指的便是苏良。 此文从苏良往日奏疏和前几日的讲话内容中,筛选字眼,断章取义,找了多处证明苏良不满当下朝政,支持范仲淹等改革派的话语。 称苏良在讲述脑图之术时,夹带私货,表现出了对当下朝堂宰执的不满和对范仲淹等改革派的推崇。 有结党之嫌。 上面还预测道:不久后,范仲淹和富弼必将还朝,再兴新政。 到那时,反对新政的相公们都将被贬外放,朝堂将会呈现另外一种气象。 令苏良感到最为气愤的是—— 文章最后还附了一幅鱼骨图,详细标明了他那些有影射当下朝政和结党之嫌的话语。 此文若传到朝堂,传到官家面前。 苏良不一定会受罚。 但台谏官肯定是做不成了。 当下朝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结党或涉嫌结党者,不可做台谏官。 苏良眉头紧锁。 狎妓之事,他能自证清白。 但这种断章取义的文字陷阱,完全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欲辩无言。 且越解释越让人觉得欲盖弥彰。 苏良再一次见识到了文人的嘴和笔的厉害。 朝堂的水太深,害他的人太毒。 刘长耳搓着八卦木牌,道:“尚不知是谁写的,但此小报在城南的多个黑作坊已抄写出近万份,预计明天便会传遍汴京城。” 汴京城的小报黑作坊甚多,且背后都有势力。 依照苏良目前的能力,想要将这些小报拦截下来,显然不可能。 “要不要写一篇文章为自己辩解?”刘长耳问道。 苏良微微摇头。 他基本已猜出是何人指使,想要将他撵出台谏的,必有御史中丞王拱辰。 …… 片刻后。 苏良走下马车,一边思索着如何摆脱结党嫌疑,一边徒步回家。 没多久,一辆马车在苏良旁边停了下来。 车窗推开,露出一张正气凛然的白皙脸庞。 正是包拯。 “上车,咱们去喝点儿。” 苏良顿时露出笑意,上了马车。 整個御史台,他真正能视为知己的,也只有亦师亦友的包拯包希仁。 稍倾。 二人来到一处小酒馆,找个包间坐了下来。 数杯黄酒下肚后。 包拯道:“景明,民间读书人都称你支持新党,你莫不会真有向官家上疏,恳请范相公、富相公回朝的打算吧?” “如果有,我劝你立即取消这个念头!” “当下,新政已难以再续,范相公、富相公等人的结党之事几乎已被官家相信,你若替他们说话,亦有结党之嫌。王中丞等人若再上疏奏弹劾你,恐怕你就要离开台谏了!” “如今的朝堂,乌烟瘴气,满朝的青年官员,我觉得也只有伱能撑起未来的台谏,台谏职重,你万万不可搅和进党争去,不然将是朝廷的巨大损失!” 苏良无奈地耸了耸肩。 “我也不愿参与党争,可有些人想将我推进这个漩涡啊!”苏良将怀中的小报拿了出来,递给包拯。 包拯认真一看,不由得大怒。 “这是哪个狗彘鼠虫之辈写的,简直是无稽之谈,若让我老包查出来,非扒了他的皮不可!”包拯也气得爆出粗口。 “官家可能不会信这些,但经不起一些人添油加醋地弹劾啊,做京官,真难!” 苏良喝下一口黄酒,嘴里和心里皆有些苦涩。 官场实在太复杂。 包拯看向苏良,道:“景明,说心里话,你到底如何看待新政的条陈十事?” 若苏良打心里就支持新政。 那包拯多说无益,苏良早晚会因此离开台谏。 苏良想了想,认真回答道:“起初我挺支持的,也很兴奋,以为新政可富国强兵,有机会收复燕云十六州,有机会使得西夏臣服,甚至再创盛唐气象,但哪有那么简单。历朝历代的变法改革,都是一条九死一生的路。对当下的大宋而言,范相公走的这条路已经不通了。我认为大宋需变革,但并不认同范相公的变革之法……” 待苏良将想法讲完,包拯不由得眼前一亮。 “精辟!此论断实在是精辟!明早你便拿着这张小报去觐见官家,不辩解自己是否结党,只诉说你对新政的理解,要足够真诚。你的这些认知足以打破一切谣言,只要官家相信你,谁弹劾都没用!” “可行?”苏良面带疑惑。 “绝对可行!” 包拯说完后,又补充道:“俯耳过来,我还有几个小技巧,一并教给你。” 苏良听完包拯的小技巧后,不由得惊讶道:“希仁兄,你也用这种登不上台面的烂招?” 包拯胸膛一挺。 “你以为我仅仅靠着一身正气就能坐稳这监察御史的职位?有些招虽烂,但实用。” “受教,受教了!”苏良的心情不由得轻松起来。 第0020章:朝堂小妙招,装悲苦与撂挑子(跪求追读、月票) 深夜。 苏良家中。 书房内,烛光明亮。 一袭红色薄纱裙的唐宛眉端着一盘栗子糕走到苏良面前,道:“今晚,真不睡了?” “嗯嗯,不睡了。” 苏良将唐宛眉拉到怀中,朝着其白皙的额头吻了一下,道:“你快去歇息吧!” 唐宛眉撇了撇嘴,勾住苏良的下巴。 “那明早我给你做鱼羹,好不好?” 说话间,唐宛眉将一块栗子糕喂到苏良嘴里。 “好!”苏良一脸笑意,朝着唐宛眉白皙透亮的脸蛋儿上轻轻捏了一下,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脸。 唐宛眉甜甜一笑,朝着苏良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方才离开书房。 今晚,苏良准备坐在书房中,瞪眼到天亮。 包拯教给他的第一个小技巧,名为:装悲苦。 真诚很重要,但套路也不能少。 赵祯心地仁善。 苏良明早若顶着一双黑眼圈、面容憔悴地去见君,只需拿出那张小报,然后朝着那里一站。 赵祯便能觉察出苏良的委屈。 当即,苏良便开始思索,明日应该如何说,才能让赵祯完全相信自己无半分结私党之意。 翌日,四更天。 苏良望着铜镜,不由得大喜。 神色萎靡,黑眼圈明显,俨然一副悲苦之色。 他洗了把脸,然后喝了一碗温热的鱼羹,便奔向皇宫。 今日无朝会。 但在天亮时分,赵祯基本就坐在垂拱殿批阅奏疏了。 半个时辰后,天微微亮。 苏良已站在垂拱殿外等候多时。 半盏茶后。 苏良被召了进去。 赵祯抬起头,看向苏良,不由得一愣。 “苏良,朕观你脸色不太好,可是生病了?”赵祯关切地问道。 苏良举起手中的小报,道:“禀官家,臣并未生病,只是昨日看到一张民间小报,上面的内容简直是要致臣于死地,臣无心睡眠,想与官家深聊一番。” 一旁的内侍立即将小报呈递到赵祯面前。 赵祯接过小报,认真阅读起来。 稍倾,赵祯微微皱眉,朝着一旁的内侍道:“赐座!” 此小报若是有别的臣子呈递到他面前。 他必然会火冒三丈。 因为上面对苏良结党的指控甚为具体详细,更何况前几日欧阳修、石介等人还出言夸赞了苏良。 但苏良亲自呈递上来,再加上那一副憔悴的面容。 让赵祯不由得觉得,此事可能是有内情的。 当即,苏良坐了下来。 “官家,小报所言,臣不愿过多辩解,辩解亦无用。今日,臣只想讲一讲臣对这两年新政之策的看法。” “首先,臣对范相公、富相公等变革者是充满敬意的,我大宋好男儿谁不想大宋强盛,谁不想让西夏称臣,谁不想收复燕云十六州。这也是最初很多人支持变法改革的原因。但实际情况却是,我们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答手诏条陈十事》确为良策,但却没有完全考虑实际情况,事实已经证明,此变法之策乃是错误的!” 苏良说完此话。 一旁站着的内侍张茂则不由得猛地哆嗦了一下。 赵祯的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自去年九月,新政纲领《答手诏条陈十事》推行以来,反对者最多也就是弹劾范仲淹等人结私党、有造反之嫌、利用新政排除异己等。 但无人敢说,新政已经失败了。 因为新政是赵祯点头的。 在他未曾宣布新政失败前,谁敢说这种反对朝廷总纲领的话语。 但苏良不但说了,接下来他还有充足的理由。 “臣得益于台谏官可翻阅各个衙门资料的权利,详细查阅了《答手诏条陈十事》的执行情况。臣发现,此策在执行中过急、过猛、过度,存在诸多问题,失败乃是必然。接下来,臣将从数個方面,以具体事例论述新政为何注定失败。” “其一,重疴不宜用猛药。改革变法最忌讳的便是急于求成,迫于一蹴而就,然而新政却欲想在一两年内变百年之局……” “其二,内耗严重,争论不止。改革者过于清高,保守派过于重利…… 其三,官员上下不能一心,难以做到上行下效。自改革吏治始,朝廷便未考虑地方官员的认知情况……” …… 苏良几乎是一口气,将他看出的新政弊病结合一些事例,全都讲了出来。 “臣相信,范相公、富相公等人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朝廷,曾经的吕相、章相反对变法也是为了朝廷,只是认知不同、立场不同。臣以为,我朝仍需要变法变革,但须缓缓图之,而当下的新政已经被证实,是失败的。” 赵祯听完,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好一句:我朝仍需变法,但须缓缓图之!” 他对苏良的说法非常认可。 在赵祯眼里,范仲淹、富弼等人就是好心办坏了事情。 另外,改革派确实风头太劲,有结党嫌疑。 自大宋立国以来,便将相权一分为三,中书、三司、枢密院三大衙门,政、财、兵完全分离。 同时,负责监管的台谏官地位不断提高。 便是为了遏制相权。 可一旦呈结党之势,朝堂上全是一家之言,那将会极大地威胁到君权。 这是赵祯所忌惮的。 这时。 苏良站起身来。 “官家,臣做的所有事情,皆出自本心,至于结党,臣实在是欲辩无言。官家若有疑,臣请求离京外放!” 这是包拯教给苏良的第二个小技巧:撂挑子。 此技巧的关键在于:展现过自己的能力后,再撂挑子。 听到此话。 赵祯不由得笑了。 他从不怀疑苏良的正直与真诚。 只是因很多年轻官员空有一腔热血,听到范仲淹等人提出要富宋强兵,便脑子一热,疯狂支持。 将任何反对者都当成奸臣,根本不知新政对朝廷内部的破坏。 他才对苏良产生了些许怀疑。 而现在。 苏良将新政存在的各种缺陷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 赵祯自然不再相信苏良是新政派的无脑吹。 此小报上的内容,自然是守旧派担心改革派卷土重来,故而刻意来打压苏良。 朝堂之事,赵祯的心里似明镜一般。 怎会将这位敢言他人而不敢言的台谏官外放! 他直接将小报一撕为二,然后看向苏良,道:“此种民间小报,为获利而胡说八道,朕自然是不相信的。” 苏良不由得长呼一口气,他终于又逃脱一次结私党之嫌。 第0021章:驳条陈十事书,官家是我靠山 垂拱殿内,赵祯面带笑容。 “苏良,你刚才所讲,朕甚是认可。朕准备让你将刚才所言,编撰成文,传于百官阅览,至于名字,便叫做《驳条陈十事书》吧,朕许你三日时间撰写,如何?” 驳条陈十事书? 听到此名,苏良明显一愣,然后兴奋道:“官家,还是您……您老谋……你睿智啊,这真是一道良策!” 苏良心情激动。 差点儿没有吐出“老谋深算”四个字。 《驳条陈十事书》一出,意味着官宣了新政失败。 避免了赵祯亲自宣布新政失败的尴尬,也让半死不活的新政有了一个还算体面的结局。 新政之败,不在策,而在执行不利。 范仲淹、富弼等改革派读懂圣意后,必然会主动辞去宰执之职,接着请求外放。 此文,给了官家台阶,给了范仲淹、富弼等改革派台阶,可谓是解决了朝堂的大麻烦。 另外,对苏良也有莫大的好处。 自此以后,无人再会传言苏良与改革派结党,因为苏良一文亡新政,可称之为新政的覆灭者。 唯一的负面影响,可能就是苏良会遭到一些对新政无脑支持之人的辱骂。 但这些,苏良根本不在乎。 他有官家当靠山呢! 他相信。 待范仲淹、富弼等人看过此文章后,不会认为苏良在打压新政,而是会反思新政的问题所在。 这对当下的大宋,有巨大裨益。 这一刻,苏良对这位向来以仁善著称的帝王,又有了新的看法。 这位官家,谋略深远着呢! 苏良只是为了自救,哪曾想竟将大宋摇摆不定的新政问题解决了。 “臣一定好好写!”苏良再次拱手。 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小黄门来报。 御史中丞王拱辰与谏院右正言钱明逸请求觐见。 赵祯笑着看向苏良。 “此二人定然是来弹劾你的,你听一听再走,朕给伱出口气!” 苏良顿时乐了。 这种被靠山撑腰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他感觉写完《驳条陈十事书》后,自己至少能在御史台横着走大半个月。 苏良当即拱手,站在一旁。 很快。 王拱辰和钱明逸昂首阔步地走进了大殿。 这一次,他们可不是风闻言事。 民间小报中,对苏良讽刺朝政、恭维新党的话语都标注出来了。 欧阳修、石介夸赞苏良,又有结党嫌疑。 民间百姓已快将苏良当成了范仲淹的接班人。 二人觉得,今日必然能将苏良逐出御史台。 可当他们看到苏良就站在旁边,不由得一愣。 赵祯端坐于上方,道:“何事?” 当即,王拱辰开始弹劾苏良。 从苏良在奏疏与讲演中对新党的恭维、对当下朝政的讽刺,讲到欧阳修、石介等人对苏良的夸赞。 又从民间百姓的流言,讲到当下官员们对苏良的议论。 最后,还将数张不同黑作坊的小报都呈到了御案上。 钱明逸在一旁不断补充。 二人的功课做得尤为充足,足足讲了大半個时辰。 苏良强打着精神,差点儿没有睡过去。 二人讲完后,一脸期待地看向赵祯。 赵祯翻阅着各种类型的小报,喃喃道:“这几张小报的脑图做得不错,文笔也不错,进奏院应该多学习学习,文字再接地气一些……” 听到这些话,王拱辰和钱明逸都有些发愣。 这不是重点啊! “官家,苏良谤讪朝政、结党谋私,无论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产生了极为恶劣的影响,臣请求罢黜苏良的监察御史里行之职,或外放,或让其入馆阁,他已没有资格再做一名台谏官!”王拱辰重重拱手。 “王中丞、钱正言,我朝言论自由,从不以言获罪,更何况苏良还是一名台谏官,他说一些关于朝廷新政的话语,就算是谤讪朝政了?” 此话,一下子将王拱辰和钱明逸问住了。 当朝言论开明。 汴京城瓦舍里的说书人曾指名道姓地辱骂夏竦和韩琦,都算无罪。 更不用说,一名台谏官发表意见了。 此罪名压根不成立。 王拱辰立即转移话头。 “官家,苏良谤讪朝政,乃是因他欲结私党,助他推崇的官员成为宰执,台谏官有此行为,已失了公允之心,理当重罚!” 结私党,可是大罪。 赵祯从上面缓缓走下来。 “苏良欲结私党?和谁结?范仲淹、富弼、欧阳修?” “你可知,就在刚刚,苏良从八个方面,结合新政的实际事例揭露了当下新政存在的缺陷。他认为,新政过急过猛,理应停止!这是一名力挺改革派的官员能讲出来的话吗?” 赵祯的语气变得锋利起来。 “朕主张风闻言事,乃是欲防患于未然。但你们呢?罔顾事实,就用这么几张民间小报,便想将一位昨晚一夜未睡,研究新政之失的青年官员拽下马,你们吃饱喝足之后,就不能干一些正事吗?” 赵祯如此发脾气,非常罕见。 王拱辰和钱明逸都懵了,他们根本想不到苏良会批判新政。 二人一时不知如何辩解,只得低头拱手。 赵祯再次走到御案前,冷声道:“苏良是否结私党,三日后,你们自然能知晓。没有其他事情,便先退下吧!” 王拱辰和钱明逸碰了一鼻子灰。 只能无奈退了下去。 苏良朝着赵祯拱手,道:“多谢官家了!” 赵祯露出一抹笑容。 “这是你应得的,好好干,若有问题就像今日这样直接找朕,无须顾虑太多!” 苏良重重点头,拱手谢恩。 赵祯最看重苏良的地方,其实是苏良发自内心的真诚。 没有虚伪,没有阳奉阴违,言行如一,对其更是没有任何隐瞒。 这让他觉得和苏良颇为投缘。 曾经,赵祯对一名青年官员也产生过这样的感觉,但如今那人被战事、被朝堂党争,摧残得已经像是一名无情的政客。 那人,便是当下的枢密副使韩琦。 赵祯不希望苏良为官几年后,也失去赤子之心。 大宋朝,这样既真诚又有治国之才的官员实在是太稀缺了。 第0022章:一文成名天下知 三日后。 苏良的《驳条陈十事书》火热出炉。 洋洋洒洒近九千字,笔锋犀利,文采斐然。 论述了新政纲领《答手诏条陈十事》在执行过程中出现的问题。 此文,有详尽事例可依,有扎实数据可考,无主观臆断,皆据实以言,将新政以来存在的各种缺漏尽数道出。 当然,苏良对一些可保留的政策也不吝赞美之词。 最后得出结论:新政之法,策为良策,然执行过急过猛,如跛脚急奔,重疴用猛药,实难长久,宜废弃,再寻变革之道。 赵祯看过此篇文章后,在朝会上盛赞了一番。 令国子监、大理寺、进奏院、崇文院等衙门的刻书机构,加班加点刻制抄录此篇文章。 这下子,京朝官们都明白了官家的意思。 历时一年有余的新政要落幕了! 当日,便有官员上奏,恳请废弃新政,一切政令皆以新政之前的旧令执行。 新政涉及大宋各个州府,关注者甚多。 不到五日,《驳条陈十事书》便传遍了整个大宋。 对此文,民间百姓风评不一。 有人认为,新政落幕,意味着强宋之策失败,这是大宋的悲哀,日后必将还活在西夏与辽国的欺辱中,收复燕云十六州更是痴人说梦。 也有人认为,新政其实早已经实施不下去,如今快刀斩乱麻,也算是减少了内耗。 不过,没有人再认为他结党营私了。 …… 无论褒贬,此文已让苏良名满天下。 无数人都记下了这位年轻的监察御史里行。 有骂其奸佞者,将他归入保守派的名单中;也有夸其文笔卓越,称赞此举乃是为国止痛。 …… 西北边境,一处宅院中。 一位面容肃穆的中年儒士正在阅读苏良的《驳条陈十事书》。 一旁,一位青年不满地说道:“范公,这名叫做苏良的台谏官实在是太过分,一篇文章便将您的变法功绩全盘否定,这……” 这位中年儒士,正是奉命巡守西北的范仲淹。 范仲淹摆了摆手,打断那青年的话语。 “此文言之有据,道透了新政真谛,是我范仲淹固执了,固执了啊!若要强宋,还须另寻新路,令大宋跛足急奔,实乃我之过也。” 范仲淹可谓是大宋士大夫官员中的第一流人品。 此文虽然会造成他仕途不畅。 但他完全不在乎。 在他眼里,好文章便是好文章,有道理便是真有道理。 …… 河北东路,大名府。 一座书房内。 宣抚河北的富弼阅读着《驳条陈十事书》,双手微微颤抖。 “此文妙哉,妙哉啊!变法之路,九死一生,路不通,理应转身。这场新政,不全是守旧派的阻拦,吾亦有错!吾亦有错啊!” 富弼想了想,泼墨执笔,写起了请辞书。 …… 河北大名府,一座豪宅大院内。 两个身材曼妙、面容美艳的年轻女子正在为一名中年人按腰捶腿。 此中年人看罢《驳条陈十事书》,喃喃道:“哼,老夫就知新政长不了,此文定然是官家令苏良所撰,这個苏景明,官家还真是看重他!” 此人正是被外放的夏竦,如今在大名府过着半退休的豪奢生活。 …… 而此刻,在河北真定府。 河北都转运按察使,权真定府事的欧阳修已将《驳条陈十事书》通读了十余遍。 “苏良苏景明,此小友有大才,有大才啊!此文不是在讲新政之败,而是在纠错,纠变法之错,纠大宋官场之错,越看越觉有深意,不行不行,我定要将感受写下来!” 欧阳修满脸兴奋。 自出使河北以来,欧阳修先后写出了《河东奉使奏草》《河北奉使奏草》等系列文章。 其身不在朝堂,但言论却总能在朝堂飘荡。 他对写文章有瘾,乃是大宋朝最具攻击力的斗士,看到此文,他只遗憾此文不是出于自己之手。 …… 两浙路明州,鄞县,一方田埂旁。 一名头发脏乱、衣衫上满是油污、年约二十来岁的青年,坐在一块土旮瘩上。 一边啃着一个冷馒头,一边阅读着苏良的《驳条陈十事书》。 “不愧与我王介甫为同科进士,景明兄真乃国之栋梁,改革变法,不可先行吏治,若让我来主持,必然从民间财赋入手!” 其语气笃定,形象虽邋遢,但听其说话,便知不是普通人。 他不是别人。 正是与苏良位列同一进士榜的王安石。此刻的他,正在鄞县当知县。 …… 与此同时。 在眉州眉山的一座宅院内。 一名中年儒士将两份《驳条陈十事书》分别放在两个孩童的面前,手拿戒尺。 “轼儿、辙儿、你们今日的功课便是背诵并默写此文,为父晚上来检查进度,切记,一字不可拉,即使不懂,也要记在脑子里!” 小苏轼和小苏辙翻看着这篇近九千字的长篇大论,不由得都郁闷地撅起嘴巴。 兄弟二人默默记下了一个名字:苏良。 …… 很快,赵祯便收到了范仲淹和富弼的请辞书。 赵祯就坡下驴。 免去范仲淹参知政事之职,命其知邠州,兼陕西四路缘边安抚使。 免去富弼的枢密副使之职,命其知郓州,兼京东西路安抚使。 二人皆有兴邦安国之才。 与其让他们在朝堂内斗,还不如放在边境发光发热。 …… 这几日。 苏良作为汴京城的当红辣子鸡,明显感觉到了不一样的氛围。 多名与他并不相熟的官员邀请他品茶喝酒。 外地一些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官员也给他写信叙旧情。 台谏那些曾不怎么搭理苏良的小吏,隔着百米远都开始朝着他热情地打招呼。 甚至,一向不喜他的王拱辰和钱明逸也对其点头露笑脸,不时称呼一声:景明老弟。 苏良二世为人,自知在官场上最不能做的便是:飘。 他一如往常。 准时点卯,放衙便回家。 除了偶尔与包拯喝顿小酒,聊聊闲篇,几乎不外出交友。 家有娇妻的他,根本不喜欢外出应酬。 …… 十二月初五。 中书下达诏令,命苏良兼任经筵官,任崇政殿说书。 这一次,朝堂之上,无人反对。 不过当下已是腊月,经筵已停,到二月份才会重开经筵。 赵祯此举,意在让苏良多领一些俸禄,算得上对其的一种奖赏。 赵祯提倡节俭,但对官员们的奖赏从不吝啬,这是大宋帝王惯常的做法。 第0023章:年关将近,奏疏满天飞 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 转眼间便到了腊月初十,汴京城愈加热闹,多了许多购买年货的外地人。 官员们手头的公务也都少了许多。 午后,冬阳灿烂。 苏良和周元正在屋内整理文书,书写人老洪快步走了进来。 “二位御史,不好了!就在刚才,知谏院孙甫在垂拱殿外将翰林学士承旨丁度揍了,丁承旨当场昏厥,御医都过去诊治了!” “什么?” 苏良和周元都不由得惊讶得站起身来。 苏良问道:“你确定是孙谏院揍了丁承旨,而不是互殴?” 揍人和互殴,性质可是不一样。 “不是互殴,这话是陈副相说的,他就走在二人后面,看得真切呢!” 听到此话,苏良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无奈。 孙甫要完了! 垂拱殿外殴打朝廷官员,乃是重罪。 而副相陈执中作为证人,肯定不会说孙甫的好话。 后者在官家升陈执中为副相时,多次称陈执中没文化,不配为相。 陈执中即使再有肚量,也不可能为孙甫说情。 苏良和周元好奇的是,丁度到底是怎么招惹了孙甫,竟然让孙甫忍不住动手。 …… 半个时辰后。 苏良和周元经过多方探听,终于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三日前,官家诏翰林学士承旨丁度问事。 其间问了一句:朝廷用人,应以资为先还是以才为先? 意思是,选用官员到底应该任人唯才还是论资排辈? 丁度回答道:承平宜用资,边事未平宜用才。 对此回答,赵祯非常满意。 通过此番新政,赵祯已明白。 论资排辈较为公平,而以才为先,易生贪腐之风。 一些官员所谓的“才”都是用“财”铺设出来的。 如今大宋边事已渐渐平复。 确实需要选用一些有丰富经验的正直官员。 孙甫知晓此对话后,当即上奏弹劾丁度,称其是借机谋求大用,用心甚是功利。 丁度任经筵官十余年。 专讲历史经义,没有担任过要职,也几乎没有涉及过政事。 他听到孙甫如此污蔑他,不由得甚是恼怒,当即便上疏中书,要求与孙甫公开对质。 丁度,将名声看得比命都重要! 随后,他的奏疏传到首相杜衍手里后,杜衍将其压了下来。 杜衍认为这种小事,不值得惊动官家。 孙甫乃是杜衍举荐,丁度得知奏疏被扣压后,认为杜衍在包庇孙甫,不由得大怒。 当即将杜衍和孙甫都弹劾了。 洋洋洒洒四千字,将二人骂得狗血喷头。 今日午后。 杜衍、陈执中、丁度、孙甫被官家叫去了垂拱殿。 赵祯一年到头,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调解臣子间的矛盾。 他向来喜欢将大事化小。 他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双方皆有过错,各自回家自省即可。 丁度和孙甫率先离开了垂拱殿。 二人一边走,一边争论,吐沫横飞,吵得不可开交。 孙甫是个急性子。 在怒火之下忍不住推了丁度一下子。 哪曾想后者没有站稳,滚下了台阶,当即脑门见血,昏厥了过去。 走在后面的参知政事陈执中,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 很快。 一大堆奏疏便堆满了御案,全都是弹劾孙甫和首相杜衍的。 知谏院孙甫在禁中殴打朝廷重臣,有大不敬之罪;首相杜衍涉嫌包庇孙甫,且扣压丁度奏疏,有专权之罪。 丁度苏醒后,继续写奏疏,弹劾杜衍和孙甫,要求二人向其道歉。 副相陈执中紧随其后。 称孙甫之恶行有损朝堂颜面,应当重惩。 枢密使贾昌朝则是称首相杜衍私自压下多道奏疏,专权霸道。 随后,王拱辰、钱明逸等人也陆续上疏,弹劾杜衍和孙甫。 紧接着。 枢密副使韩琦、监察御史包拯也纷纷上奏,为杜衍和孙甫说话。 事情越闹越大,参与的人数越来越多。 腊月的朝堂,骤然变得热闹起来。 苏良很快就看明白了。 这已经不单单是一件斗殴事件。 而是守旧派在新政落幕后,要对在京革新派的一次彻底清除事件。 杜衍是支持新政的,孙甫也是支持新政的。 这一次。 孙甫输理,杜衍确实有包庇之嫌。 若杜衍被罢去相位,孙甫离开知谏院,那朝堂便是贾昌朝、陈执中、王拱辰等人的天下了。 韩琦和包拯正是看明白了此事,才纷纷上奏为杜衍和孙甫说话。 苏良也是微微皱眉。 若中书没了杜衍、台谏没了孙甫,那朝堂以后恐怕又是死气沉沉一片了。 所有事情都将按照大宋的祖宗之法、条文律令进行,顽固不化。 那样的朝堂,会将整个大宋带垮的。 孙甫作为台谏官,怎会容忍别人这样拿捏自己。 当即,他也上疏了。 孙甫一口气写了一篇三千余字的弹劾奏疏。 骂丁度迂腐贪清誉。 骂陈执中圆滑市侩。 骂贾昌朝窥觊首相之位。 骂王拱辰、钱明逸二人甘做中书走狗,毫无台谏官担当。 …… 在当下的大宋朝堂,有时比的不是谁有道理,而是谁喊的声音大。 对于台谏官呈上这种奏疏,官家一般不会责罚的。 更难听的,赵祯也看到过。 如果仅仅都是这些骂人的话,孙甫或许可以为自己找回一些脸面。 但是,孙甫的最后一段话却犯了大忌讳。 孙甫认为,中书首相、副相能力一般,皆擅于阴谋算计,范仲淹守边无法归来,但富弼并非居于要职,应让其入中书,做宰执。” 此话换作非台谏官员来讲,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是台谏官,是禁止举荐宰执的。 此话一出,便已注定孙甫是不可能再待在谏院了。 孙甫是救不起来了,必然会被外放。 但杜衍仍可救。 苏良可不想着朝堂被一群擅于权谋,却不通治国之策的官员把持着。 就在他正准备撰写奏疏为杜衍说话时,周元递给他了一张纸条。 苏良认真一看,不由得傻眼了。 “杜衍多次扣留官家为宗戚近幸发出的内降诏书,为官家所不喜,相位难留。” 苏良紧皱眉头,喃喃道:“这事儿难办了!” 第0024章:以退为进,拯救杜衍的相位 所谓内降诏书。 即皇帝赵祯绕开中书直接批示的诏书。 这种做法其实是有违大宋祖制的。 但自真宗起,这种内降诏书却逐渐增多。 因为这是皇帝权力的体现。 皇帝私下对一些臣子外戚进行褒奖、体桖、甚至降低惩罚,以显圣恩。 赵祯十三岁称帝,但二十三岁才亲政。 期间章献太后(刘娥)垂帘亲政,甚是强势。 这种原生家庭的压迫感,导致赵祯亲政后,多次内降诏书,彰显皇恩浩荡。 尤其是对宗室贵戚,尤为恩宠。 这种类型的诏书,其实对朝政影响不大。 赵祯做的也很有分寸感。 前丞相吕夷简、章得象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但是首相杜衍却认真了! 他从银台司拦截这些诏书,还给了赵祯,让其走正规程序。 这种做法,表面上彰显了杜衍的贤相之风,但其实打了皇帝赵祯的脸。 相权过重,且有专政之嫌。 苏良不由得一脸无奈。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知谏院孙甫揍了翰林学士承旨丁度,又逾矩举荐宰执,定然是要被外放了。 而今,杜衍扣押丁度的奏疏,自身又有专政之嫌。 官家本就对他不满,在王拱辰那些人的弹劾下,杜衍极有可能丢了相位。 杜衍一旦失势。 像韩琦、包拯、苏良等与贾昌朝、陈执中等人不和的官员,日子定然就不好过了。 苏良本欲写奏疏替杜衍、孙甫求情,突然不知该如何写了。 …… 翌日。 孙甫因打人和逾矩举荐宰执直接被勒令停职。 垂拱殿变成了一个辩论场。 杜衍称自己乃是行相公职权,无任何逾越之举。 王拱辰、钱明逸质问他私扣丁度奏疏该作何解释,杜衍称如此小事,不值得惊动官家。 二人来了一句:奏疏无小事。 贾昌朝、陈执中、包拯、韩琦等人全都参与到了此事中,纷纷上疏。 不过大家都有一个底线:闭口不谈官家内降诏书。 因为此事确实不合规矩。 若在朝堂放大处理,整不好官家都要写罪己诏了。 …… 近午时。 苏良抬头看向窗外,见包拯正拿着一道奏疏大步向外走去。 显然又要去上疏了。 苏良想了想,快步追了出去。 “希仁兄,留步,请留步!”苏良喊道。 包拯顿时停下脚步,看向苏良。 “希仁兄,可是去为杜相公说情?” 包拯点了点头。 “景明,你也快写奏疏,孙谏院定然是要外放了,若官家再将杜相公罢相,中书可就再无贤臣了!” “敢问希仁兄,为杜相公说情的理由是什么?” 包拯胸膛一挺,道:“我朝大臣,当以杜相公为法,中书不能失去这么一位朝堂柱石!” 大臣当以杜衍为法? 苏良不由得哭笑不得。 “希仁兄,此话没毛病,但这样上疏,只会让杜相公罢相来得更快一些!” “为何?” 苏良环顾四周,然后与包拯走到前方的槐树下。 “官家以仁德著称,其仁德宽厚之名,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来自内降诏书,这点你是否同意?” 包拯微微点头。 “官家为一些宗戚近幸减免罪责,私下恩赏可影响朝政?” “几乎不影响。” “既然不影响,为何要死揪着官家行展现仁德之名的事情呢?”苏良反问道。 包拯微微摇头,道:“但这种做法坏了规矩,杜相无错,其扣压丁度的奏疏也不算有错,此非专权,而是尽职尽责!” “我知杜相无错,章相公、王中丞等人也知道杜相不算有错,但他们还疯狂地弹劾,源于一点:杜相阻碍了官家成为仁君的路!” 包拯面带疑惑。 “官家已年近不惑,自亲政以来,我们与西夏三战全输,被迫增加岁币求平安,军事上毫无建树;而今新政又以失败告终,朝堂上亦无建树;且官家还没有儿子,这可是顶着不孝的名头,令天下百姓都说不出口!” “如今他好不容易博得一个‘仁’的名头,习惯于宽仁待人,私下恩赏减罪,以得人心,还要被臣子掐断,他能不生气吗?” “官家虽仁善,但不是圣人,咱们想着青史留名,官家何曾不想?这种内降诏书的小事,既然不影响朝政,让官家做了又如何,何必要较真呢?” 包拯听得苏良这么一说,才突然意识到官家竟然过得这么可怜! 被朝臣监管。 被后宫催生。 天下百姓过得不如意了骂他反他。 西夏辽国缺钱了便想方设法从他的口袋里挤钱…… 苏良已经说得很委婉了。 简言之: 赵祯亲政十余载一事无成,好不容易博得一個“仁”的名头,杜衍还阻止他行仁善之举。 包拯无奈地揉了揉脑袋。 顿时明白苏良为何说他手里的奏疏将加速杜衍罢相了。 赵祯是个顺毛驴。 包拯挺杜衍,就相当于助杜衍干涉赵祯的那一点点皇权自由。 这是赵祯绝对不能接受的。 “那……该如何是好?就眼看着杜相被排挤出朝堂?” 苏良想了想,道:“我有一法,可以一试。” “快快道来!” “咱们稍后便去寻杜相,让其向官家上疏认错,承认扣压丁度的奏疏有错,但绝对不承认是为了包庇孙甫,如此一来,大错就变成了小错。” “内降诏书的事情,官家自然不会公开来说。杜相一旦表态认错,官家便知杜相以后不会再扣压他那些对朝政没什么影响的诏书了。” “接下来,我们保持沉默,让王拱辰那些人使劲弹劾,然后杜相还可用出你教我的那招装悲苦。官家仁善,必生怜悯之心,再考虑朝堂情况,没准儿不会罢相!” 包拯点了点头。 “不过……不过……杜相认死理,一旦认定的事情,恐怕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此事关系着他的贤相之名,恐怕不会妥协。” “个人名声还能比我大宋的江山社稷重要?孰重孰轻,杜相心里必然有一杆秤,我们道明情况,谋事在人,成事只能看天了!” 这是目前苏良能想到的,唯一可保住杜衍相位的办法。 此外,苏良拦下包拯去上疏还有一个理由。 孙甫外放,谏院主官的位子应是包拯的,但包拯要硬挺杜衍,惹得官家不悦,可就不一定了。 第0025章:斗士欧阳修,人未到而奏疏先行(求追读) 放衙后。 包拯和苏良寻到杜衍,三人聚坐在一座茶楼的包间内。 起初,杜衍相当硬气。 声称:宁愿在大庆殿撞柱而亡也不愿认错妥协。 苏良与包拯劝说了半个时辰后,站起身来,弯腰拱手,道:“杜公,当下的中书不能没有你,就像西北不能失去范希文。” 此话,一下子打动杜衍了。 杜衍心知,当下朝堂,最适合总领中书的其实是范仲淹和富弼。 但二人外放,短期根本不可能归来。 唯有他,才能遏制贾昌朝、王拱辰那些精致的利己主义阴谋家。 翌日一大早,杜衍便去面圣了。 认错。 痛哭流涕。 承认扣压诏书有错,但绝不承认为相专权。 紧接着。 赵祯便将贾昌朝、陈执中、丁度、孙甫这四人也都叫到了垂拱殿。 令杜衍和孙甫向丁度道了个歉。 丁度也算大气,得了脸面,便也不再说什么。 很快,中书下达诏令。 杜衍处理章疏有缺失,罚俸三个月,以儆效尤。 至于孙甫,殴打同僚在先,违规举荐宰执在后,被外放到了邓州,年后赴任。 包拯则得以高升,以天章阁待制,知谏院。 苏良看到这条诏令后,心情甚是愉悦。 王拱辰、钱明逸等人则是很不开心,继续弹劾,但奏疏都被官家留中不发。 就在苏良以为接下来能平平安安地迎接新年时。 诏令下达的第二日。 韩琦一纸奏疏,突然将杜衍弹劾了。 不仅包拯、苏良等人傻眼,就连王拱辰、钱明逸都傻眼了。 要知,韩琦可是一直都在力挺杜衍。 当苏良看到韩琦的奏疏内容后,不由得哭笑不得。 “杜衍无骨,降颜屈体,乞怜求和,不堪为相,琦不愿与之为伍,请求外放!” 韩琦见杜衍服软认错,认为杜衍丢失了耿臣气节,是在与他人同流合污。 若苏良初到大宋,一定会对韩琦这种行为万分不解。 但现在他已经完全理解了这种士大夫官员为官风气。 在大宋。 大多数有志于匡扶社稷的文官,都是这個尿性。 不论得失,只分对错;做官为人,气节为上。 认死理! 天子皇权都无法与他们心中的道义相提并论。 即使那些所谓的“道义”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有失偏颇的。 韩琦力挺杜衍。 是因杜衍刚正,扣压皇帝赵祯的内降奏疏没有过错。 韩琦弹劾杜衍。 是因为杜衍无错而认错,为相位低头,故而他感到不耻。 并且,在韩琦上奏后,还有数名官员跟风弹劾。 这些官员也都是新政遗留下来的勤政官员。 苏良一脸无奈。 韩琦根本不知杜衍是为了朝堂稳定而舍去了个人脸面。 包拯、苏良与韩琦关系一般,自是无法私下告知这种计策。 这一次,苏良和包拯已经不准备再去救韩琦了。 韩琦在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人离朝时,一直很萎靡,心中早就想着外放了。 此刻,心情最烦闷的还是赵祯。 今年下半年来,范仲淹、富弼、欧阳修、蔡襄、再加上即将离朝的孙甫,已经够他糟心的了。 如今又多了一个韩琦。 他也知民间所称的“众贤离朝”对他也是一种讽刺。 但他也无可奈何。 此事闹腾了三日后,赵祯与韩琦单聊了半日,而后宣布:免去韩琦枢副使之职,外放扬州,年后赴任。 从外放的地方看,赵祯还是非常看重韩琦的。 扬州乃江南富裕之地,比孙甫所去的邓州要强多了。 …… 腊月二十三,小年。 唐宛眉和小桃已开始忙着置办年货。 净庭户、换门神、钉桃符、买新历、置新衣…… 忙得不亦乐乎。 汴京城也迎来了一年中最繁华的时段。 西夏、辽国、高丽、交趾、大理等国的使臣都来到了汴京。 一些江南的富奢之家也举家来到汴京过年。 各种勾栏瓦子、茶楼酒肆、通宵营业,迎来了一年最忙碌、最赚钱的时候。 苏良也终于变得清闲起来。 按照大宋历来的规矩,元日(春节)七天假,元宵七天假。 对台谏官而言,除非在元日大朝会中有临时差遣,不然在腊月二十七后,基本就能开启假期了。 不过也需要有人在衙门轮值(值班)。 周元较为积极。 在元日大朝会活动中讨了个监察班序的差事。 苏良向来都没有加班的喜好,腊月二十七一到,便开启了自己的假期。 当晚,他就拉着媳妇的手在汴京街头上吃吃喝喝买买买了。 除夕夜,苏宅,灯烛通明。 苏良、唐宛眉和小桃围坐在屋内的炉火前,天南地北地闲聊着。 面前,有果子蜜饯、茶水果酒、还有两大盘吃了大半的饺子。 按照习俗,今晚屋内的灯烛要通宵不灭,守夜至少要守到子时才能睡觉,寓意着赶走一切瘟疫病疾。 …… 庆历五年,元月一日。 大朝会如期举行,声势浩大,尽显大宋富庶之风。 苏良官位低微,并未参加大庆殿朝会,而是选择陪唐宛眉逛街。 元月二日。 苏良带着唐宛眉,分别去孙甫、包拯家拜了年。 在晚间。 苏良还带了礼物去了周元、老洪、刘长耳等人的家里,喝茶饮酒,以贺新年。 后者也都纷纷回礼。 大宋的新年,最热闹的不是元日,而是元夕,即元宵节。 从正月初十,汴京街头便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彩灯,各种花灯百戏表演,目不暇接,精彩绝伦。 元夕当晚,皇帝赵祯将亲临宣德楼看灯,与万民同乐。 那是真正的灯山烛海,万人空巷。 一百多万人口,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堪比盛唐气象。 这个假期,苏良也感受到了士大夫官员的优越性。 有钱有地位,真的可以很舒服地享受生活。 在大宋,当你成为一名在汴京供职的士大夫官员,你便不会羡慕任何人。 …… 正月十六。 御史台,察院。 苏良刚坐在红木椅上,还没来得及喝口茶,便见周元走了过来。 他将一份奏疏,放到苏良的面前。 “欧阳永叔近日将回京述职,我本以为他回来后,定会因韩副使外放而向官家求情,没想到人未到奏疏已经到了。” 苏良接过奏疏,打开一看:《论范仲淹韩琦等罢政事状》。 如果将包拯比做炮仗,欧阳修就是一记夏季暴雨夜的响雷。 一份奏疏便能让汴京城震三震。 这位笔尖上的斗士一旦回京,恐怕朝堂又要热闹了。 …… 依照史实,欧阳修所呈奏疏为《论杜衍范仲淹等罢政事状》,但因苏良保下了杜衍,故而更名。本书主脉络依据史实,但不会困于史实,因苏良的出现,历史会发生蝴蝶效应般的翻转。(为防喷,特此声明) 第0026章:为朕解忧者,唯有苏景明(求追读) 苏良面色认真地阅读着欧阳修的《论范仲淹韩琦等罢政事状》。 读罢。 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额头上竟泛起细细密密的汗珠。 这是他第一次读文章,竟读出了一身汗。 不愧为当朝的文坛领袖。 太能言! 也太敢言了! 此文,乃是欧阳修为范仲淹、富弼、韩琦、孙甫四人被相继外放而鸣不平。 他在文中称: “臣闻士不忘身不为忠,言不逆耳不为谏。故臣不避群邪切齿之祸,敢干一人难犯之颜。” “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谋臣不用,敌国之福。” “今此四人罢去,而使群邪相贺于内,四夷相贺于外,此臣所以为陛下惜之也。” “群邪争进谗巧,而正士继去朝廷,乃臣忘身报国之秋,岂可缄言而避罪?敢竭愚瞽,惟陛下择之。” …… 全文可分为两部分,一赞一损。 赞范仲淹、富弼、韩琦、孙甫四人的品性、口碑、为官期间取得的功绩。 损当下朝堂宰执们的迂腐、内斗、无能、贪婪自私,并将他们统称为:群邪。 笔锋携杀气,字字似刀剑。 一怼便怼了一整窝。 虽未直呼群邪的名字,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他骂的是谁。 苏良读完后,顿觉神清气爽。 宛如炎热的夏日喝了一碗拔凉拔凉的井水一般,甚是舒服。 但细细一想。 感觉此文大概率是欧阳修激愤时所写,或酒后成书。 写时一时爽,但后续却会招来祸端。 首先,当下的宰执们都没有犯错,朝堂也非常稳定。 根本没有任何罢黜的理由。 其次,范仲淹、富弼、韩琦都是自请外放,孙甫则是有逾矩之错,不能再担任台谏之职。 故而,欧阳修的批判根本站不住脚。 完全是在诛心。 最后只能让守旧派们找到他的把柄,再次指控他与范仲淹、富弼等人结私党。 苏良看向周元。 “官家看到此谏书,应该留中吧,为何会流传出来?” 周元无奈一笑。 “欧阳永叔可能猜出官家会将谏书留于内廷,不予理会。故而在向官家呈递时,他又抄录了一份呈到中书,昨晚,此谏书便到了,现在应该已满朝皆知了!” 苏良微微皱眉。 依照欧阳修的智慧不可能不知凭借这份谏书,不但不能绊倒当下的宰执们,还会为自己制造结私党的麻烦。 他依然这样做,只有一种可能: 他对朝堂已经极度失望,也欲贬职外放,去做一个闲散的地方官。 前不久。 翰林学士、知开封府的吴育入中书,成为了参知政事。 按照常规,欧阳修述职完毕后,定然会补上翰林学士的缺儿。 顿时,苏良全明白了。 欧阳永叔的真实目的,是在求贬谪外放。 一旁,周元感叹道:“接下来,恐怕朝堂又要掀起一场风雨了!” …… 而此刻。 垂拱殿内。 皇帝赵祯一脸怒火,气得直想撂挑子不干了。 他本想着冷处理欧阳修的谏书,没想到欧阳修呈递给中书的还有副本。 此文章,已满朝皆知。 “这个……这个……欧阳修,不是……不是在逼朕吗?难道朕只有听他的,才算是明君?” “字字句句都是忠君爱国,其实都是为了一己清誉,为了一個诤臣的名号,孰奸孰忠,谁适合留朝堂,谁适合做外官,难道朕不比他清楚吗?” “他若有能耐,朕就让他将朝堂的宰执职位全兼任了,朕倒要看看他能够做出什么样的功绩,能否让我大宋朝堂再无争端!” …… 午后。 贾昌朝、王拱辰、钱明逸、还有新任的监察御史李京就开始上疏了。 这些人,嗅觉极为灵敏,抓到了欧阳修的漏洞,自然要下狠手。 他们称,欧阳修的《论范仲淹韩琦等罢政事状》居心叵测,勒令君主要以他的好恶选拔朝廷宰执,其罪大焉! 另外,欧阳修事事皆称朝堂离不开范、富二人,有结私党嫌疑。 这两宗罪名,便足以将欧阳修压得抬不起头了。 紧接着。 陆续有臣子开始上疏,大多都没有站在欧阳修那边。 欧阳修的文辞过于犀利。 攻击面实在太大。 他的这篇文章,用一句话可归纳为: “当下的宰执官都是废物,朝堂离了范仲淹、富弼、韩琦、孙甫四人,根本无法运转。” 这句话的攻击性,几乎覆盖了汴京城的所有京朝官。 对于大多都自恃清高的士大夫官员而言,这是一种赤裸裸的鄙视和侮辱。 难道大宋朝只有你欧阳修是贤臣能臣? 难道只有范仲淹、富弼、韩琦可做宰执? 难道大宋朝离开你们几人就要灭亡了吗? …… 群臣激愤,奏疏如雪花。 有人骂他欺世盗名,有人骂他故作清高,有人骂他是害国之臣。 还有人称他实无大才,只是靠着蝇营狗苟的文字换来了青云直上…… 骂者如云,甚是毒辣。 欧阳修还未到京,弹劾他的奏疏便堆有五尺高了。 …… 这时,垂拱殿内。 翻阅了诸多弹劾欧阳修奏疏的赵祯,不由得一愣,思索了片刻后,喃喃道:“莫非欧阳永叔的这道谏书不是为了弹劾别人,而是想要自己贬谪外放?” 赵祯心思细腻,一下子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越想越觉得可能就是如此。 前日,赵祯命人已将敕封欧阳修为翰林学士的草诏都拟好了。 想到这里,赵祯不由得感到甚是心寒。 朝中贤臣不愿在朝堂效力,却欲外放担任地方闲官。 他这位皇帝难道就那么不堪吗? 赵祯又气又急。 但却束手无措。 朝堂贤吏能臣并不少,但真正懂得他这位官家苦楚的却没有一个。 赵祯望着满桌的奏疏,心口发疼。 此刻,一种巨大的孤独和无助感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他的肩头,令他痛苦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眯了一会儿。 睁开眼后,突然看到了苏良呈上的奏疏。 赵祯打开奏疏,慢慢看了起来。 片刻后,赵祯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 不多时竟露出了一抹笑容。 其喃喃道:“满朝臣子,知朕且能为朕解忧者,唯有苏景明!” 第0027章:五连击,骂懵欧阳修(求追读) 苏良所呈奏疏。 并未力挺欧阳修,反而弹劾起了欧阳修。 苏良称,《论范仲淹韩琦等罢政事状》语辞骄横,狂悖自傲,实非君子之言,定是欧阳修的仗气使酒之作。 望官家严惩不贷,遏制朝堂官员这般酒后乱言的不正之风。 此弹劾,与赵祯御案上的奏疏全然不同。 表面是抨击欧阳修,实则是在为其找台阶。 赵祯心知,苏良定然已看出欧阳修的真实意图是求贬外放,故欲以此奏疏挽贤。 众所周知。 欧阳修自号醉翁,非常好酒,常有酒后失言之举。 若将欧阳修的此谏书归于酒后狂言,那事情就简单多了。 欧阳修的“辱骂宰执,结私党嫌疑”之罪,便变成了“酒后乱言”之错。 罪过变成了过错。 只要欧阳修承认此错,赵祯便能最大程度上减轻他的惩罚,将其留在朝堂。 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堵住那些弹劾者的嘴。 如今,朝堂急缺能臣,赵祯自然不愿将欧阳修外放。 当下的关键,就变成了如何说服欧阳修,让其承认酒后乱言之错,而后甘愿留在汴京。 这需要赵祯表现出足够的诚意。 更需欧阳修能明白赵祯的一番苦心。 赵祯想了想,看向一旁的内侍张茂则,问道:“欧阳永叔大概何时抵京?” “明日午时前后。” “明日,你带上苏良这份奏疏和敕封欧阳修为翰林学士的草诏,去城外拦住他,他看过这两篇文,自然能够明白朕的心意,若还是留不住,也就罢了!” 张茂则重重拱手。 作为君主,赵祯此举已算是贤德宽厚。 若欧阳修还是执意要在汴京大闹一场,然后离京,那赵祯也没有挽留的必要了。 赵祯翻阅着苏良的奏疏,又细细一想,拿起御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一行小字。 “将此纸条交给苏良,明日让他与你一同拦下欧阳修,他看到纸条内容,自然知晓该如何说话!” “臣,遵命!”张茂则将奏疏接了过去。 …… 当日晚。 张茂则将纸条交给了苏良。 还让其看了敕封欧阳修为翰林学士的草诏,并告知他了官家的口谕。 苏良打开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心在朝堂,则留;胸无大志,则放。” 苏良顿时明了。 心中对赵祯不由得升起一抹崇敬之意。 官员们拥有这样一位皇帝,实乃天大的福气! 苏良呈此奏疏,一则是为朝挽贤。 二则是他实在不愿看到朝堂再起内斗,这种争吵,除了加剧党争,对大宋没有任何裨益。 至于是否可行,就看明日了。 …… 翌日,近午时。 苏良与张茂则坐马车,来到汴京城北的新酸枣门外。 二人在官道旁的一处凉亭坐了下来。 欧阳修从河北归来,必经此门。 此刻。 距离新酸枣门不足十里路的一条官道上。 一辆马车正在疾驰向前。 车厢前挂着一块迎风飘扬的红色木牌,上面篆刻着“欧阳”二字。 马车中坐着的,正是三十八岁的欧阳修。 其身材高大,体态清瘦,颌下一缕漂亮青须。 一看便知是一位风流文士。 当下的他,任龙图阁直学士、河北都转运按察使,权真定府事。 欧阳修靠在软榻上,手里提着一个酒葫芦。 不时,呡上一口酒。 他并不立即咽下,而是任由酒水在口中打转。 如此打转片刻。 一篇锦绣文章也就打好腹稿了。 没多久。 欧阳修便已想好了如何与那些与他政见不合的官员们论辩。 论政事,他不敢自视过高。 因为范仲淹和富弼过于优秀。 但论文采与口才,欧阳修自认在大宋朝,无出其右者。 欧阳修此次返京。 表面为述职,其实就是来干仗的。 他已经想好了。 此次定要在朝堂上大闹一场,将群邪骂遍,然后拂袖离去。 即使不能将那些庸碌的官员罢去,也要让他们惊出一身冷汗。 让官家明白,何为贤,何为庸。 他那篇《论范仲淹韩琦等罢政事状》说的都是心里话。 自范仲淹、富弼外放,他便有了“与贤同退”的想法。 此刻的欧阳修,就像一记在团团雷云中蓄势已久的响雷,即将在朝堂炸开。 片刻后。 马车勒停缰绳,停了下来。 欧阳修掀开窗帘一看,见有二人站在前方,不由得连忙下了马车。 此二人正是张茂则与苏良。 欧阳修不识苏良,但却识得张茂则。 这位内侍,可是官家的心腹,出宫办事,大多都是带着官家的旨意。 张茂则笑着拱手,道:“欧阳学士,我们可静候您多时了!” 欧阳修当即拱手回礼。 苏良也拱手道:“下官苏良,见过欧阳学士!” 欧阳修不由得一愣,兴奋道:“你就是写下《台谏三疏》《驳条陈十事书》的苏良苏景明,好文章,好文章啊!” 说罢,也朝着苏良回了一礼。 张茂则率先开口道:“下官奉官家之命,将此草诏与苏御史的奏疏交给欧阳学士,望欧阳学士看罢再入城。” 欧阳修略带疑惑地点了点头。 随即,三人同坐于凉亭下。 欧阳修率先打开那份草诏,一看便知官家心意,而后又翻开了苏良那份奏疏。 顿时,他全明白了。 官家想让其承认那篇《论范仲淹韩琦等罢政事状》乃是酒后乱语,以此为他保住朝职,避免外放。 欧阳修思索片刻,抬头看向二人。 眼中已泛起泪光。 “官家用心良苦,对修恩泽有加,修已知其意,心中甚是感动,然修心已不在朝堂,实难遵从!” 说罢,欧阳修将草诏和奏疏推到二人面前。 张茂则看向苏良。 苏良早已猜出欧阳修会拒绝,他缓缓站起身来。 “欧阳学士,若天下臣子都如你这般洁身自好,不愿与奸佞同流合污,那我大宋还有什么未来?” “你口口声声称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黎民百姓,但如今却想龟缩在某个州府里做个闲散官员,这不是品性高洁,而是胆小怕事,懦夫行为!” “你作为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却带来了这样一种坏风气,与伱所言的那群朝堂奸邪有何区别?” “你著《朋党论》,痛骂小人因利禄财货而聚是奸党。然如你这般为博虚名而白食君禄,不为君分忧反为君添乱的做法,与小人之党有何区别?” “范相公和富相公自请外放,是不愿朝堂内斗,而你此番归来,一篇《论范仲淹韩琦等罢政事状》,将官员骂尽,出尽风头,除了令官家头疼,令朝堂不稳,令党派之争更甚,还能带来什么好处?” 苏良瞪着眼睛,面色冰冷,一口气五连击,句句在理,直接将欧阳修问得懵住了。 第0028章:君臣演戏,重罪变笑谈 苏良如此骂。 并不是想着一顿骂就能让欧阳修改变想法,而是先让对方将骨子里的那份清高放下来。 欧阳修缓了缓,并未动怒。 其看向苏良,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景明老弟,曾几何时,我也如你这般意气风发,但而今新政已废,朝堂之上,尽是守旧之臣,政见不同,与其在朝堂处处遭受排挤,事事难为,不如外放造福地方。” 苏良摇了摇头。 “范相、富相、韩副使、孙谏院皆可去造福地方,但欧阳学士却不能!” 欧阳修一愣,道:“我……我为何不能?” “新政落幕,并非失败,而是还未寻到可行之路,范相等人都是去寻新路了。若欧阳学士再离朝,恐怕范相等人就很难回朝了!” “很难回朝?”欧阳修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苏良接着说道:“当下的朝堂要员,除杜相外,皆不支持革新变法,而杜相又过于慈和。若无欧阳学士在朝中言事,为那些有志革除大宋顽疾的新晋官员撑腰,为各种不平之事伸张正义,揭露朝堂中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官家定然会受到蒙蔽,我大宋中枢的根儿一旦腐烂,范相等人即使在地方上尝试出新政策恐怕也无法惠及全国……” 欧阳修听进了心里,又问道:“为何非我不可?我的脾气不适合留在朝堂。” “不,如此重任,唯有欧阳学士可担之!” “朝堂百官,论谏事能力、文才风华,欧阳学士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更是天下读书人的领袖。你嫉恶如仇,敢说敢做,对政事甚是了解,唯有您留在朝堂才有足够的震慑作用,范相等人才有再回朝堂重启变法改革的可能!” “朝堂若变得一团和气,那恐怕就是一团糟了!官家也盼着有一位耿直之臣能够让朝堂时刻保持着一股蓬勃向上的精气神儿,当下,唯有欧阳学士可担当。” “这也是官家的托付。”苏良轻声道,然后看向一旁的张茂则。 张茂则一愣,旋即拿起一旁的奏疏与草诏,点头道:“对对对,官家确有此意,欧阳学士万万不可离朝啊!” 此刻的张茂则,脑子有些懵。 他刚才明明听到苏良在痛骂欧阳修,哪曾想此刻一回味儿,苏良已快将欧阳修夸到天上了。 苏良见欧阳修有些动摇,当即郑重拱手。 “欧阳学士,造福一方自然是好事,但护住朝堂变革图新的火种,培养更多有用之才更重要。待某日,范公等人归来,定会感谢您的……” “苏良作为台谏官,担谏言之责,实不愿看到朝堂毫无生气,众臣将官家逼得束手束脚。欧阳学士在朝,实乃是为君分忧,为天下谋富强,为大宋未来去夯实基础,此功绩大焉!” 最后一句话,苏良主要是说给张茂则听的。 张茂则是官家的耳朵。 他听到的事情,官家自然也能听到。 苏良必须让官家感受到他的拳拳爱国之心,所做之事,皆为朝廷,以此排除结私党嫌疑。 赵祯耳朵太软,太喜欢外放京朝官。 他不得不处处谨慎。 顿时,欧阳修陷入沉思中。 他望向远方的官道不时疾驰而过的马匹,思索了许久后,缓缓转身,看向前方的汴京城。 其将胡子一捋,高声道:“走,回汴京,认错!” 苏良和张茂则相视一笑,心中的石头落了地。 …… 当日晚。 欧阳修的认错奏疏便出现在赵祯的御案上。 赵祯不由得大喜。 他并未立即告知中书,而是打算在明日的朝会上宣告此事,打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 翌日,天微微亮。 官员们身穿各色朝服、陆续进殿。 欧阳修也身穿朝服,出现在队列中。 而此刻。 王拱辰、钱明逸、李京等台谏官,已经打好了弹劾欧阳修的腹稿。 片刻后,群臣站定。 赵祯坐于御座,率先开口。 “近日,欧阳修的《论范仲淹韩琦等罢政事状》闹得满朝皆知,朕的桌子上摆满了弹劾他的奏疏。” “朕很纳闷,依照欧阳永叔的文采与习惯,怎会写出羞辱朝堂宰执的文章来。且还没有实证,都是空话虚话,文辞虽好,但言之无物!” “昨晚,欧阳永叔向朕呈递了第二份奏疏,朕一看,顿时明白了,原来那谏书是欧阳修的仗气使酒之作。” 在赵祯的话语停下后,欧阳修立即大步出列,重重拱手。 “官家,那份《论范仲淹韩琦等罢政事状》确实是臣酒后失言,当不得真,臣对此谏书造成的不良影响,向诸位同僚道歉了!自即日起,臣将戒酒半年,以此自罚!” 欧阳修说完。 赵祯根本就不给其他臣子说话的机会。 “欧阳修,这也不算是什么大错,但以后若是再犯,朕定不轻饶,虽然你及时认错,情有可原,但还是对朝堂造成了不良影响,朕对你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臣知错,臣愿领错!”欧阳修再次拱手。 朝堂上。 所有臣子都听傻了。 辱骂宰执,结私党嫌疑之罪,转眼间就变成了酒后乱言之错。 并且,官家当场就定下惩罚了。 这也太儿戏了。 这不是在演戏吗? 令众臣感到更不可思议的是,斗士欧阳修竟会低头认错。 这位大学士,那可是刀架在脖子上仍要骂你几句的人。 他竟然认错了? 这好比是母鸡打鸣,铁树开花。 御史中丞王拱辰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他三更起床,在家想了多条压制欧阳修的狠话,但都是基于欧阳修辱骂宰执和涉嫌结党。 而现在,此谏书作废,变成了酒后失言。 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朝堂上的臣子也都不是傻子,很快就看出官家是在袒护欧阳修。 此刻,若逆着官家心意弹劾,必须要有足够的理由。 而欧阳修这个酒后失言的借口,很符合他的性格。 此时再去考究真假根本没意义。 官家认为是真,那便是真。 贾昌朝也是一脸郁闷。 上朝前,他还想着要轻喷欧阳修,将他赶出汴京就算了。 喷得太狠,官家可能会不高兴,因为执行新政的官员几乎是被一锅端了。 朝堂顿时安静下来。 谁都不愿当这个出头鸟。 这时,一脸笑容的陈执中慢悠悠地出列了。 他笑着道:“官家,欧阳永叔嗜酒好文,酒后的谏书当不得真,此事就算作一個笑谈吧!” 陈执中的为政方略非常简单。 一切都顺着官家的心意去做,便不会错。 第0029章:兼职经筵官,苏良开讲 朝堂之上。 在副相陈执中将欧阳修的酒后谏书称作一桩笑谈后,枢密使贾昌朝也站了出来。 “陈相公所言,甚有道理,臣附议。” 两位相公都称不追究此事,王拱辰、钱明逸、李京等台谏官细细一想,也都没有再张口。 随后,首相杜衍、副相吴育也纷纷表态,支持皇帝赵祯的处罚决定。 此事,就这样戏剧化地结束了。 三日后。 欧阳修因在河北都转运使之位上功绩卓著,擢升为翰林学士,知制诰、掌撰内制。 翰林学士、三司使、知开封府和御史中丞,被称为四入头。 首相、副相大多都是从这四个职位中升迁而得。 身居这四个位置者,皆仕途无量。 与此同时。 赵祯令翰林学士承旨丁度,兼任枢密副使。 后者数次上疏请辞,但皆被驳回,只好接受。 丁度兼任要职,非有功绩,而是赵祯在向外释放一种信号。 丁度曾提出:承平宜用资,边事未平宜用才。 去年年底。 西夏元昊在大宋增加岁赐后,去帝号,被封为夏国主。 双方设榷场、开贸易,已无边事之忧。 赵祯是在告知众臣,新政已罢,朝廷当下需要的是有资历、有经验,能够维稳朝堂的能臣。 今年的主基调就两个字:平稳。 这一点,从当下的两府(中书省和枢密院)宰执亦可看出。 杜衍为首相,陈执中、吴育为副相,贾昌朝为枢密使、丁度擢为枢密副使。 这些人的共同特点,便是能力虽一般,但是好用、相对听话。 …… 二月二,龙抬头。 经筵开讲。 当下的经筵,分为两個阶段。 一为春讲,二月起,端午止;二为秋讲,八月起,冬至止。 避开寒暑。 经筵官有数位,有人主讲《春秋》,有人专讲《周易》,有人讲解《论语》…… 章得象、贾昌朝、丁度、王拱辰、欧阳修等都是讲读经义的高手。 苏良这个崇政殿说书,乃是经筵官的最低级别。 他对枯涩的经义不感兴趣,本想着随便整个讲义也就蒙混过去了。 哪曾想。 一个时辰前,张茂则特来告知苏良。 官家特召苏良明日午后于迩英阁独讲,要求是: “不听朝堂政事,不听书史经义,无须准备讲义,提前拟一个话题即可。” 这可将苏良难住了。 经筵课,本就是为帝王讲经说史而设,不讲这些,还能讲什么? 很快,他便想明白了。 若真是讲经说史,官家也不会找他,朝中的大儒多着呢! 官家就是想和他唠唠闲嗑。 但这个闲嗑,也有要求。 既要符合经筵的规矩,又要使得官家听而不厌,最后还要有一定的教育意义。 苏良认真思考起来。 讲民间故事? 肯定不行。民间故事虽有趣,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都是乡村小寡妇地痞之类的,且容易开黄腔、爆粗口。 苏良今日讲完,估计明日就会被弹劾。 聊才子佳人? 这个更不行。最擅长吟诵才子佳人故事的那位柳七先生被赵祯所厌,现在还在选海沉浮,仕途失意呢! …… “好不容易成为官家近臣,自不能将这个改变官家思想的机会浪费了,要改变官家思想,该讲些什么呢?” 直到放衙,苏良依旧还在思索中。 就在这时。 周元从外面走了过来,笑着说道:“景明老弟,都放衙许久了,你还没走呢,这可不常见啊!” 苏良朝着窗外一看,天色已晚,温度也降了下来。 “这就走,这就走!”苏良站起身来。 周元善意提醒道:“前院的墨缸洒了,结冰后将地面冻得又硬又滑的,你注意些,千万别滑倒了!” 听到此话,本已离开座位的苏良,突然眼前一亮,又回到了桌前。 唰! 苏良提笔蘸墨。 在淡黄色的宣纸上写下一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其端详片刻,然后朝着周元打了个招呼:“子雄兄,明日见。” 说罢,苏良笑容灿烂地离开了。 周元满是不解,朝着苏良的桌上探头一看,乃是一个大大的‘硬’字。 其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这个硬字,写得确实很硬,但怎么感觉怪怪的?” …… 翌日午后。 苏良身穿官服,来到了迩英阁。 片刻后,赵祯带着一丝困意坐在御座上。 在宋初,经筵讲读官乃是坐讲,但后来至仁宗期就变成了站讲。 这还是比较考验体力的。 苏良站在一旁,精神抖擞。 赵祯饮下一口茶,笑着看向苏良,道:“苏景明,今日你准备的是什么话题?” 苏良微微拱手。 “臣今日想与官家探讨一个问题,自秦以来,我大宋之前,这千余年来,涌现了多个朝代多位皇帝,谁可称得上千古一帝?” “谁可称得上千古一帝?” 听到此话,赵祯眼泛亮光,坐直身体,一下子精神起来。 他第一次听到“千古一帝”这个词语,但听后,内心是极为震撼的。 为帝者,谁不想成为千古一帝。 苏良见到赵祯的反应,不由得庆幸自己的问题还是有一定吸引力的。 他已确立了自己讲经筵的方向——《改变官家思想,从让官家变得强硬开始》。 唯有赵祯先强硬起来,大宋朝才有可能变得强硬起来。 此种话题,意在引起官家的好胜心。 随即。 赵祯的眼神又黯淡下来。 他想到了大宋的前三位皇帝和他自己。 太祖黄袍加身,得位不正,被人诟病。 太宗,高粱河之战丢尽脸面,成为民间笑谈。 真宗历经澶渊之耻,泰山封禅又被百姓称为粉饰太平…… 一位不如一位。 而他还不如前面三位。 自他亲政以来,连败西夏,新政又以失败告终。 更严重的是,连个儿子都没有。 除了得到一个“仁”字,可谓是一事无成。 距离“千古一帝”就更远了! 别人不敢说这些,苏良也刻意将宋朝四帝排除在外。 但赵祯的心里如明镜一般,清楚着呢! 苏良一眼便看出了赵祯的惆怅。 “官家,以古为镜可知兴替,官家尚处青壮年,未来一切皆有可能!” 此话,一下子将赵祯的情绪提了上来。 “苏景明,那你先讲一讲,在你心中,谁可称得上千古一帝?” 第0030章:苏良受赏,老泰山催生 “始皇帝。”苏良脱口而出。 赵祯微微皱眉,道:“秦皇暴政,嗜杀戮、重刑罚、大兴土木,致民不聊生,实乃天下第一暴君,怎可称得上千古一帝?” 赵祯对苏良的答案完全不赞同。 “那官家以为,谁算得上千古一帝?”苏良反问道。 “朕以为自是唐太宗李世民,其二十四岁平天下,神武如魏祖(曹操),对外开疆扩土,对内以文治天下,虚心纳谏,创贞观之治,又有万国来朝,除玄武门之变有所瑕疵,几乎算得上亘古未有之圣君。” 苏良听到此话并不意外,因为他已经猜到了。 赵祯一直都有御驾亲征的梦想。 可惜次次都因无子困在汴京城,自然崇尚十八岁便能领兵打仗的李世民。 李世民登基后,以文治天下,广纳贤才,厚待儒士。 更是与大宋的祖宗之法相契合。 而始皇帝则是以法治天下,过于严苛,与大宋历代君王的治国之道截然相反。 故而,赵祯的理想型自然是李世民。 苏良接着道:“唐太宗文治武功,冠绝天下,唐三百余年基业,又以贞观之治最盛,确实亘古未有。论一朝荣耀,唐太宗或许不弱于始皇帝,但若考虑对后世的恩泽,显然始皇帝大焉。” “唐太宗之功绩,利在盛唐;始皇帝之功绩,利在千秋。” “若无始皇帝统一华夏,令书同文,车同轨,度同制,行同伦,地同域,多国割据之战恐怕会延续到如今。 “若无始皇帝筑长城、扩疆土、北攻匈奴、南平百越,恐怕我华夏之中,多被蛮夷侵占,礼崩乐坏,处处都是野蛮剥削,哪会有读书人的盛世!” “若无始皇帝开创封建王朝郡县制,建立三公九卿制度,奠定华夏政治制度,哪会有汉唐之盛,我大宋之兴!” …… 苏良一口气,罗列了数条始皇帝的功绩。 所有论证,皆是放眼千年,以长远眼光论始皇帝功绩。 赵祯微微点头。 这样一比,确实是始皇帝更胜一筹。 “当然,人无完人,圣人尚且难以完美,更遑论系天下命运于一身的帝王。臣以为,有些功过是非,在当下看起来或许很有问题,甚至遭到多人反对,但千百年之后,凡有利于千秋之事,后世自有公论。比如:始皇帝之长城、秦直道,隋炀帝之大运河!”苏良最后总结道。 苏良最后的总结,其实带有暗示之意。 宋真宗与辽定下澶渊之盟,赵祯去年与西夏和议。 本质上都是担心战争会劳民伤财,最后落一个穷兵黩武、好大喜功的名头。 所以,他们厌恶打仗。 殊不知,这样很短视。 若赵祯知晓八十余年后靖康之变发生。 皇帝被掳,大量皇族、后宫妃嫔、朝臣等三千余人受尽屈辱,令整个大宋都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他绝对不会这般仁慈,以为花钱就能永保平安。 当然。 苏良也没想着一次经筵讲学就能让赵祯脱胎换骨,变得强硬起来。 改变思想,必须要细水长流,在潜移默化中,将赵祯打造成处事强硬的帝王。 这场经筵讲解足足聊了两个多时辰。 直到内侍提醒天色已晚,赵祯才停了下来。 赵祯是一位能虚心接受各种建议的皇帝。 苏良的想法很独特,他不一定完全认可,但却能吸收里面他认为好的意见。 今日,苏良为他打开了看待事物的另一种思路。 帝王目光,理应放眼千年。 宋代皇帝皆爱惜羽毛,崇尚名声,赵祯自然也想名垂千古。 即使无法成为千古一帝,也想成一代明君。 他对苏良非常满意。 朝堂之中,这种有见识的青年官员实在是太稀缺了。 这样的对谈,也比苦涩的经义解读有趣多了。 经筵讲读,多有奖赏。 苏良离开时,赵祯赏赐了他一条金带、一块徽砚、还有一盒名为龙团凤饼的稀有贡茶。 件件价值不菲。 …… 入夜,苏良回到了家。 饭桌上,四菜一汤,一壶果酒。 唐宛眉在苏良洗把手的功夫便全部安排妥当。 苏良和唐宛眉在齐州时,本是一日两餐,午后不食,最多晚上吃些糕点填填肚子。 大多数百姓也皆如此。 但而今,汴京城的酒肆客栈都是通宵达旦营业,就将很多人的饮食习惯培养成了一日三餐。 二人也不例外。 …… 饭毕。 苏良舒服地将双脚放在唐宛眉刚端来的洗脚水中,唐宛眉站在后面,温柔地为其揉捏着脖颈。 长期伏案,苏良的脖颈总是有些酸疼。 但此刻,他享受着古代大多数男子都拥有的奢靡,不由得如同行走在云端。 哪也不疼,哪也不酸,一脸享受的模样。 这时。 唐宛眉从一旁拿起一封信,递给苏良,柔声道:“爹又来信了,特地写给你的,你看看。” “我老泰山肯定又想我了!”苏良笑着说道,然后打开了信封。 看完信后,他不由得笑了。 老泰山在催生。 苏良的岳父唐泽在扬州城经营一家尚文私塾,也兼任私塾先生。 他在信中称,几位老友都在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 甚至有两個老友的孙子都能去他的私塾念书了。 而他至今连个外孙子都没有,在老友面前,实在是抬不起头…… 苏良将信放在一边,抓住唐宛眉那白皙的玉手,道:“咱在齐州时,华大夫给咱俩瞧过,身体都没毛病,我估计还是次数不够,次数多了,概率也就大了!” 听到此话,唐宛眉调皮地朝着苏良的耳朵捏了一下。 “这种事,哪能是说有就有的,是咱爹太心急了!” 苏良打趣道:“要不我托人给咱爹找个老伴?” 唐宛眉刮了一下苏良的鼻子,道:“去你的!这话让爹听到了,他绝对能拿着戒尺跑到汴京城来揍你!”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 “咱爹这辈子就活个面子,这样吧,明日我将官家所赐的那盒贡茶托人给爹送去,让他低下的头抬起来几天!” “哈哈……还是你懂咱爹!”唐宛眉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笑声清脆,整得苏良心里痒痒的,忍不住说道:“眉儿,咱该做正事了!” 说罢,苏良一把将唐宛眉揽入怀中。 第0031章:朝堂之上,打太极的好手(求追读) 二月,天气逐渐回暖。 朝堂中枢,因斗士欧阳修的归来,多了几分生机。 或许是赵祯太仁太善。 或许是士大夫官员们吃得太好太饱。 无论谁担任宰执,都能将朝堂变成一座辩论场。 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吵得热火朝天。 两府的长官们,也有一条鄙视链。 首相杜衍觉得陈执中非科举出身,执政能力一般。 陈执中觉得枢密副使丁度只会吊书袋,纸上谈兵。 丁度觉得贾昌朝、陈执中过于市侩,八面玲珑。 贾昌朝觉得杜衍做事磨叽,无半分首相气魄,副相吴育像块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吴育觉得枢密使贾昌朝献媚宫人宦官,只知迎合圣意。 …… 至于欧阳修,谁都看不上。 不满就上奏。 奏疏写得是又好又快。 台谏官们则是紧紧盯着这些相公们,谁有错就弹劾谁。 不过,整个二月都是小打小闹,并无大事发生。 这也是赵祯心情愉悦的一个月。 除了朝堂较为安宁,他的快乐源泉大多都来自苏良的经筵课。 苏良五日一讲,次次都有新意。 君臣二人,每次都是从午后聊到天黑,羡煞了一众经筵官。 …… 三月三,春光大好。 汴京城繁华依旧,车水马龙。 南薰门外柳枝绽绿,还未被某些喜欢送别的文人折走。 这一日,垂拱殿上又吵起来了! 根源来自于三司使张方平呈上的一道奏疏。 随着新政落幕,诸多新法皆被废除。 其中就包含已经实行了大半年的科举入学预试之法。 此法为考究学生人品,更好地为朝廷选取德才兼备的良士。 要求天下学子必须在学校学习一段时间,才能应举。 因此法推行。 朝廷出钱,各个州县都开始立学,建设州学、县学。 州学、县学属于半公益化官学,很多穷县都没有实力建设县学。 此法虽废,但各個州县的州学、县学都已经盖起来了。 有的甚至已经开始招生运营。 “官家,各地州学县学已立,若立即废除,已花的钱算是白扔了;若不废除,那还须继续投钱,亦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说话者,正是三司使张方平。 三司,掌天下财权。 三司使,看似风光无限,是个大肥差,其实是个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大宋商贸繁荣,赋税不少,但根本禁不住花。 官员俸禄、皇室开支、军队补给、夏辽岁币…… 一年到头,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根本不够花。 张方平平日里基本不露面。 因为各个衙门的主官看到他,都想伸手问他要钱。 不了解实情的以为他是财神爷。 了解实情的都知道,汴京城各个衙门都是他的债主。 如今,新法已废。 盖好的州学和县学应该如何处置,成了大问题。 若弃之不用,前期的投入便浪费了。 若继续使用,还要朝着里面砸钱,且还有继续行新政之法的嫌疑。 张方平做不了这个决定,故而上呈到赵祯面前。 赵祯也很头疼,便召集诸臣来议。 枢密副使、经筵首讲丁度率先站了出来。 “我朝历来崇文重教,教化乃是功在千秋之事,怎能轻易废弃,臣以为,新法可废,但州学、县学绝不可废!” 丁度刚说完,贾昌朝便站了出来。 “丁副使,此话有些危言耸听了吧!新法之前,各地州县并无太多州学、县学,难道教化便停滞不前了吗?我朝就无法科举取士了吗?” “当下,民间私塾、家学昌盛,臣以为新建的那些州学、县学只是补充,最好废弃,早早止损!” 首相杜衍微微摇头。 “贾枢相,此言差矣。州学、县学可兴教化,多多益善,特别是对穷苦人家大有裨益。” 这时,欧阳修站了出来。 “臣同意杜相公的说法,不是所有人都有钱上私塾和家学的。” 王拱辰听到此话,也发言道:“臣赞同贾枢相的观点,不过不主张废弃州学、县学的房屋,可将其作为刻印书籍之处,如此做,既没有浪费钱,后期还能盈利,何乐而不为?” 王拱辰一脸兴奋,对自己提出的这个主意甚是满意。 丁度则是恶狠狠地瞪了王拱辰一眼,眼神里写着四个字:“一身铜臭!” 欧阳修一脸鄙视地说道:“王中丞,本官觉得你更适合去做三司使,都活到钱眼里面了,教化之事岂能以盈亏论之!” “咳咳……” 御座上的赵祯及时咳嗽起来。 若不咳嗽,二人一旦吵起来,至少要半个时辰。 赵祯看向陈执中,问道:“陈相,你的意见呢?” 因陈执中有从龙之功,且事事皆从赵祯的角度考虑,故而赵祯非常尊重他的意见。 陈执中想了想,道:“臣以为,各位相公所言皆有一定道理。但州学、县学都极为耗钱,朝廷率先考虑的应是三司是否能够承担起这笔费用?” “若三司有余钱支撑,可继续办学;若无余钱,则可按照王中丞的办法,改设为地方书局。” 陈执中此话,说了和没说一个样。 主打一个谁都不得罪。 赵祯听到此话,却觉得甚有道理,当即望向三司使张方平。 此刻。 张方平的脑子里如有上千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老子就是不知道如何做才上奏的,怎么转了一圈还要老子做决定?三司有没有钱,你们哪个不清楚!” 张方平眼珠一转。 “若诸位都觉得继续办学是一件好事,三司从别的地方挤一挤,还是能拿出这个钱的。” 张方平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果大家认为新法遗留下的这个事可为,我就去做。 他又把问题抛给了众臣,可谓也是打太极的好手。 紧接着,众人再次吵了起来。 议论半个时辰无果后,便散了朝,赵祯希望官员们群策群议。 此刻,赵祯心里是犹豫的。 废弃也好,保留也罢,他需要有人能给出一个足以让天下人都能信服的理由。 目前的理由都不行,都会被百姓痛骂。 …… 很快,州学县学是否废立(新政期间新建,并非废除所有)的问题便传到了整个朝堂。 官员们纷纷上奏,表达自己的观点。 苏良也认真思考起来。 第0032章:赵祯:朕应该强势一些(求追读) 三月初四。 午后,垂拱殿。 御案上摞起两叠奏疏。 高约近二尺的那一摞,主张废除新政期间建设的州学县学,改造为书局。 高约半尺的那一摞,主张保留州学县学,继续投入经费,使得民间更多穷苦人家有书可读。 官员们大多都支持废除州学县学。 理由基本为两点。 其一,为朝廷节省开支;其二,这是彻底废除新法的一种体现。 赵祯思索一番后,内心其实是倾向于保留的。 他已被苏良那句‘放眼千年看世界’所影响。 从长远眼光来看—— 庠序之教,功在千秋。别的能省,但教化之钱绝不可省。 但是,当下的反对的声音太多了。 主要原因还是:朝廷没钱。 当下,大宋的国库并不富裕。 开支项太多。 三司使张方平多次表示自己恨不得将一文钱掰成两半花,但仍然不够用。 一想到这里。 赵祯便再次陷入纠结中。 赵祯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想起一句话:朝堂之事,答案或在民间。 此话,还是苏良说的。 “茂则,备马车,朕要出宫。” …… 半个时辰后。 身穿一袭月白色长衫的赵祯与张茂则出现在一座名为“贾家茶馆”的大堂中。 周围有十余名便衣护卫,安全无虞。 汴京城读书人甚多,且喜欢议论朝政。 很多家中有钱的书生闲来无事,便总喜欢泡在茶馆中,高谈阔论。 这座位于御街道东侧的贾家茶馆,便是很多读书人讨论政事的据点。 每日下午都是格外热闹。 州学县学的废立争论已在朝堂传开。 民间百姓自然也会议论。 赵祯刚坐下,周围一群书生的议论便已进入白热化。 一位身材瘦长的中年书生,高声道:“那些新政期间建立起的州学县学必定会被废弃,因为范公新政损害的是绝大多数官员的利益,后者自然不愿新政还遗留有成果。而咱官家一向虚心纳谏,定然会听从多数官员的意见。” “非也,非也。你莫忘了,朝堂上的杜相公、丁副使还有欧阳学士都是支持保留的。”另外一名青年书生反驳道。 “他们支持又如何?若新政没有终止,或许还可维持。但现在,州学县学废立的关键在于朝廷愿不愿意花这笔钱。前两年,我们与西夏打仗,消耗甚多,去年年底又追加了岁币,三司根本没有那么多闲钱!”又一人站起来说道。 “没有闲钱?官员俸禄削减一成,用半年时间,什么都有了!”一个看着也就十七八岁的青年带着一脸怒气说道。 中年书生摇了摇头。 “年轻人,我朝向来主张君王与士大夫官员共治天下,官员的利益自然是首位的,新政为何失败,诸位难道不清楚吗?” 其话语刚落,一旁一位老者便站起身来。 “许三郎,莫要瞎说,我朝虽崇尚言论自由,但你也不能说没谱的事情,官家的心里还是有百姓的,在未曾建设这些州学县学前,百姓不也能正常过日子吗?” “正常过日子?底层百姓只能叫活命。” “科举是穷苦百姓改命的唯一机会,而州学县学是能够参加科举的保障,若无机会读书认字,那穷人的孩子如何出头?” “依照这样的趋势,恐怕十年以后,官户的儿子还是官户,农户的儿子还是农户,乞丐的儿子只能是乞丐。那些当官的,真拿我们百姓当人看吗?” “官家身在深宫,只知汴京繁华,却不知偏远穷县卖儿鬻女,食不果腹,我大宋看似繁华,实则是外强中干,官家除了占个‘仁’字,还有什么功绩?” 说罢,那名叫做许三郎的男子便拂袖离去。 大堂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也太敢说了! 这时。 刚才那個十七八岁的青年突然开口道:“官家太仁,有时也不是好事,咱们官家若强硬一些,没准儿此事以及朝堂的很多事就不会日日讨论而难有结果了!” 听到此话,很多人都陷入沉思中。 此刻。 赵祯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 一旁的张茂则,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一只手按着桌子,生怕官家一恼火,将桌子掀了。 片刻后,赵祯的脸色终于恢复了正常。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自己的“仁”并不是好事。 他心知,百姓所讲的“仁”已不是“仁”,而是“软”了。 自亲政以来,他一直都很谨慎。 做事如履薄冰,瞻前顾后。 处处听取朝臣的意见。 一直坚信江山稳固比开疆扩土更重要。 他比谁都想收复燕云十六州,比谁都想将西夏击溃,比谁都想让辽国变成大宋的养马之地。 但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说过这种话。 他活得其实也很压抑。 他怕犯错,怕一旦犯错,便是国之大错,无法挽回,成为千古罪人,甚至是亡国之君。 这时,赵祯的脑海里突然又浮现苏良所讲的一句话: “但凡天下雄主,既能虚心纳谏,也能圣裁独断,秦皇汉武皆是如此。” 想到此处,赵祯有一种甚是轻松的感觉。 “仁若无用,便应展现帝王气势!”赵祯喃喃道,突然知晓自己该如何做了。 …… 临近黄昏,赵祯回到了皇宫。 刚坐下,便发现了苏良呈上的奏疏,他不由得来了兴趣。 他猜测,苏良定然是支持保留州学县学的。 他打开一看,不由得面露狂喜。 苏良的奏疏可总结为一句话:留之,盗寇减,民不反,国无内忧之患。 此条理由,简直是绝了。 赵祯直接兴奋地站了起来。 贾昌朝等官员主张废除州学县学的最有力理由便是朝廷无钱。 而苏良讲,若穷苦人家无庠序教化,大概率会被迫成长为盗贼、流民。 镇压流民和盗贼可是比建设州学县学花钱多了! 而这几年,大宋境内流民造反的事情时有发生,是个大麻烦。 参与者皆是不识字的穷苦百姓。 赵祯轻捋胡须,笑容满面。 “这个苏景明,真乃奇才也,朕就缺这么一个强硬的理由了!” 赵祯望向殿外金黄的夕阳,一股雄主之气油然而生。 其喃喃道:“朕即使让三司砸锅卖铁,也不绝不让一座州学县学倒闭!” 第0033章:朝堂辩论,火力全开 翌日上午,垂拱殿内。 两府宰执,三司、翰林院、御史台、谏院等三十余名官员,分站两列。 苏良也被召入殿内,站在最后的位置。 赵祯大步走到御案前,缓缓坐下。 他环顾下方,道:“这两日,关于州学县学废立之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朕思虑再三,认为州学县学宜当保留。” 唰! 此话一出。 众臣都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当下朝堂,明明是主张废弃者占据着绝对优势。 杜衍、丁度、欧阳修、包拯等人,先惊后喜。 贾昌朝、王拱辰、钱明逸、李定等人则是脚迈半步,已准备开口阻拦。 他们在等赵祯给出理由。 赵祯缓了缓,目视下方。 “朕的理由有三,其一,庠序教化,兴国之本,如此废弃,不合我朝崇文之道;其二,州学县学已建,改造为书局,百姓易心生怨愤,其三……” “其三,也是最终让朕下此决定的一条原因,苏景明,你来具体说一说。”赵祯看向角落里的苏良。 当即,苏良出列。 众臣都不由得看向苏良。 眼神里有羡慕、有欣赏、有愤恨、有嫉妒、也有不屑…… 这位年仅二十七岁的青年官员,近日来得隆恩甚重,出尽了风头。 许多官员私下称其:已有宰执之姿。 苏良站在大殿中央,拱手高声道:“臣以为,新政期间的州学县学不仅不应废弃,而且应继续扩张,多多益善!” 此话可谓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种说话方式乃是苏良向一位周老先生学的。 欲想开窗,必先言拆屋。 苏良接着说道:“州学县学,看似只是使得贫苦百姓有书可读,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作用。” “可防流民造反,可免于天下盗贼匪徒滋生,可使得天下安宁。” “近年来,我朝青州、密州、永州、钦州等地,多有流民暴乱。山林之中,剪径者甚多,究其本源,还是因未经读书开蒙,天性愚昧,易受蛊惑,才脑子一热做了蠢事……” “诸位细想,若扩建州学县学,予以教化,可将此隐患消灭于萌芽之中,是否为花小钱而办了大事。镇压暴乱所需军费可比建设州学县学的费用多出几十倍呢……” 听到此话,杜衍、欧阳修、包拯等人的眼睛都亮了。 州学县学可消弭匪患与流民暴动于萌芽之中。 这个理由实在是太硬了! 当下大宋最大的麻烦,就是流民暴动。 不远处。 一直眯着眼睛的三司使张方平听到这个理由,突然觉得真要花了这笔钱,也不是那么心疼了。 镇压暴动所耗军费,他最清楚不过,那真是一個天文数字。 说罢,苏良便退到了角落。 他的任务已然完成。 这时,王拱辰大步出列。 他先是瞪了苏良一眼,然后厉声道:“简直是一派胡言!” 这位反驳型性格的御史中丞,习惯于一开口便先将对方的言论无理由地推翻。 “照你这样说,若天下全是书院,全都是读书人,那天下便没有盗贼、没有反民了吗?” “官家,臣以为,我朝当下的私塾书院已经为数不少,增多无益。我朝的读书氛围已然很浓,若人人都去读书,都去参加科举,那若干年后,进士还有什么荣光。谁还去种地?谁还去经商?恐怕所有人都想着去读书,都去考取功名,民间的秩序就大乱了……” 这时候。 听得一肚子火气的包拯,大步出列。 其胡子一甩,高声道:“王中丞,此话我可不敢苟同。难道读书就是为了科举,就是为了做官吗?” 这时,有两名官员的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心中喃喃道:难道……不是吗? 包拯捋了捋袖子。 “我辈读圣贤书,乃是为了解惑明智,懂是非,通晓礼义廉耻,知何可为,何不可为。学而优则为仕,学而不忧,亦可懂圣贤之道,不盲从,不行违背礼法之事……” 包拯乃是个天生的大嗓门。 再加上那副“大公无私、光明磊落”的气质,让整个朝堂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他讲的都是大道理。 王拱辰张口欲言,但又无法辩解。 他的本意是想说天下的读书人已经够多了,哪曾想情急之下,为反驳苏良,话语间竟有了漏洞。 这时候,贾昌朝站了出来。 他们这些人之所以拼了命地反对保留新政期间建立的州学县学,其实是担心新政会死灰复燃。 一旦官家再起变革之心,范仲淹、富弼等人归来,他们只能退位让贤。 但这种理由又不能直说,故而只能编排其他的理由。 贾昌朝很聪明,他并未接着包拯的话去讲。 他拱手道:“官家,臣以为,新政期间所建的州学县学是否废除与是否需要扩建州学、县学乃是两码事。《条陈十事》既然已经废除,那这些新政期间的遗留问题自然也该废弃。至于要不要扩建州学县学,我们可以后再议,毕竟,如今朝廷确实是资费不足,钱应该花在刀刃上。” 贾昌朝逻辑清晰,一下子说到了点子上。 “臣附议,确实应该一码归一码,我们应先解决新政的遗留问题,后续的事情可再议论!”一名臣子附和道。 “臣附议!”陈执中也站了出来。 这时候。 一直都未说话的欧阳修,脸色铁青地走了出来。 “何为两码事?明明一次就能解决的事情非要讨论两次甚至多次,我大宋就是被你们这样的官员拖出了各种毛病!” 欧阳修说话一针见血。 其说完后,还环顾四周。 他的攻击性实在过强。 贾昌朝、陈执中都不由得将脑袋扭到一边,不敢与之对视。 这时,谏官钱明逸站了出来。 “欧阳学士,这不是拖,而是我朝当下确实资费不足,难以执行,你必须要考虑实际情况才是!” “哼!”欧阳修轻蔑地哼了一声,根本不愿理会钱明逸。 钱明逸一拳打在空气上,气得将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欧阳修看向赵祯,拱手道:“此事全凭官家定夺!” 赵祯坐直身体,道:“在朕眼里,此乃是一件事,今日必须要议出一个结果!” 随即,赵祯看向下方。 “三司使,朕再问你,若继续兴建州学、县学,资费可足?” 张方平一脸生无可恋,心中喃喃道:你们吵了半天,怎么……怎么最后还是要我拿结果?” 第0034章:贻笑大方的撞柱谏 三司使张方平想了想,拱手道:“启禀官家,资费确实不是很足。” 听到此话。 贾昌朝、王拱辰等人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 钱不够,对方再坚持都没用,这场争论,他们赢定了。 这时。 赵祯缓缓站起身来,微微皱眉:“不是很足?” “不是很足,那去年十月开封府要花两千贯钱修缮主簿厅,三司怎么立即就拨款了?” “不是很足,去年十二月份登闻鼓院要五百贯整修庭院,三司怎么当日就给钱了?” “不是很足,今年二月份枢密院要一万贯加盖禁军营房,三司怎么无一人向朕提出资费不足?” …… 赵祯面色阴沉。 “怎么一到为百姓做事,就一文钱都挤不出来呢?” “臣……臣……臣有罪!”张方平拱手认错,脸上满是委屈。 他没想到赵祯竟翻起了旧账,且每笔都记得如此清楚。 但这些都是中书批下的,张方平只是一个执行者。 而此刻。 贾昌朝、陈执中皆是老脸一红。 依照历来不成文的规矩,朝廷的钱都是先用于官员,然后才是民事。 这是不能放在台面明说的事实。 首相杜衍也不由得低下了头,有些还是他批准的。 赵祯亦知其中隐情,当即看向下方。 “朕决定了,新政期间未曾建完的州学、县学继续修建,已建完的立即投入运营,地方州县可向当地富人募捐,若依然难以维持,便由三司拨款!” “朕不管三司用什么办法,即使去挤,也要将这笔钱挤出来!” 赵祯的语气非常强硬。 苏良不由得抬头看向赵祯,心中喃喃道:今日官家似乎强硬了许多,莫非我的经筵课起作用了? 就在张方平准备拱手称是,表态三司定能凑足钱时。 谏院右正言钱明逸快步走到大殿中央。 “官家,万万不可啊!那些州学县学乃是《条陈十事》留下的恶果,若不废除,不足以明朝廷废除新政之意,将会寒了许多地方官员的心,臣恳请官家重新考虑,再听一听地方州府官员的意见,这些州学县学的开支,对朝廷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对他们亦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啊!” “臣附议。”监察御史李定站出来说道。 “臣附议!” “臣附议!” …… 当即,以贾昌朝、王拱辰为首的二十余名官员都站了出来。 他们反对的原因已经很明显了。 新政若因这些州学县学的效果而重起,他们的仕途就到头了。 钱明逸大喜,高声道:“官家,殿内反对者的人数明显比赞同者多,求官家收回成命!” 苏良顿时露出无奈的笑容。 这是朝堂官员们经常对赵祯使用的一种方式——人海战术。 赵祯冷着脸色。 “人多就意味着正确吗?朕今日便逆着你们的心意了!” 听到此话,欧阳修、包拯不由得大喜。 官家终于硬气起来了。 这时,钱明逸突然看了李定一眼,二人有一個眼神的互动。 这一幕,恰好被苏良捕捉到。 钱明逸往前踏出一步。 “官家,历代明君都应虚心纳谏,官家难道是要违背祖宗之法吗?请官家收回成命,莫让一些小人的短浅之见,蒙蔽了圣听!”钱明逸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也是朝堂官员经常对赵祯使用的一招:以祖宗之法压制赵祯。 往日里,这一招可谓是屡试不爽。 赵祯听到此话,瞪眼道:“钱明逸,你是在威胁朕吗?” “君有过则谏,此乃台谏官之责!官家若不听谏,完全无视大多数臣子的想法,那臣便只有死谏,希望臣的鲜血能让官家清醒!” 钱明逸说罢,骤然站起身来。 其脑袋一歪,就朝着角落处的大红柱撞去。 台谏撞柱死谏,他并不是首例。 这时,苏良忽然想起刘长耳送给他的那本《台谏官六谏法》。 其中便有撞柱谏。 上面写道:撞柱谏有两种,一种是真撞,一种是假撞。 所谓真撞,是与官家意见相悖时,为了心中坚守的信念,一心求死。 所谓假撞,其实就是演戏。 嘴上称撞,但最后会被人拦住,大多有人配合,但只要有了此行为,便能博得一个“诤臣”的美誉,且会让皇帝妥协。 这时,苏良看到李定准备去拦钱明逸。 不由得恍然。 这二人定然是在演戏。 苏良不由得感叹:这个钱明逸为了赚得一个“诤臣”之名,是真拼啊! 巧合的是,钱明逸去撞的那根柱子正好在苏良旁边。 就在监察御史李定快要抱住钱明逸时,苏良突然伸出脚来,拌了李定一脚。 “噗通!” 李定趴在了地上。 而此刻。 钱明逸距离柱子就剩下不到两米的距离。 他意识到李定没有拦他,当即身形一动,脑袋连忙抬起,擦着大红柱的边缘冲了过去。 砰! 钱明逸的脸与后面的门窗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如腰粗的柱子,色彩又那么明亮,怎么可能瞄不准。 周围众臣都看到钱明逸在最后改变了方向。 怂了! 一些臣子甚至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演得实在是太假了! 钱明逸刚才如果直直撞在柱子上,撞个头破血流。 即使没能让官家回心转意,也能得到一个“诤臣”的名头。 传到民间,更是一桩美谈。 但他太惜命了,直接成了朝堂上的笑柄。 监察御史李定不由得瞪了苏良一眼,这个仇算是结下了。 赵祯站在上方,看得是清清楚楚。 “丢人现眼的东西,朕主意已定,谁若再反对,可递辞呈,朕必准!” 说罢,赵祯长袖一甩,大步离开了垂拱殿。 门窗处,鼻青脸肿的钱明逸满是悔恨,悔恨自己没有撞上去。 这下子,丢人丢大了。 这时,监察御史李定朝其走了过来,故意放大声音说道:“钱正言,你若不是有眼疾,恐怕今日就命丧垂拱殿了,钱兄面君死谏,此等气魄,令愚弟甚是佩服!” 李定说罢,还朝着钱明逸眨了一下眼睛。 钱明逸立即会意,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找补着说道:“我……我要再写奏疏,谏言君上。” 二人尬尴地演着戏。 一旁的其他人根本没有搭理他们,纷纷走出了垂拱殿。 第0035章:苏良之策,合班论谏 翌日。 中书省下发诏书。 新政期间建造的州学县学将继续保留使用,一切费用由三司与地方州衙县衙共同承担。 自赵祯丢下那句“朕主意已定,谁若反对,可递辞呈,朕必准!”后。 无一官员再上奏疏。 谏院右正言钱明逸因脸部受伤请假治伤,根本不敢再上奏反对。 他已然明白,自昨日起,自己的脸就掉在了垂拱殿上。 这辈子可能都捡不起来了。 此事过后。 贾昌朝、王拱辰、钱明逸、李定等人恨欧阳修、包拯、苏良三人恨得都快咬碎了后槽牙。 但出于成年人的基本修养。 彼此见面时,依然都是面带笑容,客客气气。 …… 三日后。 因一封升迁诏书。 知谏院包拯将当下后宫最受官家宠爱的张美人和他的伯父张尧佐弹劾了。 诏书内容为:开封府推官张尧佐,将被提拔为三司户部判官兼副使。 要知。 张尧佐在开封府推官任上干了还不到一年,且政绩一般。 而今,一下子就要从一个肥差跳到另一个更肥的差事。 与他外戚身份绝对有关。 依据大宋官员晋升规则—— 普通官员在相同岗位若无大功绩,至少干够两年才有被提拔的可能。 一些底层文官(选人官),甚至要经历三任六考。 再加上自身履历出身优秀、上官评语上等、得以京朝官举荐等层层考核,才能升迁。 像苏良,乃是特召为京朝官。 其能被特召,除了考绩优秀外,主要是他的出身好。 进士榜第十二名。 这个金光闪闪的出身将会伴随着他的整個仕途。 苏良当下的差遣为权监察御史里行。 他要升迁为监察御史。 在没有甚为突出的功绩下,至少要干满两年,且考绩需特别优秀。 后面有一大群符合资格的官员都在排着队呢! 包拯弹劾张美人承迎惑君,为抬高张家门第,多次在官家枕边吹耳边风。 他又弹劾张美人的伯父张尧佐,升迁过快,有悖朝廷官员晋升规则。 其实,这种现象早就有迹可循。 后宫之中,赵祯独宠张美人。 在庆历二年便为张美人追赠三世,以提高其祖上地位。 张尧佐更是受尽好处。 短短几年里。 从以殿中丞,知犀浦县,到担任开州知州,再到判登闻鼓院、开封府推官,而今又要担任三司户部判官兼副使。 可谓是官运亨通,步步登高,一岁三迁,扶摇直上。 依照着当下的形势。 再过个三五年,张尧佐在三司使的位置上镀镀金,就能够拜相了。 张尧佐通晓大宋法令,有一定的刑判能力。 但只能算是中等能耐。 其升迁如此快,完全得益于他独特的外戚身份。 当日,包拯的弹劾章疏便被仁宗驳回。 包拯气不过,当即直言面君。 他与赵祯在垂拱殿内足足论辩了两个多时辰。 内侍称包拯情绪激动,将唾沫都喷了赵祯一脸。 最后,赵祯也怒火中烧,直接道:“朕之所为,只为能诞下一个龙种!” 说罢,拂袖而去。 包拯根本没有被这个理由说服。 官家要生龙种,根本无须专找张美人,更无须因此事给予张尧佐特权。 在他眼里,没有任何事情能凌驾于大宋法令之上,包括皇权。 当即,包拯便开始一日一奏。 与此同时,张尧佐上奏辩驳。 称自己的功绩足以担任三司户部判官兼副使,包拯所为,实乃为博直名。 而后,御史中丞王拱辰也力挺张尧佐,怒斥包拯小题大做。 王拱辰之所以第一个跳出来,乃是因他的妻与张美人关系甚好。 他帮助张尧佐,便是帮自己。 这一次,两朝的相公们都没有发声。 包括杜衍、吴育、欧阳修三人。 他们大概也是觉得,此种事情无须太较真。 官家本就因无子嗣而烦闷。 为了让张美人心情愉悦便对张尧佐皇恩重一些,也算不得什么。 但是,包拯就是那个较真的人。 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 苏良了解过张尧佐的一些履历后,顿时明白,包拯的较真是对的。 这种事情必须较真。 张尧佐本是庸才。 这样的人当上了三司户部判官兼副使,那将是百姓的悲哀。 大宋不出贪官,是因俸禄与恩赏太高。 但却出了许多平庸之官。 正是这些平庸的官员,将大宋朝堂弄得乌烟瘴气。 当即,苏良也上疏弹劾张尧佐。 可惜他的奏疏也直接被驳回。 这一次,台谏诸官,唯有他二人上疏,根本没在朝堂上掀起什么浪花。 …… 这一日,黄昏。 一座茶馆中。 苏良与包拯相对而坐。 二人连碰三杯,杯杯一饮而尽。 包拯长叹一声道:“景明老弟,让我感到悲哀的不是官家护着张尧佐,而是朝堂众官员明明知晓此举有错,却如此放任,此乃我大宋朝堂腐烂之始也。” “实在不行,明日我去死谏!” 听到此话,苏良连忙拦截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包拯要死谏,那必然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去上谏了。 依照目前的情况,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苏良想了想,道:“希仁兄,我以为,此事可用合班论谏之法!” “合班论谏?” 包拯摇了摇头。 “王拱辰第一个就不答应,李定和钱明逸视咱们为敌,也不会答应啊!” 合班论谏,乃是台谏官一种独特的言事方式。 即在正常弹劾或言事遭到官家反对时,全体台谏官员共同论事和劾人。 简言之:全体台谏官齐发声。 合班论谏,有些极端。 但却可增加言事的份量,引得官家足够的重视。 “除了王拱辰之外的合班论谏!”苏良笑着说道。 王拱辰这种反驳型人格,俗称杠精,再加上他与后宫有利益联系。 苏良根本不愿与其合作。 而钱明逸、李定二人,并非是王拱辰的忠实属下。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驱使,他们必然也能参与弹劾。 苏良想了想,道:“李定、钱明逸、周元三人交给我,其他台谏官交给希仁兄,如何?” “可以。”包拯点了点头。 他见苏良挑选了李定和钱明逸那两个不好啃的骨头,便知苏良心中必定已有良计。 第0036章:台谏官联名奏疏,缺谁谁尴尬 三月十五日,午后,阳光灿烂。 御史台隔壁,谏院。 苏良大步走进院子,一眼便看到了正坐在不远处竹椅上晒太阳的钱明逸。 其脸上,结痂的两道长疤在太阳下甚是显眼。 如同遭受了黥刑一般。 钱明逸听到脚步声,扭脸一看,没想到竟是苏良。 他当即将头扭过去,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若不是苏良故意绊李定一脚,钱明逸也不会落了个“假撞柱官”的称号。 假撞柱官,乃是民间小报为他起的外号。 如今已经被百姓叫火了。 瓦舍里的艺人还以此事为主干创造了一个诙谐有趣的皮影戏故事。 观者如云。 都快传遍整个汴京了。 这对钱明逸的仕途,负面影响甚大。 他觉得自己的台谏生涯可能就要结束了。 他恨透了苏良。 若不是他觉得以自己的身板打不过苏良,可能已经抡起椅子动手了。 苏良面带笑容,径直走到钱明逸的面前。 “子飞兄,在这里晒太阳呢!愚弟有事需找子飞兄帮忙,可否聊两句?” 说罢,苏良从一旁搬了把竹椅,坐在钱明逸旁边。 两人距离不到三尺。 钱明逸扭过脸来,面色阴沉,道:“苏良,道不同不相为谋,能离我多远就离多远,我不会帮你任何忙的!” 说罢,他又将脑袋扭了过去,且闭上了眼睛。 苏良预料后者就是这個反应。 他自顾自地说道:“近日,希仁兄和我都在弹劾外戚张尧佐,但遇到了一点难处。我二人准备组织一场合班论谏,使得台谏官集体发声,劝诫官家。当然,此事不包括王中丞,不知钱正言可有兴趣?” 听到这话,钱明逸不由得斜眼看向苏良,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合班论谏?哼,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谁做谁是傻子,你当我脑子撞坏了吗?老子即使被罢了官,也不可能与你们为伍!” 苏良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子飞兄,你细想。此事可是对你好处多多!” “此事无论成与不成,都将成为我朝台谏官们的一桩美谈。即使不成,官家责怪的也是希仁兄和我,你不过是从众参与而已。” “但若是成了,那就是所有台谏官的功劳,民间百姓谁不夸赞咱们台谏,合班论谏的皮影戏定然会很快更新,此事也会将‘假撞柱官’的名头压下去,没准儿能让伱将丢的脸面全拾起来呢!” “此事对你,可是百利而无一害!” “若你、王中丞、李御史三人没有参与,民间百姓如何编排你,想必你能够猜到吧!” “这可是一个彰显台谏官铮铮铁骨的好机会。此外,我朝惯例,与外戚为伍可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你若不参与,大家自然会将你当成张尧佐一派的人,你的官位可是远远没有王中丞稳固!” …… 钱明逸听着听着,不由得有些动心。 自从他“撞柱谏”的事情发生后,无论是御史台谏院、还是其他衙门对他都没有什么好脸色。 尤其是御史中丞王拱辰。 已经不是看不起他,而是他站在王拱辰面前,王拱辰都装作看不到他。 台谏官,一旦没了骨气。 那就像是无爪的虎、断角的牛,彻底失去了攻击力。 人人都不屑与其为伍! 钱明逸虽做了蠢事,但脑子还是较为灵光的。 他认真思索起来。 依照包拯与苏良的能力,通过合班论谏,必然会将此事闹得很大。 而官家在这种情况下,大概率会妥协。 合班论谏的杀伤力,可是远高于他的撞柱谏。 钱明逸迟疑了片刻,道:“我答应你,愿意联名弹劾张尧佐。” 苏良正欲开口。 钱明逸又补充道:“你放心,我定然能说服李定。” 苏良不由得大喜,当即站起身来,微微拱手,然后离开了谏院。 这一次,王拱辰将要万分尴尬了。 …… 随后,苏良回到御史台察院找到了周元。 周元此人很有意思。 既没有与包拯、苏良过于亲近,也没有与王拱辰、李定等过于亲近,对谁都是客客气气。 他的仕途目标也很纯粹。 升职加薪,平平安安,不想离开汴京。 苏良将“合班论谏”的事情朝着周元简单一说,后者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了。 因为在苏良提供的人员名单上,就剩下他和王拱辰。 这种事情,缺谁谁尴尬。 翌日。 由包拯与苏良联合撰写的弹劾章疏顺利完稿。 御史台的御史们、谏院的谏官们全都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除了还不知情况的御史中丞王拱辰。 此弹劾章疏跨过中书,直接送往了禁中的银台司。 紧接着。 包拯等十余人便齐齐奔向了垂拱殿方向。 官家看完此联名奏疏后,定会召见他们。 苏良等人走后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御史中丞王拱辰来到了察院。 他见院内一片安静,屋内无人,不由得甚是疑惑。 “人呢?人都去哪了?” 这时,书写人老洪抱着一堆文书走了过来,看到王拱辰,不由得装作满脸惊讶。 “王中丞,你……你怎么在这里?此刻不应该是在垂拱殿谏君吗?” 王拱辰一脸迷惘。 “谏君,谁去垂拱殿了?” “今日……今日不是合班论谏吗?为了外戚张尧佐的事情,所有台谏官员都去面圣了啊!难道王中丞不知道?” 老洪故作惊讶,就想看着王拱辰出丑。 “什么?合班论谏?王拱辰大惊失色。 他作为御史中丞,乃是台谏官名义上的老大,比知谏院包拯还要高出两个级别。 但现在,合班论谏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不知道。 简直是贻笑大方,丢人丢大了。 王拱辰想了想,快步朝着外面走去。 老洪望着王拱辰那慌张急促的身影,不由得笑出声来。 …… 注:台谏正常言事手段有章奏、廷对两种,非常规方式有合班、留班和伏阁等。 合班论谏,即全体御史和谏官共同论事或弹劾;留班论谏,即在退朝时堵住文武百官继续在殿上论谏;伏阁上疏,乃是在言路被堵绝时,堵在官家大殿门口要求论辩。 第0037章:集体出动,垂拱殿谏君 垂拱殿内。 赵祯看着御宝印纸上的弹劾章疏以及台谏官们的联合署名,气得直想掀桌。 “朕这个皇帝,真是万事不自由!” 合班论谏,乃是台谏官对皇帝处事不满表现出的一种强烈抗议。 这种较为极端的方式,一年都不一定出现一次。 可一旦出现,赵祯就必须重视,必须要进行廷议。 自真宗起,台谏的地位逐步提升。 起初是为了制衡相权。 但在祖宗之法的加持下,台谏对皇权也有一定的约束作用。 赵祯很清楚。 唯有皇权、相权、台谏三方相互制约,才能打造一个清流的朝堂。 故而,台谏此举,他无理由苛责。 张茂则见赵祯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轻声道:“官家,台谏官们已在外面等候了!” “宣!”赵祯说道。 稍倾。 包拯、李定、钱明逸、苏良、周元等十余名台谏官,身穿朝服,昂首挺胸地走进大殿中。 知谏院包拯率先出列。 他高声道:“官家,吾等联名弹劾三司户部判官兼副使张尧佐。” “其无特功,考绩中等偏下,但却一年数迁,有悖朝廷法令。此外,自古以来,外戚专权,皆会损害国体,请官家收回升迁诏令,交由中书重新处置!” “请官家交由中书重新处置!”后面的台谏官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声音洪亮,余音绕梁。 赵祯皱着眉头,再次看向御案上的弹劾奏疏。 众人弹劾张尧佐的理由有两点。 其一,升迁过快,不合大宋法令;其二,外戚专权,有损国体之危。 赵祯很为难。 他在龙床上已答应张美人要为张尧佐升官。 诏书都下达了。 若就这样撤去,不仅让他很没面子,张美人在后宫恐怕也会再生事端。 但若不撤,这群台谏官的口水能淹了垂拱殿。 赵祯思索片刻,看向下方。 “众卿所请,朕已然明了。” “但中书提交的案宗显示,张尧佐在知州任上、登闻鼓院以及开封府推官任上,皆无任何过失,事事处置妥当,朕以为甚是难得,理当嘉奖!” “张美人在后宫,虽未诞下龙子,但也为朕生下两位公主(生三女,皆早夭),张家有此功绩,朕自当不能恩薄。” “至于你们所言的外戚专权,完全是杞人忧天,毫无可能。如今的两府三司哪有张尧佐说话的地方,且他本人向来低调,从未用外戚的身份作威作福!” “朕的后宫之事,亦是国事,朕难道就不能下特旨令其擢升吗?” 说到最后,赵祯几乎是商量的语气。 “不能!” 包拯朝前走了两步,面色冷清。 声音之大,令钱明逸和李定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包拯接着说道:“我朝立国不易,守国更难。如今,高丽、辽国、西夏等周边各国都在迅猛发展,官家绝不可做出任意一种有损朝政、处置有失偏颇的决断。” “如欲展现圣恩,可多给赏赐,断断不可封官进爵,视官位晋升为儿戏!” “若让百官知晓靠关系升迁更快,谁还会认真做官,此特例一开,距我大宋亡国不远矣!” 包拯瞪着双眼,直视赵祯。 赵祯气得无可奈何,却实在不知该如何反驳。 此刻的苏良,也不由得对赵祯生出一抹同情。 做仁君实在太难了! 这时。 谏院右正言钱明逸看出官家的想法已然松动,当即大步走了出来。 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难得的露脸机会。 “官家,臣以为包谏院所言甚有道理,自古以来,盛世君主皆虚心纳谏,官家今日若纳谏,此事必然会成为流传天下的一段佳话!” “臣附议!”监察御史李定连忙站出来说道。 苏良等人此刻若不表态,就显得怪异了,当即也纷纷拱手,道:“臣附议。” 就在赵祯纠结之时。 外面一個小黄门汇报道:“官家,三司户部判官兼副使张尧佐请求觐见。” “宣!” 很快,一个体态发福的中年人步伐急促地朝着殿中走来。 怀里还抱着一堆文书。 赵祯问道:“张副使,怀内为何物?” “禀官家,朝中台谏官员合班论谏,弹劾臣德不配位,升迁过快。臣特找出了这些年来做官所取得的功绩,请官家御览!” “呈上来!”赵祯有些兴奋地说道。 只要找到一个扎实的理由,赵祯便会保下张尧佐。 当即,张尧佐将文书呈了上去,然后拱手道:“臣虽为外戚,但在做官时夙夜为公,不敢有丝毫懈怠,为官一方,自当造福一方百姓!” “臣从无封侯拜相之愿,只愿为朝廷效犬马之劳,为官家分忧。身为外戚,臣自知要守的规矩比别人多,不能为官家添乱。” “但臣明明是正常晋升,却因外戚的身份被弹劾,臣觉得不公,更为很多外戚鸣不平,难道就因为我们是外戚,就不能正常升迁吗?”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抬头瞧了他一眼,心中喃喃道:“真是长了一张好嘴,怪不得能官远亨通呢!” 赵祯翻阅着一叠叠文书,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文书中的功绩虽都不大,但胜在量多。 唰!唰! 赵祯翻阅着文书,喃喃道:“不错不错,将这些文书拿给他们看一看!” 当即,台谏官们接过一份份文书,认真看了起来。 苏良翻起一页文书,当即就笑了。 张尧佐将在任知州时帮助某个孤寡老太寻狗的事情都写了上来。 他翻了几页,大多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官家称赞不错,显然是又想将此事含糊过去呢! 包拯看过后,更是不屑一顾。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朝随便找出一位官员都能拿出这样一份功绩!” “你……”张尧佐转头怒视包拯。 包拯不容张尧佐说话,便问道:“敢问张副使,我等合班论谏之事,乃是保密进行,如今才过去了半个时辰,你是如何知晓的?” 张尧佐顿时愣住了。 他刚才在进门时,过于紧张,说出了“合班论谏”四字。 此刻,赵祯的脸色不由得变得铁青起来。 张尧佐来的太快,准备的又充分。 若宫中无内应,他怎会能如此快速地赶来。 张尧佐的脑子飞快转圈,见台谏官中没有御史中丞王拱辰,当即说道:“是……是王中丞告知的。” 其话音刚落。 殿外的小黄门汇报道:“官家,御史中丞王拱辰请求觐见!” “宣!”赵祯面色阴沉地说道。 第0038章:欧阳修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垂拱殿内。 台谏官们与张尧佐分列两侧。 王拱辰大步走来,直接行至大殿正前方。 他拱手道:“官家,台谏合班论谏,怎能少了我这个台长。包谏院等人考虑到拙荆与张美人关系甚笃,便想让我避嫌,隐瞒了此事。” “臣知晓后,便立即赶来面君,臣亦认为张尧佐升迁过快,有倚仗外戚之利的嫌疑,恳请官家收回升迁诏令,交由中书重新处置!” 王拱辰语速很快。 一口气说完了他在路上便组织好的语言。 在他知晓除他以外的所有在京台谏官都去合班论谏时,心中甚是慌张。 只剩他一人不去。 那岂不是坐实了他与张尧佐、与后宫有勾结。 故而,王拱辰一进门便立即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以此让官家明白—— 虽然其妻与张美人经常走动,关系甚好,但是他依旧是大公无私的。 他已经想好了。 待论谏后见到张尧佐,他便将所有的罪责推到包拯和苏良身上。 由于他没有在台谏联名章疏上签字。 张尧佐绝对会选择相信他。 如此一来,他的御史中丞之位不会动摇,又不会得罪张尧佐。 两全其美,实乃好计策。 苏良强憋着笑意,望向一旁的张尧佐。 “咳咳……” 就在这时,王拱辰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咳嗽声。 他扭头一看,发现张尧佐就站在不远处,黑着脸,想杀了他的心都有。 王拱辰顿时尴尬了。 他没想到张尧佐就在殿上。 这下子要将张尧佐彻底得罪了! 赵祯脸色阴沉,问道:“王中丞,朕听你的意思,此番合班论谏乃是瞒着你进行的,朕且问你,你是如何得知台谏官集体合班论谏的?” “臣乃是听御史台察院书写人老洪所言。” “你可将此事告知过张副使?”赵祯又问道。 “不要扭头看向别人,立即告诉朕!”赵祯的语气甚是严肃。 “臣知晓此事后,便立即赶来垂拱殿了,并未告知过任何人。”王拱辰如实回答道。 此话一出,包拯、苏良等人不由得都笑了。 张尧佐要完了。 赵祯再次看向张尧佐,厉声道:“张尧佐,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张尧佐欲哭无泪,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道:“官家,臣……臣有罪,臣有罪!” 张尧佐能得到这个消息,靠的自然是宫里的内应。 赵祯本来想保下张尧佐。 但没想到对方竟然在宫内安插内应,并且大概率还是在垂拱殿值守的内侍。 这在大宋朝,是绝对不允许的。 台谏官们见张尧佐跪在地上,瞬间便明白事实的真相了。 这个家伙如今又多了两条罪名。 欺君和在禁中安插内应。 任意一条,都能扒掉他身上的这身官服。 赵祯想了想,道:“此事朕自会命中书省重新调查,众卿合班论谏有功,朕甚是欣慰,今日便到这里吧!” 当即,台谏官们便纷纷拱手,退了出去。 官家已经给足了面子。 他们若再逼迫官家重惩张尧佐,那官家的脸便要丢完了。 王拱辰擦了擦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庆幸自己保下了御史中丞之位。 至于张尧佐,他笃定对方会被外放。 一旦外放,他便对王拱辰没有太多作用,得罪他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两日后。 中书省下达诏令。 张尧佐倚仗外戚身份,礼仪有失,冒犯君上,特贬谪至荆湖南路,知郴州。 而包拯等人的合班论谏故事也都很快传到了民间,成为一桩大宋百姓茶余饭后经常提起的美谈。 事后,苏良听说张美人在后宫闹了起来。 不过在赵祯驱逐了数名梳头宫女和小黄门后,张美人便不敢再闹了。 很显然。 有内侍在为前朝的臣子们传递消息,张美人也是知晓的。 赵祯虽然仁善。 但这种事乃是犯了大忌讳,他自然不会轻饶,并立即命曹皇后严查起了宫内内侍的问题。 整体而言,大宋朝堂正在慢慢变好。 …… 转眼间,到了四月中。 汴京城日日车水马龙,很多勾栏瓦舍通宵达旦,一直热闹到清晨。 若只在汴京城待着,定会觉得已经迎来了大宋朝的盛世繁华。 强汉盛唐,亦莫能比之。 南薰门外的柳枝已被送别的官员文人几乎薅秃。 有官员意气风发地入京为官。 也有一些心情失落的官员被外放到穷山恶水之地,可能此生都再难归来。 因大宋的官职与差遣不同,官员的工作变动非常频繁。 赵祯执政二十余年,截至目前,仅仅首相便换了十余位。 朝堂之上,依然热闹。 杜衍做事务实,陈执中八面玲珑。 吴育和贾昌朝经常争论的面红耳赤。 枢密副使丁度沉迷于研究学术…… 欧阳修经常以一敌多,有输有赢。 不过辩论的事情都不算大。 台谏官们经历过合班论谏后,接下来处理的都是一些小事情。 钱明逸和李定因合班论谏被御史中丞王拱辰所恶。 不过二人却也因此博得了一些敢于直谏的美名。 二人并不在乎王拱辰的好恶。 在台谏,没有真正的上下级,任何人都能成为他人弹劾的对象。 …… 汴京城的朝堂氛围如同四月的天气,渐渐变得明媚而美好起来。 苏良也愈加闲适,且变得越来越会享受生活。 除了台谏的日常工作,除了五日去一次的经筵课,他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妻子唐宛眉身上。 春光大好,自然不宜待在戾气十足的御史台内。 苏良带着唐宛眉赏景、郊游、看滑稽戏、观蹴鞠,品尝美食…… 但凡休沐之日,都过得尤为丰富多彩,心情甚是愉悦。 就在这时。 一首名为《望江南》的暧昧小词传遍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词曰: 江南柳,叶小未成阴。人为丝轻那忍折,莺嫌枝嫩不胜吟。留著待春深。 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据传小词作者是欧阳修。 这首词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问题。 但如果是欧阳修写给自己的外甥女,借此表达爱慕之意。 问题就大了! 翰林学士欧阳修出事了,要出大事了。 第0039章:不但诱色,而且骗财? 数日前。 欧阳修的族侄欧阳晟回京述职,其发现妻子张氏竟与仆人陈谏私通。 被戴了绿帽子的欧阳晟大怒。 当即将张氏与陈谏告到了开封府。 张氏的母亲早逝,父亲张龟正续弦,娶了欧阳修的妹妹欧阳氏。 但不久后,张龟正便因病去世,欧阳氏便将年方七岁的张氏带回了欧阳家。 欧阳修算作是张氏没有血缘关系的娘舅。 张氏在开封府受审时,爆出一个大猛料。 她称在出嫁前,曾受欧阳修引诱,二人有一段不正当关系。 并亲口诵出了欧阳修写给她的词:《望江南》。 主人公还是名满天下的文坛领袖欧阳修! 此事简直惊世骇俗。 一时间,汴京城的小报满天飞。 《望江南》里的“叶小未成阴”“莺嫌枝嫩不胜吟”更是被无数百姓争相吟读。 此事,瞬间成为汴京城最大的桃色丑闻。 街头巷尾,人人议论纷纷。 欧阳修年轻时,便有狎妓宴饮的风流事迹。 其作过多首艳词。 也有诸如“曾是洛阳花下客,野芳虽晚不须嗟”“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这样的风流词句。 故而,很多百姓都信以为真,声称欧阳修必定做过此事。 一代文宗,斯文扫地! 与此同时。 台谏官们也出动了。 王拱辰、钱明逸、李定三人,早就恨透了欧阳修,如今找到机会,自然是拼了命地弹劾。 台谏曾立下规矩:涉及官员私德,不可风闻奏事。 但此事,人证是张氏,物证是《望江南》。 几乎都快要实锤了! 欧阳修人缘本就不好,很多官员也纷纷上奏,垂拱殿御案上的奏疏堆积的如小山一般高。 …… 御史台,察院内。 周元一边将数张关于欧阳修乱伦之事的小报递给苏良,一边说道:“若此事为真,欧阳学士恐怕就完了!” 苏良一脸无奈。 他考虑的是后续的事情。 若欧阳修真因此事离朝,那对朝堂的伤害几乎是致命的。 在苏良眼里,没有欧阳修的朝堂就是一潭死水,而能让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勤勉起来的,唯有欧阳修。 这是台谏官们做不到的。 “希望是假的,不然所有的士大夫官员们都将因此蒙羞!”苏良喃喃道。 他相信欧阳修的人品,但心中又没有那么笃定。 自古文人皆风流。 若欧阳修真做出了那事,恐怕谁也救不了他。 不过若是被冤枉,苏良一定倾力相救。 因为他非常清楚名誉被污到底是有多么难受与无助。 当日午后。 赵祯便勒令欧阳修停职在家了。 欧阳修也做了辩解,称《望江南》不是他所写,不伦之举纯属子虚乌有。 但此时,他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禁中,垂拱殿内。 杜衍、陈执中、吴育、贾昌朝四人站在下方。 杜衍率先拱手道:“官家,欧阳学士涉嫌乱伦之案,兹事体大,民间流言甚多。但当下权知开封府府事的杨日严曾被欧阳学士弹劾多次,二人有些矛盾,不宜由他来调查此案,应立即委派专人去查,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赵祯微微点头。 “那便令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接手此案吧!” 杜衍等人都没有异议。 苏安世确实是调查这种案件的能手,效率甚高。 这时,贾昌朝缓缓出列。 “官家,此案涉及朝廷重臣,为保公正,理应派人监勘,臣提议内侍王昭明,其精通《宋刑统》,也能代表官家予以震慑!” 听到此话。 杜衍、吴育都不由得皱起眉头,暗叹这个老东西实在是太鸡贼。 欧阳修在巡按河北时,官家便曾让内侍王昭明同行。 欧阳修称:与内侍同行,臣实耻之。 二人乃是有过节的。 贾昌朝明显是要王昭明公报私仇。 但恰好的是,此类案情,内侍之中,唯有王昭明监勘最合适。 “可以。” 赵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下了头。 吴育想了想,拱手道:“官家,臣建议再委派一人,权监察御史里行苏良亦可前往,行监视之责。 贾昌朝眉头一皱。 “苏良秩卑位浅,且无任何刑狱断案经验,让他去有何用?替欧阳修狡辩吗?” 赵祯没有理会贾昌朝,看向吴育,问道:“理由呢?” “御史台本就有监察百官之责,但派王中丞或御史去,官衔过高,恐影响公正。苏良秩卑,可监视,却不影响案情进展。他与王兆明一起监视,相得益彰,更显公正!” “准了!赵祯直接干脆地说道。 赵祯既明白贾昌朝的用意,也明白吴育的用意。 这二人,一人想令欧阳修罪重,一人想保欧阳修。 赵祯也想此事能够公正地调查出结果,于是便不偏不倚,全都准了。 贾昌朝本想反驳,但赵祯大手一摆,根本不愿听他再讲。 当即只能不说话了。 …… 翌日,苏良便奉命去了开封府。 他将张氏的证词看过一遍后,发现张氏与陈谏的通奸之事已确定无疑。 但欧阳修与她的“奸情”,已过去多年,细究起来,并没有什么人证物证,全凭张氏的一面之词。 午后。 苏良和王昭明正在屋内检查此案的案情卷宗。 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人大步走了进来。 “二位,有新发现。经查,张氏的父亲张龟正曾为其女儿留下一笔财产,作为奁产。但欧阳永叔用这笔钱购置了田产,田契署名不是张氏,而是欧阳永叔的妹妹欧阳氏,张氏成亲后,未曾归还。” 听到此话,苏良和王昭明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所谓奁产,即女子以嫁妆的名义从父家那里分到的财产。 这笔钱在女子成亲后,应归此女子所有。 而今,此笔钱挂在了张氏的后娘欧阳氏的名下,且还是欧阳修经手做的。 这是违背大宋民法的。 这两大罪名足以将欧阳修此生的仕途彻底毁掉。 第0040章:各怀心意,案情蹊跷 很快。 欧阳修涉嫌“以张氏资买田立户”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作为朝廷的翰林学士,不但有乱伦之举,而且还侵吞了外甥女的彩礼钱。 此消息一出,民间更是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百姓们可不辨真假,他们只负责骂。 欧阳修名声扫地。 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的文章、书法也被一些激愤的书生们撕毁焚烧。 一代文宗,眨眼间成了衣冠禽兽。 谏院右正言钱明逸乘势而上。 当即就递上弹劾奏疏,称欧阳修“私于张氏,且欺其财”,理应重判。 贾昌朝、陈执中二人当即上奏,亦请求重判欧阳修。 这些奏疏,明显在给主审的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压力。 很快,苏安世便拿到了欧阳氏的田契,并确认了此田契确实是欧阳修用张氏的嫁妆所换。 证据对欧阳修越来越不利。 …… 入夜。 苏良离开开封府后,并未回家,而是租了一辆马车来到欧阳修府邸的后门。 其头戴斗笠,身穿黑衣,敲响了欧阳家的后门。 苏良作为监察欧阳修乱伦案的监管官,私下见欧阳修其实是不合规矩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亲口问一问欧阳修。 为苏良开门者乃是一名中年人。 他见苏良戴着斗篷,面色又陌生,不由得问道:“敢问公子是?” “苏良苏景明请欧阳学士一见!” 苏良虽然官不大,但在汴京城的名头还是不小的。 “请苏御史稍候。” 当即,那名中年人便快步朝着里面汇报去了。 片刻后。 苏良被引至后厅。 头发枯槁,神色疲倦,看上去似乎一下子老了十岁的欧阳修缓步走了出来。 “苏小友,你作为监审,此时偷偷来见我,不合规矩,万一被人发现,会毁了你的前程的。”欧阳修说道。 苏良正色道:“欧阳永学士在苏良眼中,是当下大宋朝堂的骨气,是天下书生的榜样,苏良前来,只想请欧阳学士亲口告知,与张氏乱伦,可为实情?” “唉!” 欧阳修长叹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 “老夫如今即使浑身都是嘴,恐怕也解释不清楚,我欧阳修再混蛋无耻,也不可能做出如此龌蹉肮脏的事情啊!”欧阳修近乎哽咽。 此时,他无论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这种无奈令他几近绝望。 听到此话,苏良心中稍安。 “《望江南》可是……” “绝非吾所作!” “那……那……以张氏资买田立户呢?” “此事……此事确实是老夫的过错。吾妹早年失夫,心情抑郁。而那张氏,夫家富贵,我便想着将这笔钱当作吾妹的养老费用,哪曾想……唉,我是一文钱也未曾侵占啊!” 听到这里,苏良全明白了。 与张氏乱伦为假,以张氏资买田立户为真,但欧阳修未曾贪墨一文钱,皆是为欧阳氏所置。 苏良选择相信欧阳修。 二人闲聊了数句后,苏良站起身来。 “欧阳学士,我已知实情,也愿意相信您,定然不会让您蒙受不白之冤!” 说罢,苏良便快步离开了。 …… 翌日,黄昏。 主审官苏安世将整理好的案宗交给了内侍王昭明和苏良。 二人一看,都不由得皱起眉头。 苏良还未说话,王昭明便先开言了。 “苏判官,如此断案是不是草率了一些?” “凭借张氏一人口供,你如何就能断定甥舅乱伦?那《望江南》如何能确定是欧阳学士所写?” “而‘以张氏资买田立户’立的可是欧阳氏的户,而非欧阳修的户,能定欧阳学士侵吞张氏财产吗?” “今日你这样定案,明日官家若细究起来,你不怕死,我还怕丢掉官职呢!” 此番话,一下子将苏安世说懵了。 欧阳修乱伦之罪,证据其实不足,但这种时隔数年的陈年旧事,根本找不来证据。 他只能将张氏所言以及那首《望江南》当作人证物证。 此举,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官家也自会有论断。 至于欧阳修贪墨外甥女的彩礼钱,因有田契在,欧阳修是逃不过惩罚的。 苏安世也算是据实上奏。 只是言语间,还是有些偏向于重罚欧阳修。 毕竟,此事造成的负面影响太大了! 而内侍王昭明的一番质问,明显是在护着欧阳修。 苏安世和苏良都是聪明人。 二人略微一想,便全明白了。 能在禁中待五年以上的内侍,那绝对都是聪明绝顶的人物。 王昭明怎么会看不出贾昌朝举荐他监察此案,乃是想让他公报私仇,判欧阳修重罪。 他若真重惩,就中了贾昌朝的计。 王昭明在官家身旁多年,甚会揣摩圣意。 他知晓官家是不愿重罚欧阳修的。 且知苏良因与欧阳修有旧,也会护着欧阳修。 故而,他才敢如此偏袒着欧阳修说话。 王昭明又补充道:“那些个陈年旧事,既然没有确切证据,便写上查无实据!” 王昭明也知欧阳修的骗财之罪难消,故而便想着将他的诱色之罪消减掉。 苏安世看向苏良,问道:“苏御史以为呢?” “我不相信欧阳学士有乱伦之举,我建议苏判官再去审一审张氏,看其是否被某些人利用。此案若查不出张氏为何会在自己的私通案上非要将欧阳学士与她的陈年旧事供出来,绝对是不可能结案的!”苏良非常笃定地说道。 苏良一下子便说到了重点。 此案,本是张氏与陈谏的私通案,张氏在招供期间却突然供出与欧阳修有私情,本就蹊跷。 “那……那本官便再查!” 苏安世点了点头,苏良的回答令他有些意外。 苏良不但相信欧阳修无罪,还笃定必然是有人在栽赃陷害欧阳修。 …… 注:据南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欧阳修因“坐用张氏奁中物买田立欧阳券”被贬为滁州太守,是否与外甥女有乱伦之举,没有定论。在本人眼中,欧阳修虽风流,但不至于做出此等龌龊肮脏之事,且当时欧阳修是在朝堂的最后一个支持新政的官员,故将此事当作是欧阳修政敌的诬陷。 第0041章:审案小窍门,张氏吐真言 开封府监牢。 烛光昏黄,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刺鼻的霉味。 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端坐于桌前。 内侍王昭明与苏良分坐两侧。 前方则是身穿白色囚服、犯下通奸罪的张氏。 “张氏,你声称在成亲前与翰林学士欧阳修有苟合之事,可记得发生在何日何时何处?” 张氏缓缓抬起头。 “民妇……民妇……不是……不是已经招过了吗?” “本官问话,你只管作答,莫言其它!”苏安世面色冰冷,甚是威严。 “发生在六年前,立夏后的第二日,子时以后,在……在欧阳家,我的卧房内。” “你可记得当时欧阳修穿什么衣服?” “当时……屋内黑暗,我……我未看清楚。” “你们有过几次这样的关系?” “一次。” “《望江南》是何时所写?” “事发第二日,他念给我听的。” …… “此事已过去多年,你为何此时才说起?” 听到此话,张氏哽咽起来。 “奴家……奴家当时名节受损,但迫于欧阳修的权势地位,不敢说出真相,但……但今日铸成大错,心中有恨,故而……故而便想让世人都知晓欧阳修的禽兽行为!” “你可知,仅凭伱的一己之言以及那首无法确定到底是否为欧阳修所著的《望江南》,是无法证实此事的,若你所言乃是诬告,罪责将比通奸更为严重!” “奴家……奴家……没有……没有诬告啊!奴家……奴家……我……” 张氏顿时抽泣起来,越哭声音越大。 苏安世无奈地看向苏良和王昭明。 审讯之前,苏安世便告知二人。 这个张氏最多审问半盏茶的功夫,便会开始哭,后续根本无法再问话。 苏良看向张氏。 若他不知张氏是个荡妇淫娃,这种可怜兮兮的哭相还真能让人相信她是个无辜的受害者。 苏良缓缓站起身来,示意二人出去说话。 当即,三人来到隔壁的一间房内。 苏安世道:“三次提审张氏,证词全都一样,基本无含糊之处,此事可信度极高呀!” 苏良微微摇头。 “苏判官,我倒越来越觉得张氏所言像是假的。” “假的?”王昭明一脸不解。 “不可能吧!假的怎么能说的如此细致,她不仅记得何时何地何处发生,甚至连举报的目的都说的如此毫无破绽!”苏安世说道。 苏良微微一笑。 “如果是有通晓刑律的高手在背后指点呢?” 二人不由得一愣,随即脱口而出:“杨日严!” 权知开封府府事的杨日严,被欧阳修多次弹劾。 二人矛盾极大,朝野皆知。 而此案最初,本就是杨日严的主审。 苏良摆了摆手,笑着道:“我可没说是谁啊,只是觉得他背后可能有人指使!” 苏安世和王昭明都不由得白了苏良一眼。 此子年龄不大,心眼倒是比谁都多。 作为主审和监察官,没有证据,确实不能指认任何人。 “那……那接下来该如何审?” 苏安世甚是无奈。 从张氏的嘴里根本就问不出别的东西,且对方的哭,简直就是個大杀招。 “二位,俯耳过来!”苏良将自己的想法讲给了二人。 说完后。 苏安世的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似的。 “不行不行,我等作为朝廷官员、又主理刑案,怎么能用如此歪招!” 而一旁的王昭明却是眼前一亮。 “我认为可行,此案有别于其他,若无法还欧阳学士清白,即使查无实证,欧阳学士也将身败名裂。” “对,只要结果正确,没人在乎过程的。”苏良说道。 苏安世是个很好的审判官。 就是太正了。 办案手段也太正了! 若一直这样循规蹈矩,此案大概率查到最后还是不清不楚,最后皇帝赵祯和稀泥,欧阳修黯然离开朝堂。 苏良可不希望出现这样的结果。 若欧阳修是清白的,他便一定要保下欧阳修。 苏安世想了想,犹豫了片刻后,才不得已点了点头。 …… 入夜,牢狱内。 一名狱卒推着餐车来到张氏面前,开始为其打饭。 待张氏来到跟前后,狱卒半掩着嘴巴,轻声道:“官人说了,你做得不错,只要不松口,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兑现!” 张氏听完后,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狱卒自然是苏良派去的。 苏良的第一招,便是诈一诈张氏。 《宋刑统》曰:诸奸者,徒一年半;有夫者,徒二年。(北宋末期刑罚更轻,徒两年可折换成脊杖十五,然后当场释放) 目前。 张氏的通奸之罪也就是二年徒刑,其奸夫,是一年半徒刑。 张氏若真是受人指使诬告欧阳修,那促使她这样做的,定然是钱财。 毕竟,张氏出狱后,便与夫家没有关系。 其被驱逐出户,最缺的便是钱财。 故而,苏良便想着诈一诈。 哪曾想,一句话便诈出来了! 张氏点头,便意味着她背后绝对有人。 于是,苏良与苏安世、王昭明二人联合演起了第二招:吓唬。 翌日,午后。 张氏再次被带到了审讯牢房。 “啪!” 一份供状摆在张氏的面前。 苏安世面色冰冷地说道:“张氏,你的案情已调查清楚,共犯有通奸罪与构陷官员罪两种,不日将流放琼州,你签字画押吧!” “流放琼州?”张氏傻眼了。 她虽为女流,但长期住在书香门户,自然知晓琼州是个什么鬼地方。 流放到那个未曾开化之地,与判死刑没什么区别。 她低头看向供状,不由得花容失色。 “官……官……人,民女……我……我只涉通奸之罪,最多徒两年,我……我没有构陷官员啊,怎么能流放?”张氏看向苏安世。 苏安世面无表情地说道:“根据《宋刑统》,孤证不取,你的口供不足以证明遭受了欧阳学士猥亵,故而本官认定你有构陷官员之罪!” 一旁的王昭明也随即补充道:“张氏,欧阳学士乃官家重用之臣,岂能容你这种荡妇构陷!直到此时,你还不知罪吗?” 王昭明那独特的嗓音,一听便知是内侍。 苏良站在一旁,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苏安世和王昭明都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不过。 这足够让张氏信以为真了。 张氏听出王昭明是内侍时,心就彻底慌了。 内侍代表的乃是官家。 王昭明的话给她一种感觉,官家是站在欧阳修那边的。 欧阳修即使有罪,官家也会保他。 张氏也是读过诗书的人。 她想明白后,彻底慌了。 一旦被流放到琼州,得多少钱财都没机会花。 “签吧!”苏安世再次说道。 一旁有狱卒已将笔墨端到了她的旁边。 张氏咬了咬嘴唇,突然将笔墨掀翻,道:“我……我和欧阳修没有发生过关系,是有人出钱让我攀咬他的。” 听到此话。 苏良的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心中喃喃道:歪招就是好用。 先诈,后吓唬。 这些歪招都是苏良在地方任县令的时候研究出来的。 百姓间的矛盾大多都很扯皮。 若一板一眼地审讯找人证物证,猴年马月也破不了案。 但一旦知晓了他们的动机,顺藤摸瓜找破绽,一切便简单多了。 第0042章:朝堂论理,苏良的气场 半个时辰后。 一份崭新的供词出炉。 张氏称其被关押期间,有一个遮着大半张脸的黑衣男人前来探监找她。 许诺给她一千贯钱,让其宣称在成亲前与欧阳修有过不正当关系。 那人还教了她应付官差问询的话术,且让她背下了《望江南》。 之后,张氏的奸夫陈谏在汴京的表姑崔氏来开封府探监,告知张氏,有人给了她三百贯钱,令其替张氏保存。 张氏还称,她与陈谏乃是真爱,只想着在徒刑后拿着这笔钱远走高飞。 …… 当即,苏安世便令人将崔氏抓到了开封府。 后者供认不讳,并交出了那三百贯钱。 而给她钱的黑衣男人,她却没有看清长相。 苏安世、苏良、王昭明深知,此事背后的指使者精于刑律,想找到那个黑衣男人并不容易。 至于到底是不是杨日严指使,那恐怕就更难查了。 开封府府衙油水甚足,在此当差,不仅获得的情报信息多,还利于升迁。 故而很多官员都在这里塞有自己人。 欧阳修的人缘又是出奇的差,想将他逐出汴京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不过,当下已经证实,欧阳修通奸实属诬告。 至于诱骗张氏嫁妆之罪,从严格意义上讲,钱财所置田产归欧阳氏,欧阳修也只能算是办了错事,称其骗财就有些夸张了。 三人合计一番后,写好证词,将卷宗提交到了禁中。 …… 第二日,太阳刚刚升起。 两府三司的主官,负责欧阳修乱伦案的三司户部判官苏安世、检察官王昭明、苏良。 还有一直弹劾欧阳修的御史中丞王拱辰、监察御史李定、谏院右正言钱明逸都来到了御前。 赵祯坐于御案前,面带笑容。 他举了举手中的卷宗,道:“此卷宗,诸位应该也都看过了,欧阳修通奸实属诬告,至于诱骗张氏嫁妆钱,也不过是欧阳修想将此钱留给其胞妹,不算大罪,诸位认为,应该如何判罚?” 唰! 一心想要将“假撞柱官”这個称号摘掉的谏院右正言钱明逸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即使欧阳修无通奸罪,但张氏毕竟是他的外甥女,其外甥女与人通奸,又闹出如此大的笑料,欧阳修有不可推卸的管教之责;此外,张氏的嫁妆钱虽为欧阳氏所有,但也是归于欧阳家,罪过亦在欧阳修,此乃私德有失。” “对晚辈管教无方外加私德有失,两罪并罚,理应重惩!” “臣附议。如今民间百姓甚是激愤,欧阳修难为天下书生典范,已不适宜再做朝中官,望官家将其贬谪外放!”监察御史李定补充道。 李定刚说完,御史中丞王拱辰便站了出来。 “臣以为,管教无方和私德有失都是小罪。当下,只是没有证据证明欧阳修有乱伦之举,但是无风不起浪,他若没有此等癖好,这种事怎么会找到他的头上,作为我朝的翰林学士,曾经的知谏院,品行不正,年轻时便有狎妓宴饮之乐,而今更是传出与外甥女乱伦的丑闻,实乃是给全朝的士大夫官员丢脸。臣以为,不重罚不足以平民愤,不重罚不足以让全朝的士大夫官员们以此为戒!” 王拱辰也是个大嗓门。 他刚说完,贾昌朝便站了出来。 “臣附议!” “官家可知,欧阳修乱伦之事不仅传的民间尽人皆知。很快,辽国、西夏、高丽等国都将知晓此等龌蹉肮脏之事。欧阳修丢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脸,是我朝士大夫官员的脸,他是将我们大宋朝的脸都丢尽了!此等品行败坏又故作清高的伪君子,应立即将其清除出我朝官员之列,不然……不然……太祖太宗、真宗皇帝泉下有知,恐怕也会为之动怒的!” 贾昌朝说完,副相陈执中也站了出来。 “臣附议,欧阳修此事已伤及我朝脸面,更是让天下百姓耻笑,望官家重惩!” 这五人乃是被欧阳修怼的最狠的。 而今迎来了他们最猛烈的报复。 苏良听后不由得额头直冒冷汗。 钱明逸和李定还只是想将欧阳修赶出汴京城。 王拱辰则是想要将欧阳修贬为庶民。 而贾昌朝和陈执中就更狠了,二人完全是要将欧阳修置于死地! 这时,一旁的吴育忍不住站了出来。 “贾枢相、王中丞、陈副相,你们未免言过其实了吧,卷宗上已经写得明明白白,欧阳学士并未有乱伦之举,既无此举,何谈丢了所有士大夫官员的脸,丢了大宋的脸?” 王拱辰立即反驳道:“事虽未做,但恶劣影响已经造成,吴副相难道没有听到民间的百姓是怎么议论的吗?” 贾昌朝更是长袖一甩,道:“官家,臣绝不与这种丢朝廷脸面的官员同朝为官!” 贾昌朝和王拱辰的话语咄咄逼人。 有心想为欧阳修辩解的杜衍和吴育皱着眉头,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辩解。 这时,苏良终于忍不住了。 依照这些人的逻辑,判欧阳修凌迟都是轻的。 苏良大步出列,拱手道:“官家,臣有要事汇报,此事比欧阳学士乱伦之案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何事?快说!”赵祯面带疑惑,其他人也都纷纷看向苏良。 “臣要弹劾贾枢相、陈副相与王中丞,结伴狎妓,宿醉瓦子中!” “据臣的线人汇报,上月初九,贾枢相、陈副相与王中丞三人于桑家瓦子宿醉未归,当夜共有六名女子伺寝,还有一名女子遭到了贾枢相的殴打,多处隐私部位受伤!” 苏良此话说完,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随即,传来贾昌朝愤怒的咆哮声。 “苏良,你放屁!” 在垂拱殿当着官家面前骂粗口的相公。 贾昌朝还是头一个。 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三司使张方平,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喃喃道:“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他俨然已经信以为真了。 “苏良,你疯了,你完全是胡乱攀咬,本官的家人完全可以证明那日本官并未外出!”陈执中气愤地说道。 一旁的王拱辰撸起袖子,眼睛血红,几乎就要和苏良干仗了。 苏良微微一笑。 “臣刚才所言,确实是杜撰。” “但我若去桑家瓦子找六个歌伎,一人给她们百贯钱,就能让她们来开封府告三位相公狎妓、施暴、还不给钱,有多龌蹉就有多龌蹉。想必第二日我朝三大相公结伴狎妓的消息便会传遍汴京城。” “三日后,开封府彻查一番后为三位相公证明了清白,但是此等丑闻已经传出,并且肯定比欧阳学士的乱伦事件更能吸引人。” “王中丞,你刚才说,事虽未做,但恶劣影响已经造成。那敢问如果发生此等情况,三位可算丢了我朝士大夫官员的脸面?丢了咱大宋朝的脸面?三位是应该辞官回家,还是自杀谢罪呢?” “若按照此逻辑,那谁若想陷害与自己政见不合的官员,花钱请一个歌伎就行,太简单了!” “这不就是诸位刚才的无赖逻辑吗?以攻击私德为名,意图使得欧阳学士身败名裂,你们眼里还有我大宋律法吗?” 苏良扭头看向贾昌朝等人。 此刻的垂拱殿,异常安静,静得能听到急促的心跳声。 第0043章:欧阳修,留朝还是外放? 垂拱殿内。 空气近乎凝固。 苏良这番话,将贾昌朝、陈执中、王拱辰、钱明逸、李定五人的面子、品性、智力全都狠狠踩在了地上。 就差指着脸骂他们无耻了! 王拱辰忍不住回嘴道:“苏良,莫要顾而言他,我们此刻论的是欧阳修的案情,你杜撰出这种情形无任何意义。此外,你在官家面前恶意侮辱当朝相公,实为大不敬!” 王拱辰声音极大。 企图用话语挽回一些脸面。 但此刻的苏良,回想起自己当时被污狎妓的无奈,心情正值悲愤。 当即就怼了回去。 “敢问王中丞,你胡乱攀咬朝臣、挟私报复,难道就无罪吗?” “我朝的翰林学士、天下读书人的精神领袖,在名声被污被证清白后,你们想的不是如何为他恢复名声,而是踩他贬他骂他辱他,这就是我朝相公的胸襟气度吗?” “此种行径难道不丢朝廷的脸,难道不怕天下人耻笑吗?” 苏良望着王拱辰。 眼中宛若有两团火在燃烧。 “你……你……伱……”王拱辰气得说不出话来。 贾昌朝和陈执中自知再与苏良辩驳,只会自取其辱。 当即将脑袋朝着领口一埋,就当作此事与己无关。 这时,赵祯终于开口了。 “够了……够了,都别吵了!” “苏良所言,合乎逻辑,但杜撰的这一情况,确实有所不当!”赵祯说罢,还看了苏良一眼。 众臣听到此话,便知赵祯已经偏向了苏良。 苏良很聪明,就坡下驴,朝着三人微微拱手。 “贾枢相、陈相、王中丞,苏良刚才只为讲明情况,冒犯之处,还请恕罪!” 苏良一道歉。 将贾昌朝三人整得就更被动了。 他们若不选择谅解,那今日就是输理又输人。 且还会让官家难堪。 贾昌朝面无表情地道:“无妨无妨,我们都是为了大宋的江山稳固。” 贾昌朝还不忘朝着自己的脸上贴金。 陈执中和王拱辰也朝着苏良略微拱手,表示不计较此事。 一旁。 杜衍、张方平、吴育三人,望着苏良,眼中满是赞赏。 朝堂上,又直又冲的青年官员并不少,但如此有谋略的却只有这么一个。 “咳咳……” 赵祯接续说道:“欧阳修涉嫌乱伦之事,现已调查清楚,无需任何惩戒。至于他用张氏的嫁妆钱置买田产,归于胞妹欧阳氏,实属有过。苏判官,应如何判罚?” 户部判官苏安世当即出列。 “受托人擅自使用受托物,皆应以坐赃罪论,然欧阳学士乃是将田产归于其胞妹,其胞妹又是受托人之继母,故又不能完全定义为坐赃罪,综上,应轻判,予以贬降。” 贬降。 听到这两字,贾昌朝、陈执中、王拱辰、钱明逸、李定五人,眉头微微舒缓。 即使不能将欧阳修逐出官员之列,让其离开汴京也是极好的。 欧阳修在朝堂,好多官员的日子都不好过。 赵祯微微皱眉。 显然不愿欧阳修离开朝堂。 论草拟诏书,无人能比得上欧阳修。 钱明逸见赵祯皱眉,当即大步走了出来。 “官家,官员坐赃,罪加一等。欧阳修虽情况特殊,但毕竟实犯此罪,若轻判,不足以明法令,不足以让官员们信服,请官家从严从重惩罚!” 赵祯本来打算给欧阳修安排一个路转运使、安抚使或提举常平司之类的路官。 但若依照钱明逸的话语,可能就要将欧阳修撸成某州的知州了。 就在赵祯犹豫不决时,苏良又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绝对不可将欧阳学士外放,此案若不从轻从宽处理,日后必生出多种麻烦!” “为何?”赵祯疑惑地问道。 “臣的理由有三。” “其一,那名陷害欧阳学士乱伦的幕后指使者,精通法令,自然知晓靠张氏一人之口无法绊倒欧阳学士,其目的便是让欧阳学士离朝外放,若遂了他的心愿,那此人若想陷害其他朝臣,亦可使用此法。” “其二,欧阳学士若被贬职外放,民间百姓必以为欧阳学士乱伦之举为实,欧阳学士还会是身败名裂,这也是朝廷的损失。此外,西夏、辽国、高丽的使者若知欧阳学士外放,那定然会坐实了欧阳学士乱伦的举动,这才是有损我大宋天威!” “其三,欧阳学士若未被外放,只是从宽从轻处理,相当于告知那些企图通过卑劣方式陷害朝臣的小人知晓,此路不通,不然此等陷害人私德的不正之风将经常发生,最后的结果便是,君子在野,小人在位,我大宋朝堂危矣!” “从宽从轻处理,不但是对欧阳学士名声被污的一种补偿,更能告知天下人朝廷的态度,有罪必罚,无罪必不牵连,这才是彰显我大宋律法严明之策……” 苏良说完后,首相杜衍大步走出。 “官家,臣以为,苏良所言甚有道理,污人名声如同伤人性命,欧阳永叔被百姓痛骂,语词污秽不堪,他才是此案最大的受害者,理应从宽从轻处理!” “臣附议!”吴育站了出来。 “臣亦附议!”三司使张方平也开口道。 赵祯想了想,道:“确是这个道理。朕决定,责令欧阳修归还张氏之财,免其知制诰衔,罚一季俸。另外,中书出具公文,将此案细节告知天下,还欧阳修清白。” “如此处理,众卿可有异议?” “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 杜衍、吴育、张方平、苏安世、苏良等纷纷表示赞同。 贾昌朝等人有些傻眼。 辩着辩着,欧阳修竟然成最大的受害者了。 但此时,他们深知再论已无意义,不由得都纷纷拱手,表示赞同。 赵祯甚是满意,看向苏安世。 “苏判官,你联合大理寺、开封府,继续追查此事的幕后主使者,有情况立即上报。” “臣遵命!”苏安世拱手。 苏良不由得长呼一口气,心中暗叹:总算将欧阳修保下了! 片刻后。 众臣纷纷离开了垂拱殿。 苏良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湿,喉咙也已嘶哑。 这场辩论,让他感觉比在汴河旁去当一天的纤夫都要疲累。 走在后面的苏安世,一脸崇拜地望着苏良的背影,喃喃道:在朝中做官,有张好嘴实在太重要了。 …… 注:依据史实,因“甥舅乱伦案”,欧阳修被外放至滁州,而后在滁州写下千古名文《醉翁亭记》,考虑到广大初高中生背诵并默写全文的需要,欧阳修如今虽未被外放,但也会在一次出差中经过滁州,写下《醉翁亭记》,若有机会,我会在番外篇为诸位细表。 第0044章:勤勉,可强宋乎?可灭夏辽乎? 翌日。 监察御史里行苏良智斗三大相公(路以上级别官员皆可称相公)的事迹便传到了汴京街头。 尤其是苏良杜撰的“三大相公结伴狎妓、宿醉瓦子”的内容。 民间小报所写与苏良在垂拱殿所讲,几乎是一字不差。 这些消息的源头。 可能来自垂拱殿的内侍们。 赵祯有时甚至会授意他们放出一些朝堂消息。 也可能来自杜衍、吴育、张方平等人。 君子亦喜看政敌丢人现眼。 随着真相水落石出,欧阳修在民间的风评也迎来了反转。 很多百姓都称,欧阳修遭此劫难,乃是因嫉恶如仇,在朝堂上直言敢谏的缘故,而大宋或缺的正是这种耿臣。 这就是朴实无华的大宋百姓。 喜听流言、人云亦云、易被人利用。 但也心地善良,正义感十足! 苏良再次名声大振,“小炮仗”之名,妇孺皆知。 很快,苏良还收到了一些朋友的信件。 有来自大胡子蔡襄的,有来自邓州孙甫的,还有来自苏舜钦与王益柔的,皆大赞苏良保下了欧阳修。 欧阳修也亲自带着礼物感谢苏良,这已经是苏良第二次将其保在汴京城了。 …… 转眼间,到了五月份。 户部、大理寺、开封府三大衙门联合,也没能查出栽赃陷害欧阳修的凶手。 露面那名黑衣人,无人知其真面目。 找不到他,也就无法往下查。 苏良对此事已在意料之中。 当下的断案手段有限,更没有什么技术手段。 很多案情进展都靠人证物证,这样的案子只能熬时间,等待着凶手自己现出原形。 …… 五月五,端午日,朝臣休假一日。 随着天气变热,汴京街头上的各种冷饮子陆续上新。 苏良闲坐家中,品茶、饮酒、看闲书、享画眉之乐。 他最欣喜的不是迎来了假期。 而是经筵课的春讲结束了。 自端午起到七月底,皆为暑假,差遣钱照发。 八月初,秋讲才会开始。 苏良在经筵课上,为赵祯讲了自己对始皇帝、汉武帝、光武帝、隋文帝等帝王的独特了解。 主打一个思想核心:为帝者必须要强硬。 而今,他脑海里的知识储备已经不多了,需要思索一番,秋讲应该讲些什么。 …… 五月初六,天气晴朗。 苏良拿着进奏院呈递上来的文书。 当看到其中一条消息后,不由得乐了。 知谏院包拯呈递了一份《休假札子》,称官员节假过多,影响公务,建议删减。 并称,像元日、寒食、天庆、冬至等七日节,放假三日即可,官家可不上朝,但官员们必须要去衙署办公。 包拯可不是沽名钓誉,装装样子。 他是一个真正的工作狂,且是个极度较真的工作狂。 他这种要求,放在后世会被无数人骂。 而放在当下,也有很多人骂他。 苏良猜测,估计看到此奏疏的官员,至少有一半都会骂他。 而一旁。 周元看到此条奏疏后,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忍不住称赞道:“包谏院果真勤勉,吾等假日确实太多,理应减免,我这就写奏疏附议!” 苏良有些哭笑不得。 周元日日都是深夜方归,五更即来。 苏良特别想提醒他一句,这样干下去容易英年早逝的。 但一看到周元身旁悬挂着的那個写着“勤能补拙”的条幅,顿时又忍了下来。 周元如此勤勉,其实与苏良也有关系。 他太优秀了! 苏良知晓包拯的本意是好的。 但他深知,靠勤勉强不了宋。 最后,他决定保持沉默,不发表任何意见。 大宋官员的假期确实很丰富。 每月有三天旬休,雷打不动。 大节日放假七日,重要节日放假三日,小节日放假一日。 加起来大概有一百一十多天的假期。 此外,每三年还有一个月的探亲假,还有婚假、生育假等。 自五月到八月,由于天气炎热,工作量近乎减半,而俸禄却分毫不少。 这也是很多人拼了命读书,读到胡子白了都要当官的缘由。 考公,确实香。 令苏良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周元上奏附议包拯的请求外,还有二十余名官员要求缩减假日。 并且有官员称,如今西夏、辽国与大宋已无战争,正是大宋图强的大好时机。 只要足够勤勉,便能够免受西夏与辽国欺负。 这个理由,苏良用膝盖去想,都不相信。 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去陪陪妻子,想着如何造孩子呢! 赵祯也是勤勉之主。 正所谓:天赋不够,努力来凑。 他见到如此多的臣子申诉,不由得甚是欣慰,当即褒奖了这些人。 随后让负责指定节假日的祠部,将元日,元宵、寒食、天庆、冬至五个大节的七日假改成了五日假。 相当于减少了十日假期。 一些衙门的小节日假也随之取消。 这种事情,谁反对谁就是怠惰慵懒,反对者们也只能无奈接受。 …… 黄昏时分,放衙后。 苏良从御史台走出,刚走到门外,就看到一名吏员与老洪走在前面。 那名吏员问道:“老洪,你觉得,勤勉,可强宋乎?可灭夏辽乎?” 老洪抿嘴一笑,道:“嘿,老母猪撵兔子,精神可嘉呗!就是让官家看着高兴!” “哈哈哈哈……”二人忍不住都笑出声来。 苏良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二人可是老吏员了。 对台院中谁喜欢摸鱼,谁喜欢做表面文章,再清楚不过了。 除了包拯、周元等少数官员,大部分官员做的都是面子活儿。 只是自欺欺人,图着高官厚禄罢了。 大宋若不改变机制,靠着勤勉富强,恐怕问题会越来越大。 不过,此举动还是有一些好处。 至少让各个衙门的风气焕然一新,有人是真勤勉起来了。 五月底。 在宋夏和议中立功的庞籍回到汴京,被擢升为枢密副使。 外出监察的殿中侍御史刘湜也回到了御史台。 苏良从赵祯的官员任用上看出,这位官家心里还是想着让朝堂有一些革新气象的。 但因前期的新政失败,顾虑过多,又始终迈不开大步子。 第0045章:《武将忠勇论》与《武将死战论》 又一日。 御史台,察院。 书写人老洪拿着一份文书来到苏良与周元的屋内,高声道:“二位,出大事了,石元孙活了,石元孙活了!” 周元一愣。 “石元孙?开国大将石守信的孙子,曾经的鄜延副都部署,他……他不是五年前在三川口之战中殉国了吗?” 老洪微微摇头,将文书放在周元面前。 苏良对这位抗击西夏的将领也有印象,当即也起身,走到周元旁边。 文书内。 有一份西夏释放人质的名单。 其中,便有鄜延副都总管石元孙。 还有一人,是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副总管刘平。 他也未殉国,而是成了俘虏,不过却在两年前病死在了西夏。 周元喃喃道:“这不是闹呢,朝廷都追封过了啊!” 刘平和石元孙还有一个身份。 一个是三川口之战的统帅,一个是三川口之战的副统帅。 三川口之战发生在康定元年(1040年)。 是西夏的立国之战。 也是大宋尤为耻辱的一战。 大宋一万多名士兵在三川口全军覆没。 当时,参与战斗的主将除了刘平和石元孙外,还有一人,鄜延路驻泊都监黄德和。 黄德和临战脱逃,是导致宋军全军覆没的主要原因。 其逃走后,还诬陷刘平与石元孙叛变。 当时的殿中侍御史文彦博亲审此案,最终为刘平和石元孙平反。 赵祯大怒,对黄德和施行了罕见的腰斩之刑。 而后。 赵祯追封刘平为朔方节度使,谥号“壮武”。 追封石元孙为忠正军节度使兼太傅,并特旨恩准他的子孙为官。 当时还有很多百姓泪洒街头,纷纷悼念这两位为国捐躯的英勇将领。 但现在,突然来了反转。 两位殉国的大英雄竟成了西夏的俘虏。 刘平已死,不用处置,但石元孙归来,可就尬尴了。 怎么处置他,成了一個大问题。 …… 翌日,朝会。 因石元孙的“死而复生”,朝堂上直接吵的炸开了锅。 众朝臣竟出现了三种不一样的意见。 其一。 副相陈执中、枢密副使丁度、殿中侍御史刘湜、右正言钱明逸认为: 武将战败被俘,理应以死殉国。 石元孙贪生怕死,成为西夏俘虏,苟活五载,有损朝廷颜面,理应在边境斩首,剥夺所有敕封,家人亦应获罪。 其二。 首相杜衍、三司使张方平、翰林学士欧阳修、知谏院包拯、监察御史李定认为: 石元孙战败敌国,辜负朝廷,但罪不致死,可剥夺敕封,不再许以军职。若处死,则易伤天下武将之心。 其三。 枢密使贾昌朝、副相吴育、枢密副使庞籍认为: 石元孙乃是战败被俘,而非投降,战役失败的主责亦不在他,不应加罪。 贾昌朝还拿出一本《魏书·于禁传》,称自古以来,前方将领打仗全军覆没后归来,都不应该加罪。 并且石元孙作为名将之后,军事能力卓著,深受边境士兵爱戴,理应恢复他的职位,否则将寒了许多边境士兵的心。 贾昌朝作为枢密使,心中还是偏向于武将的。 …… 赵祯听得脑子都快要炸开了。 当即散朝,称改日再议。 从这三方意见的支持者可以看出,宋朝的臣子还是较为坚持自我的。 比如,枢密使贾昌朝和副相吴育。 那是见面就吵架的政敌,但如今却是意见一致。 而谏院右正言钱明逸和监察御史李定,关系好的都快要穿一条裤子了。 二人的意见却完全不同。 这也是赵祯无法在朝堂上分出孰忠孰奸的主要原因。 苏良思索了一番后,也上呈奏疏。 支持杜衍、欧阳修、包拯等人的意见。 石元孙浴血奋战,是战败被俘,而非投降被俘,其战败有罪,但主因不在他,绝对罪不致死。 而此刻,朝廷三衙的武将们,无一人开口说话。 武将地位较低。 说对说错都易被喷,故而无人敢开言。 但……这不代表他们心里没有想法。 …… 与此同时。 石元孙不曾殉国而是被俘的消息也传到了民间。 民间百姓的反应也很不同,众说纷纭。 有人主张斩首示众,有人认为不应加罪但应收回敕封的荣誉…… 闹得汴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 翌日朝会。 此事依旧没有讨论出一个答案。 同日。 创作欲望甚是旺盛的欧阳修,写下了一篇文章。 名为:《武将忠勇论》。 此文论述的核心为:武将者,忠于国而勇于伍,败之俘之,朝廷宜应轻罪矣。” 欧阳修认为,一名武将,只要在忠君爱国与勇敢杀敌上没有问题,即使被俘,打了败仗,朝廷也应该轻罚。 很快,此文章便传到了民间。 大多数汴京百姓们都认为甚有道理。 赵祯也较为赞成。 但是在殿中侍御史刘湜和右正言钱明逸的极力反驳下,还是未能形成定论。 …… 深夜,一座宅院的书房中。 刘湜奋笔疾书,钱明逸则是在一旁为之磨墨。 片刻后。 刘湜面色兴奋地吹干一张宣纸上的墨痕,道:“钱老弟,速来看看我这篇文章如何,是否能压得住欧阳修那篇《武将忠勇论》?” 刘湜所写文章,名为《武将死战论》。 此文论述的核心为: “武将死战,自古已然,兵败被缚,岂能贪生,兵败亦当自杀谢罪,不死即为大奸,身死方为忠勇!” 刘湜文采斐然,字字如刀。 将石元孙描述成了一个贪生怕死、奴颜媚骨的降将。 文章里还有一句非常经典的话语。 “我大宋兵丁若为战而死,死得其所。若因败偷生,不若狗彘。” 钱明逸借着灯光,读完后,不由得赞叹道:“好文章,好文章啊!” “刘兄此文,微言大义,有家国情怀。文官死谏,武将死战,本应如此。” “此文一出,必定能让百官信服,将那欧阳修反驳的一无是处!” 刘湜捋了捋胡须,甚是兴奋。 他对自己的文采相当自信。 若此次能压欧阳修一头,没准儿此文便可流传千古,而他也能青云直上,步步高升。 第0046章:惹谁也别惹穷老百姓(求追读) 这时。 钱明逸想了想,道:“刘兄,此文最好不要呈递禁中。” “官家看后或许会将其压下来,毕竟官家向来仁慈,不喜杀人。” “不如,我们将此文率先公布于民间,待由民间小报宣传起来,官家定然会知晓。” “这篇文章,道尽家国大义,尽显我大宋将士骨气,必然会引得无数百姓追捧,到那时,民意滔滔,官家自然会站在我们这边!” “有道理,可以!可以!”刘湜认可地点了点头。 其面带笑容。 已经在想像此文问世后,民间百姓疯狂追捧的场景了。 钱明逸眼珠一转,又说道:“刘兄,此文可否也署上我的名字?” “刘兄莫误会,我怕到时此文一出,那些反对者都会攻击你,若署上咱俩的名字,我也能为你分担一些压力。”钱明逸补充说道。 刘湜的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他岂不知钱明逸的目的。 不过,他还是答应了下来。现在的他,需要帮手。 翌日一大早。 刘湜便寻了三十余位抄写工,将这篇《武将死战论》抄录起来。 午时刚过。 此篇文章便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流传开来。 欧阳修看过刘湜和钱明逸的《武将死战论》后,不由得勃然大怒。 “竖子只为得谏名,却丝毫不懂武事!” 欧阳修虽未曾领过兵、打过仗,但却也受到了范仲淹和富弼的一些影响。 对大宋当下武将、特别是边境武将的情况非常清楚。 三川口之战。 错不在刘平、石元孙,当时的情况是谁去谁输。 若此次朝廷斩杀了石元孙,将会导致一系列严重后果。 大宋有能力的纯粹武将并不多。 若打了败仗,要么战死、要么被俘自杀,那一旦宋辽开战、必然会有武将为了活命而投敌。 如此重惩武将,俨然就不把武将当成人。 武将需有骨气,需有死战之志,但若未战死而被俘就是辱国,就应当自杀明志,保留气节,那谁还敢去打仗! 以后,哪个正经人还会去入伍! 恐怕那些流民、闲汉宁愿当乞丐都不愿当兵了。 这将严重破坏大宋的武官生态。 文官死谏,谏后升官发财,武将死战,只能是白白浪费性命。 大宋的制度导致帅不知兵,兵不知帅,文臣内侍干涉军政,外行领导内行。 能赢才怪呢! 这根本就不是兵与将的问题。 刘湜将此文传于民间,明显有让民意裹挟官家的意思。 用心甚是险恶。 当即,欧阳修又开始写奏疏了。 …… 很快,《武将死战论》也出现在苏良和周元的手上。 苏良看完后,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旁的周元不由得一脸疑惑。 “景明为何发笑?此文章写得极好。站在家国大义角度,令武将死战,恐怕朝堂很多官员都会赞同此观点,官家也会动摇!”周元认真地分析道。 苏良笑着摇了摇头。 “官员们可能会支持他,因为这个观点乃是假借家国大义之名令武将赴死,但百姓一定会骂他!” “为何?”周元心中甚是不解。 “走,咱们去大街上转一转,去了你便知道了!” 御史也无须天天坐在衙署。 偶尔可去街头视察情况,只要不饮酒作乐,便算不得有错。 一刻钟后。 苏良与周元来到了州桥附近的一座茶馆。 此茶馆,一大碗茶才要两个铜板,甚是实惠。 不过,也较为难喝。 一般都是一些船夫、纤夫、或一些穷书生来这里。 此刻。 一名身穿破旧长衫的中年书生站在桌前,脸色铁青。 他手里举着的,正是刘湜和钱明逸共同署名的《武将死战论》。 “这是用屁股写出来的文章吗?两個狗彘鼠虫之辈!” “不死即为大奸,身死方为忠勇,这是什么狗屁话,死了就忠勇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还有这句‘我大宋兵丁若为战而死,死得其所。若因败偷生,不若狗彘’,打不赢难道怪士兵吗?凭什么要他们死,为什么不让那些做决策的相公们去死!”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他们的儿子若也去当兵,他们就不会这样说了,这种文章真是龌蹉肮脏至极!” …… 而在中年书生的周围,都是一些不识字的百姓们。 听到此处。 周元终于明白民间百姓会骂这篇文章了。 这篇文章的核心是:倡导天下将士为国死战,宁死也不做俘虏,战败便以死明志。 表面看上去没问题,其实有大问题。 在边境打仗的士兵,大多都是穷苦百姓的孩子。 百姓们只求自己的孩子能平安归来,而不是战争失败,自杀谢君。 在穷苦老百姓的眼里,这篇文章就是让他们的孩子送死求死。 他们怎能不恼火! 刘湜的表达,看似为了江山社稷,家国天下,其实将百姓们都得罪了。 好在这里是汴京,百姓们也就是骂一骂。 这篇文章若是让山东青州那群擅于剪径绑票的百姓知晓,绝对能将刘湜和钱明逸打个半死。 他们的儿孙当兵,只为吃粮,图个温饱。 至于吃谁的粮,他们其实无所谓。 第二日,一些百姓闹开了。 特别是一些渔夫、小贩儿、纤夫等家里有当兵的百姓。 这些百姓对大宋法令的尺度尤为清楚。 他们不去官署找事,也不去开封府告状。 他们选择了一种很丢人但效果甚好的方式——站大街上扯着喉咙骂。 他们骂,《武将死战论》一文是要让他们的儿孙死绝! 他们骂,钱明逸和刘湜是要让大宋的士兵们都去造反、当强盗! 他们骂,钱明逸和刘湜这辈子都生不出来儿子,生出女儿也会被送窑子! …… 粗话脏话,信口拈来,有些简直无法入耳。 甚至有些百姓还朝着他们两个的宅院中扔石头,最后引得开封府不得不派人来保护。 要抓的人太多,也就没法抓了。 刘湜没想到民间百姓竟然是这种反应。 他想不通,依旧没有想通。 “我所言无错,我要再次向官家谏言,向所有人证明,我才是对的!”刘湜咬着牙说道。 唰! 他在桌前铺好一张宣纸,想了想,决定这次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谏君。 第0047章:两朵奇葩,假撞柱官和真血谏官 午后,御史台。 天气炎热,槐树上的乌鸦叫个不停。 苏良和周元抱着一摞文书,刚路过殿院,便见门口围了许多吏员。 其中,书写人老洪也在其中。 老洪踮着脚尖、探着脑袋,不断朝着里面张望。 “老洪!”苏良喊道。 老洪扭脸,看到是苏良和周元,不由得快步走了过来,脸上甚是兴奋。 “这……这是看什么呢?”苏良问道。 老洪未说先笑,小声道:“殿中侍御史刘湜写血书谏君,写了一百多个字,因失血过多,昏厥过去了!” “血书谏君?危及性命否?”周元问道。 “已被医官抢救回来了,现在两名医官在盯着他,以防他咬破手指继续写!” 说罢,老洪看向苏良和周元。 “二位,刚才其中一位医官可说了,若要写血书,最好不要超百字,超百字易昏厥,若超三百字,便会有性命之危了!” 苏良笑着说道:“这是常识。自古以来,写血书者大多都是写个口号或留個遗言,最多几十字而已,谁还能长篇大论?” “里面这位估计就是要长篇大论呢,这是在瓦子里听忠臣谏君的故事听多了!”一旁的周元打趣道。 这位殿中侍御史刘湜,向来都是以写长文见长。 “哈哈哈哈……” 三人忍不住都笑出声来。 殿中侍御史刘湜血书谏君的搞笑程度,丝毫不亚于右正言钱明逸的“撞柱谏”。 很快,此事便在各个衙门传开了。 有好事者也为刘湜起了个外号:真血谏官。 此外号与钱明逸的“假撞柱官”遥相呼应,二人俨然成了台谏中的两朵奇葩。 …… 与此同时。 真血谏官和假撞柱官联合署名的《武将死战论》,彻底引爆了百姓们的情绪。 武将当死战。 这一点,百姓们还是有这个觉悟的。 但那句“我大宋兵丁若为战而死,死得其所。若因败偷生,不若狗彘”,实在是不将士兵们当人看。 将士大夫官员的优越感展现的淋漓尽致,令人作呕。 百姓回怼最多的一句话便是:怎么不让你儿去死! 百姓的嘴,无形的碑。 大宋官员最惧的不是台谏官的弹劾,而是百姓戳脊梁骨。 一时间,民情汹汹,怨愤越来越大。 大宋禁军虽然地位较低,但也容不得如此被侮辱。 一些武将也终于忍不住,纷纷上奏,表示受到了侮辱。 垂拱殿内。 皇帝赵祯坐于上方。 首相杜衍、副相陈执中、吴育,还有枢密使贾昌朝与枢密副使丁度、庞籍,都坐在下方。 “官家,《武将死战论》语辞偏颇,已惹众怒,若此文章传至边境,恐怕会造成动乱,望官家对石元孙之事早下定论,以安抚民心!”吴育率先开口道。 赵祯想了想道:“石元孙战败被俘,是败将而非降将,斩首则刑重,不加罪则刑轻。这样吧,剥夺其所有敕封,因其受封赏的子孙,皆取消恩泽。让石元孙去许州,做个文官吧!” 赵祯说完后,众臣都没有提出异议。 当下民间怨气甚重,安抚民心比如何处置石元孙更重要。 “那如何处置刘湜和钱明逸呢?”杜衍问道。 听到这二人,赵祯便感觉到胸口疼。 刘湜写血书谏君昏厥之事,赵祯已经听说了。 他不但没有感觉到一丝谏官的耿直勇敢,反而觉得刘湜的脑袋是被驴踢了。 “此二人,导致民怨沸腾,实乃愚蠢至极。将他们外放到青州军营,磨练半年,让他们体验体验士兵们的辛苦!”赵祯气愤地说道。 赵祯此话刚落。 枢密副使丁度便站了出来。 “官家,万万不可!此惩罚有违祖宗之法,台谏官风闻言事,不必对言行负责,此二人的本意也并非利己,只是话语偏激了一些,实在不应如此惩戒!” 祖宗之法,四个字,一下子将赵祯整得没有脾气了。 所谓祖宗之法。 其实是大宋历代皇帝在执政时定下的一系列政策。 比如:限制宗室、外戚、宦官权力;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不杀言事朝臣;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等。 丁度认为,钱明逸和刘湜只是在尽台谏官的职责,并无大错,故而不能贬谪。 赵祯无可奈何,说道:“那……那二人各罚一季薪俸,总可以了吧!” 丁度点了点头。 这时,贾昌朝站了出来。 “官家,如此做,恐怕难以压住汹汹民意,百姓会以为,那篇文章是官家的意思。” “朕的意思?朕有那么愚蠢吗?会撺掇着自己的士兵去死!” 赵祯想到这里就生气。 这时,杜衍缓缓出列。 “官家,臣以为,可再寻一人,写一篇文章,驳斥《武将死战论》,只要笔锋尖锐,言之有据,言之有气势,定然能盖住《武将死战论》带来的戾气!” 听到此话,众臣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百姓们大多都是随风倒,只要言之凿凿,定然改变风气。 “臣举荐翰林学士欧阳修!”吴育率先开口道。 其话音刚落。 陈执中、贾昌朝、丁度、庞籍四人全都站了出来,显然要提出反对。 陈执中道:“不可,欧阳永叔受甥舅案影响极大,名声有损,不适合写这种文章!” “臣附议!” 贾昌朝、丁度、庞籍三人同时拱手。 “臣推荐知谏院包拯!”吴育有开口道。 贾昌朝想了想,道:“臣举荐御史中丞王拱辰。” 此事乃是个美差,做好了,对仕途大有裨益。 赵祯略带嫌弃地摇了摇头。 “王拱辰笔锋犀利,但气势略显不足,且不够了解百姓。” “而包希仁,气势倒足,也了解百姓,但……但朕恐怕他写出来,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将矛盾激活,引发更大的事故!” 包拯若下笔,那绝对能骂得刘湜和钱明逸这辈子都在朝堂都抬不起脸来。 就在这时,赵祯脑海里出现一人。 “苏良如何?”他看向堂下众臣。 杜衍不由得兴奋地说道:“臣以为可行!” “臣附议!”丁度、吴育、庞籍三人同时说道。 陈执中和贾昌朝想了想,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压根想不出更好的人选,当即也拱手道:“臣附议!” 第0048章:以文人笔,唤醒武人刀! 翌日,清晨。 苏良早早来到御史台,泡茶、研墨、且又读了一遍《武将死战论》。 然后大笔一挥,写上了文章名:《驳武将死战论》。 两个时辰后。 苏良面前的宣纸上,仍只有一个文章名。 苏良苦读十余年圣贤书,再加上后世的一些知识体系加持。 写这样一篇主旨明晰的文章并不难。 只需夸赞一番大宋将士。 虚抬其地位。 再将《武将死战论》的一些过激观点一一反驳,便可减少民间怨气。 但是,苏良觉得这样还不够。 他觉得他还可以多做一些。 《武将死战论》中,处处充满了对大宋士兵的鄙视。 这不仅仅是刘湜和钱明逸的傲慢,还有大宋的武将士兵们确实不争气。 大宋采取募兵制。 军人类型可分为禁军、厢军、乡军、藩兵。 真正有战斗力的,只有禁军。 其他的兵种,完全就是凑数打杂。 家庭贫苦可入伍,破产百姓可入伍,流民乞丐可入伍,盗贼造反者依然可被招安入伍…… 他们的工作内容,基本就是修建城堡、制作兵器、修路搭桥、运粮开荒等。 和当老百姓没什么区别。 除了少数胸怀大志但却无处施展的将领外,大多数将士入伍的目的都是为了吃粮。 什么保家卫国,什么建功立业,什么马革裹尸,什么战死沙场…… 他们连这些字都不一定认得。 在大宋,什么是好男儿? 能够金榜题名,跨马游街,赴琼林宴的那群人才是好男儿。 其余的,都是低人一等。 大宋的将士们地位低下,大多都是在混吃等死,毫无斗志。 想到这里,苏良顿时有了灵感。 别的他做不了。 但至少能给大宋的士兵们提提气,增加一下他们的责任担当与荣誉心。 以文人笔,唤醒武人刀。 苏良打好腹稿后,拿起一支狼毫笔,快速写了起来。 唰!唰!唰! 不到一个时辰。 一篇将近千字的《驳武将死战论》便写好了。 核心思想有两重。 其一,论述了何时应死战,何时应惜命。 “兵者,应忧国如家,为父母妻子、为寸寸山河,以死相搏,乃为好男儿。然为虚名而自亡,为战败而愧亡,为顶罪而不得不亡,实乃帅之错也。” “兵者,应不畏死,但须惜死。被俘后求生,若可救国,可护同胞,可卷土重来,自当忍辱负重,偷生回家,亦不失为大英豪。” …… 其二,论述了一名士兵的担当与责任。 “兵者,国之利器,民之壁垒。在太平世,应护每一寸土,守同族安稳;在乱世,应冲锋陷阵,显万夫不当之势,此为真英雄。” …… 苏良写完后,又通读了一遍。 顿觉甚是满意,心中甚至涌起一股征战沙场的豪气。 当即,他便将此文送去了禁中,交给赵祯御览。 赵祯看后大喜。 苏良不仅反驳了《武将死战论》的一些偏激观点,且还肯定了武将们的地位和担当。 并且这個尺度拿捏的极为精巧。 既不会让文人们觉得这有违大宋“崇文抑武”的国策。 也不会让将士们觉得此文都是虚浮之言。 苏良真正将他们的重要性呈于纸上。 读后让人不由得生出一股豪气。 武将士兵们若能通晓此意,定然能斗志昂扬,涌起几分报国之志。 …… 苏良不求士兵们看完此文,能够立即涌出一股拳拳爱宋之心。 只求能够让一些人做出些许改变。 这就能让大宋腐烂得慢一些了! 随即。 此文便送往进奏院抄写刊印。 进奏院来分发宣传,造成的效果自然要比民间小报宣扬出来的《武将死战论》强多了。 不到一日,汴京城便全民皆知。 …… 欧阳修府邸。 欧阳修拿着苏良的《驳武将死战论》,喃喃道:“此文若让我来写,恐难如苏景明!” “好一句‘兵者,应忧国如家,为父母为妻子、为寸寸山河,以死相搏,乃为好男儿’,老夫看罢都想要投入军伍了!” …… 御史中丞王拱辰的家中。 王拱辰看过苏良的《驳武将死战论》后,直接将其撕了个粉碎。 “天圣八年,吾举进士第一名,登庚午科状元及第,人人都言吾不如二甲十四名的欧阳修;而今日,我掌管御史台,却又比不上一个小小的监察御史里行,真是气煞人也!” …… 而此刻,在殿中侍御史刘湜家中。 场面更加精彩。 右手五个手指都缠着纱布的刘湜,望着苏良的《驳武将死战论》,硬生生将其撕碎咽进了肚子里。 其眼光黯淡,喃喃道:“我还是输了,文采不如人,见识不如人,不但没压倒欧阳修,连一个年轻人都压不住,若《驳武将死战论》流传千古,那我肯定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 钱明逸看完此文章后,直接出了门。 他四处奔走,告知同僚,那篇《武将死战论》乃是刘湜所写,与他无关。他署名乃是因刘湜说一人难以抗衡欧阳修,才骗住了自己。 …… 至于民间的百姓们,那真是一片顺风倒的庄稼。 当得知此文乃是进奏院所出,且是夸赞他们那些当兵的儿郎时,不由得大喜,直接帮着宣传起来。 有的还将此文放入信件,直接寄送到西北边境去了。 有些书商,甚至将两篇文章抄写在同一张纸上,直接卖脱销。 …… 七日后。 眉州眉山,苏宅。 七岁的苏辙和九岁的苏轼,望着眼前的三篇文章,白嫩的小脸上,满是无奈。 三篇文章分别是:欧阳修的《武将忠勇论》、刘湜的《武将死战论》和苏良的《驳武将死战论》 苏洵手拿戒尺。 “轼儿、辙儿,今日的任务,便是将这三篇文章全都读通背熟,为父在晚饭时来检查。” 小苏轼和小苏辙,看到“苏良”二字后,不由得都撅起嘴,没想到又是此人的文章。 这时。 小苏轼拿起刘湜的《武将死战论》,道:“父亲,此文文采最差,看法也甚是偏激,为何还要背它?” 苏洵胸膛一挺,正色道:“为父乃是为了让你们知晓,什么是引发全民怒骂的烂文章,以后莫要写这种!” “是,父亲!”二人恭敬地回答道,然后开始大声朗诵起来。 第0049章:正旦使,我举荐知谏院包希仁 庆历五年,七月六日。 一大早。 汴京城的天气便非常燥热。 中书省向各个在京衙门下发了举荐契丹正旦使的布告。 京朝官们可举荐,亦可自荐。 所谓正旦使,即去庆贺辽国新年的使臣。 自澶渊之盟以来,宋辽互贺正旦,已成惯例。 因两国有上千里之遥,故九月便需出发,次年三月方归。 而今年,情况又有所不同。 布告上多了一句话:贺正旦,兼察边事。 庆历二年,辽国趁大宋与西夏交战,趁火打劫,重兵压境,向大宋索地。 赵祯大惊,派富弼为使和谈。 最终,宋增岁币十万两、绢十万匹,结束了这场争端。 史称:庆历增币。 此事,也让赵祯见识到了辽国的狼子野心。 澶渊之盟并不能让宋辽永葆太平,辽国依旧还是想着侵占大宋国土。 这两年,河北边境也增设了许多禁军。 去年,宋夏和议,西夏向宋称臣,结束了长达数年的战争。 但西夏与辽国仍有冲突。 三国亦敌亦友。 任意一方都担心另外两国联盟,攻打自己。 介于这种情况,今年的正旦使在出使辽国时,还需要了解一番辽国君臣对大宋的态度及边境军事情况。 可谓是职责重大。 …… 很快,朝堂举荐便开始了。 依照惯例,大宋历来派遣的正旦使,品级都不是很高。 两府三司的主官们、翰林学士、各路主官都不会入辽。 但这一次,枢密副使丁度和庞籍,纷纷自荐。 有人举荐监察御史李定,有人举荐户部判官王尧臣,还有人举荐御史中丞王拱辰。 而脸皮甚厚的殿中侍御史刘湜和谏院钱明逸也纷纷上奏自荐。 甚至还有人举荐苏良和周元。 …… 这一日,午后。 苏良看向周元,问道:“子雄兄,你觉得谁最有可能成为正旦使?” 周元想了想,笑着说道:“别人,我不清楚。但咱们两个,肯定是没希望。” “不,我没希望,但子雄兄你还是有可能的。” 苏良所言并非谦虚。 他太年轻了。 二十七岁的他,面容白皙,本就显得比同龄人年轻。 若以他为正旦使,辽国还以为大宋无人,派遣这样一个毛头小子来糊弄呢! 万一辽国某個公主看上他,要让他入赘。 依照大宋目前的能力,还真难将苏良救回来。 至于周元,则比苏良多了一丝可能。 他年龄符合。 虽然官职较低,但大宋擅于以假官出行,给他封赏一个假官阶,便能成为正旦使。 真宗期常用此法,以此展现宋为正统,辽只是胡虏而已。 “别取笑愚兄了,我自知没有这个能耐,依我看,这次很有可能派遣其中的一名副枢密使作为正旦使。”周元说道。 苏良摇了摇头。 “我倒觉得二人没机会,你要知丁副使已经五十四岁了,庞副使更是五十六岁了,二人的身体本就不好,此番辛苦,他们经受不住!” 正旦使,看似是个美差,其实非常辛苦。 宋与辽的国都相隔上千里,仅路途上便需要三个月。 九月份,北方逐渐变冷,到了十一月份,那已经是寒风刺骨,滴水成冰。 没有一个好身体。 若一下子病倒在辽国,耽误了朝贺,不但丢人,甚至要丢官了。 其次,辽国的山路非常崎岖难行,处处都是深沟。 并且不时有野兽出没,甚至有生命危险。 再则就是契丹人造成的麻烦了。 使团入辽后,便会有辽国的接伴使来迎接。 这些接伴使,大多都喜欢看宋使出丑,并且阴招频出。 比如:大宋使团每经过一座驿站,对方都会摆上酒宴。 辽人嗜酒,且贼能喝。 宋使入席,不喝是对主家不尊重。 而一旦喝酒出丑,或说了些不合礼仪的话语,做了某些不该做的事情。 回国后,必遭重罚。 曾经,还有接伴使带着大宋使团绕远路。 两百多里的路,硬是走了近千里。 而对方的目的是向宋使展现辽国国土的博大。 总之,出使辽国,处处是坑。 一名正旦使若没有足够的定力和魄力,必会丢人。 周元继续道:“若两位枢密副使因年纪大无法成行,那恐怕最有希望的便是御史中丞王拱辰和户部判官王尧臣了,还有……监察御史李定,他的优势是能讲契丹话!” “这些人,我……我都不觉得不是很好。” “王拱辰心胸狭窄,在辽主面前恐难展现我大宋国威,而户部判官王尧臣太过书生意气,性格温文尔雅,恐受辽臣欺负,至于李定、钱明逸、刘湜三人,他们根本就不配!” “那你以为朝中何人可出使辽国?”周元好奇地问道。 苏良胸膛一挺,一脸认真地说道:“当属知谏院包希仁。” “噗嗤!” 周元刚喝下一口茶水,然后全吐了出来。 “景明,莫要开玩笑,若是宋辽开战,包谏院在阵前叫骂,我相信定能杀对方几分锐气,但如今可是正旦使,包谏院会不会突然动怒,朝着辽主喷口水?” 苏良顿时也乐了。 “有这个可能吧!但我还是觉得无人比他更合适,我举荐他的奏疏已写好,这就送去!” …… 黄昏时分,垂拱殿内。 赵祯翻阅着朝臣送来的举荐奏疏,一直皱着眉头。 他始终没有找到最合适的人选。 丁度、庞籍年迈。 李定、钱明逸、刘湜等人不足以代表大宋形象。 王拱辰对外并不强硬,王尧臣又太过于书生气…… 赵祯最中意的其实是苏良。 有斗志,有拼劲,有头脑,关键还有一口伶牙俐齿。 可惜,苏良太年轻了,资历也浅薄。 还不能用。 就在这时。 赵祯看到了苏良的奏疏,不由得大喜。 “苏景明会举荐谁呢?”赵祯翻开奏疏,仔细一看,不由得哭笑不得。 “这个苏景明,简直胡闹嘛!若让包希仁担任正旦使,整不好,宋辽都过不好这个年了!” 御案上的上百份奏疏,无一份举荐包拯。 就连包拯自己都未曾自荐,而是举荐了户部判官王尧臣。 所有朝臣都知晓,包拯压根不适合做这个。 正旦使需要圆滑,需要客套,需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这些特点,包拯皆不具备。 赵祯将苏良的奏疏扔到了一边。 他不知道的是,苏良并非儿戏,此刻已经去寻包拯,劝说其自荐了。 第0050章:我大宋不可欺,我大宋不惧战 谏院,茶室内。 苏良与包拯相对而坐。 包拯眼珠一瞪,胡子一扯,白皙的脸上满是惊诧。 “景明,你让我自荐去做正旦使?你是不是疯了?我最不能做的便是这种八面玲珑之事!” 苏良为包拯倒上茶,笑着说道:“敢问希仁兄,本次正旦使的职责是什么?” “贺正旦,兼察边事。”包拯脱口而出。 苏良摇了摇头,看着包拯认真说道:“我认为是察边事,兼贺正旦。” 包拯一愣,旋即明白了。 两事一翻转,意义完全不同。 贺正旦只是走形式,年年都是一个样。 其实委派谁去都不会出大问题。 但若是勘察辽国军情,包拯比其他人都要强上许多。 包拯在地方任上时,曾多次对朝廷禁军的招募与训练提出过看法,并有数项被采纳。 他是真正懂军事战略的。 “敢问希仁兄,到了辽国,你会朝着辽主喷口水吗?你会因某些事与辽臣争论不休吗?你会在某些重要场合做出失仪之事吗?” 包拯连连摇头。 他若为正旦使,那自然是不卑不亢。 辽主又不需要他进谏,他自不会朝着对方喷口水。 至于与辽臣争论,只要不涉及侮辱大宋国威,他也不会主动寻麻烦。 包拯主打一个:不惹事,但也不怕事。 苏良又说道:“希仁兄,你应知王拱辰、钱明逸、李定等人的性格。若他们为正旦使,一定能将庆贺正旦之事做得很漂亮。但让他们勘察辽国军情,恐怕他们根本不会尽力。” 包拯微微点头。 作为正旦使,庆贺正旦无失礼仪,便算成功。 而若没有勘察边事,官家根本不会责罚。 做此事,全凭本心。 想到这里,包拯顿时捋起青须,道:“此事舍我其谁,我这就去写奏疏自荐!” …… 翌日。 包拯的自荐奏疏和苏良二次举荐包拯为正旦使的奏疏,几乎同时送到赵祯的面前。 赵祯看完后,若有所思。 包拯和苏良皆认为,贺正旦并不重要,大宋臣子皆有能力完成,但是若查边事,包拯更能胜任。 包拯还称:他若去,必能够比其他人更能彰显大宋国威。 赵祯相信包拯有这个能力。 但他也有些担忧,怕此次将与辽国的关系搞砸了。 他前思后想,徘徊许久,最终决定将苏良召来问一问。 …… 午后。 蝉鸣阵阵。 天气愈加炎热。 苏良从御史台走到垂拱殿,衣衫已完全湿透。 汗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不过,他一到垂拱殿,空气便骤然变得凉爽起来。 垂拱殿四周,放置着诸多冰盘。 降温效果极佳。 在大殿中央,还放置了一個大大的方形冰鉴(大宋冰箱),内有冰层,藏有水果、饮子等。 张茂则见苏良一身是汗,便将其引到了偏室。 其命一个小黄门拿来毛巾,另一个小黄门则是端来了两碗冰镇的杏酥饮。 这可是两府三司的主官们才有的待遇。 苏良擦罢脸,喝了两碗杏酥饮,顿时觉得舒爽无比。 片刻后。 苏良来到赵祯的面前。 赵祯道:“朕看过伱与包拯的奏疏了,有一定道理,但朕还是有所顾虑!” “此次还是以贺正旦为主,察边事为辅,若因察边事而导致贺正旦有失,有损我大宋体面,便得不偿失了!” 苏良听到此话,不由得重重拱手。 “臣的想法恰好与官家相反。若能勘察到辽之边事,失了礼仪也无妨!” “邻国无友,我们与辽之间必有一战,无可避免!” “啪!” 赵祯朝着桌子拍了一下,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放肆!自澶渊之盟以来,宋辽为兄弟之邦,边境设榷场,双方百姓互通有无,安居乐业,朕绝不允许再起战事!” 赵祯缓缓站起身来。 “苏景明,你应知,自先帝签下澶渊之盟后,民间多讥讽之言,嘲讽我大宋无胆,以岁币保平安,但天下人怎知,这对我大宋而言乃是一件好事!” “岁币不过区区几十万两,我大宋通过边境榷场很轻松便能将这笔钱赚回来。如若打仗,无论输赢,消耗的钱财都将超百倍不止,朕不愿意看到无数好男儿丧命,无数百姓流离失所……” 苏良早就知赵祯是这种想法。 赵祯只希望国泰民安,再无战乱发生。 而从未想过要开疆扩土,要将辽国与西夏灭掉。 但是,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官家所言,确有道理,若无先帝与官家坚守此想法,也不会有这几十年来的宋辽之间,平安无事!” “但是,辽国乃虎狼之族,我大宋土地肥沃、百姓富庶,处处远胜于辽。辽主怎能不会生出南下侵略之心。” “臣以为,以战止战,方为良策,不然我大宋越富有,商贸越繁荣,百姓越幸福,辽国便越有侵略的可能!” “臣举荐包希仁,并非想要掀起战事,而是我大宋以往的使臣过于和气。” “比如宴请之时,辽人请酒,我宋使婉拒又如何,会得罪辽国吗?会引得辽国南下攻宋吗?我们对辽国太讲礼数了!” “包希仁出使辽国,是告知辽国:我大宋不可欺,我大宋不惧战。而不是告诉辽国:我大宋甚懂礼仪!” “当下,我们有这个实力和资格说这种话,我们唯有表现出强硬,辽国才会更加尊重我们,我们不是西夏和辽国的钱袋子!” “孰重孰轻,烦请官家定夺!”苏良重重拱手,不再多言。 赵祯坐回龙椅上,认真地思考起来。 “我大宋不可欺,我大宋不惧战,而不是我大宋甚懂礼仪!”赵祯喃喃道。 苏良的这番话,让他陷入沉思中。 这样的话语,他从来没有听过。 莫说现在朝堂上的那些宰执。 即使是庆历新政时,范仲淹、富弼等人也没有说过这话。 赵祯不愿战,乃是为了大宋天下。 而苏良则告诉他,我们能战敢战,也是为了大宋天下。 赵祯思索了半刻钟后,朝着苏良摆了摆手,道:“你先退下吧,容朕再好好思考一番!” 苏良躬身后退,他已尽到了臣子的本分。 第0051章:白璧无瑕包希仁 第二日,近午时。 赵祯将首相杜衍、副相陈执中、吴育、枢密使贾昌朝、三司使张方平五人召入殿内。 赵祯开门见山地说道:“朕考虑再三,觉得最适合担当此次正旦使的人选为知谏院包拯!” “啊?” 五位宰执都傻眼了。 这个结果,实在太出人意料。 他们甚至想到了苏良,都没想到会是见谁都板着脸的包拯。 一旁的三司使张方平,更是差点儿没有笑出声来。 因为他脑海里率先出现的画面是—— 辽国国宴上,包拯面无表情地为辽主念诵贺词。 而后的酒宴上,辽人让酒他不喝,辽国歌伎跳舞他不看,甚至包拯在看到辽人有失礼数时,会怒喷辽国臣子。 …… 紧接着。 赵祯将苏良所言的“邻国无友,善易被欺,大宋不是夏辽的钱袋子”那套道理讲给了五人。 杜衍五人,都是纵横朝堂几十年的老狐狸了。 这番道理,他们怎能不懂。 他们惊讶的是,官家对辽国的态度向来柔善,而今竟突然变得强硬起来。 杜衍和吴育心中甚喜。 他们心里还是主张对外强硬一些。 贾昌朝和陈执中则甚是不喜,他们不愿再起争端,只想做一辈子的太平官。 至于三司使张方平。 凡是可能会导致花大钱的事情,他皆不喜。 赵祯说完后,贾昌朝便立即出列。 “官家,臣以为不妥。自澶渊之盟后……” 贾昌朝刚开口,便被赵祯伸手打断了。 “贾枢相,你忘了庆历二年的增币之事吗?忘了辽国接伴使如何戏弄我国使臣了吗?朕遣派包拯为正旦使,不是为了引战,而是要让我大宋之臣知晓,与辽人交往,无须低头谄媚,你是弯腰太多,不会直着身子说话了吗?” 赵祯说到最后放大了声音,语气中明显带着几分不悦。 这让贾昌朝甚是忐忑。 往昔,官家可从未如此强硬地打断过他的话。 这时,杜衍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臣以为,官家此举甚是英明。包希仁做事严谨,不管是论资历、秩阶、私德,还是在朝堂民间的官声,他都是正旦使的不二人选!” “臣附议!”一旁的吴育立即拱手道。 三司使张方平见官家心意已定,想起每年给辽的岁币,不由得也站了出来。 “包希仁老成练达,通晓军事,若兼察边事,确实是不二人选!”张方平也力挺包拯。 陈执中向来都是以赵祯之意为己意。 他当即也站出来道:“臣附议!” 五位宰执有四位都赞同包拯任正旦使,贾昌朝再反对也没有什么意义。 他也当即拱手道:“官家,臣亦无异议!” 赵祯不由得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发现,自己若强硬一些,只要占着道理,这些天天撕扯大道理的臣子也不过是纸老虎而已。 “那中书便拟旨吧,若还有反对者,便由诸位去解释了!” 说罢,赵祯便面带笑容地离开了。 杜衍等人再次一愣。 近来,官家是越来越睿智,越来能掌控大局了。 此事最难缠的不是他们。 而是王拱辰、刘湜、钱明逸、李定那些人。 若他们得知包拯将成为正旦使,绝对会上疏反对。 这时。 杜衍缓步来到陈执中面前,道:“陈相,你与王中丞、钱正言等人接触较多,他们若上奏反对,此事便交给你了!” 说罢,杜衍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 杜衍为首相,说的又合乎情理,陈执中还真不知如何推诿。 …… 午后,知谏院包拯将任正旦使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苏良甚是欢喜。 这说明自己对赵祯的说教已经起到了作用。 而王拱辰、刘湜、李定、钱明逸等人皆是不满,纷纷上奏表示反对。 赵祯将这些奏疏全都退到了中书省政事堂。 这时候。 陈执中圆滑的处事天赋展现了出来。 私下里。 他告知一些官员,官家任用包拯为正旦使乃有深意,意味着大宋对辽国的态度已发生了转变。 而在明面上,他放出话来。 “谁若自认在形象、官阶、资历、礼仪、私德、名声、口才等方面可远胜包希仁,或能找出包希仁不适合担任正旦使的缺点,可继续自荐,言之成理,本相愿亲自为其写举荐书!” 陈执中这一明一暗的两道信息。 既表明官家所需的是一名态度强硬的正旦使,又表明谁若想取代包拯,找出其过错即可。 大宋的一部分官员,无大能耐。 但抓人小毛病而大做文章,却是一把好手。 但遇到包拯,这些人都哑火了。 论形象,为国出使,长得一副歪果裂枣貌自然不行。 但包拯身材魁梧,长着一副廉洁奉公的国字脸,颇有士大夫官员威严。 除了外放的富弼、韩琦、苏舜卿等人能与之相比,其他官员还真无此等威严。 论资历、官声、私德,包拯更是朝堂独一流的存在。 而论口才。 放眼整个大宋,能与包拯斗上几个来回的,恐怕只有翰林学士欧阳修。 但欧阳修私德有瑕,重文采而略缺气势。 朝堂百官最怕与自己辩论的,还是包拯包希仁。 包拯唯一被诟病的。 就是过于耿直,不擅人情世故。 但当下,官家需要的是能够展现大宋国威的正旦使。 包拯的这些特点,恰好成了最大优势。 一些出言反对的官员,不愿得罪包拯,担心若被包拯揪到错,会被往死里弹劾,故而不敢再说话。 还有一些官员,心中不服。 日以继夜,动用各种人脉关系寻找包拯的过失之处。 连包拯的远房亲戚都打听了。 即使能捕风捉影,找到一些流言,他们也能风闻奏事,弹劾包拯一番。 可惜,他们失望了。 包拯还真是白璧无瑕,水火难侵。 如同拥有着一副官场上的金刚不坏之身。 简直就是一颗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的铜豌豆。 这些人不但没有找出包拯的缺点,反而意外扒出包拯在地方执政时做过的许多好人好事。 这在民间一时成了笑谈。 此事闹腾了六七日后,官员们便都纷纷无奈放弃了。 第0052章:阴险的夏竦,掘坟之策 七月底。 一条造反消息轻飘飘地传进了汴京城。 徐州一个叫做孔直温的读书人,以宗教之名鼓动士兵叛乱,然后被抓了。 当下的大宋,百姓造反犹如家常便饭。 每年都能发生上百起,但规模基本都不大,很快便能平叛。 无论是赵祯还是朝臣都已习以为常。 大部分的处罚措施都是:重罪者问斩或流放,轻罪者直接编入当地厢军。 此条消息在进奏院邸报中,就占了五六十个字,所有人都未曾在意。 然而。 当下的宣徽南院使、河东都督署、兼判并州的经略安抚使夏竦却留意到了这条消息。 因为有人告知他,孔直温乃是前国子监,濮州通判石介的学生。 这个世界上最恨石介的人,恐怕就是夏竦了。 当年,石介在《庆历圣德颂》中,大骂夏竦为“大奸之人”,令夏竦气得大病一场。 而后,夏竦在家中专门做了一個牌子,上写着:夙世冤家石介。 且请僧人道士作法,诅咒石介早亡。 …… 并州。 一座极为豪华的宅院中。 花甲之年的夏竦正在自家后院的池塘前钓鱼。 一旁,四个身材曼妙的女子站在一旁。 一个捏肩,一个捶腿。 一个负责倒茶倒酒。 一个不时将剥好的葡萄或糕点放入夏竦嘴中。 夏竦不时在四女的身上乱摸,逗得她们花枝乱颤,满是娇媚。 此外。 在池塘对面还有四名衣着清凉,年约十八九岁的舞女正在翩翩起舞。 每当夏竦钓起鱼时。 这四个舞女都必须跳跃欢呼,然后摆出一个个妖娆的姿势,以贺鱼获。 此乃夏竦的一个恶趣味。 在大宋,生活如此奢靡的士大夫官员,也唯有夏竦了。 夏竦曾做过皇帝赵祯的老师,门生故吏又遍布天下。 曾有多人弹劾他生活奢靡、包养姬妾,但他倚仗着圣恩,依旧过得有滋有味。 夏竦是一个极致的享乐主义者。 酒色财气,样样都占。 年过花甲,依旧迷恋女色,所养姬妾足足有上百位。 他此生最大的污名,便来自石介的《庆历圣德颂》。 而今,他听到石介的学生造反,不由得想到了报复石介的方法。 片刻后。 夏府管家,一个肥胖的中年人快步走到夏竦跟前。 “夏公,那孔直温已被抄家,其家中发现了他与石介的书信,不过书信上并无谋逆造反的内容。” 夏竦冷笑一声。 “有书信来往,便足够了!” 那管家又说道:“另外……另外……刚得到消息,石介于兖州奉符县家中猝死,今日应该是下葬的第五日。” “什么?”夏竦骤然站起身来。 “老夫都还没动他,那畜牲……怎能死?” 夏竦眼睛通红,紧紧攥着拳头,吓得一旁的两个女子浑身都在颤抖。 就在这时,鱼咬金钩。 唰! 夏竦用力一拉,一条金黄色的鲤鱼跃出水面。 对面的四个舞女立即欢呼雀跃起来。 并不时摆出各种姿势。 夏竦的脸上露出阴冷的笑容。 他将鲤鱼从金钩上取下,突然拽开一旁女子的亵衣,将鲤鱼塞了进去。 吓得那女子连哭带叫。 夏竦面露狰狞,咬牙切齿地说道:“即使他死了,老夫也要他遭受一番屈辱!” 夏竦看向管家。 “立即告知那边,伪造出一封石介写给孔直温的书信,就称石介诈死,本人已去辽国搬救兵了,意图与青州的富弼里应外合谋反!” 夏竦这招可谓甚是毒辣。 富弼与石介本就被污有造反之嫌,而今石介的学生孔直温更是有了造反之实。 此书信一旦呈至朝廷,赵祯即使不信,也难免会生出怀疑。 而若要证明石介清白,唯有开棺验尸。 石介虽官职不高,但也是名满天下的大儒。 死后若被掘坟,那可谓是莫大的羞辱,其子孙后代都将抬不起头来。 “夏公,我这就去办!” 那管家正欲离去,夏竦又摆了摆手。 “慢着!” “此信不要那么快发到汴京,待那些整日骂老夫是奸臣的人哀悼过石介后,再报给朝廷!” 那管家一愣,旋即明白了,忍不住称赞道:“夏公,您真高明!” 石介身死。 杜衍、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人必会哀悼。 而在他们哀悼后,石介与学生孔直温和富弼密谋造反的消息传到汴京城。 到那时,谁与石介表现的亲密,谁就有可能涉嫌谋反。 夏竦也知凭借这样一封书信可能整不倒范仲淹等一群人。 但若是可以使得他的大仇敌石介被掘坟,再能恶心一番他的那些政敌们。 他就非常乐意了。 论阴谋诡计,大宋士大夫官员中,夏竦绝对是大宗师级别的人物。 一招“污人谋逆”,玩得风生水起。 …… 很快,石介猝然离世的噩耗传入了汴京城。 终年四十一岁。 盛年去世,实属不幸。 石介这短暂的一生,一直都在不遗余力弘扬儒学。 可称为太学的集大成者。 他曾在南京提举应天府书院,又在泰山之麓创建泰山学院,还担任国子监直讲。 其学生甚多,几乎遍布天下。 一时间。 汴京各个书铺,石介所著的《徂徕集》被抢购一空。 书生学子们纷纷写诗写文悼念。 国子监的先生们也纷纷在石介曾讲过课的房间进行悼念。 欧阳修知其早亡后,痛哭流涕,哀呼当世少了一位真性情的大儒。 苏良也不由得有些伤感。 石介性直,虽在仕途上一直不顺,但在儒学上的功绩却是有目共睹的。 苏良在入仕前,也读过石介的《徂徕集》。 得知后者去世,他便也买了一套《徂徕集》,以作纪念。 很快。 又有消息传出:称石介乃是抑郁而终。 而害死他的罪魁祸首,便是夏竦、贾昌朝为首的保守派。 夏竦不在京。 书生学子们便将怒火对准了枢密使贾昌朝。 贾昌朝一脸无奈,根本无法辩解,只能称病在家,盼着这一波舆论攻击尽快结束。 而汴京城的勾栏瓦舍,也因石介的去世,冷清了几分。 书生士子们都去读《徂徕集》了。 …… 注:依据《续资治通鉴长编》,石介确实死于庆历五年七月,然孔直温造反发生十月份左右,为保证故事的连贯性(或苏良穿越带来的蝴蝶效应),不再严格按照历史轴线,便将此事集中呈现了,望周知。 第0053章:拳怕少壮,御史台互殴 自古文人易悲怆。 石介的猝然离世,让很多士大夫官员和书生士子都忍不住抒怀悼念。 欧阳修为他亲撰墓志铭。 大儒孙复、胡瑗连讲七日《徂徕集》。 泰山书院的学子为其雕刻石像,置于泰山之麓。 杜衍、范仲淹、富弼、蔡襄、孙甫等人纷纷撰写诗文悼念。 …… 数日后,就在石介之死的伤感氛围快要在汴京城消失时。 一条爆炸性的消息传来。 负责处理孔直温造反案的官员向朝廷汇报。 在孔直温家中,发现了其老师石介写给孔直温的书信。 其中,还有国子监直讲孙复的一些诗文。 书信称:石介乃是诈死,实则已入契丹密谋起兵,而富弼为内应。 此条消息,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让整座朝堂都震颤起来。 石介和富弼本就有谋逆嫌疑。 而今石介的学生孔直温谋反为实,又搜出了双方书信,怎能令人不生疑。 赵祯立即命京东提点刑狱吕居简彻查此案。 石介的家人也全都被拘押入狱。 …… 与此同时。 一些悼念石介的人慌了。 数名胆小怕事的官员书生甚至偷偷将《徂徕集》烧毁。 杜衍、欧阳修、苏良等人自然是不相信石介造反的。 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教书先生,满脑子都是儒学思想,怎可能造反。 而这时。 王拱辰、刘湜、李定、钱明逸四名台谏官出手了。 四人如同商量好一般。 一人弹劾当下的国子监直讲孙复,称其与石介亦师亦友,与造反者孔直温又有书信往来,应当立即停职查办。 一人弹劾富弼,称富弼有谋逆嫌疑,应立即罢黜其京东西路安抚使之职,让其回京候审。 一人弹劾范仲淹,称范仲淹与富弼交好,必然知情,也应免去其陕西四路缘边安抚使之职,命其回京,证明清白。 还有一人弹劾了所有悼念石介的官员,认为这些官员都有与石介串通一气,企图造反的嫌疑,理应重点审查。 …… 第四项弹劾,等于将近三成的京朝官都弹劾了。 赵祯虽生了疑心。 但也知凭借一封书信,便让两位边境高官回京受审,甚是不妥。 他看过这四道弹劾奏疏后,只下了一道命令,令国子监直讲孙复免职,暂居家中。 孙复与石介交情甚笃,与孔直温也有来往,必须查一查。 欧阳修知晓王拱辰等人的弹劾内容后,直奔垂拱殿。 称以性命担保,石介和富弼绝无造反可能! 另外,欧阳修还认为,事发之地的主官乃是夏竦门生,夏竦与石介交恶,此事定然是夏竦在栽赃陷害。 赵祯根本没有与他多言。 以一句“待审讯结果出来后再议”,便将其打发走了。 翌日。 苏良刚来到御史台,便听到一件让其甚是难受的事情。 昨晚。 大儒孙复在家中自缢求死,欲以一命证清白。 好在其家人及时发现,将其拦了下来,才救下他一条命。 像孙复这样的大儒,为人师表,将名声看得比性命都重要。 平日里,谨言慎行,无人能找出他半分不是。 怎能容得别人如此污蔑! 苏良长呼一口气。 将这笔账算在了王拱辰、刘湜、钱明逸、李定四人的身上。 若不将这四人赶出台谏,恐怕朝堂将终日难安。 就在这时。 院子内突然传来谏院右正言钱明逸的声音。 “李兄,昨晚孙复若真要自缢身亡,可就便宜他了,他作为石介至交,一定有问题!” 钱明逸站在一棵槐树下,一脸兴奋地说道。 “没错,这一次,恐怕要贬谪不少人了!”李定的脸上也满是笑意。 二人与石介素无来往。 而悼念石介的大多数官员都是他们仕途上的绊脚石。 见石介牵连了多人,二人自然开心。 苏良听到此话,脸色铁青,大步走了出去。 一旁的周元见苏良攥着拳头,连忙紧随过去。 “二位,结果没确定前,最好积点口德,不然会遭报应的!”苏良冷声道。 钱明逸睥睨地看向苏良。 “苏良,在台谏,你还没有指手画脚的资格,你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巴结上包拯、欧阳修便能青云直上了?本官告诉你,就凭你这种性格,以后有你的苦吃着呢!” 在小人眼中,世上皆是小人。 苏良没有还嘴。 他大步走到钱明逸面前,突然露出一抹笑容。 就在钱明逸不知苏良要干什么的时候,苏良突然出拳,一拳打在钱明逸的脸上。 “砰!” 后者还没回过神儿来,苏良又是一拳。 “砰!” 这一拳,直接将钱明逸的嘴巴打出了血,后者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远处的周元看得都呆住了。 “苏……苏良……伱竟然敢……”一旁的监察御史李定,话还没说完,苏良便一脚踹在李定的肚子上。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后,苏良又是砰砰数脚。 他早就想揍二人一顿了。 李定捂着脑袋,趴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钱明逸则是嘟囔着:我……我一定要让台长将你逐出去! 苏良见周围除了周元外,并无他人,便又使劲踹了钱明逸两脚。 一边踹,一边骂道:“尔等狗彘鼠虫之辈、焉能与我同为台谏官!” 砰!砰!砰! 苏良又是数脚,踹得二人抱着脑袋,根本不敢说话。 不远处。 周元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景明,真性情也!” 苏良打完后,看向周元,笑问道:“要不要也来两脚?” 周元连忙摇头。 在衙署中殴打官员,还是自己的上官,这个罪名可不小。 苏良却毫无压力。 其弯腰在地上抹了一把土灰擦在脸上。 然后脱下靴子,在衣服上又印下数个鞋印。 随后,他又朝着嘴唇使劲一咬,淡淡的血迹从嘴角溢出。 苏良朝着周元说道:“子雄兄,你可是证人,我身上这几脚都是他俩踹的,我的脸也是他俩打的。” 周元一愣,瞬间明白了。 他转身向后走了两步,然后回过头来,一脸惊讶地说道:“三位,你们竟在此互殴,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钱明逸和李定听到“互殴”二字,气得差点儿没有昏厥过去。 他们擅于对付那种光明磊落且清高的士大夫官员。 遇到苏良这种明着来的混不吝,他们简直就是遇到了克星。 第0054章:君前辩论,王炸组合 一刻钟后。 御史台,察院前厅。 御史中丞王拱辰和知谏院包拯面色铁青,坐在上方。 一侧坐着衣衫上满是脚印的钱明逸和李定,另一侧坐着同样狼狈的苏良,还有证人周元。 “周元,你刚才所言可为实情?”王中丞问道。 “确为互殴!”周元一脸真诚地点了点头。 “王中丞,他……他完全在胡说八道,是苏良动手殴打我二人,我二人根本没有还手!” 钱明逸一脸郁闷,气得站起身来。 苏良听到此话,也不反驳,低头看向身上的鞋印。 王拱辰冷声道:“你们没动手,苏良嘴角的血迹和身上的鞋印是怎么来的?” “那是他……是他刻意为之!”李定甚是气愤,也站起身来。 “你的意思是,你们身上的伤是他打的,而他身上的伤全是他自己刻意为之,你们两人被他一人揍成这副模样,而他丝毫未伤?” “对对对……”二人如小鸡逐米般点着头。 王拱辰看向一旁的包拯。 他虽官阶高于包拯,但钱明逸毕竟是谏院的人。 包拯面无表情地说道:“周元向来敦厚,我更相信他刚才所言。” “苏良若将他们揍成这副模样,他们不会还手还不会躲吗?本官实在不信,苏良一人打他两人,能将他们打成这副模样,此事必然是互殴无疑!” 钱明逸和李定也都是正值壮年。 身板并不小。 此刻,二人站在那里,更是显得高大魁梧。 苏良虽比他们高一些,但却相对清瘦。 单从身形来看,怎么看苏良都不像能轻松暴揍二人。 其实,苏良一直在锻炼,不过从未在外人面前显露过自己的武力。 “我……我们……”二人突然哑口,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当时,他们完全被苏良的狠劲吓住了! 王拱辰缓缓站起身来。 “别再解释了!官家最近正心烦,此事发生在台院内,就不要再传到外面了。你们三人各写一份检讨书,若再发生此等性质恶劣的行为,吾必重惩!” 说罢,王拱辰便大步离开了。 包拯朝着苏良点了点头,也离开了。 如今,朝堂之上,石介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二人都不愿让这种斗殴之事浪费时间。 苏良朝着二人微微一笑,与周元也离开了。 钱明逸和李定气得浑身颤抖。 但又无可奈何。 苏良已在他们心中留下阴影,恐怕再遇到,二人就要靠着墙根儿走了。 …… 五日后。 主审石介造反案的京东提点刑狱吕居简向朝廷汇报,能证明石介诈死入辽的只有一封书信。 若要证石介清白,恐怕要掘坟开棺。 在当下,掘人坟墓实属大不敬,比夺人妻女还要可恶! 更何况还是这样的一位大儒。 朝堂之上,官员们再次争吵起来。 一方认为,此事涉及谋逆大事,必须立即掘坟开棺,才能查出事情真相。 另一方认为,为一封真假难辨的书信便要将一位大儒的坟墓掘开,实为荒缪,亘古未有。 欧阳修的言辞更是锋利,直接朝着夏竦发起攻击。 他认为,此事乃是夏竦的阴谋,目的便是掘石介之墓。 朝堂上官员们各执一词,吵成一片,并且很快波及到了民间。 百姓们对掘坟之事,大多都是呈反对态度。 …… 这一日,午后。 贾昌朝、王拱辰、刘湜、李定、钱明逸五人,突然一同面君,将赵祯堵在了垂拱殿。 而欧阳修听闻后,喊上包拯与苏良,也赶往垂拱殿。 垂拱殿内。 王拱辰正吐沫横飞地说着。 “官家,石介入辽密谋起兵绝非空虚来风,臣再次恳请官家下令掘石介之墓,迅速查出真相,若棺内无尸,我们必须早作准备,以防某些叛贼与辽里应内合,攻我大宋,此事万分火急,若不立即执行,我大宋恐有倾覆之危……” 赵祯坐在上面,一手托着脑袋,甚是无奈。 他很纠结。 就在赵祯感觉脑袋都快要炸裂时,门口内侍称,欧阳修、包拯、苏良三人在外请求觐见。 “宣!” 稍倾,欧阳修、包拯和苏良三人大步走进了大殿内。 三人一入大殿。 赵祯便感觉到贾昌朝五人刚才的气场压力突然就消失了。 欧阳修直接无视那五人,朝着赵祯拱手道:“官家,万万不可听信奸佞之言,掘坟开棺!” “石介不过是一介儒生,何来能耐与辽人密谋,此事本就是子虚乌有。那封书信尚未辨明真假,若因此掘人坟墓,实非我朝法令所许!” 欧阳修话音刚落,王拱辰便站了出来。 “欧阳学士,此言差矣。此事关乎我大宋江山社稷安危,掘一人坟,可证石介富弼是否有罪,可证书信是否为假,可证谋逆之事是否为真,为何不可为?” “若如伱所言,凡诬告之罪,都需受害者自证清白,甚至掘坟自证。那我朝清流之士整日还不由得被小人诬陷迫害!” “此事若为假,石守道的掘坟之辱,谁来偿还,是你,是你,还是你?”欧阳修瞪眼看向五人。 这时候,包拯站了出来。 “石介入土之日,有亲眷,有故交,有乡邻,足足有几十人见证,只需将办理丧事之人一一召问,难道问不出实情,无法证实石介是否身故吗?” 殿中待御史刘湜站了出来。 “可以如此做,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若辽人与富弼里应外合,来攻我大宋,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刘湜反将了包拯一军。 包拯睥睨一笑,看向贾昌朝。 “敢问贾枢相,若无枢密院的调令,富弼能否调动京东西路的兵丁?富弼若真造反,又能闹出大多的声势?咱们的河北禁军全是摆设吗?” 此句话,一下子将贾枢相噎住了。 他想了想,道:“万一富弼在那里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势力呢?为了江山稳固,我们不得不防!” 包拯看向御座上的赵祯。 “官家,掘坟开棺,亦非不可。但臣以为应该有个前提。” “若开棺后,石介尸体尚在,我希望,这五位中能有一人陪石介之子行丁忧之孝,为石介守孝二十七个月!” 此话一出,王拱辰等四名台谏官都将目光移到别处。 贾昌朝气愤地说道:“包希仁,我等又非石介之子,怎能行丁忧之孝,在朝堂设下这种赌注,不合时宜!” “好了!”赵祯制止道。 二人再争辩,就要开始人身攻击了。 赵祯看向一直未曾说话的苏良,问道:“苏良,你怎么看?” 苏良出列拱手,道:“朝廷若行掘坟开棺之事,是为官家不仁!” 此话一出,整個大殿都安静了。 赵祯向来以仁著称,若因此事导致“仁”字被收走,那这些年算是白忙活了。 第0055章:垂拱殿上,苏良的暴击 “朝廷若行掘坟开棺之事,是为官家不仁!”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良身上。 “不仁”二字。 一下子戳中了赵祯的软肋。 苏良不紧不慢地说道:“敢问诸位同僚,若棺中无人,石守道(石介)与富彦国(富弼)真欲同辽人图谋攻宋,此时开棺有何用?” “能阻辽人来攻吗?能避免战事发生吗?能从辽国将石介抓回来吗?” “恐怕都不能!”苏良自问自答道。 “石介之坟,掘与不掘,什么都改变不了,诸位主张掘坟,无非就是想图个心安罢了!” 苏良一语道破了所有支持掘坟者的心思,包括赵祯。 没错。 就是图个心安。 当下,朝堂百官、河北路、京东路的守将皆知此事。 边境已做好了防御准备。 范仲淹、富弼更是呈上了解释的奏疏,且自禁家中。 “掘开石介坟墓,若发现尸体尚在,诸位心安的是辽人并未掀起战事;若发现无人,诸位心安的是战事发生且败于辽,一切罪过都可算在石介身上!” “但是,若石介无罪,掘当世大儒之坟的恶名,由谁来背呢?贾枢相,王中丞,你们背的起吗?” “恐怕此恶名只有官家来背。多年以后,笔吏史官,骂得是:官家不仁,掘大儒墓!” “你们是要将官家陷于不仁不义之地!” 苏良骤然放大了声音。 这时。 钱明逸忍不住站了出来。 “苏良,你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我们若知晓棺中无人,可立即遣使与辽和谈,完全有可能避免战事,只要给辽人的好处够多,亦可将石介抓回来!” 钱明逸说完后,一旁的李定和刘湜都不由得挺起了胸膛。 他们觉得抓到了苏良的疏漏之处。 而贾昌朝与王拱辰则是微微皱起眉头。 苏良等的就是钱明逸这句话。 所有主张掘坟的官员以及坐在上面的官家,其实还有一个不可明说的心思。 若当下能迅速确定石介与辽人勾结,可派遣使者与辽秘密和谈。 换言之,就是:花钱保平安。 这种事情,大宋做得可谓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 澶渊之盟、宋夏和议、庆历增币,都是典型的例子。 但是,这种丢人之事,绝不能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 钱明逸说出此话,他便输一半了。 庆历和谈时。 辽国要求“增岁币十万,绢十万匹”,赵祯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就答应了。 但是当辽在协议国书中使用“献币”一词后,赵祯大怒,与对方再三争辩。 最后,国书上称为“纳”,而在大宋朝堂上都是称为“赠”。 大宋君臣,不惜钱,但看重脸面。 苏良看向钱明逸,冷声道:“好一個只要给辽人的好处足够多,就能免于战事,甚至将石介抓起来!” “钱正言,辽国无缘无故攻我大宋,你率先想到的不是如何御敌,而是和谈纳币?你不惧百姓辱骂,后世恶名,难道官家不在意,其他朝臣不在意吗?” “我大宋何时变得如此怂了,自称上国,却要不战而降,此举,与卖国何异?钱正言,你作为我大宋官员,为何要如此下贱呢!” 此话说完,赵祯都感觉脸上有些燥热。 “伱……你……你……竟然骂人!” 钱明逸顿时不知该如何说了。 他自认讲的是事实,但说完后才意识到官家绝对不会认可他这种话。 这时候。 殿中待御史刘湜站了出来。 “苏良,莫乱扣罪名!钱正言也是希望我大宋无战,百姓安居乐业。如今最快揭开真相的方式便是掘坟开棺,若棺中有人,再将石介厚葬即可!” 苏良捋了捋袖子。 “厚葬?若棺中有尸骨,但有人怀疑非石介尸骨,是否还要解剖验尸?若解刨验尸仍辨别不出真假,是否为了社稷安危,就将其当作是他人假冒!若凡事都如此做,那你们打着社稷安危的口号,是不是想害谁,便能害谁!你们就不怕死后下地狱入畜牲道吗?” 苏良走到刘湜面前,怒目而视。 “你……你……” 刘湜不敢与苏良直视。 钱明逸和李定向他讲过苏良揍人的情景,他怕苏良发起狂来也会揍他一顿。 而欧阳修和包拯则是面带微笑。 如同丈母娘看女婿那般,觉得后继有人了。 旋即。 苏良走到大殿中央,再次拱手。 “官家,掘石介坟墓,不仅会让官家丢“仁善”之名,且会让某些人诡计得逞,臣建议,应采取掘坟以外的调查方式,证明石介清白!” 赵祯缓缓坐直了身体。 他最大的纠结,其实就是掘开石介墓后可趁战事未起,遣使议和。 但听苏良这么一说,若真做出此事,除了他丢了仁善之名,恐怕还会成为帝王生涯的一个大污点。 显然不值得。 赵祯想了想,道:“掘坟证清白,过于极端,还是令京东提点刑狱吕居简从其他方面彻查此案吧!若有确凿的证据,再掘坟亦不迟!” 说罢,赵祯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可以退下了。 赵祯虽然说话不多,但感觉却甚是疲累。 这时。 苏良再次拱手,道:“官家,臣还有事要奏!” 赵祯一愣,道:“讲!” “今日,谏院右正言钱明逸、御史台殿中待御史刘湜所言,令臣甚是惊诧!作为一名台谏官,二人竟然能说出如此恬不知耻的话来,实乃令台谏蒙羞,百官不耻。二人已不配再做台谏官,苏良也实不愿与此等软骨头为伍!” 苏良自知不可能将贾昌朝等五人都拉下马,故而就选了今日表现最让人生厌的二人。 “臣附议!”一旁的包拯和欧阳修同时拱手。 钱明逸和刘湜气得直想爆粗口。 二人知辩解已无意义,便忙向贾昌朝、王拱辰和李定投以求助的目光。 但三人将脑袋一扭,根本没有替二人求情的打算。 他们生怕苏良将他们也弹劾了。 赵祯面色阴沉,道:“此事,待查明石介谋逆案后,一并再说吧!” 说罢,赵祯便离去了。 欧阳修、包拯和苏良相视一笑。 而贾昌朝等五人则是灰溜溜地离开了。 很显然,钱明逸和刘湜的台谏官之职,大概率是保不住了。 第0056章:官家也有苦,自由难得 八月,经筵再次开课。 但因石介谋逆之事,赵祯一直都没有召经筵官授课。 苏良在垂拱殿当面弹劾了刘湜和钱明逸后,又上疏接着弹劾。 赵祯虽将奏疏留中未发,但那日显然已经对二人失望到了极点。 …… 七日后。 京东提点刑狱吕居简再次汇报。 他提审了六十三位为石介办理丧事之人以及石介的亲朋故友。 人人签字画押,证实石介已然逝去。 随孔直温叛变之人,也无人交待石介与他们有来往。 而河北、京东地区也无任何谋逆事件发生。 此事最终盖棺定论,石介与富弼,实为清白。 这件事就如同欧阳修的甥舅案一样,那封假书信到底是谁伪造的,幕后到底是谁在操控这一切,查无实据,不了了之。 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怀疑对象。 夏竦显然是第一嫌疑人。 紧接着。 殿中待御史刘湜和谏院右正言钱明逸就遭殃了。 二人纷纷被外放贬谪,去的还是穷乡僻壤之地,恐怕今生都难回汴京城。 …… 又一日,察院内。 周元从门外走入,笑吟吟地看向苏良。 “景明,朝廷已拟定了新的殿中待御史,你猜是何人?” 苏良无奈一笑:“朝廷官员那么多,我认识的又极少,怎能猜出是谁?” 周元道:“此人乃是欧阳学士与包谏院联合举荐的,且曾经也做过台谏官,名声极大!” 苏良顿时来了兴趣。 “能被欧阳学士和包谏院同时举荐,那此人必有过人之处,且肯定不受官家喜欢,又担任过台谏官?” “莫非是大胡子蔡襄?” 苏良说罢又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数日前他还写信告知我在家尽孝呢!” 苏良看向周元,问道:“快说,到底是何人?” “唐介唐子方!” “啊?” 苏良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甚是兴奋。 在当朝历任过台谏官的官员中,若挑选出两个台谏官楷模。 一人是包拯。 另外一人必须是唐介唐子方。 明道年间,唐介便任殿中侍御史。 当时,后宫打造了一驾装饰着奇珠异宝的龙凤车辇,甚是奢华。 唐介知晓后,直接上演了拦辇谏。 他躺在车轮下面,要求赵祯将此车立即砸毁,不然他便要死于车轮下。 当时,将赵祯气得差点儿杀了他,但最后还是砸了车。 唐介性直。 简直就是脾气更加暴躁的包拯。 此等人物,乃是做台谏官的绝佳人选。 他一旦回台谏,中书那群相公以及王拱辰、李定等人的日子定然不好过了。 当下的朝堂,就缺这样的人物。 …… 八月二十七日。 以包拯为首的贺正旦使团正式出发,离开了汴京城。 与此同时。 翰林学士待诏、枢密副使丁度再次请辞枢密副使之职。 丁度本就是纯粹的文人,枢密院的那一套让他很不舒服,且贾昌朝处处给他使绊子。 赵祯无奈,只得罢去了他枢密副使的差遣,令其专职经筵讲学。 而后,在汴京城述职的文彦博成为了新的枢密副使。 …… 苏良的经筵课也开始了。 与其他经筵官不同,苏良的经筵课乃是赵祯特批,无须准备讲义。 这一日,午后。 弥英阁内。 赵祯坐于上方,苏良坐于下方,桌上有茶有点心,却无书卷。 就在二人相聊甚欢之时,赵祯突然发出感叹。 “朕久居深宫,远远没有汴京百姓活得痛快,人人都道官家掌天下,朕却连这座四方城都走不出!” 赵祯的眼神里满是落寞。 太祖、太宗南征北战,可谓遍游天下;真宗也曾御驾亲征,甚至封禅泰山。 唯有赵祯,被牢牢控制在汴京城中,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外出。 即使是乔装打扮去了汴京街头,一旦多去两次,便有臣子来上谏了。 想要夜宿外面,尝尝荤腥,更是不可能。 可谓是万事不自由。 其实,这不单单是朝臣的问题,是赵祯太过于听谏。 作为大宋皇帝,事事谨小慎微,臣子不让做的事情,他便完全不去做。 他亲政多年来,做过最任性的事情,可能就是要强制给外戚张尧佐升官。 结果还被一众台谏官给怼了回去。 苏良非常明白赵祯的痛苦,但他又不能撺掇着赵祯离开汴京城。 苏良若是建议让赵祯坐船巡视江南或者视察西北边境,朝堂的口水能喷死他。 “官家无子”四個字,便能打消赵祯的所有念头。 苏良想了想,突然道:“官家,臣想起太祖太宗有校猎之制,九月份正是训戎事之时,不如选一个好日子,在近郊校猎。” 赵祯不由得眼前一亮。 “对对,太祖太宗皇帝曾多次在郊外校猎此,此事乃是祖制,可为可为!” 随即。 赵祯不由得又担忧道:“朕预计,定会有许多大臣反对。” 苏良微微一笑。 “官家何不带众朝臣同往?” 苏良站起身来,拱手道:“官家,请恕臣无理,当下,杜相、陈相还有贾枢相以及多位朝臣,多大腹便便,一看便知是久坐所积,我朝多年未兴武事,朝臣的身体大多肥胖虚弱,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让大家都锻炼锻炼,一开强健体魄之风!” “嗯嗯,好主意,朕这就令枢密院安排!” 赵祯说完后,又看向苏良:“放心,此事乃是朕欲行之,你苏景明未曾从未说过校猎之词。” “官家英明!”苏良笑着重重拱手。 此主意若是从苏良口中传出,王拱辰等人必定会弹劾苏良,称其引导官家行欢娱之事。 而若是赵祯所言,王拱辰即使反对,可能也只会以“不安全”为理由了。 翌日。 枢密院便下发了官家将于九月月底校猎的通告,并号召群臣提前锻炼锻炼身体,到时莫出了洋相。 令赵祯大感意外的是,朝臣们竟然无一人反对。 枢密使贾昌朝甚至称,官家可猎野物祭祀太庙,此为孝;可恩赏郊外农夫,此为劝农;可阅禁军风貌,此为讲武事,可谓一举多得! 这道马屁拍的,令赵祯甚是满意,直接将其奏疏传于各个衙门阅读。 苏良在知晓朝堂无人反对校猎后,也颇为意外,不由得喃喃道:“可能大家困在这座四方城内,都憋坏了吧!也可能是石守道英年早逝,让大家意识到要锻炼身体了吧!” 苏良环顾四周,目光放在周元身上。 周元正在认真地写着奏疏。 其发际线已经后移许多,脚下也经常有掉落的长发。 一旁的“勤能补拙”条幅,在夕阳的余晖下闪闪发光。 苏良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将其改成:长命百岁。 第0057章:君臣团建,人菜瘾大 官家的事,没有小事。 尽管赵祯一再嘱咐枢密院,校猎不可铺张浪费,大摆仪仗。 但枢密院为了赵祯的安全,为了此事可昭孝德、显天威,阵仗声势还是铺排的很大。 九月十九日。 距南郊校猎还有八日。 枢密使贾昌朝、枢密副使庞籍、突然和新任的枢密副使文彦博,互相弹劾上了。 贾昌朝、庞籍联合弹劾文彦博目无上官,拒不听令。 文彦博则弹劾贾昌朝和庞籍破坏农耕,弄虚作假,有欺君之罪。 三人在枢密院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闹到了垂拱殿。 争吵本因,正是校猎之事。 贾昌朝和庞籍为了赵祯的安全着想,欲调派殿前司、步兵军司等数千名士兵护卫。 且在汴京南郊围了猎场后,将一些田地小径扩大,不可避免地就毁坏了一些民田。 此外,贾昌朝还驱赶了一些百姓。 只允许他挑选过的富户才有资格留在猎场周围,并教给了他们一些说辞,以备赵祯突然问询百姓生活。 文彦博觉得此举乃是欺君媚上,不愿配合。 但贾昌朝和庞籍却称当年太祖、太宗校猎之时,也是此等礼仪。 天子之礼不可失。 至于毁坏的田地,枢密院会进行赔偿,而挑选百姓更是为了官家的安危着想。 三人在垂拱殿吵了大半天,气得赵祯都有些不愿去围猎了。 紧接着。 御史中丞王拱辰不嫌事大,上奏将枢密院这三位主官全弹劾了。 称三人不睦,不适宜担任枢密院主官,应予以调离。 苏良听到此事后,不由得感叹道:“这些朝臣,鸡毛蒜皮之事都能闹得惊天动地,这些人确实不会结党,但有他们在,朝廷若想变革,定然是一事难成!” 此事闹了两日后,殿中待御史唐介上奏。 他认为,不如将校猎之事完全交由三衙与皇城司,让他们按照官家的本意布置即可。 赵祯听从了这个建议。 减少了护卫的士兵,也停止了毁田扩路,不过猎场周围的百姓人选,他还是听从了贾昌朝的建议。 毕竟,近年来,百姓造反太多,很容易出现意外。 至此,此事才算平息。 九月二十七日,天蒙蒙亮。 南薰门外的仪仗队足足有二里长。 数百名京朝官齐聚。 除了赵祯的车驾居于其中外,其他官员皆身穿戎服、披甲胄、携弓箭。 杜衍、丁度二人年事已高,虽然也是强撑着骑马,但需要有人牵着。 馆阁的几名老臣,较为恐惧马匹。 曾欲骑毛驴,但被赵祯果断驳回了。 可以不去,但不能骑驴狩猎。 欧阳修骑在马上,昂首挺胸。 他虽不擅狩猎,但狩猎空隙,官家必会让做狩猎诗。 他自然是当仁不让。 苏良和周元也是穿着甲胄、骑着大马,吊在最末尾。 此等场合,官家前后皆是皇亲贵族、内侍之臣。 他们二人只想着能射杀一两只野鸡,回家后让家人也尝尝鲜。 很快,校猎队伍便浩浩荡荡出发了。 天亮出城,黄昏归城。 此次的猎场,位于南郊杨村附近。 猎场长宽约十余里,有林有草地,适合骑马驰骋。 约大半个时辰,猎场便到了。 在一系列繁琐的祭天祭地礼仪流程走完后,赵祯大手一挥,宣布狩猎开始。 苏良朝前一看,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 猎物都是禁军士兵们于今早放入猎场的。 有野兔、野鸡、鹿、凫、狐等。 简言之,所有的猎物都是无法给人带来伤害的小动物。 苏良知晓狩猎的猎物身体较小,攻击力甚弱。 但他没想到,数量竟然这么多。 踏!踏!踏! 马蹄声动。 一群畜狐兔凫,乱跑乱飞。 那场景如同群燕归巢,如同池塘里的鱼群突然四散逃离。 周元看向苏良,笑着说道:“景明老弟,我觉得我八十三岁的外婆若手拿弓箭,亦能射中一两只猎物。” “哈哈哈哈……”苏良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祯极为兴奋,骑马驰骋在最前面。 在他射中猎物前,谁都不敢射击。 嗖!嗖!嗖! 赵祯拉弓引箭,射出三箭后,终于命中一只野鸡。 周围顿时传来一阵阵欢呼声。 一名武将更是将此野鸡高高举在空中,高喊道:“官家圣威!官家圣威!” 赵祯打中猎物后,臣子们终于开始动手了。 别看杜衍、丁度这两个老头子年事已高,但精神劲儿十足。 二人能追着一只兔子跑上几百米,然后在射中后,将猎物挂在马背上,玩得甚是开心。 猎场内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不到一刻钟,苏良便也射中了两只野鸡,但他实在没有什么成就感。 这太简单了! 苏良环顾四周,听着前方官员在射中后传出的清脆笑声。 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喃喃道:“若边境士兵或辽人看到这一幕,估计会笑掉大牙!” 在边境,那可是要射狼射虎的,再不济也是一头野猪。 苏良提出校猎。 本意是想着能兴一兴大宋的武事,哪曾想这种校猎就如同杀鸡剖鱼般简单。 大宋若想兴武事,道阻且长。 苏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大宋也有很长的路要走。 …… 赵祯可能憋得太久了。 策马飞奔。 不停地射中猎物。 直到午时,赵祯才停了下来,然后回到营帐,开始安排赏赐。 大宋的规矩是,凡有大规模活动,都是要厚赏的。 官员们要赏,禁军士兵们要赏,围场周围的百姓也要赏。 紧接着,多個灶火燃起。 唐介、苏良、周元三人,整了一个烤架,烤上一只野鸡,然后边烤边聊着闲天儿。 对士大夫官员而言,这无疑是一种非常舒服的享受了。 午后。 就在赵祯吃饱喝足、听过几首狩猎诗,正欲再次骑马狩猎之时。 远处突然惊现一匹灰马。 马背上坐着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 中年人骑着马,朝着赵祯的营帐狂奔而来,其嘴里还高喊着:“我要告御状!我要告御状!” 就在这时。 一名禁军士兵骤然挥出手中绳索,一下子便套在那中年人的脖子上,后者瞬间摔落马下。 紧接着,被两名士兵擒拿了下来。 赵祯微微皱眉,雅兴全无。 第0058章:再言变法,抑制土地兼并否? 午后。 城南猎场,大帐前,文武官员列于左右。 赵祯坐于上位,看向下面被缚的中年人,道:“你是何人,有何御状要告?” “小民是杨村的农户,我……我要状告永嘉郡王,右监门大将军赵允迪!” 嘶! 此话一出,百官都面带惊诧,有人甚至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农户竟然要状告皇室宗亲。 赵允迪乃是太宗之孙,去年刚去世的周恭肃王赵元俨(八大王)的儿子。 “今年六月,赵允迪强买强卖,以每亩百文的价格强购我家良田十八亩,小民找其理论,遭其仆人暴打,无奈之下,小民只得闯猎场见官家!” 在汴京附近,一亩良田至少也要两贯钱。 而以百文一亩的价格成交。 几乎是明抢了! 一旁,杜衍、欧阳修、苏良等人微微皱眉,他们对此事并不感到意外。 因为在大宋,发生太多这样的事情了。 一切的根源都来自于:大宋不抑制土地兼并。 赵祯面色阴沉,道:“宣赵允迪!” 张茂则求助地看向首相杜衍。 杜衍立即会意,道:“官家,永嘉郡王若来,恐怕要一个多时辰,此事不如回宫再议!” “就在这里议!”赵祯摇了摇头,语气坚定。 听到此话。 张茂则连忙命人去宣赵允迪了。 赵祯之所以如此恼怒。 乃是因去年八大王身死后,赵允迪在居丧期间,命女伎在室内歌舞,然后被其妻钱氏告发。 故而,赵祯才将赵允迪贬为了右监门大将军。 此职为闲职,只为领俸禄所用,赵允迪平时便住在城东的私宅中。 大宋皇室宗亲的福利待遇甚好,独不掌权。 不过一旦犯错。 即使是赵祯这样的仁君,给予他们的惩罚也非常严重,此乃祖宗家法。 就在这时,欧阳修突然站了出来。 “官家,此事并非个例,臣猜测,若官家问永嘉郡王为何强占农户之田?” “他定然会讲,他买下的乃是一片咸卤之地,经过他的灌溉改造后,才成了良田,最初价值就在一亩百文左右。” “并非個例,何意?”赵祯有些不解。 而此刻。 杜衍、陈执中、吴育、苏良等人都知晓欧阳修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官家,近年来,我大宋的官绅富户皆在买田,人品好者,以市价买田,人品次者,便称所买田地为咸卤糟粕之地,然后以低价购之,而百姓迫于权势,即使不想卖也不得不卖!” “而今,汴京城周边恐怕已无普通农户半分田地了,他们只能租地而种,温饱难持!” “究其原因,还是在我朝从不抑制土地兼并。官家,我朝最初不抑制土地兼并,乃是为分封功臣,鼓励土地开荒,但现在再不抑制,恐怕贫富差距会越来越大!” “当下的大宋,富者有弥望之田,贫者无立锥之地。近些年来百姓造反,大多皆是因为田地,而富者甚至还会在青黄不接时哄抬物价,且使用多种不法手段漏缴商税,此乃国之大害!” “官家,我朝的田亩制度必须要变法改革了!”欧阳修重重拱手。 欧阳修留在朝堂的最大目的,就是提醒官家一定要继续变法改革。 而今恰逢这个机会,他不由得不吐不快。 自庆历新政失败后,朝堂之上无人再提变法。 而今,欧阳修突然提了出来,有人欢喜有人忧。 这时,贾昌朝站了出来。 “官家,欧阳修完全是危言耸听,我大宋数千万百姓,难道都无田可种吗?此事只是个例,他完全是在借题发挥!” 随即,贾昌朝看向欧阳修,冷声道:“欧阳修,你难道不知贸然变法的害处吗?若抑制土地兼并,你可知会有多少士大夫官员不满,会有多少商贾富户怨恨朝廷,在你眼里,贫苦的百姓是百姓,他们就不是我大宋的百姓吗?莫非你还想着让朝堂动荡,民不聊生吗?” 紧接着,监察御史李定大步走出。 “欧阳学士,天下有贫富,非土地是否兼并所至,而是智力所致。贫穷百姓若无土地,完全可去经商,我朝经商环境丰富,即使去大街上卖个烧饼,卖个梨,亦能裹腹,你再次提出变法改革,莫不是又想让伱的那群朋党们回朝了?” 李定此话极其阴毒。 在提到“朋党”之时,赵祯当即便皱起了眉头。 欧阳修在嘴上岂能遭了欺负。 他当即还口道:“臣只是提出需要变革,还并未提出以何法变法,尔等如此焦急,立马就以朋党来攀咬我,莫不是家中隐形田产甚多,怕失了财又失了官?” 这时,王拱辰站了出来。 “欧阳学士,前两年的教训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变法无用吗?范仲淹的均公田之策,便是为抑制土地兼并,请问何用之有?你能禁止官员购田,但是你能禁止商贾富人购田吗?田产唯有流动,才可造福,你所谓的变法,纯属无稽之谈,只是强逼富人给了穷人钱,如施舍一般,有何用处?” 王拱辰话音刚落,唐介便站了出来。 “敢问王中丞,富户得田,使得小民贫,失家无田,无奈造反,此事应作何解?” “此事大多都是刁民为之,清剿即可!”王拱辰说道。 “清剿?如今我大宋月月都有造反之民,清剿是杜绝根源之策吗?” “砰!” 这时,赵祯猛然朝着桌子上拍了一下。 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 赵祯面无表情地说道:“一事归一事,待朕先处理了赵允迪,再议是不是要抑制土地兼并!” 此刻,赵祯的心情非常不悦。 一个时辰后。 永嘉郡王赵允迪慌慌张张地来到营帐前,看其迷惘的表情便知他还不知是何事唤他。 “不知官家唤我来何事?”赵允迪面色忐忑地问道。 “城南杨村农户告你强买土地,以百文一亩的低价强购他良田十八亩,可是实情?” “官家,我冤枉啊!我确实买了杨村的十八亩田地,但那是一片咸卤之地,一亩也就值百文,如今经过我多番灌溉改造后,才成了良田!” 赵允迪的回答,与欧阳修的猜想一模一样。 第0059章:先变一州,成则再变一国 赵祯听到赵允迪称买的是一片咸卤之地。 不由得看向一旁的杨村农户。 “官家……官家,我家那十八亩地绝对是良田,同村之人皆可作证!”杨村农户有些紧张地说道。 赵祯再次看向赵允迪,脸色甚是阴沉。 赵允迪眼珠一转,连忙拱手道:“官家,此事……此事乃是我府上管家安排的,我……我并未亲自查看,具体情况,我……我……会仔细问询的。” 听到此话,赵祯已料想到结果。 那位管家大概率要成为替罪羊了。 赵祯想了想,脸色缓和了一些,道:“明日午时前,给朕一个真实的结果!” 说罢,赵祯先看了左侧的首相杜衍一眼,随即又看向一旁的副相陈执中。 “陈相,命大理寺、开封府严查汴京周围田地强行买卖之事,证据确凿者,严惩不贷!” “臣,遵旨!”陈执中拱手道。 不远处的苏良,刚好捕捉到了赵祯的眼神。 一旁的首相杜衍与副相吴育相视一眼,微微点头。 彼此似乎都明白对方想要说什么。 随即,赵祯看向张茂则。 张茂则立即会意,当即高声道:“官家起驾回宫!” 这时。 一旁的欧阳修和唐介正欲继续劝说赵祯施行田亩变法,却被苏良从后面拽着衣袖拦了下来。 …… 一刻钟后,皇驾远去。 欧阳修、唐介、苏良三人,骑马缓慢地走在后面。 欧阳修见前方的官吏士兵已经走远,不由得看向苏良,道:“景明,你拉老夫做甚?此时乃是劝导官家再行变法的大好时机,若再不抑制土地兼并,大宋真就要完了!” 唐介也是一脸不解。 “景明,若不是老夫知晓你曾说过新政变法应缓缓图之,刚才定将你推到一边了!” 此刻,这二位的气性都非常大! 苏良无奈一笑,道:“两位,咱路边聊聊?” 当即,三人将马匹拴在一旁的树上,然后盘腿坐在一条满是杂草的小径上。 凉风拂动,夕阳西下。 三人倒也觉得非常惬意。 苏良道:“二位难道看不出,官家急着回宫,一方面是给永嘉郡王留一丝颜面,另一方面是实在不想听二位再言变法了!” “官家可以不听,但老夫不能不讲,不讲,便是丢了臣子本分!”欧阳修瞪眼道。 一旁的唐介也忍不住附和道:“官家不听,我们才更应进谏!” 苏良继续解释道:“不知二位有没有注意到官家的眼神,他先是看了杜相一眼,然后又让陈相着手处理强卖田产之事,二位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二人同时看向苏良。 他们最不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 且由于长期撰写奏疏,视力也不是很好。 苏良看向西方的红霞。 “此事无论交给杜相还是陈相,他们都一定会遵照圣意,严查不贷。” “但若杜相来办,查明案情后,他定会上奏称土地兼并严重,百姓无地可种,田产变法已是迫在眉睫之要务!” “但若交给陈相来办,查明案情后,他必会称汴京周围的强卖田产之事已经查清,田产尽归原有主人,农户欢喜,甚是感恩朝廷!” 欧阳修和唐介不由得认可地点了点头。 杜衍偏向于新政改革。 但陈执中则是官家的耳眼,凡事都会顺着圣意去做。 “自范公新政失败后,难道二位看不出,官家已经不想再变法了吗?当下是何人在兼并土地?是我朝的士大夫官员们,是宗亲贵族商贾们!” “官员们维护着我朝的安定,商贾们又是缴税大户!” “若要抑制土地兼并,还是率先要动吏治。若动吏治,朝堂定然会迎来大换血,范公富公主导的新政,便是率先改革吏治,事实证明,已然行不通,或者说是官家不愿朝廷官员遭受如此巨大的损失!” “这与上一次的变法,在本质上有何区别?注定会因阻碍太大而失败,官家已看出了这点,故而他不可能同意!” “此种形式的变法,已是官家逆鳞。范公因变法,在一年之内,遭到百官弹劾,名声尽毁,所有人都看到了变法对朝堂造成的破坏。这一点,杜相明白,吴副相明白,二位其实也明白!” 欧阳修胸膛一挺。 “新政变法本就是刮骨疗伤之法,景明,你也是从州县走出来的,难道看不到百姓遭受到的剥削吗?看不出百姓到底因何而频频造反吗?” “我不反对新政变法,只是再次变法,我们不能再走老路了,走老路是不可能成功的。” “你可有新路?” “有!”苏良干脆果断地说道。 其实苏良一直都在谋划,只是还没有时机说出自己的想法。 “范公富公新政,弊在太急太猛,官家又太想速成,且心思摇摆不定。我认为,应先择一州之地,选良官前往,先变一州,成则再变一国!” “先变一州,再变一国?” 欧阳修微微皱眉,道:“这样……是不是太慢了,地域太小了,不能先变一路吗?” 苏良摇了摇头。 他知晓欧阳修的想法,在欧阳修的眼里,天下能主持变法的只有范仲淹、富弼二人。 而让此二人再去担任一州主官,显然是不可能的。 “我建议选一州之地。其一,是因阻碍较小,官家与反对变法者都易于接受;其二,一州之地,施行变法时,有错而易纠错;其三,在一州之地变法,易出问题,也易出成果!” 其实,这也并非十全之策,因为各个地域的形势不尽相同。 但苏良只有这样做。 因为赵祯太仁,反对者太强,若想成功,必须先细水长流。 唐介微微点头,道:“我认为此策可行。变法不在快慢,而在于能否强宋富宋。” 欧阳修也点了点头,表示认可,道:“我回去便写奏疏。” 苏良笑着摇了摇头。 “欧阳学士莫急!我猜测,贾枢相和王中丞等人今晚必定会熬夜写奏疏,反对变法,因为他们觉得你二位肯定会上奏再言田产变法。如此争论,没有任何意义!” “我建议,二位先不动,先等着陈副相调查出结果,而后二位再根据结果上奏,上奏时,先言要举国变田产之法,抑制土地兼并,而后再慢慢引到咱们选取一州变法的策略上,如此以来,官家更易于接受!”苏良再次使用了周老先生的破窗理论。 欧阳修和唐介听后不由得甚喜,对待当今的官家,还只能这样。 “景明,真大才也!”欧阳修忍不住夸赞道。 这时,欧阳修和唐介突然相视一笑,然后齐齐朝着苏良弯腰鞠躬。 这是同辈之间表现敬佩之情的最高礼仪。 “二位,万万不可行此大礼,万万不可行此大礼呀!”苏良嘴动而手未动,高兴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了。 第0060章:主罪者,皆编外人士(求追读) 翌日,一大早。 枢密使贾昌朝、御史中丞王拱辰、监察御史李定三人,便顶着黑眼圈将反对田产变法的奏疏呈递了上去。 三人知晓欧阳修、唐介素来勤勉,定会一大早便呈奏疏,故而便想着抢先一步。 免得官家看完二人的奏疏后,头脑一热,做了错误决定。 昨晚,三人几乎是一夜未眠。 因为他们知晓,一旦开启变法,三人的官位必将不保。 为了仕途,只能通宵达旦写奏疏。 近午时,三人才知晓,欧阳修和唐介根本没有呈递奏疏。 三人甚是意外,如同一拳打在了空气上。 就连赵祯也甚为意外,没想到这两位耿臣竟然没有发声。 与此同时。 永嘉郡王赵允迪来到垂拱殿认错了。 但认的是失察之错。 他称杨庄农户的田地完全是其管家私自做主,强占豪夺。 殴打农户也尽是其管家之罪,他并不知情。 他已将管家绑到开封府,且退还了所有管家侵占的农户田地。 认错态度特别好。 句句泣泪,满脸委屈。 赵祯自然知晓,这完全是赵允迪的托辞。 后者不可能不知内情。 当下,赵祯的打算是,变法是不可能变法的,但对于这些强势侵占百姓田地的人必须严惩。 宗室更是要罪上加罪。 这一次,赵祯一改往昔的仁善作风。 将赵允迪的职衔直降两级,且杖刑二十。 对一名宗室而言,此处罚甚重。 尤其是杖刑二十。 打的哪里是屁股,分明是脸面。 赵祯此举,自然是为杀鸡儆猴,警告汴京城那些大肆抢夺田产的人。 …… 田产买卖,都有契约字据,且大多都需经过衙门处理。 开封府和大理寺的调查速度非常快。 不到五日,便将近两年来汴京城周边侵占田地的事情调查清楚了。 当陈执中拿到大理寺和开封府主官呈上的数据时,直接傻眼了。 近两年来。 涉嫌在汴京周围强卖田产的数量,足足有八千五百余亩! 要知—— 这还只是强行低价购田的数量。 那些按照市价兼并的土地和两年前兼并的土地都未曾算上。 这八千五百余亩地,涉及官员二十一人、宗室十三人、外戚八人、商贾十六人。 陈执中觉得此数据若公开,易引起动荡,且他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惩处。 便带着数据来到了垂拱殿。 赵祯看到一条条数据以及数据后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后,不由得大怒! “朕每年给他们的俸禄和赏赐那么多,难道还不够花吗?为何还要与百姓争抢田地?” 陈执中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人的贪婪是无限的。 没有人会嫌手中的财富多。 当下,买田已成为很多官员商贾的习惯。 做生意会亏损,当官会被罢免,但是买田几乎不会亏损。 直接租给下等民,旱涝保收,简直是一本万利。 “一群吃白食的狗东西,朕整日里省吃俭用,他们却在掠夺民脂民膏,此害大焉!”赵祯气得脸色铁青。 陈执中做宰执的能力一般,但揣摩圣意的功夫可称得上当朝第一。 官家有稍微瞌睡的征兆,他立马就能递上枕头。 他知晓,官家当下正处于两难的境地。 不重惩这些人,不足以平民意。 但若重惩,牵连的官员贵戚又太多,而官家还担心此事一出,会有更多的官员提出变法,希望朝廷抑制土地兼并。 他还知晓。 官家之所以不愿抑制土地兼并,是因为官家在上次新政中得出一个道理。 “有些事情保持原状可能有些糟,但若改变了原状,可能会更糟!” 变法,已经令官家感到恐惧了。 陈执中朝前走了两步,道:“官家,据开封府审查,这些侵占田地的官员宗室、外戚商贾、只是买卖中的主家,而真正的主犯并不是他们,这里面大多都是他们的家仆远亲打着自家旗号强买田地!” 赵祯也是聪明人,怎能听不明白陈执中要表达的意思。 一言以蔽之:主罪者,皆编外人士。 那些官员宗室、外戚商贾们和赵允迪一样,最多只有失察之罪。 这已是达官贵人们常用的伎俩了。 所有涉嫌违犯大宋法令的事情,他们都不会出面。 且在最初便找好了替罪羊。 而此刻,这個伎俩俨然是给赵祯找台阶下了。 赵祯不可能将这些官员宗室、外戚商贾全都重罚。 他要脸,特别要脸! 赵祯缓了缓,道:“此事不宜张扬,你私下告诉这些人,让他们将所有侵占的土地一律归还,造成农户损失的一律赔偿,七日内必须全部还完!至于那些主犯,一律送到开封府严惩!” “臣遵命!”陈执中拱手,欣然退去。 三日后。 一份汴京周围强行低价购田的人物名单出现在欧阳修手里,唐介手里,苏良的手里。 汴京城的衙门,就像无数并联的灯泡,互相交错。 官员们的差遣互相勾连,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苏良等人想要拿到这样一张名单,非常简单。 苏良看到这个数据,当场就笑了。 侵吞八千五百余亩地的主犯竟然没有一名官员,但都与官员有关。 有官员的师爷、官员的奶妈、官员的小舅子、官员的表叔、官员的远房侄子…… 各种亲戚关系都有,唯独没有官员本身。 苏良不由得感叹道:“我大宋的官员,绝对是天下最聪明的一群人,只是大多数人都没有将聪明用对地方!” 面对这个审查结果,苏良定然是不满意的。 这些达官贵人侵占田产的危害,不仅仅是让一些农户无地无田。 当下,很多买卖人口、逼良为娼的案件,都与田地争夺有关。 一些农户因家中无田,租田费用又高,为了活命,只能卖儿鬻女,甚是悲惨。 有的无奈下选择为贼,为盗或选择造反。 这些帐,都应算在那些达官贵人头上。 当即,苏良写起了奏疏。 而欧阳修和唐介在憋了数日后,看到这份审查结果,也不由得写起了奏疏。 他们要将此事闹大。 此事闹大了,变法才会拥有更大的可能性。 第0061章:吵架前,做好功课很重要 这日清晨,垂拱殿内。 赵祯刚坐下,便看到了欧阳修、唐介和苏良的奏疏。 阅罢三本奏疏后,赵祯不由得皱起眉头。 三人皆弹劾参知政事陈执中,在汴京田产侵占案中,畏惧权贵,只抓替罪者,任由真正的幕后主使者逍遥法外。 苏良更是声称,此举乃是:只拍苍蝇,不打老虎! “唉!” 赵祯长叹一口气,喃喃道:“这三人是绕着圈子还要变法啊!” 陈执中敢如此做,自然是赵祯授意的。 朝堂官员,尽皆知晓。 此事闹大,丢的是大宋士大夫官员和贵戚们的脸面。 三人既知是赵祯授意,还要将此事闹大,自然还是为了变法改革,变土地兼并之法。 赵祯思索了片刻,看向一旁的张茂则。 “茂则,你以为我朝是否应抑制土地兼并?” “殿内就朕与你二人,但说无妨!”赵祯补充道。 张茂则想了想,道:“自太祖以来,我朝便不抑兼并。不抑兼并,可使得商贸繁荣,助于垦荒。汴京能如此富庶,我朝的漕运商业可如此发达,有不抑兼并之功,不过……不过这也导致贫富差距过大,各种强买强卖的现象时有发生,至于到底是否抑制,还是要看官家与诸位相公如何定夺!” 赵祯白了张茂则一眼,道:“说的倒是不少,但饶了一圈,等于没说。” 张茂则尴尬一笑,低下了脑袋。 作为一名内侍,官家都还没拿定主意,他自然不能先给出一个答案。 只能说这种车轱辘话了。 赵祯思索了片刻,道:“宣欧阳修、唐介、苏良三人觐见,哦……不……算了,朕实在说不过他们。通知下去,午后廷议!” “是,官家。”张茂则拱手道。 …… 午后,垂拱殿。 首相杜衍、副相陈执中、吴育,枢密使贾昌朝、三司使张方平、翰林学士欧阳修、台谏官王拱辰、唐介、李定、苏良,全都被召入殿中。 众人在入殿前,都喝了适量的茶水,吃了些点心,并且都出恭了一番。 今日廷议,时间绝对不会短。 片刻后,赵祯来到御座前。 他举了举桌上的奏疏,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欧阳永叔、唐子方、苏景明三人分别上奏,弹劾陈副相在汴京田产侵占案中,畏惧权贵,只抓替罪之人。朕觉得有必要解释一番,故而便召诸位廷议。” “我朝自开国以来便不抑兼并,这些年来,官僚富商确实购买了许多土地。朕以为,以市价购买者皆符合国策,无任何过错,但强取豪夺者,必须严惩!” “陈副相的结案奏疏,朕已看过了。里面涉及多个官员贵戚,有些可能是他们依权势为之,但朕相信绝大多数都是他们的仆从远亲,仗势为之。” “此事涉及的官员贵戚实在太多,且本就是一笔糊涂账,越查牵连的人越多且越乱。” “朕便嘱咐陈副相,无须纠察到底,将主犯重惩、田产归还即可,有的可能有幕后主使者,但此番惩罚后,他们自然知晓接下来要如何做,此事就这样结了,诸位各有异议?” 听到此话,陈执中不由得挺直了胸膛,仿佛在说:老夫乃是顺官家之意办差,你们能奈我何! 此事这样处理确实没错。 若要较真,那汴京城的官员贵戚们可能绝大多数都要被贬被罚了。 唐介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此事如此安排,臣并无异议。但在汴京城以强权兼并土地的情况已如此严重,其他州府可想而知。” “臣以为,当下的不抑兼并之策已造成诸多隐患,官僚以强权占田,富贾以低资购田,甚是畸形,百姓怨声载道,应立即变革田产之法,不然后果将甚是严重!” 一旁,监察御史李定率先站了出来。 “唐御史,此言谬矣!你只看到了不抑兼并的那一点点坏处,却看不到其中的巨大裨益。” “我朝不抑兼并之策,可使得百姓经商赚钱,可促贫民开垦荒地,你看看汴京城中多少百姓不靠土地依然能够安居乐业,你看看有多少百姓移居西北边境,靠着榷场贸易,便能日日烹羊为乐。在伱眼里,只看到了一小撮的穷民,却看不到我大宋朗朗乾坤下的丰衣足食!” 说罢,李定昂着脑袋,还涌起一抹自豪感。 苏良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 他不由得站了出来。 “敢问李御史,贫弱之家,身负重役重赋,手中又无田,如何经商?本钱谁出?” “无钱经商,难道就不能开垦荒田吗?我朝给了百姓足够的自由,有手有脚,难道还能饿死?” 苏良冷笑道:“李御史,你可真是何不食肉糜啊!” “你可知垦荒需要多少劳动力,贫苦百姓若想开垦不得不依附于豪强地主,借衣食而种粮,丰年温饱难持,更遑论灾年!” “能在西北边境经商且烹羊为乐的人,哪个不是携重金立业?今日,我们要辩的,不是底层百姓如何生活,也不是不抑兼并的好处和坏处,而是官僚豪势,富商大贾们利用不抑制兼并的国策,行剥削和掠夺之事。” “底层百姓,无权无财,更得不到法令的保护,只会越来越贫穷,这让他们感觉到祖祖辈辈都难翻身,只能去抢,去偷,去造反!” “苏良,莫要胡说八道!” “我大宋正值盛世,哪有你说的那么不堪。你称百姓无成本经商,无能力开垦,也不过是上嘴片碰下嘴唇而已,官家凭什么信你的话,你又有什么证据?” “我还真有证据!” 苏良微微一笑,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 其笑着说道:“官家,臣曾在齐州担任推官,这份文书里详细记录了齐州历城县、禹城县、长清县、临邑县四县的百姓流动、开垦荒田名录和佃户收入情况,开垦荒田的主户皆为富户,而经商者更是鲜有贫农参与!” 说罢,苏良将文书呈递了上去。 一旁,监察御史李定的脸都气白了。 他强行辩解道:“仅凭齐州一地,怎能代表我大宋二百多個州!” 这时,苏良又微微一笑,从怀里又拿出一份文书,道:“臣这里还有开封府的一些数据,诸位要看其他各州的数据,可找三司使,很好找到的!” 一旁的张方平,略显尴尬地说道:“好找,很好找。” 听到此话,李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的脸是一次次打在苏良的巴掌上。 一旁,贾昌朝和王拱辰也都愣住了。 平常的廷议都是比口才,哪曾想有人竟开始举证据了。 赵祯也没想到苏良竟然准备的如此扎实。 他接过文书后,仔细看了一番,道:“苏卿所讲,有详实数据支撑,显然更有道理!” 第0062章:三杀!欧阳修的小纸条(求追读) 这时。 御史中丞王拱辰站了出来。 “官家,不抑兼并,确实会使得民间贫富增大,但臣以为,此乃正常现象。自古以来,皆是有贫有富,即使尧舜禹汤之时,也未能让天下均贫富!” “我朝倡导官家与士大夫官员共治天下。若抑制兼并,实为损官员商贾之利以惠百姓,绝不可取。” 此话,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新政时,保守派和革新派的矛盾也在此处。 王拱辰接着说道:“我朝官员商贾利益,理应高于百姓。因为这类人才是使得我大宋江山稳固,使得我大宋变强变富的基石。” “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里的水,指的应是我朝官员,还有那些商贾们,他们为我大宋贡献了更多利益,理应享受更好待遇!” “没有地方官员们的治理,哪来的州府稳定;没有商贾们提供的赋税,我大宋何言兴盛?” “诸位也可去三司查一查,看看商贾们为朝廷交纳了多少赋税,贫苦百姓又为朝廷交纳了多少赋税,帮官家治理天下的是谁,使得天下动荡的又是谁?” 一旁的三司使张方平,面露尴尬地挠了挠头。 此话说完,多人陷入沉思中。 赵祯也看向远处,若有所思。 此话看似有些不尊重百姓,但从统治者的角度来讲,却是实情。 君王与士大夫官员是管理者,而天下百姓乃是被管理者。 就在大殿内鸦雀无声之时。 唐介黑着脸,大步走到殿中央。 “王中丞,真是使得一招偷梁换柱的好计策!抑制田产兼并,又非将官员商贾们全部抄家,将财产全分于百姓,我们是在讲,当下的官员商贾已经享受到朝廷的特殊待遇,实不该再与贫民争利!” 唐介一句话便将众人拉了回来。 “这套‘不可损官员商贾之利以惠百姓’的看法,我实难接受!你吃大鱼大肉,就不能让百姓喝口汤吗?” 随即,唐介放大了声音。 “臣没想到,我朝的御史中丞竟然鼠目寸光、生出如此自私自利的想法!” “我大宋若想将国祚延续数十年,尽可听王中丞之言,对官员商贾多施恩惠即可,他们自然有办法对付百姓。” “但是,当百姓忍无可忍之时,便只有造反。陈胜吴广的教训不够吗?黄巾军造反的教训不够吗?黄巢喊着‘均平’口号破长安的教训不够吗?” “历朝历代,谁人待百姓如猪狗,其必不如猪狗!我大宋若想立万世基业,真正能倚靠的是天下民心。民心所向,则天下太平;民心向背,我大宋距灭亡不久矣!” “王拱辰之言,实乃亡国之策!”唐介几乎是吼着说道。 余音绕梁,钻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这一波,高下立判。 王拱辰还是想得过于浅薄,被唐介狠狠羞辱了一把。 这时候,贾昌朝不得已站了出来。 “唐御史,莫危言耸听,也莫攻击他人!王中丞不过是将官员商贾与天下百姓对比而已。范希文和富彦国失败的新政已经给出了答案。当下的大宋,还不能损害天下官员们的利益。不然,引发的将是朝堂动荡,各种事件都有可能发生,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随即,贾昌朝看向赵祯。 “官家,臣仍以为,不抑兼并乃循祖宗之法,虽然产生了一些负面影响,但官家只需下令,对那些强夺田地者重罚,便能使得田产交易正常,根本无须进行田产改革。若抑兼并,天下将出大乱子!”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陈执中、王拱辰、李定三人分别走出,表示支持贾昌朝。 赵祯正欲开口。 忽然看见欧阳修竟然低着头朝着靴子里摸去。 很快。 欧阳修竟然从里面摸出一张纸条。 欧阳修大步走到殿中央,将纸条缓缓展开, 他朝着赵祯汇报道:“官家,臣这里有一份从开封府案宗中抄录的关于田产兼并的案件名录。” “两年间,开封府共发生了二百七十五起田产强夺案。” “其中,有人围湖造田,有人垄断水利,有人侵占学田,有人连寺院的福田都不放过,有人以高息向佃户放贷,有人为夺税赋、冒名顶替,侵占自耕农的田地……” “做出此等行为的,正是大家眼里为官家治理天下的士大夫官员们!” “这些人,各个都是硕鼠,都是侵蚀我大宋江山的毒瘤!若再不除根,我大宋江山根本无须百姓推翻,可能就自亡了!” “官家,朝廷对这些食朝廷俸禄的庸常之官太好了,才让他们肆无忌惮,做出种种危害江山社稷之事!” 欧阳修瞪眼看向贾昌朝,贾昌朝只得别过脸去。 若大家都是口头辩论,无理也能犟三分,但现在欧阳修也摆出了数据。 贾昌朝气得嘴唇颤抖,但却无言以对。 语言是苍白的,但证据却甚是有力。 赵祯也有些哭笑不得。 李定被苏良怼了一顿,王拱辰被唐介怼了一顿,贾昌朝又被欧阳修怼了一顿。 他现在有些下不来台了。 就在这时,一向老练的首相杜衍终于开口了。 “官家,是否抑制土地兼并,事关重大,需考虑多方面因素,臣建议今日先议到这里。” 赵祯顿时长舒一口气,道:“杜相所言有理,此事改日再议吧,朕也好好想一想。” 欧阳修、唐介和苏良深知官家不可能支持全面变法,但他们现在还不能提出“先变一州”之策。 唯有将官家和那些反对者彻底逼急了,他们再假装后退一步,官家才能接受。 当即,众人便散去了。 以数据言事实,正是苏良的主意,此次尝试,效果甚好。 片刻后。 贾昌朝、王拱辰、李定最后走出了垂拱殿,三人从来没有在廷议中如此丢脸过。 李定咬牙切齿地说道:“谁能想到他们……他们竟然还拿出了数据,若再辩,我……我定也能拿出对不抑兼并有利的数据。” 这时,王拱辰突然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李定问道:“王中丞,这是要去哪?” “三司。” “同去,同去!”李定也紧跟了过去。 而后面的贾昌朝,望向远处,喃喃道:“朝堂的天可能又要变了!” 第0063章:绝食谏?吾愿为之撰写墓志铭 翌日。 朝堂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贾昌朝、王拱辰、李定似乎是觉得昨日未曾发挥好,再次呈递奏疏,言说不抑兼并的好处。 而欧阳修、唐介、苏良等人也再次呈递奏疏,继续逼迫皇帝赵祯变田亩兼并之策。 与此同时。 朝臣们也都纷纷站队,御案上的奏疏再次如小山般高。 每次朝会,喧嚣得都如同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市场。 臣子们论辩得吐沫横飞,但始终没有结果。 五日后。 赵祯终于厌倦了这番争辩,将欧阳修、唐介、苏良三人召到了天章阁。 天章阁,取章于天之义。 原是存放大宋历代皇帝御容画像、御用书籍、物品的地方。 但自仁宗起,这里已成为保“祖宗之法”之地。 朝堂大事件,皆在此处奏对。 范仲淹的条陈十事,便是在这里诞生。 此处,可谓是君臣奏对议政的最高规格场所。 片刻后。 君臣四人相对而坐。 赵祯感叹道:“两年前,大概也是这个时候,范希仁、富彦国书条陈十事,新政自此开始。” “朕一心改革积弊,富国强兵,但……但结果你们也都看到了!” “朝堂之上,满是怨气,有结党营私者,有贪墨无为者,有言变法误国者,变法效果甚微,处处都是桎梏,我大宋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或许范希仁、富彦国有商鞅之才,但大宋不是秦,朕亦不是秦孝公。不抑兼并乃祖宗之策,不改一切如常,若改,极有可能横生变故,使得官员倾轧,百姓怨声载道,朕无力矣!” 一句“朕无力矣”,道尽了赵祯作为皇帝的心酸。 他是在告知苏良三人,当下的大宋,一切求稳而不求变。 从苏良的角度看来。 赵祯的这种无力感,其实还是来自于他内心的仁,或者更宜称为:懦弱。 这位官家非雄主,但也算是明君。 若他没有变法的果决之心,不敢于刮骨疗伤,无论如何变法,最终都将以失败告终。 欧阳修率先站起身来。 “官家所虑,臣等皆清楚。我大宋江山虽然当下安稳,但却充满了隐患,外有西夏、辽国虎视眈眈,内有国库空虚,兵丁俸禄冗多、百姓经常造反之乱!” “臣以为,当下,正是求变的最好时机!” 说罢,欧阳修看向苏良。 苏良当即站起身来,从怀中拿出一份奏疏。 “官家,近几日来,臣等思虑再三,亦认为若贸然在全国施行抑制兼并田亩之策,会造成动乱,故而想着,可先变一州,成则再变一国!” “先变一州?”赵祯喃喃道。 他接过张茂则递过的奏疏,认真看了起来。 此奏疏名为:论一州之变书。 乃是欧阳修、唐介、苏良三人,联名撰写。 里面主要言说了三项内容。 其一,先以一州为试点,以抑制田亩兼并为主策,其余之策辅之。 其二,以三年为期,选取合适之州,合适之人,多番试错,寻求富国强民之法。 其三,一州成,则试变一路,一路成,则变一国。 苏良三人望着赵祯露出兴奋的表情,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片刻后。 赵祯道:“此策倒也可行,但若想成,难度在于选何州何人行之!” 听到此话,苏良三人甚是欣喜。 这表明,官家是接受这个策略的。 “官家,选取何州,选取何人,可群臣举荐,我朝青年官员甚多,绝对能选得合适之人!”唐介道。 赵祯犹豫了一下,道:“好,朕就与诸位再试一次!” 听到此话。 欧阳修、唐介、苏良三人纷纷站起身来。 欧阳修道:“官家,一州之变要三年,一路之变可能也要三年,而全国之变耗时甚至更久。” “臣等恳求官家,若定下此策,无论遇到何种情况,至少一州的三年之期不可废,吾等即使头撞南墙,也绝不回头!” 说罢,三人朝着赵祯重重拱手,一脸认真。 赵祯耳根甚软。 苏良三人最大的顾忌就是因为某些负面影响,新法突然被赵祯叫停。 这对变法的伤害将是致命的。 赵祯不由得白了三人一眼。 “哎,你们三人啊!你们是觉得朕意志不够坚定,是不是?” 苏良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唐介和欧阳修则是仰着脑袋,分明在说:难道不是吗? 赵祯不由得来了气性,当即走到太祖、太宗、真宗的御容画像前,郑重地说道:“朕今日在祖宗面前立誓,此次变法,朕定会守三年之约,令一州变法顺利进行!” “官家圣明!” 苏良三人齐齐拉长了声音说道,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也就是仁善的赵祯,换成别的皇帝,哪个臣子能将其逼得在祖宗面前立誓! …… 翌日。 赵祯将两府三公的相公们召进了垂拱殿。 随后,中书省便将《论一州之变书》下发到各個衙门。 要求众臣群策群议,选出适合变法之州,以及可担当主官的变法官员。 这意味着,两府三司的相公们都同意了《论一州之变书》的内容。 这时,监察御史李定又上奏了。 他在奏疏中称,此举,意在毁一州之民,将会造成多州震荡不安,绝不可为! 李定一连呈递三封奏疏,但全都被赵祯退了回去。 他这种人,顽固不化。 潜意识里排斥一切新生事物。 李定气急之下,宣称要绝食谏君,直到官家改变心意。 绝食谏。 此招甚是狠辣,他就看中了“仁善”是官家的软肋。 苏良顿时怒了! 大宋之所以越来越怂,全是因这样的人在拼了命地拖后腿。 当即,苏良再呈奏疏。 他在奏疏里称:自古变法,无不从流血始,今监察御史李定以绝食谏君,实乃要做为变法而亡的第一人。 苏良请求朝廷给予厚葬,而他愿为李定撰写墓志铭。 这哪里是奏疏,分明是在恶心李定! 与此同时。 赵祯也强硬起来。 在贾昌朝、王拱辰称监察御史李定三日未食,已无力起身的时候。 赵祯直接说道:“若其绝食而亡,厚葬即可!” 此一句话,让贾昌朝和王拱辰不敢再言语了。 至于李定。 他强撑四日后,连忙呈上请罪折子,不敢再绝食了。 第0064章:不可思议的组合(求追读) 《论一州之变书》下发后,选何州变法成为了朝堂百官讨论的重点。 有人选扬州、明州、苏州、杭州等江南富庶之地。 有人选梧州、桂州、梅州、雷州等南境蛮荒之处。 有人选庆州、秦州、德州、汾州等边境贫苦之州。 还有人主张流经黄河、长江、淮河等水系的地方。 七嘴八舌,各执一词。 还有一些提出选琼州的的官员,那纯粹就是在捣乱。 最后,杜衍和欧阳修拟定了三点要求。 其一,非富裕之州。 其二,非偏远或边境之州。 其三,宜贫富差距较大之州。 这三点要求出来后,可供选择的范围一下子缩小了许多。 三日后。 有五州之地成为了较为合适的变法之地。 分别是:寿州、蔡州、齐州、郑州、相州。 这五州有两个共同点。 其一,距离汴京皆不远;其二,皆为盛产粮食之地,贫富差距较大。 经过两次朝会的遴选后,寿州与齐州脱颖而出。 最后,赵祯拍板,选择了齐州。 苏良听到变法之州确定为齐州时,只是有些高兴。 因为齐州是他心中的第二理想型。 第一,则是寿州。 苏良的选择理由是,寿州比齐州富裕,变法阻力较少,且百姓较为平顺。 不过齐州也可以,只是民风彪悍了一些。 齐州位于京东路,临靠黄河,下辖四县。 大宋州的级别可分为:辅、雄、望、紧、上、中、中下、下数等。 齐州属于第五等的上州。 经济实力远逊于同在京东路的青州和郓州。 齐州的粮食作物有麦、粟、黍、豆、稻等,其中蚕桑丝织业和中药种植业也很兴盛。 乃是一个百姓极度依赖田地生活的地方。 苏良在齐州待了近一年,对齐州甚是了解。 此州最大的特点,就是民风彪悍。 穷且好斗。 百姓造反如同家常便饭,不服就干。 一旦日子过不下去,要不跑进山林当盗当贼,要不直接抢夺城内富户。 被抓后,选择当厢兵,当烦了便再逃回家。 反复循环。 在齐州抑制土地兼并,绝对是一项巨大的挑战。 变法之州已定。 那接下来就是变法的人选了。 主理变法之人,比变法之州的选择更重要。 按照常规,理应选出两人,一人为知州,一人为通判。 通判虽为知州的副职,但却拥有向皇帝直接汇报的权力。 二者相互制衡,共理一州之事。 赵祯对知州、通判的人选,也提出了硬性要求。 其一,必须是进士出身。 其二,必须有卓越政绩。 其三,必须要有变法革新之志。 出身优秀,能力卓越,志向高远。 这三点,缺一不可。 贾昌朝、王拱辰、李定三人,当日就呈上了奏疏。 他们全都建议苏良担任齐州通判之职。 每人的奏疏上,都对苏良大夸特夸,极尽赞美之词,且不重样。 为了将苏良赶出汴京,他们完全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可惜。 赵祯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小心机,直接就拒绝了。 在赵祯心里,苏良更适合担任台谏官。 当下的朝堂,最缺的便是苏良这种敢言敢干还能给自己解闷的年轻官员。 其实,唐介也曾问询苏良是否愿意做变法之州的知州。 但欧阳修一句话道出了苏良的心声。 “景明之才,应为执棋人,而非棋子。” 欧阳修看得很真切。 唯有将苏良放在朝堂,对变法改革的促进性才是最大的。 而苏良也深知这一点,当下他最好的定位,其实就是台谏官。 …… 朝堂百官,皆知这两个职位是肥差。 无论变法成与败,选中者都将引得百官瞩目,很有可能成为朝堂日后的宰执之才。 故而。 众臣纷纷上奏推荐自己的近亲故旧,期待日后能够沾点光。 当然,也有一些非常有自信的人,选择自荐。 苏良作为御史,其实是不用参与这种人选讨论的。 但他心中有一個合适的人选,不吐不快。 此人便是他的同年,当下正在鄞县做知县王安石。 在苏良的同辈之人中,论变法改革之志,还真无人能与王安石相比。 而王安石在鄞县的政绩更是远高于其他官员。 苏良特别期待。 若此时王安石就开始行抑制兼并土地的变法事件,大宋的未来将会变成怎样。 于是乎,苏良便将王安石举荐了上去。 至于朝廷用不用,还要结合他们的考绩、官声、政绩等。 不过,苏良有一种甚是笃定的感觉。 齐州知州之位,定然属于王安石。 就这样,又过了五日。 中书省几乎将大宋年轻的地方官筛选了一遍,又结合朝堂官员的举荐。 最后,赵祯终于定下了两个最终人选。 …… 午后,御史台,察院内。 苏良正在打瞌睡。 周元笑着走了过来,道:“景明,你真乃大才,齐州知州人选正是你举荐的鄞县知县王安石。” 苏良不由得大喜,喃喃道:“果然,有些人即使身处偏僻穷县,光芒也是遮不住的!” 苏良问道:“那通判又是何人担当?” “也是个不足三十岁的年轻人,乃是由庞副使举荐,权知丰城县事,好像……好像叫做司马光!” “司马光,司马君实?”苏良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这两个政治上的一生之敌,竟然要在齐州这个民风彪悍之地提前碰面了。 这下子,绝对要热闹了! 苏良很期待,这二人共治一州,将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 周元见苏良似哭非笑,不由得问道:“怎么?你认识这个司马光,觉得他不合适?” 苏良摇头道:“不,合适,太合适了,天下没有这么般配的神仙组合了!” …… 朝廷定好人选后。 赵祯便命司马光与王安石于腊月入京,先见圣,年后再去齐州。 三日后。 苏良突然收到范仲淹和富弼的来信。 苏良来京之时,二人已经离京,连面儿都没有见过,但范仲淹和富弼却相当看重苏良。 二人在信中,没有聊私事,全都是他们对变法的心得,并对当下的土地兼并之策提出了数条建议。 这二人。 虽身不在朝堂,但日日思虑的仍是变法之事,比当下朝堂的那几位相公强多了。 第0065章:老丈人的三大爱好(求追读) 十一月初三,天愈寒。 汴京城各个衙门,皆生起了炭火。 一些骑马上值的官员将马鞍也都换成了从辽国进口的狨座。 随着齐州变法之事的落地,反对者们也不再言语。 而民间百姓的反应,也是有喜有忧。 喜者大多为书生士子和穷苦百姓,而忧者几乎都是靠着佃租过日子的地主富户。 有人甚至已经开始出售田地。 这对百姓而言,无疑是一个非常好的征兆。 …… 黄昏时分。 州桥旁,老张记羊肉汤馆。 苏良和刘记书铺掌柜刘长耳各自捧着一碗羊肉汤。 呼呼噜噜,喝得正香。 在如此寒冷的天气里,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搭配上一张刚出炉的酥烧饼,简直是人间绝味。 刘长耳边吃边说道:“苏御史,你最近风头太盛,好些人都在盯着你,寻你的错漏呢!” 苏良咬下一口烧饼。 “我身正不怕影子歪,从未做过亏心之事,不怕任何人找茬!” “也是。你除了一个扬州的丈人和跟你住在一块的妻,没什么亲戚故旧,真是天生就适合做台谏官啊!” 苏良一愣,道:“你怎知我丈人在扬州城?” 此事,苏良并未对刘长耳说过,也并未对汴京城的任何朋友同僚讲过。 刘长耳微微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個信封。 “我花三百文在黑市买的。” 苏良打开一看,不由得傻眼了。 信封内共计两页纸。 记录了苏良自入仕以来的所有情况。 在长清县担任知县,在扬州城娶唐宛眉为妻,在齐州担任观察推官…… 虽然不是很精细。 但基本上将苏良入仕后的大事记,以及家人亲戚的大致情况都调查出来了。 “苏良丈人唐泽,扬州城【尚文私塾】教书先生,好书好酒好茶……”苏良念叨着,不由得惊叹道:“竟然连我丈人的三大爱好都查出来了?” 他想了想,也便释然了。 想要查到这些消息其实并不难,花些钱,找些人问问便都能问出来。 刘长耳咬下一口烧饼。 “这年头,只要有钱,什么消息都能打探出来,像伱这样的青年俊才,好多人都想踩着你的脑袋扬名呢,你定要防着点儿。” 苏良认真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没有什么亲朋故旧的牵连,但依然还是要有所防范。 有些人的心肠,歹毒着呢! …… 深夜,高空之上。 星光灿烂,流云浮动,不时有流星穿过云团,时隐时现。 州桥夜市,依旧喧闹。 一盏盏彩灯甚是明亮,宛如一团干柴烈火在寒夜里燃烧。 苏宅,床榻上。 一番风月云雨后。 唐宛眉靠在苏良的怀里,轻柔地说道:“今日咱爹来信,他大概过几日就要到了,今年和咱们一起过年。” “好呀,有咱爹在,今年过年就没那么冷清了!” 唐宛眉道:“那……” “放心,我一定将好书好酒好茶备好,咱爹的三大爱好嘛!” “不是,我想说的是,我嫁你已有三年,还未有子嗣,是不是给爹说,给你纳妾……” 听到此话,苏良一下子掩住了唐宛眉的嘴。 “大夫都说了,咱俩没问题,我觉得,可能还是不够努力!”说罢,苏良一把将唐宛眉搂入怀中。 “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了!” …… 十一月十五日,苏良请了一天假。 他租赁一匹马车,带着唐宛眉和小桃来到城外码头。 扬州走水路可直达汴京,且只需大半个月的时间。 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坐商船入京。 一则方便,二则路上没有盗贼的侵扰。 若是走陆路,没有七八条汉子同行,即使全走官道,也有一定的危险。 扬州商船抵达汴京的时间基本上是固定的。 苏良已经打探过,其岳丈大概在午时前便能抵达汴京城。 故而苏良三人便早早在此等候了。 约大半个时辰后。 一艘商船靠岸。 苏良、唐宛眉、桃儿三人,纷纷下车,朝着码头走去。 片刻后。 一个身材清瘦,身穿淡灰色长衫,年约五十来岁的中年人,背着一个布包袱,大步走了过来。 其目光炯炯,看上去甚是精神。 正是苏良的丈人,唐泽唐夫子。 唐夫子的眼神极好,隔着大老远便看到了苏良三人。 苏良三人也看到了唐夫子,连忙迎了过去。 片刻后,四人终于汇在了一块。 “丈人!” “贤婿!” “丈人,小婿想死你了!” “贤婿,你写的那几篇文章,老夫都看了,精辟!精辟啊,给我唐家长脸了!” “丈人,您谬赞了,这全凭您前些年的教导呢!” …… 翁婿互夸,气氛融洽。 然后还不忘来一个大大的拥抱。 随即,苏良连忙接过唐泽的包袱。 一旁。 唐宛眉和桃儿面无表情地站着。 二人已经习惯被忽视了。 自从唐宛眉嫁给苏良后,这对翁婿的关系,胜于亲父子。 在齐州时,唐宛眉曾与苏良闹别扭。 唐宛眉还没给家里写信报委屈呢,苏良倒是先去给唐夫子写信诉委屈了。 然后唐夫子写信还将唐宛眉骂了一顿,整得唐宛眉哭笑不得,自己俨然成为外人了。 二人寒暄过后,唐泽才看向唐宛眉,笑着说道:“女儿,小桃,你们也来了!” 此话过后。 唐夫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再次看向苏良。 “贤婿啊,我给你带了一本五代刻本的《九经字样》!” “是吗?这可是稀品啊,丈人舍得给我?” 唐夫子胸膛一挺,面色严肃。 “怎么不舍得,我女儿都给你了,我死后,我的那些藏书都还不是你的?” “那……那就多谢丈人了!” …… 二人有说有笑,唐宛眉和小桃则是紧跟在后面。 唐宛眉已经习以为常了。 他这个爹,最爱古书,其次是酒,再次是茶。 只要提到这三种,仿佛有说不尽的话来。 随即,四人坐上马车,直奔樊楼。 如今的苏良,有赖于赵祯的多次奖赏,身家颇丰,请老丈人去樊楼的包间吃喝一顿,还是完全没有压力的。 而此刻,一名身穿灰衣的小厮,目送苏良的马车离开后,方才匆匆离去。 第0066章:反杀!老丈人威武 这一日。 御史台一切照旧。 朝堂亦无大事发生,苏良清闲度日,甚是惬意。 唐夫子则在汴京城溜达起来。 扬州虽比不上汴京,那也是沿海地区较为发达的几座城市之一。 唐夫子也并非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曾经也来过汴京城数趟。 他吃过看过,走在汴京城,那也是闲庭信步,既不会迷路,也不会手足无措。 苏良和唐宛眉对他都甚是放心。 唐夫子溜达,只为三件事。 寻好书,尝好酒,品好茶。 年近花甲的他,人生至乐之事也就这三件了。 当了大半辈子私塾先生,他手里还是颇有钱财的。 昨日苏良给他钱,他都未要。 …… 入夜,一座宅院中。 监察御史李定躺在一张红木椅上,望着浩瀚的夜空。 一旁。 那个跟踪了唐夫子两日的灰衣小厮开口道:“那个唐夫子,甚好书,这两日,足足逛了十余家书铺了!” 李定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知其所好,便可知其破绽。这一次,我定要让苏良身败名裂!”李定咬牙切齿地说道。 李定对苏良如此憎恨。 一方面是苏良揍过他,一方面是政见不合。 还有最重要的一方面,苏良过于优秀还比他年轻,以后的台长之位,李定根本无法与苏良相争。 “待除掉了苏良,再挤走唐介,我便有台长之资了!”李定喃喃道。 又一日,午后。 唐夫子刚从一家书铺走出来。 一个背着书箱的青年低头朝其走来,二人瞬间撞了個满怀。 哗啦! 书箱砸在地上,一本本书籍散落而出。 “抱歉,抱歉!”唐夫子连忙道歉,然后蹲下帮着那青年捡书。 但他一摸到书,不由得愣住了。 “全套的《韩昌黎文集》?” “这……这……用的是轻细白滑的池州纸,易着色而不易褪色的安徽歙州墨!”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还是梨木刻制的书版,这蝴蝶装的版式也好看!” 唐夫子轻轻翻动着书页,眼睛里满是亮光。 他将一册书翻到最后,看到左下角的一行小字后,更是兴奋。 “这还是唐末蜀中岩山堂的坊刻本,珍品,珍品啊!” 唐夫子的眼睛发亮。 宛如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年遇到了一见钟情的女孩。 这套书,对唐夫子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唐夫子将数册书都捡起后,不由得看向那青年人,问道:“敢问,这套书,卖吗?” 青年人抬起头,惊讶道:“你……你……你是监察御史里行苏良苏御史的岳丈?” “你……你识得我?” “前两日,我在樊楼见过您,当时我还和苏御史聊了两句,才知您的身份!” “哦哦!”唐夫子点了点头,他没有半分印象。 青年人笑着说道:“伯父,你懂书又喜欢这套书,我便将其送给您了!” 唐夫子忙忙摇手,道:“不合适,不合适!” 那青年人自我介绍道:“我……我叫马三郎,我有个堂弟叫做马骥,在御史台做笔吏,年终表现不是太好,我想着伱能不能让苏御史为他说几句好话,若可以,这套书便作为酬劳了!” “这……这……不太好吧,这书多少钱,我出钱买了!” “咱都是读书人,谈钱就俗了,您……您就收下吧!若苏御史不让您要,您将书再还给我就行,如何?我就在前面的金钱巷住,你提马三郎,周边的邻居都知道。” 说罢,马三郎便留下书箱,快步离开了。 唐夫子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喃喃道:“现在的年轻人啊,演技真差呀!” 半个时辰后。 李定得到了苏良丈人唐夫子拿到《韩昌黎文集》的消息,不由得大喜。 他兴奋地在原地转了三圈。 “我……我应该先去垂拱殿弹劾苏良收赃,同时告知王中丞去带着苏良回家拿赃,如此一来,王中丞便不会抢我的首功了!” …… 大约一刻钟后。 王拱辰一脸冷漠地走到苏良面前。 “苏良,有人举报你收受御史台笔吏马骥贿赂,你可知罪?” 苏良一脸懵。 “王中丞,这又是哪个小人杜撰的,我何时收受贿赂了?” “你还敢狡辩,人证马三郎已经找到本中丞了,你现在随本中丞去你家一趟,罪证就在你家中!” 苏良甚是迷惘。 只得跟着王拱辰朝外走去,周元也迅速跟了上去。 在御史台内部,王拱辰是有很大的权力处置下面官员的。 与此同时,垂拱殿内。 李定正在兴奋地弹劾着苏良。 “官家,臣接到线人举报,苏良让其丈人收受贿赂,意图将御史台一名不合格的笔吏留在台内,王中丞已去苏良家寻找赃物了,想必很快就能出结果!” 赵祯听到此事,不由得心中一寒。 苏良若真做出此等自毁前途的事情,最痛心的其实是他。 半个时辰后。 王拱辰、周元、带着苏良和数名御史台吏员、以及证人马三郎出现在苏良家中。 唐夫子、唐宛眉和桃儿都走了出来。 马三郎指着唐夫子说道:“王中丞,我的那套价值五百贯的《韩昌黎文集》就是给了他。他是苏良的岳丈,他答应会帮我告知苏良,将我的堂弟马骥保在御史台中!” 苏良一听到马三郎指认的受贿之人是他的丈人,受贿之物是书籍,心情不由得忐忑起来。 这一定是有人给老丈人挖坑了。 王中丞看向唐夫子,问道:“可是实情?” 唐夫子一脸平静地点了点头。 “马三郎确实给了我一套《韩昌黎文集》,那书确实是好书,不过我立即将其送往了开封府,现在应该在开封府推官何郯何推官手中!” “为何将其送往开封府?”王拱辰疑惑地问道。 唐夫子胸膛一挺。 “此等拙劣的栽赃计策,老夫怎能看不出来!价值大几百贯的东西,直接赠予我,天上难道会掉馅饼吗?” “这分明是有人要害我贤婿,我已向开封府申诉,定要找出陷害我女婿的幕后指使者,不然我就去告御状,去敲登闻鼓,此等行径实在是卑劣,实在是无耻!” 说罢,唐夫子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道:“状纸我已经写好了,稍后就将送往开封府!” 论写状子,唐夫子可是一把好手。 苏良不由得笑了,他还是小看自己的丈人了。 而一旁的周元有些哭笑不得,心中喃喃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这位唐夫子看着比苏良还要难惹! 而王拱辰舔了舔嘴唇,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第0067章:除名勒停,永不收叙 苏宅,院内。 唐夫子面带愤怒地看向马三郎。 王拱辰顿时意识到此事是什么情况了。 他看向苏良,道:“景明,此事乃是李定告知本中丞的,这个马三郎也是他带到御史台的,估计此时李定已将此事告知官家,本官……本官……可能也被他算计了!” 此刻,王拱辰自然要将自己先摘出去。 构陷同僚,可不是小罪名。 这一刻,苏良和一旁御史台的吏员们基本都明白了。 定是监察御史李定要陷害苏良,但没想到苏良的丈人反手来了一个举报。 苏良顿时来了火气,道:“我要去告御状!” 随即,苏良接过唐夫子的状纸,给了唐宛眉一个让其安心的眼神,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老先生,抱歉了!”王拱辰朝着唐夫子拱了拱手。 刚才有多狂妄,此刻便有多恭敬。 说罢,王拱辰追上苏良,喊道:“景明,我……我……与你同去!” …… 而此刻。 监察御史李定哼着小曲,正在垂拱殿外一处廊道上来回踱步。 他推断最多半個时辰,王拱辰便能找到那套《韩昌黎文集》。 到那时,人证物证俱在。 苏良定然是百口莫辩。 至少也会被判个降职外放。 一想到能将苏良赶出御史台,他的心里就无比舒爽。 他之所以还留在这里,乃是担心王拱辰在御前抢了他的风头。 他要让天下人知晓,是他弹劾了苏良。 作为御史台最擅长打小报告的人,李定精通各种偏门小技巧。 他深知,作为台谏官,以弹劾博得官声,乃是升迁的最快途径。 半个时辰后。 王拱辰和苏良来到垂拱殿前。 李定连忙走了过来。 “王中丞,是不是已找到罪证了,没想到一向自诩清白的苏景明,竟然干出此等龌蹉的受赃之事,真是罔顾圣恩!” 李定张嘴就给苏良扣帽子! 王拱辰和苏良都没有理会他。 待小黄门通报后,三人走进了垂拱殿。 此刻,赵祯的心情也较为忐忑,他实不想苏良陷入贪墨受贿的事件中。 王拱辰率先出列。 “官家,今日午后,臣接到监察御史李定的举报,称监察御史里行苏良令其丈人收受贿赂,意图为御史台的笔吏马骥走后门。” “而后,李定将行贿人马三郎带到御史台,马三郎称,他送给了苏良丈人一套价值五百贯的《韩昌黎文集》,后者已许诺为马骥说情,助其留在御史台!” “臣得知后,协同御史台吏员,便带着行贿人与苏良前往苏良家中寻找赃物。” 说罢,王拱辰突然看向李定。 “李御史,不知本官所讲可有问题?” 李定一愣,其脸上涌起一抹笑容。 王拱辰刚才所言,句句道出了他在此案中的作用。 他没想到王拱辰竟然这么敞亮,不由得笑着说道:“王中丞所言皆是实情,此事确实是臣最先发现的。” 听到这话,王拱辰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臣到苏良家中后,其丈人唐夫子承认马三郎送给了他一套《韩昌黎文集》,但唐夫子称他是被迫收下此套书籍,收下后,他怀疑有人欲以此物构陷苏良,便直接将其送往了开封府,当下,此书在开封府推官何郯手中。” “与此同时,唐夫子状告马三郎及其背后的主使者设计构陷苏良,请求开封府寻出幕后主使者,给苏良一个公道!” 当即,苏良站了出来。 “官家,此乃我丈人所写的状纸,此事细节皆在纸上!”苏良将状纸递了上去。 李定顿时懵了。 “他……他……将那套《韩昌黎文集》直接送到了开封府?” 这和他的算计完全不一样。 赵祯看过状纸后,不由得露出笑容。 他看向苏良,道:“苏良,你这位丈人,文采和书法都相当不错,警惕性也高!” “多谢官家夸奖!” 苏良看了李定一眼,道:“幸亏我丈人识破了那马三郎的诡计,不然臣恐怕是有口难辩,臣恳求官家下旨,令开封府定要查出幕后主使者!” 李定有些急了,当即快步走出,眼珠一转。 “官家,御史有风闻言事之权,臣……臣也只是听线人举报,并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如今看来是一场误会,是臣多虑了!” “误会?” 苏良从怀中拿出刘长耳交给他的那两张纸。 “官家,数日前,汴京城便有人在调查臣,且将臣以及臣的亲人故旧调查的一清二楚,那幕后指使者深知我丈人好书,故而才使出此计策。” “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阴谋。臣作为台谏官,无惧他人指责,但此事已涉及到我的家人,臣实在不能忍,此做法,过于无耻卑劣!若找不出幕后黑手,恐其他官员也会深受其害!” 王拱辰站出来补充道:“官家,臣以为苏良所言甚有道理,所谓祸不及家人,如此手段,确实过于阴险,理应严惩!” 赵祯接过纸张,仔细一看,脸色不由得变得铁青。 “岂有此理,竟然有人如此暗中调查朝中官员!” 赵祯想了想,道:“朕会将此事全权交由杜相负责,令其命开封府、大理寺、皇城司三方联查,除了找出幕后指使者外,务必将这种私下查寻官员信息并进行买卖的人全都找出来,予以严惩!” “官家圣明!”苏良拱手道。 而一旁,监察御史李定的脸色甚是难看,如便秘了一般。 他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马三郎的嘴能硬一些。 一旦将他供出来,他就完了! 翌日一大早。 马三郎和马骥便被关押到了开封府,监察御史李定也被叫去问了话。 马三郎的嘴非常硬。 他承认自己行贿未成,却不承认幕后有指使者。 但开封府、大理寺和皇城司的人哪有那么好骗! 不到半日,幕后主使人便浮出水面了。 而破绽,正是在那一套《韩昌黎文集》上。 这套唐末蜀中岩山堂的坊刻本,汴京城只有这么一套,想要查出来并不难。 很快,这套书的主人便查出来了。 不是别人,正是监察御史李定。 此套书是其半年前在一家书铺购得,且从未售卖过。 李定急于陷害苏良,完全忘了通过《韩昌黎文集》能查到自己。 事情败露后。 李定开始撰写请罪奏疏,称其是一时糊涂,做了错事。 李定本以为自己最多也就是被贬职外放,再不济也能做个偏远县的知县。 若有机会,没准儿还能东山再起。 但他忽略了朝堂众臣的能量。 此事查出真相后,朝堂百官皆要求严惩这种无耻的行为。 最后,赵祯下令:除名勒停,永不收叙。 直白来讲,就是:革去官身,贬为庶民,永不再用。 对一名士大夫官员而言,这几乎是除了流放与死刑外,最重的惩罚了。 此判罚出来的那一日。 苏良携全家又去樊楼吃喝了一顿,心情尤为愉悦。 第0068章:王安石入京,怎一个邋遢了得(求追读) 十一月底。 开封府推官何郯被任命为谏院左司谏。 一般情况下,一名官员转台谏之职,都是要重用的征兆。 紧接着。 陈执中这位深谙赵祯心思的相公,率先上奏。 他称,当下御史台急缺御史,苏良撰写《论一州之变书》有功,且在台谏岗位上尽职尽责,理应破格擢升为监察御史。 苏良权监察御史里行,还不到两年之期。 且年龄较小。 一般情况下,他这种情况都是履职两年后,再去任一州通判两年或三年。 表现优异者,才能回朝委以重任。 但现在整个朝堂都看得出来,苏良已展现出宰执之资,官家欲重用。 而后。 首相杜衍、副相吴育、翰林待诏丁度、翰林学士欧阳修纷纷上奏,举荐苏良为监察御史。 台谏官选人。 有三位京朝官举荐,职衔在太常博士以上,且有任地方官之资者,即有资格担任御史。 此任命,朝堂百官无人反对。 就连贾昌朝和王拱辰这两个向来与苏良政见相左的对头,都保持了沉默。 十二月初一,中书正式颁布任命。 苏良将以太常博士之职衔,任监察御史,且兼任崇政殿说书。 二十七岁的监察御史。 其稀有程度,相当于十八岁的进士及第第一人。 担任监察御史后,苏良便拥有了参加朝会的资格。 民间百姓得知苏良升迁后,传的甚是有趣。 他们称苏良的这次升迁为:倚丈人之力,直上青云端。 若没有苏良丈人的这招反向举报,李定还在御史台,苏良很难如此神速地成为监察御史。 民间戏说,笑笑别人,也让别人笑笑自己。 苏良对这番言论也并未在意。 这次他能升迁,确实是沾了丈人的光。 若不是有位如此机智的丈人,他这次恐怕就要栽大跟头了。 想到此处,苏良觉得今日应再为丈人买上两坛好酒。 …… 又一日,黄昏。 苏良正在查阅文书,一名吏员走了过来,道:“苏御史,外面有一人,身穿破布衫、胡子拉碴,看着像个乞丐,其声称是你的故交,在外求见。” 苏良一愣,旋即恍然,惊喜道:“莫非是他来了?” 当即,苏良快步朝着院外走去。 片刻后。 苏良走出院门,看到不远处站着一個身穿灰色破布衫,胡子拉碴、面色还有些黝黑的青年。 此青年的外表看着有些邋遢,但两个眸子却又黑又亮,炯炯有神。 “介甫贤弟!” “景明兄!” 二人当即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苏良的同年,王安石。 苏良虚长王安石两岁,故而为兄。 庆历二年,二人同年科举,住在同一客栈月余,同吃同喝,关系甚笃。 王安石向来不修边幅。 而今这身打扮,显然是风尘仆仆入京后,便直接来找苏良了。 “景明兄,你的多篇文章,愚弟都看过了,尤为喜欢你与欧阳学士、唐御史共同撰写的《论一州之变书》,此种做法正合我意,我……我今日要与你通宵长谈,聊一聊我将会在齐州如何做?” 王安石心情激动。 苏良笑了笑,道:“你是才到汴京城吧,为何刚才通传之时,不报上名姓,我先帮你去安排官廨吧!” “不,我刚任齐州知州,身份特殊,若报上名姓或住在官廨,定会有很多人来访,甚是烦人。我回头找家旅店即可,待司马君实来京之后,我二人将一同见君。” 说罢。 王安石激动地说道:“我对《论一州之变书》有些想法,早就想与景明兄探讨一番……” “且慢!且慢!”苏良笑着打断了王安石的话语。 苏良若不制止他,王安石能拉着苏良站在此处,说上一夜。 “介甫兄,伱年后才会赴任,咱们能聊的机会多着呢!今日咱们不讨论政事,咱们先去洗澡修面、而后找家酒馆叙旧,如何?” 王安石打量了一番自己,尬尴一笑:“愚弟这样确实邋遢了一些,那就有劳景明兄安排了!” 随即,二人便找了家香水行(即澡堂子),先去泡澡了。 在澡堂里。 王安石除了洗澡外,还修剪了指甲,修了面。 苏良与其各自买了一件新布袍。 洗过澡,换过新衣后,王安石顿时有些士大夫官员的形象了。 王安石尤为擅言。 在澡堂里,他光着膀子向苏良讲治国之策,甚至还和搓澡的师傅攀谈上,问了问汴京城当下的菜价。 去小便时,都不忘说一句:“范富二公的新法甚是可惜啊!” 简直就是个话唠。 这是苏良在第二个人的身上体验到这种别具一格的氛围:精力无限,充满斗志。 第一个人是:包拯包希仁。 如果朝堂官员都有这种斗志和为国思虑的心思,大宋何至于被西夏和辽国欺负成那般模样! 又何以被后世冠以“大怂”之名! 当然,朝堂上也不能全是王安石。 太闹腾,太较真,攻击力也太强了,会将官家气死的。 随后。 二人来到一处酒馆,找了个单间,摆上酒菜,边吃喝边畅聊起来。 “景明兄,在我得知被举荐为齐州知州,行一州变法之事时,激动得完全睡不着觉,我足足写了数万字的策略,今日已精简到了万余字,你先帮着看一看,随后我再呈给官家!” 说罢,王安石便从包袱里拿出了自己所写的文章。 “嗯嗯,没问题!”苏良笑着说道。 论写奏疏写国策,王安石也是个猛人。 其水平,丝毫不逊色于苏良,且他最擅于长篇大论。 随即,二人便聊了起来。 苏良本欲叙旧,各自讲讲这三年来的经历,哪曾想王安石所言,皆是家国大事。 二人相聊甚酣,喝得也非常多。 直到子时,王安石因酒量有限,才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苏良为其安排一处住房,然后便晃晃悠悠地回家了。 这一番畅聊,苏良也是受益匪浅。 王安石的想法非常大胆,若非苏良有两世经历,很难跟上对方的思路。 如此大才,绝对是变法的好材料,苏良决不允许这次变法再走歪路了。 第0069章:朝堂陷阱,这新法不变也罢(2合1,求追读) 三日后。 司马光也来到了汴京城。 他与王安石的处事风格完全不同,去中书报到后,便入住到了官廨。 凡有官员相约,他几乎都不会拒绝,但也仅限于喝茶聊天。 其谈吐优雅,待人有礼有节,态度谦逊恭让。 不与人特别亲近,也不会让人觉得如王安石那般曲高和寡。 处处遵循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则。 俨然一副儒学教化出的典范。 当然,他与王安石都有一个共同点——勤勉。 日力不足,继之以夜。 此二人都是出了名的熬夜狂人,这点要比放衙便回家的苏良可是勤勉多了。 …… 腊月十三,一大早。 王安石与司马光便被召入了宫。 赵祯亲召二人奏对。 君臣三人从早上一直聊到晚上,直到临近宫禁之时,王安石和司马光方才离去。 众臣皆不知所聊何事,但苏良却知晓个大概。 王安石曾向苏良讲过。 他若为齐州知州,行变法之事,朝廷必须给予足够的权力。 齐州知州与通判皆应越过京东路主官,所有事务,直接向中书省与皇帝汇报。 在变法过程中,所有事务都应以齐州当地情况依势而行,朝廷万万不可遥控指挥。 说白了,王安石吸取了范富新政的经验。 变法,不应是自上而下,而应是自下而上。 他要成为的不是朝廷伸到齐州的一只手,而是能医齐州隐疾的一剂良方。 苏良预计,这些要求虽有些不合常规,但赵祯大概率还是会接受。 …… 翌日,又到朝会时。 苏良身穿绿色圆领宽袖长袍,头戴直脚硬幞头,手握木笏(六品以上方可执象笏),站在了大殿的后面。 今日朝会,主要事情,乃是正式宣告齐州变法开始,并让王安石和司马光都亮亮相。 首先,赵祯发表了一番讲话。 从太祖太宗讲到当朝,大概意思就是大宋江山得之不易,如今守之更难,为君者每日都在思考强国强兵富民之法。 赵祯讲完后,王安石和司马光便站了出来。 二人分别发言,一则感谢圣恩,二则言拳拳报国之心。 都是些不可或缺的场面话,主打一个仪式感以及恳请所有朝臣相助。 随后。 首相杜衍宣读了朝廷给予齐州的特别政策:如齐州三年自治,所有田亩政策、商税明细只需向中书汇报即可等等。 当然,此次变法的重点依旧是土地兼并问题,遵循的仍是《论一州之变书》的主旨。 其他变法之策,皆为辅助。 这些事,赵祯已提前与诸位宰执通过气儿。 殿内自然都是拱手称是,无一人反对。 就在苏良以为此次朝会只是走個流程,即将就要结束的时候。 御史中丞王拱辰突然站了出来。 “官家,臣对以上种种变法之策皆无异议。但臣想问询的是,若三年之后,齐州民生商贸皆无改善,土地兼并的矛盾更甚,这个责任应该谁来负?”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都安静了。 齐州变法还未开始,便有人想追究变法失败后的过失了。 这是逼着主张变法的诸臣表态呢。 王拱辰继续说道:“三年并不短,可成就一州之民,亦可毁一州之民。如今官家对齐州赋予如此特权,若最后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不但辜负圣意,而且坑害了一州百姓,这个罪过就大了!” 年轻气盛的王安石和司马光听到此话,互视一眼后,几乎同时站了出来。 “若齐州变法不成,臣愿引咎去职!”二人面色严肃,有为齐州变法赴汤蹈火之心。 这时,枢密使贾昌朝站了出来。 “引咎去职?这样就能推脱掉所有责任吗?那可是一州百姓,若被祸害三年,这个责任岂是你们两个青年官员能承担得起的!” “况且,齐州地界向来民风彪悍,若引起百姓动荡,将会危及整个京东路。京东路乃是护卫汴京城的重要屏障。若此地闹出内乱,引得辽国引兵南下,这个责任是你们两个能担得起的吗?” “官家,齐州变法,事关重大,臣实在见不得一些人只是动一动嘴皮。若成,他有功;若败,他无过。这种官员,才是朝堂上的大奸大恶!” 此话一出,一些人纷纷看向欧阳修。 齐州变法,他乃首推之人。 欧阳修气性颇大,且他最不畏惧的便是领罪,当即大步走出。 “臣力推齐州变法,且为《论一州之变书》主笔,若齐州变法不成,这个责任我来担,臣亦愿引咎去职!” 欧阳修的话语刚落,性急的唐介也忍不住站了出来。 “臣亦参与撰写《论一州之变书》,若齐州变法不成,臣亦愿引咎去职!” 这时,一旁的陈执中站了出来。 “臣曾主管京东路,齐州虽不若青州、郓州富庶,但民风确实彪悍,变法开启后,确实需要有人担责,不然乃是对我大宋一州之民的不负责,也是中书的失职!” 陈执中明显是话里有话。 别人没听明白,但一旁的首相杜衍和副相吴育瞬间就明白了。 当即也站了出来。 “王介甫乃臣举荐,齐州变法不成,臣愿引咎去职!”杜衍和吴育几乎同时开口道。 这时,枢密副使庞籍走了出来。 “司马君实乃臣举荐,齐州变法不成,臣亦愿引咎去职!” 众臣各个眼神坚定,力挺新法,乃是在告知所有人,他们愿为变法承担责任。 赵祯看到众臣为变法都不由得押上自己的仕途,心中甚是欣慰。 这时,苏良也是斗志满满。 就在他也要站出来表态时,一旁新任的谏院左司谏何郯突然拽了他一下,低声道:“莫被一网打尽了!” 苏良一愣,站在了原地。 他看向前面站出来的数人,不由得明白了。 贾昌朝、陈执中、王拱辰三人接连发难,让所有支持新法的人都站了出来,目的根本不是让大家表态。 而是想着在新政失败后,可以将众人一锅端! 杜衍、吴育、庞籍只是举荐了官员,但现在也被绑定上了‘新法失败便有罪’的这条绳子上。 引咎去职,这四个字的份量颇重。 这些爱惜羽毛的官员们,都有一个特点:吐口唾沫是个钉。 若三年后齐州变法失败,他们必会上奏请辞。 到那时,莫说有人劝,即使官家不许,他们也会自请去职。 不为别的,就为了一身清誉。 清誉比命都重要,更遑论是官职了。 贾昌朝等人就是利用了这一特点,激着众臣说出了引咎去职。 苏良若表态,自然也会被绑在这条绳子上。 苏良想了想,还是缓缓走了出来。 其高声道:“官家,若齐州变法失败,臣绝不引咎去职,更不会担任何罪责!”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良脸上。 王拱辰嘴角颤抖,无比诧异地望向苏良,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这么无耻的话,你是怎么有脸说出口的?” 苏良淡淡一笑。 “自古以来,变法皆是九死一生之事。臣已预测到齐州变法初始,必定会出现各种差错,此乃正常现象。臣以为,这种差错正是进步的象征,不揪出错,以后何以避错!” “齐州变法,成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能看出到底哪些路是错的,哪些路是对的。” “刚才贾枢相、陈副相还有王中丞所言,句句都在强调齐州变法失败后的罪过,臣以为,这是为变法之人施加压力,有变相阻碍变法之嫌!” 听到此话,王拱辰正欲张口辩解,但苏良根本就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苏良朝着前方迈出一步。 “刚才三位称齐州新法若有失,将会祸害一州之民,甚至会引起民变,危及社稷,臣以为,皆杞人忧天之语!” “京东路,驻军在青州,凭借齐州的那些百姓能闹出多大的风浪,贾枢相就如此看不上我们的地方军队吗?敌不过辽夏,难道还防不住反民!” 苏良此话,不但打了枢密院所有人的脸,甚至让赵祯的脸色也有些挂不住。 “此外,所谓的祸害一州之民,更是无稽之谈!我们为什么选择一州变法而未开启全国变法,是因为朝廷能够担得起这种风险!若三年后,齐州百姓人人食不果腹,衣难遮体,过得还不如三年前,那朝廷绝对是能够出钱出物帮助他们的!” “若我朝连救扶一州都做不到,那这法不变也罢!” 杜衍、欧阳修、唐介等人的脸上纷纷露出笑意。 苏良这番话,狠狠打了贾昌朝等人的脸。 你们言齐州生出民变危及江山社稷,是在讽刺京东路青州驻军全是废物! 你们言新法可能会祸害一州之民,是在讽刺朝廷无救助一州之力! 贾昌朝、臣执中和王拱辰一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辩解。 坐在上面的赵祯不由得笑了,心中暗暗道,苏良的口才至少能排在当朝前三。 不过,苏良还没有说完。 他瞥了贾昌朝三人一眼,拱手道:“官家,三位相公在变法前,便提出问罪之事,且逼得众臣纷纷道出‘齐州变法不成,臣愿引咎去职’之语,臣怀疑他们会阻碍新法进行,然后在三年后,将这些站出来的同僚们清之一空!” 这可是个大罪名! 垂拱殿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杜衍等人纷纷意识到,此三人以言语激发他们的斗志,是在给他们挖坑。 此计甚是阴毒! 一旁,看热闹的臣子们望向苏良,眼中满是钦佩。 能这样空口白牙,没有任何证据,且当着官家面前指责三位朝堂重臣的,也只有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炮仗了! 贾昌朝、陈执中和王拱辰,皆脸色铁青。 “苏良,你莫要血口喷人!” “官家,苏良无凭无据,在您的面前如此构陷我们,臣请求官家还我们清白!” 赵祯瞪了苏良一眼。 “苏良,朝堂之上,不得胡言,速速道歉!” 众臣看向苏良,心情紧张。 心想着如此暴躁的苏良,不会连官家的面子都不给了吧! 这时,只见苏良走到贾昌朝三人面前,重重拱手。 “贾枢相、陈副相、王中丞,刚才是下官口不择言,过于冒失,说错了话,实在抱歉,抱歉!” 苏良的认错语气非常诚恳。 这个态度的转变,令众臣都是一惊。 这可真是能屈能伸。 刚才还在怒气冲冲的控诉,然后扭脸就道歉了。 但很快,众臣都反应了过来。 苏良此举哪里是冒失,分明是有意为之。 此话一出,以后齐州变法有什么意外的麻烦,大家最先怀疑的定然是贾昌朝三人。 这乃是保护齐州变法的上策。 王安石和司马光站在大殿中,一愣一愣的。 他们想到过朝堂争论严重,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多的弯弯绕绕。 一不小心就会掉到陷阱里。 赵祯也看出了苏良的用意,其干咳一声,道:“齐州变法,照常进行,至于三年后要不要问罪,三年后在说!” 赵祯一锤定音。 随即,赵祯看向王安石和司马光,道:“伱二人记住,任何解决不了的事情,有朕托底呢,大胆为之即可!” “臣,遵命!”赵祯此话,顿时让王安石与司马光信心满满。 …… 片刻后,垂拱殿外。 天气阴冷,风乍起,一场大雪即将到来。 苏良笑着道:“二位,天冷欲雪,今日放衙后,可饮一杯无?” “可以,可以。”王安石和司马光兴奋地点了点头。 在苏良说出那句‘若我朝连救扶一州都做不到,那这法不变也罢’后,二人已经崇拜上苏良了。 这时,唐介与欧阳修并肩而行。 唐介看了看不远处并行的杜衍、陈执中、吴育三人,又看了看前方并行的苏良三人。 “欧阳学士,假以时日,这三个小的会不会变成那三个老的?” 欧阳修捋了捋胡须,看向杜衍三人,撇嘴道:“这三个小的再不济,也比那三个老家伙强吧,不然我大宋如何富强?” “哈哈哈哈……”唐介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是指苏良三人有宰执之姿,哪曾想欧阳修竟将双方做起了比较。 在欧阳修眼里,当下能撑得起中书省的,只有范仲淹和富弼。 其他人,他皆不服。 第0070章:墙倒众人推,懒相贾昌朝 (求追读,很重要) 入夜。 一场鹅毛大雪覆盖了整座汴京城。 宣德楼上白雪皑皑,整条御街都是白茫茫一片。 而此刻,御街东的南门大街上,车马依旧络绎不绝,两侧的酒楼餐馆都氤氲着一团团热气。 风寒雪重,最宜饮酒。 汴京百姓尤喜在这样的天气里,吃着火锅,小酌数杯。 苏良带着司马光和王安石来到大相国寺北,一家名为孙羊店的正店。 此店有三大特色。 一为羊肉,二为兔肉,三为自酿酒:香醪。 三人入店时,大厅内已坐得满满当当,几乎每个桌子上都煨着一个陶质火锅。 肉香浓郁,酒香扑鼻,令人喉咙蠕动,口舌生津。 好在苏良在中午时便提前预订了包间,若直接来恐怕就要等位置了。 片刻后,三人坐于一桌。 桌上有两个陶制火锅,一個羊肉锅,一个兔肉锅,还有六壶香醪。 苏良笑着说道:“二位,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好!好!”王安石和司马光纷纷点头。 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们因俸禄高,升迁贬谪的频率高,去的地方多等特点,大多都是饕客。 此二人也不例外。 不多时。 汤水沸腾,三人吃喝起来。 以酒肉垫了垫肚子后,三人便开始畅聊。 刚开始,三人还聊的是今夜的瑞雪与美食。 但聊着聊着便聊到了齐州变法。 此话头一出,王安石和司马光的嘴,就如同决口的河堤一般,再也收不住了。 二人从土地兼并、吏治改革、恩荫制度、科举、农桑、武备、聊着聊着还聊到了西夏元昊,以及若与辽开战应如何克敌…… 聊到酣处,王安石甚至还寻人拿笔墨在纸上画起了脑图。 苏良的兴致也非常高。 朝堂之上,可如此纯粹地讨论政事的官员,已经是凤毛麟角。 三人聊到激动处,各执一词,恍若朝堂辩论一般,吐沫横飞,互不相让。 甚至将孙羊店的掌柜都引了过来。 他以为三人乃是在屋内争吵,听声音都觉得要打起来了。 若不是那掌柜识得苏良,恐怕已经报官了。 此番交谈,苏良对二人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王安石觉得自己就是为改变大宋而来的。 而司马光则是奔着成为大宋士大夫官员的典范标杆去的。 这二人。 一个想成为圣人。 一个想做当朝最优秀的宰相。 司马光的想法和观念大多保守,循规循矩,但好处是非常严谨,不会出差错。 而王安石是天马行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有些想法根本难以落地,但却提供了更多解决问题的可能。 起初,苏良还担心二人同知齐州,会不会出现矛盾。 但如今看来,二人互相欣赏,彼此都在吸取对方的优点。 并且,此时的二人,思想认知还未固化,较易于吸取别人的长处。 若能一直如此互补互助,没准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三人一直聊到近三更,才各自回家。 …… 腊月二十一日,年味渐重。 汴京城内,人潮涌动,到处都是购置年货和请客送礼的人。 现下的大宋,因商业繁茂,已逐渐形成了一种尤为重视人情往来的氛围。 每到年关,吃饭送礼、求人办事者甚多。 唐宛眉也开始置办起了各种年货。 至于唐夫子,整日都是三件事:饮酒、品茶、看书。 而朝堂里,除了忙于筹备元日大朝会的官员外,大多数官员都闲适了下来。 很多吏员已然放假,回家过年去了。 这一日,午后。 御史台,察院屋内,炭炉通红,甚是暖和。 一旁的桌子上,摆放着点心、干果、橘子等零食。 苏良慢悠悠地喝着茶水,看着近日的邸报,坐等放衙。 他虽升了职,但还是喜欢与周元同坐一屋,便没有搬出去。 就在这时。 周元大步走了过来,道:“景明,贾枢相被何司谏弹劾了!” “所为何事?”苏良兴奋地问道。 “结交后宫。昨日,贾枢相命人向贾婆婆送了一马车财物,被何司谏发现了!” “哈哈……这个老狐狸要倒霉了!”苏良笑着说道,丝毫不掩盖对贾昌朝的厌烦。 这个老家伙,不但执政能力弱,且懒政。 在苏良心中,贾昌朝就是当下懒官的代表,他总领枢密院,实乃枢密院的不幸。 而这位贾婆婆,乃是当下赵祯宠妃张美人的乳母。 当下在宫内做歌舞教习,地位非同一般。 贾昌朝与其同姓,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本族谱,便认了贾婆婆为姑姑。 贾昌朝本就有勾结内侍的嫌疑,而今送重礼,自然易引人诟病。 结交后宫,可不是小罪过。 更何况还是示好张美人的乳母。 如今,张美人正得恩宠,官家几乎日日都寻张美人侍寝。 赵祯也有喜怒哀乐。 其在朝堂上的不悦及内心的想法,有意无意地便告知了张美人。 前朝官员若能得到这些消息,那简直是大有裨益。 更何况,张美人的枕边风更是一把利器。 其伯父张尧佐的仕途,几乎就是张美人吹枕边风吹出来的。 毫不夸张地讲。 张美人的一股枕边风,足以抵得上苏良的十道奏疏。 贾昌朝知晓何郯弹劾他后,当即呈上一份族谱。 他辩解道,他与贾婆婆乃是同族,过年走动,实属正常,何郯完全是在诬陷。 这时,唐介开始上奏。 称即使贾昌朝和贾婆婆有同族之亲,但后者毕竟隶属内宫,更应避嫌,而不是送重礼相交! 欧阳修和苏良自然不会放过这次将贾昌朝赶出朝堂的机会。 二人也都上奏弹劾,称贾昌朝此举,乃是以金银财物结交后宫,以此探查圣意,居心叵测。 临近过年,当朝枢相被多人弹劾,引得赵祯甚是不悦。 而一向与贾昌朝穿同一条裤子的御史中丞王拱辰,这一次并没有帮腔说话。 因为他也不是多干净。 其妻与张美人交好,偶尔也能获得一些讯息。 他生怕引火上身,自己也被弹劾了。 赵祯还是想秉持着将大事化小的态度。 他驳回了所有的弹劾奏疏,并批语道:此之谓年节之时,同族间的人情往来,莫夸大矣。 他如此批示。 一方面是因为张美人又吹了枕边风。 另一方面则是若罢黜了贾昌朝,枢密使的位置并没有更好的人选。 就在贾昌朝以为此事难以对其形成威胁时。 汴京城的百姓出手了。 汴京城的一名房牙子(买房中介)向开封府举报,贾昌朝曾在城南花五千贯钱为贾婆婆买了一座宅院,同时买下了四个丫鬟,专门服侍贾婆婆。 一套豪宅,四名丫鬟,为贾婆婆养老。 莫说同族,对爹娘都不一定有这么亲! 两者若没有某种见不得人的交易,鬼都不信。 一时间,事情闹大了! 还有人扒出,贾昌朝在城西也有一套两进院。 乃是三年前以800贯的价格购得,当下以每月150贯的价格外租。 知晓汴京城房价行情的,一眼便能看出问题所在。 汴京城内的两进院,三年前至少也要3000贯起,他以800贯购得,显然有大问题。 其次,即使是五千贯一座的豪宅,月租能有60贯便不算低了。 而他以150贯外租,还有人住,更是存在大问题。 低价购宅,高价外租,显然就是变相索贿。 百姓的力量是巨大的。 汴京城的百姓最喜欢举报的便是当朝的相公们。 他们也完全不惧这些相公们的报复。 在汴京城,百姓拿官员们开玩笑是经常的事情。 现在勾栏瓦舍里都还放着嘲笑夏竦和韩琦的皮影戏呢! 此二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官员们若因此去惩治百姓,那仕途可能就完了! 在大宋朝当官,名声最重要,其次才是能力。 此事一出。 何郯、唐介、苏良等再次上奏弹劾,赵祯想要再和稀泥显然是不可能了。 贾昌朝连忙上奏。 称贾婆婆一生孤苦,无儿无女,他与其甚是投缘,又有姑侄之亲,故而便愿为其养老,其从未借助贾婆婆做过任何探听圣意的事情。 至于那套宅院,他称完全与他无关,房契上乃是他一个远方侄子的名字,他根本就不知晓,乃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但这种话,怎么解释都无法抹除结交后宫和变相受贿的嫌疑。 贾昌朝,已然不干净了。 就在这时。 两位枢密副使,庞籍和文彦博突然出手了。 二人称自担任枢密副使以来,发现枢密院存在诸多漏洞。 比如有人吃空饷,有人拥揽两个外派差遣却依旧还在枢密院当值,还有这一些秩序上的种种问题…… 简而言之,就是贾昌朝失职懒政,令枢密院存在诸多过失,已不适合再任枢密使。 这下子,贾昌朝彻底慌了! 他本想着在枢密使的位置熬到致仕,哪曾想当下竟然是墙倒众人推。 赵祯也很无奈,想要将其保下都保不住了。 只能命大理寺和开封府严查贾昌朝与贾婆婆的财物往来与其他财产情况。 …… 腊月二十六,午后。 垂拱殿内。 赵祯翻阅着贾昌朝赠予贾婆婆的财物名单,以及庞籍和文彦博整理出来的枢密院因贾昌朝而引发的各种错漏,面色愠怒。 至于那套涉嫌变相受贿的宅院,则是查无实证。 贾昌朝巧妙地避开了最重的处罚。 殿内有杜衍、陈执中、吴育、张方平,还有欧阳修,唐介、何郯、苏良,这四个一弹到底的弹劾者。 “众卿,朕已欲罢黜贾昌朝的枢密使之职将其外放,诸位觉得,谁可担当枢密使之职?” 此刻的赵祯,非常不开心。 对他而言,贾昌朝用着还是非常顺手的。 贾昌朝虽然有各种小毛病,但是却能够稳住枢密院。 当下的枢密副使,文彦博和庞籍皆入枢密院没有多久,资历尚浅,根本压不住下面的人。 此话一出,苏良等人也不由得思考起来。 如今的枢密院确实没有合适的人选。 目前最合适的是吴育,但吴育在中书,事务颇多,若调到枢密院,中书又有空缺了。 这时,欧阳修大步站了出来。 “官家,臣举荐富弼富彦国!” 欧阳修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范仲淹和富弼归朝。 赵祯不由得微微皱眉。 这一刻,擅于察言观色的陈执中立即站了出来。 “富彦国与石介谋反之事,仍有余波,且富弼在主理青州,贸然调回,甚为不妥,此时还不宜让其还京!” 赵祯道:“陈相,言之有理!” 赵祯不愿让富弼回京,除了有谋逆的嫌疑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富弼如今身在外地,还不停呈递奏疏,言军队改制之事。若回到汴京,那还不天天在赵祯的面前提议变法。 赵祯想到这里,就觉得头疼。 如今的他,允下齐州变法已是底限,至于朝堂政事,他只求一字:稳! 就在众人都想不出合适人选的时候,陈执中突然开口道:“官家,不知夏子乔如何?” 夏子乔不是别人,正是夏竦。 赵祯的眼神顿时亮了! 夏竦曾为赵祯之师,赵祯对其甚是尊重。 赵祯也知夏竦酒色财气样样都占,贪图享受。 但夏竦是有一定能力的,且夏竦的很多门生故吏都在枢密院内。 若夏竦再任枢相,那枢密院定能稳如泰山。 当下,赵祯更期待的是朝堂稳固。 “官家,万万不可,夏竦此人擅于阴谋,若他回朝堂,恐怕……” 唐介刚说一半,便被赵祯伸手拦住了。 “众卿,莫因为自己不喜,或别人有些坏毛病便将其全盘否定,朕需要的是治国之才,而不是品行模范,在朕看来,满朝文武,莫有人比夏公更合适!你们还能找到合适的人选吗?” 众臣尽皆无语。 论资历、能力,确实没人比夏竦更合适了。 “中书拟旨,命夏竦回京任枢密使,至于贾昌朝,让其去知大名府吧,年后执行!”赵祯说此话的语气,尤为笃定,不容反驳。 众臣纷纷拱手,不再多说。 欧阳修等人虽不喜夏竦,但对方毕竟资格摆在那里,而能力又是有目共睹的,只得妥协。 苏良不由得微微撇嘴,心中喃喃道:没想到赶走了狼,却又引来了虎。 第0071章:何人知贡举?一鸣惊人的张方平 除夕夜。 汴京城的条条街道都被挤得水泄不通。 各种勾栏瓦舍、酒楼茶肆皆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街道上灯火明亮,如同白昼。 随处可见各种杂耍、滑稽戏、猜谜语、卖小吃的小摊贩。 大街小巷,人人皆穿新衣。 各种吆喝声、车马声、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喧天动地。 若大宋朝每个州城都如这般,那绝对可超汉唐盛世。 苏良、唐夫子、唐宛眉、桃儿四人吃过晚饭后,也来到大街上游玩,感受年味。 直到深夜方归。 这晚,苏良并未守夜,他陪着唐夫子浅饮数杯后,便躺下睡了。 因为他需参加明日的大朝会,三更天便要起床漱洗。 …… 庆历六年,元月一日。 苏良不到三更天便起了床,然后穿官服,直奔皇宫。 大宋的礼制颇为繁琐。 官员们在宫禁外排队都排了大半个时辰。 随后,随着天色渐亮,文武百官皆来到大庆殿。 赵祯身穿裘冕(皇帝专用大礼服),手执天子之笏,说了一段祈祷天下安宁、国泰民安的话语。 紧接着,开启了第二个环节,各国使臣进殿朝贺。 有辽、西夏、三佛齐、大理、大食等多国使臣。 苏良望着辽国使臣那副高冷的模样,突然想起了包拯。 他预估,包拯一定会比这位辽国使臣更加高冷。 这场大朝会足足持续到近午时才算结束。 随后便是午宴。 苏良吃过午饭,便开溜回家了。 一方面是官服穿的实在难受,另一方面也不需要他作陪。 陪同各国使臣的官员皆来自太常礼院和礼仪院。 这些官员贼能喝,乃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在保证自己不丢人的情况下,还能让别国使臣丢人。 各国之间,看似一团和气,其实还是在暗暗较劲。 特别是宋、辽、西夏三国,使臣们的心眼堪比蜂窝的孔洞。 正月初六。 王安石和司马光赴任心切,在苏良相送下,一大早便离开了汴京城。 而苏良的丈人唐夫子,看完元夕灯节后,也坐上了前往扬州的商船。 唐夫子已习惯教书育人的日子。 扬州还有一群孩子等着他上课,而他在汴京无朋无友,也呆得腻了。 临行前,唐夫子再次交待苏良和唐宛眉,生子乃是今年最重要的事情,务必重视。 二人也满口答应,必将努力为之。 …… 正月十六一大早,察院。 苏良刚进屋,便见周元正在奋笔疾书,瞧着已写了有大半张纸。 “子雄兄,刚过完年,便有如此紧急的奏疏要写了?” “省试在即,该是推举知贡举的人选了!”周元放下笔,笑着说道。 这时,苏良才意识到,三年一次的科举省试又要开始了。 “敢问子雄兄举荐的是谁?”苏良好奇地问道。 “当下朝堂,宜知贡举者,无外乎三人。欧阳学士、王学士和王中丞。” 欧阳学士是欧阳修,王学士是指王尧臣。 当下,二人皆在学士院任翰林学士。 “欧阳学士为甥舅案所累,名声有损。王中丞文采学识又不如欧阳学士和王学士,故而……” 就在这时。 御史中丞王拱辰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 苏良和周元连忙站起来拱手,见到台长还是要拘礼的。 周元一脸尬尴,将脸扭向别处。 他虽然还没说完,但明显就是举荐王尧臣知贡举了。 王拱辰在屋内转了一圈后,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看向周元:“子雄,公务若不是很忙,可抽空看一看本中丞之前的奏疏,看看我是不是妄为状元之才?” 说罢,甩袖而出。 周元高喊道:“定看,定看,定会欣赏中丞佳作!” 说完后,周元的额头上已满是汗珠。 他看向苏良,无奈道:“新年伊始,我便将王中丞得罪了!” “无妨无妨!咱这位台长心眼比针孔都小,但说实话,其奏疏确实有一定独到之处,不过……不过比起欧阳学士和王学士还是差上一些!” 周元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是整個朝堂都公认的事情。 而此刻,趴在窗户口偷听的王拱辰,气呼呼地离开了。 王拱辰和欧阳修乃是同届进士,还是连襟。 虽然王拱辰是状元,但民间都传的是因欧阳修过于风流,才没有夺得魁首。 王拱辰是一个捡漏状元。 王拱辰事事都想与欧阳修较个高低,却事事都不如欧阳修。 而王尧臣,乃是天圣五年的状元及第,比二人还要早一届。 资历和学识都要高于王拱辰。 王拱辰并不差,但与此二人相比,就矮上一截了。 苏良坐在桌前,思考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举荐欧阳修知贡举。 当即也写起了举荐书。 两日后。 垂拱殿的御案上已堆放了近百本举荐奏疏。 举荐欧阳修者,是因其才高。 举荐王尧臣者,是因其德厚。 举荐王拱辰者,则是采取排除法。 欧阳修私德有损,王尧臣过于沉湎学术,不擅创新。 这样排除,倒是王拱辰最合适了。 就在朝堂官员们议论着此次知贡举者,到底是欧阳修,还是王尧臣,还是王拱辰的时候。 三司使张方平突然上奏自荐知贡举,且还写了一篇《论学子文弊书》。 矛头直指前国子监直讲石介、现任国子监直讲孙复。 此篇文章,宛如一块巨石砸在一方湖面上。 “伏以礼部条例,定自先朝,考较升黜,悉有程式。” “自景祐元年,有以变体而擢高第者,后进传效,皆忘素习。尔来文格,日失其旧,各出新意,相胜为奇。” “至太学之建,直讲石介、孙复益加崇长,因其所好尚而遂成风,以怪诞诋讪为高,以流荡猥烦为赡,逾越规矩,惑误后学。” …… 大概意思就是—— 科举考试,历来都有章程。 但自从石介、孙复入太学后,太学与国子监的学子们在他们的影响下,形成了一种怪诞流荡、晦涩难懂、以讽刺时政取巧的应试文风。 此次科举应摒弃这种风格,不然将会惑误以后的学子们。 民间学子将此文风称为:太学体。 去年州学、县学扩建,里面的大多学子,学习的都是太学体这种应试文体。 张方平可谓是一鸣惊人。 再有月余就要进行省试,而应聘主考官的官员却想要更换考试大纲! 若朝廷以其意而行,那学子们估计就要慌了。 这就好比苦练了三年的杀猪之术,临到上场时,突然改成了屠狗。 第0072章:莫惹老实人,陈执中的软肋 三司使张方平的《论学子文弊书》,瞬间让朝堂变得热闹起来。 一些具有明显“太学体”风格的文章也开始在官员们的手里流传。 真宗时期,追求形式美、辞藻华丽的西昆体盛行,但因缺乏真情实感,遭到欧阳修、石介等人批判。 国子监和太学的考生们不断调整风格,便逐渐发展成为了太学体。 太学体无西昆体那般浮华淫巧,却变得晦涩难懂起来。 简言之。 太学体的风格就是不说人话,以险怪著称,且喜欢抨击时政。 抨击时政这个特点,还真缘于石介。 石介在讲课时,最喜的便是在讲究儒学之时,针砭时弊。 最有名的,便是石介的《庆历圣德颂》,但此文文风,并算不上险怪晦涩。 一时间,太学体在朝堂上火了。 首先。 翰林待诏丁度、翰林学士王尧臣率先表态。 二人对张方平的这篇文章赞不绝口。 称当下文风已坏,天下士子苦太学体久矣,理应摒弃太学体。 紧接着。 杜衍、吴育、陈执中上奏。 这三位相公认为,‘太学体’文风本是抑制最初辞藻华丽的西昆体而来,虽然也走了极端,但仍有可取之处。 此时更改科场文风,为时已晚。 将会导致很多三年寒窗苦读的学子因此落第,建议维持原状,来年再进行调整。 随后。 国子监孙复上奏。 他认为太学体并非晦涩难懂,他与石介也从未力挺过怪诞流荡的文风,乃是学子为应试,逐渐发展出来的一种文风。 此风虽怪异,但敢于谈论时政,并非一无可取。 接下来。 御史中丞王拱辰开始上奏。 不得不服,这位王中丞找的角度甚是刁钻。 王拱辰认为,此等怪诞流荡、晦涩难懂的文风虽是石介、孙复在国子监、太学宣讲引导所至。 但监察御史苏良亦为助推者。 正是苏良在去年大力倡导扩建州学、县学,才导致了太学体的大范围传播。 此外,欧阳修多次举荐石介的文章,也有助长此等风气的责任。 王拱辰较为靠谱的是,他没敢喷欧阳修也是太学体。 欧阳修的文风自成一体,与太学体全然不一样,只要不是个瞎子就能看出来。 最后。 就连刚返京的枢密使,石介的一生之敌夏竦也发言了。 谁人毁石介清誉,夏竦定会帮帮场子! 夏竦称石介乃是导致此晦涩文风的罪魁祸首,理应废弃。 朝堂官员们各执己见,乱成了一锅粥。 有的是真恨太学体,有的则是在公报私仇,还有的则在维护太学体…… 石介若泉下得知。 身死之后先是差点儿被人掘坟,而后又被骂误人子弟。 估计棺材板都压不住,托梦都要来辩解一番。 …… 此刻,心情最糟糕的莫过于赵祯。 赵祯翻阅着一道道奏疏,气得几乎吃不下饭。 全朝官员都在讨论太学体的过失,讨论石介、孙复的过错。 却无人道若改变当下的科举文风,接下来学子们会不会闹,又应该如何改。 大宋的一些官员们,最擅长做的便是提出问题或发现别人的问题,但却又无法解决问题。 最后互相扯皮,事情没解决,却助长了官员内斗。 此刻。 翰林学士欧阳修和监察御史苏良都未曾发言。 二人还未想好说什么。 欧阳修也不喜太学体,但他并不认为石介、孙复二人的文章是太学体。 此文风,只是对西昆体矫枉过正的产物而已。 学子们为了考取功名,自然是什么文风是主流,大家便追崇哪种文风。 至于苏良。 他也是进士出身,自然知晓太学体存在诸多弊端,但他还未想好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翌日午后。 赵祯下令廷议,解决太学体之事。 两府三司、翰林院、台谏、国子监等衙门的官员都来到了垂拱殿。 正如苏良预料的那般。 赵祯一问询诸臣的想法,官员们便开始论辩起来。 各個口吐莲花,吐沫横飞。 赵祯坐在上方,漫不经心地聆听着。 他已经习惯于这种“朝堂菜市场”的感觉,甚至可以在众臣的争吵中安然入睡。 赵祯在等,等官员们辩的累了。 官员们累了,于赵祯而言才是廷议的开始。 半个时辰后。 讨论声逐渐变小。 “咳咳……”赵祯干咳两声,殿下顿时变得安静起来。 赵祯坐直身体,高声道:“众卿,我们先议一个话题,今年省试,是否要改变文风?” 一般在省考前的半个月,朝廷会将省考的主题方向与注意事项贴于贡院门前。 今年若改文风,自然要提前通知考生知晓。 吴育率先站出,道:“官家,臣以为,即使改,今年也不可改,如今突然转变科场文风,必引得很多考生不满,易生出事端!” 吴育刚说完,翰林待诏丁度便站了出来。 “臣以为,今年必须改,不然此歪风习气难以杜绝,且无法为我朝取优异良才!” 听到这话,国子监直讲孙复忍不住了,其大步走出。 “官家,太学体只是一种文风而已,考生有无真才实学,非文风所能限制,丁待诏的意思是,我朝前几届取士,难道取的都不是良才?当下,苏景明和王介甫二位皆为庆历二年进士,他们不是良才?” 孙复黑着脸,无比愤怒地说道。 他与石介在国子监兢兢业业,培养人才,突然就变成误人子弟了。 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 苏良听到孙复夸赞自己,不由得脸色微微一红,然后站直身体,且挺起了胸膛。 这时,陈执中忍不住站了出来。 “孙直讲,莫要以偏概全,我们是在论当下科举文风,莫扯到其它地方!”陈执中瞪着眼,想着以官位将孙复压下去。 孙复顿时恼了,直接反驳道:“敢问陈相,你口口称科举文风,你可参加过科举?” 此话一落,整个朝堂都安静了。 在座的,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的,只有陈执中。 苏良使劲拧了一下大腿才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孙复是个老实人,平常甚是儒雅,他能说出此等尖酸之语,说明心中的委屈大了! 陈执中气得脸色铁青,长袖一甩,站了回去。 未曾以科举入仕,乃是他为官多年来最大的软肋。 第0073章:知贡举之争,扛骂者肩之 “咳咳!” 赵祯见孙复一句话就噎得陈执中无言以对,不由得开口道:“孙直讲,此话有些过分了!” 孙复当即拱手,退到一侧。 赵祯看向下方继续道:“看来众卿对太学体都颇有微词,那朕想问,若朕欲在今年省试便改革文体、以矫文弊,应如何改,又应注意哪些弊端?” 此话一出,群臣低头。 殿内的多位臣子,有想着借此事攻击石介的,有想着攻击欧阳修和苏良的,还有的想着再抨击一下以前的新政官员。 但若今年真改,却未曾认真想过对策。 当然。 也有人想过,却没有想出来。 赵祯环视下方,发现没有刻意低着头的,就剩下一直没有呈递奏疏的欧阳修与苏良了。 “苏景明,你觉得呢?”赵祯直接点名。 苏良缓步走到大殿中央。 “臣以为,太学体之盛皆因应试学风所致,从西昆体到太学体乃是两个极端,不可归罪于石守道与孙直讲。” “其次,太学体之风确应改革,若改不如今年便改,毕竟科举乃为国选士,马虎不得,若选非良才,实乃朝廷的损失!” “至于如何改,臣以为,实乃主考官之责。其担知贡举之名,自应拟定具体细则,以便出省试之题,若无此能力,那便不宜知贡举!” 听到此话,赵祯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笑容。 心中暗叹:还是苏良会讲话! 刚才,赵祯还觉得有些无措,不知应选何人知贡举,更不知应何时改如何改。 苏良的一番话,立即让他的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苏良表达了两层意思。 其一,应改。 其二,谁人想出如何改,谁人知贡举。 赵祯道:“朕也以为,若改今年省试便改,再等,将是朝廷的损失,众卿可有异议?” 顿时,殿下无人出列。 赵祯微微一笑。 “好,既然大家无异议,那又将如何改呢?” 这一刻。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欧阳修、王拱辰、王尧臣和张方平的身上。 知贡举的人选。 必然是这四人中的一个。 王拱辰、王尧臣、张方平三人都微微皱眉。 他们想到了废弃太学体的原因,但却没有研究出具体改正之法。 三人都以为这种事情要群策群议。 没想到,一下子成为竞选知贡举的条件。 张方平想了想,还是走了出来。 “臣以为,应立即摒弃太学体风,呼吁众考生以平实风著策论,少讽谏,回归往昔古风……” 赵祯听后,微微皱眉。 张方平之语过于浅泛。 有些还是车轱辘话,明显是当场现编,并不足以解决问题。 而张方平之所以如此卖力表现自己。 除了知贡举对以后的仕途有莫大好处外,是他不想再任三司使了。 但在官家面前又不能明说。 故而想着先任知贡举,待办好了差事,再朝着赵祯委婉提出转职。 王拱辰一心想的都是如何借此事弹劾石介、孙复、欧阳修和苏良,根本没有思索如何改进,故而低下了头。 至于王尧臣。 其向来谨慎,没有完整的想法,自然不会开言。 这时,欧阳修大步走了出来。 “官家,‘太学体’只是民间叫法,许多人并不知何为太学体,臣以为应具体讲明此次科场文风改革的细则,方能扭转文风!” 说罢,欧阳修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 “昨晚,臣特撰写了《科举改良八策》,请官家过目!” 王拱辰见欧阳修突然拿出奏疏,不由得气得直咬后槽牙。 如今的朝堂。 仅仅辩论已经不够了,还需拿出文章来。 当即,一个小黄门将奏疏呈递到赵祯的面前。 赵祯不由得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最喜欢的便是官员给出答案让他选择,而非提出问题让他解答。 片刻后。 赵祯笑着道:“此策甚好,诸位也看一看,欧阳学士,你也讲一讲。” 随即,奏疏传到众臣手中。 欧阳修也开始讲述起了《科举改良八策》的具体内容。 大概内容便是…… “其一,不以晦涩险怪、邀誉矫激文风取士;其二,重策论而轻诗赋墨义;其三,以理实为要,探典经之旨趣为上成;其四,可言政讽谏,但忌妄肆胸臆;其五,忌辞理粗通、淫巧侈词,不可破文论程式……” 众臣看罢《科举改良八策》,大多都咬牙切齿,恨不是自己所写。 论朝堂政治、税赋民生,军事水利,朝堂之上大有人比欧阳修强。 但涉及科举,涉及文章,全朝官员都矮欧阳修一大头。 众臣即使看后再写,依然无法超越欧阳修。 赵祯看到众臣的表情,便知无人能反驳这篇《科举改良八策》。 他不由得笑着说道:“此次以欧阳学士知贡举,朕放心了!” 听到此话,王拱辰迅速站了出来。 “官家,此篇文章确实可矫文弊,一改太学体之风,但臣仍不建议欧阳永叔知贡举!” “我朝向来以才取士,才不仅指文采,还有德才。欧阳永叔受甥舅案影响,私德毕竟有失,难为天下士子表率,以其知贡举,举子们必有异议。” “此外,临近省试而大改文风,举子们必定心生不满,可能会聚众闹事,矛头直指主考官,欧阳永叔年轻时多有艳词,向考生解释,恐难服众!” 王拱辰此话,直直朝着欧阳修的心窝里捅。 后者最说不起嘴的便是甥舅案和年轻时著写艳词。 欧阳修气得攥起拳头,若不是官家在场,他恐怕就要动手了。 赵祯有些迟疑,王拱辰的理由确实有几分道理。 这时,唐介突然站了出来。 “官家,既已改科场文体,举子们必然大闹,臣以为,此届知贡举乃是来扛骂的。论扛骂的经验与实力,依旧是欧阳永叔更宜担当主考官!” 噗嗤! 此话一出,当即就将数名官员整笑了。 赵祯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但细细一想,确实是这個道理。 王拱辰黑着脸,发现此话竟然无法反驳。 这时,首相杜衍站出来,一脸认真地拱手道:“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吴育、何郯、庞籍、文彦博、丁度纷纷拱手道。 而张方平、王尧臣一想到要扛骂,当即也不争抢了。 就在王拱辰还准备反驳的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枢密使夏竦也站了出来。 “臣附议!” 王拱辰顿时不言语了。 他与夏竦关系交好,在朝堂上简直就是夏竦的刀和剑。 苏良则是微微皱眉,他对夏竦很了解。 正所谓,人老奸马老滑,他觉得夏竦一定是在憋着坏主意。 第0074章:举子很疯狂,群攻欧阳修! 夜,夏府。 一方精致的茶室内。 王拱辰身穿便装,一脸不解地看向夏竦。 “夏公,你为何会支持欧阳修知贡举,这……这不是助长范、富二人归来吗?” 夏竦和王拱辰之所以屡次针对欧阳修、苏良等人,其实真正防范的是范仲淹和富弼再回朝堂。 虽说现在考生中进士后,都称为天子门生。 但欧阳修毕竟是主考官,考生们自然是偏向于欧阳修的。 这些考生入了朝堂,大多都会力挺欧阳修。 欧阳修实力威望一增,便会举荐范仲淹、富弼、韩琦、苏舜钦等新政改革派再入朝堂。 若如愿,夏竦和王拱辰等人必将再次出朝外放。 甚至可能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外面,即使是富裕之州,也没有在汴京城住着安逸。 夏竦轻饮一口茶,道:“君贶啊,你还是和前两年一样,过于激愤。” “你记着,身为御史中丞,谏言的核心必须是为官家着想或为江山社稷着想,若无这两点,不如不谏!” “今日朝堂上,官家看罢欧阳修那篇《科举改良八策》,心中已将其定为知贡举的最好人选,再辩无益!” “不过,这次的知贡举,可并不一定是个美差!”夏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夏公已有对策了?”王拱辰兴奋地问道。 夏竦睥睨一笑。 “那群喜好太学体的举子们,就是咱们手里最锋利的刀,这一次,老夫定让欧阳修栽个大跟头!” …… 元月二十三日。 中书省于贡院前张贴诏书,宣告了三项内容。 其一,省试时间定于三月初六、初七、初八三日。 其二,宣告了科举文体改革的主要内容,即欧阳修的《科举改良八策》。 其三,敕令翰林学士欧阳修掌省试贡举。 此诏书一发。 汴京城宛如一锅滚烫的开水般,彻底沸腾了! 国子监、太学的举子们、各地参加省试的举子们纷纷走上街头,控诉朝廷不应在此时摒弃太学体。 其实,诏书中已有解释。 “太学体晦涩难懂,为应试而成,科举选才,当举良才,良才自不应行险怪文风,无病呻吟……” 但是那些沉迷太学体的举子们根本就不听。 他们的想法是中进士,入朝堂,娶富家女,成为高俸禄、高地位的士大夫官员。 如今文体一变,打碎了许多举子们“满城车马簇红筵”的美梦。 当然,也有支持科举文体改革者。 不过这些人皆在忙着备考,根本没功夫在街头胡闹。 …… 这一日。 在太学生方胜的号召下,一群太学生围堵到了欧阳府的门前。 他们喊出的口号是:文为时而著,太学体乃应时之体,无端废弃,实为亵渎儒学! 喜欢太学体风的举子们,最擅长的本就是高谈虚论。 当即给欧阳修扣上了一个亵渎儒学的大帽子。 他们认为欧阳修蒙蔽圣听,罪不可恕,朝廷应立即罢黜其主考官之职。 欧阳修早知这群举子会闹,便直接闭门不出。 待到二月初三,他便会入贡院出题,直到考试结束才能出来。 到那时,举子们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大闹贡院。 但欧阳修还是小瞧了这群举子的能力。 读书人要想坏。 可是比一般百姓可是坏多了。 这些人在欧阳府前开始集体吟唱起那首《望江南》,讽刺欧阳修与外甥女有私情。 “江南柳,叶小未成荫,人为丝轻哪忍折,莺衔柳嫩不胜吟。留着待春深。十四五,闲抱琵琶寻,阶上簸钱阶下走。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随后,还有人买通了一些小报,在上面发表艳词,称乃是欧阳修所写。 …… 午后。 苏良坐在屋内,看着满是署名欧阳修的艳词,不由得甚是气愤。 一些词句简直不堪入目,诸如:柳腰款摆、芙蓉帐暖、一夜春宵等…… 这已经不是风流,完全是下流了。 “这些……这些人,真是妄为读书人,怎能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 一旁的周元也不由得感叹道:“以前,我曾听勾栏里手艺人经常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我对此话并不赞同,没想到这群举子,在认为自己的利益受损后,竟然表现的如此龌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苏良站起身来。 “不行,我要去欧阳府看一看,欧阳永叔可是個暴脾气,真要和举子们打起来,谁来出题啊!” 说罢,苏良便走出门外。 作为监察御史,他就是察院老大,随时都可外出。 而此刻,在欧阳修的书房中。 唰!唰!唰! 欧阳修手持狼毫笔,不停地写着飞白书,所写的都是一个字:静。 但从下笔的动作和字迹而言,他的心中一点都不静。 他能想到那些喜好太学体的举子们会找麻烦,但没想到这群人竟然如此无耻。 就在午时前。 当他听到一群人在齐诵《望江南》时,他差点儿就要冲出去论辩了。 就在这时,前院又传来一道吟诵声。 依旧还是《望江南》。 欧阳修不由得怒了。 “皇城司是干什么吃的,开封府是干什么吃的?一群举子在街头闹事,难道就不管一管吗?” 这时候,其管家快步走了过来。 “欧阳公,开封府和皇城司的人都在门外,他们……他们……称只要这些人不打架斗殴,不私闯宅院,便无法将他们驱赶!” 欧阳修面色铁青。 他一想便知,定然是夏竦、王拱辰等人在搞鬼。 不然开封府和皇城司怎敢任由这些人在他的府门前大闹。 片刻后。 吟诵声再次响起。 欧阳修侧耳一听,顿时彻底恼了。 这次不是《望江南》,而是不知哪个学子编纂的《祭欧阳修文》。 此乃悼文。 还是那种死后拍手称快的悼文。 这完全是在咒他去死,无比下流恶毒! “这群举子,真是龌蹉肮脏至极,读的是什么圣贤书,我……我要出去找他们理论一番!” 当即,欧阳修黑着脸,大步朝着外面走去,家仆们皆不敢阻拦,只能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第0075章:众举子,宣德门前静坐 欧阳修,家宅。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打开。 欧阳修大步走出,面色铁青地看向正在吟诵《祭欧阳修文》的举子们。 举子们一见欧阳修出来,不由得都噤声了。 太学生方胜走到最前面,道:“欧阳修,你蒙蔽圣听,亵渎儒学,毁我等仕途,只为沽名钓誉。你若有些良心,便立即向官家请辞,废除文体改革!” 这时,苏良走了过来,站在众举子的后面。 欧阳修淡淡一笑。 “老夫看到尔等这副小人作派,愈发觉得文体改革乃是正举,若让尔等中了进士,入了朝堂,实乃社稷不幸,百姓不幸!” “欧阳修,你不修私德,行为放浪,做艳词贻误后辈,有辱文人斯文,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们,又有什么资格知贡举!”一名举子高声道。 听到此话,欧阳修看到那名举子,径直走了过去,然后直视于他。 “有什么资格?你们谁人没有读过我欧阳修的文章,尔等连做我学生的资格都没有。文体改革,意在为朝廷甄选良才。良才者,自当不拘一格,尔等不用太学体难道就不会作文章了吗?” “不知变通、抱残守缺者,安能报效朝廷?” 欧阳修此番话说的正气凛然,那名举子面红耳赤,不由得低下了头。 “你……你……伱胡说,太学体乃应时之作,是为儒家正统!”又一名举子道。 “儒家正统?你看看你们写的是什么文章?晦涩险怪,不讲人言,欲以讽谏时事却又言之无物,只为媚上。孔夫子和孟夫子的文章是这个样子吗?石守道和孙明复的文章是这个样子吗?” “你们写的,皆是一文不值的应试之文!若不改革,此番科举招揽一番只知在书袋中争长短的无用书生,我欧阳修罪过大焉!” “你们无法中举,非朝廷之过,非文体之过,亦非我欧阳修之过,实乃尔等无才!” …… 欧阳修一人的气场,一下子将门前百人都压制了下去。 就在这时。 太学生方胜突然高声道:“诸位,断人前程者犹如杀人父母,我们寒窗三年,莫让欧阳修毁了咱们!” 说罢,方胜与身边的数名举子,攥着拳头便朝欧阳修奔去。 后面的举子们也都涌了过去。 他们说不过欧阳修,俨然要用拳头了。 人群中,还有人高喊着:“诸位,法不责众,我们将欧阳匹夫打残,他便不能知贡举了!” 此话一落,人群拥挤成一团,竟然将欧阳修身边的家仆都挤开了。 众人都推搡起来。 甚至有人倒在地上,被人踩踏后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这局面,整不好会出人命的。 苏良望向一旁还在看热闹的皇城司、开封府的吏员、衙役,不由得脸色铁青地走了过去。 “吾乃监察御史苏良,今日欧阳学士若擦伤了一点皮,我必上奏弹劾尔等,不去了你们的官身,绝不罢休!” 苏良瞪着眼睛,杀气十足。 苏良的小炮仗之名,汴京城谁人不知。 他若发飙,足够让这些人丢差事了。 吏员衙役们赶忙冲进人群,维持起了秩序。 片刻后。 欧阳修在数人的保护下,安全地回到了宅内。 苏良与欧阳修聊了数句,嘱咐其不要再出门,便离去了。 这种乱象在苏良的意料之中。 不过只是百名举子闹腾,并掀不起什么风浪,待欧阳修入了贡院,他们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了。 苏良不由得庆幸,幸亏是欧阳修知贡举。 若是王尧臣、张方平二人,被别人在家门口念悼文,估计能直接气到吐血。 正如唐介所言,欧阳修拥有丰富的挨骂经验,确实是此届省考主考官的不二人选。 …… 翌日,上午。 苏良刚来到御史台,便见老洪快步走了过来。 “二位御史,大事不好了,一百多名太学生跑到宣德楼门前静坐,要求废除文体改革,罢免欧阳永叔知贡举之职!” “嚯!”苏良不由得惊叹道:“这群太学生们,学问不怎么样,花活儿倒是挺多!” 若是放在其他朝代,举子们敢如此闹,早就下大狱了。 但放在此时,举子们相当于半步迈入朝堂(仁宗期省试取士,约为十取其二),各個都是金疙瘩。 周元微微皱眉。 “他们是想让官家看到民心难违,然后改变主意。估计,一些希望罢欧阳永叔职位的人,已经奔往垂拱殿了。” 苏良点了点头。 赵祯耳根软,又极爱面子。 举子们静坐宣德门前闹事,若记在史书上,乃是他帝王生涯的一大污点。 但是诏令已下,朝令夕改又会乱了朝廷章程。 苏良想了想,决定去垂拱殿一趟。 其刚走出察院,便看到了殿中侍御史、被称为二炮仗的唐介,二人相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道:“同去同去!” 片刻后。 苏良与唐介来到了垂拱殿门前。 而此刻,两府三司的相公和王拱辰都在殿内。 王拱辰正在扯着嗓子抨击欧阳修,苏良和唐介在外面听的一清二楚。 “官家,众举子之意不可违,他们静坐宣德门前,实乃此次科举之耻。臣以为,造成举子们如此愤慨的,正是欧阳修。就在昨日,欧阳修大骂太学生们无才无德,甚至没有做他学生的资格,可谓狂狷之极,举子们怎能不愤怒!” “臣建议,立即罢黜欧阳修知贡举之职,先平息举子们的怒火,然后再商讨是否延缓文体改革?” 一旁,杜衍冷声道:“朝廷诏令,岂能轻改。昨日明明是那些太学生围堵在欧阳学士家门口,且差点儿打伤了欧阳学士,怎么到你王中丞口里,便变成了全是欧阳永叔之过?” “杜相,举子静坐宣德门,便是欧阳修引起,不惩处他,如何平息众怒?” 就在这时。 赵祯见门口的小黄门似乎要汇报,不由得问道:“何事要讲?” “殿中侍御史唐介与监察御史苏良,请求觐见!” “让他们进来吧!”赵祯摆了摆手。 当即,唐介和苏良大步走进大殿内。 王拱辰不由得后退了两步,面对朝堂二炮仗和小炮仗,他没来由地竟生出了一抹怯意。 第0076章:不予理会,方为上策 垂拱殿内。 赵祯看向苏良和唐介,道:“你们应该也是为举子们在宣德门静坐之事而来吧,可有主意能使得举子们速速离去?” 唐介率先站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王拱辰,道:“官家,臣以为举子们于宣德门静坐,实乃冒犯君威,此风不可长,理应立即遣人驱离!” “刚才,臣在外面听到王中丞称此事皆是欧阳永叔之错。臣觉得,王中丞藏有私心,乃是为得知贡举之职!” “欧阳永叔挨了骂,然后他跳出来捡美差,此非君子所为。” “唐子方,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何曾这样想过?”王拱辰忍不住反驳道。 “真没有吗?谁人不知历届进士表面上是天子门生,实则都与当届的主考官有师生之谊!” 听到这话,连赵祯都有些不高兴了。 唐介所言乃是实情。 考生与考官关系非同一般,乃是历届科举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并且,赵祯在殿试上罢黜举子,反而让一些举子心生怨念。 就在王拱辰准备继续反驳时。 赵祯大手一摆,道:“朕是让你们来解决问题,不是来吵架的!若无比罢黜欧阳永叔知贡举之职更好的策略,朕便先将其罢黜,消了举子们的怨念,至于是否延缓文体改革,待举子们散后再议!” 此刻的赵祯,已经有些着急了。 他没想到会引来举子们如此巨大的反噬。 这时,苏良站了出来。 “官家,举子们心中愤懑,确实需要安抚,但罢黜欧阳永叔的知贡举之职,无外乎是望梅止渴,并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臣以为,此届的一些举子确实有所损失,结合当下主考官与举子们的关系,臣建议给举子们一个让他们宽心的恩惠。” 唐介一愣。 没想到苏良竟突然为那群不知礼仪的无赖举子说情。 苏良接着说道:“臣建议,自此届科举起,凡参与殿试者免黜落,只排名次。” 听到此话,赵祯不由得眼前一亮。 唐介的眼睛也亮了。 苏良接着说道:“往届,我朝因殿试黜落举子,曾引发诸多麻烦,最具代表性的例子便是因殿试被黜落的举子张元,其投敌西夏,甚至当上了国相,乃我朝大敌。” 听到“张元”二字,夏竦不由得将脑袋使劲朝着衣领里缩。 这个张元,便是那个在好水川之战击败夏竦与韩琦的军师。 他在边界写下了那首名诗: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此事,不仅是夏竦和韩琦的耻辱,更是整個大宋的耻辱! “殿试免黜落后,举子们高中进士,最感谢的必定是官家,而非主考官,这也能解决主考官与考生关系的问题。当然,若如此做,省试时评卷就要严苛一些了!” “好!”赵祯忍不住拍案称赞道。 此举不但对赵祯有利,让“天子门生”更加名副其实,而且可以平复举子们对此次考前变制的不满之心。 可谓一石二鸟。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都看向苏良。 他们都在想,苏良的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怎么就能想出让官家拍案称赞的主意。 这时,夏竦站了出来。 “即使施行殿试免黜落之策,恐怕也难以让举子们离开吧!他们的怒火,很大程度上都是来自欧阳永叔。臣担心,考生们即使今日退去,待省试后,亦极有可能对欧阳永叔所出试题产生不满,到那时,若覆试(二次考试),恐怕会更加麻烦!” 一旁的唐介有些听不下去了。 “殿试免黜落,已是重恩。这些举子们还想怎么样?夏枢相也未免太宠这群举子了,日后他们若事事都以在宣德楼静坐威胁,难道朝廷皆要妥协?” 王拱辰当即反驳道:“唐子方,一事归一事。若不是欧阳修辱骂这些举子,他们怎会做出这种逾矩之举!” 苏良朝前又走了两步。 “臣以为,对待这些静坐举子的最好方式,乃是不予理会。官家只要理会,此事便是朝廷大事,官家若不理会,他们大概率坚持不了不久便会退去。” “不予理会?”赵祯思索起来。 “胡闹!举子们静坐于宣德楼前,怎可不予理会,官家以仁治国,怎能如此苛待读书人!”夏竦气愤地说道。 苏良丝毫不示弱,看向夏竦。 “官家施行殿试免黜落之策,已是仁善,意味着对举子们静坐的妥协。若这些举子还是不领情,罔顾天恩,让他们接着静坐便是。如此丑陋的行径,一旦成风,官家妥协了一次,便会有第二次!” “况且,又并非所有举子都在静坐,缺了这百余人,难道科举就不能正常进行了吗?” 苏良看向赵祯,拱手道:“官家,不予理会,这些举子最多三五日便会离去;但若理会,举子们必将接着闹,直到朝廷再次妥协!” “若举子们出事了怎么办?出了人命,这个恶名谁来背?”夏竦又说道。 苏良微微一笑。 “不吃不喝,至少也能坚持五日,臣觉得他们坚持不了五日。” “若坚持五日了呢?”夏竦俨然是与苏良杠上了。 “夏枢相,你太高看那群举子了,我愿与你打个赌,若任由学子们静坐,他们能不吃不喝坚持五日以上,我愿赤着腚,从宣德门前走到南薰门,若坚持不了,你看着办!” 夏竦被憋的哑口无言,他若赢是欺负后辈,若输了,怎可能会赤腚而行。 他本来正在想说辞,但被苏良这个赌注彻底将心绪打乱了。 苏良又补充道:“当然,为了彰显官家仁德,臣建议可在宣德门前设几位医官,若有人身体出了毛病,完全可就地诊治!” 听到这话,一旁的唐介差点儿没有笑出声来。 若那些举子身边站几个医官,他们会更急躁,因为这意味着官家要和他们打持久战! 赵祯笑着白了苏良一眼。 “苏良,朝堂之上,莫言这种下流的赌注,朕……朕愿信伱一次。举子们的如此行径,确实不可助长!” 夏竦和王拱辰,欲辩无言,一脸无奈。 第0077章:我大宋举子可有傲骨? 近午时。 中书省颁发诏令:自此届科举起,凡参与殿试者免黜落。 此诏令一出,汴京城的文人士子们皆欢喜若狂,奔走相告。 这相当于少过了一道鬼门关。 举子们自然高兴。 而此刻,在宣德门前静坐的百名举子们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由得各个兴奋不已。 他们觉得,这是他们的静坐之功。 他们已经开始幻想。 接下来,定然会有某位相公亲自来恳请他们起身,然后尽可能满足他们提出的要求。 太学生方胜望着前方高耸的宣德楼,不由得挺了挺胸膛,喃喃道:“吾应居首功。” 他只要能让欧阳修丢掉主考官之职,便算完成夏竦布置的任务。 方胜不由得揉了揉酸痛的大腿。 他们在宣德楼前已经静坐近两个时辰了。 除了双腿发麻外,更是有些饥渴。 但毕竟是静坐示威,城楼上的禁军士兵和周围的百姓都看着呢! 他们不可能随意去吃喝,不能乱动多语。 即使去茅房,也要速去速回。 不然还叫什么静坐明志! “诸位,再坚持坚持,很快便会有人来恳请我们起身了,到时我们务必装得冷淡一些,唯有此才能在谈判时占据上风!”方胜压低了声音说道。 后面的太学生们纷纷点头,都觉得距离胜利只剩下一步之遥。 …… 转眼间,一個时辰过去了。 时至午后。 太学生们的肚子开始咕咕直叫。 多人饥渴难耐,但仍没有任何官员走过来。 并且在距离他们约十余米的地方,还有两名皇城司逻卒坐在那里,明显是在监督他们。 这让他们甚是难受。 不敢弯腰,不敢言语,一个个端坐得像个石像,以此彰显自己的志气。 在宣德楼静坐乃是大不敬。 他们若拿不出足够的仪态来,必会贻笑大方。 时间飞快。 转眼间夕阳西斜,到了黄昏。 在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看烦离开了。 一些官员甚至绕道而行,直接将他们当成了空气。 赵祯已定下规矩,任何官员都不得靠近这些举子。 夏竦和王拱辰根本无法再与他们通传信息。 皇城司的那两个逻卒,便是赵祯的亲信耳目。 就在夜幕降临之时。 两名医官突然在距离他们十余米处的地方摆上了桌子。 上面还摆放着一些药瓶。 而在医官的旁边,则是拉来了数辆太平车,车上有铁锹、草席、麻绳等。 举子们顿时慌了。 太平车无篷,多用来拉运货物,甚至拉尸体。 这套组合明显是在告诉众举子:你们尽管静坐,病了有医官诊治,死了有人拉走掩埋。 这时。 方胜旁边的一名举子小声道:“方兄,这……这情况不太对啊,官家是……是不是发怒了?想让咱们自生自灭呢?” 方胜也有些心虚,其舔了舔嘴唇。 “不可能,我朝历来优待读书人,官家不可能那样对待我们!” 另一侧的举子接口道:“但……但……这架势,明显是要咱们以死明志啊!” 以死明志。 听到这四个字,周围的举子们都慌了。 虽说宣德门静坐就是代表着要以死明志,但大家都知晓官家不会处罚,故而才有了这个胆子。 静坐前,方胜还许诺称,有夏枢相为众人摇旗呐喊,众人静坐完,甚至都不会耽误吃当日的中午饭。 但现在,晚饭都耽搁了。 “再等等,再等等!”方胜有些急躁地说道,他心里也没谱。 唰!唰!唰! 就在这时,宣德楼上的灯光骤然变得明亮起来,映照在每一名太学生的脸上。 顿时,太学生们瞬间坐直了身板,也都不敢再言语。 大概半个时辰后,便有人坐不住了。 “我……我觉得即使考太学体,也未必能中进士,坐在这里,还……还不如回家多读几篇文章备考呢!” 说罢,这名太学生便悄悄朝着后面爬去。 爬了数步后,快速朝着远处跑去。 有了第一个,接下来的第二个,第三个,心理压力也就小了。 “方兄,我有些尿急,先去小解,很快就回来!” “夜黑风高,天气越来越冷,再坐下去,易得寒病,万一省试都没法参加就糟糕了!” “诸位,我先回了,此事若传到家父耳中,我恐怕是要挨揍的。” …… 不多时,后面便跑了十余人。 而此刻,在一座豪奢的府邸内。 两名十七八岁的漂亮姑娘正在为夏竦捏脚。 夏竦最喜欢的便是在捏脚时思考。 此刻,他的脚已经被捏有大半个时辰了。 两个姑娘的脸上挂着细细密密的汗珠,明显有些疲累,但却一下都不敢停。 一旁,夏府管家恭敬地站在一旁,随时等待夏竦吩咐。 大约一刻钟后。 夏竦微微摆手,那两个年轻姑娘立即退到了一侧。 而夏府管家则是恭敬地走到夏竦的面前,然后俯耳下去。 能伺候夏竦者,全都要经过严苛的训练。 夏竦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他们都要做出正确的反应,不然等待他们的将是严罚。 “你去找一些老弱百姓,让他们明早带着米粥馒头去宣德门,要打着心疼举子的口号去,且嘴里要喊着官家仁德,自不会让大宋的好儿郎遭这种罪……” “老夫即使不能将欧阳修拉下来,也要这个苏良赤腚出宣德门!”夏竦咬牙切齿地说道。 “属下明白!”那管家恭敬地点头道。 以往,范仲淹、富弼、蔡襄等人在朝时,也没有令夏竦如此丢人。 他已经将苏良当成除石介外,此生最恨之人。 …… 翌日,天微微亮。 苏良和唐介起了个大早,一起朝着宣德门奔去。 二人还打了一个赌注。 “子方兄,若人数少于五十人,今晚樊楼,你请客!” 唐介自信满满地说道:“没问题。景明啊,我大宋举子虽然有时观念不一,但该有的骨气还是有的,我猜测,至少有五十人能坚持到第三日。” 苏良微微摇头。 “真正的傲骨良才都在屋内读书呢,这些举子,压根吃不了这个苦!” 一刻钟后,二人来到宣德门前。 此时,寒霜未散,雾气弥漫,所视不过两三米远,二人大步朝着里面走去。 第0078章:不与匹夫较高低,只与匹夫比寿长 宣德门前。 唐介和苏良从最外围一直走到城门口,都未见到一名举子。 二人见周边也已没了皇城司逻卒和医官,顿时明白,这些举子们竟然连一晚都没有坚持下来。 苏良和唐介没有半分欣喜,反而很是愤怒。 这些人已经算得上大宋朝出类拔萃的优秀青年了。 没想到却生得一副软骨头! 大宋在面对西夏、辽国时,虽总是落败,但在嘴上却从未吃过亏。 打不过,嘴硬也是一种还击,至少表明了态度。 但现在,这群人的骨头都软了,还如何指望他们说硬话! 大宋的台谏官们。 在入台谏之始,便做好了死谏的准备。 绝大多数都是铁骨铮铮,一身正气。 故而苏良和唐介发现这种软骨头,心中甚是恼火。 若大宋出现巨大的战事危机,这些举子们必然会是最先投降的叛徒。 就在这时。 苏良和唐介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叫喊声。 “我大宋的好儿郎们,你们静坐一夜辛苦了,官家仁善,绝对不可能让你们忍饥挨饿的!” “举子们,我老太婆给你们送吃的来了,你们吃饱喝足后,才有力气静坐!”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太过莽撞,若身体出了问题,官家定然会心疼的。” …… 苏良和唐介一听,便知是有人为这些老妇老叟编的词儿。 有些话从这些人的嘴里道出,非常别扭。 唐介皱眉道:“这定然是夏竦想出的小伎俩!” 苏良点了点头。 “既然夏枢相买了早餐,咱们不吃,倒是输了礼数了。” 二人身穿官服,朝着老妇老叟们讨要食物,后者自然不敢不给。 片刻后。 薄雾散去,天色越来越亮。 宣德门前中央的石板地上,就只剩下蹲在地上啃包子的苏良和唐介。 稍倾。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陆续来到宣德门前。 当看到眼前这一幕,一个个的脸色都绿了。 即使是夏竦都没有想到,这群举子竟然如此没骨气,一天一夜都熬不住。 而此刻,更尬尴的是—— 那群老妇老叟们拿着装着食物的竹筐,一脸迷惘,在宣德门的城楼下喃喃自语。 夏竦当即一招手,便有人将这些老妇老叟们驱赶走了。 杜衍瞪眼道:“我大宋以后的官员,若是这群人,必大乱矣!” 说罢,甩袖而去。 而陈执中最先想到的是,官家知晓此事后,必然暴怒,他必须立即前往垂拱殿开解。 就在这个时候,夏竦走到了苏良和唐介的旁边。 唐介忍不住道:“夏公,多谢你的早餐!” 夏竦冷哼一声,策马入了宣德门。 …… 垂拱殿内。 赵祯听到这個消息后,自然是非常暴怒。 但在经过陈执中的一番开导后,他决定不将此事再闹大,称若静坐的这些举子有中进士者,皆外放到穷乡僻壤为官。 就这样。 这场雷声大雨点小的宣德门静坐就潦草结束了。 赵祯也知晓夏竦在使绊子,但并未责罚。 二月初三,知贡举欧阳修进了贡院,举子们也都纷纷读起了文章。 汴京城内,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这种繁华,将所有的脏乱、不公、贫穷、无助等都掩埋了起来。 …… 又一日。 三司使张方平向赵祯上奏,欲辞掉三司使之职。 张方平尚文,在三司的政绩只能说是普普通通。 他在此次科举改制中可谓是首功,赵祯自然不能将其外放。 当即。 赵祯对张方平和王尧臣的官职进行了对换。 张方平被任命为翰林学士,而翰林学士王尧臣则被任命为三司使。 王尧臣掌管三司的能力,其实与张方平半斤八两。 但胜在稳当,不会出错。 当下的赵祯,就喜欢这种踏实而稳当的官员。 王尧臣也欣然接受。 就在这时。 夏竦、王拱辰、陈执中三人突然联合上奏,举荐张美人的伯父张尧佐为三司户部判官兼副使。 他们皆认为,王尧臣的能力还无法支撑起三司,需要有人相帮。 而最适合的人选便是张尧佐。 此刻的张尧佐正在荆湖南路,知郴州。 三人如此举荐,那必然是张美人又在后宫作妖了。 谁人不知张尧佐是个庸才! 上次,包拯一日一谏,外加台谏官员合班论奏才将张尧佐赶出京城,没想到后者这么快又要回来了。 垂拱殿内,吵成一团。 杜衍、吴育皆不同意张尧佐回京任职,而夏竦、王拱辰、陈执中三人则是大力举荐。 何郯、唐介、苏良三人也反对张尧佐担任三司户部判官兼副使。 “官家,论官声、考绩、德行,张尧佐皆有资格担任此职位,至于其资历,苏景明也不过一年有余便擢升为监察御史,张尧佐与其相比,资历完全够了!” “官家的家事即是国事,难道外戚就只能待在外面,如此避嫌的说法,臣以为甚是不公平!” …… 夏竦火力全开。 句句都是为官家着想,为江山社稷着想,再加上陈执中和王拱辰帮腔,稳占上风。 而赵祯明显是倾向于夏竦。 最后拍板,擢升张尧佐为三司户部判官兼副使。 苏良见局势已无法挽回,便不再多言。 待包希仁从辽国归来,知晓此事,必然会上奏,到那时苏良再发力即可。 垂拱殿外。 众臣缓步走在廊道中。 夏竦缓步走到苏良旁边,道:“景明,朝堂之事讲究阴阳平衡,肝火太盛是要吃大亏的,记住老夫的话,年轻人要以少言为贵!” 此话,俨然带着一股威胁的味道。 苏良望着夏竦那一副好为人师的模样,不由得拱手道:“多谢夏枢相提醒,下官自当谨记!” 一旁的唐介觉得苏良受到了欺负,突然朝着苏良道:“景明,我老家有句俗语,伱要记着,不与匹夫较高低,只与匹夫比寿长!” 噗嗤! 听到此话,一旁的何郯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迅速捂住了嘴巴。 这个还击甚绝,待夏竦入土,苏良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根本无须现在与他一较长短。 顿时,苏良挺起胸膛,笑着道:“是啊,我还年轻着呢!” 夏竦面色铁青,当即大步朝着前方走去。 第0079章:风闻奏事,我苏良乃官家宠臣 二月二十三日,天气晴冷。 朝会过后,苏良、唐介二人一起朝着御史台走去。 就在二人走到皇城右掖门附近时,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响亮的鼓声。 咚!咚!咚! 二人不由得停下脚步。 唐介道:“似乎是有人在敲击登闻鼓!” 当即,二人朝左方走去,右掖门左方二百余米处,便是登闻鼓院。 登闻鼓院,意在使得下情得以上通。 所有存在冤屈或对官府判决有异议的百姓、官吏,皆可提交诉状。 诉状可直接呈递到赵祯面前。 不过大早上就敲登闻鼓,实属稀有。 此刻,大多官员胥吏都还未到岗。 苏良与唐介走到鼓院前,看到敲鼓之人,不由得一愣。 有些哭笑不得。 而那位敲鼓者看到二人到来后,也放下了鼓槌。 “明判官,你……你为何击鼓?”唐介疑惑地问道。 敲登闻鼓者,不是别人。 正是太常博士,判登闻鼓院明镐。 明镐主管登闻鼓院。 他敲登闻鼓不由得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明镐年近花甲,资历颇深,判登闻鼓院也有一年有余,自是不可能乱敲登闻鼓。 明镐走到苏良和唐介的面前,拱手道:“二位御史,我看到二位来到附近,才敲响登闻鼓,意在将二位引来。” 说罢,明镐从怀中拿出一份奏状。 “我有冤案要诉,但苦无证据,只能麻烦二位风闻奏事了!” 风闻奏事,乃是台谏官特权。 唐介接过奏状,笑着说道:“明判官,你有冤案要诉,直接找我二人即可,何必还要敲响登闻鼓?” 明镐一脸认真地回答道:“我敲登闻鼓引二位前来,乃是为公,若私下去找二位,便有徇私之嫌,公私不可混淆,一切都应按照规矩来。” 听到此话,唐介和苏良不由得对明镐肃然起敬。 如今这样严格遵照官场规矩做事的官员已经很少了。 当即,唐介和苏良看起了奏状。 奏状上讲—— 半月前,开封府陈留县百姓马洪敲响登闻鼓,状告当地豪绅白文荣侵夺其田地八十亩。 登闻鼓院并无审案之权,明镐接到诉求后,便将此事写成奏状呈递到了禁中。 而后,官家命开封府严查。 但就在三日前,此案突然反转。 龙图阁学士、给事中、权知开封府杨日严查明案情后,认定马洪与白文荣乃是正常交易,而马洪卖过田地后觉得卖得便宜,便开始敲诈勒索白文荣。 此案于两日前结案,判处马洪脊杖二十,徒刑一年。 但就在昨日,马洪突然在狱中暴毙,结案卷宗上称是,突发疾病而亡。 明镐没有证据,但却怀疑权知开封府杨日严收受贿赂,伪造结案卷宗,草菅人命。 故而恳请台谏官风闻奏事。 唐介看完后,问道:“明判官,你怀疑杨学士收受贿赂,伪造卷宗,可是得到了某些蛛丝马迹?” 明镐想了想,无比认真地摇了摇头。 “杨日严精通大宋法令,将假证做得天衣无缝,我无任何线索,但……但我内心的感觉告诉我,杨日严定然徇私枉法了!二位只要将此事汇报给官家,并恳求官家派特使严查,定能找出证据!” “内心的感觉?” 听到这五个字,唐介不由得流露出几分无奈。 平日里。 台谏官即使风闻奏事,也都是找到了一些线索。 而今一丝线索都没有,马洪已死且结案卷宗没有问题。 他们要贸然弹劾杨日严,后者绝对会反告二人诬告。 而官家会不会命人再查此案,很难说。 唐介挠了挠头,道:“明判官,你能不能再找些蛛丝马迹,让我们言之有理一些,全凭内心感觉弹劾当朝的龙图阁大学士,即使我们敢告,但是官家也不一定会对此事发起二次调查!” 赵祯向来厚待官员。 若无凭无据调查杨日严,势必引得后者愤懑。 苏良想了想道:“明判官,我相信你,奏状交给我吧,我下午便上章疏弹劾。” 唐介不由得一愣,然后道:“那好,也算我一个。” “多谢二位了!”明镐再次拱手。 …… 片刻后,苏良和唐介走在石板路上。 “景明,伱不担心这是个诬告,引得官家恼怒?”唐介道。 作为一名台谏官,虽有风闻奏事之特权,但若总是诬告,那以后再上谏,在赵祯面前的可信度就大大降低了。 苏良微微一笑。 “我相信明判官的人品。杨日严任益州转运使时,也曾因贪污被欧阳学士弹劾过,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我从欧阳修的甥舅案来看,他与夏竦乃是同一货色。” “但若官家不愿发起二次调查呢?” 苏良停下脚步,看向禁中的方向,道:“应该不会的。吾乃官家宠臣,杨日严可不是。” “哈哈哈哈……”唐介忍不住笑出声来,道:“有道理,有道理!” 官家对苏良的好,朝廷官员尽皆知晓。 苏良能如此受宠,一方面是能力强,另一方面是苏良谏君时,几乎没有让官家为难过,这是其他台谏官都不具备的优势。 午后。 苏良和唐介联名上奏,弹劾权知开封府杨日严收受贿赂,伪造结案卷宗,草菅人命。 此奏疏上呈不到半個时辰,官家便召二人入了宫。 当苏良和唐介来到垂拱殿时,权知开封府杨日严已经在一旁站着了。 他手里还捧着一份卷宗。 赵祯看向唐介和苏良,问道:“唐子方、苏景明,你二人联合弹劾杨日严收受贿赂,伪造结案卷宗,草菅人命。朕专门召来了杨日严,此案的卷宗朕也看了,并没有发现问题,你们可有证据?” 一旁,杨日严面带愠怒,望着唐介和苏良。 唐介不由得看向苏良。 此刻的他,脑海里只有五个字:内心的感觉。 苏良拱手道:“官家,臣并无证据,但此事乃有人举报,台谏官便有责将此事奏于官家,臣建议立即派遣官员调查,若为假,也尽快还杨学士清白!” 听到这话,杨日严顿时忍不住了。 “官家,此二人无凭无据便如此构陷于我,实乃诬告。臣这里有此案的结案卷宗,经得起任何人检验,臣不惧官家遣派官员来调查,但若是诬告,我希望二位能给我一个交待!” 苏良胸膛一挺,道:“台谏官可风闻奏事,若无罪,我们已算是给官家一个交待,此乃朝堂之幸,何来给你交待之说? “你……你……你……”杨日严实在想不出该如何辩驳,台谏官确实拥有这种特权。 “够了!”坐在上面的赵祯顿时说话了。 “为证明杨学士清白,还是查一查吧!至于是不是诬告,待查完案子再说。 “苏景明,你举荐何人来查?”赵祯问道。 “臣举荐吴相公和谏院左司谏何郯!” “你倒是挺会挑人,朕准了!”赵祯说道。 吴育曾知开封府,何郯曾任开封府推官,二人在查案上经验丰富,乃是苏良心中的最佳人选。 第0080章:花钱买个心里安! 很快。 参知政事吴育和左司谏何郯便调查起了马洪被侵田案。 明镐积极配合,主动提供各种信息。 杨日严很快便知苏良和唐介风闻奏事的源头,乃是来自太常博士、判登闻鼓院明镐。 但明镐丝毫不惧,他只在乎真相。 …… 三月初六,为期三日的省试正式开始,举子们走入考场,也走入了决定命运的十字路口。 与此同时。 马洪被侵田案也有了结果。 经过吴育和何郯的调查,最终确定,此案不存在任何问题。 结果一出。 夏竦、杨日严、王拱辰等人便纷纷呈递奏疏,弹劾唐介与苏良。 称二人借台谏风闻言事之特权,无端攻击朝堂官员。 此风若涨,朝堂官员将人人自危。 而杜衍、丁度、王尧臣等则是为唐介与苏良说话,认为此乃台谏官份内职责,并无逾矩之处。 最终,赵祯并未惩处唐介与苏良。 苏良和唐介看罢新的结案卷宗后,不得不承认,此案确实没有猫腻。 但就在这时。 太常博士、判登闻鼓院明镐突然上奏,称马洪被侵田案仍存在误判,请求朝廷再查。 赵祯当即驳回了明镐的奏疏。 因为后者没有拿出一丝证据,全凭自己猜想。 明镐仍不妥协,直接跪在垂拱殿门前。 赵祯将其怒斥一顿,然后驱赶出了宫外。 苏良和唐介听到此事后,都不由得疑惑明镐为何会如此执拗! 他拿不出一丝证据,但就是笃定杨日严贪赃枉法,草菅人命。 苏良本以为明镐被驱赶后,便不再闹了。 哪曾想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明镐便再次敲击起了登闻鼓。 一边敲击,一边喊着让朝廷再查马洪被侵田案。 咚!咚!咚!咚! 鼓声震天。 一时引来诸多官员、百姓围观,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 很多人都觉得明镐得了疯病。 赵祯知晓明镐在敲击登闻鼓后,勃然大怒,让皇城司将其再次驱离,并直接罢黜了他的官职,让其回家静养。 第二日,明镐便生了大病,卧床不起。 唐介与苏良还去看望了明镐。 明镐的神志确实有些不清。 但见到二人后,他紧紧攥着二人的手,老泪纵横地说道:“二位,麻烦……麻烦请……请朝廷再查,一定是误判了!” 苏良和唐介看出明镐的精神确实不太正常,在假意答应后,便离开了。 …… 午后。 御史台,一棵大槐树下。 苏良和唐介各坐在一张椅子上,慢慢喝着茶。 两人闲聊片刻后,苏良突然道:“子方兄,有没有一种可能,明判官的直觉是对的,马洪被侵田案仍存在误判。” 唐介微微皱眉。 “当明镐抓住我的手那一刻,我不知为何,突然就觉得他说的是对的,但最新的结案卷宗确实没有任何问题啊!” “那会不会是杨日严预判到了吴副相和何司谏要调查的所有证据、证人,而他将这些全部提前安排好了!” “依照杨日严的能力,确实有这种可能。但不过区区八十亩田地而已,值得如此大张旗鼓吗?” “如果,不仅仅是这一件案子呢?” “有没有可能,开封府的所有案件都已被杨日严控制,府衙内的狱卒都是他的亲信,任何案件,他想如何判,便能如何判。” “比如,去年的甥舅案,张氏与他人私通后突然供出与欧阳学士的私情,还背出了一首《望江南》,这可都是杨日严查出来的,差点儿就让欧阳学士身败名裂了!” 苏良大胆地猜测道。 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此案存在误判。 唐介听得寒毛竖起,坐正了身体道:“若是这样,那……那太可怕了吧!” 如果真是如此,那整个开封府内部估计已经完全腐烂了,杨日严更是里面的土皇帝。 苏良喃喃道:“此事再交给官员来查,估计还是这个结果,但如果用民间的方式呢?” …… 翌日,晚间。 省试结束,举子们开启了他们的狂欢。 汴京城的勾栏瓦舍、茶楼酒肆都是请客吃饭的举子们。 大街上熙熙攘攘,甚是热闹。 因文风改制,此次的省试之题相较于往届还要简单一些,很多举子在走出考场后,都觉得自己能高中进士。 有的已经开始提前庆祝了。 而此刻。 清风楼,二楼包间内。 苏良坐在那里,点了一大桌子美味佳肴。 不多时,刘长耳大步走进包间。 他望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不由得笑着说道:“苏御史,你这是做相公了?平时你都是一碗羊肉汤一个烧饼就将我打发了,今日怎么上档次了?” 苏良站起身,道:“若不是那些举子们将樊楼占满了,我就请你去樊楼吃喝了。” “刘哥,快坐,老弟我是有事寻你帮忙!” 苏良和刘长耳,经过多次的信息交换,如今的关系甚好。 刘长耳捋了捋袖子,道:“饭菜如此丰盛,估计事情不好办,容我先吃两口,你再说。” 当即,二人便吃喝起来。 一刻钟后。 苏良将马洪被侵田案的详细情况告知了刘长耳,让其动员手里的情报探子,再去查一查杨日严。 这些民间的探子,大多都与官府的胥吏有交情,易于探查出一些隐秘情况。 正所谓,但凡徇私枉法的贪墨之官,必有脏吏为其羽翼。 当从上到下查的路被封死后,从下到上查往往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刘长耳听完后,显得有些为难。 “杨日严可不是一般人,他手下搜集情报的人非常多,万一被发现,你哥哥我可就在汴京城混不下去了。” 听到此话,苏良举起酒杯,一脸恳求状,道:“我愿出三個月俸禄!” 请人办事,自然是需要大量钱财的。 而现在,苏良并不差钱。 刘长耳看向苏良,问道:“即使查出来有问题,对伱有好处吗?若调查无果,不觉得亏吗?” “对大宋有好处就行,我就是花钱买个心里安!”苏良面色认真地说道。 “好,冲着你这股劲头,我答应了。不用三个月俸禄,一个月足矣!”刘长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苏良面带笑容,当即举起了酒杯。 第0081章:绝不姑息,再查杨日严 三月二十一日。 进士科省试名单张贴于贡院前,共有五百三十七人登上金榜。 同时,殿试将定在三月二十九日举行,为期一日,考诗、赋、论各一篇。 在‘殿试者免黜落’的法令下,这意味着五百三十七人最差的也将是赐同进士出身。 此等荣耀,已算得上光宗耀祖。 若回家乡,必然是要骑马簪花、风光游街的。 而当时在宣德楼前静坐的那一百多位太学生,仅有四人名列金榜。 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无一人再敢闹事。 汴京城内的很多富户,已经瞄上了那些未婚的准进士。 有的甚至等不到殿试后的“榜下捉婿”,提前便带着芳龄二八的女儿以及厚厚的嫁妆礼单去客栈提亲了。 没准就能撞上一甲头名了呢! 这年头。 所有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都盼望着能嫁给一个拥有进士出身的男子。 而一些出身贫寒的男子也迫切地希望通过科举,取美妻,入富贵,飞黄腾达。 …… 这日晚。 苏良与刘长耳约到一处茶馆包间内。 刘长耳拿出一个布包袱,解开一抖,顿时二十多封信件掉落在桌子上。 苏良忍不住惊叹道:“效率可以嘛!” 刘长耳微微一笑。 “不是我的那些线人效率高,而是很多底层的事儿,无人愿与你们这些有官身的人讲实话!” 他拣出其中的两封,道:“这是目前得到的关于杨日严的所有信息,估计这两条信息会有用。” 当即,苏良翻看起来。 在浏览完其它信件后,他重点查看了那两封信件。 第一封称,开封府左军巡院推司(推勘刑狱公事的胥吏)吕松,在吴育和何郯调查马洪被侵田案的前一日去职,理由为家母病重。实则其母身体健朗,吕松回老家蔡州后,迅速购置了三百亩良田,且在青楼中花天酒地。在其醉酒时,有人问其从哪搞来的泼天财富,他说了一句:此乃以一命换之,皆吾应得。 第二封称,马洪状告的那位陈留县豪绅白文荣与杨日严之父有旧,曾在五年前,杨父七十大寿时,白文荣从汴京城请了一台戏班为杨父祝寿,并足足宰杀了一百只羊,此事传得乡里皆知。 刘长耳见苏良看完了信件,道:“这个杨日严绝对有问题!有位与他有过接触的漕运商人称,他不甚贪财,但极爱面子,在开封府于他的面前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被扒掉一层皮!” “还有一名胥吏说,在开封府牢,杨日严完全就是一言堂,其话语完全凌驾于《宋刑统》之上,他的喜恶决定着一件案件的结果。他好大喜功,有些案件本是悬案,但他硬是罗织假证将其结案,以获得政绩与官声。” “你要觉得这些信息有用,接下来,我便命人深入查一查那吕松了!” 大宋高官,贪墨者极少,因为俸禄甚高。 但尸位素餐,好大喜功,喜欢享受被人恭维的官员却不在少数。 “不用,不用查了,这些就足够了!”苏良摇了摇头。 “够了?当下这些还够不成证据啊?”刘长耳疑惑道。 苏良微微一笑,道:“接下来,朝廷会来查,不……不是朝廷,是官家会来查。” “胥吏百姓不一定配合官府,但一定不会和钱过不去。官家来查,没准儿又是大事化小,小事化小了!” 刘长耳对当下的朝堂一直都有意见。 而在底层查消息,确实是他所擅长的。 刘长耳在汴京城的主业,本就是打听官场的花边新闻。 其结识的胥吏颇多,而对于大多数胥吏而言,最难抵制的诱惑便是金钱。 这些人虽然不敢出面作证,但却能告诉他一些真相。 苏良依旧摇头。 “若此事被我查出来,那就是打官家的脸了,必须让他亲自查!” 当今官家,虽然听劝,擅于纳谏,但也极爱脸面。 苏良若将事情真相全都调查出来,那如同打了赵祯的脸。 赵祯允许自己打自己的脸,但要是别人打他的脸,他定然不悦。 “好吧,听你的。”刘长耳点了点头。 …… 翌日,近午时,苏良奔向了垂拱殿。 此刻,赵祯的心情正好。 这届举子们的省试试卷令他甚是满意。 此刻的他,正在筛选欧阳修等人所出的殿试题目,听到苏良请求觐见,便将其宣了进来。 “官家,昨日,臣的线人告知臣了一些关于杨日严杨学士的信息,与前不久的马洪被侵田案亦有关联,臣听后,甚是惊诧,故而特来向官家汇报!”苏良拱手道。 “马洪被侵田案还有问题?”赵祯直起腰来,道:“细细讲来!” 台谏官在民间有线人,赵祯并不意外。 因为这是台谏官风闻言事的其中一個渠道。 此外,这些线人有时也可传播一些对朝廷有利的言论消息,整体来讲是有益处的。 当即,苏良便将开封府左军巡院推司吕松骤得巨财,疑似杀马洪所得,马洪状告的陈留县豪绅白文荣与杨日严之父有旧,以及一些商人胥吏反映杨日严好大喜功,将悬案做成冤假错案结案的事情通通告知了赵祯。 赵祯听完后,阴沉着脸色。 “你……你的意思是,杨日严权知开封府这一年多来,所有的考绩都是做出来让朕看的,而今的开封府不是朝廷的开封府,而是他杨日严的开封府!” “吴育、何郯二人绝对不可能与他同流合污,为何一点问题都查不到?”赵祯问道。 “杨日严精通律令,熟悉朝廷监察的各种方式,他若安排好所有的人证物证,那定然查不出来,臣恳请官家调动皇城司密查!” 不同于开封府、大理寺查案,皇城司密查乃是可以用一些非常规手段的。 苏良再次拱手。 “官家,开封府乃我大宋中心,若出了问题,绝对是危及江山社稷的大问题,若此次是臣的诬告,臣愿向杨学士请罪!”苏良非常认真地说道。 赵祯缓缓站起身来,道:“你去和茂则通一下信息,此事全权交由皇城司,定一查到底。若真如伱所言,朕绝不姑息一人!” “是,官家!”苏良重重拱手。 听到“绝不姑息”四字,苏良就放心了。 很多案子,不是查不出,而是不愿查出,因为极有可能会一拽一大串,一挖一大窝。 但此事若危及江山社稷,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第0082章:赵祯的三连降诏书,龙颜大怒! 三月二十七日。 距离殿试还有两日。 近午时,赵祯突然心口疼痛,昏厥在了垂拱殿。 一时间,整个禁中都乱套了。 官家突染疾病,且还是无子的官家。 这可是重大事件。 曹皇后立马召太医前来诊治,并命人迅速封锁宫禁,以防有人传递假消息,引得祸乱发生。 前朝的大臣们听到此消息后,反应那才叫做精彩。 杜衍、吴育、欧阳修等人心情悲痛地奔赴垂拱殿,意在率先得知官家病情,以做好各种情况的预案。 夏竦、王拱辰等则是上奏呈递中书与曹皇后,请求立即将宗室子赵宗实唤至后宫,以防官家不测。 还有人呈递奏疏,请求速立赵宗实为太子。 很多臣子,并不关心赵祯。 他们在乎的是自己能不能成为新的从龙之臣。 但此时呈递奏疏,未免有些过于急切了。 太医还未称赵祯是重病,且赵祯才三十六岁而已。 赵宗实,是赵祯堂兄江宁节度使赵允让(后被加封为濮安懿王)的儿子。 自小便被曹皇后收为养子,作为皇子备选。 宝元二年(1039年),赵祯有了儿子赵昕,便让赵宗实回到其父身边。 然而庆历元年(1041年),赵昕早夭,赵宗实又成为了接班人。 不过赵祯一直认为自己还能生儿子,便没有再将赵宗实接入宫内。 如果赵祯真的暴毙,那皇位非赵宗实莫属。 此时,赵宗实才不过十四岁。 因为被来回折腾,他对做皇帝已有阴影。 既不能表现出非常好学,有成为皇帝之心,又要处处拘礼,以太子的规矩要求自己,以防被彻底废弃。 赵宗实若成皇帝,没准儿比赵祯还要弱懦。 听到此消息后,苏良也是一脸紧张。 若赵祯暴毙,那大宋恐怕又要走很长一段的下坡路了。 垂拱殿内。 杜衍看到多位臣子呈递的立赵宗实为太子的奏疏后,直接命人将它们全烧掉了。 就在刚刚,御医传来消息。 赵祯乃是心中愤懑所至,此时已无性命之忧。 若赵祯醒来看到这些奏疏,没准儿又会被气得昏厥过去。 大概一个时辰后。 赵祯终于醒来,慢慢恢复了一些气色。 其清醒后,直接将杜衍召入殿内,令中书拟旨,罢黜杨日严权知开封府之职,拘禁家中,不得外出。 杜衍甚是不解,问及原因,赵祯称在殿试之后,自会告知众臣。 翌日,近午时。 赵祯再次令中书拟旨,罢去杨日严龙图阁学士、给事中之职。 群臣都不由得傻眼了。 这是将杨日严的本官和差遣全都罢黜了。 杨日严是犯了多大的罪啊! 临近黄昏,赵祯命中书再次拟旨。 去除杨日严官身,拘押大理寺,禁止任何人探视。 杜衍等人都不敢问,生怕官家再次昏厥过去。 而此刻。 苏良猜想到,官家此次昏厥,估计就是杨日严所气。 应该是皇城司查出来了一些事情,杨日严犯下的恶行可能比苏良想象中还要更严重。 翌日,殿试正常进行。 这一次,赵祯亲自坐阵,作为主考官。 而杜衍、吴育、陈执中等人全都在垂拱殿外等着。 他们迫切地想要知晓杨日严到底犯下了何罪,竟引得官家如此判罚。 殿试过后,赵祯并未去垂拱殿。 他以疲累为由,告知众臣:所有事情,明日再议。 …… 第二日午后,赵祯出现在了垂拱殿。 两府三司的相公、欧阳修、丁度、王拱辰等皆出现在大殿中。 此时的赵祯,依旧有些虚乏无力。 他看向一旁的小黄门,道:“将皇城司调查出来的信息,交给众卿看一看。” 当即,小黄门将一份文书递交到首相杜衍的手中。 众臣挨个阅读起来。 每個人看过后,脸上的表情都甚是凝重。 就连本想着替杨日严求情的夏竦在看过此文书后,也铁青着脸,沉默不语。 此文书,列举了杨日严的四大罪状。 其一,好大喜功,为考绩而草菅人命。 不完全统计,杨日严执掌开封府一年多来,造冤假错案二十七宗,直接或间接毁人命十二条。 其二,结党营私,私设“严社”。 大宋结社自由,杨日严假借结酒社之名,将开封府辖下的官吏,秘密召入严社。其中,严社成员,胥吏有87人,官员有23人,已然成势,一些官员虽未加入,却是知情不报。 其三,欺上瞒下,跋扈自恣,无视朝廷法令。 开封府已成为杨日严的开封府,所有案件皆以他的喜好为主,讲人情而不讲法令,典型案例便是马洪被侵田案。 其四,有造反嫌疑。 在汴京城内,聚众成势,无视朝廷,若行造反之事,危害甚大,俨然有颠倒江山的可能。 …… 杜衍、陈执中、吴育看完后,都不由得低下了头。 开封府就在他们眼皮下。 没想到竟然出现了杨日严这种虚伪的官员。 王尧臣不可思议地喃喃道:“他……他……实在太会伪装了,我一直觉得他是位能臣!” 至此,众臣也终于明白官家为何会被气到昏厥了。 赵祯心善。 即使有定罪死刑的犯人,他若觉得情有可原,也会尽可能免除。 哪曾想杨日严一下子就害死了十二人。 此外,杨日严触碰了赵祯的底限。 在皇帝的眼皮底下结党营私,且还如此无视法令任意妄为。 这几乎是除了造反外的最大罪过了。 杜衍率先开口道:“官家,臣没想到朝堂中竟然混入这样一个斯文败类,此等罪责,不重判,不足以平民意!” “对,臣建议,待查明所有情况后,立即流三千里,永不得归还!”陈执中也附和道。 这时,夏竦站了出来,道:“官家,臣以为此案还需细查。当务之急,应先将此事隐瞒下来,若汴京百姓知晓杨日严是此种人,恐怕会生出民变!” 听到此话,欧阳修不满地站了出来。 “夏枢相,此等劣迹,自应早早告知天下,令所有官员警醒。你如此藏着掖着,莫不是心中有鬼,百姓看到贪官得以严惩,只会夸赞官家英明,怎会生出民变!” 夏竦反驳道:“老夫乃是想要尽可能地杜绝此事的负面影响,先对受害者进行抚慰,而后再告知天下,岂不是更好?若百姓怨气重重,再让官家害了病,你能承担的起吗?” …… 就在欧阳修和夏竦正在论辩之时,赵祯突然开口道:“朕欲判杨日严死刑!” 此话一出,朝堂瞬间安静了。 就连欧阳修都没有想到赵祯会说出此话。 祖宗之法有言,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这个思想,在他们这些官员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了。 第0083章:放榜日,先贴罪状,再贴金榜 “朕欲判杨日严死刑!” 听到此话,翰林待诏丁度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万万不可,祖宗之法不可坏,祖训有言,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丁度这个老学究,向来将祖宗之法奉为圭臬。 他担任经筵官时,向赵祯教授了大量关于祖宗之法的内容,并认为这是绵延大宋国祚最正统的治国之术。 随即,杜衍、陈执中、夏竦、王尧臣、王拱辰、吴育都站了出来。 “官家,杨日严绝不可杀!” “官家,我朝主张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斩杀士大夫官员会让天下官员寒心!” “官家,若保祖宗基业,须守祖宗典法,若开杀士大夫官员先例,何谈共治天下!” …… 殿内官员,唯有欧阳修没有站出来反对。 他与杨日严本就有过节,巴不得这样的人立即身死。 但他也没有言该杀。 当年,太祖立下“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祖训,倡导君与文臣共治天下。 后经真宗屡次强调祖宗法度,此祖训便成为了祖宗之法。 赵祯遵循祖制。 对士大夫官员的恩典更是达到巅峰。 而今,祖宗之法的解释权,完全掌控在士大夫官员们的手中。 这也是大宋文官敢于如此嚣张的主要原因。 …… 赵祯黑着脸,一直未曾说话。 这一次他是真的暴怒了。 自登基以来,处处受刘太后钳制,而亲政后,臣子们又以祖宗之法处处桎梏皇权。 他这个皇帝做得是万般不自由! 在看到杨日严的种种劣迹后,他不由得起了杀心,而今听众臣反对,他更欲杀杨日严。 这时候,欧阳修开口了。 “官家,杨日严渎职案尚未出案情文书,此时定罪尚早,当下的关键是,是否将此案公之于众?” “必须公之于众!”赵祯斩钉截铁地说道,“朕不怕丢脸,如此丑事,必须要给百姓一个交待,且这种事情,瞒能瞒得住吗?” 下面的众臣见赵祯面色冷厉,无人再敢提反对意见。 赵祯接着说道:“此案全权交由皇城司,一查到底,待案情文书出来后,朕再定刑,该重判就必须重判!” 听到此话,臣子们纷纷躬身拱手。 他们看出,这一次官家是真的怒了,且对中书已不信任,大有非杀杨日严不可之意。 杜衍想了想,出列道:“官家,杨日严处以何刑,可否待科举开榜后再议?” “可以。”赵祯点了点头。 科举乃是头等大事,断不能因此事而延误。 …… 黄昏时分。 汴京城的各個衙门,尽皆知晓了赵祯下达三连降诏书的缘由。 有人甚是惊诧,没想到杨日严竟然如此擅于伪装。 也有人忐忑不安,因为他与杨日严走的很近。 更有人,因赵祯欲判杨日严死刑而上奏,再言祖宗之法。 苏良听到此消息后。 一方面惊诧于杨日严竟然犯下如此重罪,另一方面则是没想到赵祯能说出判杨日严死刑这句话。 苏良甚是兴奋。 当即呈递奏疏,支持判处杨日严死罪。 他很清楚。 大宋变法失败的内在原因,便是祖宗之法的干预。 而今若能在固若金汤的祖宗之法上捅出一个窟窿,对大宋绝对是有利的。 祖宗之法,意在维护皇权统治,社稷安定。 苏良并不是都排斥。 他排斥的是文官们借助祖宗之法,让自己的地位达到了一个甚至可压制皇权和法理的高度。 这对大宋的伤害是致命的。 若凡事都从士大夫官员的利益去考虑问题,大宋只会越来越弱,越来越怂。 与此同时,苏良还撰写了一条他认为甚是绝妙的建议。 …… 随即,民间百姓也知晓了此事。 百姓们的发泄形式只能是痛骂杨日严。 一些曾被杨日严迫害过的百姓也都纷纷向官府举报。 一时间,杨日严的劣迹又增加了数件。 随着皇城司掌握的人证物证越来越多,杨日严也开始坦白,自诉罪行。 案件最多三五日便能完全查个水落石出。 …… 垂拱殿内。 赵祯翻阅着奏疏,越阅越生气。 朝堂臣子全都在反对处杨日严死刑,各个都在以祖宗之法压制皇权。 就连那种耍个小聪明、找个小借口,称杨日严已不是官身完全可以杀的奏疏都没有。 就在这时。 赵祯看到了苏良的奏疏。 其打开一看,不由得露出灿烂的笑容。 “知朕者,苏景明也!” 奏疏中,苏良除了支持处杨日严死刑外,还提出了一条建议。 “科举放榜之日,述杨日严罪状,贴于金榜之侧,以戒天下读书人。” 当即,赵祯便将首相杜衍唤至垂拱殿,告知他,由他在科举放榜那日,述杨日严罪状,先将罪状贴于贡院,而后再张贴金榜。 并且,赵祯还要杜衍瞒着所有人。 杜衍略有为难,但生怕赵祯再气出病来,只能应允。 …… 四月初九,天微微亮。 贡院前便挤满了富人家的马车以及众多学子。 今日正是放榜日。 而此刻,赵祯也来到了集英殿,殿内百官齐聚。 一甲前三人,将会由赵祯亲自唱名赐第。 而后由知贡举欧阳修宣布名次,再由禁军士兵们接力将名单通传到宫外的贡院门口(传胪),念到名次者都需行礼谢恩。 而后,金榜便会贴在贡院特质的墙壁上,张贴三日。 欧阳修按照礼仪流程,将三张誊录糊名的试卷交给杜衍。 一甲前三人,必须要由首相拆卷,官家唱名。 杜衍接过三张试卷后,突然将其放到了一边,然后从一旁拿出一道文书。 殿下众臣顿时都有些懵。 杜衍打开文书,高声道:“前龙图阁学士、给事中、权知开封府杨日严,好大喜功、贪赃枉法、无视律法纲纪,为正视听,警惕天下读书人,特将其罪状在放榜前公布!” 紧接着,杜衍便念起了杨日严的罪状。 与此同时。 禁军士兵们也复述着杜衍的话语,将其很快传到了宫外。 这一招,可谓给朝堂所有臣子来了一个惊吓。 外面等待喜讯的百姓也都惊呆了。 大宋建国以来,从来没有过这种操作。 罪状不过三百余字。 杜衍念完后,将卷轴交给一名禁军士兵,轻声道:“贴至贡院墙上。” 听到此话,很多士大夫官员都不由得寒毛竖起。 官家这一招实在太绝! 此罪状若贴在贡院墙壁上,不仅仅意味着杨日严彻底玩完,还狠狠冲击了士大夫官员心中那种高高在上的尊贵感。 并且,赵祯此招还意在以民心压制祖宗之法。 但赵祯并未与官员们商量便做出此举动,他们也无可奈何。 苏良则是甚是开心。 这是一次皇权与文官权力的对撞,而这一次,明显是赵祯赢了。 这是大宋要渐渐变好的征兆。 第0084章:群臣罢政,赵祯发飙 很快。 杨日严的罪状书便贴在了贡院墙上。 先于金榜贴于贡墙。 此举意味着什么,百姓和书生士子们都非常明白。 没多久。 贡院旁便响起一阵热烈的欢呼声,还有百姓大喊:官家圣明!官家圣明! 声音震耳欲聋,甚至传到了官员们的耳朵里。 这就是民心所向! 紧接着,赵祯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开始正常唱名。 “一甲头名,贾黯,邓州穰县人。” “一甲二名,刘敞,临江军新喻县人。” “一甲三名,谢仲弓(籍贯不详)。” 一甲的前三人在贡院外听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甚是兴奋,当即开始行礼谢恩。 …… 随即,便由知贡举欧阳修进行唱名。 此次,经由殿试筛选,共有二百三十人进士及第、一百九十人赐进士出身、一百十七人赐同进士出身。 唱名结束后,金榜贴在了贡院墙上。 午时,这些人都将去琼林苑赴宴。 中进士者行礼谢恩后,便是属于百姓们喜闻乐见的“榜下捉婿”环节了。 只要榜上有名者,即使年逾半百,长得磕碜者,都不愁婚配。 当然,也有落榜者去买醉的。 不是很伤心的,仅仅是买醉吟诗,感叹怀才不遇。 而一些心理素质差,又没路费返乡的穷举子,有的甚至已经走到汴河旁准备跳河了。 …… 而此刻,离开集英殿的臣子们都不是很开心。 众臣皆主张不杀杨日严,不是要保下杨日严,而是在保护自己,在保护士大夫官员的荣耀。 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 此话,乃是所有士大夫官员的护身符,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而官家今日之举,明显是要誓杀杨日严。 众臣都很无奈。 当日下午,赵祯宣布,明日午后,廷议杨日严渎职案。 …… 而此刻,苏良在御史台察院正乐着。 他刚刚得到消息,包拯明日下午便抵京了。 没准儿还能赶上讨论杨日严渎职案。 苏良笃定,整个大宋朝的官员,主张杀杨日严的,除了他之外,必定还会有包希仁。 如果再加一人。 可能就是还未曾干出“祖宗不足法”之事的王安石。 …… 翌日下午。 垂拱殿内,百官齐聚。 人人都在家打好了腹稿,意在劝诫赵祯免于杨日严死刑。 片刻后,赵祯缓步坐上御座。 “杨日严渎职案的卷宗,众卿都看过了吧!我朝对待犯官鲜有处以极刑之例,然杨日严罪过甚大,害人致死近二十位,令开封府更是满目疮痍,无人可用。朕以为,杀他一人可救千人万人,故而欲对其执行死刑!” 赵祯简明扼要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其语气尤为坚定。 很快,夏竦便率先出列。 “官家,杨日严所犯罪行,确实罪无可恕,然他已受到惩罚,官家若诛杀士大夫官员,恐怕……恐怕会在史书中留下污点,臣建议将其流放琼州即可,流放琼州与判死刑无异,他绝对熬不过三年!” 赵祯皱着眉,微微摇头。 这时,又一名文官站出来说道:“臣建议,令杨日严在牢内自尽即可。既能保存我朝官员的脸面,又能让其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臣建议,可赐毒于他,对外宣传是得疾病骤亡!” …… 赵祯大手一摆,瞪眼道:“朕要处死他,乃是要天下官员以此为戒,自然要昭告天下!若偷偷处死或流放,朕何至于与你们商量?你们若反对,便拿出具体案例法令,若没有,此案就这么定下了!” 听到此话,一些官员不由得低下了脑袋。 而这时,王拱辰站了出来。 “官家,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乃是祖宗法,虽杨日严已被贬为白身,但他确有士大夫官员的经历。臣知晓官家心中所想,但……但杀人非唯一途径,将其罪状先于金榜贴于贡墙,已令杨日严身败名裂,此惩罚不亚于死刑。” “祖宗之法不可破,若官家开了先例,以后我朝必有心怀鬼胎者,废弃更多祖宗之法,到那时,我大宋必危矣!” “官家,莫为了一个个例案,破坏了我朝的治国纲领,请官家三思!” “请官家三思!” “请官家三思!” “请官家三思!” …… 顿时,十余名官员纷纷出列,都认可了王拱辰的谏言。 “臣附议!”丁度也走了出来。 “臣附议!”陈执中也走了出来。 随即,杜衍、吴育、夏竦等人全都站了出来。 哗啦!哗啦! 一片!一片! 不消片刻功夫,还在原来位置站着的只剩下四人:欧阳修、何郯、唐介和苏良。 赵祯看向欧阳修。 欧阳修拱手道:“臣以为,所有案件惩处皆应以《宋刑统》为准,官员犯罪,自当是罪上加罪,祖宗之法是稳固我大宋江山的纲法,而非助纣为虐的帮凶!” “祖宗之法的核心要义乃是厚待士大夫官员,杀杨日严是得民心,匡扶社稷之举,并非对士大夫寡恩。诸位莫非是觉得自己也会走到杨日严这一步,才如此反对判处杨日严死刑?”唐介瞪着眼睛说道。 “唐子方,我看你们才是为了博清誉,坏祖宗家法,此行为,实属大不敬!”一名文官高声道。 这时,苏良缓缓走出。 “官家,臣以为若先帝在世,听到朝堂如此辩论,定然会痛斥这些反对判处杨日严死刑的官员。杨日严,结私党,控制开封府,若不是官家将其立即关押,他完全有造反的可能,试问诸位,他若在宫禁中劫持官家,可有解法?此等意图造反的大逆不道之举,难道不该杀?” 苏良深知,要想诛杀杨日严,就必须将其朝着大逆不道的罪责上去辩。 “苏良,杨日严的罪状中,可是未有造反之罪,你如此编排,到底是何居心?”王拱辰冷声道。 就在这时。 夏竦回头望了望站出来的众臣,道:“官家若执意判处杨日严死刑,臣不敢反驳,但臣觉得有愧太祖太宗,有愧于先帝,臣请辞!” “臣请辞!” “臣请辞!” “臣请辞!” …… 唰!唰!唰! 夏竦的话音刚落。 便有足足三十多名官员纷纷应和。 杜衍和吴育一眼便看出,这是夏竦提前安排好的。 杜衍和吴育互视一眼,并没有声援夏竦,他们并不愿做此等威胁君上的事情。 而下面的许多官员,见首相杜衍未动,他们便也没动。 不过,三十多名官员集体请辞,这也是朝堂上从未发生的事情。 此种方式甚是极端,但有时却非常好用。 苏良一脸紧张,生怕赵祯就此妥协。 这时,只见赵祯冷哼一声,道:“你们集体请辞?朕还不乐意干了呢,这官家,你们找别人去做吧!” 说罢,甩袖而去。 这一刻,群臣傻眼。 夏竦更是一脸懵,他没想到官家竟然如此强势,这下子恐怕不好收场了。 第0085章:论官场传话的艺术 垂拱殿内。 群臣无一人离去。 首相杜衍看向夏竦,不满地说道:“夏枢相,你与众官以请辞相逼,实在下作了些,官家还正吃着药呢!” “我还不是为了守住祖宗家法!”夏竦一脸委屈。 “接下来该怎么办,是诸位请辞还是等着官家向诸位道歉?”欧阳修白眼道。 夏竦后面的官员皆是一脸便秘的表情,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这下子彻底搞僵了。 这时。 副相陈执中突然喃喃自语道:“我们的错,这是我们的错!”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陈执中身上。 夏竦一脸睥睨地看向陈执中,暗道:这个老东西不会要出尔反尔吧! 廷议前,他与陈执中交谈过。 这位一向以官家马首是瞻的从龙之臣,之所以站在赵祯的对立面。 一方面是因他也想维护士大夫官员的这种荣耀,另一方面是他认为官家必将妥协。 于是,才与夏竦达成共识,出言反对。 陈执中扭脸看向众人。 “依照官家的性格,一般不会说出‘不做官家’这种话来的。” “诸位不妨站在官家的角度想一想,有没有可能,官家以为我们和他争的,不是是否要坚守祖宗之法,而是皇权厉害还是士大夫官员之权更厉害?” “官家突发疾病,大家立即上奏请求唤宗室子入宫,甚至要立太子。虽然杜相将奏疏全都烧了,但曹皇后可都是看过的,她能不告知官家?” “官家最厌的便是早立太子。咱们先前的行为已凉了官家的心,而今又要极力证明咱们的权力高于官家之权,官家刚才说的可能并不是气话……” 听到这个猜测,群臣都有些急了。 “这……这……极有可能啊!”有文官喃喃道。 王拱辰不服气地道:“我……我们的权力皆来自官家,我们没想要与官家争个高低啊!” 夏竦大手一摆。 “咱们的想法不重要,最怕官家是这样想的!” 群臣一下子找到了赵祯发怒的根本原因。 “那……那……接下来如何是好,任官家下旨处决了杨日严?”王尧臣疑惑道。 这时,杜衍开口道:“不是不可以。” “杨日严此次罪孽深重,判死刑并不为过,老夫觉得可杀。官家已将他的罪状贴在贡墙上,再告知天下将其判处死刑也不可避免。我们现在唯一能争取的是,将其在牢内杀,不游街,不在百姓面前死。” 夏竦、吴育、王尧臣三人率先点头。 虽然都是死,但后续影响却不一样。 宣判杨日严死刑,相当于官家打了全天下士大夫一個响亮的耳光。 而杨日严若再游街,在百姓的臭骂声死去,那相当于又让百姓打了所有士大夫官员的脸。 官员们能允许士大夫之权向皇权妥协,却绝不允许自己向百姓妥协。 顿时。 有臣子附和道:“如此做法,可以接受,可以接受。” 王拱辰撇嘴道:“这……这不还是开了斩杀士大夫的先例?” “莫非王中丞还有更好的办法?”吴育看向王拱辰。 王拱辰顿时不再说话了。 苏良在一旁听得直想睡觉。 这群相公们思虑的实在是复杂,一个比一个心眼都多。 认怂后,还在想着如何能将此事对士大夫官员的伤害降到最低。 这时,欧阳修也烦了,忍不住道:“你们这个主意,官家能不能答应还不一定呢?” 此话一出,殿内又安静了。 赵祯还真不一定能答应。 既然杀了,定然就想着全民围观,当街处死。 “答不答应,总要试一试,官家有病在身,我们不能全去,最好指派一人去。” 夏竦突然看向苏良。 “景明,你深得官家器重,又擅于言谈,你将此建议告知官家如何?若能成,此事记你首功!” 此刻,杜衍、陈执中、吴育、欧阳修等人看向夏竦。 脑海里只有两个字:无耻。 谁当这个出头鸟,向官家提出斩杀士大夫这个建议,日后若再有士大夫被处以极刑,这个人绝对是被戳脊梁骨的。 唐介率先站到苏良的前面。 “夏枢相,您贵为帝师,官家对您向来尊敬,下官建议您去较为合适!” “下官也是这么觉得。”欧阳修在一旁补充道。 就在夏竦面色尬尴之时,苏良突然开口道:“我去。” 说罢,苏良便朝着偏殿走去。 欧阳修和唐介想拦都没有拦住,夏竦的脸上则露出淡淡的笑容。 片刻后。 内侍通报,苏良来到了偏殿茶室。 赵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暴怒,此时的他正在翻读一本闲书。 他示意苏良坐下。 而后一个小黄门为苏良端了一杯茶水。 苏良朝着赵祯微微拱手,喝过一口茶水后,道:“官家,你气儿消得差不多了吧!相公们遣我来向您提个建议?” “说。” “官家可下诏杀杨日严,但不可游街示众,不可在百姓面前处死,须在牢内杀!” “不行!”赵祯干脆果断地拒绝道,“朕必须要游街示众,必须要让百姓将杨日严痛骂一顿,不如此,朕对不起开封府的百姓!” “官家,我还没说完,还有一个条件,杨日严行刑之日,所有京朝官必须观刑!” “嗯?官员观刑?”赵祯不由得抬起头来,道:“这是他们要求的?这是伱提的吧!” 苏良微微点头。 士大夫官员们不愿让百姓扇脸,那就让他们自己扇自己的脸。 百官观刑,足以让他们对皇权产生畏惧感。 “这个条件嘛,朕能接受,他们若没异议,明日便行刑!” “是,官家。”苏良当即站起身,朝外走去。 …… 很快。 苏良再次回到了垂拱殿,且面带笑容。 夏竦激动地问道:“官家……官家这么快……就答应了?” 苏良点了点头,但又说道:“不过还有一个小条件。” “什么条件?” “行刑之日,百官观刑!” 顿时,一些官员疯狂摇头。 在他们眼里,让他们观刑就是他们做错了事情一般,他们觉得是对士大夫官员身份的一种侮辱。 夏竦微微皱眉。 “这……这……不太好吧,能不能再与官家……” 苏良直接打断了夏竦的话语,道:“官家说了,若诸位不答应,他便不再上朝了!” 此话,一下子将众臣噎住了。 “答应,答应,我答应!”杜衍率先开口道。 “如此,官家已经算做出让步了,诸位难道还真等着官家出来道歉?”欧阳修瞪眼道。 “我没意见!” “我没意见!” “我没意见!” …… 群臣纷纷点头,都不愿再与官家争论,此事闹得已经快导致君臣关系破裂了。 第0086章:百官观刑,权知开封府的最佳人选 片刻后。 赵祯重新回到了垂拱殿。 君臣皆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赵祯高声道:“众卿所请,朕心甚慰。中书立即拟旨,将杨日严的判罚结果宣告于外,传于各府各州各军。杨日严之刑,明日午时便于大理寺监牢执行,七品以上京朝官,皆需前往大理寺观刑!” “臣遵旨!”众臣同时拱手。 就在这时,一个小黄门站在门口。 在得到赵祯示意后,他拱手道:“官家,知谏院包拯已至汴京城,其请求入宫觐见。” 听到包希仁归来,好几名臣子都是没由来地一哆嗦。 幸亏包拯没有参与此事,不然估计会更复杂。 赵祯想了想,也有些担心包拯再突然搅和进来。 “包卿车马劳顿,一路辛苦,让其先回家歇着,待明日……待明日百官观刑后,后日再汇报在辽的相关情况吧!” 随即,赵祯大手一挥,道:“诸位都散了吧!” 当即,群臣拱手,纷纷散去。 …… 翌日,近午时。 赵祯亲至,上百名京朝官齐聚大理寺监牢,包括知谏院包拯。 包拯对这几个月汴京城发生的事情都做了了解。 当知杨日严害了近二十条人命后,他甚是恼怒。 他向来嫉恶如仇,若杨日严不是死刑,他必将一日一奏。 片刻后,杨日严被押送了出来。 他将在赵祯与上百名官员的注视下,被执行绞刑。 论刑罚轻重,绞刑略轻于斩首。 但赵祯觉得绞刑更能让官员们留下深刻的印象。 此刻的杨日严,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发须花白,两眼无光。 在他得知自己的罪状被贴在贡墙上时,他便绝望了。 身败名裂比死更让他觉得难受。 赵祯端坐于正前方,面色严肃,道:“杨日严,你可还有遗言?” 杨日严缓缓抬起头,目光扫在每一名官员的身上。 有人直视于他,一脸恨意,有人则是将脸扭过去,不愿与其对视。 还有的双腿颤抖,俨然就要瘫坐在地上。 赵祯见杨日严不说话,当即摆手道:“执刑!” 很快,一道绳圈挂在杨日严的脖颈处,两名狱卒拉动麻绳。 杨日严的双脚缓缓离地。 而这时,赵祯扭过脸来,厉声道:“众卿务必直视此人,以此为戒!” 官员们只得站直身体,目视前方。 渐渐的。 杨日严的脸色逐渐变红。 他突然挣扎起来,嘴里喊着:“我……我……进士及第……进士及第,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唰!唰! 绳子再次绷紧,杨日严再也说不出话来,渐渐没有了气息。 很多官员都是脸色惨白。 杨日严这最后一句话,足以让很多人在今晚无法入眠。 赵祯缓缓起身,大步离去,此时的他,突然感觉到,身上的某种枷锁掉下来了。 而官员们望着赵祯的背影,眼光里分明多了一丝敬畏。 …… 翌日朝会,百官齐聚。 赵祯刚坐下,吴育便站了出来。 后面的包拯本想汇报使辽之事,见吴育率先站出,便没有出列。 “官家,杨日严渎职案之时,由臣暂领开封府府事,而今案件已结,该是择一人权知开封府事了!” 赵祯点了点头。 依照当下吴育的精力,确实难以将千疮百孔的开封府迅速恢复元气。 权知开封府事是个苦差,也是個美差。 在太宗、真宗时期,设有开封府尹之职,皆以亲王任之,后不复置。 权知开封府事便成了开封府的主官。 一般情况下,翰林学士、三司使、御史中丞、枢密副使、翰林待召等都有资格权知开封府。 “众卿可有举荐?”赵祯环顾四周。 陈执中率先站了出来,道:“臣举荐枢密副使文彦博!” “臣举荐翰林学士张方平!” “臣举荐翰林学士欧阳修!” “臣举荐枢密副使庞籍!” “臣举荐御史中丞王拱辰!” 数名相公陆续站了出来,仿佛商量好的一般,将最合乎资格的几人都举荐了出来。 张方平低着脑袋,明显是不愿权知开封府。 而其他四人,皆是挺着胸膛,对这个职位甚是有意。 若在此位置上做得好,下一步直接就能像吴育那般,直接晋升副相。 赵祯环顾下方,有些纠结。 当下的开封府,除了需整顿内务外,还需要唤回民心,而这几人在此方面的能力,都是一般。 赵祯想了想,开始用起了排除法。 文彦博在枢密院不可或缺。 庞籍暮气沉沉,心力皆不足。 张方平文气太重,且无意向。 欧阳修有心气,但能力略显不足,易意气用事。 他想来想去,目前综合能力最强的,还是御史中丞王拱辰。 就在赵祯准备点人时,苏良突然出列,拱手道:“臣举荐知谏院包拯!” 赵祯先是一愣,旋即眼光一亮,觉得包拯确实合适。 夏竦似乎是觉察到了赵祯的表情,道:“官家,包希仁虽有少卿之职,堪当权知开封府,但其知谏院不久,不宜升迁,论资历,远不如刚刚那几位。” “此外,包拯曾弹劾当下的三司户部判官兼副使张尧佐,资历不足,不得升迁,臣以为,若包拯权知开封府,更是有违升迁罢黜条例!” “臣附议!” “臣附议!” 立即便有两名臣子跳出来附议。 苏良朝前又走了两步,道:“官家,当下的开封府亟待重拾民心,论能力与魄力,包希仁都是上上之选,若事事都苦守条例,那岂不是殿上诸位,熬到百岁,都能做个相公了!” 苏良之所以据理力争,便是想着开封府快速变好。 若让王拱辰、庞籍去任职,他们除了会将自己的考绩变得漂亮一些,对开封府百姓并起不到什么大作用。 当下,包拯是以少卿之职,知谏院。 资历确实略显不足。 就在赵祯犹豫之时,包拯大步走了出来。 “官家,能否听臣汇报完使辽之事,再定权知开封府的人选?” 赵祯微微点头,满脸好奇。 而苏良、唐介则是相视一笑,正所谓资历不足,功绩可补。包希仁估计是要展现自己的使辽功绩了。 第0087章:包希仁使辽之功,大焉! 踏!踏!踏! 包拯大步走至殿中,目视前方。 这时,很多官员才注意到包拯虽变黑了一些,但身上却多了一股英武之气。 “臣奉命使辽贺岁,兼察军事。贺岁期间,遵循各项礼仪章程,毫无失节之处,记录官皆有详细记载,臣不再一一表述,此次臣主要向官家汇报一番使辽的收获!” 听到此话,赵祯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官员们也都挺直腰杆。 包拯在朝堂上讲话,很多官员都会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生怕包拯突然就会弹劾自己。 “臣在离辽时,除了得到辽主耶律宗真的常规赐礼外,还得到牛五百头、羊一千只、战马八百匹、弓弩一百副、重甲一百副。” “什么?” 赵祯骤然站起身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辽对宋使的岁旦赐礼,无外乎都是一些金银、兽皮、兽骨雕刻物等。 牛羊是粮食资源。 战马和弓弩重甲更是军需物资,辽国怎会赠送。 夏竦看向包拯,满脸不可置信。 包拯说的可是战马,而不是马。 他此刻都怀疑包拯是不是在边境将辽国的某股小部队抢掠了一番。 “包卿,使团与辽兵打起来了?”赵祯又问道。 别人干不出这种事,但包拯的倔脾气,却极有可能。 包拯笑着摇了摇头。 “官家莫急,此非战利品。而是在除夕之夜,辽朝的几位文官,喝过几杯浊酒后,仗着自己读过几本诗书,便想着以文采使臣出丑!” “臣无奈之下,只得与他们文斗,不曾想他们只是会一些口水诗,这些都是当着辽国皇帝的面儿赢下来的。” “在臣归来前,辽国臣子意欲以金钱置换,臣不愿,他们便只得任由臣拉了回来,如今这些军需与牛羊已存放在河间府,官家可随意处置!” 听完这番话后,全殿安静。 紧接着,赵祯笑了。 很多臣子也都忍不住兴奋地笑了起来。 此举甚是提劲! 自澶渊之盟后,大宋除了靠着商贸赚取过辽的钱外,其他方面没有占过任何便宜。 而今,包拯以一人之力,为大宋争光,令每位官员都觉得:与有荣焉。 欧阳修不由得挺了挺胸膛,心中喃喃道:若是让我去,赢得必然不是这么一点儿了! 陈执中率先拱手,道:“官家,这些……这些不是战利品,但胜似战利品,此乃我大宋使辽的佳话呀,一定要传到民间,传到民间!”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包卿,此事办得漂亮,朕当厚赏整个使团!” 包拯微微拱手,继续道:“臣此去辽国也发现了一些问题,其中最严重的便是辽人对我朝的事情知之甚详。” “辽人不但知晓我朝每月发生的要事,甚至一些不雅之事也尽皆知晓。” “比如,我朝有一位假撞柱的御史,欧阳学士被污不修私德等。” “其中,石守道与富彦国涉嫌造反之事,更是被辽人笑掉大牙。他们称……称我朝官员读书都读傻了,竟会认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通辽且还要掘坟开棺,甚是愚蠢。对此事,臣实在无法辩驳!” 顿时。 夏竦、王拱辰等都纷纷低下脑袋,他们就是被辽人称为“读书读傻了”的典型代表。 “此外,我在辽国街道的书摊上,见到了我朝往期邸报的抄录版,见到了苏景明的《驳陈条十事书》,见到了欧阳学士的《论不才官吏状》……” “起初,臣以为是辽国安排有细作藏于汴京,后来方知乃是有黑心的商人将我朝邸报新闻、机密要事等传于辽国,以此牟利。臣建议,应对此进行严管!” 赵祯点了点头,道:“确实该严管了!” 随着雕版印刷的普及,万事皆可成书。 大宋几乎没有秘密。 上到官员贵族,下到书生商贾,大多都是好大喜功。 做个芝麻大小的事情都想着要刊印成书,以此留名。 而后,在一些黑心商人的经营下,大宋发生的事情,便很轻易地传到了辽国、西夏。 赵祯能想象得到,辽人听闻石介案时,定然甚是兴奋,觉得能做出此事的大宋只能是不断走下坡路。 接下来。 包拯从怀里拿出一本奏疏,道:“臣至辽国边境时,还曾巡视了一番辽人的驻兵,在问询了一些辽人百姓后,得到了一些重要信息。” “辽人于代州、应州边缘处,不断添置营寨、召集军马、兵甲粮食,虽是以西讨之名,但很有可能意在河东,而今代州边臣畏懦,臣建议派遣重臣,固守边界,以防辽军突袭。具体细则,不便明讲,臣以撰写成文,烦请官家阅览!” 赵祯看完奏疏后,面色阴沉。 包拯所言军情,甚是重要,而河东那边却一点情报都没有得到,实属失职。 枢密使夏竦的脸色也非常不好看,这也是他这位枢密使的过失。 这时候,王拱辰站了出来。 “包谏院,你先是与辽官员聚赌,而后又刺探辽国军情,辽人不可能不知。若令辽人恼怒,恐怕有引战的嫌疑吧!” 这位御史中丞,最擅长的就是鸡蛋里挑骨头。 包拯眉头一皱,直接回怼道:“是不是我日日和辽国君臣弯着腰说话,才没有引战的嫌疑。” 说罢,包拯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官家,此为辽主写给官家的书信,臣未曾开封,请官家御览!” 赵祯接过信封,看完后不由得笑出声来。 “哈哈,包卿,这是一封辽主对你的夸赞信,你此次出使,赢得了辽国上下的尊重,辽主甚至称,你包希仁一人,可抵得辽国八千铁骑!” “来,众卿都看一看!”赵祯无比兴奋地说道。 辽人擅武,直来直去,最喜的便是有骨气的人。 包希仁一人,可抵得辽国八千铁骑。 这乃是极高的赞美! 辽国人粗鄙,前两年都是称呼夏竦为:夏竦老儿。 此刻。 所有官员看向包拯,都是一脸的羡慕与敬重。 能得到辽国国主这一声夸赞,一辈子都值了。 紧接着。 包拯又道:“官家,臣得知杨日严渎职案后,心中甚是愤懑。当下,开封府百姓心绪急需疏导,下面胥吏亟待补充,臣愿往之,知开封府!” 包拯素来不争不抢。 而今请知开封府,是因为他实在不想看着这個烂摊子被一些人再搞烂下去。 此时,其他人谁还敢争! 当下的包拯,比任何人的腰杆都要硬,他即使想要入中书或枢院,没准赵祯都能同意。 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下方。 “众卿可有异议?” “臣无异议!”众臣异口同声道。 “自即日起,擢升包希仁为右司郎中,权知开封府,再加龙图阁学士衔,至于谏院,便由欧阳学士总领!”赵祯高声道。 群臣纷纷拱手。 欧阳修顿时露出一抹笑容,知开封府他可能心力不足,但知谏院还是没问题的。 第0088章:裁减胥吏,苏景明勾结内侍? 四月二十日,天气转暖。 汴河两旁、绿意盎然,车马船只,川流不息。 包拯做事雷厉风行,先去脏吏,后抚民心。 才不过数日,开封府的情况便有了明显改善。 皇城司也开始重点查处汴京城那些贩卖大宋情报的黑心商人。 从辽国获取的情报信息来看,源头显然在汴京城。 …… 午后。 包拯将一份《论脏吏书》呈递到中书省和御前。 赵祯看过后,将其传到汴京城的各个衙门。 包拯称,开封府之患,除了杨日严之罪外,更多的乃是胥吏横行所至,请求裁减开封府胥吏人数,宜降至六成左右。 何为胥吏? 即衙门中非官身的办事人员和差役。 官员以下的衙门官差,皆为胥吏。 比如汴京城内,那些曹司、令史、书吏、掌库、典库、公人、录事等。 胥吏是官员的眼耳手脚,官员越多,胥吏便会越多。 且很多胥吏都与官员有着裙带关系。 汴京城的胥吏,大多有微薄的俸禄;而地方衙门,月钱全由当地衙门自理。 胥吏生财之道,便是受贿。 吃拿卡要、勒索欺诈、仗势欺人多发生在胥吏与百姓之间。 有些地方,胥吏比官员还要势大,官员都会受到欺诈。 这一次,赵祯做得尤为果决。 在应允包拯请求的同时,赵祯责令中书裁撤汴京城各个衙门的胥吏,总量不得低于三成,限期一个月完成。 当下,汴京城的胥吏大概有近八千人。 这意味着将会有两千多名胥吏被裁撤。 此举,很多官员都有怨言。 因为减少了胥吏,很多事情就需要他们亲力亲为了。 甚至于,他们安排的近亲也将会被裁撤。 但包拯指出了胥吏的害处,官家又如此强势,他们并不敢上奏反驳。 杨日严临死前的那句话,还在很多人耳边回响呢! 当即,汴京城的各個衙门都开始筛选需要裁撤的胥吏。 …… 这一日,午后。 苏良看到御史台的裁减名单后,不由得一愣。 按照中书要求,御史台的裁撤人数为二十七人,大概就是裁了三成。 然而,苏良看到一个令他无比意外的名字:书写人洪甫。 洪甫就是与苏良、周元关系甚好的老洪,隶属察院。 “不应该啊!论誊写能力、文书整理,老洪可都是一流的,即使裁撤七成胥吏也不可能裁掉老洪啊!”周元不满地说道。 苏良想了想,道:“可能,老洪错就错在和咱们走太近了,我去找台长去!” “同去!”周元也站起身来。 二人与老洪已有了默契。 若老洪被裁,二人可能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书写人了。 片刻后。 苏良和周元来到御史中丞王拱辰的官署。 苏良率先开口道:“王中丞,下官有一事不解,察院书写人洪甫,能力出众,誊写能力和文书整理能力在御史台都是拔尖的存在,为何会将其裁撤?” 王拱辰语气平淡地说道:“你说老洪啊!他……行事闲散慵懒,且年事已大,没有什么培养价值,御史台总要招进一些年轻人!” 苏良对这个解释相当不满意。 老洪只是性格开朗,做事上没有丝毫闲散慵懒,且还不足五十岁,经验力气都在,正是任书写人的好年龄。 “王中丞,你称老洪行事闲散慵懒,敢问他在职事上可有过失?” 王拱辰顿时黑着脸站起身来。 “台院胥吏裁撤,本官自有规矩,裁撤名单已交给中书,你若不满,可去中书或官家那里去反映!” 说罢,王拱辰便扭脸离开了。 苏良微微皱眉,回去便准备写奏疏,力保老洪。 当初,他被诬陷狎妓便是老洪率先告知他的,他必须要保下老洪的饭碗。 …… 大概一个时辰后。 御史台裁撤名单经由中书和赵祯批示后,下发到了御史台。 王拱辰低头一看,不由得怒火上心头。 老洪的名字没了,且是官家亲自圈去的。 “这……这个……苏良,仗着官家恩宠,竟然如此放肆,他如此力保老洪,与其在私下绝对有勾结,本官一定要细细查一查这个老洪!”王拱辰喃喃道。 不多时。 苏良也接到了最新的御史台裁撤名单。 老洪的名字没了,且是官家亲自圈去的。 苏良和周元不由得都愣住了,纷纷看向桌上,他们保老洪的奏疏还没写完呢! 苏良甚是疑惑,喃喃道:“按理说,官家并不认识老洪,为何就消了老洪的名字呢?” 周元放下笔,一脸笑容。 “没准儿官家识得老洪吧,老洪可是在御史台待了近二十年了,终于不用绞尽脑汁写了!” 当即,苏良也放下了笔。 …… 翌日,天微微亮。 王拱辰刚刚出门,他的一名线人便告诉他一个消息。 昨晚,那线人奉命监视老洪,当晚就发现了重要情况。 昨晚子时,老洪与勾当皇城司的张茂则在汴河的一条船上见面,半个时辰后才分别离去。 听到这个消息,王拱辰欣喜若狂。 “怪不得苏良能够成为官家宠臣,原来他与张茂则有勾结,而老洪应该就是他们的中人,朝臣勾结内侍,老子这次让他即使不死也要脱层皮!” 当即,王拱辰先是喊上两府三司的相公,又喊上苏良和老洪。 他称有要事面君,这些人必须参与。 今日无朝会。 赵祯一觉醒来,便听到一众官员在垂拱殿外等待的消息。 喝了几口粥后,他便来到了垂拱殿。 此时众臣齐聚,定然是有大事发生。 赵祯环顾四周,看向众臣,道:“众卿,到底是有何事,一大早便齐聚于此。” 唰!唰!唰! 杜衍、陈执中、吴育、夏竦、苏良等人全都看向王拱辰,且一脸迷惘。 大家都不知所为何事。 王拱辰挺着胸膛,大步出列。 “启禀官家,御史台在裁撤胥吏之时,监察御史苏良一直反对将一名叫做洪甫的书写人裁掉,想必官家将此人圈去,也是因苏良吧!” “臣觉得苏良与这位胥吏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便特意派人去监视洪甫。然后发现在昨晚子时,洪甫与勾当皇城司的张茂则于汴河上见面。那洪甫乃是苏良的心腹,臣怀疑苏良勾结内侍,一直在探听官家心意!” 听到此话,夏竦不由得大喜,若此事坐实,那苏良的仕途便完了。 苏良则是一脸懵。 老洪作为察院之人,他自认算是他的心腹。 但老洪见张茂则,苏良有点出乎意料,二人的身份差距太大,不应该有什么交集。 苏良不由得看向站在后面角落里的老洪。 第0089章:谁阻封赐张家,便是阻官家生子 在王拱辰弹劾苏良与内侍有勾结后,夏竦率先站了出来。 夏竦知晓王拱辰敢拉上两府三司的相公来弹劾苏良,定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他不由得底气十足地说道:“官家,朝臣与内侍勾结,乃朝廷大患,必须重惩。臣建议,立即召来张茂则进行对质,当场将此事调查清楚!” “不用了!”赵祯有些不悦地说道。 王拱辰一愣,急忙道:“官家,此乃危害社稷之恶行,必须速查严查!” “不用了,洪甫非苏良心腹!”赵祯再次道。 这一刻。 苏良看了看赵祯,又看了看一直低着脑袋但面色平静的老洪。 不由得全明白了。 “官家,您……您……不能如此庇护苏良,他如此做,实乃佞臣所为!”王拱辰不由得放大了声音。 赵祯缓缓说道:“洪甫乃是皇城司的人,他是朕安排在御史台的,他与茂则相见,朕亦知晓。” 瞬间,殿内安静了。 众臣惊叹:这位官家原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御史台本就是君王的监察机构,而赵祯又在里面安插一人,监视御史台。 用意可想而知。 王拱辰面色惨白,欲哭无泪。 这太让他震惊了。 他执掌御史台三年,从来没有想到御史台会安插有官家的人。 而像老洪这样的台内老人,没有什么消息是他不知道的。 这说明,官家对御史台了如指掌。 御史台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官家只是不愿将其揭出来而已。 杜衍等相公也是细思极恐。 中书有没有官家的人?枢密院有没有官家的人?三司有没有官家的人? 也许,官家什么事情都知道,只是没有到发火的地步而已。 王拱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官家安排底细潜伏在御史台,他若知道肯定会装作不知道。 但现在,他当着两府三司各位相公的面儿将此事揭露出来,官家会如何想,这些相公们会怎么想。 他实乃将官家置于“不仁”的境地。 王拱辰觉得今日干了一件大蠢事,他太想将苏良拽下来了。 “咳咳……” 赵祯干咳两声,道:“此事就这样吧,众卿好自为之!” 说罢,赵祯特意看了王拱辰一眼,方才离去。 赵祯最后一句话说的极有水平。 一句好自为之。 让众臣都不由得怀疑,自己身边是否也有皇城司的人。 王拱辰双腿微微颤抖,他知晓官家已经对他不满。 虽然他此举算得上风闻言事,不应加罪,但以后若再犯错,官家定然会严惩不贷。 片刻后。 苏良和老洪一起走出了垂拱殿。 赵祯未曾免掉老洪的职位,那说明老洪还可以继续在御史台当书写人。 苏良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与老洪继续有说有笑。 不过此刻。 苏良心里又生出一个疑惑:有没有可能,刘长耳也来自皇城司? 刘长耳打听消息的效率太惊人了,且还是老洪下面的线人。 苏良思考片刻,很快就释然了。 即使刘长耳是官家的人,他也不可能像王拱辰那般傻乎乎地去质问。 当作不知情即可,以后没准儿有大用处。 …… 四月二十七日。 赵祯进封张美人的母亲曹氏为清河郡夫人。 张美人生下三女皆早夭,今年又无开枝散叶之功,而当下又非重大节日。 突然封赏,俨然不合常例。 定是张美人又吹枕边风了。 对此,中书的相公们都已经习惯。 苏良知晓后,也只是无奈一笑。 这位官家如今最大的软肋,便是极其宠幸张美人,时不时就要对其家人进行封赏。 不出意外,张美人很快就要晋升贵妃了! 苏良觉得,赵祯是在经营自己的爱情。但作为一个皇帝,根本没资格拥有爱情。 赵祯上午进封。 唐介中午就将劝诫赵祯莫沉迷后宫女色的章疏呈递了上去。 而后,唐介直接面君上谏:敕封张美人母亲曹氏不合礼法。 半個时辰后,唐介从垂拱殿黑着脸走了出来。 显然,官家没有答应他的请求。 但唐介那句:“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安史之乱,贵妃引之”却传到了垂拱殿外,引得众臣尽皆知晓。 如果包拯不是在开封府忙碌,估计也会上奏。 …… 就在唐介还在继续上奏反对之时,汴京城的街头巷尾,突然开始流传一种舆论。 很多百姓称—— 官家无子,乃是因官家对后宫的宠幸屡次受到朝臣压制,导致后妃位分不够或父家身份太低,配不上官家,以至于难以诞下龙子。 赵祯无子,本就是百姓们经常议论的事情。 各种原因众说纷纭。 但这个理由突然得到了很多百姓的认可。 曹皇后十年无子,大概率是没有生育能力或不被官家临幸。 下面的妃子,虽有子嗣,但多为女子且易早夭。 而最能生的张美人。 每次升迁位分或家人升迁,都会遭到朝臣的阻碍。 百姓们如此一想,愈发觉得张美人生女不生男且多次早夭,皆因位分不够,即福报没有攒够。 很快,百姓们的想法便发展成了一条可助官家生子的逻辑。 百姓们认为:当下赵祯无子,主责在朝臣;若想生子,就必须晋升张美人的位分,对张家人再次封赏,提高地位。 …… 苏良听到这个逻辑后,哭笑不得。 百姓们的想象能力实在过于神奇。 这真是应了那句古话:生不出孩子—赖床梆。 但这种传言,还就是有人信。 不但百姓信,很多官员竟然也觉得有这种可能。 当即,便有一些官员开始上奏,恳求升张美人为贵妃,再为张美人的伯父张尧佐和兄长张化基增加尊荣。 苏良本以为,只有少部分官员信这种民间舆论。 但渐渐的,夏竦、陈执中、王拱辰等人也开始上奏,增设张美人及家人位分。 紧接着。 杜衍、吴育这两位相公竟然也相信了这种说法。 到最后。 百官纷纷上奏附议。 似乎谁敢阻拦官家封赏张美人家,谁就是阻拦官家生儿子。 欧阳修、唐介、何郯、苏良四人纷纷上书,称朝廷不应受到民间舆论裹挟,但奏疏如石沉大海,并未得到反馈。 苏良猜测,赵祯大概率也相信了,或者说是愿意相信。 此事,对官家稳固后宫有益,朝臣也给官家未曾生子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 从官员利益来讲,赞成比反对更有利。 苏良等人对封赐张美人并不在意。 但张尧佐本就身居要职,再封赐,就意味着张尧佐很可能下一步会成为三司使或成为翰林学士,距离拜相只有一步之遥。 这太儿戏了。 此等庸才,身居高位,乃是对大宋最大的破坏。 作为台谏官,对这种不正当的外戚升迁,自然要挺身而出,上谏反对。 第0090章:留班伏阁硬谏,壮哉台谏官(求月票) 翌日。 又有一人上奏恳请赵祯封赐张美人及家人,助官家得子。 此人的身份极不一般。 乃是汝南郡王、江宁节度使赵允让。 即赵宗实的亲爹。 他见朝堂百官皆请奏,也不由得呈递了奏疏。 自打赵宗实成为曹皇后养子后,赵允让的地位一直很尴尬。 赵宗实被接到皇宫那段时间,人人都在巴结他。 赵祯有子后,立即又门庭冷落,而皇子夭折后,又是人人都在巴结他。 他不胜其烦。 赵允让并无大志。 他只想着儿子能够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他对儿子当太子甚至日后为帝之事,其实并不支持。 一旦赵宗实当了太子,那就是赵祯的儿子了。 若数年之后,赵宗实成为皇帝。 他都不知赵宗实在祭拜时,是叫他爹,还是叫赵祯为爹。 此次,他若不上奏疏支持,有些人会觉得他儿子贪恋太子之位。 这是大忌。 故而他是不得不呈递奏疏。 …… 三日后。 朝堂近九成的官员都赞同封赐张贵妃及家人。 或信民间舆论,或随大流,或迎圣意,或讨好张尧佐等等。 提出反对意见的只有苏良、欧阳修、唐介和何郯。 还有一些官员则是未曾发表意见。 可能包拯过于忙碌,对此事也未提出任何看法。 汴京城的官员们都甚是精明。 他们选择赞成,并非被民间舆论掌控了心智。 众官员此举,最主要的原因是:媚上。 随着赵祯斩杀杨日严,又在御史台安插线人,圣威逐渐提升。 夏竦、陈执中、王拱辰等做过亏心事的人,必然会顺应圣心。 此外,从概率上来讲。 张美人才不过二十三岁,又深受赵祯恩宠,接下来诞下龙子的可能性极大。 若赞成此事,张美人为官家诞下龙种,那众臣皆有功,没有诞下龙种,也无过失。 但若反对此事,一旦张美人诞下龙种,那可就遭官家不喜了。 以后,万一这个龙种登上皇位,有人将此事说出,那反对者的仕途更是堪忧。 官员们如此合计,自然是赞同者居多。 而苏良、欧阳修、唐介、何郯四人,皆为台谏官。 他们的谏言准则是:不合乎朝廷章程且有害江山社稷之人或事,必谏之! 可惜,他们的奏疏皆被赵祯扣压,想要面圣上谏,赵祯又不愿见。 …… 午后。 苏良得知,官家已欲封赐张美人为贵妃,其伯父张尧佐、兄长张化基都会得到封赐,诏书大概率明日便会发出。 很快。 苏良、欧阳修、唐介、何郯四人聚在了谏院。 “绝对不能任张尧佐再升迁了,其才识甚是庸常,无论是做三司使还是入了中书,对朝堂都有害而无一利!”唐介气愤地说道。 何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当下,朝堂之上,恐怕只有我等四人持反对意见,我们如何辩得过满朝臣子!” 唐介喃喃道:“如今的关键是,我们如何证明张美人的位分与家人地位和官家是否能诞下龙种没有关系。” “本就没有关系。只是这群臣子将民间百姓的笑谈当成事实且认为此事有利可图罢了!”何郯道。 苏良想了想。 “我总觉得此事有猫腻,民间舆论形成的太过迅速,没准儿是有人授意的。” “极有可能。若授意,那定然是张尧佐,此事对他最是有利!”欧阳修道。 “但此时再去查,已经来不及了,无论如何,此事都是不合章程,我们作为台谏官必须要谏下去!”一旁的唐介一脸正气地说道。 这时,欧阳修突然眼前一亮。 “此刻,官家与那几位相公正在垂拱殿召对,要不来一个留班伏阁上谏如何?让官家和相公们给我们一个合乎章程的说法!” 其余三人的眼睛顿时都亮了。 作为台谏官,该豁出去时就必须豁出去! 所谓留班,即在君王与群臣朝会或议事时,台谏官将他们堵在殿中,要求当场论辩。 所谓伏阁,即在面见官家遭遇拒绝,其他言路也都闭塞的情况下,侯立在官家所在的殿外,请求上谏,官家不见便不走。 这是两种非常极端的上谏方式,台谏官们很少用。 因为这代表着台谏官认为皇帝和士大夫官员们都出现了错误。 但如今这种情况,恰好适用于这两种方式。 当即,四人整理了一番官服,去如厕了一番,便直奔垂拱殿。 …… 垂拱殿外。 赵祯正心情愉悦地与诸位相公讨论着张美人的封赐礼仪。 内侍来报,翰林学士、知谏院欧阳修,左司谏何郯,殿中侍御史唐介、监察御史苏良四人齐聚在垂拱殿门口,要求与官家与诸位相公论辩张美人之事。 听到此话,赵祯不由得皱上眉头。 “这四個顽固的人,做事竟不知灵活半分,让他们等着!” 半刻钟后。 赵祯与杜衍、吴育、陈执中、夏竦、王尧臣五人商量完了事情,先令五人离开。 赵祯欲与苏良四人单聊。 若相公们都在,赵祯还是会放不下面子。 但是,杜衍五人刚走到门口,就被欧阳修四人拦住了。 “张美人之事,诸位相公也皆是点头赞成者,修希望诸位相公也能停留殿中,给个解释!” 一旁,唐介、何郯和苏良伸着手臂,拦着众相公。 “欧阳永叔,你们这是要留班、伏阁上谏?但无台长引领,你们这是以下犯上!”夏竦张口就给苏良四人扣帽子。 欧阳修冷声道:“我以翰林学士之职,领谏院,难道不够格?” 当即,夏竦率先往前挤去。 苏良身子一侧,胸膛一挺,夏竦如同撞上了一座小山,差点儿没有摔倒在地上。 论体格,这些老头哪里是苏良等人的对手。 尤其是唐介,清瘦露骨,碰触他者,必被硌得生疼。 杜衍见要发生肢体冲突,连忙道:“垂拱殿外,怎能动粗,甚是不雅,甚是不雅,咱们都回去,将此事说个明白。” 当即,相公们与苏良四人回到了殿内。 杜衍、吴育、陈执中、夏竦、王尧臣五人站于左侧,苏良、欧阳修、唐介、何郯四人站在右侧。 赵祯一脸无奈。 台谏官们将他和众相公堵在殿中,今日若说不明白,恐怕谁也走不了。 第0091章:罢职罢事,齐州出事了(4k) 垂拱殿内。 欧阳修大步走出,拱手道:“官家,臣等候守殿外,拦下诸位相公,只想问一问,突然封赐张美人及家人合乎我大宋律令中的哪条章法?” “欧阳修,你是在质问官家吗?”夏竦瞪眼说道。 “臣等作为台谏官,纠正刑赏逾制乃是本责,夏枢相休要乱扣罪名!”欧阳修面对夏竦,丝毫不惧。 这时,陈执中忍不住开口了。 “永叔,你们四人的想法,官家和我们都很清楚。但此举合乎情,合乎理,合乎百姓之意,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这时,左司谏何郯不由得站了出来。 “陈副相,你真是顾左右而言它!是情理在先,百姓之意在先,还是我大宋律令在先?况且这是整个汴京百姓的心意吗?你可能证明?” 殿内最通晓大宋刑赏律令的便是何郯。 他一句话便让陈执中噎住了。 这时,首相杜衍站出来解释道:“民间百姓之言,不能全信,但也不可不信。为张美人晋升了位分,万一明年她便为官家诞下龙种,一切都值得了。作为台谏官,应先考虑圣意,莫为了一己清誉,逼得官家难以下台,此非贤臣所为!” 听到此话,苏良感觉到杜衍老了,感觉到了代沟。 这群老一辈的臣子尤为相信天命,相信那些莫名其妙的民间传言。 这种根深蒂固的迂腐价值观,根本不是讲道理就能将他们说服的。 苏良等人真正要争的,乃是规矩。 如果人人都能以民间舆论裹挟朝堂政见,那日后的朝堂恐怕会乱象丛生。 唐介胸膛一挺。 “杜相,你真是如此想的吗?你们若如此想,为何不提议官家晋升其他妃子,而非要奖励张美人,官家独宠一人,中书却无一人敢言,这可算失职?” “伱们赞同此事,不过就是图得官家心里高兴,然后撞撞大运,看自己活得够不够长,能不能也做一做从龙之臣,顺便为儿孙的仕途铺路。这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 唐介,最擅长的便是说实话。 这番话,一下子戳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顿时,大殿内变得安静下来。 这时,苏良走了出来。 “官家,臣等并非要干预后宫之事,而是此事甚是蹊跷,民间传闻来得又急又快,臣怀疑是有人暗中操纵民意,官家若真封赐,易中了别人的圈套。” 苏良讲出了他最怀疑的地方。 夏竦冷冷一笑,道:“苏良,你莫事事都阴谋论,汴京城上百万百姓,谁能操控民意,百姓这样说,自然有一定道理,你们四人才是不识大体,不晓大义!” 与此同时,陈执中气呼呼地站了出来,看向苏良。 “官家若因你们的阻拦,未曾诞下龙子,你们负得起这个责任吗?当下我朝的任何事情都没有官家生子重要,即使此事有一丝丝可能,我们做臣子的都要选择去相信,而非拿着所谓的大宋律法,去证明自己的无私,官家的利益才高于一切!” 陈执中此话,可谓将“媚上”二字演绎到了极点。 “陈副相,若你这样说,我倒觉得不如让官家再娶几名妃子反而概率会更高一些!”欧阳修当即反驳道。 “够了!” 赵祯朝着御案上重拍一下,眼睛里满是怒火。 即使换作一個普通的男人,被议论生不出儿子,心情都会郁闷。 更何况还是当今的官家。 赵祯缓了缓,说道:“朕早有心意封赐张美人,至于张尧佐,其作为张美人的伯父,靠着外戚身份走些捷径,朕认为无可厚非,况且他并非没有能力,朝堂还有大量的恩荫之官呢,算不得违背律令!” 说罢,赵祯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站着的只有陈执中是恩荫之官。 此刻,陈执中的心在流血。 他刚才如此卖力地替官家说话,没想到官家却误刺了他一刀。 赵祯继续道:“苏良所言,确实存在一定的可能性,朕会让皇城司再了解一番,确定无误后,再进行封赐,此事就这样吧,无须再议了!” 整个朝堂的反对者不过只有四人,赵祯自然不会妥协。 就在这时。 门口内侍来报,王拱辰请求觐见。 “让他进来吧!”赵祯道。 随即,王拱辰大步走到殿内,其手中还拿着一把挂着各色布条的纸伞。 王拱辰面带笑容,道:“官家,臣经过宣德门时,见到一些百姓为官家制作了一把祈福伞,此乃大吉之兆,臣便带进来了!” “此伞上足足有一百二十根布条,皆是百姓从自家男婴衣服上裁减下来的,百姓们都希望官家能得到一名男婴……” 听到此话,赵祯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他接过祈福伞,笑着说道:“朕就知道,百姓心善,岂能欺朕!” 夏竦等人不由得大喜,此事算是成了。 赵祯坐回御座,道:“杜相,中书去拟诏吧,张美人晋升为贵妃,其兄张化基晋升为密州观察使,张尧佐加端明殿学士衔。” 一把祈福伞,就将赵祯哄得忘了要派皇城司去检查民间舆论的真实性。 苏良欲想再次劝谏,却被唐介拦住了,一旁的欧阳修、何郯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四人怎么能斗得过整座朝堂。 此刻,苏良尤为想念包拯。 若包拯仍知谏院,定然会有与众不同的方式抗争。 甚至再次唾面而谏,官家也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 门口内侍再次来报,右司郎中,龙图阁学士,权知开封府的包希仁请求觐见。 苏良有一种直觉,没准儿此事要有转机了。 赵祯当即将包拯宣了进来。 包拯目视前方,拱手道:“官家,近日民间盛传官家生子之事,并有许多百姓提出建议应提升张美人及家人位分。” “臣怀疑是有人在故意引导舆论,经一番查寻后,臣发现确实有一波人在暗中编造舆论,这些人聚于街头、茶馆、酒肆,将舆论传播到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很多百姓便是受到了他们的蛊惑。” “就在午后,臣抓到三个头目,经审讯得知,这些人的幕后指使者为三司户部判官张尧佐,张尧佐除组织人夸赞张美人外,还恶意攻击曹皇后,传她多年未曾生子,理应罢黜……” 包拯的声音在垂拱殿中回荡。 逻辑清晰,有理有据。 这场所谓的百姓舆论,其实就是一场人为操作的恶性事件。 杜衍等人都有些傻眼。 他们全被张尧佐利用了。 而苏良四人则是大喜,没想到包拯以一己之力便将此事反转。 包拯还真是张尧佐的命中克星。 “一些具体细节,臣还未曾查问清楚,臣打算明日便唤张尧佐去开封府,请官家恩准!” 赵祯脸色铁青,道:准了,定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任何一个帝王对有人控制民间舆论这种行为都是深恶痛绝的。 说罢,赵祯甩袖而去。 …… 翌日一大早。 赵祯便下旨剥夺了张美人母亲曹氏的清河郡夫人职衔。 张尧佐则是直接被传唤到了开封府。 包拯的查案速度极快,不到三日便查了个清清楚楚。 那些民间舆论完全是由张尧佐伪造。 他养了一批写手,专门散播各种谣言。 除了诽谤曹皇后外,欧阳修、包拯、苏良三人也处于谣言之中。 他们骂欧阳修不修私德,行为不检点,夜宿青楼乃是常有之事。 他们称包拯在使辽过程中,意图挑起宋辽战事,已有不臣之心。 而对苏良的污蔑就更有意思了。 他们称苏良与汴京城某个歌妓有私生子,且在齐州也有两个小妾。 歌伎、小妾、以及私生子的名字都被杜撰了出来。 这种花边新闻,往往传播的最快。 三人成虎,很难解释。 并且,传播流言,诬陷他人的代价实在是太低了。 又过了三日,张尧佐的事情彻底结案。 赵祯将张尧佐贬谪到了江南西路吉州担任通判,估计没有两三年,他绝对回不来。 据传,张美人那晚也被赵祯痛骂了一顿。 而开封府,也开始严查起了民间舆论与谣言。 …… 五月初十,晚。 苏良回到家,一眼就看到餐桌上竟然摆着八菜一汤。 往昔,可都是四菜一汤。 “眉儿,咱家是有什么喜事了吗?今晚竟多增了四道菜!”苏良朝着走过来的唐宛眉笑问道。 唐宛眉莞尔一笑,摸了摸肚子。 苏良一愣,旋即问道:“真……真的?” 唐宛眉重重点头。 苏良不由得狂喜,冲过去一下子将唐宛眉抱了起来,在转了三圈后,才将唐宛眉放在椅子上。 “我……我要速速给丈人写信,我苏良终于要有后了!”苏良激动地说道。 唐宛眉给了苏良一个小白眼,道:“先吃饭,吃完饭再写也不迟。” “嗯嗯。”苏良坐在餐桌前,刚接过唐宛眉递过来的筷子,又忍不住问道:“准吗?几……几个月了?” “准!专门找城南刘大夫瞧的,已经两个多月了,前几日我就觉得可能有了,但不确定,便没对你说。”唐宛眉笑吟吟地说道。 苏良傻傻地笑着。 在这一刻,他突然领悟到了赵祯急于求子的心情。 …… 五月十五日,午后。 苏良正在翻阅邸报,一条消息突然传来。 齐州出事了! 齐州近七成的官员与胥吏围在齐州府衙前,宣布罢职罢事。 齐州的州衙、县衙,近乎停摆,王安石和司马光正在倾力维持着局面。 此消息,一下子将苏良打懵了。 他想过齐州可能出现各种问题。 比如:王安石与司马光意见相悖,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齐州士绅不配合齐州府衙的各项行动;王安石和司马光无法压制齐州的民间恶势力…… 但他想不到,齐州的官员和胥吏竟然先撂挑子了。 自王安石与司马光去齐州后,一月向朝廷汇报一次或两次情况。 苏良也看过他们的奏疏。 二人抵达齐州后,齐州便开启了自治模式。 二人开展的第一项措施,便是抑制土地兼并。 他们重新丈量土地,将田地数量划分不同等级,田地越多者,税收越多,这导致很多地主富户开始出售土地。 与此同时。 为照顾地主富户的利益,齐州降低商税,提供各种惠普条件,引得许多有钱人都去经商做买卖。 又考虑到佃户无钱,王安石提前开启了他的青苗法。 以青苗钱助佃农转为自耕农。 此举,他在鄞县便做过。 “贷谷与民,出息以偿,俾新陈相易,邑人便之。” 说白了,青苗钱便是官衙的低息贷款。 此种借贷要比民间借贷低许多,民户能靠着青苗钱度过青黄不接之时,免受地主阶级剥削。 而官府也能收到一定的利息,此之谓:官民两利。 目前这项措施还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此等借贷法,也并非王安石独创。 早先新朝的王莽便做过,且利息远远高于王安石所设的利息。 此外,王安石和司马光还带着众多衙门官吏,亲自去拓荒、开垦田地…… 与此同时。 在私塾学堂方面,二人鼓励适龄儿童入学,将州学、县学都重新修缮了一番,三月底时,朝廷还向齐州运去了近万本书籍。 令百姓有地可种,令百姓有书可读。 这两件事,做得挑不出任何毛病。 …… 苏良细想一番,突然明白齐州官员胥吏罢职罢事的主因了。 劲使大了! 抑制兼并土地、鼓励经商、兴办学堂、以青苗钱助佃农转为自耕农、开垦荒田…… 在这短短三四个月内,做得事情太多了。 王安石和司马光能够承受,但其他官员胥吏却不一定能够承受得住。 王安石和司马光斗志昂扬,一心想要做出一番成就给天下人看。 但那些底层的官吏,特别是胥吏。 他们的月俸不过区区数贯钱,根本不愿拼命。 这就好比,两只老虎撵着一群鸭子拼命跑。 鸭子自然经受不住。 二人还是太年轻,太想一蹴而就了。 官衙停摆,造成的危害非常大。 民间将会骤生乱象,像抢掠、偷盗、斗殴之事极有可能会大范围出现。 甚至会迅速倾覆王安石与司马光当下所做的一切。此事必须迅速处理,不然将会酿成大祸。 第0092章:王安石与司马光的小目标,升府 翌日朝会,百官齐聚。 王拱辰率先出列,道:“官家,齐州官吏罢事罢职,已呈失控之态,臣建议应立即从青州、郓州调集军队镇压,不然一旦成势,易生民变!” 听到此话,欧阳修、包拯、苏良、何郯、唐介五人齐齐撇嘴。 自从王拱辰弹劾苏良与内侍勾结失败后,似乎是急于建功,总会夸大其词。 苏良觉得他的脑子已出现了一些问题。 齐州的问题明明就是,底层官吏对快速运转的变法事宜产生了不适应。 派兵镇压,实乃逼民造反之策。 唐介早就看不惯王拱辰了,当即出列。 “敢问王中丞,派军队去齐州是要镇压何人?齐州可有一人持械造反?可有一人围攻官衙?可有一人聚众闹事?” “此刻没有,不代表接下来没有。”王拱辰挺着胸膛反驳道。 赵祯摆了摆手。 “此事没那么严重。若真出现兵变,京东路主官自会派兵镇压。朕欲派人巡查齐州,深入看一看,齐州还存在什么问题,到时一并解决了就行!” 齐州,当下就是赵祯心中仅存的一株变法小火苗。 若火苗可呈熊熊烈火之势,他自然会施行全宋变法。 若这株小火苗熄灭了,恐怕赵祯再也不会生出变法的想法。 唰! 欧阳修当即出列。 “臣举荐监察御史苏良,其曾在齐州担任推官,对齐州情况甚是了解,与齐州主官王安石、司马光相熟,又深谙变法之策,乃是前往齐州巡查的不二人选!” 监察御史,亦有巡查地方之责,算是份内事。 夏竦微微皱眉,正欲站出来反对,便听到一道响亮的声音。 “臣亦举荐监察御史苏良巡查齐州!”包拯拱手道。 “臣附议!” “臣附议!” 何郯和唐介也站了出来。 这时,苏良也拱手道:“臣自请前往齐州巡查!” 夏竦本欲抬起的半条腿又缩了回去。 陈执中咽了一口吐沫,也低下了脑袋。 至于其他臣子,有些人想要出言反对,但见这五人站出来,都不敢再说话了。 欧阳修乃朝堂斗士。 包拯是大炮仗,唐介是二炮仗,苏良是小炮仗。 何郯精通法令,又喜与人论法。 这五人全都支持的事情,谁想反对,首先要想一想能不能论辩过五人。 顿时,朝堂内鸦雀无声。 杜衍缓步走出,道:“官家,臣亦认为,苏良乃是巡查齐州的不二人选。” “臣附议!”一旁的吴育也拱手道。 二位相公一发言,那此事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赵祯也非常满意,其高声道:“那明日,苏景明便与张茂则带领一众皇城司护卫,巡查齐州。” 臣子外巡,基本都会安排与内侍同行,这是大宋的规矩。 …… 散朝后。 苏良先是委托欧阳修和包拯二人照顾一下家中,然后又去寻了刘长耳,让其也照顾一下自己的家。 唐宛眉有孕在身,桃儿又小,二女有诸多不方便,需要有人照拂。 安排好这些后,苏良便回家去准备了。 …… 翌日,一大早。 苏良、张茂则以及一众皇城司护卫聚在了宣德门下。 依照苏良的品级,其实坐一辆马车也无可厚非。 像夏竦、陈执中等人,一旦出门,至少要有两辆马车装载物品。 车马里还要有酒有茶有糕点有水果,甚至有丫鬟伺候。 甚是奢靡。 但苏良坚持,一人一马一包袱足矣。 大宋的青年官员,就应该有这种雷厉风行的气场。 贪图享受,会被人指着脊梁骨辱骂的。 齐州距离汴京约八百里。 若日间赶路,夜宿驿站,快则五六天,慢则八九天就能抵达。 “张先生,咱们走吧!”苏良拽着缰绳说道。 张茂则笑着微微点头,朝着后面的数十名皇城司护卫道:“出发!” 张茂则虽是内侍,但文采谋略,皆是不俗,又提举皇城司,深受赵祯器重。 故而苏良要尊称一句:张先生。 当即,十几匹马一路向北,扬起一片片土尘。 明面看,只有十余名皇城司护卫。 实则在暗地里还有上百名,有的在前方探路,有的已经在昨日便奔向齐州了。 苏良出酸枣门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片金黄色的麦地。 时值五月,正是收获季。 官道两侧,尽是农忙人。 有些农户已经开始收割麦子,有些似乎还准备等几日,等太阳将麦子彻底晒透后再进行收割。 …… 六日后。 苏良一行终于来到了齐州境内。 齐州有山有水。 北临黄河、济水,南依泰山。 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药材、丝织品、泉眼和荷花。 苏良来到齐州的第一件事,便想着找个齐州的香水行(澡堂)泡泡澡。 齐州现辖四县,分别是历城、禹城、长清、临邑。 州治所则是在历城。 齐州地理位置较为优越,不过在经济实力上远不如青州和郓城。 京东与河北相邻,共同抵御着辽人。 若发生战事,齐州将会变成整个河北的粮草库。 这也导致很多大商人不愿在此处经商。 …… 此时。 齐州的老百姓们都在忙着收割庄稼。 处处都是忙碌的景象。 苏良在路上问询几名百姓,可知齐州官员与胥吏罢事罢职之事? 百姓们尽皆不知。 不过苏良向他们提起王安石和司马光时。 他们忍不住称赞,是这二位官人让他们拥有了自己的田地。 临近午时,苏良一行人终于来了齐州城(历城)。 此刻的众人,饥肠辘辘。 苏良和张茂则并未立即赶去州衙,而是找了一个看着装潢还不错的馆子。 苏良对王安石和司马光很了解。 这二人,一個谨守君子德行,一个不在乎吃喝,让二人请客,很难吃到齐州美食。 甚至有可能只能在州衙吃馒头咸菜、喝白粥。 汴京人将京东路的菜肴,称为北食,其实就是鲁菜。 北食多为宫廷御菜,色香味俱全。 苏良自掏腰包,与众人吃喝了一顿后,方才赶到了府衙。 一番通传之后。 身穿官服的王安石与司马光急忙奔来。 “苏御史,张先生,里面请,里面请!”二人笑着拱手道。 和苏良想象中的一样。 王安石依旧很邋遢,官衣与头发看上去至少五日未洗,靴子上还沾着田地里的泥土和麦茬。 而往昔白白净净的司马光看上去也沧桑了一些。 二人这几个月来,显然没少受罪。 当即,四人走进州衙中。 苏良看到州衙内并没有什么差官,便知那些官吏们定然还在罢职罢事。 片刻后,四人就坐。 司马光动手泡了一壶浓茶。 苏良喝下两口茶水后,不由得问道:“二位,听说齐州州衙都快要关门了,这是怎么回事?” 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尴尬一笑。 王安石率先说道:“是……是我二人用力过猛了,前些日,四位县令累倒了三个,导致一些官吏心生不满,甚至有人跑到州衙称我二人将他们当驴马使唤!” “我……我们已经道歉了,变法之事会缓一缓,待农忙结束后,再继续努力,但不会让下面的人如此辛苦了!” 苏良能听得出来,王安石的心中有些无奈。 他微微皱眉。 这样做,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两只老虎即使放慢脚步,也不是一群鸭子能跟上的。 除非给予鸭子足够的动力。 苏良想了想道:“我对齐州一些胥吏的做事方式有些了解,有些人,你若不催着他,一个时辰便能做完的事情,他能做上十日,要根本解决问题,关键在于赏罚制度。” 司马光无奈道:“那些胥吏常据齐州,对任何事情都非常了解,若他们撂挑子不干,我二人就恍若失去了手脚,寸步难行!” 听这话,苏良立即觉察到,明显是有人给二人使绊子了。 “谁人起的头儿?”苏良问道,他觉得他有可能认识。 “一个是观察推官许断山,一个是历城县丞白光,还有一个是历城县尉崔佑,就这三人最难缠!” 听到这三个名字,苏良不由得笑了,道:“都是老熟人了,明日我和你们一块解决。” 王安石和司马光顿时来了精神,司马光更是连忙为苏良倒酒。 这时,张茂则问道:“介甫、君实,你们对齐州已经有所了解,你们觉得三年后,齐州会变成什么模样?” 张茂则比王安石、司马光年长数岁,官职也高,故而直接称呼二人表字。 王安石和司马光几乎同时回答道:“可升府!” 此话一出,张茂则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接了。 果然是年轻人,实在太敢想了! 当下的齐州,不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防御州。 要想升府,至少也要先升为节度州。 影响升府的因素有很多。 比如幅员大小、人口多寡、赋税数量、地位是否重要等。 齐州在三年升府的难度,不亚于当下的监察御史苏良在三年后成为参知政事。 张茂则想了想,还是鼓励道:“齐州升府,还是有希望的。” 一旁的苏良自然不能灭了二人的志气,当即一脸信心地说道:“我觉得,希望极大!” 王安石和司马光当即笑着端起了茶杯,优秀的人大多都有一种异于常人的自信。 上架感言!!! 亲爱的读者老爷们,本书终于要上架了。 上架首日,至少更新两万字。 零点后,会先更四章,剩下的晚上十点左右更新。 接下来,将会尽量做到日更8000字以上。 暂定每日更新时间为晚上22:00,两章连更,主打稳定。 若有打赏,一个盟主加更两章(累计也算),即8000字,长期有效,十日内加更完毕。 本人非新人,15年入行,已码有千万字,后续不可能会崩的。 重头好戏都在后面,大家期待的【群贤归朝,全宋变法】也会徐徐展开,大宋不会再怂了,请诸位放心品阅! …… 其次,感谢一下责编好运大大,感谢他捞了我,非常非常感谢! 没有他,这本书就被扔到废纸篓里了。 …… 最后,求首订和十月份月票。 首订决定着本书最终能走多远,实在太重要了,拜托了诸位!!! 卖惨的话就不说了,每个人都不容易,请少喷多夸! 十月一日零点零几分,请锁定起点app。 咱们书里见! 《我在大宋做台谏官》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0093章:宽猛相济,齐州立威(求首订、月票) 翌日,天大亮。 齐州州衙,议事厅。 苏良看向一旁的王安石和司马光,道:“二位,就依照我早上说的去做就行,改革变法,从来都不是一件靠讲道理便能完成的事情。该狠辣时,必须狠辣,一切由官家为咱们兜底呢!” 苏良了解过王安石和司马光在齐州的一些行为后,发现二人还是太过板正与柔顺了。 王安石敢干敢拼,不拘小节,但有些莽撞;司马光做事沉稳,精益求精,但少些锐气。 苏良本以为二人结合后可以互补。 既有敢于突破的大局观,又有细腻的执行力。 哪曾想,前者缺了劲头,后者没了沉稳。 王安石不像王安石,司马光不像司马光。 双方将彼此的缺点都学了去。 并且,二人身上都有着一股士大夫官员的正义与儒雅。 这对于变法而言,简直是重大缺陷。 范仲淹与富弼就是过于正直谦让。 才导致保守派蹬鼻子上脸,将他们挨个驱逐出了朝堂。 苏良告知二人,既然官家已承诺齐州自治。 就意味着二人可以驱赶与惩罚齐州境内任意一名与他们作对或执行不到位的官吏。 对待底层的官吏,必须恩威并重。 立威还需放在前面。 除了他们二人,齐州离了谁都能转。 变法是在玩命。 受委屈了,就朝着朝廷说,缺钱了,就朝着朝廷要。 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喝。 王安石和司马光互视一眼,彼此鼓了鼓劲儿。 而此刻。 张茂则带着数名皇城司护卫已出门溜达去了。 张茂则虽与苏良皆是奉命巡查齐州,但张茂则只是代表着官家的眼睛。 在大多数时间,他都不会对事情做出评判或参与抉择。 他就是做一双眼睛。 将看到的结果选择性地反馈给赵祯。 张茂则深知。 有些时候,他的存在反而会使得一些官员放不开手脚,故而他该消失时便消失。 这也是大多内侍官的为官之道。 巡查齐州之事的主责,依旧是在苏良这个监察御史的身上。 …… 片刻后。 齐州观察推官许断山、历城县丞白光、历城县尉崔佑三人,晃晃悠悠地来到了议事厅。 这三人,都是官场老油子,宁愿不做,也不犯错,平常散漫惯了。 当他们看到苏良也在此处时,不由得一愣。 前年,苏良任推官时,许断山正在做州衙主簿,白光仍是县丞,而崔佑还只是个普通衙差。 他们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苏良与前齐州知州葛文林,在州衙大堂争辩了足足一个时辰,而后苏良甩袖而出,在州衙外的白墙上,提笔蘸墨,一口气写下了《懒官疏》。 正是这篇《懒官疏》,让葛文林丢掉了官职,也让苏良一跃成为京朝官,并当上了人人都羡慕的台谏官。 当下。 齐州的一些读书人仍在背诵苏良的《懒官疏》,希望能沾上一些福分。 此三人,见到苏良还是有些发怵的。 因为他们也是《懒官疏》上的懒官类型。 不过由于官职太小,苏良又迅速升迁,他们才没有受到牵连。 年逾半百的许断山在朝着王安石与司马光微微拱手后,抬头看向苏良。 “苏推……苏御史,真是好久不见!您可是咱齐州的骄傲,当年一篇《懒官疏》,名扬天下,而后在汴京更是青云直上,如今齐州的学子都以您为学习榜样呢!” 许断山这种人,主打一个油嘴滑舌,皮笑肉不笑。 县丞白光紧接着说道:“王知州、司马通判,苏御史来咱齐州,咱们可定要好好招待一番,不知今日召我等前来是?若要布置酒宴,我……我立马就去安排!” 县尉崔佑也笑着说道:“苏御史,下面好几个兄弟总提起您呢,有空咱们定要聚一聚!” 向富贵掌权者拉关系套近乎,已是这三人发自骨子里的惯性。 并且他们说这番话让人感觉到,齐州是他们三人的家,王安石、司马光和苏良都是外人。 这种感觉,让苏良三人都感到非常不舒服。 苏良淡淡一笑,道:“全凭王知州和司马通判安排!” 这时。 王安石伸了伸手,示意三人坐下。 三人坐下后,王安石道:“苏御史此番前来,乃是奉官家之命,巡查齐州官吏罢职罢事之事。” “许推官,你和下面罢事的官吏聊得如何了?他们可说何时到衙署?” 许断山笑着说道:“王知州,下面的兄弟们还是较为通情达理的,大家说了,只要能满足大家伙几个要求,大家便立即回州衙、县衙,好好干!” “什么要求?” “其一,保证大家伙的休沐时间。咱齐州官吏比不上汴京城,很多官吏都是携家带口,家里事多,偶尔晚到,不应责罚!” “其二,保证不熬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二位精神劲头很足,但大家伙可不能这么熬,会没命的!” “其三,各守其职,你不能将一人当作两人使,让打更的还负责站岗!” “其四,胥吏们希望州衙能涨一涨月钱!” 听到这话,司马光顿时有些不满了。 “许推官,伱不觉得这些要求有些过分吗?我二人初来齐州之时,尔等日上三竿还未到州衙,午后更是找不到人影,不设惩戒根本毫无规矩可言!” “至于休沐之事,我和王知州已有调整,整体上大家都轻松了一些,但你们还想如往常那般闲散轻松,恐怕是不可能了,当下的齐州,是要做天下人都心向往之的齐州!” 许断山双手一摊,耸了耸肩。 “王知州、司马通判,你们要这样讲,那下官恐怕是无能为力了,烦请你们与那些罢事官吏亲自谈吧!” 王安石瞪眼道:“许断山,莫以为本官不知,很多官吏都是受了你三人的诱导,明日此时,你若无法说通众官吏,本官便治你三人渎职之罪!” 听到这话,许断山顿时恼了。 他拱手道:“王知州既然如此信不过我,那下官自请去职!” 在其话落之后,白光与崔佑也拱手道:“下官亦自请去职!” 这三人敢如此自请去职,乃是吃定了当下齐州州衙缺了他们,仅凭王安石与司马光之力,根本无能为力。 只要三人不松口,齐州城近七成的官员胥吏都将会继续罢职罢事。 说罢,三人便要拂袖离去。 “慢着!”王安石厉声道,“齐州乃自治之州,本官有绝对的决策权,你们想去职便去职,眼里可还有本官?” “来人啊!每人杖二十,驱逐出府,永不叙用。” 刷!刷!刷! 当即,便奔过来六名衙差,每名衙差的手里都握着一根棍子。 许断山没想到王安石真敢打他们。 “王安石、司马光,你们……你们不过就是两个外来户而已,凭什么动私刑,我……我……要弹劾你们!” 王安石淡淡一笑:“你可知什么叫做齐州自治,有种你便去弹劾,看官家会如何评判!” 这时,一旁的苏良也开口道:“许推官,你写完奏疏,我可以帮你通传。” 白光瞪眼道:“苏良,你莫以为当了监察御史便了不起了,在齐州这一亩三分地,你们说了不算,今日你们若打了老子,整座齐州城都将瘫痪,你们会后悔的!” 王安石再次摆手道:“拉到州衙门口打,使劲打,让百姓们都看一看!” 当即,三人便被拉去了州衙门口。 杖二十,足以将他们的屁股打得皮开肉绽了。 苏良看向王安石和司马光,道:“如此处事,心里是不是甚是舒坦?” 王安石和司马光笑着点了点头。 苏良让王安石和司马光明白了一个道理。 既然是变法,就不能循常规。 在齐州这三年,二人可以使劲折腾,不怕将事情闹大,就怕将事情闹不大。 如今,全朝堂的目光都在盯着齐州。 齐州若不声不响,三年后还是一事无成,全宋变法将会成为一桩天大的笑话。 对待这些懒官庸吏,就应该下狠手。 能干就干,不能干就立即去职。 齐州自治,王安石和司马光有足够的权力任免官吏。 一些害群之马,应立即清除。 二十杖后,许断山、白光、崔佑三人被人抬回了家。 三人依旧在叫嚣,称王安石和司马光定会有求他们的那一天。 …… 当日午时,州衙门前,贴出三张告示。 其一,是齐州观察推官许断山、历城县丞白光、历城县尉崔佑三人的罢黜令,王安石以渎职罪,宣布免除三人所有官衔,永不叙用。 其二,是给那些罢职罢事官员胥吏的告知书,在明日午时之前,若罢事官吏仍未到州衙报到,将以渎职罪论处,杖二十,去其职,绝不姑息。 其三,乃是一封关于底层官吏的涨薪书,州衙在六月起将会采取‘多劳多得’的考绩制,表现优异者,将有机会获得不低于当下月钱五倍的酬劳,若出现重大缺漏过失,自然也会有所惩罚。 这就是宽猛相济,恩威并重。 如今,齐州官吏的俸禄月钱,皆由齐州衙门承担。 变法本就是个苦差事儿。 让马儿跑,定要让马儿先吃饱。 王安石、司马光与苏良商议后,决定大涨俸禄。 钱不够,便厚脸朝着朝廷要,朝堂上自有人会替他们说话。 此外,苏良故意在州衙外溜达了两圈。 他的出现,会让一大部分人认为,这些措施乃是来自朝廷的授意。 顿时,整座齐州城都热闹了起来。 诸位读者老爷们,求月票,这对新书的曝光太重要了,感谢!万分感谢!!! (本章完) 第0094章:强硬果决,民心所向 午后。 许断山家,前院。 许断山、白光、崔佑三人各自趴在一条长凳上。 三人的身材都是肥胖类型,还不时蠕动,就如同三条挂在细小枝杈上的大青虫。 而在周围,站(坐)满了他们视为亲信的官员胥吏。 三人得知州衙的三大告示后,甚是慌张,当即将身边亲信都召集了过来。 “兄弟们,莫中了那三个外来户的诡计,他们乃是为了个人仕途,要将咱们当牛马使唤!”许断山仰着脑袋说道。 “诸位细想,齐州乃是我们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而王安石和司马光最多在这里待三年,他们以变法为由头,实乃是为了个人高升!” “我们若全都听他们的,三年后,齐州被他们搞得一片狼藉,他们拍拍屁股就走人了,要收拾残局的还是我们!” “至于那个监察御史苏良,他代表不了朝廷,他就是来查探齐州实情的,本应将我们受到的压榨情况汇报给朝廷,但他与王安石和司马光乃是蛇鼠一窝,不会为我们解决任何问题。” “我们只有接着罢职罢事,朝廷才会明白我们的苦衷,我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至于他们承诺的五倍月钱,他们即使给,也是从商税田赋中去挤,这还是我们的钱,吃亏的还是我们!” 紧接着,历城县丞白光道:“我堂兄乃是枢密院的吏员,我经由他打听到,朝廷根本不支持齐州变法,前年的范仲淹、富弼变法便是血淋淋的教训,最后受到折腾和迫害的还是我们,我们凭什么要豁出命来帮他们升官进爵!” 历城县尉崔佑粗着嗓子道:“诸位,我崔佑说句不好听的话,谁若当了王安石和司马光的走狗,便是我崔佑的仇人,即使是同族,我也要让他在齐州待不下去!” 崔佑的话,已经带着威胁的语气了。 …… 越是不自信,便越要解释。 许断山、白光、崔佑三人忍着屁股疼痛,趴在条凳上,足足讲了一个时辰关于齐州变法的坏话。 有些人,依旧在犹疑,而有些人还真是被这三人洗脑了。 …… 近黄昏。 州衙,议事厅内。 王安石扯着喉咙说道:“这一次,本官就是要与这些怠惰的官吏一斗到底,朝廷既然准许齐州自治,那不能做事者,自应去职,齐州城什么都缺,唯独不缺人!” “对,我们拼着三年后官职不保,也必须要将这些害群之马驱逐出去。齐州如此多的百姓,定有人愿意在州衙做事,五倍月钱若不够,我们就给六倍,八倍,甚至十倍!”司马光也扯着嗓子喊道。 …… 二人之所以扯着嗓子,自然是为了让外面的一些胥吏听到。 他们听到了。 齐州城大多数官员和胥吏也就听到了。 二人此举,与张尧佐那种恶意制造舆论完全不同。 张尧佐是为私而利己,二人则是为公而利齐州,且王安石和司马光也未编造谎言。 他们就是这个打算。 接下来的局面,最坏也就是齐州城近七成的官员胥吏去职。 王安石和司马光完全能接受。 底层官吏的事务,具有很强的重复性,替代性极高,只要有钱,便能找到代替者。 齐州城,还真不缺人。 很快,王安石和司马光在州衙称要与罢事官吏战斗到底,以及要以高月钱招人的消息便传到了众多官员胥吏的耳中。 …… 夜,暑气未消。 齐州城城南,一座院落内。 在府衙已干了二十三年文吏的老黄,躺在院中,正摇着蒲扇。 他很纠结。 到底应该明日午时前去州衙报到,还是听从许断山的意思继续抗争。 他不懂什么是变法。 他罢事是因为许断山告诉他,罢事能涨月钱,且还不会像以往那么疲累了。 他不怕累,就怕不赚钱。 当下的他,老母八十八岁、儿子不务正业、妻子又经常生病,他不想丢了这份差事,但又不知该是听知州通判的,还是听许断山三人的。 这时,他近六十岁的妻走了过来,朝着他说道:“谁为百姓好,你就听谁的,准没错,事事都是有因果报应的。” 老黄想了想,喃喃道:“或许吧,明日就赌一把!” …… 城西,一座非常破旧的宅院中。 五个孩子正在院子里奔走打闹,而此刻一个身材肥胖的妇人,提着一把菜刀正追着一名壮硕的汉子狂奔。 “牛三郎,你这个捕快可是我爹给你谋来的,伱若敢将它弄丢了,老娘我今晚就阉了你!” 这位牛三郎,正是县衙的捕快,也在罢事之中。 “你……你这个傻娘们,我乃是听从许推官的命令,你以为我想就这样待在家里吗?” “许推官?许推官是你亲爹还是你亲娘,你如此听他的,他给过你什么好处,他现在都已经被罢官了,你听他的,就是在作死!” “许推官说了,只要我们将知州和通判挤走,未来的好日子长着呢!” “你放屁!你见过去田地里帮百姓收割麦子的知州吗?你见过花费一整天帮孩子识字的的通判吗?他们是好官,做官的忙起来,百姓就轻松了,我……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一个没脑子的东西!” 说罢,肥胖妇人再次举刀,追着牛捕快跑了起来。 …… 城北,徐牢头家门口的巷子中。 “徐大茂,你给我滚开,从今天起,你过你的,我和儿子过我们的,咱们不再有任何关系!”一名少妇一手拽着孩子,一手挎着包袱。 而在其面前,挡着一个瘦高瘦高的终年男人,正是徐牢头。 徐牢头道:“你个臭娘们,你懂什么,许推官乃是为了我以后的仕途着想,现在若妥协,我在兄弟们面前就抬不起头了!” “为了你的仕途?你有仕途吗?当了五年牢头,除了多一身虱子,你得到了什么,家里一文钱都没有,那许推官根本就不是好东西,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 今晚,注定是那些罢事官吏的不眠之夜,选择不同,将会导致他们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 翌日,天微微亮。 州衙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打开。 紧接着,一张书桌抬出,上面有笔墨纸砚。 午时之前,若那些罢事的官员胥吏签上名字,则可继续做自己的差事,且月钱将会大幅度增长。 若不签,那等待他的,将是二十杖以及罢黜书。 苏良、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未曾露面。 他们将此举当成给予这些底层官吏的最后一次机会。 若这些人不珍惜,自然就要换别人了。 书桌刚搬出,便有两名胥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在得知午后将在州衙门口集合的通知后,便迅速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州衙前聚集了一大群人,多数都是罢事的官员胥吏。 他们很纠结。 书桌前,陆陆续续有人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个时辰后。 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这些百姓就是来看热闹的。 这时,徐牢头大步走到了书桌前。 “徐牢头,你……你和崔县尉可是连襟,你不怕他拿刀捅了你?” 徐牢头扭过脸来,道:“谁对齐州好,我便选谁,若我继续罢事,我怕三年后,我在列祖列宗的坟前抬不起头!” 说罢,徐牢头便在书桌前签下了名字。 紧接着,一些犹豫的官吏似乎受到了徐牢头的影响,纷纷签下了名字。 …… 临近午时。 那些罢事的官吏,签名者已逾八成。 许断山、白光、崔佑三人,不时关注着州衙的动静,当得知报到者的人数已超出罢事者八成后,三人知晓已经无力回天了。 签名者愈多,随大流者愈多。 一旁,一名衙役望着天上的太阳,突然高声道:“午时已到,收卷回府!” 顿时,签名的纸张被卷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跑过来一个气喘吁吁的中年人。 “等一等,我……我要报到!”中年人粗喘着气说道。 “不好意思,你来晚了,已被去职,若想在衙门中谋得新职,请先接受杖二十的渎职之罚,然后重新来衙门申请即可,你与其他申请者将拥有同等机会!” 听到此话,那中年人瘫坐在地上,一脸郁闷。 这是王安石定下的规矩,午时截止,多一息都不成。 …… 午后。 齐州所有可到的官员胥吏都来到了州衙大院内。 合计有四百余人。 苏良、王安石、司马光看过官吏缺额名单后,不由得甚是欣喜。 缺额不过才七十多人而已。 接下来,再寻一些吃苦耐劳者填补即可,完全不费事。 紧接着,便是司马光的心灵鸡汤时间。 司马光宣告了“多劳多得”的考绩细则。 以及告知了众人,以后无论生活上出现任何问题,都可找州衙寻求帮助,州衙将全力解决任何问题。 此举自然是针对许断山、白光、崔佑的势力,他们敢捣乱,迎接他们的将会是牢狱之灾。 司马光非常擅长画饼,他为百姓们描述了一个未来全天下都将会心向往之的齐州,引得官员胥吏们甚是兴奋。 翌日,州衙的衙差们手握罢黜令,提着棍子,开始执行惩罚。 那些顽固不化的罢事者,除了要挨二十杖,还将彻底丢掉差事。 接下来,齐州的官员胥吏运转,将会很快恢复正常。 而此刻,苏良觉得应该要找两人好好聊一聊了,他觉得二人还是没弄明白,变法的目的到底什么。 (本章完) 第0095章:以齐州之变,掘天下之变 入夜,凉风阵阵。 州衙茶室内。 苏良、王安石、司马光三人坐在一起。 志同道合者,最喜彻夜长谈。 苏良主动相约,司马光与王安石都甚是兴奋。 三人本打算去州衙后的竹林中秉烛夜谈,品茶、赏竹、观月。 聊至酣畅处,再写一首诗词或文章。 定能成一段佳话。 怎奈竹林内蚊虫实在太多,只能移到茶室中。 三人闲聊数句后。 苏良问道:“介甫、君实,在你们心中,齐州变法的目的是什么?” “为解决土地兼并导致的贫富差距问题寻找一条可行之路,使得天下无反民,百姓安!”王安石脱口而出。 此乃是赵祯提出的要求。 苏良微微摇头。 司马光又说道:“令齐州成为天下人心向往之的富庶安定之地,使得天下各个州府,皆来习之。” 苏良再次摇头。 二人都疑惑地看向苏良。 苏良喝下一口茶水,道:“二位所言,是官家认定的齐州变法目的,而非我们的目的。” “不一样吗?”二人疑惑地问道。 苏良第三次摇头。 “我先总述一下二位在齐州的变法之策,你们听一听有无问题?” 王安石和司马光同时挺起腰来,二人对苏良向来倾佩敬重。 “首先,行抑制土地兼并之策,根据田地数额设置不同税额,使得商人地主等富人阶级卖地,令佃户有田可种,减少剥削。同时,为避免富人生怨,为富人阶层降低商税,并提供各种利好政策,引得更多富人经商。” “其次,为避免佃户无钱买田以及天灾风险的侵扰,施行青苗法,以低息贷为佃户们降低风险。” “此套方法,对贫民佃户有利,对商人地主有利,对齐州的发展也有利。再加上兴科举,整顿吏治,开垦荒地等措施,又有朝廷的大力支持,只要没有战事和巨大的天灾,三年之后,齐州必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对?” “确实是这个思路。”王安石说道。 这个思路的最终形态,就是使得齐州有升府之资。 苏良接着说道:“我相信,依照二位的能力,令齐州三年升府,令齐州成为天下人心向往之的理想之地,都没有问题。” “但这样还远远不够,如此做,天下还是只有一个齐州,而难以出现更多的齐州,此外,抑制土地兼并只是变法的其中一环而非全部。” “恕我直言,我认为二位不是在齐州变法,而是在齐州当一个百姓拥护的父母官。这样的事情,我大宋有很多青年官员都能胜任。” 此话一出,有点伤人自尊心了。 王安石和司马光都以为自己已经做了很多很多。 没想到在苏良的眼里,平平无奇,所做之事竟然与变法不沾边。 苏良正色道:“我认为,齐州变法的目的应该是以齐州之变,掘天下之变。” “唯有使得官家和多数朝臣生起全宋变法之心,让他们认为齐州的变法策略在全国施展定能强宋富宋,齐州变法才算成功,否则,皆是失败!” “二位虽身在齐州,但若把目光都放在齐州,所做之事便不是变法!” “二位作为齐州变法的主将,不仅仅需令齐州富庶,还要在这块土地上不断尝试,比如尝试青苗法在其他地方是否依然可以完整施行,在冗官问题没有解决的前提下施行青苗法,会不会因地方官员的怠政,导致百姓再次陷入债务中,以及如何为朝廷挣钱,如何为朝廷省钱,如何使得百姓富裕,如何使得官商免于勾结……” “齐州自自治始,便不是齐州,而是我们大宋的缩影……” 此番话,一下子将二司马光和王安石镇住了。 二人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此刻的二人,顿时觉得身上有千斤重担。 不过,他们觉得苏良所言甚是正确。 如果齐州变法不能够引来全宋变法,那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 “二位,莫要听信了我在朝堂上提出的‘先变一州,成则再变路,再成,则再变一国’的理论,那只是为了骗一骗那些守旧派们。” 随即,苏良看着面色严肃的二人,面露笑容。 “你们也别觉得只有伱们二人在扛着大宋朝前行,其实,在我眼中,从我将欧阳学士留在汴京城的那一刻,全宋变法便开始了!” “我在朝堂上的任务,就是将那些无用之臣赶出朝堂,赶不出便熬死他,此外向官家不断传输变法的益处,然后令贤臣归朝。” 苏良所言的熬死之人,明显是夏竦;而贤臣,则是范仲淹、富弼等人。 “二位试想一番,三年之后,或许根本用不了三年,二位手握多条令官家愿意尝试的变法之策,而范公、富公等变法之士尽皆归朝,我大宋将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二位要做的,是我大宋变法的先锋官,你们蹚出的路,便是我大宋的变法之路!” 王安石和司马光听完这席话,不由得肃然起敬,连忙站起身朝着苏良拱手。 他们没想到苏良竟然有如此宏大的目标和布局。 而苏良将内心压抑许久的想法倾诉给了志同道合之人,心情也不由得舒畅许多。 自打他入京之后,便一直想着变法救宋。 为的是没有靖康之耻,没有偏安一隅,没有后世人称呼的犬宋、大怂,没有后续几百年的那么多奴性文化与制度…… “景明兄,今日之言,令介甫实感羞愧,真正为我大宋远谋者,唯景明兄耳,接下来,我知道该如何做了!”王安石郑重说道。 司马光也感叹道:“而今,君实才知何为大丈夫之志,这三年,我知晓该朝着哪个方向拼命了!” …… 在三人互换了许多想法后,最后聊起了范仲淹的《条陈十事》。 《条陈十事》虽然失败,但对新法有着重要的借鉴作用。 一聊,三人便很难停下来。 一直聊到东方露出鱼肚白,苏良才紧急喊停,三人都不由得打起哈欠,各自去休息了。 而此刻,房顶上还有一人。 不是别人,正是内侍张茂则,他看向东方即将升起的太阳,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本章完) 第0096章:知州坐官道,通判守驿馆 又一日,近午时。 齐州城内。 天空透蓝,夏风阵阵。 远处湖上的荷花高高挺立,已绽出点点粉红。 这是苏良来到齐州的第六日。 作为监察御史,他来齐州不仅仅要解决底层官吏的罢事问题,还需监察百事,向朝廷汇报各种实情。 赵祯虽说,齐州出现难以解决的问题皆可上报朝廷。 但朝堂那群相公效率甚低,给钱都是扣扣索索,磨磨唧唧,根本指望不上。 凡事还要靠自己。 苏良骑马行走在齐州大街上,观察着四周的情况。 与他任推官时相比。 齐州城最大的变化,便是人流量多了一些。 当致富不再主要依赖田地,百姓便会迅速流动起来。 …… 午后。 苏良在两名皇城司吏员的护卫下,奔走在城外的官道上。 此时,麦子已经收割。 官道两侧除了一排排绿树外,便是满是麦茬的庄稼地。 苏良在官道上行了半个时辰后,突然发现一个问题。 他见到的商队皆是齐州本地的商队。 城内如此,城外依旧是这样。 有贩中药材的、有卖铁器的、还有卖绵布绢丝的布商…… 布番子上都是齐州人的标识,家家商队都雇佣着护卫。 一路走来,七八家商队都是如此。 苏良不由得觉得有些不正常。 他见一个贩卖布匹的商队停在路边休息,不由得骑马奔了过去。 此刻。 一个身穿布衫,年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正在树荫下休息,看其穿着,应该是掌柜。 一旁还有七八个汉子,一人守着一辆马车。 苏良靠近时。 那些汉子都甚是警惕地看向他。 苏良连忙拽住马绳,道:“诸位,莫误会,我没什么恶意,我是个外地做买卖的,想来齐州做点小生意,但一路走来却发现都是齐州商人外出,而无外地商人入齐州,不知是何原因?” 那中年人见苏良气度不凡,非齐州口音,后面跟着的两个随从也甚是英武,一看便是非富即贵,不由得笑问道:“你应该是才来京东路吧?” 苏良点了点头。 中年人说道:“外地商人嫌弃齐州剪径者太多,都不愿来齐州,都是我们将货送出去,然后将外地货进过来,数年来,已成惯例。” 苏良一愣。 “不应该啊!现在齐州还有很多剪径者吗?我听说两个月前,齐州知州曾亲自带领厢兵清剿了盗匪呀!” 在苏良担任推官时,齐州的剪径者甚多。 基本都是官道附近的村民,主业种地,副业打劫。 作案时,有人蹲守放哨,有人拦路截客,不伤人,劫富不劫穷,劫民不劫官,自有一套江湖规矩。 官府来抓,他们便朝着山林湖泽里跑,防不胜防,很难管束。 不过,随着王安石和司马光的到来。 此种情况已经有了明显改善。 二人曾带着厢兵清剿了两次,且因分田,很多剪径者已经金盆洗手了。 王安石还曾向赵祯汇报过,称齐州的剪径者几乎已经销声匿迹。 苏良记得甚是清楚。 而今,这位中年人称外地人嫌弃齐州剪径者太多。 苏良顿时不知自己该听谁的。 中年人听到苏良说到厢兵除盗,不由得露出笑脸,道:“年轻人,你知道的不少啊!” “我告诉你,现在的齐州几乎没有剪径者了,不管白天走还是晚上走,不管走官道或小道,都很难遇到剪径者。” “但是……但是外地商人根本不相信。” “他们就觉得京东路剪径之人甚多,又以齐州境最多。有人甚至称齐州是:十个百姓九个盗,雁过拔毛兽留皮。” “我告诉过很多外地人,齐州已没有剪径者,但压根没人相信我。现在,齐州绝对要比青州、郓州、密州更加安全,但就是没有外地的商人愿意过来!” 中年人一脸无奈。 听到这番话。 苏良顿时明白,这已经不是有没有剪径之人的事情,而是齐州的名声彻底臭了。 就像一条被牲口尿湿透的被子。 即使清洗干净,放在太阳下,晾在院子里,还会有扑鼻的臭味缓缓飘出。 要想引得外地商人入齐,必须要洗掉这个坏名声。 …… 黄昏,州衙内。 苏良与王安石、司马光聚在一起。 当苏良向二人讲述完因齐州的剪径之名,很多商人都不愿入齐州经商的事情后,王安石和司马光已经是欲哭无泪。 他们非常清楚这种情况。 “唉!人的名树的影,齐州有此坏名声,想必是前几任知州合力为之,要想洗掉这个坏名声,实在是难啊!”王安石感叹道。 “蚕桑之利,远胜于耕作。若能引来一批外地商人,对我齐州的商贸将会大有助益,对抑制土地兼并亦有好处。但是,当下这种情况,只能慢慢将好名声攒回来了!”司马光道。 以真心换真心,虽然慢,但确实有效,二人实在想不出别的手段了。 随即,三人便各自去休息了。 …… 翌日,一大早。 苏良便出现在了官衙后厅内,三人基本会在这个时候吃早餐。 王安石和司马光见苏良甚是兴奋,不由得问道:“景明兄,发生何事了,伱竟如此高兴?” 苏良道:“我有一策,可迅速解决齐州城剪径之恶名。” “何策?”司马光与王安石同时好奇地问道。 苏良双手往后一背,道:“知州坐官道,通判守驿馆。” “何意?” “你二人一人守在齐州城外的官道,一人住在前往青州官道方向的驿馆,见到外地客商便介绍咱们齐州的特色商品,并承诺,在齐州经商,出现任何偷盗情况,皆有州衙负责,邀请他们来齐州进货。如此做大半个月,必有外地商人蜂拥而至齐州。” 司马光摸了摸后脑勺,道:“景明兄,我二人毕竟是一州主官,若像个门子一般去招揽外地商人,有些不雅吧!” 王安石胸膛一挺,道:“我倒觉得是个好主意,变法嘛,就是不走寻常路,我愿去!” 司马光咬了咬牙。 “为了齐州,吾亦愿往!” 苏良顿时笑了,放下士大夫的骄傲,事情会简单很多。 再说,官员为百姓谋福祉,做什么事情都不丢人。 诸位,晚安哈,今晚十点左右,还有三章 (本章完) 第0097章:揽客入齐州,不走寻常路 三日后。 齐州西南方向,与衮州、郓州交界的官道旁,搭建起了一座简易草棚。 棚内,端坐着身穿官服的王安石,其一旁还站着数名差役。 而在草棚前。 除了有醒目的齐州二字外,还摆放着齐州的一些特产。 如齐绵、齐绢、刘家功夫针铺的针,中药材防风、阳起石、白壃石、半夏等。 其中,齐州的绵、绢、阳起石、白壃石都属朝廷贡品类别,品质皆为上乘。 当然,王安石不是为了卖货。 他只是想通过这些畅销的商品,将外地客商引入齐州。 让更多人知晓,齐州已无剪径之乱。 王安石虽然在个人卫生上有些邋遢,但在做事上却是一丝不苟、精益求精。 在来之前,他已贴出告示。 齐州若再发现剪径者,直接杖八十。 杖八十,足以将一名成年人打个半死,体弱者甚至会直接毙命。 此外。 齐州所有客栈、酒肆、餐馆、勾栏,但凡出现宰客事件,轻则歇业整顿,重则关押入牢。 而后,他还召集齐州的部分货商,召开了一次如何接待外来商人的内部会议。 一切皆准备妥当。 …… 就在这时。 一行车队行了过来。 王安石不由得大喜,当即大步走到官道上。 此车队有三辆马车,五辆牛车,车上堆放着一条条麻袋。 看行走的速度,车上的货物显然不轻。 头车上坐的乃是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 其看到一名身穿官服、皮肤略微黝黑的青年官员站在前方,连忙拉住缰绳,停了下来。 而后,老者从包袱里取出两吊钱,快步走了过来。 “这位官人,我们做得是小本买卖,车上都是一些核桃枣子,本小利微,一点心意,请您笑纳!”老者将钱递向王安石。 商人见官,首先想到的就是交钱保平安。 王安石无奈一笑,摆手拒绝。 “老汉,你误会了!本官乃是齐州知州王安石,在此设棚,只为招揽外地商人来我齐州做买卖。” “我以齐州知州的名誉向您保证,齐州已无剪径之徒,你来齐州贩货或进货皆可,安全无虞,我齐州有诸多特产,皆是上等品质,可供……” 王安石介绍完后,老者打量着周围的衙差们,小心翼翼地问道:“必……必须要去吗?” 王安石笑着说道:“尽随你意,不强求的。” “那……那我……我下次……下次再去吧!” 老者明显有些恐慌。 王安石不再阻拦,当即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顿时,老者快步上了马车,朝前方的郓州奔去。 车队速度甚快。 至少是刚才停下前的三倍速。 不消片刻,便没有人影了。 王安石无奈道:“齐州的名声就这么差?” 这时,一旁一名青年衙差道:“官人,若……若是我见到这一幕,或许也会跑!” “为何?” “堂堂一位知州,在烈日酷暑下,站在官道上招揽商人,还如此客气,这……这若不是亲眼所见,别人告诉我,我都不相信,他可能觉得咱们是骗子吧!” “毕竟,前段日子,青州也出现了一批剪径者。白天是厢兵,晚上就成了盗贼,商人们都怕了,根本不信官!” 王安石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在鄞县时,大多考虑的都是农事。 但来到齐州后,发现各种古怪的事情层出不穷。 在百姓眼里,官员和盗匪,一个是明抢,一个是暗抢。 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不由得想起那几个天天盼着去做京官的官员,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不身在汴京,伱永远不知汴京到底有多繁华;不身在其他州府,你永远不知它到底有多糟糕!” 身在汴京,会觉得大宋堪比强汉盛唐。 身在一些偏远地方,会感觉身边处处都有陈胜吴广、黄巢之流。 王安石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喃喃道:“本官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在苏良的引导下。 王安石深知,抑制土地兼并的关键,不是令富人之田流入贫民手中,而是令富人寻到比田产更赚钱的事情。 所谓买卖,一买一卖。 商人赚了钱,农户挣了钱,官衙靠着商税也就赚了钱。 若齐州能够将商贸市场彻底打开,那土地兼并带来的许多麻烦都将会迎刃而解。 半个时辰后。 又一支商队行了过来。 当即,王安石揉了揉下巴,露出一抹笑容,再次大步迎了上去。 这支商队的掌柜乃是一位读书人,他见王安石谈吐不凡,便与之深聊了起来。 二人有说有笑,相聊甚酣。 不多时,这名掌柜便带着商队,转道去了齐州。 顿时,王安石信心大增。 只要将名声建立起来,齐州有了好口碑,就能无形中解决很多麻烦。 …… 而此刻。 在齐州北境的一处驿站前,司马光心情忐忑地望着远处。 此处乃是从汴京通向青州的必经官道。 商队尤多,且多是长途奔走的商人。 苏良也站在一旁。 他知晓司马光没有王安石那种厚脸皮,便选择陪着司马光。 从上午到此刻,已经过去了二十余支商队。 司马光与之交谈的也有十余家,不过依旧无人转道去齐州。 好几个商人都被吓到了。 他们觉得官员们对他们那么好,必然是有所企图。 虽然屡遭怀疑,但司马光还是会耐心地向商人们推荐齐州,讲解齐州的各种特产以及齐州对商人的优惠政策。 司马光最大的优势便是情绪稳定。 且他认为,宣讲齐州比引客更加重要,只要建立起好名声,客商自然能蜂拥而至。 由于二人还有公务要做。 王安石每隔三日便去官道揽客一次,每次大概是小半天。 而司马光选择每隔两日一次。 不过,他会在驿站中住宿,晚上在驿站附近停下休息的客商也不少。 篝火下,正是宣讲齐州的好时机。 当然,二人的这些举动不会是今年常态。 一旦外地客商对齐州的印象改观,二人便会再次拉长时间间隔,甚至不用再招揽客商了,但后续的服务定会做得更精致。 王安石和司马光,正在以一种大宋朝从未有过的方式,改造着齐州。 用一位老农的话语来形容二人。 “这两位官老爷的脑袋是低着的,腰也是弯着呢,并且还会冲咱们笑呢!” …… 商人向来都是传递信息的最佳媒介,更何况齐州这个大宋变法的首选之地。 很快。 “知州坐官道,通判守驿馆”这十个字便经由商人们嘴,传向了齐州外的四面八方。 “那日我带着商队走在官道上,齐州知州王安石在知我不会路过齐州后,仍为我们准备了茶水,就冲这份对我们商人的尊重,我也要去齐州进次货!” “齐州有剪径徒?我已往返齐州两次,一个贼人也没有遇到,并且那位司马通判拍着胸脯向我保证,在齐州境内若丢失货物,他定帮其找回,若找不回,府衙将会赔偿我的所有损失!其他州府,哪个主官能做到这一点?” “齐州的绵帛,京东最佳,往昔都是齐州商人们运送,如今省下一大笔运输费用,足够年底盖上几间新房了。” “齐州民风彪悍?剪径者众?胡说八道,我觉得齐州比青州要好多了,这样的知州和通判,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呢!” …… 虽然大宋商人的地位较汉唐有所提高,但士大夫官员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而今王安石和司马光表现得如此接地气,自然引得无数百姓热议。 六月二十日。 苏良来到齐州的第二十八天。 这一日,“知州坐官道,通判守驿馆”的效果突然迸发。 足足有三十多支商队来到齐州城。 其中带头者,还是拒绝王安石的那个卖枣和核桃的老汉。 这位老汉为齐州带来了数支贩卖药材的商队。 王安石和司马光靠着个人魅力将这些人引入齐州城,至于能不能将这些人留下,就靠齐州的商品质量和价格了。 这一日。 齐州城主街上甚是喧闹。 街道两旁,车马不断,过年节时也不过如此。 有些地方甚至自动形成了露天草市。 府衙的差役们全部出动,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解决大街上百姓的一切问题。 因为多劳多得的考绩方式,差役们也都甚是兴奋,忙得热火朝天。 此时的王安石和司马光,才算是真正体会到了齐州自治的好处。 二人也逐渐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变法。 变法,必须要不走寻常路。 二人若不是放下脸面,恐怕要形成今日这个局面,至少要熬二三百个日夜。 苏良与张茂则缓步走在大街上,观察着周围的车马川流不息。 张茂则开口道:“知州坐官道,通判守驿馆,真是开我朝先例,确实是招揽商客的好办法。不过,朝堂的那群相公估计不会喜欢。” “苏御史,你最好今晚就写奏疏向官家解释一番,不然官家先入为主,听了那些人的理由,毁掉这番好局面,就可惜了!”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 大宋的士大夫官员,向来讲究高雅有节。 但如今,一州知州与通判为招揽客商,不惜放下身段,这在那些老顽固眼里,是破坏礼法,是对士大夫官员身份的侮辱。 (本章完) 第0098章:数日之赋,堪比足年,动心否? 知州坐官道,通判守驿馆。 此举,形成了一系列的蝴蝶效应。 首先,引得一众外地客商纷至沓来,洗刷掉了齐州“民风彪悍,剪径者众”的恶名。 齐州的一些恶汉流氓,在得知外地人都在夸赞齐州后,也不由得做回了正经行当。 其次,商贸兴则事事兴。 齐州城的客栈、茶馆、酒肆爆满,百姓们手里囤积的货物也都换成了现钱。 当下的齐州,热闹程度直逼青州。 待形成良性循环,将对百姓大有裨益。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极大地提高了齐州的商税。 商税乃是展现一个地方综合实力强弱的最有力证据。 与此同时。 周边各州的主官也急了。 齐州商贸兴盛,自然会让其他地方的商人流失,而他们又不敢像王安石和司马光那样做。 苏良很庆幸。 庆幸自己遇到的是二十多岁的王安石和司马光。 若再晚十年,二人定然不可能以士大夫官员的身份,站在官道上招揽商人。 …… 而此时。 最热闹的不是齐州,而是汴京城。 垂拱殿内。 一场论辩正在上演。 御史中丞王拱辰瞪着眼睛,高声道:“官家,我朝士大夫官员的脸面被王安石和司马光丢尽了!臣不反对齐州变法,但知州坐官道,通判守驿馆,以此招揽商人,宛如勾栏里的风尘女子搔首弄姿,招手引客,臣甚为不齿!” “士大夫官员的威严何在?朝堂的礼仪尊荣何在?二人毁掉了我朝所有士大夫官员的体面。以此等奇技淫巧招揽客商,实乃投机取巧,沽名钓誉,贻笑大方,不重惩,不足以肃清朝堂不正之风!” 随即,夏竦站了出来。 “监察御史苏良与内侍张茂则奉圣命巡视齐州,在二人监察期间,齐州竟出现如此丑事,二人亦应有连坐之罪!” 陈执中也补充道:“各行各业,理应各司其职。王安石、司马光制造噱头,引得外商入齐,此等手段,非君子行为,更不是一名士大夫官员应该做出的事情!” 这时,唐介站了出来。 “官家,恕臣直言,我实在不知王介甫和司马君实哪个地方做错了!” “他们招揽商人入齐,富了百姓,富了往来商人,州衙也得到了更高的商税,如此做法,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他们丢失了士大夫官员的尊严,丢了朝廷的脸面!”王拱辰看向唐介。 “唐御史,一名官员立于官道,卑躬屈膝地对一名商人示好,你觉得这样还没错?士大夫的骨气何在?这是向铜臭低头!这是在食嗟来之食!” 王拱辰感觉自己已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顿时放大了声音。 唰! 欧阳修大步走出,看向王拱辰。 “王中丞,我欧阳修真没想到你竟然狭隘至此。官者,百姓仆也,若能使得天下百姓无饥馑之患,我欧阳修莫说食嗟来之食,做猪做狗,未曾不可!” “王介甫与司马君实,在短短半个月内便洗刷掉了齐州剪径者众的污名。此举,利在齐州。朝堂有如此不计个人名声而为百姓逐利的官员,实乃我大宋之幸!” “欧阳永叔,你莫偷梁换柱。官员为百姓生计考虑,乃官员本分,但官员自有官员的方式。若为逐利,名节与骨气都不要了,那圣贤书岂不是白读了!”夏竦反驳道。 “名节骨气与天下生民的利益相比,微不足道。若心中不以百姓为先,追逐名节与骨气,不过是为了保自己的仕途无忧罢了!” 这时,王拱辰阴阳怪气地说道:“对欧阳学士来讲,名节骨气可能真的不重要,但对我们却非常重要。” 听到此话,欧阳修顿时恼了,王拱辰还是在暗讽他私德有失。 杜衍担心二人会吵起来,连忙开口道:“王安石与司马光如此做,确实利在齐州,但却破坏了天下的章程。若天下官员皆效仿此举,人人沽名钓誉,那天下岂不是乱了!” 欧阳修胸膛一挺。 “若我大宋官员都能舍下身份,学齐州招商之策,臣觉得天下不但不会乱,反而会使得我大宋兴盛可期!” …… “够了!”赵祯揉了揉脑袋,“士大夫自有士大夫官员的担当和尊荣,此事待苏景明与茂则递上奏疏,讲明情况,再议吧!” 朝会后。 欧阳修意犹未尽,当即撰写了一篇文章,名为:《官仆论》。 其核心为:官,民之仆也。 士大夫官员为百姓利益而丢失名声气节,乃是公而忘私,舍生取义之举。 而若因名声气节损百姓利益,则是因私废公,小人行径。 此“官仆论”并非欧阳修首创,柳宗元便曾称官员应为百姓公仆,即:吏者人役也。 但此理论并未得到大范围传播。 欧阳修文采盖世,《官仆论》一出,便引得民间百姓传抄诵读。 对此文,百姓看后自然欣喜雀跃。 但很多官员看后,却认为欧阳修乃是为博虚名所作。 士大夫乃是治民者,怎能为民当牛做马! 汴京城内,讨论得热火朝天。 由于王安石与司马光所做之事前所未有,引起的争议极大。 而此刻。 苏良的奏疏呈递到了赵祯的手中。 苏良不用想就能猜出朝堂上的官员会争论什么。 他知无论如何辩驳都无用。 特别像王拱辰那类人。 就算苏良说十五的月亮是圆的,他都会反驳道难道太阳就不圆吗? 争辩无用。 于是,苏良直接上数据。 苏良在奏疏内,直接建议全宋施行‘知州坐官道,通判守驿馆’的招商之策。 各州主官,各显本领,为本地商贸聚势。 然后,苏良没有讲任何大道理。 他推算了此招商之策,到底能够为朝廷带来多少税收。 “数日之赋,堪比足年。” 当赵祯看到这八个字时,眼睛瞬间亮了。 这一刻。 所谓的士大夫的尊荣、骨气都不重要了。 如今的国库,几近入不敷出,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最缺乏的便是这种能够赚钱的策略。 当即,赵祯将此奏疏分发到了两府三司等各个衙门,他想要看一看众臣的反应。 今天就更新这些吧,实在写不动了,还欠大家5000字,会在每日八千字的基础上补齐,感谢诸位的支持,首订还不错,我会好好写下去的,晚安! (本章完) 第0099章:全民大讨论,苏良返京(求月票) 翌日,天刚蒙蒙亮。 三司使王尧臣的奏疏便呈递到了垂拱殿。 昨晚,他看到苏良那句“数日之赋,堪比足年”,激动得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自真宗皇帝封禅泰山、赏赐百官后,大宋的财政便开始捉襟见肘,出现了危机。 当下,大宋的财政收入主要有田赋(因分夏、秋两季征收,又称两税)、杂税(经制、折帛、身丁钱、役钱等)、专卖收入、商税收入、官田收入等。 宋的财政收入并不少。 太宗期便岁入缗钱千六百余万,两倍于唐室。 太宗之后,财政收入更是稳步上升,至庆历年间,财政综合收入已然破亿。 但这种财政收入的与日俱增,并不是大宋强盛的征兆,而是对民间折变加征、横征暴敛的结果。 大宋,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军费、官吏俸禄、皇室费用、祭祀、赏赐、岁币等…… 每一样,都让三司不得不量入为出,精打细算。 钱不够,便变着方式从百姓手里抠,但现在已经抠不动了。 而今,商贸之税已与田赋同等重要。 王尧臣听到齐州这种促进商贸繁荣的方式,自然甚是支持,此举能为三司解燃眉之急。 于是,他在奏疏中向赵祯请求:可在全宋范围内开展类似齐州的招商之法,令地方主官招商,促进多州商贸发展。 赵祯看过后,将奏疏放到一边,拿起苏良的奏疏又看了一遍。 他也很心动。 国之财力,代表的是皇帝的腰杆。 若当下国库殷实,百姓安居乐业。 赵祯也会生出开疆扩土、收复燕云的念头。 没有一个皇帝不想着完成大统一,行祖宗未竟之事,博得千古圣君之名。 但前提是,要有足够的钱财支持。 与此同时。 夏竦、王拱辰等人也陆续上奏。 他们称苏良的奏疏乃是齐州特例,其他州府若参照齐州,必然会造成内乱。 此外,他们认为最严重的是,此举令士大夫官员与铜臭为伍,逆圣人教化,应当立即叫停。 若官员都为铜臭奔走,则天下再无良官清官。 赵祯明白,这些其实都是场面话。 这些官员真正在乎的,是此例一开,士大夫官员们的地位与尊荣将会迅速下降。 就像一座酒店的大掌柜。 本来坐在柜台中悠哉悠哉地饮茶看账,突然让其肩头挂抹布,去门口热情迎客,还要弯腰擦桌子,脸面自然挂不住。 一日间。 赵祯便收到了三十多封奏疏。 大多数京朝官们都站在了夏竦、王拱辰那方。 这让赵祯不由得想起范仲淹在新政时,限制官员磨勘升迁,抑制恩荫制度时,官员们激愤的反对之声。 当时,是在砸士大夫官员的饭碗。 而今,则是让士大夫官员们没有那么轻松地吃这碗饭。 赵祯突然有一种错觉,其喃喃道:“朕怎么感觉变法似乎又开始了!” …… 就在这时。 王拱辰也写了一篇文章,名为:《良官论》。 此文的核心为:良官者,有知有德,不被铜臭所误,爱民而非自贱。 这篇文章,乃是为反驳欧阳修《官仆论》中所提的:官,民之仆也。 王拱辰认为,欧阳修是在恭维百姓,沽名钓誉,良官是百姓的父母官,而非牛马。 作为状元,他的文章还是非常具有蛊惑性的。 并且,他自掏腰包,命人抄写了许多份散发在民间,引得百姓瞩目。 一时间,汴京城的全民大讨论再次上演。 有人认为—— 官员俸禄皆来自百姓税赋,理应做民之仆,而非高高在上。 齐州发生的“知州坐官道,通判守驿馆”,实乃齐州百姓之幸事。 也有人认为—— 大宋向来提倡士大夫与君王共治天下,官员是天下百姓的管理者,而非牛马。 欧阳修之言,实乃沽名钓誉,恭维百姓,而齐州之策,更是哗众取宠的小伎俩而已。 茶馆、酒楼的文人士子、商人走卒,甚至勾栏中搂着歌伎喝酒的纨绔公子们都在唾液横飞地议论着此事。 甚至,出现了多起打斗事件。 论气血、骨气,汴京的百姓比守卫汴京城的禁军都硬。 其实,这就是一场百姓对官员权势的挑战。 知州坐官道,通判守驿馆。让百姓们看到了原来士大夫官员还可以有另外一副模样。 …… 垂拱殿内。 赵祯正望着三份奏疏发呆。 一份来自范仲淹,一份来自富弼,还有一份来自曾经的太平宰相、被贬外任的晏殊晏同叔。 范仲淹与富弼支持天下州府应学齐州之变。 官员理应为俯首之栗米,为百姓之忧而忧,方为士大夫之责。 范仲淹和富弼深知大宋财政之忧,且明白商贸繁荣将会对抑制土地兼并带来莫大益处,故而甚是支持。 但晏殊的观点就有些悲观了。 他认为,此事有违祖宗之制,势必引得士大夫官员的不满,且齐州之策未必适应天下,应慎重处理,免得官员们再次生出怨念。 晏殊作为赵祯少年时的老师,教他最多的便是:守江山,慎重为先。 这也导致赵祯做事从来都是思之再思,很少做出一意孤行的事情。 但这一次,他不打算听从晏殊的意见。 就在这时,杜衍与吴育在门外请见。 二人的手里抱着数张奏疏,杜衍率先开口道:“官家,徐州、海州、扬州等八位知州上奏,请求习齐州招商之法,用于本州商贸!” “另外,海州知州已偷偷学起了齐州的招商之策,不过他去的不是官道,而是码头!”吴育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 “嗯?” 赵祯不由得感到有些意外。 汴京城的七成京官可都是反对齐州招商之策的。 他翻过奏疏后,不由得瞬间明白了。 这些人的目的简单而又直接。 为了仕途。 地方主官升迁,考察标准有很多,如劝课农桑、平决狱讼、官声好坏、赋税多少等。 但是最硬的指标,便是税赋。 一州之地,税赋高者,便是富州,升府的主要标准要是税赋。 而齐州的招商之法,最大的功用便是能够提高税赋。 这些州府主官们,自然也想提升税赋,以此升迁。 赵祯看后不由得笑了。 此目的虽有些功利,但这种上进心还是值得褒奖的。 杜衍拱手道:“官家,臣以为,齐州招商之策可不可行,该不该行,最重要的策略本身,而今全凭‘知州坐官道,通判守驿馆’还远远不够,若真行此策,还是应拟定具体细则,判其优劣,方可执行!” 赵祯点了点头。 “确实。传朕旨意,令王安石、司马光,应该还有苏良,拟定详细的招商之策,而后廷议!” “臣遵命!”杜衍与吴育同时拱手。 很快。 御史中丞王拱辰便知晓了数名知州请求习齐州之变的消息。 他不由得勃然大怒。 “蠢货!一群蠢货!只看得到眼前利益,却全然无视官员之德,向铜臭低头,实乃士大夫官员之耻!” “不行,我要再写奏疏上谏。我王拱辰要为天下士大夫官员立言!” “百年之后,后人定知我王拱辰才是真正为江山社稷着想,那群哗众取宠,高声喊百姓是主人的斯文败类,必将遭到天下官员的唾弃!” 在王拱辰心里,自入仕途以来,自己便为大宋朝兢兢业业、呕心沥血,是整个朝堂最努力且德行最好的官员。 但小人实在太多,导致他一直处于受压迫的状态,甚至可以称之为怀才不遇。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存在一定问题的。 …… 齐州州衙,一大清早。 苏良、王安石和司马光三人,打着哈欠从书房慢慢悠悠走了出来。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 三人一夜未眠,共同写出了一篇《官招商书》。 而此刻,赵祯令他们撰写招商之策的旨意还并未传来。 三人很清楚。 汴京城吵得再热闹,没有可行之法也是白搭。 很多人看到的只是表面。 以为知州坐在官道上,通判守在驿馆中,就能繁荣本州商贸了。 怎么可能! 知州坐官道,通判守驿馆,表达出的是当地主官对商贸的态度,而苏良用此法最初要解决的是齐州“剪径者众”的谣言。 以官员招商,考验的是官员的人格魅力以及需要本州百姓和商人的全力配合与支持。 缺一点都不行。 此篇《官招商书》,便是讲述如何利用地方主官身份,繁荣商贸的细致做法,并谈到了多个州府间的商贸联合,甚至对边境边境榷场和海上贸易也提出了一些看法。 因西夏的存在,丝绸之路已经完全被阻断,大宋能大力发展的,唯有海上丝绸之路。 当即,王安石便令驿兵将此文送往了汴京。 昨晚,三人讨论了许久。 此官招商法若能全宋实施,造成的裨益是无法估量的。 首先,官员们为了考绩,必将会倾力为之,这将会极大提高地方官员的积极能动性。 这些官员,大多都没有什么强宋之志,但若能升迁,他们必将干劲十足。 其次,官招商法一旦施行,以后全宋境内施行抑制土地兼并的阻碍将会大幅度减少,日后再施行青苗法,亦可平稳落地。 这,就是齐州变法产生的意义和能量。 一切,都是在为全宋变法布局。 王安石和司马光对苏良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苏良竟然下了这么一大盘棋。 其实苏良也是误打误撞,一步步蹚出来的。 “介甫、君实,我先回去睡一觉,午后便要返京了。接下来,汴京是我的舞台,齐州可就是你们的舞台了,最后,容我再说一句。” 苏良还未开口,王安石和司马光便摇头晃脑,拉长了声音说道:“身在齐州,心怀天下,则变法可成矣!” “哈哈哈哈……”三人皆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后,苏良大步朝着房间走去。 王安石和司马光望向苏良的背影,突然向他深深鞠了一躬。 苏良此行,对二人影响甚大。 重惩底层官员胥吏,让二人感受到了他们在齐州自治中拥有的权力。 官道之上招揽客商,让他们看到了不走寻常路为齐州带来的巨大裨益。 原来,变法变得不仅仅是法策,还有做事的方式与手段。 尤其是那晚。 苏良与他们的长谈,令他们将此生难忘。 他们彻底明白了,什么是变法,为什么变法,如何才能以齐州之变,掘天下之变,以及大宋未来的路到底应该如何走…… …… 三日后。 苏良还未抵达汴京城,那封《官招商书》已呈递到了赵祯的御案上。 此书,乃王安石、司马光和苏良联合撰写。 无论是文采还是条理,都堪称朝堂奏疏的艺术品。 里面也不忘为赵祯画大饼,若官招商之策顺利进行,不出三年,大宋将为之一变,商税额度完全可以翻一翻。 对百姓有利,对朝堂有利,对大宋的万世基业更有利。 只要没有战事之忧,大宋朝必然蒸蒸日上,越来越好。 士大夫官员们作为朝堂的中流砥柱,理应舍己为公,低下头来,为百姓做事,以富大宋。 赵祯看得心血澎湃,甚是激动。 当即将其传至中书,令进奏院的书吏们迅速抄写,传至各个衙门。 《官招商书》一出,迅速将王拱辰的《良官论》压制了下去。 甚至,很多人觉得欧阳修的《官仆论》写得都没有那么精彩了。 官招商策,有理有据。 既没有称官员要做百姓牛马,也没有言官员应如何治理百姓。 文中,将官员招商全然当成了地方主官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一方主官,民之所依,死亦不惧,何言其它!” “为民生计而奔走,舍己求公,俯首拓路,实乃圣人之德。” …… 很快。 此篇文章便传到了汴京城百姓手中。 一些本来反对齐州招商之策的文人士子看过此文后,瞬间改变了想法。 这就是文字的力量,策略的力量。 而此刻,王拱辰也拿到了这篇《官招商书》。 他看到一半,便将其撕了粉碎,口里喃喃道:“此乃祸国之言,此例一开,天下士大夫官员将尽皆失德,不可为,绝不可为!” 注:太宗期岁入缗钱千六百余万,两倍于唐室,庆历年间财政收入过亿。数据皆来自黄纯燕的《宋代财政史》。请莫以明朝税收数额作比较,两朝计算方式完全不同(被明粉喷怕了,求少喷哈) 感谢书友阿杜dj的打赏,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100章:御史中丞撞柱,苏景明秀过肩摔 七月二十八日,午后。 苏良与张茂则回到了汴京城。 苏良将撰写的关于监察齐州各类情况的奏疏交给张茂则,请其呈递到中书和圣前,便直接策马回家了。 富宋很重要,变法也很重要。 但在当下都没有苏良见媳妇重要。 此时,唐宛眉才不过四个多月身孕,小肚微微隆起,基本不影响正常行动。 但苏良回家后,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唐宛眉去医馆检查了一番。 并且遵照医嘱抓了几贴调理身子的中药。 如今生孩子,依旧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苏良不得不谨慎。 此后,苏良还去集市买了许多生活用品,并在家里置办了一些装饰物,令唐宛眉不会感到枯燥无趣。 好心情也是保胎的关键。 做完这些,他心中才略显安定。 …… 翌日。 因赵祯通知将廷议“官招商法”,官员们来得甚是齐整。 苏良更是提前大半个时辰就到了。 他觉得今日可能会有一些意外发生,便去找了一趟张茂则,交待了一些事情。 片刻后。 大殿之内,百官齐聚。 赵祯高坐于前方,挺了挺身子,高声道:“近日,齐州的招商之法传得沸沸扬扬,众卿也都上奏表态,想法不尽相同。” “今日,朕便想着众卿以苏良、王安石、司马光共撰的《官招商书》展开议论,论一论是否要在全宋开展官招商之策!” 随即,赵祯看向苏良。 “苏景明,有些人可能对官招商之策不甚了解,你先讲一讲。” 苏良当即出列,走到大殿中央。 “商贸,我朝生财之器也。官招商之策,意在以地方主官为引导,改变官员与商人的关系,以州衙信用,促进当地商贸流动……” 苏良口若悬河,一口气讲了小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他主要讲了两点,其一,官招商之策,可富地方;其二,官招商之策,可富朝廷。 至于其他的作用,苏良都没有提。 一方面是因为大家都知晓其他益处。 另一方面是因为,钱财乃是当今朝廷的软肋,朝廷甚是缺钱。 至于被一些官员诟病的“士大夫的铜臭之风,为百姓做牛马等”,苏良都只字未提。 他是来献言建策,提供富宋策略的,而非与一些官员抬杠。 赵祯看向下方,道:“朕以为,此举倒是可行,众卿以为呢?” 唰! 三司使王尧臣大步走出。 “官家,臣以为此策可行。不但可提高商税,还能将各个州府的商贸交易连在一起,长此以往,商贸必越做越大,商税也将会越来越多,实乃富国之良计,理应全宋施行。” 王尧臣的话音刚落,夏竦便站了出来。 “三司使有些短视了。我朝商贸本就比汉唐兴盛,人人皆可自由迁徙、自由经商,以商贸富国,臣甚是支持。” “但是若令一地主官,总领商贸之事,臣觉得有些牛刀杀鸡,除有损朝廷脸面外,更是将主次颠倒了!” “我朝地方主官,皆是十年苦读,一朝中举之能士,受官家信任,乃知一州。” “知州通判,皆为与官家共理天下者,总治民政,需兴科举、劝农桑、断狱讼。另有户口赋役钱谷振济之事,都将亲力亲为。若是京幕官知州事,还有戌兵兼兵马都监之责。事务繁多,而今却将商贸放在最前面,实为舍本逐末,轻重倒置。” “无地方主官主导,商贸亦可兴,如扬州、杭州之地;而若倡导地方主官主导,臣以为必会乱了章法,地方主官皆以商赋为执政目标,那如何兼顾科举、农桑、狱讼、兵事……” 夏竦明显是提前有所准备,话语滔滔不绝,并且只字不提官员脸面荣誉问题,全然讲的是一名地方主官到底应该做什么。 苏良听后,淡淡一笑。 他认为夏竦所言,没有任何毛病,但前提是大宋国泰民安,朝廷不缺钱的情况下。 这时,王尧臣胸膛一挺,道:“夏枢相所言,并无问题,但朝廷当下不是缺钱吗?此策能为朝廷带来巨大收入,为何不能行?” 与此同时,欧阳修大步走出。 “夏枢相,恕修直言,你刚才所讲,纯属谬论!” “难道官员以招商为首要任务后,便不能兼顾科举、农桑、狱讼、兵事了吗?此等差劲的官员,朝堂要之何用,不如退而让贤!” 欧阳修直接将夏竦的话语撅了回去。 夏竦面色铁青,继续道:“我在讲的是孰轻孰重的问题,欧阳学士,你以为所有的官员都如伱一般三头六臂吗?他们想要做的是造福一方,想要政声治迹,但一些官员是不愿通过这种方式实现的。正如王中丞所言,一名士大夫官员,如勾栏女子揽客那般,招揽客商,此举动,不伦不类,成何体统,我朝前所未有,自是不应提倡!” 夏竦还是说出了他最介意的原因。 官员招商,令士大夫官员丢了脸面。 这时。 一直没有说话的包拯站了出来。 “如勾栏女子揽客?没想到我朝天圣八年的状元郎,堂堂的御史中丞,既然有如此狭隘的见解,官为民而生,只要能令百姓无饥馑之患,令地方富饶,身死何惜?夏枢相和王中丞在乎的是官威,是士大夫的荣耀吧!” “包希仁,你莫在这里以高高在上的语气,满嘴仁义,信口胡言为百姓可不惜性命。你真能为百姓而死吗?你真能站在路口向一群商人点头哈腰吗?你真能做到晚间酒席上向商人们举杯碰酒吗?” 此话一出,包拯顿时眼睛一瞪,看向王拱辰。 “若需要,我包希仁怎不能为百姓而死。至于点头哈腰,举杯碰酒,只是你以为罢了。苏景明在《官招商书》上写得很明白,主官只作引导,不沾钱物,不与商勾结,此乃政务之事,我不饮酒,此事便谈不成了吗?” 或许是包拯最近在开封府审案较多的缘故。 身上杀气颇重,质问王拱辰就像质问犯人一般。 整个朝堂的空气都变得冰冷起来。 赵祯见二人已经从论辩发展到抬杠了,当即制止道:“今日探讨的乃是官招商之策可不可行,莫扯远了!” 这时候。 首相杜衍站出来道:“在无《官招商书》前,臣对此事是极度排斥的,但看完此策,臣觉得较为可行,不过就是令地方官们辛苦一些罢了,朝廷到时多加抚恤即可。” 吴育想了想,也站出来道:“臣也以为此策可行!” “臣附议!” 陈执中也站了出来,他擅于善言观色,在知晓赵祯之意后,当即也表示赞同。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顿时,数十名官员都站出来表示同意, 这就是首相的作用。 他一表态,追随者众。 而那些不愿同意的官员都低着头,静立不动。 他们不同意,但又不愿当出头鸟,站出来表态。 他们在等夏竦。 而这时,夏竦也不说话了。 夏竦的狡猾在于,他懂得知难而退,对于无法挽回的事情,他会迅速止损。 赵祯心情甚佳,没想到此次廷议竟然如此顺利。 就在他准备开口收尾时,御史中丞王拱辰再次站了出来。 “官家,臣不同意!” “士大夫脸面不可丢,铜臭之气不可沾,历朝历代皆无此种行径。臣以为,此策若成,乃是对士大夫官员最大的侮辱,臣……臣愿以死上谏,请求官家立即废除官招商之策!” 在王拱辰话落的瞬间,他提着官袍便朝着后面的大红柱子撞去。 王拱辰性格刚烈。 这一次,他乃是真的撞柱。 事发突然,此刻已经无人能够拦得住他。 就在这时,令官员们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哗啦! 在王拱辰撞柱的那一刹那,从上面骤然降下一条大网,大网绷得甚紧,挡在大红柱的前面。 嘭! 王拱辰一头撞在大网上,然后被弹了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其官帽落地,头发散落,甚是狼狈。 这时,两名内侍走出,连忙架住王拱辰,防止他再想不开。 众臣看得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垂拱殿内竟然还设有防官员撞柱的机关。 而赵祯则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今早,张茂则向其汇报,苏良觉得今日可能会有人撞柱血谏,建议在红柱前做一些保护措施。 于是赵祯便令内侍在殿内设置了这样一个机关,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赵祯看向被两个内侍架着的王拱辰,冷声道:“王中丞,朕并非不纳谏之君,但朝堂之上,你意与百官皆不同,朕为何要听你的?你如此上谏,岂不是在逼朕,为了得到一个死谏的清誉,连性命都不要了,朕需要的是你这种台谏官吗?” “为百姓而亡,朕为你亲撰悼词,但你如此不惜命,甚至以命威胁朕,实为死不足惜!” 说罢,赵祯摆了摆手。 那两名架着王拱辰的内侍当即便退下了。 此刻的王拱辰,红着眼睛,突然站起身来。 “苏良,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是你害得本中丞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本中丞要杀了你!”王拱辰宛如得了失心疯一般,伸出双手,朝着苏良狂奔而去。 一旁的官员纷纷后退。 王拱辰是真的疯了! 朝堂之上,公然行凶,他的仕途彻底完了。 苏良并没有躲。 御史台被王拱辰折腾的太久了,而苏良也屡次被王拱辰诬告,差点儿没有断送了仕途。 像王拱辰这种有一定能力,但是固执己见的官员才是朝堂的大祸患。 在王拱辰快要抓到苏良时,苏良突然抓起王拱辰的手臂,扎弓步,双手用劲,直接来了一个过肩摔! 啪! 苏良出手干净利落,王拱辰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声音清脆。 官员们都看呆了! 平日里,官员最多也都是在朝堂上骂一骂,哪曾想今日竟上演了全武行。 而苏良的身手也令很多臣子大为吃惊。 这真是,说不过!写不过!也打不过! 夏竦也被吓了一跳,苏良要这样对付他,他这副老骨头定然就散架了。 与此同时,两名禁军制住了发疯的王拱辰。 而苏良连忙拱手道:“官家,臣只是出于习惯,在朝堂动手,实属大不敬,望官家责罚。” 赵祯先是摆了摆手,令禁军将王拱辰拉了出去。 而后,看向苏良道:“你也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朕不追究了!” 当即,赵祯站起身来。 “官招商之策定于下月执行,具体细则,由中书拟定,有反对者,今日依然可呈递奏疏,朕不是不听谏的人,但若像王拱辰这般进谏,有一个,朕便罢黜一个!” “令御医去看一看王拱辰,他若无病干不出这种事情来。此外,罢黜其御史中丞之职,由唐介总领御史台。” 说罢,赵祯大步离开了。 王拱辰闹得这么一出,令赵祯甚是生气。 …… 很快,王拱辰撞柱被拦,发疯病攻击苏良反被摔的消息,便传向了民间。 民间百姓对这种事情甚是感兴趣,并且一些百姓看到的角度甚是清奇。 “咱们的苏御史可真是能说能写又能打,只可惜成亲了,也不知他缺不缺小妾?” “哈哈,文官们终于打起来了,我还以为他们只是会吵架呢,有血性啊!男子汉就应该动手!” “王拱辰终于被罢黜了,此人沽名钓誉,自以为是,实乃朝堂大祸害!” “在朝堂动武,这下子王拱辰恐怕要被一撸到底了!” “有朝一日,我若能登上朝堂,将一名昏官打倒在地,那将是何等的潇洒肆意啊!” …… 午后。 王拱辰喝下一碗药后,才从恍惚中醒来。 他脑袋生疼,只记得自己撞柱未遂的事情,而对在朝堂动武,一无所知。 御医诊断时,称他患有疯病,随后都有可能发作。 他将其直接赶了出去。 朝堂动武,贻笑大方,并且被官家称为:死不足惜! 此刻,王拱辰才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下了多大的过错。 他赤脚跑到书房,开始撰写认罪书,写到一半,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因为他知道。 自己的仕途完了,彻底完了。 而王拱辰的家人皆站在门外,不敢入内。 她们实在想不通,上朝之前本来好好的,怎么上朝后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本章完) 第0101章:立皇子否?官家无子讨论会 八月初三。 中书省将官招商之策正式下发至各府、各州、各军。 各地方主官皆需走出官衙,依地方特色货物优势,以官声带动商贸,以商贸带动民生,多州联动,促进商贸繁荣…… 涉及官员贪墨、强权、垄断、欺压、掠夺等情况的惩罚条例也甚是明晰。 以防官员仗势而为,破坏商贸市场。 此策亦将纳入地方官员的考绩之中,且占比甚大。 那些幻想着靠熬时间混资历获得升迁的官员,不由得都紧张起来。 以前,官员们的政绩差距都不大。 因为科举、农桑、水利等都是耗时很长的事情。 但是施行此策略后,商税数目一目了然,偷奸耍滑者,必将原形毕露。 此外。 朝廷还颁布了一系列关于扶持商人于边境榷场经商、以及海外贸易的一系列政策。 此举,让商人们甚是兴奋,也让底层的百姓们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更重要的是—— 此举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土地兼并带来的危害。 人人都是趋利而行,豪强富户们自然都想着朝着更赚钱的地方钻。 唯一感觉到郁闷的,可能就是那些慵懒惯了的官员们。 为了官位,为了升迁,为了脸面,他们不得不从舒服的官衙走出来,做一做百姓的牛马了。 …… 与此同时。 王拱辰连上十道奏疏请罪,称其乃是因疯疾犯上,脑中混沌,实在是无心之过。 并已向苏良当面致歉。 御医也称其气性太大,胸中肝气瘀滞,或患有疯病。 依照宋制,台谏官不能因言获罪,不能无故贬出。 若惩处,必须明示降黜原因。 中书为王拱辰定下的罪名为:朝堂失态,行凶未果,乃大不敬,然身有癫病,应轻处之。 但这一次,赵祯并没有打算轻判。 自王拱辰因赵祯对滕宗谅贪墨案轻判而以居家自贬要挟后,赵祯便对其极度不满了。 王拱辰并非无才。 错就错在过于固执己见,错而不改,极度自负。 总是认为御史台就他这么一位铁面台谏官,别人不是在结党就是在谋求私利。 这是赵祯所厌烦的。 最后,赵祯下令,降授王拱辰监广州军资库。 王拱辰从三品的御史中丞,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从八品的监当官。 这类监当官,比知县地位还要低。 并且去的地方还是广州。 广州即岭南区域。 此时还是蛮荒穷苦之地,除了有荔枝可啖,比之汴京,可谓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赵祯若以后想不起他,那王拱辰大概率是要在岭南终老了。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在朝堂行凶。 这次,谁也救不了他。 一向与之交好的夏竦和陈执中,也未为他向赵祯求情。 曾经力压欧阳修的状元,曾经将朝廷馆阁之才弹劾一空的御史中丞,曾经以一己之力令多名新政官员离朝的弹劾王者,就这样黯然地离开了朝堂中央。 可能,以后再也回不来了。 …… 八月初七,台谏又新增三名官员。 泗州通判赵抃,被天章阁待讲曾公亮举荐,成为谏院右正言。 开封府推官范镇被举荐为殿中侍御史。 另有知江州的吕诲成为监察御史里行,吕诲便是那个太宗朝“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的宰相吕端的孙子。 其中,赵抃三十八岁、范镇四十岁、吕诲三十三岁。 三人皆年轻有为,言辞文章,皆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再加上御史中丞唐介、知谏院的欧阳修、监察御史苏良、擅于以法论谏的左司谏何郯,还有看似不显眼,但事事都做得甚是细腻的监察御史里行周元。 当下的台谏,可谓是英才齐聚,在朝堂的话语权也逐渐加重。 从台谏官的任职便可看出。 赵祯深知官招商之策施行后,会出现一些问题,故而准备增大监察力度。 此举,也意在让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在处理公事时认真起来。 台谏,乃是制衡相权的利器。 唯有君权、台谏、相权,三方相互制衡与促进,朝堂才有可能变得欣欣向荣,大宋才能昂头向上走。 赵祯似乎又恢复了庆历三年年底开天章阁时的锐气。 大宋的朝堂,渐渐从萎靡中走了出来。 …… 八月初。 经筵再次开启。 这一日,弥英阁内,早课。 翰林待诏丁度与翰林学士张方平为主讲。 苏良这位崇政殿说书,因每次的经筵课都无讲义,且在礼节上有所欠缺。 被丁度责令其来此旁观,学习经筵官的规则。 丁度和张方平都甚是严谨,准备的讲义非常详细。 打着哈欠的苏良翻开二人的讲义,一看是要讲《中庸》,不由得没了兴趣。 《中庸》之言,诘屈聱牙,乃是最令人沉沉欲睡的。 半个时辰后。 苏良昏昏欲睡,几次都在快进入梦乡时被丁度的咳嗽声打断。 而赵祯依旧没有到来。 丁度和张方平不由得皱起眉头,官家以往可是从来都没迟到过。 片刻后。 一名内侍来报,官家在张美人那里正在洗漱,稍后便到。 苏良看到丁度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丁度曾多次上奏,谏言赵祯莫沉迷女色,但赵祯独宠张美人,根本没将他的话语放在心里。 片刻后,赵祯终于来了。 其脸色有些苍白,大概率是昨晚折腾得久了一些。 丁度拱手道:“官家,节欲乃治身之本,望官家保重龙体,莫纵欲过度!” 听到此话,赵祯还未开口,一旁的张方平顿时不乐意了。 “官家节欲,何来子嗣?” “官家无子是节欲之过吗?我是在恳请官家保重身体。龙体安康,方为社稷之幸!” 张方平反驳道:“怎不是节欲之过!你丁待诏不止一次上奏恳请官家节欲,如今我朝连一名皇嗣都没有,官家的后宫之事,亦是大事。经筵之事,哪有官家生子重要,你如此劝诫官家,是何居心?” “官家无子又如何?臣乃是为了官家身体着想,有宗室子赵宗实在,何惧哉?” “官家若有亲子岂不是更好?官家尚在壮年之时,没想到你已想着要做从龙之臣了?” “以我的年岁还能成为从龙之臣吗?张翰林,伱真是高估我了,官家当下立皇储,乃是未雨绸缪,不然必生事端,为了我大宋的江山社稷,此事难道不应该提前考虑吗?” …… 二人相对而坐,当着赵祯和一旁的苏良,就这样唾液横飞地吵了起来。 苏良一脸无奈状。 本来他是来学习经筵官规矩的,没想到却看了一场两个老学究吵架。 赵祯最大的软肋,便是没有儿子。 他听着二人一句一个“官家无子嗣”,最后实在忍不住,气得拂袖而去。 随后。 在苏良的劝解下,丁度和张方平没有继续吵下去,纷纷回去撰写奏疏了。 一个称要上谏官家早立皇嗣。 一个称官家尚在壮年,绝不可贸然立皇嗣。 最后,弥英阁中就剩下苏良一人。 苏良突然有些心疼赵祯了。 在生子这一块,其实赵祯已经很努力了。 后宫之中,有位分的妃嫔便有十余个,此外后宫里面还有上百名随时可以被赵祯临幸的郡君、御侍女子。 可惜。 赵祯如此勤于耕种,依然还是难得一子。 苏良突然回想起了前世关于赵祯无子的说法。 有人说,是宫斗所致。 曹皇后无子,一心欲立养子赵宗实为皇子,坐稳自己的皇后之位。 而张美人独享宠爱,也不愿别的妃子生子。 此二人势力最大,暗中使得其他妃子无法生育子嗣。 但苏良此时已经排除了这个说法。 曹皇后端庄贤惠,虽在赵祯眼里无趣且欠温柔,但当得起皇后这个身份,又是将门之后,心胸根本没有如此狭隘。 至于张美人,在后宫也没有如此大的权势。 有人说,太宗的子孙都有遗传型疾病。 因为,太宗有九子夭折一子,真宗有六子夭折五子,而仁宗则是三个儿子全部早夭。 但是太宗的孙子赵允让却一生一大串,足足有二十多个儿子,基本都长大成人了。 可见这个遗传病也不一定成立。 还有人称,赵祯成亲过早,享受雨露天恩的都是十五六岁的妃子。 这些妃子甚是年轻,身体尚未发育成形,故而产子易夭。 但是,唐宋男女都成亲甚早,也不见别人出现了这种问题。 还有一种较为可能的说法。 在汴京皇宫建造时,为防蚊虫,使用了大量的汞、铅、丹砂。 身居皇宫者都中了铅汞之毒。 这种慢性毒素极难发现,却能够导致身体虚弱,生子易早夭。 并且因宫殿大火,真宗、仁宗期的宫殿都新修过几次,铅汞灌注甚多,故而产子易早夭。 对这个说法,苏良是较为相信的。 他想了想,准备向张茂则讲一讲,看看到底是不是铅汞中毒的问题。 午后,苏良便找到了张茂则。 称铅汞中毒乃是民间对官家无子的一种说法,令张茂则找人查看一番。 张茂则表情凝重,非常重视,当即应允了下来。 …… 当日下午。 丁度便呈递奏疏,建议早立赵宗实为皇子,稳固江山社稷。 而张方平则称,官家尚处壮年,此时立皇子过早,若官家再生子嗣,易出现争端。 二人的奏疏,一石激起千层浪。 朝堂的官员纷纷行动起来。 因太祖黄袍加身,本就得位不正,而后太宗又来了一个烛影斧声。 所以朝堂官员大多都想着早立皇嗣,以免出现意外。 并且,很多官员皆认为,赵祯是大概率生不出儿子了。 主张立皇子者,认为这是有备无患之举,且并不是立太子,只是立一个皇子而已,早立早安心。 而反对者则认为赵祯尚在壮年,依旧有生子的可能,并且赵宗实的亲生父亲还在世,若立其为皇子,很多纲常都会变得混乱,甚至一些人会产生“早立新君”的危险想法。 …… 翌日,常朝朝会,百官齐聚。 很多人已经打好腹稿,准备请求赵祯早立皇子。 片刻后。 一名小黄门来报,官家身体微恙,朝会取消,有事可呈递奏疏。 赵祯已经不止一次做过这样的事情了。 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大宋尤重孝悌。 即使生在百姓家,无子的压力也是巨大的。 更何况当朝天子。 赵祯因无子,被官员们已抨击了许多次。 他实在不想参与这种讨论。 官员们逼他立皇子,是认为他这个皇帝没有能耐生儿子。 但是,他认为自己以后还是可以生儿子的。 苏良对这种争论不是很感兴趣,他只想知晓,到底赵祯无子是不是因为汞铅之毒。 就在苏良准备退朝时。 首相杜衍突然高声道:“诸位,咱们既然聚在这里了,虽官家不在,但还是要议一议,当下到底要不要立皇子?” 此话一落,众臣都不走了。 讨论几乎是一下子就进入了白热化。 “立皇子又不是立太子,当下立皇子乃是为让天下百姓安心,是为了稳固我大宋江山,有何不可?” “这是立皇子吗?我朝就这么一个皇子,立皇子与立太子有何区别,一旦定了名分,必然有人心生邪恶,为从新君而做出不轨之事!” “一派胡言!皇子就是皇子,不是太子,若官家再有子嗣,再行封赐即可。此事若不定下,将会一直成为朝堂讨论的事件,岂不是耽误朝政!” “尔等在当下立皇子,实为诅咒官家无法生子,此非臣子之道!” “诸位同僚,莫再争辩了!而今的事实便是官家无子,为了大宋基业,我们必须未雨绸缪,早立皇子,这是我们做臣子的本分!” “臣子本分?你若真关心官家,就应该找出官家未能生子的原因,将其解决,而不是在这里逼着官家早立皇子!” …… 垂拱殿,热闹得就像一个菜市场。 每个人各执一词,议论纷纷,甚是喧闹,唾液都将垂拱殿的地板浸湿了。 苏良听了片刻后,悄悄溜了出去。 这样的辩论场景实在太可怕。 他笃定,这些人辩到天黑,都不可能辩出一个结果。 他也有些心疼赵祯,作为帝王却没有皇子,实在是人生遗憾。 近午时。 众臣纷纷走出了垂拱殿。 正如苏良所料,没有辩出任何结果。 一些人的喉咙哑了,一些人的肚子响了,一些人口中无新词了,还有一些人是被尿憋的不得已停止了辩论。 (本章完) 第0102章:官家要迁都?谁说的,苏景明说的 接下来。 一连三日,朝臣们都在讨论“是否立皇子”之事。 赵祯对这样的奏疏全都扣压不发,官员要求奏对,他也是以一句“改日再议”将其打发。 没有一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生不出儿子,更何况是当今天子。 与此同时。 汝南郡王赵允让带着儿子赵宗实来请罪了。 二人哭得稀里哗啦,称此事与他们无关,他们一直都盼望着官家能早生皇子,继承大统。 这对备胎,请罪已是家常便饭。 曹皇后也在后宫请罪,称此事与她也全无关系。 只要发生臣子请立皇子或者要求将赵宗实接入皇宫的事情,赵允让父子和曹皇后便会请罪,以此去除嫌疑。 赵祯知晓他们不是幕后指使者,他们也知道赵祯知晓他们不是幕后指使者。 但该请罪还是要请罪。 …… 这一日,午后。 张茂则出现在赵祯面前。 “官家,苏御史告知臣,民间传言,官家子嗣早夭,很有可能是宫殿内铅汞过多所致。臣经过探查发现,极有可能是此原因。” “自先帝登基后,为保房屋色泽鲜亮,维护之时多用铅、汞、丹砂等物。大中祥符八年,禁中失火,皇宫建筑付之一炬,耗时七年方重建完毕,那时官家刚刚登基,便住了进去。而后在天圣十年,皇宫失火,禁中内廷八处宫殿尽毁,重建之时,为防蚊虫,为色泽鲜亮,亦多用铅、汞、丹砂之物。” “臣问询过数位医官、汞易挥发,溶于铅后散发,易导致精神恍惚,极难生育,即使生育出儿女,身体也会十分虚弱,极易夭折……” 赵祯脸色铁青,突然都明白了。 怪不得先帝、八大王(赵元俨)都在年老之时患有疯病。 怪不得先帝有六子夭折五个,他三个儿子夭折三个,女儿也夭折了一大半。 张茂则接着说道:“臣并不能完全笃定先帝的疯病和官家子嗣早夭与宫殿的铅汞丹砂等物有关,但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赵祯点了点头。 “你速速再请医官查验一番,另外,清除宫禁内所有含有铅、汞、丹砂之物的建筑饰物,并迅速清空内廷的崇德殿、长春殿、滋福殿、会庆殿等八座宫殿,令皇后重新安置住处!” 宋真宗年老之时曾经酷爱丹药,常服用丹砂之物。 当时年幼的赵祯也被逼着吃过此物,他对这种炼丹之物,甚是厌恶。 “臣遵命!” 旋即,赵祯将两府三司的相公都召了进来,告知他们禁中的毒物之害。 相公们听后不由得大骇。 铅汞之毒到底是不是赵祯子嗣早夭的主要原因已经不重要了。 毒物定然伤体,全面清除才是关键。 当即,从外朝到内廷到后苑都开始清理起了铅汞、丹砂之毒。 医官们纷纷开始检测,一些外地的名医也被赵祯请入殿内。 三日后。 数名医官联合写出了一份检测文书。 称新建的八座宫殿确实存在铅汞之毒,而其他地方在维护保养时,只要不用含有铅汞丹砂的涂料,便不会再产生毒性。 而铅、汞、丹砂之毒,确实有可能会使人得疯病以及造成难以生育或子嗣早夭。 医官们都没有绝对化笃定赵祯无子就是铅汞之毒导致的。 但这种可能性极大。 而后,医官们也为赵祯、后宫各妃嫔号脉,后称此种毒素乃是慢性毒素,吃药无用,只要长期不处于此种环境,毒素自消。 随即,禁中开启了大规模的去除毒物行动。 而那八座宫殿完全被清之以空,在医官的建议下,明年八月后,才会继续住人。 赵祯瞬间觉得自己已重振雄风,此后定然能生下儿子。 因铅、汞、丹砂之毒的存在,臣子们也都不再提早立皇子了。 官家能不能生子,就看天命,看这几年的情况了。 至于皇宫的铅、汞、丹砂之毒,已无法追责。而此番宫殿改善,又要耗费一笔大量的钱财了。 …… 黄昏,放衙之后。 苏良换回长衫,刚走到家前的巷道,便看到一个中年人在他家墙根下鬼鬼祟祟地打量着。 “喂,干什么呢?”苏良呵斥道,大步走了过去。 那中年人打量着苏良,道:“这是你家?” 中年人一张口,便露出一颗大歪牙,长相甚是喜庆。 “是啊!” 苏良环顾四周,右手已经撰紧拳头,若发现对方居心不良,他将会立即动手。 中年人顿时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其身子一弯,恭敬地说道:“小员外,我是城西的房牙,名叫方大牙,您可愿意卖宅?” “不卖!”苏良没想到竟然是个牙子,当即便准备回家。 “小员外,此刻可是卖宅的最好时机,若今日不卖,再过几日,恐怕连一半的价格都卖不上了!”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来了兴趣,问道:“为何?” “你可知最近皇宫里正在清除铅、汞、丹砂之毒?” “略有耳闻。”苏良点头道。 方大牙压低了声音,说道:“据可靠消息,官家准备迁都了?” “迁都?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皇宫内皆是毒物,不但使得官家子嗣早夭,甚至还会危及性命,官家定然不会再住下去了!” “那……迁向何处?” “洛阳城!”方大牙一脸笃定地说道。 “小员外,伱现在卖了这一座宅院,至少能赚三千贯,而后再去洛阳买两套,再倒手你便是腰缠万贯的富翁了,此等机会,千载难逢!” 苏良斜眼看向方大牙,问道:“你听谁说的?” 方大牙胸膛一挺,道:“你可知当下朝堂最能说最能写最能打的台谏官是谁?” “莫不是监察御史苏良苏景明?”苏良厚着脸皮说道。 “对喽!苏景明乃是我的铁哥们,他的人品你信得过吧,此事便是他告知我的!”方大牙拍着胸膛说道。 苏良强忍着要揍他的冲动,道:“我还有一套更大的宅院,要不要去看一看,价格合适我就卖了!” “好啊,咱们这就过去!”方大牙的脸上已笑出一朵花。 片刻后。 苏良带着方大牙来到一处气势甚是威严的宅邸,道:“这个,你能给多少钱?” “开封府?”方大牙一脸懵。 嘭! 苏良一脚将方大牙踹倒在地上,骂道:“本官便是苏良苏景明,如此造谣,定要让开封府好好治一治你!” …… 翌日。 迁都的谣言就像风一样吹遍了整座汴京城。 有的百姓深信不疑,都准备收拾行李搬家去洛阳了。 开封府迅速贴出告示辟谣,迁都之事,纯属谣言,这才平息了这场子虚乌有的事端。 今日没写够八千字,一共欠各位老爷7000字了,我会补上的,尽可能会在本月补上,诸位,晚安,明天,又是八千字的一天,真好! (本章完) 第00103章:纸贱伤民,以一纸养一州?实害民之策也 八月。 全宋各州各府各军的官招商之策,皆如火如荼地开展着。 一些具有地方特色的货品很快就走出本州,受到了多地百姓的欢迎,也令更多人知晓,原来大宋的物产资源竟如此丰富。 比如:绵竹的烧春、越州的竹纸、岳州的黄茶、黔州的驴皮胶等等名声本不是很大的货品,都纷纷传到汴京城,一时成为流行之物。 至于齐州,更是走在所有州府的前面。 除了不断完善官招商之策外,王安石和司马光已开始试行青苗法、免役法、市易法、方田均税法等多种变法策略。 一切都欣欣向荣地走着。 而皇宫中也在有条不紊地清理汞、铅、丹砂之毒。 赵祯的心情出奇得好,愈加笃定自己还有机会生下一个儿子。 …… 九月十五日。 经中书省考察筛选,朝廷着重赏赐了舒州、蔡州和唐州的主官。 此三州的商贸情况相对落后,但在执行官招商之策上却表现得甚是优秀。 赵祯心情愉悦。 当即写下三幅飞白书,赠予三州主官。 分别是:舒州桑皮纸、蔡州白砚、唐州玉器。 此三类分别是各州的特色货品,赵祯予以此激励三州主官再接再厉,大兴商贸。 …… 九月二十五日。 岳州突然成为汴京百姓谈论最多的地方,更有一些文人士子和商贾已乘船奔岳州而去。 岳州知州,便是那个庆历四年春被贬的滕宗谅。 滕宗谅在岳州期间,重视农桑,修筑防洪长堤,政绩与官声颇佳。 不过,在执行官招商之策上,岳州因本来商贸就不差,还未曾激起太大的水花。 岳州之所以引得无数人讨论与关注。 乃是因范仲淹的一篇文章——岳阳楼记。 滕宗谅扩建岳阳楼后,便邀请好友范仲淹为岳阳楼写一篇文章。 哪曾想。 范仲淹一出手,便是千古名篇。 “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是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 …… 岳阳楼记,瞬间升华了岳阳楼的格调,同时也展现出了范仲淹豁达的胸怀。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试问天下能有几人做到。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更是天下士大夫官员应追崇的最高德行。 一篇文章,直接带火了岳阳楼。 令无数商贾文人都想站在岳阳楼上看一看。 商人远行,岂能无货,更何况岳州临近长江与洞庭湖,水路甚是快捷方便。 一时间,岳州的商贸骤然起势。 范仲淹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一篇文章,竟能为岳州的商贸赋税带来翻倍式增长。 他当即向滕宗谅写信,提议若在岳阳楼上召集外地商人谈生意,不失为一方美谈,亦能引得更多商贾前来。 欧阳修看罢此文,不由得感叹:“范希文,实乃天地间第一流人物,圣人不外如是乎!” 而此刻。 唯一感到不是很高兴的,可能就是眉山的小苏轼和小苏辙。 二人刚背完苏良、王安石、司马光,三人合著的《官招商书》,马上又要背诵《岳阳楼记》了。 他们的童年,不是在背书,就是在背书的路上。 …… 十月初八,天气转凉。 舒州突然出事了。 就是那个在大半个月前被朝廷嘉奖,被赵祯赐飞白书“舒州桑皮纸”的舒州。 舒州的一家百姓纸坊,因制作的桑皮纸质量不佳,被舒州知州白远山勒令衙差烧毁。 纸坊三人在桑皮纸燃烧时,一怒之下冲进火海,全部殒命。 舒州知州白远山上疏请罪,并将详细情况汇报给了赵祯。 桑皮纸,主要产自北方。 舒州桑皮纸因糊浆锤成工艺别具一格,纸质洁白轻滑,深受广大读书人喜欢。 自官招商之策执行以来,白远山便将桑皮纸作为舒州商贸的重点,并提出:以一纸养一城。 白远山做事雷厉风行。 他迅速抬高了桑皮纸的价格,并将舒州纸户们的桑皮纸全权交给商人整体出售,以此抬高桑皮纸的利润。 他还称:纸贱伤民。 唯有桑皮纸贵起来,舒州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 正是因白远山“以一纸养一城”和“纸贱伤民”的说法,才让赵祯对白远山印象甚好,觉得他是一名能臣。 白远山为了桑皮纸外售,严查质量,导致很多造纸质量不过关的小作坊倒闭。 大量本能使用的桑皮纸,直接被焚毁。 此外,白远山禁止舒州百姓自由买卖桑皮纸,宁可毁掉,也绝不低价售出。 而这次因销毁桑皮纸,更是导致三名百姓意外身亡。 依照大宋律令,此种情况大概率会以官员失察罪、贬官论处。 但紧接着。 舒州通判徐侗上奏,称此事非白远山之错,完全是百姓不贯彻执行官招商之策所致。 徐侗还呈上了数百舒州百姓联合签名的请愿书。 舒州百姓们称:当下的舒州还离不开白远山,恳请朝廷免于贬谪。 赵祯对白远山印象极好,且对“纸贱伤民”和“以一纸养一州”的新概念甚是喜欢。 他考虑再三后,决定从轻处罚。 当即批示,予以言责,扣除一季俸禄即可。 但当此批示送到中书时,却令杜衍、吴育和陈执中三位相公产生了分歧。 “舒州知州白远山执政过于严苛,致百姓意外身死,怎能只予以言责,扣除一季俸禄,此惩罚太轻了,必须予以贬谪!”杜衍一脸认真地说道。 “杜相,是舒州刁民阻碍官招商法在先,白远山深受舒州百姓拥戴,若将其贬谪,恐怕……恐怕很多百姓都会不愿意,且易坏了地方官员们执行官招商之策的劲头!”陈执中开口道,他确实做到了事事都从赵祯的角度考虑问题。 “不不不,陈相,这些百姓可并未阻碍官招商之策,只是造桑皮纸的水平不行。水平不行,不能算有罪吧!” “此乃三条人命,任何原因都不能成为令其免于贬谪的理由!”杜衍一脸正气地说道。 “但是,舒州若没有白远山,谁能还能将‘纸贱伤民’和‘以一纸养一州’的想法执行落地,两位相公是在反对官招商之策的执行吗?”陈执中也来了脾气。 …… 三人顿时吵成一团。 此事,很快就引起了御史台和谏院的关注。 朝事有争议,台谏必参与。 当即,唐介和欧阳修便将此事的相关资料分发给了台谏官们。 明日相公们若在朝会上论及此事,台谏官们自然是要参与讨论的。 苏良看完此事的所有卷宗后,不由得面色凝重,喃喃道:“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情,这位知州的路,恐怕是走错了!” …… 翌日,朝会上。 杜衍一出列,便提出了舒州纸户身死案。 “官家,舒州三名纸户身死,乃是舒州知州白远山苛政所逼,依我大宋律令,不可不贬谪!” 当即,陈执中站了出来。 “臣以为白远山无丝毫过失,此事明明是有刁民作祟,阻碍官招商法的执行。白远山在舒州官声极佳,深得百姓拥护,且提出了‘纸贱伤民’和‘以一纸养一州’的新概念,若将其贬谪,恐怕会因小失大,将整个舒州的商贸发展都耽搁了!” “臣难以同意陈相的观点。据白远山自言,他确实存在强制百姓毁掉桑皮纸的行为,且不予赔偿,此举已是强权欺压之举,而今他又令百姓丧命,不贬谪不足以维稳民心!”欧阳修道。 这时候,夏竦胸膛一挺。 “舒州知州白远山,政绩向来不错,此次又是官招商之策执行的表率,臣以为,此等能臣,应宽大处理,若循规守旧,将其贬谪,舒州将会面临更大的损失!” “没有了白远山,难道舒州便没法兴商贸了吗?他有过,理应贬谪!” …… 垂拱殿上,再次争吵起来。 一方要求重判贬谪;一方要求轻判,罚俸惩戒即可。 包拯、唐介、何郯、范镇、赵抃等人都参与了进去。 台谏官们大多都是以大宋法令为依托,要求重判贬谪。 半个时辰后,众官员们都讨论得有些疲惫了。 苏良才缓步走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既不可罚俸轻惩,亦不可将其贬谪,而应立即罢黜白远山!” 唰! 苏良的一句话,便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在了他的身上。 罢黜。 只有极大的罪名才能将一名州官罢黜。 苏良在朝堂上,总是能够语出惊人。 苏良缓缓道:“臣无法判断白远山与三名已逝的纸户到底是谁的过错,但是仅凭白远山提出的‘纸贱伤民’和‘以一纸养一州’的决策,便应将其立即罢黜,不然舒州百姓将尽被其所害!” “此决策,大谬矣!” “首先,纸贱伤民,便是谬论。我朝向来崇文,但多数出身贫寒的读书人依旧买不起笔墨纸砚,纸贱不一定伤民,但纸贵一定伤害天下的读书人!” “舒州桑皮纸,原先价格不过与大青白纸同价,一张七八文而已。但经过白远山的运作,竟然卖到了十八文一张。本就是普普通通的纸,却变成了百姓们用不起的纸张。” “舒州桑皮纸与凤翔、眉县一代的桑皮纸质量大致相仿,又远远比不上川蜀、江南的藤纸、沿海的海纸,还有竹白纸、白拳纸、鸡林纸等,书商们又不是傻子,在得知价格后,怎会选择舒州桑皮纸!” “长此以往,舒州桑皮纸必然会因价格被淘汰,到那时,舒州桑麻纸的名声便臭了,白远山可能远迁他方为官,但那些舒州的纸户们又该如何维持生计?” “一纸养一城,更是天大的笑话。舒州桑皮纸,不过只是在周边的黄州、鄂州、光州、庐州四州售卖而已。汴京城的书生们会选择使用舒州桑麻纸吗?江南学子们会选择用舒州桑麻纸吗?诸位同僚会选择使用舒州桑麻纸吗?” “一张纸根本就撑不起舒州。白远山井底观天,鼠目寸光,根本没有经过任何调查,便下此决策,完全是好大喜功,比庸常之官更可恨,实乃舒州之害。这样的官员难道不应该立即罢黜吗?” “即使是齐州变法,我朝的容忍度再高,犯下如此低劣的错误,也必须重罚,不罚,不足以正风气,不足以让地方州官们看到他们的错误行为将会导致多少百姓身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一州主宰,赋其权,更应担其责,这种决策错误,他若不承担,难道要让百姓来承担吗?” 苏良的这一番话,令众多臣子齐齐傻眼。 官员们的目光,有惊诧,有羡慕、有凝重、有呆滞、也有迷惘…… 苏良的认知、远见、知识面,压根就不像是一个二十多岁青年所拥有的。 这里的绝大多数人。 当看到‘纸贱伤民’和‘一纸养一城’这种华丽的词眼时,瞬间都动心了,根本没有细想,这里竟存在如此巨大的决策错误。 不远处,包拯看向苏良,眼睛里满是欣赏。 自苏良入台谏以来,所讲的任何话语都是有的放矢,没有一句空话。 并且,苏良从来没有用撞柱谏、绝食谏、拦撵谏等极端的方式上谏。 这对于台谏官而言,乃是一种相当稀缺的品质。 正所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一日,苏良为全朝官员们上了一堂课。 包括御座上的赵祯。 赵祯也挠了挠头,面色略微有些尬尴,与苏良相比,他思考得实在是过于浅显了。 苏良今日也揭开了很多地方官员的小心思。 为官一方,不过两三年,很多官员其实都是营造一个可以表功的噱头,博得关注。 做的事情大多都是能够立竿见影的,比如修桥修路,迎合百姓心意的嘘寒问暖等等等,这其实都是对百姓最大的不尊重。 (本章完) 第0104章:夙夜在公包希仁,一生要强包希仁 垂拱殿内,一片静谧。 官员们都在细细品味着苏良的话语。 苏良之言,戳穿了“纸贱伤民”和“以一纸养一城”的假象。 舒州知州白远山此举,表面是在兴商贸。 实则是一种用百姓利益去博弈而谋求政绩的赌博。 是一种恶意操控桑皮纸价格,以官衙霸权将百姓强行绑在商贸经营之上的恶劣行径。 最终的结果—— 商人们赚了钱,官衙增加了赋税,白远山等官员增加了政绩。 但是,舒州桑皮纸的名声将会被渐渐搞坏,被市场所弃,那些以纸为生的底层百姓都将会失去饭碗。 此举俨如涸泽而渔,杀鸡取卵。 这是地方主官认知不足,急于求成犯下的过错。 是好大喜功,欺世盗名,从未站在百姓角度思考问题犯下的过错。 其必须要为脑子一热定下的错误决策负责。 朝廷允许地方官员尝试甚至犯错。 但前提是,初心必须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天下百姓。 白远山这种行为,出发点便是错的。 甚至,他极有可能知晓此举是竭泽而渔,但为了仕途,依然选择这样做。 这样的地方官员,并不在少数。 …… 这时。 翰林学士、知谏院欧阳修站了出来。 “官家,一州之主官肩扛一州百姓之命运。白远山为个人仕途政绩做出错误决策,理应为此担责,应重罚且令天下知,以此让地方官员们引以为戒!” “变法之要,在于富国富民。一切为个人政绩而大搞噱头,最终导致百姓利益受损者,皆应重处,而不能最终令百姓承担所有后果!” 赵祯点了点头。 权是权,责是责,不能有权而无责。 大宋的一些地方官员确实过得过于安逸,且投机取巧的方式太多了。 赵祯想了想,道:“苏景明,朕命你在两日内将今日之言撰写成文,此事应令天下人知晓。” “臣遵命。”苏良拱手道。 “范景仁,朕命你立即赶往舒州,将舒州情况彻底调查清楚。” “臣遵命。”殿中侍御史范镇拱手道,他乃是审查此等案件的熟手。 “至于舒州知州白远山,中书先将其免职,而后根据情况惩戒,绝不可从轻判罚!” “臣遵命!”杜衍、吴育、陈执中三人同时拱手。 “那……今日便议到这里吧!” 赵祯正欲起身离开,包拯突然站了出来。 “官家且慢,臣还有话要说。” 赵祯面带疑惑,道:“包卿,还有何事要奏?” 包拯环顾四周。 “官家,今日若无苏景明,恐怕我们都要被白远山蒙蔽了。臣在想,此事不但是白远山之错,官家和在座的诸位皆有过错!” “论对纸张的研究,多位同僚都胜于苏景明;论地方执政经验与对商贸之事的了解,亦有不少同僚高于苏景明。满朝官员,为何只有苏景明发现了这其中的谬误?” “臣以为,朝堂之上,存有严重的慵懒怠惰之风,人人皆应自省,若凡事都要靠着苏景明去发现,累死了他,我大宋也难以兴盛!”包拯骤然放大了声音。 包拯,不愧是包拯。 知开封府后,也没忘了践行台谏官的职责。 此番话,将苏良以外的所有人都斥责了一顿,包括坐在上位的赵祯。 包拯之言,虽不是很好听,但却句句在理,令人难以反驳。 垂拱殿内,人人低头不语。 赵祯也是面露尬尴。 不久前,他还特赐舒州飞白书。 此飞白书无疑加剧了白远山的恶劣行为,但总不能让他这位官家在朝堂道歉吧! 众官员其实是有能力发现这种谬误的。 但很多官员根本没有将地方的官招商之策当成自己的事情。 他们关注的都是白远山致三名纸户焚身而亡该不该重罚,下意识就将舒州执行官招商之策到到底正不正确忽略了。 这是慵懒所致,也是做官的陋习所致。 当然,也有赵祯的纵容。 大殿内,顿时再次安静下来。 苏良则是乐了。 当下的朝堂就缺像包拯这般较真的人。 这时,陈执中站了出来。 “包学士所言甚有道理,我等人人都应自勉。官家,是中书失察导致官家误听误信,臣恳请罚俸三月,以此自省。” 不得不说,陈执中此话的水平颇高。 一下子便将赵祯的决策错误抹去了。 此刻,一旁的杜衍和吴育再不站出来显然不合适。 中书除了要处理政事,还要拥有及时站出来为官家背锅的能力。 “中书失察,臣亦自请罚俸三月!”二人几乎同时开口道。 这时,枢密使夏竦也站了出来。 “臣也有失察之责,以致此事蒙蔽圣听,臣亦自请罚俸三月。” “臣自请罚俸三月!” “臣自请罚俸三月!” …… 唰!唰!唰! 陆续有官员站出,纷纷揽责。 这不仅仅是揽责,而是让赵祯避免尴尬,让赵祯无须言错。 历朝历代,皇帝哪能有错。 只能是臣子的错,皇帝是万万不可能有错的。 苏良看向赵祯露出了笑脸,不由得感叹道:这真是“包拯直面斥君王,满朝官员争背锅”,朝堂事也都是人情世故啊! “咳咳……” 赵祯干咳一声,道:“众卿有此心意即可,无须罚俸,都各自回家自省吧,朕也须自省,以后做事务必要认真谨慎一些!” 赵祯将场面话一说,包拯也就不好继续追究是谁的责任了。 此话落后,朝会便结束了。 …… 两日后。 苏良的新文章《论舒州桑皮纸书》火热出炉。 此文,共计五千四百三十二字。 借舒州桑皮纸之事,讲述了一名地方官员应有的操守与德行,告诫天下地方官员莫头脑一热为个人仕途而做害民之事…… 进奏院刻书局当即开始誊写刻印。 苏良定稿后,便将此文送给了刘长耳一份。 反正此文是要告之天下的,让别人赚钱,还不如让刘长耳先贩卖一些抄录本,赚一笔钱。 在刘长耳将此文传到街头后,民间的一些书坊书馆,竞相抄录。 当下,苏良的文章已成为书商眼中的畅销品。 印制多少,便能卖出多少。 甚至一些十六七岁的女子也会挑着仿照苏良笔迹最像的抄录版购买,将其放在床头。 汴京街头的书摊,经常供不应求。 此文一出,也引发了无数书生学子的热议。 “徒为仕途考绩而不顾百姓利益,此等官员,该死!真是该死!” “焚毁百姓养家之纸,而不做任何赔偿。此等行为,同害百姓命无异,此等策略不是为救民,而是令穷苦百姓身死灭绝,其罪大焉!” “好文章啊!这位苏景明苏御史,不写诗词,不谈风月,一出手便是此类经世治国、可流传千古的文章,真乃大才也。” …… 半个月后。 殿中侍御史范镇彻底查清了舒州之事。 舒州知州白远山因禁止百姓自由买卖桑皮纸,导致多家纸户难以维持生计。 有数名纸户因私自售卖,还被关押进了牢狱。 底层的纸户们没有不骂他的。 他们造纸的技术确实一般。 但以前仍能维持生计,而在施行“纸贱伤民”之策后,他们的纸张全都被烧掉了。 即使他们愿意送给贫苦人家的孩子当成练笔纸张,白远山都不准。 随着《论舒州桑皮纸书》传到舒州,更是有人称白远山为危害舒州的酷吏恶魔。 此等罪过。 白远山大概率是要被除去官身,舒州的其他官员受到连累,必然也会被贬谪。 与此同时。 朝廷对各个州府的监管都变得严苛起来。 一些不作为和搞小手段的地方官员也被百姓们揭露了出来。 比如:荆湖南路衡州知州,一个六十余岁的老知州。 他在执行官招商之策时,做得全是表面文章。 他一大早便出城去了官道,天黑方归。 看似在官道上招揽外地客商,其实是在城外的一方野湖,打窝垂钓。 他觉得自己已无升官希望,故而一直在装样子。 他还有一个十六字的口头禅。 “闻事莫说,问事不知,闲事莫管,无事早归。” 他让下方的官吏,将此话当成做官的准则。 他称,如此做,做官才能清闲。 朝廷得知这种摆烂的官员后,自然是直接将其罢黜。 …… 此外。 江南西路,洪州知州的小手段耍得更为别致。 洪州有一特色果酒,名为李子渡,颇受外地人喜欢。 乃是助力洪州商贸的主要商品。 洪州知州并没有像舒州知州白远山那般,禁止百姓售卖。 他将原本一角三十九文钱的李子渡酒,直接提价到七十九文钱。 然后百姓若对外卖酒,不得低于七十九文钱。 此举,自然是让外地客商购买州衙特定商户的“最低价酒”。 百姓的酒根本卖不出去,只能批量低价卖给那些商人。 此举,洪州的商税确实提高了,但不但坑了洪州百姓,还坑了外地的商人。 洪州知州还自称是‘全州最低价’,可谓为了升迁,阴险到了极点。 其也在罢黜之列。 …… 苏良看到各个州府因官招商之策,错漏百出,并不感到意外。 这就是一个排毒的过程。 排完毒,大宋应该就能变得精神一些了。 …… 十一月初五,天气渐渐转冷。 放衙之后。 苏良走出御史台,正欲回家,忽然看到巷道中停着一辆马车。 窗帘掀开,露出一张白皙的国字脸,脸上还隐隐闪烁着四个字:夙夜在公。 车内坐着的,正是包拯包希仁。 包拯看向苏良,道:“景明,可饮一杯否?” “可。”苏良兴奋地坐上了马车。 自包拯知开封府后,就变成了大忙人。 苏良几次找他闲聊喝酒,都是刚说几句话,就被开封府繁琐的事务打断了。 当下。 满朝官员提起包拯,无一不竖起大拇指。 包拯知开封府后,处理冤案,整治街道乱象,挖沟修渠,清理脏乱…… 汴京城在他的管理下,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好。 片刻后。 二人来到一家不知名的小酒馆,寻了个包间坐下来。 包拯不擅饮酒,经常是包拯喝半斤,苏良喝一斤。 二人经常都是点四盘小菜,偶尔还会吃上一碗清汤面。 一聊便是一两个时辰。 闲聊数句后,包拯与苏良碰杯,一饮而尽,然后问道:“景明,你可有兴开封府商贸之法?” “嗯?苏良不由得一愣。 包拯以为苏良没有听清,又问道:“可有兴开封府商贸之法?” 噗嗤! 苏良忍不住笑出声来。 “希仁兄,汴京城已集聚天下一半之财,漕运四通八达,其他州府用十年恐怕也追不上开封府。商贸还需再兴吗?” 包拯挠了挠头。 “事实虽如此,但为兄看着各个州府的商贸都在蓬勃发展,唯有开封府不但没有进步,反而因各个州府的发展,商贸还衰败了一些,心中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啊!” 苏良非常了解包拯的性情。 不做则已,一做就要做成天下人的表率。 开封府作为天下州府之首,在官招商之法上若没有什么建树,包拯便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包希仁,一生要强。 苏良微微皱眉。 依照当下开封府的情况,包希仁肯定不需要坐在官道上揽客。 汴京城外的官道上和汴河上,全是外地客商。 想使得穷人变富简单,想使得巨富再变富,就比较困难了。 “我好好想一想,若有想法,便直接去开封府。”苏良端起酒杯。 包拯点了点头,与苏良碰杯,而后一饮而尽。 当即,苏良将此事放在了心里。 …… 十一月初八,天气晴冷。 苏良告假一日。 今日,他要去陪唐宛眉去医馆检查一番,此外还准备带着唐宛眉去相国寺的集市上转一转。 心情好,身体才能好,唐宛眉也需要多活动活动。 一大早。 苏良租了马车马夫,带着唐宛眉和桃儿出了门。 三人先去医官。 确定唐宛眉的身子没有什么问题后,便来到了相国寺。 相国寺逢初一、初三、初八、十五、十六,皆有集市。 而三人到达相国寺之时,周边已经车马盈门,行人接踵摩肩了。 相国寺的前三道门都是露天铺位。 主要售卖一些日常杂物、草席鞋子、时果香囊等。 走廊里有珠翠、头面、花朵、胭脂水粉、绣作等。 这里也是唐宛眉最喜欢的区域,三人在此区域停留了近半个时辰。 陪女人逛街,甚锻炼耐性。 而后,三人还逛到资圣门前,买了一些土特色和香药。 进来容易出去难。 苏良扶着唐宛眉,饶了大半圈才从相国寺走了出来。 人实在太多了! 而后,相国寺前又出现了严重的堵车情况。 苏良不由得感叹道:“唉,希仁兄还让我想一想兴开封府商贸之策,再兴,汴京城都要挤爆炸了!” 这时。 唐宛眉看向窗外路旁,道:“若是再少些人就好了,这些摆摊的也挺不容易的。” 苏良跟随着唐宛眉的目光看向窗外。 路边,排了一长列摆摊人。这些人付不起相国寺的摊位费,便只能在外面摆摊了。 苏良突然眼前一亮,他想到要如何兴开封府商贸了。 随即,苏良突然搂住唐宛眉,在其额头吻了一下,深情说道:“眉儿,伱就是我的福星。” 唐宛眉对苏良这种突如其来的亲昵,早已习以为常,其白眼道:“桃儿,还在一旁呢!” 一旁的桃儿连忙用双手捂住眼睛。 今日便一章了,这两天家里有点急事儿,一直在路上,后天恢复两更,所欠的会慢慢还的,诸位晚安哈! (本章完) 第0105章:国之硕鼠,宗室贵戚能动否? 翌日午后,开封府。 当包拯看到苏良脸上洋溢的笑容,便知其定是想出兴开封府商贸之策了。 他当即将苏良请进后衙茶室。 并拿出了赵祯年初赏赐的贡茶,小龙团。 此茶,一斤值金二两,甚是珍稀。 陈执中曾得一饼,将其视之为珍宝,家有贵客,才会拿出来展览一番。 别人都称包拯不通人情世故,过于耿直。 其实,分人。 不久前,陈执中与夏竦来开封府,连白水都没有喝上。 能入包拯眼里的人。 包拯对其甚是热情,付账都会抢在前面。 而他不喜欢的人。 三言两语聊完公事后,根本不会再行客套之事。 二人相对而坐,品了两口茶后,苏良从怀里拿出一张大藤白纸,上面绘制了一副鱼骨状脑图。 “希仁兄,你先看,而后我再慢慢解释。” 包拯接过大藤白纸,认真看了起来。 鱼骨图下方。 写着四个大字:南郊市集。 而鱼骨(大骨、中骨、小骨)上,分别是:汴京拥堵、宗室贵族、百姓生计等多行小字。 包拯看完后,疑惑地望向苏良。 苏良轻啜一口茶汤,道:“此策非兴开封府商贸之策,而是以富恤贫之策,更是彰显开封府为天下第一府之策!” 听到此话,包拯不由得坐直了身子。 苏良继续道:“我大宋商贸日趋繁盛,百姓迁徙越来越频繁,而汴京乃天下最宜居之所,以后,人必将越来越多。当下的汴京城已甚是拥堵,每逢市集,车马难行,以后情况只会更甚。” “汴京街道日日拥挤,其主因,在于日常补给供应的车马摊贩繁杂无序,停留过长。” “每逢早晚,各色贩卖猪羊兔鱼、菜果生鲜、冠帽鞋布、鸟兽花朵、煤炭器皿等日常物品的百姓皆成群结队进城。” “有当街叫卖者,有供于酒楼客栈者,有集聚于富人宅院后门等待出售者,还有专供于某些贵人者,使得汴京城内拥挤不堪,站在街上,一眼望去,满是运货叫卖的百姓。” “然,百姓们费心费力,钱财却大多为宗室贵族、豪商巨贾所赚,他们的收益甚是微小。” “我认为,可在南郊择数千亩地,建一集市,名为:南郊市集,为那些奔波的摊贩农户所用。令人人皆有摊位,并置货仓。而后由朝廷统一价格,规划整体运送路线,减少中间人参与,令百姓有利可图,免于有货而难以售出,处处受到宗室贵族的钳制!” 包拯面带兴奋,非常认可地点了点头。 他知开封府数月。 自然知晓汴京城的拥堵原因。 摊贩农户们拼了命地朝着汴京城钻,只为养家糊口。 但是汴京城牙子无数,很多贵族商贾更是控制买卖。 价格全都是他们说了算。 普通百姓若想在汴京城安身立命,要么用钱行贿,要么有贵人当靠山。 比如,相国寺的集市摊位。 若想在那里摆个摊位,定然要贿赂那里的大和尚们。若无钱行贿,便只能在大路上叫卖,能否卖得出去,全凭天命。 在汴京城,一个杀猪的屠夫,其猪肉卖的好不好,不取决于猪肉的品质,只在于有没有后台。 有后台者,猪肉一斤十贯都有人竞相来买;无后台者,只能被奸商不断压价,而后薄利售出。 商贸往来,处处都是人情关系。 而汴京城主导这些的正是那些闲散的宗室贵戚。 他们,有权,又闲。 其中的利益链,错综复杂,根本理不清。 苏良正色道:“南郊市集,除粮食外,凡百姓所需,百姓可用,皆应有之。” “设南郊市集,有四大好处。” “其一,可缓汴京城拥堵现状,令主道通。” “其二,汇通南北漕运商货,尽显天下第一府的包揽之力。 “其三,护周边百姓之生计,令开封府百姓,人人有钱可赚。” “其四,去宗室贵戚之特权。削宗室外戚依势所得钱财,还于民,还于社稷。” “作为天下第一府的开封府,应有此气魄和担当!” 包拯面色激动,苏良之言甚有道理。 但是,执行甚难。 包拯已能预测到,他若提出建设南郊市集之策,朝堂大部分官员都会立马反驳。 因为,此举损害了无数宗室贵戚、达官富商的利益。 论汴京城最易赚钱的人。 其一,是相国寺那些脑满肠肥的和尚们;其二,便是汴京城内的宗室贵戚。 赵祯不能生,子嗣凋零。 但赵家的宗室贵戚们却贼能生,且都在汴京城居住。 依照太祖命令,宗室贵族与官僚皆不允许经商。 但现在,此命令已经化为了空气。 官僚还不敢逾越。 但宗室贵戚们已成为汴京城经商的主力。 犯下过错,普通百姓可能会倾家荡产,重则流配甚至于身首异处,但是他们多为降官罚铜了事。 而经商,便成为了他们最喜欢的赛道。 这个行业,他们根据自己的特权,很快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一言以蔽之,此策最大的阻力来自于汴京城的宗室贵戚。 在汴京城内,只要是叫得上名字、生意红火的店铺,基本都是宗室贵族在后面做东家。 他们敢如此猖狂。 一方面是拥有宗室特权,想要赚钱非常容易。 另一方面,则是因很多宗室子弟,渐出五服,受到朝廷的恩宠正在衰减,为了子孙后代,他们不得不使劲敛财。 敛财的最好方式,便是经商。 赵祯对宗室贵族不给实权官职,但待遇却甚是厚重。 比如,汝南郡王赵允让。 每月可得钱400贯,每年两季各得绡100匹,小绫30匹,大绫20匹。春季又有罗10匹,冬季又有棉五百两。 此俸禄,足够让赵允让潇洒度日了,但其为了子孙后代,依旧在拼命敛财。 不是在敛财的路上,便是在生孩子的路上。 赵祯对此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这些人不造反,他都能接受。 这些宗室贵族们,已经快被皇帝养成国之硕鼠了。 苏良看向包拯,笑着说道:“此策利国利民,但最大的阻碍就是那群宗室贵族,他们可远比朝堂的相公们豪横!” 包拯胸膛一挺:“为百姓谋利,有何惧乎!” 听到此话,苏良从怀中又拿出一张大藤白纸,道:“我还有一策,可使得南郊市集,顺利进行。” 旋即,苏良打开大藤白纸。 最先映入包拯眼帘的乃是十二个大字:以宗室治宗室,以外戚治外戚。” 后面还有两个名字,汝南郡王赵允让,曹国舅曹佾。 包拯顿时恍然,道:“确实,若能够让此二人支持建南郊市集之策,此事便极有可能成。” 赵允让,自不必说,乃是当下赵宋宗室第一人。 其亲生儿子赵宗实甚至还有可能成为当朝太子。 他在宗室中,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而曹国舅曹佾,乃是当下曹皇后的弟弟。 论外戚身份,他远高于张美人的伯父张尧佐,并且其出身将门,在外戚中的地位相当高。 若此二人能够支持建南郊市集,那此事必成。 苏良开口道:“我觉得此事,不应先告知官家。” “南郊市集可缓汴京拥堵,护百姓生计,汇南北漕运商货。仅这三项优势,官家听后,便难以拒绝。并且这帮宗室贵戚,消耗了朝廷大量钱财,简直就是无底洞,官家怎能不知!” “只是官家太仁善,担心引起动乱,故而大概率不会同意建造南郊市集。但是,如果我们说服了汝南郡王和曹国舅,由他们二人主动要求,性质就不一样了!” 包拯认可地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苏良对这位官家的脾性摸得是一清二楚。 苏良指了指大藤白纸上的两个名字,道:“希仁兄,这两个硬骨头,我们一人挑一个,你先挑。” 包拯微微一笑。 “我选汝南郡王吧,这个难度大一些!” “好!咱们比一比谁先成功,输者去樊楼请客!” “没问题!”包拯拍了拍胸脯。 …… 翌日黄昏。 苏良坐在一座茶馆三楼的包间内,望着对面的桑家瓦子。 此刻,桑家瓦子还未上客,但门前的彩楼已全部点亮。 苏良毕竟是台谏官。 去桑家瓦子这种经常表演女相扑节目,甚至还会卖肉的瓦子,容易被人弹劾。 故而,他选择坐在对面的茶楼。 没多久,一辆马车停在桑家瓦子的门口。 一名个头高挑,长相甚是帅气的青年从马车跳下,大步走进孔家瓦子。 这位便是现年二十九岁的曹国舅曹佾。 这位曹国舅,现任殿前都虞候。 放衙后的日常,便是听曲,作诗,喝酒。 他属于武职,当下无法在仕途上展露手脚。且因外戚的身份,很难被重用。 比如张尧佐,一直想要朝上爬。 外戚的身份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劣势,他能快速升迁,但想要做三司使或拜相,根本不可能。 曹佾性格甚是柔和,独爱风雅,除了有逛瓦子的爱好外,基本没有招惹过是非,已经算是非常优秀的外戚了。 与此同时,曹佾也有产业。 汴京城西的三个书籍铺、两家古琴店,还有一家客栈,皆是他的买卖。 根据刘长耳的消息,曹佾每五日前往桑家瓦子一趟,每次逗留一个时辰,而在走出桑家瓦子后,他便会来对面的茶楼,喝一壶醒酒茶。据说是因为其身上若有酒味,易遭长辈训斥。 苏良在此等他,便为与其聊上一聊。 刘长耳还说,曹佾在一次酒后曾说:苏良苏景明之文章,当得起天下第二。 文章第一者,自然是那位欧阳永叔。 …… 大概一个时辰后。 曹佾走出桑家瓦子,两名仆人在外候着,而他直接大步来到茶楼。 而苏良也走了下去。 “掌柜的,一壶醒酒茶!”曹佾高喊道。 随即,曹佾坐在一旁的桌子旁。 而这时,苏良提着一壶醒酒茶,将其放下,然后非常潇洒地坐在了一旁,等待曹佾认出他来。 曹佾一愣,疑惑地问道:“你是……哪位?” 苏良一愣,没想到曹佾竟然没有认出自己。 曹佾作为殿前都虞候,常在宫内走动,苏良虽然与其没有说过话,但也是远远见过几面的。 “咳咳……” 苏良无奈地自我介绍道:“国舅爷,在下苏良苏景明!” “苏良苏景明?”曹佾脸色发红,依旧有些迷糊。 唰! 曹佾突然站了起来,然后双手搭在苏良的肩膀上,激动地说道:“伱……你是苏良苏景明?你真是苏良苏景明?你的文章,当得起当世第二!” 苏良一脸无奈。 这家伙还真是喝多了,但总算将自己认出来了。 苏良笑着道:“国舅爷,包间一叙如何?” “可以,可以,景明老弟,吾与你神交已久,但你为台谏官,我为外戚,不宜私下见面,不然我们早就认识了!”曹佾一脸兴奋地说道。 苏良一手扶着曹佾,一手提着醒酒茶,将曹佾扶进了包间。 片刻后。 苏良先让曹佾解酒,令其将一壶醒酒茶全部灌进了肚子中。 “景明老弟,论经国济世,你的文章可担得上天下第一,但是为兄还是喜欢一些风花雪月的诗词,在这一点,你可能就比不上欧阳学士了,欧阳学士之才乃五百年出一个,而景明老弟之才,可谓是三百年出一个。” “有酒吗?我们今晚不醉不归,另外为兄今日写了几首词,觉得与柳七先生相比,也不差上什么,要不为兄给你念一念!” …… 曹国舅喝完酒后,就是一个话唠,在说了一大堆废话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苏良一脸无奈,只有等到这个家伙酒醒之后再与其沟通了。 他本以为曹国舅不是很好相处,今日一见,没想到如此和气,并且心思应该非常简单。 片刻后,苏良将他和包拯共同撰写的南郊市集书拿了出来。 能不能动一动那些宗室贵戚就全靠这位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曹国舅终于清醒了过来。 其一醒来,便兴奋地看向苏良,道:“景明老弟,我前些日子,也写了一篇文章,你能否给润润色?” (本章完) 第0106章:一力降十会,专治疑难杂症的包拯 苏良着实没想到。 曹国舅曹佾,后世所传的八仙之一,竟是个话唠。 让一个话唠闭嘴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将想说的话说完。 大半个时辰后。 曹佾向苏良背诵了他的两篇文章、三首诗和四首词。 苏良听后,觉得曹佾任武职而未去馆阁任职,实乃社稷之大幸。 其文章内容,尽是些鸳鸯绣被、山水晴雪、才子佳人、寻仙问道…… 诗词倒有柳七先生的几分神韵。 但只适合歌女吟唱,实难登大雅之堂。 “国舅爷的诗文,有六分仙气、三分贵气、还有一分正气……” 苏良想了几句不着调但听着高雅的词语,夸赞一番后,转入正题。 “国舅爷,你看这篇文章如何?此乃吾与包希仁包学士共创。” 苏良将一旁的《南郊市集书》递给了曹佾。 “与包希仁共创?包学士的文风向来都是如雨打芭蕉、雷击柳木,令人看后肃然起敬,我倒要看一看!”曹佾笑着说道。 不多时。 曹佾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在很多百姓眼里,汴京城的宗室外戚基本都是酒囊饭袋,纨绔子弟。 其实,大多都是故意显拙。关上门,一个比一个精明。 玩归玩,闹归闹。 当牵涉到家族利益时,他们会立即变得清醒起来。 曹佾看完后,看向苏良,道:“苏御史,此文章乃是倡导建立南郊市集之策,于我看何用?不是应面呈官家吗?” 曹佾对苏良的称呼,直接由“景明老弟”变成了“苏御史”。 苏良淡淡一笑,开门见山地说道:“此策若无曹家支持,形同废纸。” “那我应该如何做呢?”曹佾反问道。 “望国舅爷使得曹家带头支持兴建南郊市集之策!” 曹佾笑着摇了摇头。 “苏御史,此策可是有些坏规矩!南郊市集一旦建成,汴京城宗室外戚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我曹家不上谏反对,你恐怕都要烧高香了!” 汴京城的日常补给供应买卖,看似不显眼。 其实油水十足,牵涉的利益甚广。 宗室外戚,大多身居汴京,不能外出,汴京又是个销金窟,酷爱面子的他们,花销极大。 如果说,朝廷俸禄是他们的银饭碗。 那汴京的日常补给买卖,就是他们的金饭碗。 他们仗着自己减免商税的特权,操控市场,掠夺油水。 汴京城可是足足有上百万人。 操控任意一项日常补给的买卖,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比如:樊楼。 樊楼每日所需食材皆来自宗室子弟手下的商人,价格比正常市价要高五倍。 但樊楼以此为荣。 因为其他一些脚店耗费十倍价格都不一定能与宗室子弟手下的商人合作。 宗室子弟能为樊楼招揽很多生意,且令很多贵人常往。 这就是上层的赚钱逻辑,全是特权与人情关系。 而宗室外戚的爪牙们,依靠着主人之权,就更野蛮了! 比如曹家的马夫,月钱不过四五贯钱,但人人都抢破了头去干。 因为里面有外快。 曹家马夫可推荐相熟的菜贩、肉商、干货店等给曹家,只要经其手,便能大赚一笔。 汴京城内,以宗室外戚为中心,以商人仆人为支线向外扩散,已编织起了一张密密匝匝的利益网。 宗室外戚赚得盆满钵满,商人们赚得盘满钵满。 开封府的税收却被吞下了近一半。 至于百姓,货品价格更是被那些黑心商人压到最低。 而南郊市集,稳市价,令交易透明简单,就是摧毁这种病态人情网的利器。 苏良想了想,道:“南郊市集确实意在以富恤贫,牺牲宗室外戚利益,以厚朝廷,以厚百姓!” 曹佾摊了摊手。 “是吧,我怎能令家族同意这种损害家族利益的策略。我还年轻呢,可不愿在晚年时,家道中落,连去桑家瓦子听个曲儿的闲钱都没有!” 说罢,曹佾将《南郊市集书》推到苏良的面前,已有离去之意。 向宗室外戚谈为国为民的大义,根本行不通。 因为他们完全不在乎这个。 若谈,只能谈利益。 苏良眼珠一转,接着说道:“如果我说此策可巩固曹皇后的后宫皇后之位,你有没有兴趣呢?” “此策与家姐有何关系?”曹佾疑惑道。 “此策若成,曹家有大功,吾与希仁兄会感激曹家,开封府的百姓也会感激曹家,皇后即使终生无子,大家也将力挺其为后!” 当下,曹皇后的地位非常不稳。 其已年近三十,生子的概率越来越低。 若张美人生下龙子,官员们以“曹皇后无子,不宜再做后宫之主”去弹劾,赵祯极有可能会废后。 之前,赵祯可是已经废掉一个皇后了。 这点,曹佾比谁都清楚。 “苏御史,伱可是台谏官,说出此等涉嫌与后宫勾连的话语,你不怕明日我告于官家?” 苏良淡淡一笑。 “吾心只为大宋社稷,张美人即使生子,其德行亦不宜为后。国舅爷,我不是在与你讲条件,即使今日你不相帮,我也会挺曹皇后为后。不过曹家若能得到汴京城百姓的支持,曹皇后的位置才会更稳!” “此外,你觉得官家不愿支持营造南郊市集吗?他对宗室外戚经商牟利,早有厌恶之心,只是缺少一个恰当的契机而已。” “以此与民争利、与国争利,非曹家家业长兴之策,官家和皇后才是曹家的靠山,没了他们的支持,曹家说倒塌也就倒塌了!” “当下,宗室外戚已成毒瘤。若曹皇后失位,官家想对外戚开刀,第一个恐怕会是曹家吧!” …… 曹皇后,是曹家人的靠山,也是曹家人的软肋。 曹佾听完后,沉思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来,朝着苏良重重拱手。 “今日公伯(曹佾表字)受教了,此番话语定向家中长辈阐明,待确定后,再与苏御史回话!” 苏良点了点头。 他看曹佾的表情,便知此事十有八九要成了。 曹佾离开后,苏良不由得喃喃道:“希仁兄,这顿饭,你请定了!” …… 翌日,午后。 包拯只身一人来到赵允让的府邸前门,直接递上了名帖。 苏良担心被人弹劾朝臣与外戚勾结,选择深夜秘见曹国舅。 但包拯则是丝毫不惧。 这种朝臣与外戚勾结的名声,根本不可能放在他身上。 他就是一个将“夙夜为公”挂在脸上的人。 即使官员们在青楼勾栏里见到包拯,第一个念头绝对以为他是来查案的。 这就是包拯的人格魅力。 汝南郡王赵允让见到包拯的名帖,还以为府内有人犯了事,当即急步迎了出来。 他虽然官衔高于包拯,但全无实权,对包拯这种有实权的官员自然甚是尊重。 很快,二人坐在客厅中。 包拯做事甚是利落,直接拿出了《南郊市集书》。 待赵允让看完后,包拯便迅速地将此事的利弊告知赵允让。 若赵允让反对《南郊市集书》,包拯欲打算以整治开封府商贸乱象之由,彻查赵允让府邸所做过的不合法令之事。 若赵允让支持兴建南郊市集,则包拯会为其留下颜面,令其安全地从汴京城那些混乱龌龊的的商业贸易中脱离出来。 两个选择,前者要钱不要脸,后者要脸不要钱。 当下的赵允让,日子并不好过。 因为很多人都觉得官家接下来定能生子,到那时备胎赵宗实便再无机会。 赵允让也很清楚,赵祯一直都想打压一番宗室外戚。 他可不想成为官家杀鸡儆猴的第一只鸡。 并且,他利用宗室特权干过许多逾矩之事,若让包拯查出,然后弹劾一番,赵宗实可能都会受到牵连。 赵允让的脑子转的很快。 他想了想,直接点头道:“我……我支持,我可上奏支持此事!” 包拯听到此话,双手一拱,便告辞了。 从进门到出门,整个时长不过一刻多钟。 而赵允让的后背已被汗水浸湿。 当下的汴京城,他最不愿招惹的人便是包希仁。 半个时辰后。 苏良得到了包拯劝服赵允让的消息。 他听过具体过程,惊讶得一愣一愣的。 这还真是一力降十会。 包拯给别人带来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强。 黄昏时分。 苏良得到曹佾的消息,曹家决定支持兴建南郊市集,且愿上奏支持。 …… 翌日。 苏良与包拯拿着《南郊市集书》出现在垂拱殿。 赵祯看完后,喃喃道:“缓汴京之拥堵,汇南北之商货,护百姓之生计,好策,好策啊!” 其惊叹完,又摇头道:“当初,范希文所提,亦都是好策,但好策恐难执行啊!” “不知官家觉得何处难以执行?”苏良问道。 “还不是那些宗室外戚,动他们的利益,就是要他们的命,他们来宫内大闹,朕除了安抚,还真不知要如何做?此策……此策……还是暂且搁置吧!” 唰! 包拯大步踏出。 “官家,我们在呈递此策前,已去找了汝南郡王和曹家,二者皆表示支持此策,且会上奏表态!” “汝南郡王和曹家竟支持此策?你们两个,真是好样的!”赵祯兴奋起来。 他需要的臣子,就是这样的臣子。 来垂拱殿不是提出问题,而是解决问题。 “此策可行,明日朝会众议。”赵祯当即拍板道,“另外,此事先莫泄露,告知曹家和汝南郡王明日上朝即可。” “臣,遵命!”包拯和苏良拱手道。 当下,赵祯也学聪明了。 朝堂论事,有时会先不告诉那些反对者,以防后者提前想出对策,联合反对。 …… 翌日,朝会。 赵祯解决完一些小事情后,看向下方,道:“包希仁,你将开封府建议在汴京城外建立南郊市集的想法,在朝堂上具体讲一讲!” “南郊市集?” 众臣都是一愣,他们听都没有听过。 中书的三个老头都是一愣一愣的,最近的官家,似乎是对中书有些不满。 包拯大步走出,当即将兴建南郊市集的想法说了出来。 众臣听完后,瞬间明白了核心意思。 这哪里是要新建市集,分别是要对与民争利的宗室外戚开刀了。 唰! 夏竦大步走出,高声道:“官家,此举劳民伤财,不但完全破坏掉了汴京城的市场秩序,且对汴京城的商人们不公。” “汴京城的日常补给供应买卖乃市场所定,突然在城外兴建一个市集,虽然能够缓解汴京拥堵,但是……但是也会让很多城内商人失去生计,实在划不来!” 唰! 一名臣子站出。 “官家,汴京城的日常补给供应买卖,多为朝廷宗室外戚打理,此举乃是夺他们之财,易显圣恩寡薄啊!” “官家,此举绝不可行。自官招商之策以来,全宋上下皆在兴商,而南郊市集则是夺商之富而予民,与官招商策不符啊!” “官家,若行此策,必会引发汴京城商贸动乱,极易出现意外,汴京城乃天下首府,有上百万人口,不能出现事故啊!” …… 数十名官员,甚是激动地站出来,出言反对。 赵祯环顾下方,缓缓站起身来。 “朕直接说明白了吧!南郊市集之策除了缓解拥堵,汇通南北商货,提高百姓收入外,朕最看重的便是其制衡宗室外戚与民夺利的功效。” “近年来,宗室外戚、一些官员纷纷投身商贸,以特权与商贾勾结,夺朝廷税,占百姓利。你们以为朕不知道吗?朕何时在恩赏上短缺过这些人,但他们还是如此贪婪。再这样下去,整个汴京城都是他们的了!” “你们这些站出来反对的,是不是家中都有买卖?你们称朕是圣恩寡薄,称朕是夺商之利,那些以特权赚到钱的都扪心自问一下,自己手里的钱到底干不干净?朕要惩治的商人不是恪守本分的商人,而是那些黑心商人!” “食君之禄,是让你们为君分忧的,不是来拖后腿,为朝廷添麻烦的!” 这番话,赵祯说得甚是霸气。 下面众臣纷纷低下了脑袋。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臣支持兴建南郊市集,且愿参与其中,为官家分忧!” “臣亦是。” 这两道声音响起,不由得让前面的杜衍、陈执中、吴育、夏竦等相公都是一愣,纷纷看向后方。 他们在想,到底是哪个官员敢率先表态。 下朝后,还不被那些宗室外戚骂死。 那些宗室外戚们,在赵祯面前甚是乖巧,甚至看上去身体都不怎么好。 但在官员面前,那可是能撒泼胡闹,跳起来骂爹骂娘的。 但是。 当众臣看到说话的二人后,都沉默了。 这二人。 一个是汝南郡王赵允让,一个是曹国舅曹佾。 一个是宗室老大哥,一个是外戚第一家族。 官员们突然意识到,刚才官家为何说话如此豪横。 原来这两家最难搞的已经妥协了。 夏竦微微皱眉。 他已看出,官家与苏良、包拯、赵允让、曹佾早就商量好了。 夏竦在汴京城自然也有买卖。 但在他眼里,买卖黄了也就黄了,他能赚钱的方式太多了。 他不能忍的是—— 朝堂已经出现了变法征兆。 从官招商之策开始,官家已被欧阳修、苏良之人诱导着开始改革变法。 长此以往,这几人必定会让范仲淹、富弼、韩琦等人回朝。 到那时,朝堂就没有夏竦的位置了。 这是夏竦绝对不能忍的。 夏竦想了想,自知此时再反对,已无用处,当即将脑袋一低,思索着在朝会后如何应对此策。 而此刻,朝堂上一片安静。 赵祯的怒斥在前,宗室外戚赵允让与曹佾的支持在后。 此时,谁再反对,那就是找死。 这时。 首相杜衍站了出来。 “官家,兴建南郊市集之策,确有可取之处,但此策乃是在朝堂上初次提出,还需细细琢磨,臣建议,由中书协助包学士先拟订出具体章程,而后分发各衙,大家出谋划策,力图在使得汴京安稳的情况下,完成此事。” “可以。”赵祯点头道。 …… 入夜,夏竦府邸。 一个圆润如球的中年商人站在了夏竦面前。 此人名为:洪一德,乃是汴京城非常有名的羊肉商人。 他的羊肉供给了汴京城一半的正店,外号:羊半城。 “夏枢相,你放心,此事坑害了我们一众商人的利益,我……我们自然不服气,明日,我至少能聚来三百名商人,只要我们罢市,汴京城的数百家商铺、酒楼都将无法正常经营!” 夏竦点了点头。 “好,明日你们便使劲闹腾,只要不打人,本相保证没有人敢对你们怎么样,若能坚持十日,官家定然妥协!” “您就瞧好吧!”洪一德拍着胸脯说道。 …… 翌日,天微微亮。 三百多名商人汇聚在了州桥附近。 这些商人皆是靠倒腾商货赚钱。 换言之,就是空手套白狼,用钱财打点关系来获利。 南郊市集针对的,就是他们这群破坏市价的无良商人。 州桥两侧,摆满了马车、驴车、牛车、太平车,河上也满是船只。 还有数百名伙计一脸迷惘,坐在车马船上。 这些伙计并不知为什么要罢市,他们是被商人们以一天一百二十文的价格雇佣坐在这里的。 他们只需坐在这里,不说话就行。 这时。 洪一德高喊道:“兄弟们,南郊市集乃是为夺吾等之利,实非良策。我们绝不能同意,朝廷若不收回此策,我们便一直罢市,一直罢市!” “不同意!不同意!罢市!罢市!” 州桥上,响声震耳欲聋。 这些商人们选择在州桥上闹腾,显然知晓自己几斤几两,借他们十个胆子都不敢去宣德楼前闹。 朝廷对士子和商人的容忍程度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很快,赵祯便得知了此消息。 他甚是恼怒。 太祖、太宗和先帝时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丑事。 但在他为帝时期,先有太学生静坐宣德楼,后有汴京商人集聚州桥罢市。 若处理不好,这将成为他帝王生涯的污点。 包拯得知此事后,直接带着开封府的衙役,直奔州桥。 片刻后。 包拯带着诸多衙役来到了州桥前。 那些商人见有官差前来,吆喝的反而更用劲了。 有的甚至大骂朝廷吞商人之利,甚是无耻。 包拯想了想,在八名衙差开路的情况下,来到了州桥中间的最高处。 其环顾四周,高声道:“吾乃包拯包希仁!” 此声落后,周围瞬间安静。 自包拯知开封府后,包阎王之名已深入人心。 办案快、审人狠,结果准。 包拯看向周围的商人,问道:“因何事集聚于此?” 洪一德开口道:“包……学士,兴建南郊市集,意在吞我等商人之财,此非良策,我等眼看就要没了生计,只能在这里罢市反对,烦请包学士,向官家汇禀我等的心意,我们只想活下去!” 洪一德说得可怜兮兮。 包拯看向周围。 “自官招商策实施以来,我朝愈来愈厚待商贾,诸位有什么委屈,可去开封府与本官讲清楚,本官定当秉公办理。” “包……学士,我等只是罢市请愿,并未触犯刑罚,不用去开封府了吧!”一名商人有些哆嗦地说道。 包拯微微一笑。 “诸位如此委屈,本官自然要主持公道,也顺便查一查诸位所赚的钱是否干净?都带走!” 听到此话,商人们顿时都慌了。 他们这些人,还真没有几个干净的,这下子可能要被一窝端了。 明日起,恢复两更哈! (本章完) 第0107章:夏竦吃瘪,苏良外号小希文 汴京城,州桥上。 在包拯冰冷的目光下,三百多名商人一脸无奈,跟着衙差们朝开封府走去。 往昔,这些刺头若去开封府,主官都甚是头疼。 因为每个人背后都有靠山。 不是宗室外戚,便是士族权臣。 是放是抓,是轻罚还是重判,都需考虑人情关系,甚是复杂。 但包拯可不管这些,一切皆依《宋刑统》,毫不留情,也不惧麻烦。 赵祯来说情,他都敢怼回去。 包拯敢这样做,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性格。 最主要的是他自身清廉无暇,没有任何糟烂事,且能够将各种看似一团乱麻的案情梳理得清清楚楚,毫无错漏。 包拯站在州桥上,看向周边的工人伙计们。 “大家也都速速散去吧,若有人短缺你们的酬劳,来开封府即可,本官自会主持公道!” 此话一出,工人伙计们各个兴奋,心中有了底。 今日的酬劳定然没跑了。 不到片刻,围在汴河州桥的车马船只便都散去了。 这就是包拯在汴京百姓心中的威望。 …… 与此同时,枢密院内。 枢密使夏竦正捧着一份刚刚写完的奏疏欣赏着,他已经许久没有如此用功地写过奏疏了。 夏竦少年便以诗赋成名,曾经也是朝廷有名的笔杆子。 他在奏疏中详细撰写了商人罢市对汴京城百姓生活的恶劣影响,足足列了十八条之多,请求朝廷重新考虑兴建南郊市集之策。 “官家仁善,若商人们罢市不出,那些客栈、酒家、茶肆的掌柜定然也会心生抱怨,一些不服气汝南郡王和曹家的宗室外戚估计也会忍不住表达不满,民怨一旦沸腾,官家定会重新考虑!”夏竦喃喃道。 他强阻此事,乃是为了防苏良、欧阳修等人抱团成势,谏言范仲淹、富弼等新政官员归来。 一旦那些人归来,朝堂便没有夏竦的位置了。 当下,他还不想致仕。 就在这时。 一名灰衣小厮快步走了过来。 “枢相,不好了,洪一德等商人全被押进开封府了!” 夏竦一愣。 “他们聚众打人了?” “没有。” “那……那包拯以何理由将他们抓了起来?” “包拯怀疑他们涉嫌欺行霸市,全……全都带走问话了,另外……另外包拯调集了一些商人进城,供给汴京城日常所需,恐怕凭借洪一德等人的能力想通过罢市引起百姓恐慌,是……是做不到了!” 夏竦面色铁青,却又无可奈何。 若是他人知开封府,夏竦还能去交涉一番,但面对包拯,他去了也是碰一鼻子灰。 “这……这个……这个包阎王,天下怎么……怎么有这种油盐不进的犟人!”夏竦气得咬牙切齿,将刚刚撰写的奏疏扔到了一旁。 …… 而当赵祯和苏良知晓包拯在州桥上的行为后,不由得都笑了。 做事雷厉风行且无惧得罪任何人,包拯实乃知开封府的最佳人选。 商人们的这场州桥罢市行为。 还未溅出任何水花,便仓促结束了。 他们的行为,只是代表一小撮投机取巧的奸商而已。 三百多名商人去了开封府后,认错态度甚是良好,一大半人承认过失,交了罚款,还有一小半人则是挨了一顿棍子。 …… 十一月十七日。 在中书的参与下,筹建南郊市集的具体细则,分发到了各个衙门。 具体规划是—— 建筑图纸将在年前完成。 明年二月正式兴建,力图在七月之前,南郊市集可正常运营。 此外,南郊市集将由枢密院派遣禁军士兵营造,中书省与开封府共同监工。 赵允让和曹佾也将任监工之名。 二人的任务,自然是防止一些宗室外戚捣乱。 而当夏竦看到南郊市集细则的其中一条后,瞬间黑了脸。 “抽调上四军八千人,辅助工匠建造南郊市集?这……这是谁的主意,这不是胡闹吗?” 夏竦看向一旁的书吏,瞪眼道:“速去查一查,到底是谁向官家建议抽调上四军建南郊市集?” “是。”那书吏迅速朝着外面跑去。 “嘭!” 夏竦拿起一旁的瓷瓶,一下子摔了个粉碎。 其气愤地说道:“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竟然欺负到我枢密院头上来了!” 夏竦之所以如此生气。 乃是因上四军可不是禁军中的一般兵种。 大宋采取募兵制,禁军皆身在军营,且每日都要训练。 禁军分两大类,一类驻扎在开封府,护卫京城;一类驻扎边防,两年一换驻地。 统一由三衙组织训练。 上四军乃是驻扎在开封府内待遇最高的精锐,即禁军中最好的兵种。 上四军,即捧日军、天武军、龙卫军、神卫军。 乃是太宗期所建。 依照大宋军制,一军约五万人,四军应是二十万人。 但上四军仅有三万余人,全都是优中选优,身高体重,皆有要求。 禁军以月俸可划分为上军(月俸钱一贯),中军(月俸钱五百文),下军(月俸钱低于五百文)。 上四军,月俸料钱一千文,属于上军,故总称为上四军。 平日里。 上四军除了守卫京师外,大多作为皇室出行的护卫、使臣外访、押送粮纲的护卫,其他时间,都是在军营训练。 干的都是甚为体面的事情。 像抗洪开河,修建府衙、宫殿、皇陵等,都是禁军的中军和下军在做。 换句话说,上四军就是禁军中的贵族。 也是彰显枢密院官员考绩优劣的最重要一支队伍。 在夏竦眼里,从上四军中抽调士兵去修筑南郊市集,宛如让一匹千里马去拉磨。 打的是他这位枢密使的脸。 不到半个时辰,那个书吏便回来了。 “夏公,是监察御史苏良提出,从上四军中抽调士兵修建南郊市集,其理由是‘上军者,应任劳任怨,不可养尊处优’。” “这是进奏院的简报,您看一下!”书吏将简报呈递了过去。 进奏院邸报上会列举官员们上奏的基本内容,以供其他官员了解朝堂政事。 “又是这个苏良,他是与老夫有仇吗?实在是欺人太甚,我……我要去面见官家,你……你去叫上另外两位副使。”夏竦甚是气愤地说道。 片刻后。 枢密副使庞籍、文彦博来到了夏竦面前。 二人得知此事后,也甚是不解。 朝廷有禁军八十万,为何要单单抽调上四军的士兵去修建南郊市集? 庞籍和文彦博也觉得这是对枢密院的一种侮辱。 虽然武人们地位不高。 但他们作为军事主官,见朝廷令禁军精锐去干杂活,心中自然有所不满,不由得觉得中书在有意针对枢密院。 当即,三人便一起奔向了垂拱殿。 赵祯见枢密院三名主官齐至,当即便知晓三人是来做什么的,令人将三人唤入大殿内。 夏竦一脸不满,直接拱手道:“官家,臣见南郊市集细则上写着要抽调上四军八千人,辅助建造南郊市集,臣甚是不解。我朝有八十万禁军,为何要独独令上四军去做这种杂活,如此做法,会让士兵们寒心的!” 赵祯对三人的到来早就做足了准备。 “这是三衙交给朕的上四军上半年的训练报告以及上半年的总开支,伱们先看一看!”赵祯将御案上的几份奏疏,递给了内侍。 枢密院负责兵籍和调动士兵。 三衙,即殿前司、侍卫马军司、侍卫步军司,则负责练兵。 夏竦三人对上四军的训练情况,了解非常有限。 赵祯见三人基本上看完了奏疏上的内容,不由得说道:“美其名曰,一日一练,但练得是什么玩意,能耐没有练出来,军费却越要越多!” 因上四军名声大,升迁易。 很多考不上功名的贵族子弟都会选择入伍,以此快速升迁。 虽然权力不大,但钱却不少。 大宋崇文抑武,抑制的是武将的权力,但俸禄甚是殷实。 “朕从训练便可以看出,人人慵懒,追求形式。这是我朝最强的精锐,他们已经堕落如此,其他兵种又能好到哪里去。故而朕便想借此次建造南郊市集的机会,看看这些上四军们到底能不能吃苦?有问题吗?朕怎么不觉得丢人,不会让士兵们寒心呢?” “若这些上四军们,全都是蜡头银枪,令朕寒心,朕不如将他们全都裁撤掉!你们觉得朕做此事,是让你们丢脸了吗?”赵祯质问道。 文彦博瞬间站了出来。 “官家,之前我们不知内因,觉得奇怪,而今看出官家乃是为了锻炼上四军们,我们……我们怎能反对呢?建造南郊市集,也是一种训练,可行可行!” “臣也以为此法并无不当之处,臣了解完内情后,也甚是同意!”庞籍也开口道。 庞籍和文彦博都有自己的想法,根本不会被夏竦左右。 夏竦听到两位枢密副使这样说,顿时没话了,拱手道:“还是官家思虑的周全,臣也同意。” 此刻,夏竦的脑海中浮现出苏良和包拯的模样,甚是恼怒。 赵祯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笑容,心中喃喃道:苏良之策,确实好用,还是要摆脸子,讲事实,拿证据。 …… 十一月二十日,汴京城愈加寒冷。 黄昏时分,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缓缓飘落下来。 雪越下越大。 而此刻,苏良坐在家中客厅。 他与唐宛眉、桃儿三人围在一个碳锅前,正烫着涮羊肉。 此刻的唐宛眉已有八个月身孕,极有可能在正月生产。 她想吃涮羊肉,苏良自然立即安排。 三人说说笑笑,一顿涮羊肉吃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而吃完之后,外面已经是一片洁白,雪厚足足有三寸。 此乃是一场瑞雪。 汴京百姓们各个欢欣雀跃,甚是兴奋。 雪下一夜,盖住了整个汴京城。 苏良醒来后,先清扫了院内的积雪,又将屋内的火炉烧旺。 他为唐宛眉拿出一件厚厚的裘衣并交待其不可出门后,才不紧不慢地走出院外。 咔嚓!咔嚓! 马车缓慢驶过雪地,碾压出一道道车辙。 而此刻。 皇城司的士兵、开封府的衙差已开始从宣德门沿御街,一路向南清理积雪。 苏良来到御史台后,吏员们已经将院内的积雪清理干净了。 屋内炭炉烧得正旺,门窗上都挂上了挡风御寒的毡子。 此刻。 坐于室内,喝上一杯热茶,翻看两篇文章。 不时再望一望窗外槐树上的残雪,幸福感十足。 与此同时。 汴河之上,一群纤夫苦力,正忍着寒冷清扫积雪。 甚至有的不得已跳进冰冷的河水里将船只拉上岸,以防船只冻在水中,影响运行。 这就是无数人奔着做官的原因。 只要当上了官,便无惧严寒酷暑,便不用再做力气活,便无须担忧衣食温饱问题。 这样的天气,汴京城最热闹的地方便是茶馆酒肆。 花上两三枚大钱,便能在茶馆中点上一碗热茶,听上一整天朝廷官员的花边趣事、各州各府的奇闻怪谈。 运气好的,还能听说书先生讲一个完整的大段,甚至见一个芳龄二八的歌伎秀一段吹拉弹唱的乐器表演。 这时,一个茶馆内。 一个尖嘴猴腮,山羊胡,身穿淡灰色长袍的青年,一脚踩在长凳上,正讲的津津有味。 “诸位,你们可知使得朝廷营建南郊市集功劳最大的人是谁?” “自然是包希仁包学士!” 灰袍青年笑着摇了摇头。 “那……那是汝南郡王赵允让?” 灰袍青年接着摇头。 “是曹家曹国舅?” 灰袍青年再次摇头,而后说道:“乃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苏良苏景明。” “诸位可能不知道,最先提出兴建南郊市集的便是这位朝堂小炮仗,并且这两年来朝堂的诸多法令都与他有关。” 周围的茶客,一脸好奇。 他们最喜欢听的便是朝堂故事。 而苏良在他们印象中,人品、德行、才学都甚是优异,青年得志,实在令人羡慕。 灰袍青年接着说道:“诸位想一想,齐州变法、抑制土地兼并、科举改革、官招商法,还有当下的由上四军的士兵建造南郊市集,可都是这位苏御史主导的。” “别看他才二十多岁,但在朝堂上话语权极大,如今的台谏,御史中丞唐介和知谏院欧阳修,甚至知开封府的包希仁,都以他的意见为主,诸位可知他为何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权势吗?” 灰袍青年环顾四周,待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才缓缓开口道:“因为这位苏御史的背后,乃是范希文和富彦国两位相公,你们以为变法早就已经结束了吗?其实是由范富两位相公之手,交接到了苏良手中。诸位难道没有觉察到这两年的新法令与前几年的变法很像吗?” 此话一出,引得周围茶客都细细思索起来。 细思,确实很像。 范、富二人的新政变法,持续时间甚短,如雨过地皮湿,对官员们影响巨大,但对百姓并没有产生巨大的影响。 大多数百姓谈变法,其实是在谈论朝堂官员谁占了势,谁下了台,谁高升,谁被贬谪外放。 他们对实际内容并不清楚。 而今众人听灰袍青年所言,感触最深的也只是觉得苏良不简单,竟然还有靠山,并未联想到其他。 但是,若让一些有心人听到这些话,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官员们甚是反对范富变法。 一旦他们得知苏良是“小希文”,那一连串的罪名都会朝着苏良的脑袋上扣去。 这个灰袍青年看似在夸赞苏良有能耐。 其实用心险恶,在毁苏良。 他的这番话传出茶馆,就是长刀,就是利剑,能毁人声誉、断人仕途,能让整个朝堂都动荡起来。 还有一章,零点前发出。 感谢书友20170205014134922、书呆皇族、翻红、停辔数寒星的打赏,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108章:众矢之的,百官围堵御史台 三日后。 汴京街头的民间小报骤然多了起来,并且聚焦着同一个主题。 “小希文苏景明。” 民间小报的标题各个夺人眼球。 “起死回生的《答手诏条陈十事》,朝堂新贵苏良苏景明的变法之道。” “大变范希文,小变苏景明,朝堂新政的移花接木之术。” “范富之后,新政变法的台谏官——苏良苏景明。” “子承父业,范希文私生子苏良,是结党徇私还是富国富民?” “监察御史苏景明的背后靠山,撼动半壁江山的朝堂相公。” “朋党余音,新变革者苏景明的变法之路。” …… 民间小报为了牟利,什么话语都敢编。 由于都是黑作坊,即使是包拯,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幕后的指使者。 变法二字,对多数不明情况的百姓而言,可能只是意味着一些法令措施的改变。 但对当下朝堂的大部分官员而言。 变法,是在篡改祖宗之法,会使得天下官员恩荫减少、磨勘严密、升官更难。 会使得士大夫官员们的仕途更加坎坷,使得他们做官更累更难,使得他们的后世子孙难以恩荫入仕。 他们自然强烈反对。 …… 近午时,御史台察院内。 苏良的桌子上足足堆起了半人多高的民间小报。 谏院的欧阳修、何郯、赵抃,御史台的唐介、范镇、周元、吕诲,皆有贡献。 汴京城的各个衙门,论探听民间消息,台谏绝对能称得上第二名。 第一名是难以撼动的皇城司。 苏良翻看着各种小报,一脸无奈,哭笑不得。 “这……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怎么可能是范希文的私生子,我若是官二代,就不这么努力了!” “大变范希文,小变苏景明?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不像是好话!” “我苏良何德何能,竟然能令欧阳永叔、包希仁、唐子方等人尽为我所用,太高看我了吧!” “这……这是要捧杀我啊,这种手段,实在是太阴狠了!” “唉,上次是私德攻击,这次完全是空穴来风,这群人都不会用点新鲜的方式来陷害我?” …… 这时,御史中丞唐介和知谏院欧阳修走了过来。 欧阳修见苏良一脸无奈,道:“景明,莫被这些胡言乱语影响了心情,都是无稽之谈,官家不会相信的。” 一旁的唐介面色阴沉。 “官家不会信,但官员们却未必不会信,甚至他们一定会选择信。” “不出意外的话,今日弹劾景明的奏疏,估计能堆满官家的御案,比这些小报都厚!” “他们……他们能弹劾景明什么?说什么景明是希文之子,纯属胡说八道,还说什么景明得范富权势,我等全都听景明之言,官家可能会相信吗?”欧阳修气愤地说道。 唐介摇了摇头。 “他们只会弹劾两点,其一,景明有结党之嫌;其二,台谏官与朝官私相往来。” 欧阳修顿时恍然,道:“他们的目的是令景明平出外补。” 自太祖太宗起,台谏若因避嫌不及,引起争论,大多都是平出外补。 而这项罪名是否成立,完全取决于官家断定。 苏良等人都知晓,这是有人在暗中操控,且很有可能就是夏竦。 但此乃阳谋,甚是难解。 欧阳修看向苏良道:“景明,若真有官员弹劾,官家找你问话,你切莫着了那些人的道而自请外放,一旦自请外放就没有回头路了!” “欧阳学士放心,我坚强着呢!想将我从监察御史的位子上赶下来,没有那么简单!”苏良笑着说道。 正所谓,人红是非红。 这两年苏良确实过于耀眼,才引发了这场荒诞的讨论。 唐介道:“御史台、谏院、开封府都为你撑腰呢,论朝堂辩理,他们哪能敌得过咱们御史台和谏院!” “对,有我们替伱说话呢!”欧阳修也说道。 苏良微微摇头。 “二位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我希望此次无论朝臣如何攻击我,御史台和谏院都不要帮我发声。” “台谏官各自独立言事,我们要都拧成一股绳,且还是为我说话,那就真的是结党了,官家对此很排斥。二位也避避嫌,不必替我发声,此事全由官家定夺,我相信官家!”苏良一脸认真地说道。 欧阳修和唐介都点了点头,他们若出言帮助苏良,反而可能害了苏良。 台谏官的身份太敏感了。 大宋朝不能出现为了某人而抱成一团的台谏官。 …… 正如唐介所料。 自午时起,弹劾苏良的奏疏便如雪花般呈递到了垂拱殿。 有人称苏良有结党营私之嫌;有人称苏良标奇立异,言行不检,实为窃国变法;有人称苏良乃是范富二人的爪牙,须将其停职查办…… 还有人写了数千字奏疏,分析了苏良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 认为苏良先动土地,后动商贸,筹建南郊市集时还想动一动禁军,才疏志大,怀奸不忠,乃是又想兴起窃国误民的新法,应重罚。 赵祯还是比较靠谱的。 所有的弹劾奏疏,皆留中不发,置之不理。 当下的常朝,乃是五天一朝。 恰逢明日便是朝会,官员们本想着在朝会上弹劾一番,哪曾想赵祯以身体不佳为由,直接取消了朝会。 而官员申请奏对,赵祯也是一律不见。 两日后。 由于台谏缄口,全未发声,一群臣子将御史台和谏院也弹劾了。 当下,两府三司的相公们都还没有表态。 他们也在观望,观望赵祯的态度,而赵祯完全没有表态。 而真正闹起来的臣子,以馆阁之臣为多。 这些官员。 一部分来自昭文馆、史馆、集贤院。 一部分来自太常礼院、宗正寺、国子监、司天监等。 弹劾者大多都是亲戚儿孙甚多的老派官员,年龄也都在四十岁以上。 这些人,有了范富变法的经历后,尤为害怕变法。 他们怕变法将自己的官位变丢了,将他们儿孙的仕途变丢了。 在他们眼里,自己的官位最重要,其次是儿孙的前程。 至于朝廷亏不亏空,他们无所谓。 每个人都觉得朝廷多养几个人,并无大碍。并且他们认为自己为朝廷出过力,朝廷就应当厚待他们和他们的子孙。 又一日,午后。 皇宫左银台门前,十余名官员被赵祯再次拒绝后,无奈地在廊道下徘徊。 他们觉得自己是正义的。 是为全天下的官员来讨说法的。 是要官家罢黜苏良这种贪清誉而怀奸不忠的官员的。 哪曾想,官家根本不予理会。 近来,赵祯龙威正盛。 他们根本没有如台谏官那般的勇气,敢在垂拱殿门前大声喧哗,强势面君。 这时。 一名胡子花白的官员说道:“诸位,官家不见我们,定是想着将此事放一放,待民间讨论不多了,再处理此事。官家心善,被苏良蒙蔽,我们却绝对不能再等了,我建议,我们现在去围堵御史台,让苏良站出来给一个说法!” 此官员名为许修信,现任集贤殿修撰,乃是靠着其父亲的恩荫做了官。 其不过四十岁,但胡子头发都已泛白。 因为他生了六个儿子,还有三个没有靠恩荫安排上官职。 一家人,全靠着恩荫过活。 若苏良变法将恩荫变没了,会要了他一家人的命,故而他是弹劾苏良最积极的那个人。 “对,我们现在就去御史台,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又一名馆阁官员说道。 “我们才十几个人,斗嘴是斗不过那群御史的。我建议,我们各自再去喊一些人,声势闹大一些,闹大了,官家就不得不出面了!” “对对,我们要聚集百官,将此事彻底闹大,让官家看到我们的诉求!” …… 半个时辰后。 上百名官员浩浩荡荡,一脸严肃地围堵在御史台门口,高喊着令苏良站出来,给众人一个交待。 而此刻,御史台内。 唐介将袖子一撸,朝着身后的官员们说道:“诸位,我们现在便出去与那群老顽固理论一番!” 苏良从后面跑出来,连忙拦住众人。 “子方兄,莫生事端。你们若都出去,就变成御史台与官员们的争论,到时人人挨罚,岂不是丢了御史台的脸面!” “这是我与他们的事情,让我一人出去即可,放心,我能应对。” 唐介见苏良甚是笃定,不由得点了点头。 这时。 站在后面的监察御史里行吕诲朝着苏良道:“景明,若打起来了,你喊一声,我就站在门后,直接就能出去救你!” 吕诲的爷爷吕端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 而吕诲遇大事,有时糊涂、有时不糊涂,但小事上从来不糊涂。 苏良觉得他是所有台谏官中,最擅于人情世故的人,不过还未落俗。 苏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咔!咔!咔! 御史台的朱红色大门缓缓打开,映入苏良眼帘的,是一群大多数都年过半百的官员。 动手,他肯定是不会动手的。 真要弄伤了几个老头,苏良的麻烦就大了。 这些官员见苏良大步走出,也都咬牙切齿地看向他,有的甚至还握紧了拳头。 今日两更,腰微微硬,厚脸求月票,拜托了! (本章完) 第0109章:舌战群朽,苏怼怼的恐怖杀伤力 御史台门外。 上百名来自昭文馆、史馆、集贤院、太常礼院、宗正寺等衙门的官员们,全都望向苏良。 这时。 站在最前面的集贤殿修撰许修信,走到苏良面前,质问道:“苏良,你可知罪?” 苏良拽了拽官袍的衣角,站直身体,挺起胸膛,反问道:“我知何罪?” “知何罪?我们已列举了你的六宗大罪,宗宗都能令你丢去官身!” 听到此话,苏良不屑一笑。 这群钻在书袋子的官员,整日守在馆阁,对朝廷的贡献不大,但是撰文抢功,却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他们即使列举出六十宗大罪,苏良都不感到意外。 许修信见后面还围着其他衙门的一些官吏,不由得放大了声音。 “其罪一,伱涉嫌与范富二人结私党,知谏院欧阳修、御史中丞唐介与你亦有勾结,你们沆瀣一气,企图操控朝堂权柄。” “其罪二,你作为台谏官,与朝臣交往过密,与龙图阁学士包拯多次私下相聚,坏台谏历来之风气,已无资格再担任台谏官。” “其罪三,你为个人前程,多次献阴诡之策,动田地,乱商贸,害军伍,妄改祖宗家法,动摇我大宋江山根基。” “其罪四,你标奇立异,言语不检,任崇政殿说书,却不备讲义,不谈圣贤经义,尽说一些误导官家之言!” “其罪五,你勾结外戚,私下笼络曹家曹佾,意图得后宫之势,窥探官家之言。” “其罪六,你……你心术不正,身为士大夫官员,却处处行损害士大夫官员利益之事,且以此为荣,助自身仕途升迁,实乃官员之耻!” “假以时日,乱天下苍生者,必是你苏良苏景明!”许修信扯着嗓子喊道。 而在其喊完后,后面的官员们几乎同时喊道:“苏景明,乱天下!苏景明,乱天下!苏景明,乱天下!” 这显然是来之前便排练好的,不然不会喊得如此齐整。 这群官员甚是鸡贼。 后面那些围观的官吏可能记不住这六宗罪的具体内容,但定然能记住这句:苏景明,乱天下! 正所谓,三人成虎。 他们是要将苏良的名声彻底搞坏。 听到这一道道“义愤填膺”的声音,苏良不由得笑了。 他没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做京官还不到三年,竟然就拥有了如此“显赫”的战绩。 此刻,他终于明白范富二人在被外放后,任凭很多人在背后辱骂都没有解释的原因了。 心凉如冰。 和这些自私自利的人去解释,毫无用处。 而此刻。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尽皆知晓,一群官员围在御史台门前与苏良论辩。 他们也分别派人查看。 若出现斗殴,他们将会立即出现。 若只是论辩,他们也不愿意来蹚这趟浑水,毕竟官家还没有表现出态度。 与此同时,赵祯也知晓了此事。 “茂则,速去照应着点儿,若苏景明吃了亏,你便将他召来见朕!” “臣,遵命。”张茂则拱手,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赵祯喃喃道:“这群老学究,朕将他们的奏疏留中不发,拒不见他们,都是为了他们好,事情闹大,朕会为了他们将苏景明外放吗?一群人的能耐都抵不上苏景明一人,自己心里都没点数吗?” 苏良在齐州那晚与王安石、司马光的关于以齐州之变,掘天下之变的言论,张茂则一字不动地汇报给了赵祯。 赵祯其实并不反对再次变法。 只是不愿太猛,担心过于更张无渐,导致朝堂混乱。 而目前,苏良的做事节奏,他非常满意。 他能感知到,大宋正在向上发展,元气越来越足。 从官招商法到南郊市集之策,赵祯都非常认可,因为他知晓这些都是富国富民之策。 而今那些馆阁官员,无凭无据便想要将苏良外放。 赵祯自是不同意的。 当然。 赵祯也不愿苏良一怒之下,整出一个加强版的《答手诏条陈十事》,开启全面变法。 …… 御史台,门内。 唐介等人听到这六宗罪,气得差点儿没有冲出去。 台谏官风闻奏事,还讲究先有风声,而后才会去弹劾。 这些官员完全是毫无根由地硬编。 他们的目的也不是致苏良于死地,而是欲将苏良赶出台谏,赶出汴京城。 他们实在太害怕苏良延续范富二人的政策,对士大夫官员们的仕途开刀。 不过,这种老旧的手段用得太多。 大家都已经厌烦了。 官家定然也不会头脑一热便将官员外放。 这两年,士大夫官员们的话语权已被皇权和台谏官削弱了许多。 苏良想了想,道:“诸位,此六宗罪,我也懒得解释了,咱们这样做如何?” “诸位在弹劾我的罪状上都签上名字,然后咱们去找官家,恳请官家命大理寺、开封府、皇城司,三方联审。” “不过,诸位编造的这六宗罪恐怕是没有证据的,仅查我一人,也不合大宋律令。我建议所有签上名字的官员都接受三方联审,咱们将步入仕途后做的所有事情都交待出来,看一看到底谁有罪谁有功,如何?” 苏良看向众官员。 许修信眉头一皱。 “苏良,你莫以为我们不知你打得什么坏主意!当下,你与开封府、皇城司的关系都非同一般,如此查,实难公正!” 苏良就等着这句话呢! “你们信不过开封府和皇城司也很好办,我们将各自做过的事情及所有收入来源,全部公之于众,是非对错自有百姓品评如何?没有人能操控汴京城上百万百姓的意志吧!” 此话,一下子将官员们全噎住了。 他们每个人都不是多干净,手里甚至还有些见不得光的买卖。 根本经不起查。 收入来源,绝对是不能公布出来的。 “苏良,你莫在这里东拉西扯,今日讨论的乃是你的罪行。有些罪过,你还未实施,但已被我等看出。我们劝你悬崖勒马,及时认错。你的路还很长,莫误入歧途,成为整个朝堂的公敌!”又一名官员站出来说道。 此话,带着一些威胁意味。 苏良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起来。 当下的苏良早已不是那个初入汴京城的监察御史里行,岂能再被无故泼脏水。 “各位,我提出令大理寺、开封府、皇城司三方联审,咱们各证清明,你们觉得开封府和皇城司会偏私;我提出将我们的所有事迹公告天下令百姓评说,你们又不愿意。” “那咱们现在立即去垂拱殿面见官家,对这六宗罪一一进行论辩,我若有罪,依照大宋法令惩处,但若是被诬陷,那我也将弹劾诸位到底,以诬陷罪严惩,如何?” 说罢,苏良便朝着外面走去。 但走了两步后,却发现没有人跟着他,且周围官员大多都低下了头。 这群人为了利益而聚在一起,各怀鬼胎,谁都不愿意做那个为首的诬陷者。 苏良扭过脸来。 “你们今日堵在御史台门前,无非就是想着将事情闹大,让我自去监察御史之职,我告诉你们,不可能的!” “我苏良一心为国,所做之事,天地可鉴。你们说我结党、说我徇私,说我沽名钓誉,我都不在乎,因为你们根本不可能拿出证据!” 苏良走到人群中间。 “我作为一名台谏官,上谏诤君主,下监察百官,一切食君之禄却不能为君分忧的官员都在本官的弹劾范围之内,那些尸位素餐者,那些贪图享乐者,那些行贿升迁者,那些走后门为儿孙谋官者,都是我苏景明弹劾的重点对象。” “我任台谏官,就是要将那些国之蛀虫赶出去,我苏良上奏,从来不会风闻言事,而是找足了证据才会上谏,在这里奉劝诸位一句,若觉得自己做过见不得光的事情,尽量早日交待或早日退隐,免得晚节不保!” 苏良此话说得铿锵有力,直接摆明了态度。 不怕被弹劾,不怕惹众怒,只要自己还是台谏官,就不允许那些不能为大宋江山社稷出力的官员留在朝堂。 一人,硬刚百人。 苏良的底气来自于自身无暇,来自于当下赵祯给予台谏官的权力。 听到此话,周围的官员们则是面色阴沉下来。 他们本来以为,以“六宗罪”便能逼得苏良妥协,逼得他自去其职。 哪曾想根本吓不住苏良。 而今,苏良与他们硬刚,倒是让他们有些下不来台了。 现在的他们莫说要令苏良外放,他们护住自己都难。 苏良一旦疯狂弹劾起来,造成的破坏力丝毫不会弱于包希仁。 那将会是他们的灾难。 眨眼间,苏良便占据了主动。 当下,已经不是官员们要不要妥协,而是苏良接下来会不会弹劾他们的问题了。 “说得好!” 后面突然传来欧阳修的声音。 苏良循声望去,看到欧阳修、副相陈执中和内侍张茂则一起走了过来。 官员们立即让出了一条路。 而这时,御史台的唐介等人也都走了出来,守在苏良的身边。 欧阳修激动地说道:“台谏官,当如苏景明。诸位,今日我欧阳修将力挺苏景明,你们要不要也列一列我的六宗罪?” 顿时,官员们皆未说话。 这场论辩,他们不是输在了口才不行,文采有限上,而是输在了每个人或多或少都存在一些说不出口的问题。 他们想仗着人多势众,将苏良搞垮,而自身没有任何损失,最后导致,百人败于一人。 陈执中瞪眼道:“无端围聚御史台,多人欺负一人,这就是你们读的圣贤书?有事不会去中书吗?” 许修信等人一脸懵。 他们去了中书省,但中书根本不理会他们。 陈执中说此话,明显就是让一旁的张茂则听呢,但官员们又不敢反驳。 这时。 张茂则走到苏良的身边,笑着道:“苏御史,官家召你觐见。” 苏良连忙拱手,便准备与张茂则一起前往垂拱殿。 而张茂则看向一方的许修信等人,道:“诸位有要面圣的吗?若需要,跟我一同去即可。” 唰!唰!唰! 这时,官员们的目光都聚焦在许修信的身上。 由于许修信表现突出,众人以将他视为精神领袖。 许修信一愣。 此时让他一人去面君,那不是找骂嘛! 只见他突然身体摇晃,然后“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昏厥了过去。 论办事能力,许修信不怎么样,但是这等花活,却非常擅长。 张茂则无奈摇头,带着苏良前往了垂拱殿。 而后面的官员们,心中满是懊悔,后悔自己不该来到这里压迫苏良,一旦后者反扑弹劾,他们的仕途可能到今年就结束了。 …… 片刻后,垂拱殿偏殿。 赵祯坐在那里正在慢慢饮茶,他示意苏良坐在一旁,然后笑着说道:“先喝杯茶,暖暖身子。” 当即,苏良喝起茶来。 而赵祯则是翻阅着一本书籍。 一杯、两杯、三杯、五杯、七杯…… 苏良只要喝完茶,一旁的内侍就立即为其斟满,苏良喝了大半壶后,将茶杯放在了一旁,不让内侍再倒了。 他看出来,赵祯现在还没想着与他说话,他便也不开口。 二人就这样坐着。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 赵祯将手上的书籍放到一边,看向苏良。 “齐州变法是好策,官招商法是好策,南郊市集亦是好策,朕其实不介意新法旧法,只要不违祖宗之法,且对百姓、对江山社稷有利,朕便支持!” “苏景明,朕还记得你在那篇《驳答手诏条陈十事书》中说了四个字:缓缓图之。” “历朝历代,江山覆灭,大抵都是有一步走错了路,然后跌入万丈深渊,朕守江山,不得不谨慎,凡事皆可变,但须缓缓图之。” 凡事皆可变,但须缓缓图之。 这就是赵祯当下的态度。 与两年前的态度相比,几乎是判若两人。 苏良微微拱手,道:“臣明白。” 苏良清楚,赵祯也是在敲打他。 告诫他,富宋富民要一步一步慢慢来,莫再像范富那般,将士大夫官员们都得罪了。 苏良正欲说一说那些官员的事情。 赵祯率先开口道:“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朕吧!” “是。”苏良点了点头。 他若真犯倔,将今日那上百名官员,一个一个弹劾,费时费力不说,估计整个汴京城的官员都过不好这个年。 (本章完) 第0110章:赵祯的真宠臣,没文凭亦能当首相 当日。 苏良在御史台前舌战百官的事迹便传到了汴京城的各个衙门,以及汴京街头。 舆论完全是一边倒的趋势,所有人都在力挺苏良。 那些称苏良与范富结党徇私、沽名钓誉的传闻通通都消失不见了。 造成这种局面的主要原因—— 是苏良面圣出来后,提了两盒官家御赐的点心。 这两盒点心,意义非凡。 意味着官家在告知所有人,他并不会因民间那些无稽之谈责罚苏良。 顿时,群臣缄口。 赵祯最近处理问题雷厉风行,干脆利落,官员们都不愿去触这个霉头。 …… 深夜,夏竦的一处私宅内,卧室。 夏竦靠在一张躺椅上。 其刚洗完脚,便有两名婢女为其小心擦拭,而后将他的脚抱在怀中,以防脚寒。 与此同时,另外一名婢女正在为夏竦轻轻揉按着脑袋。 夏竦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起。 他没想到官家竟然如此厚待苏良。 而今朝堂上大部分人都力挺苏良,这让夏竦甚是恼火。 他甚是后悔,后悔当时在进奏院案时,为何没有再狠一些,令苏良外放离京。 而今,苏良已渐渐成势。 这个朝堂,已不是曾经夏竦可翻云覆雨的朝堂;当下的官家,也不是夏竦眼里那个仁善过度,易听谏言的官家了。 这种逐渐失势的感觉,令夏竦甚是不爽。 若范富二人归来,第一个被外放的相公定然是他。 夏竦喃喃道:“为今之计,还是要先将苏良搞下去,这小子,实在太狡猾了!” …… 翌日。 昭文馆三名官员、史馆五名官员、集贤院四名官员、太常礼寺两名官员、宗正寺三名官员。 共计十七名官员一起递上辞呈。 有的因病、有的因年龄、还有的自认能力不足,纷纷请辞。 这一次,赵祯做得干脆果断,直接准了所有的辞呈。 很显然,这十余名官员定然是做官有失,担心苏良找到罪状后弹劾,故而无奈请辞。 民间百姓将此事称为:苏景明一辩,罢尽十数京朝官。 …… 转眼间,到了腊月初十。 天气愈冷,年味渐近,汴京城的街道上越来越热闹。 唐宛眉已有八个月身孕。 她与桃儿最近迷上了女红,二人在家中绣荷包、绣手绢,甚至还迷上了绣婴儿的虎头鞋。 有时还会去布庄选针线布料,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苏良则是清闲了下来。 如今的台谏,劲往一处使。 开封府又有包拯坐阵,可谓是一片祥和。 赵祯处理起政事都感觉轻松了许多,以往的那种内耗与争论,几乎消失不见。 这一日。 苏良刚到御史台,就得到一个消息。 首相杜衍以年迈为由递上辞呈,欲年后致仕回乡。 杜衍跨过这个年头便六十九岁,确实到了该致仕的年龄。 不过其身体看上去还算硬朗。 首相,代表的乃是朝堂多数官员的意见,实为官员意见领袖。 其话语对朝堂影响甚大。 杜衍请辞,赵祯自然不许。 赵祯认为他还能继续发光发热,而杜衍再递辞呈,心意已决。 与此同时。 汴京城各个衙门的官员们都猜测起了当下首相的最可能人选。 当下朝堂内,符合资格的,有吴育、陈执中、夏竦、丁度四人。 其中,丁度一心只想搞学问,概率最高的便是吴育、陈执中、夏竦三人。 …… 这日午后。 欧阳修、唐介、苏良三人在谏院的后院里,议论起了当下首相的最佳人选。 依照大宋官员举荐的规则,台谏是不能举荐宰执官的。 故而三人也只能在私下讨论一番。 欧阳修率先开口道:“若按我的意思,应该调范希文回京,他最适合顶替杜相的位置,吴副相资历略浅,陈副相是个墙头草,而夏竦奸佞,更不宜为首相,最好,能将富彦国调回来任枢密使,将夏竦外放。” 唐介笑着摇了摇头。 “欧阳学士,你要知调范希文、富彦国回京,将意味着全宋变法重启,官家不会如此冒险的。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吴副相任首相,然后擢升翰林待诏丁度或翰林学士张方平为副相。” 欧阳修微微皱眉。 “若只能在汴京的官员中选择,我也挺吴副相,他总比陈执中和夏竦要强多了!” “景明,你以为呢?”唐介看向一旁的苏良。 苏良想了想,率先排除了范仲淹任首相,富弼任枢密使这个可能性。 当下,范仲淹正在西北建堡垒,富弼在京东路练兵。 二人根本不可能回朝。 “我也想让吴副相任首相,但我觉得依照官家的心思,陈副相任首相的可能性比较大!” “陈执中?他……他连科举考试都没参加过,有什么资格任首相?”欧阳修瞪眼道。 苏良笑着说道:“他非进士出身,但已经破格成为副相了。他任副相之时,官家可谓是逆所有官员的想法,恩宠甚笃啊!” “陈执中若为首相,我……我必上奏弹劾,此人八面玲珑,日日揣摩圣意,让其担任首相,实乃朝廷不幸!”欧阳修气呼呼地说道。 唐介道:“他再不堪,也比夏竦为相要强吧!” 听到此话,欧阳修和苏良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若夏竦为首相,那朝堂恐怕就要乱了,而他们的日子也将越来越不好过。 “若和夏竦比起来,陈执中倒也没有那么讨厌!”欧阳修望向蔚蓝的天空,无奈说道。 …… 而此刻,夏竦则兴奋起来。 “论资历,老夫最高;论能力,老夫最强,论影响力,亦是老夫最厉害,首相人选,舍我其谁?” 这是他拜相的最好机会。 一旦成为首相,他就能慢慢培养自己的亲系了。 当即,夏竦便将他的门生故旧都找了出来,令他们极力推荐自己为首相。 两日后,银台司下发诏书。 朝廷将拜陈执中为首相,擢升翰林学士张方平为参知政事。 此任命,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官家是选了两个最顺自己心意的人选。 此诏书下发后,欧阳修直奔垂拱殿,指出陈执中凭借父功入仕,非进士出身,不宜为百官之首。 对此,赵祯只回了欧阳修一句话,便将其赶了出去。 此话为:昭誉,不欺主,如朕臂膀。 昭誉,乃是陈执中的表字。 陈执中有从龙之功,在赵祯眼里,永远都是自己人。 感谢书友apologies的打赏,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111章:戏精附体,显眼包夏竦的哭戏表演 “昭誉,不欺主,如朕臂膀。” 这个“欺”字,不仅是指欺骗,还有欺压之意。 自赵祯登基以来,多次受宰执之气。 曾经的张士逊、吕夷简、章得象、晏殊,都曾令赵祯颜面全无,甚至将赵祯逼得回到后宫掩面哭泣。 而今,赵祯做官家做得愈加有经验,自然乐于选择自己用着顺手的宰执。 此话令陈执中老泪纵横,连忙上奏谢恩,并表示绝对不会辜负圣恩。 这位从龙之臣的首相之位,就这么定下了。 欧阳修、唐介、苏良等台谏官虽有些不悦,但也知官家自有官家之意。 台谏与宰执本就相互制衡。 若选了台谏喜欢的宰执,那君权就会被削弱,这是历代君王皆忌惮的。 值得庆幸的是,夏竦未能成为首相。 陈执中为首相,最多会让中书变成一只乖巧的猫,而夏竦若为首相,那中书可能就是一匹张牙舞爪的狼了。 …… 腊月二十四日,小节年,亦叫交年节。 这一日。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蔬食饧豆”祭灶。 汴京城的街道上出现了许多“迎傩”的祭神队伍,敲锣打鼓,甚是热闹。 苏良在月初时,雇佣了同巷的刘嫂为佣。 刘嫂已生过五个孩子,甚会照顾人。 她不住在苏宅,主要负责苏宅的一日三餐及做一些家务,与桃儿一起照顾唐宛眉。 前些日子,苏良的丈人唐泽来信,他年节时老友太多,将会在年后才能来到汴京城。 这一日晚上。 汴京城各个衙门的官员、各行各业的商人、一些志趣相投的结社人,如:蹴鞠的齐云社、相扑的角抵社、花绣纹身的锦体社等,都会选择聚餐,分享这一年的收获与喜悦。 台谏官们自然也不例外。 平日里,大家为了避嫌,私下聚餐很少。 但年节时,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入夜。 御史台和谏院的台谏官们聚在一起,喝酒畅谈,一直到深夜才各自回家。 今日之后,各个衙门便不再应时点卯。 苏良每日去一趟御史台,应付应付公事即可,直到正月十五上元节后,衙门的各项公事才会陆续恢复正常。 冬天,汴京的夜甚冷。 苏良睡了个大懒觉,直到天大亮才缓缓醒来。 他醒来洗漱后,第一件事便是去门口瞅一瞅。 每日清早,刘长耳都会命人将最新的小报或一些小道消息从门缝塞进门内,风雨无阻。 这些信息是苏良了解汴京城情况的最好媒介,其内容比朝廷的邸报要细致丰富许多。 “咦?” 苏良俯身拾起地上的纸张后,不由得一愣。 除了两张小报外,还有一个信封。 苏良与刘长耳有约定,但凡有惊动朝堂的大事,才会用信封记蜡存。 “大过年的,能有什么大事?”苏良面带疑惑,打开了信封。 当看到里面的内容后,苏良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自言自语道:“希仁兄,威武,实在是威武。这下子,汴京城要热闹了!” 信封里的内容是—— 昨晚,包拯带着开封府的衙役,冲进一座私宅,抓了一群淫乱赌博的和尚和两名官员。 和尚们全都来自大相国寺,其中三个大和尚还是讲经的首座。 两名官员。 一人是鸿胪寺寺务司主官许栋,一人是三司户部勾院判官于得海。 鸿胪寺寺务司,主管僧尼簿籍与度牒的保管和发放;三司户部勾院,主管三司出入账籍,防止贪墨舞弊。 这两个衙门都与大相国寺有关联。 不过,大相国寺的直属上司衙门,乃是开封府。 开封府掌管汴京各项宗教事务,比如任命僧官(讲经首座),僧尼的考试,名额等。 苏良看完信件内容后。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那两名官员,官位定然不保。 淫乱赌博这两种事情,私下并不是没有官员做,但一旦被发现,绝对会重惩。 当下正值年节。 外国的特使都在汴京城。 大相国寺又是外国使臣常去烧香祈福之地。 此事若传出去,大宋丢脸恐怕就要丢到辽夏了。 苏良想了想,觉得包拯这次极有可能是要拿汴京城的和尚们开刀,当即换身衣服奔向了御史台。 汴京城的僧尼,特别是大相国寺的和尚,早就成为了汴京一害。 这群和尚,根本不算是和尚。 喝酒吃肉,娶妻生子,逛勾栏瓦舍…… 普通百姓能做的事情他们都做,普通百姓不敢做的他们还做。 卖猪肉、开旅店、制墨冶矿、开典当行(即质库,高利贷)、开赌场、甚至拐卖妇女…… 只要是赚钱的生意,都有汴京城和尚们的身影。 而朝廷之所以没有动这群和尚,有多重原因。 其一,源于宋太宗定下的国策。 太宗曾言:浮屠氏之教,有裨政治。 宋太宗认为,佛教有助于规范百姓道德,兴佛可劝天下。 这导致大宋开国之后,建立了许多佛寺,印制了许多佛经。 帝王祈雨、祈福、或有重大的祭天庆典,也都会选择在佛寺中进行,这导致僧尼的地位与日俱增。 其二,和尚可为朝廷牟利。 比如,大相国寺万姓交易的所有摊位都是收费的,还有各种香火钱,各种诵经活动等等。 其中,最赚钱的还要数度牒。 度牒,即僧人的身份证。 在大宋,想要成为僧尼是需要参加考试的,且难度不亚于科举考试。 每个地方的僧额都有定额。 而证明僧尼身份的,便是度牒。 自唐开始,持度牒者便可减免赋税徭役,而到了大宋,犯罪之人若剃度出家,取得度牒,罪名可以既往不咎(如水浒的鲁智深,武松做行者是因没钱购买度牒)。 多一张度牒,就是多一条命。 这使得度牒成为了硬通货,达官贵人们都愿意囤积。 见有巨利,朝廷也开始制作空头度牒。 对朝廷而言,一张度牒的成本可以忽略不计,但对外售出可卖一百三十贯,可谓是暴利。 而和尚们囤积度牒,倒手去卖,甚至能卖三百贯一张。 …… 半个时辰后,苏良来到了御史台。 而此刻。 包拯抓捕大相国寺和尚和两名官员的消息已经在各个衙门传开了。 苏良听到周元的描述后,只感觉甚是辣眼睛。 昨晚,足足有四十多个女伎被抓。 屋内现状,白花花一片,实在难以言说。 那群和尚玩得实在太花了! 与此同时,包拯一大早便去面圣了。 片刻后,御史台得到消息。 包拯建议令全城百姓主动揭发汴京僧人罪行,在惩处一批僧人后,望朝廷下令,禁止僧尼经商。 至于赵祯,大家不用想就知道,肯定不会同意。 这里面牵扯着祖宗之法。 且年节之下,突然搞这种事情,大宋的脸面岂不是在外国特使的面前都丢完了! 这时,新任首相陈执中气呼呼地跑到垂拱殿,弹劾包拯没有将此事汇禀中书省,实乃擅自做主行动。 包拯对此解释道,事发突然,他在抓过人后,已于清晨向中书汇禀。 其实,这就是个托辞。 若中书知晓此事,包拯绝对抓不到一个人。 包拯对此甚是明白,他就是想趁着这个时候,彻底整治一番这些披着袈裟的恶商们。 很快。 官员们就开始陆续前往垂拱殿面君或呈递奏疏。 有人希望将此事压一压,年后再办。 有人称此事不过是年节时酒后乱了秉性,重罚几人即可,不必牵连到所有僧尼。 还有人称包拯不听中书之令,依势犯上,应当重惩。 …… 此事令整个朝堂都热闹起来,被搅和地甚是头疼的赵祯当即宣布,午后廷议此事。 午后,垂拱殿内。 两府三司、翰林院、御史台、谏院、开封府等各个衙门的官员齐聚。 赵祯微微皱眉。 他本以为小年过后,下一次朝会便是元日大朝会了。 哪曾想,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丢人现眼的事情。 包拯率先出列,高声道:“官家,臣昨晚抓捕这些人,并非一时兴起,在翻阅过多件开封府僧人犯案的卷宗后,臣便想着铲除这群披着袈裟的败类。开封府僧人,苦百姓久矣!” “开封府僧人,喝酒吃肉、娶妻生子、包养小妾,这些有违佛法,私德不检的行为,臣便不再赘述了。朝堂之上,人人皆知。” “今日臣要讲的,乃是他们对朝廷与百姓的危害!” “其一,僧人私建质库,收取百姓高额息,以利滚利,有些百姓甚至被逼良为娼,卖儿鬻女,甚至选择跳河自杀。” “其二,利用僧人身份敛财。一个个身披袈裟,却腰缠万贯,将百姓良田化为寺田,将百姓之产化为个人之产,穿佛衣而做恶魔之事,赚得都是侵民之财。” “其三,当下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市场已成官员销脏之地,官员们将行贿之物迅速转化成现钱,大相国寺的僧人助纣为虐,与不良官员合谋,贪墨的都是民脂民膏!” “其四,僧人们大量倒卖度牒,一张度牒倒一倒手,便能赚取百贯之上。” …… “追根溯源,皆为僧尼经商之害,臣之所言事例,在开封府案宗中皆能寻到。故而臣恳请立即禁止僧尼经商,令僧人回归佛法,而非竞相逐利!” 包拯说完,三司使王尧臣便站了出来。 作为三司使,他能看到的是僧尼经商为朝廷带来的各种益处。 “包学士,此言差矣。大相国寺香火鼎盛,百姓们祈祷礼佛,皆去此处,说明佛寺确实有助于规范道德。” “僧尼经商,乃是寺庙繁盛后的必然趋势。每年科举,汴京上百座寺院皆以廉价供举子们吃住,城内哪家正店脚店可如此做?至于质库,确为高息,但比之民间商人的还是要便宜很多。此外在旱灾蝗宅之时,流民挤于汴京城下,是僧人为他们无偿施粥……” “包学士,你莫因抓到了几名行为不检点的和尚,在开封府办了几件和尚枉法的案件,便要将僧人们的功绩一棍子打死!” “你可知,数年来,在我们军费、俸禄经费、救灾经费不足时,大多都是以度牒或寺院之钱添补,此外,厚待僧尼乃祖宗之法,僧尼经商,绝不可废!” 王尧臣乃是完全站在僧尼提供的利益来讲,他觉得自己所言没有任何问题。 “哼!” 包拯冷哼一声,反问道:“吃人之虎,献虎血自保,便任由其吃人乎?” “三司将一群恶僧贪墨民脂民膏的钱财说得如此正义并视之甚重,实乃是你这个三司使无用!” “伱……你……”王尧臣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远处,副相张方平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放弃三司使之职,其实就是因为处处受气。 自打真宗泰山封禅,将国库之钱几乎耗之一空后,三司使就是个苦差事。 无论现任的三司使能力有多强,有多么负责,钱都不够用,都会被人骂。 垂拱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时,陈执中站了出来。 “僧尼难道就只能整日吃斋念佛,不问世事吗?僧尼经商乃是正途,不能因为个别不良现象,便禁止僧尼经商,此乃因噎废食之法也。” 唰! 知谏院欧阳修大步走了出来。 “敢问陈相,你可去开封府看过有多少僧人做过恶事,你又可知汴京僧人在百姓心中是什么口碑?若你都未曾调查,便将其认为‘因噎废食’,是不是过于武断了一些?” 随即,御史中丞唐介也站了出来。 “僧尼吃斋念佛外,自有许多事情可做,但前提是不做恶事,昨夜那些僧人之行径,实乃禽兽所为,陈相觉得这只是个别不良现象吗?” 一旁的殿中侍御史范镇补充道:“汴京城僧尼已成百姓心中毒瘤,臣以为不得不除,让他们只去吃斋念佛,反而能利国利民!” …… 陈执中面色铁青。 他没想到这些台谏官如此不给他面子,他就说了一句话,便被一群人怼了一顿。 实在是下不来台。 他顿时意识到,首相比副相难做多了,怪不得杜衍大多都是闭口不言,或者到最后才说话。 他站出来说话,显然是站早了。 这时,一直都没开口的枢密使夏竦站了出来。 “唉!” 他先是长叹一口气,然后缓缓道:“官家,臣没想到杜相致仕后,朝堂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开封府无视中书,以下犯上。中书无法辖制开封府,软弱无能。一群台谏官更是说了一堆无脑的话语!” 夏竦一句话,将中书、开封府、台谏全骂了。 顿时,所有人都望向夏竦。 陈执中眼里冒着杀气,分明是在说:你有能耐,首相怎么不是你呢! 夏竦环顾四周,道:“臣以为,当下的重点是如何留住我朝的脸面,不能让那些外国特使们看了笑话!” “年节之下,多国朝贺,我们是要让他们听到经常为官家讲经的和尚聚众淫乱,还是我大宋的官员日日赌博?此事无论要如何处理,都必须放到年后再论!” “至于禁止僧尼经商,能说出此话者,不是没脑子,就是大奸大恶之臣!” 夏竦骤然放大了声音。 “他敢去天章阁望着太宗和先帝的遗像说这句话吗?他敢去太宗和先帝的陵墓前说这句话吗?” “太宗曾言:浮屠氏之教,有裨政治。我们若打压僧尼,便是在逆祖宗家法做事,逆祖宗家法,我大宋将要亡国啊!” 这时,夏竦突然抽泣起来,并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几乎看不到的眼泪。 “官家,我大宋立国至今,能一直国泰民安,无战乱之忧,靠得便是祖宗家法,是太祖太宗和先帝留下的规矩。我们为了富国富民,可以施行各种新政,可以尝试各种策略,但是绝对不能违逆了祖宗家法!” “祖宗家法,乃是我大宋的治国之本。近日来,老臣觉得我们的路走歪了,台谏官们已忘了祖宗家法的约束,而今更是提出违逆祖宗之法的建议,实乃大逆不道。臣今日若不能阻拦,死后将无脸面对先帝,面对太祖太宗!” 说罢。 夏竦突然跪在地上,双手一扬。 嘭!嘭!嘭! 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此时的他,脸上尽是泪水,鼻翼下还有一道透明的鼻涕。 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 让人感觉到,整个朝堂,就他聪明,就他敬畏祖宗,就他是为了大宋江山着想的忠臣、能臣、良臣。 “夏枢相,拨乱反正,一语道透我朝堂乱像,实乃耿臣,臣认为夏枢相所言甚有道理!”一名官员站出来高喊道,其脸上也挂上了泪花。 “臣附议!” “臣附议!” …… 紧接着,数名官员都站出赞同夏竦的观点。 夏竦此番话,确实很高明。 至少比陈执中高明。 以祖宗家法,压倒了所有言论,且还将自己标榜成了朝堂唯一清醒的识大体之臣。 赵祯听后都有些感动,连忙道:“夏枢相,快快请起,朕怎会忘了祖宗家法!” 就在众臣都以为此事将会依照夏竦的建议,年后再议的时候。 苏良大步走出来,拉长了声音道:“臣以为,夏枢相所言,大错而特错矣!将此事压制而年后再论,实乃纸包火之策。” 苏良正值青年,嗓门宏亮,气势十足,一下子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官家,大相国寺僧人是什么成色,做了多少丑事,汴京百姓尽皆知晓,将此事压下去,完全是自欺欺人。” “去年,民间流传,一名商人携妻去大相国寺求子,当时的大和尚给一药方,承诺一年内必生子,而后那大和尚与商人妻私通,生下婴孩,气得那商人服毒自尽!” “此事,诸位谁人不知,汴京百姓哪个不知!” “这样类似的事情有很多,大相国寺僧人的名声早就臭了。而开封府此举,只是将这些臭名声扒出来而已,此事已经出来了,那些外国特使们不可能不知晓,我们要做得是雷厉风行,给百姓一个交待,给天下一个结果,这才是大国之风!若此等气度与胸襟都没有,与辽夏那般野蛮人何异?至于是否要禁止僧尼经商,完全可年后再论!” 苏良说完后,朝堂再次安静下来。 那些刚刚支持夏竦的官员,突然觉得苏良之言,似乎更有道理。 写了很多,又删了很多,宁可少写,也不能让诸位看不好的,今天真的尽力写了,查了大半天宋朝和尚的资料,但又没用上。 (本章完) 第0112章:苏良:我一开口,狗都不敢叫? 苏良话毕。 所有人都在回忆大相国寺僧人在自己心中的印象。 肚大、腰圆、嗜酒、贪吃、好色、市侩、贪婪、愚昧、傲慢…… 利用皇家寺庙的僧人身份,大肆敛钱,毫无僧相,臭名昭著。 但是—— 正如三司使王尧臣所言。 僧人们为朝廷带来的收入甚为可观。 特别是度牒,曾经唐肃宗就因军费不足,以度牒换钱。 度牒已有了货币性质,乃是朝廷聚财的利器。 若禁止僧尼经商,就相当于砸了僧尼们的特权与饭碗。 度牒恐怕立即就不值钱了,这将牵扯甚广,生出乱象。 赵祯想了想,道:“是否禁止僧尼经商,年节后再议。但大相国寺僧人与官员聚众淫乱赌博之丑事,遮掩粉饰如掩耳盗铃,何能欺天下!” “必须重判重罚,告之天下。此事由开封府主理,三日内给出结果。” “官家,太宗曾言……”夏竦再次站了出来。 赵祯大手一摆,直接打断了夏竦话,反问道:“严查破坏大宋律令之人,可是坏了祖宗之法?” 听到此话,夏竦顿时拱手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这一次,他可谓是完败。 若放在五年前,赵祯定然会听从夏竦那一套“朝堂脸面,重于一切”的说辞。 因为当时的赵祯受真宗影响甚大,皇家脸面永远排在第一位。 但而今,赵祯已不是以前的赵祯。 这两年,大宋已有兴盛之象,他的目标也不仅仅是做一位仁君。 …… 包拯断案,快而严谨。 翌日一大早,开封府便将案宗送到了中书省。 此案的详细经过、涉案相关人员、犯人供词、证人口供、触犯的每条大宋法令,皆在卷宗之中,面面俱到。 当日中午,此案便定下了结果。 鸿胪寺寺务司主官许栋和三司户部勾院判官于得海,涉嫌徇私,与大相国寺和尚私卖度牒,罢黜官职,流两千里,劳役两年。 涉案的大相国寺僧人,全部没收度牒,取消僧户籍。 其中,十二名和尚流一千里,劳役一年;三名首席讲经和尚,流三千里,劳役三年。 而大相国寺的主持、监寺、提点、院主等也都受到了严厉惩罚。 当日。 包拯便将结案卷宗贴到了开封府府衙前,并鼓励百姓若曾遭僧人欺负诈骗,可直接去开封府告状。 汴京城百姓看到后,无不拍手称快。 这还是朝廷第一次对寺院僧人严打出手,汴京城各个寺院的僧人瞬间都老实了。 “开封府将此事做得真漂亮,对咱们百姓没有丝毫隐瞒,那群沉迷于铜臭的和尚,好日子终于要到头了!” “此事过后,我倒要看看哪个和尚还敢在勾栏瓦舍里挥金如土,我觉得朝廷一定还会找他们算总账的!” “官家英明,即使让辽、夏特使看笑话,也要将恶僧们全惩,实乃汴京百姓之幸。” “盛世亦有不平事,错而能改则善,粉饰太平则恶,官家此举,圣君所为!” …… 汴京城的一座茶馆里,一群书生热烈地讨论着。 谁都想不到。 刚才那个称“官家此举,圣君所为”的书生,并不是书生,而是皇城司之人。 在汴京城讨论此事的很多地方,都存在着皇城司的人。 他们正在努力地将民间舆论引导到他们想要的方向。 想出这个主意的,正是首相陈执中。 就在昨日,陈执中面圣,他认为此事还是会产生一些负面影响,建议令皇城司的士兵多散播一些正面的信息。 赵祯听后,欣然应允。 这就是陈执中的能耐。 他能在只有赵祯看到的地方去努力,故而总是能得圣宠。 …… 腊月二十八日,黄昏。 苏良身穿便服,走在距家还有约二百多米的巷子里。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从后面驶来,苏良正欲闪躲,那马车在其身旁竟然停了下来。 唰! 车窗拉开,露出一张颇为精致的女子脸庞。 女孩大概十八九岁,其面色白皙,甚是漂亮,眼眸里还透着一抹灵动。 她看向苏良,问道:“这位官人,你……你是苏御史吗?” 苏良一愣,点了点头。 “你是?” 那女孩面带兴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竹篮。 她兴奋地说道:“我叫方幼娘,是唐宛眉姐姐在珠绣社的朋友,最近我得到了一些紫纱和红罗,麻烦伱带给她吧,就说是我给的,她便明白了。” 珠绣社,乃是一群喜欢女红的女子结成的社团。 唐宛眉身在其中,苏良也早就知晓。 说罢,方幼娘将竹篮递给了苏良。 苏良笑着道:“马上就到家了,要不你……进去亲自给她吧!” “不了,唐姐姐有孕在身,我还是要尽量少打扰她,待她生下孩子,我再去你家讨一杯喜茶喝。”方幼娘笑着说道。 “那好吧,多谢了,这杯喜茶记在我身上。”苏良举了举竹篮,笑容和煦。 “噗嗤!” 方幼娘突然掩嘴笑出声来。 苏良不由得一愣,疑惑道:“我……我说错话了?” “没有没有。”方幼娘挥动着白皙的手掌:“汴京百姓都称您是全大宋最会吵架的人,只要一张嘴,狗都不敢叫,没想到见到真人,竟如此随和!” 说罢,方幼娘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冒犯,当即吐了吐舌头,奔上马车,然后在窗口探出脑袋道:“苏御史,咱们改日再见!” 说罢,马车便朝着前方驶去。 苏良嘴里嘀咕道:“我一张嘴,狗都不敢叫,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他突然想起今年在朝堂辩论的场景。 一脸严肃,仰着脑袋,吐沫翻飞,偶尔还会双手支腰。 确实不是很雅观。 “唉,朝堂百官论辩与街头的泼妇对骂,其实差不多,意义都不大!”苏良喃喃道,而后看向方幼娘马车消失的方向,停留片刻,才提着竹篮回了家。 除夕夜。 桃儿吃过饭,便与街巷里几名年龄相仿的女子跑去看街头的表演了。 院内。 唐宛眉靠在苏良的怀里,道:“夫君,你想要个女孩还是男孩?” “女孩!”苏良非常笃定地说道。 “女孩多可爱,你能带她去穿各种好看的裙子,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回来看到你们也是一种享受。” 唐宛眉撇嘴道:“不,我喜欢男孩,我要先为苏家传宗接代,不然会被人家指指点点的!” 苏良朝着唐宛眉的鼻子轻轻刮了一下。 “你说了算,咱们以后的日子长着呢,生几个,全凭你说了算,三个不行就五个,五个不行就七个……” “你……讨厌!”唐宛眉忍不住朝着苏良的嘴唇轻轻捏了一下。 当年她迷上苏良,最先迷上的就是苏良这张嘴。 …… 翌日。 庆历七年,元日,大朝会。 不到三更天,苏良便睡眼惺忪地奔向了禁中。 他是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繁琐的礼节性大朝会。 不过有人喜欢。 比如陈执中,比如周元。 陈执中是能将所有事情都做得令赵祯满意的首相。 在他的布置下,今年的大朝会明显比去年更加规整,更能体现大宋的大国气象。 至于周元,他已任监察御史里行两年有余,属于升迁的转折点。 除了将份内的事情做好外,自然在其他方面也要多加参与,以此博得中书诸位相公的好感。 周元就属于那种在任何基础官员岗位上都能做到让人挑不出毛病的人。 勤勉,努力,没有太多主意,但执行到位。 并且,他的目的很明确。 稳步升迁,让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当下的大宋,有一个苏良,一个王安石,一个司马光就够了。 能人不能太多。 再多两个,大宋朝堂估计日日都会变成菜市场。 周元这种执行力强且听话的官员,却可以多一些。 若大宋底层的官员都如周元般,执行力甚高,那就是大宋之幸了。 正月初二到初五、苏良去探访了欧阳修、唐介、包拯等关系较好、亦师亦友的同僚后,便闲适了下来。 正月初六,午后,阳光灿烂,晴冷晴冷。 刘家书籍铺,茶室。 “苏老弟,我这个茶,即使官家亲至我都不舍得泡给他喝,唯有你来了,我才拿出来。” 刘长耳小心翼翼摊开一个檀木盒子,取出了一块小茶饼。 苏良看了一眼,道:“这么昂贵,那泡一饼就行了,剩下的我带回家,慢慢品!” “你这个家伙,就会欺负我这个小民!”说罢,刘长耳将檀木茶盒放到一旁。 今年,苏良让他所获颇丰。 莫说几饼茶。 苏良要他这间书籍铺,他都能毫不犹豫地让出来。 苏良轻品了一口茶水后,道:“帮我查个人吧,珠绣社,方幼娘。” 苏良总觉得方幼娘不像是一般人,便想探一探她的底细。 这也是为唐宛眉的安全考虑。 刘长耳见苏良面色认真,当即点了点头。 正月初八。 一些官员已进入了工作节奏。 有人传,包拯在大年初二就开始撰写奏疏了。所言之事,自然是朝廷是否应该禁止僧人经商。 与此同时。 大相国寺的僧人们也都忙活起来,他们四处找人求救。 若令他们禁止经商,没了财路,还真没有几个人愿意当和尚。 零点前,还有一章哈 (本章完) 第0113章:僧尼经商,三司收钱,我佛慈悲 正月十二日。 方幼娘的信息出现在苏良手中。 方幼娘,十九岁,钱塘人,尚未婚配。 去年三月来到汴京城,家世不详,据传是盼月楼(女子成衣铺)掌柜钱有容的外甥女。 现任盼月楼账房兼绣娘。 因相貌甚美,曾引得数名纨绔公子骚扰,但皆被钱有容赶走。 与汴京城官员商贾、宗室外戚,皆无交集。 …… 苏良看到这些信息,喃喃道:“或许是我想多了,她只是一个擅长女红的普通女孩而已。” …… 正月十六日,天刚蒙蒙亮。 官员们便排队出现在了禁中。 往年节后首次朝会,一般都是君臣说说笑笑,对未来展望一番。 但这一次,重点定然是探讨是否禁止僧尼经商之事。 很多官员都已准备了腹稿,想好了说辞。 就连担当听众的官员们都提前朝着肚子里多塞了几块点心。 以防因站立时间过长,出现昏厥。 片刻后。 众臣齐聚大庆殿。 赵祯大步走向龙椅,还未完全坐下,便见包拯挺着胸膛大步走了出来。 赵祯无奈一笑。 他本想着先向群臣展望一下今年,聊一聊去年的成就及今年的规划。 现在看来,还是要先解决去年遗留的事情。 “包卿,你先说一说对僧尼经商的看法吧!” 包拯胸膛一挺,道:“臣思之再三,觉得实不应禁止僧尼经商!” 唰! 群臣都傻了眼。 夏竦不由得一愣,心中暗道:“莫非包阎王被哪个和尚或尼姑贿赂了?” 苏良的脸上,则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包拯接着说道:“当下,开封府足足有上百所寺院,这些寺院除日常消费外,还有诸多佛事活动、需接待皇室、朝臣、外使,另外寺院佛像的维修改造、印刻佛经以及各项慈善活动都需用钱。如今朝廷国库紧张,自然是不能令三司再拿出这笔钱。若禁止僧尼经商,便是将寺院这些功能全部废除,几乎可称得上是灭僧之举,实不应该!” 听到此话,三司使王尧臣不由得认可地点了点头。 不远处。 一名臣子咽下一口口水,一脸不敢置信。 包拯竟说出了他支持僧尼经商准备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祖宗家法不可逆,我等确实应遵太宗之志,隆兴佛教,而不是采取一刀切之策,令佛法佛事难以存续。” “但是——” 这两个字,拉的声音极长。 “但是,臣在不禁僧尼经商、不罢崇佛之策、不违祖宗之法的前提下,仍想到了一种管理天下僧尼的方式。” 听到这个“但是”,官员们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包拯接着说道:“臣以为,僧尼经商仍可继续,在不欺民不违大宋法令的前提下,甚至可引入官招商之策,令官衙帮助寺院经商,但必须要设立一个能够掌管寺院钱财的监管衙门。” “佛为普济天下苍生而生,众僧所得盈利,不应归于私人。” “臣建议,在三司新设寺务总账官,寺院一切收入开支,皆入寺务库。另设数名僧官,作为经商主理者,其他僧人则是专心研究佛法、法事。寺院日常运营监管则交由当地州衙主管。寺院所得之钱,皆惠及于民,不作他用……” 包拯慷慨激昂地说了一大堆。 官员们也都陆陆续续听明白了。 僧尼可继续赚钱,但赚的钱都要进入三司寺务库,而非他们个人的口袋。 寺院经商盈利,需惠及于民,可赈灾,办学、印刻书籍等,不为得钱,只为彰显佛学普度众生的境界。 就像各个州县的州学、县学,乃是惠民之所、满足百姓所需的地方,而非赚钱自用之地。 简单来讲—— 以前,僧尼们是在薅朝廷羊毛。 而现在僧尼们不但要为朝廷放羊,而且得到的所有羊毛都要上交,由朝廷统一处理。 如果不同意,那就取消僧籍,销毁度牒。 从此以后,再做僧尼,不会有那么舒服了。 那些本来准备与包拯杠一杠的官员都傻眼了。 他们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攻击包拯。 包拯这个策略,既没有违背祖宗家法,也没有诋毁僧尼的地位,只是新设官职,限制了僧人们的盈利乱象。 僧尼经商的目的,被迫变成:以佛法普度众生。 并且,只能有这么一个目的。 就在这时,一名官员似乎要站出来。 但在他踏出半步后,不远处的众台谏官们齐齐回头。 唰!唰!唰! 台谏官的眼神里都带着一抹杀意,直直地看向那名官员。 那名官员顿时迟疑了! 他若不能自圆自说,这群台谏官将会将其怼得名声扫地,甚至成为笑料。 如今,台谏官的杀伤力甚是可怕,谁都不愿尝试。 此名官员干咳两声,又将迈出的腿收了回去,然后低着脑袋,就当作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而此刻。 赵祯的脸上,则是露出满意的笑容, 往昔,朝堂解决问题的方式基本都是:出现问题,官员推诿,中书/三司认错,强行摊派官员解决问题,问题没解决,赵祯和稀泥,被摊派的官员背锅外放…… 但现在,解决问题只有两个步骤,官员提出问题,官员给出解决之策。 此风气得益于苏良、欧阳修等人,在每次论辩奏对时都准备得甚是充足,从来不说大话空话。 当下,朝堂讨论任何事情,若某个官员没有做功课,但还是想凭借着祖宗家法、朝廷脸面、士大夫荣耀等压制别的官员,根本不可能。 但凡朝堂政事,若在不知情况下肆意说教,绝对能被台谏官们批评的体无完肤。 这一刻,官员们已经无话可说。 夏竦也是低着脑袋。 包拯这个解法令他很意外,他实不知该如何应对。 与此同时,三司使王尧臣露出了笑脸。 寺院僧尼所赚之钱,都将进入三司统一分配,他自然高兴。 比如:僧人卖度牒,不是不可以卖,但卖完后钱都是朝廷的,而这位和尚只是度化了一个有缘人。 僧尼经商,三司收钱,王尧臣怎能不喜。 顿时,王尧臣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包学士之策甚好,待官员介入寺院管理后,僧尼们的手里难以存放太多钱财,他们也就会专心礼佛了,像年前发生的那些丑事必将大大减少。修佛讲究敬佛而不敬僧,臣以为,此策正是敬佛之举!” 敬佛而不敬僧。 这一句话,将包拯这一策略又提升到了一个高度。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数名官员大步走出,气势十足,纷纷附议。 “就依此策处理,中书协助开封府拟定详细的策略!”赵祯说道。 “臣,遵命!”众臣齐齐拱手。 紧接着。 赵祯便讲起了去年朝堂的变法与发展,从齐州变法到舒州乱象,从官招商法到南郊市集…… 足足一个时辰。 赵祯讲得心潮澎湃,劲头十足。 夏竦、陈执中、吴育等老臣似乎看到了二十四岁的赵祯。 那一年。 赵祯刚刚亲政,意气风发。 他告诉身边近随,他要收复燕云,要亲征西夏,要打造一个堪比盛唐的大宋盛世…… (本章完) 第0114章:回河的诱惑,保守派苏良和欧阳修 正月二十二日。 一篇长达三千字的《浚河故道疏》吸引了汴京城所有官员的注意。 浚,即疏通;河,即黄河。 呈递此篇奏疏的官员是:以武胜军节度使、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判大名府的贾昌朝。 贾昌朝称,自景佑元年(1034年),黄河在澶州横隆决口,向东北方向分流后,大有北流之势。 河高于岸,河道淤塞,河患问题愈加严重。 他建议,塞横陇、商胡二口,引水东流,恢复黄河京东故道,以此内固京都,外限夷狄。 他在《浚河故道疏》中道尽了黄河改道的好处。 黄河东流,可免于河北之地经常被淹没、赋税难收,生流民盗贼之患;可灌溉良田千万亩,富京东之地;可形成巨大天堑,防辽兵南下,护卫汴京城…… 一言以蔽之:回河故道,功在当今,利在后世。 与此同时。 真宗期间,一名叫做李垂的官员写的一部水利著作《导河形胜书》,被很多官员翻了出来。 此书在数年前便预言—— 大河北上,有入燕云之势,到时契丹人极有可能顺黄河而下,直逼汴京城。 若解此困,须令大河东流。 而今,预言成真,大河真的北流了。 黄河重回故道,乃是一件极其消耗人力、财力的大工程。 但此刻的赵祯,雄心壮志,正是想着要做一番大事业的时候。 赵祯对《浚河故道疏》的回河之策甚是赞赏,当即令驿兵将此疏传向全宋的各个州府军监。 意在听一听天下官员的意见。 与此同时。 汴京的官员们也开始纷纷上疏支持回河之策,称此为抵御辽国之良策。 而当苏良看到这篇《浚河故道疏》后,不由得紧紧皱起了眉头。 在他脑海里浮现出四个字:三易回河。 大宋之所以被后世不喜。 除了靖康之耻外,还有一件事做的极度愚蠢,便是三易回河。 而今,正是第一次回河前夕。 在赵祯与官员们心里,黄河的主要作用是作为军事天堑,抵御辽兵;其次才是黄河对百姓生计的作用。 赵祯和官员们将黄河想的太简单了! 暂且不论使得黄河东流要消耗多少财力、人力和时间。 即使将黄河水移入黄河故道,黄河依旧还会泛滥成灾。 黄河水患的根本。 在于上中游的黄土泥沙过多,不断冲击,导致下游处泥沙堆积,河床过高,成为悬河。 汛期一到,水无处可流,必然会泛滥。 要使得黄河在汛期免于泛滥,需要疏通的是下游入海区段的泥沙,但此处堆积的泥沙,根本不是当下的人力条件能够解决的。 在苏良眼里,目前的黄河水患根本无法彻底解决。 只有多筑堤坝、多植树木、尽可能为黄河分流,才能减少大河之患。 而今,回河之策,对解决黄河之患根本没有任何实际的帮助,还会让河北、京东这两个重税之地,遭受黄河施虐,民不聊生。 实在划不来。 但是—— 朝堂百官都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 其中,最吸引大家的地方,便是能够使得黄河成为军事天堑,抵御辽国。 这个作用,对当下的大宋,实在太具有吸引力。 这次,贾昌朝之策,得到了多名朝堂官员的支持。 陈执中、吴育、张方平、夏竦、丁度、王尧臣,甚至台谏官们,除了欧阳修和苏良没有说话,其他人都上奏力挺,觉得此举不仅可御辽,还有泽被后世之功。 包拯也未上奏。 因为包拯上奏的原则是:只对自己了解全面的事情发表意见,他对黄河之事,还未曾了解仔细。 …… 御史台,察院内。 苏良坐在桌前,拿起笔又放下笔,实在不知该如何上奏反对回河之策。 他若说,回河之后,黄河虽可作军事天堑,但将会导致河北、京东水患不断,民不聊生。 官家根本不会相信他。 因为,回河之后,黄河作为军事天堑的价值是确定的。 而回河之后,到底是使得河北京东愈加富庶还是遭受水灾,则是不确定的事情。 苏良思索良久,最终还是上奏反对。 他分析了历年来黄河水患的原因,表明黄河之害,在于下游泥沙堆积,而黄河北上乃是泥沙堆积后形成的自然趋势,非人力可改之。 此外,他称黄河改道,将会消耗数十万民众及大量金钱,导致国乏民疲…… 翌日。 苏良收到了赵祯在奏疏上的批复。 “回河之事,消耗甚大,确应谨慎,朕悉之。” 赵祯此话,明显是只承认了回河之事消耗甚大,但却不认为回河有问题。 紧接着。 身在京东路青州的富弼,也上奏表示支持贾昌朝的回河之策。 随后。 范仲淹、韩琦、蔡襄等外地官员也都纷纷上奏,认为此乃良策,理应迅速实施。 身在齐州的王安石和司马光也上奏表示:可将大河还于故道,齐州将倾力助朝廷修缮故道。 官员们纷纷赞同。 其主因,还是“以黄河为军事天堑,抵御辽国”的作用,实在太吸引人了。 谁让开封府的前方尽是一马平川之地呢! 谁让大宋君臣无比忌惮那些骑在马背上的契丹人呢! 这时,欧阳修也开始上奏。 欧阳修曾任河北都转运使,对黄河有一定了解。 他一开口就将《浚河故道疏》抨击得一无是处。 “大河为国患,二千岁矣。” “今欲逆水之性,障而塞之,夺洪河之正流,此大禹之所不能。” “以三十万人之众,开一千余里之长河,实为天方夜谭,坏朝廷根基!” “京东故道,屡复屡决,回河之后,必成水患,百姓生计孰顾之?” …… 至于黄河的军事屏障作用,欧阳修称:契丹人由黄河直至汴京,实非河北京东军尽死乎? 欧阳修将大禹都搬了出来,但并未说服赵祯。 多了黄河一道天然屏障,汴京自然就稳固了一分。 这是赵祯作为帝王首先会考虑的问题。 不过,欧阳修也道出了赵祯最担心的事情。 回河费用,耗资巨大。 正如欧阳修所言,以三十万人之众,开一千余里之长河,至少也要一两年。 如此开销,朝廷确实有些承不住。 就在这时,夏竦开始出来作妖了。 他上奏称欧阳修与苏良反对回河之策,乃是因与贾昌朝有仇怨。 至于回河经费,他还亲自算了算,认为是远远少于与辽国打仗产生的军费的。 一时间,赵祯又心动了。 朝会日。 除了苏良和欧阳修反对回河,其他臣子不是赞同,便是沉默。 苏良和欧阳修二人,以二抵众,与夏竦等人吵得不可开交。 但论辩完毕后,苏良发现,他和欧阳修除了有一个“费用甚高”的点外,根本拿不出太多观点。 朝堂上的官员全都支持回河之策。 甚至吴育、张方平还站出来劝苏良和欧阳修,要相信人定胜天,要相信事在人为,要有革故鼎新的态度…… 一时间,苏良觉得朝堂上下,就他与欧阳修是保守派,畏畏缩缩,不敢逆天命而为。 此外,因苏良和欧阳修并不以擅治水利著称。 一些官员都觉得他们是在针对贾昌朝,借机报复,就连赵祯都将他们的奏疏留中不发了。 赵祯犹豫不决的唯一原因,只剩下:费用太高。 就在这时。 掌管黄河河堤工料事务的河渠司主官李仲昌,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 他认为,可塞横陇、商胡二口,引大河水至六塔河,对大河分水,而后再引入横陇河道。 六塔河,乃是一条宽约五十步的河流。 此策一出,立即引得了许多官员支持。 其一,此策保证了黄河东流,黄河依旧是御辽的天然屏障。 其二,此策省钱。疏通六塔河要比开拓京东故道省钱多了,若以后国库充足,可再考虑回河京东故道。 赵祯也甚是欣喜,认为此策可行。 而这时,欧阳修再次站了出来。 他对六塔河也有所了解,直接道:六塔河宽仅五十步,欲以五十步之狭,容大河之水,甚是可笑。” 此举更容易引发黄河决堤。 但是赵祯根本没有理会他,认为只需拓宽拓深河道即可。 赵祯直接在朝堂上拍板,立即制定疏通六塔河执行策略,策略敲定后,必须在今年夏季汛期前完成大河分流。 苏良知晓,这又是个“大聪明”的主意。 大河灌进小河,焉有不泛滥的道理。 所有人都只看到了黄河的军事壁垒作用。 至于大河泛滥,摧毁几十亩田地,十几个庄子,只要不是特别严重,他们便能接受。 毕竟,汴京的安全高于一切。 赵祯与诸多臣子,根本意识不到黄河的破坏能力。 苏良也不再辩论了,再争论已经没有意义。 他准备换一种方式,找一找实证,看能不能说服赵祯。 而此时,唐宛眉即将临产。 苏良直接请假十日,回了家。 欧阳修连上数道奏疏,但皆被留中不发后,他也闭口不言了。 他再能写和说,也抵不过全朝官员的嘴和笔。 朝堂的官员们都觉得他是文人脾性,在针对贾昌朝,是因私废公。 欧阳修也不辩解,他相信,时间能证明一切,唯愿这个代价能够小一些。 (本章完) 第0115章:弄璋之喜。丈人,吾福星也 二月二,龙抬头,春寒料峭。 入夜。 天色阴沉,愈发寒冷。 苏宅内,苏良与其岳丈唐泽在前院,面色紧张地来回踱步。 里屋有刘嫂、产婆、桃儿,方幼娘也在其中。 唐宛眉要生了。 “怎么……怎么……还没有反应?”苏良紧张地问道。 唐泽抚须道:“莫急,莫急。那时眉儿母亲生眉儿的时候,我足足等到后半夜,女人生孩子,麻烦着呢!” 唐泽故作镇静,其实他懂得也不多。 不踱步,双腿都是颤抖的。 “那……那我再去烧盆热水!”苏良说道。 他已经烧了五锅热水了。 但此时的他,确实不知道要做什么。 片刻后。 天色愈加阴沉,铅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苏良和唐泽不停踱步,心情越来越紧张。 生孩子。 确实是一件较为危险的事情。 轰隆!轰隆!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响起炸雷。 唐泽道:“春雷响,万物长,此乃大吉之兆。” 当即,二人站到了屋檐下。 但响过数道雷声后,雨水依旧没有落下,空气干冷,闷得令人窒息。 这时,屋内传来唐宛眉痛苦的叫声。 苏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次都欲拍门而入,但还是忍了下来。 他进去,只能是添乱。 一刻钟后。 天空中的铅云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没有一丝风,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苏良的双手满是汗水,后背都被浸湿。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哭声。 咔嚓! 门开,产婆笑着走出来,道:“恭喜官人,弄璋之喜!” 此话落后。 豆子大的雨点骤然从天空中哗啦啦地砸了下来。 瞬间便形成了雨幕。 唐泽望向天空,任由雨点打在身上,激动地说道:“吾外孙出生之日,竟有如此异象,日后定有状元之才,不,是宰执之才!” 而这时,苏良快步奔入屋内。 一旁的刘嫂抱着婴孩,欢喜地说道:“苏官人,是个带把的,是个带把的!” 在这个年代,生下一名男婴,那是天大的喜事。 苏良并没有立即去接儿子,而是直奔到唐宛眉的面前。 苏良轻轻擦拭着唐宛眉额头上的汗珠,道:“眉儿,辛苦了!” 唐宛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我就说,我会生个儿子嘛,快看看咱儿子!” 当即,苏良才小心翼翼地抱起儿子,与唐宛眉一起看着这个正在张牙舞爪的小婴儿。 一旁。 方幼娘一脸羡慕,眼角溢出泪花。 苏良进屋先看唐宛眉而后才去抱孩子,这一举动便让方幼娘感动到落泪。 她的父亲若有苏良半分对母亲的怜爱,不是将母亲当作生孩子的工具,她也不至于只身一人来到汴京城。 …… 当日晚,苏良儿子的名字就被定下了。 起名者,自然是唐泽。 他在年前,便已经想好了名字。生男生女,皆有佳名。 此名为:苏子慕。 取自屈原《九歌》中: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苏良和唐宛眉甚是满意,直接就“慕儿、慕儿”的喊开了。 家中添新丁。 苏良简直乐坏了,直接将朝堂回河之策的事情丢到了一边。 当下,他实在想不出好的方式劝谏。 …… 翌日,近午时。 苏良正在屋内看着熟睡的儿子傻笑,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 正在前门打扫的刘嫂打开门,不由得大惊失色,喊道:“不好了,官府来人了!官府来人了!” 苏良、唐泽听到喊声后,不由得快步走了过来。 门口,站着数名皇城司的官差,其中为首者乃是勾当皇城司的张茂则。 刘嫂最惧怕的便是皇城司,故而失了仪态。 苏良走上前来,见张茂则等人穿着甚是齐整,不由得一愣。 “张先生,这是……” 张茂则顿时露出一抹笑容,道:“抬进来!” 顿时。 一匹匹锦缎、一盒盒点心、一件件瓷器、一盒盒珠饰都被抬了进来。 足足有十余件,全都是宫内皇家所用。 苏良还看到两颗周长约一寸的大北珠。 这种大北珠,一颗价值两千到三千贯,甚是稀有。 张茂则道:“官家闻苏御史喜得贵子,特意赏赐。此外,这里还有一块官家少年时便经常放在身旁的云纹玉佩,可戴在婴儿之身,能宁神养心!” 当即,一名内侍拿出一方漂亮的锦盒,显露出里面一块漂亮的云纹玉佩。 此等玉佩,足以算得上无价宝。 苏良有些懵。 这个赏赐实在太厚重了。 莫说他一个监察御史,即使是汝南郡王赵允让生儿子,也不可能得到如此丰厚的赏赐。 官家要对每位京朝官都这么好,最多三年,国库就被掏空了。 一旁的唐泽见苏良愣在原地,连忙用手拉了一下苏良。 苏良连忙拱手,郑重道:“臣多谢官家厚赏!” 随即,张茂则给了苏良一个眼神。 示意一旁说话。 苏良与张茂则走到一处墙角。 苏良忍不住问道:“张先生,这……这奖赏有些过于丰厚了吧,我有些受不住,若让别的朝臣知晓,还不上奏弹劾我!” 苏良没想到官家如此厚待自己。 但隆恩太重,是祸不是福。 张茂则微微摇头。 “不,你受得起。就在昨晚,皇后有喜脉了!”张茂则小声说道。 “啊?” 苏良顿时乐了。 曹皇后已年近三十,与官家关系也不是很好,据传赵祯很少临幸她,没想到竟然有喜脉了。 此刻,苏良知晓为何有此厚赏了。 他乃是第一个指出禁中有铅汞之毒的人。 在他指出后,十年都未孕的曹皇后怀孕了,那他自然是首功。 如此一想,这个赏赐,他倒是担得住。 其他官员再羡慕嫉妒,也不敢去弹劾。 曹皇后若生下一个儿子,那就是嫡长子,其他妃嫔全都要一边站。 苏良也甚是激动。 这个时代因为他,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 张茂则离去后,苏良回屋朝着儿子的小胖脸,使劲亲了一口。 “吾子日后必不一般!”苏良喃喃道。 首先,出生在二月二,龙抬头之日,便是非富即贵的征兆。 其次,出生之日,传来曹皇后怀孕喜讯,又独得官家所赐的云纹玉佩,整个大宋独此一位。 这不就是天生的主角嘛! …… 很快,曹皇后怀孕的消息便传了出来。 群臣、百姓皆喜。 赵祯的腰杆也微微硬了起来。 若曹皇后能生个皇子,那将会没有任何争议地成为皇太子。 苏良得子且被官家重赏的消息,很快也传遍了朝堂。 官员们都甚是羡慕。 很多人都在感慨苏良的好运气。 一篇《懒官疏》就当上了京官。 朝着皇城司道了一句禁中可能有汞铅、丹砂之毒,便受到了天大的恩赏。 更让人羡慕得咬牙切齿的是: 若曹皇后真生下龙子,且其成为了日后的官家。 那苏良定然是从龙之臣。 严格来讲,哪里是从龙,苏良对下任君王完全有造命之恩。 苏良就多说了一句话,很有可能将自己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都安排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 …… 这一日,距离苏良休假结束还有三日。 他想到了一个再次劝说官家不可将黄河东流的方式。 院内。 有沙,有土,有木头,有锯子,还有一些测量工具。 苏良准备做一个黄河东流的河道沙盘。 他画了一张图,本来准备找个木匠制作,但找了数个技艺精斟的木匠,都称做不了。 因为很多木匠,不精通算数,又不了解治水之策,根本听不明白苏良的要求。 无奈之下,苏良便准备自己做,做个大概后,便去黄河边亲自测量,然后做一个缩小比例的河道沙盘,进行试验。 试验成功后,便带着河道沙盘去劝谏,至于成不成,就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可惜,苏良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从早上忙到中午,在纸上写写画画,也没有捣鼓出任何东西。 这个举动,不由得吸引了唐泽。 “贤婿,你忙了大半天,这是在作甚?” 苏良道:“我想做个河道沙盘,但能力有限,可是汴京城内又很难找到一个通晓算术,又会木工,最好还能懂一些治河之策的老师傅。” “通晓算术?会木工?还懂治河?”唐泽喃喃道。 他看向苏良的图纸,突然眼前一亮,道:“我在来汴京的船上,认识一个小伙子,他也有类似的图纸,我知道他会算术,还会木工,懂不懂治河倒是不清楚。” “小伙子?多大岁数?”苏良问道。 “十五六岁吧!” 苏良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年龄怎可能通晓这些玩意。 唐泽挠了挠头,道:“我记得,他好像叫沈括,对,就是沈括。” “什么?他叫沈括?”苏良不由得大喜,连忙追问道:“丈人,伱可知他当下在何处?” “听他说,乃是与父亲一起来汴京游历,在马行街的和乐楼有熟人,应该会住在那里!”唐泽想了想说道。 “丈人,吾福星也。”说罢,苏良洗了洗手,便拿着图纸出了门。 沈括,那可是测天量地的行家。 只是不知十五六岁的他,有没有能帮助苏良制造河道沙盘的能力。 (本章完) 第0116章:头号宠臣,苏景明独享圣恩 马行街,和乐楼。 苏良走到柜台前,问道:“掌柜的,请问贵店有没有住着一个名为沈括的年轻人?” 那中年掌柜抬头看到苏良后,兴奋道:“你……你……你是苏景明苏御史?” 苏良没想到此掌柜竟识得他,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当下名声正盛。 若被周围百姓围观,那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了。 中年掌柜立即会意。 “我懂我懂,御史台查案,不能轻易暴露身份的。苏……客官,咱后厅叙话,我知道沈括,这个年轻人甚是奇怪,我一直怀疑他有问题呢!” “有问题?” 苏良怀着好奇与中年掌柜来到后厅。 中年掌柜面色兴奋。 “数日前,一个中年人与沈括在本店定下一个房间,那中年人交了一个月房钱和餐费便离开了,独留沈括住在这里。” “这个沈括一直都没出过门,饭食热水全都是送上去的,偶尔在深夜才能见到他去如厕,并且甚是匆忙,似乎怕人看到。每隔三五日,有人会将一个木箱送到他房间然后又拿走一个木箱,甚是神秘。” “我怀疑他和那个中年人可能是来汴京城给某个官员送礼的,苏御史您一定要好好查一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说,我……我是很乐意给御史台当线人的!”中年掌柜拍着胸脯说道。 苏良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一个如此热心的汴京群众。 不过,这个掌柜应该是破案的话本看多了,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便开始推演剧情。 苏良不再与他多纠缠,当即问道:“沈括在哪个房间?” “二楼最右边。” 当即,苏良便朝着二楼走去。 他见中年掌柜也要跟过去,连忙道:“掌柜的,伱忙吧,无须跟着我。” 中年掌柜点头道:“我懂我懂,御史台办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嘭!嘭!嘭! 苏良敲响了房门。 稍倾。 一个头发略显凌乱,清瘦清瘦的年轻人推开门,疑惑地看向苏良,问道:“你找谁?” 苏良笑着道:“你可是沈括?” 年轻人点了点头。 苏良笑着道:“我是御史台监察御史苏良,可否能进屋一叙?” “您就是……是苏景明?请进!请进!”沈括激动地说道,“家父经常提起你,我也经常拜读您的文章呢!” “令尊是?” “家父沈周,监江宁税,当下回京叙职,他在官廨中居住,要不我去将他喊回来?” 苏良这才知晓,原来沈括是官宦之后。 他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今日,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沈括一脸疑惑。 苏良走进屋内的瞬间。 一股浓郁的墨香便扑面而来。 前面的床上、地上、椅子上,尽是书籍,不远处的木箱中也放着十余本书籍。 一旁桌子上,墨迹未干,放着沈括抄了半页的书籍。 苏良低头一看,这些书籍涉及算术、天象、冶炼、制墨等,都是一些读书人眼里难登大雅之堂的“杂书”。 并且这些书籍全都是朝廷的馆阁藏书。 馆阁藏书,非官员之身,很难借到。 沈括有些紧张地说道:“苏御史,这……这些馆阁藏书是……是家父通过正规渠道借的。家父捐赠了馆阁五十套书籍,然后换来了这样一个借书的机会。” “我……我自小便爱看杂书,所以……所以家父令人将书搬到了这里,我看完、抄录完后,就会立即还回馆阁的。” 顿时,苏良全明白了。 怪不得那中年掌柜称沈括整日不出门,连如厕都是步履匆匆。 原来是在抓紧一切时间,抄书看书。 苏良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但凡成大事者,必然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少年时光。怪不得沈括能被后世称为全才,人家如厕都是跑着去的,将多出的时间全用在了读书上,能不成全才吗? 特别是在这个十五六岁的年龄,就能禁得起汴京这种繁华之地的诱惑。 这份定力,已超过了九成以上的同龄人。 他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儿子以后的教育也应当如此。 苏良笑着说道:“沈小哥,莫紧张,我不是来查案的。不久前,我岳丈唐泽在船上与你相识,不知你可还记得?” “是唐老先生啊,记得记得。”沈括道。 “我岳丈称你擅长木工、又精于算术,我画了一张河道沙盘图纸,你能做出来吗?” 苏良将怀中的的黄河河道沙盘图纸拿了出来。 当即,沈括认真看了起来。 一盏茶后。 沈括将图纸放在桌子上,思索了片刻后,道:“这里面有很多数据非实地勘探而不得知,水道测量也须找一些有经验的河工来做。此外,这图纸好精致,这个算术之法是……是如何算出来的?要让我做,可能只有六七分把握!” “这就足够了!” 苏良兴奋地说道:“沈小哥,你等我消息。我立即就去向官家申请监察河道,到时你与我同去,只要能做出此河道沙盘,我……我向官家申请,让你随时都可去馆阁看书!” 听到此话,沈括顿时来了劲头,如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随即,苏良下了楼。 中年掌柜迎了过来,小声道:“苏御史,要不要我监督着他,有事情随时向你汇报!” 苏良道:“好肉好菜好生招待着,饿瘦了,可是整个朝廷的损失!” 说罢,苏良大步离去。 中年掌柜望着苏良的背影,喃喃道:“我懂我懂,这小子定然是某件大案的重要证据,估计过不了多久,一位大官即将被罢黜或外放……” …… 翌日,一大早。 苏良结束休假,回到了御史台。 他刚回去,便得到一个消息。 就在昨日下午,赵祯已下诏。 命判大名府贾昌朝总领河务,内殿承制张怀恩,勾当河渠司李仲昌,同修河事。 具体规划是:自三月初三始,塞横陇、商胡二口,疏通六塔河,力争在五月前,引大河之水东流。 苏良暗叹糟糕。 诏书已下,再更改便难了。 苏良思量一番后,决定先去找欧阳修。 要测量河道,必须拥有一个监察河道的差遣,不然无人配合,再加上贾昌朝的阻拦,根本无法得到实际数据。 而朝堂之上,能与苏良达成共识的,只有欧阳修。 午后。 苏良与欧阳修出现在垂拱殿内。 “官家,回河东流之事,涉及两岸民生,不得不谨慎。臣与欧阳学士,恳请前往澶州亲探河事,而后制造河道沙盘,推演大河东流的情况。”苏良拱手道。 赵祯一脸无奈。 “你们两个啊,就是一根筋!贾昌朝和李仲昌难道不比你们更懂河事,且黄河东流呈天堑之势,形成军事屏障,对汴京的价值更大!” “官家,臣等是担心万一黄河决堤,冲毁良田,事情就大了!”欧阳修补充道。 “朕已下诏,令贾昌朝和李仲昌于三月初修河事,怎能无故毁诏!” “官家,今日才二月初十。您无须毁诏,容得我们去探查一番,若发现有问题,在修改诏令就是!”苏良说道。 一旁,欧阳修面色严肃,已经做好了“唾面谏”的准备。 赵祯见苏良一脸认真,想了想说道:“朕准你们监察河事,但三月三日之前,必须返京。返京后,若你们无法说服朕与众臣,便不要再谈及此事,如何?” “没问题。”苏良干脆果断地说道,他还有二十余日的时间,基本也够了。 欧阳修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赵祯做出此等妥协,已在他意料之外。 他猜测,大概率是苏良作为曹皇后怀孕的大功臣,官家心情甚好,才会如此满足二人的要求。 就在欧阳修准备谢恩时,苏良再次拱手。 “官家,臣还有两个请求。” 欧阳修一愣,没想到苏良还敢提要求。 赵祯不由得瞪眼道:“苏景明,莫蹬鼻子上脸!你要知,朕准你们巡察河事,已是开了特例。” 苏良微微一笑。 “官家向来仁善,臣提的只是两个小要求。” “臣希望勾当皇城司的张茂则与我二人同去;此外恳请官家从开封府抽出二十名河工,随我二人同去。” 赵祯听到这两个要求,胡子都气歪了。 张茂则虽然官位不高,但代表的是赵祯。 而从汴京城抽调河工,说明苏良根本信不过大名府那群人。 赵祯若答应此请求,便是对贾昌朝和李仲昌不信任,不但后者会有意见,汴京城的官员们也会生出不满。 无缘无故,信任苏良和欧阳修,却不信真正通晓河务的臣子。 这显然不是明君所为。 欧阳修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竟无力为苏良辩解。 这两个要求,确实太令官家为难了。 “官家,我们去巡察河道,自然就要全力巡察,若无您之龙威镇压,无自己人帮忙,恐怕难得真相!”苏良再次拱手。 这两个要求,他也觉得有些过分。 但对制作河道沙盘却有大益,有枣没枣都要打上一杆子。 “罢了罢了,朕都答应你了!”赵祯捋了捋胡子,道:“朝臣若反对,有朕拦着,你们尽管去做!” “多谢官家!”苏良和欧阳修皆是大喜。 (本章完) 第0117章:夏竦大闹中书省,大河之上浪滔滔 二月十一日,近午时。 中书下诏:命知谏院欧阳修、监察御史苏良、勾当皇城司张茂则,巡察澶州河事,三月三日前返京。 此诏书一出,夏竦便不满了。 “欧阳修与苏良实属以私废公,二人皆是一介文夫,焉懂水事,官家过宠也!” 当即,夏竦便奔向了垂拱殿。 但还不到一刻钟,他便一脸无奈地走了出来。 赵祯称台谏本就有监察巡视之责,此差遣乃是让二人更悉河事,与大河东流之策没有任何冲突。 夏竦辩解不过,一脸郁闷,离开垂拱殿后,直奔中书省政事堂。 …… 政事堂内。 陈执中、吴育、张方平三人正在忙碌。 中书的相公其实并不好做。 他们每日要翻阅的奏疏是赵祯的两倍,对各个州府的大事件都要了如指掌,还要随时与汴京城各个衙门的官员沟通。 夏竦黑着脸走进政事堂。 吴育与他关系不好,直接选择无视了他。 陈执中则是笑着说道:“老夏,这又是什么事情令你黑脸了?” 一旁的张方平也放下笔,看向夏竦。 夏竦如此表情,确实有些吓人。 夏竦瞪眼道:“什么事情?老夫我真不知你们中书省是干什么吃的!” “欧阳修与苏良巡察澶州河事,这不是捣乱吗?此等错误的诏令,中书为何不驳回上谏!” “官家乃是被此二人蒙蔽了心志。二人明显就是以私废公,他们若去巡察河道,回来之后,肯定还会提议禁止黄河东流!” “待到五六月份涨水期一到,黄河一路向北,流至契丹人的土地上。契丹若趁此兴兵,谁能保下汴京城?这又是谁的责任?” “作为当朝宰执,你们难道听不到朝堂众臣的呼声,伱们在怕什么,是怕官家震怒,罢黜了你们的宰执之位吗?” …… 夏竦扯着喉咙,将陈执中三人臭骂了一顿。 他将欧阳修与苏良巡察澶州河事的罪过全都算在了三人头上。 其声音震耳欲聋。 殿外的官吏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自本朝以来,还从未出现过枢密使将首相和两个副相骂成这个样子。 枢密使虽也号称枢相,但在朝堂的地位远不如中书宰执。 但夏竦却是个例外。 他资格太老了。 六十二岁的夏竦,比三大相公中年龄最大的陈执中都要大上五岁。 若杜衍在此,他绝对不敢如此气盛。 他如此骂也并非完全失去了理智,而是想撺掇着中书向赵祯施压。 陈执中和张方平都是面露尬尴。 他们并不愿与暴怒的夏竦对骂,就在二人想着如何答话时。 吴育坐不住了。 “夏枢相,你莫朝着我们哇哇叫!” “官家能答应苏良与欧阳修此等请求,一则因台谏官如此要求并无过错,二则是因苏良对皇家有大恩,故而官家对其甚是恩宠,你有能耐,朝着官家吵去,别在这里耀武扬威!” 吴育一句话道出了实情。 苏良恳请什么官家便答应什么。 主要原因,就是苏良道出了宫内有铅汞丹砂之毒。 此功甚大。 官家自然对其甚是恩宠。 中书若去反驳,那就是纯粹找骂。 况且不过就是巡察河事而已,凡事多小心一些也并没有错。 夏竦顿时没话了。 他冷哼一声,大步离开了政事堂。 …… 二月十二日,清早。 欧阳修、苏良、张茂则、沈括、开封府众河工、皇城司差官全都聚集在了城北的新酸枣门。 足足有十几辆马车。 苏良计算了一下,开封府距离澶州河道大概有三百余里。 在赶急路的情况下,马车至少要五天。 不过若苏良等人在驿站换马骑行,三日便能抵达澶州。 苏良决定,他、沈括与一队皇城司差官和八名健壮的河工,骑马先行。 欧阳修与张茂则和剩下的人,坐马车前行即可。 沈括虽然才十六岁,但马术已经甚是精湛,完全跟得上。 当即,苏良等人便骑马朝着前方奔去。 …… 大名府,一座府邸内。 贾昌朝也收到了欧阳修、苏良巡察澶州河事的诏令。 贾昌朝是个慢性子。 与夏竦的暴怒相比,他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对当下的河道东流之策甚是满意,并且笃定,黄河故道分流六塔河后,以后定然还会流入京东故道。 他觉得自己那篇《浚河故道疏》必将流传千古。 贾昌朝望向天空,喃喃道:“欧阳修、苏良,朝堂小丑而已。” 这时。 贾昌朝一旁的勾当河渠司李仲昌道:“贾公,欧阳永叔与苏景明来澶州后,定会翻阅河渠数据,我们是……” 贾昌朝淡淡一笑。 “能不让他们看便不让他们看,他们非要看,便做出一本假的,能误导他们就多误导他们,能不配合便不配合,他们在官家面前表现的越愚蠢,越能彰显出我们的功劳!” “此外,就算本官帮了他们,官家也不一定相信,不如就多使一些绊子。” “下官明白了。”李仲昌拱手道。 …… 三日后,近黄昏。 苏良、沈括等人骑马来到了澶州的横陇河道。 当苏良看到此处的黄河,一下子惊住了。 浊浪滔滔,宛若黄龙,气势磅礴,浩浩荡荡。 大河高民屋逾两丈。 一旦风起,有掀起万丈狂澜之力。 两侧虽有堤岸与树木,但与黄河的滔天之势比起来,脆弱得就像一张窗户纸。 苏良和沈括都咽了一口吐沫。 他们本以为此时正值枯水期,水势不猛,二人尚能跳水测量。 哪曾想竟然如此汹涌。 面对如此水情,他们带来的这点人显然是不够了。 若想要测量水势。 入河者,须将麻绳系于腰间,岸上有人拉拽,不然再好的水性也容易被冲走。 八名健硕的河工看到此场景也是有些害怕。 他们将携带的水平尺、浮木、铅锤线等工具都卸在了一旁。 苏良想了想道:“我们先在周围考察一番,选好测量的位置,待欧阳学士等人到来后,再一并行动。” 众人纷纷点头。 当晚。 苏良等人便在距离河岸有五里左右的野店住下了。 他和沈括主要负责计算数据。 待统计完数据,他们将带上这里的泥沙、黄河水,返回汴京做出一个黄河河道沙盘。 虽然不能完全还原大河东流可能出现的问题。 但足以直观地告知朝堂君臣,强行令黄河改道的危害到底有多大。 翌日,欧阳修、张茂则等人还未到来。 勾当河渠司李仲昌便带着一群河官、河工来到了河岸上。 这里处处都有他们的眼睛。 苏良一到横陇河道,他们便知晓了。 “勾当河渠司李仲昌参见苏御史,不知苏御史提前来到横陇河道,下官的过错,下官的过错!”李仲昌笑容和煦,一看便是八面玲珑之人。 “无妨!无妨!我们也是刚到,欧阳学士预计明日才到呢!” “那……明日由下官设宴,好好款待诸位一顿。今日午时,我便先请苏御史尝一尝黄河上的鲤鱼,此处的鲤鱼不腥不土,鱼肉甚是鲜嫩……” 李仲昌正说着,却被苏良直接伸手打断了。 这些地方官的套路十分常见。 先请吃饭,饭上必有酒,酒后必有漂亮女人或金银。 有些官员甚至私下养一个歌舞队,各个漂亮妖媚,多才多艺,专门用作招待上官,屡试不爽。 只要跳进一个陷阱,立即就被别人抓住了把柄。 地方官们的花招极多,且不讲武德,令人防不胜防。 唯一不踩陷阱的方式,便是最开始便严词拒绝。 苏良笑着道:“李主司,实在抱歉,本官对鱼肉过敏,不能吃鱼,欧阳学士也不能吃鱼,我二人自带有厨子,无须你劳心费力了!” 此话,直接让李仲昌愣住了。 他这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不能食鱼肉。 而一旁,沈括差点儿没有笑出声来。 昨晚夜宿野店,上的全是黄河鲤鱼,就数苏良吃的欢,一边吃还一边称赞鱼肉鲜嫩。 “那……那就不吃饭了,忙公事重要。”李仲昌笑着说道:“苏御史,我身后这些都是横陇河道上的河官、河工,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他们必将知无不言。” 苏良想了想。 “麻烦李主司调来五十顶营帐,此外每日的米面菜油都准备齐全,还有勘探测量河水的工具,接下来,我们就住在河岸上了!” 李仲昌后面的河官和河工们都是一愣,苏良竟然直接无视了他们。 他们可是忙了两个通宵,才做了一本能以假乱真的假数据。 李仲昌更是气得想咬牙。 苏良此举,直接让他失去了寻找苏良软肋的机会。 “可以,没有任何问题!”李仲昌笑着说道。 苏良看向李仲昌,又道:“李主司,我提醒一句,欧阳学士的脾气不太好,我的脾气也不是太好。麻烦你做事尽量尽心一些,别出了差错。若有些测量工具不是那么合规矩,引我二人动了气,我保证,整个台谏都会弹劾你,直到你丢了官身。” 此话一出,李仲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苏良看似说话柔和,其实字字如刀。 朝堂之上,谁人不知苏良和欧阳修的弹劾能力,若被这两位找到把柄,那仕途就彻底完了。 “明白,下官一定令诸位满意!”李仲昌拱手道。 此刻的他,虽仍不会尽心帮助苏良,但绝对不敢添乱了。 感谢书友临淮居士的打赏,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118章:雨下整日,苏良的冒险选择 翌日。 近午时,横陇河道旁。 勾当河渠司李仲昌命人将苏良所需的营帐、补给、船只、羊皮筏、疏通测量河道的工具全都带了过来。 经过苏良的“提点”后,在明面的事情上,他不敢有丝毫怠慢。 随即,苏良等人便忙碌起来。 搭帐篷,埋锅灶,制浮木,寻找测量点,校对水平真尺…… 当下,形势比苏良想象中的还要严峻一些。 他至少需要测量上百个点位。 时间紧,任务重。 其中有数个远距离和跨河流测量的位置,都需下河测量,较为复杂。 他只能等到欧阳修、张茂则到达之后,再一起商量应对之策。 与此同时,周边还来了许多百姓。 他们远远地望着苏良等人安营扎寨,在河道旁跑来跑去。 这是临河百姓第一次见有外来的官员住在河岸上。 故而甚是好奇。 …… 午后。 贾昌朝带领着一众河官来到河岸上。 他自然不是来慰问苏良的。 最迟黄昏时分,张茂则和欧阳修便会来到这里,张茂则代表的乃是官家,贾昌朝总要露一露脸。 贾昌朝在距离苏良的营帐还有五百米的地方停下了。 而后,令人搬出桌椅,贾昌朝就坐在了那里。 他在等苏良前去问安。 毕竟,他仍是贾相,还顶着“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职衔。 苏良一眼就看出了贾昌朝的想法。 但他正和沈括忙着作图,根本无暇理会贾昌朝。 …… 啪!啪!啪! 大河之水猛烈拍击着堤岸。 西边的太阳宛如一个蛋黄,热量越来越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土腥味。 贾昌朝坐在大椅上,已经喝了大半壶茶都没等来苏良拜见。 他甚是恼怒。 准备在欧阳修与张茂则到来后,先斥责苏良一顿,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 半个时辰后。 欧阳修和张茂则等人终于来了。 贾昌朝缓缓站起身来,带领众河官迎了过去。 苏良也快步走了过去。 “永叔、平甫,真是好久不见,老夫对你们甚是想念,这一路辛苦了!”贾昌朝一脸笑意地说道。 欧阳修和张茂则也都笑着,向贾昌朝拘礼。 该有的礼仪规矩,还是不能或缺。 这时。 贾昌朝扭脸看向苏良。 就在他准备要怒斥苏良无礼的时候,苏良率先一脸惊讶地说道:“贾相,您……您是何时到这里的?下官过于忙碌,没注意到您来了,没能去向您问安,您莫见怪。” 此话。 一下子将贾昌朝噎着了。 他若再追究,就显得有失身份了。 贾昌朝笑道:“公事要紧,公事要紧!” 双方闲聊数句后。 贾昌朝已准备离开,他看向后面的河官们,正色道:“这三位乃是官家派来巡察河事的特使,从今日起至三月初二,任何人都不得干扰他们办差,明白吗?” 后面众河官齐声道:“下官明白!” 声音震耳欲聋。 欧阳修、苏良、张茂则都是精明人,自然知晓此话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在接下来的时间内,这些河官与他们手下的河工,都不会向苏良等人提供任何帮助。 贾昌朝并不惧张茂则回去告状。 在他眼里。 苏良和欧阳修来此就是阻碍大河东流之策的,是阻碍他再回朝堂的。 他是为国献大计的能臣。 而苏良与欧阳修则是因私怨而阻拦他立下大功绩的奸佞。 随即。 贾昌朝又看向苏良三人。 “老夫也提醒三位一句,三位最好在三月初二晚上前便离开这片河道。若触了三月初三堵河通渠的彩头,那老夫可要去官家面前讨个说法了!” 堵河修渠,非常有讲究。 要选黄道吉日,要祭拜龙王,要举行一系列仪式。 苏良若到时仍在指挥人量量测测,那就是犯了大忌讳,得罪了龙王。 若发生天灾,苏良等人将是首罪。 即使贾昌朝不动手,一群河官河工们也会来驱逐苏良。 赵祯定下三月三之前,其实就是防止苏良和欧阳修触碰了这个霉头。 张茂则站出来道:“多谢贾相提醒,三月初三前返京乃是官家的旨意,我们定不会违抗旨意!” 贾昌朝点了点头。 不久后,他便带着众河官离去了。 欧阳修和苏良在来之前,就没想着贾昌朝能帮忙,此等情况完全在意料之中。 随即。 欧阳修、苏良、沈括和几名老河工便钻入了营帐。 半个时辰后。 苏良皱眉道:“当下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人,缺经验老道的河工。” 欧阳修想了想道:“明日,你继续带人测量,我去找河工。河岸边的庄子里定然有一些熟悉水事的老河工,我去找。” 苏良点了点头。 …… 翌日一大早,横陇河道上。 除了例行巡逻的一两个河工外,河岸周围的河官、河工全都不见了。 一名巡逻的老河工说,因三月三日要疏通河渠,引大河水入六塔河,贾相召集河官、河工集中训练去了。 很明显。 指望贾昌朝和其手下的河官、河工根本不可能。 苏良带着皇城司的官差和从开封府抽调出来的二十名河工忙碌了起来。 近午时。 苏良正在忙碌,突然见到欧阳修带着二十多个手持各种工具的精壮汉子走了过来。 看这些人的穿着,应该是附近的村民。 这些人住在黄河边,定然没少与黄河打交道。 欧阳修笑着道:“景明,我找来了二十来位附近的百姓,这些人都深谙水性,且都是治过河的。” 说罢,欧阳修将一位看着年约六十岁的老者请了出来。 “这位是河叔,四十多年的老河工了,有事情你便交待他,他来负责这些乡亲们干活。” “官人,伱……你有什么事情吩咐我就好了,只要能避免河患,我们什么都愿做!”河叔一脸热情地说道。 苏良甚是兴奋,当即给这些人安排了差事。 有了这二十多个百姓相助,测量速度无异会增加许多。 片刻后。 苏良与欧阳修站在一处堤坝上。 苏良忍不住感叹道:“欧阳学士,没想到黄河边的百姓,觉悟如此之高,有他们在,我大宋何愁不兴?” 欧阳修看向黄河。 “他们为了防止水患,确实愿意出力。不过他们同意的关键,是我答应每人每日给五百文钱,河叔是每日八百文钱。” “啊?”苏良一愣,旋即笑出声来。 当下的百姓,不会为了大宋而拼命,但为了养家糊口,则大概率会拼命。 这就是绝大多数百姓的心思。 不值得赞扬,但也没有任何过错。 欧阳修捋了捋胡子,一脸认真地说道:“这些百姓收了钱就会全心全力做事,不像某些人,拿着朝廷的俸禄,仍只知作威作福!” …… 有了二十多名河岸百姓的加入,河道测量的进程骤然增速了许多。 令苏良惊喜的是。 这些雇佣来的百姓,非常实在。 各个干活下死力。 并且,正如河叔所言: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这片河道。 这给了苏良十足的信心。 …… 三月初一,晚上。 苏良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了营帐。 欧阳修、沈括也都是近乎力竭。 这几日的活动量,足足抵得上他们过去一年。 苏良在图纸上画了几个对勾后,有些兴奋地说道:“明日,就剩南侧河道上的三个点了,需要下水。到时大家一起去,中午前便能完成任务!” 欧阳修和沈括都不由得长出一口气,终于将这段困难的日子熬过去了。 没多久,三人便躺下睡着了。 一个个鼾声震天,睡得特别沉。 …… 翌日,天微微亮。 苏良、欧阳修、沈括三人还正在帐内熟睡。 张茂则快步走进帐篷内,喊道:“苏御史、欧阳学士,快醒醒,快醒一醒!” 苏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道:“张先生,怎么了?” “天色阴沉,要下大雨了!” “什么?” 苏良一跃而起,套上一件外衫便走出了营帐。 而在他走出营帐的那一瞬间,只听得“轰隆”一声。 一道炸雷在耳边轰然作响,而后,只听见“啪啪啪”的落雨声。 天色变暗。 远处的黄河与天空浑然一色。 哗啦!哗啦!哗啦! 大雨倾盆而下,砸在身上生疼生疼的。 欧阳修与沈括也骤然被惊醒。 这场雨,下得非常怪,并且下得实在太不是时候了。 苏良望向前方密密匝匝的雨幕,喃喃道:“应该没事,只要午时前停雨,就不影响我们最后三个点的测量。” 此刻,苏良也感到一丝庆幸。 幸亏他前几日将最难测的几个远距离点都测量过了,若放到今日,那就全完了。 欧阳修看向一旁的护卫,道:“通知下去,提前造饭,一旦雨停,所有人立即前往昨日留点处。” …… 大概一个时辰后,苏良等人便吃过了午饭。 随即,雨变得小了一些,就在苏良感觉雨水将停的时候,雨水又骤然大了起来。 如此反复,很快就过了午时。 苏良顿时有些急了。 今日若不测量,贾昌朝绝对不会再给苏良机会,而晚上下河更是危险。 苏良望着营帐外密集的雨幕,喃喃道:“不能再拖了,绝对不能再拖了,通知大家,下河测点。” “苏御史,能不能再等一等,水流湍急,此时下河,大家恐会有性命危险!”张茂则提醒道。 苏良微微摇头:“现在,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一旁,欧阳修点了点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定然不能功亏一篑。 (本章完) 第0119章:苏景明以一人之力擎大河于肩,伟哉!壮哉! 片刻后。 河叔带着数名村民,冒着大雨来到欧阳修和苏良的面前。 “二位官人,此时万万不能下河啊!” “当下雨势甚大,河中漩涡涌动,搞不好就出人命了!”河叔一边甩掉脸上的雨水,一边焦急地说道。 欧阳修面带无奈,道:“我们只剩下这一个下午时间了,明日再测,便是抗旨,这三个点位,必须要在今日测!” “那……那……你们也不能拿我们的生命开玩笑!”河叔瞪眼道。 “河叔,我加钱,事成之后,我定恳请官家为诸位封赏!” 河叔面色阴沉,摇了摇头。 “两位官人,这已经不是钱的事情了,这二十多条汉子的背后是二十多个家庭。说句不好听的,你们若倒在大河之中,朝廷会给你们抚恤,会优待伱们的家人。但是,这些汉子若死了,他们的父母、妻儿都有可能饿死,我绝对不能看着他们送死!” “河叔……” 欧阳修刚开口便被苏良拦下了。 苏良道:“欧阳学士,河叔说得对,测量河道是我们的事情,他们是无辜的,不应做出牺牲。我们食君之禄,当下正是应站在最前面的时候!” 欧阳修无奈地点了点头。 性命攸关,每个人的命都很重要。 说罢,苏良朝着外面喊道:“所有皇城司官差与开封府河工,前方测点集结!” 片刻后。 皇城司的官差们,开封府的河工们,近百人全都站在了堤坝上。 每个人手里都提着麻绳、浮木、测量工具,任由大雨砸在身上。 苏良、欧阳修、沈括、张茂则站在最前方,望着前方的黄河滚滚流动。 苏良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高声道:“兄弟们,为了河道两岸成千上万的百姓免于水患,为了我们的万亩良田免于被大河肆虐,今日,我们豁出去了!” “大丈夫,为国不惜死。且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战胜这条黄龙,将最后的三个点位测出来!” “与天斗,其乐无穷,下河!”苏良扯着喉咙大喊道。 声音之大。 将一旁奔流的黄河水都压制了下去。 “与天斗,其乐无穷!” “与天斗,其乐无穷!” “与天斗,其乐无穷!” …… 众人喊罢,便开始结绳索下河。 不远处。 河叔等人远远地望着,心中涌起一阵悲凉。 “河叔,我们帮帮他们吧,这样机会更大一些,这两个官和其他官员不一样!”一名汉子忍不住说道。 河叔想了想,道:“你们二人,速去村内喊人,多带些绳索。” 当即,两名汉子便冒雨赶着一辆马车朝村内奔去。 河叔长叹一口气,道:“唉!大河一怒,万夫莫挡。希望他们能多挺一会儿。” 就在这时。 张茂则看到苏良也在身上绑绳索,连忙走到近前。 “苏……御史,你这是做什么,你万万不能下河,你若出了意外,我如何向官家交待!” 欧阳修也走了过来,欲阻拦苏良。 苏良微微一笑。 “二位,我会水,又懂得测量。且有我在,咱们的士气就在。我总不能哄着兄弟们下河,自己待在岸上当缩头乌龟吧!” “那……那老夫也下河!”欧阳修当即也抓起一根绳索。 “欧阳学士,你莫添乱了,你若再年轻十岁还差不多,现在的你,只能添乱!” 苏良一把将欧阳修手里的绳索抓了回来。 苏良将腰间的绳索系好,朝着欧阳修笑着说道:“欧阳学士,我若真出了意外,麻烦你收我儿子为学生。在他长大的时候,告诉他我做过的那些为国为民的事情。我,苏景明,从来没怂过!” 说罢,苏良拍了拍胸脯,又看向一旁的沈括,道:“一定要记好数据,这比咱们的命都珍贵!” 小沈括重重点头。 而后,苏良便与两名河工拿着测量工具,推着一个羊皮筏子下河了。 欧阳修、张茂则、小沈括,尽皆泪目。 …… 嘭!嘭!嘭! 浊浪翻滚,不断冲击着两侧的土坡,一层层黄土不断陷入洪流之中。 苏良要测的三个点,全都位于河道北侧。 乃是两个小斜坡和一个大斜坡。 岸上有四十余人在两个方向拽着粗麻绳,其他人都在水中拿着工具接龙。 苏良与两名河工坐着羊皮筏子,拿着水平真尺与浮木,在数名皇城司官差拽动下,来到第一个小斜坡。 在此处测点最难的,便是要将水平真尺与浮木固定。 此刻,水流汹涌,下面都是淤泥,很难站稳。 苏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拿着一把水平真尺,跳下了羊皮筏子。 嘭! 他刚跳下去。 一个浪头就打在了他的脸上,直接将其打进水里。 后面的人皆是大惊,连忙拽动绳索。 很快,苏良浮出了水面。 “我没事!”苏良大声喊道,再次朝着测点靠近。 嘭!嘭!嘭! 浪潮汹涌,一浪高过一浪。 苏良距离测点不过两丈,但却用了一刻多钟的时间,而后他才慢慢站稳,确定了测点。 紧接着,两名河工也跳下水,与苏良一起测量起来。 岸上。 小沈括头戴斗笠,护着怀中的笔和纸,一旦前方有声音传来,他就要立即记下数据。 这一日对他而言,注定终身难忘。 一刻钟后。 苏良大喊道:“六寸三,二尺八!”(此数据主要为测坡度,类似勾股定理) 听到这道声音,众人不由得都露出了笑脸,第一个测点拿下来了。 “记下啦!”小沈括高声喊道。 …… 片刻后。 苏良等人朝着第二个测点缓缓移动。 此刻,大雨瓢泼,越下越大。 雨水将天与河连接在一起,灰茫茫一片。 俨然如天塌地陷了一般。 三月初的河水,甚是冰冷。 苏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然后再次爬上羊皮筏子。 若一直浸在水里,铁打的身子也经受不住。 第二个测点与第一个测点难度相似,苏良用了一个时辰终于也将其搞定了。 随后。 苏良与河工们顾不上休息,直奔最后一个斜坡处。 嘭!嘭!嘭! 浑浊的浪花打在身上,就像是一面墙砸过来,甚是疼痛。 就在这时。 一道又高又急的浊浪袭来。 “嘣!” 一道巨响,如响雷一般。 羊皮筏子翻在水上,河里的所有人都被这道浪头砸在水中。 渐渐的。 一些人慢慢露出脑袋。 就在这时,一名河工大喊道:“苏御史脱绳了!苏御史脱绳了!” 听到此话,岸边的人都紧张了起来。 一旦脱绳,被河水卷入暗流,那就彻底没命了。 这时。 不远处的河叔带着那二十多名汉子也奔了过来,帮着岸上的皇城司官差拽动绳子。 欧阳修、张茂则、小沈括都在寻找苏良的身影。 若苏良身死,那将是朝廷的巨大损失。 欧阳修大喊道:“苏景明,你快上来,咱们明日再测此点,由老夫来抗旨,老夫死了不要紧,你绝对不能出事!” 哗啦!哗啦!哗啦! 又一波浊浪退去。 苏良在三丈以外露出脑袋,高喊道:“我在这呢!” 苏良生活在南方,水性极佳。 不然他也不可能有此胆量,他做事向来不逞强。 众人不由得长呼一口气,不远处的河工连忙将绳子扔了过去。 苏良绑好绳子,拿好测量工具,再次朝着测点靠近。 嘭! 一道浊浪再次袭来,势头甚大,将苏良再次打飞了出去。 岸上的人看着都心疼。 哗啦!哗啦!哗啦! 水势滔天,令人近乎绝望。 片刻后。 岸上、河里的人都没有什么力气了。 苏良泡在河水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准备再次放手一搏。 此刻的他,全靠着一股子倔劲吊着。 这时,天色渐暗,一旦彻底天黑,那就彻底无法测量了。 就在这时。 五十多个村民拿着绳索奔了过来。 河叔不由得大喜,大喊道:“听我命令,立即分为两组,一组在岸上拉绳,一组结绳下河!” 听到这道声音,苏良不由得也有了力气,握着水平真尺,高喊道:“诸位,再助我一臂之力!” 唰! 苏良的身体再次被拽动。 嘭!嘭!嘭! 浊浪凶猛,一次次砸在苏良的身上。 苏良被河水淹没了数次。 天色渐渐变黑。 就在这时,苏良稳定地站在了测量点。 片刻后。 浪头渐渐变小,雨水也渐渐停了下来。 但天色已黑。 岸上的众人已寻不到苏良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河水里钻出来。 “七尺四寸,五尺二寸!” 听到这道声音,欧阳修立即高声道:“快,拉绳!拉绳!将所有人都拉出来,我们做成了!” 这一刻。 所有人都喜极而泣,实在太不容易了。 片刻后,苏良被拉了上来。 他脸色苍白,上岸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沈括,问道:“都记下了嘛?” 沈括郑重点头,道:“都记下了,记下了!”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然后喃喃道:“那……我……我要睡会儿了!” 苏良一下子倒在了皇城司官差们的怀里。 后者立即将其抬向不远处的马车,这是他们见过的最拼命的官员。 欧阳修抹掉脸上的雨水泪水,突然仰天长啸。 “今日,苏景明以一人之力擎大河于肩,伟哉!壮哉!以后,谁若是欺辱苏景明,就是欺辱我欧阳修!” (本章完) 第0120章:什么是民心所向?三里相送,长歌不绝 翌日,天微微亮。 苏良刚睁开眼,便听到外面传来勾当河渠司李仲昌的声音。 “欧阳学士,你莫难为我这个小官,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在此处祭龙王了,万万不可错过了吉时!” 欧阳修冷声道:“你们就不能在别处祭吗?非要此刻撵我们走?让贾昌朝来此撵本官!” 由于昨日淋了雨,欧阳修的嗓子有些沙哑。 但冲劲十足。 “欧阳学士,这是贾相早就定下的地方,要不你去找他说一说?” …… 这时。 苏良穿上衣服,从营帐走了出来。 “咳咳……” 昨日泡水淋雨,苏良的身子也有些虚。 听到咳嗽声,不远处的小沈括连忙跑来扶住苏良。 欧阳修回过头来,甚是关切地问道:“景明,伱怎么样?要不要找个大夫看一看?” 苏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没事,兄弟们怎么样?” “还好,在乡亲们的帮助下,未出现伤亡,不过也有十几个头疼发热的,已经在煮姜汤了!” 苏良点了点头。 “那咱们走吧,任务已完成,咱们该回了!” 欧阳修想了想,道:“行,咱们撤!” 贾昌朝不想看到苏良与欧阳修。 欧阳修和苏良其实也不想看到他,双方都认为自己是正义的,是为大宋江山谋福祉的。 李仲昌见苏良面色苍白,本想凑过来假意关怀一番。 哪曾想苏良连瞅都没瞅他一眼,转身就去了别的地方。 他认为,苏良是过于高傲且妒忌自己的“引流六塔河”之策。 其实,苏良是恨他提出这个引水东流的烂主意。 “拔营!” 李仲昌朝着后面的士兵与河工们喊道。 大约一刻钟后,十余辆马车停在堤坝外的道路上。 众人都在喝着姜汤,吃着大饼。 吃罢早餐便启程。 昨日冒雨跳河测量,大家的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舒服,返程都将会坐马车。 当下,苏良已经不着急了。 苏良看过引流六塔河的执行策略,整个三月都以疏通六塔河为主。 今日是三月三。 他们回到汴京大概是三月初八,制作河道沙盘大概需七八日。 只要在三月份前能劝服朝廷暂停黄河东流之策,便算成功。 趁着这个空闲。 苏良坐在马车里写了一封信,然后拿着信来到欧阳修与张茂则身边。 三人站在一处土坡上。 苏良将信件展开,递给二人。 “欧阳学士、张先生,此次回京若可凭借河道沙盘说服官家,最好不过。但……” “但若无法说服官家,我担心,六塔河一旦决堤,便将会将周边的村庄尽数摧毁,成千上万的百姓都会被淹。我欲将此信命人送给河叔,若真堵塞了横陇、商胡二口,引大河之水入六塔河,便让河叔说服周围的百姓提前逃到上游处,能救多少人便救多少人吧!” “若未曾决堤,此事的后果,我一人承担,万万不能连累了百姓。” 大宋百姓虽然可以自由迁徙。 但若在引水六塔河之时,有百姓散播决堤舆论,导致很多百姓搬家逃走,必然会出现一些抢掠偷盗事件。 甚至有人会聚众造反,抢劫官衙。 若百姓纷纷离家奔向上游,六塔河未曾决堤。 那散播舆论者的罪过甚大。 苏良准备将这个责任全扛在自己身上,成则百姓受益,败则他受到严惩。 他之所以要告知欧阳修和张茂则,乃是防止万一此信件丢失,河叔再出现意外,此罪很容易压在百姓头上。 百姓们是无辜的,他们不该承担这个风险。 欧阳修看过信件后,微微皱眉。 “景明,此罪不能由你一人担,我也认为若引大河入六塔河,堤坝必会决堤,我也要签上名字!” “欧阳学士,你莫冲动!我若被罚,最多就是被贬谪而已,我还年轻,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若将我二人都贬谪,那就划不来了!” 欧阳修摇了摇头。 “景明,此言差矣。在河北地界,我欧阳修还是有几分名声的,加上我的名字,更有说服力,应该能多救一些人。” 说罢,欧阳修朝着不远处的沈括喊道:“沈小哥儿,取笔墨来!” 沈括当即便去拿笔墨了。 苏良无奈一笑。 欧阳修这个理由,他还真是无法否认。 “那就有劳张先生作证了!”苏良朝着张茂则重重拱手。 “二位放心!”张茂则点了点头。 此时的张茂则,甚是羡慕苏良和欧阳修的这番举动。 他若是普通官员,定然也会胸膛一挺,要求添上自己的名字。 但他是内侍。 他代表的是皇上,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他只能当见证人。 欧阳修签上名字后,不由得露出开心的笑容,道:“景明,即使没有决堤,我们受到责罚,这样做也是对的。” 就在欧阳修准备将此信交给河叔时,远方竟出现了一群百姓,为首者正是河叔。 并且,后面的汉子肩上还担着一坛坛酒水。 苏良和欧阳修连忙迎了过去。 “欧阳学士、苏御史,我们是来给你们送行的,这是我们自家酿的米酒,喝完酒,暖暖身子再走!” “哈哈……河叔,客气,客气了,昨日若没有你们相助,我们很难成功!”欧阳修笑着说道。 苏良也不矫情,朝着后面喊道:“兄弟们,端碗来,倒酒!” 顿时,众人纷纷倒起酒来。 与此同时。 欧阳修和苏良将河叔拉到一旁,将书信交给了河叔,并嘱咐了他几句。 河叔重重点头。 此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他根本不相信,此刻正在堤坝那边准备举行祭龙王仪式的河官们。 这些河官,已经不止一次哄骗他们了,从来都是视百姓性命如草芥。 这几年,大河决堤数次。 这些人莫说下河了,连鞋底都没有被大河水浸湿过。 片刻后,众人齐齐举起大碗。 “来,我们同饮此酒!”欧阳修站在车辕上高声道。 咕咚!咕咚!咕咚! 众人同时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米酒甘甜清香,带着一丝苦涩。 论好喝程度自然没有汴京城里的米酒好。 但苏良将此米酒灌入肚中,感觉一股热气在腹内蒸腾,身上的寒气正在迅速消散。 喝此酒,喝得乃是一股子劲头。 酒毕。 河叔看向欧阳修与苏良。 “二位,我们这地方有个规矩,但凡为两岸百姓生计而在大河之上劈风斩浪且安全而归者,皆为勇士。昨日诸位之举,完全可担得上勇士称号。我们将呈上我们最高的礼节,三里相送,赠之以歌!” 欧阳修、苏良齐齐拱手,上了马车。 稍倾,车队前行。 河叔朝后大手一挥,汉子们一边跟着马车前行,一边齐齐开口,唱了起来。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波滔天,尧咨嗟。大禹理百川,儿啼不窥家。杀湍湮洪水,九州始蚕麻……” 此词乃是李白的《公无渡河》。 意蕴着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渡河精神。 大河两岸的百姓将其编成了河上的号子,传唱甚广。 汉子们声音洪亮,气势磅礴,与不远处大河的澎湃声,交相辉映。 而这时。 河岸旁,贾昌朝等一众人,正在举行祭龙王仪式。 一名河官刚高呼一声:“祭龙王!” 此声刚落,远处便传来河叔等人的吟唱声。 清晰入耳,穿透力极强。 贾昌朝的脸色骤然黑了下来。 他判大名府一年有余,非常清楚这首《公无渡河》的意义。 他昨晚还想着,待自己执行完大河东流之策,再回汴京之时,河岸两侧的百姓定然会用这种最高的礼仪送别自己。 没想到。 苏良和欧阳修居然率先享受上了这种待遇,而他们来这里才不过十余日。 “祭……龙王!”那名河官再次喊道。 但他的声音被远处的声音彻底压制,后面的河工都听不到。 贾昌朝愤怒地说道:“你没长耳朵吗?待他们走远了,咱们再开始祭龙王!” 李仲昌快步来到暴怒的贾昌朝面前。 “贾相莫气,我打听过了,那些村民都是欧阳修花钱雇的,待您回京之日,我……我花钱雇五倍于他们的人数,送你十里,亦唱李太白的《公无渡河》。”李仲昌小声说道。 听到此话,贾昌朝的表情才缓和了一些。 他冷哼一声:“区区十余日,欧阳修与苏良能在大河之上巡察到什么,不过就是装装样子,为了接着上谏,怕我建功再回朝堂罢了。宵小而已,老夫不信,官家和满朝官员能相信这两个外行的话!” …… 三月初八,入夜。 苏良一行人终于回到了汴京城。 张茂则进宫向赵祯汇报了这些日子的情况。 苏良、欧阳修、小沈括和一些老水工、木匠,则是制作起了大河水道沙盘。 苏良忙里偷闲,于深夜回家了一趟,陪了陪媳妇与孩子,第二日一大早便又开始忙碌起来。 当下,汴京城内,并无人看好欧阳修和苏良。 官员们不是觉得二人在钻牛角尖,就是觉得二人是因与贾昌朝有私仇而报复。 而苏良和欧阳修根本不在乎这些看法,他们只想着倾尽全力,推演出一个真相。 (本章完) 第0121章:沙盘演绎,苏良与欧阳修的疯狂输出 三月十六日,天刚蒙蒙亮。 皇城司的差役们便驾着一辆超级扩展版的太平车,缓慢驶入禁中。 太平车上放着的便是欧阳修、苏良、沈括等人制作出的大河河道沙盘。 片刻后,百官齐聚大庆殿。 殿中央,一块巨大的红布遮盖在大河河道沙盘上。 官员们都甚是好奇。 稍倾。 赵祯大步走到御座前,他看向下面的大河河道沙盘,面色有些无奈。 他实在想不通,欧阳修和苏良为什么要钻这个牛角尖。 大河回道东流,外可防契丹,内可除河患。 此策到底是哪里不好。 竟引得苏良为测量一个点位,还差点儿殒命河中。 赵祯干咳一声,道:“欧阳永叔,苏景明,你们二人谁来展示此河道沙盘?” 当即,苏良大步走了出来。 哗啦! 大红布掀开。 一个长约一丈八,宽约一丈二的河道沙盘出现在众人面前。 沙盘的四周皆固定着高高的木板。 苏良与欧阳修将木板拆卸掉后,一个完整的河道沙盘映现在众人的眼帘。 群臣纷纷靠近河道沙盘。 就连赵祯都不由得站了起来。 沙盘内。 河流、堤坝、村庄、山石、树林、田地等都甚是精致,惟妙惟肖。 不同的位置还插着醒目的木牌,标记着地点。 从河南府、大名府直到入海这一段的黄河,标记的甚是清楚,每个弯度都准确无误。 大河如手臂粗细,而不远处的六塔河则如手指粗细。 赵祯面带惊讶,赞叹道:“此沙盘做得好,做得甚好!” 一旁。 夏竦撇着嘴,一脸不屑的模样。 苏良手提一根细细的长棍,指着沙盘道:“官家,里面的土壤、河流、沙石,皆是从横陇、商胡二口取之,长度、高度皆是等比例缩小,堤坝坡度也与当下的横陇河道一模一样。” 随即,苏良开始认真讲解起来。 “诸位请看,大河北流的主要原因,是因大河流经凤翔府、河中府时,裹卷了大量黄土黄沙,而致下游路段越来越高,进而形成了地上悬河。大河北流,便是因东部地势过高,泥沙淤积,河水入海缓慢所致……” 苏良解释了大河东流北流的原因后,开始切入重点。 “臣之所以认为大河不宜东流,原因有三。” “其一,大河东流乃是逆地势而为,东高北低,贸然改道,必成水患。唯一的解决之策,便是将东流到海,高地面丈余的泥沙清理干净。但沙土依旧在不断堆积,若做此事,恐怕要耗百万人,历经百年尤难完成。当下,非人力所及也。” “其二,河北、京东皆是我大宋重税之地,且为北方产粮沃土,一旦受到河水肆虐,良田、民宅、百姓,将皆不存焉,对我大宋将是致命的打击。” “其三,下流泥沙不除,黄河东流必定会年年成患,若年年洪涝,年年修葺,徒消耗国库耳,我大宋经不起如此巨大的消耗!” 苏良说完这些,缓了缓后又说道:“刚才我说的是河患对民生与朝廷财产的破坏,现在我从军事防御方面再论一论。” “诸位认为,黄河东流可作天险,以御契丹,臣以为大谬也!” “契丹人若真欲攻我大宋,诸位以为一条大河便能抵挡住他们吗?” 此问一出,朝堂君臣的脸色都变了。 大家都知道,挡自然是挡不住,但至少多能挡一会儿,不会一触即溃。 “挡不住,根本不可能挡住!春秋之季,大河有枯水期,冬日严寒,大河有冰冻之时。契丹人最擅长在寒冷的天气里作战,除了夏季雨水充沛之时,契丹人随时都可攻我大宋,大河如何阻挡?” “此外,臣以为,最能抵御契丹的不是东流的大河,而是河北、京东的百姓们,那里是他们的家,他们怎会任由契丹人狂奔而下,直抵汴京。若任大河东流,河患毁万亩良田,千万百姓,致河北、京东两地民生凋敝,百姓都将南迁,黄河以北成为一片荒凉之地,那契丹人来攻岂不是更容易一些!” “官家,契丹之危远小于河患之危。大河东流实乃自亡之策啊!”苏良高声道。 苏良的一番话,让很多官员都深思起来。 这时,夏竦站了出来。 “苏景明,你刚才完全是危言耸听,处处都在狡辩。你所有的推断都建立在黄河东流必成水患之上。贾相不止一次说过,无论大河东流,以六塔河分流还是走京东故道,都将率先疏通河道,河道已通,何来河患!” “夏枢相,伱太小瞧下游的泥沙了,黄河东游乃逆天之举,疏通河道能疏通多少里,一旦决堤,受害的将是千千万的黎民!” 说罢,苏良袖子一敛,突然走上前去。 夏竦不由得吓了一跳,连忙后退数步。 他以为苏良要打人。 苏良在朝堂上可是表演过过肩摔。 依照夏竦这种身子骨,若是被摔一下,没有两三月恐怕都下不了床。 苏良走到不远处,捡起地上放置的水袋,道:“官家,这是臣取的大河之水,下面就向诸位演示一下,塞横陇、商胡二口,引大河水至六塔河将会发生什么情况。” 一旁,欧阳修立即走了过去,抓起两把沙土。 他负责堵塞,苏良负责倒水。 苏良举起水袋,道:“此水袋里的水乃是我们称过的,是此时河道的一半,正是五月汛期河流的总水量,实际情况应该比我演示的结果更加恶劣……” 赵祯大步走了下来,官员们也都围了过来。 旋即。 欧阳修堵住了横陇、商胡二口,苏良开始缓缓倒水。 而大河水顺着地势逐渐流动,涌入六塔河。 很快,问题就出现了。 六塔河地势过高,再加上河道过窄,大河水迅速漫了出来,朝着两侧的田地、房屋涌去,很快就淹了一大片。 “诸位都看到了吧,下流梗塞,上流必决。六塔河不过宽约五十步,根本容不下大河之水!” 紧接着,苏良又指向黄河的京东故道。 “大家再看此处的京东故道,此处明显因泥沙过高而被大河之水绕行,若强势疏通,必须疏通到海,且需为黄河水分流,当下人力如何为之?” “故而,臣以为黄河东流,既无御辽天然屏障之作用,又将会使得大河不断决堤,为患无涯!当下最好的做法,便是不改故道,慢慢疏通,即使大河流入辽境,也无妨!” 苏良逻辑清晰,说得头头是道,但说完之后,还是有人频频摇头。 这时,一名胡子花白的官员站了出来。 “苏景明,此河道沙盘完全是奇技淫巧之作,我不相信能预测真实情况。且你刚才所言,我有些不解。大河即使处于枯水期,也比一马平川要强上许多,仍有抵御辽兵之势。即使抵御三五日,也给了我们充足的时间,三五日,足以救命,而你刚才所言,分明完全不懂军事!” 听到这话,欧阳修站了出来。 “三五日足以救命?你是要逃吧!若契丹人真攻至汴京城下,诸位是要收拾金银细软逃吗?逃到哪里?长江以南?若契丹人再打到长江呢?接着逃?逃到大海上?” “官家,依臣看,众臣主张大河东流,完全就是惧怕契丹人。因为惧怕,完全无视河北、京东成千上万的百姓,如此自私自利,配做官吗?”欧阳修高声说道。 一言扫一片。 顿时,大殿内安静了下来。 苏良和欧阳修的攻击力实在太强了! 而与之能够媲美的包拯、唐介等人都还在思索。 在苏良的一番解释后,他们也有些困惑了。 这时,夏竦再次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如今大家都是纸上谈兵,再议大河向北还是向东都毫无作用,不如就拿六塔河试一试,到底会不会形成河患,五月初,自能见分晓!” “试一试?敢问夏枢相,六塔河附近百姓的性命不是命吗?周边的田苗不是我大宋的粮食吗?你一句试一试,将会导致无数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听到此话,夏竦看向苏良。 “苏景明,你莫用此等话语将大家搞得人心惶惶。我大宋官员,难道只有你和欧阳永叔是忠臣吗?官家和朝堂众臣都必须要听你们的?贾相与河道上的河官们,哪个不比你们两个更懂得治河。有他们在,我相信,六塔河不会决堤,即使出现一些小缺口,也不过是冲毁几亩河田罢了。” “但是,此事若成,我大宋便多了一道屏障,我觉得值得,汴京城绝对不能有失,甚至一丝隐患都不能有!” 夏竦此话,一下子将众臣的想法拉了回去。 众臣支持夏竦。 其一,因为贾昌朝和大名府的河官们确实比苏良和欧阳修更懂河事,这是毋庸置疑的。 其二,大河为御辽之天堑。这对所有人都非常重要,甚至对赵祯都很重要。 万一对方打过来,在无力抵抗时,赵祯肯定选择逃向南方。 因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赵家皇室若被一窝端,大宋就真的完了。 但这话在朝堂上不能明讲。 陈执中眯着眼睛,一言不发,这一次他连站队都懒得站,因为一旦站错队,罪过就大了。 而这时,赵祯突然看向陈执中,问道:“陈相,你以为呢?” 感谢书友龙。傲的打赏,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122章:品评百官,樊楼来了位贵公子 大庆殿内。 陈执中望了一眼大河河道沙盘,缓步走出。 官员们也都纷纷看向陈执中。 在赵祯犹豫不决时,首相的意见便尤为重要。 中书代表的是绝大多数官员的意见,也是日后或替官家背锅的最佳人选。 此刻,苏良和欧阳修的心情也有些紧张。 陈执中想了想。 “官家,臣……臣以为欧阳学士与苏御史所言并无太大问题。然治河非纸上功夫,更非这样一个简易的河道沙盘便能解决的,臣也粗通算学,但对此沙盘的构造还是有诸多疑惑。” “此河道沙盘真能完全推演出引大河东流至六塔河后的结果吗?臣表示怀疑。” 陈执中很精明。 他未给赵祯一个明确的答案,反而提出了另外一个问题。 不过,此问题显然对大河东流更有利。 这时。 三司的一名官员站了出来。 “官家,臣在三司多年,自认精通算学,但苏御史此番推演,臣认为未经过反复推敲,难以当真!” 苏良暗叹糟糕。 他高估了当下官员们的接受能力。 虽然大宋已将算学列入诸科之中,算不得“奇技淫巧”,但官员们在算学上的造诣,仅够用在赋税总账上。 更何况。 此河道沙盘还涉及一些物理知识,非一朝一夕就能与官员们讲明白。 “官家,此事涉及汴京安危,绝不可因噎废食。不尝试根本不知对错,臣再次请求,引流六塔河,若出现意外,叫停即可!”夏竦再次拱手。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顿时,十余名官员都站了出来。 赵祯想了想,道:“这样吧!苏景明,你与欧阳永叔将今日之言辞整理成文字,连同此河道沙盘一起送往大名府,供河官们作为参考。” “大河之水分流六塔河之举则正常进行,若出现意外情况,立即停止,告知贾相,绝不允许出现河水决堤、伤民毁田之事发生!” 苏良与欧阳修欲开口,但却被赵祯用眼神制止了。 “臣……臣遵命!”苏良与欧阳修略带无奈地说道。 不远处,夏竦露出舒心的笑容。 …… 两日后。 在苏良的帮助下,沈括得特批,获得了在崇文院畅读一年书的机会。 沈括不由得大喜。 其父需回江宁就职,他则是在汴京城住了下来。 欧阳修直接将他的衣食住行费用全揽了下来,前提是沈括能向他多讲一些稀奇玩意。 接下来的几日。 苏良和欧阳修也都想开了。 待四月底或五月初,河道之事自会出结果。 苏良闲暇之余,还去了一趟正在建设中的南郊市集。 在包拯的监督下,南郊市集的建设尤为顺利。 那群上四军的士兵,刚开始还高高在上,但在被一群老工匠训斥多次后,乖乖当起了学徒,干活甚是麻利。 与此同时。 欧阳修已经应允,待苏良的儿子苏子慕五岁时,他便亲自教授,担任先生。 欧阳修还夸下海口,待苏子慕十岁时,就推举其参加童子试,最差成绩绝不能低于晏同叔。 苏良乐得合不拢嘴。 要知,晏殊可是大宋朝有名的神童。 七岁可属文,十四岁以神童召试,便获得了同进士出身,被真宗皇帝授为秘书省正字,准许去秘阁读书,当时便名扬天下。 …… 三月二十八日,大名府,入夜。 一座大厅内。 大河河道沙盘和苏良的释义书信出现在贾昌朝的面前。 贾昌朝打开苏良的信封,扫了一眼后,直接将其放在蜡烛前点燃了。 信纸迅速化作火团。 燃烧完毕后变成一团灰烬飘落在地上。 贾昌朝将灰烬踩在脚下,冷声道:“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欲教本相做事!” 随即,贾昌朝看向大河河道沙盘,沙盘虽精致,但贾昌朝却越看越不顺眼。 他想了想,道:“将此物丢到澶州蒙学学堂里,供那些孩童玩耍,老夫手下有治河官员近百人,大河就在眼前,看这个泥巴捏的破玩意有何用!” 当即,数名仆从便将大河河道沙盘抬了下去。 …… 四月初二,天色渐暖。 汴京城内热闹依旧。 这几日,汴京城突然出现了一位身份神秘的贵公子,人称:冷公子。 其居于樊楼。 衣食住行皆是一副贵人范儿。 身旁有护卫十余人,丫鬟七八个,所用器皿皆是自带的金银瓷器。 事事都甚是讲究。 包子要吃州桥鹿家的、乳酪要吃北斜街张家的、蜜煎要吃王道人家的、毛笔用的是赵文秀笔,墨水用的是潘谷墨…… 樊楼掌柜也算是见多识广。 对汴京城十七八岁的贵公子可谓如数家珍,但却从未见过此人。 然而这位冷公子衣着非凡,谈吐出众,且出手亦是不凡。 樊楼自然以贵宾待之。 起初,也只有一小波人知晓这位贵气十足的冷公子。 但紧接着,这位冷公子做了几件颇为令百姓心喜的事情。 他赠予瓦子歌伎钱财,令其从良做生意;他见残疾人乞讨,当即放下五贯钱,让其补贴家用;他见汴河旁的孩子枯瘦如柴,当即给他们卖饭赠衣…… 没多久,冷公子便成为了百姓心中的“仁公子”,并结交了许多读书人。 冷公子的名声逐渐扩大。 不久前。 这位冷公子竟然在樊楼大厅高谈阔论,品评起了朝堂的官员们。 此行为,一时引得许多人瞩目。 冷公子品评百官的话语也渐渐从樊楼中传出,很多读书人竟觉得其所言甚佳。 一语道破百官之才。 此品评,通过小报也传到了各个官衙内。 午时,御史台内。 苏良和周元正围坐在一处茶台旁喝茶。 这时,监察御史里行吕诲拿着一张小报大步走了过来。 “二位,可听说过樊楼冷公子?” 苏良点了点头,道:“听说此人甚是有钱,吃喝住行甚是贵气,且多行厚于百姓之事,被人称为仁公子呢!” “他应该是哪个世家的公子吧,事情做得不错,只是过于高调了一些。” 周元也听说了一些消息。 吕诲笑着说道:“高调?他还有更高调的事情呢!这两日,他在樊楼内将朝堂高官品评了一遍,胆子可真大啊!” 大宋虽不禁止百姓品评政事。 但一般人绝不敢品评当下朝堂的多位官员。 若惹得谁不喜,想要找他麻烦,甚是简单。 吕诲拿着小报,道:“我先为你们念一念中书三位相公的。” “首先是陈相,陈相乃主上臂膀,公正清谨,有良臣风节,实宰相器……” “吴相的是:刚毅直言,嫉恶如仇,勤勉有恒,然文章略差矣……” “还有张相的,善属文,明决断,堪当官家之笔……” 苏良和周元听后都不由得笑了。 周元率先开口道:“这叫品评?这不是溜须拍马嘛!” 冷公子品评三位相公之言,基本都是夸辞。 吕诲撇了撇嘴,道:“他对吴相和张相的评语,我还能认,但是对陈相嘛,若不加上一句‘墙头之草,八面玲珑’,我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哈哈哈哈……有道理!”苏良笑得前俯后仰。 “墙头之草,八面玲珑”已是台谏官们对首相陈执中公认的评语。 但他受官家宠幸,首相之位甚是稳固。 吕诲举起小报,又道:“我为你们念一念夏枢相的啊!” “夏枢相,善于文章,亦精于武事,国之柱石,真宰相器也……” 听到这话,苏良直言不讳地说道:“这位冷公子如此夸赞两府的相公,莫非是要靠着吹捧,谋取官位?” “唉!老奸巨猾四字没有冠夏枢相之身,说明他还不了解夏枢相呀!”一旁的周元,一脸认真地说道。 “周兄,知己,知己啊,我与伱的想法不谋而合!” 这一次,三人同时笑出声来。 吕诲缓了缓后,接着道:“后面还有对欧阳学士、包学士、唐中丞和苏御史的评价,我就一块念了啊!” 苏良听到还有自己,不由得好奇起来。 “欧阳永叔,一代文宗,落笔成章,知政事然浅薄,且私德有瑕,难以重用……” “包希仁,公而忘私,其政严明,政务敦实,然不知水至清而无鱼,知开封府尽也,不可擢升……” “唐子方,刚正大义,不畏权势,直声可动天下,然耿介过之,实为忠正之臣而非贤良之臣也……” “苏景明,少年得志,擅属文,然傲世轻物,宜外放僻县历练,使其知大器晚成,方为国之柱石……” 这位冷公子对包拯和台谏官们的品评,就有些讥讽了。 吕诲念完后,将小报扔到一边,道:“实乃狂士之言,为博虚名,不足信也!” 苏良微微皱眉。 他对冷公子评价自己应该多经历挫折,外放历练,倒不以为意,但他总觉得这种品评怪怪的。 “二位,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些品评很怪,不像是一个年轻人的品评,倒像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品评。” 吕诲和周元回想一番,还真觉得如此。 这些品评,特别像是上官给下官的评价,语气中带着一抹上位者的睥睨之气。 这种感觉,让三人都觉得有些不舒服。 想必已经有人猜到冷公子的身份了,先保密哈,拜托! (本章完) 第0123章:朝堂要炸锅了,整个大宋都要炸锅了 四月初三。 樊楼冷公子名声更盛。 其在大庭广众之下,品评完百官后,竟还品评起了当今的官家。 他称:当今官家,恭俭仁恕,天德纯粹,其治之盛,已远胜汉唐,唯尧舜可比乎……” 虽皆是赞言。 但恐怕赵祯本人都不相信,自己的功绩已经可比肩尧舜了。 …… 官员们也都或多或少听到了一些关于冷公子的事迹,但民间士子之言,杂乱偏颇,多无良序,大家都未曾放在心上。 这一日,深夜。 苏良与刘长耳小酌数杯后,走在南门大街上,吹着凉风,散步回家。 此时,街道两侧,依旧是彩楼招展,甚是明亮,不时还会听到一道令男人浑身酥麻、双腿发软的声音。 “大爷,进来玩嘛!” 苏良远远瞥了一眼那些搔首弄姿、节约布料的风尘女子,拐进一条巷子里。 此巷道,乃是回家的近路。 苏良刚走数步,便听到不远处隐约传来一阵声音。 “小娘子,今晚你若上了我的马车,本公子保证你以后将会贵不可言,这也将会是你此生做过的最正确决定!” “滚开,我……我根本不认识伱们,你们再耍流氓,我……我就喊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 “公子,此事若让高爷知晓,恐怕会……” “什么高爷?你们听他的还是听我的,本公子都快要憋死了,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 …… 苏良听到这些对话,有些哭笑不得地自言自语道:“这么烂俗的英雄救美戏份,竟让我碰到了?” 苏良嘴里嘟囔着,快步寻声而去。 很快,他就看到在前方拐角处,三个男子围住了一个女子,而女子手提一个竹篮,正拼命地反抗着。 苏良借着月光和远处的灯光,定睛一看,发现他竟然认识此女子。 “幼娘?” 此女子,正是与唐宛眉甚是交好的方幼娘。 苏良不由得快步奔了过去。 嘭!嘭! 苏良大手一伸,当即将前方三人推到一边,然后挡在了方幼娘的身前。 此刻的方幼娘,脸上满是泪花。 他见到苏良,吓得连忙搂住了苏良的手臂。 苏良安慰道:“幼娘,没事了,有我呢,你先退到后面。” 方幼娘慢慢退到后面的墙壁旁。 苏良看向三人。 居中一人,身穿锦衣,面色俊朗,看上去不像是泼皮流氓,而一旁二人,身材粗壮,看上去像是他的打手。 “汴京城内,竟然敢调戏良家女子,你们眼里还有王法吗?”苏良冷声道。 那锦衣青年面色冰冷,道:“杀了他们!” 唰! 那两个打手骤然从腰间掏出两把匕首。 苏良不由得一愣。 此人张口就要杀人,这在汴京城里可着实难见。 但苏良并不惧怕,他环顾四周,最后将方幼娘的竹篮要了过来。 唰! 两个打手,手持匕首便朝着苏良捅来。 苏良身形一闪。 在躲过去之后,将竹篮重重扣在一名打手的头上,然后一脚踹裆。 打架,花里胡哨没用,必须一击制敌。 这一脚,劲头极大。 在那名打手痛苦地蹲下时,苏良挥出一拳,直击对方下颌。 “嘭!” 一拳之后,后者牙齿脱落,嘴角见血,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匕首也掉在了一旁。 与此同时。 另外一名打手握着匕首朝苏良刺来。 苏良身形一闪,然后一手抓住对方的手腕,欲用力弯折下去。 令苏良意想不到的是,这名打手的另一只手,化拳为肘,朝着苏良的肩膀迅速砸来。 苏良连忙放弃攻击,后退了两步。 这一击,苏良便看得出来,此人是个练家子,且练得是杀人技。 苏良也被激起了血性。 其双手握拳,再次发起进攻。 在那名打手也挥动着匕首刺来时,苏良身体一矮,一手抓住那人的脚踝,一手抓住腰部的衣服。 与此同时,那打手的匕首一转,突然划在了苏良的手臂上。 “刺啦!” 苏良的手臂被划出一道狭长的口子。 苏良忍着疼痛,双腿呈弓步,肩部一扛,将那人使劲摔了出去,砸在墙壁上。 “嘭!” 那人重重砸在地上,已无再战的能力。 苏良揉了揉手臂的伤口,大步朝着那锦衣公子走去。 “你……你……你若敢……” “砰!” 锦衣公子话未说完,苏良便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后者直接倒在地上,痛哭起来。 苏良正欲再揍,发现其中一名打手站起身欲朝着后面的方幼娘奔去。 他连忙后退,来到方幼娘的身边。 方幼娘看着苏良流血的手臂,眼神里满是疼惜。 这时,两名打手扶着那锦衣公子迅速朝着巷子外跑去。 此刻。 苏良的脸上满是汗珠,其长呼一口气,道:“还好还好,再多一个,我可能就打不过了!” 方幼娘心疼地看着苏良。 “走,我扶你去医馆!” 片刻后,二人来到了医馆。 苏良的伤势并不重,伤口虽长,但并不深,抹了些药,包扎一番,两三天基本就能结痂。 苏良包扎好后,一旁的方幼娘依旧哭得梨花带雨。 方幼娘的双眸,大而明亮。 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儿落下,就像一颗颗透明的珍珠摔落在地上。 苏良笑着看向方幼娘。 方幼娘不由得一愣,道“你……你……笑什么?” “方姑娘,你流的眼泪比我流的血都多,再哭下去,将医馆都要淹了!” 方有娘不由得破涕而笑,一脸委屈道:“对……对不起,是……是我连累了你!” “没事儿,你是宛眉的好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只是没想到汴京城竟能发生这种事情,走,咱们去告知巡逻的衙差,让他们务必将那三人抓捕归案!” “嗯嗯。”方幼娘点了点头。 片刻后。 苏良在街口找到了巡逻的开封府衙差,说明了刚才发生的情况。 方幼娘,画工颇佳。 当即就找来纸墨,画出了那三人的肖像。 而后,苏良令衙差将方幼娘送回了家,然后将自己也送回了家。 此刻的他,战斗力几乎为零。 回家后。 唐泽和唐宛眉得知苏良被刺,不由得大惊,在知晓苏良的伤口不是很严重时,才放下心来。 他们没想到汴京城内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发生。 苏良甚是疑惑。 莫说包拯执掌开封府以来,没有发生过这类事情,即使前几年,也从来都没有见过这种调戏不成便动了杀机的人。 翌日,苏良直接请了假。 其手臂酸痛,难以坐衙,另外他要去开封府将此事告知包拯。 他细细一想,觉得昨晚与他动手的二人,不但是练家子,很有可能还是军伍之人。 那个锦衣公子的身份更是可疑。 近午时。 苏良刚走到开封府府衙前,便碰到了准备去寻他的衙差。 衙差告知苏良,昨晚行凶的三人已经抓到,方幼娘也上了大堂。 但那三人拒不承认昨晚在调戏女子且要刺杀二人。 他们称苏良与方幼娘在行苟且之事,让他们撞上了,他们为了自保,才发生了打斗。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勃然大怒,当即大步走向开封府府衙。 这辈子,他最讨厌的便是诬陷,谁敢诬陷他,他必将和对方一斗到底。 府衙大堂内。 包拯端坐于上方,苏良大步走了过来,刚走到堂内,便见那名锦衣男子高声道:“包学士,正是此人,昨晚就是他意欲和那女子行不伦之事,被我三人恰好撞见。” “此人甚是彪悍,我们身上的伤便是他打的!” 此刻,锦衣男子的半边脸都蒙上了纱布。 那两名打手,一个牙齿脱落了两颗,脸上满是淤青;另外一个的脸上满是血痕。 苏良望向一旁有些紧张的方幼娘,站在了她的旁边。 “砰!” 包拯拍下惊堂木,冷声道:“冷青,你可知他是何人?” “冷青?” 苏良一愣,这个就是那位名声在外的樊楼冷公子。 没想到竟是个衣冠禽兽。 “他乃当朝监察御史苏景明,你若涉嫌诬陷,罪加一等!”包拯面色阴沉地说道。 “监察……监察御史,苏……苏景明?” 冷青先是面带惊讶,旋即朝前踏了一步,鼻孔几乎朝天,一脸睥睨地说道:“你们可知本公子是谁?” 听到此话,两旁的开封府衙役都有些傻眼。 在包拯面前,他们从未见过有人以如此倨傲的态度说这种话。 莫说此人是宗室外戚的子弟。 即使汝南郡王赵允让和曹国舅亲至,也万万不敢以如此口气向包拯说话。 这里可是开封府。 “吾乃当今官家遗留在民间的皇子!” 说罢,冷青从怀中拿出一物,展现在众人面前。 “龙凤刺绣抱肚?” 包拯一眼便认出了此物。 龙凤刺绣抱肚乃是宫中之物,且有特殊寓意。 前些年。 赵祯求子心切,勤于播种,禁中的宫女都在其宠幸的范围之内。 但凡被宠幸的宫女,都会得到一件龙凤刺绣抱肚,以作凭据。 苏良有些哭笑不得。 此事若是真的,且若曹皇后所怀胎儿为女,那此人比赵宗实更有可能成为当朝太子。 实乃万顷地一根苗。 苏良喃喃道:“朝堂要炸锅了,汴京城要炸锅了,可能整个大宋都要炸锅了!” 注:赵祯假私生子冷清之事,史料源于《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百六十八,皇祐二年篇,本书取其因果,剧情皆为杜撰。 (本章完) 第0124章:大宋版吕不韦,苏良闹市拦龙辇 开封府府衙,大堂。 包拯坐于上方,端详着手中的龙凤刺绣抱肚。 此时,核实冷青的身份最重要。 至于苏良与冷青的矛盾,完全可先搁置在一旁。 苏良站在一旁,也并无惧色。 莫说此人还未确定是皇子。 即使是真的太子调戏了女子,他也敢揍。 他占着理呢! 稍倾。 包拯验罢龙凤刺绣抱肚不觉有假,但仍需交由内侍省确认。 他望向冷青。 “除此物外,你可还有证明自己是皇子的证据?” 冷青道:“天圣八年,我母亲王氏执役于宫禁,三月十五日得官家临幸,四月初八,禁中失火,我母亲被赶出宫,此事,禁中皆可查。” “而后,我母亲回庐州嫁于医者冷绪,嫁后半月,母亲才知有了身孕,便让我随了冷姓。前年,冷绪身死,母亲告诉我真相,并教我皇家礼仪。今年年初,母亲去世,我卖掉家产,来汴京寻父。本来打算在汴京城积累一些仁名,让官家看到我的才能,没想到就被这个所谓的御史,乱了节奏……” 冷青说话的同时,包拯一直在观察他。 狱讼案情,讲究辨五声。 观其出言,观其脸色,观其气息,观其听聆,观其眸子。 包拯观察许久。 发现冷青言语间逻辑清晰,无任何错漏。 神情也并未有丝毫异样。 包拯又问询了几句后,道:“此事较为复杂,本官需上禀官家,将其先关押到府牢吧!” “府牢?你竟敢将本皇子关入牢内,你就不怕……不怕我爹爹……当今官家震怒吗?” 包拯想了想,朝着差役们说道:“府牢,单间吧!” 说罢,冷青便被押了下去。 包拯看向一旁的方幼娘,道:“方小娘子,伱可以回去了,若有需要,本官会再命人召你。” 方幼娘朝着包拯拘了一礼,又朝着苏良微微点头,当即退了出去。 包拯望向苏良:“景明,你怎么看?” 苏良撇了撇嘴。 “他若是真皇子,实乃我大宋不幸!” “咱们一起去见官家吧,此事必须要禀报官家了!” 苏良点了点头。 随即,包拯拿着龙凤刺绣抱肚和刚才冷青所言的供词,与苏良一起朝着门外走去。 …… 垂拱殿内。 赵祯兴奋地站起身来。 “什么?朕有皇子遗落在民间?”赵祯看了一眼龙凤刺绣抱肚,然后开始认真看起了供词。 看完后,他挠了挠头。 “时间太久,朕也不记得了!”赵祯招手唤来一个小黄门,道:“速将此两物交给茂则,此事他最是清楚。” 赵祯年轻时,勤于耕田,播种甚广,宠幸的宫女足足有数百人。 但大多都是一夜之欢。 他连脸都记不住,更不要说名姓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 张茂则手拿一叠册子,快步走来。 “官家,经查,龙凤刺绣抱肚确为宫中之物,天圣八年,王氏乃掖庭宫女,三月十五日得官家临幸,四月初八离宫,此供词并无谬误。” “真的?” 赵祯从御案后走了出来,来回踱步了两圈后,看向包拯,激动地说道:“包卿,你……你……务必要将此事调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冷青真为朕骨肉,朕定将其以皇子待之。” “景明,你主意多,也协助包卿调查此事。” “臣,遵旨。”包拯与苏良同时拱手。 此刻,二人是了解赵祯心情的。 这些年,赵祯因无子遭受了太多委屈,日日夜夜都被官员和百姓戳脊梁骨。 曹皇后到底生男生女还未可知。 而今突然掉下了一个“儿子”,他自然甚是兴奋。 儿子,是他的腰杆,是他的底气。 有了儿子,他就敢御驾亲征,他就敢巡视西北和江南…… …… 午后。 朝堂和汴京街头就炸开了。 人人都在讨论这个遗落在民间的“皇储”。 而冷青近日做的一些事情也都被百姓扒了出来。 “怪不得这位冷公子对贫困百姓出手如此阔气,能帮则帮,原来竟然是官家遗落在民间的皇子!” “品评百官,句句独到,对官家的品评更是彰显了子对父的孝义与崇敬,这位冷公子,若真是皇子,日后也定是一位贤王,甚至是明君啊!” “那日在樊楼,冷公子起身为我敬酒,酒杯放的比我的都低,此等礼贤下士的德才,日后必成贤君!” “冷公子说话如春风化雨,沁人心脾,原来是继承了官员的‘仁’啊!” …… 由于冷青前些日子做的好事颇多,民间对他的风评极佳。 而苏良听到这些话,不由得一阵头疼。 似乎只有他和方幼娘看出了冷青的真面目。 这时。 夏竦也不知从哪里得知,苏良殴打了冷青。 他上奏谏言,称包拯与苏良关系甚笃,理应避嫌,另外他弹劾包拯将冷青关押在府牢甚是不妥。 且此事涉及皇家宗室,应交由大理寺处理。 赵祯听后,觉得甚有道理。 当即令大理寺卿赵概全权接手了此事。 赵概断案虽不如包拯般雷厉风行,但却也甚是严谨。 他令内侍省再次取证,再次审问冷青,还派人去了庐州调查…… 事事做得都甚是考究。 …… 四月十八日,大理寺卿赵概提交了冷青事件的结果。 王氏是宫女无疑。 王氏被官家临幸的日子无疑。 龙凤刺绣抱肚无疑。 冷青的所有说辞与庐州的情况无疑。 …… 大理寺的一些官员甚至在私下议论,冷青在眉眼间确实与官家有些相像。 且其谈吐甚是儒雅,颇具皇子风采。 当下,还未有科学的认亲之法,眼看着证据越来越偏向冷青就是赵祯之子。 御史台内。 苏良看到大理寺卿赵概的调查结果,觉得有些奇怪。 他不是质疑赵概的能力不行,而是发现此事的所有证据就好像摆在太阳下,弯腰就能捡到了。 有些过于顺利。 突然,苏良想到了那晚冷青和两个打手提到的一个名字:高爷。 “高爷是谁?” 苏良不由得来了兴致。 当即,他便奔向了开封府,欲让包拯好好查一查这个高爷。 那两个打手的身份皆已查明,都是退伍的禁军,是冷青花钱在汴京城雇佣的护卫。 查一查他们,没准儿能查到这个高爷。 包拯也觉得此事过于顺利,不由得在暗处查了起来。 不到两日。 包拯的线人便发现那两个打手去了汴河旁胡同的一座小院,而院内,住着一个道士,名为高继安。 高继安在州桥下,有一个卦摊。 据调查,他与冷青几乎同时来到汴京城。 很有可能,就是高爷。 与此同时。 苏良也有新发现。 他通过刘长耳发现,近日汴京城内流传的一些夸赞冷青的话语,乃是有人花钱雇人传播的。 苏良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断。 …… 这日,午后。 苏良手拿一册吕不韦编纂的《吕览》走到州桥下,不远处还站着数名便衣的开封府衙差。 此刻。 一个年约五十岁的长发道士,正在卦摊前打着瞌睡。 此道士,正是高继安。 苏良大步走了过去,坐在摊子前的小凳上。 高继安瞬间惊醒,而后化作笑脸,道:“这位公子,你要算些什么,是姻缘还是仕途?” 苏良微微一笑,将那册《吕览》放在摊子上。 “民间传言,秦庄襄王异人之所以能当上国君,全凭吕不韦广散钱财,不断用计,为其经营名声,我想测一测,当朝有没有吕不韦,有没有异人?” 高继安一愣。 “公子,你说笑了,这个我可算不出。” 苏良厉声道:“高继安,你可识得冷青?” “不……不……不认识。”其眼神明显有些闪躲。 “不认识?他已经全招了!”苏良吓唬着说道。 听到此话,高继安转身就跑。 顿时,苏良觉得自己极有可能推断正确了。 而这时。 数名藏在两侧的开封府差衙差们,一拥而上,顷刻间,便抓住了他。 高继安大吼道:“你们……你们抓我干什么,我……我就是个算卦的道士。” “待到了开封府,你便知为何抓你了!”一名衙差冷声说道。 …… 片刻后。 苏良刚到开封府,包拯便告诉他,官家正准备去见冷青,去亲自看一看后者到底是不是他儿子。 “不能见,不能让官家见他。官家若突然封赐他一个爵位,那就糟糕了!” 君王出口,一言九鼎。 一旦赵祯许下诺言,此事就更乱了。 苏良看向包拯,道:“希仁兄,你先审着高继安,我去拦官家!” 说罢。 苏良骑上开封府前的马匹,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大约一刻钟后。 苏良看到了赵祯的车辇。 一旁,首相陈执中、枢密使夏竦、还有大理寺寺卿赵概,都骑着高头大马,行在车辇旁。 两侧还随行着十余名护卫。 苏良直接驱马向前,拦在了马车的前面。 “吁!” 陈执中、夏竦、赵概三人,没想到前面突然钻出一匹马,三人迅速拽紧缰绳。 马车也停了下来。 当看到来者乃是苏良时,三人的脸色都阴沉了下来。 “苏良,你竟敢在闹市中拦龙辇,谁给你的胆子!”夏竦低声呵斥道。 这时,赵祯打开车窗,望向苏良,道:“进来说话。” 温馨提示:方幼娘不会与苏良有暧昧,更不会被纳为妾,她只是个线索人物且与冷青案无关。本书属于朝堂吵架干仗流,哦不,是以言扶宋,不会跑偏的,更不可能发展成为后宫文,后面全宋变法还要干仗呢,开后宫多没意思。 (本章完) 第0125章:精力充沛包希仁,教科书级别的审案手段 马车内。 苏良看向赵祯,道:“官家,当下可是要去见冷青?” 赵祯点了点头。 “臣又发现了一些端倪,这极有可能是一场大骗局,能否先听臣讲一讲?” 赵祯想了想,朝外道:“停车。” …… 片刻后,一座茶楼的包间内。 赵祯端坐在最中间。 陈执中、夏竦和赵概坐在一旁,黑着脸,都有些气愤地望向苏良。 他们觉得,官家实在是太过于宠溺苏良。 对闹市拦龙辇丝毫不怪罪,又无视赵概的调查结果,要听一听苏良如何说。 苏良道:“近日,在冷青称自己是官家私生子的消息传出后,汴京街道的小报涉及冷青的内容,皆是夸赞之语,臣调查后发现,此乃有人花钱雇人为之。” “臣与包学士对冷青之前的两名护卫进行了调查,发现他们与一名道士来往密切,此道士名为高继安,散播冷青有贤主之风消息的幕后人正是他。” “一个时辰前,臣与他见过一面,臣拿出一册《吕览》,问及吕不韦与秦庄襄王之事,然后质问他是否认识冷青,他不由得大惊失色,转身便想逃,幸而开封府将他抓了起来,而今正在开封府受审。” “臣推断高继安便是冷青的幕后主使者,二人早在来汴京前,便安排好了一切。” “安排好了庐州可能被问询到的所有人人,安排好了来到汴京城要先施钱厚待百姓,安排好了品评百官与官家的内容,以此引得朝堂注意,安排好了他在汴京城的所有说辞,只为证明他这个皇子的真实性……” 苏良说完,赵祯还在深思。 夏竦便反问道:“苏良,你刚才说的这些,可有证据?若没有证据,官家凭什么信你的,而不信赵寺卿查出来的实证?” 苏良下巴一抬。 “夏枢相,下官并非是要与赵寺卿争个长短,此事干系着我大宋的未来,不得不谨慎。” “谨慎?你这是谨慎吗?无凭无据,全凭想象!”赵概也忍不住开口道。 “赵寺卿,我是台谏官呀,官家特许,可风闻奏事!” 苏良将“台谏官”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赵概顿时无言以对,台谏官就是有这个特权。 苏良接着说道:“我提出了疑点,大理寺就应将此事调查清楚。而今让官家去见冷青,若事后调查出他是假冒的,官家的起居录上会如何写?写官家受两位相公蛊惑吗?” “苏良,放肆!”陈执中也有了脾气。 夏竦气呼呼地说道:“官家,这个苏景明实在是太蛮横,他今日犯的毛病与前些日子黄河改道一模一样。凭什么大家都要听他的。官家见冷青,乃是为了尽快确认他是否为皇子,难道有错吗?” “敢问夏枢相,官家以何方式确认他是皇子?闲聊?追忆往昔?” “这就是个骗局,冷青早就想到了面见官家时应该如何说话,官家心仁,极有可能着了道!” “一派胡言。官家问话,谁敢扯谎,他若不是帝子,必然会露馅!”陈执中一脸认真地说道。 听到此话。 苏良有些想笑,他看向陈执中,道:“陈相,伱确定大家在官家面前不敢扯谎? 官员们哄骗官家不是一次两次了,还谁敢扯谎? 人人都敢扯谎。 陈执中被气得脸色发红,他最怕的就是这种混不吝的回答。 “都别吵了!” 这时,赵祯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苏良,你说,接下来应该如何做?” “臣建议,官家立即回宫,莫问冷青之事。而冷青与高继安最好交由大理寺与开封府联合审查,最多五日,必出结果。若冷青真是帝子,臣愿向陈相、夏枢相和赵寺卿致歉!” 苏良想到不久前高继安的表情,就笃定这里面绝对有猫腻。 “就听苏景明的,回宫。”赵祯用一道无须再议、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 陈执中、夏竦和赵概气得牙根直痒痒。 他们实在想不通赵祯为何如此宠信苏良。 即使苏良一句话去除了宫内的铅汞、丹砂之毒,官家也不应如此厚待。 太气人了! 苏良也有些发愣。 自他论辩黄河变道之策失败后,官家对其确实很好。 甚至语气都比往昔温和了许多。 今日这一句“就听苏景明的”让他生出一种“得遇明君,一定要为大宋肝脑涂地”的感觉。 其实,这是张茂则的功劳。 张茂则除了向赵祯汇报了苏良在河道上拼命的表现外,还称苏良有些像年轻时的韩琦,希望其莫被一些杂事磨平了棱角。 此话,赵祯一下子听到心里了。 赵祯与韩琦相差两岁。 起初,他视韩琦为知己,俨然是将其当成未来宰执来培养的。 宝元元年,担任台谏官的韩琦上《丞弼之任未得其人奏》,痛斥四大宰执,当时称为:片纸落去四宰执。 其谏言生猛,甚于苏良。 但接下来。 韩琦不断遭到仕途打击,自去杭州后,所上奏疏,已经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了。 赵祯看到苏良,不但看到了年轻时的韩琦,还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故而,他不想再打击苏良。 年轻人,说错了不要紧,但必须要敢说。 朝堂里这样的年轻官员太少了! 在赵祯心中,已将苏良当作了未来的宰执来培养,故而才对其如此柔善。 这其实也反映了,内侍张茂则在赵祯耳边吹过的风,丝毫不亚于张美人的枕边风。 …… 翌日。 大理寺,监牢中。 包拯来此的第一件事,就是强烈要求将冷青从舒服的卧室押入开封府最里面最脏最臭的牢房,并称要饿其三日再审。 大理寺卿赵概与包拯乃是同品级,本想反驳,但怎奈包拯实在太强势,称不如此做,他便不审。 赵概无奈。 他实在没胆量虐待一个有可能成为大宋未来国君的年轻人。 当即就将大理寺的所有控制权都交给了包拯。 他不知不觉就成了包拯的副手。 包拯审案,雷厉风行,乃是整个汴京城公认的。 他当即便开始审讯起了高继安。 包拯不动刑。 但他的惩罚措施比动刑更可怕。 他不让高继安睡觉,只要后者打瞌睡,立马就会被一盆凉水破醒。 人在精神恍惚的时候,最易说真话。 与此同时。 包拯命开封府的衙差将与高继安有关联的人全都问讯了一遍。 供词足足有半尺高。 但包拯事无巨细,全都阅览了一遍,并根据供词,不断审问高继安,追问细节。 审案,根本没有捷径,全凭细节与耐性。 很快,包拯就查出了一些端倪。 正如苏良所料,这还真是一个大骗局。 品评百官,帮助百姓,在樊楼行皇家礼仪等等,全都是高继安设计出来的。 包拯根据高继安吐露出来的点点滴滴,将此骗局连成了一条线。 此刻的大理寺卿赵概以及大理寺的诸官员对包拯佩服的五体投地。 他们觉得,包拯一人之力,几乎扛得上大理寺所有人之力。 精神实在太充沛了! 三日后。 包拯依旧精神抖擞,在一旁陪着但经常开小差的赵概,却已经有了黑眼圈。 这就是人与人的差距。 但凡成大事者,精力必须要异于常人。 这一点,大宋朝最突出的两个人便是包拯与王安石。 苏良也算得精力充沛,但是他懒,他还是喜欢享受生活,而非征服生活。 此刻,高继安已经快被折磨疯了。 他虽咬牙不承认,但包拯已经将案件剖析出七七八八,并整理成了文字。 这时候。 饿的几乎走不动道的冷青被带到了审讯室。 冷青看到包拯和赵概,想骂都已经没有了骂的力气。 “你们……你们竟敢如此对我,我……我是真皇子,即使饿死我,我也是真皇子!”冷青依旧还在嘴硬。 当即,包拯令人将高继安的供词放在了冷青面前。 冷青一看,顿时傻眼了。 高继安竟然已经全招了,其中的一些细节,只有二人知晓。 高继安还称此骗局乃是冷青所设,他是副手。 此话,自然是包拯故意加上去的。 这时,包拯缓缓开口道:“冷青,本官审不审你已经不重要了吧!” 此话一出,冷青的心态彻底崩溃。 其嚎啕大哭,然后骂道:“高继安,你个狗彘鼠虫之辈,这明明是你的主意,你说此事若成,我们将拥有泼天的权势和富贵……” 听到此话,包拯长呼一口气。 案子要结了。 而此刻,赵概看向包拯,眼神里满是崇拜。 以往大理寺审案,只会盲目地寻找人证物证,效率极低。 根本不知如何攻克人心。 今日,包拯为大理寺的官员们可谓是结结实实上了一课。 …… 四月二十五日。 冷青案的结案奏疏呈递到了中书与御前,包拯与赵概皆建议判处冷青与高继安斩刑,以儆效尤。 赵祯最是不愿判人死刑,说了一句流放琼州如何。 包拯面色一沉,拱手而出,道:“官家,这些年,禁中外放宫女足足有上千个,官家临幸者,恐怕也有数百,难道不怕民间野子竞相冒充帝子吗?” 赵祯老脸一红,道:“包卿所言有理,是朕糊涂了!” (本章完) 第0126章:请排队向苏景明和欧阳永叔道歉! 四月二十八日,午后。 垂拱殿内。 贾昌朝呈上两道奏疏。 一道称六塔河已疏通完毕,当下正在堵塞横陇、商胡二口,施工过程中无任何险情隐患,预计五月初二晚,便可引大河之水入六塔河。 奏疏之中,贾昌朝对河道情况描述的甚是详细,处处彰显自己的治河手段。 赵祯甚是欣喜。 此事若顺利,那他以后晚上睡觉又将会踏实许多。 而赵祯看完第二道奏疏,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贾昌朝称,欧阳修与苏良在巡察河事之时,散播决口谣言,教唆当地百姓在大河之水分流入六塔河前离开,导致很多百姓这几日纷纷携家带口,奔向别处。 这一行为,不但破坏了朝廷的大河东流策略。 还导致百姓在逃奔时出现诸多抢掠偷盗事件,扰乱了地方秩序,使得地方官员甚是忙碌。 他与当地多名官员联名请求,严惩欧阳修与苏良这种恶意破坏当地民政的行为。 此事,张茂则早已汇禀给了赵祯。 张茂则的说法是,欧阳修与苏良二人笃定六塔河会决堤,故而提前通知了河岸上百姓。 二人担心那些百姓逃离本地会被误以为造反生乱,故而特意告知张茂则,以便在六塔河没有决堤后承担责任。 “唉,这两个犟人,心是好心,但却总惹麻烦,朕不惩罚他们,如何能让河道官员们安心做事,罢了罢了,待引水东流成功后再说吧!”赵祯喃喃自语道。 …… 五月初三,近黄昏。 一名身穿深红色对襟衣衫的军士,骑着一匹黑马,直奔禁中。 一些路过的官吏看到后,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是急脚递。 大宋当下最快的驿兵。 轻骑接力、昼夜不停,日行最低四百里。 专门负责传送朝廷的紧急文书或边关的紧急战报。 “莫非……莫非是辽……或西夏又要起战事了?”有人猜测道。 很快。 驿兵将急报传递到了垂拱殿前,由内侍将其交给了正在批阅奏疏的赵祯。 此刻,赵祯的心情非常忐忑。 他最怕的就是见到急脚递。 这意味着有大事发生,且多为不好的事情。 赵祯双手略微颤抖,翻开文书。 “什么?”赵祯一下子站起身来,面色阴沉。 “啪!” 其右手的狼毫,被赵祯硬生生弯成了两段。 他朝着旁边的小黄门道:“速召两府三司的相公们来见朕,另外,将欧阳永叔与苏景明也召进来!” 文书的内容很短。 “昨夜,大河之水入六塔河,入则决口。” “大水过堤,道路隔绝,田苗荡尽,两岸村宅尽毁,溺兵士河工无数,水死者不下千人,水流肆虐,难以控制……” 片刻后。 陈执中、吴育、张方平、夏竦、王尧臣等率先来到了垂拱殿。 御史台、谏院距离垂拱殿较远,故而,欧阳修与苏良会来的慢一些。 当陈执中等人看到文书内容后,全都傻眼了。 他们没想到欧阳修和苏良的预言竟然成真。 这是一个巨大的决策错误,是一个必将载入史册的重大错误! 全朝上下。 除了苏良和欧阳修,其他人几乎都是推波助澜者,包括坐在上面的官家。 他们打破脑袋都想不通。 那么多通晓治河的官员,怎么就比不上两个几乎没有参与过治水事宜的台谏官。 夏竦的脸色蜡白。 此刻,他的怀里还藏着一份弹劾欧阳修与苏良的奏疏。 贾昌朝告知夏竦,欧阳修与苏良固执己见,在巡察河事时称大河即将决堤,造成河道两侧的百姓发生了民乱。 夏竦庆幸自己晚了一步,不然恐怕就要晚节不保了。 但现在他依然很恐慌。 为了使得贾昌朝重返中书,他可是汴京城官员中力挺大河东流的第一人。 他的脑子飞度运转,想着要如何将自己从这个过错中撇出去。 就在这时。 欧阳修和苏良快步来到了殿内。 不久前,二人便知晓了急脚递。 随后,官家又急召他们,他们已经大概知晓发生了什么事情。 欧阳修与苏良看过文书后,面色也不由得严肃起来。 他们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御座上。 赵祯长叹一口气,喃喃道:“此事怪朕,怪朕啊!朕若命人再研究一番那大河河道沙盘,再听一听欧阳永叔和苏景明的建议,也不至如此,是朕之错,朕之错!” 听到此话,陈执中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河道之上,出了如此大事,定然是河道官员对朝廷有所隐瞒,臣以为应立即罢黜判大名府的贾昌朝与勾当河渠司李仲昌。” 陈执中一句话,便将所有的罪过都砸在了贾昌朝和李仲昌的身上。 夏竦紧随其后,站出来说道:“陈相所言,甚有道理,臣也觉得应立即罢黜这二人。” “臣附议!” “臣附议!” 王尧臣和张方平也分别站出来说道。 苏良听到此话,有些忍不住了。 “官家,贾昌朝和李仲昌自然难逃大罪,但此时的关键不是惩罚他们,而是要迅速维持河北的局面,先救命。大河水依旧还在泛滥,六塔河的水依旧还在外溢,百姓的性命、宅院、田地都需要我们去保护,形成民变就糟糕了!” 苏良一语道醒了赵祯。 赵祯道:“传朕旨意,命欧阳永叔总领大名府,先救灾,平复民心,而后再追究此事过失!” “臣遵命!”欧阳修拱手道。 赵祯又看向王尧臣,道:“三司立即拨款拨物,并令河北、京东未曾受灾的州府及时对四散的流民提供帮助。” “臣遵命!”王尧臣也拱手道。 当即,欧阳修和王尧臣便大步离开了垂拱殿。 救民如救火,不能慢上半分。 这时。 夏竦又站了出来。 “官家,此事大概率是一场河官们执行不当造成的意外,黄河东流北流的讨论在民间早就传的沸沸扬扬。此消息若传至民间,恐怕很多百姓都会对朝廷心生不满,甚至说出一些‘朝廷为保汴京,而无视边境百姓生死’的谬论,臣建议先将此消息压下来或对外宣称伤亡不过几十人,在快要解决河患之时,再将事情真相公之于众,以此,避免其他地方以此为由头发生暴乱。” 听到此话,苏良肚子里的小火苗直接就从眼睛里冲了出来。 真宗期,朝臣遇到这种事情,几乎都是这样做的。 但这样做,除了满足朝廷所谓的脸面,并借此找到背锅之人,只会使得百姓更加愤怒。 苏良还未站出来,一旁的吴育便大步走了出来。 “夏枢相,我们做错了,难道还不能让百姓骂几句吗?” “此事如何骗百姓?百姓们不是傻子,他们知道朝廷对他们是好是坏,而今我们要做得是抚恤灾民,低头认错。一旦失去民心,再想找回便难了,你的建议,完全是亡宋之策!” “我们做错了,难道还不能让百姓骂几句吗?” 这句话,一下子刺在了赵祯的心上。 他不由得坐直了身子,沉声道:“朕不怕百姓骂,就怕大宋的天下失了民心!” 陈执中本想着附夏竦之意。 但听赵祯说出此话,连忙将伸出的半只脚缩了回去。 这时,苏良站了出来。 “官家,此事确实不该瞒,也瞒不住,臣恳请官家立即告知天下,且写罪己诏。” “罪己诏?” 三府三司的相公们都惊讶地看向苏良。 他们感觉苏良疯了。 罪己诏是能随便写的吗? 往昔。 出现一些天灾,比如地震、旱情,洪水等,导致民间百姓遭受巨大伤害,执政者都会写罪己诏。 毕竟,天象示警,意味着地上的君王有做得不到之处。 但这种情况下写罪己诏,就是走个流程,表表态度,同时也能赚个宽仁的名头,于帝王生涯无害。 但此次六塔河决口,完完全全是人为决策失误。 若赵祯写了罪己诏,就相当于此事完全他的错误。 这就是在自己的帝王生涯抹黑了。 “苏良,休要胡言,罪己诏是能随随便便就写的吗?此事根本不是官家的过错。”陈执中呵斥道。 苏良丝毫不惧,看向上面坐着的赵祯。 “官家,此次,水死者不下千人,灾民恐怕有上万人,谁人不知这是朝廷为抵御辽国而制定的决策!大水过后,河北、京东的百姓一定觉得,朝廷为了汴京城安危,根本无视边境百姓死活!” “罪己诏,能让受灾的百姓们看到官家的态度,看到我大宋朝廷绝对不会无端舍弃任何一名百姓,这是重拾民心的最好方式,也是减少民乱的最好方式,我们要让百姓看到生活的希望啊!” “苏良,你口口声声为了百姓,你可知罪己诏将会为官家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夏竦反问道。 苏良微微摇头。 “历朝历代,君王是贤是昏,不在史官的笔锋下,而在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中。”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圣人会犯错,官家会犯错,朝臣们都会犯错,然错而能改,依然可得民心。若是欺上瞒下,百姓必反,这是历史的教训!” “官家,臣再次恳请官家写罪己诏!”苏良朝着赵祯,重重拱手。 感谢书友未祇璨、20170214121131957、20190206180335206、血牙獠羽的打赏,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127章:罪己诏,泪目,得民心者得天下 垂拱殿内,阒静无声。 赵祯依旧在回味着苏良的话语。 一旁,两府三司的相公们也都不敢出声。 这样一次重大的决策失误,谁都不愿承担,也承担不起。 赵祯思索了片刻后,站起身来,道:“民心不可失,朕当为此事担主责,罪己诏,朕来写!” 陈执中正欲开口。 赵祯大手一摆,大步走向了偏殿,他下这个决定,非常不易。 当即,众臣也就都散了。 当日晚。 大河分流六塔河决口,死者不下千人与官家将写罪己诏的消息,便在各个衙门传开了。 官员们都甚是惊诧。 回想起自己与苏良、欧阳修争论的模样,只想打自己的脸。 这要放在后世的史书上。 孰忠孰奸,孰贤孰庸,一目了然。 而官家要写罪己诏,更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 深夜,苏宅,卧室内。 苏子慕早已睡下。 苏良双脚泡在木盆中,闭着眼睛,唐宛眉为其轻轻揉捏着肩部。 此刻,是苏良感到最幸福的时刻。 唐宛眉明显感觉到,今日的苏良有些疲惫,便没有多说话,只是安静地为其揉着肩膀。 片刻后。 苏良突然拉住唐宛眉的手,道:“眉儿,等咱们都老了,就回扬州,买条船,我捕鱼来你采莲,如何?” 唐宛眉探身,将脸颊贴在苏良脸上,笑着道:“好,只要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行。” 这一刻,苏良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全回来了。 …… 翌日,天大亮。 中书连发两道布告。 其一,告知全城,大河东流、分水六塔河之策在执行中出现严重事故,导致大河决堤,朝廷已在全力救助灾民,并倡导有去河北的商人,尽可能地帮助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 其二,赵祯亲自写了一篇长达六百字的罪己诏。 “大河东流,崩于六塔河,伤亡不下千人,此尽皆朕之罪也。” “朕受命乾坤,应足天下之民,然朕不听谏言,不敏于德,不明于政,不知体恤民力,致大河肆虐,民不聊生,朕痛自刻责。”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朕为天下生民之主,灾害于民,不若移灾于朕身……” …… 苏良看完赵祯的《罪己诏》后有些泪目。 尤其是那一句“灾害于民,不若移灾于朕身”,完全就是赵祯“仁德”的体现。 此两道布告一发。 就好像两道炸雷在汴京城的上空炸响。 百姓们对大河决口,感到的是惊诧、同情和无奈。 但对赵祯的《罪己诏》,感到的则是温暖与感动。 汴京城的书生学子们,哪里见过如此赤诚的罪己诏,纷纷议论了起来。 “官家仁厚,将河患之罪归于己身,我等生逢如此明君,实乃万幸,理应立报国之志!” “好一句‘灾害于民,不若移灾于朕身’,历朝历代之君王哪有当今官家这派仁德,吾大宋必兴矣!” “天下子民,皆为官家心头之肉,官家对民如此,我等怎能辜负了官家!” …… 一则《罪己诏》,直接将赵祯的贤君之名扬了起来。 书生们在扬名。 一些百姓则是直接开始行动。 汴京城的一些商人运送着粮食、棉被、各种生活用品,直奔河北。 一些没有办法赶赴河北的百姓则是纷纷奔向三司,送钱送物,希望能尽可能帮助那些受灾的百姓们。 三司使王尧臣甚是兴奋。 本来三司拨款修河已是捉襟见肘,而今又要赈灾,他一时间很难筹集到足够的物资。 而今,汴京城的百姓们彻底解决了他的麻烦。 论有钱,还要数汴京百姓。 有的将成袋的粮食堆在三司门口,有的将成捆的布料摆在门前,还有的直接将拳头大的银锭扔到三司院里…… 王尧臣命属下统计名录,日后以便感谢。 但很多百姓在纸张上都写了同一个名字:大宋之民。 齐州、相州、德州、青州等距离六塔河近的一些州府也都纷纷行动起来。 送粮送物,不让一名流民食不果腹,不让一名流民无处可住。 毫末之处,尽显温暖。 …… 令赵祯和朝堂所有官员都没有想到的是,此事彻底传开后,百姓们没有骂赵祯,也没有骂朝廷失策,全都在想尽办法帮助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们。 百姓们的这种善良与热情,令苏良都感到不可思议。 但是细细一想,他也就明白了。 原因有二。 其一,因官招商之策,各个州府的百姓都有钱了。 特别是齐州与附近诸州,商贸发展得甚好,商人们感谢朝廷的政策,故而愿意帮助朝廷做事。 其二,赵祯的《罪己诏》打动了许多人。 百姓们非常清楚朝廷对他们好还是不好,赵祯一番发自肺腑的罪己诏,让百姓们看到了朝廷对百姓的真诚,让他们看到了未来生活的希望。 …… 垂拱殿内。 待张茂则为赵祯讲罢民间百姓的反应后,他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他写《罪己诏》是因苏良那番话。 是因他确实觉得做错了事情,没想到竟然带来了如此良好的后续反应。 这一刻。 赵祯又找到了一个与百姓相处的小窍门。 真诚,可消弥绝大多数矛盾。 百姓不仅仅是被管理者,他们也有可能成为朝廷的支柱。 与此同时。 贾昌朝和李仲昌互相推诿的奏疏也呈递到了赵祯的面前,赵祯看了一眼,便将其扔到了一边。 事后,此二人必将遭重惩。 …… 两日后。 欧阳修在将横陇、商胡两处地方重新挖开后,水势渐渐得到了控制。 源于各个州府的救援车队不断加入,本来极大可能会产生的民乱,也消失于无形中。 欧阳修,一日一报伤亡情况。 得益于他和苏良的那封签名信,河叔足足带走了七千多名百姓转移。 而这七千多名百姓原本将会是遭受河患侵害最严重的一群人。 …… 这一日。 一些商人奔向御史台开始捐赠起物品来。 因为大家都知道。 苏良与欧阳修,以二人之力抗全朝堂,反对黄河分流入六塔河。 若朝廷执行他们二人的想法,便绝对不会有如此巨大的灾情发生。 百姓们很聪明。 他们去开封府捐款捐物、去三司捐款捐物、又来御史台捐款捐物。 但就是不去枢密院。 而此刻。 苏良与唐介站在院内,看着御史台的吏员们将捐赠的物品分门别类,不由得有些感动。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官民关系。 没想到竟因官家的一篇《罪己诏》变成了现实。 这时,苏良看向唐介。 “子方兄,遭遇水患,百姓们便如此热情相助,若有一天,朝廷准备收复燕云,你觉得百姓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听到此话,唐介先是一愣,然后激动地说道:“若朝廷要收复燕云,百姓什么反应我不清楚,但我唐子方愿倾尽家产助之,我……我也愿意上战场!” 收复燕云。 不止是赵祯的愿望,士大夫官员们的愿望,也是所有大宋子民的愿望。 苏良望向远处的天空,喃喃道:“我辈仍需努力,这一日,应该不远了!” (本章完) 第0128章:夏竦:台谏势大,令百官不敢言! 大河之灾。 来时势大而猛,去时迅疾。 欧阳修命人将横陇、商胡二口挖开后,大河之水逐渐恢复常态,从农宅、民田、道路之中退去。 但造成的实质伤害已然形成,并且是持久性的。 今年,河道周遭的百姓将颗粒无收。 那些房倒屋塌的百姓想要重建家宅更是难上加难。 欧阳修在查明受灾范围后,向朝廷请求,免除受灾区域田赋,并对所有受灾受害的百姓进行补偿。 这场灾难完全是人为引起。 朝廷自当担负主责。 赵祯当即便应了下来,该免则免,该赔则赔。 《罪己诏》只是态度的体现,真金白银用到百姓身上才是真正的认错。 与此同时。 此番河患的主因也调查了出来。 其一,大河分流六塔河之策实乃纸上谈兵之策,是对大河水势认知不足所致。 其二,赵祯与朝臣被“大河东流,成御辽之军事天堑”的说法蛊惑,做了错误决策。 其三,在疏通六塔河期间,总领河事的贾昌朝与勾当河渠司李仲昌好大喜功,阳奉阴违,河务执行甚是粗劣。 很快,朝廷便对这些人做了惩处。 参与此事的河官皆受到重罚。 其中,剥夺贾昌朝的所有官职,令其归家养老。李仲昌直接判流刑,流两千里。 至于朝堂上的官员。 但凡提出支持大河东流之策者,皆罚俸两月。 欧阳修与苏良敢说敢言,则是得到了不菲的奖赏。 至于接下来黄河的治理事宜,赵祯认可了欧阳修的策略。 “暂不改道回河,以修缮河道为主,清理下流泥沙,高筑堤坝,多植树木,避免汛期发生大规模的洪涝灾害。” 当下,即使举全国之力,大河之患也根本无法尽除。 朝廷要做的,只能是尽可能避免大患发生。 至于大河流入辽境,那还需要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呢! 与其担忧契丹人来袭,不如富国强民,培养起应对战事到来的战斗力。 …… 五月二十八日。 在欧阳修将此事处理的差不多后。 御史中丞唐介和殿中侍御史范镇举荐当下的天章阁待制曾公亮知大名府。 赵祯欣然同意。 大名府乃是朝廷的北大门,必须要有军事重臣把守。 欧阳修善于处理民政,但在军事布局上,远远不如在庆历四年主编过《武经总要》的曾公亮。 经历过此事后。 朝臣们都开始自我反省,朝堂也变得逐渐安静下来。 很多官员都想不通,为何苏良和欧阳修能提前预知河患,并且面对朝堂大多数官员的反抗时,仍能据理力争。 就连御史台的官员们都特别好奇。 依照他们对苏良的了解,苏良并不是很通晓河务。 御史台,察院内。 “苏御史,能否告知下官,你和欧阳学士为什么就笃定河道会崩决呢?”监察御史里行吕诲一脸好奇地问道。 一旁的周元也扭过脸来。 苏良微微一笑,想起了在河岸上巡视时,他也曾问过欧阳修这个问题。 欧阳修回了一句令苏良肃然起敬的话语。 苏良当即也便拿来用了。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以此话度(思量)之,错又何妨!” 说罢,苏良便挺起胸膛走出了屋子。 吕诲和周元望着苏良的背影,感觉其甚是高大。 此类话语,官家和士大夫官员们也总挂在嘴边,但真正身体力行,将百姓利益放在首位的,寥寥数人耳。 “欧阳永叔与景明,真君子也!”吕诲忍不住称赞道。 …… 六月五日,上朝日。 群臣集聚于大庆殿内。 苏良睡眼惺忪,有些疲累。 昨晚,四个月大的苏子慕黏上了苏良。 不让唐宛眉抱,不让桃儿抱,不让唐泽抱,只要苏良抱。 苏良抱着他,他依旧不睡觉。 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苏良,小嘴咿咿呀呀,对着苏良讲个不停。 且小手还指着苏良的嘴,让苏良也说话。 苏良一脸无奈,从三皇五帝讲到喜羊羊与灰太狼,从小红帽的故事讲到白雪公主…… 苏子慕闹到二更天,才沉沉睡去。 而这时,苏良几乎要起床了。 近日朝堂事少,苏良盼望着朝会能短一些,以便他回御史台补个觉。 片刻后。 赵祯坐在御座上,其还未开口说话。 只见中书三位相公,陈执中、吴育、张方平便先站了出来。 赵祯不由得笑问道:“难得见三位相公如此主动,有何事要奏?” 吴育率先拱手道:“官家,臣昨日拟了一道岳州知州滕宗谅转任苏州知州的奏疏,本欲呈递圣前,没想到却被陈相和张相压了下来,臣不知是哪里坏了规矩!” 陈执中迅速出列。 “岳州知州滕宗谅曾贪墨公用钱,私德有瑕,怎能将其升迁至江南的赋税重州苏州?” “敢问陈相,滕宗谅转苏州知州可有违我朝磨勘叙迁的规则,其磨勘年限、民声、政绩、课绩,哪一点不符合?”吴育反问道。 “滕宗谅可转官,但不宜转至江南苏州为官,功是功过是过,其德不足以支撑其任苏州知州!”一旁的张方平也站出来说道。 “陈年旧事而已,二位口口声声称滕宗谅贪墨,可有实证?” “滕宗谅烧毁账单,令公用钱贪墨案无证可查,官家将其贬谪,便是证明他确实有贪墨之举!谁能保证他去了苏州不会贪墨,苏州乃江南之重城,绝不可将其交给滕宗谅!”陈执中面色冰冷。 …… 一时间,不但苏良不瞌睡了,官员们也都精神了起来。 朝堂上。 三位宰执官闹矛盾,如此互掐,倒是不常见。 大家也都听明白了。 此事看似是在辩滕宗谅有没有资格担任苏州知州,其实辩的是三人的相位还能坐多久。 众所周知,滕宗谅乃是范仲淹的至交好友。 当年,范仲淹离朝,一部分原因便是滕宗谅的公用钱贪墨案。 而今若将滕宗谅提到苏州任知州,其在朝堂的话语权将会加重。 以后定然会是恳请范仲淹回朝的一员主力。 陈执中对这个首相之位看得很重要,张方平则是纯粹不想大宋再被范仲淹折腾。 故而,二人一起反对滕宗谅去苏州任知州。 但吴育则不然。 吴育虽然处理政事的能力一般,但他和欧阳修一样,无论陈执中做什么,他们都看不上这个非进士出身的陈执中任首相。 三名相公吵了片刻后,欧阳修加入了战局。 “官家,臣以为滕宗谅磨勘年限已到,其在岳州,政绩名声皆佳,改任苏州知州,乃是正常叙迁,无任何问题。” “至于贪墨公用钱之事,他已经受到惩罚,不应该在此时提出。” “臣附议!”御史中丞唐介站了出来。 “臣亦附议!”左司谏何郯站了出来。 “臣附议!” “臣附议!” …… 谏院右正言赵抃、殿中侍御史范镇、还有监察御史苏良都站了出来。 当下的御史台,唯新是举。 对“只在官家看到的地方努力的陈执中”有诸多怨言。 台谏诸官,集体站出来支持吴育,一时间其他官员都不敢发声了。 如今,台谏的话语权确实有些强。 “咳咳……” 这时候,夏竦站了出来。 “官家,臣觉得此事无须再议,听这些台谏官的便行了,如今的朝堂,已经变成了台谏官的朝堂,其他官员还敢发言吗?” 夏竦此话,杀气十足。 一下子将攻击方向转向了所有台谏官。 前几日。 唐介和范镇举荐曾公亮知大名府,夏竦便有些不满。 夏竦继续说道:“台谏官,确有谏诤君主,监察百官,参决朝政之权。但而今汴京城的各个衙门,包括两府三司,提起御史台与谏院,无不色变,台谏官们的权力甚至已经高于中书的宰执们了!” 陈执中虽然还对那日夏竦骂他耿耿于怀,但此话乃是在帮他。 他迅速站起身来,道:“官家,往昔的台谏官都是各自秉持自我的操守,但而今却已经聚拢成势,令百官皆不敢言语!” 此刻,欧阳修、唐介都有些懵。 他们乃是为了让大宋变得更好,没曾想竟然被扣上了一个“势大,百官不敢言”的帽子。 赵祯阴沉着脸色,也有些犹豫不决。 他本心是主张滕宗谅任苏州知州的,但经由夏竦和陈执中的一番话,他也突然觉得,当下的台谏官们势头有些大了。 作为皇帝,他讲究平衡之道,深知任何一方势大对朝堂都没有好处。 这时候,包拯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陈相与夏枢相所言,皆有错也。” “何谓势大?论官职、俸禄、地位,台谏官何时能比得上宰执?且台谏官之言,定与不定,皆由官家做主。若无官家点头,若无中书下发诏令,台谏官的谏言,不过就是几张废纸而已。” “至于令百官不敢言?更是笑话,臣何时不敢言了!不敢言者,不是心中有愧,便是藏着利己不利人的坏主意。” 包拯的一席话,让赵祯不由得露出了笑脸。 台谏官只有谏言之责,却无决议之权,天下自然还是当今的官家说了算。 这时候。 夏竦又阴阳怪气地说道:“包学士,谁人不知你是台谏旧人,自然向着台谏官们说话!” (本章完) 第0129章:五日弹劾三次,挨骂达人高若讷 “台谏旧人?” 包拯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看向夏竦,道:“夏枢相,你称呼我为台谏旧人,我是否可理解为我与台谏官有结党之嫌?” “我没这样说啊!”夏竦当即反驳道。 当下,结党这个帽子不能乱扣,扣不好,容易被贬谪外放。 特别是向包拯扣这个帽子,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这时。 又一名馆阁官员站出来说道:“官家,台谏官虽不能决议政事,但当下确实是一致对外,他们对官家决策的干扰性已甚于中书宰执,此风断不可涨啊!” 欧阳修朝前踏上一步,看向那名馆阁官员。 “什么是干扰?什么叫一致对外?朝堂论事,到底论辩的是非对错还是势力强弱?若台谏官们出言有错,诸位以理反驳即是,官家自会明断。诸位在担心什么?担心台谏官把控了朝堂,将宰执们架空?宰执们若事事都是为国为民,我们台谏官们巴不得日日不写弹劾章疏呢!” 欧阳修向来不受委屈。 此话不但将那名官员的话语驳回,还讽刺了一番当下的宰执。 “够了!”赵祯高声道。 双方再吵下去,真就变成两方敌对的势力了。 赵祯缓了缓道:“一件事一件事来说。” “首先,关于滕宗谅之事,朕以为,滕宗谅知岳州期间,政绩民声,有目共睹,乃天下知州之典范,任苏州知州没有任何问题。至于你们所言的贪墨之举,他已受过惩罚,莫再旧事重提,揪住不放!” 听到此话。 台谏官员们各个欣喜,而陈执中和夏竦则是一脸无奈,没想到官家还是偏向了台谏官。 赵祯接着说道:“关于台谏势大的问题,朕早就看出了端倪!” “台谏官们嫌弃中书的决策太慢,中书又认为台谏官的干预性太大,此种情况,历来有之。朕希望各位能互相体谅,互帮则双赢,互相弹劾则双输,朕以后不想再看到中书与台谏上奏无端诋毁对方。” 夏竦黑着脸,官家实在是太偏私台谏了。 就在这时。 赵祯又补充道:“朕再宣布一个任命。” “任命以观文殿学士,知永兴军的高若讷为御史台侍御史兼知杂事,即日前往御史台赴任。 听到这个任命,陈执中最先会意,高声道:“官家英明!” 夏竦的脸上也突然露出笑容。 而欧阳修则是紧紧攥起了拳头。 这个高若纳,不是别人。 被石介骂作“一妖一孽”中的一孽,便是高若讷。 蔡襄诗作《四贤一不肖》中的那个“一不肖”,便是高若讷。 欧阳修那篇《与高司谏书》的高司谏,便是高若讷。 石介称高若讷大奸。 蔡襄称高若讷为不肖之徒。 欧阳修称高若讷趋炎附势,迎合当时的首相吕夷简,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 其中,《四贤一不肖》诗和《与高司谏书》更是传到了辽国与西夏。 高若讷的名声彻底被搞臭了。 当时,高若纳还是一名台谏官。 一名谏官被骂成这个样子,且还流传到了辽夏,整个大宋朝也是没谁了。 但高若讷依然认为自己没有错,是遭到了一群无良文人的诬陷。 侍御史兼知杂事,是御史台的二把手,仅次于御史中丞。 赵祯将高若讷安排在御史台,就像在台谏官中间插了一根钉子。 苏良虽不喜。 但从赵祯的角度来讲,这确实是个正确的选择。 以高若讷遏制台谏扩张的权力,又纳台谏之意令滕宗谅为苏州知州。 赵祯此举,颇具圣君的平衡之道。 官员们各自后退一步,也都不愿意再争辩下去了。 朝会至此结束。 …… 六月十八日。 五十岁的高若讷回到了汴京城。 其身材瘦高,山羊须,国字脸,头发花白,但甚有精神。 高若讷是个全才,不仅是进士及第入仕,而且精于天文,兼通医术。 他的医术足以与汴京城一些医馆的大夫媲美。 不过,他的脾气较为暴躁,性格也以固执著称。 御史台前。 高若讷望着朱红色的大门,喃喃道:“老夫为官半生,受尽诋毁诽谤。” “这一次,官家给了我再次说话的机会,老夫定要重拾名声,让天下之人知晓,欧阳修、蔡襄、石介之流不过是徒有虚名的庸俗文人而已,我高若讷,方为为国为民的真御史!” 高若讷算得上御史中丞唐介的前辈。 唐介当即出门亲迎,将其带到了台院。 御史台有三院。 分别为台院、殿院和察院,主官分别是侍御史,殿中侍御史和监察御史。 其中,侍御史设一个名额,殿中侍御史设两个名额,监察御史可有四到六个名额。 不过当下的察院,就苏良一个监察御史外加两个监察御史里行。 苏良对这位新来的侍御史兼知杂事并没有太多好感,也没打算招惹他。 …… 正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 侍御史兼知杂事,作为御史台的二把手,事事可管。 第二日。 便有一些主簿、检法、书吏遭到了高若讷的批评。 比如,在御史台内绝对不可大声喧哗;处理公务需处处仔细,一张书页都不能出现褶皱;甚至一些小吏如厕闲聊的时间久一些,都遭到了高若讷的严惩。 一时间,御史台的氛围变得压抑起来。 这一日。 苏良正在察院翻阅着这几日的邸报,周元有些哭笑不得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奏疏,道:“景明,高御史将你弹劾了,足足三条大罪呢!” “啊?” 苏良不由得一愣。 高若讷来御史台才不过四日,苏良也就和他打过一个照面而已。 苏良打开抄录的奏疏,看完之后,不由得说道:“尽是些吹毛求疵之事。” 其错一,点卯之后于桌前酣睡。 其错二,存在提早放衙之情况。 其错三,在察院之中聚众说笑,毫无台谏官仪态。 “此奏疏不但呈递到了官家面前,还呈递到了中书,伱最好解释解释。”周元道。 这虽是小毛病,但确实是苏良的错。 苏良点了点头。 他在桌前酣睡及提早放衙,乃是因为这几日儿子苏子慕太缠他。 至于在察院中说笑,乃是察院官吏们午后的唠嗑时光。 只要不被外人知晓,苏良觉得这样是能够促进大家办差的。 这一条,他并不准备改。 当即,苏良写了一份解释的奏疏,呈递了上去。 赵祯对官员们的日常公事管理还是比较宽松的,家中有事,只要不是延误了官事,一般都不会责罚。 果然。 苏良解释完毕后,官家和中书都没有说什么。 苏良也没打算和高若讷一般见识。 后者刚来台谏,估计是想着多写几份弹劾章疏表功呢! 翌日,高若讷又将苏良弹劾了。 高若讷称,苏良与龙图阁大学士、知开封府的包拯,夜间在街头小酒馆饮酒,丝毫没有顾及台谏官应与其他衙门的主官避嫌,私下不应见面。 这次,苏良直接选择无视了他。 苏良与包拯的友情,满朝官员都知晓。 在整个开封府。 包拯可能就一个好友,那就是苏良。 二者亦师亦友,且依照二人的人品,根本不可能做出任何逾越礼制之事。 全朝堂都知晓,台谏官不应与其他衙门的主官在私下走得太近,也知晓包拯与苏良走得非常近,但无人去弹劾。 因为这是官家默许的事情。 高若讷也不知是不知晓还是装迷糊,就是以此事弹劾苏良。 赵祯直接将此奏疏留中不发了。 两日后。 高若讷第三次呈递奏疏,还是弹劾苏良。 这一次,他称苏良与民间小报的制作者,关系特别近,有操纵舆论,控制民间言论之嫌,建议将苏良驱逐出台谏。 五日被弹劾了三次。 苏良顿时恼了,其直奔御史台台院。 台院内。 苏良站在院内,高声道:“高御史何在?麻烦出来一叙。” 片刻后。 高若讷从屋内大步走了出来,一旁台院的一些官吏也围了过来。 苏良道:“高御史,五日间,你弹劾了我三次。你作为御史台的侍御史兼知杂事,若眼里都盯着一些鸡毛蒜皮,我建议你去开封府当个巡差。” 高若讷走到苏良面前。 “老夫做事,光明磊落。你苏景明作为台谏官,迟到早退,桌前酣睡,且在台院内大声喧哗,有违台令,老夫怎能不弹劾!” “此外,你与其他衙门主官私交过甚,与民间小报制作者亦关系匪浅,这是一名台谏官应做的事情吗?” “从今日起,老夫便盯着你了,若你以后事事皆如此,老夫倾尽全力也要将你这匹害群之马从御史台赶出去!” 高若讷挺起胸膛,说得义正辞严。 听到这番话。 苏良不由得觉得有些恍惚。 他似乎看到了曾经那个天生的反对者王拱辰,自己是大宋唯一的光,别人皆是污点。 苏良淡淡一笑,扭脸便离开了台院。 与这种活在自己世界的人辩论,没有任何意义。 他也无惧对方弹劾。 此等鸡毛蒜皮之事,根本不可能将苏良从监察御史的位置上拉下来。 此刻,苏良突然明白,为何他挨的骂比夏竦都要多了。 (本章完) 第0130章:南郊市集开张,赵祯微服私访 不到半个月。 倚老卖老的高若讷便将台谏的官吏们几乎弹劾了一遍。 弹劾之事,大多都是鸡毛蒜皮。 但有两人,他始终不敢招惹。 一个是御史中丞唐介,他实在找不到唐介的错失之处。 另一个是知谏院欧阳修。 欧阳修身上的弹劾点非常多,但高若讷似乎是担心欧阳修再写文章骂他,一直没有动手。 大概率是在憋大招。 台谏官们习惯了高若讷的套路后,也学着苏良那样:理会他一下,便算是自己输了。 与此同时。 首相陈执中和枢密使夏竦在朝会上大赞高若讷。 二人称高若讷担任台谏官后,整顿台谏风气,效果甚佳,使得台谏官改掉了诸多陋习。 百官都应学习高若讷这种一丝不苟,兢兢业业的为官态度。 赵祯也不好反驳二人,当即也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这让高若讷底气甚足。 甚至觉得自己是台谏中最亮的那一束光。 他丝毫不知。 台谏官们都称他是:鸡蛋里挑骨头的小丑,头发丝中寻跳蚤的老腌臜货。 …… 六月二十七日。 包拯上奏,历时近五个月的南郊市集已然建成。 由开封府挑选出来的数千家摊贩农户皆已入住,货品正在搬运中。 七月初五乃是黄道吉日。 南郊市集将会举行一场盛大的开集仪式,仪式由汝南郡王赵允让、曹国舅曹佾和包拯三人共同主导。 赵祯甚是欢喜。 此事一成,不但能缓解汴京城内的拥堵现状,更是拓宽了天下第一府开封府的包揽之力。 对朝廷和百姓都有巨大裨益。 …… 七月初五,天色大亮。 蝉鸣不停,有些燥热。 苏良握着一把蒲扇,一边扇风,一边看着新鲜出炉的进奏院邸报。 这时,一名内侍跑来告知他。 官家令其换上便衣,随之一起前往南郊市集。 片刻后。 苏良坐上了赵祯的马车。 不愧是当今官家的马车,从外面看平平无奇,但里面却放置了大量冰块,甚是凉爽。 赵祯身穿便服,一看就是非富即贵。 那些客店的伙计见之,必会唤上一声:大官人。 南郊市集,开集之日,定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若赵祯坐龙辇、摆仪仗、穿帝王常服前往,那估计什么都看不到。 反而会成为百姓围观的中心。 故而,微服私访,才是正解。 车马内。 赵祯与苏良闲聊两句后,便开始道起了最近的无奈。 “唉!最近的奏疏,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朝官互相弹劾,所言都是一堆琐碎。中书呈递上来后,朕还不得不批,令朕甚是头疼!” 做官家,有做官家的无奈。 官家也需与人倾诉,以此解压。 在宫内,赵祯一般都是与张美人和张茂则说这些烦心事,而到了宫外,真正能理解他的,他觉得只有苏良。 苏良也厌烦这种琐碎小事。 苏良笑着道:“官家,要么留中不发,要么就找个由头,臭骂某个官员一顿,杀鸡儆猴,或者臭骂我一顿也可以。” 这个“杀鸡儆猴”的主意,苏良早就出过。 但赵祯太过仁慈,根本下不去嘴。 听到此话,赵祯的心里舒服了一些,道:“待朕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吧!” 随后,赵祯敲了敲马车窗户,朝着外面的张茂则说道:“茂则,先不着急去南郊市集,先去找家饮子馆,喝一杯消暑的饮子。” 苏良一愣。 “官家,咱们再去晚些,可能就赶不上开集仪式了!” 赵祯一边看向窗外,一边说道:“开集仪式有什么好看的,朕就是要故意错过开集仪式,去里面逛一逛即可。” “官家圣明!”苏良笑着拱手道。 这一刻。 苏良突然意识到,官家也是普通人,与一般人的喜怒哀乐一模一样。 开集仪式,无外乎就是赵允让讲话,曹佾讲话,包拯讲话。 赵祯不用想,就能猜出这三人会说什么, 故而,他觉得枯燥乏味得很。 当即,马车拐弯。 来到了一处临街的饮子馆。 二人坐在棚子下,点了一壶加冰的红果饮。 所谓红果饮,就是用冰块浸过的青皮山楂水,这个时候喝起来,甚是冰爽解腻。 …… 大半个时辰后。 马车行至南郊市集。 南郊市集,占地足足有五千余亩。 除了数千个带顶棚的摊位外,还有各种货仓。 真可谓是,除了粮食外,各种生活所需,应有尽有。 这里所有的摊位,都是百姓自营,没有任何中间商。 朝廷令百姓免费使用一年,而后才会开始收房租,以便于百姓首年没有任何压力。 此外。 在市集入口处,有一面大白墙,白墙之上贴有红纸。 红纸上写着市集中各种物品的价格,清晰透明,童叟无欺。 其实,这都是三司计算过的。 保证百姓有钱可挣,也保证来此购物者能够买到性价比最高的物品。 这里,人人都可以进货。 你可以买上一斤,也可以买上千斤、五千斤,甚至上万斤。 价格皆一模一样。 南郊市集最中间。 由三个摊位组合在一起的房屋,上面写着五个字:南郊市集司。 南郊市集司,乃是三司与开封府共同组建起的一个职位。 主要负责为监管市价,维护秩序,调停矛盾,拒绝缺斤少两与假冒伪劣商品出现等。 无论是摊主或是购物者,有问题皆可找南郊市集司。 不同列摊位中间的道路也甚是宽敞。 除了能容纳两辆马车对行,两侧各有近一丈之地,容纳行人走路。 干净,整洁,卫生。 赵祯与苏良坐在窗户两侧,望着百姓们发自内心的笑容,心中甚是满意。 片刻后。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赵祯与苏良往外一瞅。 发现数名拉着平板车的汉子堵在前面一个猪肉铺子的前面。 为首的汉子提着一块猪肉,道:“喂,卖猪肉的,你这猪肉可是不新鲜啊,看到没?这里都生蛆虫发臭了!” “不……不可能!这是昨晚杀的猪,怎么可能有问题,这……这绝对不是我的猪肉!” 那卖猪肉的摊贩乃是一个光着膀子,肩膀上搭着一条白毛巾的中年胖子。 “砰!” 提猪肉的汉子拿起中年摊主的杀猪刀朝着砧板上砍了一刀,道:“说罢,怎么补偿?是要我掀了你的摊子,还是你自己关门?” 就在这时,数名衙差走了过来。 后面还跟着一位中年人,苏良定睛一看,竟然是汝南郡王赵允让。 赵允让大步走到那汉子的前面,瞪眼道:“费五,你要作甚,别以为老夫不知道你的主子是谁,今日谁在这里闹,就抓谁去开封府!” “哎呦,是郡王爷啊,你可吓死小子啦!” “小子我买了臭肉,难道还不能找店家换一换?这南郊市集是你的,还是我们这些老百姓的?” 赵允让瞥了瞥那块臭肉。 “费五,莫在此捣乱,南郊市集今日开集,所有货品在今早都经过检查,怎会出现臭肉?” 费五将肉举起,朝着周边的人群挥舞着。 “诸位都来闻一闻,这肉到底臭不臭?原来这南郊市集是汝南郡王牟利的地方,我们只能夸这个地方好难道就不能将其商品差吗?” 马车内。 赵祯与苏良隔着老大远,就闻到一股腐臭味。 令二人更为不解的是,一名街头汉子竟然敢如此对赵允让说话。 这时。 张茂则小声道:“官家,这个费五乃是博平郡王赵允初家后门的跑腿。” 听到此话。 赵祯和苏良顿时明白这个费五为何有如此大的胆气了。 博平郡王赵允初,八大王赵元俨的儿子。 与汝南郡王赵允让平辈。 二人向来不对付。 赵允让监南郊市集更是动了所有宗室外戚的利益。 赵允初在明面上不敢捣乱,但在暗地里,其手下人都不想让赵允让过得顺风顺水。 并且,自打曹皇后怀孕后。 赵允让的地位急剧下降,根本算不得宗室外戚们的带头大哥了。 像费五这种街头闲汉,知晓冲撞王爷,也不过就是被带到开封府责骂一番而已,故而他才敢如此狂妄。 他明显就是来捣乱的。 就在这时,包拯从后面大步走了过来。 “费五,你当真以为本官不晓得你这块肉是在哪买的,你在来市集之前,车上的竹篮子里便放着这块臭肉了!” 包拯心细,对这些有可能作恶的人都会派人重点监察。 说罢,包拯一挥手,高声道:“带走!” 当即,费五便被开封府的衙差带走了。 围观的行人们也都再次散开,道路迅速变得通畅起来。 这样一个小插曲虽然对南郊市集不会产生什么负面影响,但却令人很厌恶这种行为。 赵祯喃喃道:“这些狗奴才,尽喜欢以卵击石,此种卑劣的手段,真当朕的朝臣们都是瞎子!” 这时。 苏良开口道:“官家,此事应该还未结束,你若不信,明日可看一看官员们呈递的奏疏,不过借着这次机会,你倒是也可以惩治一番那些无病呻吟的官员们。 赵祯若有所思,而后点了点头,有人可能会借此事做文章。 他明白,有些人看到别人仕途顺利,得到褒奖,比他受到惩罚都要难受。 (本章完) 第0131章:弹劾同僚全凭想象,赵祯整顿朝堂 翌日,近午时。 赵祯望着御案上摆放的十余道奏疏,一脸怒火。 昨日,街头闲汉费五的所作所为,赵祯看得一清二楚。 但这些奏疏的内容却与实际情况相差甚远。 大理寺评事史文远称:昨日南郊市集首开之日,市集内出现腐烂猪肉,汝南郡王赵允让以权压人,知开封府包拯将购买者抓入府牢,而令摊主继续售卖,处置明显不公。 崇文院校书许路称:南郊市集开集之日便出现腐肉问题,实乃开封府监管不力所致,应另派官员进行严查。 太常寺博士白钦德的奏疏更离谱。 他称,由腐肉之事,便可看出南郊市集已归入赵允让、曹佾和包拯的私产,朝廷应从严处理,不然将会造成更大的贪墨趋势。 …… 十余道弹劾奏疏,道道都不相同。 但这些官员却都从腐肉这件小事中看出了“莫须有的巨大危机”,恳请赵祯严惩赵允让、曹佾和包拯三人。 这完全是无中生有,凭空捏造,恶意构陷…… 赵祯愤怒。 不仅仅是因此事愤怒。 他从此事中看出,自己已被一些朝臣骗了无数回。 这次,他若没有去微服私访,没有遇到费五。 他看到这些奏疏。 大概率会派遣内侍与官员去监察。 即使查不出结果,在一些朝臣的劝说下,他也有可能会替换官员管理监察南郊市集。 这种官员更换,无疑是不利于南郊市集的正常运行的。 “弹劾同僚,全凭想象,全凭个人喜恶,朕养这些官员有何用!”赵祯无比愤怒地说道。 赵祯想了想,朝着一旁的内侍说道:“告知中书,明早特加朝会,他们若问何事,你便说明早便知!” “是,官家!” 那名内侍连忙点头道,他从来没有见过赵祯如此生气。 …… 七月初七,四更天。 官员们慢慢朝着大庆殿走去,这突如其来的朝会令官员们都有些懵。 片刻后。 众官员来到大庆殿。 大庆殿中间,摆放着一张长桌,桌子上放着一道道奏疏。 张茂则站于一旁,高声道:“诸位,官家有令,待诸位将桌上这十二道奏疏尽皆看完,他方会上殿主持朝会。” 官员们都甚是好奇,当即拿起了奏疏。 不多时。 官员们脸上的表情精彩起来。 一些官员看到这些奏疏全都是弹劾南郊市集的监管者赵允让、曹佾和包拯,不由得大喜。 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准备腹稿了。 毕竟,南郊市集毁坏了太多宗室外戚、士大夫官员的利益。 有的官员看到竟是自己所写的奏疏,有些发愣,不知是吉是凶。 也有一些官员皱起了眉头。 这些奏疏,全都是一面之词,并无真凭实据。 他们不觉得此朝会是为了惩罚赵允让三人,可能是另有他意。 陈执中看完后,眯着眼睛,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夏竦则是看向偏殿方向,似乎在揣摩赵祯的想法。 包拯面色如常。 他不是没被人弹劾过,但弹劾他者,还从未嬴过。 高若讷面带兴奋,似乎是感觉到自己又有发挥的空间了。 苏良的脸上则露出一抹笑容。 他最清楚事情始末,他觉得官家可能要开始整顿朝堂了。 …… 片刻后。 张茂则确定官员们都看罢了奏疏,赵祯才从后面走了出来。 赵祯刚坐上御座,便有官员急不可耐地走了出来。 “官家,汝南郡王、曹国舅、包希仁涉嫌以权欺民,且被十二名官员齐齐弹劾,臣以为此事必须严惩!” “臣附议。臣早前便认为南郊市集实非良策,将商贸经营权完全交给百姓,且放在汴京城外,极易出现乱象,暗中的金钱往来根本查不明白!” “臣建议立即严查,即使他们是宗室外戚也应严肃处理,以慰民心!” 这三个“大聪明”。 明显是想着领首功,率先站了出来。 可惜他们会错了意。 赵祯抬起头,道:“你们三个先站到大殿门口。谁与他们想法一致,无须赘述,也先站到大殿门口,朕想瞧瞧到底有几人?” 赵祯面色冰冷。 众官员只要不傻就能看出来,站在大殿门口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三名官员站在门口后,无一人跟随。 赵祯见已无人再动,缓缓站起身来。 “朕很痛心,甚是痛心!” “我朝许台谏官风闻言事,意在防微杜渐,令君主获取更多信息。但是台谏官们并没有仗着这个特权,随意攀咬,大多事情都是言而有据!” “但是有些臣子呢……这十余道奏疏,皆是无中生有,胡言乱语,这些人在写奏疏时了解过此事的经过吗?” 这时,一名臣子站了出来。 “官家,此乃臣之内应探查得知,南郊市集腐肉之事,汝南郡王与包希仁处置的确实有失偏颇,未曾带走那个有嫌疑的摊贩啊!” 站出来的乃是崇文院校书许路。 就是他称赵允让、曹佾和包拯三人已有将南郊市集归入私产的趋势。 赵祯看向他。 “你的内应亲眼见到了包希仁纵容摊主?你的内应亲眼看到了汝南郡王以权势压人,你的内应看到了他们三人有贪墨南郊市集之财的趋势?” 赵祯的三连问,逼得许路说不出话来,官家从来都没有如此严肃,让人感觉带着一抹重重的杀气。 这时,高若讷感觉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挺胸而出,道:“官家,臣以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汝南郡王三人若无问题,自然不怕朝廷盘查,臣愿意彻查此事,给天下一个交待!” 赵祯没有理会高若讷,他看向众臣,缓缓走了下来。 “那日,朕就在猪肉摊旁边的马车里,朕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包希仁直言那购买者在入市集之前便将腐肉藏于车马上,且有实证,故而才将其抓走,而未问罪摊主!” “朕会看错吗?朕会听错吗?朕会包庇这三人吗?” “砰!” 赵祯将大殿中央的长桌直接掀翻,那些奏疏纷纷散落在地上。 一时间,朝堂安静了下来。 崇文院校书许路缓缓后退,慢慢移步到了大殿门口。 高若讷则是低下了脑袋。 赵祯接着说道:“朝堂不宁,我大宋怎能富强,官员们整日想着尔虞我诈,我大宋怎会国泰民安!” “能站在大庆殿的,都是读了十余年圣贤书的士大夫官员,为何做事如此龌蹉,为何完全不考虑事实便攻击同僚,整日里尽做些无中生有的丑事,污蔑同僚,已成陋习;搬弄是非,如长舌之妇,我大宋朝堂的精气神都被你们这些人耗尽了!” “朝堂之上,有这种臣子,让朕如何兴宋?如何断了夏辽的岁币,如何让我大宋边境的百姓在看到辽夏的士兵时能挺起胸膛?如何能有机会完成太祖太宗遗愿,收复燕云!” “朕对你们实在太失望了!”说罢,赵祯拂袖离去。 大庆殿内,百官低头。 官家看似骂的是那十余个不分青红皂白污蔑同僚的官员,其实将所有官员都骂了。 内斗,无法强宋。 这是对所有官员的警告。 此外,这是官员们第一次听到赵祯的心声,原来官家想要断了给予辽夏的岁币,想要收复燕云…… 这是很多官员,想都不敢想,做梦都不敢梦到的事情。 而此刻。 苏良的眼神明亮,心中喃喃道:“官家已有圣君之相,我大宋可兴矣!” (本章完) 第0132章:高若讷的头号克星,欧阳修开喷! 大庆殿内。 赵祯拂袖离开后,群臣面面相觑。 陈执中黑着脸,看向散落在地上的奏疏,冷声道:“这些奏疏是谁的,各自捡回去!” 当即,数名臣子郁闷地拾起了各自的奏疏。 “你们这些呈递奏疏者,连同门口站着那几位,接下来要做什么,老夫就不再赘述了!” 听到此话,这些臣子都是心头一凉。 还能作甚,唯有上奏认错,请求贬谪外放。 随即,陈执中看向四周,提高了声音道:“稍后,中书会拟定一份言事准则,以规避各种无中生有、恶意攻击、撰造无根之语的奏疏,诸位也都可提一提意见,而后我们联名签字,呈递官家,以清当下朝堂污浊的言事习气。” “是,陈相!”百官齐齐拱手。 而此刻。 赵祯坐在偏殿中,饮着凉茶。 脸上不但没有丝毫愤怒,反而甚是欢喜。 他正是依照苏良在经筵上所给的主意:君王之怒,乃治臣良策。 今日一试,用着甚是顺手。 …… 翌日一大早。 中书便将群臣联名的言事准则奏疏呈递到了御前。 此外,那十余名涉嫌恶意诽谤构陷同僚的官员们也都呈递上了认罪书,并自请外放。 赵祯对群臣并无惩罚。 但对那十余名官员则是一律贬黜一级,全部外放。 而受到惩处最重的乃是博平郡王赵允初,赵祯直接令其前往皇陵,守孝半载。 赵允初收到谕令时,完全是一脸懵。 他根本就不认识费五。 费五以腐肉威胁也非他的计策,乃是他府里的下人因利益有损商量着做出来的。 但赵允初压根不敢上诉,因为他是主使费五之人的主子。 朝堂上也无人替他求情。 赵祯对宗室外戚的待遇甚好,不过他们犯错,赵祯的惩罚也甚是严苛。 所以,宗室外戚在士大夫官员面前虽然都非常豪横,但在赵祯面前都如同小绵羊一般。 如此处罚,也有杀鸡儆猴之意。 免得以后再有一些宗室外戚子弟,打南郊市集的主意。 三日后。 垂拱殿御案上的奏疏比起往日直接少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奏疏,皆是言之有事,这让赵祯再次有了充足的干劲。 …… 七月十六日。 因为一张纸,一张特殊的纸,齐州再次成为开封府百姓热议的地方。 王安石与司马光在齐州设立州报司。 仿照进奏院邸报,做出了一种尤为适合广大百姓阅读的报纸——齐州州报。 齐州州报,长一尺八分,宽一尺三分。 选用厚实的大青白纸,双面印刷,以月为期发行。 与朝廷官报进奏院邸报和民间小报都不同的是—— 齐州州报上面的信息。 皆为农耕、养殖、酿酒、编织、捕鱼、纺织等涉及民生民计的知识。 此报定价为五文钱一张。 也就是一碗蔬菜粥的价格,百姓都掏得起。 齐州州报第一期的内容尤为扎实,揭示了许多藏在民间的秘方。 一时间引得百姓疯抢。 甚至外地的百姓也通过一些过路商人,抢购此报。 大多数百姓都对圣贤之书没什么兴趣。 因为他们不考功名。 甚至有的连圣贤书上的字都认不全。 但此报的内容却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甚至能影响他们赚多少钱。 比如养殖小妙招,酿酒的技巧,纺织的步骤等。 很多妙方都是各地百姓祖祖辈辈总结而来,有的甚至藏着掖着,根本不会传到外面。 汴京城那些制作小报的书坊最具经商头脑,纷纷印制或抄录起了齐州州报,在城外售卖。 开封府的民户们纷纷抢购,甚是畅销。 一时间。 开封府的府学、县学、私塾内都引发了一场农户学习潮。 很多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农户,站在一些私塾先生旁边。 用擀面杖粗的手指头指着齐州州报上面的内容,求解惑释义。 求知氛围,俨然比书生学子们都要浓烈。 此事,自然而然也传到了朝堂。 当下大宋的新鲜事,大多都是来自于率先开启变法的齐州。 这一日,朝会上。 殿中侍御史范镇站了出来。 “官家,齐州州报,实乃惠民之良报,臣建议应循官招商之策那般,全宋施行,以厚民生!” “进奏院邸报乃官员之报,齐州州报乃百姓之报,理应为天下百姓也设报刊,去愚解惑。”唐介道。 “建议开封府设开封府报,助民事,行百业!”包拯也站出来说道。 “臣附议!” “臣附议!” …… 副相吴育、谏院左司谏何郯、右正言赵抃、监察御史苏良四人都纷纷开口道。 在苏良眼中,州报不仅仅可助力民生。 待以后全宋变法开启,州报必将成为向各个州府百姓传达信息的利器,且能有效地消灭各种流言。 赵祯微微点头。 “近日,朕也听到了民间百姓的一些讨论,就连开封府的百姓都有些羡慕齐州百姓了,此报确实不错,理应推广。” 这时,侍御史兼知杂事高若讷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齐州州报》实乃哗众取宠、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全宋施行,将坑害国本,甚至引发民间不安定势头动乱。” “这事儿都能喷?”苏良望向高若讷,一脸疑惑。 官员们也都纷纷看向高若讷。 想听一听他所讲的坑害国本,引发民间不安定势头动乱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高若讷往前走了一步。 “齐州州报,纸质脆薄,不能久存。宛如民间小报那般,不过三五日,或沦为废纸,或成为厕筹。” “但每期州报都需刻印字版,字版皆为一次性,用之则废,消耗极大。” “字版、刻印、纸张、劳力,皆是成本,而定价不过五文,连纸墨成本都裹不住,此皆需州衙府衙帮补,甚为耗财。” “民间百姓,认字者十不足一,与其刊印成报,不如口头传授。齐州州报,实乃惹人耳目,形大于质!” “其次,此报涉及很多百姓秘方,若诸州都搜刮百姓隐秘,势必会引起百姓不满,不日必将引起动乱。” “此等耗钱而无大用,且易惹得百姓动乱的州报理应废除,而不是大力推广!” 听到这话。 苏良不由得笑了。 高若讷还真是角度清奇,这都能找到反驳的论据。 殿中侍御史范镇听到此番话,当即反驳道:“高御史,在下实在不敢苟同你的看法。” “字版刻印消耗与为民开愚解惑,孰轻孰重,你难道不知?” “此外涉及民生的秘方技巧,通过州报令天下皆知,百姓互惠互利,难道不是美事吗?为何在你眼里,我大宋的百姓就是自私自利呢,若百姓不愿拿出,朝廷亦可使钱买来。” “范御史,朝廷的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明明口头传授便能开愚解惑,为何要多花钱而刻印州报呢?” “你……你……你……实在是个老顽固!”范镇气得已经想要打人了。 高若讷的想法大概可类比为,明明吃馒头就能填饱肚子,为何要吃带馅的包子。 其实对朝廷而言。 印制州报消耗并不算大,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高若讷就是占着一个“为朝廷省钱”的由头,反对全宋推广州报。 这时,苏良正欲站出来说话。 但见前方的欧阳修要站出来,他便没有站出。 对付高若讷,还是要看欧阳修。 不过,欧阳修刚踏出半步,首相陈执中便站了出来。 “官家,高御史之言确实有几分道理。近两年,我朝虽风调雨顺,商贸繁荣,但钱财消耗极大,理应避免不值得的花销,臣建议,此事或可缓行!” 夏竦听到此话,本欲站出来附议,但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放弃。 他总觉得高若讷讲话做事大多都是剑走偏锋,有些疯癫。 与其意见一致,易受牵连,掉进沟里。 顿时,陈执中尬尴了。 他本以为自己站出来后,刚才那些没有附议的官员都会高喊:臣附议。 哪曾想,一个都没有。 作为一名首相,说完一番意见后,竟无一个官员“附议”,这是做首相最大的失败。 他扭脸看向三司使王尧臣。 陈执中觉得,此乃为朝廷省钱之事,王尧臣定当第一个同意,没想到王尧臣低着脑袋,根本没有站出之意。 此刻,王尧臣的内心想法是:此钱该花。 作为三司使,王尧臣并不主张一味地省钱。 他认为朝廷用钱,有些该花就花,有些能省则省,并不冲突。 陈执中仔细一想,觉得自己有些草率了。 他刚才只顾想着官家向来主张节省,其对高若讷的说法也较为认可,便站出来说话了。 陈执中想了想,连忙往回补救。 “不过,若全宋皆刊印州报,这个开销,朝廷也是承担得起的。” 陈执中这句话直接打了说了上句话的他的脸。 说了等于没说。 可谓将“墙头草宰相”之名再次落实了。 这时。 欧阳修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先是看向陈执中,疑惑道:“陈相,你刚才是说了什么?下官没明白你到底站在哪边?” 陈执中瞪了欧阳修一眼,不再说话。 他再说,将会越描越黑。 后面的苏良差点儿都要笑出声了,论损人,还是要数欧阳永叔。 陈执中的首相位置,可是愈发地不稳当了。 紧接着。 欧阳修望向高若讷。 这一刻,满朝的官员都直起腰来,就连赵祯也坐正了身子。 全朝堂都知晓二人有仇。 欧阳修那篇《与高司谏书》名扬天下,让辽夏都知,大宋有个叫做高若讷的官员“谄媚权贵以自保、诋毁贤人以自高,不复知人间有羞耻事!” 二人当场打起来,众官员都不觉得奇怪。 高若讷的嘴唇猛然哆嗦了一下。 他似乎有些惧怕欧阳修,当即抢先开口道:“官家,臣没想到朝堂百官,除我之外,竟无一人敢说真话。臣反对全宋刊印报刊,乃是为朝廷省钱,防百姓生乱,难道不对吗?” 欧阳修面带笑容,捋了捋胡须。 “好一个为朝廷省钱,防百姓生乱。我朝若多几个如高御史这般想法的官员,恐怕国将不国,无须辽夏来攻,不出数年,必自亡乎!” “三年前,在国库费用不足的情况下,朝廷仍保留新政扩建的州学县学,此钱可省乎?两年前,齐州变法开启,三司东挪西凑,满足齐州的一切所需,此钱可省乎?一年前,朝廷去宗室外戚之财还于百姓,建立南郊市集,此钱可省乎?” “而今,朝廷以纸刊兴民智,助力民生民计,而你却称将会导致民乱。我欧阳修为官数载,从未见过你这种无学问、非君子、噬痂逐臭,翻白为黑,穷极龌龊之能事,在朝堂喷粪的无耻鼠辈!” “与尔同朝,乃修之耻也!” “欧阳修,你……你……少年狎妓,青年作淫词,中年与甥女乱伦,尽做一些苟且之事,有何资格在此大放厥词!” …… 文人骂架,句句扎心。 欧阳修词汇量丰富,骂得花样较多。 高若讷则专攻欧阳修私德有瑕,甚至吟诵起了《望江南》。 此刻的朝堂上。 欧阳修与高若讷吐沫横飞,对站而对骂。 满朝官员包括上面坐着的赵祯都看得沉浸了进去,丝毫没有意识到二人已经开始展开人身攻击了。 “咳咳……” 就在这时,角落里的士大夫典范丁度黑着脸色,干咳了两声。 今日这场骂战,必将载入史册。 百官皆是看客。 “够了!够了!够了!”赵祯高声道。 赵祯连喊三声,欧阳修和高若讷才停了下来。 此刻,欧阳修甚是兴奋。 他骂得酣畅淋漓,甚是解恨,而高若讷到最后已经语塞,气得都快要动手了。 苏良等官员则是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 “大殿之内,张口便是污秽之词,成何体统,你二人,各自惩俸半年!”赵祯气愤地说道。 “今日之事,就先议到这里吧,是否全宋刊印州报,改日再说!”赵祯拂袖就要离去。 就在这时,苏良突然站了出来。 “官家,臣突然想起今年四月份王介甫呈递的奏疏内容,上面有解刊印报刊耗钱之策。” “嗯?”赵祯又坐了下来,道:“讲!” “据王介甫说,他识得一名唤作毕昇的刻工,此人发明了一种活字印刷术。” “此印刷术的特点是不用木版而用木活字,印时排版,用后拆版,每字多用,以韵为序,储存于木格。” “印制方便,无需刻字,尤为适合报刊,且几乎不消耗木版。臣看了此期的原版《齐州州报》,排字行距略显歪斜,且有些墨色不匀,显然是用活字印刷,成本极低……” 苏良解释完毕后,赵祯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向苏良,道:“苏景明,你为何不早说?” 若苏良在高若讷提出疑问时便开口解释。 哪里还有陈执中实锤自己是“墙头草宰相”,哪里还有欧阳修与高若讷对骂! 官员们都看向苏良,暗道苏良才是真狡猾。 明显就是针对高若讷,报前些日子被高若讷弹劾之仇。 这样的苏良。 欧阳修、唐介、包拯等人是越看越喜欢。 而陈执中、夏竦等人是越看越忌惮。 当年的范仲淹和富弼都是以德报怨的翩翩君子,很好对付,而苏良却是一个浑身都带刺的铁嘴刺猬。 苏良尴尬一笑,朝着赵祯道:“官家,我……我刚想起来。” 赵祯白了苏良一眼,不再追究。 其看向陈执中,道:“接下来,中书就拟定全宋刊印州报的细则吧!” 哪天有空了写个欧阳修与高若讷对骂的番外,让大家痛快痛快,听说金瓶梅上的骂架写的甚好,大家伙都可以学一学哈! (本章完) 第0133章:堂堂官家,也有求人办事的一天 当朝。 台谏官从不以言获罪。 若贬出,须明示降黜理由。 高若讷与欧阳修二人在朝堂互骂,也不过各罚了半年薪俸,并未有其他惩处。 但此事过后,高若讷的名声明显更臭了。 当朝还从未有一名官员,令其他官员皆避而远之。 但高若讷依然我行我素,觉得自己乃是在践行台谏官之责,没有任何错漏之处。 …… 七月二十日。 中书出具了各府各州刊印府报州报的执行细则。 其中,涉及百姓家传之谜、家族秘方的内容,朝廷皆不强求。 愿意捐献者,由三司估价,朝廷予以金钱奖励,州衙前张榜表彰。 且捐赠给朝廷的秘方,每次刊印都将附捐献者之名。 与此同时。 王安石与司马光将毕昇的《活字印刷术》分享了出来。 此法引得很多书坊掌柜都甚是激动,特别是那些制作小报的掌柜。 苏良也有幸看到了原始版的《活字印刷术》。 以前,他一直很诧异。 《活字印刷术》明明在此时已经有人使用,为何历经数百年都没有得到大范围普及。 在看过毕昇所言的优势劣势后,苏良全明白了。 与雕版印刷相比。 活字印刷,灵活方便,印制速度快。 但因是活字排印,版式难紧,在印刷过程中极易造成活字脱落、打横、倒置等情况。 此外,因为活字都是单独活字,纯手工刻制,远不如雕版印刷那样写稿上版工整,字体大小、粗细容易不一致。 还有就是在着墨上,会出现墨色浓淡不均匀的情况。 大宋文人及藏书者向来都将书籍视为传家的艺术品。 一旦有瑕疵,其艺术价值将会骤减。 故而。 活字印刷术乃是因技术不达标,难以符合大宋文人的审美,再加上印制大部头书籍所消耗的活字太多,所以一直难以取代雕版印刷,被大众普及推广。 不过,印制报纸,活字印刷则是利器。 报纸讲究的是时效,是内容,是便捷,审美则完全被无视,其与活字印刷乃是绝配。 而此刻。 十六岁的沈括将毕昇的《活字印刷术》记录在自己的小本本上。 他喜欢抄书,更喜欢记录一些杂科内容。 比如:象数、技艺、器皿、异事、神奇、药议、方志、卜算、艺文等。 沈括希望能将这些有趣且实用的事物记录下来,编纂成书,让很多人看到。 紧接着。 开封府也开始为开封府府报组稿。 在欧阳修的举荐下,十六岁的沈括去开封府府报司做了一名无编制的校勘。 …… 七月二十五日,大清早。 苏良刚走进御史台。 便见殿中侍御史范镇、监察御史里行周元、监察御史里行吕诲三人在院内聊得正起劲。 三人见苏良走来,齐齐围了过去,一脸崇拜地望向苏良。 范镇激动地说道:“景明老弟,你又立大功了!” 苏良一愣,喃喃道:“我最近没有做什么事情啊!” “今早,宫里传来消息,苗昭容和张美人都怀孕了!”周元说道。 “咳咳……” 苏良有些哭笑不得,差点儿没来一句:官家真男人! 顿时。 苏良也明白范镇为何称其立功了。 宫内铅汞、丹砂之毒已清,当下只要有嫔妃怀孕,大家都觉得苏良有功劳。 这整得苏良感觉怪怪的。 吕诲笑着说道:“砌墙的砖头,后来居上。没准儿过几年,官家挑选太子还有可能挑花眼呢!” “哈哈哈哈……”众人都笑出声来。 官家子嗣旺盛,乃是整个大宋都期待的事情。 …… 近午时。 苏良正在屋内翻阅奏疏,数名内侍走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当下的内侍之首张茂则。 张茂则旁边的一名内侍举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份纸张。 但还看不出是何物。 苏良与察院的官吏都纷纷走了出来,充满好奇。 如此排场。 自然是有官家旨意到来。 张茂则看向苏良,道:“传官家口谕,监察御史苏景明,曾力主各地州学县学扩张,以惠民生,此举高瞻远瞩,对我朝当下印发州报为民解惑,大有裨益。考虑到苏景明一家数口,居于陋室,特赏赐宅院一座。” 苏良有些懵。 这个赏赐实在太厚重了! “咳咳……”张茂见苏良发愣,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苏良连忙拱手道:“臣谢……官家厚恩!” “此为房契,宅院已打扫过,各种物品皆齐全,苏御史搬家时,招呼一声皇城司就行。”张茂则笑着说道,然后将房契交给苏良。 随即,一行人便离去了。 张茂则一走,吕诲和周元便围了过来。 苏良打开房契一看,宅院在州桥附近,且是一座三进院。 当下的官家,提倡节俭,但赏赐官员却从不吝啬。 “景明,州桥附近的三进院,价值万贯啊!官家送房契,更是意味着景明你官位稳定,只会上走不会下行啊!”吕诲一脸羡慕地说道。 周元咂咂嘴,道:“景明,官家竟称你那座有七八间房的一进院是陋室,那……那……我租的房屋是什么?唉,羡煞我等啊!” “官家这份赏赐太重了,太重了!不过,我确实正想着换上一座大些的宅院,这确实是瞌睡送枕头,官家有心了。” 说罢。 苏良将房契折叠起来,塞进怀中,迈着四方步朝屋内走去。 “谁让人家是官家宠臣呢!”吕诲和周元齐齐白眼道。 不过,苏良受赏,二人没有觉得丝毫不公。 因为苏良凭借的不是溜须拍马,不是迎合圣意,而是自身的才华和能力。 很快。 苏良被赏赐一座三进宅院的消息便传到了各个衙门。 官员们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苏良靠的完全是能力而得圣宠。 这点实在没得喷。 …… 当日晚。 待苏良将房契拿回家,且言明乃是官家赏赐时。 丈人唐泽激动地差点儿没有拉着苏良朝着皇宫方向磕三个响头。 唐宛眉则是直接为苏良加了两个菜。 小苏子慕也是高兴地张牙舞爪。 若不紧紧搂着他的腰,他立即就能像一只青蛙般窜出去。 唐宛眉本就想要换套宅院,手里的钱也都攒够了,但官家所赐,意义非同一般。 而今,在唐宛眉的眼里,苏良就是她的一切,一荣俱荣。 唐泽高兴地连喝了一斤多酒,一边喝一边称待回扬州,他便又有与那些老伙伴炫耀的话题了。 苏良看唐泽笑着,唐宛眉笑着,小苏子慕笑着,他也笑着。 这才是过日子嘛! …… 翌日,午后。 苏良前往银台司取了几份案牍,正欲返回御史台,却被身穿便装的张茂则拦住了去路。 张茂则笑着说道:“苏御史,官家有请,樊楼喝茶。” “此时?去樊楼喝茶?”苏良一脸疑惑。 苏良喝过赵祯不少好茶,在崇政殿喝过,在垂拱殿喝过,在翰林院也喝过。 但这次突然唤他去樊楼喝茶,必然是私事,不能在禁中说。 当即。 苏良换了身衣服,便与张茂则赶往了樊楼。 樊楼距离禁中甚近。 不到一刻钟,苏良便见到了坐在包间内的赵祯。 张茂则在一旁煮茶。 赵祯看向苏良,问道:“景明,宅院可满意?” “官家厚恩,臣甚是满意,甚是满意!”苏良连忙拱手。 这时,张茂则将一杯茶水端到苏良面前。 苏良微微一嗅,便知是龙团凤饼。 顿时,苏良坐直了身体。 他总觉得有些怪异。跑樊楼喝如此好的茶,官家绝对不可能是找他闲聊的。 喝罢三杯茶。 赵祯接着说道:“近日,苗昭容和张美人都怀孕了,你应该知晓吧!” “臣知晓,皇室子嗣兴旺,实乃我大宋之福!”苏良道。 “昨晚,张美人向朕哭诉,其伯父张尧佐在吉州水土不服,总是生病,恳请朕将其调回北方。朕当时头脑一热,便承诺她,欲命张尧佐为宣徽南院使,判河南府。” 此话一出,苏良全明白了。 赵祯先赐他豪宅,又请他喝茶,原来是要请他办事。 他感觉自己已收了当今官家的“贿赂”。 “朕说完其实便后悔了,但毕竟君无戏言。两府那边,朕来处理,你为朕想个法子,让台谏、包拯、欧阳修都不出言反对。” 唰! 苏良站起身来,拱手道:“官家,那……那个宅院我还没有住,要不我回家取房契吧!” 噗嗤! 一旁的张茂则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赶忙捂住嘴巴,低下了脑袋。 赵祯老脸一黑,道:“此事与朕赏你宅院并无关系,苏景明,你必须要帮朕解决这个问题,朕能指望的只有你了!” 苏良再次坐下,认真思索起来。 朝堂百官,无人不知赵祯对张美人的感情。 那绝对是真爱。 但两年前,张尧佐因诽谤曹皇后、欧阳修、苏良,被贬谪到江南西路吉州做通判。 而今并无功绩,其能力又一般,人缘也很差,如今又要仗着外戚身份升迁,朝臣自然不满。 尤其是欧阳修、唐介、包拯等仇视张尧佐的人,绝对能以请辞相谏。 苏良想了想,无奈地说道:“官家,臣觉得自己不出言反对,已经愧对自己是一名台谏官了!” 赵祯不由得瞪起了眼睛。 “朕之家事亦是国事,台谏理应为朕分忧,你再好好想一想。” 苏良一脸无奈。 他感觉赵祯已经成功贿赂了他,他现在是骑虎难下。 苏良为赵祯倒了一杯茶,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细细思索起来。 首先,苏良觉得自己一定要抽身事外,作为一名台谏官,怎能支持这种“走后门”之事。 其次,他要避免台谏、包拯、欧阳修等人与官家起冲突,唐介、欧阳修若知此事,绝对会以请辞相谏。 难啊! 苏良喝了足足有两壶茶后,脸上突然泛起一抹笑容。 感谢书友孤星泪12134,绍兴酒的打赏,非常感谢。 历史上,张美人早逝,在曹皇后在位的情况下,赵祯依旧封其为温成皇后,可见对其之恩宠。此处赵祯被张美人的枕边风吹得迷糊,完全没有夸张哈! (本章完) 第0134章:台谏与中书之争,为赵祯背锅的陈执中 樊楼,包间内。 苏良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道:“官家,臣有主意了,就一个字,拖!” “拖?”赵祯不解其意。 “官家,如今已是七月底,皇后应该在十月初临产,可对?” 赵祯点了点头。 曹皇后乃是在二月二日晚上查出身孕。 当时已怀孕两个月,按照周期是在十月初临产。 “官家可先令中书拟诏,任命张……张通判为宣徽南院使,判河南府,而后不出意外的话,台谏、包学士、欧阳学士必然会反对,臣也会反对。这时,官家可令中书留此诏而不发,但也不撤回。” “先拖着,臣恳请官家,无论台谏、包学士、欧阳学士如何反对,官家都莫要动怒,可让中书顶着,只需拖着,拖到皇后临产!若有必要,可多交待陈相几句。” “若皇后生下男丁,此诏可撤,毕竟官家如此宠幸张美人,对皇后而言确实有所不公。” “若皇后生下女儿,那皇子的重任依旧担在张美人和苗昭仪身上,而那时张美人身孕已五个月,正值关键时期。” “官家若强势一些,称是为稳张美人心绪而擢升其伯父,臣等应该不敢相激,大概率会让官家下发此诏。” “至于过程中的具体细节与意外,臣只能尽可能在其中周旋了,是否能成功,臣实在不能保证。” 赵祯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 他也不想因后宫之事而使得自己与朝堂官员发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苏良想了想,又说道:“官家,臣只能做到这里了,以张尧佐之才,实在不能再往上走了,他若回京入职,臣定当第一个反对。” 这是苏良的底限。 外戚掌权,百害而无一利。 张尧佐若回京任要职,那将是对当下政事的最大迫害。 “朕明白了!” 苏良长呼一口气,心中喃喃道:人无完人,张美人误朝政,但又是官家心头之爱,做臣子的,只能迁就迁就了! …… 翌日。 赵祯先是令内侍省为张美人和苗昭仪送去了许多礼物。 苗昭仪之母乃是赵祯乳母,父亲早逝,对外没有亲人,便收下了礼物。 但张美人则依照赵祯所言,演起了戏。 其婉拒了赵祯的礼物,称其伯父在南方多病,恳请北调。 而后,赵祯才令中书拟旨,称张美人贤良淑德,不要厚赏,故封赐张美人的伯父为宣徽南院使,判河南府。 中书三相公都觉得此举理所应当。 后宫立功,外戚受益,乃是历来不成文的规矩。 宣徽南院使是个虚衔,张尧佐也影响不了朝堂,故而都没有出言反对。 但此消息一出。 欧阳修、包拯、台谏官们都纷纷上书,表示反对。 众人反对的原因都一样。 对外戚,要防微杜渐。 张美人已数次在官家面前吹耳边风,令张尧佐走后门擢升。 张尧佐无才无德,心胸狭窄,若张美人真生下龙种,张尧佐必定入两府。 到那时,若张美人之子成了太子,将更难钳制住张家之势。 为防外戚专权,大家才出言反对。 赵祯将众官员的反对奏疏皆留中不发。 统统冷处理。 而首相陈执中依据赵祯的旨意,也并未将此诏书正式下发,而是停诏不发。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了,乃是赵祯和中书的常用套路。 待反对者不再群情激愤,诏书便会再次下发。 得知停诏不发后,欧阳修和包拯便不再发言了。 二人深知赵祯的性格,且当下张尧佐依旧是地方官,便没有再上书。 但是,御史中丞唐介则是认了死理。 他深知外戚之害,必须要掐死在苗头,唐介再次上书,但依旧还是被赵祯留中不发。 这时,唐介恰好遇到了首相陈执中。 唐介质问陈执中,官家如此做将有可能引发外戚之乱,中书为何没有提出质疑。 陈执中说了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补外不足争。” 意思是张尧佐依旧是个地方官,此事根本无需争议。 语气中,觉得唐介有小题大做之嫌。 此话,将唐介彻底惹怒了。 他回了一句:宣徽次二府,不计内外。 然后,拂袖离去。 宣徽院使总领内诸司及三班内侍,几乎算得上隐相。 张尧佐虽只是顶了一个荣誉头衔,但一旦入汴京,那就有可能是实实在在的大肥差了。 …… 御史台内。 暴怒的唐介分别前往台院、殿院、察院。 其高喊道:“请全台入政事堂!”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喃喃道:“此事要闹大了!” 全台入政事堂,乃是台谏对中书宰执甚是不满,台长要求所有御史前往中书论辩。 很快。 殿中侍御史范镇,监察御史苏良,监察御史里行周元和吕诲,全都集结在了御史台门口。 就连侍御史兼知杂事高若讷也来了,他也是反对擢升张尧佐的。 “诸位,外戚当权,危及国本,中书失责,不敢谏君,我等台谏官理应与他们论辩一番,以正朝纲!” 当即,台谏官们便朝着中书省走去。 苏良一脸无奈,心中骂了陈执中数百遍。 陈执中若说一句“中书正在商议中”而非“补外不足争”,唐介怎会如此恼火。 片刻后。 御史台官一行来到了政事堂大厅内。 气势汹汹。 陈执中、吴育、张方平三人纷纷站起身来。 陈执中看向唐介,道:“唐子方,你领御史台全员来政事堂,是要作甚?” 唐介直声道:“外戚张尧佐,有何功绩,竟然擢升至宣徽南院使,判河南府?中书若反对,可上书反对,而今拟定诏令,却又停诏不发,是何道理?” 陈执中朝前走了两步。 “唐子方,本相不是说过了吗?补外不足争,此举并无大问题,你莫在这里吹毛求疵,故显清高!” 不久前。 赵祯交待了陈执中数句,陈执中知晓赵祯心意后,自然底气甚足。 这一次,即使引得整个御史台骂他,他也要为官家背锅。 他的做官原则就是:在官家看得到的地方疯狂努力。 如此才能保住首相之位。 “张尧佐何德何能,有何贡献,可任宣徽南院使,判河南府?我等御史皆不服,请三位相公给一个交待!” “中书做事,岂能处处令你们御史台满意!”陈执中瞪眼说道。 这时,张方平站了出来。 “诸位,当下停诏未发,此事便是还未有定论,诸位莫急,你们的想法我们都清楚。但是你们也要考虑实际问题,官家自有官家的难处!” 听到此话,唐介的心情平和了一些,道:“张相所言,才算得上是宰执之言。” 陈执中听到此话,扭脸就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显然是有了脾气,准备任由张方平与吴育和御史台交涉呢! (本章完) 第0135章:宗室子赵宗实的反抗! 中书省,政事堂。 副相吴育也开口道:“众御史齐聚政事堂,说明中书做事确有不当之处。然此事涉及后宫,我等做臣子的也应体谅官家难处。而今停诏不发,中书已尽全力,至于能不能撤诏,建议诸位也给官家一些时间去想一想。” 吴育对张尧佐擢升之事,也有些不满,但身为执宰,自然是以大局为主。 如今曹皇后、张美人、苗昭仪都怀有身孕,使得龙颜大悦。 他猜测,定是张美人使了美人计,令官家许下承诺。 官员们若齐齐反驳,实在有伤官家颜面。 一旁。 副相张方平又补充道:“大家都缓一缓吧!此事闹到政事堂也就算了,若在朝会上吵起来,官家颜面何存?” 此刻的唐介也细思起来。 他虽然耿介,但也并非莽夫。 他动员御史们齐聚政事堂,完全是被陈执中那句“补外不足争”的轻蔑话语给气到了。 这时,苏良走了出来。 “中丞,两位相公所言有理,既然是停诏不发,此事便先搁置吧!后宫若知咱们这样闹,没准儿也会再起风波,而今,后宫子嗣为重,张尧佐事为轻。” 苏良此话,唐介等人都听到心里了。 皇后再有两个多月便要临产。 若皇后产下一位龙子,那台谏官们便有足够的底气弹劾张尧佐。 即使他能坐在宣徽院南使的位置上,也能将其再拽下来。 唐介想了想,道:“那……那……此事便先搁置吧,二位相公,下官告退!” 说罢,御史们便都撤了。 连看都未曾看陈执中一眼。 陈执中一脸郁闷,他觉得自己甚是委屈。 他也是勤勤恳恳,为官家分忧,自认这个首相做得还算称职,没想到御史台是人人不服。 他恨。 恨自己没能以科举谋得进士出身,才引得众台谏轻视。 但他始终没有想明白的是—— 他不得台谏之心的最重要原因是:甘当官家臂膀,而非群臣领袖。 …… 接下来的几日。 官员们都很有默契,不再提起此事。 那份擢升诏书就压在政事堂的桌子上。 至于会不会爆炸,目前可能就看曹皇后的肚子里是皇子还是公主了。 …… 八月初十,休沐日。 苏良、唐泽、唐宛眉、苏子慕、桃儿一行人,来到了官家御赐的三进院。 所谓三进院。 入大门,是一进,有一排倒座房。 而后过影壁墙,入二门,则是西厢房、东厢房、正房、耳房。 中间的庭院甚大。 三进院,则是一排后罩房。 不愧是官家御赐的宅院,里面早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 绿植、桌椅、小景,屋内陈列的字画、瓷器、屏风、摆件等,应有尽有。 完全可以直接入住。 苏良和唐宛眉商量的是在小院过完八月十五中秋节后,再搬过来。 毕竟那个小院里承载着二人的许多记忆。 至于搬家时,苏良并不打算惊动皇城司。 在大街上雇佣数名脚夫也就将此事做了,老院内的东西并不多。 当下,他正得圣心,无人会弹劾。 但若某天落了难,此事定然会成为一个被弹劾的由头。 此外,苏良也不想再欠赵祯的人情。 毕竟赵祯再让他做这种于朝政无益的破烂事。 他是真的头疼。 他想以强宋之臣名留青史,而非是做个官家宠臣,被后世骂得体无完肤。 ……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汴京城的诸多正店,皆卖新酒。 苏良足足买了十余坛。 上午,禁中内侍给苏良家送来了两兜新鲜的螃蟹,还有两壶果酒。 午后,方幼娘提来了两盒亲手做的月饼。 唐宛眉则是回赠她了一兜刚捞上来的大螃蟹,还有一壶果酒。 苏良在午后去南郊市集又买了石榴、栗子、葡萄、橘子等新鲜水果。 过节,总要有个过节的氛围。 入夜,吃罢晚饭后,苏良一家在州桥附近转了转。 然人实在太多,处处都是吹笙吹竽之声,过于闹腾。 众人转了大半个时辰便回家了。 回家后。 苏良在院子里摆上桌椅,放上各色吃食。 苏良与丈人唐泽小酌,唐宛眉和桃儿则是在逗苏子慕。 不时,大家望向天上明亮如玉盘的满月,其乐融融,笑声连连…… …… 翌日。 苏良刚来到御史台,便听到一道让他甚是意外的消息。 昨夜,宗室子赵宗实在酒馆打人了! 赵宗实三岁入宫。 在官家与曹皇后的调教下,莫说打人,就连说话都没见其大声过。 在士大夫官员们心中,口碑极佳。 具体情况是—— 昨晚,中秋佳节,赵宗实在外饮酒,与两名邻座的书生发生了口角,然后其提起长凳,将那两名书生砸得鼻青脸肿。 而后,开封府来拘人,发现竟然是宗室子赵宗实。 宗室之事,自然要交给大理寺。 大理寺卿赵概也是一脸懵。 若是一般的宗室子,他依照律令惩罚就是。 但当下这位乃官家养子。 从理论上来讲,还是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官家的。 他根本不敢惩罚。 赵概调查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将汝南郡王赵允让请到大理寺,让其先将赵宗实带走了。 一大早,赵概便入宫汇禀,而赵允让也带着赵宗实前往禁中请罪。 御史台,察院内。 吕诲走到苏良与周元的面前。 “刚才我问了问宗室子殴打两书生的原因,错不在宗室子,而在那两名书生。” “那两个书生酒后胡言,大概意思就是,称汝南郡王与宗室子皆为皇室备用,而今已被遗弃,只能回家做当皇帝的美梦了!” “哪曾想,宗室子正在一旁喝酒,气急之下便动手了!” “这位宗室子也是可怜人啊!”周元摇头叹息道。 苏良则是疑惑地问道:“昨晚中秋佳节,十三公子没被请入宫中赴宴?” 赵宗实乃是赵允让第十三子。 赵祯和曹皇后皆唤他:十三。官员们则称呼他为:十三公子。 吕诲笑着说道:“估计……估计是忘了!” 苏良无奈摇头。 这事是官家做的不地道了。 宫内后妃虽有多人怀孕,但赵宗实毕竟是官家养子,且当下依然有成为太子的可能性。 往昔。 赵宗实只要身在汴京,中秋佳节必然是要在宫中度过的。 赵宗实在宫内待了数年,官家一直对他忽冷忽热。 他本就生性敏感,昨晚那两个书生乱嚼舌根,戳中了他的软肋,他又喝了酒,动手乃在情理之中。 老实人一般不发火,但一发火将非常可怕。 …… 垂拱殿内。 赵允让与十六岁的赵宗实站在一旁,脑袋低垂,赵宗实的脸上也满是泪花。 赵概汇报完具体情况后,便直接退下了。 赵祯了解完一切后,对赵宗实也是心生愧疚。 昨晚,他确实将赵宗实忘了。 “咳咳……” 赵祯干咳一声,道:“十三,昨晚皇后身体有所不适,朕并未安排赏月,也便未曾召你入宫,是朕疏忽了!” “那两名书生口不择言,朕将令开封府惩罚他们。不过,你打人也不对,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若昨晚你没打过他们,而是你被打了,你可知情况有多严重?” “官家,是臣的疏忽,臣有错,有错!”赵允让连忙拱手。 赵宗实也跟着拱手认错。 赵祯缓缓站起身来,看向赵宗实,道:“十三,朕罚你,禁足三日,在屋内认真默写《论语》。” 赵允让见赵宗实竟没反应,连忙踢了他一下。 这时,赵宗实才拱手道:“官家,十三知错了,我一定认真默写。” 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 …… 赵宗实打人之事就像是个插曲般,朝臣们说说笑笑便过去了。 毕竟,赵宗实的日子确实不好过。 有时距离太子之位只有一步之遥,有时则是云泥之别。 在家中又受到兄弟姐妹的排斥。 这对于任何人都是极大的心理考验,更不要说这样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了。 翌日。 当所有人都以为此事已翻篇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赵宗实失踪了! 昨晚,赵宗实在家中翻墙而逃,不知所踪。 直到今早,赵允让才发现赵宗实不见了。 赵允让有二十多个儿子,十余个女儿,可想而知他家有多热闹。 赵宗实较为孤僻,乃是最易被忽略的,故而很容易就离家出走了。 当赵允让将消息传到禁中。 赵祯慌了! 曹皇后慌了! 官员们也都慌了! 曹皇后、苗昭仪、张美人三人的肚子里是男是女还未可知,全是女孩亦有可能。 万一全是女孩,那赵宗实依然是太子首选。 并且,赵祯的儿女特容易夭折,能随时顶上去的只有赵宗实。 当即。 皇城司、开封府、三衙禁军们都纷纷出动,在街头寻找起了赵宗实。 赵祯甚是自责,埋怨自己不该令赵宗实禁足。 赵允让也是一脸懊悔,他当时完全忽视了赵宗实的内心感受。 一下子,存在感若有若无的赵宗实,成为了全汴京城最显眼的存在。 御史台也是令线人们寻找起来。 但是,汴京城足足有上百万人口,赵宗实手中有钱,对汴京城又极为熟悉。 若真刻意躲起来,还真不好找。 一日,两日,三日,五日。 一连五日。 赵宗实依然还是一无所踪。 赵祯的脸都黑了,大骂三衙、皇城司和开封府无能。 官员们也是无可奈何。 偌大的汴京城,想要找出一个刻意躲起来的人,确实困难。 大家只盼着,千万别出现什么意外,不然就糟糕透了! 苏良也是一脸担忧。 若官家最终还是无子,赵宗实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赵允让虽生了二十多个儿子,但唯有赵宗实是从小送到宫里培养的。 当下再培养一个,难度非常大,并且以后可能会生出各种问题。 (本章完) 第0136章:出家变成家,媒人苏景明 八月二十二日。 整个汴京城都快被翻找了一遍,赵宗实还是依然没有踪迹。 朝堂几乎乱成了一窝粥。 有官员甚至认为,赵宗实已坐船离开了汴京城。 那就更难找了! 这时,苏良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连忙奔向垂拱殿。 张茂则听闻苏良乃是为赵宗实而来,连忙将苏良请到了殿内。 “景明,你知晓十三的去处?”赵祯焦急地问道。 “官家莫急,我并不知,但我猜想,宫内应该有人知晓。” “宫内?谁?”赵祯站起身来。 “皇后的外甥女高滔滔。十三公子可能未告知高滔滔他去哪里,但高滔滔应该是最能猜出来的人。” “哎呀!朕疏忽了,是疏忽了,滔滔乃是十三在宫内最好的朋友,二人无话不说,定然会有线索。” 说罢,赵祯道:“唤滔滔上殿!” 片刻后。 一个长相清秀、年约十六岁的姑娘缓步来到殿中。 她正要朝着赵祯作揖,赵祯便大步走下来,问道:“滔滔,你可知十三在哪里?” 高滔滔一愣,旋即带着一丝哭腔道:“官家,我也很关心十三的去处,但……但他并未告知滔滔要去哪里?” “朕不是认为你瞒着朕,十三与你关系甚笃,你想想看,往昔他与你聊天时,可曾说过想去什么地方或想见什么人?”赵祯接着问道。 高滔滔认真地思索起来。 片刻后。 高滔滔说道:“十三曾与我说过,他在宫内不得自由,在家里不受待见,不如……不如去寺庙清修,他……他……可能去寺庙了。” “寺庙?能不能确定是哪座寺庙?” 当下,汴京城内足足有上百座寺庙,并不好找。 高滔滔想了想,道:“很有可能是显宁寺,我们两个曾在那里为官家和娘娘祈福过!” 赵祯看向门口的张茂则。 张茂则立即会意,当即朝着外面快步走去。 片刻后,高滔滔去了后苑。 赵祯则是与苏良一同坐在偏殿的茶室,等候消息。 赵祯无奈道:“唉!十三这孩子,压力确实大,是朕忽略了他的想法,即使他不是太子,也是朕的养子,朕怎会薄待于他!” “十五六岁,本就是性格叛逆的年龄。十三公子向来隐忍,无人知其心里在想什么。臣倒觉得十三公子打了架,而今又离家出走,待回来后,一定能有所成长!”苏良说道。 “希望如此。”赵祯点了点头。 当即,赵祯与苏良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大概一个时辰后。 张茂则快步来到偏殿,其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官家,好消息,好消息,十三公子已找到,他正是在显宁寺,身体无恙,没有任何问题。” 赵祯不由得长呼一口气,朝着一旁的内侍道:“速去告知皇后!” 这时,赵祯见张茂则的脸上并无喜色,又问道:“怎么?还有其他问题?” “十三公子他……他……他不愿离寺,他说……说……他准备出家!” “什么?出家?” 赵祯瞬间站了起来,苏良也连忙站起。 这次,赵宗实玩得有些大了! 当下,官家还未有子嗣。 他作为当下的唯一继承人,竟提出出家,赵祯怎能不怒! “将……将这个兔崽子给朕抓回来!”赵祯生气地说道。 这一次,赵祯是真的怒了。 苏良眼珠一转,道:“官家莫急,十三公子向来知晓大义,能说出此话,想来是心境上出了问题,官家若强逼,他很有可能会想不开,做出傻事。” “不如让臣去劝一劝,不过在臣去之前,官家能否答应臣一件事情?” “讲。” 当即,苏良道出了心中所请。 赵祯的心情缓和了一些,道:“可以,今年年初皇后曾与朕提过,朕当时忽视了!” 随即,苏良出宫,直接坐马车奔向了显宁寺。 …… 大半个时辰后,苏良来到显宁寺。 显宁寺,位于汴京城西。 与繁华热闹、商业氛围极浓的大相国寺相比,这里非常幽静。 僧人们在寺后种粮,寺前种菜,几乎是自给自足。 乃是读书人隐居避世或读书问道的最佳场所。 若藏身于此,一直不出,还真是难以找到。 而此刻。 显宁寺后院的一间禅房外,围满了人。 其中为首的,便是汝南郡王赵允让。 此刻的赵允让,老泪纵横,都快要朝着禅房门前跪下来了。 “儿呀,你莫要想不开啊!千错万错都是为父的错,你若出家,咱们家就全完了……” 这时,苏良走上前来。 “郡王爷,十三公子可能需要静一静,让我来吧,我有办法让他见我。” 赵允让抹了抹眼角的泪花,他看向一旁的张茂则,立即明白,苏良是官家派来的。 他当即站起身,然后道:“苏御史,吾儿手中有剪刀,你……可莫说什么吓他的话语来。” “嗯嗯。”苏良点了点头。 随即,赵允让与赵府的其他人都朝着后面退了退。 苏良缓步走到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十三公子,我是监察御史苏景明。你看过这张纸条后,让我进去,咱们聊一聊。” 说罢,苏良从门口下塞进一张纸条。 稍倾,房屋内出现一阵脚步声。 而后,屋内传来赵宗实的声音:“苏御史,只能你一个人进来!” “嗯嗯,十三公子放心!”苏良承诺道。 “吱呀!” 房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缝隙。 赵宗实伸出脑袋,见门前只有苏良一人,不由得将门打开一些,让苏良挤了进去,然后又迅速关了门。 苏良看到,赵宗实的手里还握着一把剪刀,显然是真有想不开的倾向。 赵宗实坐在床边,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示意苏良坐在那边。 苏良面带微笑地坐了下来。 赵宗实举了举手中的纸条,道:“真是滔滔让你来的?” 纸条上写着七个字:吾替高滔滔而来。 苏良微微摇头。 “不是。我就想试一试你和高滔滔的感情如何?” “你……你……你出去!”赵宗实举着剪刀,无比气愤地说道。 “十三公子,莫急。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今年年初,皇后欲让你与高滔滔成亲,官家也有此意,本打算年尾告知你,没想到你叫喊着竟要出家!” 此刻,赵宗实有些发愣。 十六岁的赵宗实,没有什么心机,心思全写在脸上。 苏良一眼就看出,赵宗实根本不想出家。 只是因官家不拿他当自家人,汝南郡王府的兄弟姐妹也不拿他当自家人,他才有了离家出走当和尚的想法。 赵宗实想了想道:“你……你……莫骗我,此时……此时官家与皇后定然被我伤透了心,我……我也不愿在家中待了,当下,我……我除了出家,就……就只有去死!” 说罢,赵宗实将剪刀放在喉咙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别……别……千万别想不开。”苏良连忙阻拦道。 “十三公子,我明白你的委屈,官家和皇后也明白你的委屈,作为宗室子,你的压力确实大。但是你要相信,官家和皇后向来仁善,不会在有了亲儿子后,便将你舍弃的。” “就在一个时辰前,官家给我了一个承诺,若你能够去宫内认错,官家将既往不咎,并且在下个月就为你与高滔滔筹备婚事。” “当……当……真?”赵宗实甚是诧异,脸上带着一抹喜色。 苏良挺了挺胸膛,道:“作为一名台谏官,本官自然是字字为真。” “那……那……我认错!”赵宗实将剪刀放了下来。 苏良顿时露出笑容。 赵宗实能如此快速的妥协,乃是因苏良抓到了他的软肋。 在苏良前世的记忆里,赵宗实与高滔滔青梅竹马,一生恩爱。 且高滔滔在未来可是被称为“女中尧舜”的人物。 虽然在苏良的干预下,历史的轴线已变,但依照高滔滔的能力,绝对能使得赵宗实情绪稳定。 当下的赵宗实。 皇宫不是他的家,汝南郡王府也不是他的家。 他的所有负面情绪都来自于觉得自己无家可归,无人可依,故而生无可恋。 整个汴京城,能给他一个家的,唯有高滔滔。 待成了家,他就不再想出家了。 …… 片刻后。 苏良带着赵宗实走了出来。 赵宗实在向赵允让道歉后,便直奔禁中。 宫内,赵宗实声泪俱下,请求赵祯原谅。 赵祯早已承诺既往不咎,便没有任何惩罚,并当即允诺,将在下个月择黄道吉日,为赵宗实和高滔滔完婚。 赵宗实感动得痛哭不已,赵祯则是连呼:吾儿无恙就好!吾儿无恙就好! 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场面。 很快。 苏良劝说赵宗实回宫认错的消息,便传到了各个衙门的官员耳中。 官员们对其赞不绝口。 苏良不但能迅速找到赵宗实的去处,还能凭借一张嘴,让本来准备出家的赵宗实在下个月将要成家。 这张嘴,实在太厉害了! 更有人笑称—— 苏良此举,不但让自己的官位坐稳了,甚至让他儿子的仕途都稳当了。 苏良提出宫内有铅、汞、丹砂之毒后,官家后妃频频怀孕。 任何一个妃子生出儿子,那绝对都会记上苏良一笔功劳。 而今,苏良还成为了赵宗实和高滔滔的媒人。 若赵宗实继承大位,高滔滔便是皇后,必然感谢苏良。 而他们若生下儿子,成为以后的太子、甚至皇帝,定然也会念苏良今日之功。 换句话说。 无论以后是赵祯的亲儿子登基还是养子登基,苏良都是大功臣。 这可比陈执中当年的从龙之功厉害多了。 苏良听到这个说法,差点儿笑弯了腰。 没想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竟然解锁了一项如此伟大的成就。 夏竦和高若讷听到这个说法后,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 他们觉得这一定是苏良的阴谋。 但一想到苏良设计出了此等恩泽数代的阴谋,不由得又摇了摇头。 若是这样,苏良就太可怕了。 相对于赵祯和张美人,历史上的赵宗实和高滔滔更算得上真爱,高滔滔是女中尧舜,怎奈赵宗实过于平庸且早逝。 (本章完) 第0137章:《百家学疏》,臣欲募资建私学 八月二十五日。 苏良乔迁新居,搬进了三进院。 与此同时,赵宗实与高滔滔的婚期也定在了九月十二日。 一个是官家养子,一个是皇后养女。 青梅竹马,天作之合,被百姓们称为:官家娶儿媳,皇后嫁闺女。 此等大喜之事,在民间迅速传成了一段佳话。 令苏良感到甚为惊喜的是,赵祯、曹皇后、赵允让、还有高家人,皆将苏良当作媒人,各自赠送了一份厚礼。 此等喜礼,苏良自然是欣然接受。 禁中后宫,也都开始为“官家儿、皇后女”的婚事忙碌起来。 至于张尧佐的擢升诏书,依旧压在中书政事堂的桌子上。 张美人虽自认怀孕有功。 但也知群臣都反对其伯父擢升,故而不敢太放肆。 她所能期盼的。 就是在曹皇后和苗昭仪都生女孩的前提下,她生下一名男丁。 到那时,她觉得自己除了可为张尧佐争取高位外,甚至自己也能争取一番后宫之主的位置。 不过,一旦曹皇后十月生下一名皇子,台谏定然会再次上书,恳请撤掉此诏。 …… 八月二十七日。 《开封府府报》的首期样稿出现在苏良手中。 苏良扫过一遍后,忍不住赞叹道:“不愧是包希仁,做任何事情都能令人惊喜!” 此报采用活字印刷术印刷,然字样甚为清晰整齐,显然是在纸墨和布字上下了本钱和功夫。 在内容上。 除了记录一些民事内容外,还普及了一些法令知识。 比如:偷盗、欺凌、抢劫等罪名的惩罚条例。 府报州报的内容本就可依据各州府情况而定,以后包含的信息必然会更丰富。 只要各州府管理得当,此报将对地方民生产生巨大裨益。 苏良望着府报上形形色色的信息,突然萌生一个想法,他思索一番后,提笔蘸墨,撰写起了奏疏。 …… 翌日清早,垂拱殿。 赵祯心情愉悦地翻阅着奏疏,突然看到一篇奏疏,名为:《百家学疏》,署名为苏良。 他不由得认真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赵祯思索了一番,然后持御笔批下四个字:午后廷议。 午后。 两府三司的诸相公、翰林待诏丁度、翰林学士兼知谏院欧阳修、御史中丞唐介、监察御史苏良,纷纷来了垂拱殿。 一名内侍将苏良的《百家学疏》率先递给了首相陈执中,然后令众人传阅。 陈执中看完后,眉头紧锁。 张方平、吴育、夏竦、丁度、唐介看完后,也皆是眉头紧锁。 欧阳修看完后,则是直接望向苏良,疑惑道:“景明,你写此疏,可是认真的?” 苏良非常笃定地点了点头。 待众臣看过之后,赵祯看向苏良,道:“苏景明,你再为大家仔细讲一讲,这份百家学疏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当即,苏良走到殿前。 “禀官家,此《百家学疏》是臣根据最近的府报州报内容得来的想法。” “何为百家学?” “在臣眼中,民间的农事、冶炼、工事、建筑、工具、机关等皆在百家之中,而这些领域里面的方法、技术、发明创造,便算得上百家学问。” “比如,夏禹时期发明太平车的奚仲、战国时期的匠人之祖公输班,东汉发明地动仪的张衡等,皆为百家学的奇人,可称之为师。此外,不久前书肆刻工毕昇的活字印刷术亦可称为百家学的一种。” “所谓百家学,涉及百行百业,无贵无贱,对百姓对朝廷有用的秘方、匠艺、发明,皆可称为百家学。” “臣恳请朝廷可立百家学,入国子监门,与太学、国子学同等待遇,招纳天下有奇技之能的子弟进行专一学习。另在百家学内,设奇人院,寻天下奇人,待遇与国子监各职官等同,由他们担任百家学直讲。” “比如:当下开封府府报司的校勘沈括,对水利、天文、机关等,皆有研究,可入百家学;而书肆刻工毕昇则可入奇人院,担任百家学直讲。” …… 国子监作为主管天下学子的衙门和大宋最高学府,共分有数个学科(亦可称为学校,不同身份入不同学校)。 有国子学、太学、律学、四门学、武学、书学、画学、算学、医学、小学、宗学、辟雍等。 其中,不考虑小类的宗学,国子学和太学的地位最高。 所收生员皆为官员子弟或百姓中的优秀者。 这些人在国子监考试合格后便可直接为官或获得参与科举省试的资格。 国子监生员的待遇非常好。 大多都是由朝廷负责食宿,而任职的官员,收入更是不菲。 而今,苏良提出了一个新的学科,名为百家学。 他欲让百家学成为国子监中与太学、国子学福利待遇相同的学科。 赵祯率先看向下面的翰林待诏丁度。 “丁待诏,你以为如何?” 翰林待诏丁度,判国子监事(相当于元丰改制后的国子监祭酒),总领着国子监的一切事务。 丁度大步走出。 “臣以为,此策实属无稽之谈!苏御史所言的百家学,实为杂学,不……连杂学都算不得,只能称为杂事。农事、冶炼、建筑、工具等,固然需要发明创造,然乃是行业内事,上不能强国富国,下不能教化百姓,实为雕虫小技,非学问哉,怎能入国子监?” 紧接着,张方平站了出来。 “臣也以为此策不妥。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有些匠人压根不识字,怎能担任直讲!” “诸位试想,一名讲授经义的国子监直讲与一名手拿凿子、刨子的匠人,同等俸禄,一起出入国子监,这……这不突兀吗?且让一些打铁学徒,木匠之徒与国子监的学生们同吃同住,学生们会如何想?国子监恐怕都会乱套了!” “苏景明,你如何解释?”赵祯看向苏良。 “我大宋,当下并不缺读书人,但却缺这类人。百姓种一亩地欲收割更多粮食,欲尽快将粮食归仓,需要他们;百姓欲更快更好地盖房,修路铺桥,更好的工具,需要他们;此外,我大宋的军事若想强大,也需要那些冶炼筑造的匠人发明创造……” 苏良说完后,夏竦直直摇头,大步走了出来。 “苏御史,我大宋民事、工事、军事自有相关衙门主管,民之所需,匠之所用,军队所需兵器铠甲,皆有人专门研究,根本无需寻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再建学科,此举实乃对天下读书人的侮辱!” “百家学入国子监,如歌伎入贡院参加科举,乞丐入朝堂高谈阔论,怎行得通?”夏竦面色严肃地说道。 一旁,陈执中也摇了摇头,道:“臣也以为不妥,民间杂学,焉能与国子学、太学并肩,此策实在太过于胡闹了!” “臣附议!”吴育也站了出来,并不认可苏良这个想法。 “臣亦附议。”御史中丞唐介也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对苏良此疏,也并不认同。 这时,向来力挺苏良的欧阳修,道:“臣以为,或许可以一试。” 欧阳修刚说完,一直没有讲话的三司使王尧臣站了出来。 “此事不可试。百家学不比其他学科,其他学科,看书乃是主业,但百家学,少不了匠人冶铁,木匠凿木,必然很闹腾。” “若新立百家学,需重新择地建院,需供给师生吃喝用度,若小打小闹也还行,但而今涉及百家学问,规模必然小不了,其耗费甚高。此外,恐怕让国子监其他学科的先生与学生知晓,必然心生不满,易生出乱子!”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国子监的生员非富即贵或有才,若让他们和数名木匠徒或冶铁匠同等待遇,一起学习,他们定然会闹事。 苏良一脸无奈。 他本以为趁着官家高兴,外加州报府报展现的各种秘方发明,提出此等振兴大宋农事、工事、军事的计策应该可以施行。 没想到他还是高估了当下朝臣们的接受能力。 在官家及朝臣眼里。 国子监的生员乃人上之人,是朝廷未来的支柱。 然苏良所讲的百家学的奇人或学徒,不过就是普通百姓而已。 比如沈括。 他能在开封府府报司任校勘,除了欧阳修的举荐外,还因他生在官宦之家。 而他擅于水利、算学之类,只能算是加分项。 恰如凉水不能当粮食,布头边角料不能做龙袍,狗肉上不了宴席那般,在当下人的心中,苏良所言的百家学,全都是登不上台面的雕虫小技。 就像众人目前对毕昇的印象。 只是一个发明了活字印刷术的刻工而已,此发明远远抵不上欧阳修的一篇骂人文章。 这就是苏良与当下所有人的代沟。 认知不同,根本无法说服对方。 但是,苏良又无比想要做成这件事情。 如今的大宋,还未曾有外患,内部环境相对宽松,如果招纳一批人专门去研究这些事情,定能带来惊喜。 这时,赵祯发话了。 “苏景明,朕以为,此策的初心甚好,然民间百技还不能与国子监诸科相比,将其提到与国子学、太学的福利待遇,有些不妥。此事便算了吧!” 苏良想了想,道:“官家,臣……臣愿意募资建私学,以兴百家学,不知可否?” 唰! 听到此话,夏竦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以为苏良是在自请去职。 不远处。 欧阳修连忙阻拦道:“景明,不可如此想不开,你的仕途还长着呢!” 赵祯也是一脸懵,他也理解成了苏良要去职。 苏良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诸位误会了,我……我没打算自请去职,我想在私下筹钱找人帮我做此事,若未成,我自负盈亏。若成了,臣愿意将百家学交于朝廷。” 欧阳修忍不住站了出来。 “苏景明,以私人之财,替朝廷尝试未知之事,此举实乃真君子所为!” 赵祯笑着说道:“你若真想找人来做,朕也不拦着你,不过万万不可因此荒废了公事!” 这时。 陈执中开口道:“官家,苏御史做此事,恐怕必须要说得明白一些,不然恐怕有官员会模仿。” “首先,苏御史不可以办私学之名盈利,盈利即为经商,乃是触犯我大宋条令的,即使令私学的先生、学员赚钱,依然算作经商行径……” 陈执中此话,一下子将苏良划进了一个狭小的圈子里。 他的意思是:苏良建私学也可以,但所聘任的讲师与生员的费用,都将由苏良想法支出,且还不能让这些人出去盈利,只能在私学内搞研究。 这笔花销,耗资极大。 根本不是一般人都承受得起的。 但是,陈执中所言,确实合乎大宋法令。 故而赵祯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苏良想要折腾,他便令苏良折腾,待折腾不动了,他或许会暗中相助。 苏良已经将话说出来了,自然不能退缩。 “陈相所言,下官自是明白,待下官筹够了资费,寻人开设出学院,欢迎诸位前来监督!” …… 片刻后,垂拱殿外。 苏良、唐介、欧阳修三人并行在廊道中。 欧阳修道:“景明,虽然我觉得百家学之策确实有些不妥,但因是你做的,我便也支持支持,缺钱时说一声,我资助一些。” “我也出一些吧!”唐介也说道。 苏良微微一笑,道:“谢二位了,待事成之日,我一定给大家一个惊喜。” 唐介和欧阳修虽然不认同将百家学归入国子监,但是他们认可苏良的人品,故而愿意相帮。 …… 而此刻,苏良也并没有沮丧。 他突然觉得,将百家学归为私学没准儿是件好事,毕竟若入国子监,肯定有各种限制。 但若是成了私学。 他可以给某位木匠大师种植一片树林,让其随意制作;可以给某个冶炼师傅送上多种样式的金属,供其冶炼;甚至可以辟开一亩地,让某位对种植感兴趣的老农种上各种粮食试验收成…… 自古以来,发明创造都是靠不断试验出来的。 苏良的任务,就是让这些人吃饱喝足,让其无任何后顾之忧,可专心地搞各种发明创造。 至于找谁去募资,苏良心中已有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感谢书友日后还能做什么的打赏,非常感谢! 还有一章,可能在零点后发了,不过是属于今日的,诸位可明日看哈! (本章完) 第0138章:官家子娶皇后女,苏良的金主 九月初三,入夜。 天气凉爽。 桑家瓦子前,彩楼明亮,车马络绎不绝,甚是嘈杂。 近期,瓦子里又来了两个女相扑。 一人号称赛张飞,一人名为胜樊哙。 据说,年方二十,肤色甚白,长相千里挑一,但身材虎背熊腰,打起架来甚是生猛有力。 汴京城那群无事的纨绔公子们,就喜欢这种刺激。 曹佾一直都是这里的常客。 而此刻,苏良坐在桑家瓦子对面的茶楼里,慢慢喝着茶。 他在等曹佾。 曹国舅就是苏良心中那个适合募资建私学的金主。 准确来讲,应该是高门大族“真定曹氏”家族。 曹家很有钱。 特别是今年三月份以后,非常有钱。 当年,曹皇后出嫁时,其叔父曹琮随了天价嫁妆,因赵祯不喜曹皇后,一直未曾赏赐曹家,导致曹琮欠债极多。 但是这一切,都在曹皇后怀孕后发生了改变。 曹皇后怀孕后,赵祯与曹皇后的关系明显好了许多。 今年三月,赵祯厚赏曹家。 不仅补上了曹琮当年的欠款,还取出内库费用,将以前的恩赏也都补上了。 当下的曹家,曹佾这一辈基本都是低阶的武将,很难升迁,然而一些族人做生意做得却不错,积累了一大笔钱。 而苏良,算是对曹家有恩。 他想试一试,能否让曹家将这个事情揽下来。 …… 不多时。 曹佾便小跑着来到苏良所在的包间内。 “景明,你若见我,唤我一声我就来了,若不是我家仆人提醒,我还不知你在这里等我呢!” 曹家长辈在开家族内部会议上专门讲过:苏良乃曹家恩人,有忙必帮。 曹佾对苏良甚是和气,俨然是当恩人对待。 苏良笑着说道:“我怎能耽误国舅爷欣赏女相扑?” “哈哈,小趣味,小趣味而已。”曹佾脸色微红,坐了下来。 苏良拿出一份文书,递到曹佾的面前。 曹佾不由得乐了。 苏良上次找他,也是递了一份文书,然后就有了南郊市集。 曹佾认真地看了起来,看完后,他看向正在喝茶的苏良,疑惑道:“这……这种不靠谱、撞大运的策略,官家也能同意?” “咳咳……咳咳……” 苏良一下子被茶水呛住了。 此刻。 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份《百家学疏》在当下官员的眼里是如此不着调。 苏良调整了一下呼吸,道:“官家没同意,朝臣们也没同意,然后我……便想自己做,建私学!” “私学?那一定甚是有趣,可有修仙问道之法?” 苏良微微一笑:“若国舅爷愿将此事揽下来,可以有。” 曹佾是个聪明人,一下子便明白了苏良的来意。 “你的意思是,此私学想要我曹家来出钱?” “不仅是出钱,我想要国舅爷辞去官职,全力做此事!”苏良一脸认真地说道。 听到此话,曹佾的脑袋摇的如同拨浪鼓一般。 “景明老弟,莫开玩笑,我若辞去官职,我叔父会揍死我的,家姐也更不会允许!” 苏良轻呡一口茶,嘴角勾出一个弧度。 “当下,曹家武事式微,曹家的青年才俊皆是低阶武将,且眼前又无战乱,你一个殿前都虞候,有何前途?” “你白日里在禁中溜达闲逛,无聊至极,晚上在这种地方寻快活,日复一日,有何意趣?好男儿,理应去建功立业,行别人所不能行!” 苏良的话语。 句句都扎在曹佾的心口上。 这种一眼便看到头的日子,他确实过够了。 苏良接着说道:“除了为自己,国舅爷也应想一想曹家的未来。” “若皇后十月生子,明年张美人与苗昭仪也生子,三子争太子,曹家可能帮上皇后?” 曹佾顿时语塞。 武将地位本就低微。 他们想帮也压根递不上话,且曹皇后还令他们要时时避嫌。 “你们不能帮!但是张尧佐定会趁着张美人的恩宠,再爬高位!” “我说此话,并不是让曹家与张家相斗,而是想说,若斗起来,曹家要能够自保。” 曹佾点了点头,他心里很清楚。 朝堂看似和睦。 但官家一旦有两子或三子,朝臣就会立即站队,因为谁都想博一个从龙之功。 而这时。 后宫娘家人的腰杆硬不硬就非常重要了。 “曹家若能助我建此私学,到时只要有些许成绩,便能令曹家直起腰来,甚至有可能青史留名。也许我们能培养出一个像鲁班、像张衡那样的人物呢!” “即使不成,三五年后,你凭借着家族恩荫,依然能再入武职。无论如何尝试,你都不算吃亏,不过是多花了一笔钱而已。” 曹佾挠了挠头,道:“这……这……可不是一笔小钱,但是若真能做成了,还真是扬眉吐气!” 曹佾最感兴趣的是,若在此私学中真培养几个于社稷民生有用的人才,那必将狠狠打了那群文人的脸。 作为武将,他不止一次受到文官的鄙视。 曹佾思索片刻,道:“此事……我同意了!” 苏良不由得大喜,没想到此事竟如此简单。 曹佾又接着说道:“不过,我同意没有用,还需要家族长辈同意,我……回去向他们说一说,明天或后天给你答话。” 苏良端起茶杯,作势就要砸向曹佾。 后者这种大喘气的说话方式,实在太讨打了。 随即,二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 两日后。 曹家回了话:私学之事,待皇后临产后再定。 苏良不由得感叹:“这群宗室的人,聪明得都快要成精了。而今建私学的希望,就全落在曹皇后的肚子上了。” …… 九月十一日。 赵宗实与高滔滔成亲的前一日。 赵祯连下两道诏书。 其一,擢升赵宗实为右卫大将军,岳州团练使。 其二,赐封高滔滔为京兆郡君。 这些官职,皆是拿着厚俸而不用做事的美差。 随即,赵祯送给高滔滔娘家的聘礼单也传到了民间。 白银万两、黄金百两、钱五十万贯,绫罗绸缎、织锦、簿绢各三百匹,瓷器三十件…… 此等聘礼,可谓是前所未有。 而赵宗实的亲爹赵允让几乎没有花什么钱,只是将赵宗实的新房布置了一番。 九月十二日。 汴京城的主街道上彩带招展,热闹非凡。 赵宗实与高滔滔的成亲规格,几乎是按照皇太子纳妃来办的。 赵祯出行时的御用仪仗队、皇家乐队、还有一百名仪仗侍卫。 四匹马拉车,车上设紫色圆形华盖。 车马队伍足足占了半条街。 车队自禁中出发,从汝南郡王府绕过,而后还将回到禁中,在赵祯和曹皇后面前拜完后,再回汝南郡王府。 迎亲车队,一路上吹吹唱唱,锣鼓喧天。 前面有宫女提着竹篮,撒着谷子、黄豆、铜钱、果物等,引得一众孩童跟随拾抢。 苏良带着唐宛眉也去喝了一顿喜酒,心情甚是愉悦。 汴京城许久都没有发生这种大喜事了! …… 两日后。 苏良的《百家学疏》被传了出去。 其中,苏良欲募资建私学的事情也传遍了汴京城。 苏良知晓,这定然是有人刻意为之,等着自己丢人现眼呢! 毕竟。 近半个月过去了,苏良都没有再提建私学之事。 且也没有找到一个出钱的金主。 此事还引得一些读书人对苏良产生了一些怨念。 他们认为苏良乃是要以此等博人眼球的奏疏,交好百姓,赚得清誉,实乃天下读书人之耻。 民间谣言,向来如此。 凡是能够引起讨论的谣言,往往都会传播得很快、很远。 并且,一旦辩解,便会越描越黑。 苏良根本不予理会。 台谏官要做的本就是得罪人的事情,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言说。 又一日。 苏良突然收到张尧佐的亲笔来信。 张尧佐足足用了三页纸夸赞苏良的才能、人品与官绩。 就在苏良看得云里雾里,不知所云时,后面半页纸终于道出了张尧佐想说的话语。 张尧佐欲资助苏良兴建私学。 但前提是苏良要助其将中书省的那封擢升诏书下发出来。 此外,张尧佐还向苏良承诺,若张美人生下龙子,他定会令苏良成为皇子之师。 苏良不由得感叹,张美人和张尧佐这二人为了前途大业,实在是拼! 他们若是捧赵宗实,恐怕赵宗实在几年前都成为皇太子了。 可惜,人品德才不过关,一切都是白搭。 苏良写回信时,就写了一句话:景明惶恐,不敢高攀,望见谅。 (本章完) 第0139章:大骂众学子!苏景明的街头公开课 九月下旬。 天气愈加凉爽,尤为适合登高望远。 苏良自知近日风头太盛,且被一群读书人在背后辱骂,不由得低调了许多。 正常点卯,卡点放衙。 休沐之日,便带着家人去郊游,看山看水,泛舟湖上,日子过得甚是悠哉。 此外,苏宅又添了两人。 一位名为吉叔,一位名为吉婶,是一对五十来岁的夫妻。 前者任苏家的管家兼马夫,后者则为厨娘,与桃儿一起做一些杂事。 吉叔吉婶乃是以前的刘嫂推荐的。 这对夫妻的老家在蔡州,子女已成家,但生活较为拮据,二人便来汴京城当起了佣人。 吃住在主家,年底或年后才会回一趟家。 他们的前任主家乃是一名商人,因搬家到江南才辞退了二人。 此二人,一看便是勤快的老实人,相处几日后,苏良和唐宛眉都甚是满意。 …… 九月二十九日,近黄昏。 苏良离开御史台,走在回家的路上。 苏宅距离御史台大约有五六里路,若不是特殊天气,苏良一般都会选择步行回家。 身体是一切的本钱。 特别是作为台谏官,经常论辩,没一个好身体着实不行。 苏良经常锻炼身体。 甚至有时会和老丈人唐泽练一练五禽戏。 苏良正走着。 不远处突然走来一群身穿襕衫的青年。 足足有二十余人,大多十七八岁,齐齐朝着苏良围了过来。 看样子,像是国子监的学生。 苏良淡淡一笑,并未惊慌,这些人定然是找自己论辩的。 很快,这群人将苏良围了起来。 “苏御史,我们乃是国子学、太学的学生,你呈《百家学疏》,令匠人、农户、刻工等市井小民亦可有资格入国子监,与我等相同待遇,到底是何用意?”一名学子气势汹汹地质问道。 然其话音刚落。 街头巡逻的皇城司和开封府的衙差便奔了过来。 汴京城的治安甚好。 大白天还是很少有人敢在街头聚众闹事的。 衙差识得苏良,也识得这群国子监的学生。 若是普通百姓围着苏良,他们早就持棍棒来斥责驱赶了。 但这些乃是国子监的学生,更何况还是国子生和太学生。 能成为国子生和太学生的几乎都是官员子弟,背后皆有靠山,衙差们并不敢以武力驱赶。 顿时。 数名衙差来到苏良身旁,将其围在其中。 一名书生道:“苏御史,我们并不是寻你打架的,今日只想让你道明为何要呈《百家学疏》侮辱我等?” 这时,周围街道的百姓也围了过来。 苏良拍了一下前面一位衙差的肩膀,笑着道:“无须护我,他们若敢动手,断送的乃是自己的仕途。” 此话声音不大,但却令学子们都心头一颤。 确实不能动手。 衙差们纷纷站到了一旁。 苏良笑着道:“来来来,咱们站在路边聊,莫挡了别人走路!” 当即,苏良与一群学子来到了路边。 衙差们站在苏良旁边,面色紧张。 一旦出现斗殴事件,他们都要挨棍子。 苏良看向众学子,朗声道:“《百家学疏》意在甄选各行各业之才,为朝廷所用,何时侮辱了你们?” 一名学子厉声道:“你欲令百家学入国子监,与我们等同待遇,还不算侮辱?” “苏御史,你莫要忘了自己的出身,朝堂众相公皆反对此策,乃是众相公英明;官家未批准此奏疏,更是官家颇具远见。” “而你,非但不改错,还仗着君恩,欲立私学。我等以为,你乃是以媚民之策,沽名钓誉,走仕途捷径!” “今日,你必须要在街头向所有国子监的学子们道歉,不然我等绝不罢休,即使闹到官家那里,我们也占着理呢!” …… “我……以媚民之策,沽名钓誉,走仕途捷径?”苏良无奈一笑。 这群学子学业不见有所成。 却将朝堂官员那套“给人扣帽子”的能耐学得炉火纯青。 苏良想了想,看向周围的学子。 “我本不愿与尔等论辩,然考虑到以后建立私学时,你们或许还会出来闹事,我便与你们论一论。” “当下,我朝最厚待何等人?”苏良问道。 “自然是我们读书人!”一名学子仰着脑袋说道,颇为自豪。 苏良摇了摇头。 “非也。我朝厚待的乃是天下的士大夫官员,因为官员可帮官家治国,可令百姓安居乐业。换言之,朝廷真正厚待的是能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做出贡献的人!” “当下的你们,是吗?显然还不够资格!”苏良环顾四周说道。 此话,众学子都无法反驳,因为苏良说的乃是实情。 “刚才有人说,令匠人、农户、刻工等市井小民入国子监,与国子生、太学生同等待遇乃是耻辱?” “我想说,若有匠人、农户、刻工等市井百姓的待遇与你们等同,确实是耻辱。但这种耻辱不是那些市井百姓不配,而是你们不配!” “能入国子监的市井百姓,皆是能为朝廷建功者!” “你们仰赖父辈恩荫,在国子监享受着朝廷最好的资源,吃住全免,却还不如一名市井百姓为朝廷创造的价值大,难道不该感到耻辱吗?你们应该自降待遇,方算是有骨气的读书人!” “你们可知,刻工毕昇的《活字印刷术》能为各个州府刊印报纸省下多少钱财?你们可知,十六岁的沈括凭借测算之力,预测出大河决堤,能够挽救多少百姓的性命?你们能做到吗?我朝不缺你们这种平庸的读书人,但却缺少如毕昇、沈括那样的奇才,许之以高俸高地位,理所应当!朝廷未做此事,我募资私学,有何不可!” 苏良的道理很简单。 谁能为百姓做出更多贡献,谁便能享受到更好的待遇。 而设立百家学的目的,便是培养如毕昇、沈括这样能对百姓做出巨大贡献的人。 在苏良讲话的同时,周围已经聚集了大量百姓。 还有一些小报的线人探子,已经开始手持毛笔记录起来。 “苏……苏景明,你莫诡言狡辩,百家学之人,只善于技,而我等研究的乃是治国大道,技远远小于道,其焉能与我等比较!” “对,官家提倡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我等才是朝廷未来的栋梁,可以对那些匠人小民优待,但让与我等相同,乃是对天下读书人的侮辱!” “苏景明,你莫再狡辩,你的目的不过是媚民以求仕途,徒沽名钓誉耳,今日,你必须道歉!” “道歉!道歉!道歉!”后面的学子也都纷纷大喊起来。 …… 苏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本欲与这些学子好好地讲道理,哪曾想这些人如此冥顽不灵。 那苏良便只能换一种讲法了。 当即,苏良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朝前走了两步。 在苏良环顾四周的同时,学子们都安静了下来。 苏良面色严肃,展现出来的杀气,令众学子感到甚是压抑。 他们对这位能在朝堂上展现“过肩摔”的台谏官,还是有些畏惧的。 苏良顿时提高了声音。 “今日,本官便说实话了!” “就你们?还敢自诩为朝廷未来的栋梁?大宋若指望着你们这群废物,必有亡国之危!”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废物”二字,实在是太扎耳朵了。 更何况面向的对象还是这群自诩“天之骄子”的一群人。 一旁的衙差们都甚是紧张。 苏良此话,比骂这些学子的父母更令他们愤怒。 学子们攥着拳头,瞪着眼睛,几乎要冲上来群殴苏良。 但他们一想到苏良那句“他们若敢动手,断送的乃是自己的仕途”又冷静了下来。 这时。 一个为首的书生怒不可遏地说道:“苏景明,我们当你是前辈,你竟敢如此侮辱我们,你……你……你口出脏话,妄为台谏官!” “我侮辱你们?” 苏良大步走到众学子的中间,学子们纷纷后撤数步。 苏良敢揍他们,他们还真没胆量揍苏良。 “今日,我便告诉你们,为何我认为你们是废物!” 苏良环顾四周。 “此刻,你们这些人谁能写出一篇在街头书摊上能卖出钱的策论文章来,有没有?能卖五文钱,日卖二十份就行。” 苏良一下子揭开了这群人的软肋。 策论文章可是比艳词难写多了,而能在书摊上卖出去,就更难了。 他们这些人,根本没有这份能力。 苏良又道:“本月,凡是没有喝过花酒,或未去过勾栏,或未进过青楼赌场的,站出来!” 众学子纷纷低头。 若是在国子监,或许他们敢站出来,但这里是街头,若说谎被揭穿,这就彻底名声扫地了。 苏良接着道:“你们这群学子,搞不好学问,又贪图享乐,好高骛远,妄自尊大,自言是朝廷未来的柱石,还看不起为朝廷做贡献的人,你们有何资格,又是谁给你们的勇气?” “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想着今日聚众将我侮辱一番,然后借此成名,但是你们没想到自己腹内空空,言之无物。我苏景明以你们为耻!” …… 苏景明这番话,一骂学子学识不足,二骂学子贪图享乐,三骂学子妄自尊大,四骂学子为博虚名。 字字如刀,刺在了这群学子们的心上。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苏御史,说得好!”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者乃是一名站在椅子上的中年人。 他拍了拍胸脯说道:“苏御史,我……我是保康门瓦子的掌柜,以后……以后绝对不接待这群人了,我……我也看不上他们!” “我也看不上他们!” “我也看不上他们!” …… 后面的百姓齐齐呼喊起来。 苏良不再理会这些学子,大步朝着家中走去。 国子监享乐之风盛行,苏良今日之言,希望能让一些人幡然悔悟。 月底了,看在这章如此热血的份上儿,烦劳诸位赏赐几张月票吧,感谢! (本章完) 第0140章:朝堂两不惹,大炮仗与小炮仗(求月票) 当日晚。 苏良在街头痛骂国子监众学子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制作小报的书坊掌柜们连夜令抄工誊写。 当下,只要是有关苏良的消息,小报便甚是畅销,供应不暇。 刘长耳更是有趣。 他专门寻到苏良,将记录的话语稿递给苏良,希望苏良再斧正斧正、润色润色,以保证表达精确无误。 …… 翌日清早。 誊写着苏良骂学子话语的小报,如雪花般洒遍了汴京城。 国子监的学子们何曾受过此等委屈。 往昔都是他们骂人。 但这次,苏良的言辞无丝毫不当之处。 苏良有足够的资格称当下的国子监学生们学识不足。 有资格骂他们贪图享乐。 更有资格骂他们妄自尊大,为博虚名而与他论辩。 民间舆论更是一边倒。 国子监学子经常出入于勾栏瓦舍,经常在花船上高歌,在茶馆高谈阔论…… 那是百姓常见的事情。 这些学子,完全就是仗着自己即使无法科举高中,亦可恩荫入仕。 他们丝毫感受不到。 他们占有的一个省试名额对其他学子是多么重要。 …… 国子监内。 昨日与苏良论辩的二十多名学子皆站在一方院里。 人人低垂着脑袋。 翰林待诏、判国子监事丁度黑着脸,手里抓着一堆小报。 “废物!一群废物!苏景明骂你们是废物一点错都没有!” “你们不好好读书,去寻苏景明的麻烦干嘛?他自募资费办私学,成与不成都还未定,你们去捣什乱!” “再说,整个朝堂谁能论辩过苏景明,你们不是自取其辱吗?如今国子监的名声被你们彻底搞臭了!” …… 丁度骂得气喘吁吁,将手中的小报撕了个粉碎。 这时。 一名学子抬头道:“丁公,我们何时受过此等委屈,我建议,我们一人写一篇文章,齐骂苏景明,将名声扳回来!” 丁度看向这个“大聪明”。 “人人写一篇文章?你如何写?接着骂苏景明以媚民之策,沽名钓誉,走仕途捷径?” “你们自己相信吗?苏景明,一位不到二十九岁的监察御史啊!依照他的才能,只要不犯大错,五十岁前,必入两府。他需要走捷径吗?” 这时,又一名学子抬起头。 “丁公,我……我不服,那欧阳修不也狎妓,他苏景明怎么……怎么不骂欧阳修!” 听到此话,丁度这个向来不动手的儒士顿时恼了。 他环顾四周,从不远处捡起一条凳子,使劲朝着那名学子砸了过去。 “兔崽子,你若有欧阳修三分文采,莫说狎妓,你整日住在瓦子里都行,你娶十个小妾,老夫都能给你出钱!”丁度气得都快要昏厥过去。 一言以蔽之:无才,是原罪。 当下的国子监,确实没有才学特别突出之人。 反观各地州府,倒是不时有学子的文章传入汴京城,令人看而难忘,惊叹其文采策略,卓尔不群。 丁度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自今日起,国子监所有学子,禁足半月,不得出门。” 随后,丁度便奔向垂拱殿认错去了。 这群学子不是错在攻击苏良的《百家学疏》之策,而是错在自身存在的毛病被苏良全抖露出来了。 朝堂臣子,自然也是支持苏良者偏多。 那些看不惯苏良作风的臣子则未曾发声,因为他们实在找不到攻击苏良的点儿在哪里。 苏良此举,再次将他的小炮仗之名扬了起来。 朝堂和民间也再次流传出一句话:朝堂两不惹,大炮仗与小炮仗。 大炮仗是包希仁,小炮仗便是苏良。 赵祯对此事并未多加追究,只是责令丁度对国子监学子的监管再严苛一些。 此时,赵祯的心思全都在曹皇后身上。 与此同时。 皇城司与开封府也加派人手保护起苏良,以防出现意外。 …… 十月初二,天气晴冷。 入夜。 苏良走进樊楼二楼的一个包间内,而此刻,曹佾已在里面等待多时了。 曹佾见苏良到来,连忙站起身来。 “景明,前日你骂那群学子,真是骂得痛快,愚兄甚是佩服,甚是佩服!” “快坐快坐,这是我家叔父珍藏的好酒,今日我二人痛饮一壶!”曹佾无比热情地说道。 说罢,曹佾打开酒壶,主动为苏良斟酒。 苏良笑道:“国舅爷,你……你……客气了!” “莫叫我什么国舅爷了,我也就比你年长一岁,你唤我景休或景休兄便行。” 说罢,曹佾示意苏良端起酒杯。 苏良微微一笑,道:“先聊正事,然后再喝酒吧。” 曹佾一愣。 “你……你怎知我找你有正事?” “你曾告诉我,你不喜樊楼,觉得其过于繁华厚重,无烟火气。你我二人相聚数次,也从未来过樊楼。而今你约我在樊楼,只有一个原因,樊楼的优势在于谈事无人监听。你自然是有要事说。” 曹佾惊讶道:“景明老弟,我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与你这样的人,一定要做朋友,你若想害我,我估计都能死十多次了!” 随即。 曹佾干咳一声,变得认真起来。 “我曹家已决定,出资建造百家学院,并由我出面运行,我下个月便准备辞官……” 曹佾说了一些合作的细节后,又道:“最后,我曹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要求。” “我曹家不求富贵,只求平安。”曹佾非常认真地看向苏良。 苏良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曹公不仅是聪明人,还是个明白人,此话,我记在心里了!” 当即,两人都笑出声来。 至于曹佾为何会在曹皇后即将临产时,突然率先答应了此事。 苏良无须追问,便心知肚明。 首先,曹家自知在武事上不可能有一番作为,已被苏良的话语说动。 其次,若曹皇后所生为女,而后双方再合作,那曹家就陷入被动了。 曹家提前应允,实乃是聪明人的做法。 …… 十月初三,入夜。 天气骤冷。 凉风如刀,吹得汴河旁的树木哗哗作响,黄叶满地。 而这时。 禁中坤宁殿,即曹皇后的寝宫。 内侍、宫女脚步匆匆,忙成一团,赵祯在殿前的廊道里来回踱步,一脸紧张。 高龄孕妇曹皇后,要生了…… (本章完) 第0141章:一日八连诏,百家学院的选址 汴京城。 夜色阴沉,无星无月。 寒风渐渐停息,一团团铅云集聚,越压越低,温度忽然下降了许多。 整个禁中一片明亮。 坤宁殿内,集聚着全汴京城最好的御医和产婆。 赵祯来回踱步,甚是紧张。 赵宗实与高滔滔也来到了殿前。 张美人、苗昭仪等妃嫔在侧殿内坐着,表情不一。 而此刻。 中书省、枢密院、三司、御史台等各个衙门的官员都在官署中坐着。 无一人离去。 曹家、汝南郡王府都派人在禁中守着,就连宣德门外都围了一层层欲迫切得知消息的百姓。 城内的茶馆、酒肆也都几乎坐满了人。 这不仅是皇家之事,更是整个大宋之事。 百姓们期盼这一日,期盼的太久了。 曹皇后若生下皇子,那便是嫡长子(夭折不计入其中)。 嫡长子,贵不可言。 若能顺利长大成人,且无重大过失,大概率就是皇太子,就是下一任的官家。 …… 御史台,察院内。 苏良、周元、吕诲三人围坐在一起,慢悠悠地喝着茶,吃着干果。 吕诲兴奋地说道:“若皇后生出一位皇子,估计唐中丞明日就会呈奏疏,请求撤回张尧佐的擢升诏书!” “不不不,等不到明日。前日我见中丞,他已经写好奏疏了,估计今晚就会呈递上去!”周元笑着说道。 “但愿是个皇子,是个健健康康的皇子,这对我们大宋实在太重要了!”苏良喃喃道。 苏良很清楚。 若是个皇子,接下来赵祯的精气神将完全不一样。 赵祯一旦强硬起来,朝臣便会慢慢支棱起来,这距离大宋强盛起来便不远了。 …… 片刻后。 天色愈加寒冷,禁中上空的铅云愈来愈厚,似乎有下雨的势头。 坤宁殿内。 内侍、宫女都忙碌起来。 不时有宫女出入,端热水,拿毛巾,脚步匆匆。 赵祯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从未如此紧张过。 不多时。 张茂则快步走了过来。 “官家,刚才司天监观测天象,称天气骤然转寒,湿气渐重,乃金孕出水之象,是为大吉。” 听到此话,赵祯微微点头,心绪安宁了一些。 就在这时。 赵祯突然听到里面传来一道曹皇后痛苦的喊声,不由得直奔殿内。 在其步入殿内的那一瞬间,一道婴儿的哭声响起。 “哇……” 哭声脆亮,让所有人都激动起来。 赵祯骤然停下了脚步。 一时间,宫殿内安静了下来,只听见婴儿的哭声。 接下来。 一名妇人充满欢喜的声音响起。 “恭喜官家,恭喜官家,喜得皇子,母子平安!” 赵祯顿时狂喜,直奔到床前。 当他看到面色苍白但一脸笑容的曹皇后,看到一旁那个挥舞着小手啼哭的小家伙。 一时间,竟然落泪了。 曾经,他也想御驾亲征,也想要巡视西北江南,却被臣子一句“官家无子”,困在这座四方城。 曾经,朝臣无数次在朝堂上争吵,让其立赵宗实为太子,他心中不甘,却又无言以对,数次在偏殿痛哭。 曾经,他的无数次规划,无数次畅想,都因无子而消失在想法之中。 因为无子。 他这个官家做得实在是太憋屈。 赵祯看向眼前的婴儿,喃喃道:“这一次,朕必护你长大成人!” 就在此刻。 高高的夜空中,一阵凉风袭来。 铅云流散,寒气渐褪。 几乎眨眼的功夫,便已是星光满天。 一弯浅浅的蛾眉月从西方的阴霾中钻出,甚是明亮。 就在官员百姓们惊叹这一奇特天象时、一道消息从禁中传出。 “官家喜得皇子,母子皆平安!” 一时间。 汴京百姓欢呼雀跃,奔走相告,各个衙门的官员也都甚是兴奋,高呼:我大宋江山后继有人乎! …… 曹家家宅。 足足有三十余名曹家人集结在大厅中。 最担心曹皇后安危的便是他们。 而今听到曹皇后平安无事且生下皇子后,全族人都喜极而泣。 他们知晓,自今日起,曹家的地位与往昔将完全不一样。 …… 汝南郡王府。 赵允让听到此消息后,掩面而泣,泪水涟涟。 “希望……希望不再折腾我儿了,命里没有莫强求,莫强求啊!” 赵允让经历过赵宗实的离家出家之事后,已是盼望着官家再生一子。 赵宗实若再被接入宫内。 恐怕等不到登基,便彻底疯癫了。 …… 至于宫殿内的张美人。 她直接黑着脸,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即使她再生一子,想要胜过曹皇后的概率也不高了。 …… 翌日,一大早。 中书的官员们便忙碌起来。 赵祯极有可能是一夜未眠,他连下数道诏令。 第一道,皇子出生,普天同庆,降三京囚罪一等,徒刑以下者释放。 第二道,命朝廷礼官,将皇室得子之事奏告宗庙。 第三道,赐皇子俸钱每月三十万,春服绫绢各十匹,紫罗两匹、冬服绫十匹,绵一百两。 第四道,三日后,皇家于内苑宴请宗室朝臣,以庆皇子降生。 第五道,再赐皇子袭衣、彩帛百匹、金器百两、马二疋、金镀银鞍勒一副。 第六道,赏赐曹家白银3000两,黄金300两,金带,金银花器,细衣…… 第七道:命马军副指挥使曹琮重新挑选禁中内侍,护卫坤宁殿。 第八道:为皇子取小字为:应儿(乳名) …… 不到午时,赵祯便连下八道诏书。 由此可看出他对曹皇后生子是有多么重视。 与此同时。 张尧佐那份擢升诏书被撤掉了,悄无声息地撤掉了,张美人未敢说半句不是。 这就是,母凭子贵。 再大的恩宠也不及能为官家生下一名皇子。 这一日,汴京城的百姓为庆祝此事,家家杀鸡宰羊,俨然如过节一般,热闹非凡。 …… 十月初八,垂拱殿内。 赵祯坐于上方,将曹佾的辞呈放在一旁,看向下方。 “景休,你真欲辞官去助苏景明建私学?” 曹佾非常笃定地点了点头。 “官家,您是了解臣的,臣在武事上远不如同族的兄弟们,且性格懒散,在宫中当值虽然清闲,但并非臣之所愿。” “臣甚是敬佩苏景明,他的《百家学疏》令臣觉得可以一试,此外,苏景明算是对我曹家有恩,我叔父愿意出这份钱。” 赵祯微微点头。 他反对百家学入国子监。 是因此举会惹怒很多读书人,使得朝堂不稳。 但若作为私学,他倒是愿意让苏良、曹佾去捣鼓捣鼓,没准儿会有惊喜。 “其实,你也不必请辞,顶着这个缺儿,依旧能去做别的,朕可以特批!”赵祯笑着说道。 曹皇后刚生下皇子,赵祯怎么看曹家人怎么顺眼。 并且今早,御医查看了一番小皇子的身体,给出一句话:远比一般孩童康健。 曹皇后曾经习武,身体向来健康,生下的孩子也是脸色红润,充满活力。 “多谢官家好意,臣还是辞官较好。不然一些朝臣必然会弹劾臣与苏景明交往过密,有朝臣与外戚联合专权之患!” 赵祯腰杆一挺。 “你二人乃是以私人钱,为朝廷做事,何谈专权,朕看谁敢弹劾!”赵祯瞪眼道。 朝臣与外戚不可交往过密,乃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但需看,具体在做什么事情。 当下,苏良与曹佾乃是以私人腰包为朝廷计。 谁若敢弹劾,赵祯铁定将其大骂一顿。 赵祯又补充道:“若遇到什么难处,随时来找朕,朕会帮你们。” “多谢官家!”曹佾拱手道。 他最喜欢的,便是当今官家的这份仁善。 …… 两日后,一家茶舍包间内。 苏良与曹佾相对而坐。 曹佾指着桌子上的开封府地图,道:“景明,你看一看,我共寻了五处地方,你看哪里最适合作为百家学院的院址,我立即将其买下来。” 苏良大眼一瞧,摇了摇头。 “都不行,我不建议将百家学院放在汴京城中。” “那放在何处?”曹佾有些不解。 苏良想了想,在地图上指了指位置。 “什么?你要将院址放在大河边(大河故道)?这……这也太偏了吧!” “这……这周围不是沙土地,便是田地,荒无人烟,压根不适合居住学习啊!” 苏良解释道:“所谓百家学院,自然与寻常书院将学子关在学舍读书的做法不同。来到这座学院的人,有可能在冶炼金属,有可能在开垦种地,也有可能在伐木凿开木,这种地方乃是极好的。 “此外,但凡做发明创造者,必须耐得寂寞,汴京城太闹腾了!” “并且,为防止那群国子监的学子捣乱,院址放在此处最合适,你在这片区域找一找,最好不要距大河五里以外,寻一高坡处,免受洪水侵袭的……” “嗯嗯,有道理。”曹佾点了点头。 …… 很快。 曹家资助苏良建造百家学院的消息便传到了民间街头。 一些国子监的学子们本想仗着家族势力,令那些想要帮苏良的人放弃。 但一听说是曹国舅曹佾在做此事后,顿时都怂了。 当下,曹家恩宠正盛。 即使两府三司的相公见到曹家人都要点头笑一笑,谁还敢得罪曹家! (本章完) 第0142章:欧阳修题字,周元升迁难 又一日,深夜。 欧阳修府邸,书房内。 欧阳修打量着眼前两幅装裱好的题字,喃喃道:“不应该啊,莫非景明忘却了?” 这时,欧阳修之妻薛氏迈着莲步走了过来。 “老爷,该歇息了!” 欧阳修撇了撇嘴:“你先睡吧,为夫再想一想。” 薛氏走到那两幅题字前,笑着说道:“你若真有心,就给人家送去,何必如此托大?” “托大?你夫君需托大吗?景明定然是一时没有想起,过几日,他定找我。我若主动送去,岂不是显得我欧阳修的题字不值钱?” 欧阳修面前的两幅字。 一幅写着:百家学院;一幅写着:奇人居。 苏良的百家学院即将开建,开建之前,按照规矩,应先寻一名仕题字。 欧阳修觉得苏良必然会找自己,故而提前便将这两幅字写好了。 哪曾想。 他都装裱好了,苏良还未开口求字。 薛氏白眼道:“你呀你,总是改不了这个故作风雅,爱出风头的臭毛病!” “你忘了以前那些丢人的事情了?” “人家还未亡呢,就给人家写了墓志铭;有人出钱请你题字,你说人家拿铜臭侮辱你,将人家臭骂一顿。” “还有一次,你醉倒一家酒楼里,非要摘下人家的牌匾换成你的字,若不是人家认出了你,你都挨揍了!” …… 薛氏不停地揭着欧阳修的短,如数家珍。 若是有外人看到堂堂的天下文宗欧阳修被媳妇如此数落,估计能笑到过年。 薛氏揭完短后,又道:“依我看,苏景明的才学并不弱于你,他没准儿自己题字了呢,或者有可能找包希仁、唐子方呢!” 一听到苏良可能找包拯与唐介。 欧阳修有些慌了。 这二人虽然文采不如他,但人品与官风却比他好太多了。 “那……那实在不行,明日我派人将这两幅字送去,就说……就说,我闲暇无事时写的。”欧阳修搓了搓手说道。 若说专门为苏良所写,他觉得显得自己有些掉价。 对文人而言,面子值千金。 “不早了,睡吧,我的夫君,你怎么说都行!”薛氏搂着欧阳修的肩膀便朝外走去。 她若不强行将欧阳修拉到寝室。 欧阳修为此事可能还会再考虑半个时辰,甚至再重新写两幅字。 …… 翌日。 苏良收到了欧阳修命仆人送来的两幅字。 苏良是个聪明人,当即道:“哎呀,我本就想找欧阳学士来写的,哪曾想欧阳学士竟然早已预料到了……” 客气话还是要说的。 其实,苏良想让赵祯题字,不过已经被婉拒。 当下退而求其次。 用欧阳修的字,倒也算不错。 …… 这一日,阳光灿烂。 汴京城北七十里处,距离大河故道约有五里的一处荒凉的高地上。 苏良与曹佾站在上面,顿觉神清气爽。 “好地方,真是好地方啊!此处风水甚好,从那里再凿出一条道,便能通到官道,还是很方便的。” 曹佾哭笑不得。 “这……这哪里方便了,唯一的好处就是那群国子监的学子们肯定不愿来这里。” 苏良微微一笑,他也知这里偏,但偏有偏的好处,在这里完全可以做一些别人难以知晓的事情,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苏良心中已有一个想法,但还在纠结中,故而肯定不能告诉曹佾。 “景休兄,这次我将全程参与学院建筑的设计,但执行可能就要全交给你了,我建议在建造之初,你最好在这里先给自己盖一间茅屋。” “你要我……要我住下来?这里……焉能住人?” “那……要不我去向曹公说一说?” “我住,我能住!”曹佾拍着胸膛说道。 他最怕的就是他叔父,而苏良恰好能捏住他的软肋。 …… 十月二十二日。 天气渐渐转凉,汴京城一些富贵人家已生起了炭火。 而此时,朝堂的官员们已经开始忙碌起冬至的祭天祭祖大典了。 今年乃是大礼年,外加皇子出生,必然尤为隆重。 在这种祭祀的礼事方面,陈执中、丁度、夏竦三人乃是行家,苏良则是能后撤多远便多远,他最讨厌的便是这种礼仪之事。 同时,年关将近。 也是一些官员磨勘迁秩的时候。 这时。 苏良上奏举荐监察御史里行周元为谏院左正言。 周元考绩优秀,且在半年前便已满三年之期。 若不是苏良表现太过优秀,他的“里行”二字在半年前就应去掉了。 周元职官未变,变得虽是差遣,但无疑提了一阶。 就在苏良以为周元必定能成为谏院左正言时,此奏疏竟然被中书否了。 首相陈执中的理由是:循于常,非良谏。 他建议周元外放,前往某州府任推官之职。 苏良看到此话,当即就恼火了。 他看过周元的所有奏疏与文章,若周元的表现都不足以成为谏院左正言。 那当朝那些年轻的官员,没有几个有资格符合升迁的。 中书此举,显然有猫腻。 甚至有可能是因苏良的原因,而不愿将周元放到谏院。 这一次,苏良并未前往政事堂论辩。 他跑去翻阅了近些日子中书定下的可堪升迁的官员资料。 一翻阅,苏良又有新发现。 那些要升迁的官员比周元差远了。 而后,他跑去了进奏院。 让进奏院的笔吏将数名能够升迁的官员考绩与周元的考绩誊写在了一起,做成了四份文书。 这四份文书,对比清晰,只要不是瞎子,一眼就能看出周元更优秀。 而后,苏良将这四份文书分别交给了唐介、欧阳修、包拯,并呈递给了官家一本。 一名官员,有无能力升迁,应该看得是能力。 陈执中用六个字便堵死了周元的谏官之路,苏良自然不服气。 正如苏良所料。 唐介、欧阳修、包拯三人,纷纷上奏,质问中书此举到底算不算徇私。 当赵祯看到苏良所呈递的对比文书时,不由得略显无奈。 “唉,这个苏景明,并非中书不让周元升迁,是升迁这几人,确实需要照顾啊!” 陈执中看到对比的文书后,淡淡一笑,道:“本相乃是顺着官家的心意做事,难不成还做错了?” (本章完) 第0143章:风月场班头,民间顶流柳三变 近黄昏,垂拱殿内。 陈执中、吴育、张方平、夏竦站于一侧。 欧阳修、唐介、包拯、苏良,四人站于另一侧。 八人都黑着脸。 尤其是陈执中,一脸委屈。 赵祯刚坐下,陈执中便走了出来。 “官家,今年乃是大礼之年,又恰逢皇子降生,喜上加喜,需要封赏的官员甚多,非臣不公,而是朝堂的官职着实不够用!” “苏景明与周子雄私交甚笃,臣能理解他的心情,但考核官员需要综合多方情况,吴相、张相皆可作证,臣从未徇私,一切皆是遵循我朝的升迁制度而为!” 听到这话,苏良忍不住站了出来。 “陈相,周子雄是否应升迁与我和他的私交无关,我们只想让陈相给出一个解释。” “为何周子雄如此优良的考绩,在一个差遣上做了三年半,依然得不到升迁,这合乎法令吗?” 陈执中扭脸看向苏良。 “不是不升迁,而是还未排到他,除考绩外,官员的资历年限、姻亲故旧关系等都需考虑。” “你可知,当下有多少年轻的京朝官需要升迁,他们在考绩上或许不如周元,但他们家族乃是三代有功,有的甚至跟着太祖太宗皇帝流过血,定然不能薄之。” “我朝向来厚待官宦之家,此规矩定不能破,本官考虑的乃是大局,是朝堂的稳定!” 这时,唐介站了出来。 “稳定?稳定就是让一群德不配位的官员尸位素餐,碌碌无为?令能者受屈,庸者擢升?” 夏竦当即反驳道:“什么是能?什么是庸?” “在同样能办好朝廷差事的情况下,朝廷率先提拔的自然是官宦之家的子弟,这有何问题?莫不是你们还想要搞‘明黜陟,择长官’那一套,清除异己?” 明黜陟,择长官,正是范富新政时的政策。直白来讲,就是澄清吏治,慎重提拔地方主官。 当时,就因澄清吏治,赵祯御案上的弹劾奏疏如雪花一般。 最后只能草草收尾。 欧阳修一听到夏竦抨击当时的范富新政,顿时来了劲头。 “官员黜迁,自当以德才论之,两府如此偏颇官宦子弟,实在有失公允。臣以为,改革吏治,刻不容缓,且须从两府起!” 欧阳修此话,几乎相当于恳请赵祯换相了。 陈执中气呼呼地走到大殿中间。 “官家,臣实在没想到,尽心尽力做事竟被质疑有失公允,官家若认可欧阳学士的意见,臣愿辞去相位,归家养老!” 欧阳修听到此话,胸膛一挺,直接来了一句:“臣以为,陈相所请,甚有道理。” 欧阳修看不上陈执中已不是一天两天了。 赵祯白了欧阳修一眼。 “都别争了!你们彼此想的什么,朕都明白。世上哪有万全之策,吏治改革,牵一发而动全身,当下不用再提,我们就事论事来讲。” 赵祯翻开苏良呈递的文书。 “中书所拟的官员黜迁文书,朕皆有过目,并无错失。不过,周元确实在监察御史里行的位置上待太久了,其奏疏条陈写得很不错,理应升迁。中书再考虑一下,年后便让其去谏院任左正言吧!” “臣遵旨!”陈执中、吴育、张方平三人同时拱手。 赵祯见苏良四人还欲说话,又接着说道:“众卿皆有富国富民之心,朕心甚慰,然天下哪有一蹴而就之事,当下临近年关,朕心甚悦,便让朕与朝臣都过个好年吧!” 赵祯说出此话,苏良四人只得将想说的话憋在了心里。 其实,殿内所有人对大宋的情况都是心如明镜。 如下的大宋。 就像一棵被无数藤蔓缠绕的大树。 有的藤蔓对大树的生长有益,但有的藤蔓不但无用,而且正在疯狂地吸收大树的养分。 苏良等人的建议是:哪怕付出再大代价,也要挥刀斩去那些无用的藤蔓。 但赵祯经历过范富新政的失利后,认为斩去藤蔓的同时,必会伤及大树,故而谨慎而不敢为。 …… 片刻后,天色渐黑。 欧阳修、唐介、包拯、苏良四人走出了垂拱殿。 “唉!” 几乎同时,四人全都长叹一声。 四人纷纷看向彼此,无奈一笑,各自都明白彼此心中的不甘。 这时。 唐介突然开口道:“三位,要不找个地方喝点儿?” 要知,唐介很少饮酒,且极少参与私人酒宴。 欧阳修、包拯、苏良纷纷点头,三人心情郁闷,都欲饮酒。 当即,四人便大步朝前走去。 而此刻,陈执中、夏竦、吴育、张方平四人距离他们还不到十米。 刚好听到唐介的话语。 四人见苏良四人大步走去,不由得同时撇了撇嘴。 他们深知,这四人喝酒时定然要说他们的坏话,但又无可奈何。 陈执中觉得自己整日做的都是费力不讨好的事情,甚是委屈。 吴育、张方平觉得他们也是受苦受累,但挨骂时有他们,领功的却永远是陈执中。 至于夏竦。 他觉得陈执中、吴育、张方平三人都不如自己,他也想着将陈执中挤下去,成为首相。 但当下为了制衡台谏官们,他又不得不与中书为伍。 四人各怀心事。 他们也想晚上喝点儿,但皆不愿与彼此喝,走着走着便都岔开了。 …… 入夜。 一座不知名酒馆的包间内。 欧阳修、包拯、唐介、苏良,这四位朝堂上攻击力最高的官员坐在了一起。 四人脾气性格本不相合。 当而今硬是被两府的相公逼成了知己。 包拯与唐介对两府做事效率太慢甚是不满。 欧阳修称,他今年已呈递了近二十份奏疏,恳请范富二公回朝,但全都被官家留中不发。 苏良则道,朝堂冗官严重,长此以往,必伤大宋国体。 …… 一个时辰后。 四人都是脸色微红,有了醉态,且发完牢骚后,心情舒服了许多。 这时。 欧阳修举杯道:“三位,我准备于明年年初再上奏疏,恳请官家再开天章阁,你们可愿一起?” 开天章阁,意味着赵祯问政,乃是新政变法开始前的必备仪式。 “一起!一起!” 包拯、唐介、苏良三人同时端起杯来,一饮而尽。 …… 转眼间,到了十一月。 朝臣都忙着准备冬至大祭,御史台的事务也变得轻松起来。 这一年。 苏良干仗太多,身心疲惫,当下也放松了下来。 与此同时。 百家学院的设计图纸仍在精修打磨中,预计年后方会动工。 十一月初三,天气晴冷。 近黄昏。 苏良正走在南门大街上,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他回头一看,不由得呆住了。 一群年轻漂亮、身穿罗裙的妙龄女子,面带喜色,纷纷朝着西边奔去。 不。 不是一群,是好几群。 看她们脸上欣喜的表情,显然不是被人追赶。 街道两侧的许多男子都望向这一道道绝美的风景,傻在了原地。 苏良面带疑惑。 他走向不远处两个正朝西边跑去的女子,问道:“敢问两位小娘子,前方发生了何事,为何你们都朝着那边跑?” 这两名小娘子脚步很快。 对苏良这种相貌英俊,气质出众的公子哥儿,竟然都视而不见。 完全不作丝毫停留。 在跑五六米后,一名小娘子才回过头来,朝苏良道:“柳七先生来了!” “柳七?”苏良顿时恍然。 柳七,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被称为奉旨填词的柳永柳三变。 而今,柳永已到了花甲之年, 他仕途坎坷。 直到四十七岁,才在赵祯亲政、特开恩科的情况下中了进士。 然后便在选海沉浮,一直都郁郁不得志。 其间,他曾拜谒过范仲淹、滕宗谅等多位官员且为之赠词,期盼可被重用。 但仍被诸多官员不喜。 经常以“常作艳词者,不宜入朝堂”为由拒绝他。 不过,柳永在民间却深受底层百姓追崇,称其为:风月场班头。 尤其是歌伎。 柳永的词曲,养活了诸多歌伎。 让那些本可能卖身活命的歌伎,用歌声养活了自己。 在全宋任何一个勾栏瓦舍内,都能听到柳三变的词曲。 柳三变年轻时逛勾栏,根本无须出钱。 有许多歌伎都愿与其单独相处,只为求得一阕新词,甚至愿意柳三变将新词写在她的肚子上。 若能独得柳三变一阕新词。 即使成不了花魁行首,身价也将暴增数倍。 …… 稍后。 苏良打听了一番,方知柳永住在西边的长庆楼。 他已致仕,来汴京或为访友,或是周游。 但不知被谁走漏了消息,引得无数歌伎都齐齐奔向长庆楼求词。 在当下,文人书生是看不起填词人的。 能写文章策论者方为大家,比如:欧阳修、张方平、丁度。 诗词乃是小道。 正所谓,诗庄词媚,诗为妻,词为妾。 词的地位比诗还要低许多,艳词的地位就更低了。 柳永年轻时,为了糊口,在勾栏里写艳词,且科举失意后又发了牢骚,不被官家所喜,也不被士大夫官员们所喜。 所以,仕途坎坷几乎是命中注定。 但在苏良眼里,他甚是伟大。 风流,却不止于风流。 每一首词,都足以载入青史。 苏良认为,这个时代能写出大宋丰饶气象、人间烟火的词者,只有两人。 一个是柳三变。 另一个是还正在诵读苏良文章的小苏轼。 欧阳修胜在文章,词风缺些烟火气;晏殊更是过于含蓄婉约,满是小家碧玉之气…… 苏良知晓,柳永晚年较为悲惨。 死时清贫,乃是被一群歌伎凑钱掩埋。 苏良不愿此等悲剧再发生,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个想法。 但细细一想,又不由得皱了皱眉,然后朝家中走去。 (本章完) 第0144章:杜诗柳词,岳丈大人威武! 苏宅,夜凉如水。 苏良与岳丈唐泽坐在后院小酌。 苏良突然问道:“敢问岳丈,您如何看待柳永柳三变?” 唐泽一愣,想了想说道:“柳七之慢词,雅俗并陈,后来之人,学诗应学杜工部,填词应学柳三变。” 苏良不由得甚是惊讶。 杜诗柳词,相提并论。 其岳丈竟然拿柳永之词与杜甫之诗相比较。 要知,当下的大宋文人,推崇杜诗甚于李诗。 因杜诗那种“致君尧舜上,但使风俗淳”的家国情怀,非常契合当下文人的仕途追求。 此评价,甚高。 唐泽接着说道:“人人都道柳七写艳词,殊不知,柳七之词已开宗立派,温庭筠、韦庄那类花间词人写的才是词风浮艳、上不得台面的情爱之词,柳三变早已超脱了此境界!” “即使是欧阳永叔,晏同叔恐怕也写不出‘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般的神仙句子,柳七之名,必留青史。” “然其做官,可能就要差些了,或许是仕途坎坷,才换来了如此多的好词句……” 苏良一脸崇拜地看向唐泽。 他没想到一向教书端正的丈人竟然有这番境界,完全与他不谋而合。 苏良想了想,道:“岳丈大人,我欲聘柳七先生为百家学院奇人居的夫子,您觉得如何?” “理由呢?”唐泽问道。 “理由有三,其一,百家学院意在聚百家所长,柳七先生之词是为一绝,仅凭其词便能让诸多歌伎卖艺活命,此为大善,值得后人习之。” “其二,当世能以词写出我大宋盛世之象者,唯有柳三变。我希望他在暮年之时能够留下更多词作。” “其三,雅俗本应共存,文章亦是如此。百家学院本就逆当下士子学风而存,我希望以柳三变之词,再次告知天下百家学院的意义,百业无贵贱,达者可为师。” 唐泽表情激动。 “我的女婿儿,说得好!子曰:有教无类,当下学子皆为功名利禄而学,实为忘本,学,怎能只为仕乎?”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岳丈大人,天下士子若都有您这般觉悟就好了。我担心,我若聘柳七先生为百家学院的夫子,天下书生恐怕……恐怕会骂死我的。” 唐泽捋了捋胡须,问道:“若不做,你可会悔?” 此话,不由得让苏良心头一颤。 他必定会后悔。 诗词源于民,本应是纯粹的艺术。 若为拜谒高官寻求仕途所作,若为附庸风雅应和而作,若失了兴观群怨的意趣,那才是落了下乘。 苏良有能耐阻止却未曾阻止,让后世之人都看一些溜须拍马之词。 那就是苏良的过错了。 唐泽又说道:“儿啊,人生短暂,不过百年,一个人能做的有益后世之事更是寥寥,何必在乎那些庸俗之人的看法。放开胆子去做吧,年轻人自当锋芒毕露!” “当下的读书人就是缺少这股劲头,才使得我大宋软弱,被辽夏所欺,吾儿焉能被他们同化?当年,老夫看重的便是你这股子与众不同的倔劲儿,莫丢了初心!”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对唐泽肃然起敬。 “岳丈大人,请受小婿一拜,听您一句话,胜读三年书!” 唐泽不由得放大声音,正色道:“贤婿,即便你遭到贬谪或被罢官,在扬州依然有你的家,老夫教书育人,足以养活你们!” “嗯嗯!”苏良甚是感动,有个如此支持和了解自己的老丈人,真是此生无憾。 就在这时。 不远处传来苏子慕清亮的哭声。 唐泽瞬间站起身来,小声道:“贤婿,刚才定是你的声音过大,将慕儿吵醒了,与……与我无关啊!” 说罢,唐泽拿起桌上的酒壶酒杯便跑走了。 苏良望着唐泽的背影,哭笑不得。 这位丈人还真是鸡贼,可共患大难,却不可共担小错。 这时,苏良回过头。 一眼就看到了瞪着眼睛的唐宛眉和在其怀里使劲往上窜的苏子慕。 “哎呀,小慕儿,睡醒了?来让为父抱一抱。” 苏良接过带着奶香味的苏子慕,朝着脸蛋使劲亲了一下。 然后又一把揽过唐宛眉的柳腰,在其脸蛋上也亲了一下。 本因苏子慕被说话声吵醒而生气的唐宛眉,立即转怒为笑,略带娇嗔地白了苏良一眼。 苏良望着苏子慕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和四处挥舞的藕节般手臂,猜测这个小家伙又要闹到后半夜了。 …… 翌日午时。 杀猪巷北的鹿家包子铺内。 苏良与曹佾相对而坐,两笼虾仁包和两碗蔬菜粥已被吃了大半。 苏良告知了他欲聘柳七先生为百家学院夫子的想法。 “真的?我……我特别喜欢柳七先生的词,我能唱十余首呢!”曹佾一脸兴奋。 他常逛瓦子,自然对柳永的词作耳熟能详。 曹佾说完后,又是一愣。 “不过……不过……官家不喜柳七先生,士大夫官员们也不喜柳七先生,咱们如此做,我没官身,倒是不怕,你这个正奏名进士出身的台谏官,就不怕书生士子们骂死你?” 曹佾说罢,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汴京城的书生士子若是合起力来,吐沫星子都能将人淹死。 “咱又没用朝廷一文钱,完全自掏腰包,他们有什么资格骂!” “咱们不但要做,还要做得正式一些,必须完全遵照聘师礼仪,下聘夫子之书与聘夫子之礼,就按照国子监直讲的规格!” “哈哈……,苏景明,你是真不怕丢官啊!”曹佾对苏良愈加佩服。 苏良胸膛一挺。 “以后,咱们要做的不合那些读书读傻了的书生心意的事情还多着呢!” “今日,你先设法约一下柳七先生,咱们与其见一面,先聊一聊,而后再举行聘师仪式。” “嗯嗯,没问题,反正和你都在一条船上了,再刺激的事情本公子也敢干!”曹佾站起身来,尤为兴奋地说道。 自从认识苏良后,曹佾觉得自己曾经向往的求仙问道之事已索然无味。 跟着苏良,不走寻常路,才算是刺激,曹佾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人生奋斗的方向。 (本章完) 第0145章:柳七之词,可佐饭食,来自包拯的绝杀 黄昏,放衙时分。 苏良刚走出御史台,便看到了曹佾的马车。 他不由得大喜。 没想到今晚便能见到柳七先生。 “柳七先生愿意否?”苏良一上马车,便开口问道。 曹佾笑着点了点头。 “当我告知咱们欲聘他为百家学院夫子并讲述了你说的缘由后,他当即就激动得哽咽了……” 苏良听完后,微微点头,这与他料想的几乎一致。 柳永大半生都在仕途失意的路上,唯有词曲可自慰,然而又非主流。 他心里其实也盼着自己的学识能够得到认可。 这两日。 苏良也听到了民间百姓对柳七的一些评价。 在百姓口中,柳永品性无瑕,待人和善,乃是一位百年难出的填词大家。 勾栏瓦舍的歌伎们,更是视柳永为友为师。 在她们眼里,柳永就是汉末的曹子建、盛唐的李太白、白乐天。 这不仅仅是因柳永的词曲养活了她们。 而是柳永与歌伎交往,向来都是以君子之道相处,从未轻视过她们。 哪像当下的一些文人们。 一方面嫌弃她们出身卑贱,一方面又想着贪一夜之欢,或来一段露水情缘。 这两日。 长庆楼内,歌伎齐聚。 柳永并没有驱赶她们,求新词者可能会婉拒,但探讨乐理者,柳永都会与之交流,无一丝轻视与怠慢。 苏良愈发觉得,寻柳永做百家学院的夫子乃是寻对了。 …… 半个时辰后,天色渐黑。 曹佾与苏良来到了长庆楼。 二人走到大厅时,歌伎们都已散去。 一名约十五六岁,身材甚是壮实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 “二位官人,我家先生已在二楼等候了!” “多谢郓哥儿了!”曹佾笑着说道。这个名为“郓哥儿”的少年,乃是柳永的书童。 苏良也朝着他微微一笑,然后与曹佾上了楼。 稍倾。 苏良刚走进屋内,便见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袍,身材清瘦的老者快步走了过来。 从其眉宇间便能看出,年轻时必然是一位俊公子。 “老朽柳永,参见国舅爷,苏……御史!”柳永郑重地拱手道。 其有些激动,双手都微微颤抖。 当下,柳永是民。 而这两位,一位是贵不可言的国舅爷,一位是当朝最年轻的监察御史,前途无量。 苏良也甚是兴奋。 他连忙扶住柳永,道:“柳七先生,晚辈仰慕您已久,今日在此,没有御史也没有国舅爷,只有两个晚辈,您唤我二人景明、景休即可。” 柳永看向苏良。 “老朽着实没想到,我朝‘文可杀人,语可诛心’的台谏官苏景明,竟是……是一位如此儒雅的公子哥儿。” “民间乱传,不能当真,不能当真!” 苏良老脸一红,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民间威名赫赫,还拥有了此等吓人的名头。 “来来来,咱们坐下聊!”曹佾笑着招呼道。 随即,三人便畅聊起来。 从盛唐诗风聊到花间词派,从晏殊之词聊到民间词牌乐理…… 紧接着。 苏良也道明了聘任柳永的目的。 待百家学院建成之后,他并非是让柳永去教一些书生或孩童,而是要教那些市井中有天分的词工、乐人。 教他们创作出一些展现民间生活、百姓喜闻乐见,有传唱度的词作。 当过地方官的苏良非常清楚。 对很多穷苦百姓而言,在满满一日的体力劳动过后,若能听上一首较为喜欢的词调,解乏效果不亚于喝上一壶好酒外加吃上一只烧鸡。 这种感觉。 是那些未曾了解过民间疾苦的士大夫官员永远都感受不到的。 一个时辰后。 苏良笑着说道:“柳七先生,吾二人欲在明日,持聘夫子之礼,在此向先生下聘夫子之书。待礼成之后,先生便可去我们安排的地方居住。” 听到此话,柳永不由得站起身来。 “使不得,使不得!我已年过花甲,即使做夫子也不宜如此大张旗鼓,免得让人笑话!”柳永婉拒道,他觉得苏良有些过于隆重了。 苏良笑着摇了摇头。 “柳七先生,吾行此举,原因有二。” “其一,先生之才,当得起此待遇。当世能以词作写尽我大宋繁华、民间百态者,非柳七先生莫属!” 听到此话,柳永不由得有些泪目,从未有人如此盛赞过他的词作。 “其二,先生也知百家学院不受诸多书生士子多喜,有些奇人可能因此不敢来,故想以先生为首例,以凤引凤!” 柳永想了想,道:“老朽已然致仕,孑然一身,无所拖累,一切皆听二位安排。” …… 翌日,天大亮。 长庆楼外,彩带飘摇。 两列曹家家仆站于门外,数辆马车停于一旁,一看便知里面有重要事情发生。 不多时,便有许多百姓围了过来。 因这里是柳永的住处,很多歌伎也跟了过来。 很快,有消息传出: “百家学院欲聘柳永为夫子,将在此举行聘师仪式。” 一时间,一群群书生士子都朝着长庆楼涌来。 众所周知。 百家学院乃是当下的监察御史苏良逆全朝士大夫之意,欲建立的私学,本就争议极大。 而柳永更是一个争议极大的人物。 有人甚爱柳词,也有人将其当成淫词艳曲,认为其上不得台面。 两种争议突然叠合在一起,争议就更大了! “这个苏景明,典型的就是青年得志,而今完全在作死!诸位试想一下,以后的百家学院,满是木匠、刻工、河工、艳词词工,那岂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聚集之处!” “唉!苏景明本仕途顺遂,依照他的能力与文采,以后定然有拜相之姿,而今做此等无稽之事,实属自毁名声。” “老夫觉得没什么!百家学院本就是私学,苏景明与国舅爷愿意出钱,想聘请谁就聘请谁,又没花朝廷的钱,有何错处?” “或许,苏御史和国舅爷只是因为喜欢柳七先生的词,愿意为其养老,我觉得这没什么,又不违大宋法令!” “苏御史,向来做事不同于寻常人,我觉得百家学院大有可为,未来定能给我们带来惊喜。” …… 一群书生士子在门外唾沫纷飞地讨论起来。 一刻钟后。 苏良、曹佾、柳永都出现在大厅内,苏良为此事专门请了半日假。 不远处。 站着一个儒雅的中年人,他乃是曹家旁系族人,最擅长的便是礼仪之事。 大宋向来讲究尊师重道。 聘师。 该有的规矩,一样都不能少。 稍倾,中年人大步走到大厅中央,其伸手一摆,周围便安静了下来。 中年人高声道:“今日,百家学院欲聘任柳七先生为夫子,任期三年,到期后将依柳七先生心意废续……” “聘师礼为:岁奉束脩一百绺,管一日三餐之膳食,赠独院居所,每逢节敬,礼不可失……” 听到这个聘师礼,很多书生士子都傻眼了。 这……这……给的实在太多了。 一年百贯,管吃管住,逢年过节,还有礼赠。 此等待遇,比当下国子监直讲的福利待遇都要好上许多。 顿时,后面传来一阵骚乱声。 中年人提高了声音,道:“双方若无意见,请在此聘师书上签字,落字即有效!” 当即,苏良、曹佾和柳永便都在聘师书上签了字。 “接下来,由百家学院苏良、曹佾,代百家学院学子向夫子行礼!” 中年人的称呼其实值得考究,他只是称“百家学院苏良、曹佾”而未带任何职位。 这也是苏良所要求的,院长、副院长人选,皆另有人选。 不过,此时并无人在意这些称呼。 当即。 苏良与曹佾拱手施礼,柳永也回了礼。 “礼成,聘师仪式完成!”中年人高声道。 这时,人群中的一名书生突然高声道:“柳永不过是一艳词词工,眠花宿柳之徒,焉能为人师表?” 听到此话,还不待苏良、曹佾有所反应。 一名歌伎高声还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 唰! 一瞬间,一群歌伎都瞪眼看向那书生。 书生顿时有些怂了。 这些歌伎的疯狂,他是见识过的,他真敢再骂柳永,歌伎们绝对会一拥而上,撕烂他的脸。 这时,苏良站了出来。 “诸位,听我说一句。在我心中,柳七先生之词,可佐饭食。当世能以词作写尽我大宋繁华、民间百态者,非柳七先生莫属!这也是柳七先生能成为百家学院夫子的原因。” “另外,百家学院乃是私学,我与曹公子聘何人为夫子,与诸位无关。” 说罢,苏良看向曹佾、柳永,二人立即会意,与苏良一起朝着外面走去。 后面的书生士子们还是不服,但是他们却不敢动,一旁那些歌伎们的杀气实在太重。 此外,他们也不敢再找苏良辩论,论不过,只会自取其辱。 渐渐的,众人便都散去了。 …… 很快。 百家学院聘柳永为夫子的消息便传扬了出去。 其中传播最多的,便是那份厚重的聘师礼,以及苏良称赞柳永的那两句话。 午后,御史台。 苏良一入察院,吕诲和年后即将去谏院任职的周元,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向苏良。 “怎么?我脸上有花吗?”苏良疑惑道。 吕诲喃喃道:“景明,往昔我只知你擅于骂人,没想到夸起人来也如此生猛!” 一旁的周元补充说道:“柳七先生之词,可佐饭食。” “当世能以词作写尽我大宋繁华、民间百态者,非柳七先生莫属!” “此二句夸赞足以使得柳七先生与你苏景明皆在后世留名,实在是太会夸了!” “景明,若我二人亡在你前面,你一定要为我二人亲写墓志铭!”吕诲一脸认真地说道。 苏良想了想,道:“一篇墓志铭一百贯,今日到账,明日我就写好送二位家里去!” “去你的!” “哈哈哈哈……” 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此刻,欧阳修自然也听到了这两句话。 其心里有点酸,但思虑一番后,又喃喃道:“若真论填词,恐怕我还真不如柳三变。” 与此同时。 侍御史兼知杂事高若讷已经在桌前奋笔直书,弹劾苏良了。 他认为,苏良欲聘任柳永传授淫词艳句,此乃官员失德之举,理应重罚。 …… 枢密院内。 夏竦听到百家学院聘任柳永的消息后,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哼,看来老夫还是高估了苏景明,百家学院不过是三教九流的儿戏而已。苏景明本有大好前程,但他若痴迷于此,距离外放贬谪必不远矣。” 又一日,朝会。 高若讷弹劾苏良的奏疏被赵祯留中不发后,高若讷有些不满。 直接在朝会时站了出来。 “官家,苏景明作为台谏官,聘一艳词词工为夫子,实乃有失士大夫官员之德,已不配再做台谏官,请官家严惩!” “百家学院乃是私学,且还未招学子,苏景明私下之举,并未违背律令,何罪之有?”赵祯反问道。 “官家,防微杜渐,而今民间的书生士子们都对苏景明之举甚是厌恶,然惧其官威与曹家势力,不敢多言,臣乃是将他们的想法上呈天听!” 这时候,夏竦站了出来。 “官家,柳永之词争议较大,臣也以为苏御史所为欠缺考虑,他做出此举,亦让朝廷有失体面,写艳词者,束脩怎能比国子监直讲还要多,实在是乱了规矩!” 当即,陈执中也站了出来。 “官家,夏枢相所言,确有道理,苏良此举,俨然在破坏天下书院的秩序,柳永词作浮糜,被苏景明两句话捧成了一代词宗,实属荒谬!” 欧阳修一听到陈执中讲到填词,不由得也站了出来。 “陈相,夏枢相,想必二位并未读过柳三变之词吧,修以为,柳三变之词,完全可担得起苏景明的这两句夸赞!” 欧阳修挺着胸膛,在这方面他自认是全朝权威。 “欧阳永叔,我差点儿忘了,你也喜艳词,有如此想法,并不意外。”陈执中专刺欧阳修的软肋。 “不,欧阳学士的《望江南》可是比柳词强多了!”一旁的高若讷及时补刀。 “啪!” 赵祯气得直拍桌子。 这只是小朝会。 若大朝会敢这些互揭老底,赵祯早就怒了。 就在这时。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包拯突然站了出来。 “官家,前年臣以正旦使使辽,与辽臣闲聊时称汴京乃我大宋最繁华之城,但有两名来过汴京的辽臣却摇了摇头,称我大宋最繁华之城应是杭州,官家与诸位同僚可知为何?” 赵祯与官员们都是一愣。 他们不知包拯为何会在此刻讲出此事,更不知辽臣为何会认为杭州比汴京还要繁华。 包拯语气平淡地说道:“那辽臣告知我,杭州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这就是柳三变之词的价值,以艳词形容柳三变,有些狭隘了!” 听到此话,苏良和欧阳修的表情都亮了。 果然还是包希仁厉害。 柳永之词,被辽臣背诵,且令其赞赏杭州之盛景,当朝谁人能做到。 这一段话,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赵祯不由得也笑了,道:“与花间词人和一些民间艳调相比,柳三变之词,可登大雅之堂,此事不必再议了,苏景明无错,诸位还是将心思放在冬至祭祀上面吧!” (本章完) 第0145章:柳七之词,可佐饭食,来自包拯的绝杀 黄昏,放衙时分。 苏良刚走出御史台,便看到了曹佾的马车。 他不由得大喜。 没想到今晚便能见到柳七先生。 “柳七先生愿意否?”苏良一上马车,便开口问道。 曹佾笑着点了点头。 “当我告知咱们欲聘他为百家学院夫子并讲述了你说的缘由后,他当即就激动得哽咽了……” 苏良听完后,微微点头,这与他料想的几乎一致。 柳永大半生都在仕途失意的路上,唯有词曲可自慰,然而又非主流。 他心里其实也盼着自己的学识能够得到认可。 这两日。 苏良也听到了民间百姓对柳七的一些评价。 在百姓口中,柳永品性无瑕,待人和善,乃是一位百年难出的填词大家。 勾栏瓦舍的歌伎们,更是视柳永为友为师。 在她们眼里,柳永就是汉末的曹子建、盛唐的李太白、白乐天。 这不仅仅是因柳永的词曲养活了她们。 而是柳永与歌伎交往,向来都是以君子之道相处,从未轻视过她们。 哪像当下的一些文人们。 一方面嫌弃她们出身卑贱,一方面又想着贪一夜之欢,或来一段露水情缘。 这两日。 长庆楼内,歌伎齐聚。 柳永并没有驱赶她们,求新词者可能会婉拒,但探讨乐理者,柳永都会与之交流,无一丝轻视与怠慢。 苏良愈发觉得,寻柳永做百家学院的夫子乃是寻对了。 …… 半个时辰后,天色渐黑。 曹佾与苏良来到了长庆楼。 二人走到大厅时,歌伎们都已散去。 一名约十五六岁,身材甚是壮实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 “二位官人,我家先生已在二楼等候了!” “多谢郓哥儿了!”曹佾笑着说道。这个名为“郓哥儿”的少年,乃是柳永的书童。 苏良也朝着他微微一笑,然后与曹佾上了楼。 稍倾。 苏良刚走进屋内,便见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袍,身材清瘦的老者快步走了过来。 从其眉宇间便能看出,年轻时必然是一位俊公子。 “老朽柳永,参见国舅爷,苏……御史!”柳永郑重地拱手道。 其有些激动,双手都微微颤抖。 当下,柳永是民。 而这两位,一位是贵不可言的国舅爷,一位是当朝最年轻的监察御史,前途无量。 苏良也甚是兴奋。 他连忙扶住柳永,道:“柳七先生,晚辈仰慕您已久,今日在此,没有御史也没有国舅爷,只有两个晚辈,您唤我二人景明、景休即可。” 柳永看向苏良。 “老朽着实没想到,我朝‘文可杀人,语可诛心’的台谏官苏景明,竟是……是一位如此儒雅的公子哥儿。” “民间乱传,不能当真,不能当真!” 苏良老脸一红,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民间威名赫赫,还拥有了此等吓人的名头。 “来来来,咱们坐下聊!”曹佾笑着招呼道。 随即,三人便畅聊起来。 从盛唐诗风聊到花间词派,从晏殊之词聊到民间词牌乐理…… 紧接着。 苏良也道明了聘任柳永的目的。 待百家学院建成之后,他并非是让柳永去教一些书生或孩童,而是要教那些市井中有天分的词工、乐人。 教他们创作出一些展现民间生活、百姓喜闻乐见,有传唱度的词作。 当过地方官的苏良非常清楚。 对很多穷苦百姓而言,在满满一日的体力劳动过后,若能听上一首较为喜欢的词调,解乏效果不亚于喝上一壶好酒外加吃上一只烧鸡。 这种感觉。 是那些未曾了解过民间疾苦的士大夫官员永远都感受不到的。 一个时辰后。 苏良笑着说道:“柳七先生,吾二人欲在明日,持聘夫子之礼,在此向先生下聘夫子之书。待礼成之后,先生便可去我们安排的地方居住。” 听到此话,柳永不由得站起身来。 “使不得,使不得!我已年过花甲,即使做夫子也不宜如此大张旗鼓,免得让人笑话!”柳永婉拒道,他觉得苏良有些过于隆重了。 苏良笑着摇了摇头。 “柳七先生,吾行此举,原因有二。” “其一,先生之才,当得起此待遇。当世能以词作写尽我大宋繁华、民间百态者,非柳七先生莫属!” 听到此话,柳永不由得有些泪目,从未有人如此盛赞过他的词作。 “其二,先生也知百家学院不受诸多书生士子多喜,有些奇人可能因此不敢来,故想以先生为首例,以凤引凤!” 柳永想了想,道:“老朽已然致仕,孑然一身,无所拖累,一切皆听二位安排。” …… 翌日,天大亮。 长庆楼外,彩带飘摇。 两列曹家家仆站于门外,数辆马车停于一旁,一看便知里面有重要事情发生。 不多时,便有许多百姓围了过来。 因这里是柳永的住处,很多歌伎也跟了过来。 很快,有消息传出: “百家学院欲聘柳永为夫子,将在此举行聘师仪式。” 一时间,一群群书生士子都朝着长庆楼涌来。 众所周知。 百家学院乃是当下的监察御史苏良逆全朝士大夫之意,欲建立的私学,本就争议极大。 而柳永更是一个争议极大的人物。 有人甚爱柳词,也有人将其当成淫词艳曲,认为其上不得台面。 两种争议突然叠合在一起,争议就更大了! “这个苏景明,典型的就是青年得志,而今完全在作死!诸位试想一下,以后的百家学院,满是木匠、刻工、河工、艳词词工,那岂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聚集之处!” “唉!苏景明本仕途顺遂,依照他的能力与文采,以后定然有拜相之姿,而今做此等无稽之事,实属自毁名声。” “老夫觉得没什么!百家学院本就是私学,苏景明与国舅爷愿意出钱,想聘请谁就聘请谁,又没花朝廷的钱,有何错处?” “或许,苏御史和国舅爷只是因为喜欢柳七先生的词,愿意为其养老,我觉得这没什么,又不违大宋法令!” “苏御史,向来做事不同于寻常人,我觉得百家学院大有可为,未来定能给我们带来惊喜。” …… 一群书生士子在门外唾沫纷飞地讨论起来。 一刻钟后。 苏良、曹佾、柳永都出现在大厅内,苏良为此事专门请了半日假。 不远处。 站着一个儒雅的中年人,他乃是曹家旁系族人,最擅长的便是礼仪之事。 大宋向来讲究尊师重道。 聘师。 该有的规矩,一样都不能少。 稍倾,中年人大步走到大厅中央,其伸手一摆,周围便安静了下来。 中年人高声道:“今日,百家学院欲聘任柳七先生为夫子,任期三年,到期后将依柳七先生心意废续……” “聘师礼为:岁奉束脩一百绺,管一日三餐之膳食,赠独院居所,每逢节敬,礼不可失……” 听到这个聘师礼,很多书生士子都傻眼了。 这……这……给的实在太多了。 一年百贯,管吃管住,逢年过节,还有礼赠。 此等待遇,比当下国子监直讲的福利待遇都要好上许多。 顿时,后面传来一阵骚乱声。 中年人提高了声音,道:“双方若无意见,请在此聘师书上签字,落字即有效!” 当即,苏良、曹佾和柳永便都在聘师书上签了字。 “接下来,由百家学院苏良、曹佾,代百家学院学子向夫子行礼!” 中年人的称呼其实值得考究,他只是称“百家学院苏良、曹佾”而未带任何职位。 这也是苏良所要求的,院长、副院长人选,皆另有人选。 不过,此时并无人在意这些称呼。 当即。 苏良与曹佾拱手施礼,柳永也回了礼。 “礼成,聘师仪式完成!”中年人高声道。 这时,人群中的一名书生突然高声道:“柳永不过是一艳词词工,眠花宿柳之徒,焉能为人师表?” 听到此话,还不待苏良、曹佾有所反应。 一名歌伎高声还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 唰! 一瞬间,一群歌伎都瞪眼看向那书生。 书生顿时有些怂了。 这些歌伎的疯狂,他是见识过的,他真敢再骂柳永,歌伎们绝对会一拥而上,撕烂他的脸。 这时,苏良站了出来。 “诸位,听我说一句。在我心中,柳七先生之词,可佐饭食。当世能以词作写尽我大宋繁华、民间百态者,非柳七先生莫属!这也是柳七先生能成为百家学院夫子的原因。” “另外,百家学院乃是私学,我与曹公子聘何人为夫子,与诸位无关。” 说罢,苏良看向曹佾、柳永,二人立即会意,与苏良一起朝着外面走去。 后面的书生士子们还是不服,但是他们却不敢动,一旁那些歌伎们的杀气实在太重。 此外,他们也不敢再找苏良辩论,论不过,只会自取其辱。 渐渐的,众人便都散去了。 …… 很快。 百家学院聘柳永为夫子的消息便传扬了出去。 其中传播最多的,便是那份厚重的聘师礼,以及苏良称赞柳永的那两句话。 午后,御史台。 苏良一入察院,吕诲和年后即将去谏院任职的周元,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向苏良。 “怎么?我脸上有花吗?”苏良疑惑道。 吕诲喃喃道:“景明,往昔我只知你擅于骂人,没想到夸起人来也如此生猛!” 一旁的周元补充说道:“柳七先生之词,可佐饭食。” “当世能以词作写尽我大宋繁华、民间百态者,非柳七先生莫属!” “此二句夸赞足以使得柳七先生与你苏景明皆在后世留名,实在是太会夸了!” “景明,若我二人亡在你前面,你一定要为我二人亲写墓志铭!”吕诲一脸认真地说道。 苏良想了想,道:“一篇墓志铭一百贯,今日到账,明日我就写好送二位家里去!” “去你的!” “哈哈哈哈……” 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此刻,欧阳修自然也听到了这两句话。 其心里有点酸,但思虑一番后,又喃喃道:“若真论填词,恐怕我还真不如柳三变。” 与此同时。 侍御史兼知杂事高若讷已经在桌前奋笔直书,弹劾苏良了。 他认为,苏良欲聘任柳永传授淫词艳句,此乃官员失德之举,理应重罚。 …… 枢密院内。 夏竦听到百家学院聘任柳永的消息后,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哼,看来老夫还是高估了苏景明,百家学院不过是三教九流的儿戏而已。苏景明本有大好前程,但他若痴迷于此,距离外放贬谪必不远矣。” 又一日,朝会。 高若讷弹劾苏良的奏疏被赵祯留中不发后,高若讷有些不满。 直接在朝会时站了出来。 “官家,苏景明作为台谏官,聘一艳词词工为夫子,实乃有失士大夫官员之德,已不配再做台谏官,请官家严惩!” “百家学院乃是私学,且还未招学子,苏景明私下之举,并未违背律令,何罪之有?”赵祯反问道。 “官家,防微杜渐,而今民间的书生士子们都对苏景明之举甚是厌恶,然惧其官威与曹家势力,不敢多言,臣乃是将他们的想法上呈天听!” 这时候,夏竦站了出来。 “官家,柳永之词争议较大,臣也以为苏御史所为欠缺考虑,他做出此举,亦让朝廷有失体面,写艳词者,束脩怎能比国子监直讲还要多,实在是乱了规矩!” 当即,陈执中也站了出来。 “官家,夏枢相所言,确有道理,苏良此举,俨然在破坏天下书院的秩序,柳永词作浮糜,被苏景明两句话捧成了一代词宗,实属荒谬!” 欧阳修一听到陈执中讲到填词,不由得也站了出来。 “陈相,夏枢相,想必二位并未读过柳三变之词吧,修以为,柳三变之词,完全可担得起苏景明的这两句夸赞!” 欧阳修挺着胸膛,在这方面他自认是全朝权威。 “欧阳永叔,我差点儿忘了,你也喜艳词,有如此想法,并不意外。”陈执中专刺欧阳修的软肋。 “不,欧阳学士的《望江南》可是比柳词强多了!”一旁的高若讷及时补刀。 “啪!” 赵祯气得直拍桌子。 这只是小朝会。 若大朝会敢这些互揭老底,赵祯早就怒了。 就在这时。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包拯突然站了出来。 “官家,前年臣以正旦使使辽,与辽臣闲聊时称汴京乃我大宋最繁华之城,但有两名来过汴京的辽臣却摇了摇头,称我大宋最繁华之城应是杭州,官家与诸位同僚可知为何?” 赵祯与官员们都是一愣。 他们不知包拯为何会在此刻讲出此事,更不知辽臣为何会认为杭州比汴京还要繁华。 包拯语气平淡地说道:“那辽臣告知我,杭州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这就是柳三变之词的价值,以艳词形容柳三变,有些狭隘了!” 听到此话,苏良和欧阳修的表情都亮了。 果然还是包希仁厉害。 柳永之词,被辽臣背诵,且令其赞赏杭州之盛景,当朝谁人能做到。 这一段话,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赵祯不由得也笑了,道:“与花间词人和一些民间艳调相比,柳三变之词,可登大雅之堂,此事不必再议了,苏景明无错,诸位还是将心思放在冬至祭祀上面吧!” (本章完) 第0146章:执法如山包希仁,苏景明气晕陈执中 随着赵祯的一句“柳三变之词,可登大雅之堂”,此番关于柳永担任百家学院夫子的争论在朝堂落下了帷幕。 民间的书生士子们虽依旧争论不休,但已然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往昔。 一些品行不佳的书生在对某名官员产生不满时,经常会搞一些小动作,比如朝其家里偷偷丢小石头或马粪。 但面对苏良,他们完全不敢。 一则因苏宅乃官家所赠。 二则因苏宅一直被曹家和开封府护佑,当下的曹家和开封府包希仁,谁惹谁倒大霉。 与此同时。 曹佾趁着这个热度,也贴出诚聘百家学院夫子的告示,寻觅各行各样的奇人。 百家学院待遇好,要求自然也高,甚至比考进士的概率都要低。 苏良预计,大概明年七月份前,百家学院便可建成,待建成之前,寻够百位奇人即可。 人在精而不在多。 毕竟,曹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苏良不能让曹家得利,但定会让其得名。 至于学员招募,那就是学院建成之后再需考虑的事情了。 …… 十一月初八,夜。 一场冬雪覆盖了整座汴京城,一夜之间,雪厚近五寸。 不到五更天。 汴京城便白的透亮,很多人都已开始扫雪。 皇城司、开封府的衙差们更是在三更雪停之后,便立即沿着宣德门,顺着御街,清扫起来。 苏宅内,炊烟袅袅,从雪厚约三寸的厨房屋檐上飘出。 桃儿与吉婶忙着做早饭。 苏良、唐泽、吉叔三人手拿扫把清扫起院内的积雪。 苏子慕听到外面的动静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唐宛眉只得抱着他坐在门口观雪。 此时的苏子慕,已能站立,走路跌跌撞撞,走三步就要摔一跤,正是最难伺候的时候。 预计开春,脱去厚衣,就能满院子跑了。 苏良、唐泽、吉叔,这三个男人都是懂浪漫的。 在扫雪的同时,于庭院中还堆起了一个雪人,同时在雪人上插上两枝梅花,甚是好看。 苏子慕看到雪人后,就拉着唐宛眉的衣袖要朝外走。 唐宛眉怕其受冻,就指着他的小鼻子开始训斥。 苏子慕一脸委屈,咿咿呀呀地开始呼喊苏良。 苏良将其抱在怀中,走到雪人旁边时,他才老实下来,指着雪人,咿咿呀呀,不停地笑。 小脸冻得红扑扑的。 唐宛眉想将其抱进屋,免得感染了风寒。 但只要往屋一抱,苏子慕就开始大哭,而只要抱出屋外,哭声立即就停下了。 唐宛眉气得哭笑不得,只想打他的屁股。 唐泽则是一脸笑意,满是自豪地说道:“不愧是我唐泽的外孙,还不满一岁便如此聪颖,日后必成大器!” …… 一个时辰后。 汴京城宣德门前的御街上,已无寸雪。 之所以如此高效。 乃是因为这几日将在此条道路上进行车辇礼仪与驯象表演的演练。 此时。 距离冬至大祭还有十九日(庆历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为冬至日)。 作为大礼之年的冬至郊祭,一般两个月前都需开始筹备。 车辇礼仪与驯象乃是彰显大宋国威的重中之重,主负责人陈执中和夏竦将演练看得尤为重要。 每日上午,便有数名驯象人赶着七头大象朝宣德门前走去,而后面跟着二十余辆演练的马车。 象有“祥”之意,乃是大宋祭祀活动中的常用瑞兽。 驯象人可使得大象走到宣德门前后,朝前跪下,呈拘礼状。 此等高大威猛的巨物,朝着禁中跪拜,甚能彰显大宋皇威,引得百姓敬服。 …… 御史台,午后。 苏良正在御史台内溜达着消食,忽见唐介快步走了过来。 “景明,速速与我前往开封府,陈相与包希仁吵起来了!” “啊?怎么回事儿?” “上了马车,我与你细说。” 苏良点了点头,连忙跟着唐介朝外面走去。 …… 片刻,马车上。 唐介告知了苏良二人争吵的原因。 近午时分,御街上的一头大象突然失控,闯进周边的道路旁,踩死了一名老妪,踩伤了数名行人。 开封府接到报案后。 便将驯象人、玉津园象所的吏人,太仆寺牧养监的主官都传唤了过去。 这些人被传唤后,冬至郊祭的车辇驯象演练便只能叫停。 陈执中得知后,立马赶往开封府,然后便与包拯发生了口角。 至于具体吵什么,唐介也不清楚。 此事乃是参知政事张方平遣人通传的。 御史台有主持仲裁之责。 涉及朝廷政务与官吏矛盾的纷争,都先会经由御史台处理,御史台若也无法决断,便只能交由官家处置了。 …… 半个时辰后,开封府后衙。 唐介和苏良隔着大老远便听到陈执中与包拯的争吵声。 “包希仁,是冬至郊祭重要还是你审案重要,此事后果已定,乃是因朝廷公务出现的意外,由中书对死者亲属进行抚恤,赔偿金钱即可,你速速将那些人都放了,若冬至郊祭出现意外,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陈相,下官完全是依照《宋刑统》处置,汴京城内发生此等命案,怎能归结为一场因朝廷公务出现的意外!若不立即处置,民心难安。请陈相再给下官两日时间,两日之后,定会给出一个结果!” “两日?本相两个时辰都等不了,速速放人,一切罪责由本相担着!”在陈执中眼里,当下,事事皆应以冬至郊祭优先。 “人命关天之事,即使是官家来了,若无合适的理由,下官也不会放人,除非中书当下就下诏令将下官罢黜掉!” “包拯,你莫仗着圣恩隆重便如此放肆,冬至郊祭关系着我大宋国运,真要闹到官家面前,也是本相有理!” 包拯冷声道:“开封府只是在处理一桩人命案子,与冬至郊祭无关,陈相若急着演练,可再去寻驯象人与驯马人。” “依照我大宋律令,那个驯象有失的驯象人,因过失致人身死,至少也是脊杖十三,编管一千里,俨然不可能出现在冬至郊祭上!” “不行,绝对不行!”陈执中高声道。 “你可知,汴京的大象多出于广、韶诸州与交趾,驯象人都是与大象一同前来的,非常珍稀,你若将其关起来,本相去哪里再找合适的驯象人?” “此事便不归开封府管辖了!”包拯语气平淡地说道。 “你……你……你……真是气煞老夫,如同一头犟驴般,丝毫不知变通。”陈执中气得连喘粗气。 …… 一旁。 张方平一脸无奈,二人吵架,他根本插不上嘴。 就在这时。 他见唐介和苏良走来,不由得大喜,连忙道:“二位,莫再争吵了,主持公道的人来了。” 陈执中看到来者是唐介与苏良,瞪了张方平一眼后,瞬间拉下脸来。 若是夏竦来了,还能助他。 这两位来了,定然只会给其添堵。 唐介和苏良走上前来,见陈执中和包拯的脸上都带着火气,不由得看向张方平。 “张相,这二位看来都在气头上,你最清楚发生了什么,不如先为我们讲一讲。” 张方平点了点头,当即讲述起了二人吵架的原因。 半刻钟后,唐介和苏良全听明白了。 二人争吵的原因很简单。 陈执中认为,大象失控造成一死多伤,乃是一场意外,结果已经造成,抚慰死伤者家属,给予钱财即可。 是大象伤人而不是人伤人,此事无法追究人的过失,更非驯象人的责任。 包拯则是根据《宋刑统》,因个人过失而致人死亡者,根据主罪或从罪,至少也是流刑起步。 包拯要审案。 陈执中则因驯象人过于稀缺,且冬至郊祭更加重要为由,要求开封府立即放人。 因观点不同,二人便吵上了。 唐介想了想,说道:“陈相,包学士,二位皆无私心,皆是为国事计,并无过错。我建议,暂给包学士一日时间审问,待案情结束后,二位持卷宗前往官家面前,官家定能体谅,该治罪的肯定要治罪。至于驯象,年年都是走个形式,今年虽是大礼年,但也不应因此坏了法令!” 听到这话,陈执中扭脸望向唐介。 “唐中丞,你说此话,有些偏颇了吧!什么叫做驯象是走个形式?什么叫做不能坏了法令,本相此举坏了我大宋哪条法令!” “此事本就很简单,驯象人因朝廷公事而出现意外,对受害人家人进行抚恤即可,这个钱,中书来出!” “陈相,这是钱的事情吗?因朝廷公事致人伤亡,难道便不需有人负责吗?”包拯瞪眼道。 “本相来负责行不行?你是打算判老夫斩刑,还是要将流三千里?”陈执中顿时怒了。 当下,在陈执中眼里,没有比冬至郊祭更重要的事情。 他只有将其办的完美无瑕,才能得到更多朝臣支持,以此稳住首相之位。 “谁致人身死谁负责,我朝从无顶罪之说!”包拯也来了气。 此刻的二人,各自都无法理解对方的行为。 这时,张方平开口道:“二位,你们觉得这样可行不?先放出人,待冬至郊祭后再审再判,如何?” “《宋刑统》中并无此条例,请恕下官不能照办!”包拯道。 “那……那我去请旨,当下就去请旨,如何?”张方平又说道。 包拯再次摇头。 “官家若下此等旨意,将会与《宋刑统》所载条令相悖,《宋刑统》乃经由太祖诏令颁行全宋,下官定然不能听从官家的旨意而违逆太祖定下的法令!” 听到此话,张方平也黑下了脸,只想甩袖一走了之。 这时,张方平看向一直都未曾开口的苏良,问道:“苏御史,你怎么看?” 苏良想了想,一脸认真地道:“下官以为,包学士所言甚有道理,此外,下官建议自此次礼祭起,应废弃驯象表演。” “苏……苏景明,你……你是不是专门来气本相的?”陈执中说罢,身体朝着椅子上一歪,竟被气得昏厥了过去。 “快去传医官!”包拯大喊道。 (本章完) 第0147章:有理有据苏景明,二度昏厥陈执中(求月票) 一个时辰后,垂拱殿内。 张方平、包拯、唐介、苏良四人齐齐站在殿内。 当朝首相在开封府被气得昏厥过去,赵祯怎能不过问。 好在陈执中的身体并无大碍。 只是因近日过于劳累,又加上情绪激动、气急攻心才昏厥了过去。 吃上几副药,再睡一觉,也就没有什么事情了。 紧接着。 此事从头到尾的见证人张方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张方平的记忆力极好。 几乎是一字不差,连包拯、唐介和苏良说话的语气都模仿了出来。 没有偏向陈执中,也没有偏向苏良三人。 赵祯听过张方平的描述后,不由得看向苏良。 “苏景明,你是不是故意的?陈相昏厥,你那句‘应废弃驯象表演’至少占一半功劳!” “朕知你与陈相有些不睦,但陈相最近为冬至郊祭劳心劳力,为了驯象和车辇礼仪,日日忙到深夜,你怎能说出如此尖酸刻薄的话语!朕命你今日便携重礼,去看望陈相,并向其道歉,要诚心诚意,直到陈相满意为止。” 此刻,唐介和包拯也看向苏良,他们也觉得苏良是刻意说的气话。 不过,他们认为苏良这个年龄,看不上庸相,锋芒毕露,并没有什么不妥。 苏良无奈一笑。 “官家,臣真不是要气陈相,臣提出应废弃驯象表演是有原因的。” 苏良朝前走了两步。 “象多产于南方边境、交趾、占城之地。汴京玉津园象园之象虽大多都是进贡而来,但我朝却给了对方不下十倍的赏赐,实乃额外支出。” “官家可知,一只巨大的象运到汴京城需要多大的消耗,其所过之处,地方官员征发民夫,拆毁桥梁房屋无数,百姓无不怨声载道,此事,他们骂得都是官家您啊!” “在象抵达京城后,一只象至少要三位驯象人驯养,且将其放牧之时,一象所食,抵得上十余人。养之一年,用之不过七八日,此等作为,实在太奢靡了!” 听到苏良的解释,张方平皱眉站了出来。 “苏御史,你说的固然有些道理,但象乃皇家祥瑞,太祖还曾令人作礼乐之《驯象》篇。重大礼事,我朝以驯象行于先,象跪于地,向官家跪拜,此等场景,尽显我大宋盛世与皇权威严,这可不是金钱所能买来的。” 赵祯坐直身子,道:“张相所言,颇有道理。驯象引于车架之前,礼拜君王,可使得天下百姓敬畏,这点钱不能省,至于你所说的拆毁桥梁房屋,确实需要主意,中书可给予这些百姓一定补助!” 赵祯只将苏良那句‘骂得是官家您啊’,听到心里去了。 苏良微微一笑。 “官家,太祖太宗之期,象跪于君前,确实可彰显皇威。但现在已不是了。因皇家多用驯象之礼,引得很多富人也竞相习之,令象向其跪拜。民间百姓已看出了门道。” “驯象之人,皆手持短柄铜刃,象有不驯,便击之,这才是象跪君前的原因,百姓已经看出此等假象,朝廷再用,以此当作天授君权的威严象征,实为令人笑掉大牙。” “我大宋若真强盛,何须用几头象来跪拜证明,人欲缺什么,才欲想展现什么。此等劳民伤财、贻笑大方的面子礼仪,理应废之且应禁外邦贡象,有这些钱,我们还不如多养几匹马呢!” 赵祯听着苏良的话语,本来还在纠结。 但听到最后一句‘有这些钱,我们还不如多养几匹马呢’,一下子被刺中了软肋。 大宋缺马,一直很缺好马、烈马。 缺马的原因不是因大宋没钱买马,而是没有合适的养马之地。 燕云、西夏,皆是上好的养马之地,有肥草、有甘泉、有旷地,能让马撒欢地跑。 而大宋境内,也有一些小块的养马之地,比如洛阳南境,江南钱塘附近,但全都被农田所吞噬。 无牧马之地,怎能养出好马。 即使买来好马,也在大宋那狭小的马棚中被养成了劣马。 再加上马匹价高,一般只有读书人或官员才骑马。 这类人,骑马骑的比骑驴都要慢,这导致大宋的马匹全无半分烈性。 苏良此话明显是在说,驯象证明不了大宋盛世,唯有拥有养马之地才能证明大宋盛世。 包拯立即出列,拱手道:“官家,臣以为苏景明所言甚有道理,自古以来,追求珍禽、驯象之类,只会使人糜烂,此风气绝不可涨!” “臣附议!”唐介也说道。 张方平看向苏良,也忍不住拱手道:“臣也以为,景明所言,颇有道理。” 张方平虽然有时爱装迷糊。 但在一些大礼大节上还是要比陈执中强一些,或许是因为他进士出身,比陈执中有文化。 赵祯也被苏良这番话说服了。 他想了想,道:“可以,从今日起。所有礼仪祭祀皆废弃驯象表演,亦禁止外邦贡象,冬至郊祭没了这项事务,陈相也能轻松一些。” 说罢,赵祯又看向苏良,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苏景明,你也莫去陈相家中携礼致歉了,他若知晓朕下令废弃驯象表演,看见你极有可能揍你,甚至被你再次气得昏厥过去,你这张嘴,日后再说话时,务必要嘴下留情。” 此话一落,众人都笑了起来,苏良也赶忙笑着拱手。 包拯等人发现,有了皇子后的官家,不但干劲十足,处事果决,甚至连说话都比往昔有趣了许多。 …… 入夜,陈执中府邸内。 一名妇人一边给他喂着莲子羹,一边哭泣。 陈执中眼睛一瞪,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老夫又不是死了!” “这次,老夫昏厥并不是坏事,至少让官家看到了我为冬至郊祭付出的努力,苏良那番话过于刻薄,如果我所料不错,官家定会痛骂他,并让其向我道歉,这就值了!” “今年,甚至明年,老夫的首相之位稳了!”陈执中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他一直相信,只要自己选择在官家看到的地方去努力,并顺从官家的想法,定然可稳居相位。 谁都无法将他拽下来。 就在这时,外面一位负责冬至郊祭的官员请求觐见。 陈执中连忙令人将其请了进来。 那名官员走进来便开口道:“陈相,官家有旨,自今年冬至郊祭起,便废除驯象表演且禁止外邦贡象,您可以多休息两日了!” “这……这……是谁的主意?” “是苏御史的建议,您要不要听一听他的理由,他说……” 此官员刚开口。 只见陈执中脑袋一歪,再次昏厥了过去。 月底了,诸位亲爱的书友们,求月票。 感谢书友日后还能做什么,20221028221731620、戊申的打赏,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148章:冬至郊祭,贝州兵变 赵祯下诏废除驯象表演且禁止外邦贡象后,群臣无人提出反对意见。 因为苏良的理由实在令人无法反驳。 陈执中因病告假。 冬至郊祭的重担全压在张方平、夏竦和丁度的身上。 十一月初十晚。 赵祯带着夏竦、张方平、吴育、丁度等人探望陈执中,并送去了诸多补品。 陈执中一边感恩,一边称自己无法继续主持冬至郊祭演练实乃辜负圣恩。 其老泪纵横,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 一旁,夏竦等人听得直翻白眼。 这场哭戏,没有一定的体力还真演不出来。 赵祯心软,不停地安慰陈执中,令其好好养身体,冬至郊祭还需陈执中来主持。 这下子,若冬至郊祭若举办的甚是完满,陈执中居首功。 若出现问题,那就是夏竦、丁度、张方平等人执行不利了。 古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此话对这群朝堂相公,依然适用。 遇到赵祯这位心地善良的官家,会哭的相公无疑会地位更稳。 …… 两日后。 包拯也将驯象伤人案,审理完毕。 象本温顺,之所以发怒失控。 主因在于驯象人手持利刃,在象腿下刺入了数道狭长的口子。 象所主事的一名吏员因管辖不严,严重失职,脊杖十三,编管一千里。 两名虐待大象且致百姓伤亡的驯象人,脊杖二十,刺配两千里军州牢城。 赵祯废除驯象之诏和包拯的审案结果,引得许多百姓盛赞。 驯象表演虽然好看。 但若以牺牲朝廷与百姓利益,甚至为百姓带来伤亡隐患,那就不值得了。 …… 夜,月圆如盘。 眉州眉山,苏宅内。 十一岁的苏轼与九岁的苏辙刚背完苏景明的《百家学疏》。 二人一边观月,一边啃着手里的鸡腿。 苏轼道:“弟,景明先生此疏又打破了我对他的印象,他有时是个读书人,有时好像又不是,我特想见他一面。” “嗯嗯,我最喜欢他夸赞柳七先生那句‘柳七先生之词,可佐饭食’,虽然父亲不让我们读柳七,但柳七先生的词是写得真好啊,我都想要去钱塘了!”苏辙看向月亮,一脸期待。 苏轼啃下一只鸡腿,一脸自信地说道:“为兄日后在词的境界定然不会低于柳七先生。” “哥,你吹牛吧!你就做个鸡腿还行,柳七先生之词是可佐饭食,你是可做饭食。” “看我不揍你!你哥哥我乃是十全之才。” …… 月光下,兄弟二人在庭院内追逐打闹起来。 …… 十一月二十六日,距离冬至还有两日,冬至郊祭已然开始。 五更天。 赵祯仪仗队的护佑下便出宣德门,经景灵宫,前往了太庙。 文武百官、皇室宗亲,皆需陪同,就连不满两个月的皇子应儿,也需随行。 当日晚,赵祯便住在了太庙。 与此同时。 赵祯在太庙前,为皇子应儿赐正名为:赵璘。 璘,即玉石的光彩。 要知。 皇子赐正名非随意取之,需要掌礼之臣多番研究。 既不能过俗而引得百姓日常说话犯了忌讳,又不能不够雅正。 赵祯,原名赵受益,被册立为皇太子时才更名为赵祯。 很多皇子拥有正名也都在三岁之后。 而此皇子不到两个月便赐名为赵璘,可见赵祯对他的期待,毕竟是嫡长子。 翌日,冬至。 还不到三更天,天色漆黑一片。 赵祯、文武百官、皇家宗亲等便从太庙赶往了南熏门外的郊外祭坛。 三衙士兵身穿紫色绣花战袍,身骑骏马在前引路。 后面是皇帝亲从、禁军各班直,乐工、文武百官、皇室宗亲等。 浩浩荡荡,绵延十余里。 苏良坐在马车上,脑袋一歪便睡了起来,他能晚睡,却很难早起。 抵达祭坛后,赵祯便换上更为庄重的天子祭服。 这时,首相陈执中精神抖擞地站了出来。 他乃是冬至郊祭的掌礼主官。 两日前,在诸项准备事宜都完成后,陈执中称身体无恙,当即又接手了冬至郊祭。 气得张方平、丁度和夏竦三人盼着苏良再气他两次。 随后。 赵祯登上祭坛,先是朝着昊天上帝,即老天爷跪拜,而后再拜太祖…… 宫廷礼乐随之而响。 随后,又是念祭文、饮福酒,烧冥币、纸帛、玉册等。 文武百官、皇室宗亲听到口令都要齐齐下拜,一丝一毫都错不得。 御史台的官员除了参与祭祀外,还有监察之责,比其他官员还要忙碌一些。 在这种场合,谁敢出错,那绝对会遭到重罚的。 祭天完毕后。 赵祯赐茶赐酒,与宗室、群臣观看礼乐。 随后,皇帝的仪仗才开始返还。 但这还不算结束。 赵祯入南熏门,过御街后,还要登上宣德楼。 此刻,已是午后。 宣德楼下除了站有百姓外,还有开封府和大理寺安排的犯人。 随即,赵祯亲自下发诏书,释放犯人,犯人跪拜谢恩,而后禁军有组织地返回营地,冬至郊祭才算结束。 而此时,已经到了下午申时。 群臣忙碌完毕后。 除了个别需要值守的官吏,大多数官员都可以开始享受长达七日的冬至假期了。 对当下的大宋百姓而言,冬至的重要性仅次于过年。 百姓都需要添置新衣,祭祀先祖,官府也将开放所有的集市。 苏良忙完后,回到家中倒头就睡,这种大型活动实在是太熬人了! …… 两日后,近午时。 苏良抱着苏子慕坐在庭院内玩闹,正思考着接下来的假期要如何过时,御史台的吏员突然传来消息。 “冬至之日,贝州兵变。” 河北宣毅军小校王则,起兵造反,控制了贝州城。 贝州知州张得一被擒,贝州通判董元亨被杀,整个贝州在一日之间沦陷。 这可不是百姓造反,而是军贼作乱。 贝州位于大宋的河北边境,位置相当重要。 一旦处置不好,很有可能爆发出更大的内乱。 并且,这个王则还是邪教白莲教的领袖,除了贝州外,其他地方也有诸多响应他的信徒。 当即,苏良便奔向了御史台。 苏良去了御史台之后,才知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军贼王则已在贝州城建国称王。 他自封为“东平郡王”,还赐封亲随张峦,卜吉分别为宰相和枢密使。 城内每一楼为一州,任命他的忠实信徒为知州。 城中百姓,年满十二且在七十以下者,皆为士兵,很多人的脸上都被刺上了“义军破赵得胜”六字。 此信息乃是当下知大名府的曾公亮通传的,确实无误。 当即,赵祯便下手诏于中书省、枢密院,令澶州、孟州、定州等周边主官都严守州城。 此外。 赵祯派遣宫苑使、象州团练使、入內押班麦允言,西京作坊使、资州团练使王凯,高阳关都部署、马军都虞候、象州防御使王信三人,率领禁军,前往贝州围剿军贼。 这些诏令当日就宣发了出去,效率极高。 临近黄昏。 陈执中与夏竦的一条建议,令两府再次争吵了起来。 台谏官们也都纷纷奔向垂拱殿。 这二人建议,在派遣将领平定贝州之乱的同时,派遣内侍何诚,持招安敕旨,招安贝州军贼。 招安乃是大宋常用的套路。 其主因有二。 其一,大宋士大夫官员普遍认为百姓造反乃是因穷苦所致,或因天灾,或因民乱。 若将他们全都抓到牢内,极易引起民愤,不如化贼为兵,让他们成为厢兵,为朝廷干活。 其二,战事极为消耗钱财,百姓造反经常都是按住这头儿,那头又开始造反,反复镇压,极其费事,不如将刺头收为己用。 陈执中、夏竦、庞籍三人皆认为应在平定贝州的同时招安,而吴育、张方平、文彦博三人则是强烈反对。 至于三司使王尧臣,并没有明确表达出自己的观点。 欧阳修、唐介、高若纳、何郯、苏良五人刚走到垂拱殿门前,便听到里面已经吵成了一片。 (本章完) 第0149章:被打脸的台谏官们,我大宋禁军真菜! 垂拱殿内。 两府的相公们吵成一片。 “本相乃是以大局为重,而今临近年末,白莲邪教信徒甚多,一旦等他们连起势头来,河北必乱,招安乃是迅速解决内患的最好方式!”陈执中高声道。 一旁的夏竦也帮腔道:“军贼王则已控制了整个贝州城,贝州墙高,易守难攻,且辽国正旦使即将到来,刚好经过贝州,若王则有意将其擒住,事端将会再次扩大,我们乃是一边围攻,一边招安,他若不愿接受招安,我们再攻也不迟!” 枢密副使文彦博瞪眼道:“若是一方小民,聚于山野造反,招安之策可行,而今这些兵贼已抢了城内的军资库,且建国称王,此等行径若将其招安,那以后定然有人习之,臣以为必须强攻,此等军贼必须诛之,以彰显我大宋军威!” 副相吴育更是直接干脆地说道:“官家,军贼造反,自立为王,都骑在咱们脖子上了,还要招安,恐怕此事让西夏、辽国听去,定会笑话咱们!” …… 这时。 欧阳修、唐介、高若纳、何郯、苏良五人来到了垂拱殿内。 赵祯示意五人在先站在一侧,待几位相公吵得差不多了,台谏官们也都听明白了,才看向他们。 “台谏也讲一讲吧,可否在派兵平定贝州内乱的同时,招安贝州军贼?” “又不是敌不过,一城而已,年前便可平乱,为何要招安?”欧阳修率先开口道。 “臣附议,招安乃下下之策,反而会让攻打贝州的官员束缚了手脚。”唐介补充道。 紧接着。 何郯、苏良和高若纳三人站出来,纷纷附议,不建议招安。 高若讷这个人虽然有些极端,但他也并不看两府的脸色做事,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 这时候,夏竦站了出来。 其先睥睨地看了一眼台谏官们,然后看向赵祯道:“官家,台谏根本不知贝州情况,臣曾判大名府,对贝州军力甚是清楚,若不招安,一个月内,绝对无法攻克贝州城。” “此外,王则还有诸多信徒潜伏在河北路、京东路的军营中,这些人一定也会有所动作,清除兵变的最好方式,仍是招安!” 听到此话,苏良等人都纷纷摇头。 他们不相信,大宋禁军一个月都不能攻克小小的贝州城。 就在这时。 门外的小黄门高呼道:“官家,青州急信,齐州急信!” 苏良不由得大惊,心中暗道:不会是齐州也出事了吧? 齐州若也发生兵变,那这两年来的变法成果,极有可能毁于一旦。 并且,真要是青州和齐州也出现问题,那就是大问题了。 一时间,垂拱殿安静了下来。 赵祯面色严肃,缓缓打开信件。 当他看完两封信件后,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高声道:“好啊!” 赵祯看向下方。 “青州、齐州亦有兵士是白莲教信徒,他们于冬至后也纷纷造反,欲以“屠城应则”,然富弼与王安石发现甚早,已将造反者尽数抓入牢中。” 听到这话,苏良等人都长呼一口气,富弼和王安石真是令人放心。 欧阳修不由得走出来,看向夏竦。 “夏枢相,刚才你说一个月内禁军无法攻城,修实在不相信。至于其他隐藏的白莲教信徒,我相信,有擅于军政的曾明仲(曾公亮)协调各地兵力,各地主官一定能像齐州、青州这般将兵贼尽数除掉。” 夏竦冷哼一声,道:“本相所言,是对是错,一个月后自见分晓。” 这时,左司谏何郯站出来说道:“官家,贝州以外的兵贼,各州府应该都能将其歼灭。至于辽国的正旦使,臣以为只需提醒一番知大名府的曾明仲,他定然可以将其护卫安全。将此等兵贼招安,实属不妥。” “官家,贝州区区一个孤城而已,绝对坚持不到正月!”苏良也挺着胸膛说道。 赵祯想了想,微微点头。 他最担心的是此事闹大,而青州和齐州的做法让他有了一些信心。 “好吧,那便暂停招安之策,中书告知大名府,力保辽使无恙,此外各个州府都须对白莲邪教徒进行清剿……” “臣等遵命。”众臣齐齐拱手。 陈执中和夏竦虽然不满意,但自知再抗圣意已无用。 十二月五日,贝州方向传来消息。 贝州提点刑狱田京有幸逃出了贝州城,其组织兵卒,斩杀了城外一批焚烧民居,欲与王则应和的兵贼。 十二月十二日。 辽国正旦使入境河北,王则派遣了三百多人于夜间拦截,然曾公亮早有预料,派兵设伏,将三百多人全部擒获。 十二月二十日。 贝州城内的百姓在夜间射箭投书,愿为内应,帮助士兵登上城墙,然后绳索被砍,依旧失败,损伤数百人。 这个事情非常离谱。 高阳关都部署、马军都虞候、象州防御使王信称,绳索非是被兵贼砍断,而是被自己的士兵砍断。 因为有些士兵贪功,害怕别人抢了功劳,故而砍断了别人的绳索,然后被兵贼发现。 苏良听到这个理由,有种想自己冲上去的冲动。 转眼间,就要一个月了。 贝州方向呈递的消息仍都是小打小闹,竟没有一次能攻上贝州城墙。 …… 庆历八年,正月初一,大朝会隆重举行,汴京城依旧是一片热闹繁华。 但所有台谏官们都高兴不起来。 这次集体被打脸了! 他们知晓大宋禁军很差,但没想到这么差! 一个月都没能攻破一座孤城,还是自家的城。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正月初三。 陈执中、夏竦再次上奏,请求施行招安之策。 就在赵祯准备同意的时候,枢密副使文彦博主动请缨,欲前往贝州平贼。 苏良知晓后,不由得大喜,也立即请愿与文彦博同往。 他想要看一看,到底是大宋禁军士兵们太菜,还是贝州的城墙太坚固。 赵祯经过一番思考后。 当即任命文彦博为河北宣抚使、本路体量安抚使、赴河北平叛,而先前派去的麦允言、王凯、王信三人则均为文彦博的副手。 至于苏良,则以监察河北军事之名,随文彦博一同出发。 (本章完) 第150章:盼着招安的将,懒散摆烂的兵 正月初五,天微微亮。 文彦博、苏良,率领一支禁军队伍赶往了河北路贝州。 数万禁军围困贝州月余而不能破,实乃奇耻大辱。 莫说会被辽夏嘲笑。 恐怕高丽、大理、越南李朝这样的小国都会再次对大宋的军事实力心生鄙夷。 甚至对大宋丰饶的土地生出觊觎之意。 …… 正月初八晚。 文彦博、苏良等狂奔五百余里,终于来到了贝州城前的军营。 文彦博与苏良并无什么私交,但彼此的印象都还不错。 枢密院内,三位主官。 夏竦奸滑,庞籍老迈,唯有文彦博做事干练,颇有良名。 苏良一行远远便看到军营前已有人在那里列队等候。 当下。 前方军营中的主事军官为马军都虞候、象州防御使王信。 资州团练使王凯和象州团练使、入內押班麦允言,算是其副手。 有幸逃出的贝州提点刑狱田京也在军营中。 王信、王凯、麦允言、田京四人站在军营前,远远看到文彦博和苏良,便齐呼道:“文相公,苏御史!” 武官在文官面前向来都是矮一头。 像苏良这种台谏官,虽说官阶不高,但权力大,四人自然也是恭敬有加。 当即,文彦博和苏良都下了马。 王信四人做了自我介绍后,文彦博微微点头,道:“直接去军营议事吧!” 当即,众人便朝着大营内走去。 此刻,正值晚饭时间。 军营内,篝火明亮。 苏良朝着四周望去,发现很多士兵都正在吃晚饭。 有的在篝火上烤着馒头。 有的躺在篝火旁打盹。 有的围着篝火一边跳,一边哼着小曲。 不远处,还有数人正在追一只老鼠奔跑寻乐,气氛甚是欢快…… 俨然没有半分战事的压迫感。 若不是他们都穿着铠甲军服,苏良都以为这是一大群闲散的百姓在野外露营。 若是打仗打赢了,这种氛围也无可厚非。 但现在,却是攻击了一个多月都未曾拿下贝州,竟无一人感到羞愧。 从这些士兵的状态便能看出军营将领的能力。 文彦博和苏良都皱着眉头,显然对这种情形非常不满。 一旁跟随的王信似乎看出了二人的不悦,连忙解释道:“毕竟是在年关正月里打仗,士兵们都未能回家团聚,所以晚上会放松一些。” 听到此话,文彦博和苏良都没有回应。 随后,众人来到营帐中。 王信笑着道:“当下正值饭点,二位要不要先用一些饭菜?” 文彦博摇了摇头,沉声道:“先议事。” 当即。 王信、王凯、麦允言、田京四人便开始逐个汇报起来。 苏良当下在军事上的造诣只能算作一般,又无任何实操经验。 便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大宋的一些战事,正是外行指挥内行太多,才导致战斗力越来越烂。 苏良在对当下情况不是很了解的情况下,绝不会贸然提出建议。 半个时辰后,四人汇报完毕。 苏良一下子明白,为何围贝州城一个多月都没有将其攻下来的原因了。 首先。 王信、王凯、麦允言三人,打从心里就没将自己当作攻克贝州城的主力。 他们对自己的定位认知是:帮忙。 所谓帮忙,就是打赢了有功,打输了无过。 帮谁呢? 帮贝州提点刑狱田京。 如今,贝州城内,战斗力最强的不是那些军贼,而是城内的囚犯。 犯人被释,田京担有一定罪责。 他是最急于破城的。 田京在城外四处招募兵丁,打击白莲教徒,看似忙碌,其实对解围贝州城并没有什么大作用。 他自知能力不足,但还是要装出一副比其他三人要忙碌的样子。 其次。 导致四人都未倾尽全力的还有一个主要原因:他们觉得朝廷后续一定会招安。 这是朝廷几十年来最常见的手段了。 无法降伏便招安,化贼为兵,屡试不爽。 他们也愿意朝廷去招安。 此举,最省事。 正是因为他们心里有这种想法。 导致下面的士兵们觉得,没准儿打到最后,朝廷突然招安,敌人变成了兄弟(同事),那就白费劲了! 故而,谁都不想拼了命地进攻。 至于军功,很多士兵也都不在乎。 军功哪有性命重要! 更何况还有可能是自己拿命换的是上面官员的军功。 这些士兵和范仲淹培养的西军、富弼培养的青州兵,实力水平简直有云泥之区。 人人想法皆如此,行动上就更是无力。 因贝州城墙极高,易守难攻。 王信等人便根据常规的攻城方式,在城墙对面修建了一种名为“距闉”的攻城工事。 其与城墙等高,建成后便可登高攻城。 而军贼王则在城楼上立马修建战棚,待“距闉”建成后,一波火箭攻击,便将距闉全都烧毁了。 如此反复,忙了近一个月,贝州城墙依然稳固如初。 这哪里是攻城守城。 看上去就像小孩子过家家。 苏良甚至怀疑,这些人都是在拖延时间。 等着朝廷下发招安文书。 当然。 王信四人不会承认在拖时间,他们都为自己找好了理由。 比如:王则在城外的信徒太多,贝州军资库被抢导致叛贼实力强悍…… 文彦博似乎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 他丝毫没有发火。 在问询了几个叛军的防守细节后,缓缓开了口。 “兵贼王则以邪教诱民,称王立国,罪大恶极,官家已言明,定然不可能行招安之策,贝州对河北有多重要,本官不再赘述,若再拿不下,自本官始,人人皆是重罪,希望你们也能明白!” “下官明白!”四人齐齐拱手。 文彦博想了想,又补充道:“明日清晨,本官将在军前训话,你们记得吩咐下去。” 说罢,文彦博摆了摆手,四人便都下去了。 …… 军帐内,只剩下文彦博与苏良二人。 文彦博长叹一口气,道:“唉!攻城并不难,难在士兵毫无士气,朝廷招安招多了,令造反者肆无忌惮,令下面的士兵毫无战意,根茎已腐,枝叶难救。明早只能尽可能地以军功奖赏,提一提士气了。” 苏良微微点头。 若士兵无士气,无论才用什么手段都难以攻下贝州城。 突然,文彦博看向苏良。 他有些兴奋地说道:“景明,军功奖赏可能令军将动心,却不足以令士兵动心,不如明早我讲完,你再讲一番,不,不是讲,是骂,骂醒他们,你可有把握?” “骂?”苏良略微一想,便明白了文彦博之意,笑着说道:“文相放心,论军事,我不在行,但论骂人,我绝对是内行!” “哈哈哈哈,好……”文彦博不由得笑出声来。 (本章完) 第0151章:重振士气!苏景明口吐芬芳 翌日。 不到五更天,天色还很黑。 军营士兵们便被密集的鼓点声吵醒。 士兵们迅速穿上铠甲,有些不情愿地朝着沙场中间集结。 大宋采用募兵制。 很多人当兵,只是为了赚取银钱和口粮。 根本没有想着自己能靠着军功上位。 他们非常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不识字、无背景,想要由兵变成将官,难度不亚于参加科考。 故而。 很多士兵的想法都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能混一天就能领一天的俸钱与口粮。 更何况,很多士兵本就是懒汉、地痞、流氓、盗匪出身。 此外,因大宋采用更戍法,将士都是三年轮换一次地方,有时甚至半年轮换一次。 这就导致兵无常帅,帅无长师,兵不知将,将不知兵。 此法一定程度上使得武将无法成势,但也严重削弱了大宋禁军的战斗力。 甚至一些将官根本没有能力驱使着士兵为其尽心做事。 …… 很快,士兵们集结了起来。 除却在外围站岗巡逻的士兵,足足有近两万人。 最中间,有一处高台。 此刻。 文彦博、苏良、王信、王凯、麦允言、田京六人全都站在高台上。 王信率先站了出来,高声道:“诸位将士,昨日官家已派遣特使,总领平判贝州兵变之事。” “这位乃是当朝枢密副使文彦博,现为河北宣抚使,总领所有平叛事宜;这一位乃是监察御史苏良,监察贝州军事。” 文彦博虽然官高,但却没有苏良有名气。 当王信提到苏良的名字后,许多士兵都纷纷扬起脑袋看向高台。 其中,还有人喃喃道:“他就是本朝最会吵架的官儿?” 一些人对朝堂官员的了解,甚是浅显。 仅限于陈执中是官家的应声虫、夏竦爱包养小妾、欧阳修与外甥女有私情、苏良乃是全朝吵架第一人、包拯是个大清官…… 随即,文彦博站了出来。 他环顾四周,高声道:“诸位将士,首先,本官要讲的是,贝州兵变,兵贼王则以邪教妖术建国称王,乃十恶不赦之大罪,但凡与其相近者,必当重惩!” “其次,朝廷对于这类反贼,绝对不可能招安!” “贝州乃是我朝屯兵重地,万不可失,朝廷对此事极为重视,我希望大家在接下来的战斗中能够倾力而为。待攻下贝州城,朝廷必将重赏,率先冲上城楼者,可连升两级,赐钱千贯,能活捉王则者,官升三级,赐黄金百两,白银五百两……” 文彦博激情澎湃地讲着。 苏良则是认真地观察着下面士兵的脸色。 正如文彦博所料,士兵们听到军功奖赏后,眼里不但没有亮光,反而还露出一抹不屑的表情。 他们被骗太多次了,深知此等好事落不到自己身上。 即使落到自己身上也会被剥削,故而根本没有什么动力。 一言以蔽之:上面的将官们画饼太多,已经无法骗他们了。 苏良喃喃道:朝廷该严整军队了,再不整,不待夏辽来攻,内部便彻底腐朽掉了! 文彦博说完后,看向苏良。 苏良微微点头,然后站了出来。 其面带笑容,高声道:“诸位将士,我是苏良,你们眼里那个经常在朝堂上与人吵架的台谏官。” “刚才,我一直在观察大家的表情,此刻大家心里一定想着,再大的军功奖赏都与自己无关,关心这个,还不如想一想中午吃什么饭,是不是?” 听到此话,一些士兵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迅速捂住嘴巴。 苏良已然讲中了他们的心思。 一些士兵则是愣住了。 有些讶然地看向苏良,似乎在说:这种场合还能讲实话? 就在这时。 苏良骤然提高了声音。 “你们知道,我在汴京城知晓你们历经一个月都未曾攻下贝州城时,我是怎么看你们的吗?” “废物!一群废物!” 苏良朝前走了几步,看向下方,眼神凛厉,突然骂了起来。 一时间,整个沙场都安静了。 “待我来到军营之后,我愈加觉得,你们就是一群没种的男人!” “如果,贝州城内关押着你们的妻儿父母,如果你六十五岁的父亲被逼着穿上铠甲在城楼上站岗,你十二岁儿子的脸上被刺上:义军破赵得胜。你的妻子、女儿成为那些从牢内跑出的囚犯的战利品,你是否还能气定神闲地站在这里,想着自己来这里只是凑数的!” 苏良走到高台边缘,距离最近的士兵,仅有不到一丈的距离。 “你们以为这种事情不会落在你们身上吗?贝州一旦成势,定然会依靠于契丹,契丹人和党项人比这群兵贼更加凶残,你们有能力保护你们的父母妻儿吗?” “你们不能!” “作为我大宋禁军的一名士兵,你们连进攻的欲望都没有,你们贪生怕死,你们苟且求安,你们就是没种!” 此刻,下面的士兵都皆阴沉着脸色。 一名士兵忍不住看向苏良,高声道:“你……你能保护自己的父母妻儿吗?你……比我更没种,有种下来和我单挑,咱们比比谁厉害!” 苏良淡淡一笑。 “我为何要和你比?若契丹人、党项人来攻,我们站在高台上的这些人,我们的妻儿父母,我们可以保护,因为我们有功名,我们有军功,朝廷愿意保护我们,而你们什么都没有!” “这个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我苏景明乃是乞儿,我寒窗苦读十年才换来了当今的地位,你们呢?你们拼了命地活过吗?” 苏良此话,可谓诛心,但这就是现实。 “抱怨无用,所有人的今日都是他自己造成的,你们连决定自己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连保护自己至亲的能力都没有,算活着吗?大丈夫活于一世,你们就甘愿凑数?” “对上,不能保家卫家,对下,不能让妻儿父母衣食无忧,对自己,蹉跎半生一事无成。作为一名士兵,不勇敢,无胆气,甚至连建立军功的想法都没有,我不相信,有父母喜欢这样的儿子,有妻子愿意拥有这样的丈夫,有儿女会以这样的父亲为荣!” “我不逼你们,不逼你们去拼命,如果怕死,如果不能践行一名禁军士兵应有的职责,便脱下这身铠甲,从此后,做个不惹事端的百姓,躲在那些那些真正能为国出力的士兵后面!” 苏良说完此话,心中有些紧张。 禁军战斗力弱,士兵们太怂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朝廷没有给予士兵更高的地位和升迁渠道。 而今,他只能先打打鸡血,而后再为士兵们解决这些问题了。 (本章完) 第0152章:鬼神之说,第一次攻城 军营。 沙场内,一片阒静。 没有一名士兵卸下铠甲离开。 能站在这里的,大多都是二三十岁的汉子,很多都有妻儿。 他们听到苏良这样羞辱自己,首先是愤怒,而后内心涌出深深的不甘。 不甘被骂作没种,废物。 不甘蹉跎度日,一事无成。 不甘空活二十余载,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保护。 不甘就这样堕落下去。 来世上一遭,谁愿意充当凑数的。 苏良一下子戳到了他们的痛处。 士兵们一个个红着眼睛,攥着拳头,心中俨然已燃起斗志。 一旁,文彦博也是听得心情激动。 往昔,他也在军营中鼓舞过士气,也曾痛骂过士兵无能。 但却始终无法像苏良这样,鞭辟入里,一下子便将士兵们的情绪燃起来。 王信、王凯、麦允言、田京四人,望着苏良,眼睛里满是倾佩。 他们对台谏官一直都有偏见,认为台谏升职太容易。 动动嘴,动动手,便可青云直上,得名得利。 而今,他们终于看到了台谏官的作用。 苏良这番话,这两万人的战斗力至少能翻一倍,而他们这些将官们也都受到影响,恨不得立即就去破贝州城。 这时,文彦博站了出来。 “诸位将士,此次有我文彦博亲自坐阵,没有人能够抢去你们的军功,没有人能掠夺你们的奖赏!” “待破城之后,本官定为大家向官家请赏!” “凡战死者,本官为其收敛遗骸,送灵柩归故里,其家眷,免三年徭役,父母老弱,无人顾看者,日给米三升,以终其身……” 苏良的话语,让将士有了斗志;文彦博之言,则免除了他们的后顾之忧。 战后若能生还,加官加俸。 若不能生还,也能为父母妻儿谋得一份补给。 一些士兵们不由得低头看向身上的铠甲。 这份铠甲,是生计,是灾难,也是莫大的机遇。 这时,文彦博看向王信。 后者立即会意,站出来高声道:“将士们,破贝州,擒军贼!” 此声一出,将士们齐齐呼喊了起来。 “破贝州,擒军贼!” “破贝州,擒军贼!” “破贝州,擒军贼!” …… 一阵山呼海啸。 声势震天,可传数里。 很多士兵都将心中的不甘宣泄了出来。 而贝州城的军贼听到这道声音,城楼上立即乱了起来。 “敌军来攻城了,速速入战棚!速速入战棚!” 他们喊了片刻,发现前方军营并无动静,才渐渐消停了下来。 文彦博见士气已归,看向王信,道:“今日,肉食管够,正常训练,至于何时攻城,等待通知!” “是。”王信当即拱手。 随后,士兵们便开始正常训练。 苏良猜测,今晚极有可能便会攻城,毕竟当下乃是士兵们最有斗志的时候。 …… 一个时辰后。 文彦博、苏良、王信三人带着一众亲兵在贝州城外转了一番。 贝州城城墙,高近三丈,且城墙之上建有战棚。 所谓战棚。 即悬空在城墙外的活动板屋,类似木制碉堡。 战棚上糊着近三尺厚的泥土,中间留有射孔,士兵以垂钟板遮蔽身体,可从多个角度以弓箭射击。 军贼王则对城池防御这一套战略甚是清楚,且定然是看过曾公亮的《武经总要》。 战棚与垂钟板,乃是防止攻城的利器,《武经总要》上描述的甚是清楚。 他在夺取军资库后,第一步便搭建了战棚。 回途中。 文彦博朝着王信问道:“没有试过投石车吗?” “有,不过是那种小型投石车,有十余辆,还有五六辆坏了!”王信有些底气不足地说道。 这种战棚,极为难缠,对攻城者的伤害非常大,但却惧怕中大型投石车。 若能调集来百辆,飞石如雨,不间断攻击,完全可以将战棚击溃。 文彦博无奈一笑,不再说话。 苏良也知晓其中的原因。 朝廷花钱,祭天祭地,大手大脚。 但军费都是抠抠索索地给的,恐怕只有澶州和西北才有这类大型投石车。 苏良越了解这些禁军,发现里面存在的问题越多。 …… 午后,军帐中。 文彦博,苏良、王信三人围坐在一起。 文彦博在贝州城地图上研究了片刻后,道:“正面攻城,损耗太大,效率又低,实不可取!” “准备三百名工兵,备好工具,今晚主力军在城北佯攻,这些人在城南开凿地道,预计连攻五夜,待地道打通,便能入城,切记,不可告知其他将士乃是佯攻……” “下官明白。” 王信想了想,又说道:“文相公,待我们攻进城内,又将如何进攻?如今城内可是全民皆兵,白莲教信徒对王则尤为笃信,甚至愿意为其身死,我们……我们总不能屠城吧!” 文彦博微微皱眉,这是个大问题。 那些修炼邪术的白莲教信徒奉王则为领袖,对其唯命是从,甚至认为他是弥勒佛转世。 而这些人驱使着百姓作战,一旦在城内交上火,最先死掉的定然是百姓。 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 “不降者杀,直到我们抓到王则为止。当下已不是贝州兵乱,若久攻不下,其他地方的白莲教信徒也会闹事。出了任何后果,我来承担!” 听到这话,王信心中顿时有了底。 同时也对文彦博也产生了倾佩之情,能如此担责的上官,并不多见。 这时。 苏良突然开口问道:“为何那群信徒如此崇拜一个军贼呢?” 文彦博也好奇地看向王信。 王信无奈长叹一口气。 “这个王则,很早就修习一些民间宗教秘经书,暗中宣扬‘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世’。” “他在少年时,其母亲在其后背上刻了一个‘福’字,说来也奇怪,这个‘福’字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凸起在其背部,看上去如先天便有一般,他便自称是天命之人,再加上拥有一副好口才,便让很多信徒认为他是下世来救苦救难的。” 当下,连赵祯还祭祀天地,请求昊天上帝护佑呢! 百姓对这种鬼神之说,更是一听便信了。 文彦博感叹道:“若能让那些信徒信仰崩塌,不再相信王则,估计咱们进城便不用杀那么多人了!” 王信认可地点了点头。 苏良也将此事记在心里,想着如何才能搞垮那些信徒的信仰。 …… 当日晚。 夜幕降临以后。 王信、田京率八千士兵,手持各种攻城工具、弓箭,对贝州城北城再次发起攻击。 象州团练使麦允言和资州团练使王凯则是负责去城南挖地道。 文彦博与苏良站于后方,有数十名亲兵护卫。 在明亮的篝火下,二人可以很清楚看到城头的战况,而在二人旁边,还有十余名士兵专门负责统计作战勇敢的士兵,以便对其进行奖赏。 这是苏良第一次近距离地见识攻城。 攻城战。 讲究的是士兵间的协同能力。 个人英雄根本没用,除非是一个可跳三丈高,且刀枪不入的侠客。 再厉害的高手遇到滚石、圆木、雨滴般密集的流箭,也只有受伤受死的份儿。 唰!唰!唰! 长箭齐飞,宛如一场暴雨,插在被州城城墙的墙头。 与此同时,禁军士兵们迅速靠近,而后开始持扶梯,砸战棚,与里面的敌军搏杀。 砰!砰!砰! 不多时,各种滚石、圆木从城墙上砸落下来,逼退了一众禁军士兵。 “结队,再攻!”田京扯着喉咙喊道。 攻城便是这样,必须一波接着一波,一刻都不能停,否则便前功尽弃了。 唰!唰!唰! 又一波箭雨袭去。 禁军士兵们叫喊着再次冲了过去,一手提盾牌,一手持长刀,如下山之猛虎。 一刻钟后,城墙之上。 一名身材壮硕,耳垂极大的青壮年望着前方的战况,紧皱眉头,喃喃道:“今日,怎么感觉这些人都像打了鸡血一般,攻击力竟然如此迅猛!” 此人便是军贼头目王则。 当下已自称东平郡王,人人见他,皆称之为:大王。 在军事作战上,他确实有些能耐。 不时命令属下调整方向进攻,竟与下面的禁军打的有来有回。 唰!唰!唰! 又是一波箭雨。 当下唯有箭雨能压住对方的势头,使得禁军士兵们前进。 然一到站棚下,便有些攻不动了。 对方不时有冷箭放出,士兵们只得一会儿进攻,一会儿撤退。 这一战,足足进行到了深夜,双方依然僵持不下,各有损耗。 “撤!” 这时,文彦博下令撤军。 禁军士兵们很快集结成队,然后朝着军营奔去。 王则长呼一口气,身上已满是冷汗,虽然他守住了,但士兵们今晚如此拼命却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随即,挖地道的二百人也撤了。 文彦博没走多远,便命令后面的近千名兵士停了下来。 这些人手持火把,散落四处。 大部队则是灭掉火把,直直奔向军营。 此举,自然是为营造出大军未曾撤退的感觉,令叛军不敢休息。 在即将天亮时,这些人才会返营。 翌日一大早,天蒙蒙亮。 文彦博刚睡醒,苏良便手提一张白纸,无比激动地奔了过去。 苏良兴奋地说道:“文相,我知用何法可令城内信徒失去对王则的信仰了?” 感谢书友20180411000857234、洛非雪、偷遍天下书、命里注定的打赏,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153章:以“仙法”攻妖术,信仰的崩塌! 军帐内。 文彦博听闻苏良可使得城内信徒对王则失去信仰,不由得惊讶道:“何法?” 苏良微微一笑,举了举手中的白纸。 “文相,今日我为你变个戏法。” 随即。 苏良令一旁的士兵将王信也喊了过来。 文彦博和王信一脸疑惑,望着苏良手中的白纸,实在想不出一张白纸能够变出什么花样。 苏良一脸神秘。 他拿起一旁的蜡烛,以火引子点燃。 而后,在纸背后慢慢烤起来。 “二位,仔细盯着这张纸啊,别眨眼!” 苏良晃动着蜡烛,没一会儿,纸张上泛起黄色。 渐渐的,黄色逐渐成型。 一幅画作出现在二人眼前。 画的乃是一个盘坐在莲花上的佛祖,且佛祖的手心里撰着一个破裂且歪斜的“福”字。 文彦博和王信都看得有些呆住了。 王信一脸惊诧,道:“苏御史,你……会妖术?” 文彦博两眼一瞪。 “怎么说话呢?这……这是仙法!”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大喜。 文彦博和王信都不知此戏法的原理,贝州城那群白莲教信徒就更不会知晓了。 苏良说道:“我可以多画几幅这样的画作,粘贴于白布之上,待破贝州城之夜,寻数名兵士穿僧人服,高举此画作,而后以火把烘烤,佛祖捏福字,自会现形。 “兵贼王则不是宣扬‘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世’吗?不是宣称背后的‘福’字是弥勒佛转世的象征吗?” “那我们就用这个释迦佛擒他这个弥勒佛!那些信徒见之,信仰必废!” “好主意,好主意啊!”文彦博一脸激动。 他本来没觉得苏良来贝州能帮上什么忙,哪曾想竟想出了此等妙法。 此次破城后,苏良当居首功,这可是能救下无数百姓性命的计策。 其善大焉。 文彦博看向苏良,问道:“景明,你以前还学过仙法?” 文彦博理解的仙法。 就是那些深山老林里道士的法术。 当下,很多人都相信世上有仙人存在,有因果轮回,有十八层地狱。 比如曹佾曹国舅。 他笃定这世间是有高人能够得道飞升,前往仙界的。 苏良笑着摇了摇头。 “这不是什么仙法,只是一种独特的反应而已,我是从沈括小哥儿那里得知的,文相公,这就是我要建百家学院的目的,这种奇技淫巧当真无用吗?” “有用,有大用!” 文彦博当即胸膛一挺,郑重地说道:“景明,自今日起,我就是百家学院的支持者,以后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你尽管开口!” 一旁的王信也当即拱手,道:“俺也一样!” 苏良心中甚美。 不经意间,又引得二人对自己产生了景仰之意。 这路,是越走越宽了。 随后,苏良便找来更大的纸张,画起了他命名的“佛祖捏福图”。 这种绘画的原理非常简单,就是白醋绘画。 待字迹晾干后,一丝痕迹都没有。 但在火的烘烤下,白醋与纸发生化学反应,烤焦的地方便变成了棕黄色。 若多看几本闲书,其实是能够明白这个原理的。 不过。 贝州城内的百姓连王则背后的刺字都能当成弥勒佛转世。 看到这幅画,定然会惊呼:佛祖降临! 当下,向百姓灌输科学道理根本行不通,只能以迷信克迷信,以鬼神吓鬼神。 接下来,文彦博便卯足了干劲。 第二日晚,攻城继续。 士兵们各个勇猛,一波攻击接着一波。 若不是那可恶的战棚以及贝州城充足的弓箭,正面攻击也足以破城。 第三日晚间,近子时。 就在贝州城的贼军以为晚上不会有突袭时,禁军士兵们再次发起攻击。 虽然依旧没有攻破城楼,但已经快将对方折磨疯了。 第四日中午。 文彦博、苏良等人正在吃午饭。 王信大步走了过来,手里握着一张纸条,道:“文相公、苏御史,贝州知州张得一传来信息,他称要代表王则与您在城楼前聊一聊。” 听到此话。 文彦博和苏良感觉,这个张得一很可能已经叛变了。 文彦博想了想道:“行,咱们就去会一会他,探听一下对方的虚实。” …… 半个时辰后。 文彦博、苏良、王信三人带着一众亲兵来到了城楼下。 亲兵们皆手持盾牌。 后面更是有八百弓箭手,对方若敢玩阴的,城楼上的人必将会被射成一只刺猬。 稍倾。 脸庞圆润、面色白皙的贝州知州张得一走了出来。 “文相公,下官没想到是您亲临贝州,真是失敬,再打下去,只会徒增伤亡,我家大王不想打了,只要您答应我们的一些小条件,我们愿意接受招安!” 听到张得一称呼王则为“大王”,文彦博和苏良便知他已经当了军贼的走狗。 张得一出生于官宦之家。 其父乃是真宗时期的臣子张耆,最高曾拜枢密使,并以太子太师致仕。 可谓是深受皇恩。 哪曾想张得一竟然是一个如此没骨气的草包。 文彦博压制着内心的怒火,道:“什么条件?” “我家大王在贝州城外,有近十万信徒,都可归朝廷所用,官家至少要封其为一个国公吧!而下面的一些兄弟也应赐予军职,令他们享受禁军待遇……” “至于我嘛,此事若成,我也有平乱之功,就麻烦文相公在官家面前美言几句了!” 文彦博脸上浮现一抹冷笑。 “张得一,待城破之日,本官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张得一一愣。 “莫非……莫非朝廷没有下招安文书,这不……不可能吧!” 张得一以为,朝廷久攻不下贝州城,定然会招安。 这也是他投降王则的主要原因。 他面色有些紧张,不由得提高了声音说道:“文相公,你可知贝州城乃是全民皆兵,你可知我家大王的很多信徒都已经朝着这里赶来了,你速速向官家汇报,我等愿意招安,若是晚了,日后出现的后果,你承担不起!” 文彦博微微摇头,不想再与其多说一句话,当即朝着后面摆手。 “放箭!” 嗖!嗖!嗖! 顿时。 飞箭如雨,朝着城楼飞去。 张得一连忙抱头朝着后面奔去。 不远处的王则面带愤懑,咬牙道:“既然你们不招安,那就不要怪本王去投靠契丹人了!” …… 第四日晚。 文彦博没有发动进攻,而是全由弓箭手射出火箭。 每隔片刻,便射上一波,足足攻击到了后半夜。 直到他得知南城的地下通道即将完成,才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第五日,刚入夜。 禁军士兵们便奔到了城门前,这一次的阵势要远远比前几次宏大。 另一波工兵与手持软梯从地道入城的士兵也已经开始行动。 嗖!嗖!嗖! 这一次,依旧是箭雨在先。 而后士兵们便发起猛烈的进攻。 王信手持一把大砍刀,也冲在最前面。 他对军功亦非常渴望。 不多时。 王则便感觉到今晚与往常完全不一样。 他在城楼上大喊:“所有人护住战棚,身死一批,便再补上一批,不敢上前者,直接处死! 就在这时。 有人高呼道:“大王,不好了,禁军士兵从南边登城了!” “什么?”王则顿时慌了。 其想了想后,高声道:“快去牵火牛,堵住那群官兵!” 当即,王则也朝着城内奔去。 城内有着他大量的信徒,依然有可能守住贝州城。 不多时,城北的大门彻底打开。 “入城!” 随着文彦博的一声令下,官兵们分批闯进了贝州城。 而此刻。 城内的一批批信徒,手持武器,驱赶着一些百姓,还准备反抗。 他们高喊着: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世! 这些人,完全被王则洗脑了。 而这时。 王信带着一群士兵将上百名白莲教信徒围了起来。 “立即放下兵器,否则杀无赦!” “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世!释迦佛衰谢,弥勒佛当世……” 信徒们高喊起来,似乎此口号能让他们刀枪不入。 王信冷声道:“军贼王则乃是一个骗子!” 唰! 就在这时。 数名身穿僧人服的士兵高举白布,所有的亮光都汇聚在了那里。 随着白布后面的火把将周围的温度变得越来越高,白布上面的白纸逐渐现形。 棕黄色的释迦佛出现在那些信徒面前,其手中还捏了一个破裂的“福”字。 火把闪烁,画作又是棕黄色。 看上去就如同释迦佛显圣一般。 这时,一名士兵高喊道:“释迦佛降临,谁敢放肆!” 这一瞬间,那群信徒傻眼了。 即使不识字,他们也能看出释迦佛捏碎了王则的弥勒佛转世的标志。 这时,有人趁乱喊道:“王则被杀了!王则被杀了!” 这一刻。 这些信徒们彻底没有了战意。 在他们眼里,王则是弥勒佛的转世,是能够带领他们脱离苦海的那个人,是能够带他们享受荣华富贵的那个人。 但现在,释迦佛现身,粉碎了他们的一切。 他们的信仰崩塌了! 他们的精神支柱也消失了! 一个个如同掉进了万丈深渊一般。 一时间,有人哇哇乱哭,有人扔掉兵器便朝着前方跑去。 所有人都没有了战意,而这种情况,也在其他街道陆续发生着…… (本章完) 第0154章:罄竹难书张得一,再坑两府苏景明 深夜。 贝州城内,灯火通明。 军贼头目王则带着一众亲信朝东门逃窜而去。 当王则见到“释迦佛捏福图”后,便知大势已去。 然而他刚至东门,便被文彦博带领着一众将士团团围住。 一番搏杀之后,王则被生擒。 不多时。 张得一也被擒住,战斗逐渐进入尾声。 王则作为军贼之首,生擒之后,就地正法实乃便宜了他。 依照常规,当以槛车押送至汴京城,验明正身后,再处以极刑。 至于前贝州知州张得一,若在战乱中被误杀也就罢了。 若未死,需交由中书、御史台同时核审,方能治罪。 毕竟他是士大夫官员。 …… 苏良虽未参战,但却一直远远地瞧着。 这种搏命之战比他想象的更加惨烈。 活着。 除了靠实力外,还要靠几分运气。 他实在无法想象。 如果自己未能以科举入仕,迫于生计压力而从军,那将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场景。 当下的军伍问题,根本不是多一两名良将能改善的。 大宋势弱,国力不足,民多贫乏,乃生反贼。 欲避免这种杀戮与惨剧,还须得全宋变法,从源头上遏制这些不稳定因素。 …… 天大亮,战事基本结束。 文彦博已命驿兵向汴京、大名府同时通传收复贝州城的消息。 与此同时。 各个地方州郡都开始了抓捕妖党的行动。 …… 正月十五日,贝州城。 城内已趋于平静,但百姓显然无法过一个正常的上元节了。 但庆历八年乃是闰年,又闰在正月,下个月依旧能再过一个上元节。 而此刻。 文彦博和苏良依旧还处在忙碌中。 二人要整理好王则与张得一的罪状,还要拟定出受赏将士的名单。 只有做完这些,二人方能安心回朝。 文彦博和苏良在整理罪状中,最恨的不是军贼王则,而是贝州知州张得一。 张得一奴颜媚骨。 他在被王则抓到后,立即便投降了叛军,每次见到王则,必称大王。 甚至还耐心地为王则讲解称王的礼仪。 其中,王则建国安阳,改元得圣,将居所命名为中京,都是张得一的主意。 此外,城内百姓也对张得一早有怨言,纷纷告状。 苏良总结后,发现竟然有上百条,其罪状完全可以称得上:罄竹难书。 …… 正月十六日,午后。 文彦博收复贝州城的消息传到了汴京城。 赵祯不由得大喜。 文彦博正月初五离京,而今不过十一日,路上还有三日,信件送来又要两日。 也就是说,只用六日便收复了贝州城。 并且,兵贼全歼,百姓伤亡数量极少。 这俨然是一场为大宋禁军士兵找回脸面的大胜仗。 朝堂百官大多都甚是欢喜。 而此刻,枢密院内。 夏竦的案几上摆满了高高的文书。 往昔,夏竦几乎是不看文书的,都交给下面人。 但这一次,他感受到了危机。 平日里,不声不响的文彦博,突然立下如此大的功劳,定然会升迁。 虽然顶替枢密使之位的可能性不大,但已是下一任枢密使的最佳人选。 夏竦顿时生出了危机感。 即使做做样子,他也要多看几本文书,免得被枢密院的一些官员说闲话。 …… 正月十七日。 文彦博和苏良带领一众将士,押送着王则、张得一二人返朝。 与此同时,二人已经将提请封赏的将士名单送往了中书省。 这一次,车马走得慢了一些。 历经六日。 在正月二十二日的黄昏,文彦博和苏良终于抵达了汴京城。 刚回城内。 文彦博和苏良便听到一个消息。 中书并未同意批复文彦博所呈递的判处贝州知州张得一死刑的奏疏,而是认为应处以流刑。 官家也有免于其死罪之意。 文彦博当场就恼火了,袖子一捋就想直奔中书省, 他们最后汇总的张得一的罪行还未曾交给中书。 苏良立即拦住了他。 然后给文彦博另外说了一个主意。 文彦博当即会意,脸上露出笑呵呵的表情。 苏良思妻、思儿、思老丈人心切,交接完一些事情后,便直接奔回了家。 …… 翌日,天微微亮。 苏良将唐宛眉白皙的手臂从肩膀处放到被窝内,在其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后,悄悄起了床。 昨晚折腾得稍微久了一些,唐宛眉睡得非常沉。 随后。 苏良吃完早餐后,便直奔禁中。 二人收复贝州归来,今日自然会有朝会。 垂拱殿外。 文彦博和苏良一走过来,张方平、吴育、唐介、王尧臣等一众臣子便迎来,开始夸赞二人,整得二人都老脸微红。 这就是建立军功的好处。 站在任何人面前,都能将腰杆挺得贼硬。 比如范仲淹,虽然在西北一直建堡垒,但回到朝中,其地位绝对仍高于陈执中,夏竦。 因为,他可护西北边境太平。 片刻后。 赵祯来到了垂拱殿。 此时的赵祯,春光满面。 自从曹皇后生下儿子后,他就像换了一个人般,整日都是精神焕发。 他看向文彦博和苏良,笑着说道:“此次,收复贝州,宽夫与景明,居功甚伟。宽夫的掘地之策确实好用,而景明的释迦佛捏福图更是功劳大焉,当受上赏!” 赵祯正准备恩赏,陈执中突然走了出来。 “官家,臣看了文副枢呈递的有关贝州平乱的文书,有两件事,中书认为应重新商议。” “其一,文副枢为之请赏的将官高达六十三人,请赏的士卒至都虞候阶别更是高达八千四百余人。其中,涉及田地、宅院、布帛、緡钱等多种奖赏,数量之大,未曾有之,臣恳请重新计量军功。” “其二,贝州知州张得一乃是在冬至日与官属拜谒天庆观时被擒,事出有因,虽守城有失,但罪不至死,最多处流刑,而非死刑。”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皱起眉头。 心中感叹:这就是当朝首相的胸襟度量,对士大夫官员倍加宽容,对军伍士兵斤斤计较! 赵祯看向文彦博。 他是乐于赏赐的,但需要给出一个站得住的理由。 文彦博当即站了出来。 “重赏之下,方有猛士。贝州之所以如此迅速被收复,皆因臣许下的重赏,朝廷自有朝廷的法度,若陈相觉得赏赐过重,那不够的,臣来补齐就是。只是若此事传开,恐怕真能为朝廷拼命的将士不多了!” 文彦博话不多,但颇有份量。 “官家,莫不可令将士们凉心。此次重赏不但是让这些将士看到朝廷的厚恩,更是让天下将士看到朝廷对有功之将士的态度!”吴育站出来说道。 赵祯微微点头,不再纠结,朗声道:“收复贝州城的将士们当得起此厚赏,中书就按文副枢所请恩赐即可,不可延时,不可或缺,不然朕必治中书之罪!” “臣遵命。”陈执中只能缓缓拱手。 然后,他接着道:“官家,我朝向来厚待士大夫官员,官家的仁善之名,亦是全宋得知,贝州之州张得一罪不至死,也应判处流刑即可。” 赵祯正欲开口,苏良站了出来。 “官家,张得一与军贼为伍,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听到此话,夏竦立即站了出来。 “苏御史,你考虑了百姓的心情,可考虑了全朝官员的心情?若一州知州被俘后,被迫委曲求全,便要被处以死刑,那天下士大夫官员,哪个不紧张,他确实是职责有失,但绝对罪不当死!” “我大宋祖宗之法便提倡厚待士大夫官员,你为何要处处针对天下的士大夫官员,施以死刑,有违当朝仁厚的治国之道……” 夏竦说完,陈执中也站了出来。 “景明,你还年轻,并不知杀掉张得一的后果。其父徐国公张耆依然健在,其对朝廷有功。若我朝开滥杀先例,还如何能令天下的士大夫尽皆听从朝廷之令……” 陈执中和夏竦似乎是早就想好了说辞,对苏良直接是一阵劈头盖脸的教导。 一旁的唐介、王尧臣等想插话都找不到空隙。 二人足足说了一刻钟,见苏良一句都未曾反驳,才不由得满意地停了下来。 待二人说完后,苏良淡淡一笑,从怀里拿出一叠纸张。 “官家,这里是张得一交待的罪行和贝州百姓控告他的罪行,共计一百二十三条,因整理得较晚,便没有立即拿出来,请官家过目!” “我令人还誊写了几份,请诸位相公也过目。” 当即,苏良便为周围的相公们分发起了纸张。 众人一看,全都呆住了。 尊王则为王,开口必呼大王。 教王则王侯之礼。 在贝州城养有小妾十七人。 开设赌庄、青楼、侵吞军需之物。 …… 一言以蔽之:罄竹难书。 赵祯看完后,直接说道:“该杀!此人该杀!” 陈执中和夏竦看完后,不由得黑下了脸。 苏良若早将此纸张拿出来,哪还会有他们据理力争称不能动用死刑。 苏良明显就是在让二人难堪。 陈执中已经吃过这样的亏,不由得瞪眼看向苏良,道:“苏良,你为何此时才拿出此罪状,本相若早知这种情况,岂会有刚才那般说辞,你是故意针对本相吗?” “自古以来,凡为良相者,不知事之全貌,定不会开口。” “你……你……”陈执中气得脸色发黑。 “好了!” 赵祯担心陈执中再次会被气得昏厥过去,直接叫断了二人。 “张得一,当处以极刑,以正纲纪!”赵祯最后拍板道。 随即,就在赵祯准备开口封赏文彦博和苏良时,内侍张茂则突然来到了垂拱殿门口。 其面带狂喜之色,手里拿着一道文书。 赵祯不由得朝其招了招手。 张茂则当即快步走进垂拱殿,其兴奋地说道:“官家,西北急报,元昊没了!” (本章完) 第155章:元昊身死,可废岁赐! “元昊没了?” 赵祯面带疑惑,看向张茂则。 众臣也都看向张茂则。 元昊乃当下的西夏国主,比赵祯仅仅大七岁,仍算是壮年。 张茂则一边将手中的文书呈递到御前,一边兴奋地说道:“元昊看上了其子宁令哥之妻,将其立为己妃,而后又册立了去年生下幼子李谅祚的没藏氏为新皇后。” “宁令哥发动兵变,刺杀元昊,使得元昊重伤而亡。其后宁令哥也被处死,西夏已立不足两岁的谅祚为西夏主……” 苏良听到这个“父夺子妻,子弑生父”的剧情并未感到意外。 党项人向来野蛮。 经常发生此类不合伦理之事,如牲畜一般,龌蹉肮脏之极。 赵祯看完文书后,心中甚是欢喜。 但毕竟作为一国之君,还是不能喜怒形于色,便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但下面的臣子们却都忍不住了。 一个个笑容灿烂,如娇妻生子一般。 就连向来不苟言笑的包拯,都在抿着嘴唇,浅浅的笑。 若问当下的宋人最恨谁。 那绝对是元昊! 此人生性暴虐,荒淫无度。 在大宋,说起他的名字就足以将小孩子吓哭。 自继位后,元昊废唐宋所赐的赵姓、李姓,在西夏称帝,下秃发令,创西夏文,和吐蕃打,和大宋打,和辽国打…… 打到哪里便抢到哪里,俨然就是一名强盗。 他不仅是大宋的心腹大患,也是辽国的心腹大患。 赵祯按耐着心中的兴奋,道:“稍后我们再议论此事,朕先对文宽夫和苏景明进行封赏。” “朕欲擢升文彦博为参知政事,令曾公亮以枢密副使之职知大名府,众卿可有异议?” “官家圣明!”众臣齐齐拱手。 文彦博立下此等功绩,有此升迁,实属正常。 曾公亮在大名府整顿军纪,清除妖教,亦是有功,属于正常升迁。 而此刻。 所有人都在等待赵祯对苏良的封赏。 陈执中、夏竦的心脏怦怦直跳,比自己接受封赏都要紧张。 苏良官居监察御史。 若升迁,自不可能顶替唐介或欧阳修。 若苏良被调出御史台,去地方委以重任,那夏竦和陈执中绝对要弹冠相庆了。 即使给苏良个国公,去富庶的应天府或江宁府当主官,他们都没意见。 赵祯微微一笑。 他深知苏良在御史台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并且,苏良才不到三十岁,若成了“相公”,很容易泯然于众人。 这是赵祯绝对不愿看到的。 “苏景明,此次贝州平乱,你当居次功,朕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封赏你,你想要什么?” “要钱!” 苏良一脸认真,不假思索地说道。 这两个字瞬间就将赵祯整乐了,他喜欢苏良的实在。 满朝文武,除了三司,能提出此等俗气的封赏,也只有苏良了。 苏良接着说道:“官家,臣曾许诺,百家学院不用于赚钱,臣总不能将曹家之财薅光,那副‘释迦佛捏福字’图,便属于百家之术,故臣恳请官家赏赐一些钱财,将百家学院做大做好,为朝廷效力。” 听到此话,赵祯心里甚是舒坦。 “好,朕便赏赐你钱财,这笔钱从朕的内藏库出,至于数量,咱们私下议。” “多谢官家恩赏!”苏良心中甚是满意。 内藏库乃是皇家私库,不在三司管辖之内,赵祯给多少,全凭他的心意。 众臣看到赵祯与苏良如朋友一般的对话,甚是羡慕。 …… 随即,话题再次回到元昊身死的话题上。 欧阳修率先拱手道:“官家,此乃攻打西夏的大好时机机,西夏国变,内部混乱,正是羸弱之时,我等应乘隙举兵!” “臣附议!”唐介也站了出来。 “臣附议!”包拯站了出来。 “臣附议!” …… 何郯、赵抃、周元、范镇等台谏官都站了出来。 “西夏弹丸小国,多次偷袭我朝西北边境,更曾令我大宋在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战全输,实乃国耻,此耻当下可报!”吴育也站出来说道。 这时,翰林待诏丁度开口道:“官家,伐丧非大国所为。是不是……” 唰!唰!唰! 丁度刚说出“伐丧非大国所为”,一群台谏官便瞪眼看向他。 丁度立即改口道:“不过,西夏……向来无耻,我们也不应与其讲什么礼仪,该打还是要打的。” “官家,此时绝不可战!”夏竦站了出来。 夏竦曾在西北执掌军事数年,拥有多次输给西夏的经验。 “以我军当下之力,可痛击西夏,但却不能使得西夏灭国,无灭国之力,便不可打,否则将造成的是边境持久的动乱,另外辽国也极有可能乘人之危!” 随即,枢密副使庞籍站了出来, “臣认可夏枢相的建议,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辽国趁虚而入,我们将会两面受敌,当下的西夏,只是换了国主,其战斗力还是在的。” 紧接着。 刚任参知政事的文彦博站了出来。 “臣也认为不能打。西夏全民皆兵,打仗向来都是不备粮草,一路烧杀抢掠,我军还没有实力护卫所有的西北百姓,为了百姓性命,此仗不能打。” “其次,河北军多年不战,战力堪忧,若辽军趁虚而入,我们取胜的把握并不大。” “最后,若我们攻打西夏只是为了报仇,那就更不值得了。西夏多为沙地,百姓贫乏,我们若占领西夏之地,如何对待那些秃头的党项人,是杀还是养,又如何能让那些百姓真心臣服于我们?” …… 众臣听了文彦博的一番话,不由得都点了点头。 刚才过于兴奋。 而今细细一想,突然发起战事,确实不稳妥,存在着诸多隐患。 这时,苏良站了出来。 “臣也认可文副相的建议,确实不应战,不过趁着元昊身死,我们在庆历四年与西夏的和议理应废除。” “臣建议,立即将岁赐取消,我们不打攻城战,但若西夏来惹我们,打防御战乃是我们的强项。 欧阳修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几年,范仲淹在西北修建大量城堡,建立了一条完整的防御体系。 打防御战,大宋稳嬴。 这时,三司使王尧臣突然站出来拱手道:“官家,臣以为苏御史所言甚有道理。” 要知,当下大宋给予西夏的岁赐有:绢十五万匹、银七万两、茶三万斤。 这笔钱要省下来。 王尧臣今年上半年就不怕一些衙门堵门要钱了。 (本章完) 第0156章:厚脸御史苏景明,尿桌国主李谅祚(求月票) 对西夏取消岁赐。 不引战但不惧战,主打防御战。 苏良提出这个相对中和的建议,不是他不想灭夏。 而是当下大宋的士兵战斗力实在不允许。 一国之战,必须要考虑全盘利益。 若为了占领西夏几处一毛不拔的地方,损失了河北,那就太不划算了。 赵祯听到苏良的建议,微微点头。 取消岁赐,已是大宋当下能迈出的最大一步。 赵祯当下并不惧西夏出兵。 西夏就像一条鬣狗,擅于狂吠,但给大宋造成不了实质性的伤害。 而辽国如一匹狼,才是大宋真正的对手。 其他臣子也都纷纷点头,赞成苏良之意。 这时。 参知政事张方平开口道:“官家,我们取消岁赐总要有个名头吧?” 赵祯微微皱眉。 “确实,必须要找个令西夏无法反驳的理由,还需是我们占着道理。” 苏良笑着站了出来。 “官家,当下西夏依旧是我们的藩属之国。按照惯例,西夏新立国主,需官家册封!” “元昊抢夺子妻,其子宁令哥刺杀生父,皆是残暴荒淫之举。西夏为臣,官家为君,臣子做出如此龌蹉的事情,官家在册封礼书上批评他几句,并以免除岁赐作为惩罚,应该不过分吧!” 欧阳修、唐介、王尧臣等人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纷纷应和道:“不过分,不过分,完全不过分!” 赵祯也不由得乐了。 骂西夏一顿,且以此为由取消岁赐,只要脸皮稍厚一些,完全说得过去。 论鬼主意,还真要看苏景明。 苏良接着说道:“我们取消岁赐,但西北边境榷场仍可继续,若西夏不接受此册封礼书,就是率先破坏庆历四年的和议,就是想称帝,这完全是他们的过错,我们乃礼仪之邦,一丝过错都没有!” 此话一落,众臣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吴育、欧阳修、包拯、王尧臣、唐介等人看向苏良,满心敬佩。 大宋朝堂就缺这种脸皮厚且鬼主意多的人才。 榷场对大宋也是有利的,将其保留实属正常。 赵祯不由得也笑了。 “可行,可行,就如此做!”赵祯看向下方,道:“不知众卿谁愿意写这份册封礼书?” 唰! 几乎一瞬间。 除苏良外,群臣齐齐朝着前方迈了一大步,有的甚至迈了两三步。 生怕赵祯看不到自己。 这份册封礼书太容易写了。 看似是册封礼书,其实是训斥元昊与取消岁赐的文书。 所谓岁赐。 实乃大宋要脸的文雅说法,其实就是交钱保平安。 而今取消岁赐,此册封礼书必将流传后世,撰写者,亦可留名。 如此扬眉吐气的一封礼书,自然是人人都愿意写。 苏良看向赵祯。 他预计赵祯会从丁度、张方平、包拯、唐介、欧阳修五人中选出来一位。 若是选丁度、张方平,意味着对西夏的态度可能会柔和一些。 如果选欧阳修、或唐介、或包拯,那定然是需要言辞犀利,痛骂元昊一顿。 这看似不算大事。 其实能反映出赵祯此时对西夏的态度,以及若真因这封礼书起了战事,赵祯会不会主张倾尽全力去打。 西北禁军之所以一直采取守势,就是因朝廷不愿打。 所以很多小摩擦都隐忍了下来。 赵祯环顾下方,想了想后说道:“此事便交由欧阳学士吧!” 苏良顿时大喜。 听到此话,欧阳修挺起胸膛,大步踏出。 就像勾栏斗鸡场内一只刚刚取得胜利的斗鸡。 走路时两条手臂都是架着的。 “臣遵命,此文定不失我大宋国威!”欧阳修郑重拱手道。 其他臣子都无奈低头叹息。 若是别人,他们还能抢一抢。 但面对欧阳修,谁能抢得过,人家是全大宋公认的文坛领袖。 随后。 新晋参知政事文彦博又开口道:“官家,此册封礼书一旦送于西夏,西北边境以及商贸榷场,极有可能出现冲突,此外,辽国定然以为我们是在杀鸡儆猴,也不得不防。” 赵祯点了点头。 虽然辽国出兵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要提前防范。 “中书拟诏,令西北禁军、河北禁军的主官都多做防范。若出现冲突,只要我们占着理,当地主官可便宜行事。” “臣遵命。”陈执中拱手道。 而此刻。 陈执中、夏竦、吴育、张方平都看向文彦博。 文彦博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今日所言,颇有宰执之相。 他们若不在政事上加把劲,可能接下来被挤出两府的就是自己了。 大宋的相公之位,向来都不稳固。 …… 正月二十五日。 元昊身死以及大宋将取消西夏岁赐的消息传到了汴京街头。 百姓们奔走相告,杀猪宰羊,燃放鞭炮,甚是欢喜。 州桥附近。 有两位商人甚至雇佣数名挑夫,将扁担的竹篮里装满铜钱,边走边撒。 他们之所以如此高兴,乃是因为终于可以在西夏人的面前抬起头了。 往昔,每次与西夏人做生意。 一些西夏人总喜欢说上一句:“你们官家都向我西夏低头交钱,能与我们做生意已是你们的荣幸!” 此话,几乎令大宋的商人们无言以对。 国若处于弱势,民再强也抬不起头来。 而今,岁赐取消,很多被欺负过的百姓,都感觉终于扬眉吐气了。 …… 正月二十八日。 册封礼书的抄录件与中书的诏令传到了西北。 近黄昏。 一间敞开着房门的官署内。 一个身穿青色长袍,气质儒雅的中年人,手提狼毫笔正在批改公务。 其字迹隽永,表情认真。 桌侧燃香,桌前泡茶,袅袅飘香。 与屋内墙上悬挂的鹿角、弓箭、农具等物品形成鲜明的对比。 此人正是当下西北禁军的统帅,陕西四路缘边安抚使,范仲淹。 这时。 外面传来一道粗犷的喊声。 “范公,好消息,好消息啊!” 一个身材魁梧,面色英俊但脸上带着刺字的精壮汉子大步走了进来。 他乃步军副都指挥使,彰化军节度使、知延州的狄青,狄汉臣。 狄青手拿册封礼书的抄录件与中书的诏令,兴奋道:“范公真乃神人也。官家已下诏,取消岁赐且允许我们若与西夏人有冲突,可便宜行事!” 说罢,狄青坐在范仲淹的对面,然后将文书递了过去。 范仲淹面带喜色,给狄青倒了一杯茶水,认真看了起来。 狄青看着小小的茶杯,撇了撇嘴。 从一旁的桌架上摸出一只专属于他的青瓷大碗。 手提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碗,然后一饮而尽,畅快地说道:“好茶!好茶!” 范仲淹对此已见怪不怪。 他看完册封礼书和中书的诏令后,喃喃道:“不引战但是不惧战,遇到冲突可便宜行事,好啊!” “范公,你是如何猜到官家不会主动出击而选择防御战的?” 范仲淹微微一笑。 “当下的朝堂已与前几年不同了。这两年因官招商之策,朝廷富裕了许多,根本不惧战。至于选择防御战,乃是因欧阳修、文彦博、唐介、苏良等人都擅于审时度势,知晓如何战对我们更有利。” “朝廷的主张,就是咱们西军的胆啊!” 狄青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几年,西北禁军一直在隐忍。 因为大家都知道,打输了,朝廷嫌弃他们没本事;打赢了,又会嫌弃他们惹事,还需弯着腰去向西夏道歉。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朝廷给了西北禁军便宜行事的权力,只要占着道理,打起来,有朝廷在后面撑腰呢! …… 西夏,皇宫内。 一名近两岁的稚子手拿毛笔,坐在一张堆满奏疏的大桌上玩耍。 此稚子,正是西夏的新任国主李谅祚。 元昊多次改姓,最后回归李姓,而谅祚便随了李姓。 一旁,站着一男一女。 女子为西夏太后没藏氏,男子则是没藏氏的哥哥,不久前被拜为国相的没藏讹庞。 二人乃是当下西夏的实际掌权者。 此刻,没藏讹庞拿着大宋送来的册封礼书,甚是愤怒。 他们对礼书上辱骂元昊荒淫乱伦,并不在意。 但看到要取消岁赐,不由得来了火气。 “宋人真是趁人之危,岁币对我们而言乃是一大笔钱,我们要不要再派兵吓一吓宋人?” 没藏氏想了想后,摇了摇头。 “不妥。这两年范仲淹在边境大修城堡,宋人的防御如铜墙铁壁一般,他们若只打防御战,我们消耗不起!”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当下的西夏也非常乱。 由于元昊左右逢源的操作,几乎让西夏变成了宋辽的“两姓家奴”。 党项贵族有的亲辽,有的亲宋,都需要制衡。 并且西夏百姓也非常彪悍,小规模的造反闹事几乎每月都在发生。 当年。 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战,西夏虽然全胜,但国力消耗甚大。 所以打到最后,元昊无奈下才会议和并取消了帝号。 打仗极为考验财力。 大宋或消耗得起,但西夏却消耗不起。 没藏氏非常清楚,依照当下西夏的情况,若真打起来,他们甚至有可能被架空。 “那……那……就受此大辱?这么大一笔钱就不要了?没了岁赐,要不我们……我们再次恢复帝号吧!” 没藏氏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小谅祚,再次摇头。 “不妥,我们若恢复帝号,宋必将关闭榷场,现在我们比宋更需要边境的榷场。” 没藏讹庞一脸郁闷,没想到当了国相后竟过得更憋屈了。 就在这时。 一旁的侍从突然喊道:“不好了,国主尿桌子上了!” 当即,没藏氏不再理会没藏讹庞,忙着去给小国主换尿布了。 没藏讹庞望了一眼这对孤儿寡母,气呼呼地朝外面走去。 (本章完) 第0157章:榷场立规,来自面涅将军的威压 闰正月初三。 苏良以陪伴妻儿为由,自请休假,将从初三休息到闰正月十六。 其实也算不上休息。 百家学院即将开始兴建,苏良总要去看一看。 有了赵祯赏赐的银钱,学院在半年内建成,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闰正月初八。 军贼王则被处于磔刑(肢解)。 张得一被处以斩刑,且家中宅邸亦被没收。 各个州府的妖党军贼,也基本被清之一空。 西夏似乎是接受了大宋的册封礼书,在边境还未做出任何逾矩之举。 辽国也无任何动静。 …… 禁中后宫内。 小皇子身体健朗。 苗昭仪和张美人都挺起了大肚子。 二人的产期近乎一致,预计都将在二月底临产。 欧阳修、苏良、唐介、包拯四人准备在两位后妃生子后,恳请赵祯再开天章阁,筹集强宋富宋之策。 …… 这一日,午后。 西北边境榷场,一座棚帐中。 狄青手里捧着一本《左传》,刚翻开第一页,上眼皮与下眼皮便开始打架。 读《左传》,乃是范仲淹布置给狄青的功课,每日都要检查。 狄青虽不爱读书,但也知晓读书有用,便硬着头皮读。 但读书便瞌睡这个毛病,他将大腿掐得青红一片,仍纠正不过来。 就在这时。 一名士兵快步跑过来,高声道:“将军,不好了,我们的商人和西夏商人打起来了!” “什么?” 狄青将《左传》塞入怀中,双手朝着脸上一搓,顿时大步走了出去。 棚帐前方约三百米处,围了诸多人。 狄青走上前去。 还未走到人群中,便听到一道甚是嚣张的声音。 “商税牙税已交,钱货两清,你此时要退货,断无可能,你们宋人做生意就是如此不守规矩吗?” 说话者乃是一名西夏的官牙子。 其头顶无发,耳垂重环,典型的西夏人特征。 榷场都设有官牙,用于评定货色等级,收取牙税商税。 而在人群中间站着的,有两名体格壮硕的西夏商人,还有一名身材偏矮小的大宋中年商人。 一名西夏商人的衣服被拽烂。 而大宋中年商人的嘴角流血,头发凌乱,显然是吃了亏。 “让一让!”狄青大步走到人群中间。 众人循声望去。 当看到来者高大威猛且面有刺字,便知是大名鼎鼎的面涅将军狄青到了。 那名西夏官牙瞬间没了刚才那种嚣张的气势。 “狄将军,我是我军监司的总官牙骨勒丘,这件事情是……” 狄青还未待其说完,便冷声道:“我问你了吗?” 西夏官牙骨勒丘顿时噤声。 他们最惧怕的就是这位喜欢以武力讲道理的大宋武曲星。 狄青看向那名中年商人,问道:“你说。” 中年商人擦了擦嘴角,一脸委屈。 “狄将军,是这样的,一个时辰前,我买了这二人五千斤青白盐,官牙验货无误后,我便交了商税和牙税,付了钱,提了货物。但是……但是我检查时发现他们竟在青白盐里掺了沙灰!” 狄青看向一旁,一条被划开一道口子的麻袋中,确实混着许多沙灰。 因货物量大,这种造假很难被立即发现。 “我……我找他们退货,这两个西夏人称是我掉了包,我就与他们扭打了起来,他们……他们实在太坑人了!” 听到这些话,狄青基本都明白了。 牛羊肚子里灌水,青白盐里掺沙灰,乃是一些西夏商人经常干的事情。 一名西夏商人立即站出来辩解道:“狄将军,他胡说,这明明就是他掉了包,并且做买卖,要讲究钱货两清,他收货时,为何不检查清楚?” “如此多袋盐,我能一袋袋拆开看吗?你们实在太无耻了!”中年商人气愤地说道。 这时。 骨勒丘补充道:“榷场有榷场的规矩,钱货两清,不能再纠缠,若人人都像你们这样退货,那以后如何做生意!” 狄青看向中年商人,笑着说道:他说得对,钱货两清后确实不能再纠缠,咱们就当长个教训吧!” 听到此话,骨勒丘不由得大喜。 他就喜欢宋人这副讲道理的傻样子。 他本以为取消岁币后的宋人会变得强硬,没想到还是这般怂。 随即,狄青看向骨勒丘。 “这样吧,为避免此类争端再次发生,自即日起,我大宋商人不再购买西夏的青白盐!” 此话一落。 骨勒丘和后面的西夏兵丁,脸色忽变。 西夏民生之本有二,一为牧场,二为青白盐。 其中,青白盐还占大头。 他们每年向大宋售卖的青白盐,足以抵得上几个州的税赋。 前几日,上面专门有交待,不能与宋人产生矛盾。 并嘱咐各个榷场的负责人,迅速清空青白盐存量,以防宋人关闭榷场。 大宋不再购买西夏的青白盐,依然有盐可食。 但西夏的青白盐若售卖不出去,那将饿死一群人。 并且,若西夏太后和国相知晓此事,将会诛了他们三族。 为了五千斤青白盐,损失整个大宋市场,俨然是不值得的。 若是别人说此话,他还不信。 但对方乃是狄青,完全是有这个权力的。 骨勒丘思索了片刻,连忙道:“狄将军,我说实话,是这两名商人在青白盐中掺了沙灰,我们认错,愿意道歉,并给予三倍赔偿!” 骨勒丘一招手,两名西夏士兵便将那两名西夏商人抓了起来。 狄青面色严肃地看向骨勒丘。 “依照我大宋律令,造假贩假者,假一赔十,杖刑三十。” 杖刑三十,若让宋兵来执行,足以将人打死。 “没问题,没问题。”骨勒丘连忙答应道,他若不答应,他三族都可能被诛。 “行刑!” 当即,大宋士兵将两条长凳放在人群中间,而后令那名西夏商人趴在了条凳上。 嘭!嘭!嘭! 不到五杖,那二人的臀部已经血肉模糊,但一旁的西夏兵却一句话都不敢说。 往昔,他们总是以西夏即将攻宋来威胁,但现在却无人有这个胆气说出此话。 嘭!嘭!嘭! 十余丈后,那二人便昏死了过去。 很快,行刑完毕。 二人就算不死,这辈子也站不起身了。 狄青环顾四周,高声道:“我狄青在此立个规矩,钱货两清不假,但有个前提:不欺之下,钱货两清!” 说出此话的狄青不由得一愣,心中道:读书有用,有大用呀! 宋商们各个兴奋。 在这一刻,他们觉得以后在西夏人前,完全可以将脑袋抬起来了。 (本章完) 第0158章:曹皇后VS张美人,谁是妻来谁是臣 狄青在榷场立规之事,很快便传遍了宋夏边境。 西夏人有错在先。 再加上生怕大宋关闭榷场,根本不敢辩解。 西夏国相没藏讹庞还专门向范仲淹写了一封道歉信,郑重承诺日后绝对不会有类似造假的事情发生。 此事虽不大,意义却非同一般。 往昔,大宋朝廷不强硬,释放的信号都是以和为贵。 边境将士和百姓生怕引起战事,很多事情都选择忍气吞声。 但当下官家的态度强硬起来。 大宋将士与百姓的腰杆自然也就硬了。 西夏人也渐渐明白,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已没有任何资格在宋人面前耀武扬威。 边境榷场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虽有摩擦,但双方都不愿将事情闹大。 …… 闰正月,二十三日。 苏良刚到御史台,便听到了一件天大的事情。 昨晚禁中士兵叛变,闯曹皇后寝宫,纵火焚屋,杀宫女数人,欲行刺赵祯、曹皇后与皇子。 好在将门出身的曹皇后临危不乱,处理得当,勒令各宫各殿闭门不出,组织内侍宫女迎敌,与叛兵搏斗。 最后终于等来了宿卫的禁军,将三名反叛者击杀,还有一名反叛者在近天亮时被乱刀砍死。 叛变者共有四人。 皆为崇政殿亲从官,分别为:颜秀、郭奎、王胜、孙利。 宫禁之内,出了此等行刺之事,实乃负责宫禁戍卫的皇城司失职。 当下,张茂则奉命去了江南。 皇城司的负责人乃是杨景宗,赵祯小娘娘杨太后的堂弟,一个没有什么能耐但颇受赵祯眷顾的关系户。 其中,入内副都知杨怀敏与邓保吉,也是严重失职。 这三人全都奔向禁中请罪去了。 不过昨晚的主角,并不是力挽狂澜的曹皇后。 而是张美人。 张美人听到赵祯在曹皇后寝殿遇袭,挺着大肚子,冒着福宁殿外面巨大的火势与被叛贼杀掉的危险,来到赵祯身边。 张美人称愿以己身,护卫赵祯,死也要死在赵祯的前面。 赵祯感动得热泪盈眶,将张美人揽入怀中。 当着曹皇后和小皇子的面儿,说了一句:“爱妃冒不测而来,不愧为朕的心头最爱。” 当时,曹皇后的脸都黑了,但二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 御史台内。 御史中丞唐介、殿中侍御史范镇、监察御史里行吕诲和苏良围坐在一方茶台前。 殿中侍御史范镇不由得感叹道:“张美人与官家实乃真爱,这一次估计要升位分了!” “我猜第一个受赏的定是张尧佐,他大概率要回京,而张美人晋升,定然是在临产之后。无论生下公主还是皇子,都会晋升为贵妃。”吕诲笑着说道。 苏良也点了点头。 赵祯早就有心迁升张美人为贵妃,只是缺个由头而已。 至于张尧佐。 后宫迁升,外戚一般都是共荣,大概率会再次入京就职。 随即。 苏良看向一旁一直未说话的唐介。 “唐中丞,若张尧佐回京就要职,咱还弹劾不?” 此话一出。 直接将一旁的范镇和吕诲逗乐了。 唐介乃是张尧佐升迁的头号反对者。 若官家给张尧佐一个虚职,朝臣们其实并不介意。 但张美人的枕边风吹得有些过分,总想让张尧佐领一个掌握大权的实缺,大有让张尧佐做相公的想法。 唐介有些哭笑不得,摆了摆手。 “不了,我也乏了。官家只要不升张尧佐为相,我便不再弹劾。张美人临产在即,再弹劾也无用。” 范镇、苏良、吕诲都不由得笑出声来,当朝的御史中丞都不由得向官家的爱情低头了。 此刻,苏良也有些敬佩这位张美人。 这场禁中刺杀本与她没有一丝关系。 她却上演了一出“舍生救驾”的大戏,硬生生将自己变成了主角。 这种女人实在太可怕。 一旦成势,那得罪她的人,必然遭到毁灭式的打击。 也就是曹皇后大度。 若是心胸气量小一些,就凭曹家当下的实力和影响力,足以让张尧佐身败名裂。 根本容不下这样一个“美人”猖狂。 就在这时。 谏院左司谏何郯快步走了过来。 “四位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喝茶,快与我同去垂拱殿!” “夏枢相欲将行刺之事交由内侍省处理,他认为此事传扬过广,将引起汴京城百姓恐慌。吴副相则想令大理寺、开封府与御史台,三方联查,穷治党羽。彼此在官家面前吵半天了!” 唐介、范镇、苏良、吕诲当即都站起身来。 此事由谁审,性质完全不一样。 四人一听,便知夏竦想要徇私。 入内副都知杨怀敏与邓保吉,这两名严重失职者,都与夏竦交好。 若令大理寺、开封府、御史台三方严查,此二人断然不可能再留于宫内。 若是让内侍省查,那结果就不一样了。 …… 片刻后。 唐介等台谏官奔向了垂拱殿。 殿内,陈执中、吴育、张方平、文彦博、夏竦、欧阳修都在。 且吵得正是热闹。 “官家,老臣乃是为大局着想。军贼王则之乱刚刚平复,妖党余孽尚未完全清除,若此事传扬出去,定当有更多的人意图潜入禁中,图谋不轨。且此事只涉及后宫,内侍省来查定然比御史台、大理寺、开封府三方来查更方便一些。”夏竦扯着嗓子说道。 “什么叫做只涉及后宫?官家乃天下之主,皇后乃天下之母,皇子亦在其中。此事关系着我大宋江山是否稳固,内侍省有几个能真正擅长查案的!”欧阳修沉声道。 “此事能否查清,不在于查案者是否擅长查案,而在于是不是方便查案,是不是能将禁中的风险降到最低!”夏竦反驳道。 “一派无言,我不信接下来还有人能够擅闯宫禁,夏枢相如此坚持令内侍省彻查,不会想要徇私吧!”参知政事吴育高声说道。 …… 夏竦、欧阳修、吴育三人正吵着,唐介等五人大步走了过来。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赵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唐介正欲开口。 赵祯摆了摆手,道:“朕已知台谏之意,无须再言。” 唐介等人自然是力挺欧阳修和吴育的。 就在这时。 一个小黄门急匆匆地奔了过来。 “官家,张美人马上就要到垂拱殿了,她……她声称要状告皇后,另外皇后也跟着过来了!” “胡闹!后宫之事怎能闹到前朝,让她们都回去。” 赵祯话音刚落。 一个体态婀娜的美妇人便快步走进了垂拱殿。 正是挺着大肚子的张美人。 欲语泪先流。 张美人一边抽泣,一边捂着肚子高声道:“官家,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皇后……皇后……要逼死臣妾了!” 张美人的声音甚是娇媚。 话音刚落,赵祯便忍不住站起身来,道:“快快快,赐座!” 而这一刻,曹皇后也来到了垂拱殿外。 曹皇后较为通晓礼仪。 她站在殿门外,等待宣召。 陈执中甚有眼色。 当即扭脸朝着众人摆了摆手,然后大家都慢慢退了出去。 在门口时,众臣与曹皇后相互行礼。 仅这一点,曹皇后就比这个张美人强多了。 “皇后,进来吧!”赵祯道。 随即,垂拱殿,大门关闭。 殿内就剩下赵祯、曹皇后、张美人三人。 陈执中等臣子全都站到了外面。 官家的家事,他们还是能不掺和便不掺和。 垂拱殿内。 赵祯看向张美人道:“皇后如何逼你了?” “就在片刻前,皇后她……称我……我昨晚违背皇后命令,擅自离开寝宫,赶往福宁殿,失了规矩,要……要惩罚我一个月俸禄,我……我都是为官家着想,她凭什么惩罚我?” 而此刻,苏良等人赫然发现不远处的窗户开着。 再加上张美人的声音较为尖锐。 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 曹皇后站出来说道:“官家令臣妾掌管后宫,臣妾理应赏罚分明,张美人不听命令,违令出寝宫,若昨晚在途中出事,伤了腹中的孩子,恐怕我们都将后悔莫及!” “你……你诅咒我的孩子有问题,你……你这个毒妇,我……我都是为了官家!” 张美人看向曹皇后,一脸怨恨。 “你……你是怕我也生出皇子,你是怕我抢了你的皇后之位,你是羡慕官家对我的恩宠……” “昨夜宫禁内乱,你作为后宫之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没准就是你策划的,以此展现自己的重要性……” …… 张美人说话咄咄逼人,信口开河。 苏良等人听后,都觉得张美人有些过分了。 张美人恃宠而骄。 并且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孩子早夭皆是被曹皇后所害,故而一见到曹皇后便失了理智。 曹皇后并未辩解。 也许是经历的多了,她直接看向赵祯。 赵祯想了想,道:“丹姝(曹皇后名),莫与晗儿(张美人名)一般见识,她有孕在身,惩罚就算了吧!” 曹皇后上前走了一步,面带一丝怒气。 “官家若觉得臣妾无法治理后宫,便请免了臣妾的皇后之职,换成她人。” 平日里,曹皇后对张美人都甚是忍让。 但昨日之事涉及后宫规矩,她若再忍让,皇后哪里还有威仪。 以往曹皇后被张美人欺负,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但现在她有了皇子,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儿子考虑。 该争的必须要争。 “皇后,莫不通人情,咱们都是一家人,不就一个月俸禄吗?不用如此斤斤计较,此事就此作罢,就这样吧!”赵祯也有了脾气。 曹皇后的眼中泛着泪光,道了一句“臣妾遵命”,便抹着眼泪离开了垂拱殿。 赵祯有些惊讶,这是曹皇后第一次这样甩脸子。 他不由得觉得自己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了。 废后是绝对不可能废后的。 当下曹皇后在百官和百姓的口碑极好,他若说废后,指不定有人能骂他是昏君。 赵祯看向张美人。 “晗儿,此事皇后并无过错,你也莫太任性了,朕不罚你,但你必须要向皇后道歉!” “我道歉?官家,你……你……你竟然觉得她是对的,我昨晚找你难道就错了吗?就让我……我和这腹中胎儿死了吧!” 说罢。 张美人也抹着眼泪,气呼呼地离开了垂拱殿。 赵祯一脸郁闷,想不明白自己为何将二人都得罪了。 殿外的臣子们却都听得清清楚楚。 苏良无奈一笑。 赵祯错就错在,将曹皇后当成了臣,将张美人当成了妻,然而又对曹皇后讲亲情,对张美人讲规矩。 故而,便都得罪了。 …… 片刻后,苏良等臣子再次进入了垂拱殿。 此时的赵祯已经意兴阑珊。 他想了想后,直接道:“宫禁叛兵之事,先让内侍省查,查不出来再交由御史台、大理寺和开封府,就这样吧!” 众臣都知晓,此刻的赵祯心情非常差,故而也都不再说什么,当即便都散了。 曹皇后抹泪回寝宫,如此重要的事情怎能瞒得住曹家。 曹家子弟在禁中执勤的便有十余个。 曹家作为曹皇后的娘家人,知晓曹皇后受了如此大委屈,心中自然不满。 这些年来,赵祯过度宠溺张美人。 曹皇后一直让他们忍着,但现在曹皇后生下皇子,昨日还立了大功。 官家却不讲情分,为了张美人而令曹皇后落泪。 曹家人再也忍不住了! 当日午后,曹佾便作为曹家人的代表入了宫。 曹佾没有官职且又是曹皇后之弟,最适向赵祯哭诉委屈。 曹佾见到赵祯之后。 二话没说,张嘴就哭。 哭了片刻后,便开始诉说曹皇后这些年来受过的委屈。 赵祯毕竟于理有亏。 这些年对曹皇后也是较为愧疚。 只能不断地劝说曹佾,在其向曹佾保证将会向曹皇后道歉后,曹佾才满意地离开了皇宫。 曹佾离开后,赵祯坐在御桌前一脸郁闷。 他知晓,曹皇后很好哄。 因为曹皇后明白事理,定会做出让步。 但这也会让赵祯更加愧疚。 他也有哄好张美人的办法。 那就是将张尧佐调入汴京城,委以重任。 但他一想到唐介、欧阳修等人唾沫星子喷三尺的反对声,不由得又无奈地摇摇头。 “唉,当皇帝真难啊!”赵祯发自真心地感叹道。 今日出了点意外,回家晚了,只能更一章了! (本章完) 第0159章:三贬两升,皇家事需要真相否? 禁中叛兵入皇后寝宫刺杀之事。 被皇城司严格控制消息,并未流传入民间。 即使有人听到一些风闻,也是只知皇后寝宫失了火。 知晓此事的官员们也都未曾泄露消息。 汴京街头。 那些刊印售卖民间小报的商人。 即使通过特别渠道知晓了此事,也不敢朝外说。 有些事情透露出去,那是要坐牢挨板子的。 他们比任何人都了解朝廷管控信息的尺度。 …… 四日后。 即闰正月二十七日。 内侍省调查出了禁中叛兵刺杀案的结果。 台谏官们看到这个结果后都傻眼了。 莫说正常人。 即使七八岁的孩童都不一定能相信这个结果。 “经查,四名亲事官醉酒后,闯宫闹事,并无幕后主使者。” 内侍省建议:增加巡逻的护卫,砍掉宫墙、屋檐旁的大树,在各处增加防火警示木牌。 酒后便敢去闯皇后寝宫,简直是荒缪。 何酒能有如此功用? 喝酒能壮胆,但并不会促使人寻死。 …… 御史台内。 唐介、范镇、苏良、吕诲四人刚坐在一起。 知谏院欧阳修便带着左司谏何郯、左正言周元和右正言赵抃,气呼呼地赶了过来。 至于侍御史兼知杂事高若讷。 最近请了病假,一直在家中养病。 他不在御史台。 御史台的谈论氛围要好上许多许多。 欧阳修气愤不已地说道:“荒缪,实属荒谬!醉酒就敢闯宫禁?就敢放火?就敢持刀杀人?内侍省分明是什么都未调查出来,要包庇杨景宗、杨怀敏与邓保吉!” “走,咱们同去垂拱殿上谏!”何郯也是气呼呼地说道。 台谏官有监察之责。 任何有疑之政事,皆可面圣上谏。 甚至有时要比其他衙门的官员反馈的晚,还会受到责罚。 就在众人都站起身时。 苏良突然道:“诸位,先等一等。” 众人纷纷看向苏良。 苏良缓缓道:“此消息能够传到我们耳中,说明官家和两府相公都已看过。若官家觉得此消息离谱,定不会让此案宗结果以这样的书面信息传到各个衙门,官家应该会立即召开封府、大理寺或御史台重审!” “但是,这个消息还是放出来了,并且内侍已经开始砍树,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就是官家想要看到的结果!” 唐介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此事涉及禁中安危,官家定然想要一个真实的结果,以除后患。” 苏良微微一笑。 “唐中丞,那你觉得真实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此话一出。 众台谏官们几乎同时神情一变,打了个激灵。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也都想过谁最有可能是此事的指使者。 苏良接着道:“诸位,这里也没有外人,估计大家都曾想过幕后指使者是谁,最有可能的怀疑对象,无疑有三个,说出来可能犯忌讳,我就不直言了。” 众人纷纷点头。 苏良已经讲得很明显了。 这三个怀疑对象:其一,军贼王则的妖党余孽;其二,曹皇后;其三,张美人。 三者皆有动机。 军贼王则的妖党余孽是为了报仇。 曹皇后担心张美人生下一个皇子后影响当下皇子的地位,故而想要构陷对方。 至于张美人更是有直接的动机。 若曹皇后和皇子身死,她将是最大的获利者,若是再生下一个皇子,那她就是最后的大赢家。 她完全有可能赌一把。 “当下,官家可能通过内侍省知晓了一些消息,也可能害怕知晓一些消息,所以他更倾向于这种结果。”苏良缓缓道。 众人再次点头。 此事,细思极恐。 若是军贼王则的妖荡余孽所为也就罢了。 但若是曹皇后或张美人所为,那查出真相后会更可怕。 若是曹皇后所为,此等罪名完全可以废后,甚至将曹家人全部罢职。 若是张美人,则直接可打入冷宫。 但皇后育有皇子不过数月,张美人更是将要临产。 赵祯根本无法处置。 欧阳修长叹一口气,道:“那……那此事就这样算了?永远都不可能知晓真相了?” 苏良摇了摇头。 “不,我们不能顺着官家的心意来,此事的结果可以是这样,但过程绝对不能是这样!” “我们还是要去集体上谏,其一,要求严惩杨景宗、杨怀敏与邓保吉三人,无论有没有幕后主使者,这三人都严重失责,不宜再于禁中任职。” “其二,我们要求由开封府复查此事。此事若真有幕后主使者,官家可以不知道,我们也可以不知道,但知开封府的包学士必须知道,有些事情,完全可以秋后算账,即使不算账,也能令那些做坏事者心怀忌惮。” …… “景明所言,甚有道理。此事在当下可以压着,但一定要查出一个结果,不然以后后宫可能会出大问题!”唐介道。 自古以来,皇位之争都非常激烈,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官员们不得不防。 欧阳修也认可地点了点头。 唐介看向众台谏官,道:“此事不宜闹得太大,我、欧阳学士和景明三人见君即可。” 其他人都纷纷点头。 当即,欧阳修、唐介、苏良三人便奔向了禁中。 …… 垂拱殿内。 陈执中、夏竦、吴育、文彦博、张方平,五位相公已经来到了垂拱殿。 内侍省归官家直管,他们自然也看出了赵祯的想法。 知晓此事不能闹大。 他们出现在这里,自然是来帮赵祯堵住台谏官之口的。 不过五人的心思也不太一样。 陈执中和夏竦想着借此机会将杨景宗、杨怀敏与邓保吉三人保下来。 并且他们觉得此次与官家一起对抗台谏,乃是一次稳固地位的好机会,甚至可以痛骂一番台谏官。 这次,官家定然是与他们站在一起的。 吴育、文彦博和张方平则是纯粹地认为此事应该大事化小。 不然无论是曹皇后出事还是张美人出事,对整个后宫,甚至对整个大宋都会造成大震荡。 无论真相是什么。 没有幕后主使者比存在幕后指使者都更有利于大宋。 文彦博甚是纠结,他若不是相公,完全不用操心这些复杂的事情,实话实话就行。 但现在,他必须考虑大局,一切皆以大宋江山的稳固为第一位。 故而,五人在私下已经统一了意见。 …… 这时候,欧阳修、唐介、苏良来到垂拱殿前,请求觐见。 陈执中五人看到只有三人前来,不由得大喜。 他们本以为整个台谏都会来谏言。 赵祯摆了摆手,令三人入内。 他知晓台谏官所为乃是职责所需,但还是要想办法说服台谏官们。 不然一旦查出他不愿相信的真相,那整个后宫都乱套了。 皇家的体面,他这位官家的名声,甚至未来太子的名声都有可能受损。 鉴于自己的前车之鉴,他不想再让他的儿子没有生母在身边养育了。 三人走入殿内。 欧阳修率先拱手道:“官家,臣等看了内侍省关于叛兵入皇后寝宫刺杀之事的调查结果,有一点不明,四个醉酒的汉子突破重重阻碍,闯进皇后寝宫,是当皇城司与入内侍省的防守为摆设吗?” “无论此事的结果是什么,臣建议,必须严惩杨景宗,杨怀敏与邓保吉!” 听到此话,陈执中和夏竦都是一愣。 他们本以为台谏会直接请求大理寺、开封府、御史台重审此案,没想到关注点竟然在别处。 这时候,夏竦率先急了。 “杨勾当、杨副都知和邓副都知确实有错,但那晚已将功补过,斩杀了叛兵,臣建议,略施惩戒即可,不宜将大过错归于他们身上。” “将功补过?贼发之夜,三人后知后觉,最后令属下将叛兵乱刀砍死,在臣看来,不但失职,且有妄图灭口之嫌,必须罢黜官职,赶出汴京城!”唐介站出来说道。 “臣附议。”苏良紧跟着说道。 夏竦根本想过如何应对此事,一时哑口。 而这时,赵祯眼睛微微一眯,心中道:莫不是台谏官已看出了朕的想法,故而以重惩三人来了结此事? “咳咳……” 赵祯干咳一声。 “台谏所请,有些道理。这样吧,将杨景宗贬到济州监税,至于杨怀敏与邓保吉,罢黜官职,让他们回家养老吧!” 赵祯顾念小娘娘的养育之恩,故而对杨景宗还是宽厚了一些。 “官家圣明!”苏良三人同时拱手道。 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一旁的夏竦,甚是恼火。 这将导致他在禁中又少了两个眼线。 但他知官家乃是令这三人抵罪而了结此事,故而也不敢再多言。 就在赵祯以为此事就要结束的时候。 欧阳修再次站了出来。 “官家,叛兵刺杀之事,涉及宫内安危,臣建议由开封府复查此案。” 欧阳修拱手的同时,苏良与唐介也同时拱手。 赵祯的脸色顿时变了。 “内侍省已将此事调查的甚是明晰,无须再查。” “官家,或许复查后的结果亦是如此,但却能令所有人心安!”苏良开口道。 此话明显别有深意。 赵祯似乎是听明白了,他不由得看向苏良。 苏良接着道:“有些事,我们可以都不知真相,但必须有人知晓真相,以备不时之需,臣以为,此人可以是包学士。” 此话一出,赵祯听明白了,陈执中等数位相公也都听明白了。 苏良此策。 明显比将此事如此模模糊糊处理更加稳妥。 可以隐瞒真相。 但真相必须有人知晓,以备不时之需。 文彦博、吴育、张方平几乎同时站出,拱手道:“官家,臣亦恳请开封府复查此案。” 陈执中、夏竦互视一眼,也走出来道:“臣附议。” 二人也都是老狐狸,明白苏良之策更为稳妥。 若不站出来,反而会有涉案的嫌疑。 赵祯细细一想,也觉得可行。 若真是某些人所为,至少能震慑一番,而他当下也不会左右为难。 “行,令开封府复查此案,苏景明,你亲自去告知包希仁!”赵祯笑着说道。 “臣遵命。”苏良拱手道。 包希仁虽然凡事都追求真相,但也并非不知变通,他查出真相后,自然也会知而不言。 这一刻。 本来觉得与官家同心的陈执中与夏竦,再次感觉到,与苏良相比,他们就是外人。 …… 当日黄昏。 苏良直奔开封府,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告知了包拯。 包拯听完后,当即就当应了下来,他自然会以大局为重,而非执着于将真相告知天下。 …… 翌日。 赵祯连下三道诏书,三人贬黜,两人升迁。 其一,勾当皇城司杨景宗被贬到济州监税,入内副都知杨怀敏与邓保吉纷纷被罢黜官职,致仕归家。 其二,擢升同州观察使、马军副都指挥使曹家家主曹琮为保平军节度观察留后。 其三,擢升江南西路吉州通判张尧佐为开封府推官。 两道升迁诏书,是为了褒奖曹皇后那晚遇事不惊、处置得当,张美人不顾安危,舍命救驾。 此外,赵祯还依循后宫规制,厚赏了曹皇后与张美人许多礼物。 最开始,赵祯欲擢升张尧佐为三司盐铁副使。 三司使王尧臣听到后,直接上奏反对,称若张尧佐入三司,他便请辞。 他认为自己没有能力辖制住张尧佐。 赵祯无奈,只得将包拯喊来,提出要擢升张尧佐为开封府推官。 在刑狱诉讼上,张尧佐还是有些本领的。 这一次,包拯并未出言反对,只是称待他将叛兵刺杀案调查完毕后张尧佐方可即任。 赵祯当即答应了下来。 包拯知晓赵祯乃是为了稳定后宫。 并且张尧佐到了开封府,包拯自有能力让其老实做事。 若张尧佐再次挑事,包拯也有办法将其再赶出汴京城。 对于这三道奏疏,台谏官们也都没有说什么。 曹家受赏,理所应当,而张美人即将临产,也不宜再让其心情不畅。 只能说,张尧佐实在是命太好。 …… 五日后。 包拯称复审完毕,与内侍省结果并无差异。 此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除了包拯,除了可能存在的幕后主使者,天下无人知晓。 可能有一天,真相会重见天日,也有可能,永远都无人再提起此事…… (本章完) 第0160章:两妃同生,张尧佐的笼络饭局 二月初十,天气晴朗。 苏良休沐在家。 当下,苏子慕不仅可独立走路,甚至能喊出“爹爹、孃孃、爷爷”之类的短词。 苏良甚是开心,觉得儿子颇为聪颖。 再过两三年,便能够去给欧阳修当学生了。 而今,不止是欧阳修在抢着当苏子慕的启蒙夫子。 包拯、唐介、王安石都抢得厉害,甚至赵祯都准备让苏子慕以后到宫内给皇子当个伴读。 唐宛眉应曹皇后之约,已带着苏子慕进宫数次。 皇子赵暽对苏子慕甚是喜欢,见到苏子慕就拉着不丢手,引得曹皇后给了苏子慕诸多奖赏。 苏子慕从头到脚的穿戴,都是宫内赏赐之物。 …… 二月二十一日,午后。 宫禁内,再次热闹起来。 张美人要生了,苗昭仪也要生了。 苗昭仪的阶别要高张美人一等,但赵祯心里挂念的却是张美人。 他匆匆看了一眼苗昭仪后,便待在张美人的寝宫不走了。 赵祯的理由是:张美人体弱,应多怜惜。 曹皇后知晓后,便带着多名妃嫔,去了苗昭仪的寝宫,代为照顾。 在后宫。 除了张美人,其她妃嫔对曹皇后甚是喜欢和敬重。 但她们加起来,都没能斗得过张美人。 而此刻。 朝廷各个衙门的官员并没有过多讨论此事,毕竟官家已经有子了。 甚至有些官员认为,苗昭仪和张美人最好都能生个公主,不然以后有可能又是一场血淋淋的皇子之争。 张美人虽然位分不高,但极为受宠。 若真生个皇子,未来的太子会是谁,还真不好说。 苏良虽然盼着官家多子多福,但却不盼着张美人生个皇子。 张美人若真生个皇子。 那以后必将更加嚣张跋扈,恐怕谁都拦不住张尧佐青云直上了。 大概一个时辰后。 一个消息传来,苗昭仪生了,生下了一位公主。 此消息刚传出没多久,张美人也生了。 她的肚子实在太争气,直接生下一位皇子。 御史台内。 当苏良听到这个消息后,狠狠咬牙说道:“官家多子多福,于我大宋而言实乃大喜事!” 这一日。 最高兴的莫过于开封府推官张尧佐了。 什么都没做。 但感觉自己的地位无形中又上升了许多。 当日,赵祯便对苗贵妃和张美人进行了奖赏,规格自然比不上曹皇后生子那日,但也算得上厚重。 而苏良也再次受赏。 官家足足送了他一马车的礼物。 只要官家的后宫生子生女,苏良就受赏,这已成为定制。 官员们各个羡慕得不行。 …… 这一日,放衙。 苏良缓步走在大街上,一辆马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苏良抬头望去。 窗口伸出一个脑袋,笑着道:“苏御史,去樊楼喝一杯如何?” 此人不是别人。 正是张美人的伯父,开封府推官张尧佐。 苏良与张尧佐认识,但并不算很熟,不由得作犹豫状。 “一顿感谢饭。”张尧佐笑着望向苏良,道:“不敢?” 听到此话,苏良微微一笑,坐上了马车。 他倒是想见识见识,这个年逾花甲,一心想着入朝拜相的外戚,究竟有何心思。 片刻后。 樊楼二楼,包间。 张尧佐与苏良就座后,张尧佐大手一摆,一道道樊楼的经典菜肴便端了上来。 很显然,张尧佐早就准备好了。 苏良也不客气。 “张推官,我着实是饿了,就不客气了!” “老夫就喜欢你这股爽快劲儿,请!”张尧佐笑着说道。 当即,苏良便大口吃喝起来。 二人从大街到樊楼,早就有皇城司的人看到。 且樊楼本就有皇城司之人。 故而苏良丝毫不担心张尧佐会谋害他。 至于台谏官与外戚不得有私交的说法,苏良其实也不在乎。 就凭苏良解了宫内的铅汞、丹砂之毒,令官家与张美人再生一子,苏良也有资格吃这顿饭。 不多时,苏良便吃了八成饱。 张尧佐也缓缓开了口。 张尧佐头发花白,今年已六十一岁。 宋朝讲究七十岁致仕,一些身体差的,六十多岁便致仕了。 但张尧佐的精神却非常好。 “景明,今日,老夫主要是为了感谢你为禁中解了铅汞、丹砂之毒,才让我那个苦命的侄女为官家诞下一子……” “客气!客气了!”苏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景明,老夫与你虽然相交不深,但甚是喜欢你的文章与谈吐,在我大宋年轻的官员里,你可执牛耳,未来定然前途无量。当年还有人传我命人传播你的坏话,实属谣言,你莫信之……” “老夫心怀社稷,有为朝廷效力之心,怎奈因为是外戚,多遭嫉妒,仕途一直很坎坷,而今已经年逾花甲,想着趁着还有力气,便再为朝廷多干几件实事。” …… 张尧佐一口气说了近半个时辰。 其实主要归结一下,就三点。 其一,感谢苏良;其二,夸赞苏良;其三,夸赞自己。 张尧佐一直认为自己有拜相之姿。 只是因为外戚这个身份,桎梏了他的仕途。 苏良听得只想笑。 若张尧佐能拜相,那如今朝中至少有五十人能拜相。 张尧佐若没有外戚的身份,充其量努力到花甲之年,也就只是个地方通判。 他完全是将外戚的背景当成了自我能力,还认为外戚身份拖累了自己。 随即,张尧佐慢慢步入了正题。 “这几日,老夫甚是心烦,拜访老夫的人从早到晚都堵在门口,不见得罪人,见了又不甚熟悉。老夫还是喜欢像你这样的年轻官员,若以后有机会,咱们可以多聊一聊,老夫对变法改革,也是有一些想法的……” 俗话说,听话要听话外之音。 张尧佐乃是在告知苏良,当下他正得势,日后张美人之子也有成为皇帝的可能,苏良最好能与他结交。 张尧佐几次都在话口停顿,等待苏良给一个反馈。 官场讲话,都不明言,讲究一个心领神会。 但苏良就是不接话。 “景明,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花无百日红,你能一生富贵,但也要为儿女想一想,留一条后路,是不是?” “嗯嗯。”苏良点了点头,然后指着一旁的一盘菜说道:“这道糟猪蹄爪不错,这道酥骨鱼也不错,我能带回家一份不?” “可以可以。”张尧佐笑着说道。 此刻的张尧佐已经快被气死,但又实在不敢得罪苏良。 …… 半个时辰后。 苏良提着一食盒的饭菜,悠哉悠哉地回家了。 脸皮厚其实是官员的保护色。 既不会太得罪人,又能拒绝人。 同朝为官,面儿上都能过得去。 若是唐介或欧阳修来参加这个饭局,听到张尧佐说要结交,恐怕当场就掀桌子了。 张尧佐没有得到任何反馈,心情郁闷。 他想了想,朝着一旁的马夫说道:“走,去夏枢相府。” 备注:有书友提醒,赵祯为皇子取正名,皆为日字旁部首,故将赵璘改为赵暽,望周知。 史实中,亲事官叛变的结果是不了了之,我想了好久才想出了这个近乎完美的解决策略,自以为很高级,就像柜子里的碗已经倒了,但是没有打开柜门。没想到喷声一片,大家不喜欢,以后就不写这种剧情了。 此外,本书没有狸猫换太子,没有皇子之争,写张美人生子,只是为了给赵祯提劲,增强张尧佐的人设,张美人下线早,诸位都知道,哪里会有宫斗。我写的毒了,大家可以喷,毕竟您花钱了,但别靠着想象喷,新书不易,拜托了! (本章完) 第0161章:重开天章阁,赵祯手诏问策 三月初三,天气转暖。 南薰门外新柳绽绿,汴河之上帆樯如云。 南郊市集释放了汴京城更大的活力。 官招商之策的好处逐渐显现,城内处处都彰显着繁茂与富足。 各个衙门也因春天的到来,少了几分慵懒怠惰。 每月一期的开封府府报,成为无数百姓的必备读物。 大河之畔的百家学院也正有条不紊地修建中…… 赵祯再得一子一女的喜事,已将年初贝州兵变与禁中亲事官叛变给所有人带来的的坏心情,一扫而空。 这时候,苏良觉得,该去找官家谈一谈了。 齐州变法已施行两年。 依照目前的趋势,全宋变法已是大势所趋。 而在全宋变法前,必须要先找一找大宋存在的问题,看一看哪些能够提前解决,用何种措施更好? 比如,大批量的羸弱老兵应如何处理?官员非正常化的磨勘叙迁如何改进?经常捉襟见肘的国库财政如何才能充盈起来?还有一些反对变法的朝臣,如何才能说服他们…… 先将问题找出来,并让官员们各抒己见,才能针对化解决。 午后。 苏良与唐介、欧阳修商量一番后,只身来到了垂拱殿。 之所以指定苏良前往。 一则因为他脸皮厚,二则因为他深得官家喜欢。 苏良在最近的经筵课上,其实对赵祯已经有了一些这方面的暗示。 片刻后,崇政殿偏殿。 赵祯笑呵呵地说道:“景明,快坐快坐,尝尝今年的新茶!” 拥有两位皇子的赵祯,可谓是扬眉吐气。 最近一直都是乐呵呵的。 苏良并未坐下,而是走到殿中央,郑重地拱手道:“官家,自臣经历过贝州兵变后,发现我朝积弊已深,存在诸多隐患,如:兵丁无序、官员懒政、百姓对朝廷怨声载道等。有些隐患可能还未成形,但一旦发生,都将会危及江山社稷,为防患于未然,臣恳请官家,开天章阁,向群臣召对问策!” 开天章阁,是皇帝召对臣子的最高待遇。 意味着开放言路。 令士大夫官员们提出天下存在的问题以及征求治天下的良策。 这是朝廷求变的信号。 上次开天章阁乃是在庆历三年秋。 之后便有了《答手诏条陈十事》,有了为期一年有余的范富新政。 那时是赵祯主动手诏问策,声势甚大。 然而却闹了一个虎头蛇尾。 赵祯听到苏良的话语后,脸上并未有意外的神色,其朝着苏良挥了挥手,示意其先坐下。 苏良坐下后,一旁立即有内侍为苏良倒茶。 赵祯缓缓道:“你恳请朕开天章阁,是为了明年为全宋变法做准备吧?” 赵祯一下子就抓到了重点。 明年到底会不会实施全宋变法,其实还是一个未知数呢! “官家,全宋变法已是大势所趋,待齐州三年之期的变法结束,臣即使死谏,也将主张全宋变法!”苏良一脸认真地说道。 赵祯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现在的心情与朕上次开天章阁时一样,雄心万丈,笃定变法就能够解决大宋的所有问题,你可想过失败的后果?” “范富新政之时,先是裹挟朋党,而后更是遭群臣反对,有人称这是标新立异,徒发空论;更有人称这是排除异己的乱国之举。朕也想强宋富宋。然一国国运之兴衰,可能就在一年之间,如果失败了?江山社稷很有可能会出现更大的问题,朕不得不慎重考虑……” 君王的想法与臣子自然不同。 赵祯面对的是整个赵宋江山倾覆的危险,是以后在九泉之下有无脸面见到列祖列宗。 而今的大宋,还未走到悬崖边上,且一切正在向好。 故而赵祯纠结要不要再次大刀阔斧地为为大宋变一变模样。 赵祯看向苏良。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完全说服他的理由。 苏良想了想道:“如果失败了,我们就再来一次,如果第二次也失败了,便来第三次,我相信一定会成功的。” “朕喜欢你这个回答,比那种‘臣担全责,自请去职’的回答强多了!” 苏良接着说道:“良医者,常治无病之病,圣人者,常治无患之患。而今我大宋之病,皆是隐疾,且尚可痊愈,早治则早好。” “官家正值壮年,当下又无外乱,正是为大宋调理身体的大好时机。” “臣不愿辽自称北朝,称我们为南朝。在百年之后,后人将我朝当成与辽、西夏并立的一方政权!” “臣不愿数年之后,西夏或辽铁骑南下,令我大宋境内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臣亦不愿百年之后,后世评价臣,只会道一句:苏景明,徒一牙尖嘴利之言官耳。” “此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大宋当下的百姓过得并不好,在他们眼里,官家和所有的士大夫官员都是剥削者,都是他们生活贫瘠的根源,我们有能力改变这种现状,为何不试一试呢?秦皇汉武亦是凡人,官家为何不能超过他们呢?” …… 苏良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建功立业的追求,更是道出了当下大宋在根子上的缺陷。 对外,无绝对自保之力;对内,不得百姓之心。 这两种缺陷。 足以让大宋江山在数月间轰然倒塌。 赵祯听得眉头紧皱,想了想后,长呼一口气,道:“可再一试!” …… 三月初五。 赵祯开天章阁,召群臣观太宗、真宗文集,出手诏(亲手写的诏书),给笔札,问天下之事。 两府三司的相公、翰林学士、制诰、待制、台谏官等皆在其中。 欧阳修、唐介、包拯等人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腹内早有成稿,当即便撰写起来。 张方平、文彦博这两位有首相想法的相公,也蘸墨提笔快速写了起来。 至于吴育,本就对中书有意见,当即也是笔携风云,丝毫不见停歇。 夏竦想了想,也迅速落笔。 他虽然奸滑,但不得不承认甚是有才。 而此刻。 较为尴尬的就是陈执中了。 他觉得当下挺好,无任何问题可反馈。 他望向两侧,甚至觉得周围官员写的都是弹劾他的告状书。 今日就一更了,实在抱歉,发烧了,难受得很,明日补上! (本章完) 第0162章:把控全局的赵祯,留给群臣的三道送命题 唰!唰!唰! 群臣低头,笔挟风云。 赵祯望向太祖、太宗、真宗的画像,不由得挺了挺胸膛。 这一刻。 他突然觉得,太祖太宗若知他做此事,定会甚是欣慰。 陈执中想了许久后,也开始动笔。 大概一刻钟后。 陈执中作为最后一个开始动笔的人,第一个完成了奏对文章。 小半页纸,约二百余字。 他抬起头,发现其他官员仍在奋笔直书,一旁的张方平都写有三页小纸了。 连忙再次蘸墨,又写了起来。 即使说空话,他也要将一页纸填满。 在他眼里,态度比能力更容易打动赵祯。 不远处,苏良早就打好了腹稿。 依照心中所想,不到半个时辰便完成了一份奏对文章。 大半个时辰后,官员们纷纷完稿。 欧阳修写得最是开怀尽兴。 他最喜欢的就是能够写尽心中所想。 天章阁召对之策,群臣皆可为心而文,无论写什么,赵祯都不会追究。 …… 午后,垂拱殿内。 两名内侍将群臣的奏对文章整理完毕,放在了御案上。 赵祯的心情略微有些忐忑。 这些厚厚的纸张上,撰写的都是群臣们认为大宋当下存在的问题。 作为大宋的官家,赵祯看到这些,其实压力还是蛮大的。 有些问题,他比谁都清楚。 但解决的代价实在太大,只能一次次搁浅。 这次。 或许就是再一次拾起来的机会。 他长呼一口气,旋即认真地看了起来。 哗啦!哗啦!哗啦! 纸页翻动。 赵祯时而皱眉,时而深思,时而在纸上勾勾画画,时而露出欣慰的笑容。 …… 入夜。 赵祯终于将案头上所有的奏对文章都看了一遍。 “呼!” 他长呼一口气,抬头看向殿门外的夜。 群臣所请,涉及方向甚广。 有朝政得失、有兵农要务、有边防备御、有财赋钱法、有奸盗乱俗之事等等。 有官员称,两府相公效率低下,许多问题不予明示,导致地方官员猜来猜去,徒增消耗。 有官员称,三司支钱过慢,甚至看衙门主官行事,开封府的钱物从不拖欠,馆阁的公用钱能从初春拖到秋末。 有官员称,朝廷冗官、冗兵情况严重,赋役甚重,建议减冗兵、去冗官。 还有官员称,御史台势大,令两府宰执都不敢多语,理应减少台谏官数量,并外放地方。 …… 这些意见,大多都在赵祯的意料中。 当下。 所有的决定权都掌控在他的手里。 是小打小闹,还是大刀阔斧,全凭他接下来的决定。 苏良等台谏官坚持赵祯开天章阁就是因为,大宋变革的发起人必须是赵祯。 只有赵祯作为领头人,才有可能不会虎头蛇尾。 同时,群臣也都在观望着赵祯的反馈。 大宋的问题都已经列在纸面上了。 解决方案到底是小雨下地皮湿,还是以雷霆万钧之势刮骨疗伤,全在官家。 赵祯坐在御座前,认真地思索着。 一旁的内侍将两盘点心悄悄放在桌旁,不敢有丝毫打扰。 赵祯差不多思索了小半个时辰,然后将苏良的奏对文章翻了出来。 苏良的奏对文章并未像许多臣子那样,提出棘手的问题,然后建议官家大力整改。 苏良只是分析了大宋目前的处境,以及整体存在的问题。 赵祯看向苏良所写的最后一句话,缓缓念道:“冗兵不除,天下民力殚也;冗官不除,朝政日愈滥也。国无盈余,大宋永难兴焉。” 赵祯拿起狼毫笔,在一张干净的纸笺上写了三个字:官、兵、财。 其实,大宋的主要问题就这么三个。 官太多,兵太多,国库没钱。 国库没钱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官与兵太多。 赵祯首先看向“官”字,犹豫了片刻后,无奈将“官”字划了去。 范富新政,便是先整顿吏治, 结果导致天下的士大夫官员怨声载道,弹劾奏疏满天飞。 如果将大宋朝比作一棵大树。 士大夫官员们便是上面的枝枝桠桠。 砍掉两三根还无事,若砍掉一半,这棵树必然大伤元气。 目前,还不可为。 而后,赵祯又看向“兵”字。 大宋采用募兵制,自宋与西夏的战争后,兵员大增。 当下的禁军和厢军加起来,足足有上百万人,乃是大宋历来兵数之最。 庆历四年,韩琦任枢密副使时曾经淘汰了一万余士兵。 很多边境将领都上奏表达了不满,认为朝廷不体恤下情。 赵祯面带犹豫,转而看向“财”字。 大宋朝廷的财政主要来自于内藏库与三司管辖的国库。 内藏库就是宋太祖时期的封桩库,也是当下大宋朝廷真正的小金库。 本意是“俟满五百万缗,当问契丹赎燕蓟,不然便以财募勇士,买敌人首。” 但渐渐的,大家都选择自动遗忘了这个本意。 赵祯拿起一旁的内藏库账目,看了看。 庆历二年,内藏库出银100万两,绸、绢各一百万匹,用于边费。 庆历三年,出绸绢100万匹,用于三司经费。 …… 庆历六年,出缗钱二十万,用于修缮禁中宫殿。 庆历七年,出钱一百万缗,用于河北市籴军储。 …… 内藏库虽然收入颇多,但也禁不住这样花销。 省钱是省不下的,只能增加收入。 但是目前赋役甚重,再加赋税,无异于吸生民膏血。 也不可为。 赵祯想了一圈,面色越来越深沉。 “冗官不能动,冗兵也不能动,而朝廷又无额外挣钱之法,朕还能改什么?” 要么伤害士大夫官员,要么伤害士兵,要么伤害天下百姓。 赵祯气愤地将毛笔扔到一边。 他觉得无论如何变,都会伤及国本。 待其平静了片刻后,再次看向那份三字纸笺,喃喃道:“如果必须从一个开始变呢?” 赵祯将目光聚焦在了那个“兵”字上面。 相对于天下士大夫官员的强势,底层百姓的食不果腹,兵似乎好对付一些。 “欲裁军,关键不是裁,而是如何安置,安置不当,造反者必众!” 赵祯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再次翻阅着奏对文章看了起来。 这一晚,他铁定是睡不着了。 …… 深夜,满天星光。 汴京城内睡不着的不仅是赵祯。 陈执中府邸内。 陈执中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一旁书桌上摆放着一摞纸,都是他今晚写的。 论问治国之策,他通晓的不多,但论找理由借口,他足足写了六大页。 他猜测。 明日必有人向中书发难,必有人挑拨中书的的政事漏洞。 故而,他将能解释的原因都写上了。 而此刻。 他还在思考有没有什么是没有想到的,心中总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 夏竦也未曾入眠。 他未入眠完全是因为年龄大。 觉少。 此刻的他。 正在后厅欣赏着两个来自异域的姑娘跳舞。 如今的夏竦,心态已经完全放开。 他觉得这次开天章阁,官家肯定会针对中书。 没准还会改革吏治。 但他如今不管这些,只要他能稳坐枢密使之位,他便乐意看着台谏与陈执中斗一斗,没准儿他还能坐收渔翁之利呢! …… 与此同时。 张方平、文彦博、吴育、包拯、唐介等人也都没睡。 他们皆知明日的朝会很重要。 很有可能是大宋的一个转折点。 故而都在打腹稿。 想着明日如何讲述自己的观点,如何反驳那些顽固的守旧官员们。 …… 对诸多官员而言,这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晚。 当然,也有例外。 此刻的苏良依偎在唐宛眉的怀中睡得正香。 他知晓明日肯定又要吵架,故而养精蓄税,吃过饭没多久,先将苏子慕哄睡着,而后又与唐宛眉亲热一番后,便入睡了。 苏良的人生信条是—— 即使天大的事情落在跟前,还是要该吃吃,该睡睡,任何情况下都不能与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 翌日,天微微亮。 两府三司、馆阁、台谏、学士院、大理寺、宗正寺、太常礼院、审刑院等各个衙门的官员,足足有上百人。 齐聚大庆殿。 待百官站好后,赵祯大步走到了御座前。 “昨日,朕开天章阁,召众卿奏对。众卿的文章,朕都看了,朕心甚是欣慰。自古以来,历朝历代都无完美的朝廷与国策,知其疾而改之,方为上等应对之策。” 赵祯继续提高声音。 “这次,朕不愿小打小闹,不愿像往常那般雷声大雨点小,朕要解决我朝存在的根本性问题。” “苏景明在自己的奏对文章中写道:冗兵不除,天下民力殚也;冗官不除,朝政日愈滥也。国无盈余,大宋永难兴焉!” “朕深以为然!冗官、冗兵、国库不足是我朝当下存在的最大的三个问题,都应改之!” 此刻,大庆殿内,寂静无声。 群臣都傻眼了。 这……这怎么改? 官员是大宋的脑,兵丁是大宋的手与脚。 至于钱财,大宋就那么多钱财,又该如何充实国库,是增民赋还是降官俸? 官员本以为官家此次提出的改革方向会是在某个方向迈出一大步。 但此话一落,这哪是迈出一大步,完全是令还不会走路的婴孩去参加武举。 步子迈的实在太大了。 当下的大宋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苏良听到此话,不由得也有些疑惑,但旋即一想,便明白了。 数日前。 他在经筵课上曾对赵祯说了一句话。 “屋暗,开窗不被众人许,可言欲拆门拆顶,而后众人定许开窗。” 苏良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心中道:“这真是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儿啊!” 陈执中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历朝历代,都有冗官、冗兵、国库不足之通病,我朝重视文教,士大夫官员较多并不算是疾。此外,因辽夏一直虎视眈眈,近两年来,我们招募士兵确实有些多,但乃是为了防不时之需,算不得冗兵。至于国库钱财不足也是常态,但而今商贸繁荣,过几年必然会是另一副模样,这也不算弊端。” 这三大项,大动任何一样都能让中书省忙死,更不用提要同时动三项了。 陈执中话音刚落。 唰!唰!唰! 副相吴育、张方平、文彦博还有三司使王尧臣几乎同时站了出来。 四人谦让了一下。 吴育率先开口道:“官家,臣以为陈相所言有所不妥,我朝士大夫官员日趋臃肿,兵丁耗财甚多,以及国库钱财不足,乃众所皆知之事,没有解决,乃是因未寻到最佳之策,到陈相口里,怎么变成皆不算弊端了?” 张方平接着说道:“当下,我朝养兵已逾百万,使得民穷国匮,养兵本应卫民,而今却反残民也,怎能不改!” 文彦博又道:“因官员冗多,使得朝政愈发混乱;因募兵过多,使得国用不足,若能改之,乃天下之幸也。” 三司使王尧臣看向陈执中,瞪眼道:“陈相,你不是不知三司无钱。去年年底,中书三次下诏拨钱,还是你给我出主意,让我假意称病,拖上一个月,你现在竟称不算弊端,要不你来兼这个三司使!” 王尧臣曾经乃是地道的文人雅士,当了两年三司使,性格愈加暴躁起来。 毕竟,经常被其他衙门的主官追着要钱,任谁都心情郁闷,脾气会越来越差。 陈执中被四人骂了一顿后,张了张嘴,不再说话。 一旁的夏竦,微微眯眼,他就喜欢陈执中这种吃瘪的模样。 这时候,包拯走了出来。 “官家,冗官、冗兵、国库不足,确实为我朝之顽疾,然不可能全部解决,臣以为,应挑选最可行的方向进行改革!” 听到此话,赵祯不由得眼前一亮。 他等的就是这句话。 若同时裁官裁兵,再增加百姓赋税,大宋朝必乱。 苏良看向赵祯那一抹得意的笑,不由得喃喃道:“官家开始把控全局了。” “咳咳!” 赵祯干咳一声,道:“众卿以为,当下是要裁官、是要裁兵,还是要再想良策为国生财呢?” 大庆殿再次安静下来。 官员们都不由得皱起眉头,三道选项,全是送命题。 裁官,可能动摇国本,将引起诸多士大夫官员恐慌。 裁兵,若辽夏来攻还要御敌,大家都知晓大宋士兵的战斗力,自然希望兵丁数目越多越好,不然根本没有安全感。 至于再想良策为国生财,那就更加困难了。 减官员俸有负面影响且即使对半减都不一定够,因为养兵养官本就是无底洞。 至于增加百姓赋税更是不可行,底层百姓已经被压迫得很惨了。 或许能再走陆上丝绸之路,进行开源。 但陆上丝绸之路已被西夏切断,若想开通,必须先灭了西夏,这就更难了。 “必须要选一个!”赵祯高声道。 (本章完) 第0163章:百官吵群架,如菜市场般喧闹的大庆殿 大庆殿内,鸦雀无声。 群臣都在认真思考。 裁官?裁兵?还是另谋良策为国生财? 陈执中低着脑袋。 这次,他并不打算在朝堂无人回官家话时,率先开口回话。 就在这时。 翰林学士、知谏院欧阳修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另谋良策为国生财,已无新路径,而今只能节流。我朝官员臃肿是实情,兵丁老迈而冗多,亦是实情。臣建议,裁官为主,裁兵为辅!” 听到此话,不远处几个馆阁老臣翻起白眼,差点儿没有气晕过去。 三选一就够难的了,他竟然还多选,实在气人。 苏良则是乐了。 欧阳永叔的脑子确实和别人不一样。 紧接着,张方平站了出来。 “臣以为,应当以裁兵为主,裁官为辅。裁兵施行较快,以年龄、体格、兵种等硬性条件便可裁撤,并予以安置。至于裁官,实需细水长流,才能不伤国本!” “臣附议!”文彦博紧跟着说道。 这时候,一名馆阁老臣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官家,裁官与裁兵绝不可同时进行,即使一主一辅也不可并行,二者皆会动摇国本,一旦内乱发生,实难处置。臣以为,军伍之中,老弱病残者甚多,河北、河东养兵三十万,老弱怯懦便占据一半,理应裁减,且应减少募兵数量,以补国用。” 这位老臣,侄儿辈十余人,皆为恩荫之官,自然不愿意裁官。 这时候,枢密使夏竦终于站不住了。 若群臣聊到最后,以裁兵结束,那以后全朝最忙的人,必然是他这位枢密使。 并且,军伍之中,人情关系尤为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旦裁兵,将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到那时,可能都要他这位枢密使背锅。 夏竦大步走出。 “官家,臣以为,万万不可裁兵。西夏、辽国虎视眈眈,仍有南下之患。另外,淘汰之兵不擅耕种,必会相聚为盗贼,兵丁造反,远胜于恶民,难道诸位想看到数个地方如“王则”那类的兵贼造反吗?” “夏枢相,此乃危言耸听耳。我等主张裁兵,裁减的乃是劣次之兵,我朝往昔,士兵于六十一岁可退伍,而今若五十放为民,岂不可节省大量军费!此外,往昔经常招募流民、贼盗为兵,而今完全可废弃,令流民、贼盗为朝廷力工即可,以工出钱……”文彦博不紧不慢地说道。 不得不说,文彦博对军伍的了解,远胜于其他人。 夏竦并未与文彦博辩驳,而是继续道:“与裁兵相比,臣更倾向于裁官,毕竟裁减之官员无造反之能!” 听到这话,陈执中顿时不乐意了。 “夏枢相,此言差矣,我朝到底是官员重要还是劣次之兵重要,大家皆心中有数。我朝有如此多的官员,乃是因朝廷设有如此多的官位,若贸然裁减,地方州府的很多事情必然出现差错,长此以外,民心必乱,臣以为裁兵胜于裁官!” “臣附议!” “臣附议!” …… 数名馆阁老臣连忙站出来应和陈执中。 而这时,后面枢密院的数名官员也纷纷站了出来。 “冗官害政害民,何来裁减会引民乱之说,百姓欢喜还来不及呢!” “冗官之害远胜于冗兵之害,除去天下冗官,我大宋方能海清河晏,百姓方能安居乐业!” “裁减兵丁?那如何能防辽兵铁骑南下,兵多乃是令我大宋百姓安心的保障,突然裁减,边关将领必然不满!” …… 当即,枢密院的官员们与馆阁内的官员就争吵了起来。 很快,也不知陈执中嘀咕了一句什么,被欧阳修抓住,也争吵起来。 欧阳修还是坚持着自己的裁官为主,裁兵为辅的策略。 谁反对他,便与谁辩论。 与此同时。 台谏官们也与一些枢密院的官员辩论起来。 苏良距离殿中侍御史范镇还有五米远,就被他那粗犷的声音震得耳朵发麻。 “今田甚旷、民甚稀,赋役甚重,国用甚不足,所以然者,正由兵多也!” “你……你……一派胡言!” …… 论辩论,谁能比得上台谏官。 一些官员被说得词亏理穷,最后为了气场不至于全丢,便扔下一句:“老夫焉能信汝之胡话!” 苏良与唐介也站在一起,窃窃私语起来。 一时间。 整个大庆殿都变得如菜市场一般。 人声鼎沸,唾液翻飞。 不时就能听到欧阳修与包拯那足以驱走鬼神的响亮声音。 赵祯坐在御座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当下,群臣吵架,他已经不气愤了。 因为苏良告诉他。 群臣吵架,其实就是一个互相分享观点的过程,大部分人在吵完后都会吸收对方的观点。 每个人的观点或许都有所偏激,但吵完架后,没准儿就不偏不倚了。 赵祯靠在软垫上,也聆听着众臣的争吵。 情绪上头,才是最容易说真话的时候。 …… 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了。 争吵声仍然不绝于耳。 其中争吵的主力,便是馆阁之臣与枢密院的官员。 其他衙门的官员则是各自站队。 至于台谏就比较有趣了。 欧阳修坚持己见,不愿妥协,拉着吴育讲述着“裁官为主,裁兵为辅”的巨大益处。 左司谏何郯和殿中侍御史范镇,反对枢密院官员的意见,但又不屑于与馆阁之臣为伍。 他们和这两派同时吵了起来。 苏良、周元、赵抃、吕诲四人本来想着劝架,怕官员们打起来。 但听到有些官员说得道理不对,他们一纠正也参与到了吵架中。 幸亏高若讷依旧在请病假,不然一定这个刺头,定会在这个场合显摆一下自己。 …… 吵架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便到了午时,众臣都吵得有些累了。 赵祯见人声稀落了一些,当即高声道:“朕为众卿在偏殿准备了午饭和茶水,吃罢午饭,接着讨论。” 群臣也都是意犹未尽。 此事关系着许多人的利益,故而没有人愿意妥协。 片刻后。 众臣在偏殿吃起了饭菜。 一旁的内侍们见到几位馆阁之臣几乎都是躲着走。 平日里。 这些馆阁老臣面色慈祥,见人带笑,哪曾想今日吵架甚是厉害,俨然如街头骂街的村妇。 这就是利益所致。 不到半刻钟,众臣便吃罢了饭,如厕完毕。 然后再回大庆殿,开始争吵起来。 也许是体力完全恢复了过来,或者是吃饭时又想出了新的论点。 午后论辩,群臣更加迅猛。 一个个引经据典,唾沫翻飞,说的有理有据。 赵祯坐在上面听着,不远处有几个内侍飞快地记录着。 无论是说者还是听者,都沉浸了进去。 丝毫没有意识到大庆殿内正发生着一件前所未有,甚至以后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吵群架。 这时候,比的就是对大宋政事、兵事、民事、财政的了解。 比的是知识积累,是认知能力,是论辩的思想高度。 一些官员虽然渐渐词不达意,甚至被驳斥的面红耳赤,但这里毕竟是大庆殿,还没有人敢展开个人攻击。 欧阳修在一群馆阁之臣面前口若悬河,但没有一人再去提那首《望江南》。 …… 黄昏时分。 这场涉及百官的吵群架,终于渐渐落下帷幕。 不是大家不想辩论了,也不是大家肚子里没有词了。 而是有近三成的官员,嗓子已经嘶哑了。 “好了,好了!”御座上的赵祯终于叫停了众人。 待群臣纷纷站好,赵祯缓缓站起身来。 “众卿,你们的想法,朕都听到了,各有道理,各有利益纠葛,朕都清楚,现在你们听一听朕的想法。” 群臣顿时都看向赵祯。 苏良也看向赵祯。 目前,他其实也不明白赵祯到底是欲裁官还是裁兵。 “朕若欲兴宋,去冗官乃必行之势,因官之害甚于兵之害,劣兵不过徒废国财而已,然劣官可废百姓命,可坏朝廷根基。” “然,我朝向来优待士大夫官员,若去冗官,易起内乱。且朕相信,若先去冗兵,天下士大夫官员定然知晓朕欲兴宋,到时是否需去冗官,便看官员们的表现了!” 听到此话,苏良笑了,唐介笑了,包拯笑了,欧阳修也笑了。 此话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别有深意。 官家选择裁兵,然后又敲打了一番士大夫官员。 其言外之意是:裁兵之策的实施需要地方官员的大力配合。若地方官员配合得当,展现出了能力,自然不在被裁之列。 “官家英明!”陈执中率先拱手道。 “官家英明!”后面的许多臣子纷纷高呼。 陈执中带头这一呼,作用重大,一下子堵住了那些反对者的嘴。 夏竦见如此多的官员都支持,便知裁兵已然成真,再辩论也拽不回来了。 夏竦眼珠一转,站了出来。 “听官家之言,臣如醍醐灌顶,瞬间明了官家之深意,为兴我大宋江山,臣愿倾尽全力,助朝廷去除冗兵!” 苏良等人看向夏竦,脑海里都跳出两个字:奸滑。 赵祯微微点头,笑着道:“夏枢相,朕且问你,当下我大宋有兵一百二十余万人,裁减多少,较为合适?” 这个问题并不好答。 回答的多了,若枢密院无力完成,乃是夏竦之错;回答的少了,官家不满,亦是夏竦之错。 不远处,陈执中面带笑容。 本来他觉得今日自己表现最差,但若夏竦回答不好,那就是职责有失,比他更丢人。 就在很多官员都等着看夏竦出丑的时候。 夏竦微微一笑。 “官家,我大宋裁兵分为两种,其一,使之归农,其二,减为小分。” 所谓小分,便是领一半衣食的剩员。 “裁兵数量,不应完全按照五十岁便必须归农,身材短小者便减为小分等规则来定。裁兵能裁多少,关键在于朝廷能安置多少,比如能出多少田地,北方五路能合并多少军营,新募之兵会消耗多少钱粮等等,应根据这些因素裁减兵丁,方为上策。这些事情,恐怕就需要两府与三司合作,共同测算出以后,才能预测出裁兵的数量了!” “讲得好!”赵祯忍不住夸赞道。 夏竦虽然奸滑慵懒,但毕竟混迹官场多年,他是有能力的。 并且他这番话,将中书和三司都拉了进去。 接下来。 众人便要一块思索如何安置裁撤的兵丁了。 这时候。 文彦博再次站了出来,用沙哑地声音说道:“官家,臣愿为主笔,撰写裁兵之策。” 文彦博追求进步的心思,全朝皆知。 并且他对军伍的了解,远胜于多数官员,由他来执笔,乃是最佳人选。 就连欧阳修都认可地点了点头,论写裁兵之策,他自认不是文彦博的对手。 赵祯不由得大喜,道:“宽夫,实乃朕之良臣也。” 听到此话,陈执中顿时有一种失宠的感觉,心凉到了极点。 此刻,天色已暗。 赵祯笑着说道:“没想到我们竟辩论了整整一日,此事必能传为一段佳话,众卿辛苦了,回去后便都好好休息吧!” 稍倾,百官纷纷走出大庆殿。 有的两腿已软,有的喉咙已说不出话来,有的则是捂着屁股去如厕…… 欧阳修、包拯、唐介、苏良四人一行慢悠悠地走着。 今日论辩,收获颇丰。 这是官家选的路,定然能不动摇地走下去。 这时。 一个身影快步超过了苏良四人。 不是别人,正是文彦博。 欧阳修用沙哑的声音问道:“宽夫,为何步伐如此急促?” 文彦博停下脚步,道:“论辩一日,不过才堪堪定下了裁兵这一方向,道阻且长,我要回政事堂再想一想裁兵之策。” 说罢,文彦博便快步朝前走去。 莫说欧阳修和苏良这两个不太勤勉的官员,就连一向勤于政事的包拯与唐介都傻了眼。 这也太拼了! 苏良微微摇头,本想说身体是本钱,太拼容易短命。 但他突然想起,这位新晋的参知政事文彦博在历史上可是历经四朝,活了九十多岁。 这时,唐介与包拯也加快了脚步。 欧阳修一把拉着苏良,道:“景明,夜色正好,咱们找个地方,赏月喝酒如何?” “我也正有此意。”苏良笑着说道。 八千余字,补昨日之不足,感谢诸位阅读! (本章完) 第0164章:裁兵数额之争,两府三司大乱斗 翌日。 中书、三司、枢密院的官员们都忙碌了起来。 裁兵之策将由参知政事文彦博主笔,参知政事张方平、枢密副使庞籍为辅,三人共同撰写。 所需任何资料、数据,其他衙门都须第一时间配合。 台谏官们则进行监察。 三衙的将领们皆心情紧张。 他们知晓已难改朝廷裁兵之策,唯有希望裁减的人数可以少一些。 一些老兵,除了当兵什么都不会。 若将其放还为民,恐怕大概率会成为流匪贼盗。 一些将领已上疏表达了担忧之心,赵祯都只回复了一句话:朝廷自会妥善安置。 …… 十日后,近午时。 裁兵之策的首稿摆放在中书省政事堂的桌子上。 文彦博、张方平、庞籍三人,面带笑容,显然对此策很满意。 按照惯例。 此策应先令两府三司的相公们看罢之后,再提交给赵祯。 文彦博为避免发生争执,将唐介、欧阳修和苏良三人也邀请了过来。 此时。 陈执中、夏竦、吴育、王尧臣、欧阳修、唐介、苏良七人心中都有一个裁兵的大概数字。 毕竟,众人都经常翻阅大宋的军政信息,心中多少有一个预估。 当即,七人便率先阅读起来。 …… 此裁兵之策,共分为四个部分。 其一,综述了大宋军队当下的基本情况。 当下的禁军、厢军数量已高达一百二十五万余人,朝廷又常招流民入伍,数额与日俱增,以致民穷国匮,兵冗财竭,国用甚不足。 有些地方,老弱病患占数近半,实乃国之大患…… 其二,言明了兵丁裁减的方式。 四十岁以上体弱者与五十岁以上的士兵,一律裁减; 定编定额,并省军营。由朝廷确定各个地方的总兵力数额,多余者一律裁掉,实行军营合并; 设置精兵操练军规,不合规者,一律淘汰; 部分禁军降为厢军,部分厢军可免为民。 限民入伍,地方需劳力者可酬之以工,不可将流民、盗贼等募为兵丁,应采取其他安抚措施。 新募兵丁,严格控制军费数额,禁军平均每兵岁费不能超过五十贯,厢军平均每兵岁费不能超过三十贯。 对低阶武将进行裁减,部分合并军营之处,可十之裁二。 …… 其三,提出了三十余项安置措施。 有功绩而不能战斗者,列为剩员、小分,薪资减半,调任为各个州府或军营的杂役或巡察各地的仓储和草料场等地; 体弱或岁高被放还为民者,根据军功或入伍年限,结合家庭情况,对其施行减免赋税、给予田地、金钱抚恤等多种恩惠方式; 军士阵亡有妻者,月粮全给,守节则给终身;病故有妻者,月给米六斗三年; 裁减之兵生乱者,减去所有恩赏,罪加一等。 …… 其四,结合地方州府的安置能力推断出了整体的裁兵数目。 这个数目,其实才是大家最关心的。 “放还为民者约二十六万人,减为剩员者四万人,共计三十万人。而后三年,渐减之,余八十万人最佳。” 这三十万人,大多半都是西北、河北、河东、京东、京西之路的羸弱之兵。 而剩员,则是衣食减半,重新安排事务。 这份裁兵之策,逻辑清晰,论证合理。 从裁减到安抚,基本做到了面面俱到,考虑到了各种不同的情况。 苏良看到这个数目,又结合裁兵之策上对各个地方接收能力的推断,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一些。 够干脆!够大胆!够有气魄! 而此刻。 陈执中的脸色黑了下来,一旁的夏竦则是紧紧皱起眉头。 很显然,这不在他们的预期之中。 陈执中和夏竦还未开口。 一旁的三司使王尧臣便率先开口道:“三位,你们是不是太保守了,就裁减三十万人吗,我朝当下可是有一百二十多万士兵。这可是一百二十多万张嘴,吃喝住行,皆有朝廷供给,实乃大负担!” 听到此话。 欧阳修、唐介、苏良不由得都笑了。 军费乃是国库支出的大头,王尧臣自然喜欢多多益善。 而另一旁,陈执中和夏竦则是气得脸色铁青。 王尧臣接着说道:“我觉得至少也要裁减四十万人,不然不足以补足国库之缺,三位是否能再想一想,能否再将一部分禁军降为厢军,或者令禁军平均每兵岁费不能超过四十贯,厢军平均每兵岁费不能超过二十贯。不然,三司的压力还是很大,裁兵,我们就必须胆子大一些……” “三司使,够了!” 陈执中率先打断了王尧臣的话语。 “我们都知晓三司财政紧张,但三司也莫指望着依靠一次裁兵,便能令你这个三司使此后便无金钱之忧,钱再多也是不够花的,我们率先要考虑的是朝廷的承受能力!” “三十万人,实在太多了。老夫觉得地方州府压力过大,实难为那些放还为民者安置田地,为剩员者安排差遣!” “那陈相觉得多少人合适?”文彦博问道。 “减半。”陈执中干脆地说道。 他考虑的是如何规避裁军的风险,而十五万人才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十五万人?不行,不行,这实在太少了!”文彦博顿时摇头。 相对于一百多万兵的总量,十五万人确实少。 仅河北、京东、京西三地便能轻轻松松裁减十五万人。 这时,张方平看向夏竦。 “夏枢相,你以为呢?” 夏竦想了想道:“老夫以为,十万人便算多了,裁兵需慢慢来,需要照顾每一名士兵的情绪,你们是想看着执行此策后,我大宋掀起一阵造反潮吗?” 站在夏竦的立场,裁减兵丁的数量越少,他越轻松,出现风险的可能性也越低。 这时。 吴育也开口道:“我也以为裁减三十万名士兵,着实有些多,二十万人倒还可行。” 文彦博看向欧阳修、唐介和苏良。 欧阳修道:“我认可三司使的意见,四十万人亦难动摇国本,可尽数裁减。” 唐介想了想道:“我认同此策所言,裁减三十万人,完全可以接受。” 苏良紧随着说道:“我也认同此策,三位相公的分析已经很清晰,裁减三十万人,绝不会动摇国本,可为之。” 顿时,政事堂内安静了下来。 除三位撰写者之外。 陈执中认为最多可裁减十五万人,夏竦认为最多可裁减十万人,吴育认为可裁减二十万人。 王尧臣、欧阳修认为可裁减四十万人,唐介、苏良认为可裁减三十万人。 这个分歧,不是一般的大。 当然,大家都是站在各自的立场思考问题。 王尧臣更看重节约开支,陈执中和夏竦则看重执行的难度。 夏竦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裁兵之策,而后又望向文彦博、张方平、庞籍三人。 “三位,切莫为了好大喜功而定下三十万兵丁这个数额,西夏与辽都看着咱们呢,兵丁一旦减少,他们必定会更加肆无忌惮!” 听到“好大喜功”四个字。 文彦博不由眉头一皱,回怼道:“夏枢相,可能你长期未去过军营了。军营之中,老弱之人遇敌往往不战而败逃,其为骁壮者之累,骁壮者也会因此败逃,于军队不但无益,反而有害,理应除之。” 政事堂内,能有资格以这种话怼夏竦的,也只有文彦博了。 张方平紧跟着说道:“夏枢相,我三人将名额设为三十万人,具体的推断原因已写于策书之上,虽然会让枢密院与中书省费些事儿,但于江山社稷却有大利,早裁则早好,免得有害群之马将一堆坏习惯带入军伍之中!” 听到此话,唐介也站了出来。 “夏枢相,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是无能力做此事?还是裁兵过多会伤害到你的利益?” “裁兵过多,必误国,此策一出,裁减之兵中必出造反者,尔等是要引起国乱吗?”夏竦瞪着眼睛说道。 夏竦一个“好大喜功”,一个“引起国乱”彻底将众人的情绪引燃了。 “国乱?若不裁减,就任由着一群无用之兵,食民脂民膏?此次裁减的乃是无用之兵,他们作兵无用,造反叛乱,更不可能翻起水花!” “夏枢相,依下官来看,你是要逃避职责。若你觉得已无法担任枢密使之职,大可向官家请辞,自然能有人比你干得好!” …… 这时候,陈执中想了想道:“二十万人如何?中书能接纳的最大限度便是二十万兵丁,再多便不好安置了!” 文彦博摇了摇头。 “陈相,此数目并非我三人胡乱杜撰,而是根据裁减要求以及各地州府的能力敲定的。明明能减裁三十万,为何只减二十万?下官实在不能理解!” “至于兵乱,或许在一些地方会发生,但依照我军的实力,定然能迅速平乱,算不得什么大事情!” “不算大事?你可知陈胜吴广,你可知黄巢?你可知安史之乱?我大宋若因此策,由盛转衰,你们负的起这个责任吗?” “陈相,若这样畏首畏尾,害怕担责,那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不如不裁了!” …… 政事堂内,一群相公再次争吵起来。 不时便能听到王尧臣那清脆的声音:“麻烦中书、枢密院再辛苦辛苦,完全可裁减四十万人!” 每个人都坚持己见,一人都不让。 欧阳修、唐介、苏良三人看着两府三司的相公们激烈地辩论着,并未加入战局,且有些无奈。 大宋的很多利大于弊的决策,都是在两府三司这样的拉扯中搞没的。 说白了,大宋之怂,怂在这群害怕担责的相公身上。 苏良觉得,日后要开启全宋变法,第一件事就应先把首相和枢相换掉,不然这样拉扯着太耗费精力了。 (本章完) 第0165章:朕想亲赴边境,不,你不想! 一个时辰后。 政事堂的争吵声逐渐稀落下来。 做事向来老成的枢密副使庞籍道:“诸位,咱们也别争别吵了,此事让官家定夺吧!” 当即,文彦博、张方平和庞籍便站起身来。 欧阳修、唐介、苏良三人也缓缓站起。 这几位相公讨论半天,完全是一点进度都没有。 以后若变法都这样搞。 事事都找官家论辩,那官家估计将会成为全朝堂最累的人。 这时,夏竦摇了摇头,道:“慢着!” 众人齐齐看向夏竦。 夏竦道:“我建议,明日午后再去找官家,你们有一份裁兵之策,老夫也要写一份裁兵十万的缘由来,不然官家定会先入为主。” 论奸滑,还真是夏竦。 老谋深算,走一步算五步。 若此时去见官家,官家指定倾向于这份裁兵之策。 “我同意!”王尧臣忍不住附和道,他还想着能裁兵四十万呢! 仅用嘴说,显然不行。 曾经的儒士王尧臣,已经被三司的烂账折磨得变成了一个守财奴。 能省一文钱便要据理力争省下一文钱。 “可以。那就明日午后,我们一起向官家呈递裁兵之策。”文彦博点了点头。 当即,众人便散了。 今晚,夏竦和王尧臣必然要加班加点地撰写裁兵增减的缘由了。 …… 翌日午后,垂拱殿内。 两府三司的相公,与欧阳修、唐介、苏良这三名台谏官,同时出现在赵祯面前。 赵祯望着桌前的三份文书。 一份裁兵之策,一份裁兵之策之枢密院之见,一份裁兵之策之三司之见。 这三份文书,众臣都已看过,只剩赵祯未曾阅览。 “诸位先坐,朕立马看。” 当即,赵祯便认真地看了起来。 苏良等人则是坐在一旁,喝着茶,吃着点心。 赵祯的心思甚是细腻,在非正式场合,都给予了士大夫官员最大的尊重。 …… 来垂拱殿前,陈执中明确表示支持夏竦。 二人的思想早已固化。 他们觉得裁兵三十万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至于王尧臣的裁兵四十万,二人觉得他就是来捣乱的。 苏良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着赵祯的表情。 他不得不承认,夏竦和王尧臣的策书写得都很不错。 夏竦从大宋募兵制的源起,写到大宋禁军、厢兵的生活习惯。 从裁兵三十万面临的巨大压力,写到大宋内部与外部存在的各种不稳定因素。 苏良还真有些担心官家会听从夏竦的建议。 至于王尧臣的策书,完全是从财政的角度出发,一篇文章有半篇都是数据。 不过,他的数据甚是吸引人。 若大宋真裁减四十万士兵,那将会省下很大很大一笔钱。 苏良不求能裁兵四十万,能裁减三十万人他就满足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大宋不可能瞬间就变强。 大约两刻钟后。 赵祯看完了桌上的三篇文书,众臣全都抬头看向他。 赵祯想了想,笑着说道:“两位副相和枢密副使撰写的裁兵之策,深得朕意,朕觉得完全可照此执行。” “三司使所言也无错漏,但还是有些冒进。至于夏枢相的担心,也都有道理,但朕相信,我们能克服!” 啊? 就这? 众臣都有些傻眼。 没想到官家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当即就同意裁兵三十万了。 夏竦更是揉了揉眼睛。 这似乎已经不是那个处处谨慎的官家了。 夏竦还没意识到,放在以前,他这种尽是展现弊端隐患的文章或许对赵祯有用。 但现在的赵祯,可是拥有两个儿子的赵祯。 有子之后,赵祯的心思便完全变了。 还有最根本的一点。 夏竦所言的弊端虽多,但都在赵祯的意料之中,并且基本都能承受。 裁减士兵,无论补救措施做的再好,总还会有人闹事,甚至造反。 因为这些人在打探朝廷的底线。 赵祯相信,当下的朝廷完全能够解决这些问题。 夏竦朝前走了一步,继续劝谏。 “官家,而今裁减的官员大多都是西北、河北、京东的边境之兵,他们都是抵御辽夏的主力,此策若传到那里,边境的将士必有怨言,若激起兵变,那我们就后悔莫及了!” 赵祯缓缓站起身来。 “兵变?若有兵变,且枢密院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朕亲赴边境解决!” 此刻的赵祯,霸气十足。 他已经憋几十年了。 无子之时。 他若说出这种“朕亲赴边境”的豪言壮语,必然会被一句话撅得无言以对。 “官家无子,不可离开开封府。” 但现在,谁还敢说此话! 赵祯困在这座四方城太久了,他也想看看辽阔的西北,看一看辽夏之兵的实力究竟如何。 此话一出。 众臣怎能猜不到赵祯的想法。 文彦博立即拱手道:“官家放心,若真激起兵变,臣等定能妥善解决。” 吴育也忙道:“即使兵变,也最多几百人而已,当地州府定能解决。 …… 虽然赵祯有了皇子,但毕竟都很年幼,群臣还是不想赵祯犯险去边境的。 当年,太宗皇帝在高粱河驴车漂移的事情,大家仍记忆犹新。 太丢人了! 官家少出门,对江山社稷乃是大幸事。 赵祯看向下方,又道:“边境被裁士兵有所抱怨,在所难免。仅靠边境主官,恐怕还是会出现各种疏漏,朕若去巡视,完全可震慑一番并及时解决问题。” 赵祯还是想要外巡。 欧阳修立即站了出来,道:“官家,臣建议可派遣朝内官员前往边境巡察,普及裁兵的目的,并助力朝廷及时发现问题。” 听到此话,文彦博不由得眼前一亮。 他看了苏良一眼,然后拱手道:“官家,臣举荐监察御史苏良,年初处理贝州兵变时,苏景明以一人之力鼓动全军士气,臣甚是敬佩,他乃是巡察边境的最佳人选。” 苏良有些无奈。 俗话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军队裁兵更重要的还是要以军令施压,越柔和,越讲道理,越办不成事儿。 但他一想到官家想去边境,当即眼珠一转,道:“官家,仅靠臣一己之力,恐怕心有余而力不足。臣建议,台谏皆出,巡察各地,以助裁兵。”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陈执中、夏竦、张方平、吴育、庞籍等人全都站了出来。 有的是不想台谏在朝,有的则是认为此策甚好。 当下的台谏官,各个都能独挡一面,在民间口碑甚佳,而地方官员,无不敬之,惧之。 “好吧,就如此办!” 赵祯的语气中流露出一抹无奈。 即使他有了儿子,但若没有一个特别扎实的理由,依然难以离开开封府。 (本章完) 第0166章:苏良牌持久性大饼,奔赴西北的前夜 三月二十日。 中书下发裁兵诏书,总计裁减兵丁三十万人。 限期在七月初一前执行完毕。 裁兵诏书除分发至地方各州府军监外,各州府月报上也刊载有简略版本。 意在使得更多人知晓。 并鼓励百姓提出相关建议,呈递官府。 此消息一出,汴京城的那群文人士子便率先讨论起来。 “我实在没想到朝廷竟然有如此气魄,此乃富国惠民之策,但亦有风险,恐怕会生出兵乱!” “怕个甚,咱们现在腰杆硬着呢!连与西夏打仗都不惧,还怕那群羸弱之兵作乱?” “也是也是,自官家废西夏岁赐之后,西夏就是个纸老虎,根本不敢朝着咱们呲牙!” “西北的范相公,河北的曾相公,京东的富相公,都憋着一股劲呢,谁敢暴乱,那就揍谁!” “嗯嗯,在我看来,是皇室子嗣渐旺,咱们官家也提起劲儿来了,此乃我大宋百姓之福也。” …… 而此刻。 身穿便衣的赵祯就坐在不远处。 在裁兵之策下发后,他便微服出访,在街头聆听百姓的想法。 而今在得到肯定后,心情大悦。 赵祯不由得想起苏良曾说过的一句话:官家朝前一小步,大宋则朝前一大步。 起初,他以为这是一句俗气的奉承之语。 而今才明白苏良所言不虚。 唯有他干脆果断、掌控全局,事事都表达出明确的态度,一切诏令策令才能顺利执行。 朝廷裁兵,百姓也是欢欣雀跃。 士兵皆是百姓养之。 裁兵后,朝廷定然不会再增加赋税,这对百姓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 京东路齐州,州衙内。 齐州知州王安石看罢裁兵之策后,一脸笑意地看向齐州通判司马光。 “君实兄,你可看出这裁兵之策背后有几层深意?” 司马光微微一笑,伸出三个手指。 “三层。” 王安石摇了摇头,伸出五个手指。 “五层。” “五层?”司马光面带疑惑,罗列了起来。 “其一,此时开天章阁,裁减兵丁,实乃全宋变法前兆,若我没猜错,待明年年初,齐州三年变法结束后,官家便会提出全宋变法,至于变什么,就看我二人能写出什么样的变法总结了!” “其二,此乃去冗官前兆,官家看似让群臣选择了冗兵,其实去冗官才是大头,其必将成为全宋变法中的重点,但不会如范富新政那般冒进。” “其三,此举乃是为国库积攒钱财,有了钱,朝廷才能硬气起来,直面全宋变法时出现的各种问题。” 王安石点了点头。 显然这三层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司马光想了想,又道:“还有一层,此乃换两府相公之前兆,陈相与夏枢相,皆不适合做全宋变法时的两府主官,他们过于固执了。” 王安石再次点头。 “第五层是什么?”司马光非常好奇地问道。 王安石轻呡一口茶,笑着说道:“第五层,官家已生出收复燕云之心。” “这不会吧?官家向来主和!” “那是以前的官家,现在的官家可不仅仅在乎一个“仁”字,他还想着有一个‘圣’字,完成祖宗未竟之业呢,你没发现裁兵之策中,有诸多精兵之策吗?” “倒是有这个可能!”司马光认可道。 “得遇此等官家,实乃你我之幸,景明兄所言不虚,我们二人就是大宋变法的先锋官,只要全宋变法能富宋富民,我朝定会剑指燕云,灭掉西夏与辽,亦有可能!”王安石激动地说道。 此话落后,司马光与王安石几乎同时举起茶杯,碰杯后,一起高声道:“以齐州之变,掘天下之变!” 苏良这句齐州变法的总纲领,乃是这两年多来二人的最大动力。 让他们每天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不断地推出变法之策。 齐州变法,仅仅让齐州成功不算是成功,唯有让全宋变法成功,才算是真正的成功。 …… 数日后。 西北的范仲淹、河北的曾公亮、京东的富弼都分别上奏。 三人在奏疏中都郑重承诺,将倾力做好裁兵之事,保证在额定期限内完成裁兵任务。 谁都知晓裁兵有难度,尤其是西北、河北、京东三地。 但三人在奏疏中没有言说一丝困难。 这与陈执中、夏竦相比,无论是做事态度,还是执政能力,高下立判。 …… 四月初一,上午。 朝廷对台谏的安排也定了下来。 唐介坐镇御史台,监察三衙裁减开封府内禁军。 侍御史兼知杂事高若讷仍在养病中。 欧阳修去他最熟悉的河北。 左司谏何郯去京东路,苏良去最远的西北。 殿中侍御史范镇、左正言周元、右正言赵抃、监察御史里行吕诲四人皆巡视其他各路,及时汇报裁减兵丁的情况。 苏良去西北,乃是他主动请缨。 一方面他想见一见神交已久的范仲淹与被誉为武曲星的狄青。 另一方面他也想见识一下大宋战斗力最彪悍的一批禁军——西北禁军(西军),到底是什么水准。 …… 四月初二,苏良奔赴西北的前夜。 苏宅内。 苏子慕笑声脆亮,骑在苏良的脖子上。 苏良在客厅内跑来跑去,享受着父子之乐。 唐宛眉面带不舍,为苏良收拾着行李,不时嘱咐道:“西北苦寒,一定要注意穿衣,那边民风彪悍,千万不要只身去某些险地……” 唐泽则是坐在中堂,一脸兴奋。 其捋着胡子道:“贤婿,去了西北,一定要向范公多请教请教,那可是天下第一流人物!如果方便,最好能求一幅字,就求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老夫每次念到此句,都不得老泪纵横,范公实乃至贤焉!” “小婿一定求字,并表达岳丈大人对范公的景仰!”苏良笑着说道。 唐泽站起身来,道:“慕儿就交给我吧!” 说罢,他看向里屋。 苏良顿时恍然,他外出可能要两三个月,最难受的定然是唐宛眉。 当即。 苏子慕由苏良的脖子上转移到唐泽的脖子上。 两只小手非常熟练地抓在唐泽的耳朵上。 唐泽紧紧握着苏子慕的小短腿,一边走,一边喊道:“骑马马,骑马马,小慕儿,骑马马……” (本章完) 第0167章:度假式出差,西北裁兵的难处 翌日。 天微微亮。 苏良告别了唐宛眉,告别了岳丈唐泽,告别了还正在睡熟的苏子慕,出了家门。 吉叔架着马车拉着行李,将苏良送到御史台门前。 此刻,御史中丞唐介和知开封府包拯已站在御史台门口。 欧阳修、范镇、赵抃、吕诲等人昨日便已经出发,台谏官们其实还是较为喜欢去外面巡察的。 “子方兄、希仁兄!”苏良走过去,连忙拱手。 唐介正色道:“景明,西北兵况较为复杂,你此次前去定要扬咱们台谏之威,将事情办漂亮了,至于朝中之事,有我与希仁兄在,定然无恙!” “谨遵台长吩咐!”苏良笑着说道。 包拯拍了拍苏良的肩膀,道:“注意安全,另外向范公问好!” “嗯嗯,一定。”苏良点了点头。 三人闲聊数句后,苏良见行李已经装载完毕,便准备出发了。 此次。 苏良的护卫队长乃是三衙侍卫亲军马军司的一名都头,名为曹护。 没错,是曹家人。 曹家族人都甚是感激苏良,乃是护卫苏良的最佳人选。 曹护约三十岁,身高足足八尺有余,虎背熊腰,一看便是能以一敌多的的练家子。 昨日他接到任务时。 不仅曹家家主和曹国舅曹佾亲自见他,令他保护好苏良。 甚至连曹皇后都令人传话,让其不惜性命也要护好苏良。 曹护也深知苏良对当下朝廷的重要性,自然豁出性命也会护苏良周全。 除了曹护外。 还有一名赶马车的士兵,两名骑马的护卫,他们都是曹护的属下。 加上苏良,一行共计五人。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人数。 还有二十余名士兵会在暗地里跟在其后,在苏良遇到危险时自会出现。 这些人,手里可是都拿着弩器的,出手便是杀招。 这也是赵祯专门交待过的。 西北不比开封府,那里民风彪悍,甚至还有异族,一言不合就有可能动武。 其他御史大多也是这种配置。 像夏竦出行。 行李都能装上五六辆马车,护卫者能有上百人,车队能排上两三里地。 苏良此次乃是巡察,需要低调一些,不然可能什么问题都看不到。 这次,苏良也未选择骑马。 因为他在巡察过程中,也需及时上奏。 且裁兵之策才刚刚开始执行,很多问题还未显现出来,走慢一些反而是好事。 他预计四月下旬能抵达西北即可。 …… 五日后,近午时。 马车行驶在一条宽敞的官道上。 当下的天气,不冷不热,尤为适合出游。 苏良猜测,欧阳修可能在路上已经写有数篇诗词或文章了。 曹护四人,心情也是大好。 他们从来没有遇到如此轻松的差事,肉食管够,遇到驿站便歇息,且从不赶夜路。 更为可贵的是,苏良待他们如兄弟一般。 就在昨日。 苏良提出野炊,五人在一处野湖边钓了十余条鱼。 苏良亲自下手。 杀鱼、烤鱼,丝毫没有半分官威,并且做得比他们要好吃多了。 他们护卫过很多官员,比苏良官职低的也有许多。 但几乎所有的官员,不是颐指气使,便是只拿他们当下属。 像苏良这样的,一个都没有碰到过。 起初。 曹护对苏良的印象就是三个字:小炮仗。 一点就着,脾气烈,见别人做不好事便会破口大骂。 台谏官在朝堂基本都是如此。 但苏良却未曾骂过他们一句,说话都是带着笑容的。 这让曹护感到匪夷所思。 他更没想到的是,论吃喝玩乐,享受生活,这位监察御史也是个趣人。 让他们几个糙汉子,受益匪浅。 近日来。 众人该吃的吃了,该喝的喝了,该玩的玩了,该看的风景也看了。 偶尔,苏良为看某处风景或者品尝当地的美食还会绕些远路。 这让四人甚是愉悦。 哪里是出差,简直是公费度假。 …… 四月二十二日。 苏良一行,已至西北地界。 渐渐的,官道两侧略显荒芜,风沙土尘也多了起来。 西北兵多而民少,且土地不够肥沃,便导致出现了许多无人开垦的荒地。 马车内。 苏良斜躺在马车中,靠在一条软枕上,临近窗口,看起了西北的地图。 当下,西北边界共分四路。 分别为鄜延路、环庆路、泾原路、秦凤路,这四路又隶属永兴军。 个别州县划分较乱,且总是变动。 四路总兵力近三十万人,而需要裁减的数额有近九万人。 其实在宋夏战争前,西北一直维持在二十万人左右。 三战皆输后,兵丁数量才飞涨起来。 表面上看,西北的裁兵压力并不大。 其实不然。 苏良的手指向一处山脉处,微微皱眉。 此山脉名为横山,乃是大宋与西夏的边界山脉。 而今。 西夏占据了横山的大部分区域。 横山山脉从西北的东方处朝着西南延伸,北边是沙漠隔壁,南边是黄土高原。 就像一把大刀般将西北劈成了两个部分,高高的刀背耸立着。 西夏掌控的那片横山区域,地势较高,乃是养马的好地方。 森林草场甚广,还有盐池铁矿。 而大宋掌控之处,地势平坦低洼,就差劲了一些。 为了防止西夏骑兵的冲击,大宋在边界处建立了两百多个城寨。 这就导致,西北的兵非常分散。 像宋夏战争之时的三川口之战。 将官的决策确实有问题,但元昊带领十万余名士兵突袭,宋军就算等来援兵,最多也不过三四万人。 宋军在地势上吃亏。 此外就是西夏军攻宋边境,只为抢掠。 很多西夏人根本不算是西夏兵,且没有得到任何指令。他们只是因为闹了饥荒,便朝着大宋边境抢掠,防不胜防。 范仲淹主政西北后,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修缮城寨上,目的就是防范西夏士兵突袭,抢钱抢粮。 西北禁军的建制甚是复杂,而今裁兵,绝非易事。 西北人向来彪悍,这股子劲头不仅面向西夏人,也面向自己人。 苏良目前只盼着范公能有良策,和这群人讲理,显然是行不通的。 (本章完) 第0168章:宁被杀,勿老死!西北老兵的血性 四月二十三日,近午时。 大河支流,渭水河畔,阳光格外暖。 河水清澈,游鱼成群,空气中弥散着一抹野草的清香。 宜垂钓、野炊、泛舟、远眺。 苏良一行人正在河畔小憩。 接下来,他们将穿过渭水,向北而行。 目的地正是范仲淹所在的庆州。 这几日。 苏良通过官道上的驿站、曹护的信息渠道,打听到了越来越多有关西北裁兵的消息。 范仲淹的处理方式,果断而强硬。 但凡符合裁兵条件者,一律裁减,拖延者罚,徇私者罪。 鄜延路、环庆路、泾原路、秦凤路四路的主官与各个营寨们的主将,迅速列出了裁减士兵的名单。 与此同时。 范仲淹要求:地方州府的抚恤必须迅速到位,田地、职位、金钱补偿,皆不可拖延半分。 有敢聚众闹事、叛乱造反者,即使取消了军籍,依然会按照军规重惩。 除罪加一等外,情节恶劣者甚至会取消抚恤,并进行劳役改造。 犯事士兵的直属长官、地方州府的主官若处置不当也会受到惩处。 可谓是:军令如山,雷厉风行。 苏良很欣赏这种处理方式。 这也是西北禁军惯常的军风。 这里的士兵都见识过烧杀抢掠的蕃贼之害,故而大多都不会“聚而为盗贼”,坑害百姓。 而河北禁军和京东路那边可能就要困难一些。 那边的兵痞居多。 定然会有一些好逸恶劳者,为索取更多的抚恤,生事作乱。 这就完全看当地主官的处置方式了。 这两日。 苏良也遇到了一些放还为民的士兵,大多都是从辽夏边境,返还回乡。 苏良也与他们闲聊了两句。 发现这些人虽然有些失落,但并未有很强烈的反对情绪。 毕竟。 年龄摆在那里、体力摆在那里,而朝廷给予他们的抚恤也还算不错。 …… 就在这时。 河畔前方突然扬起一阵沙尘。 而后,一辆马车朝着河畔处疾速奔来,马车后面还紧紧跟着十余名骑兵。 曹护等人立即警觉起来,将苏良护上马车,警惕地看向前方。 那马车距离苏良大概还有二百多米时,大马的马蹄绊在一块石头上,重重栽倒在地上。 马声嘶鸣。 “轰隆!” 马车侧翻,倒在河畔的沙石地上。 紧接着。 从马车内钻出来四个人,四人拿着行李,一人提着一把朴刀。 连同赶马者,共计五人。 就在五人准备跑的时候,十余名骑兵将他们围了起来。 五人当即背靠着背站成一团,举起手中的朴刀。 苏良从窗户外望去。 这五人,皆身穿灰衣,脚踏黑色布鞋,三人头发花白,还有两人,竟都是独臂。 看其气质,应该是西北老兵。 骑兵为首的一名青年,拽着马绳,高声道:“五位,别再顽抗了,这次我护送你们回老家!” “老家?家人都没了,我们还有什么老家?” “老子活着就只有一个目的,干蕃贼,杀铁鹞子!你们不让老子当兵,老子认了,但是你们阻挡不了老子去杀西夏贼,即使老子被西夏贼杀了,也比老死在家里强,老子今年五十三,比起我那些兄弟,老子这辈子已经活得够长了!” “小兔崽子们,赶紧滚!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们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去烧杀抢掠做坏事的,我们这辈子都是兵,不会做害民害国之事。你们别拦着我们去杀西夏贼!” 那骑兵青年跳下马来。 “五位大哥,我求求你们了,回吧!蕃贼由我们来杀,铁鹞子由我们来灭,那一天很快就到来的,你们要相信朝廷!” “不行,血海深仇,必须我们自己报!当年的好水川之战,大宋输了,但是老子没有输!” …… 听到此处,苏良不由得走下了马车。 西北的士兵和百姓一般都称西夏士兵为蕃贼或羌贼。 而铁鹞子则是西夏的王牌骑兵。 那骑兵青年再次规劝道:“五位,你们再不听劝,莫怪我来硬的了!” 唰! 十余名骑兵顿时亮出了兵器。 这时,一名断臂的老兵将朴刀突然放在脖颈处,气愤地说道:“你们要敢抓我们,老子……老子我就死在这渭水河畔!” “别……别……别!” 骑兵青年连忙朝着一旁的士兵摆手,示意他们后退一些。 紧接着。 他继续规劝道:“五位大哥,莫固执,你们若自杀而亡,那……那不是令范相公、狄将军难堪吗?这是朝廷的裁兵令,你们要相信朝廷,你们去边境打西夏人能杀几人?甚至会误事,将此事交给我们就行……” 一名老兵瞪起眼睛,道:“老子不管!俺爹被西夏贼杀了,俺娘被西夏贼杀了,俺婆娘、俺儿子也被西夏贼杀了,俺要报仇,俺即使死,也要死在战斗中,不然没脸见俺爹俺娘,见俺的妻和俺那七岁的儿子!” 骑兵青年指了指自己。 “你放心,这……这个仇,我们会帮你报的,先把刀放下!”骑兵青年往前走一步。 “你退后!” 一名老兵举起朴刀,朝着手臂处便割开了一个口子。 一时间,鲜血直流。 “你们快滚!不然我们就死在这里,我们都不怕死,但不想大仇未报便死,不想这么窝窝囊囊的死!” 这时,苏良带着曹护四人快步走了过来。 老兵和骑兵们都疑惑地看向他们。 苏良拿出怀里的身份文书,递给曹护,曹护将其递给那名骑兵青年。 骑兵青年连忙拱手道:“秦凤路驻军都头齐飞,参见苏御史!” 苏良微微点头,转头看向那五位老兵。 “五位老哥,我乃御史台监察御史苏良,奉朝廷之命巡察西北裁兵情况,你们有什么情况可以向我反馈?一定不要伤害自己!” 说罢,苏良看向一旁的曹护。 曹护立即会意,迅速跑到马车旁边,拿出了储备的金疮药和纱布。 苏良报出名号后,从五名老兵和这些骑兵的反应看出,这些人并不认识自己。 曹护将金疮药和纱布递给一名老兵,令其为伤者包扎起来。 这些老兵,脾气刚烈,都是宁折不弯的主儿。 若现在擒他们,他们还真敢挥刀自杀。 一名老兵看向苏良。 “你……你是御史?你能见到范相公和狄将军吗?” 苏良笑着点了点头,道:“能,我正是要赶往庆州去见范相公。” 老兵抬起胸膛。 “你……你告诉范相公,告诉狄将军,我们不是要造反闹事,我们……我们只是想干我们想要做的事情,如今我们都被消了兵籍,变成了百姓,朝廷不是称百姓可自由迁徙吗?凭什么还要限制我们的自由?” 秦凤路驻军都头齐飞忍不住开口道:“没人限制你们的自由,但是你们不能去边境找事?” “什么叫找事,我们去报仇就不行吗?即使我们被西夏贼杀了,也绝不给大宋丢人!” 齐飞看向苏良,一脸无奈地说道:“苏御史,你有所不知,这些老兵成立了一个杀蕃社,从众者云,至少有上千人,他们约定集结在一起,共杀西夏贼,这……这不是乱来?不是破坏朝廷的裁兵之策吗?” 听到此话,苏良也是哭笑不得。 他本以为只有这五人有如此想法。 原来还有一大批老兵不愿放还为农,想着与西夏人接着干呢! 苏良想了想,看向五位老兵,道:“五位老哥,你们看这样行不行,我今日便写信给范相公,让他给你们一个交待,但是你们也答应我,不能再往边境走了,如何?” 一名老兵摇了摇头。 “不行!我们还是要走我们的,你们若能给我们一个交待,直接张贴布告,我们能看到。若给不了,我们就继续做我们的事情,谁也不掺和谁。” “你说得倒是轻巧,你与西夏贼又没有血海深仇,我们凭什么听你的!”又一名老兵瞪眼道。 他对文官,警惕心甚高。 “好好,我答应你们,你们可以继续前行,我们不拦你们!”苏良道。 “苏御史,这……” 齐飞话没说完,苏良便打断了他,道:“放心,一切后果由本官来承担。” “那……那……现在就让我们走!”一名老兵说道。 苏良点了点头,道:“将他们的马车扶起来,将车辕架好。另外,给他们换一匹好马,将我们车上的干粮也给他们。” “是。”曹护当即就去安排了。 片刻后。 五名老兵赶着马车朝远处驶去,很快就没了身影。 苏良看向有些不解的齐飞,道:“这群老兵为了杀西夏贼连命都不惜,即使将他们送回老家,他们还是会偷偷跑回去的。强制无用,此事交给本官吧!” “末将,遵命!” 齐飞朝着苏良重重拱手,然后带着一众骑兵迅速离去。 一旁。 曹护忍不住称赞道:“这群老兵真有血性,血海深仇不能不报,我大宋士兵若皆如此,怎会被辽夏欺负!” “是啊!态度可嘉,但容易做傻事,你派人跟着他们,有情况随时汇报。”苏良想过西北的老兵会出状况,但没想到却是出这种状况。 一言以蔽之,还是前些年大宋无能,使得百姓糟了大罪。 苏良看向远方,喃喃道:我相信,那些曾经被欺负的岁月,定将一去不复返了! (本章完) 第0169章:首见范仲淹,当世第一流人物,当如是乎! 当日晚。 苏良留宿驿站,便给范仲淹写了一封信。 一方面告知“返乡老兵组建杀蕃社”的情况;另一方面告知自己将在五日后,抵达庆州。 庆历二年,苏良在汴京参加省试时,范仲淹在西北;庆历三年到四年,范仲淹做副相时,苏良又在地方任职。 自苏良担任监察御史后,他与范仲淹信件往来不下百封,然而却一直未曾谋面。 苏良对这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士大夫官员典范,景仰久矣。 …… 四月二十七日,夜。 苏良距离庆州州城还有近六十里路,预计明日下午便能抵达。 而这时。 他又得到了杀蕃社的一个消息。 这群老兵根本不是秦凤路驻军都头齐飞所称的“上千人”。 而是已经集聚了近五千人。 并且他们还有一个响亮的口号:命换命,杀蕃贼! 这个口号令苏良寒毛竖起。 他也能理解这群老兵的心情,他们大多都是因家人被西夏兵所害才选择当兵,希望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 而只要留在军营中,他们便有上阵杀敌的机会。 但随着裁兵令的执行,这些年支撑他们生活下去的信念轰然倒塌。 他们在军营多年,早已远离了柴米油盐、耕种劈柴的寻常日子,再加上没有了家人。 生活便再无挂念。 他们便想着以命换命,报仇雪恨。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苏良对这些老兵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但又不想让他们坏了大局,白白牺牲。 此次西北裁兵若安置不好这些人,那将是巨大的隐患。 …… 四月二十八日,午后。 苏良一行终于来到了庆州城。 苏良刚到城门便听到了城内小贩的吆喝声,甚至还闻到一股浓郁的烤羊味道,肚子不由得都有些饿了。 他刚进城内。 一名身穿青衫,年约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便走到马车前。 其拱手道:“车内可是苏御史?” 苏良掀开门帘,疑惑道:“正是苏良,公子是?” “纯仁奉家父之命,特来迎接苏先生!”青年再次拱手。 “原来是尧夫,客气,客气了!”苏良笑着说道,连忙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这位青年,正是范仲淹的次子范纯仁。 表字尧夫,现年二十一岁。 曾师从胡瑗、孙复等大儒,而今陪在范仲淹身边,正在准备明年的进士科考试。 “尧夫,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喊什么先生,叫声景明即可!”苏良笑着说道。 “不妥不妥,苏先生之才,纯仁当敬为师。”范纯仁谦虚有礼,俨然得了范仲淹的真传。 “无所谓啦!你怎么开心就怎么喊,马车就不坐了,咱们在大街上走一走,然后前去拜访范公。” “嗯嗯,好。”范纯仁笑着点了点头。 范纯仁虽身在西北,但却听过苏良的许多传说。 舌为刀,唇为剑,一次次智斗两府三司,一次次为朝廷出谋划策。 嬉笑怒骂,皆是锦绣文章。 他父亲不止一次称:为父新政之时,若台谏有苏景明,何止溃败焉。 这种评价,让范纯仁对苏良升起了景仰之心。 在拜读过苏良的文章后,更是受益匪浅,连呼:台谏官当如苏景明! 这也让范纯仁一直以为,苏良应该是那种言语锋利,不苟言笑之人。 哪曾想,竟然翩翩如玉,洒脱不拘。 俨然一个当世李太白。 片刻后。 二人走在大街上,边看便聊。 起初,范纯仁与苏良聊天还有些紧张。 但见到苏良竟在街头买了一串冰糖葫芦吃起来后,他彻底放松了下来。 二人相聊甚欢。 苏良也得知,范仲淹最近身体不好,有肺疾,也有寒疾。 若不是西北需要他,他甚至都有请辞致仕的想法了。 大半个时辰后。 范纯仁先为苏良等人安置罢住处,让众人都洗漱一番,然后才带着苏良来到了范宅。 此刻,已到了吃晚饭之时。 大厅内。 身穿一袭深蓝色长袍的范仲淹,听到仆人汇禀,便快步朝着前院奔去。 而这时,苏良刚好走了过来。 “苏良参见范公,在西北,您辛苦了!”苏良重重拱手道。 苏良非常清楚范仲淹在新政失败后,主政西北面临的压力,能将西北治理的如铜墙铁壁一般,实乃儒帅。 范仲淹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他激动地拉着苏良的手,道:“苏景明,你让老夫好生盼啊!快快,屋里坐,老夫知你来,两个时辰前便将羊肉炖上了!” “哈哈,范公,那小子今日可是有口福了,我可是相当能吃!” “管够,吃多少有多少!” …… 初次相见的范仲淹和苏景明,就像认识已久的旧友一般,交谈极为顺畅,没有半分生分之感。 二人写信交流时,基本已经互为知己了。 范仲淹的遗憾是,在新政变法之时,没有遇到这么一位能够力挽狂澜的台谏官。 苏良的遗憾是,如果他担任台谏官始,范仲淹便是两府三司的相公,大宋绝对要比当下发展的更好。 片刻后,羊肉上桌。 范纯仁坐在一旁,连忙为苏良倒酒。 范仲淹拿起酒杯,看向范纯仁,道:“今日为父高兴,可破例饮上一小杯,再不饮,咱家的酒都被那位狄大将军顺走了!” 范纯仁无奈,只得为其倒上一杯。 接下来。 三人便一边吃羊肉,一边闲聊起来。 范仲淹与苏良相见甚欢,不知不觉,足足饮了五杯,最后被范纯仁撤去了酒杯,才喝起了清茶。 饭毕。 三人去了书房。 范仲淹知晓全宋变法已不可阻挡,而苏良必为主力。 便讲起了当年范、富新政的细节,需注意的事项,以及容易踩到的陷阱等。 范纯仁听得津津有味,其父亲以前从未向他讲过这些。 片刻后。 范仲淹与苏良相对而坐,从科举聊到吏治,从裁兵聊到辽夏,从齐州聊到民生…… 二人所聊甚快,涉及面也广,范纯仁都有些跟不上二人的思路。 令范纯仁最为惊讶的是—— 苏良的知识面和认知程度丝毫不亚于父亲,有时甚至能为自己的父亲答疑解惑。 并且苏良的一些新奇观点,范仲淹都忍不住拍案叫好。 范纯仁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此刻的苏景明。 和那个在街头吃糖葫芦、甚至一口能吞下两颗糖葫芦的苏景明,看上去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而苏良也是受益颇丰。 范仲淹对齐州变法的预见性,对当下两府三司的格局,对辽夏战事的预判,都令苏良耳目一新。 与其相聊,苏良增长的不仅是眼界,还见识到了一颗倾心为宋的赤子之心。 这让苏良不由得发自内心感叹:当世第一流人物,当如是乎! (本章完) 第0170章:集聚熙河畔的老兵:要么抓了我们,要么杀了我们 翌日,天蒙蒙亮。 庆州城,范宅内,不时传来清脆的鸟鸣声。 范仲淹、苏良、范纯仁陆续从书房内走出。 三人没想到一聊便是一整夜。 但他们皆目光炯炯,未有半分疲态。 若不是范纯仁提醒天都亮了,可能还会聊更久。 范仲淹望向远方布满橘色霞光的天空,感叹道:“老夫好久都没有如此酣畅淋漓地聊过政事了,纯仁,安排景明好生休息,老兵组建杀蕃社之事,待汉臣到来后再议。” “与范公一夜长叙,小子也是受益匪浅,范公,您休息吧!”苏良笑着拱手。 苏良向来不拘礼数。 对陈执中、夏竦等相公根本没有这些虚礼。 但他对范仲淹乃是由衷的敬佩,不由得多了一些礼数。 …… 苏良回屋后,倒头便睡,一直睡到午后才醒了过来。 紧接着。 庆州的一些官员为苏良送来一些西北裁兵的文书。 苏良翻阅文书且问询一番后,才让这些官员离开。 他来西北主要便是巡察裁兵之事。 还要及时向朝廷呈报消息,故而要对西北的裁兵情况有个全面的了解。 有范仲淹和狄青坐阵,西北的裁兵效率非常高。 当然,各个地方也都发生了一些小摩擦,但好在都能妥善解决,整体来讲算是顺利。 目前最让苏良头疼的便是那些不要命的热血老兵。 论战斗意志,论精神气,他们依然可算得上优秀的西军士兵。 但毕竟年龄大了,体力跟不上。 打仗又不是逞凶斗狠、街头群殴,必须要从大局考虑。 他们若真聚众胡闹,极有可能出大问题。 …… 翌日,午后,庆州官署。 范仲淹与苏良坐在一处长桌前正在批阅文书,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人未到而声先行。 一道粗犷的声音响起。 “范公,苏景明何在,我要看一看这位能在垂拱殿前施展过肩摔的台谏官长什么模样?” 苏良不由得笑着站起身来。 没想到这位大宋“武曲星”对他印象最深之处,竟是抱摔前御史中丞王拱辰。 苏良见一位面带刺青的彪形大汉大步走进屋内,连忙拱手道:“监察御史苏良参见狄将军!” “哈哈哈哈……嘴可杀人苏景明,我大宋最年轻的台谏官!” 狄青直接给苏良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 勒得苏良快喘不过气来后才放手,然后拍了拍苏良的肩膀,道:“范公可是经常夸你呢,我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今日一见,果然气质不俗……” 狄青看向苏良,欣赏的话语说了一大堆。 苏良没想到狄青如此健谈。 他看过狄青的考绩,中书的评语是:勇猛善战,慎密寡言。 但而今见到真人,发现其根本不寡言。 苏良不知道的是,狄青在文官面前确实话少,因为他是行伍出身,怕说错话。 但因范仲淹多次提到苏良。 而狄青又极为欣赏苏良这类有冲劲的文官,话语才密起来。 当即,三人便坐在一起,聊起了裁兵之事。 不多时便聊到了老兵们组建杀蕃社。 狄青微微皱眉,道:“范公,要不我亲自走一趟,强行驱逐。这些老兵大多都是我的部下,还不敢忤逆我的命令,若有违抗者,我便强行将其送回老家。” 范仲淹摇了摇头。 “他们确实会听你的命令,但返乡后,老夫担心他们想不开自尽啊!” “这……这……这……”狄青顿时无话可说。 范仲淹和他都非常了解这些老兵。 那些不愿返乡的老兵几乎都与西夏有着血海深仇,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杀西夏贼。 一旦被强行送回老家,他们可能会再跑,甚至有可能在绝望下选择自尽。 这些都是对大宋有功的人。 范仲淹和狄青自然不希望此等悲剧发生。 就在三人绞尽脑汁,思索着如何安置这些人时。 一名驿兵快步奔了过来,高声道:“范公,秦州急信!” 听到“秦州”二字。 狄青和苏良都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 秦州乃秦凤路治所。 是大宋的西北边境重城,临近熙河、河湟地区。 西边是吐蕃诸部,西北是西夏,那里除了汉人外,还集聚着大量的吐蕃人、羌人和党项人。 经常出现小范围冲突。 秦州传来急信,显然是西北边境出了问题。 范仲淹打开信件,看罢后,将信件递给狄青,狄青看完后,将信件递给了苏良。 三人看完后,都不由得紧紧皱起眉头。 边境没出事。 还是那群老兵的事情。 信件来自于秦州知州刘存。 他在信上称:近八千名号称‘杀蕃社成员’的老兵,集聚在熙河之畔,意欲在熙河附近拓荒,建立村落。 刘存令兵士驱赶。 但这群五十多岁的老兵声称,要么抓了他们,要么杀了他们。 否则便绝不离开,有的甚至以死相逼。 刘存还摘录了那群老兵的原话。 “我们……我们不给官衙添乱,不惊扰百姓,不要朝廷的任何抚恤,更不会干出一件对我大宋百姓有害的事情,我们只想待在熙河边,你们若再逼我们,我们便选择跳河自杀……” 老兵们的话语说得甚是决绝,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他们的意图也很明显。 若西夏与大宋发生战事,熙河两岸乃必争之地。 这群老兵打算住在这里,俨然是准备着随时与西夏人死战,甚至是为国捐躯。 而熙河附近的商人、当地百姓都甚是支持他们。 这令刘存甚是无措。 不知该是将他们当作反对裁兵的闹事者处置还是当成流民,便只能向上反映。 狄青乃是最心疼士兵的。 他想了想,看向范仲淹和苏良。 “二位,能否向朝廷说明情况,令这些老兵重回军营。” “八千人而已。我们这些军伍的兄弟省一省,一定能养活他们,并且他们素有经验,真打起仗来,一点不逊于那些青壮年们!” 范仲淹犹豫了片刻后,摇了摇头。 “不行,这个坏苗头不能开,我们必须坚决完成朝廷的裁兵任务,不能有丝毫妥协!” 一旁的苏良也点了点头。 裁兵之策,绝对不能出现任何例外,不然其他地方定会效仿,导致出现各种意外。 但如何安置这八千老兵呢?苏良不由得感觉到万分头疼。 (本章完) 第0172章:范公之志重燃,苏良又得重赏 五月初三,近黄昏。 由苏良主笔、范仲淹润色的“就地设镇,安置老兵”之策(即熙河开边之策)完成。 范仲淹命急脚递当日便将其送往了汴京城。 急脚递日行可达四百里,大概四日便能将消息传到汴京。 这就意味着十日左右,范仲淹便能收到官家手诏。 范仲淹已向秦州知州刘存去信,对那八千老兵先以安抚为主,提供日常所需。 他与苏良笃定,官家定然不会拒绝此策。 …… 接下来。 苏良便一边品尝西北美食,一边与范仲淹、狄青畅聊天下之事。 这让对军事了解不足的苏良,所获颇丰。 当然。 苏良也未忘了自己的本职公事。 他不断阅览从西北各个州府送来的裁兵进度文书,而后撰写成汇报奏疏,命驿兵送往汴京城。 待解决了那八千老兵的问题,西北裁兵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大的困难了。 与此同时。 苏良也向范仲淹求了数幅墨宝。 除了其泰山大人所需的那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外,他还请求范仲淹为即将建成的百家学院写了几幅字。 范仲淹自然是欣然应允。 …… 五月初六,入夜。 范宅之内。 范仲淹、狄青、苏良、范纯仁同坐一桌。 今晚,乃是送行宴。 苏良明早便将出庆州城,前往西南方向的秦州。 苏良担着西北裁兵的监察之责,已走到了庆州,自然也要去秦州看一看。 他到秦州时,官家的诏令大概率会传到秦州。 待他确认老兵们皆安置妥当,便会从秦州东行,直接回汴京城。 饭桌之上,四人一边聊天,一边饮酒。 这时。 苏良端起酒杯,缓缓站起身来。 “范公,预计明年我朝将会开启全宋变法,我定会推举您回朝主持大局,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听到这话。 一旁的狄青和范纯仁都是心头狂喜。 范仲淹端酒的手都有些颤抖。 他微微摇头。 “不行了,老夫已年迈,拉不动大宋这架巨大的马车了!” “不用您使劲,您照看着方向就行,我们有劲!喝了这杯酒,你可就算答应我了,到时莫要婉拒圣意!”苏良再次高高举起酒杯。 范仲淹看向手中的酒杯,有些犹豫。 “范公,这有什么可犹豫的,西北对您而言太小了,你早就该回朝了”!狄青站起身,端着酒碗激动地说道。 “爹,这……这不一直是你的理想吗?为了大宋江山,为了天下百姓!”范纯仁也站起身劝道。 狄青和范纯仁其实都清楚,范仲淹素来便有“致君尧舜上”之志,只是被前几年的新政和这几年日益病态的身体磨掉了志向。 范仲淹望着三人期盼的眼神,笑了笑。 “好,我就饮了此酒!” 此时的范仲淹,豪气干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杯酒。 是他对苏良的承诺。 也是他对此生理想的再次追逐。 苏良、狄青、范纯仁三人甚是欣喜,也纷纷一饮而尽。 …… 翌日清晨。 庆州南城门,三里外的官道上。 “范公、狄将军,莫再送了,再送就把我送到秦州了!”苏良笑着说道。 范仲淹一脸不舍。 “景明,这几日习惯了与你畅聊,你这一走,老夫还真不习惯,老夫不再远送了!” “最后,老夫再叮嘱你一句话:朝堂水深,若遇险事而不能自救,传信西北,老夫定会帮你!” “俺也一样!”狄青也一脸郑重地说道。 苏良那道熙河拓边之策,已经彻底让范仲淹和狄青将其当作了知己好友。 “嗯嗯。”苏良重重点点头,而后朝着二人拱手,上了车马。 片刻后。 苏良一行人远去。 范仲淹朝着一旁的狄青道:“汉臣,我记得军中有一名懂得五禽戏的医官,你过两日将他找来,我要学一学五禽戏!” 五禽戏,乃东汉华佗所创,又名长寿功。 经常练习者,据说可延年益寿。 “好嘞!此功一练,范公定然还能为朝廷大干三十年!”狄青大笑着说道。 苏良来西北一趟,令二人斗志高昂,精气神和往常已完全不一样。 …… 午后。 汴京城,垂拱殿内。 赵祯正在批阅奏疏,忽闻有西北方向的急脚递,连忙令人将文书呈递上来。 他见是范仲淹与苏良呈递,不由得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大约一刻钟后。 赵祯看完苏良与范仲淹共同署名的奏疏,然后将西北区域的地图找了出来,又认真研究起来。 又过了一刻钟。 赵祯面带笑容,在御案前兴奋地来回踱步。 这一刻,他心情激动。 欣喜程度丝毫不亚于得知曹皇后生下皇子那一刻。 拓疆土,灭西夏。 这是赵祯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是太祖太宗都未能做到的事情。 但而今,却能够悄悄迈出第一步,他怎能不高兴。 对一名帝王而言,没有比开疆扩土更大的功劳。 且在大宋的眼里,辽夏吐蕃,皆为蛮夷,唯宋为正统。 任然赵祯从不爱战,但也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赵祯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想收回燕云,必须先灭掉西夏。 当下,苏良这个计划并未主张立即动武,而是慢慢同化异族,而后招抚,进而令西夏背部受敌。 “可行,甚为可行!”赵祯回到御案前,当即亲手写起了诏令。 大宋内藏库的钱都由他把控着。 为了能拓边,成就不世之业。 建城寨、行贸易的钱财,完全算不得什么。 半个时辰后。 赵祯写罢诏令,即刻令急脚递送了出去。 而后,他自有理由向两府解释。 赵祯甚是开心,朝着一旁的小黄门招了招手。 “传朕旨意,赐监察御史苏良家,金三百两、紫菱十匹、棉百两、茶五饼、酒五坛,另外他岳丈不是一位夫子吗?另赐笔墨纸砚两套。” “另外,去告知皇后让其近日邀请苏唐氏携子入宫,请餐食,加厚赏!” “是!”小黄门拱手答应道。 当日,一马车的赏赐便送到了苏宅。 唐泽和唐宛眉连忙谢恩,自从官家生子后,对苏家赏赐甚厚,所赏之物加起来,已足以让苏家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百官听闻此事后,都甚是羡慕。 但也已习以为常。 他们很清楚,皇子的身体越健康,官家的子嗣越多,苏良受到的恩赏就会越厚重。 感谢书友天边一片云的打赏,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171章:为老兵安家?我想为大宋新增一座城! 庆州城,官署内。 范仲淹、狄青、苏良三人都皱眉思索着这近八千名老兵的安置方式。 片刻后。 范仲淹缓缓道:“八千老兵,聚于熙河之畔,若无人辖制,必出乱相。他们已被夺去军籍,绝不可能再复为兵!” “实在不行,老夫亲自走一趟,与他们讲讲道理,实在劝不回来的,便只能先来硬的,而后再由地方主官说服他们。” 这是范仲淹能想到的最为稳妥的办法。 狄青道:“范公,还是让我去吧!你身有隐疾,不宜长途奔波,况且这些老兵根本不听道理,我看还是要狠狠骂他们一顿!” 范仲淹无奈一笑。 “你去骂他们?你比谁都心疼他们,我怕你去了那里,转头就替他们鸣不平,希望恢复他们的军籍!” 狄青傻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范仲淹非常了解他。 狄青相当护兵,压根听不得士兵们诉真情。 就在这时。 一直没有开口的苏良,拿起一旁的西北地图,认真寻找起来,而后指了指一处地方,道:“我有主意了!” 范仲淹和狄青同时看向苏良。 苏良道:“就地设镇,让这些老兵作为边民留在熙河畔,镇的名字就叫做熙河镇。” 狄青摇了摇头。 “这些老兵都是奔着杀西夏贼去的,住在熙河畔,隐患太大,且他们选的地方极为荒芜,根本无法管辖,没准儿几个带头的头脑一热,提着朴刀就去打西夏贼了,不行不行!” “修城寨、囤士兵、建市集。城寨之兵可保护他们,建立市集可令一部分老兵充当我大宋商人的护卫。若真大战爆发,将他们放到最后,作为运载军备的力夫使用。”苏良一脸认真地说道。 “景明,你说笑了,修城寨,建市集,极耗钱财,莫说朝廷不允许,即使允许,也不划算啊!” “你可知修建一座城寨要多少钱?这可是八千老兵。假设三千人开垦荒地,两千人打猎,那还有三千人闲着,你可知需要三千人护卫的市集有多大?” “更何况边境的那群羌人、吐蕃人比西夏人都穷,马匹又不舍得卖,在那里发展市集,俨然是去布施,纯是做赔本买卖!” 这一刻。 狄青觉得苏良纸上谈兵,有些外行了。 为了安置八千老兵,竟要在边境的荒芜之处修城寨、建市集。 简直就是为了喝口醋,专门去包一顿肉馅饺子。 朝廷根本不会批复。 这些钱,养八万士兵都绰绰有余。 苏良微微一笑。 “我的最终目的,不是要为八千老兵安个家,而是想为咱大宋新增一座城,如果我们能将熙河镇最终变成我大宋的熙州,那在熙河畔修城寨,建市集,是否划算呢?” 一旁的范仲淹骤然站起身来,眼睛发亮。 “景明,你的意思……意思是,要……拓边?” 苏良点了点头,将西北地图放在桌子中央。 “欲夺燕云,先灭西夏,欲取西夏,先复河湟,我们该往前迈一步了!” 苏良的手指放在熙河前面的一处地方。 这个地方便是河湟。 由湟水和黄河冲击而成的两个谷地。 “范公、狄将军,你们且看,当下的河湟地区主要归吐蕃部族所有。前几年,元昊与吐蕃的最大族落唃厮啰为争河湟而大战,其实意在掠夺我们的秦州。” “虽然唃厮啰赢了,但近来吐蕃诸部分裂严重,战事不断,随时都有可能被西夏灭掉。若西夏占领河湟,那我秦州之地危矣,虽有城寨可守,但难阻他们抢掠百姓和商队。” “如果我们率先占领了河湟之地,就相当于直插西夏腹地,令其有腹背之忧。并且,河湟可是盛产战马的好地方!” “建立熙河镇,就是我们迈出的第一步。” “而后,我们先以文拓边,在熙河畔建立市集,繁荣商贸,将我们的文字、商品、美食、习俗全都转移过来,待那些吐蕃人、羌人被我们同化后,再进行招抚,他们必定愿意归顺!” “至于那些不愿归附的,我们便以武力征服。” “以后能拓边多少里,何时以文拓边,何时以武拓边,那就看二位如何选将了!” “我们以此为目的,向朝廷要钱、要兵、要商队,官家给不给?”苏良看向狄青。 “给,肯定给啊!”狄青一脸激动地说道。 开拓疆土,乃不世之功。 大宋若能占领河湟地区,那官家几乎就能被称为中兴之君。 这个名号,谁能拒绝! 此外,若能占领河湟,那负责此事的主帅绝对能称得上当朝第一军功。 必然可名垂青史! 即使不言拓边。 仅仅是河湟地区的战马便足以令官家动心。 往昔。 大宋以安抚吐蕃诸部为主,一直采取怀柔政策。 但那群吐蕃兵根本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为了利益,随时都有可能倒戈相向,臣服于西夏。 大宋占领河湟,是在恢复唐朝旧土,是在拯救那里受苦受难的百姓。 苏良接着说道:“此外,那八千老兵看到朝廷为了他们修城寨、建市集,为他们找事做,他们能不感动?以后做事还能不听命吗?日后,他们若知自己乃是熙州的第一批原住民,那就更不会闹了!” “妙啊!景明,还是……还是你们读书人厉害!”狄青由衷地夸赞道。 苏良这一番话。 直接为大宋与西夏日后的全面战争铺好了路,而安置这八千老兵完全变成了顺便的事情。 这种前瞻性,这种对战事的理解,特别是这种胆略,令狄青佩服得五体投地。 范仲淹也是面色激动。 “景明,这些年来,我只守不攻,一直采取保守之策,其实还是未从新政的阴影中走出来,而今,我们确实有能力向前迈一大步了!” “不过此事不可外扬,我们三人外加官家知晓即可。”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 若让西夏人知晓此布局,他们必然拼死了在河湟区域布兵,甚至还会联合吐蕃的一些部落攻宋,那就糟糕了。 这一刻,狄青看向苏良,忍不住称赞道:“景明,你还做什么台谏官,可为帅也!” 范仲淹则是淡淡一笑。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发现苏良未来,可成一代名帅,亦可成为一代贤相。 不过现在,他觉得苏良还是最适合担任一名台谏官。 因为他在台谏官的位置上作用更大,可使得官家圣明,群臣贤良,奸佞之人无所遁形。 熙河开边,即将提前拉开序幕。 感谢书友“日后还能做什么”的打赏,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172章:范公之志重燃,苏良又得重赏 五月初三,近黄昏。 由苏良主笔、范仲淹润色的“就地设镇,安置老兵”之策(即熙河开边之策)完成。 范仲淹命急脚递当日便将其送往了汴京城。 急脚递日行可达四百里,大概四日便能将消息传到汴京。 这就意味着十日左右,范仲淹便能收到官家手诏。 范仲淹已向秦州知州刘存去信,对那八千老兵先以安抚为主,提供日常所需。 他与苏良笃定,官家定然不会拒绝此策。 …… 接下来。 苏良便一边品尝西北美食,一边与范仲淹、狄青畅聊天下之事。 这让对军事了解不足的苏良,所获颇丰。 当然。 苏良也未忘了自己的本职公事。 他不断阅览从西北各个州府送来的裁兵进度文书,而后撰写成汇报奏疏,命驿兵送往汴京城。 待解决了那八千老兵的问题,西北裁兵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大的困难了。 与此同时。 苏良也向范仲淹求了数幅墨宝。 除了其泰山大人所需的那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外,他还请求范仲淹为即将建成的百家学院写了几幅字。 范仲淹自然是欣然应允。 …… 五月初六,入夜。 范宅之内。 范仲淹、狄青、苏良、范纯仁同坐一桌。 今晚,乃是送行宴。 苏良明早便将出庆州城,前往西南方向的秦州。 苏良担着西北裁兵的监察之责,已走到了庆州,自然也要去秦州看一看。 他到秦州时,官家的诏令大概率会传到秦州。 待他确认老兵们皆安置妥当,便会从秦州东行,直接回汴京城。 饭桌之上,四人一边聊天,一边饮酒。 这时。 苏良端起酒杯,缓缓站起身来。 “范公,预计明年我朝将会开启全宋变法,我定会推举您回朝主持大局,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 听到这话。 一旁的狄青和范纯仁都是心头狂喜。 范仲淹端酒的手都有些颤抖。 他微微摇头。 “不行了,老夫已年迈,拉不动大宋这架巨大的马车了!” “不用您使劲,您照看着方向就行,我们有劲!喝了这杯酒,你可就算答应我了,到时莫要婉拒圣意!”苏良再次高高举起酒杯。 范仲淹看向手中的酒杯,有些犹豫。 “范公,这有什么可犹豫的,西北对您而言太小了,你早就该回朝了”!狄青站起身,端着酒碗激动地说道。 “爹,这……这不一直是你的理想吗?为了大宋江山,为了天下百姓!”范纯仁也站起身劝道。 狄青和范纯仁其实都清楚,范仲淹素来便有“致君尧舜上”之志,只是被前几年的新政和这几年日益病态的身体磨掉了志向。 范仲淹望着三人期盼的眼神,笑了笑。 “好,我就饮了此酒!” 此时的范仲淹,豪气干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杯酒。 是他对苏良的承诺。 也是他对此生理想的再次追逐。 苏良、狄青、范纯仁三人甚是欣喜,也纷纷一饮而尽。 …… 翌日清晨。 庆州南城门,三里外的官道上。 “范公、狄将军,莫再送了,再送就把我送到秦州了!”苏良笑着说道。 范仲淹一脸不舍。 “景明,这几日习惯了与你畅聊,你这一走,老夫还真不习惯,老夫不再远送了!” “最后,老夫再叮嘱你一句话:朝堂水深,若遇险事而不能自救,传信西北,老夫定会帮你!” “俺也一样!”狄青也一脸郑重地说道。 苏良那道熙河拓边之策,已经彻底让范仲淹和狄青将其当作了知己好友。 “嗯嗯。”苏良重重点点头,而后朝着二人拱手,上了车马。 片刻后。 苏良一行人远去。 范仲淹朝着一旁的狄青道:“汉臣,我记得军中有一名懂得五禽戏的医官,你过两日将他找来,我要学一学五禽戏!” 五禽戏,乃东汉华佗所创,又名长寿功。 经常练习者,据说可延年益寿。 “好嘞!此功一练,范公定然还能为朝廷大干三十年!”狄青大笑着说道。 苏良来西北一趟,令二人斗志高昂,精气神和往常已完全不一样。 …… 午后。 汴京城,垂拱殿内。 赵祯正在批阅奏疏,忽闻有西北方向的急脚递,连忙令人将文书呈递上来。 他见是范仲淹与苏良呈递,不由得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大约一刻钟后。 赵祯看完苏良与范仲淹共同署名的奏疏,然后将西北区域的地图找了出来,又认真研究起来。 又过了一刻钟。 赵祯面带笑容,在御案前兴奋地来回踱步。 这一刻,他心情激动。 欣喜程度丝毫不亚于得知曹皇后生下皇子那一刻。 拓疆土,灭西夏。 这是赵祯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是太祖太宗都未能做到的事情。 但而今,却能够悄悄迈出第一步,他怎能不高兴。 对一名帝王而言,没有比开疆扩土更大的功劳。 且在大宋的眼里,辽夏吐蕃,皆为蛮夷,唯宋为正统。 任然赵祯从不爱战,但也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赵祯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想收回燕云,必须先灭掉西夏。 当下,苏良这个计划并未主张立即动武,而是慢慢同化异族,而后招抚,进而令西夏背部受敌。 “可行,甚为可行!”赵祯回到御案前,当即亲手写起了诏令。 大宋内藏库的钱都由他把控着。 为了能拓边,成就不世之业。 建城寨、行贸易的钱财,完全算不得什么。 半个时辰后。 赵祯写罢诏令,即刻令急脚递送了出去。 而后,他自有理由向两府解释。 赵祯甚是开心,朝着一旁的小黄门招了招手。 “传朕旨意,赐监察御史苏良家,金三百两、紫菱十匹、棉百两、茶五饼、酒五坛,另外他岳丈不是一位夫子吗?另赐笔墨纸砚两套。” “另外,去告知皇后让其近日邀请苏唐氏携子入宫,请餐食,加厚赏!” “是!”小黄门拱手答应道。 当日,一马车的赏赐便送到了苏宅。 唐泽和唐宛眉连忙谢恩,自从官家生子后,对苏家赏赐甚厚,所赏之物加起来,已足以让苏家下半辈子都衣食无忧了。 百官听闻此事后,都甚是羡慕。 但也已习以为常。 他们很清楚,皇子的身体越健康,官家的子嗣越多,苏良受到的恩赏就会越厚重。 感谢书友天边一片云的打赏,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173章:招惹苏良?来自整个大西北的追杀! 五月十七日。 深夜,无星无月。 秦凤路界域,一处驿站内,苏良睡得正香。 就在这时。 他忽然听到外面有人高喊道:“走水啦!走水啦!” 苏良瞬间坐起。 此刻,房门已然着火,且越烧越旺。 屋内烟气弥漫,甚是熏人。 苏良立即拿出放在枕头下的一把袖中弩和一把匕首,准备跳窗而逃。 出门在外,他习惯将防身之物放于身旁。 此屋在二楼,窗外乃是驿站后院。 目前院内还未有火势,院墙处也是一片黢黑。 就在苏良准备打开窗户的那一刻,曹护突然冲过来,一把拉住了苏良。 “苏御史,莫开窗!” 曹护递给苏良一条湿毛巾,而后将床上的被褥卷了卷,打开窗户,从窗户口扔了出去。 随后,他立即拉着苏良蹲在地上。 嗖!嗖!嗖! 嗖!嗖!嗖! 在被褥扔出去的那一刻,无数箭簇从院墙上射出,有的直接射入屋内,深深扎在木板上。 苏良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若刚才他真跳了窗。 那恐怕现在已被射成了一只刺猬。 “有人包围了驿站,不过我们的人马上就能到!” 曹护一边说,一边示意苏良用湿毛巾捂住口鼻,然后拉着他慢慢下楼。 很快,苏良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道道马嘶声。 应该是自己人到了。 苏良的护卫人员,除了曹护四人外,还有二十六名禁军士兵,他们紧跟其后,手中有刀有弩,皆是以一敌十的禁军精锐。 随后,外面乱作一团。 兵器撞击声、惨叫声、战马的嘶吼声…… 宛如战场一般。 驿站内,杂役们迅速倒水灭火。 曹护清除着前方障碍,带着苏良来到一楼角落处。 这个地方相对安全。 在门口一直守卫着的三名护卫迅速将苏良围了起来。 他们的任务便是与苏良形影不离。 曹护看向苏良,道:“苏御史,当下驿站内还是安全的,我去外面看一看,稍后便回。” 苏良点了点头。 此等情况,他自然全都听从曹护安排。 外面的打斗声愈加势大。 苏良仅听声音,便能感觉到战斗的惨烈。 半刻钟后。 手提一把大长刀,衣服上满是血渍的曹护跑了回来。 “外面大概有几十名黑衣贼人,他们有刀有马还有弓箭,应该是西夏人,不过不难对付,他们绝对闯不进驿站,苏御史,你安心休息就是!” 曹护说罢,再次冲了出去。 约大半个时辰后,外面渐渐没了动静。 这时。 一身是血,左臂还挂了彩的曹护快步走了进来。 “苏御史,贼人已逃,咱们身死三人,受伤十二人,击杀对方三十二人,剩下的二十多名贼人则是骑马逃了。为首者,是一个身材瘦小的青年,我看清了他的长相,从兵器和他们的战斗力来看,应该是西夏兵。” “我已令人去寻当下距离咱们最近的军队了,接下来的路,咱们必须让他们护着去秦州!” “辛苦了!”苏良点了点头,然后与曹护等人朝着驿站外走去。 此刻,驿站外已经燃起火把。 地面、树木、墙壁上全是鲜血,看上去惨不忍睹。 护卫们正在清理尸体。 苏良紧锁着眉头。 若不是在任知县时,他判过一起灭门案,见到这些尸体,可能早就吐了。 实在太血腥! 在大宋境内、官道旁、驿站内,竟然有几十名带着武器的西夏人围攻驿站,简直匪夷所思! 苏良几乎确定,这些人就是奔着来杀他的。 当即,苏良等人便在驿站歇息起来,等待救援。 …… 近午时。 一支浩浩荡荡的骑兵来到驿站前,其中为首的乃是一名精壮的汉子。 其翻身下马,看向众人,道:“苏良苏御史何在?” “我是苏良。”苏良当即站了出来。 “末将秦凤路驻军营指挥刘大志,奉命护送苏御史前往秦州!”刘大志拱手道。 曹护虽然官职不高,但手里拿的乃是官家、枢密院的手诏。 有权力令当地主官调派军队保护苏良。 一营是五百人,况且这还是身穿铠甲、骑着战马的骑兵营。 若苏良接下来还会遭遇刺杀,那指定就是西夏大部队来进攻大宋了。 刘大志对附近情况较为熟悉。 在看过贼人尸体与兵器后,立马辨别出了贼人的身份。 “苏御史,这群人的头目名为野利刺,此人本是潜伏在秦凤路的细作头子,几乎不露面,但随着野利家族被没藏家族取代,他便开始兴风作浪。末将推断,他应该是想杀掉你,进而再次引起宋夏战争。” 苏良点了点头。 在他听到“野利”这个姓氏后,心里便明白了。 野利,乃是党项族中的一个大部族。 元昊的前皇后,割元昊鼻子致其身死的嫡次子宁令哥的母亲,便是野利氏族人。 当下的西夏,是没藏氏的天下。 野利族势微且因造反被杀了一大批族人,自然想着通过宋夏战争,重新拿回西夏的统治权。 于是,苏良这位赵祯面前的大红人,便成了野利刺的袭杀对象。 苏良皱起眉头。 在大宋境内,他差点儿被西夏人杀掉,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了! 刘大志见苏良神色不悦,当即道:“苏御史放心,自即日起,将会有大量士兵追捕野利刺,只要他还在咱们大宋,抓到他是迟早的事儿!” “希望如此!”苏良说道。 三日后。 范仲淹和狄青得知了苏良在驿站被西夏细作头子野利刺刺杀的事情。 二人不由得勃然大怒。 范仲淹立即向西北四路的所有州官军官下令,全力寻找西夏细作头子野利刺,务必生擒。 这次,范仲淹下的乃是军令。 西北禁兵们纷纷走出军营,四处搜索起来。 与此同时。 野利刺的通缉画像被传得人尽皆知,整个大西北的军民都寻找起了野利刺。 范仲淹敢如此大张旗鼓。 一方面得益于赵祯下发的:“便宜行事”诏令。 另一方面源于苏良在范仲淹与狄青心中的重要地位。 范仲淹和狄青对下面的将领抓得紧,士兵们自然也都不敢有丝毫怠惰,纷纷如风过平湖一般,一处都不敢缺漏地寻找起来。 (本章完) 第0174章:吾欲毁苏良之名,尔等奈我何? 五月二十二日。 苏良在五百名骑兵的护送下,终于抵达秦州城。 秦州知州刘存、通判王虎雄,亲自在城门口迎接。 五日前。 朝廷关于“设立熙河镇、安置无家老兵”的诏令便传至秦州。 还令秦凤路主官于熙河畔建城寨,兴商贸。 刘存没想到朝廷会如此重视这群老兵。 但此举不仅解决了困扰他的大麻烦,也令秦州多了一道防线。 他自然高兴。 他知晓,此中至少有苏良一半功劳,再加上范仲淹专门交待过要厚待苏良。 故而,刘存不敢有丝毫怠慢。 营指挥刘大志带着五百骑兵也随苏良入了城。 他的任务是一直护卫苏良,直到苏良一行离开西北为止。 至于野利刺。 刘存直接悬赏千金,令全城百姓协助追捕。 …… 入夜。 距离秦州城不足三十里的一处荒原地洞中。 火光闪烁。 野利刺与其二十多名亲信便藏身于此,地洞中还有诸多弩器、硬弓、刀剑。 “少将军,宋人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外面处处都是寻您的,这里也不安全,粮食也快没了,咱们速速回西夏吧!”一名西夏细作说道。 野利刺看向地上散落着的一张张他的画像,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没想到,一次刺杀竟闹出了此等大动静。 整个秦凤路的军民都在抓他。 野利刺在西夏并无军职,少将军乃是他的自称。 他属于野利族中的野利遇乞一支。 野利遇乞号称“天都王”,乃是三川口、好水川之战的统帅,因涉嫌反叛被处死。 野利刺虽是旁系,但欲追崇野利遇乞为父,故而自号:少将军。 他刚满二十四岁,因身材矮小,精于算计,再加上野利族逐渐失势,才做了细作头子。 他在大宋西北经营近三年。 打探消息为其次,最主要的目的便是刺杀范仲淹与狄青。 然而一直都未曾寻到机会。 …… 数日前。 野利刺得知监察御史苏良来到西北庆州,不由得大喜。 苏良的文章,在西夏朝堂的文官中影响甚大。 野利刺也有所耳闻。 在他的消息渠道中,苏良乃是大宋皇帝的宠臣,且宋人都传言他有宰执之姿。 这让野利刺动了杀心。 但是令野利刺没有想到的是,护卫苏良的士兵极为彪悍。 他以两倍之人数,不但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反而差点儿全都折在驿站前。 野利刺是个尤为自负的人,对西北这片土地尤为熟悉。 虽然他已被逼得躲进地洞,但依然觉得宋人抓不到他。 这三年。 他为驻守在角啰城的守将嵬名垂提供了诸多消息。 也使得嵬名垂有时令西夏兵打扮成百姓,偷偷潜入大宋边境,抢粮抢钱。 他的最后退路,便是角啰城。 西夏的常备军都是部族军。 贵族部落除了野利和没藏外,还有嵬名、卫慕、没移等。 其中有些部落是主战派,他们期盼着宋夏开战,以便重新分配西夏内部利益。 这也使得野利刺明白。 他若能再次引发宋夏之战,定会有族落愿意许他军职,令其领兵作战。 这一刻。 野利刺的心中甚是不服气,恨自己未能将苏良杀掉。 但他也知,良机已失。 再刺杀苏良显然是不可能了。 他想了想,喃喃道:“走之前,我要为这位以口舌得宠的监察御史送上一份大礼。” …… 五月二十四日,秦州官署。 苏良开始了解秦州的裁兵情况。 那八千老兵得知朝廷要为他们专门设镇,且要在熙河畔建造城寨时,人人欢喜。 甚至主动请愿成为筑城工。 此外,苏良还了解了一番秦州驻军的情况。 很多老兵都踏上了归途,几乎没有闹事生乱的,有的还甚是欢喜。 那八千老兵是一心报仇,但大部分老兵,其实已经厌倦了军营生活,想着去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了。 …… 翌日,天蒙蒙亮。 苏良刚洗漱完毕,便见秦州知州刘存与曹护快步走了过来。 其中。 刘存的手里还拿着一封被一支羽箭穿透的信件。 “苏御史,今日有人朝着秦州北城门射了一箭,箭上穿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的是你的名字。” 苏良接过信封,信封上写着十个大字:南朝御史小儿苏良亲启。 西夏自称西朝,称辽为北朝,而大宋为南朝。 一旁的曹护将信封上的羽箭去掉,而后将信封打开,确定没有异物后,才将信纸递给苏良。 苏良缓缓展开,薄薄的信纸上只有两行字。 “汝以口舌得宠,亦将因口舌遗臭万载!” “大夏野利刺留。” 苏良微微皱眉,将信纸递给了刘存。 刘存一脸疑惑。 “这个野利刺杀你不成,然后就留了这么一句狠话?此人确实嚣张,但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射箭入城门,只为骂苏良一句。 显然不可能。 “接下来,他可能还有大动作,我们必须做好防范!”曹护面色认真地说道。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 他倒要看一看,这个野利刺如何能潜入秦州城,如何能突破骑兵营的护卫来刺杀他。 …… 五月二十六日,午后。 苏良得到消息。 秦州城北三十里外,八名百姓被杀,且全部被割去了舌头。 杀人者还用人血写了一句话:赠予苏良苏御史,大夏野利刺留。 …… 翌日上午,苏良再次得到消息。 又有十名百姓被杀,全被割去舌头,且还是留着那句话。 …… 这句话,直接令许多秦凤路百姓知晓。 有一位御史叫做苏良,因为他得罪了野利刺,才使得无辜的百姓们遭了罪。 这一刻。 苏良终于明白野利刺那句“汝以口舌得宠,亦将因口舌遗臭万载!”是什么意思了。 野利刺是在毁苏良的名声。 这些无辜百姓,虽不是苏良所害,但却因苏良而死。 西夏人向来不在乎名节。 私通、乱伦、弑父、杀子、抢妻之事,皆习以为常。 但大宋的士大夫官员,却极为在乎名声。 若这次苏良没能抓到野利刺,那西北地域很快就会流传一句话。 “西夏野利刺因与监察御史苏良结仇,割舌且虐杀大量西北百姓,御史苏良无能,令其逃至西夏,后续无果……” 这种话比史册都可怕,足以让苏良遗臭千年! 即使赵祯不会因此惩罚苏良,这样的事件也会影响苏良后续的名声。 就像那句“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夏竦与韩琦已被绑在了西夏败将的耻辱柱上。 苏良绝不能容忍自己被这样欺辱。 “野利刺,莫说你逃出西北,即使伱逃到西夏太后没藏氏的被窝里,老子也将你抓回来!”苏良攥着拳头说道,脸上杀气腾腾。 今晚便一章了,接下来有个大高潮,明天写完,晚上十点一块儿发哈! (本章完) 第0175章:强硬!若战,绝不许败 午后。 秦州官衙内。 秦州知州刘存、通判王虎雄、营指挥刘大志、苏良、曹护,五人聚在一起。 当下,被割舌虐杀的西北百姓已有二十四人。 刘大志无比愤怒地说道:“我一直以为元昊弑母杀妻、霸占儿媳,已经够畜牲的了,没想到这个野利刺更是个疯子,如此丧心病狂的阴毒之事都做得出来!” 野利刺为坏苏良名声,不惜让自己变成杀人狂魔。 这种诡计,先伤己而再伤人。 恐怕只有疯子恶魔才能想得出来。 刘存看向桌上的地图,道:“按照野利刺目前的路线轨迹,应该是想着一边虐杀百姓,一边逃往角啰城,我已令周围驻军去布防了,且已向范公和狄将军汇报,他们定然也会派人在庆州北境堵截。” 苏良看向刘存。 “刘知州,不知有多大把握可在大宋境内抓到野利刺?” 刘存微微皱眉。 “苏御史,说句实话,并无太大把握。秦州城以北,地广人稀,野利刺等人有弩器、沿途又有内应,实在不好抓,我们能做的,或许只是令其难以伤害到更多百姓。” 苏良低头看向地图。 角啰城位于秦州以北,庆州和延州边境的西北位置。 此片区域地貌复杂,百姓稀少。 山地、河谷、戈壁、平川等交错分布。 若真有几十人藏在其中,不走官道,还真是大海捞针。 更何况这些人对这片地形早有研究,定是早就设计好了逃跑路线。 苏良又问道:“像这类在我大宋境内烧杀抢掠的西夏贼逃回西夏,咱们往常是如何处置的?” 一旁的秦州通判王虎雄回答道:“近年来,有多股西夏兵曾冒充盗贼,潜入边境,抢夺钱财粮食。若抓到他们,直接处死,若……若抓不到,被他们逃回西夏,那……那只能向西夏发信函或通缉令强烈谴责了!” “强烈谴责?那有个屁用!”苏良罕见地爆出一句粗口。 西夏虽向大宋称臣,但根本无视大宋律法。 莫说野利刺这种对西夏的有用之人。 即使是穷凶极恶的盗匪,西夏也不可能将其交出来,最多来一句“正在抓捕中”,就糊弄过去了。 按照官阶,秦州知州比苏良还要高上一阶。 但台谏官向来都是位卑权重。 更何况苏良还担着西北裁兵事宜巡察的差遣,一封弹劾奏疏,便足以使得秦州知州和通判换人。 再加上范仲淹与狄青的交待,刘存和王虎雄在苏良面前根本不敢大声说话。 苏良看向地图,思索了片刻后,看向刘存和王虎雄。 “刘知州,王通判,接下来麻烦二位看好那八千老兵,若前方传来咱们与西夏将开战的消息,可莫让他们奔向角啰城!” “开……开……战?” 苏……苏……御史,为了杀一个野利刺,咱们不至于与西夏开战吧,此等大事还是要先向朝廷请示!”刘存有些紧张地说道。 当下。 大宋朝廷对西夏的态度是:不引战亦不惧战。 简而言之,大宋绝不会率先动手。 但对手若先动手,大宋西军可“便宜行事”,无须请示朝廷,直接进入战斗状态。 苏良此话,显然有引战之嫌。 “开不开战,就看西夏人的诚意足不足了。野利刺在我大宋境内被抓还好,若他真逃到了角啰城,那我真要和西夏人好好讲一讲道理了!” 苏良冷哼一声。 “侮我名声,虐杀我大宋百姓,此等屈辱绝不能忍!若忍下来,我大宋国威何在?大西北的百姓还能相信朝廷能护卫他们周全吗?” “此事,我们占着道理呢!稍后我便向朝廷奏报此事,另外也会专门汇报给范公和狄将军,听一听他们的意见。” “此事因我而起,我若此时回汴京,那与逃兵何异。我准备亲自去追捕野利刺,若他逃回西夏,我便让西夏人将其交出来,此等杀人恶魔,不应存活于世!” “那些死去百姓的抚恤,我来出,他们的仇,我来报!我大宋西军正是兵强马壮之时,怎能受到此等挑衅!” “末将愿同往!” 曹护和营指挥刘大志几乎是同时拱手道。 二人极为兴奋。 苏良这份话令他们听得热血沸腾,作为一个汉子,自然不愿受此挑衅。 自宋夏战争之后,大宋的将士们都憋着一股劲呢! 这时。 秦州通判王虎雄开口道:“我觉得,苏御史所言极有道理。西夏人过于猖獗,谴责无用,我们唯有让他们感觉到疼,才能令他们不敢侵犯我大宋子民!” “当下,西夏政局不稳,他们的国主还是个正在尿床的小娃娃,没藏家族尚未统治所有兵权,我们去闹,他们不一定敢打仗,就算打起来,我们怕个甚!” 王虎雄是个南方人。 但此刻说话的腔调和内容,都俨然如一个西北大汉般,血性十足。 刘存不由得笑了。 “是本官胆怯了,那我们便也随着苏御史疯狂一次。” “苏御史,你尽管去追野利刺吧,我秦州随时做好战斗准备,一旦开战,咱们就揍他丫的!”刘存非常认真地说道。 苏良点了点头。 大宋士大夫对外的态度上,最大的弊病便是主张:以和为贵,息事宁人。 面对这群凶残的西夏人。 这种态度只会让他们骑在大宋的脖子上拉屎,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让他们对大宋产生恐惧。 当日晚,苏良便写了两封信。 一封写给赵祯。 将野利刺之事尽数言明,并表明自己的态度,即使开战也要抓到野利刺。 苏良相信,即使有一两位相公不支持,赵祯也会支持。 因为,这是大宋的脸面。 另一封信,苏良写给了范仲淹。 苏良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带着几百人跑到角啰城去要人。 他的目的是追捕野利刺。 但如何行事,他自然要听范仲淹的安排。 翌日清早。 营指挥刘大志带着五百骑兵、曹护带着十余名护卫,随同苏良一起沿着野利刺的路径追去。 …… 三日后,庆州城。 范宅书房中。 范仲淹看罢苏良的信件后,不由得笑着说道:“哈哈,不愧是苏景明,我大宋的年轻官员就应该有这种血性,遭受到此等耻辱,自然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范仲淹想了想,看向一旁的范纯仁。 “拟令,通知边境各个榷场的主官,榷场临时关闭,至于何时开启,等候通知,记得让他们编个理由,像房屋修缮、有细作混入之类的……” “而后,再通知汉臣,命其率领五万精兵,驻守于距离角啰城最近的军寨中。” 此时,狄青已回延州。 “父亲,这……真是要开战了?”范纯仁问道。 范仲淹微微摇摇头。 “不出意外的话,西夏人并不敢战,为父这是为景明搭台,让他好好唱一出戏。这出戏,让西夏人看到我们大宋的血性,让西北百姓看到我们保家卫国的态度,也让西夏人明白,今日之大宋,不可欺!” 随后,范仲淹给朝廷写了一封奏疏。 此奏疏言明了当下的情况,也表明了他的态度。 “若对方交出野利刺,他便不开战;若对方拒而不交,他便开战!” 他相信。 官家会给他一个让整个大西北百姓都满意的回复。 …… 五日后。 汴京城,垂拱殿内。 陈执中、文彦博、吴育、张方平、夏竦、丁度、王尧臣、唐介、高若讷皆在。 范仲淹与苏良的奏疏同时摆放在御案上。 众臣皆已看过。 两日前,赵祯便收到了苏良的奏疏,但他并没有召集官员们来讨论。 因为他知晓范仲淹的信还在路上。 赵祯看向下方,问道:“众卿有何想法,可尽数道来。” 文彦博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范希文、苏景明所请实乃正常,那西夏贼伤我百姓,坏人名声,凶残至极,若逃至西夏境内,我们即使与他们开战也要将凶手抓回来,不然我大国之威何在?”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吴育、张方平、唐介三人几乎同时站了出来,表示赞同。 赵祯微微点头,看向其他人。 陈执中想了想,站出来说道:“臣以为,那贼人应抓,但方式有很多种,没必要直接便列兵于阵前,摆出一副开战的架势!一旦开战,除了亡兵伤财外,能有何好处!即使我们占领了角啰城,城内也没有什么财物,反而还要安置那些羌人,实在不值得!” “臣附议!”高若讷站出来说道。 “臣亦附议!” 夏竦拉长了声音,道:“官家,一旦引战,西北必乱,西夏国变未平,多个族落都欲抢掠我大宋之财扩充实力,我们不应在此时主动招惹这种强盗,即使打赢,也是双输的局面!” 这时,赵祯看向一旁的翰林待诏丁度和三司使王尧臣。 殿内就剩下二人没有表态了。 丁度缓缓走出,道:“臣一直反对当下言兵,但若那名贼子逃到西夏而西夏人拒将其交出,臣建议此仗可打,但必须要嬴!” “战事一起,钱粮消耗必是大头,甚至会打许久,但臣以为,尊严在上,利益在下,此次我们占着道理呢,西夏若耍无赖,我们就应该出手!”王尧臣开口道。 殿内九臣,六臣主战,三臣反对战事。 就在赵祯欲开口之时,高若讷又站了出来。 “官家,臣觉得,是苏景明故意想将此事闹大,此事本是他与那贼人私下的矛盾冲突,却使得西北百姓替他遭受无妄之灾,且令西北出兵为其报仇。若真打起来,我们赢了无所得,输了后果将更严重,赔礼道歉,继续送岁赐吗?苏景明只顾一己私利,完全没有考虑到此事的后果,实乃以私心祸国,心术不正。” “西夏就像一条癞皮狗,狗咬人一口,人难道还要咬回去吗?范希文、苏景明完全是小题大做,急于建功,他们完全可以用其他方式杀掉那名西夏贼,而不是上奏疏令朝廷准许他们盲目开战!我们不惧战,但也绝对不能引战啊!” 唐介听到高若讷如此诋毁苏良,不由得袖子一捋,走到高若讷的面前。 “高御史,狗咬人一口,自然不能咬回去,但却可选择一棍子将那条狗打得不敢或不能再咬人!” “什么叫做私下的矛盾冲突,什么叫做只顾一己私利,什么叫做小题大做、急于建功,本中丞觉得你们这些反对开战的,都是跪在地上跪久了,已经学不会挺起脊梁骨说话了!” 唐介瞪眼看向高若纳。 “那西夏贼人虐杀西北百姓,毁苏景明之名是针对苏景明吗?他针对的是我朝所有的文武百官。他觉得我们根本不敢战,所以才敢如此嚣张!” “你们忘了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次大战,我们次次皆输,伤亡无数了吗?” “伱们忘了元昊的狗头军师张元写下那句‘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举,犹自说兵机’吗?不仅仅是夏枢相和韩稚圭被钉在战败的耻辱柱上,这对所有的大宋人都是耻辱!” 唐介的声音极大。 听到此话,夏竦不由得低下了脑袋。 他生怕有人提起这一茬,故而一直没有多说话,没想到还是被拿出来举了例子。 “若西夏人不交出西夏贼,我们和他们干一仗怎么了?有很多人都还活在西夏兵的阴影下呢!此仗是我们挽回士气的最好机会,是让我大宋所有人扬眉吐气的好机会,我们为什么不去争取!” “这种仗,我们可以赢回我们丢失的脸面和尊严,我们必须强硬起来!” …… 说罢,唐介看向夏竦道:“夏枢相,不知我这样说,你还觉得不可打这一仗吗?” 唐介专攻夏竦软肋,就是逼着他成为主战派。 夏竦胸膛一挺,道:“唐中丞所言甚有道理,这一次我们绝对不可怂!” …… 陈执中和高若讷这两个反对者当即也不再说话了。 御座前。 赵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其实他内心早已打好了主意,之所以叫来众臣,就是为了让主战者说服反对者。 他低头看向桌面上一行墨迹刚干的小字。 这是他写给西北的回信,只有十个字:先礼后兵,若战,绝不许败! (本章完) 第0176章:角啰城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六月初七,近黄昏。 一片荒原上,扬起漫天沙尘。 数百名骑兵狂奔向前,速度飞快,其中为首的便是苏良、刘大志、曹护三人。 这几日。 苏良的骑马技术突飞猛进,甚至还学会了在马上射箭与发射弓弩。 苏良已然得知,范仲淹下令关闭了周围榷场。 大概明日黄昏,狄青率领的队伍将与苏良等人几乎同时赶到距离角啰城不足三十里的边防城寨中。 与此同时。 被野利刺割舌虐杀的西北百姓已达三十八人。 就在前日晚上。 一队西军士兵发现了野利刺等人。 他们共计二十八人,有马有弩,专走小道,速度极快。 西军士兵们和他们打了一个照面后,因天色太黑,还是让他们逃脱了。 苏良根据他们前日出现的地点,几乎可推断出野利刺等人在明日天亮之前,就能抵达角啰城。 这下子,他只能向西夏角啰城去要人了。 …… 深夜。 苏良一行寻到一处地方安营扎寨,休息了起来。 西北的夜非常黑。 尤其是无星无月的情况下,伸手不见五指,四周弥漫着一种巨大的苍凉感。 苏良望向西北方向,感慨万千,那是因西夏而被阻断的陆上丝绸之路。 “西凉、甘州、肃州、瓜州、沙州……”苏良喃喃道。 那是一条生钱之路。 总有一天,他要将其变成大宋的一部分。 …… 翌日,天刚亮。 苏良刚醒来便又听到一个令人愤怒的消息。 就在距离大宋营寨不足十里的地方,一家五口再次被野利刺割舌杀害。 这次,他用鲜血在地上写了一句话。 “爷爷还会回来的,大夏野利刺留。” 此话是野利刺离开大宋之境时的留言。 苏良气得咬牙切齿,忍不住道:“不杀此贼,吾绝不离开西北!” …… 黄昏时分。 苏良一行终于赶到了距离角啰城最近的边防军寨。 苏良前脚刚到,狄青后脚带着大队人马便赶来了。 军寨,议事厅内。 “景明,让你受委屈了,抓到那厮,我定将其碎尸万段!”狄青攥着沙包般的拳头瞪眼说道。 苏良道:“不知范公和狄将军接下来要如何做?” “咱们先去角啰城要人,若不给,就打得他们给!”狄青挺着胸膛,他早就想打一仗了。 “官家可有旨意让我们打?”苏良问道。 狄青尴尬一笑,道:“旨意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那就是还没有!”苏良看向狄青。 “无妨的,即使没有官家旨意而打起来,这点儿罪名我也承担得起,西夏贼欺人太甚,不打不足以平民愤!”狄青说道。 宋夏边境常有冲突,只要没吃亏,向朝廷汇报乃是一场误会,朝廷基本是不怪罪的。 更何况官家已下发了“便宜行事”的诏令。 但若是先动手还被痛揍一顿,那罪过就大了。 当然,若狄青直接将角啰城给占领了,那就是另外一种说法。 苏良想了想,道:“明日咱们就先见一见那位角啰城守将嵬名垂,是否开战,全看他的态度!” 狄青点了点头。 其实,苏良是不愿战的。 虽然当下的西军完全可与西夏掰一掰手腕。 但打仗毕竟极为耗钱。 且若长时间打起来,会将朝廷的大部分精力都牵扯到西北。 劳民,伤财,耗精力。 这对苏良的熙河开边之策和明年即将开展的全宋变法都是有害的。 更何况,在北方还有一匹时刻可能扑过来的野狼正盯着大宋。 苏良期待着,明日他能以一名文官的身份解决此事,去己身之辱,扬大宋之威。 若对方实在嚣张,那就只能开战了。 …… 入夜。 西夏角啰城,大厅中。 野利刺坐在一张兽皮上,一边啃食着一条烤羊腿,一边朝着上面坐着的一名光头中年大汉说道:“嵬名将军,你尽管放心,我在宋境安排的细作还有数百人,虽然我回来了,但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消息送到你这里!” 野利刺纯属吹牛。 自从他在驿站前刺杀苏良后,他的属下几乎被一网打尽。 即使还留有细作,也绝对不会超过五人。 嵬名垂摆弄着手中切割羊肉的匕首。 “野利刺,伱这次闹得动静可不小,整个西北都在抓你,甚至宋人连周边的榷场都关闭了,这是逼着我们将你交出去呢!” “宋境无将,全是懦夫,徒有一张嘴而已,只要我们表现的强硬一些,他们立即就软了。咱们的国相就是考虑太多,才让宋免了岁币,真是无能!” 嵬名垂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你便先留在我这里吧,有些家族一心想给宋人做狗,他们若知你做得那些事,定会将你送出去!” 随即,嵬名垂又看向野利刺。 “你这小子还真狠,为了毁掉一名御史,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名声,肆意杀戮,你可知,若国相真想治你,你杀掉如此多的百姓,就足以杀掉你了!” 野利刺大口撕下一块羊肉。 我若不狠,怎能活到现在!不过令我意外的是,这个叫做苏良的御史确实不一般,不但是宋境皇帝的宠臣,范仲淹和狄青也对他尤为看重,没将其杀掉,真是可惜了!” …… 翌日,天蒙蒙亮。 狄青下达军令。 八千名攻城先锋军,携带云梯、冲车、渡濠器具,大型投石车,撞车、三弓床弩等器具直奔角啰城。 五千名弓箭手紧随其后,还有一万名身穿铠甲的攻城士兵跟在最后面,等待攻城命令。 狄青已经做好了攻城的准备。 谈不拢便打,当下的西军有这个实力。 …… 角啰城内。 嵬名垂正抱着一名男宠睡得正香,忽闻宋军攻城,不由得大惊。 当即穿上衣服铠甲,直奔城门楼。 片刻后。 嵬名垂站在城门楼上,看到前方黑压压的大军,直接就傻眼了。 “三排大型投石车,四排三弓床弩,黑压压一片的弓箭手,宋兵是不是疯了,这……这……这是要灭我角啰城?” 稍倾,野利刺也爬上城楼。 他看到前方的攻城队伍后,不由得喃喃道:“这……这些宋兵该不会是为了抓我而攻城吧?” (本章完) 第0177章:文官气场。我大国之民,尔等小国焉能欺之 角啰城前,天色阴沉。 两万余名西北禁军,阵容严整,杀气腾腾。 宋夏边境已有近六年没有出现过此番两军对峙的场景了。 嵬名垂紧皱眉头,光亮的脑门上青筋凸起。 当下。 西夏内乱严重,朝堂政局不稳。 若再与宋开战,先不说军费紧张,党项族内部的几个家族都极有可能发生内乱。 而今守卫角啰城的士兵大多都是嵬名氏族兵,即西夏皇族族兵(元昊立国前以嵬名为姓)。 一旦伤亡严重,没准儿西夏国主都有可能换人。 嵬名垂不愿打仗。 他觉得宋人也有可能是在虚张声势。 他想了想,先令属下将野利刺一行人软禁了起来。 这时。 一名大宋骑兵奔至角啰城城门前,高声道:“我大宋步军副都指挥使,彰化军节度使狄青,命令角啰城守将嵬名垂于城外答话!” 嵬名垂一听此次的主将乃是面涅将军将军狄青,不由得又胆寒了一分。 从名义上讲,西夏当下仍是大宋的臣国,尿床娃李谅祚的国主之位还是来自赵祯的册封。 狄青的职位又高于嵬名垂,完全可用这种命令的口吻。 若是元昊还活着。 嵬名垂听到宋将如此称呼自己,根本不予理会。 但今日已比不上往昔,大宋愈来愈好,西夏却是越来越糟了。 …… 约一刻钟后。 嵬名垂带着一百多名亲卫骑兵出了城门,而后停在距离城门约二百米的地方。 狄青与苏良见对方已经出城,当即也带着一众亲卫骑兵迎了上去。 不远处。 大宋的弓弩手们严阵以对,聚精会神地望着前方。 若有西夏兵敢出手偷袭,等待他们的将是如暴风骤雨般的箭矢。 稍倾。 狄青、苏良等人与嵬名垂在相隔十余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嵬名垂看向狄青,道:“狄将军,你这阵势,可是要与我大夏开战?宋向来自诩为礼仪之邦,没想到竟公然破坏两国和议。论打仗,我西夏从不惧辽宋,待我大夏再次兵踏宋境,你们再想以岁币求和,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嵬名垂先撂狠话,想在气势上压倒狄青。 苏良听罢这番话,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话越多,词越狠。 说明对方心越虚,越不敢战。 狄青冷哼一声,道:“我大宋为何兵临城下,让我朝的监察御史苏良苏景明告诉你!” 狄青看向苏良。 狄青善战,但却不擅论辩。 另外范仲淹对其有交待,一切以苏良的意见为主。 苏良身在朝堂。 论大局观,论对圣意的揣摩,定然强于边界将士。 此外,范仲淹和狄青都相信苏良不会乱来,更不会令大宋丢了脸面。 苏良拽着马绳,朝前走出了两米。 他面带笑容地看向嵬名垂。 “嵬名将军,今日我们来到角啰城并非为了开战,而是为了抓一名贼子。” “数日前,西夏野利族野利刺率人刺杀本官,而后又虐杀我大宋百姓四十三人,罪大恶极。我已知他潜入角啰城,麻烦嵬名将军帮我做两件小事,待做成了,我们便立即回营。” 嵬名垂打量着一脸笑呵呵的苏良,不由得有些诧异。 在他印象中,这位年轻的监察御史可是敢骂当朝首相的混不吝。 没想到对他竟如此客气。 嵬名垂心情大好,心中喃喃道:看来大宋还是以前的大宋,文官各个怂弱无比,拉着这么多士兵只为壮胆,根本不敢战。 “苏御史,伱讲!” 苏良道:“其一,麻烦嵬名将军将野利刺一行人交给我来处理,如果你找不到他们,我们可以派人入城找;其二,此事甚是恶劣,麻烦贵国署国主之名向我大宋写一份致歉书,以表达对我朝死去百姓的歉意。” 听到这两件“小事”,嵬名垂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 这哪是两件小事? 他即使再傻也不可能让宋兵入城寻人。 此外,署国主之名写致歉书,更是关乎西夏国尊严的事情,他做不了主,也不会同意。 这一刻,嵬名垂突然想到了一个词。 笑里藏刀。 苏良看似话语柔和。 其实句句展现出的态度都无比强硬,不容置疑。 嵬名垂心中喃喃道:和大宋这些言官不能论辩,只能装迷糊。 他拽了拽马绳,道:“苏御史,本将军确实听闻了野利刺在宋境做的一些事情,但他在不在城内,我还真不知晓,没准儿躲到一些犄角旮旯去了,此等杀人狂魔确实该杀,要不你给我一些时间,我帮你找一找。” “多久?”苏良依旧面带笑容。 嵬名垂伸出一个巴掌,然后翻了翻。 “至少……至少也要十日吧!” 苏良微微摇头,迎着嵬名垂的目光说道:“午时之前,若我见不到野利刺等人,那就只好入城去寻了!” “另外,记得向你们国主汇报,致歉书亦不可缺!” 苏良说话时依旧带着笑脸。 但却令嵬名垂感到甚是恐慌,他明显感觉到苏良是以一种上位者的姿态在吩咐他做事。 苏良话音落后,狄青朝着后面摆了摆手。 嗖!嗖!嗖! 数道令旗于军阵中高举,打起旗语。 “吼!吼!吼!” 后面的西军士兵们同时朝前踏出三步。 每走一步,便举着兵器大吼一声。 声势震天。 引得方圆数里的地面都震颤起来。 嵬名垂及其后面亲兵的坐骑,都被惊得后退数步,城门上的西夏士兵也被这股气势所震慑,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 当下的大宋禁兵,气势便能令西夏兵生畏。 而后。 苏良和狄青等人掉转马头,朝着后方走去。 嵬名垂看向在云朵中微微露出的灰白色太阳,心中涌出一种无力感。 此刻,距离午时也就剩下一个多时辰。 …… 苏良和狄青回到军阵中后,便坐下休息了起来。 狄青有些兴奋地说道:“令西夏署国主之名致歉,听着就提劲,估计他们不可能做到,看来这场仗要打起来了!” 一旁,曹护和刘大志眼光发亮,战意十足。 苏良笑着说道:“打起来的可能性并不大,西夏兵凶猛归凶猛,但他们的膝盖却是不值钱的。” “你们可还记得,庆历三年正月,元昊求和时上呈国书的开头之语?” 狄青、刘大志、曹护都是一脸懵。 他们都是武将,圣人典籍都没读完,更不会记得这些话语了。 苏良道:“开头是‘男邦泥定国兀卒曩霄上书父大宋皇帝’,为得到岁赐,元昊甘愿自称官家之子,西夏人向来不要脸惯了,我觉得没藏氏和没藏讹庞为了稳固皇权,定然会妥协!” 这时。 曹护突然开口道:“我突然不太期待开战了。若今日咱们能不费一兵一卒,便将野利刺一行人抓回来,而且还能令西夏道歉,绝对能提升士气,为我大宋长脸!” “我还是想揍他们一顿,一雪前耻!”刘大志攥着拳头说道。 听到此话,苏良等人都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 一名驿兵将来自汴京城的诏书带了过来。 苏良、狄青、刘大志、曹护,连同周围的偏将都屏住呼吸,紧张起来。 若官家不让引战,那就糟糕了。 狄青看向苏良,示意由苏良拆开诏书。 苏良坚信赵祯不会怂。 他打开诏书,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道:“官家说:先礼后兵,若战,绝不许败!” 听到此话,大家的底气就更足,腰杆就更硬了! 这时。 苏良眼珠一转,心中喃喃道:有了官家此言,若西夏不敢战,或许可以做得更加强势一些。 苏良的心中又生出一个主意。 …… 而此刻。 角啰城内,嵬名垂来回踱步。 “将军,我觉得那名御史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他们根本不敢开战!”一名武将说道。 嵬名垂冷声道:“如果他们敢呢?我们有几成把握守住角啰城?你们要知道,宋兵真要困住角啰城,咱们有没有援兵来救都是未知数,你们敢赌吗?” “将军,要不我们就将野利刺那一行人交出去吧,这群混账,本来就是为了引战,死不足惜!” “交出去?若交出去,本将军可就变成替罪羊了,如何向朝廷那群老不死的交待,唉,此事我本就做不了主,真是一场无妄之灾……”嵬名垂喃喃道。 就在这时。 一名士兵快步走进大厅,道:“将军,国……国相来了!” 在那名士兵话落的瞬间,没藏讹庞大步走了进来。 嵬名垂不由得大喜,连忙迎了过去,这下子能做主的人来了。 西夏国相没藏讹庞黑着脸,待嵬名垂走到他面前时,二胡没说,一巴掌便呼了过去! “啪!” 嵬名垂直接被扇倒在了地上。 “嵬名垂,你的脑子喂狗了吗?为何收留野利刺那个疯子,他就是受到一些老不死的蛊惑,想要再次引发宋夏战争,他杀了那么多宋人,宋人怎会不报仇,你将他交给宋人不就行了!” 没藏讹庞在得知大宋关闭榷场乃是因为野利刺后,便直接奔往了角啰城。 对他而言,当下绝对不可开战。 一旦开战,他的国相之位很难坐稳,没藏族甚至会有灭族之危。 再说,没藏氏本就是踩着野利皇后的性命上位的,对野利家族之人没有半分好感。 嵬名垂有些懵地站起身来。 “国相,宋人除了要求交出野利刺等人,还……还……要我们署国主之名向宋写致歉书。这个我们能同意吗?” 没藏讹庞皱起眉头。 若致歉,那整个西夏都将要丢脸了。 他想了想,道:“走,跟我去城头,将野利刺一行人也带上!” …… 片刻后。 没藏讹庞站到城门楼上。 当他看到宋兵那浩浩荡荡的阵势后,不由得也打了一个寒颤。 不远处。 被麻绳捆住的野利刺看到没藏讹庞后,不由得大喊道:“国相,不能将我送出去啊!宋人完全是在虚张声势,他们根本不敢战!并且真打起来,他们不一定能攻破角啰城。我还有用,我还能为大夏提供更多情报啊!” 没藏讹庞摆了摆手,当即便有人塞住了野利刺的嘴。 没藏讹庞也知宋有虚张声势的可能。 但是他不敢赌。 一旦开战,西夏各族必然领兵前往边境,到那时若有人造反,根本无法掌控。 他不愿没藏族如昙花一现般消失,更不愿失去自己的国相之位。 至于致歉书,他觉得可以再和宋人谈判一番。 没藏讹庞看向嵬名垂,道:“开城门,将野利刺一行二十八人全部带出去。” “是。”嵬名垂拱手。 片刻后。 没藏讹庞和嵬名垂带着一众亲兵,押着野利刺等人来到了城门外。 狄青、苏良看到动静,也立马走了出来。 这时,一名哨兵道:“狄将军,苏御史,为首的那人乃是西夏国相没藏讹庞。” 狄青笑着道:“他来就更好办了,准备笔墨纸砚,让其写认罪书。” 听到此话,苏良也不由得露出笑容,重振大宋国威的时机到了。 …… 稍倾。 宋夏双方,再次会面。 没藏讹庞看向狄青和苏良,道:“吾乃大夏国国相没藏讹庞,野利刺等人残杀百姓,罪不容诛,现在本相将其交于你们,依照宋之律法处置即可!” 没藏讹庞抬着下巴,一副颐指气使的语调。 就像上官给下官布置任务一般。 甚是傲慢。 他是觉得狄青和苏良还不够资格与他平等对话。 苏良微微一笑。 双腿夹着马肚朝前走了两步。 “依照我大宋律法,家仆犯罪,主人亦有失察之罪。野利刺乃党项贵族,而今做出此等残暴之事,西夏国主若不致歉,何以平我大宋西北百姓之怒?” 没藏讹庞皱眉看向苏良。 “我家国主尚不足两岁,如何致歉,你们莫要趁人之危,若如此步步紧逼,我大夏一定记得你们的好,来日必将厚报。”没藏讹庞面色冷青地说道。 “国主不足两岁,国相可以代劳,没藏讹庞,今日你若不写下致歉书,我军必破角啰城!”苏良高声道,直呼没藏讹庞之名。 而这一刻。 狄青大手一挥,令旗摆动,后面的两万多名士兵再次吼起来。 “吼!吼!吼!” 声势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赵祯的诏书,令苏良底气十足。 “不致歉,便战!”苏良道。 而后。 狄青也高喊道:“不致歉,便战!” 紧接着,后面的士兵们也高喊起来。 此话如涟漪般,片刻间便带动了所有士兵。 “不致歉,便战!” “不致歉,便战!” “不致歉,便战!” …… 此话也传到了后面西夏士兵的耳朵里。 他们从这种喊声中感受到了大宋士兵的战意与杀机,这种状态是不可能伪装出来的。 没藏讹庞双腿有些颤抖。 他怕了。 他怕丢失相位,怕毁了没藏家族,更怕死。 这时,曹护直接将一盘笔墨纸砚放到没藏讹庞的面前。 没藏讹庞犹豫了片刻,说道:“我……我……写。” 相对于回去后被西夏人咒骂,他更看重自己的性命,更看重没藏家族的未来。 他觉得,自己是在为西夏忍辱负重。 当即。 没藏讹庞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了起来。 “今我大夏之民野利刺,丧心命狂,虐杀大宋子民,诋毁大宋官员之名,罪大恶极,我大夏管束不严,亦有罪焉……” 很快,一篇二百多字的致歉书便完成了。 没藏讹庞虽文采一般,但态度已令苏良满意。 这是没藏讹庞此生中最大的耻辱,他长袖一甩,转身就要离开。 野利刺等人早已瘫坐在地上。 这时,苏良又喊道:“没藏国相,慢着!” 没藏讹庞扭过脸来,瞪眼道:“你还要作甚?” 苏良看向不远处跪在地上的野利刺等人,冷声道:“此二十八人,罪大恶极,无需再审,拉到我大宋境内斩首,实乃脏了我大宋的土地。本官决定在此对他们执行斩刑!” “本官希望,没藏国相能够带着西夏兵观刑,以此让下面的人引以为戒!” “你……你……你……” 这一刻。 没藏讹庞觉得苏良就是一个恶魔。 他得寸进尺,将西夏的脸面摔在地上,不断地踩踏。 后面的西夏亲卫兵们听到此话,也甚是愤怒。 眼睛里都带着杀气。 但当苏良望向他们时,他们连忙低下头,根本不敢抬头望。 他们实在没有想到,大宋的一介文官竟然如此可怕。 一旁。 狄青、曹护、刘大志等人听到此种处理凶手的方式,都甚是兴奋。 他们本以为胖揍一顿西夏兵才是最爽的。 但而今苏良的处置方式更狠。 “但凡西夏之人,害我大宋之民者,吾令凶手偿命,令汝国国相致歉,令汝国之兵观刑,令所有西夏人引以为戒!” 苏良未曾动用一兵一将,却打碎了西夏人的膝盖,让他们低下了脑袋。 这就是大国气场。 这才是最强悍的反击。 苏良令西夏人观刑,乃是在告诉他们:我大国之民,尔等小国焉能欺之。 此刻,没藏讹庞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连致歉书都写了。 自然不能因不观刑而再引起战事。 没藏讹庞站在原地,没有再动,算是默认了苏良的要求。 (本章完) 第0178章:砍头御史,苏景明之名响彻宋夏两国! 角啰城前。 太阳驱散铅云,变得愈加耀眼夺目。 野利刺等二十八名凶犯跪成一排,每个人后面都站着一名手持大刀的大宋禁兵。 不远处。 西夏国相没藏讹庞、角啰城守将嵬名垂,连同他们身后的数百名亲卫兵,都低着脑袋。 城楼上也站着一排排西夏士兵。 他们知晓这是西夏人耻辱的一刻,但是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在他们对面,大宋西北禁军们各个兴奋。 这一日,是大宋人扬眉吐气的一日。 对待西夏这种蛮夷就应如此,让他们从心底对大宋产生恐惧。 不远处。 苏良负手而立,望向远方,他在享受这一刻的美好。 他相信。 此事过后,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战为大宋士兵们留下的阴影将全部驱散。 他令西夏国相致歉,令西夏兵观刑,不仅是要让西夏看到大宋的强势,也是让大宋的士兵们将腰杆都挺起来。 若战,我大宋士兵不惧任何人。 这一刻,狄青挺起胸膛,比攻占下角啰城都要开心。 苏良此举,使得不战比开战更能灭西夏威风,涨大宋之国威。 苏良吹了近半刻的西北风后,看向行刑的禁军士兵们,高声道:“斩!” 行刑前,苏良早有交待,要一个一个砍,而非一起砍。 这样才有足够的视觉震撼力。 顿时。 一颗脑袋挨着一颗脑袋滚落在地,有的甚至滚落到没藏讹庞的脚下。 他紧闭着眼睛,低着脑袋,盼着这段时间迅速过完。 片刻后。 随着最后一颗脑袋,即野利刺的脑袋落地,颇具仪式感的砍头行动,终于落下帷幕。 没藏讹庞和嵬名垂带着一群亲卫兵扭脸便朝着城中奔去。 而这时,大宋禁军齐呼: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 每一声都响彻云霄,每一声都让那些还未走远的西夏兵胆寒。 没藏讹庞紧紧攥着拳头,已将苏良当作西夏最大的仇敌,他发誓,一定要杀掉苏良,以报今日之辱。 …… 此刻,苏良也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他的后背已经湿透。 他也担心没藏讹庞被刺激的突然开战,虽然大宋依旧能打嬴,但很难有当下的效果。 而今。 苏良用一名文官的方式将大宋在宋夏之战中失去的脸面挣了回来。 片刻后。 苏良跟着狄青等人走到中间的军帐前。 狄青突然看向众将,然后高声道:“兄弟们,向苏御史致敬!” 苏良一愣,就在他以为众人是向他拱手时,刘大志一下子抓住苏良的肩膀,曹护则是抓住苏良的双腿。 而后,一群人抓住苏良,将他扔到了天上。 一边扔,一边喊着: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苏良被高高抛起,越来越高。 他享受着此刻的美好,望向远处苍茫的荒原,突然觉得,这方土地,甚美。 …… 当日晚。 苏良、狄青等人便分别向朝廷、范仲淹撰写今日之事的具体情况,并将西夏国相没藏讹庞的致歉书原件也送向了汴京城。 很快。 苏良千里追凶,使得凶手偿命,西夏国相写致歉书,西夏士兵被迫观刑的事迹,便从西北士兵的口中,传到了民间。 而后,西北百姓传到商人耳中,商人们又传出西北,传向其他州府。 …… 大宋百姓们,总喜欢夸张听闻,夺人眼球。 有人称,苏良手持一把大刀一口气砍掉了二十八名西夏贼,并为苏良起了一个外号:砍头御史。 有人称,苏良站在角啰城前足足骂了西夏国相没藏讹庞和角啰城守将嵬名垂半个时辰,后者根本不敢反驳。 还有人称,苏良知晓西夏国相没藏讹庞也有乱伦之事,故而没藏讹庞无奈写下致歉书。 …… 此事足足传出了上百个版本,但都拥有一个共同点:尽是夸赞苏良之语。 而苏良并不知道这些。 他在营寨中睡了三日,吃了三顿烤全羊后,与曹护、刘大志等人踏上了归途。 他离家已经快三个月,思妻心切,思子亦心切。 而此刻。 回到西夏国都的没藏讹庞对西夏朝堂众官员称,他向大宋写下致歉书乃是为了保护小国主。 他告知众臣,当下的西夏不能开战。 在宋军的逼迫下,他力挽狂澜,与大宋战神狄青、台谏官苏良论辩甚久,为了使得小国主免受屈辱,为了使得西夏国免受侮辱,他选择自己受辱。 他认为,自己是在扛着西夏前行。 没藏讹庞在苏良、狄青面前不硬气,但在西夏朝堂内,俨然一副权相之态。 他靠着自己的国舅身份与厚脸皮,依旧稳坐国相之位,而角啰城守将嵬名垂却成了替罪羊,直接被一撸到底。 …… 六月十三日。 角啰城事件的详细经过,连同那份西夏国相没藏讹庞的致歉书原件,出现在赵祯的手中。 垂拱殿内。 两府三司、御史台、学士院的官员齐聚。 赵祯心情激动。 此事对于大宋而言,比攻下角啰城更能展现大宋国威。 吴育、张方平、唐介、包拯等人笑得合不拢嘴。 陈执中、夏竦等也无奈露出笑容。 谁能想到,苏良就是去巡察一下西北的裁兵情况,竟然能立下如此大功。 而在赵祯心里,苏良乃是立下了两件不世之功。 这两件功绩,对大宋皆意义非凡。 赵祯看向众臣道:“中书速速命进奏院将此事简讯做成邸报,传至各个州府军监。” “此外,各个州府的州报、府报都必须至少用半个版面来言说此事。” “还有,将西夏国相没藏讹庞的致歉书,按照原有字迹,雕刻书版,大量印刷,除了在全宋境内传播外,也送向西夏和辽境。” “还有,令学士院的学士们根据此事编排一些话本、皮影戏,令民间艺人传唱,朕要在三日后便能在汴京街头听到这些声音!” “还有,令一些书生学子多写一些关于此事的诗词,由民间小报传向各地。” …… “还有……还有……至于如何奖赏苏景明,待其归来再说。” 赵祯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这是他继位以来,第一次在西夏人面前占到便宜,第一次将西夏人的脸面狠狠踩在地上,并且还未折损一兵一将。 …… 两日后,汴京城内。 客栈酒楼,勾栏瓦肆,街头巷尾,但凡有人聚集处,皆是讨论苏良在大西北为大宋长脸、灭西夏威风之事。 其中。 传言苏良“持大刀一口气砍下二十八颗脑袋”的传闻最多。 因为这符合大多数人对英雄的认知,也是很多读书人在梦里畅想的场景。 一些书生甚至称苏良为:国士。 更有甚者称夏竦应该退位让贤,令苏良任枢密使,这样大宋禁军便能强硬起来,收复燕云指日可待。 此消息传到夏竦耳中,差点儿没有将其气晕过去。 苏良越优秀,显得他们这些无所作为的相公们越无能。 而苏宅,也一下子变得门庭若市起来。 拜访者无数。 吉叔吉嫂出门买菜买肉,卖家根本不收钱。 即使硬塞,他们也会再次将钱塞到苏宅的门缝中。 苏宅附近常与唐泽下棋的几个致仕老者,知晓了苏良的事迹后,便再也没有赢过唐泽。 一群宗室外戚、达官贵人的妻妾都想结识唐宛眉,日日送来吃饭聚会的请柬,以及各种礼物。 就连与唐宛眉关系不错的方幼娘都引来无数人想要结交一番。 更搞笑的是—— 每日都有富贵人家想要与苏家结娃娃亲。 有的人家甚至还是大肚子,尚未确实生男还是生女,但直言,生男可结拜为兄弟,生女作妻作妾皆可。 唐宛眉望着刚刚才尿过床的苏子慕和桌子上厚厚的求亲礼书,哭笑不得, 盼望着苏良速速归来。 最后,包拯派来开封府衙差来护,苏家人的生活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感谢书友喵呜萌虎的打赏,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179章:苏良返京,赵祯欲打造士大夫官员标杆! 六月二十日,午后。 苏良一行途径西京洛阳,在城中寻了一家客栈落脚,准备歇息两日再启程。 近日,天气愈加炎热。 众人一路风尘仆仆,再不洗漱一番,换身衣服,浑身都要臭掉了! 自苏良离开西北后,营指挥刘大志便带着五百骑撤离了。 不过曹护的护卫队,又新增三十名士兵,同时还有一个百人小队在暗中护卫苏良,确保安全无虞。 而今,苏良乃是个香饽饽。 各地州府的官员都想见一见他。 那种举杯敬酒,逢场作戏的场合,苏良实在不喜。 为避免麻烦。 他便不再夜宿驿站,而改住城中客栈。 在西北境内,由于地广人稀,苏良并未感觉自己名声在外。 来到洛阳城后,苏良才知自己的名头到底有多大。 街头巷尾的百姓皆在议论他。 在百姓眼里,他已成为了一位可一口气连砍二十八颗脑袋的砍头御史。 文武双全,文堪比欧阳修,武堪比狄青。 入夜。 苏良等人吃过晚饭,缓步走在洛阳城大街上。 没多久。 苏良看到前方街角的一处露天茶棚前,围满了百姓。 他踮脚一看,发现一名说书先生正欲说书,不由得也来了兴致,准备听个一两段再走。 啪! 醒木一敲。 一名面相儒雅的说书人高声道:“列位看官,我们今晚讲一位当朝的大人物,苏良苏景明!” 苏良一愣,没想到看热闹竟看到了自己身上。 “这位苏良苏景明是何许人也?” “他是庆历二年进士,我朝最年轻的监察御史,在垂拱殿对同僚用过过肩摔的一位猛人,其舌如剑,唇似枪,曾骂得两府三司的相公都哑口不言!” “接下来,我与诸位道的,不是朝堂论辩,而是近期发生在我朝西北边境的一个真实故事:苏景明千里缉凶,西夏国相低头致歉。” “不久前,咱们这位监察御史得知有西夏贼虐杀百姓,割舌挑衅后,亲率十余骑护卫,夜奔西夏角啰城!” “那西夏角啰城是什么地界,驻兵足足有三万,且皆是西夏皇族族兵,战斗力非常凶猛。试问,十余骑怎敢与三万西夏兵为敌?” “啪!”醒木再响。 说书人提高了声音说道:“苏景明便有这个胆气,因为他一张嘴,便抵得上十万骑兵!” …… 人群最外围,苏良老脸一红,喃喃道:“过誉了!实在过誉了!” …… 与此同时。 各个地方的裁兵行动都进入了尾声,其他台谏官们也都纷纷踏上归程。 与苏良这趟惊天动地、荡气回肠的西北之旅相比,其他台谏官们面临的大问题没有,小问题却是层出不穷。 其中最为严重的。 便是大龄退伍士兵的婚姻问题。 老婆孩子才是钳制男人暴动生乱的最佳人选。 欧阳修在河北化身媒婆,组织了一场又一场规模宏大的相亲活动。 效果非常好,每场活动的结对者都有数百人。 一时间引得许多地方效仿,百姓也将此事传成了一桩美谈。 …… 这一日,垂拱殿内。 赵祯坐于上方。 已安排好了范仲淹、狄青、曹护、刘大志等人的赏赐。 陈执中、夏竦、吴育、张方平、文彦博、王尧臣六人围绕苏良的封赏,再次争吵了起来。 众人都认为苏良理应升迁,但升迁的官位却大有分歧。 陈执中、夏竦建议将苏良外放,可在地方上担任转运使、按察使、观察使之类的官员,磨练一番。 吴育、张方平、文彦博则建议苏良取代高若讷,担任御史台侍御史兼知杂事。 至于王尧臣,则想让苏良去三司担任盐铁副使。 依照常规—— 监察御史升迁,主要有两种可能。 其一,再升一级,任侍御史兼知杂事(副台)。 侍御史兼知杂事乃是御史台台长的副手,当下由高若讷担任。苏良当下之功,完全可以将其挤走。 其二,去地方上担任转运使、按察使、观察使之类的官员。 这些职位,其实都属于外任御史。 除主管一些事务外,更重要的任务便是监察当地官员。 像转运使,主管当地财政兼监察地方官吏,乃是手握大权的美差。 …… 王尧臣的建议直接被赵祯忽略。 这位三司使明显打得是让苏良为三司挣钱的主意,赵祯不觉得这是苏良所长。 另外两方,表达的意思也很明显。 留京或外放。 喜苏良者欲让其留京。 恶或惧苏良者则想让其离京外放。 赵祯听了众人的意见后,想了想后,说道:“苏景明还是留在朕的跟前好,他在朝堂发挥出的作用远远大于地方。” “中书拟诏,擢升苏景明为侍御史兼知杂事,其他赏赐依照职衔两倍给。至于高若讷,今年以来多次染病,给他一个馆阁之职养老吧!” “臣遵命!”陈执中代表中书拱手。 陈执中当下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 赵祯又道:“苏景明将会在六月二十九日午时左右抵达汴京城。到时,朝堂百官在宣德门前站迎,另外告知城内百姓,让他们自发地夹道欢迎,开封府维持好秩序,莫引起推搡踩踏!” 曹护隶属汴京士兵,将苏良的行踪明细全都汇报给了赵祯。 所以,赵祯比苏良都清楚苏良的返城时间。 “啊?” 此话一出,相公们都有些傻眼。 令朝堂百官在宣德门前站迎!令全城百姓夹道欢迎! 莫说当朝。 整个大宋都没有官员享受过此等待遇。 陈执中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这……这有些不合礼制吧!苏景明虽然扬我朝国威,但毕竟没有拓边半分,宽夫平定贝州之乱时,也没有享受过此等待遇啊!” 紧接着,夏竦也站了出来。 “官家,苏景明尚不足三旬,朝廷如此宠溺他,对他未来的仕途没有任何好处,升职赏赐已足矣,怎还令百官与全城百姓相迎?实属不妥!” 吴育、张方平、文彦博、王尧臣四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觉得苏良担得起此等待遇,但若不如此高调亦然没问题。 他们在等待赵祯的解释。 赵祯缓缓站起身来。 “你们以为朕令百官与全城百姓相迎,是为了奖赏苏景明?是让天下人知晓朕对苏景明的恩宠?” “不!”赵祯摇了摇头。 “朕欲在汴京城内闹出此等动静,是要让我大宋所有的年轻人,所有的士大夫官员都看一看,什么才是我大宋官员应有的模样,什么是我大宋人的骨气,什么是国威不可失!” “若人人都有苏景明这种胆略与血性,我们何愁收不回燕云,何愁日夜都担心契丹人南下!” “朕的目的,是令所有人都向苏景明学习,包括你们,也包括朕!” 赵祯说完后,拂袖而去。 留下了一众发呆的六位相公。 “官家所言,甚有道理,我们必须承认,苏景明比我们强!”吴育一脸激动地说道。 陈执中和夏竦一脸无奈。 赵祯的这个解释,根本无法反驳。 …… 六月二十九日,近午时。 苏良一行人距离汴京城南薰门还有不足二十里的距离,苏良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他朝着曹护道:“三郎,今日咱们悄悄的进城,且莫声张,不然我怕天黑都走不到宣德门!” 曹护在家排名老三,苏良便一直唤他三郎。 曹护微微一笑,道:“苏御史,恐怕是不可能了!官家已知我们今日回城,他传信告知我,已经安排好欢迎仪式,估计会很热闹!官家……不让我对你讲,怕伱偷偷溜了!” 苏良有些哭笑不得,官家非常了解他。 “那就继续走吧,你可要保护好我,汴京城的一些娘们不但手快而且还有力气,你可别让她们把我欺负了!” “不会的,您放心!”曹护拍了拍胸膛。 大半个时辰后。 马车刚行至南薰门内,突然停了下来。 苏良掀开门帘一角,被前面的景象吓到了。 城门之内,道路两侧,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百姓。 他们同时望向苏良的马车,满脸笑容。 这时,马车又动了。 而马车刚行没多久,前方便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 这是当时西北禁军朝着西夏兵喊出的一句话。 声音震耳欲聋。 每个人似乎都是扯着嗓子吼出去的。 紧接着。 马车在一阵阵喊声中朝前奔去,两侧秩序良好,无人拦路取闹。 苏良坐在马车内,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这种欢迎方式实在太高调了。 他渐渐使自己平静下来。 回想起沿途看到的州报府报、评书、小报,不由得推断出,这一系列对自己的宣传,必然是官家安排的。 官家如此安排,定然不仅仅是奖励自己。 “官家是要将我打造成当下士大夫官员的标杆啊!”苏良喃喃道,一下子便猜出了赵祯的心中所想。 他有些哭笑不得。 他并不喜欢这种被簇拥的感觉。 若真被树立成官员标杆,那以后路过一些勾栏多看两眼,甚至口出脏话,便有可能被一些官员弹劾。 苏良处在一种幸福的烦恼中。 这一刻。 苏良想起了王安石与司马光。 这二人,一个想要成为圣人、完人,一人想要成为士大夫官员的标杆。 他们应该喜欢这种氛围。 而苏良,只想做个能对大宋有所帮助的俗人。 遇事不顺,该骂就骂,就出手时就出手,那才是自己,那才是畅意的人生。 不多时,口号又变了。 “我大国之民,焉能被小国欺之!” “我大国之民,焉能被小国欺之!” “我大国之民,焉能被小国欺之!” …… 此话乃是苏良在奏疏中的话语。 很快。 队伍过州桥,奔着宣德门前去。 这一刻。 口号又变成了:苏景明威武!苏景明威武! 苏良面带无奈,心道:“这种形式到底是谁设计的,太尴尬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将西夏灭了!” 而此刻,宣德门前。 谏院左正言周元听着百姓们的喊叫声,一脸自豪。 此等场景,百姓的位置,不同路段呼喊的话语,正是他设计出来的。 在这一刻,苏良俨然就是大宋的英雄。 就在这时。 苏良掀开窗帘,突然看到人群中抱着孩子的唐宛眉,后面还有岳丈唐泽、吉叔、吉婶、方幼娘!” 唐宛眉举着苏子慕的小手,也在认真地喊着,表情甚是激动。 “我的傻媳妇,傻儿子呦!” 突然,苏良生出一个想法,喃喃道:“此等荣耀之时,怎能不与家人同享!” 其朝着外面喊道:“三郎,停车!” 曹护有些懵。 其大手一挥,马车连同周围的护卫都停了下来。 在无数百姓的注视下,苏良从马车内钻出。 他大步走到唐宛眉的面前,一把搂过唐宛眉和苏子慕。 苏良先是在苏子慕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而后又在无数百姓的注视下,深深吻了唐宛眉的额头,并轻声道:辛苦了! 随即。 苏良抱起苏子慕,然后拉着唐宛眉的手上了马车。 这一刻,街边的百姓尽皆泪目。 世上若有一个男人能在其最辉煌之时,与妻分享,那是何等荣光! 苏良此举羡煞一众人。 这一刻。 没有一个男人不想成为苏景明,没有一个女人不想成为唐宛眉。 马车内。 唐宛眉脸色发烫,羞红了脸。 她觉得今生做得最正确的事情便是嫁给苏良为妻。 而苏子慕见到苏良后,甚是兴奋,不停地拍手,喊着:“爹爹!爹爹!” 苏良一手揽着唐宛眉,一手抱着苏子慕。 官家为其安排这么一场恢宏的欢迎仪式,他拒绝不了,便只能尽情享受了。 这个插曲,很快传到了宣德门前一众官员的耳中。 大宋官员向来在人前较为含蓄。 若放在往常,一名士大夫官员在街头与妻拥吻,那是有损风化的事情。 但此刻。 此情此景,展现的是一个从西北归来的男人对妻子的思念。 不能喷! 也无人敢喷! 夏竦气得脸色发黑,心中感叹苏良的花样实在太多。 而苏良的第一铁粉,欧阳修捋着胡须,喃喃道:“苏景明,实乃真君子也,我大宋好男儿,理应如此!” 感谢书友关山离歌的打赏,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180章:百家学院院长的最佳人选 宣德门前。 苏良刚下马车,台谏官们便率先围了过来。 数月未见,苏良对他们也甚是想念。 当即便寒暄起来。 曹护则是调转马车率先将唐宛眉和苏子慕送回了家。 片刻后。 陈执中来到苏良面前。 群臣在宣德门前齐迎苏良,他这位首相定然要说一番夸赞苏良的场面话。 在陈执中发言的同时。 夏竦站在人群后方,将脑袋几乎埋进衣领中。 苏良得到的每一句夸赞,都是在揭他那个“夏竦何曾耸”的伤疤。 同是在西北,与苏良一对比,显得他更是差劲。 虽然当时的情况与现在完全不同,但无论官家和民间百姓看的都是结果。 谁丢了大宋的脸,谁扬了大宋国威。 一目了然。 夏竦不得不承认。 当下朝堂,已无人能够压制住这位青年台谏官的风华。 他现在考虑的,已不是对付苏良,而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枢密使之位。 …… 片刻后。 众臣齐齐去了大庆殿。 赵祯足足用了半个时辰夸赞苏良,除了晋升他为侍御史兼知杂事外,还赏赐了诸多厚礼。 朝内百官皆甚是羡慕,也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往昔,大家都在摆烂。 没有人觉得自己很差劲。 但而今一些官员表现越来越好,官家批阅奏疏也越来越严苛。 就连夏枢相都熬夜看起了文书。 一些不想被取而代之的官员,自然也不敢再懈怠,下面想要坐在他们位置上的官员实在太多了! …… 近黄昏。 大庆殿偏殿,就剩下赵祯与苏良二人。 赵祯笑着道:“景明,你可还有不便在朝堂上讲出来的心愿?朕今日高兴,可一并答应你!” 苏良思索了一下,道:“臣还真有两个请求,希望官家能考虑考虑。” “你倒是不与朕客气!” 赵祯见过太多朝臣弯弯绕绕打哑谜,愈发喜欢苏良这种爽朗的性格。 “请官家先恕臣无罪!”苏良拱手。 听到此话。 赵祯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朕恕伱无罪,讲吧!”赵祯猜测,苏良绝对不是为个人而请。 苏良郑重地说道:待明年年初,齐州三年变法试行结束,我朝必将迎来全宋变法,臣恳请官家召范公、富公回朝主持变法。” “臣作为台谏官,本不应举荐宰执,但是陈相与夏枢相实非适合主持变法的宰执,若不换掉,恐怕变法难成!” 依照大宋朝堂之规,台谏官与宰执不可互相举荐。 苏良此举显然是逾矩了。 但赵祯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虽然陈执中和夏竦在朝堂中引起了一些争议。 有人弹劾陈执中无主见,有人弹劾夏竦处理公务奸滑慵懒。 但对赵祯而言,这二人用起来还是非常顺手的。 陈执中是从龙之臣,夏竦更是半个帝师。 二人可不计名声,做一些赵祯无法去做的事情,处理掉很多无法拿到台面的事情。 这是范仲淹和富弼所不能的。 此外。 召范富回朝就意味着换相。 换相之后,下面的官员必然也会有非常大的调整。 这种调整必须慎之又慎。 不然将如范富新政改革吏治那般,一群官员闹起情绪,那就糟糕了! 赵祯有赵祯的顾虑。 赵祯想了想,道:“朕知你乃是为变法而请,但此事牵涉甚广,朕暂时无法给你一个肯定的答复,朕会仔细思量一番的,你说下一个。” 苏良点了点头。 他也没想着赵祯能立即同意,在他心中埋下这个种子就可以了。 “第二个请求是,臣恳请官家担任百家学院院长!”苏良提高了声音说道。 “什么?” “这不是胡闹嘛!” “朕怎能去做私学的院长,先不说合不合规,朕若成为院长,百家学院归朕直管,那不是带头对抗科举取士?你是要朕自己反自己吗?” 苏良知晓赵祯就是这个反应。 若不是他立下大功后说出此话,恐怕赵祯已经将他赶出去了。 “官家,百家学院院长之位,只有您能做,别人都做不得!臣可以先空着这个位置,待时机成熟后您再宣布您是百家学院的院长,但是现在你若不答应,会将臣害死的!” “为何?”赵祯面带疑惑。 苏良解释道:“百家学院的初心是集民间百家之长,为百姓谋福祉,其实还有一个目的——研制火器。” “臣之所以选择与将门曹家合作,选址在距离中央禁军军营不远的大河之畔,便是为了更方便的研制火器。” “研制火器?枢密院与三衙自有研制武备火器的官员与军士,你还能比他们更擅长?” 苏良笑着道:“官家,臣曾去军营看过,那些火器根本称不上研制,只能算是制作,攻击力非常差,基本都是十年前的模子,比如火球、引火球、蒺藜火球、霹雳火球、烟球、毒药烟球、铁嘴火鹞、竹火鹞、火箭等。” “名字听着很厉害,但威力比炮仗根本强不了多少,只能吓唬吓唬敌人,在战场上用处非常有限,作用远逊于弓弩。” “臣之所以想要研制更厉害的火器,是因若日后我朝与辽夏开战,我们若想赢他们,唯一的倚仗可能就是火器。” “官家试想,即使我们占领了燕云,在熙河畔拥有大量的养马之地,有了更强的骑兵,我们若与辽夏全面开战,我们的骑兵能打的过辽夏的骑兵吗?” 赵祯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辽夏之人,全民皆兵。 七八岁的孩子都能骑马狂奔,而大宋的孩子这个时候都在背千字文和唐诗呢! 仅凭后期两三年的训练,根本占不到半分优势。 能打个有来有回,就算是祖宗保佑了。 苏良接着道:“辽夏皆觊觎我大宋的肥沃富饶之地,咱们发展的越好,他们越想来抢掠。故而,臣欲寻火器之才,在百家学院内,秘密成立一个火器营。此火器营,需两府三司、三衙多方配合才能发展,故而必须要有官家坐阵……” 赵祯思索了片刻,觉得苏良此话甚有道理。 若自己不任院长,任苏良在私学内捣鼓军备武器,被官员弹劾后,这个罪名近乎造反。 苏良根本承担不起。 “朕准了,但是当下你不能告知任何人。”赵祯说道。 “臣明白。”苏良笑意灿烂。 拥有了赵祯这个靠山石,接下来他便能全力以赴去研制火器了。 …… 片刻后,天色渐黑。 苏良离开皇宫,坐马车朝家中奔去。 此刻,正是吃晚饭之时。 苏良一到家,便闻到了一股饭菜香。 唐宛眉亲自下厨,岳丈唐泽早就为他准备好了美酒,苏子慕在一旁举着筷子,不停地喊着:爹爹,爹爹! 苏良甚是开心。 家的温暖是任何地方都取代不了的。 …… 深夜,苏宅卧室内。 一番云雨之后。 唐宛眉靠在苏良的怀中,纤纤玉手在苏良那结实的胸膛上划着圈。 一双娇媚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苏良。 “瘦了,也变黑了!当我听到你带着十几人去找西夏人问罪时,我都吓傻了,你万一出了事儿,我们娘儿俩该怎么办?以后不能这么莽撞了!” 唐宛眉紧紧抱着苏良。 她一直以为街头说书先生讲的乃是实情。 苏良率领十几骑,硬刚数万西夏精锐,在九死一生的情况下,才令得西夏人交出凶手并致歉。 苏良将唐宛眉耳边的长发捋到后面,笑着说道:“你夫君洪福齐天,哪有什么意外?我建功立业,你和咱儿子以后不就能享福了吗?” 听到此话。 唐宛眉突然翻坐在苏良身上,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我不准,不准你冒险。你要出了危险,我们母子都不活了!”唐宛眉眼泪婆娑,一脸深情地望着苏良。 汴京城百姓谈论的都是苏良的巨大功绩、惊世之举。 而唐宛眉感受到的,却是苏良冒着生命危险才取得了如此成就。 苏良没想到一句话便令唐宛眉落了泪,一边擦拭掉她脸上的泪水,一边安慰起来。 而后,二人又做起了正事…… …… 翌日,苏良并未前往御史台。 他请了三日假,准备好好陪伴陪伴家人。 当下的苏子慕脱去厚厚的棉衣,已能小跑走路。 简单的短句也基本能说个大概,正是顽皮的时候。 此刻,看护他才是最累的。 仅仅在院里,唐泽为了追苏子慕,一天都能跑十几圈。 唐宛眉有时根本拽不住他。 苏良回来后,苏子慕算是有了克星,被高高举过头顶,被放在树杈上,被高高抛在高空中。 苏子慕的笑声,从早上一直持续到晚上。 不哭不闹。 唐泽和唐宛眉甚是开心,这些天他们被苏子慕折腾得够呛,但在苏良手里,苏子慕却甚是听话,且比往常要开心多了。 紧接着,在晚间。 苏良带着苏子慕分别去了欧阳修家、包拯家和唐介家。 这些日子,苏家全靠这三人照顾。 而苏子慕因长相可爱,小脸被亲个不停。 一向不苟言笑的包拯和唐介甚至在哄苏子慕时扮起了鬼脸,笑得苏良合不拢嘴。 …… 七月初五,午后。 苏良与曹佾出现在汴京城北七十里,距离大河故道仅有五里的百家学院。 百家学院地势非常高,占地约三千亩,且还能不断延展。 当下,学院基本完工,每位夫子都拥有着自己独特的一片区域,可自行设计。 周围连接官道的道路也已经修好,只剩下内部的一些装修。 在这座学院里,只要是为了发明创造,一切皆可为。 农耕、工事、冶炼、机关、观星…… 无论做什么,学院都能为其提供场地与资金。 欧阳修撰写的“百家学院”和“奇人居”牌匾也已经挂了上去。 曹佾尽职尽责。 已寻到了近百位符合百家学院夫子标准的民间匠人。 他们与柳七先生都居住在单独的宅院内,预计半个月后,便会搬到百家学院内的奇人居。 至于招生细则也都早就定下了。 “不限年龄,不限性别,需有一技之长,管吃管住,每月最后一日发放月钱……” 百家学院今年要招的首批学生,必须要在某个行业内拥有一定天赋或一技之长。 待形成了良性循环后,才会招收一些好苗子。 毕竟,目前所有的支出都是私人之费。 即使赵祯支持了一些,开销也非常大,而苏良又想在三到五年内看到结果。 苏良与曹佾坐着马车在百家学院转了一圈后,心中甚是满意。 “八月初,便开始按照咱们的招生细则招生吧,每位夫子的学生不能超过百人,一切按照咱们拟定好的章程来办。” 苏良拟定的学院章程非常详细。 赏罚分明,不讲辈分,能力越出众,赏赐越高,意在鼓励所有人发明创造。 真要能在百家学院站稳脚跟,那比当个知县都要强。 当然,若是触犯了学院规矩,苏良也能让其立即走人。 曹佾点了点头,随即问道:“咱……咱们的山长人选还没定呢?你可有合适人选?” 山长,即是院长。 当下,百家学院除了夫子外,只有两个人的身份是确定的。 苏良为监院。 总领学院所有职事,但不涉及具体执行。 曹佾为总直讲。 管理所有学生与夫子,以及各项繁杂琐碎事务。 至于诸如钱粮、书办之类的差事,曹佾基本都交给了曹家人。 在大宋,一座书院能不能做起来。 大概率取决于院长的名望与文坛地位。 比如,曾经石介的泰山书院,范仲淹的《应天书院》就做得非常好。 使得天下文人心向往之。 苏良想了想,回答道:“我已找好了百家学院的院长人选,但此时还不宜置院长,等咱们做大做强了,院长自然会露面!” 曹佾不再多问,心中喃喃道:若我所料不错,院长人选不是范希文便是欧阳永叔,这二位相公当下自然不能露面支持百家学院,待做出一定的功绩,他们一定会站出来的! 苏良早已告知曹佾,百家学院三年后的目标。 “让百家学院成为一个除了不培养进士什么都能培养的行业人才聚集地,让朝廷将百家学院变成一个类似国子监甚至于高于国子监的一个衙门!” 曹佾每次想到这个梦幻的目标,便动力十足,充满干劲。 身体出了点状况,在喝中药调理,这周末可能都是一更了,下周我尽量多更吧,感谢诸位的阅读,实在抱歉。 (本章完) 第0181章:张尧佐VS包希仁,选朝臣还是选美人? 七月初十。 天气愈加炎热。 汴京城各个衙门皆置上了冰盆消暑。 御史台,台院。 一方近五十平的房间内。 苏良独坐其中,望着邸报咂嘴道:“这两位相公还真是擅于揣摩圣意,专挑官家喜欢听的上奏。” 陈执中与夏竦上奏,称张美人贤良淑德,更有诞下皇子之功,建议进为贵妃。 这已经是二人第三次上此奏疏。 丁度、张方平、吴育、欧阳修、包拯等人,一直以来都反对赵祯独宠张美人。 赵祯若亲自张口提出晋升张美人,丁度等人大概率还会反对。 但由两府的主官率先提出,赵祯便可以就坡下驴,不至于那么尬尴。 苏良预料,今年年内,张美人必然会晋升为贵妃。 对此。 台谏官们已经不愿再发表什么意见了。 只要不迁升张尧佐,张美人即使成了贵妃也无关紧要。 当下。 曹皇后后宫之主的位置,稳如泰山,根本不是张美人凭借圣宠便能取而代之的。 而目前开封府推官张尧佐的日子并不好过。 包拯对下属官员极其严苛。 即使张尧佐有着外戚身份,资格较老,然公事一旦出错,包拯也是张口就训斥,毫不留情。 仅传到苏良耳朵里的,二人都至少争辩过三次了。 …… 就在这时。 殿中侍御史范镇快步走了进来。 “景明,快快与我一同去中书省,张尧佐被包希仁揍了,二人正朝着中书方向去呢!” “希仁兄揍了张尧佐?”苏良站起身来,摇头道:“我不信。” 苏良对包拯的性格脾气极为了解。 包拯擅长理辩。 在法令礼数上,自我要求极为严苛。 平时即使与其他官员吵起来,也基本不会爆粗口,更别提打人了。 更何况,张尧佐都已经六十有二了。 虽然身体看上去也算健朗,但真要挨上几拳几脚,真有可能被直接送走。 包拯不可能如此莽撞。 若是换作欧阳修,苏良还相信,但包拯殴打张尧佐,苏良完全不相信。 “我亲眼所见,二人都攥着拳头,怒气冲冲,那张尧佐的额头上包着一块纱布,脸上都是血呢!” “什么?都见血了?” 苏良甚是诧异,当即与范镇朝着中书省走去。 与此同时。 唐介、欧阳修、丁度、夏竦等人听闻一脸是血的张尧佐与包拯一起去了中书省,都不由得也赶了过去。 …… 中书省,政事堂。 当苏良看到张尧佐和包拯时,不由得傻了眼。 张尧佐头裹白色纱布,左脸上还有凝固的血迹,而在包拯的官服上,也有数点血痕。 二人都黑着脸,一言不发。 苏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此等伤情看上去不像是斗殴,除非包拯拿着一块石头砸在张尧佐的脑袋上。 但若这样,就是谋杀了。 刚走到门外的欧阳修远远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无比惊诧道:“这……这个张推官到底是做了什么恶,竟……竟然能将包希仁逼到动手,还见血了?” 在欧阳修眼里。 若包拯与张尧佐起争执,那断然是张尧佐的过错。 陈执中看到这一幕,气得面色发黑。 在当朝,还从未出现过官员脸上见血的情景。 实在是有辱斯文。 他当即令人将一些看热闹的官员驱逐,关上了政事堂的大门。 门内。 只剩下陈执中、吴育、张方平、文彦博、夏竦、丁度、欧阳修、唐介、范镇、苏良,外加包拯和张尧佐,共计十二人。 陈执中望向一直黑着脸的包拯和张尧佐。 “二位,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包拯率先开口道:“诸位,我没动他一下,是他自己朝着桌角撞的。” 张尧佐面色铁青,眼睛里满是怒火。 “他确实没动我,但若不是他,我不可能去撞桌子!” 张尧佐气呼呼地说道:“我要弹劾知开封府包拯,他知法犯法,无视《宋刑统》,为报私仇而徇私,制造冤假错案,麻烦诸位相公与我一起,去官家面前理论!” 众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陈执中道:“张推官,你先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讲一讲,待我们了解后,若不能处理,再去面见官家。” 张尧佐微微点头,当即讲了起来。 “三日前,太学生石布桐为向国子监太学博士许春急送一份讲义,在闹市纵马过快,撞倒了一名商贩,致其腿残。” “石布桐乃是我的外甥,我便避了嫌,哪曾想他包拯在审案时,直接按照‘走车马伤人罪’中的‘故杀伤人罪’论处,判处石布桐流两千里,为期三年。” “根据《宋刑统》,若有公事要速而走者,须轻惩。石布桐乃是为送讲义而纵马,怎能按照‘故杀伤人罪’论处,包拯不依《宋刑统》而判处重罪,实乃枉法之举。” “此外,石布桐将在明年年初参加省试,我怀疑包拯乃是因与我不合而牵连到我外甥。我与其理论时,他竟声称《宋刑统》过于教条,不可全依之,老夫气不过才撞了桌角,开封府有此等冷血之官,实乃我大宋之不幸。” …… 待张尧佐讲完后,陈执中看向包拯。 “包学士,你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包拯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道:“此为石布桐纵马案的结案文书,我可对里面的每一句话负责,诸位一看便知。” 当即,陈执中接过文书,先与夏竦看了起来。 看过之后,将其转交了其他人。 …… 约半刻钟后。 在场的众人都阅览过了此结案文书,结案文书与张尧佐所言,相差甚大。 其一,石布桐已经不止一次在闹市纵马狂奔,此事许多百姓都可作证。 其二,石布桐是否为国子监太学博士许春急送讲义,存在争议,因为此事只有双方二人能证明,肇事现场,并无人发现讲义。 其三,石布桐将那名商贩撞倒后,没有立即勒马,反而急奔而去,延误了商贩治疗的最佳动机,导致那商贩很可能终生致残。 其四,国子监太学博士许春即使当时没有拿到讲义,对其讲学的影响亦不大。 基于这些原因。 包拯才给出了“流两千里,为期三年”的重惩。 此案唯一的争议点。 便是石布桐为国子监太学博士许春急送讲义是否为真。 但即使为真。 因其影响不大,石布桐仍不应在闹市纵马。 而张尧佐的逻辑是,石布桐乃是为了公事,为了公事做事出现事故,就应该轻罚。 这是《宋刑统》上明确记载的。 此外。 张尧佐认为包拯是为了报复他,才将他外甥重罚。 张尧佐家族中,当下最有出息的也就是这个外甥石布桐。 有人甚至称其有状元之姿。 若被判处流刑,就将失去参加省试的资格。 故而张尧佐在论辩不过包拯的情况下,才会选择怒而撞桌。 张尧佐显然有些心虚,又开口道:“我朝律法向来讲究疑罪从无,一份案件在可轻判或可严惩的情况下,定然会选择轻判。但包拯却选择了从严从重,此举合乎大宋法令吗?此等判罚,将会毁掉一名年轻人的一生!” 这时,欧阳修站了出来。 “我觉得包学士的判罚没有任何问题,你外甥是人,那位被致残的商贩便不是人了,即使送讲义为真,也非急事,有何值得狡辩的?” 欧阳修说话,向来干脆果断,没为张尧佐留半分情面。 “我附议!” “我附议!” “我附议!” 唐介、范镇、苏良同时站了出来,表示认可。 至于那几位相公,较为谨慎。 他们感觉此事确实有一点点需要商榷之处,故而都没有说话。 张尧佐瞪眼道:“哼,伱们这群台谏官皆是公报私仇,莫以为老夫怕了你们!” 这时,陈执中看向吴育。 众人当中,最为通晓大宋法令的。 除了包拯和张尧佐外,便是副相吴育。 吴育想了想,道:“此案量刑的尺度,确实有待商榷,我建议由大理寺和御史台复核,而后再下结论!” 吴育话音刚落。 张尧佐便扯着喉咙说道:“我不同意!御史台和大理寺皆是一丘之貉,根本无法主持正义,我建议将此事交给官家亲审!” 吴育看向张尧佐。 “张尧佐,你以为你是谁,大理寺和御史台乃是朝廷赋予的监察权力,你有何资格污蔑?” “污蔑?你们这群支持包拯的人,全都是在结私党。睁着眼睛说瞎话,莫怪我将你们一并弹劾了!” 此刻的张尧佐,高高挺着胸膛。 就像一只斗鸡。 石布桐的仕途对当下的张家尤为重要。 这时,陈执中看向张尧佐。 “张推官,要不要先洗把脸再去见官家?” 张尧佐果断地摇了摇头,道:“不用,这是我遭受不公的见证!” …… 稍倾。 众人一起奔向垂拱殿。 赵祯见到张尧佐脸上的血痕,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很快。 他便了解到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赵祯亦然觉得包拯的判罚没有任何问题。 但他有顾虑。 他非常清楚石布桐在张尧佐心中的地位。 若被判流放。 张尧佐真要想不开,那就糟糕了。 他不在乎张尧佐,却在乎张美人的感受,特别是拥有了龙子的张美人的感受。 张尧佐见赵祯面带迟疑,当即装起了可怜。 “官家,自臣拥有外戚这个身份后,朝中的士大夫官员皆对臣有偏见,而今更是因为这个偏见,要重惩我的外甥。臣心里苦啊!没想到兢兢业业换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要不……要不……臣死了算了!” 说罢,张尧佐便瞄着前方的柱子撞去。 依照当下张尧佐的力气,撞在柱子上根本无法将自己撞死,但却会引得官家对其产生巨大的怜悯。 苏良怎能让其得逞。 唰! 苏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揽住了张尧佐的腰。 “放开我,你放开我!”别看张尧佐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但劲力十足,使得苏良浑身都起了汗。 直到赵祯摆手令两名士兵搀住了张尧佐,苏良才放了手。 赵祯面带难色,俨然又是动了怜悯之情。 此案若不严判,包拯等人绝对会闹;若严判了,张美人那里又将是一团糟。 赵祯很多次都觉得想要将家事和国事维持平衡,实在太难了。 苏良看向赵祯,见他又将心弱,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是赵祯的软肋。 若不让其彻底改掉,以后必将会影响朝廷大事。 这次苏良不打算再为赵祯解决问题。 变法在即,赵祯不能再被这些儿女情长干预了。 他已经对这种乱七八糟的小事不耐烦了。 当即,苏良大步走出。 “官家,臣以为包学士的判罚,没有任何问题。情分怎能大于法理。褒姒一笑使周灭亡,罪不在褒姒而在周幽王。妲己惑君,罪不在妲己而在商纣王,女色哪有江山重要!” “臣恳请维持原判!”苏良重重拱手,高声道。 此话直接将赵祯与亡国之君相比,直接令其他臣子听懵了。 此话是在告诉赵祯。 朝臣和美人只能选一个,而赵祯必须在此刻做出抉择。 在座的除了苏良还真没有人敢举出这种例子。 这时,欧阳修腰杆一挺,道:“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文彦博、唐介、范镇、等人皆心情激动。 没想到苏良一下子将这层君臣各自体面的窗户纸捅破了。 这对大宋而言乃是好事。 一旁的陈执中、夏竦都皆是一愣。 没想到苏良如此大胆,直接以周幽王、商纣王与赵祯相比。 但他们知晓。 苏良此举,不但无罪,反而还会受赏。 谁不想做忠臣呢? 当即,陈执中和夏竦也都拱手道:“官家,臣亦恳请维持原判!” 张尧佐一脸懵,他没想到自己突然就站在了所有臣子的对立面。 并且苏良将张美人也捎带上了,若张美人被赵祯嫌弃,他便彻底失势了。 这一瞬间,朝堂一下子安静下来。 群臣都担心赵祯会大发雷霆, 而赵祯坐在御座上,脸上火辣辣的。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张美人与江山社稷比起来,微不足道。 (本章完) 第0181章:张尧佐VS包希仁,选朝臣还是选美人? 七月初十。 天气愈加炎热。 汴京城各个衙门皆置上了冰盆消暑。 御史台,台院。 一方近五十平的房间内。 苏良独坐其中,望着邸报咂嘴道:“这两位相公还真是擅于揣摩圣意,专挑官家喜欢听的上奏。” 陈执中与夏竦上奏,称张美人贤良淑德,更有诞下皇子之功,建议进为贵妃。 这已经是二人第三次上此奏疏。 丁度、张方平、吴育、欧阳修、包拯等人,一直以来都反对赵祯独宠张美人。 赵祯若亲自张口提出晋升张美人,丁度等人大概率还会反对。 但由两府的主官率先提出,赵祯便可以就坡下驴,不至于那么尬尴。 苏良预料,今年年内,张美人必然会晋升为贵妃。 对此。 台谏官们已经不愿再发表什么意见了。 只要不迁升张尧佐,张美人即使成了贵妃也无关紧要。 当下。 曹皇后后宫之主的位置,稳如泰山,根本不是张美人凭借圣宠便能取而代之的。 而目前开封府推官张尧佐的日子并不好过。 包拯对下属官员极其严苛。 即使张尧佐有着外戚身份,资格较老,然公事一旦出错,包拯也是张口就训斥,毫不留情。 仅传到苏良耳朵里的,二人都至少争辩过三次了。 …… 就在这时。 殿中侍御史范镇快步走了进来。 “景明,快快与我一同去中书省,张尧佐被包希仁揍了,二人正朝着中书方向去呢!” “希仁兄揍了张尧佐?”苏良站起身来,摇头道:“我不信。” 苏良对包拯的性格脾气极为了解。 包拯擅长理辩。 在法令礼数上,自我要求极为严苛。 平时即使与其他官员吵起来,也基本不会爆粗口,更别提打人了。 更何况,张尧佐都已经六十有二了。 虽然身体看上去也算健朗,但真要挨上几拳几脚,真有可能被直接送走。 包拯不可能如此莽撞。 若是换作欧阳修,苏良还相信,但包拯殴打张尧佐,苏良完全不相信。 “我亲眼所见,二人都攥着拳头,怒气冲冲,那张尧佐的额头上包着一块纱布,脸上都是血呢!” “什么?都见血了?” 苏良甚是诧异,当即与范镇朝着中书省走去。 与此同时。 唐介、欧阳修、丁度、夏竦等人听闻一脸是血的张尧佐与包拯一起去了中书省,都不由得也赶了过去。 …… 中书省,政事堂。 当苏良看到张尧佐和包拯时,不由得傻了眼。 张尧佐头裹白色纱布,左脸上还有凝固的血迹,而在包拯的官服上,也有数点血痕。 二人都黑着脸,一言不发。 苏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此等伤情看上去不像是斗殴,除非包拯拿着一块石头砸在张尧佐的脑袋上。 但若这样,就是谋杀了。 刚走到门外的欧阳修远远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无比惊诧道:“这……这个张推官到底是做了什么恶,竟……竟然能将包希仁逼到动手,还见血了?” 在欧阳修眼里。 若包拯与张尧佐起争执,那断然是张尧佐的过错。 陈执中看到这一幕,气得面色发黑。 在当朝,还从未出现过官员脸上见血的情景。 实在是有辱斯文。 他当即令人将一些看热闹的官员驱逐,关上了政事堂的大门。 门内。 只剩下陈执中、吴育、张方平、文彦博、夏竦、丁度、欧阳修、唐介、范镇、苏良,外加包拯和张尧佐,共计十二人。 陈执中望向一直黑着脸的包拯和张尧佐。 “二位,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弄成了这副模样?” 包拯率先开口道:“诸位,我没动他一下,是他自己朝着桌角撞的。” 张尧佐面色铁青,眼睛里满是怒火。 “他确实没动我,但若不是他,我不可能去撞桌子!” 张尧佐气呼呼地说道:“我要弹劾知开封府包拯,他知法犯法,无视《宋刑统》,为报私仇而徇私,制造冤假错案,麻烦诸位相公与我一起,去官家面前理论!” 众人都听得一头雾水。 陈执中道:“张推官,你先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讲一讲,待我们了解后,若不能处理,再去面见官家。” 张尧佐微微点头,当即讲了起来。 “三日前,太学生石布桐为向国子监太学博士许春急送一份讲义,在闹市纵马过快,撞倒了一名商贩,致其腿残。” “石布桐乃是我的外甥,我便避了嫌,哪曾想他包拯在审案时,直接按照‘走车马伤人罪’中的‘故杀伤人罪’论处,判处石布桐流两千里,为期三年。” “根据《宋刑统》,若有公事要速而走者,须轻惩。石布桐乃是为送讲义而纵马,怎能按照‘故杀伤人罪’论处,包拯不依《宋刑统》而判处重罪,实乃枉法之举。” “此外,石布桐将在明年年初参加省试,我怀疑包拯乃是因与我不合而牵连到我外甥。我与其理论时,他竟声称《宋刑统》过于教条,不可全依之,老夫气不过才撞了桌角,开封府有此等冷血之官,实乃我大宋之不幸。” …… 待张尧佐讲完后,陈执中看向包拯。 “包学士,你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包拯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道:“此为石布桐纵马案的结案文书,我可对里面的每一句话负责,诸位一看便知。” 当即,陈执中接过文书,先与夏竦看了起来。 看过之后,将其转交了其他人。 …… 约半刻钟后。 在场的众人都阅览过了此结案文书,结案文书与张尧佐所言,相差甚大。 其一,石布桐已经不止一次在闹市纵马狂奔,此事许多百姓都可作证。 其二,石布桐是否为国子监太学博士许春急送讲义,存在争议,因为此事只有双方二人能证明,肇事现场,并无人发现讲义。 其三,石布桐将那名商贩撞倒后,没有立即勒马,反而急奔而去,延误了商贩治疗的最佳动机,导致那商贩很可能终生致残。 其四,国子监太学博士许春即使当时没有拿到讲义,对其讲学的影响亦不大。 基于这些原因。 包拯才给出了“流两千里,为期三年”的重惩。 此案唯一的争议点。 便是石布桐为国子监太学博士许春急送讲义是否为真。 但即使为真。 因其影响不大,石布桐仍不应在闹市纵马。 而张尧佐的逻辑是,石布桐乃是为了公事,为了公事做事出现事故,就应该轻罚。 这是《宋刑统》上明确记载的。 此外。 张尧佐认为包拯是为了报复他,才将他外甥重罚。 张尧佐家族中,当下最有出息的也就是这个外甥石布桐。 有人甚至称其有状元之姿。 若被判处流刑,就将失去参加省试的资格。 故而张尧佐在论辩不过包拯的情况下,才会选择怒而撞桌。 张尧佐显然有些心虚,又开口道:“我朝律法向来讲究疑罪从无,一份案件在可轻判或可严惩的情况下,定然会选择轻判。但包拯却选择了从严从重,此举合乎大宋法令吗?此等判罚,将会毁掉一名年轻人的一生!” 这时,欧阳修站了出来。 “我觉得包学士的判罚没有任何问题,你外甥是人,那位被致残的商贩便不是人了,即使送讲义为真,也非急事,有何值得狡辩的?” 欧阳修说话,向来干脆果断,没为张尧佐留半分情面。 “我附议!” “我附议!” “我附议!” 唐介、范镇、苏良同时站了出来,表示认可。 至于那几位相公,较为谨慎。 他们感觉此事确实有一点点需要商榷之处,故而都没有说话。 张尧佐瞪眼道:“哼,伱们这群台谏官皆是公报私仇,莫以为老夫怕了你们!” 这时,陈执中看向吴育。 众人当中,最为通晓大宋法令的。 除了包拯和张尧佐外,便是副相吴育。 吴育想了想,道:“此案量刑的尺度,确实有待商榷,我建议由大理寺和御史台复核,而后再下结论!” 吴育话音刚落。 张尧佐便扯着喉咙说道:“我不同意!御史台和大理寺皆是一丘之貉,根本无法主持正义,我建议将此事交给官家亲审!” 吴育看向张尧佐。 “张尧佐,你以为你是谁,大理寺和御史台乃是朝廷赋予的监察权力,你有何资格污蔑?” “污蔑?你们这群支持包拯的人,全都是在结私党。睁着眼睛说瞎话,莫怪我将你们一并弹劾了!” 此刻的张尧佐,高高挺着胸膛。 就像一只斗鸡。 石布桐的仕途对当下的张家尤为重要。 这时,陈执中看向张尧佐。 “张推官,要不要先洗把脸再去见官家?” 张尧佐果断地摇了摇头,道:“不用,这是我遭受不公的见证!” …… 稍倾。 众人一起奔向垂拱殿。 赵祯见到张尧佐脸上的血痕,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很快。 他便了解到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赵祯亦然觉得包拯的判罚没有任何问题。 但他有顾虑。 他非常清楚石布桐在张尧佐心中的地位。 若被判流放。 张尧佐真要想不开,那就糟糕了。 他不在乎张尧佐,却在乎张美人的感受,特别是拥有了龙子的张美人的感受。 张尧佐见赵祯面带迟疑,当即装起了可怜。 “官家,自臣拥有外戚这个身份后,朝中的士大夫官员皆对臣有偏见,而今更是因为这个偏见,要重惩我的外甥。臣心里苦啊!没想到兢兢业业换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 “要不……要不……臣死了算了!” 说罢,张尧佐便瞄着前方的柱子撞去。 依照当下张尧佐的力气,撞在柱子上根本无法将自己撞死,但却会引得官家对其产生巨大的怜悯。 苏良怎能让其得逞。 唰! 苏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揽住了张尧佐的腰。 “放开我,你放开我!”别看张尧佐已经到了花甲之年,但劲力十足,使得苏良浑身都起了汗。 直到赵祯摆手令两名士兵搀住了张尧佐,苏良才放了手。 赵祯面带难色,俨然又是动了怜悯之情。 此案若不严判,包拯等人绝对会闹;若严判了,张美人那里又将是一团糟。 赵祯很多次都觉得想要将家事和国事维持平衡,实在太难了。 苏良看向赵祯,见他又将心弱,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是赵祯的软肋。 若不让其彻底改掉,以后必将会影响朝廷大事。 这次苏良不打算再为赵祯解决问题。 变法在即,赵祯不能再被这些儿女情长干预了。 他已经对这种乱七八糟的小事不耐烦了。 当即,苏良大步走出。 “官家,臣以为包学士的判罚,没有任何问题。情分怎能大于法理。褒姒一笑使周灭亡,罪不在褒姒而在周幽王。妲己惑君,罪不在妲己而在商纣王,女色哪有江山重要!” “臣恳请维持原判!”苏良重重拱手,高声道。 此话直接将赵祯与亡国之君相比,直接令其他臣子听懵了。 此话是在告诉赵祯。 朝臣和美人只能选一个,而赵祯必须在此刻做出抉择。 在座的除了苏良还真没有人敢举出这种例子。 这时,欧阳修腰杆一挺,道:“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文彦博、唐介、范镇、等人皆心情激动。 没想到苏良一下子将这层君臣各自体面的窗户纸捅破了。 这对大宋而言乃是好事。 一旁的陈执中、夏竦都皆是一愣。 没想到苏良如此大胆,直接以周幽王、商纣王与赵祯相比。 但他们知晓。 苏良此举,不但无罪,反而还会受赏。 谁不想做忠臣呢? 当即,陈执中和夏竦也都拱手道:“官家,臣亦恳请维持原判!” 张尧佐一脸懵,他没想到自己突然就站在了所有臣子的对立面。 并且苏良将张美人也捎带上了,若张美人被赵祯嫌弃,他便彻底失势了。 这一瞬间,朝堂一下子安静下来。 群臣都担心赵祯会大发雷霆, 而赵祯坐在御座上,脸上火辣辣的。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张美人与江山社稷比起来,微不足道。 (本章完) 第0182章:百无一用是书生,欧阳修不懂诗? 垂拱殿内。 赵祯缓缓站起身来,道:“石布桐闹市纵马案,交由大理寺与御史台复查,复查无误后,立即执行!” 张尧佐听到此话,身体不由得颤动了一下。 这意味着,赵祯赞同包拯的判罚,接下来只是走走形式罢了。 他强烈要求赵祯亲审。 就是想着赵祯能看在张美人的情分上网开一面,宽大处理。 没想到,苏良一句话便抵得他说一番话。 随即。 赵祯看向张尧佐,道:“张判官,石布桐乃是你的外甥,虽不会连坐于你,但你也应知进退,莫让自己晚节不保!” 说罢,赵祯拂袖而去。 这一刻,赵祯完全没有考虑到张美人的情绪。 而张尧佐听到“晚节不保”四个字后,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 这是他听赵祯说过的最狠话语。 欧阳修、包拯、唐介、苏良等人都露出笑脸,而今的官家越来越令他们期待了。 而一旁,陈执中和夏竦皆是面色阴沉。 特别是陈执中。 他本就是因“从龙之功”的旧情,一路青云直上。 但而今,官家不念“旧情”而重“新功”。 苏良因西北之功,当下在朝堂上的话语权堪比他们这些相公,怎能令他不惧? 即使身为首相。 没有做出一番功绩来,他在朝堂上讲话依然是底气不足,生怕被像苏良这样的官员一下子撅回去。 他能明显感知到,自己的首相之位是越来越不稳了。 …… 翌日。 宫内一条消息传来。 “张美人跋扈,禁足三日。” 此惩罚虽不重,但却是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意义重大。 赵祯从来都未曾如此惩罚过张美人。 其如此做,显然是张美人过于干涉政事,过于替张尧佐说话,惹怒了赵祯。 苏良听到此消息后,甚是欢喜,口中喃喃道:跨过女人关的官家,距离圣君又近了一步。 随即。 苏良命人唤来两个卖冷饮子的摊贩。 将他们的荔枝膏水、杨梅渴水、蜜冰沙、杏酥饮、紫苏饮、乳糖真雪、甘豆汤等冷饮全买了下来。 请整个御史台的官吏们吃冷饮消暑。 …… 三日后。 石布桐闹市纵马案,由御史台与大理寺复核完毕,宣告维持开封府原判。 张尧佐呈递奏疏认错。 苏良本以为他会提出致仕,毕竟也六十有二了,此时颐养天年,还不算晚节不保。 但他却称以后断查刑狱必将更加谨慎细致,且再次面对包拯时,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 脸皮厚如城墙,似乎还盼着能入主中书。 …… 七月二十三日,午后。 三司使王尧臣挺胸走入垂拱殿,向赵祯汇报了三个多月来裁兵之举为三司财政节省下来的开销。 赵祯大喜,当即便厚赏了三司的多名官员。 翌日一大早。 赵祯连下三道诏令。 其一,令所有台谏官在常朝时,于百官面前领诵《天禧诏书》,为期一个月。 其二,令御史中丞唐介兼管铨选考课。 其三,令谏院左司谏何郯同知京朝官考课。 这三道诏令一出,满朝官员皆惊。 苏良听到后,无比兴奋地说道:“官家吃到裁兵的甜头,看来准备动一动吏治了,不会大动,但也能令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哆嗦哆嗦了!” 《天禧诏书》乃是真宗皇帝在天禧年颁布的一份诏令。 这份诏令明确了台谏官的职责。 “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兼治狱案。” 因为这份诏令,才有了台谏合流。 才赋予了台谏官弹劾宰执甚至皇帝的实权,也令台谏官们有了更多兼任的职权。 包拯敢啐君王面,唐介敢拦龙辇谏君,韩琦能片纸落去四宰执,皆是此诏令赋予的权力。 这也让很多人都看到了台谏的价值,并发出了“大宋天下,元气在台谏”的感叹。 官家令台谏官们领读《天禧诏书》,意在为台谏增强监察天下之权。 唐介和何郯的两个兼职差遣,则是整顿吏治的具体表现。 考课决定着一名官员的仕途,是职事迁黜、官阶升降、俸禄增减的主要凭证。 往昔都是由中书主管一切事务,直接向赵祯汇报。 而今台谏官参与进去,又多了一个步骤,可见赵祯对朝廷选拔官员的重视。 赵祯知晓不能再像范富新政那般整顿吏治,故而便想让台谏官参与其中,慢慢整改。 此三道诏令意味着什么,百官尽皆清楚。 与此同时,各个地方的监察官员们也都纷纷活跃起来。 很多做事松松垮垮的士大夫官员,瞬间变得紧绷起来,生怕被抓到过错。 两府三司更是台谏监察的主要对象。 陈执中日日加班到深夜。 夏竦的文书写得令苏良都忍不住夸赞道:“夏枢相若非心不正、贪财好色、气量狭窄,好以私谋公,定能成一代贤相!” 整个大宋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着…… …… 八月初一。 百家学院正式开始招收学员。 一般的学院招收学员都需交学费,但百家学院的学员,管吃管住还发月钱,待遇堪比基层官员。 一时引得许多民间手艺人心向往之。 百家学院对参加选拔者有最基本的两条要求。 其一,有寻常人不能比之的一技之长。 其二,有利众人之用。 比如,一个人一顿饭能吃三十个馒头或将双脚挂在脖子上。 百家学院肯定不招。 因为其对他人无用,且这也不是能够教授出来的技能。 由于百家学院招收的乃是百家之才,挑选较为复杂,非是靠一篇文章或一个物品便能挑选出来的。 故而设置了三次选拔,初选、复选和终选。 初选,意在将所有鱼目混珠的人淘汰。 复选,则是优中选优,着重强调技艺的利众性。 终选,则是由百家学院的夫子们最终裁定,他们具有绝对的权威。 当然,一些夫子们已经物色了一些好苗子,这些人没有任何意外的都会被选上。 百家学院较为偏远。 曹佾在苏良的影响下,发扬着“该省就省,该花就花”的精神,将初选、复选招生处设在汴京城外的一片荒地上。 他命人搭建了一排以木头和茅草为主体的大棚,摆放了十几条桌椅板凳,外加上培训好的上百位招生者,周边设置上茶棚。 便是招生处的全部了。 远远望去,这个招生处就像是某个山寨在招剪径之徒。 但由于福利颇厚,引得无数人竞相赶来,还有人是专门驱车来到这里看热闹的。 毕竟是首日招生,苏良在午后放衙后便赶了过去。 与之同行的还有喜欢看热闹的欧阳修。 …… 此刻,太阳西斜,微风阵阵。 甚是凉爽。 招生之处热闹非凡,足足围了有上千人。 苏良和欧阳修走在人群中,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不多时,二人都笑了。 有擅长蹴鞠者,秀白打之技;有长于写艳曲者,现场深情吟唱;有胸口碎大石者,当场展现强硬外功;还有弄虫蚁者、舞刀枪者、甚至还有两对女相扑都来了。 比桑家瓦子都要热闹。 一言以蔽之:群魔乱舞。 这一点儿,其实早在苏良的意料之中。 虽说高手在民间,但民间高手的许多技艺都是粗糙的。 甚至可以说任何伟大的发明或创造,在最初阶段都是粗糙而难登大雅之堂的。 不过有些潜力十足,可以重点培养。 当然。 苏良也见到一些靠谱的。 比如一名冶炼锻造的铁匠,其锻造的菜刀便甚是锋利;还有一名木匠的榫卯技艺,堪称一绝。 不远处。 曹佾忙着写写画画,看其表情便知其尤为忙碌,苏良和欧阳修便没有去打扰。 就在这时。 前方一名身穿灰色长衫的男子突然拿下后背的书箱,砸在一名招生者的身上,直接将其砸倒在地。 随即。 那名长衫男子高声道:“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本公子我熟读圣贤书,若不是为了贴补家用,怎会来到此处,试问一句,这里何人能如我这般五年便写了千首诗,这还不算一技之长,这还不能为众所用吗?” “伱……你……你翻开我的诗集只看一眼,便要淘汰我,真是不知何为学问?” “刚才,我……我看到一个锻造菜刀者竟然通过了初试,你们是瞎眼了吗?” …… 长衫男子高声骂道,一时间将很多人都吸引了过去。 这时,主事者曹佾走了过去。 他勉强挤出一抹笑容,道:“这位公子,你若觉得你学识过人,建议你去国子监试一试。” 此话一下子便撩起了那长衫男子的火气。 “百家学院焉能与国子监相比!我堂堂一个读书人,与这些天桥卖艺的,乡下种地的相竞争,你们难道就不知选谁吗?唯有选我,才能令百家学院有书院之气,不然你们招这么一群白丁,能成何事?” 听到此话,曹佾的脸色变得阴沉下来。 “真不知你是哪里来的优越感,我大宋最不缺的便是读书人,百无一用是书生,你这种人,放在茅厕当块石头,老子都嫌你碍眼!” “你……你……你竟然敢说出‘百无一用是书生’这类诋毁天下读书人的话语,我……我要……要让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反对百家学院!” 不远处。 欧阳修眼前一亮,道:“百无一用是书生,好句啊,但此话不该由曹国舅来讲!” 曹家乃是武将,说出此话,极易引起文武官员对立。 苏良微微皱眉。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是苏良在一次酒醉之时说出嘴的,没想到曹佾竟然记住了。 曹佾知晓自己所言不妥,当即捡起长衫男子的的书箱,递过去说道:“你赶紧走吧,我百家学院不要你这类人!” 长衫男子得理不饶人。 他并不知站在他面前的乃是曹国舅,其高喊道:“我要找苏景明,我要让他看一看,他手下的人就是这样侮辱读书人呢,他就不是读书人吗……” 长衫男子扯着嗓子,恨不得将所有人都吸引过来。 就在曹佾准备命人将其架走时,苏良与欧阳修大步走了过来。 “我便是苏良,你有话就与我说,莫在这里大喊大叫!” 曹佾见到苏良与欧阳修,不由得大喜,朝着二人点了点头。 那长衫男子见来者乃是当下朝廷最火的御史苏良,不由得瞬间没了刚才那种嚣张气焰。 一下子变得可怜兮兮起来。 “苏御史,你……你的这个属下,他……他出言不逊,竟然声称‘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是对我们读书人最大的侮辱,你一定要惩罚他!” 这时,人群中突然喊道:“那位是曹国舅,当今皇后的亲弟弟!” 长衫男子听到此话,先是一愣,而后又补充道:“曹……曹家皆是武将,说出此话更是在诋毁天下所有的书生,理应立即道歉。” 苏良打量着他。 “我认为此言并无差错,你觉得自己有用吗?” 长衫男子立即拿出他的诗集,道:“苏御史,这是我的诗集,五年写千首,勤勉程度堪比杜工部、白乐天,难道这还不算一技之长吗?我愿为百家学院出一份力,你收下我吧!” 苏良接过诗集,翻了几页后,摇头道:“皆是无病呻吟之作,我百家学院若收下你这种人,岂不是砸了招牌?你走吧,别让我看到你,读书人可以无才,但不能没骨气!” “你……你……你根本就不懂诗词,天下谁人不知你苏御史从未写过诗词,我在诗词中的造诣,你根本看不明白!” 长衫男子瞪着眼睛,声音非常大。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乐了,将诗集递给一旁的欧阳修。 欧阳修翻阅数页后,一脸平静地说道:“全是狗屎,真是污了这些好纸张!” “你……你……你……你也根本不懂诗词,你们百家学院这些人,只会招那些勾栏瓦舍上不得台面的杂耍人,你们会后悔的,你们一定会后悔的。”长衫男子对自己的诗作有一种莫名的自信。 这时,苏良笑着看向这个跳梁小丑,道:“他叫欧阳修。” 这一刻,长衫男子傻眼了。 其提起书箱,拔腿就跑,很快便消失在了远处。 人群中顿时传来一阵欢笑声,再不懂诗者,也不敢称欧阳修不懂诗。 明日起,恢复两更。 (本章完) 第0183章:苏景明、曹景休,请向天下读书人致歉! “百无一用是书生。” 此话若是出自某个读书人之口,听到者至多也就将其当作自嘲之语。 然而,此话出自将门曹家且还是主管百家学院招生事宜的曹佾,问题就有些大了! 大宋崇文偃武。 七品的武将都不敢在八品的文官面前高声语。 将门子弟说出此话,俨然有逾矩弄事之嫌。此过错,若真小题大做,曹家还真有些吃不消。 此外。 百家学院招生,本就令很多书生不满。 不满百家学院逆科举之势,提升擅奇技淫巧者的地位。 不满一些目不识丁的手艺匠人都能享受高待遇。 不满百家学院对很多读书人嗤之以鼻,而对一些擅长民歌小调的乐工格外推崇。 …… 在一些无才亦无德的书生眼中。 百家学院最大的过错,是没有给他们留有一席之地。 若百家学院特招一大批研究圣贤经典的读书人,被招录者绝对会称赞百家学院乃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圣地。 但苏良绝对不会招收这类人。 因为朝廷馆阁之内,已是人满为患。 …… 那名“五年写千首烂诗”的长衫男子名为刘洞。 他回到汴京城后,便将此话添油加醋地讲给了他的多名书友。 书生们一下子就炸锅了。 “岂有此理!我朝向来尊崇读书人,他曹国舅竟敢说出如此狂悖的话语,我们定要让他身败名裂!” “百家学院的主事人是那位苏御史,他也脱不了干系,他必须要向我们道歉,不,他应该撰写致歉信,在开封府府报上刊载,让所有的百姓都看到。” “这个苏御史向来都是以不做寻常事而谋得直言之名,此话,实乃误国之言,他必须要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交待!” “我们要将此话传出去,让汴京城的读书人都看看曹家和那位苏御史是有那么嚣张跋扈!” “书生无用?天下的士大夫官员哪个不是书生?那苏良自己不是书生吗?此举真是卸磨杀驴,定然是他教曹国舅说此话的。” …… 很快。 “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便传遍了汴京城的街头巷尾。 随着一些好事者的添油加醋。 此话的攻击力越来越强,影响也越来越大。 “他一个将门外戚,竟说出此等话语,这让天下的读书人怎么想,有百家学院存在,以后的孩子还愿意读书吗?” “我看出来了,百家学院是在破坏我大宋的科举制度,用心实在险恶歹毒!” “道歉!必须道歉!我大宋虽然不以言获罪,但苏良与曹国舅已造成恶劣影响,说出此等话语必须要道歉!” “百家学院,完全是苏景明的贪名误国之作,我们要坚决反对百家学院招生开课!” …… 一时间,辱骂曹佾、曹家、苏良的读书人如云,很多读书人甚至提议让百家学院关门。 汴京城的读书人分两大类。 一类是国子监生。 一类是在汴京城内自学、等待科举考试的非官员贵族家庭的读书人。 国子监生较为自律,且都是半只脚已迈进衙门的人。 自从上次被苏良骂过之后,便老实许多,大多数人都未参与此事。 且明年年初便是省试。 很多人都忙于读书,根本没功夫顾及其他。 而第二类读书人则包括许多类型。 有埋头苦学不问天下事的寒门学子;有吃喝玩乐重在参与科举的富家子弟;有高谈阔论意在出名的流浪政客;有忙于投文自荐的落拓诗人…… 其中。 有一种读书人最让人厌烦。 学问不高,夸夸其谈,上榜无望,却自视甚高。 这类人除了睡觉吃饭外。 大多数时间都不是在读书,而是在茶馆内高谈阔论。 整日将朝堂之事挂在嘴边,喜辩驳,一旦有人与其意见相左,拼了命也要将对方说服。 这类人往往固执己见,根本接受不了新鲜事物。 有的表面上是正人君子。 暗地里却是“以父母之钱吃喝”“哄骗歌伎钱财度日”“无钱亦打肿脸充胖子”的无耻之徒。 苏良将此类人称为:科举炮灰,茶馆喷子,读书人中的下三滥。 这类人是辱骂苏良、曹佾的主力军。 正所谓:越无能,越愤怒。 百家学院提高民间匠人的身份,让他们感觉到了冒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这群读书人,也是引领民间舆论的主力军。 有时他们也慷慨激昂,满口都是国计民生,但他们也是最容易被人利用。 且一旦有人侵犯了他们的利益,他们的心中便再也没有礼义廉耻。 另外。 他们如此亢奋地辱骂苏良和曹佾,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 他们自知考不上进士,便想着以此扬名。 苏良在朝堂最红,他们便骂苏良。 骂对了,便能成为意见领袖,便可自称见解才能在苏良之上。 若科举不中,他们便会说是朝廷不公,是生不逢时,称自己是有才而未被发掘的遗珠。 他们以此博名。 运气好者,往往能靠着举荐,谋一个衙门的差事。 在他们中间还流传着一句话。 “喊一声收复燕云,即忠君爱国,骂一句苏良苏景明,可名扬天下!” 这类读书人,学识不行。 但捞偏门的技巧却是使用的炉火纯青,登峰造极。 还未入朝堂。 便将一些尸位素餐、喜做表面功夫官员的升迁技巧全学会了。 …… 当日黄昏。 曹家家主曹琮听到读书人辱骂曹家的话语,不由得大惊,当即就命人将曹佾叫回家中。 他意在拉着曹佾去宫内请罪。 “叔父,我没错,我绝不去请罪,当下的我代表的不仅仅是我自己,还有百家学院,百家学院不能低头!”曹佾跪在地上,挺着胸膛。 “无论有没有罪,请罪都不是坏事!”曹琮说道。 这是曹家人向来遵循的原则。 任何涉及曹家之事,只要有人说曹家的不是,先去请罪,而后再等待真相。 “叔父!我现在并无官身,根本不惧民间那些辱骂之语,并且这样一句话,官家不可能惩罚咱家的……” 曹琮想了想,道:“不去也可以,领二十棍吧!” 说罢,曹琮朝着一旁的小人挥了挥手。 曹佾明白,其叔父乃是为了整个曹家着想。 即使官家不加惩罚,曹家的态度也要做到位。 将门家庭。 从小便被灌输着这种在君王文官面前示弱认错的态度。 这二十棍,足以当作曹佾不进宫的理由。 “我愿挨打!”曹佾干脆果断地说道。 片刻后。 曹佾结结实实地挨了二十棍,屁股开花,无法站立。 而后,曹琮出门入了宫。 垂拱殿内。 曹琮一进门便朝着赵祯跪下了。 “官家,臣管教曹佾无方,使其信口开河,胡言乱语,臣已经将他打了一顿,官家若要责罚,臣愿意替其领罪!” “曹卿,快快起来,我朝从不以言获罪,不过就是说了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无妨无妨!”赵祯笑着说道,他对曹琮这种惶恐之举,甚是满意。 自苏良恳请赵祯任百家学院院长以来,赵祯便命人时时刻刻关注着百家学院。 这句“百无一用是书生”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口的,赵祯非常清楚。 并且,他并不觉得有何不对。 赵祯也不喜那些高谈阔论却言之无物的书生,对他们的为人和目的都甚是清楚。 曹琮见官家没有动怒,才缓缓站起身来。 与此同时。 朝堂的官员们也没有因此事而弹劾苏良与曹家。 依照目前苏良和曹佾的身份,区区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根本无法将二人治罪。 但是,那些“茶馆喷子”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扬名的好机会。 …… 翌日,午后。 以刘洞为首的读书人得知苏良身在城外招生处后,纷纷换上襕衫,直奔城外。 浩浩荡荡,足足有三百多人。 襕衫,乃是读书人身份的标志。 读书人科考拜谒、出席盛大场合,都会穿上襕衫。 这些人还整了一个白色条幅。 上面写着:苏景明、曹景休,请向天下读书人致歉! 他们真以天下读书人的代表自居了。 与此同时。 此消息也传到了知开封府包拯耳中。 下面的衙役道:“官人,要不要派人去盯着这群读书人?以防生乱。” 包拯笑着摇了摇头。 “老夫了解这群读书人,徒逞口舌之利罢了,他们不敢动手,只是为了博名而已,但他们遇到的可是苏景明。苏景明若连此等事情都解决不了,那就不是苏景明了!” 而此刻。 城内很多小报的执笔人也都闻风而动,带着笔墨奔向城外。 当下的汴京城,但凡涉及苏良消息的小报,只要出街,不出半个时辰便会被抢之一空。 感谢书友可望烟云过眼的打赏,非常感谢,零点前还有一章哈! (本章完) 第0184章:脱不下的襕衫,登不上的朝堂,苏良整顿读书人 汴京城外,百家学院招生处。 前来面试的百姓依旧很多,足足排了有三条长队。 苏良望向趴在马车上的曹佾,道:“我的国舅爷呀,你告诉曹公此话乃是我教你的不就妥了,何故挨这么多棍子?” “此话本就是从我曹佾口中说出,叔父揍我乃是为了护我,只是没想到官家如此开明,根本就不计较此事,那些嚼舌根的书生真是可恶,有这点儿时间,多读几页书不好吗?”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喃喃道:“有些书生,看似读的是圣贤书,其实心中装的全是个人的功名利禄、富贵前途,此等人为官,必然也是害群之马。” 就在这时,苏良抬起头。 忽然看到前方有土尘飞起,一大片身穿襕衫的书生大步走来。 曹佾也感知到了动静,仰着脑袋仔细瞧了一番后,说道:“这些书生举着的白布,上面写的是什么?” 苏良淡淡一笑:苏景明、曹景休,请向天下读书人致歉! 听到此话,曹佾瞬间精神了起来,高喊道:“所有曹家人,立即集结,拿家伙,准备干仗!” 随即,曹佾也慢慢爬起。 他以膝盖支撑,一手按在地上,尝试着慢慢站起身来。 其嘴里还喃喃道:“今日,谁敢扰乱百家学院招生,老子就揍死他!” 曹佾虽然武艺一般,但血性十足,尤其是卸下官身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正义感十足,想着如何为大宋去除积弊。 只是有时过于莽撞。 苏良按着他的肩头,一下子将曹佾按趴了下去。 “干什么仗?今日真要打起来,你至少还要挨五十棍!” “这群书生皆是为博名而来,估计是为了说教咱们一顿,待说不过他们了,再动手也不迟!” 苏良一脸平静。 朝堂的大风大浪他都经历过,怎会惧怕这群书生。 此外,他也想开导开导这群书生。 明明平庸无能却仍自命不凡,明明做不到发奋刻苦,还想着天上掉馅饼。 大宋的读书人若都如此,那大宋还有何未来可言。 很快,一众书生便围了过来。 为首者,正是那名长衫男子刘洞。 刘洞看向苏良和曹佾,高声道:“苏御史、曹国舅,《左传》有言: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曹国舅为彰显百家学院生员地位,妄言‘百无一用是书生’,侮辱天下读书人。苏御史伱作为百家学院的监院,亦有监管不严之责。” “今日,二位只要在我们面前向天下读书人道个歉,而后烦请苏御史撰写致歉信刊载于开封府州报之上,我等便不再追究,不然……不然我等拼着被官衙全抓走,也不会让百家学院的招生再次进行下去!” 刘洞挺着胸膛,气势十足。 他早就打好了腹稿。 为此还专门梳理了头发,换了一双新靴子。 他自恃站在天下读书人的道德高处,自认一定能使得苏良曹佾道歉。 他幻想着,今日之后,自己便能名扬天下。 天下能使得当朝最有前途的御史与国舅爷同时低头者,唯有他一人耳。 后面的书生们也都甚是激动。 期待着看到苏良与曹佾向他们低头认错。 苏良听完刘洞之言后,露出一抹笑容,然后缓缓走到刘洞的面前。 在这一刻。 刘洞身上的气势骤然消失。 他根本不敢直视苏良,甚至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苏良久经官场形成的威严,岂是他这样一个无赖书生能比的。 苏良完全没有正视刘洞,直接走到人群中。 书生们各个心情紧张,根本不敢与苏良对视。 这种感觉,就像学堂中的夫子检查学生文章一般,每个人的心脏都是怦怦直跳。 他们一群人不惧苏良。 但苏良若是针对某人,足以让其这辈子都仕途坎坷。 苏良缓步走了一圈后,再次看向众人,缓缓开了口。 “看到你们,本官愈发觉得''百无一用是书生''这句话没有错,本官且问你们,明年科举,你们几人有把握高中?” 这一刻,没有一人敢站出来。 “苏……御史,你莫扯其他的,你到底道不道歉?”刘洞高声道。 苏良微微摇头。 “百无一用是书生,此话是我说的,即使到了官家面前,我依然敢这样说。” “因为本官知道,有一丝报效朝廷之心的书生听到此话,感受到的都绝不会是侮辱,而是为自身的无能感到羞愧!” “恨自己没有能耐让饥者饱食,令寒者得衣,为愚者授知,让全宋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本官也敢断言,明年黄金榜上,不会有你们任何一人的名字,因为你们想走捷径,你们想博名声,却唯独不想读书。” 众书生都有些傻眼,实在没想到有这层意思。 但此话若是出自苏良,这样的解释又无法反驳。 “在本官眼里,朝廷待你们太好了,不仅让你们变得无用,而且还让你们成了骗子!” “有人骗朝廷,自称家境贫寒,于是朝廷让其暂住在太学宿舍,每月还给三百文补助,有吃有住,但是你们享受着一般人难以享受的待遇,你们用心读书了吗?谁人敢站出来说,自己整日都在读书,无愧于心!” 苏良环顾四周,无一人敢站出来。 “有人骗父母妻儿。父母耕田、妻子织布为期筹集书墨之费,但你们用这些钱真的全在读书上面吗?有用父母妻子之钱,心无愧者,麻烦站出来!” 依旧无一人站出。 他们不敢说谎,凭借苏良的能力,轻而易举就能查出来。 苏良接着道:“更有甚者,诱骗美色,不屑于兼做代书先生,以花言巧语诱骗歌伎养之,一旦得势,立即与其断绝关系,你们当中没有这类人吗?” “你们身上的襕衫,不过就是遮羞布而已。或骗朝廷,或骗父母妻子,或骗女人养之,你们这种人,这辈子都登不上朝堂!” “即使靠着卑劣手段入了朝堂,就你们这群有奶即是娘的秉性,你们若为官,也定然是害群之马!” 苏良骤然提高了声音,骂得这群人一动都不敢动。 苏良在御史台熟读各种资料,太清楚这群人的秉性了。 句句都能说到他们的痛点上。 “书生之用,在于富国富民,使得外寇无欺,如范公那般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若为财为色为权,本官且劝你们,早日脱下襕衫,耕田种地、做工经商,亦比做一个无用的读书人强!” (本章完) 第0185章:宁与阎王吵一宿,不与苏景明辩一句 郊外。 炙热的夏风将百家学院报名处的草棚吹得哗哗作响。 三百余名书生皆低头不语。 这一刻,他们已无法直视身上那件光鲜的襕衫。 往昔,那是读书人身份的象征。 此时却成了遮羞布。 站在这里的书生,无一不是奔着“踩苏良博名望”而来。 他们自认是为天下读书人的尊严来训斥苏良与曹佾。 哪曾想。 自己引以为傲的尊严却被苏良狠狠踩在地上。 学而优则仕,本身没有任何过错。 但是不学而妄想成士,且不愿做其他事。 吃软饭、爱名利、博虚荣,日日碌碌无为,那注定百无一用,一事无成。 历来名士面对书生,都是在苦口婆心地劝学。 苏良却是在劝他们弃学。 苏良并非在宣扬读书无用论。 而是当下的大宋,读书人已逾千万人,每三年能中举者,不过寥寥数百人。 不是那块料,吃不了那份苦的人。 没必要再自欺欺人,躲在自我幻想中,虚耗光阴。 这一刻。 不仅是这些书生们,一旁围观的百姓也都听懂了苏良的话语。 一言以蔽之。 “若无苦学之志,又无登榜之才,不如脱下襕衫,另谋出路。” 苏亮的话虽难听,却是实情,直接戳中了这些人的软肋。 领头者刘洞低着脑袋。 他怎能不知自己的诗才是何水平。 他只是想碰碰运气。 没准儿有人因他“五年写千首诗”的意志力,而举荐他担任一官半职。 苏良一下子打碎了他的所有幻想。 与此同时。 后面一些小报的执笔人已将苏良的话语整理起来。 其中,来自刘家书籍铺的一名执笔人,将题目都拟好了。 名为:《苏良劝诸生弃学说》。 苏良看向众书生,问道:“还要再辩吗?你们若认为我说的不对,大可向我证明,自己不是废物。” “废物”二字,伤人入骨,但他们又无可奈何。 苏良有资格这样骂他们。 他们在一群目不识丁的百姓面前能够高谈阔论,但在苏良眼里,一无是处。 他们哪怕有一首诗、一篇文章名扬在外,也不至于被苏良羞辱成这般模样。 有些书生依旧不服气,但却无言反驳。 顿时。 书生们纷纷转身,朝着回城的方向走去。 眼见书生们走远,周围的面试者们传来巨大的欢呼声。 趴在马上的曹佾,看向苏良,一脸景仰,口中喃喃道:“我若有此等口才,怎会挨这么一顿棍子!” …… 翌日一大早。 一份名为《苏良劝诸生弃学说》的小报,在汴京城的街市上热销。 百姓们争相抢购,热闹非凡。 对百姓而言,他们最是厌恶这种吃软饭且无学识的读书人。 装腔作势,于国于民皆无益,却还处处显摆,以饱读诗书的文士自居,处处看不起底层百姓。 一时间,这种类型的书生几乎是过街老鼠,人人白眼。 整个汴京城也都开始讨论此事。 “骂得漂亮!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那些根本考不上功名的废物书生,徒耗家中之钱,甚至有的人只是穿着襕衫的登徒子!” “有道理,那群书生白日在茶馆喝茶,晚上去酒楼宴饮,哪有时间读书,该骂!这群人若为官,那一定是害群之马!” “宁与阎王吵一宿,不与苏景明辩一句。” “哈哈……这群读书人真是愚蠢,国子监那群学生都骂不过苏景明,他们竟然敢去找苏景明的麻烦,真是不知死活。” “好一顿臭骂,他们就是一群骗吃骗喝骗女色的骗子,只是用襕衫将自己伪装的像个读书人罢了!” “宁与契丹贼打一架,也不与苏景明吵一架。” “我的傻姐姐,明日你便与那刘世美断绝关系吧,他吃你用伱,还与别的女子眉来眼去,他就是在利用你啊!” …… 此小报产生的影响极大。 当日中午,便有一些客栈的长住书生,收拾行李,准备返乡。 这群人并没有获得明年参加省试的资格。 他们就是抱着幻想,沉迷于汴京城的纸醉金迷,但看罢苏良之言,他们的心态彻底崩了。 当然,也有不认同苏良之言的。 他们觉得苏良砸了他们吃喝享乐的饭碗。 也有书生大喊着:莫欺少年穷,然后发奋苦学起来。 …… 此小报,很快传到了汴京城的各个衙门。 甚至传到了宫中。 赵祯看完后,心情甚是欢喜。 当下大宋的年轻读书人们确实过于安逸,他乐于看到这些人产生危机感。 苏良之骂,骂得有道理。 如今朝堂冗官严重,以后定然不会扩招。 若所有读书人都奔着朝廷的铁饭碗,不做其他事情,那将会是其他行业的巨大损失。 苏良此举其实是拯救了一大批“心存幻想,才识不足”的读书人。 这群人回乡。 做个代书先生,做个商铺掌柜,其实要比一般人强多了。 至于汴京城的官员们,更是对苏良佩服得五体投地,本来一句“百无一用是书生”,是极易引起天下读书人和士大夫官员的排斥。 但苏良的一番解释,却让所有人不得不服气。 苏良之言,得罪了一些读书人,却赢得了民心。 夏竦在家气得一口气摔掉了十余件瓷器。 当下的苏良,已变成了“大宋贤臣”的代名词。 官家在捧,台谏在捧,百姓也在捧,都快将其捧到了天上。 苏良的位置与名望越高。 夏竦越感觉到自己距离外放之期越近。 他纵横朝堂几十年,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助、无奈,竟被一名年轻人全方面碾压。 这时,苏良的头号铁粉欧阳修,大笔一挥,写了一篇文章。 名为《劝脱襕衫论》。 此文从当下科举取仕的整体情况切入,讲述了“一生襕衫,难换官衣”类底层书生的悲剧,劝导一些难以入仕途的读书人,另谋出路。 “莫以书牍遮羞,莫以襕衫自欺,书生无骨,无忧国忧民之思,非大丈夫也。” “科举取仕,万中无一,莫将其视作此生唯一项也。” “若知白衣随终身,不若弃文换他途,为权为财为色者入仕途,如临深渊,不如弃之……” …… 欧阳修此篇文章颇有高度。 赵祯看过后,直接下达诏令,命开封府将此文章刊载于开封府府报之上,并命各个州府刊印转载。 若将《苏良劝诸生弃学说》当作民间态度,那刊印在府报上的《劝脱襕衫论》就属于朝廷的态度了。 意义完全不同。 这意味着,朝廷也意识到了书生群体中出现了这一种畸形状态,要整顿天下的书生了。 …… 接下来的几日,汴京城的书生们都变得老实勤勉起来。 最能证明这一点的。 便是汴京城的勾栏瓦舍、酒楼茶馆内,顾客明显少了许多。 少的正是被苏良痛骂的那群读书人。 有的幡然悔悟,开始苦学;有的则是收拾行李回了老家。 此外。 苏良这一顿骂也为其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 一些认识苏良的百姓在大街上碰到他,根本不敢与其答话,直接扭脸就走。 因为有些百姓传言。 苏良在街头巡视乃是为了发现百姓生活中存在的问题,一旦发现某些百姓身上有坏毛病,便会破口大骂。 更加搞笑的是—— 一些百姓家哄小孩,都会提到苏良。 “别再哭了,再哭那位砍头御史苏景明就要过来骂你了!” 此话一出,小孩子立即不再哭泣。 甚至还有一些叫花子,将那句形容苏良的“宁与阎王吵一宿,不与苏景明辩一句”编成了顺口溜,在街头传唱。 这让苏良哭笑不得。 他在西夏得了个砍头御史的名头,在百姓眼中又以“骂官员、骂书生”著称。 恐怕这辈子都难以洗脱这个“恶名”了。 …… 而接下来的日子。 凭借着苏良的这一顿骂,百家学院招生事宜非常火爆,得到了数名非常不错的苗子。 这令苏良和曹佾甚是欣慰。 待百家学院正式运行,他们将会给全天下人一个惊喜。 (本章完) 第0186章:辽国皇帝:大宋配不上苏景明,朕欲请其使辽! 八月初十,午后。 天气炎热,无一丝风,御史台内的几棵大槐树上,知了叫个不停。 苏良坐在一方冰盆前,不时拿起冰盆里的一颗冰葡萄塞进嘴里,甚是惬意。 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大夫官员的待遇。 与苏良相比,夏竦吃葡萄才是一绝。 必须有两名婢女站在一旁。 一人负责剥皮去籽,一人负责将果肉放在他的嘴里。 他早已养成了这种奢靡的生活习惯。 殿中侍御史范镇曾弹劾过一次,但赵祯以夏竦年迈,并未对其进行责罚。 …… 这时。 御史中丞唐介大步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件。 “景明,你可是出大风头了,辽国皇帝耶律宗真亲自向官家写信夸赞你,并想让你今年以贺正旦使的身份使辽,这是抄录下来的信,伱先看一看。” 苏良有些意外,当即看起了信件。 没多久。 苏良就看乐了。 这位辽国皇帝还真是关心大宋。 大宋施行的官招商之策、齐州变法、裁兵之策等都被他挨个点评了一番。 信中所言鞭辟入里,明显没少派人监视大宋。 其中,一大半的篇幅都是用来夸赞苏良。 耶律宗真称,他读过苏良所有的文章,对苏良在西夏角啰城的表现甚是倾佩。 他还将苏良比作了管仲、李斯、萧何、房玄龄、魏征…… 这些人,无一不是名相。 此外。 耶律宗真还有数句关于“苏良生不逢时”的表达,并表示苏良若为契丹人,早已拜相。 从这些话语中,苏良听出了两层意思。 其一,挑拨。 挑拨苏良与当下相公们的关系。 其二,捧杀。 几乎直言:当下的大宋配不上苏良。 苏良看完后,将信纸很随意地扔到一边,摇头道:“口头夸奖而已,又没有什么真金白银的奖励,无趣,无趣得很!” 唐介顿时笑了。 莫说一般官员,即使是他,若得到辽国皇帝这般夸赞,定然也会狂喜甚至失态。 但苏良却看得甚是通透,这种定力,朝堂少有。 唐介道:“景明,你可愿使辽?” 苏良的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不去不去,一去就要半年,吾儿可能都不认识我了。此外,我觉得辽国皇帝不怀好意,他若将我强留在辽国,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唐介认可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如此想的,耶律宗真非常清楚你在我朝的作用,依照辽人一贯的作风,甚至可能逼你入赘,找个彪悍的契丹公主扛着你入洞房,到那时,你再想回来就难了!” 听到此话,苏良脑中顿时有了画面,心中就更不愿意去了。 辽国可不是能讲道理的地方。 苏良即使舌灿莲花,在那里也无用武之地。 非苏良自夸。 当下的大宋朝堂,还真没有朝臣的价值能够高于他。 “走,咱们这就去见官家,看如何才能委婉地拒绝辽国皇帝!”唐介道。 …… 唐介与苏良刚到垂拱殿门口,两府三司的相公们也都到了。 赵祯将所有人都召进去,显然是要讨论这封信。 垂拱殿内。 赵祯举了举耶律宗真的亲笔书信,道:“众卿,如何看待耶律宗真欲邀景明以贺正旦使赴辽?” 陈执中笑着说道:“官家,臣以为此乃天大的好事,景明可是我大宋官员的模范,若使辽,定能扬我大宋国威,让辽人知晓我大宋的强大!” 一旁的夏竦立即补充道:“是啊!辽国皇帝可从未如此盛情邀请过我朝臣子,此事必然会传成一段佳话。” 这时,吴育皱眉站了出来。 “官家,有没有一种可能,辽国羡慕我朝能有苏景明这种官员,他们想以某种借口将苏景明软禁在辽国?” 文彦博也紧跟着站了出来。 “臣以为,不乏有这种可能,这两年,景明成长甚快,屡次提出治国妙计,已名扬辽夏两境。契丹人毫无契约精神,他们得不到的人才,肯定会想方设法毁掉。景明使辽,有性命之忧,臣建议婉拒辽主!” 夏竦听到此话,立即站了出来。 “二位,你们过于杞人忧天了吧!我们与辽已许久都未曾动过兵戈,苏景明不过一台谏官耳,他们怎会为一人,而与我大宋再生间隙,你们低估了辽国皇帝的品性,也高看了苏景明的能耐!” “此外,辽国皇帝亲书邀请信,我大宋若以惧怕苏景明出了危险而拒绝,何谈我大宋国威!” 咱们即使朝着最坏处想,苏景明被他们软禁,我们也完全可以要回来。若如此畏惧辽国,那不如与辽直接断了关系,谁去使辽,都可能被辽软禁!”夏竦瞪眼道。 赵祯面色犹豫。 毕竟是辽国皇帝亲邀,他若没有合适的理由拒绝,将失大宋仪态;但若真让苏良使辽,他还真有些担心。 当下,苏良对大宋尤为重要,不能出现任何意外。 赵祯想了想,看向苏良,问道:“景明,你是如何想的?” 苏良干脆地说道:“官家,臣不愿去。” “为何?” “理由有二,其一,臣子年幼,此去一行至少要半年,到时臣子便不认得臣了,臣不愿离子太久。” “其二,臣尚年轻,论相貌、才学确实出类拔萃,容易遭到一些人的嫉妒,臣怕被强行召为契丹之婿,到那时回来就困难了!” 苏良一脸认真,全是实话。 这时,夏竦再次站出。 “官家,若拒绝辽之所请,实乃有失大国体面,我们在辽国面前会抬不起头的,臣深以为耻!” 夏竦为了将苏良送到辽国,也是拼了,声音骤然变大了许多。 赵祯微微皱眉。 “确实,若没有一个好的理由婉拒,确实有失国威,诸位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好的理由?” “官家,辽国皇帝已亲笔邀请,若维持我大宋国威,唯有令苏良使辽!”陈执中拱手道。 唐介紧皱眉头。 耶律真宗真是为大宋挖了一个坑,硬逼得苏良跳下去。 这时,苏良挠了挠头,笑着道:“官家,臣有一计。” “辽国皇帝写信,您也可以写信,臣听闻辽国皇帝长子耶律洪基,年方十七岁,崇尚儒学,早就对大宋心向往之,官家亦可写亲笔信,请其使宋,辽国皇帝若拒绝,我们再拒绝他们,应该就不算失了礼数。” “哈哈哈哈……苏景明,还是你坏啊!”赵祯听到此策,忍不住大笑起来。 (本章完) 第0187章:陈执中罢相,已进入倒计时! 耶律洪基,何许人也?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的长子,下任辽国皇帝的第一人选。 其甚爱儒学,尤喜宋人文章,宋辽的百姓都有所耳闻。 苏良提出“邀耶律洪基使宋”之策,并非要以其为质,不过是互保平安而已。 当下的宋辽依旧是兄弟之国。 只要辽国不使坏,大宋便不会做出撕破脸皮的事情。 此策乃是化被动为主动,既未丢大宋体面,又能规避隐患。 接下来,就看辽国如何拆招了。 如果耶律洪基真来大宋,那苏良也不介意去辽国彰显一番大宋国威。 当日,赵祯便写了一封亲笔信,称早闻耶律洪基对汴京向往久矣,特邀其使宋。 …… 八月十三日。 河北路主官曾公亮、京东路主官富弼分别上奏。 此两路多个州县遭遇霖雨侵袭半月有余,田地被毁、民宅被淹。 流民已达十余万人,且仍在不断增加中。 大河虽未决口,但水势也已漫过堤岸。 很多百姓流离失所,纷纷奔向青州、齐州等未有水灾之地,引发了一些抢盗之事。 赵祯当机立断。 立即免除了遭遇水灾之地的夏税,并令三司拨去十万斛赈灾粮。 …… 八月十九日。 河北、京东两地,雨势依旧迅猛,受灾的人数与日俱增。 久雨不晴,异于常年。 这次水灾已算得上近年来大宋出现的最严重灾异。 就连汴京城近日也下起雨来。 赵祯甚是忧虑。 在内廷设坛祈晴,拒食肉腥,祷告上天,祈求淫雨结束。 而这时。 身为首相的陈执中,本应协调遭遇水灾的各个州府,将朝廷的赈灾诏令执行到位。 但他突发奇想,召集一群民间的卜相术士,令这些人在城外设坛祈求停雨。 执行过程中,声势甚大,然徒有其表。 这些人祈求完毕,汴京城的小雨竟变成了大雨。 不得不说,很是讽刺。 若是陈执中的本职事务做得很好,再做这些旁门左道,官员们还不会说什么。 但他首相的本职之事都未曾做好,便想以偏门夺人眼球。 那就易遭非议了。 陈执中为相有两大套路。 其一,只在官家看得到的地方努力做事。 其二,朝廷有大事发生,无论忙什么,一定要让自己先忙起来,主打一个勤勉的态度。 这两个套路,台谏官们早就看透了,但赵祯却很吃这一套。 谏院左司谏何郯最是讨厌民间的卜相术士。 他见陈执中做出此等偏门之事。 当即上奏,以“首相陈执中,无所建明,延接卜相术士”为由,请求赵祯罢其相位。 赵祯看过后,将其奏疏留中不发。 第二日。 何郯再次上奏弹劾。 他缓引“汉朝汉灵帝因灾异罢免三公”之事,再次恳求罢免陈执中,以答天意,以慰天下人望。 第一次弹劾,陈执中并未有丝毫紧张。 他深知,自己唤民间术士祈求停雨乃是为天下计,无论是对是错,官家都不会惩罚他。 但第二次弹劾,陈执中一下子紧张起来。 但凡有天灾发生,帝王不是罪己,便是更换宰执,以此息上天之怒。 说白了,天灾需要找一个人作为替罪羊,以平民怨。 他这个首相明显是最好人选。 当即,陈执中便进了宫,其呈递奏疏,自请去职。 “官家,臣主理中书三年有余,兢兢业业,事事不敢怠慢,然而近日天降雨灾,使得十余万百姓流离失所,臣有责,若去臣职便可消雨灾,臣愿请辞……” 陈执中在赵祯的面前,老泪纵横,哭诉了足足大半个时辰。 这招“以进为退”外加“张美人哭闹式的诉衷情”,让赵祯根本无法狠下心罢免他。 当即安慰他了几句,并称不会因灾异而罢相,便让其离开了。 陈执中离开垂拱殿后,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他知晓自己的相位暂时保住了。 但也知即使自己是“从龙之臣”,若无新功,早晚都会被罢黜。 其身后的文彦博、吴育、张方平,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何郯见官家甚是维护陈执中,便也不再弹劾。 他没想过依靠两份弹劾奏疏,便能将陈执中拽下马。 但他也知,这样的事情出现多了,官家定然会对其不满,而后罢相。 紧接着。 陈执中在垂拱殿哭诉之事,也不知被谁传到了民间。 汴京城的百姓向来都不讲嘴德。 他们将陈执中称为“站在朝堂前的张美人”,以哭闹委屈得君心,实不配为相也。 陈执中的名声一下子落到了谷底。 这时候。 台谏官们再次弹劾陈执中。 苏良也写了一封弹劾奏疏,陈执中心眼倒不坏,只是能力太弱,不足以总领百官。 位尊而力小,实在不堪为相。 不过,陈执中在朝堂还是有一些拥趸的。 夏竦也是拼了力气为其讲情。 赵祯顾念旧情。 再加上河北、京东的雨灾逐渐停了下来,才使得他并未对陈执中做出惩罚。 但苏良已感觉到,陈执中罢相,已进入倒计时。 …… 在朝堂官员扯皮之时。 京东路安抚使、知青州富弼的表现再次令人亮眼。 富弼将朝廷的赈灾粮分发于各个州县,又择公私庐舍十余万间收容灾民。 老弱病残者,皆有粮可食。 此外,富弼还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开山林水泊之利,任民取之。 让百姓回归山林,取柴取果取鱼取地,此行为易导致百姓聚而成盗,甚至变成黑户。 一般情况下是不可用的。 但富弼的理由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若不让百姓聚于本地,易造成大范围瘟疫。 且他对百姓有信心,认为只要官府策略得当,百姓便不会成盗或造反。 赵祯听过他的理由后,直接答应了下来。 如此一对比,更显得陈执中缺乏执宰之能。 …… 这一日,辽境,皇宫内。 一名身穿狩衣,年约十七八岁的青年兴奋地来到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的面前。 “父皇,今年我可以去汴京城了吗?”此青年正是耶律洪基。 耶律宗真摇了摇头。 “朕写亲笔信的本意,本是想要会一会苏景明,若真是奇才,便将其留在我大辽,没想到却被宋国皇帝反将了一军!” “父皇,让我去宋会一会苏景明吧,若是奇才,我便将其掳回来!”耶律洪基兴奋地说道。 “不可去!”耶律宗真面色严肃。 他这个儿子文武全才,但疯狂迷恋宋,甚至还道:愿来世生于宋。 耶律宗真深知宋人狡诈。 他不相信耶律洪基能掳回苏景明,但却信苏景明有一百种办法让耶律洪基回不来。 (本章完) 第0188章:大宋那么大,朕想去看看! 八月二十八日。 赵祯再次收到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的亲笔信。 后者称耶律洪基顽劣而不知宋礼,恐丢国礼,故而将遣彰信军留后耶律庆、崇禄少卿王元基来贺宋之正旦。 耶律宗真不派出耶律洪基,赵祯自然也不舍得派出苏良。 当即。 赵祯以工部郎中、判度支勾院李仲偃为契丹正旦使,左侍禁、閤门祗候孙世京副之,算是结束了这场“两国暗斗”。 …… 九月初三,午后。 苏良被召至禁中迩英阁,为赵祯开经筵课。 这两年来,苏良薪酬奖赏都未少领,不过行“崇政殿说书”之职的时候却不多。 赵祯召他,基本也都是听经义听得疲累了。 与苏良闲聊一番,解解闷,了解了解民情。 片刻后。 赵祯问了苏良关于百家学院的一些事宜后,突然语气柔和地问道:“景明,朕欲微服出巡,前往齐州视察变法情况,你觉得群臣能应否?” 苏良先是一愣,然后果断地摇了摇头。 他知晓,赵祯早就有出巡的念头。 莫说是皇帝。 即使是一个普通人被困在开封府大半辈子,都会想着去外面看一看。 但皇帝离开汴京城,难度系数实在太大了。 特别还是微服出巡。 苏良不用想便知,群臣都不会同意。 莫说陈执中、夏竦、张方平、丁度、文彦博这些人不会同意。 唐介、包拯、何郯、范镇等人也会出言反对。 太祖太宗皇帝外出乃是为了御驾亲征,真宗皇帝外出乃是为了泰山封禅。 皆是不得不出。 当时都是浩浩荡荡跟了几万人,宗室、外戚、朝臣皆在君王侧。 赵祯若摆开阵仗出巡。 让数万人跟在身后,群臣或许不反对。 但这样一来,不仅耗钱,赵祯更是什么都看不到。 而微服出巡,就太危险了。 先不说赵祯的安全如何能够完全保障。 他一但离开汴京城。 若有人谋逆皇位,那就糟糕了。 赵允让那几十个儿子可都是拥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三衙禁军一旦被控制,汴京城的宗室、外戚、官员一旦被控,那赵祯不是没有丢失皇位的可能。 虽然可能性极小,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个代价,任何人都承受不起。 齐州位于京东路。 京东路乃是造反和剪径者最多的地方。 并且直到现在,陈执中和夏竦都认为富弼还未曾洗脱和石介造反的嫌疑。 他们怎会令赵祯犯险! 此外,一旦西夏贼发现赵祯外巡,那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拼了命地刺杀。 外面比不得汴京城,一切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当下,两位皇子实在太小了。 西夏国主元昊身死,剩下一岁多的李谅祚继位,一下子就使得西夏走了下坡路。 党项族内乱,皇室之人互杀,贵族们各怀鬼胎…… 由此可见。 君王出现意外会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 再加上年关之时,刚发生过宫禁之乱和贝州军贼造反,弥勒教信徒仍有可能藏于一些隐秘角落。 士大夫官员们断然不会同意的。 一旦出现意外,这个责任无人能够承担。 所以苏良果断地摇了摇头。 他也不支持赵祯出巡,臣子哪能使得君主陷于险境? “唉!”赵祯长叹一口气,充满了无奈。 “朕已年近不惑,在位二十七年,亲政十六年,至今未曾离开过开封府,甚至离开汴京城,不是因祭天,便是因狩猎,毫无自由可言!” “整日里,身旁不是宫女内侍,便是你们这些寻朕短处的官员,民间之事,朕不是从奏疏中得知,便是从群臣口中得知,这样如何能治好国?自古以来的帝王有几个是如朕这般的?” 赵祯的话语里满是落寞。 作为一个皇帝,他失去的自由实在是太多了。 他看向苏良道:“苏景明,朕要你与朕一起与群臣辩驳,这次,朕一定要走出去!” “这……这……”苏良挠了挠头,心头有些软了。 如此做。 简直就是与所有朝臣为敌。 在这种事情上,朝臣占据着绝对的道理,甚至可以拿着祖宗之法和江山社稷来压制赵祯。 想要让他们妥协,非常困难。 苏良思索了片刻后,道:“官家,此事必须要好好谋划一番,找些理由。” “首先,官家且不能言说是因未曾出开封府而出开封府,而是因要了解齐州变法为全宋变法而准备才想离开开封府。”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在大宋江山的安危面前,他的喜怒哀乐于群臣心里,不值一提。 向群臣诉苦,根本无用。 群臣拿江山社稷来压他,他必须用江山社稷来反击才有效。 “官家,容臣好好想一想吧,可以一试,但臣无法保证能够成功。” 赵祯想了想,点头道:“景明,整个朝堂朕最信任的便是伱了,朕觉得你一定能行!” 听到此话,苏良毫不犹豫地说道:“臣一定竭尽全力!” 说完后,苏良才意识到刚才喝了一口浓郁的鸡汤。 …… 入夜。 樊楼二楼包间内。 欧阳修一脸诧异看向苏良道:“什么?官家想微服出巡,去齐州,不,他不能想!” “景明,此事绝对不能由着官家胡来,会出事的,一旦出现意外,这个责任谁能担负!”欧阳修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脸严肃。 苏良喝下一口酒。 “我明白。作为臣子,确实不能使得官家犯险,但这是官家心中的一个结,这个结若打不开,他恐怕日日都会想着此事。” “此外,我也想让官家出去走一走,他若只在奏疏上看民情,如纸上谈兵,有些事情是永远无法了解的。官家太仁太善了,这是好事儿但也不利于他成为一位圣君……” 苏良并不认为自己能说服欧阳修。 他之所以来寻欧阳修。 乃是觉得整个朝堂上的士大夫,唯有欧阳修会无条件地相信他、支持他。 半刻钟后。 欧阳修犹豫了一下,道:“行,我愿意站在官家和你这一边,不过我有一个前提,官家微服私访去齐州,须得带上我。”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乐了。 欧阳修的脑回路向来与一般人不一样,怪不得能写出一篇篇锦绣文章。 (本章完) 第0189章:论朝堂吵架的艺术,最佳辩手欧阳修! 九月初六,午后。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学士院丁度、御史台唐介、苏良、谏院欧阳修、何郯,知开封府包拯等人皆被召至垂拱殿。 赵祯微服出巡,需要保密。 但却不能瞒住这些人,也不可能瞒住他们。 众臣分站两侧,交头接耳。 陈执中、夏竦、吴育、张方平等相公都面带疑惑。 一般情况下,官家召开这种临时朝会,他们都会提前知晓所为何事。 但今日却丝毫不知。 稍倾,赵祯走到御座前坐下,众臣才停止了议论。 赵祯环顾下方,道:“众卿,今日朕唤你们前来,只为商量一事。” “齐州变法,已近三载,各项新法措施皆在施行且已取得一定效果。朕收到的与齐州变法相关的奏疏便有数百件,然朕对一些细节还不甚清楚,齐州之变即我大宋未来之变,为稳妥起见,朕欲前往齐州微服巡察,众卿以为如何?” 唰! 赵祯话音刚落,群臣便齐齐抬起头来。 一个个皱着眉头,显然都不太愿意。 这时。 翰林待诏丁度率先站出来说道:“官家,此时不宜微服外巡啊!” “年初,我朝刚经历过宫门之变和贝州兵乱,宫门之外,必还遗有流贼。官家微服外出,实在危险!齐州变法明细,官家不清楚或欲深入了解之处,可遣使臣前往调查,此乃臣子本分,怎能令君行臣事?” 紧接着。 陈执中开口道:“京东之地,流贼甚多,官家万万不可亲往,若官家觉得在禁中烦闷,可再去南郊狩猎。官家外出则城内不稳,不可亲出也。” “官家,大宋江山尽系官家一人之身,官家稳坐禁中则大宋安,若微服出巡,恐生意外,官家万万不可将自己置于险境!”夏竦道。 “官家,若离汴京,朝堂内政易乱,恐有意外之险,臣劝官家三思!”张方平道。 ……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皆知赵祯早就有外出之意。 故而想尽一切理由阻拦。 赵祯微服外出,影响巨大。 先不说朝堂之事会受到影响,一旦人身安全出现意外,这里的所有人都承担不了后果。 此外,一旦破例,他们担心赵祯以后定然还会寻故微服外出。 中书的相公们已习惯了赵祯的温顺随和,突然要折腾一番,他们自然不喜。 赵祯面露难色。 这与他预想中的一模一样。 众臣打着“江山社稷为重,不可令君王轻易犯险”的旗号,使他无法外出。 这个旗号的内核还是“忠君爱国”,这令赵祯根本无法反驳。 赵祯不由得看向苏良。 苏良缓缓走出,高声道:“臣以为,官家此时微服巡察齐州,乃是明君之举,可去!” 陈执中转头看向苏良。 “苏良,身为人臣,使得君王陷入险境,是为不忠。你在此时媚上,一旦出现意外,你能承担得起吗?” 苏良不屑一笑。 “诸位反对官家外出,不外乎主要有三个理由。” “其一,微服外巡,险不可测;其二,齐州之事,君上无须行臣之事;其三,为臣者,使君王陷入险地,是为不忠,一切应以大宋江山为重。” “陈相,我说的可对?”苏良看向陈执中。 陈执中回答道:“这三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苏良摇了摇头。 “下官以为,此三条理由,皆非能够限制官家微服外巡。 “其一,何为险不可测?” “官家只是在京东路巡察,又非前往边境。即使遇到流贼,最多也不过几十人而已。三衙之中难道就挑不出数百精兵来护卫官家?官家是在自家的土地上巡察,伱们声称有各种危险,我想问,枢密院日日责令三衙练兵,练出来的都是一群废物吗?” “若在自己家里都不能保护官家,那遇到契丹人或党项人岂不是必败无疑!若两府相公皆认为朝廷禁军无法护卫官家周全或者两府无法处理朝堂之事,保证汴京城一切事务正常运转,臣建议陈相与夏枢相应立即自请去职!” “其二,何为君行臣事?” “奏疏上的文字能与亲眼看到的场景一样吗?官家不入民间,如何能知百姓疾苦,只有官家真真切切看到之后,才能下达最正确的诏令。齐州变法,涉及我大宋未来前景,官家亲往,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一名臣子可代劳,也不该代劳!” “其三,何为忠臣不应令官家陷于险地?” “开封府外皆是险地吗?依下官看来,诸位相公只是怕担责,只是怕引来麻烦而已,此非忠心,而是敷衍塞责,无作为……” …… 苏良说了一大段话,其实就一个意思。 “官家不能外巡,实乃两府无能。” 一时间。 众相公无言以对,想不出该如何反驳苏良。 这时,唐介走了出来。 “景明,你刚才所言,不无道理,但是官家安全高于一切,万一出现问题,谁也担待不起。若官家带领数万禁军前往齐州,我不反对,但若微服私访,我仍觉得有些冒失了!” 不远处。 文彦博、吴育、包拯、何郯都点了点头。 他们认可苏良所讲的这份道理,但这份道理仍然不足以使得赵祯亲身犯险。 陈执中见文彦博、唐介、包拯等人都不赞同苏良,不由得挺起胸膛。 “苏良,你莫为了媚君而在此狡辩,你看朝堂众臣,谁与你的想法一致?” 就在陈执中觉得无人会为苏良帮腔时,欧阳修缓步走了出来。 “哼!” 他冷哼一声,伸手将除苏良之外的其他朝臣指了一遍。 此动作,甚失仪态。 “当年,官家得知生母在世,朝臣以‘两宫并立,将动摇国本’为由,使得官家此生都未能见到生母;宋夏战争时,官家深知我朝‘将不知兵,兵不知将’的隐患,欲御驾亲征,然后被朝臣以‘官家无子,不可外出’为由,困在了汴京城;而今朝臣又以‘忠臣不可使君王陷入险地’为理由,拒绝官家巡察齐州。” “我在想,如果当年官家能见生母,会不会没有两宫对立,官家也没有遗憾;如果当年宋夏战争时,官家鼓舞了士气,我们会不会至少能赢西夏一场,没有那么丢人!” “你们这些忠臣,你们以‘忠’之名可使得官家成为仁君,却无法使得官家成为圣君!”欧阳修骤然放大了声音。 “官家整日幽闭于禁中,如何能有血性?如何能知民间疾苦?如何能将天下尽攥于手心?你们是忠臣,但更是误国者,你们能培养出一个仁爱之君,却毁掉了一个本来能够千古流芳,比肩尧舜的圣君!” 欧阳修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眼眶含泪,脸上尽是悲愤。 误国者。 这三个字的杀伤力足以将那个闪闪发亮的“忠”字彻底抹杀掉。 顿时,群臣都陷入了沉思。 (本章完) 第0190章:君明臣贤,一片和睦。齐州之行开启 “以忠之名,误国误君。” 欧阳修一席话,令整个垂拱殿瞬间安静下来。 这一刻。 不仅是群臣,就连赵祯都反思起来。 他也在想,自己是不是过于仁慈,过于优柔寡断,而错过了许多本可成功的机会。 如果当年的宋夏战争,他逆群臣之意执意前往西北,结局是否会改写? 如果他当时执着于将生母接回宫内,是不是现在就不会一直心怀愧疚? 如果范富变法之时,他没有犹豫徘徊,将重点放在朝堂党争之上,再给范仲淹和富弼一些时间,朝廷的冗官问题是否已被解决? 如果…… 有太多如果,都不可能再有另外一个结果了。 与此同时。 陈执中、夏竦、张方平、文彦博、吴育等人的认知似乎是一下子崩塌了。 陈执中双腿颤抖,两眼无光。 他作为首相,向来自认论忠君程度,他乃朝堂第一人。 但现在,他完全迷惘了。 以忠臣之名,行误国之事,官家未能成为圣君,皆是如他这等“愚忠之臣”的拖累。 这个罪名实在太大了! 但是,他们一下子又想不到反驳的理由。 苏良一脸崇拜地望向欧阳修。 他本以为,在官家微服出巡齐州之事上。 群臣过于保守,认知境界皆在第一层,而他与欧阳修皆在第三层。 但这一刻。 苏良觉得自己仍在第三层,欧阳修至少在第一百层。 这番“官家做仁君还是做圣君”的言论,一下子将殿内所有官员的认知都拓展开了。 抛开今日之事。 此话也足以令官家与殿内的所有士大夫官员受益匪浅。 原来君不能成圣君,是因臣不懂何为忠,何为愚忠。 这时,吴育率先站了出来。 他走到欧阳修的面前,深深拱手,而后又转身拱手面向赵祯。 “官家,臣赞同官家微服出巡齐州!” “臣附议!”文彦博站了出来。 “臣附议!”包拯站了出来。 “臣附议!”唐介站了出来。 …… 这时,夏竦也立即站了出来,拱手道:“官家,枢密院将命三衙调派禁军精锐随官家同行,定能保证官家安全无虞!” 陈执中见夏竦表了态,也立即站了出来。 “官家放心,中书将保证朝堂稳定,定不会有一丝乱象发生!” 不到片刻,无人再反对赵祯微服巡视齐州。 御座上。 赵祯也是一脸激动。 他向苏良提出巡察齐州,虽有查探齐州变法之意,但更重要的是想出去看一看。 而今,欧阳修的一番话,直接将其放在了堪比尧舜的圣君位置,使得他的压力也很大。 但他又不能不表态。 “众卿放心,朕定当不愧朝堂群臣与天下黎民的期待,倾心倾力,强我大宋!” 赵祯露出一抹笑容,又道:“刚才,欧阳学士所言有些过重,众卿皆是为朕的安全着想,只是出发点不同而已,谁都不是误国之臣!” 此话一出,压抑低沉的氛围顿时消失了。 群臣也都渐渐露出笑脸。 一时间,垂拱殿内。 君明臣贤,一片和睦,不时传来欢笑之声。 最后,赵祯宣布,此次除了护卫外,他将会带上欧阳修、苏良、张茂则三人。 留守的群臣都未有意见,并表示一定会做好份内之事。 …… 翌日。 众臣便为赵祯出行之事忙碌起来。 虽是微服出巡,但准备的事项也颇为繁琐。 衣服、书籍、点心、茶具、食盒、医官、厨师等都要一应俱全。 陈执中和曹皇后准备的物件颇多。 苏良看过名单之后,不由得甚是头疼,感觉能组成一个三里长的车队。 最后,他经过赵祯的授意,删减了大量的物件。 只留下三辆车马装载行李。 这次的护卫队长,正是曾经护送苏良去西北的曹护。 他将率领十余名护卫,贴身护卫赵祯。 此外,还有近千人分别散落在车队的前方后方,以此面对各种突发状况。 赵祯的出行计划也提前敲定下来。 九月十五日出发,十月二十日前抵达汴京城,路上大概是半个月。 这也就意味着,赵祯将在齐州待上半个月。 …… 九月十四日晚,深夜。 曹皇后寝宫。 赵祯站在窗前,眺望着远处。 如白纱般的月光泼洒进屋内,照在他那兴奋的脸上。 他失眠了! 这些年,已经很少有事情能让他激动得辗转难眠。 就在这时。 身穿一袭红色睡裙的曹皇后走了过来。 “官家,明早还要赶路,怎么就起来了,是我这里的床不舒服吗?”曹皇后柔声说道。 赵祯今晚在曹皇后寝宫歇息,令她甚是意外。 明日官家便要离京,她本以为官家定然会陪着张美人。 哪曾想。 官家还是给了她这个皇后足够的尊重。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她与赵祯的关系,经常都是君臣多于夫妻。 赵祯伸手将曹皇后拉入怀中,道:“挺舒服的,只是朕没出过远门,心情激动得睡不着了!” “那我便陪着官家在窗前观月,直到官家想睡了再睡。”曹皇后笑着说道。 赵祯突然伸手挑起曹皇后的下巴,另一只手紧紧揽住了她的柳腰。 曹皇后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 除了那日醉酒外,官家很少对她如此亲密。 往昔。 赵祯总觉得曹皇后太过温柔,不会撒娇,缺了几分他最喜欢的女儿态。 但这一刻。 曹皇后让他感觉特别舒心,也只有曹皇后能让他感觉到家的温馨。 赵祯一下子吻了过去。 然后一把将曹皇后抱起,道:“既然睡不着,咱们便去做点正事儿。” …… 翌日清晨。 宣德门前,五辆马车一字排开。 一辆独属于赵祯,张茂则负责赶马;一辆属于欧阳修和苏良。 后面三辆马车则用来装载行李。 马车前后两侧则是有十余名骑马的护卫,曹护骑马引在最前方。 此阵仗行在官道上,也并不会太吸引眼球。 因为汴京城的很多富贵人家出游,基本上都是这种配置。 苏良坐上马车,心中对此次齐州之旅颇为期待。 王安石与司马光已经成长了许多,齐州也渐渐变了模样。 整个大宋也该开始变一变了。 (本章完) 第0192章:欧阳修:吾不如柳七,远不如柳七 约半个时辰后。 赵祯、欧阳修、苏良、张茂则、曹护五人身穿破旧短褐,出现在长清县城南五里外的一处乡道上。 数名禁军护卫隐藏在周围,一刻都不敢放松地巡视着。 一旦有可疑人物出现,他们便会立即来到赵祯等人身旁。 当下,正是农闲时节,乡道两侧,麦苗绽绿。 三十多名农户,或站或蹲,聊着闲天儿。 路旁放置着铁锹、水桶、水瓢、扁担、绳索之类的栽树工具。 不多时。 数辆满载槐树苗,由毛驴拉着的太平车驶了过来。 为首者,乃是长清县的一名吏员。 众人都唤他刘管事。 苏良也是找到这位刘管事,才为五人谋得了这样一份差事。 由于月前河北京东路多个州县的水灾,一些外地人投亲靠友来到齐州,为了生计也会做一些官府的差事。 故而苏良五人的面孔与口音,在人群中也算不上太突兀。 苏良之所以拉着赵祯来栽树。 一方面想着让其感受一番原汁原味的农户生活。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只有在这种同吃同做的氛围下,才能听到这些贫民佃农发自内心的声音。 若身穿锦衣,在路边询问百姓过得幸福不幸福。 百姓指定会认为这是上面的官员来暗查,基于以往的经历,谁敢说不幸福! “来来来,都往这边靠一靠!”刘管事扯着嗓子喊道。 顿时,众人都聚集在刘管事的面前。 “今日种的乃是行道树,你们都把眼睛瞪大了,按照我提前画好的位置挖坑,把树都种扎实了,不能种歪了,也不能种浅了,谁要偷奸耍滑,老子就扣他的钱!” “你们几个负责挑水,你们几个负责刨坑,伱……你……你……负责搬运树苗……” 刘管事为众人安排起了任务。 村里人,大多没有什么客气的话语,都是直来直往,粗里粗气。 听着话难听,但一般不会耍心眼。 苏良五人也在分配中被安排到了不同位置。 欧阳修和赵祯负责去井边打水、担水;苏良与曹护负责挖树坑,张茂则负责搬运树苗。 紧接着。 刘管事又交待了一些栽种时的注意事项。 这些槐树都是行道树,有保护农田、路基的作用,还能作为路标。 间距、品类都需符合县衙的要求,不能有一丝错漏。 紧接着。 众人便开始干活了。 一干活,赵祯和欧阳修就有点露馅了。 二人竟然不会用田地里的轱辘打井水。 好在曹护就在一旁,很快就教会了他们,不然不远处的刘管事绝对会破口大骂。 …… 百姓们尤为喜欢一边干活,一边闲聊。 就在赵祯与欧阳修慢慢学会打水挑水后,数位相熟的百姓便笑呵呵地聊开了。 “以前都是强制劳役,现在好了,一日百文,在农闲时候,钱虽不多,但却能贴补家用,不用再问儿子要钱了!” “我最喜欢的是日结。当下除了咱们齐州,哪个地方能够日结,能月结就不错了,干上大半个月,冬天的酒钱不就有了!” “咱们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我夏收时,刚置办了五亩良田,明年只要没有天灾,我家就饿不住了!” “老马,去年你可是佃农呢,这……这……眨眼间是要变地主老爷了啊!” “老子大字不识一个,哪有当老爷的命,能填饱肚子就行,多亏了当下的变法之策!” …… 百姓们议论的都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赵祯从里面听到的,皆是齐州变法的好处。 欧阳修擅于与人聊闲天。 不多时,与他闲聊的一名百姓,将家里几口人、儿子是否娶妻、女儿是否出嫁人,几乎都和盘托出了。 从这些百姓的话语中,赵祯能感受到他们是受益的,对齐州变法是支持的。 不到一个时辰,赵祯和欧阳修便有些疲累了。 手心甚至还磨出了水泡。 养尊处优久了,他们还真干不动这种力气活儿。 苏良、曹护和张茂则要好一些,基本上不算是拖后腿的,但与他们同龄的百姓相比,他们还是差上一大截。 “喂!你们两个是早上没吃饭吗?等你们将水抬到树苗前,树苗都渴死了,能不能快一点?”刘管事站在赵祯和欧阳修的面前高声道。 赵祯和欧阳修低着脑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这是刘管事第二次催促二人了。 刚才有个好心的百姓告诉二人,刘管事向来喜欢骂人,在他骂人时千万不能与他顶嘴,只要不搭理他便行了。 赵祯与欧阳修学得甚快。 二人虽然干活很慢,但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对四周的一切都甚是好奇。 渐渐的,日过正午。 “开饭喽!” 随着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大家都放下了手里的家伙。 赵祯与欧阳修洗了洗手和脸,也来到了盛饭处。 饭食很简单。 高粱与麦子混合蒸出的杂粮馒头,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菜粥,还有一堆咸菜疙瘩。 一人最多能吃四个馒头,但菜粥随便喝。 很快,赵祯与欧阳修就打好了午饭。 二人从来没有如何饥饿过。 赵祯拿起馒头,刚咬一口就吃不动了。 馒头又凉又硬。 这时,二人看到别人都是将馒头撕碎,揉进热菜汤中,不由得照着模样学了起来。 放在往昔。 赵祯五人看到这种饭食根本不会有胃口,但今日却吃得特别香。 一方面是饿。 一方面是周边农户们的吃相令人食欲满满。 赵祯吃了四个馒头,喝了一碗汤;欧阳修吃了四个馒头,喝了一碗汤。 二人本想再去盛汤,哪曾想大锅已经见底了。 赵祯不由得在心中感叹:我若为农,来干这种活儿,估计日日都吃不饱。 中午时分,可以休息半个时辰。 农户们纷纷席地而坐,有的直接躺在了草地上。 此刻,赵祯和欧阳修的衣服上有水有泥,脸上也有脏污,皆盘腿坐在地上,没有丝毫讲究。 这时。 一个农户高声道:“老许头,给大伙儿唱一个,解解乏呗!” “唱一个!” “唱一个!” “这个老许头,年轻时可是在齐州城当过大茶壶(龟公)呢!” …… 农户们纷纷起哄。 紧接着。 一个头发花白,较为瘦弱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其眼珠一转,笑着道:“今日,我为大家唱一首过瘾的!” 当即,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世间~尤物~意中人,轻细~好~腰~~~身。香帏~睡起,发妆~酒酽,红脸~杏花~~~春……” 赵祯、欧阳修、苏良瞬间便听出,这是一首艳词。 且出自柳七先生。 此中年人的唱功甚是粗糙,但在此处此时唱,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周边的农户们沉浸其中。 或看向远方,或整个人都处于放空状态,皆是一副享受的表情。 这一刻,每个人似乎都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想起了那个最初的意中人。 这种感觉很微妙,令人很放松。 就连赵祯、欧阳修、苏良也渐渐沉浸在这种氛围中。 浑身舒服、自在,无拘无束。 就像活在一场美梦中…… 一曲完毕后。 欧阳修喃喃道:“诗词本出于民,哪有什么雅俗之分,在井水旁,吾不如柳七,远远不如柳七。” 这一刻。 赵祯和欧阳修真正理解了柳永词的价值,民间可以没有欧阳修和晏殊,但必须要有柳永。 (本章完) 第0191章:劫富而不济贫?富朝廷而不富民? 六日后。 京东路地界,兖州官道上。 秋阳朗照,凉风微拂。 官道两侧的松杉郁郁苍苍,傲然挺立。 树丛中不时传来秋虫的鸣叫声。 赵祯自打出了开封府,便一直撩窗观景,笑容就未从脸上消失过。 欧阳修与苏良也甚是开怀。 这番秋日旷野之景,远比官衙中那一叠叠的案牍更令人心旷神怡。 就在这时。 车队突然停了下来。 欧阳修与苏良不由得从马车窗户中探出头来,看向赵祯的马车。 赵祯缓缓走下马车,来到路旁。 然后,他在张茂则的陪同下,朝着旁边的一处高坡走去。 欧阳修和苏良面带疑惑,也连忙下了马车。 此处官道甚是荒凉。 周边景致与其他地方并无差别,那高坡上也是杂草丛生,他们不知官家为何要去那里。 这时,护卫队长曹护快步走了过来。 “欧阳学士、苏御史,官家想在此处远远瞧一眼泰山,二位可先歇息片刻。” 欧阳修和苏良不由得同时朝着那高坡处望去。 高坡前方,有一道绵延起伏的山脉。 那个方向正是泰山。 欧阳修和苏良互视一眼,瞬间便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此时,官家宜独处。” 泰山对赵祯的寓意与一般人完全不同。 自赵祯继位以来,朝臣们都会有意地规避“泰山”这个名字。 其主因。 便是当年宋真宗的“天书降神,泰山封禅”。 自真宗皇帝与辽国签订澶渊之盟后,民间争议不断,更有许多主战的官员认为此盟约乃是丧权辱国之举。 真宗皇帝担心自己在历史上留下污名,在数名佞臣的建议下,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场泰山封禅。 希望以泰山封禅粉饰太平。 但却演砸了! 自古以来,封禅泰山的都是什么人物? 有统一天下,开创帝制的始皇帝;有开疆扩土,威震百蛮的汉武帝;有建立东汉,光武中兴的光武帝;有开创永徽之治、灭高句丽、西突厥的唐高宗;有铸就开元盛世,恢复丝绸之路的唐玄宗。 能够前往泰山封禅的帝王。 或建一时盛世,或开疆扩土,或创下前所未有之功绩。 如此才有资格前往泰山向上天汇禀,皇权天授,是为正统。 也告知万民,君王乃是替天帝掌管天下,权力至高无上,造反者皆为逆天命而行。 但真宗皇帝有何政绩? 只有送钱求和的澶渊之盟。 自真宗皇帝驾崩后,百姓皆以此事为耻,认为真宗皇帝好大喜功,拉低了泰山封禅的标准。 于是,泰山封禅成为了真宗皇帝最大的污点。 正所谓,子不言父过,更何况是皇帝。 赵祯对此事,向来都是只字不提,而今来到泰山下,估计是勾起了一些回忆。 …… 欧阳修与苏良站在官道旁。 “景明,若官家遇到先帝所遇之事,你觉得会如何做?”欧阳修笑问道。 苏良想了想道:“澶渊之盟可签,然泰山封禅不可为。” 欧阳修认可地点了点头。 虽然民间对澶渊之盟的骂声甚多,认为丢了脸面。 但他们这些朝臣都明白。 澶渊之盟虽使得大宋低了头,但却并不是一桩赔钱的买卖。 双方互开榷场,谋取和平发展。 最大的受益者还是大宋。 并且当时若不求和,大宋必定挨揍,故而苏良对澶渊之盟并未有过多排斥。 恨也只能恨,大宋的战斗力太弱。 …… 而此刻。 赵祯望着绵延不断的泰山山脉,心中思绪万千。 先帝泰山封禅之时,他还未曾出生。 但自打记事起,他便听到了许多关于泰山封禅的负面消息。 尤其是“好大喜功”和“粉饰太平”这八个字。 他经常听到。 这八个字,对一名帝王来讲,是一种赤裸裸的讽刺。 这让他时时自省,且引以为戒。 赵祯望着远处的泰山,默然而立了一刻多钟后,喃喃道:“朕此生,若无秦皇汉武之功,绝不登泰山!” …… 片刻后,车队再次出发。 依照当下的速度,众人在两日后,便能够抵达齐州最南端的长清县。 …… 两日后,近午时。 车队跨过齐州界碑,终于来到了长清县。 齐州现在辖制四县,分别为长清县、历城县,禹城县和临邑县。 州治在历城。 车队刚下官道,众人便感觉到了齐州的与众不同。 长清县的乡道明显要比前面兖州诸县的乡道好一些,全都是近两年来新铺设的。 车队一路向北,朝着县城驶去。 路途中还遇到了几个运送药材的商队。 近一个时辰后。 苏良一行终于抵达长清县县城。 苏良毕竟在齐州做了近一年的推官,对周围还是较为熟悉的。 一到县城,他便变成了引导。 据王安石年初时的奏报,齐州变法前,长清县县城的常住人口还不到八千人。 但现在已经超过一万五千人。 车队行至一处一名为长清客栈的店铺停了下来,此店也是这条主街道上装潢最豪华的一家。 虽然远逊于汴京城的正店,但在这种小县城已经算是最高档次了。 “员外,咱今日便在这里用餐与休息吧!”苏良笑着说道。 在外人面前,众人自然不能称呼官家。 故而早就想好了名姓。 赵祯为赵员外,欧阳修为欧管事,苏良为苏三郎,曹护为曹四郎。 赵祯点了点头。 来到齐州境内,众人便不用再赶路了,巡察民情才是重点,且无须急着去州衙。 稍倾。 众人便在大堂中坐下。 赵祯、欧阳修、苏良、曹护、张茂则五人坐一桌,十余名护卫坐在不远处的两桌。 苏良作为半个东道主,主动点起了菜肴。 “官家,来齐州必尝三道美食:荷叶鱼,蒸蜜藕和螃蟹清羹。此外,这里有一种酒,名曰舜泉,乃是用当地泉水所酿,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苏良点完菜,便向赵祯和欧阳修讲述着齐州的风俗民情。 齐州有山有水,物产丰富。 其中最著名的便是莲藕与泉水。 当地有很多采藕人,仅靠采藕便能维持家用。 较为幸运的是,前些日子的水灾并未涉及齐州,不然很多变法的举措可能都会因此被毁掉。 不多时,菜肴上桌。 众人皆是饥肠辘辘,当即便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赵祯离开汴京城后,食胃大开,整个人的精神状态焕然一新。 片刻后。 待众人吃了约有四五分饱。 三名商人扮相的中年人走进大堂,在苏良等人旁边坐了下来。 “刘兄,你真要离开齐州?” “唉,不得不离开啊!二位贤弟,恕我直言,在齐州是做不了大买卖的,二位最好也趁着朝廷还未开启全宋变法,去汴京或江南另谋财路吧!” “如今我已看透了齐州变法,这就是一个圈套。什么富国富民,什么为百姓计,完全就是劫富不济贫,富朝廷而不富民!” 赵祯、苏良等人听到此话都不由得愣住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恶意评价齐州变法。 “烦劳刘兄细讲,到底是什么圈套?” 那刘姓商人缓了缓,说道:“最初,齐州率先抑制土地兼并,根据田地数额优劣设置不同税额,我便很排斥。此举乃是为了压制像我们这样的豪绅地主,虽然官招商之策,拓宽了齐州的商贸,也使得我们挣了一些钱,但是年初的市易法和均输法,官衙强制控制市场,货品交易量多了,官衙的税收多了,但却将我们压制的几乎没有任何利润,还没以前赚的多,这让我已经失去干劲了!” “你们再想想其他几条变法策略。” “青苗法是让百姓向我们借贷而转向百姓向官衙借贷;免役法是靠着向官衙交纳钱财而免除劳役,连官僚地主免役的特权都取消了;而方田均税法和农田水利法,一个是将隐藏的土地找出来,一个是增加土地面积,增加粮食产量,全都是为了田赋!” “咱们的王知州和司马通判,看似日日深入民间,甚是忙碌,其实根本不是为民而行,他们精明着呢!” “这一系列操作的最终目的便是官府更加有钱了,贫民由被富人剥削变成了被官府剥削,而这里面受伤害最大的便是我们这些商人地主,地没了,赚钱少了,日日经营所得全都变成了朝廷商税,变成了那些官员升迁的政绩!” “所以我说,变法的作用是劫富不济贫,富朝廷而不富民!坑害的都是我们这些温饱之上,想要靠着经商谋求富贵的人。再过几年,恐怕再想谋求大富大贵,只能去考功名了!” “官家若真想富国富民,最好的办法就是裁撤官员,官员裁一半,什么都有了,为何要折腾百姓,为难我们这些商人!朝廷的相公们也都是睁眼瞎,他们看不到很多官员都是领着空饷,什么事情都不干吗?凭什么要让我们养着他们!” …… 这一刻,赵祯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 欧阳修和苏良也微微皱眉。 虽然此名商人之言有所偏颇,但也不是全然不对,如今齐州变法的模式,受伤害最大的就是豪绅巨商地主们。 齐州变法的主线是:抑制土地兼并。 为了保障抑制土地兼并为商人们带来的损害,便有了官招商法。 而后,以“富国”为主线,王安石又提出了六条变法策略,分别为:青苗法、免役法、方田均税法、农田水利法、市易法和均输法。 青苗法是为了让大量佃农变成拥有土地的农户。 为了减少商人地主对农户的剥削,官府便以低息向农户贷款贷粮,帮他们渡过难关。 王安石提出的是每半年取利息三分。 赵祯心疼百姓,在与三司商量后,直接降为一分。 此策,朝廷其实是赔钱的。 但在很多商人和百姓眼里,官府仍然是剥削者。 免役法的目的是为了解放劳动力,官府收取的免役钱,基本与雇佣劳力是齐平的。 至于方田均税和农田水利法,都是为了增加土地,鼓励垦荒,使得田地增产,全都是为帮助贫民佃农所设的策略。 当然,此举也是有一定私心的。 大宋之所以不抑制土地兼并,主要原因是豪绅地主阶级交纳田赋稳定,抗风险较高。 而贫苦百姓遇到天灾,便无法向朝廷交税。 至于市易法、均输法,官府为了压制“低卖高卖,哄抬市价”不得已斩断了很多大商人的财路。 总而言之。 王安石与司马光设计出来的这一系列措施,首先是为富朝廷,其次为拉低民间贫富差距,最后才是令民生财。 站在朝廷的角度上,这套策略并无太大问题。 依照此策施行,国库财政一定会增加,但是却也剥削了很多大商人的利益。 换言之。 朝廷吃肉,百姓喝汤,富而不为官者成为了被剥削者。 但这群“富而不为官者”向来都是为朝廷纳税的主力部分。 他们若出现问题,大宋依旧会有问题。 站在百姓的立场,说句不太好听的。 此做法就是夺商人、地主、农民之利归国家财政,以此缓解朝廷的三冗现象。 虽然也帮助了大批量的佃户穷民,但本质上只是减轻了剥削。 并非没有剥削。 这其实是一个没有办法的事情。 国库要增收,朝廷要图强,官、商、民必有一类要遭受到损失。 而当下裁官又不能先行,只能采用此策。 欧阳修看向赵祯道:“员外,变法之事,道阻且长,定然会损害一些人的利益,定然会有不一样的声音,但从目前看来,整体还是向上的。” 变法者,必须杀伐果断,敢于担当骂名,欧阳修生怕赵祯受到影响,再次犹豫不决。 赵祯微微点头,看向苏良。 “我想听一听乡村下户和乡村客户的声音。” 大宋阶层可分为官户和民户。 官户,即官员、外戚、贵族等享有官衔的一类人。 民户,即百姓。也分两种,为坊敦户和乡村户。 坊敦户是即城市人口;乡村户,就是拥有靠种田为生的农户。 二者也有交错。 乡村户又分为主户和客户,主户有田,客户无田。 乡村下户就是拥有少类田地的农户,乡村客户即为无田的佃农。 这两类乃是底层百姓的主体。 而齐州变法除了“富国”外,最主要的也是解决这类人群的生存问题。 故而,赵祯想要听一听他们的声音。 苏良想了想,道:“没问题。” …… 翌日,天刚蒙蒙亮。 赵祯房间内。 苏良身穿一袭短褐(粗麻布衣),脚踏连袜麻鞋,头戴浑裹,出现在赵祯、欧阳修、张茂则和曹护的面前。 而在桌子上,也放着四套类似的破旧衣服,上面还打着布丁。 “官家,若想听贫农佃户之真言,必须穿上这类衣裳,我与一名负责城外植树的管事已经谈好了,咱们一会儿去城外栽树,中午管饭,一日有百文钱。”苏良说道。 欧阳修撇嘴道:“景明,莫要胡闹,官家怎能做此等粗活!” “不与贫民佃户为伍,怎能听出他们的心声?栽树而已,并不累。”苏良笑着说道。 若此次陪同的是陈执中、夏竦、丁度等老顽固。 苏良要出此策,他们定会骂苏良令官家失仪,估计抱住赵祯的脚脖子都不会让其穿这类百姓穿过的破烂衣服。 但欧阳修,就比较好说话了。 “朕愿往,愿往!有钱挣,还管饭,怎能不去!”赵祯甚是兴奋,当即拿起了属于自己的一套衣服。 做皇帝做久了,他也想尝试一番其他的行当。 其他三人见官家都准备换衣了,当即也拿起了属于自己的衣服。 苏良笑着提醒道:“欧阳学士、张先生,出门前最好拿着鞋底灰朝着脸上抹一抹,二位生的太白嫩了,根本不像个贫农。” “景明提醒得好,朕也要抹一抹!”赵祯笑容灿烂,比去祭天拜祖时愉悦多了。 今日就一章了,我慢慢补上。 (本章完) 第0192章:欧阳修:吾不如柳七,远不如柳七 约半个时辰后。 赵祯、欧阳修、苏良、张茂则、曹护五人身穿破旧短褐,出现在长清县城南五里外的一处乡道上。 数名禁军护卫隐藏在周围,一刻都不敢放松地巡视着。 一旦有可疑人物出现,他们便会立即来到赵祯等人身旁。 当下,正是农闲时节,乡道两侧,麦苗绽绿。 三十多名农户,或站或蹲,聊着闲天儿。 路旁放置着铁锹、水桶、水瓢、扁担、绳索之类的栽树工具。 不多时。 数辆满载槐树苗,由毛驴拉着的太平车驶了过来。 为首者,乃是长清县的一名吏员。 众人都唤他刘管事。 苏良也是找到这位刘管事,才为五人谋得了这样一份差事。 由于月前河北京东路多个州县的水灾,一些外地人投亲靠友来到齐州,为了生计也会做一些官府的差事。 故而苏良五人的面孔与口音,在人群中也算不上太突兀。 苏良之所以拉着赵祯来栽树。 一方面想着让其感受一番原汁原味的农户生活。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只有在这种同吃同做的氛围下,才能听到这些贫民佃农发自内心的声音。 若身穿锦衣,在路边询问百姓过得幸福不幸福。 百姓指定会认为这是上面的官员来暗查,基于以往的经历,谁敢说不幸福! “来来来,都往这边靠一靠!”刘管事扯着嗓子喊道。 顿时,众人都聚集在刘管事的面前。 “今日种的乃是行道树,你们都把眼睛瞪大了,按照我提前画好的位置挖坑,把树都种扎实了,不能种歪了,也不能种浅了,谁要偷奸耍滑,老子就扣他的钱!” “你们几个负责挑水,你们几个负责刨坑,伱……你……你……负责搬运树苗……” 刘管事为众人安排起了任务。 村里人,大多没有什么客气的话语,都是直来直往,粗里粗气。 听着话难听,但一般不会耍心眼。 苏良五人也在分配中被安排到了不同位置。 欧阳修和赵祯负责去井边打水、担水;苏良与曹护负责挖树坑,张茂则负责搬运树苗。 紧接着。 刘管事又交待了一些栽种时的注意事项。 这些槐树都是行道树,有保护农田、路基的作用,还能作为路标。 间距、品类都需符合县衙的要求,不能有一丝错漏。 紧接着。 众人便开始干活了。 一干活,赵祯和欧阳修就有点露馅了。 二人竟然不会用田地里的轱辘打井水。 好在曹护就在一旁,很快就教会了他们,不然不远处的刘管事绝对会破口大骂。 …… 百姓们尤为喜欢一边干活,一边闲聊。 就在赵祯与欧阳修慢慢学会打水挑水后,数位相熟的百姓便笑呵呵地聊开了。 “以前都是强制劳役,现在好了,一日百文,在农闲时候,钱虽不多,但却能贴补家用,不用再问儿子要钱了!” “我最喜欢的是日结。当下除了咱们齐州,哪个地方能够日结,能月结就不错了,干上大半个月,冬天的酒钱不就有了!” “咱们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我夏收时,刚置办了五亩良田,明年只要没有天灾,我家就饿不住了!” “老马,去年你可是佃农呢,这……这……眨眼间是要变地主老爷了啊!” “老子大字不识一个,哪有当老爷的命,能填饱肚子就行,多亏了当下的变法之策!” …… 百姓们议论的都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赵祯从里面听到的,皆是齐州变法的好处。 欧阳修擅于与人聊闲天。 不多时,与他闲聊的一名百姓,将家里几口人、儿子是否娶妻、女儿是否出嫁人,几乎都和盘托出了。 从这些百姓的话语中,赵祯能感受到他们是受益的,对齐州变法是支持的。 不到一个时辰,赵祯和欧阳修便有些疲累了。 手心甚至还磨出了水泡。 养尊处优久了,他们还真干不动这种力气活儿。 苏良、曹护和张茂则要好一些,基本上不算是拖后腿的,但与他们同龄的百姓相比,他们还是差上一大截。 “喂!你们两个是早上没吃饭吗?等你们将水抬到树苗前,树苗都渴死了,能不能快一点?”刘管事站在赵祯和欧阳修的面前高声道。 赵祯和欧阳修低着脑袋,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这是刘管事第二次催促二人了。 刚才有个好心的百姓告诉二人,刘管事向来喜欢骂人,在他骂人时千万不能与他顶嘴,只要不搭理他便行了。 赵祯与欧阳修学得甚快。 二人虽然干活很慢,但脸上一直挂着笑容,对四周的一切都甚是好奇。 渐渐的,日过正午。 “开饭喽!” 随着一道响亮的声音传来,大家都放下了手里的家伙。 赵祯与欧阳修洗了洗手和脸,也来到了盛饭处。 饭食很简单。 高粱与麦子混合蒸出的杂粮馒头,一大锅热气腾腾的菜粥,还有一堆咸菜疙瘩。 一人最多能吃四个馒头,但菜粥随便喝。 很快,赵祯与欧阳修就打好了午饭。 二人从来没有如何饥饿过。 赵祯拿起馒头,刚咬一口就吃不动了。 馒头又凉又硬。 这时,二人看到别人都是将馒头撕碎,揉进热菜汤中,不由得照着模样学了起来。 放在往昔。 赵祯五人看到这种饭食根本不会有胃口,但今日却吃得特别香。 一方面是饿。 一方面是周边农户们的吃相令人食欲满满。 赵祯吃了四个馒头,喝了一碗汤;欧阳修吃了四个馒头,喝了一碗汤。 二人本想再去盛汤,哪曾想大锅已经见底了。 赵祯不由得在心中感叹:我若为农,来干这种活儿,估计日日都吃不饱。 中午时分,可以休息半个时辰。 农户们纷纷席地而坐,有的直接躺在了草地上。 此刻,赵祯和欧阳修的衣服上有水有泥,脸上也有脏污,皆盘腿坐在地上,没有丝毫讲究。 这时。 一个农户高声道:“老许头,给大伙儿唱一个,解解乏呗!” “唱一个!” “唱一个!” “这个老许头,年轻时可是在齐州城当过大茶壶(龟公)呢!” …… 农户们纷纷起哄。 紧接着。 一个头发花白,较为瘦弱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其眼珠一转,笑着道:“今日,我为大家唱一首过瘾的!” 当即,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世间~尤物~意中人,轻细~好~腰~~~身。香帏~睡起,发妆~酒酽,红脸~杏花~~~春……” 赵祯、欧阳修、苏良瞬间便听出,这是一首艳词。 且出自柳七先生。 此中年人的唱功甚是粗糙,但在此处此时唱,却有一种独特的韵味。 周边的农户们沉浸其中。 或看向远方,或整个人都处于放空状态,皆是一副享受的表情。 这一刻,每个人似乎都回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想起了那个最初的意中人。 这种感觉很微妙,令人很放松。 就连赵祯、欧阳修、苏良也渐渐沉浸在这种氛围中。 浑身舒服、自在,无拘无束。 就像活在一场美梦中…… 一曲完毕后。 欧阳修喃喃道:“诗词本出于民,哪有什么雅俗之分,在井水旁,吾不如柳七,远远不如柳七。” 这一刻。 赵祯和欧阳修真正理解了柳永词的价值,民间可以没有欧阳修和晏殊,但必须要有柳永。 (本章完) 第0193章:冗官,大宋最大的吞金兽 午后。 乡道旁,劳作继续。 吃饱喝足后的赵祯,在熟识了一些器具和技巧后,打井水的速度明显提升。 但欧阳修身子太虚,没干多久,便有些气喘吁吁了。 并且,欧阳修触景生情,突然有了诗意。 间隙性地会望着远处发呆,在心中酝酿诗句。 不多时,脑海中便生出了两首反映民间疾苦的诗作,脸上露出笑容。 而这一切,都被刘管事瞧到了。 刘管事看到的是欧阳修身子太弱,偶尔傻笑,似乎脑子有些不灵光。 为避免欧阳修抬头望着远方发呆,他命欧阳修去刨树坑。 欧阳修本以为抛树坑是个轻松活儿。 哪曾想土地特别硬,别人刨三个,他都不一定能刨半个。 不远处。 苏良望着担水的赵祯和弯腰刨坑的欧阳修,又看了看浑身都是泥浆的自己,不由得笑出声来。 若朝堂百官见到他五人这副模样,绝对不可能认出来。 苏良甚至觉得,唐宛眉和苏子慕都不一定能认出当下的自己。 虽有些累,但苏良的心情是愉悦的。 埋头栽树时,什么事情都无须想,这比在朝堂上吵架令人愉悦多了。 …… 渐渐的。 太阳缓缓落下山头。 一日的劳作也就结束了。 刘管事带着一大筐铜钱,开始为农户们发钱。 农户们皆非常开心,拿到钱后便朝着远处冒着炊烟的家走去。 紧接着。 苏良、曹护、张茂则、赵祯都收到了他们今日所得:一百文钱。 这一百文钱,意义非凡。 赵祯已打算将其放在天章阁供起来。 这时,刘管事走到欧阳修面前,道:“这是一百二十文,你拿着!” “我……我怎么还多二十文?”欧阳修不由得一愣。 他觉得自己和其他人相比,最多值五十文。 “我求求你,明日你别来了,去别的地方祸害吧,我实在没有遇到如伱这般没力气的男人,你适合去考官!” 说罢,刘管事便大步离开了。 欧阳修咬着嘴唇,脸色涨的通红。 他并不怨恨刘管事说出这番侮辱他的话语。 只是觉得,自己确实太虚了,太丢人了。 特别是午后。 官家都提起了劲头,而他却连铁锨都要举不起来了。 一旁。 赵祯等人望着欧阳修提着那一百二十文钱愣在原地,全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能见欧阳永叔吃瘪,还真不容易。 …… 当日晚。 回城之后,苏良便托人找刘管事辞了这个差事。 这种生活,体验一日即可。 再说,官家已经听到了百姓的心声,多劳无益,苏良是不想再喝那锅苦涩的热菜粥了。 翌日,直到日上三竿,众人才纷纷起床。 除了曹护外,各个都是腰酸背疼。 长期没干过体力活,突然用力过猛,身体极易吃不消。 午后。 苏良带着众人在长清县县城转悠起来。 众人看到了齐州州报。 听到了许多百姓对王安石和司马光的夸赞。 也看到了王安石设计的田地灌溉法、开垦之术…… 此二人,完全是听了苏良那句“以齐州之变,掘天下之变”,所有的变法策略、落地手段皆可在其他地方展开。 …… 翌日,天刚蒙蒙亮。 苏良一行人坐上马车离开长清县,朝着城北的草市奔去。 所谓草市,即民间定期形成的市集。 吃喝衣食,应有尽有。 价格比县城中要便宜许多,且很多人都能以物易物,甚是有趣。 半个时辰后。 众人缓步走在草市之中。 草市并不大,长约八百米。 两侧有草棚、有地摊,有太平车,还有挑着担子的卖货郎。 若论热闹程度,这里绝对远逊于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市场。 但是烟火味十足。 吃食、衣服、蜡烛、灯具、雨伞、布鞋、米酒、草料、干柴、花卉…… 应有尽有。 这时,苏良开口道:“齐州境内,草市颇多,除了是因商贸繁荣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齐州没有杂税,这点儿,是从今年五月份开始的,王介甫和司马君实还未上报。” 听到此话。 赵祯停下脚步,不由得皱起眉头。 大宋百姓的赋税,主要是两税和身丁税。 两税就是夏季一次税,征收钱、绢、布、草等;秋季一次税,只征收粮食。 身丁税就是人头税,二十岁到六十岁的男丁都要交。 此外,便是杂税了。 相比于汉唐,大宋的杂税算得上有些压榨百姓了。 像农器税、牛革税、蚕盐税、鞋钱等,全都是杂税,并且与日俱增。 之所以发展成这样。 主要是因大宋要养的官与兵太多了,不得已不断巧立名目征税。 杂税,也是百姓经常造反的主要原因。 “全宋变法,可取消杂税否?”赵祯看向苏良。 苏良想了想,道:“为民,应取消;为官与兵,不应取消。” 当下的大宋若全面取消杂税,最多三个月,朝廷连官员的俸禄与士兵们的军费都拿不出来。 一旁,欧阳修捋了捋胡子。 “取消杂税,非根治之法,不如裁官,杂税自可消。” 欧阳修说出了心中所想。 赵祯无奈一笑,道:“走,前面看看,我们也买些小玩意!” 说罢,赵祯便大步朝前走了过去。 苏良与欧阳修相视一笑,都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入齐州以来。 从商人们所认为的“劫富不济贫,富朝廷不富民”,以及齐州变法对百姓减轻剥削所产生的效果来看。 大宋最大的病症,始终是冗官。 所有的计策,都是在为冗官补窟窿。 王安石与司马光的一系列策略,皆为开源之策。 从商人和百姓身上挤出税赋,还于朝廷。 就像抑制土地兼并,抑制之后,很多免税的地主阶层抛售土地给了普通百姓,朝廷便多了税收。 但是。 当下的官员薪酬却是一个巨大的吞金兽。 换言之—— 无论如何开源节流,只要不将这个吞金兽消灭,大宋永远无法解决积弱积贫的根本问题。 但是赵祯已经历了范富新政的失败,让其再对士大夫官员阶层下猛手,显然不可能。 苏良、王安石、司马光曾经写信也聊到了这一点。 大宋若强,一定是去除冗官的大宋,但这一步,他们都没有想好。 是杀伐果决,还是慢慢去熬,只能看官家的心意。 (本章完) 第0194章:拗知州与倔通判,青苗法的利与弊 两日后。 苏良一行来到了齐州州城,即历城县。 此时的齐州城和三年前完全不一样,周边街道、商铺、住宅、客栈、酒楼全都翻新了一遍。 这是抑制土地兼并及施行官招商之策后产生的必然结果。 越来越多的豪绅地主呈现聚集趋势,越来越多的乡村富人将家业与财产转移到城镇,越来越多的农村年轻人选择前往拥有更多赚钱机会的城镇发展…… 苏良一行人并未直接前往齐州州衙,而是先在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随后,众人一起去香水行泡了个澡。 齐州温泉有疏通经络、驱散风邪之良效,已成为外地客商来齐州必会体验的项目。 …… 翌日一大早。 苏良一行便在齐州城逛了起来。 赵祯准备先在齐州城逛一番,听一听民意,然后临近黄昏时再去州衙。 虽然此时已是深秋,但齐州城的景色依然漂亮。 一城山色,半城湖光。 欧阳修站在他心心念的齐州西湖(大明湖)之畔,驻足了有大半个时辰。 …… 了解齐州的最好方式,除了百姓之口外,还有民间小报。 由于齐州商贸交易增多。 很多商人都会在小报上刊载寻人、卖货、租赁房屋的信息。 久而久之。 齐州的小报便迅猛发展起来。 街头巷尾,售卖小报的摊贩比比皆是。 王安石和司马光主张言论自由,对小报内容的管辖尤为宽松。 这导致小报上不但有各种评论齐州变法的声音,还有关于王安石和司马光的一些趣事。 百姓为二人各自起了一个外号。 王安石被唤作拗知州,司马光被称为倔通判。 这源于二人都认死理。 经常在田间地头都能辩论起来。 有时看上去二人简直就要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第二日却又能看到二人并肩而行,有说有笑。 二人在百姓口中的风评甚好。 有骂齐州变法之策不好的,但却鲜有骂王安石和司马光官品不行的。 因为二人言行一致,夙夜为公,日日都是思索着如何办实事,齐州的百姓都看在眼里。 半年前。 王安石和司马光还互相立誓,此生,不喝酒,不纳妾。 原因是:喝酒纳妾皆误政事。 大宋的士大夫官员向来有好酒纳妾之风。 像夏竦家里,妻妾成群,没有名分的都有十几人。 而欧阳修,可一日无肉,但不可一日无酒。 苏良也是好酒之人,经常与岳丈和包拯小酌。 仅仅这两种行为,二人便值得许多士大夫官员学习了。 …… 临近黄昏。 苏良一行来到了齐州官衙前。 苏良刚露脸,在门口站岗的一名衙差就将其认出来了。 “苏……苏……御史,您来了!”那名衙差激动地说道:“苏御史,你来的刚刚好,知州和通判又在官衙里吵起来了。” “所为何事?”苏良笑问道。 “好像……好像是因为青苗法,都吵有两日了!” 苏良想了想,官家的身份不易暴露,他当即道:“你莫去禀报了,我们自己进去。” 那衙差点了点头,将州衙大门敞开。 随后,赵祯、欧阳修、苏良、张茂则、曹护五人朝着后衙走去。 苏良对此处甚是熟悉,便未让人引领。 片刻后。 五人刚走到后衙,便听到前方屋内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王介甫,青苗法不宜在全宋施行,咱们必须立即向官家禀报,不然将会酿成大错!” “青苗法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是下面的官吏,是那些投机取巧的坊郭富户,加大惩治即可,青苗税法乃是支撑抑制土地兼并,为民生财的最好方式,我们已经使得许多佃户变成富农了!” “王安石!你为何这么拗,伱以为全朝的官吏都如你这般大公无私吗?青苗法理论上没错,但在执行上一定会出现大问题。当下齐州下辖的各县已经存在强行摊派、贫民愿贷而不愿还,富民贷之而加息贷于贫民等各种问题了,你以为的‘去重敛,宽百姓,国用可足,民财不匮’,只是你异想天开而已,青苗税法一旦全宋施行,必然会变成害民之策!” “司马光!你莫要危言耸听,咱们去年已经定好了‘民不加赋而国用足’的目标,这不过就是一些小问题而已,只需对执行有失的官吏进行惩罚即可。” “惩罚?你能将天下所有贪墨或不作为的官吏都罢黜了吗?当下我们的一系列策略虽是为国增了财,但所谓的开源,不过就是由剥夺穷人之财变成了剥夺富人之财,这群人乃是最稳定的交税者,他们一旦出问题,问题就大了!” …… 后衙大厅外。 赵祯等人听着听着也渐渐明白二人在辩驳什么了。 在青苗法的实施过程中,司马光发现了四个问题。 其一,实施青苗法后,各个地方衙门为了追求政绩,存在强行摊派的情况。 不愿请领的一些富户被逼无奈请领青苗钱,这使得他们怨声载道。 其二,坊郭有一些浮浪富户,诡名冒领青苗钱,然后加息再贷出去,从中赚取差价。 其三,第五等主户与佃户盲目借贷青苗钱,而一旦出现天灾,他们根本就无力偿还,这导致官衙要债极难。 其四,青苗法细则存在一定问题,富农不愿贷,贫者不能贷。 王安石、司马光与齐州的提举常平司为避免民间乱贷,出席了一系列的规则。 其中有,第一等农户请领青苗钱不得超过十五贯钱,第二等不超过十贯钱,第三等不超过六贯钱,第四等不超过三贯钱,第五等不超过一贯五百文。 这就导致,富农有钱有田不愿贷却被强迫着贷,贫农佃户无钱无田需要贷,能贷的青苗钱却少的可怜。 司马光认为,这是青苗法的缺陷,会由助民之策便是害民之策。 王安石则以为,这些问题与青苗法无关,只是当地官员贪墨或无能导致。 故而,二人论辩了起来。 就在二人吵得正是激烈时,苏良大步走了进去。 “景明兄!”二人同时惊呼道。 距离苏良更近一些的司马光迅速拉住苏良的手臂,高声道:“景明兄,你来的正好,今日一定要为我二人评一评理。” 苏良微微一笑。 “后面有为你们评理的人,我资格不够。” 这时,欧阳修大步走了进来。 “欧阳……欧阳学士!”二人再次惊呼,没想到欧阳修竟然来到了齐州。 就在二人还在惊讶中时,赵祯大步走了过来。 “官……官家,您……您来了!”二人几乎傻眼了,没想到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开封府的官家,竟然会亲临齐州城。 感谢书友贝拉kiraovo、猛禽和深兽、yu水冷的打赏,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195章:朕不愿做庸君,也不愿做暴君! 齐州州衙,后厅。 赵祯坐于上方,欧阳修与苏良坐于左侧,王安石与司马光坐于右侧。 赵祯笑着说道:“朕微服巡察齐州已有数日,也听到了许多不一样的声音,整体而言,朕对当下的齐州还是非常满意的。” “介甫,君实,你二人辛苦了!” 听到此话,王安石和司马光心中的疲累,一扫而光。 近三年来,他们虽不在朝堂。 但却知全天下的目光都盯着齐州,故而不敢有丝毫怠慢。 而今得到官家的称赞,心中自然甚是欢喜。 赵祯接着道:“刚才,你们所辩论的事情,朕也听明白了,此事……” 赵祯正欲接着说,却看到苏良身体前倾,似乎是有话要说。 他不由得望向苏良。 苏良道:“官家,此事说来话长,而今天色已晚,要不咱们吃过饭再聊?” 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健谈之人。 大概率今晚要很晚才能睡,故而苏良提出吃罢晚饭再聊。 此外,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有些激动,看其表情便知他们有一肚子的话要汇报。 苏良想着让二人冷静一番后再细聊。 “有道理,那咱们就先简单吃点儿,而后再畅聊。”赵祯也露出笑容。 片刻后。 待赵祯等人都简单洗漱一番后,晚餐上桌。 有鱼,有肉,有粥,有青菜。 皆是家常味道。 众人有说有笑,吃得甚是开怀。 稍倾。 赵祯、欧阳修、苏良、王安石、司马光,围坐在一间书房中。 张茂则负责记录谈话重点以及为众人提供茶水与点心。 当即,王安石便先开口了。 “官家,我与君实在齐州所行的变法之策,前期乃是为缓解抑制土地兼并后带来的不良影响,后期则皆是富国之策。” “在臣心中,富国为主,富民为辅,变法不可能不伤害任何人的利益。以青苗法为例,其能为国库增收,也使得贫民佃户免于民间高息贷,臣以为并无问题,当下出现的强行摊派、诡名冒领、贫者难贷皆是下层官吏不作为之举,非青苗法有错也。” 司马光摇了摇头。 “介甫,你过于理想化了,有利便有纷争,最底层的官吏们不可能全都做到大公无私,不图政绩而利民,有此缺陷,便是青苗法不健全,若全宋施行,这些缺陷定然会放大,必出问题。即使严惩严罚,恐也难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 王安石和司马光辩论了数句后,欧阳修忍不住开口道:“说来说去,还是吏治的问题。官家,臣建议裁减冗庸之官,唯有先澄清吏治,方可大有作为!” 听到此话,王安石和司马光也都看向赵祯。 因范富新政的失败,吏治是新法一直没有敢大动的,但也是困在每个人面前的大问题。 若能将“冗官”解决掉,许多无法解决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赵祯微微摇头。 “就如伱们所言,我朝交纳赋税最稳定者,皆为富人地主阶层,而这些人皆与官员有所勾连,朕若大范围裁官,莫说会遭到朝堂官员的反抗,民间定然也会动荡不安!四年前的新政,你们又不是不知?近百年积累出的问题,若能一刀切之,朕怎会反对!” 此话一落,众人都无奈地低下了头。 变法变了一大圈,再次回来了原点,而挡在面前的这块大石头,依旧没有办法搬走。 这时,苏良抬起头来。 “裁官,并不能富宋富民,裁官之后,依然会出现大量的财富集聚在少数人的手中,其根本,在于我们的官制有问题。” 听到“官制”二字,其他人都无奈的笑了。 当下,更改官制比裁官还要困难。 大宋之所以冗官冗费严重,根本原因在于建国之初,为防止文臣武将、外戚宗室、宦官等掌权,便将权力无限分散,使得职权分离,故而出现了一大堆领着俸禄却无所事事的官员。 想要改变当下的官制,根本不现实。 就像是一盘象棋,裁官是拿掉数枚较为重要的棋子,而改变官制,就相当于将这盘棋直接掀了。 大宋不可能不乱。 苏良接着说道:“当下,我朝官制定然是难以颠覆的,不如我们换个方式。” “官家,臣斗胆问一句,您欲与士大夫官员共治天下,还是欲与天下百姓共治天下?”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幸亏这里是齐州。 若在朝堂上,苏良说出此话,一群士大夫官员能群殴他。 此话不但违逆祖宗之法,而且一下子将整个士大夫官员阶层都得罪了。 苏良接着说道:“官家与士大夫官员共治天下,则皇权有限;与天下百姓共治天下,则皇权无上。换言之,您是想让士大夫官员们成为您的脑还是成为您的手?” 大宋将官员分权,本是集中皇权的体现。 但过于重文轻武,导致士大夫官员成势,若不是台谏的制衡,依照目前的局势,士大夫群体能轻松左右皇权。 赵祯若愿与天下百姓共治天下,那日后便可不断加强皇权,比如现在的陈执中、夏竦,不利于变法者,皆可直接罢黜,不需要任何理由。 当赵祯强硬起来,才能澄清吏治,才能从根本上使得变法正常进行。 苏良早就想表达这个想法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赵祯自然能明白苏良的心意。 他想了想道:“景明,朕明白你的心思,容朕再想一想吧,朕不愿当庸君,但也不愿日后的皇帝成为暴君!” 皇权专横者,易出暴君。 赵祯想得更加深远且较为保守,故而没有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但这个态度,苏良已经很满意了。 就在这时。 赵祯突然看到王安石和司马光身后有两个竹筐,竹筐里满是文书。 其不由得好奇地问道:“背后竹筐内为何物?” 王安石道:“回官家,我二人近两年也研究了一些富兵、取士、改革盐铁酒茶商税的策略,皆在竹筐中,恳请官家闲暇时过目!” 不远处,张茂则不由得咽了一口吐沫,心中喃喃道:官家日日熬到深夜,估计都要看七八天。 而一旁,欧阳修和苏良都忍不住笑了。 有如此勤奋的臣子在,官家想要偷懒都不行。 (本章完) 第0196章:返京!家声狼藉陈执中 齐州州衙,书房内。 君臣五人聊到近子时,方才各自回屋休息。 苏良那句“官家欲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还是欲与天下百姓共治天下”彻底扰乱了赵祯的心绪。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年近不惑,亲政十六载,竟一事无成。 太祖太宗有开疆扩土之能。 先帝也曾御驾亲征、以澶渊之盟造就宋辽多年和平。 而他。 只有辽夏战争的惨败与范富新政的昙花一现。 这一晚,赵祯无眠。 辗转反侧许久后,他不由得翻阅起那两个竹筐中的文书。 …… 翌日,君臣会议继续。 王安石、司马光向赵祯详细汇报了齐州变法取得的成果。 其中,青苗法、免役法、方田均税法、农田水利法、市易法、均输法,六大变法条例的优缺特点也都尽数道尽。 一言以蔽之。 “摧豪强,抑兼并,使得国库充盈,百姓无贫。” 这些法策一旦全宋施行,定然会遭到很多豪强士族的反对。 到时能否坚持到底,就完全看赵祯的意志了。 此外。 王安石和司马光还提出了惟才取士、海外贸易、练兵强兵等多项举措。 赵祯皆记在心中。 接下来的几日,赵祯一步都未曾踏出齐州城州衙。 在与王安石和司马光深度交谈后,他愈发觉得当下朝堂的士大夫官员们过于因循守旧,苟且度日。 大宋朝堂绝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也不能是这个样子。 …… 十月初十。 距离赵祯计划返京还有两日。 近黄昏。 赵祯将欧阳修、苏良、司马光、王安石四人召入他的临时书房内。 苏良四人都清楚。 官家这几日听了诸多变法策略,而今即将返京,该是表态的时候了。 众人坐下后,赵祯面带笑容,望了望一旁的两个竹筐道:“竹筐内的文书,朕已看有近半,返京途中将接着看。” 随即。 赵祯坐直身子,看向王安石与司马光。 “一国之变法,难有完全之策,朕以为齐州变法完全适用于全宋变法,个别策略之害处,根据各地实情调整即可。” “明年年初,朕将下诏在全宋境内施行变法之策,去我朝积贫积弱之态,先抑兼并,摧豪强,行青苗法等六策,继而强兵,待国库充盈,百姓无贫,吏治清明之时,必复汉唐旧境!” 听到此话,苏良四人的眼睛不由得都亮了。 他们知晓全宋变法势在必行,但听到官家亲口说出,尤其是完全认可了齐州变法,自是难掩心中欣喜。 这一日,他们都等太久了。 随即,赵祯又看向欧阳修。 “裁官,非不可行,然当下却不可行,给朕一些时间,朕会给所有愿意做事的官员们一个理想的朝堂氛围。” 欧阳修重重点头,心情激动。 紧接着。 赵祯又望向苏良。 “景明所问,朕欲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还是欲与百姓共治天下,朕现在给你答案。” “朕欲与可富国富民强兵者,共治天下,非此类者,朕自有果决处理之法,日后,朝廷必不养无用无功之人。” 苏良重重拱手,赵祯的这个答案,让其甚是满意。 这趟齐州之行,实在是太值得了。 赵祯接着说道:“明年之变法,朕欲为先锋,朝堂反对之声,由朕挡之,民间所生乱象,由朕治之。日后,朕在百姓口中或后世史家,是贤是昏,朕皆问心无愧,望四位与朕皆倾力而为!” 听到此话,苏良四人直接站了起来,齐齐拱手。 自古以来,所有变法,皆是臣在前而君在后。 而今赵祯主动站出,愿总领一切,已具圣君担当,此举将会为变法减少甚多麻烦。 这时,赵祯看向一旁的张茂则。 后者立即会意,将四份文书分发至四人手中。 “此乃朕之手诏,今日之言,皆在诏上,若日后朕之行事有违诏上之言,四位可持诏上谏!” 此话一出,欧阳修、苏良、王安石、司马光都纷纷泪目。 这相当于赵祯对四人许下了一个承诺:待变法起,绝不会半途而废。 能遇到这样的好皇帝,也是他们作为臣子的福分。 不拼命干,如何能对得起这份厚待。 苏良更是激动地哽咽起来。 这几年,他没少在赵祯面前吹圣君之风,而今官家终于支棱起来了。 有书生常言,大宋之元气在台谏。 但苏良非常清楚,大宋的元气乃是官家,一旦官家支棱起来,大宋距离国富民强便不远了。 …… 当晚,聊完正事后。 心情激动的苏良提着两坛酒又找到司马光和王安石。二人以茶陪之,与苏良足足畅聊到后半夜,然后直接同塌而眠,沉沉睡去。 十月十二日,清晨。 赵祯一行离开齐州城,开始返京。 赵祯离开前,拍了拍王安石和司马光的肩膀,郑重地说了一句:朕在汴京城等你们。 二人明年的舞台将在汴京,准确来讲,是在全宋。 …… 十月二十日,午后。 赵祯一行回到了汴京城。 苏良思妻、思子心切,本打算准备回御史台打个招呼,再回家。 哪曾想,他与欧阳修刚行至御史台前,便见以唐介为首的御史们还有隔壁谏院的谏官们,手拿奏疏,挺着胸膛正朝着禁中奔去。 看这架势,俨然是要合班论谏。 唐介看到欧阳修和苏良,不由得大喜,道:“永叔、景明,你们回来的正好,我们听闻官家归来,正要准备去垂拱殿弹劾陈执中,同去!同去!” “陈相有何过错,竟引得大家合班弹劾?”苏良一脸疑惑。 “伱自己看。” 唐介将手中的弹劾奏疏递给苏良,而一旁的谏院左司谏何郯将弹劾奏疏递给了欧阳修。 苏良与欧阳修看完弹劾奏疏,不由得明白了。 就在昨日,民间传出一条消息。 陈执中府内惊现巨大丑闻,一名婢女被体罚致死,两名婢女被殴打后自缢身亡。 有人说,是陈执中施以杖刑;有人说,是陈执中最宠爱的小妾张氏动的手。 此事涉及当朝首相,台谏又有风闻言事之权,自然要将此事迅速告知官家,以防陈执中从中做手脚而伪证清白。 欧阳修看完后,笑着道:“同去!同去!” 此时,官家正欲施展政治抱负,陈执中家中传出如此丑闻,必将遭受重罚。 就在众台谏官再欲前行之时,苏良开口道:“我建议大家先回去。” 台谏官们同时看向苏良。 何郯更是疑惑地问道:“景明,陈相之才,远不足为相,而今找到机会,你为何劝大家回去?” 众台谏官都知晓,苏良对陈执中也有诸多不满。 苏良拿着唐介的弹劾奏疏念道:“家声狼藉,伤害无辜,仗首相权而立私门之威,有失大臣之体……” “诸位的弹劾理由是不是皆是这些?” 众台谏官点了点头,不明白苏良到底要说什么。 “此等弹劾,不足以使其罢相。我建议大家再捋一捋,比如政绩上乏善可陈,总以个人喜好选贤等等,这些问题最好能汇总到一块儿,然后反馈给官家才有效果!” 苏良的弹劾原则是:不击则已,若击必将是重击。 “哈哈,景明,还是你坏啊,我等这就回去重写!”唐介不由得笑出声来。 众台谏官也不由得恍然,纷纷露出笑脸。 陈执中以“从龙之功”任相以来,地位甚是稳固,若没有足够的理由,很难将其从位置上拽下来。 而今,正是大好时机,苏良岂能放过。 陈执中为相三年,政事搞得一塌糊涂,台谏官们找出其五六条大过失,完全没有问题。 陈执中纵妾杀婢之事乃是史实,但不在庆历八年发生,因本书将其提前罢相,故而将此事前置,且进行一系列加工,望周知。另,临近月底,求月票,感谢诸位! (本章完) 第0197章:变法第一步,先罢从龙臣。陈执中的八宗罪 大半个时辰后。 台谏官们再次手握弹劾奏疏,朝着禁中奔去。 苏良和欧阳修也身在其中,因二人乃是刚刚归来,并未撰写弹劾奏疏。 这次的主角乃是御史中丞唐介。 唐介将众台谏官之言,总结成文,共列出了八宗大罪。 众台谏官的目的。 不仅是要让陈执中罢相,还要让其再无重回朝堂的可能。 细数赵祯亲政后的首相。 有吕夷简、王随、章得象、晏殊、杜衍、贾昌朝等。 虽然都是褒贬不一,但如陈执中这般“一事无成,不得众人喜的庸相”却是独一个。 …… 片刻后。 本在后宫与皇子公主玩乐的赵祯一脸懵地来到垂拱殿。 他没想到。 刚刚回朝,这群台谏官就闹腾起来了。 垂拱殿内。 欧阳修与苏良站在一旁,唯独二人手中没有奏疏。 赵祯看罢弹劾奏疏,不由得皱起眉头。 “府内杀婢,此事可为真?”赵祯问道。 唐介拱手道:“一婢被剥去衣裳,捆绑双手,断其饮食,因冻饿而死;两婢因多次被殴打,不堪其辱,自缢身亡,皆是实情,只是尚不确定是陈相动的手,还是其妾张氏动的手?” 赵祯面带愤怒,又道:“那其他七宗罪呢?” “件件皆非妄言,臣等可与陈相一一辩之。”唐介认真地回答道。 这时,台谏官们都望向赵祯。 大宋有个不成文的规矩。 台谏弹劾宰执时,有时为保全宰执体面,官家是不会让双方论辩的。 一旦在朝堂上落实罪名,便回天无术了。 赵祯犹豫了一下,道:“宣陈执中,算了……还是……将两府三司的相公都叫到垂拱殿吧!” 一刻钟后。 陈执中、夏竦、吴育、张方平、文彦博、王尧臣六人气喘吁吁地来到垂拱殿。 他们本以为官家车马劳累,明日才会开朝会。 没想到一回来便召他们入禁中。 而当六人看到台谏官们皆是一脸阴沉,站于殿中后,顿时意识到出大事了。 这时,赵祯看向陈执中。 “陈相,众台谏弹劾你在府内虐杀三名婢女,可是实情?” 听到此话,陈执中的脸色瞬间变了。 他本以为已将此事压下来,没想到还是被传了出去。 陈执中快步出列,拱手道:“禀报官家,近日臣的府中,确实死掉了三名婢女,但并非是臣虐杀之,此三名婢女逾越本分,坏我家声誉,臣便惩戒了她们一番,哪曾想她们寻了短见,臣已将她们安葬,且对其父母给予了补偿。” 陈执中的语气甚是平静,且没有任何认错之言。 在当下的大宋,婢女的地位极低,陈执中惩戒她们,而她们选择自杀,陈执中并未触犯大宋法令,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过错。 在一些富人家族,这种事情实在太多了, 死一名婢女,如死一头牲畜而已。 不过,若是虐杀致死,那便是私德有失。 首相又是天下士大夫官员的表率,极有可能被罢相降官,以慰民心。 这时。 唐介站出来说道:“官家,陈相之言,不足信矣,臣恳请开封府严查,此外,我等台谏除此事外,还有七项罪名弹劾陈相,希望陈相能给出解释!” 一旁。 夏竦、吴育、张方平、文彦博、王尧臣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感觉今日台谏官们是要令陈执中罢相。 陈执中也是一愣。 没想到官家刚返京,台谏就将其朝着死里弹劾。 “其罪一,不学无术,政绩乏善可陈。” “自陈执中入主中书以来,多顺应君主之意,个人毫无主见,遇事左右摇摆,执政三年来,几无政绩可言,文章奏疏更是错漏百出,疏于文采,实不宜为相。” “其罪二,措置颠倒,招延卜祝。” “今年河北、京东水灾严重,身为首相本应协调地方官员救灾,然陈执中不思正事,为建奇功,反而请一些占卜之士祈求雨停,实乃荒谬!” “其罪三,引用邪佞,排斥良善。” “陈执中外强中干,内实奸邪,推贤不正。多次以个人喜好选拔贤能,实为乱国之举。” “其罪四,对朝廷故事多不谙练,常无病而居家。” …… “此七罪,外加近日家声狼藉,伤害无辜,仗首相权而立私门之威,共计八宗大罪,宗宗有失国体,条条皆是失职,臣恳请罢其相位!” 唐介这一番话讲得气血翻涌,甚是激动。 陈执中则是双腿都在打颤。 这些罪名,他根本无法辩解。 归结起来就一句话:其无宰执之才。 菜是原罪。 陈执中明白,台谏们就是想趁着这次府内杀婢之事,将其赶下台。 他知晓论辩无用。 旁边一群台谏官,自己就算有理,也说不过对方。 陈执中想了想,捋了捋袖子,眼角突然泛起泪花。 “官家,老臣兢兢业业,夙夜在公,自担任首相以来,从未懈怠过,没想到在这些台谏官的心中竟是如此不堪,臣请辞相位,但死也不认这八宗莫名之罪!” 陈执行心如明镜。 台谏之言,是否成立,全在于官家信不信。 以进为退,言其劳苦,要比据理力争好得多。 他最大的优势便是不欺主与从龙之功,他相信官家会站在他的那一边。 这时,夏竦站了出来。 “官家,除了杀婢之事有待审查外,其他罪名,皆是无中生有,且即使杀婢之事坐实,为三婢而使得当朝首相入狱,恐有伤国体!” “并且,陈相这几年劳苦功高,做得很多利国利民之举,许多臣子根本不知,台谏官们只知挑错,却根本不晓得陈相的功劳!” 这时,一旁的欧阳修忍不住开口了。 “敢问夏枢相,不知陈相有何大功绩,麻烦举几个例子?” 夏竦老脸一红,顿时语塞。 不是他一时想不起来,是压根没有。 他也就客气客气,帮陈执中说句话,没想到欧阳修直接怼了过来。 “咳咳……” 赵祯干咳两声,缓解了夏竦的尬尴。 他想了想道:“杀婢之事,交由开封府彻查。陈相,你先待职居家,配合开封府调查。至于其他罪名,朕心中自然有数,都散了吧!” 说罢,赵祯便率先离开了。 苏良喃喃道:“变法第一步,先罢从龙臣,希望官家不会让我们失望。” (本章完) 第0198章:致仕!老夫只恨未能以进士之身入朝堂 入夜。 苏良方至家中。 唐宛眉亲自下厨,烹饪了一桌苏良喜欢的饭菜。 一岁零八个月的苏子慕抱着苏良的脖子,兴奋地喊着:爹爹!爹爹! 唐泽更是早就备好了酒水,准备与苏良痛饮一番。 家中的舒适,一下子就消弭掉了苏良连日来的疲累,让其恢复到了最舒服的状态。 这一晚,他睡得尤为香甜。 …… 包拯的办案效率极高。 不到两日,便将陈执中府内三名婢女身死原因调查的一清二楚。 婢女一,是因照顾陈执中小妾张氏不周,被陈执中命家奴捆在柴房,活活冻死。 婢女二、婢女三,皆是被陈执中小妾张氏虐待,不堪受辱,自缢身亡。 在大宋,奴婢贱人犹如畜产,比佃户的地位还要低上许多。 甚至统计人口时都不会算上她们。 依照大宋律令,陈执中无罪但私德有失,其妾张氏谋害两名无罪之婢,应杖责三十。 包拯全然依照《宋刑统》撰写案宗。 既未畏于首相权势而轻惩,也不曾趁机重罚。 众台谏官们看到包拯的结案卷宗后,纷纷上谏,再次要求罢相。 除此宗罪外,陈执中可是还有“七宗大罪”。 陈执中以退为进,撰写奏疏请辞,但拒不承认其余七宗罪。 这是朝堂宰执常用的手段。 臣子请辞,官家不受。 来回折腾一番后,大多不了了之。 但这一次,陈执中明显会错了意。 在包拯将案宗呈至垂拱殿后,不到一个时辰,赵祯便连下三道手诏。 其一,罢陈执中同中书平章事之职,降黜为镇海节度使。 其二,擢升参知政事文彦博为同中书平章事。 其三,擢升翰林学士宋庠为参知政事。 汴京群臣看到这三条手诏后,不由得都傻眼了。 这不是降黜。 而是要令陈执中致仕。 依照目前陈执中犯下的过错,即使罢其首相之职,也会给一个吏部尚书、尚书左丞之类等同副相的虚职。 但是官家直接将其降黜为镇海节度使,且没有任何实际差遣。 与此同时,还将文彦博直接提了上来,俨然就是要让陈执中致仕养老。 要知—— 陈执中才不过五十九岁,距离七十致仕的年龄线还远着呢! 手诏上的理由是:政事有失,不协众望。 前者指的应该是陈执中处理河北京东水灾之事有失,后者指的是陈执中在朝堂难以服众。 御史台内。 唐介、苏良、范镇、吕诲四人聚于一处,皆面带笑容。 台谏官合班论谏,使得官家罢相。 不失为一桩美谈。 唐介捋须道:“官家此事做得如此果决,实乃社稷之幸,陈相即使有从龙之功,也难掩平庸之才,实不宜为首相。” “首相一换,中书定要换一副新气象了,我对明年的全宋变法真是越来越期待了!”范镇也笑着说道。 吕诲喃喃道:“若是将另一位也罢黜掉就好了!” 听到此话,另外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此人指的正是枢密使夏竦。 但他过于奸滑,资格又老,官家对他的好色视而不见,众台谏官一直都未能挑出他的过失。 “这一日很快就会到来的!”苏良非常笃定地说道。 而此刻。 夏竦和陈执中看到这三道手诏后。 前者直接奔往禁中,后者则是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夏竦与陈执中的交情一般。 但他深知唇亡齿寒,台谏官们将陈执中赶下台后,下一个对付的一定是他。 故而,他急奔禁中为陈执中求情。 而陈执中根本没想到因三名女婢,官家就全然不念旧情,要让其致仕。 即使让其去知一州一府,也有重回中书的机会。 但官家却没有给其委派任何差遣。 他这类官员,一旦失宠,那天立即就塌了。 他想了想,也奔去了禁中。 垂拱殿内。 “官家,我朝从未因婢子而罢首相,陈相之罪,俨然是众台谏杜撰,望官家三思!”夏竦神情激动。 坐在御座上的赵祯,将御笔放下,表情平静地说道:“陈相难得众望,论处理政事的能力,他可比得上文彦博?此外,他患有隐疾,不如早日回家歇一歇。” “可是……陈相曾经……”夏竦刚开口,便被赵祯打断了。 “莫提曾经,曾经是曾经,当下是当下,朕当下需要的是治国贤相,且朕并无愧于他!”赵祯骤然间提高了声音。 言外之意就是:功是功,过是过,从龙之功不足以令陈执中一直坐首相之位。 夏竦很聪明。 自知赵祯心意已决,他再辩驳无用,当即不再多言,拱手退了下去。 片刻后。 陈执中老泪纵横地来到赵祯面前。 欲语泪先流。 他抽泣着讲起与赵祯往昔的点点滴滴,希望能够令赵祯收回成命。 赵祯听而不言。 半个时辰后,待陈执中哭诉完毕。 赵祯才说了一句:“朕知卿与朕一心,然大宋之变,非卿能持,朕不希望卿晚节不保。” 此话说罢。 陈执中已知无力回天,当即重重拱手。 “臣明白,臣回家后便提交致仕文书,另外,臣致仕后,将举家搬往青州,望官家恩准。” 赵祯一愣,然后点了点头。 陈执中乃是开封府人。 若致仕后仍在汴京城,势必还会造成一些影响。 其此举,仍是站在赵祯的角度思考问题。 这不由得令赵祯有些感动。 此外,陈执中曾在京东路任安抚使,对青州极为熟悉,也适合在那里养老。 片刻后,陈执中离开了禁中。 在上马车前,他突然望向御史台、谏院方向,喃喃道:“老夫恨只恨,未曾以进士之身入朝堂,才让尔等如此欺我!” 他依旧不服,但又无可奈何。 …… 入夜。 汴京街道两侧,熙熙攘攘,甚是喧闹。 一辆马车缓行于大路中间。 马车内,夏竦躺在一名体态丰润的年轻婢女腿上,闭目养神,不时皱起眉头。 他刚从陈执中府邸离开。 陈执中大势已去,接下来他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自保。 “台谏势大,若再不遏制,必成误国之奸党。”他想了想,朝着外面的马夫道:“改道,去找高若讷!” (本章完) 第0199章:众朝官弹劾台谏,剑指苏景明(求月票) 翌日,近午时。 陈执中呈递致仕奏疏,恳请回青州种田养老。 赵祯当即令翰林待诏丁度拟诏,加授陈执中为观文殿大学士,封英国公。 大宋对待致仕的高官向来优待。 只要活得久,即使赋闲在家,依旧能不断提升虚职。 甚至有的官员在死后依旧能够升职,使得家族子弟不断受益。 虚职代表着荣誉和待遇。 一般情况下,官员致仕,俸禄减半,但如陈执中这种,定然是全额发放俸禄,家族子弟也会在入仕中受到特别照顾。 就在这时。 三名银台司的内侍抱着三大摞奏疏来到垂拱殿内。 赵祯不由得一愣,满脸疑惑。 除非遇到重大事件,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如此多奏疏的。 当即,赵祯认真地阅览起来。 约一刻钟后。 赵祯抬起头,面带忧思之色。 这些奏疏分别来自枢密院,三司,中书门下的礼仪院、审刑院、大理寺、国子监,还有昭文馆、集贤院、秘阁等馆阁。 约有五十多封奏疏,全都上奏了一件事。 “台谏势大,已成私党,欲凌驾中书之上,若不抑之,必将贻误朝政。” 众官员纷纷请求赵祯限制台谏之权。 因台谏官合班上奏,使得陈执中罢相,很多官员都对台谏产生了畏惧甚至排斥之心。 “唉!” 赵祯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奈。 在王拱辰、钱明逸、李定、高若讷离开台谏后,台谏在唐介、欧阳修的管辖下,同心同志,几乎拧成了一股绳。 往昔。 某个台谏官弹劾,往往难以成势。 甚至台官与谏官之间也经常互相弹劾,争论不休。 但当下,凡遇大事件,台谏弹劾,几乎都能合班论谏,声势巨大。 其中,受到抨击最严重的便是苏良。 有官员称,苏良一边博直名,一边与欧阳修、包拯、唐介等人交往过密,丝毫不知避嫌。 有官员称,台谏成今日之势,主罪在苏良,他便是使得台谏结私党的串联者,不将其外放,无法制衡台谏之权。 有官员称,苏良借经筵官之名,多次误导官家决策,实乃贪权误国之人。 还有官员称,苏良任职台谏官已有四载,依照朝廷官制升降条例,理应将其外放为官。 …… 高若讷甚至写下了苏良的十二宗罪。 怒斥苏良以台谏之名,僭越行事,实乃国之大害,理应降黜。 赵祯看到“结党”二字,甚是郁闷。 如今还未曾开启全宋变法,朝堂便已有了党派之争的苗头。 君王之道,在于制衡,防止一方独大。 赵祯比谁都清楚,当下的台谏确实已成大势。 但他丝毫不慌。 因为台谏之权皆来自皇权。 台谏官只有建议权,而无决策权。 是赵祯对当下的朝臣不满,才让台谏拥有了如此强大的攻击力。 台谏之责,本就是挑人毛病,防微杜渐,查漏补缺。 但赵祯没想到的是—— 群臣竟与台谏官对立成了这副模样,而苏良则成了他们围攻的重点对象。 赵祯都不由得为苏良感到委屈。 朝臣对立,危害甚大,必须立即调节。 当即,赵祯命丁度将御案上的奏疏整理成简报,发往中书和御史台。 他准备通过朝会廷议彻底解决这个矛盾。 …… 午后。 秋阳灿烂,御史台台院内。 唐介、欧阳修、苏良三人坐在一处石台前,晒着太阳。 苏良看着众朝官弹劾台谏的简报,有些哭笑不得。 大宋被称为弱宋、怂宋的原因就在这里。 一旦有人团结起来想要做一番大事,就会出现窝里斗。 一句“结私党”,一句“私德有失”,就能让很多人的努力,付之东流。 赵祯没有意识到这是夏竦攒的局。 但苏良却想到了。 平日里,这些官员根本没有如此团结,也不愿得罪台谏官们。 而今同日上谏,语辞犀利。 没有夏竦撑腰,这些人根本没有这个胆略。 而夏竦也擅于用这种阴险计策,成之对其有益,败之对其也无害。 这时,唐介拿起一份文书。 “景明,高若讷总结了你的十二宗罪,已在朝堂上传开了。不过看着有点像抄袭咱们写的陈执中的八宗罪。” 苏良接过文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依照高若讷和馆阁官员的能力。 莫说十二宗罪,一百零八宗罪,他们也能杜撰出来。 苏良看着看着,不由得笑出声来。 他的罪名有:好名嗜进,慢上无礼,凌辱大臣,挟情坏法,专戚害政,不识君臣之分…… 高若讷写得很认真。 但凡所举罪名,皆有例证。 比如,见夏竦而不拘礼,是为慢上无礼;在朝堂给前御史中丞王拱辰来了一个过肩摔,是为凌辱大臣;在为官家上经筵课时放声大笑,是为不识君臣之分…… 苏良看完后,将其随手扔在一边。 若这十二宗罪皆为事实,他今年过年大概率就在岭南或琼州了。 欧阳修拿起看了看,说道:“这个高若讷,如此毁你清誉,要不要骂回去,论写这种文书,咱们台谏何惧之?” 欧阳修与高若讷乃是恨不得对方立即去世的老对头。 只要是骂高若讷,欧阳修便充满了十二分的干劲。 苏良摇了摇头,笑着道:“犬吠而已,无须在意。不过……” “不过,明日廷议,我们绝不可有半分妥协。明日所议,定涉及台谏的职责权力。” “台谏之权乃是官家权力的延伸,我们定不能因此断了近日的势头。此外,我们必须让这群人明白,同心协力去做一件事情与结私党完全不是一回事儿。这个道理若是论不明白,变法之时还会如这般拉扯,导致整个朝堂都乱成一锅粥。” 唐介和欧阳修都认可地点了点头。 而此刻,在诸多官衙内。 往日都是“一张邸报一壶茶”便能悠闲度过一整日的官员们纷纷搜肠刮肚,苦思冥想。 思索着如何能去台谏之权,让自己更安全地坚持到七十岁致仕。 高若讷更是动力十足。 以往,他斗不过欧阳修和苏良乃是因为一人单打独斗,但此次有几十名官员与其一起对抗台谏。 他信心十足。 盼着能够洗脱《与高司谏书》的恶名,甚至将欧阳修与苏良这两个结党头目赶出汴京城。 月底,跪求月票,万分感谢! (本章完) 第0202章:何以富贵者撑死,贫苦者饿死,朝廷有为乎?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历史总是如此相似。 汴京城内的蔬菜被贵族富户们抢之一空,家家地窖充盈,并且还在倾力疯抢中。 “放坏了可以丢掉,但绝对不能不够吃。” 这是当下很多贵族富户们的心态。 他们觉得这波蔬菜荒可能会持续到明年开春。 故而疯狂囤菜。 利用自己的人脉、特权、钱财,能囤多少,便囤多少。 当下的汴京城,最不缺的便是有钱有势之人。 于是乎,蔬菜几乎被贵族富人垄断,贫苦百姓甚至是汴京周边的菜农,都难以吃上自己种下的蔬菜。 此事,细思极恐。 如果不是蔬菜短缺,而是粮食短缺。 那毫无疑问。 富人安然度日,穷人家将饿殍遍野。 三司使王尧臣并未想出特别好的解决办法。 此举并不属于纯粹的市场买卖垄断行为。 那些富户若只是将蔬菜自用,三司根本无权强行调控。 他先是号召手中蔬菜过多者将其还于市,而后从周边州府征调蔬菜,意在破除汴京菜荒。 然而,收效甚微。 今冬的蔬菜确实极度短缺,没有人愿意将手中的蔬菜拿出来。 从一名普通百姓的角度来看—— 朝廷本应是为天下百姓主持公道的地方,但这一次,百姓们看到的却是,朝廷只会为富人主持公道。 一时间,民怨沸腾,群情激愤。 这日午后。 一群百姓集聚到三司门前讨要说法。 三司使王尧臣并非胆怯怕事之人,他得知百姓聚在门外后,当即大步走了出去。 “诸位,吾乃三司使王尧臣。此次汴京蔬菜荒,我们已经筹划解决之策,这几日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让每个人在这个冬日都能吃上蔬菜。” 这时,一名身材消瘦的中年人气呼呼地站出来。 他指着王尧臣的鼻子说道:“你能给什么交待?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汴京城不是蔬菜荒,是蔬菜都囤积在了那些非富即贵之人的家里,他们是大宋的百姓,我们就不是吗?朝廷就看着他们这样垄断?宁愿吃撑放坏,也不留给我们一口?” 紧接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站了出来。 “王相公,你能不能代我问问咱们官家,大宋是我们这群贫苦百姓的大宋吗?” “难道我们没有交纳赋税?没有服徭役?没有为大宋江山做出一丁点贡献,我们被欺负成这个样子,朝廷就不能管一管吗?” “朝廷是将我们当成一个人还是当成了牛马?我们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做官老爷的,有些人就是做佃户的命,但是总不能完全断了我们的生路吧!” 听到此话,王尧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下的大宋,贫富差距甚大。 富人就是比穷人拥有更多的机会和资源。 但是将兔子逼急了,他也会咬人的。 此刻,王尧臣后悔的是,三司应该在很多人囤积蔬菜之初便出手扼制。 现在已经晚了。 这时,人群中一名年轻人突然高声喊道:“我等皆为大宋子民,何以富贵者撑死,贫苦者饿死,朝廷有为乎?” “朝廷有为乎?” “朝廷有为乎?” “朝廷有为乎?” …… 百姓们的情绪被撩起,纷纷高喊起来。 他们并不憎恨那群疯抢蔬菜的富贵人阶层,而是憎恨朝廷的无作为。 将富人当人,将穷人当牛马。 就在这时。 又有人喊道:“均贫富!均贫富!均贫富!” 听到这三个字。 王尧臣与后面数名官吏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太宗时期,造反派王小波和李顺喊出的口号。 当时他们也是遭受富户欺压。 由拥有田产的主户变无田之佃户,无奈之下,只得造反。 就在王尧臣一脸无措时。 知开封府包拯带着一众衙差大步走了过来。 “诸位,都静一静,吾乃知开封府包拯!”包拯走到最前方,高声说道。 顿时。 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 包拯之名,尤能令绝大多数汴京百姓信服。 “诸位,本官清楚你们的诉求。此次民间疯抢蔬菜之事,实乃我等官员之错,我先向大家致歉!” 说罢,包拯朝着下面深深鞠了一躬。 “请大家相信本官,我与三司使现在便向官家汇禀此事,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包拯一脸认真地说道。 安静了片刻后。 一名中年人道:“我……我相信包学士。”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然后便都渐渐散去了。 “呼!” 王尧臣长呼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刚才很多百姓攥着拳头,都已经准备朝他动手了。 …… 一个时辰后,垂拱殿内。 赵祯端坐于上方。 两府三司的相公、唐介、欧阳修、苏良、包拯等人分站两侧。 “我等皆为大宋子民,何以富贵者撑死,贫苦者饿死,朝廷有为乎?” 赵祯重复着王尧臣汇报的话语,喃喃道:“朕本以为只是部分人争抢蔬菜,没想到竟然闹到此等地步,众卿以为,此事应该如何解?” 吴育率先开口道:“富者不可不仁。臣以为,朝廷应强制收回富贵者囤储之蔬菜,重新分配,令穷者有菜可食!” “臣附议!”文彦博随即拱手道。 “臣亦附议!”张方平也站了出来。 …… 这时,赵祯看向苏良微微皱眉,不由得道:“景明,伱怎么看?” “臣以为,此事之主罪,在三司,在开封府。三司未能在争抢蔬菜之初便钳制此事,开封府对南郊市集的管理亦存在疏漏。三司与开封府都应公开向百姓致歉,至于购买蔬菜之富户,并未违我大宋律法,不可强制收回他们的蔬菜,而应与其协商回购,再施于贫户。” “认错?今日那些百姓可是喊出了‘均贫富’的口号,我们怎能向他们认错?”文彦博摇头道。 “如果我们待他们真造反了,再认错也无用了,错了,就要认。此事确实是三司与开封府的过错。”苏良一脸认真。 一旁,王尧臣和包拯都不由得点了点头。 若三司或开封府在预知到蔬菜将会被垄断后便采取措施,定然不会出现当下这种局面。 赵祯想了想后,也微微点头。 (本章完) 第0200章:台谏vs朝官,苏景明的封神之辩 十月二十八日,清晨。 三百余名京朝官齐聚大庆殿。 往昔,都是台谏弹劾百官,今日却是五十余名朝官齐齐弹劾台谏官。 这在大宋朝,还是头一遭。 众官员都非常激动。 有人意在担任弹劾主力,有人意在煽风点火,有人意在观察风向后再站队,也有人纯粹就是来看戏的…… 台谏官,干得本就是得罪人的差事。 再加上近三年来过于强势,自然引得很多官员都想要看一看台谏的笑话。 赵祯高坐御座之上,环顾下方。 “近日,朕收到诸多官员的奏疏,皆是弹劾台谏之事。弹劾理由,较为混乱,今日便廷议此事。” “对台谏有意见的官员可先轮流发言,尽道台谏之失,而后台谏官们再统一回复,若有对台谏官所答不满意者,可当面质问!” 旋即,赵祯站起身来。 “台谏出列,面向众朝官。两府三司的主官也都先站于一旁,暂不发言!”赵祯高声道。 顿时。 唐介、欧阳修、苏良、何郯、范镇、周元、赵抃、吕诲等人全都站了出来。 文彦博、夏竦、吴育、王尧臣等相公也都站在一旁。 宰执相公们若开口,容易左右一些官员的想法,故而赵祯先不让他们说话。 众台谏官,各个精神抖擞,目光炯炯地望向对面的朝臣。 无丝毫惊慌失措之态。 一些做足了弹劾功课的朝臣本来斗志昂扬,但当看到为首的唐介、欧阳修、苏良三人后,不由得有些怂了。 今日谁若能使得这三人低头,那必将名扬天下。 这时。 高若讷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近三年来,台谏聚而成势,在朝堂经常以合班论谏之名,排除异己,裹挟圣意;在私下更是毫不避嫌,经常与某些官员小聚,有结私党之嫌。” 听到此话,一旁的包拯不由得挺了挺胸膛。 他能听出,高若讷口中的“某些官员”指的就是他。 “尤其是今年来,欧阳修、唐介、苏良三人曾多次指责两府,大有凌驾两府之上的趋势,天下事岂可尽由台谏做主?若不降台谏之权,必将贻误朝政!” 高若讷说完后,数名朝官纷纷站了出来。 “台谏官整日沉迷于风闻奏事,经常将小事大而处之,使得百官人心惶惶。他们言辞犀利,擅于诡辩,以能罢黜官员为荣,将合班、留班、伏阁等冒犯类诤谏方式引以为美谈,实属朝堂之大害,群臣无不畏而远之。” “台谏官在民间多有线人,这使得他们可随意左右民间舆论,以自己的利益为需求评断是非,哄骗官家,若再不抑之,朝堂之上恐怕只剩下一种声音,那就是台谏之声。” “台谏仗着在官家面前独立言事的权利,多次影响官家决策,破坏朝堂氛围,实乃君臣相处之大忌!” “台谏整日以监察百官为由行利己之事,他们监察百官,却容不得别人监察台谏,臣建议应立即出台条令,约束台谏各种逾矩之行为。” …… 不多时。 二十多名朝官们纷纷出言,讲述了他们罗列的台谏官罪状。 紧接着,突然没声了。 赵祯不由得一愣,苏良等台谏官也是一愣。 明明有五十多名官员上奏弹劾,而今只有二十多名官员发声。 实属有些少了。 这时,高若讷朝着几名馆阁官员使了使眼色,后者就当作没看到,直接低下了头。 高若讷甚是气愤。 而看到这一幕的苏良,不由得乐了。 朝官们也并不团结。 有的人敢上弹劾奏疏,却不敢直言台谏之失,因为他自知有不为人知的过错在身,担心被台谏针对。 还有的人则是因弹劾台谏之言已被前面的官员讲过,他再言无用。 这时。 开封府推官张尧佐突然站了出来。 “官家,臣就是遭受台谏所害最严重的一个例子。” “臣以进士之身入仕途,为官一方,多有贤名,无论是官声还是政绩,皆优于同榜进士,然只因臣为外戚,多次遭到台谏弹劾,使得老臣仕途坎坷……” 张尧佐说着说着,不由得开始哭泣,眼泪都落下来了。 他对自己总有一种莫名的自信。 觉得若不是被外戚身份所连累,当下都能入主中书了。 坐在上面的赵祯,有些哭笑不得。 若不是张美人经常吹床头风,依照张尧佐之才,能担任一州知州,便算是祖上积德了。 欧阳修和唐介这两个阻碍张尧佐成相的“罪魁祸首”,忍不住掐着大腿才未曾笑出声来。 二人实在无法理解张尧佐这种“迷之自信”到底来自何处? 下面的官员,也大多没有附和张尧佐。 随即,大庆殿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台谏官们纷纷露出笑意,脸上的表情分明是说:就这? 他们本以为这次朝官们的攻击会如疾风骤雨一般,声势浩大。 哪曾想蔫得就像秋后的蚂蚱,短得就像兔子的尾巴。 夏竦面带愠色,在心中骂道:一群废物!都被台谏踩在脸上欺负了,仍不敢言,待都被台谏逼得提前致仕,有你们哭的时候!” 这时,高若讷再次走到大殿前方。 他是个混不吝。 为挽回名声,根本无惧与台谏为敌。 “刚才众臣所言主要有三点。” “其一,台谏权势过重,多次裹挟圣意,近乎凌驾两府之上,臣恳请官家出台条令,降台谏之权!” “其二,台谏官有结党之嫌。如苏景明与包希仁躲在私下聚而饮酒;吴副相曾多次前往欧阳永叔府内小聚,唐中丞之妻与张副相之妻交往甚密……,臣建议应将部分台谏官外放,使得台谏重回当年之态。” “其三,台谏监督百官,而无人监督台谏,有台谏官以权谋私,左右民间舆论,排斥政敌,应立即派遣官员彻查台谏,将有罪责者,绳之以法。” 说罢,高若讷郑重地朝着赵祯拱手。 “官家,今日之台谏,已使得宰执失权,朝堂不宁,百官不胜其扰。然他们擅于诡辩,官家切莫着了他们的道。” 不得不说,高若讷很无耻。 他害怕台谏官们接下来的解释有理有据,将他们的理由全部推翻,便先扣上了一个“台谏擅于诡辩”的帽子。 赵祯看向台谏官们,道:接下来,台谏可言。” 欧阳修和唐介都看向苏良。 高若讷撰写了苏良的十二宗罪,坏苏良清名,此时正是报仇的机会。 并且。 二人觉得苏良不开口则已,一旦开口,将会比所有台谏官的杀伤力都大。 苏良缓步走出。 “台谏权势过重?裹挟圣意?还……还凌驾两府之上?” 苏良学着高若讷的话语,微微摇头。 “高校理,我想问一问,我朝哪份诏书是经由台谏颁发的?又有哪项条例是台谏主导的?” “台谏若能裹挟圣意,恐怕张推官早就归家务农了,夏枢相早就致仕养老了,还有你高校理,早就外放到偏远郊县了! “台谏若能凌驾两府之上,这座大殿至少有一半的官员都将遭到降黜或外放。因为,我们台谏官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一旁,夏竦、张尧佐和高若讷的脸色都黑了。 他们没想到苏良敢如此明目张胆表达对他们的不满。 苏良接着说道:“何为台谏?制奸邪之谋于未萌,防政令之失于未兆。” “台谏无权无势,既不能如两府那般号令百官,也不能令官家违心意下诏。台谏的职责,便是纠错!将所有不利于朝廷之事,朝臣的缺漏,统统找出。至于如何解决,全凭官家与诸位相公商议,台谏官只有建议之能,而无决定之权!” “听到诸位声称台谏权大势高,我心里其实挺引以为傲的。” “台谏弱,非朝廷之福。台谏官,做得便是鸡蛋挑骨头的事情,唯有台纲大正,朝堂才能肃然。我认为诸位称台谏势大,乃是在夸赞我等台谏官尽到了自己的职责!” 不远处。 文彦博、吴育、张方平等相公都听得愣住了。 苏良这番解释,直接化骂语为赞语,且令人觉得甚有道理。 能说出此番话。 除了需要一颗睿智的大脑,还需要甚厚的脸皮。 随即,苏良缓了缓,又道:“至于称台谏有结党之嫌,这个我绝对不承认!” “何为结党?谋私而聚于一处,是为私党。” “然而,我与包学士谋了什么,不过是谋了一顿酒饭而已。我与文相有私交,与欧阳学士也是私交甚笃。我们又不是在讨论着害人,怎能算得上结党!所谓避嫌,乃是涉及职事而回避。” “若因我为台谏官,包学士知开封府,文相为首相,我便要故意与二人疏远,私下不相往来,这是圣贤教给我们的道理吗?” “在你们眼里,似乎只有看到台官、谏官内斗,台谏才是正常的。这是一种误解,我大宋之所以对外势弱,就是因为很多官员想将同僚踩下去令自己得势,难道就不能互相帮助,互相成就吗?” “至于高校理所言的无人监督台谏,更是无稽之谈。” “上至官家,下至朝堂百官,再至天下黎民,哪个不能监督台谏官,只要伱们能找到我们犯错的证据,台谏自会领罪!” 苏良说完此话。 后面的一排台谏官们都不由得上前走了一步,且纷纷挺起了胸膛。 打铁还需自身硬。 除了欧阳修在私德上有所瑕疵外,其他台谏官根本不惧查。 这一刻,台谏将气势拉了回来。 高若讷再次站了出来。 “苏景明,我就知你眼尖嘴利,但是台谏以合班论谏多次威胁宰执,是不是实情?全朝多名官员,见台谏色变,纷纷避而远之,是不是实情?陈相因三名婢女之死,便直接致仕,在我眼中,台谏此举,已使得官家不仁!” 此话一出,朝堂瞬间安静。 连呼吸声都一下子停滞了下来。 当下,即使文彦博、张方平、吴育、王尧臣这些相公也都有些惧怕台谏,更莫说其他朝臣了。 这的确是实情,且人尽皆知。 这两年尤甚之。 此外,高若讷提出“台谏使得官家不仁”,意在引得赵祯倾向自己这一方。 若放在往常,赵祯尤为在乎自己的“仁”名。 但是现在。 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有时不是仁,而是“老好人”,相较于做一名仁君,他更倾向于做一名有为之君。 听到此话,苏良则是笑了。 他环顾四周。 “诸位相公,各位同僚,你们是不是觉得近两年来,台谏令你们越来越不舒服了,是不是总感觉有双眼睛在盯着你们?” “这就对了!”苏良骤然提高了声音。 “台谏的任务就是不能让你们太舒服,你们过得太舒服,天下百姓过得就不舒服了!” “我们为官,是为谁而官,是为天下百姓,为稳固大宋的江山社稷,恕我直言,我大宋士大夫官员的日子都过得太幸福了,高俸禄,高地位,轻差遣,荣耀满怀!” “有人一壶茶、一张邸报或一个话本便能轻松过一天;有人午后便可回家休息或忙私事;还有人因太轻松,甚至培养出了诸如钓鱼、玩鸟、蹴鞠、炼丹、修仙等爱好……” “但是,我们为朝廷做了什么,为百姓做了什么?” “百姓不是傻子,他们会骂的。骂天下的士大夫官员,骂官家,骂整个大宋朝廷,待他们骂都不足以解恨之时,就要推翻我们了!” “为避免亡国,为避免官家成为昏君,我们成为奸臣、庸臣甚至亡国之臣,台谏必须监察百官,不断纠错,不断找茬,不断令百官自省……” 苏良尽道实话,使得很多官员都低下了脑袋。 这一刻。 就连唐介、欧阳修等台谏官都听进了心里。 他们更加意识到台谏的职责之重,台谏官赋予整个朝廷的价值。 最后。 苏良再次环顾四周,高声道:“台谏官,就是为百官添堵的,就是要鸡蛋里挑骨头,台谏正则朝纲正,朝纲正则天下理!” 这时,唐介忍不住站了出来。 “官家,当下正是我朝台谏最正之时,若台谏官都不敢言,天下还有何人敢言?” 唰!唰!唰! 这一刻,台谏官们齐齐拱手。 赵祯也是听得心情激动,忍不住道:“卿之所言,甚有道理。” 此话一出,众朝官都明白。 自此以后,台谏在朝中的地位站稳了。 接下来,朝堂当属台谏,官员们若不尽忠尽职,以后的日子就要难过了。 月底月初,求月票,感谢诸位! (本章完) 第0201章:垄断!汴京城的冬,一菜难求 大庆殿外,百官纷纷散去。 此次朝臣与台谏之争,不但未削台谏之权,反而使得台谏达到了当朝最盛状态。 表面上看,是苏良之辩使得百官哑口无言。 实际上,是赵祯欲以台谏鞭策百官奋进,为明年的全宋变法蓄势。 …… 十一月初三。 太常礼院诸官上奏请进张美人为贵妃。 台谏官们知晓此事后,并未有丝毫惊讶,张美人诞下龙子,年初更有护驾之功。 如今临近年末,又恰逢封赏之期,晋升贵妃完全合乎礼制。 当下,她晋为贵妃。 对曹皇后之位亦无半分威胁。 依照常规,后宫位分晋升,外戚也会得到封赏。 台谏官们都等待着诏令。 若张尧佐得的乃是虚职,也就罢了,若再任要职,台谏必然还会上奏弹劾。 绝不会让一名外戚担任两府要职。 …… 十一月初五。 赵祯下诏,册封张美人为贵妃,并令翰林侍诏丁度撰写册妃告词。 与此同时。 罢张尧佐开封府推官之职,荣封其为淮康节度使兼群牧制置使。 这两个职位皆是养老虚衔。 有富贵而无实权,等同于令张尧佐致仕养老。 得知此诏令的台谏官们甚是欢喜。 近期官家的决策,越来越果断,越来越英明,解决了明年变法可能出现的诸多隐患。 …… 十一月初九,午后。 苏良和曹国舅曹佾出现在百家学院中。 当下,百家学院已完全步入正常运营状态。 先生与学子之间,非教学关系,而是彼此促进,共研一物。 有人痴迷于机关制造;有人忙于金属冶炼;有人开垦出一块荒地,整日与庄稼为伴;有人以木石为器,已制作出数类奇特的工具。 百家学院的先生与学子,在睡前和醒来都会默念一句话。 “行史无前例之事,造前所未有之物。” 此乃百家学院院训。 另外,百家学院每隔两个月都会对先生与学子进行一次审核。 但凡有慵懒怠惰、混吃混喝、一事难成者,直接开除,绝不姑息。 令苏良甚为惊喜的是,柳七先生也焕发出了创作的第二春。 三五日便能创作出一首词曲。 内容涉及城市风光、市井生活、百姓日常、勾栏百业等。 甚至还为一些底层百姓,如纤夫、杂耍艺人、说书人、蹴鞠者、歌伎、女相扑等专门撰写词曲。 曹佾将这些词曲传至汴京街头,一时间引得无数百姓共情吟唱。 对很多底层百姓而言。 柳永的词曲就是解压之良药,精神之寄托。 解忧,解乏,如柴米油盐般不可或缺。 与此同时。 百家学院的火器作坊也已筹建成功。 因需与三司甲胄案(主管研制兵器的衙门)协作,苏良便将此事交给了曹护。 苏良对火器作坊尤为重视,要钱给钱,要人给人,要物给物。 此作坊在百家学院之外,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苏良只有一个要求。 “发明一火器,可敌辽夏骑兵耳。” 苏良知晓道阻且长,百家学院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但他笃定。 不久的将来,这座学院一定能迸发出许多许多奇迹。 …… 十一月十二日,黄昏时分。 天渐冷。 苏良刚走到自家宅院前,便看到门口停靠着两辆满载蔬菜的驴车。 车上,有崧菜、萝卜、矮黄、冬瓜、韭、葱等。 一旁,吉叔正忙活着指挥菜贩卸车。 “吉叔,怎么买这么多菜呀?”苏良好奇地问道。 苏宅一共七口人。 一个月也吃不了这么多蔬菜。 吉叔回答道:“官人有所不知,今年河北、京东两路闹水灾,使得蔬菜产量大减,好多人都在南郊市集囤菜,我便想着也囤一些。这些菜都耐放,我回头将它们放在地窖或在后院土里埋起来!” 苏良微微点头,走进宅院内。 冬日,蔬菜向来紧缺。 今年又逢河北、京东路水灾,蔬菜量少涨价是必然现象。 越临近年关,蔬菜将会越贵。 …… 翌日,近午时。 苏良正在翻阅邸报,一条消息传到了御史台。 南郊市集因菜商抢购蔬菜,爆发了非常恶劣的斗殴事件。 导致五人受重伤,十余人受轻伤。 在开封府衙差和皇城司官差赶到后,才平息了这场风波。 …… 接下来。 汴京城多处出现抢购蔬菜事件。 有菜农不再经由南郊市集买卖,直接在大路上叫卖。 有菜商不断囤积居奇,储存大量蔬菜于仓库中,意在最高点时抛出。 有贵族商贾疯狂购买十余辆马车蔬菜,将其堆放在自家地窖中。 …… 满城皆是抢菜人。 有民间流言称,因京东河北水灾,北方蔬菜非常紧缺,当下若不屯菜,将一冬无菜。 这引得许多客栈、酒楼、商家也都纷纷出手。 一旦发现市面上出现某类蔬菜,立即就会将其抢购一空。 蔬菜价格被不断拔高。 较之往常足足翻了五倍,直逼肉价。 甚至出现了有市无价的现象。 这时。 人与人的不平等显现出来了。 贵族富人的家中,蔬菜堆积如山,即使顿顿吃蔬菜,也能坚持到明年三月。 但他们仍在倾力囤菜。 一些黑心商人也卷了进来,他们倒买倒卖,从中赚取差价,一时间赚得盆满钵满。 新鲜的蔬菜源源不断进入了贵族富户的家中。 而底层百姓因没有门路,更是有钱都买不来蔬菜。 这导致民怨非常大。 很快。 吉叔也随众又买了大半车蔬菜。 他若不是苏景明的管家,莫说大半车,一颗都买不来。 此等乱象,很快就惊动了朝廷。 赵祯令负责平稳市价的三司站了出来。 三司使王尧臣本想着稳定菜价。 但探查后发现,市面上近乎八成的蔬菜都被菜商富人所囤。 市面已无菜,根本无法调节价格。 当下,京东河北的水灾,已不是造成汴京市面一菜难求的主因。 要想使得菜价稳定。 唯一能做的,就是令汴京城的贵族富户们将家里储存过多的蔬菜全都再放到市场上。 不然,待年关来临。 贵族富户们的蔬菜将在地窖中放臭,而底层百姓们连个过年买饺子的崧菜都买不到手中。 (本章完) 第0205章:我,苏良,大宋第一宠臣,拒战! 历经五日。 苏良终于将四大竹筐的官员考绩文书批阅完毕。 他感觉,大宋的底层官场就像一方野坑。 坑内有鱼、有虾、有蛇、有龟、有蛤蟆、有寄生虫…… 这些生物密密麻麻地混在一起,将水搅得又浑又臭,使得朝廷根本分不出谁是贤来谁是奸。 苏良抽出一张台谏专用的御宝印纸。 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立限考事,以事责人,破格擢升,以举贤才。” 他参考后世的考成之法,意在改一改大宋的磨勘考课制度。 磨勘考课,乃是大宋士大夫官员们的大动脉。 当下无人敢动。 但苏良明年若寻到恰当机会,定会给这条充满铜臭与畸形权力的大动脉来上一刀。 变法,不可能不见血。 …… 随着年节将近。 进货的商贩、访亲的百姓,还有各国的使团都来到了汴京城。 天气虽寒。 但汴京城的主街道上一直都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腊月十二日,近黄昏。 吉叔驾着马车,载着苏良正走在路上,忽然停了下来。 “车内可是苏御史?” 一名骑在马上,身材甚是魁梧彪悍的青年男子拦住了苏良的去路。 这一刻。 马车后跟随的四名禁军护卫立即警觉起来。 当下,苏良乃御史台台长副职。 只要出门便有禁军护卫相随,苏宅左右也都有护卫巡逻。 “你是何人?”马车里传来苏良的声音。 “特奉我家主人耶律庆之命,前来递上请帖,苏御史一看便知。” “耶律庆?辽国特使?” 苏良面带疑惑,说道:“吉叔,收下吧!” 当即,吉叔收下请帖,那人也迅速离开了。 自冬至始。 苏良便收了不下上百份请帖。 有商人、有儒士、有地方官员、有贵族外戚…… 有人欲结识苏良,有人想求其办事,还有人则是故意攀关系,基本都被苏良婉拒了。 台谏官,必须要禁得起诱惑。 更何况,当下的苏良什么都不缺。 马车继续前行。 苏良缓缓打开耶律庆的请帖。 耶律庆乃是辽国彰信军留后,为今年使宋的主使。 苏良与他未曾谋面,无任何交情。 请帖的内容是:耶律庆欲在今晚邀苏良在樊楼一聚,称有要事相商。 “有要事相商?”苏良不由得来了兴致,当即改道奔向樊楼。 在自家门口。 他完全不惧对方会有什么手段。 再说,论玩心眼,宋人乃是契丹人的祖宗。 …… 半个时辰后。 苏良刚至樊楼二楼,便见一个身形彪悍、身穿貂皮衣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过来。 “景明贤弟,久仰大名,在我辽国朝堂,无人不知台谏官苏景明,没想到今日才有幸相见!” 此人,正是辽国特使耶律庆。 他大步走到苏良面前,给苏良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景明贤弟,称呼我为耶律兄即可,前些日子,你那篇《均贫富论》看得为兄热血沸腾,实乃天下一等文章……” 耶律庆揽着苏良的肩膀,一边夸赞,一边与苏良走进包间。 苏良也面带笑容,客气地寒暄着,心中却道:这些契丹人,不学我大宋好的待人接物礼节,却偏学会了‘假客套’,这定然是跟着鸿胪寺那些礼官学的。 片刻后,酒菜上桌。 二人寒暄数句后,耶律庆终于进了正题。 “景明贤弟,当下西夏国主年幼,没藏兄妹掌权,党项人内乱不断,正是灭夏的最好时机。我携我主亲笔书信,欲与宋联手灭夏,烦请景明贤弟助我说服你家官家,完成此番大业!” 耶律庆表情激动。 他之所以先来寻找苏良。 一则是因苏良与西夏有过节,必然想看到西夏亡国。 二则因苏良在辽国朝堂上有一个耀眼的头衔:南朝第一宠臣。 耶律庆觉得率先取得苏良的支持,宋辽联合灭夏的可能性将会更大一些。 当下,辽比宋更想灭夏。 曾经,夏辽有过一次联姻。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在继位之初,将其姐姐兴平公主许配给了元昊。 怎奈元昊残暴好色,致兴平公主病重而惨死。 紧接着,西夏与辽国又因边境部落的归属问题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元昊在与宋求和后,与辽大打出手。 耶律宗真御驾亲征,率精兵十万攻打西夏,然而在河曲之战却被元昊打败。 耶律宗真差点被俘。 此番战败,令耶律宗真养成了“睡醒时定会先摸摸鼻子”的习惯。 因为那场战争,西夏兵俘获辽兵后会将鼻子割掉再放归。 耶律宗真差点儿被割掉鼻子。 此事,令耶律宗真深以为耻,日日都想着灭夏。 而今元昊身死、党项族内乱,正是大好时机。 苏良想了想后,道:“耶律特使,此等大事,我建议伱直接向我家官家禀报,我无法做出决断!” 耶律庆一愣,他没想到苏良会拒绝他。 “苏御史,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难道就不愿成就一番伟业?” 苏良微微摇头,随即站起身来。 “耶律特使,感谢今晚的招待,告辞!”说罢,苏良便大步离开了。 耶律庆一脸懵。 来之前,他根本没想到苏良会拒绝他,因为对方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想了想,脸上露出一抹鄙夷的表情。 “哼,鼠目寸光的东西,南朝的士大夫都只擅嘴上功夫。老夫现在就去找夏竦,他在宋夏战争中受辱,定然能助我说服南朝皇帝攻夏!” …… 片刻后,马车上。 苏良撩开车窗,望着汴京城喧闹的夜市,眉头微微皱起。 他对辽宋联合攻夏之事,不是无法做出决断。 而是相当反对。 若明年年初,大宋联辽攻夏,全宋变法必然会延误,苏良设计的熙河之策也会被破坏。 与此同时,战争极为消耗民力。 大宋当下已有自保之力,完全没必要消耗国力去攻打西夏。 当下攻打西夏,除了能抢夺一些牲畜,再无一丝益处。 那些看似为民实则为匪的党项人和羌人,即使为俘虏,也不会服从大宋的治理,都是巨大的麻烦。 更何况。 辽灭夏后,没准儿会接着挥兵南下,耶律宗真野心十足,一向有吞宋之心。 赔本的买卖,大宋绝对不能做。 “若我所料不错,耶律庆必然会去找夏竦,夏竦为保相位,定然会应允。万一官家头脑一热,想着御驾亲征攻夏,立不世之功,那就糟糕了!”苏良喃喃道,思索着如何才能避免此种情况发生。 (本章完) 第0202章:何以富贵者撑死,贫苦者饿死,朝廷有为乎?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历史总是如此相似。 汴京城内的蔬菜被贵族富户们抢之一空,家家地窖充盈,并且还在倾力疯抢中。 “放坏了可以丢掉,但绝对不能不够吃。” 这是当下很多贵族富户们的心态。 他们觉得这波蔬菜荒可能会持续到明年开春。 故而疯狂囤菜。 利用自己的人脉、特权、钱财,能囤多少,便囤多少。 当下的汴京城,最不缺的便是有钱有势之人。 于是乎,蔬菜几乎被贵族富人垄断,贫苦百姓甚至是汴京周边的菜农,都难以吃上自己种下的蔬菜。 此事,细思极恐。 如果不是蔬菜短缺,而是粮食短缺。 那毫无疑问。 富人安然度日,穷人家将饿殍遍野。 三司使王尧臣并未想出特别好的解决办法。 此举并不属于纯粹的市场买卖垄断行为。 那些富户若只是将蔬菜自用,三司根本无权强行调控。 他先是号召手中蔬菜过多者将其还于市,而后从周边州府征调蔬菜,意在破除汴京菜荒。 然而,收效甚微。 今冬的蔬菜确实极度短缺,没有人愿意将手中的蔬菜拿出来。 从一名普通百姓的角度来看—— 朝廷本应是为天下百姓主持公道的地方,但这一次,百姓们看到的却是,朝廷只会为富人主持公道。 一时间,民怨沸腾,群情激愤。 这日午后。 一群百姓集聚到三司门前讨要说法。 三司使王尧臣并非胆怯怕事之人,他得知百姓聚在门外后,当即大步走了出去。 “诸位,吾乃三司使王尧臣。此次汴京蔬菜荒,我们已经筹划解决之策,这几日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让每个人在这个冬日都能吃上蔬菜。” 这时,一名身材消瘦的中年人气呼呼地站出来。 他指着王尧臣的鼻子说道:“你能给什么交待?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来,汴京城不是蔬菜荒,是蔬菜都囤积在了那些非富即贵之人的家里,他们是大宋的百姓,我们就不是吗?朝廷就看着他们这样垄断?宁愿吃撑放坏,也不留给我们一口?” 紧接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站了出来。 “王相公,你能不能代我问问咱们官家,大宋是我们这群贫苦百姓的大宋吗?” “难道我们没有交纳赋税?没有服徭役?没有为大宋江山做出一丁点贡献,我们被欺负成这个样子,朝廷就不能管一管吗?” “朝廷是将我们当成一个人还是当成了牛马?我们知道有些人天生就是做官老爷的,有些人就是做佃户的命,但是总不能完全断了我们的生路吧!” 听到此话,王尧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下的大宋,贫富差距甚大。 富人就是比穷人拥有更多的机会和资源。 但是将兔子逼急了,他也会咬人的。 此刻,王尧臣后悔的是,三司应该在很多人囤积蔬菜之初便出手扼制。 现在已经晚了。 这时,人群中一名年轻人突然高声喊道:“我等皆为大宋子民,何以富贵者撑死,贫苦者饿死,朝廷有为乎?” “朝廷有为乎?” “朝廷有为乎?” “朝廷有为乎?” …… 百姓们的情绪被撩起,纷纷高喊起来。 他们并不憎恨那群疯抢蔬菜的富贵人阶层,而是憎恨朝廷的无作为。 将富人当人,将穷人当牛马。 就在这时。 又有人喊道:“均贫富!均贫富!均贫富!” 听到这三个字。 王尧臣与后面数名官吏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是太宗时期,造反派王小波和李顺喊出的口号。 当时他们也是遭受富户欺压。 由拥有田产的主户变无田之佃户,无奈之下,只得造反。 就在王尧臣一脸无措时。 知开封府包拯带着一众衙差大步走了过来。 “诸位,都静一静,吾乃知开封府包拯!”包拯走到最前方,高声说道。 顿时。 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 包拯之名,尤能令绝大多数汴京百姓信服。 “诸位,本官清楚你们的诉求。此次民间疯抢蔬菜之事,实乃我等官员之错,我先向大家致歉!” 说罢,包拯朝着下面深深鞠了一躬。 “请大家相信本官,我与三司使现在便向官家汇禀此事,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包拯一脸认真地说道。 安静了片刻后。 一名中年人道:“我……我相信包学士。”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然后便都渐渐散去了。 “呼!” 王尧臣长呼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刚才很多百姓攥着拳头,都已经准备朝他动手了。 …… 一个时辰后,垂拱殿内。 赵祯端坐于上方。 两府三司的相公、唐介、欧阳修、苏良、包拯等人分站两侧。 “我等皆为大宋子民,何以富贵者撑死,贫苦者饿死,朝廷有为乎?” 赵祯重复着王尧臣汇报的话语,喃喃道:“朕本以为只是部分人争抢蔬菜,没想到竟然闹到此等地步,众卿以为,此事应该如何解?” 吴育率先开口道:“富者不可不仁。臣以为,朝廷应强制收回富贵者囤储之蔬菜,重新分配,令穷者有菜可食!” “臣附议!”文彦博随即拱手道。 “臣亦附议!”张方平也站了出来。 …… 这时,赵祯看向苏良微微皱眉,不由得道:“景明,伱怎么看?” “臣以为,此事之主罪,在三司,在开封府。三司未能在争抢蔬菜之初便钳制此事,开封府对南郊市集的管理亦存在疏漏。三司与开封府都应公开向百姓致歉,至于购买蔬菜之富户,并未违我大宋律法,不可强制收回他们的蔬菜,而应与其协商回购,再施于贫户。” “认错?今日那些百姓可是喊出了‘均贫富’的口号,我们怎能向他们认错?”文彦博摇头道。 “如果我们待他们真造反了,再认错也无用了,错了,就要认。此事确实是三司与开封府的过错。”苏良一脸认真。 一旁,王尧臣和包拯都不由得点了点头。 若三司或开封府在预知到蔬菜将会被垄断后便采取措施,定然不会出现当下这种局面。 赵祯想了想后,也微微点头。 (本章完) 第0203章:破天荒!官向民致歉,苏景明撰写《均贫富论》 垂拱殿内。 赵祯最后总结道:“此事,确为三司与开封府主罪,向汴京百姓致歉,理所应当,贫富实不应对立!” 此话一下子说到了众臣的心坎上。 历朝历代,但凡造反者为贫民阶层,皆是因朝廷无为、地方剥削,导致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所致。 百姓们能接受有人生来在云端,有人生来在泥沼。 但却不能接受,当自己努力从泥沼爬出来时,又被生在云端的人踹了下去。 活而无望,才会造反。 这时,新任参知政事宋庠站了出来。 “官家,三司与开封府有错认错,百姓亦应有错认错。今日诸多百姓集聚于三司门前,道出‘均贫富’之逆语,不可不罚。若不严惩,恐日后有刁民恶贼以此话生乱!” 均贫富。 这三个字对底层百姓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诸多造反者,皆是以此为口号。 “百姓不过就是发了几句牢骚而已,怎能入罪?”一旁的张方平皱眉道。 “牢骚?聚众于官衙前道造反之语,怎能置之不理,朝廷衙门的威严不可损!”宋庠反驳道。 宋庠乃是大宋天圣二年连中三元的状元。 属于学术类官员。 其本身也是个倔脾气,对认定的事情很难妥协。 这时。 欧阳修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连忙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百姓无错,错在‘均贫富’三字。” “自古以来,贫富难均,唯有减少差距。我朝抑兼并之策便是为缩小贫富差距。均贫富,非人人均财,而是防掠夺、垄断、侵害,富户以权财违法令而欺穷。应为此三字注新解,以此教化民众。” 听到此话。 赵祯笑道:“卿之意是要旧义新解,撰写一篇《均贫富论》?” 顿时,众臣都看向欧阳修,忍不住笑出声来。 欧阳修乃是“旧义新解”的行家,最经典的案例便是那篇《朋党论》。 朋党本是朝堂忌讳之词。 但在欧阳修笔下,小人为伪朋,君子为真朋,真朋聚之,则天下治矣。 此论,最初并不被赵祯所喜。 但后来却得到了诸多民间儒士的认可与传扬。 宋庠面带兴奋,道:“臣赞同此番旧义新解。与其堵住百姓之口,不如为百姓解惑,让其知贫富虽不可均,然所有人在当世皆可脱贫入富。” 这时,苏良忍不住补了一句。 “我朝明年将行之新法,便是助穷者脱贫致富之策,若将此意告知百姓,百姓必然会支持全宋变法!” 苏良此话,画龙点睛。 一下子将这篇《均贫富论》核心主旨升华了。 新法未变,便能先聚拢民心。 实乃上上之策。 “臣附议!”群臣齐齐拱手。 赵祯的心情也变得激动起来,问道:“谁来执笔,撰《均贫富论》?” 唰! 欧阳修大步走出。 在欧阳修走出来的那一刻,张方平、宋庠、吴育等人都下意识地缩回了腿。 与欧阳修争做此类文章,完全是自取其辱,不如直接放弃。 就在众臣都以为欧阳修将恳请撰写此篇文章时,他却道:“官家,臣举荐苏景明。其文风犀利且精通变法之策,尤为擅写此类文章,臣在其面前,也只能望其项背。” 望其项背。 听到这四字,众臣纷纷向苏良投去羡慕的目光。 能使得欧阳修在朝堂之上说出此话者,全朝仅苏良一人。 而在众臣眼中,苏良的文章虽不多,但篇篇都是经典,都是民间畅销之作。 确实值得此等夸赞。 一旁,苏良有些哭笑不得。 他确实能写。 但欧阳修将他抬得实在太高,导致他压力有些大。 赵祯淡淡一笑:“朕准了,此文便由苏景明执笔!” 此话一锤定音,群臣皆无异议。 …… 十一月十八日,近午时。 三司与开封府同时在衙前贴出告示。 三司以“对蔬菜市场监管不力,导致蔬菜溢价、百姓疯抢”向所有百姓致歉,并保证将在半个月内妥善解决此事,使得菜价平稳,市场正常流转。 开封府则是以“对南郊市集监管不力,使得蔬菜交易出现诸多乱象”向所有百姓致歉,也保证在半个月内解决所有问题,令菜价恢复正常,令所有开封府百姓都能吃到蔬菜。 王尧臣和包拯皆罚俸半年。 负责汴京菜市流动的三司官员和南郊市场的开封府官员,皆降官一级。 官向民公开致歉,此乃当朝头一遭。 并且,朝廷在为贫民争利的同时,并未薄富轻富。 这使得穷户、富户都体会到了被尊重的感觉,对朝廷此举赞不绝口。 一些富户囤菜并无恶意,只是担心冬季无菜可吃,这种行为也从侧面反映出了他们对朝廷的不信任。 而今,三司和开封府表态后,富户们选择相信开封府和三司,纷纷售卖出了家中囤积过多的蔬菜。 开封蔬菜市场渐渐开始正常流动起来。 而其他地方的蔬菜也都通过漕运,源源不断地运往汴京城。 十一月二十日。 苏良所撰写的千字长文《均贫富论》传入民间。 汴京街头,人人抢购,争相抄写解读。 苏良写文,未曾失手过,欧阳修看后都是赞不绝口。 此文分三个部分。 其一,告知天下人,贫富不均为至理,然人人皆可由穷入富。 其二,朝廷之法,意在使得天下无贫,百姓安居乐业,非薄穷而厚富,亦非薄富而厚穷。 其三,劝富户善而不欺穷,劝穷户勤而不厌富,如此方可使得天下同心,江山永固。 这篇《均贫富论》,令富户明白,朝廷绝对不会剥削他们通过正途赚来的钱财,也令穷户拥有了勤可脱贫致富的信心。 此外。 开封府府报不仅刊载了苏良的这篇《均贫富论》,也刊载了三司与开封府的致歉公告,并令各个州府转载。 意在使得天下人知晓,朝廷敢于知错改错以及对天下百姓的态度。 一时间。 百姓们对朝廷赞声不断。 对明年的全宋变法也都产生了浓烈的期待感。 通过此事,赵祯也更加通晓,天下百姓不傻也不笨,唯有真心为他们考虑,大宋江山才能稳固。 (本章完) 第0204章:大宋底层官员生态,面面观! 眨眼间,就到了腊月。 腊月初一,赵祯下诏,宣布改元,将明年定为皇祐元年。 此举,一方面是因今年河北京东水灾,流年不利,宜改年号。 另一方面也是因明年将会是全宋变法之年,以“皇祐”二字,图个好彩头,祈求皇天眷顾,风调雨顺。 …… 腊月初三,一场鹅毛大雪席卷了整座汴京城。 雪足足下了一整夜。 清晨方停。 很多地方,雪厚近三尺,车马难动。 就连汴河、五丈河都结了冰,使得很多船只搁浅在冰面上。 城内的禁军士兵和开封府衙差们在雪停之后,便开始迅速清扫积雪。 苏子慕尤喜大雪。 天刚蒙蒙亮,他便从被窝里钻出,哭闹着要去院子中。 唐宛眉无奈,只得为其穿上一层又一层厚衣服,然后朝着苏良嘱咐道:“天寒,容易着凉,你莫让慕儿在后院疯跑,在后厅里看看雪就行了。” “嗯嗯,没问题。”苏良穿好衣服,笑着答应道。 …… 片刻后,苏宅后院。 苏子慕穿着虎头靴,提着外公唐泽为他量身定做的红缨枪,在雪地里狂奔。 而苏良站在后面,不断捏着雪球,朝着苏子慕砸去。 “儿子,雪球来了!” “儿子,看招!” “儿子,为父来抓你了!” …… 苏子慕边笑边跑,小脸冻得通红通红的。 即使摔倒了。 也是很快就爬起来,不时还抓起雪朝苏良砸去。 怎奈他力气太小,连两米的距离都砸不到。 就在父子二人玩得正开心之时,唐宛眉黑脸出现在不远处。 她气呼呼地指着苏良道:“苏景明,你怎么看的咱儿子,感染风寒怎么办,伱们都快回来!” 听到唐宛眉的呼喊,苏子慕小跑躲到树下。 而苏良就当没听到,裹起一个雪球便朝着唐宛眉砸了过去。 一击未中后。 他才笑着道:“无妨无妨,冻一冻更结实!” 就在唐宛眉准备将苏子慕强行拎回来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好孙儿,外公来也!” 然后,唐宛眉就看到唐泽也手拿一把木制红缨枪钻进雪地中,有模有样地在苏子慕的面前挥舞起来。 要知,曾经的唐泽乃是扬州城出了名的严师。 不苟言笑,甚是严厉,上课的口头禅都是:不打不成器。 他教过的学生,没有没挨过他的戒尺。 但自从有了苏子慕后,他俨然变成了一个老顽童。 但肉眼可见的。 气色好了许多,整个人都显得年轻许多。 唐宛眉哭笑不得,道:“一个比一个还幼稚,我不管了,你们闹吧!” 唐宛眉敢训斥苏良和苏子慕,但面对亲爹,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 大半个时辰后。 太阳钻出云团,树梢上的冰雪渐渐融化。 苏良吃过早饭。 慢悠悠地赶往了御史台。 南门大街上,虽还残留着许多积雪,但车马依然很多。 很多百姓都已开始置办年货。 此等恶劣天气,苏良本可一日都不用去衙门。 但今时不同往日。 往年此时,都是台谏官们最清闲的时刻,但今年,却是最忙碌之时。 因自今年七月份始。 御史中丞唐介兼管官员的铨选考课,谏院左司谏何郯同知京朝官考课。 台谏官们都兼任了监察官员考绩的的差遣。 考绩,决定着一名官员的职事迁黜、官阶升降、俸禄增减。 而考课的监察,基本都是在每年年底进行。 这是个肥差,也是个忙差。 台谏官们需阅读大量文书并写出评语,而后交两府审核,最后官家也会亲自过目。 每一句评判都关系着一名官员的升迁罢黜,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 此刻,苏良的屋内已置上火炉。 他望着桌前五大竹筐地方官员的考绩文书,喃喃道:“先泡壶茶再说。” 喝茶、如厕、吃点心,与唐介闲聊片刻。 而后又给了监察御史里行吕诲一竹筐考绩文书。 苏良才开启一日的工作。 苏良并非强行摊派,而是吕诲意在去掉身上的“里行”二字,苏良便让其多劳,多积一些政绩。 面对这些考绩文书,苏良瞬间变得认真起来。 大宋的磨勘考课制度甚是复杂。 文官职位足足有三十多阶,按照文资三年一迁升的规则。 一些底层官员即使从不犯错,兢兢业业,辛苦半生,都难以谋得一个京朝官。 这也导致底层选人官们的竞争非常激烈。 有官员热衷于修桥修路,以此获得官声民望;有官员大兴商贸,只为提高当地赋税;还有官员忙于兴建学校,培养士子,为个人仕途增添政绩…… 大多都是专精一处,做出名堂,做出政绩。 这导致很多偏远州府都出现了“营养不良,甚是偏科”的情况,这对百姓极为不利。 当然,还有走邪门歪道的。 有官员自掏腰包买万民伞并雇佣百姓为自己写颂诗。 有官员将前任修了不到两年的桥和路挖了重修,修了再挖,一条路便能领两次功。 有官员将小案做成大案,将小功劳硬生生做成了大功劳。 有官员一到年底便上下寻人打点送礼,以此获得升迁的机会。 有官员日日忙着剿匪缉盗,将自己变成了一个酷吏。 还有官员直接放弃仕途,选择与当地富商联合,大赚黑心钱。 还有官员在过了四十岁之后,便进入养生状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成了一名彻头彻尾的懒官。 更有官员将爱好放在别处,比如蹴鞠、看戏、马球、唱诗、木工、钓鱼等。 …… 这些荒唐事或被上官举报或被百姓揭发,大多都败露了。 甚至许多成为了朝臣们聊天时的笑料。 但这也反映出当朝官员冗多,升官难,想做一个有用之官更难。 一些踏实能干但不会表功且又无人举荐的官员,一生都只能居于一隅,平庸到致仕。 这对朝廷而言是一种巨大的损失。 而对一方百姓而言,更是危害。 大宋若溃烂,一定是从底部开始溃烂,而澄清吏治,必须先由这些底层官员开始。 这一刻,苏良心中又生出一个新的想法。 (本章完) 第0205章:我,苏良,大宋第一宠臣,拒战! 历经五日。 苏良终于将四大竹筐的官员考绩文书批阅完毕。 他感觉,大宋的底层官场就像一方野坑。 坑内有鱼、有虾、有蛇、有龟、有蛤蟆、有寄生虫…… 这些生物密密麻麻地混在一起,将水搅得又浑又臭,使得朝廷根本分不出谁是贤来谁是奸。 苏良抽出一张台谏专用的御宝印纸。 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立限考事,以事责人,破格擢升,以举贤才。” 他参考后世的考成之法,意在改一改大宋的磨勘考课制度。 磨勘考课,乃是大宋士大夫官员们的大动脉。 当下无人敢动。 但苏良明年若寻到恰当机会,定会给这条充满铜臭与畸形权力的大动脉来上一刀。 变法,不可能不见血。 …… 随着年节将近。 进货的商贩、访亲的百姓,还有各国的使团都来到了汴京城。 天气虽寒。 但汴京城的主街道上一直都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腊月十二日,近黄昏。 吉叔驾着马车,载着苏良正走在路上,忽然停了下来。 “车内可是苏御史?” 一名骑在马上,身材甚是魁梧彪悍的青年男子拦住了苏良的去路。 这一刻。 马车后跟随的四名禁军护卫立即警觉起来。 当下,苏良乃御史台台长副职。 只要出门便有禁军护卫相随,苏宅左右也都有护卫巡逻。 “你是何人?”马车里传来苏良的声音。 “特奉我家主人耶律庆之命,前来递上请帖,苏御史一看便知。” “耶律庆?辽国特使?” 苏良面带疑惑,说道:“吉叔,收下吧!” 当即,吉叔收下请帖,那人也迅速离开了。 自冬至始。 苏良便收了不下上百份请帖。 有商人、有儒士、有地方官员、有贵族外戚…… 有人欲结识苏良,有人想求其办事,还有人则是故意攀关系,基本都被苏良婉拒了。 台谏官,必须要禁得起诱惑。 更何况,当下的苏良什么都不缺。 马车继续前行。 苏良缓缓打开耶律庆的请帖。 耶律庆乃是辽国彰信军留后,为今年使宋的主使。 苏良与他未曾谋面,无任何交情。 请帖的内容是:耶律庆欲在今晚邀苏良在樊楼一聚,称有要事相商。 “有要事相商?”苏良不由得来了兴致,当即改道奔向樊楼。 在自家门口。 他完全不惧对方会有什么手段。 再说,论玩心眼,宋人乃是契丹人的祖宗。 …… 半个时辰后。 苏良刚至樊楼二楼,便见一个身形彪悍、身穿貂皮衣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过来。 “景明贤弟,久仰大名,在我辽国朝堂,无人不知台谏官苏景明,没想到今日才有幸相见!” 此人,正是辽国特使耶律庆。 他大步走到苏良面前,给苏良来了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景明贤弟,称呼我为耶律兄即可,前些日子,你那篇《均贫富论》看得为兄热血沸腾,实乃天下一等文章……” 耶律庆揽着苏良的肩膀,一边夸赞,一边与苏良走进包间。 苏良也面带笑容,客气地寒暄着,心中却道:这些契丹人,不学我大宋好的待人接物礼节,却偏学会了‘假客套’,这定然是跟着鸿胪寺那些礼官学的。 片刻后,酒菜上桌。 二人寒暄数句后,耶律庆终于进了正题。 “景明贤弟,当下西夏国主年幼,没藏兄妹掌权,党项人内乱不断,正是灭夏的最好时机。我携我主亲笔书信,欲与宋联手灭夏,烦请景明贤弟助我说服你家官家,完成此番大业!” 耶律庆表情激动。 他之所以先来寻找苏良。 一则是因苏良与西夏有过节,必然想看到西夏亡国。 二则因苏良在辽国朝堂上有一个耀眼的头衔:南朝第一宠臣。 耶律庆觉得率先取得苏良的支持,宋辽联合灭夏的可能性将会更大一些。 当下,辽比宋更想灭夏。 曾经,夏辽有过一次联姻。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在继位之初,将其姐姐兴平公主许配给了元昊。 怎奈元昊残暴好色,致兴平公主病重而惨死。 紧接着,西夏与辽国又因边境部落的归属问题出现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元昊在与宋求和后,与辽大打出手。 耶律宗真御驾亲征,率精兵十万攻打西夏,然而在河曲之战却被元昊打败。 耶律宗真差点被俘。 此番战败,令耶律宗真养成了“睡醒时定会先摸摸鼻子”的习惯。 因为那场战争,西夏兵俘获辽兵后会将鼻子割掉再放归。 耶律宗真差点儿被割掉鼻子。 此事,令耶律宗真深以为耻,日日都想着灭夏。 而今元昊身死、党项族内乱,正是大好时机。 苏良想了想后,道:“耶律特使,此等大事,我建议伱直接向我家官家禀报,我无法做出决断!” 耶律庆一愣,他没想到苏良会拒绝他。 “苏御史,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难道就不愿成就一番伟业?” 苏良微微摇头,随即站起身来。 “耶律特使,感谢今晚的招待,告辞!”说罢,苏良便大步离开了。 耶律庆一脸懵。 来之前,他根本没想到苏良会拒绝他,因为对方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想了想,脸上露出一抹鄙夷的表情。 “哼,鼠目寸光的东西,南朝的士大夫都只擅嘴上功夫。老夫现在就去找夏竦,他在宋夏战争中受辱,定然能助我说服南朝皇帝攻夏!” …… 片刻后,马车上。 苏良撩开车窗,望着汴京城喧闹的夜市,眉头微微皱起。 他对辽宋联合攻夏之事,不是无法做出决断。 而是相当反对。 若明年年初,大宋联辽攻夏,全宋变法必然会延误,苏良设计的熙河之策也会被破坏。 与此同时,战争极为消耗民力。 大宋当下已有自保之力,完全没必要消耗国力去攻打西夏。 当下攻打西夏,除了能抢夺一些牲畜,再无一丝益处。 那些看似为民实则为匪的党项人和羌人,即使为俘虏,也不会服从大宋的治理,都是巨大的麻烦。 更何况。 辽灭夏后,没准儿会接着挥兵南下,耶律宗真野心十足,一向有吞宋之心。 赔本的买卖,大宋绝对不能做。 “若我所料不错,耶律庆必然会去找夏竦,夏竦为保相位,定然会应允。万一官家头脑一热,想着御驾亲征攻夏,立不世之功,那就糟糕了!”苏良喃喃道,思索着如何才能避免此种情况发生。 (本章完) 第0206章:我大宋不是战不起,而是不战更有性价比! 深夜,夏府。 夏竦一脸笑容,亲自将辽国特使耶律庆送上马车。 二人相聊甚欢。 夏竦已答应耶律庆,待耶律庆将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的亲笔书信呈递到赵祯面前。 他定会倾尽全力支持宋辽联合攻夏。 耶律庆的马车离开后,夏竦的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他没有理由不支持。 宋辽联合攻夏,即使不能灭夏,也能扒掉西夏一层皮。 他不但能一雪“夏竦何曾耸”之耻,枢相之位也将更加稳固。 一旦战事发生。 枢密院的地位将迅速提升。 而战时的枢密院更离不开他这位枢密使。 曾在宋夏战争时,还出现过首相兼任枢密使的特例。 夏竦觉得,他没准儿也能往上走一步。 毕竟。 当下的朝堂已无人比他的资历更深。 …… 翌日,午后。 赵祯召两府三司相公、台谏主官,前往垂拱殿议事。 苏良瞬间意识到,定然是耶律庆将耶律宗真的亲笔书信交给了赵祯。 半个时辰后。 文彦博、夏竦、张方平、吴育、宋庠、王尧臣、庞籍、欧阳修、唐介、苏良十人齐聚垂拱殿。 赵祯坐在御座上,面带笑容,举着一封书信道:“众卿,此信乃是辽主耶律宗真亲书,由辽国特使耶律庆呈递,你们先看看,然后说一说想法。” 当即,一名小黄门将书信率先递给了文彦博。 接下来,众臣开始传阅。 约一刻钟后,众人全都看罢了书信。 书信内容,正是辽国欲与大宋在明年年初联合出兵,意在亡夏。 赵祯开口问道:“众卿,有何感想?” 唰! 夏竦立即站了出来。 “官家,此乃天赐良机!我们与辽联合,必能灭夏。此后,我朝西北将再无忧患。而官家您甚至可以御驾亲征,建不世之功。” 不得不说,夏竦讲话有些水平。 必能灭夏。 御驾亲征。 不世之功。 这三个词,每个都能令赵祯心向往之。 苏良看向赵祯,后者面带兴奋,确实有些心动。 随即,吴育站了出来。 “官家,臣亦赞成与辽联合灭夏,一雪前耻。西夏那群无耻乱伦的皇室族落,就不应存于世间!” 枢密副使庞籍道:“臣亦赞成联辽攻夏,不过我们需提前与辽讲明,亡夏之后,利益应如何分配。” “官家,若明年起战事,恐怕全宋变法就要延后了!”张方平说道。 听到此话,夏竦立即接口道:“全宋变法不急在一时,但此番联辽灭夏若错过了,可能就再无此良机!” “臣附议。待解决了外患,我们才更能专注于解决内患!”文彦博开口道。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时间,除了唐介、欧阳修、苏良三名台谏官未发言外,其他七人全都支持联辽灭夏。 夏竦轻捋胡须,不由得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时,唐介皱眉站了出来。 “官家,臣总觉得,与辽联合如与虎谋皮,灭夏之后,我们与辽极有可能会开战。” “当下、我们与辽夏并立,三方互相制约。一旦夏亡,我们与辽必将开战,但此时,我朝并未做好全面与辽开战的准备,朝廷和百姓都耗不起啊!”欧阳修也道出了心中的顾虑。 夏竦冷哼一声,站了出来。 “二位实乃杞人忧天,官家素有收复汉唐旧土之志,我们与辽终将有一战,早战晚战并无区别。这与我们联辽灭夏并无必然联系。当下,乃是灭夏之良机,万万不可失。诸位,想一想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这是我们开拓疆土的大好机会!”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直未曾说话的苏良走了出来。 “若宋辽联合,未能灭掉西夏呢?” 听到此问题,夏竦轻蔑地白了苏良一眼,道:“景明,看来你是真不懂军事,依照目前我朝与西夏的能力,灭掉西夏轻而易举。” “敢问夏枢相,如何灭?耗时多久?”苏良又问道。 夏竦胸膛一挺,道:“我们攻西夏南境,辽国攻西夏东境,以骑兵开道,一路横推,最多三个月便能灭夏。” 苏良微微摇头。 “夏枢相,你说的这种情况,是西夏兵固守城池,一直与我们战斗。如果他们不战而逃,采取坚壁清野之策呢?” 所谓坚壁清野。 即毁灭路途中的所有城池与村庄,杀掉所有的平民,毁掉所有的粮食与水源。 令追军无法在当地得到补给。 此策毫无人性,甚是野蛮。 辽夏之战时,元昊正是采取此策,逼得辽国补给不足,只能撤兵。 苏良看向夏竦,接着说道:“敢问夏枢相,西夏军以坚壁清野之策,后撤二百里以上,将战线不断拉长,我们应如何应对?” 听到此话,夏竦不再轻视苏良,他想了想道:“西夏军即使采取此丧心病狂之策,依照我朝的补给供应,仍旧能坚持六个月,六个月,足够灭掉西夏了!” 苏良扭脸看向王尧臣,他根本不相信夏竦之言。 王尧臣想了想说道:“若坚持六个月,恐怕国库将彻底清空,朝廷和百姓又将过上很长一段苦日子了!” 夏竦连忙道:“如此大战,怎能没有损失,若能灭掉西夏,夺取横山之养马之地,臣以为还是值得的。” “夏枢相可曾考虑过辽军,我们能坚持六个月,辽军可以吗?”苏良又问道。 此话一出,夏竦顿时语塞。 赵祯与殿内众臣都清楚,辽军不可以。 辽国的贫富差距更大,朝廷与百姓根本承担不了如此巨大的人力物力。 辽国打仗向来都是以战养战,粮草都是靠抢。 “辽军定然不行,辽军最多能坚持三个月。三个月后,若攻不下西夏,辽军可能退军,也有可能将矛头指向我们。我们的军费耗完了,可以加百姓杂税、商税,但是辽国若想恢复元气,靠百姓不行,唯有抢掠我大宋!” “臣觉得,此次宋辽联合灭夏,我们不一定是猎手,反而极有可能成为辽国与西夏的猎物!” 苏良说完此话,朝堂瞬间安静了。 他有此见解,并非天资聪颖,乃是在庆州时与范仲淹、狄青彻夜畅聊聊出来的。 故而,一下子压制住了素来通晓军事的夏竦。 “官家,西夏向来出尔反尔,辽国最擅趁火打劫,我们当下应是隔山观虎斗,而非贸然参战!”苏良提高了声音说道。 (本章完) 第0207章:辽夏特使街头对骂,苏良闲坐看大戏 宋辽联合攻夏,宋不一定是猎手,反而可能是辽夏的猎物。 此话一下子让整座大殿都安静下来。 众臣细细思量,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一旦西夏被逼得实行坚壁清野之策,那这场战争的战线与时间将会被无限拉长。 三方都将进入持久战。 打仗,打到最后,打的是国力,拼的是钱财。 三个月后,西夏大概率处于半废状态,但宋辽的粮草补给也将大量短缺。 大宋仗着家底厚,可继续募粮募人。 能再撑上三个月。 但辽国若再压榨百姓,必然会爆发内乱。 到那时,辽国定然会将目光放在大宋身上。 河北、京东两路那一座座富饶的城池,都将有可能成为辽国的补给。 而只要还留西夏一口气。 为了存活,其定然还会去西北边境抢掠。 人在濒临饿死之时,什么都做的出来。 国更会如此。 赵祯想了想后,说道:“景明所言,有些道理。” 殿内群臣也都纷纷点头。 皆没想到苏良能够对当下的军事情况分析得如此透彻。 夏竦顿时有些急了。 “官家,苏良所言实乃是最坏情况。” “我们完全可以和辽国约定,以三个月为期,若无法灭夏,便不再追击。即使无法灭掉西夏,我们也能开疆扩土,占领西夏大量土地,以弱西夏之势,而后再将其渐渐蚕食!” “此乃千载难逢之良机,可完成太祖太宗未竟之大业,难道就因顾虑辽军南下,便不敢战吗?一旦西夏朝局稳定,我们再想攻打他们就困难了!” 随即,他看向苏良。 “苏良,若此事未成,导致日后西夏屡屡犯边,使得我大宋战乱不断,国力日渐衰微,你便是大宋的罪人!” 夏竦此话,不仅是指向苏良。 同时也是说给殿内众官以及坐在上面的赵祯听。 大宋的罪人,谁都担不起这个罪名。 如果此次大宋作壁上观,导致未来西夏壮大,侵犯西北边境。 那这里的所有人都将为今日的无作为担责。 赵祯紧锁眉头。 此事关系着大宋国运,他不得不谨慎,听到夏竦之言后又变得犹豫起来。 其他臣子们也都再次思索起来。 苏良想了想,又站了出来。 “官家,决定我们战与不战的主要因素,是我们是否能够获利?” “我们以最好的结果来分析,我们在三个月内灭了西夏,而后与辽平分西夏领土。” “此举,确实是开疆拓土之大功,但从当下而言,根本不值得!” 群臣纷纷看向苏良。 “西夏本就贫弱,以畜牧和盐业为主,战后定然满目苍痍,我们要治理那些党项人和羌人将耗费巨大的人力财力,若是国富民足,倒还不算是大问题。” “但问题是,打完此战后,我们也是国库亏空,除了造成大量士兵家破人亡外,还会有许多百姓流离失所,以至于盗匪横行,造反者不断。” “为了得到西夏的一片劣土与一些刁民,我们付出的代价是民心动荡、国弱民贫,不断出现内乱,大概数年都很难缓过劲来,值得吗?” “朝廷消耗不起,我大宋百姓也消耗不起!”苏良提高声音,看向夏竦。 夏竦也瞪眼瞧向苏良。 “一派妇人之见!辽与我们也是相同情况,甚至比我们更糟,他们能承担此等代价,我们就不能吗?” 苏良摇了摇头。 “不能!” “辽在国力贫乏时,他们敢屠杀掉所有的党项人和羌人,他们可以不计辽国贫民生死,杀掉无数造反者,我们可以吗?”苏良看向坐在上面的赵祯。 赵祯嘴角微微颤抖,摇了摇头,道:“我大宋自是有异于蛮夷!” 夏竦的气势不由得落了下来。 他已明白。 自己不是输在苏良的口才上,而是苏良看得更长远,对大宋更有利。 夏竦看赵祯和众臣的表情,已知无法逆转。 他吐出一口浊气,又道:“如此天赐良机,我们都无法灭西夏,难道就等着他们慢慢壮大?” “不是不灭,而是当下不能灭!前些日子,官家下诏在西北建熙河镇,便已是在布局。我们要用商贸、文化、习俗、生活习惯,慢慢教化那群羌人、党项人,让他们先知我大宋的好。而后,待我们国富民强,可以完全承担灭夏的军费时,收拾西夏只是顺便的事情,即使收复燕云也不无可能!” 当下,群臣都还不知,建熙河镇是为了攻西夏。 苏良又道:“而今与辽联合,无利可图,劳民伤财,且有国乱隐患,不如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除夏竦外,群臣纷纷拱手赞成苏良的建议。 这一次。 就连张方平、宋庠这两位学究类相公看苏良的眼神都泛着光。 以往,他们觉得苏良是聪明睿智、才气甚高、特立独行外加运气好,才独得官家恩宠。 但苏良今日与夏竦这番论辩,他们看到了苏良的军事才能和政事格局。 这一刻,他们佩服得五体投地。 文彦博已见过数次苏良以一己之力而力挽狂澜,心中感叹道:幸亏苏景明年轻,不然这个首相之位非他莫属。 欧阳修见一旁的夏竦没有任何表态,忍不住道:“官家,臣觉得苏景明做个台谏官有些屈才,他亦有掌管军国机务之能。” 听到此话,一旁的夏竦,脸都黑了。 欧阳修此话甚损。 当朝何人掌管军国机务? 枢密使也。 一旁的众官员都强忍着才未笑出声来。 赵祯只当没听到此话。 他干咳两声后,道:“朕知晓该如何向辽国皇帝回信了。” “刚才,夏枢相与苏御史的论辩很精彩,二人皆是为了大宋,忠心可见,私下且莫因此结怨!” “臣明白。”夏竦与苏良同时拱手。 …… 当日晚。 赵祯分别赏赐了夏竦与苏良二人八饼小龙凤团茶,引得众臣甚是羡慕。 至于耶律庆那里,赵祯已命夏竦去给了他一个说法。 “大宋两不相帮,权当不知情。” 夏竦在耶律庆那边,自然是夸自己而贬苏良,这也使得耶律庆对苏良心生恨意。 …… 腊月二十四,灶王爷上天日。 汴京城的百姓们买酒、买纸钱、买灶马,烧之祭祀。 有钱者请个和尚或道士念念经,无钱者也会买些酒菜供应灶王爷。 算得上是送故迎新,祈求神明保佑。 苏良素来不喜这些琐事,基本都是由唐泽和唐宛眉操持。 每当苏良出远门时,唐宛眉都会去寺庙祈福。 她信这个。 并且经常也为苏子慕祈福,苏子慕近两岁,无灾无病。 而这个时候,御史台也不用再点卯。 除了一些礼仪之事,其他事务基本都停下了。 唐介知晓苏良不喜礼仪章程之事,便没有交待他做任何事情。 于是,这几日。 苏良一家三口就坐在马车上在汴京城闲逛,品尝品尝美食,欣赏欣赏风景,体验一番亲子之乐。 甚至,苏良还带着苏子慕去南郊市集和百家学院转了转。 苏子慕被唐宛眉养的白白胖胖,且眉眼间还随苏良那股聪明劲。 可谓是人见人爱。 求娃娃亲的、想当苏子慕先生的、想认其为干儿子的,比比皆是。 苏良还带苏子慕去了一趟欧阳修家,欧阳修高兴得差点儿没有让苏子慕在其家中过夜。 …… 腊月二十七日,桑家瓦子对面茶楼。 苏良与曹佾曹国舅坐在二楼单间,正喝茶闲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苏良来到窗户口一看。 原来是两辆对向而行的马车发生了碰撞。 他见问题不大,就在准备离开窗口时,突然看见一个熟人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此人正是辽国特使耶律庆。 耶律庆揉着脑袋,似乎是被撞了一下。 他黑着脸,朝着对面骂道:“瞎了你的狗眼,竟然敢撞老子,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辽人向来蛮狠霸道,再加上耶律庆这两日心情郁闷,故而张口便甚是骂语。 这时,从对面马车走出一人。 苏良定睛一看,不由得乐了。 对向马车里坐着的竟然是西夏特使杨守素。 杨守素乃是大宋的老熟人。 他是汉人,曾为元昊的谋士。宋夏议和后,他多次赴宋交涉宋夏边境纠纷及俘虏交还事宜。 杨守素乃是典型的亲宋抗辽派。 而对面的耶律庆则是抗夏亲宋派。 二人也是老对头。 “耶律庆?” “杨守素?” 二人同时惊呼,然后彼此都一脸睥睨地看向对方。 苏良心情激动,突然跑到门口,朝着一名护卫道:“此时,楼下街上有二人正在吵架。若有皇城司和开封府衙的吏员来劝架,立马以我的名义拦住他们,他们若有疑问,让他们上来找我,只要双方不是持械斗殴或打出血来,绝对不能劝架!” 当即,护卫便下了楼。 一旁的曹佾望着下面二人,疑惑道:“景明,这二人是谁?” 苏良走到窗口笑着道:“一个是辽国特使,一个是西夏特使,有好戏看咯!” “啊?” 曹佾面带兴奋,当即拿起一旁桌上的干果,也走到窗口。 而此刻,耶律庆和杨守素都下了马车。 耶律庆率先道:“杨守素,伱是不长眼吗?大路这么宽,为何撞老夫的车驾,速速向老夫道歉!” “哼!” 杨守素冷哼一声。 “耶律庆,这里是宋,不是你辽国,老子怎么走路,你管不着!” “我管不着?你们西夏人向来都是野蛮惯了!你这种作派,完全是在为你家国主元昊丢脸,哦……不,元昊已经死掉了!”耶律庆笑着说道。 说话间,耶律庆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意欲元昊乃是被其子割鼻所杀。 此话,瞬间引起了杨守素的怒火。 “我们野蛮?你们辽人不也是日日与牛马争食,来到宋,穿身长衫就觉得自己是士大夫了?老子隔老远都能闻到你身上马尿的骚味!” 二人声音非常大。 很快就引来了诸多围观者,且知晓二人一个是辽人,一个是西夏人。 “放屁,你西夏一个小小的属国,何能与我大辽相比!” “四年前,河曲大战,携十余骑败逃的也不知是哪国国君,我听说他现在睡醒都会先摸一摸鼻子,此等败兵之国,也敢称大,真是恬不知耻!” “你……你……你家前国主奸淫儿媳,诛杀妻儿,还曾杀掉亲母,如此畸形之国,早就应该灭绝,你恐怕都不知自己生父是谁吧!” “你个腌臜打脊泼才!论无耻,还是你们辽国。前年,你们假意赠我边境农户粮种,结果全是煮熟的,这种卑鄙之事,完全是畜牲行径,不,畜牲都干不出!” “你莫栽赃,你有证据吗?要不我们去你家主子那边去辩一辩,你敢吗?你莫以为可以抱宋的大腿,我辽若出兵攻夏,你这等弹丸小国,一个月内必将覆灭!” “哈哈……真是笑话,有种你们就出兵啊!我西夏兵怎会惧你们这群手下败将?你若敢来,老子此次定然也将你的鼻子割了!” “莫说大话,你西夏有什么?尿床的国主,得位不正的太后,无勇无谋的国相,还有一群只吃不拉的党项族废物!” …… 二人街头互骂,专朝着彼此心头捅刀。 此刻,他们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脸面,而是欲要在言语上辩个高低,免得为国丢脸。 当然,二人当下都有一个底线:不能动手。 一旦动手,事情就彻底闹大了,必然会闹个不死不休。 而此刻。 皇城司和开封府的官差都远远站着。 若无人持械或即将出现伤亡,他们绝不去劝架。 大宋百姓们都听得很开心。 他们的感受是:夏辽皆无耻,唯宋真品性。 苏良和曹佾坐在窗口,吃着干果,听得津津有味。 大宋官员对骂,讲究含蓄、留白、不涉及家人,最好还能用典。 而辽夏使臣这种粗鲁的骂法,让二人大开眼界。 听着别有一番滋味。 苏良喃喃道:“听到此二人对骂,方知辽夏之丑陋。” 这时,曹佾突然指向不远处,笑着道:“景明,你快看,那是桑家瓦子演滑稽戏的,他们拿着小本本已经将此等对骂记下来了,我回头再给他们提供一些素材,力图让此事更生动。” “哈哈,好主意。”苏良不由得乐了。 所谓滑稽戏,即一种靠滑稽台词表演的曲艺(相声前身)。 因大宋敞开言路,其已发展成一种主打讽刺政事,调侃高官的曲目,深受民间百姓喜欢。 吕夷简、章得象、夏竦、韩琦等人都被调侃讽刺过。 一旦此事被编成滑稽戏。 那耶律庆和杨守素的脸将丢遍全宋,甚至传到辽夏境内。 (本章完) 第0208章:苏良吟诗,我真的没有暗讽夏竦 桑家瓦子门前。 辽国特使耶律庆与西夏特使杨怀素各自揭对方之短,专朝心窝里捅。 足足吵了近半个时辰。 最后,二人见围观者越来越多。 而平日里有人斗个嘴就能迅速出现的大宋巡逻官吏却始终没有现身,才意识到今日出大丑了。 当即,二人各自撂下几句狠话,便迅速离去了。 …… 翌日,刚入夜。 桑家瓦子内,一出名为《蛇鼠斗》的新型滑稽戏便在一方勾栏中上演。 此滑稽戏完全还原了耶律庆与杨怀素的对骂情形。 脏话、神态、动作、语气几乎一模一样。 并且在曹佾的暗中操作下,人人皆知这出《蛇鼠斗》的主角是辽国特使耶律庆与西夏特使杨怀素。 且完全是真实事例改编。 大宋百姓们听得有滋有味,且奔走相告。 临近年关,百姓本来就闲。 遇到此等热闹的滑稽戏,自然要去看上一看。 一时间,街头巷尾、茶馆酒楼,皆是议论这出《蛇鼠斗》的百姓。 并且,这出滑稽戏正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大宋的其他州府传播。 耶律庆知晓后,差点儿没有气晕。 他当即找到知开封府包拯,希望开封府能令那些民间艺人禁演《蛇鼠斗》。 包拯当即送给他一份《宋刑统》。 称若他能找到民间艺人所违的法令,开封府立即依照法令执行。 耶律庆深知包拯脾气,只能无奈离开。 而后。 西夏特使杨怀素也来到了开封府。 他知晓耶律庆在开封府碰了一鼻子灰,也知晓大宋这种滑稽戏,即使调侃当朝宰执也在允许范围之内。 他的要求简单了一些。 杨怀素请求将《蛇鼠斗》改成《龙虎斗》。 这样听着会相对体面一些。 包拯微微一笑,称此行为不在开封府管辖职责之内,然后也送了他一本《宋刑统》,便让他离开了。 此次使宋,对二人来讲,定然是一个难忘的旅程。 而他们各自归国后,必然会被骂得狗血喷头。 甚至仕途都有可能断绝。 …… 腊月二十九日,清晨。 苏良身穿一袭崭新青袍,带着唐泽、唐宛眉、苏子慕、丫鬟小桃、吉叔、吉婶一起坐上了御史台安排的马车,奔向郊外。 赵祯为表彰今年台谏之功。 特意为台谏官们在城郊安排了一处大宅,令台谏的所有官员、吏员皆可携带家眷,来此聚餐。 一应吃喝玩乐,皆由朝廷出钱。 赵祯做出此举,乃是因台谏官们向来以身作则,鲜有放松之时。 即使聚餐,也不过是吃一顿晚宴而已。 故而,赵祯将他的御厨,将各地州府进贡的食物全都放在一处豪宅中,令台谏官们与家人共享。 待众人吃饱喝足后,定然还会收到一份厚礼。 在赏赐百官上,赵祯向来出手大方。 …… 约大半个时辰后,苏良全家来到了城郊宅院。 此座宅院足足占地有五十余亩。 院内有小桥流水、亭台楼榭,各种珍稀树木,还有从玉津园中拉过来的狮子、老虎、麋鹿、灵犀、麒麟(印度犀牛)、白驼、孔雀等稀有动物。 乃是一座赵祯未曾赏赐出去的豪华宅院。 在赵祯的安排下,皇家御厨便来了三十多人。 各种点心、美酒、茶水全都到位,还有投壶、曲水流觞、蹴鞠、捶丸、秋千、歌舞表演等一系列休闲娱乐项目。 应有尽有,甚是奢靡。 处处可显隆恩普照。 苏子慕一到来,立即就成为了人群的焦点。 被几个美妇人围住,将小脸都亲红了。 他与数个小朋友在院内撒欢地跑,甚是开心。 …… 午后。 冬阳灿烂,甚是温暖。 唐介、欧阳修、苏良等人吃饱喝足后,躺在一处水塘前的躺椅上晒暖闲聊。 而不远处,他们的家人都玩得不亦乐乎。 台谏日日忙碌。 他们很享受当下这份美好的时光。 就在这时。 左正言周元伸了伸懒腰,突然开口道:“此情此景,适合小憩、吟诗、作画,听曲。” 一旁,监察御史里行吕诲突然坐起身来。 “诸位,不知你们发现没有,景明可从未写过诗呀?” 此话一落。 唐介、欧阳修、何郯、范镇、赵汴等台谏官纷纷坐起身来。 欧阳修更是笑问道:“景明,你为何从不作诗?” 在众台谏官眼里,文章是大道,诗词为小道。 擅于属文者,写诗填词完全可以信手拈来,丝毫不费力。 “也写过,但写不好,易贻笑大方!”苏良笑着说道。 一旁,范镇白了他一眼。 “若你苏景明都写不好,我们恐怕连笔都不会拿了,景明,伱可知,你那篇《均贫富论》面世后,民间已经有‘论属文,欧阳永叔第一,苏景明第二’的说法了!” 这时。 吕诲笑着打趣道:“写首差的也行,也让我们笑笑你,不然每次看到你苏景明的文章,我感觉这辈子都望尘莫及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御史中丞唐介,突然提高了声音道:“苏景明,来一首!” 顿时,众台谏官们都闹了起来。 “苏景明,来一首!” “苏景明,来一首!” “苏景明,来一首!” …… 苏良有些哭笑不得。 他也能写,但写的确实不尽人意。 他缓缓站起身,本准备糊弄一首的时候,突然看到前方池塘映照着天空的云影,不远处流水潺潺,不由得想到一首应景的诗。 “朱文公,对不住了!”苏良在心中喃喃道。 众台谏见苏良站起身,看向前方的池塘,不由得都安静下来。 苏良缓缓道:“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听到这两句,众台谏官心中并无丝毫波澜。 此乃是所见即所得,完全描述的是众人眼前的这番景象。 诗意平平无奇。 就在这时,苏良吟出了后两句:“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一霎那,台谏官们都喃喃念起了这两句诗。 “好句,好句啊!以景喻理,这方池塘指的乃是朝堂,流水指的是官员,景明分明是在说,我朝要想澄清吏治,必然要有源源不断的年轻官员替代那些老迈官员,此诗可传千古!”欧阳修由衷地赞美道。 这时,唐介捋了捋胡子,也站了出来。 “这方池塘,可指朝堂,亦可指学识,唯有不断学习,才能常得常新。甚至可以指仕途、商道、兵道、财道……” 经过欧阳修和唐介的品评。 这首诗的格调瞬间再次拔高,苏良都没想到此诗竟然可以这样理解。 而这时。 吕诲突然道:“我怎么感觉,景明是在暗讽夏枢相。朝堂应以新换旧,夏枢相不就是朝堂最深的那一滩死水?他确实该为年轻官员让位了!” “妙啊!这么一说我觉得景明正有此意,此诗不就是在骂夏竦吗?”欧阳修忍不住大笑起来。 “景明,你可真贼啊!这时还想着尽台谏之职,令夏枢相退位让贤呢!” 苏良一脸懵逼。 他哪有想这么多,他觉得朱文公应该也没有想这么多。 但经过如此解读,他是跳到黄河里都洗不清了。 …… 翌日,苏良这首诗便传播了出去。 垂拱殿内。 赵祯听到这首诗,不由得笑着道:“此诗甚是玄妙啊,但有抨击夏竦之嫌,苏景明还是太年轻气盛了,夏竦干不了多久了,但当下枢密院还离不开他。” 夏府内。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夏竦念完此诗后,愤怒地说道:“这个苏良,真是岂有此理,竟然如此暗讽老夫,老夫偏不致仕,你又能奈我何?” 其他官员念罢此诗。 第一感觉也是觉得苏良在暗讽夏竦老迈,应该致仕。 他们下意识就把“方塘”当成了“朝堂”。 再代入苏良台谏官的身份,以及最近苏良与夏竦激烈的辩论。 想当然地就那滩老旧的死水,指向朝堂年龄最大的夏竦。 (本章完) 第0209章:赵祯怒斥宗室外戚,范仲淹、王安石、司马光皆归朝 皇祐元年,正月初一,清晨。 大朝会正式拉开序幕。 赵祯端坐于大庆殿宝座上,神采奕奕。 各国使臣、各路使官纷纷入朝启奏,敬献贡品。 除了辽国特使耶律庆、西夏特使杨怀素、还有枢密使夏竦有些不高兴外,其他人皆是红光满面,精神抖擞。 大朝会仪式繁琐,足足持续到近午时,方才结束。 而后,赵祯赐宴群臣。 苏良作为当下名副其实的大宋第一宠臣,找其敬酒者无数。 苏良拉来欧阳修挡酒,包拯、唐介镇场,才算未曾醉酒。 直到黄昏才至家中,然后躺下便睡了。 元月初二。 前往大相国寺烧香者无数。 又恰逢今年乃三年大考之年,随处可见身穿襕衫的书生士子。 汴京城街道上人声鼎沸、比肩接踵。 苏良并无亲眷要访,唐宛眉带着苏子慕去宫内探望了曹皇后。 而苏良则是去找老洪、刘长耳等人叙了叙旧。 此外。 苏良还与前往汴京赶考的范仲淹之子范纯仁和王安石之兄王安仁吃了一顿饭。 这一届科举省试,知贡举已定为翰林学士赵概。 苏良与二人闲聊,无须避嫌。 接下来的两日。 苏良一家三口,分别去拜访了文彦博、吴育、欧阳修、唐介、包拯等人。 至于夏竦,他本就从未去拜访过。 而今因为一首诗,夏竦看到他就气得咬牙切齿。 苏良无法解释,自然也不会去夏府为其添堵。 令苏良感到意外的是,这首诗的影响力依然在发酵。 汴京城的一些书籍铺子、私塾,都将门口的对联换成了: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甚至一些卖油的商铺、卖花的小店,一些瓦子都在门头贴上了这两句话。 苏良本以为这些人是在跟风赶风尚。 但听曹佾之言后,才知这两句话竟能为商家带来巨大商机。 一座瓦子贴上这句话后,顾客人数直接飙升了五成。 因为他们觉得张贴此话的含义是:此瓦子的歌伎舞伎更新速率较快。 瓦子的顾客们,都喜新人。 这还没完。 应试的士子们对这首诗也有了新的解释。 他们认为,苏良所指,乃是朝廷新法。 而今全宋变法在即,这首诗很有可能成为省试策论的考试题。 此话一出,士子们纷纷开始解析起了这首诗。 此诗在民间造成的影响,比欧阳修与柳永叠加形成的轰动效应都要大。 一时间,想与苏良交流一番的书生无数。 苏良实在不知该如何编,只得尽可能少出门。 …… 苏良本以为,赵祯会在上元节后才开始筹备全宋变法事宜。 哪曾想。 赵祯在正月初十,便召众臣来到禁中。 午后,垂拱殿内。 两府三司的相公、学士院学士、台谏主官们全都聚在一起。 赵祯坐于上方,看向群臣,开口道:“朕今日召诸位前来,只为一事。” “我大宋立国近百年,田赋、科举、吏治、军事、商税等多方面都已出现了问题。三年前,我们以齐州为示范点,实行变法,效果显著,朕甚是满意。而今,全宋变法,势在必行!” 听到此话,欧阳修的眼角都湿润了。 当年,范富新政的那批老人儿,还在朝堂中枢的就剩他一个了。 苏良也是心情激动。 这一路走来,甚是坎坷,大宋终于要迈出这一步了。 赵祯继续道:“此次全宋变法将由朕亲自坐阵,直接指挥,至于以何种形式,待上元节后再议。” “此次变法,朕的目的是摧豪强、破特权,抑兼并,强兵马,唯才是举,使得国库充盈,百姓无贫,兵强将勇,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豪强,指的是为富不仁的地主豪商。 特权,指的是尸位素餐的官员贵戚。 抑兼并,抑的是疯狂掠地、剥夺贫民佃户的富贵者。 强兵马,强的是大宋士兵的战斗力;唯才是举,举的是大宋真正的治国良才。 总结来讲,变法最后的目标就是:国足,民富,兵强。 听到此话,众臣齐齐拱手。 这时,谁再反对变法,那就是找死。 旋即,赵祯缓缓站起身来。 “朕将丑话说在前面,全宋变法期间,若有人以结私党罪构陷同僚,以个人私利扰乱大局,朕定严惩不贷。谁若觉得自己不能胜任,可自行请辞,莫等到朕再去劝辞!” 赵祯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群臣连忙再次拱手,齐呼道:“臣明白。” 赵祯虽然一向仁善,从未薄待过士大夫官员们。 但众臣心里都明白。 这位官家不是不懂制衡之术,不是不知朝臣们到底在想什么。 他未亲政前,可是章献明肃皇后刘娥手把手调教的。 各种帝王手段,无一不知。 只是不喜去做而已。 若有人觉得赵祯仁善可糊弄,那就大错特错了。 赵祯看向文彦博。 “中书立即下诏,令齐州知州王安石、通判司马光即日回京,汇报齐州三年变法之成果!” “臣遵命!”文彦博拱手。 早在赵祯微服前往齐州前,王安石与司马光便已经开始着手撰写和整理齐州三年变法的成果。 苏良预计,二人至少能整理出来一竹筐。 这些成果文书将会作为此次全宋变法的重要依据和参考材料。 赵祯想了想,又道:“此外,召资政殿学士、陕西四路缘边安抚使范仲淹回京。” 听到此话,群臣皆抬头。 范公终于要回来了! 欧阳修向来感性,听到此话,泪珠都忍不住从眼眶溢出来了。 一边落泪一边笑。 当朝,他最倾佩的就是范仲淹,其次是苏良,富弼算第三个。 夏竦面色紧张地看向赵祯。 赵祯道了一句:“就先这样吧,待上元节后,齐州变法的成果文书送到汴京城后再详议!” 夏竦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他生怕赵祯将富弼也调回京。 范仲淹回京,大概率升为副相,而富弼若回京,那抢的就是夏竦的枢密使之位了。 …… 正月十五,上元节,入夜。 宣德楼前,山棚高耸,彩灯耀眼。 无数百姓都聚集在御街上。 廊道两侧,有人表演踏索上竿、有人表演击丸蹴鞠、有人表演奇术异能…… 宣德楼最前方的高台上,教坊司、军乐队的优伶们轮番上台表演,不时引来一阵阵喝彩声。 就在这时,赵祯携后宫妃嫔来到了宣德楼前。 下面的百姓们齐齐山呼万岁,甚是热闹。 赵祯心情甚好,喃喃道:“今晚算是为全宋变法开了个好彩头,明日,朕就要全身心投入到变法其中了!” 就在这时。 露台前的一名士子突然高声道:“官家,我们有冤屈要诉!” 此士子的声音很快就被声乐的音浪压制了下去。 但赵祯却恰好听到了。 他朝着一旁的张茂则道:“去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上元之夜,君主与民同乐。 却出现如此不和谐的声音,赵祯自然在意。 当即,张茂则便奔下了城楼。 张茂则办事,向来靠谱。 他先是将士子们叫到了一个僻静之处,然后慢慢问明了原因。 片刻后。 张茂则听明白了。 这些士子皆是今年参加省试的考生。 他们称与他们同届的考生冯京被外戚张尧佐家的仆人于今日上午强行掳走,至今未归。 他们在黄昏时去张府质问,张府家仆却称未见过此人。 士子们还称,冯京才高,乃是当地乡试第一名,极有可能成为本届的状元。 他们担心冯京出事,一急之下,便来到宣德门前叫喊。 张茂则一边安抚他们。 一边令皇城司衙差前往开封府汇报此事,然后才去赵祯面前做了禀报。 赵祯听罢后,好心情一下子就没了。 约一个时辰后。 包拯亲自向赵祯汇报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说来也是可笑。 昨晚,考生冯京与友人在街上闲逛,被张尧佐的小女儿看到后,对其一见钟情,然后将此事告知了张尧佐。 张尧佐甚是宠溺小女儿,派人打探后,发现这个名为冯京的考生,不但容貌俊秀,尚未婚配,而且文采极高,乃是本届状元的热门人选。 他不由得动了心思。 若是以状元为婿,那以后朝堂上,张贵妃至少能有一个靠山。 于是乎,张尧佐便上演了一出强行捉婿。 大宋科举之年,下放金榜之日,向来都有榜下捉婿的风俗。 而张尧佐之所以提前捉。 乃是因为他本身风评不好,他担心冯京真若高中,未必会娶他的女儿。 今日午时,张尧佐摆宴强制邀请冯京。 酒杯茶盘,皆是宫中御品,餐饮点心,件件奢靡。 而且,他直接拿出了价值五百金的嫁妆。 他知晓冯京乃是小门小户出身,直接将五百金放在冯京的面前。 他自信满满,觉得冯京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论地位,他是皇亲国戚;论资产,他也是家财万贯。 他的女儿虽不是美人,但也算不得貌丑。 可惜,张尧佐失算了。 冯京干脆果断地拒绝了他。 这使得张尧佐大怒,直接将冯京软禁在家中,让其再好好想一想。 直到包拯亲往张尧佐府宅要人,他才将冯京解救了出来。 赵祯听到此事的来龙去脉后,不由得勃然大怒。 新年新气象,众人都正欲为大宋添砖加瓦,而张尧佐却在添堵。 赵祯思虑一番后,带着张贵妃直奔张尧佐府宅。 同时,将汴京城的宗室和外戚们都叫到了张府。 赵祯对待士大夫官员仁善,但对宗室外戚们,虽不吝奖赏,但只要犯错,必将重罚。 自太宗皇帝起,皇帝对待宗室外戚的态度便是如此。 有事没事就要拉来骂一骂,以防他们有不臣之心。 上元节,月圆之夜。 在无数百姓赏月观景之时。 赵祯当着宗室外戚的面儿,当着张贵妃的面儿,将张尧佐痛骂了一顿。 这番骂,足足持续到后半夜。 骂得张尧佐根本抬不起头来,他也无话可说。 赵祯最厌恶的便是宗室外戚以特权压人。 这些人仗的都是他的势。 与此同时。 赵祯也是想着借这个由头,震慑一番这些宗室外戚们,免得他们在全宋变法时,再跳出来闹腾。 家族事远比朝堂事更难处理,且有时很难分出对错。 宗室外戚们都被赵祯吓到了。 张贵妃更是一直掩面哭泣,根本不敢求情。 最后,赵祯下令,连降张尧佐三级,并让其携全家无职位者回老家永安县养老。 宗室外戚,无人敢为其求情。 …… 翌日。 此事自然传到了士大夫官员们的耳中。 台谏官们皆认为官家骂得好。 这一骂,宗室外戚们至少大半年不敢再鼻孔朝天地与官员们说话了。 这一骂,至少为全宋变法扫除了一些拦路石。 这一骂,也令宗室外戚们感受到了赵祯的龙威。 赏罚分明,恩威并重,方是圣君所为。 正月十七日。 王安石与司马光未至。 但二人写得一篇长达一万两千余字的《论齐州变法总况书》和一竹筐的齐州变法总汇文书,则是由驿兵运送到了汴京城。 二人惜时如金。 深知让朝廷先看到文书乃是最迫切的事情,故而率先将文书送了过来。 当日,朝中君臣便忙碌起来。 正月十九日。 王安石与司马光进京,苏良亲自前往城门迎接,将二人直接带到了禁中。 赵祯与二人足足聊了大半日,才放他们回去歇息。 正月二十五日,午后,范仲淹抵达了汴京城。 文彦博、欧阳修、苏良三人奉赵祯之命,出城三里,亲迎范仲淹。 此等待遇,当朝未有。 汴京城百姓得知范仲淹回朝后,一个个心情激动,自发相迎。 很多士大夫官员因范仲淹的新政对其不满。 但百姓们的眼睛是雪亮的。 他们能看出谁是发自内心的对他们好。 范仲淹新政是为了百姓,且这几年来,西夏难以犯边,也全是依靠范仲淹坐镇西北。 但凡了解范仲淹脾性的,没有人不崇敬他。 就算是野蛮霸道的西夏人,他们大骂夏竦,大骂文彦博,却不会骂范仲淹。 因为这位敢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老者,言行一致,表里如一,就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流人物。 苏良望向汴京城上方那瓦蓝瓦蓝的天空,长呼一口气,道:“全宋变法,终于要正式迈出第一步了!” 今日就一章了,明日起,本书第二卷【群贤归朝,全宋变法】正式开启,最热闹的一卷来喽,欢迎诸君品阅! (本章完) 第0210章:全宋变法,从架空两府三司开始! 正月二十七日。 赵祯下诏,擢拔范仲淹为参知政事,集贤殿大学士。 这是时隔五年后,范仲淹再次位列宰执官。 中书规制变成了一相四参。 而后,赵祯令群臣细阅王安石与司马光二人共同撰写的《论齐州变法总况书》。 两府三司的主官、台谏官们还阅读了那一竹筐齐州变法总汇文书。 …… 二月初一,垂拱殿内。 全宋变法第一次内朝集议开始。 中书、枢密院、三司、台谏、学士院等主要衙门的官员,尽皆到场。 王安石与司马光则是特招入内,当下二人未履新职,仍旧是州官。 官员们各个兴奋。 就连夏竦在入殿前都与文彦博和范仲淹聊了几句变法事宜。 既然反抗不了,便只能加入。 …… 稍倾。 赵祯大步走入殿内,群臣齐齐拱手。 赵祯坐下后,面带笑容,开门见山地说道:“近年来,我朝苦不抑兼并久矣,佃户流民、造反剪径之徒不断增多,更有人称‘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已到了不得不变之时。” “全宋变法之首策,理应是抑制田地兼并之策,而后再逐步实行青苗、免役、方田均税、农田水利、市易,均输六法,富国富民,众卿对此总策可有异议?” 抑制田地兼并之策。 即重新丈量土地,以田地质量优劣、田产数量划分等级,以不同级别,设置不同赋税额度。 此举可逼得大地主阶级分田于民。 减少贫民、佃户、流民,减弱贫富差距,以此维稳底层百姓,使得地方安定。 丈量出来的黑户田地,从免税阶层流出的田地,皆能增加朝廷国库收入。 富国富民,一举两得。 此话刚落,参知政事张方平第一个站了出来。 “官家,臣有异议!” “不抑兼并虽使得我朝出现大量豪绅地主阶层,将民间贫富差距逐渐拉大,但也并非没有益处。正是因为不抑兼并,土地流转入大量富户手中,才使得田地高产,很多无地之民以经商谋生,促进了商贸发展。” “臣担心,抑制田地兼并之策颁发后,虽能降低贫富差距,然田地产量恐怕会下降,此外,虽有官招商之策在前,但我朝商贸流动,势必下行!即使此策依旧能富国富民,但使得商贸流动减弱,非好事也。从长远来看,未来我朝的国库收入更依赖于商税而非田赋。” “臣认为,富国富民的同时,也应再立兴商之策,比如降低商税,以惠商贾。” 张方平虽在三司使的位置上做得不长,但他比其他人更懂得商贸的重要性。 这时,吴育站出来说道:“臣觉得张副相所言有理,臣建议在抑制田地兼并之策颁发后,将全宋商税至少降低一成。” “臣附议。抑兼并后本就不利于商贾,不对其施惠,必造成动乱,如果小商小贩都消失了,那商贸还如何流动!”宋庠开口道。 当即,夏竦也站了出来。 “臣亦附议。官家试想,若汴京城内的小商小贩,包括南郊市集的商贩发现种地可过得更好,他们定会返乡,若不降低商税以及杂税,如何留住这些人。” “商税绝不可降!” 三司使王尧臣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吓了众臣一跳。 只见王尧臣大步走出,面色阴沉地说道:“官家,当下的国库收支堪堪持平,若贸然降低商税,朝廷立马就会有亏空,实施青苗法需要大量的钱财,而贫苦百姓得田地后交纳田税是否稳定,依旧是未知数,商贸本就下行,以降低商税兴商,实属最差之策,三司恐撑不住!” “还未富国富民,就先让三司勒紧钱袋子过日子,实乃谬论。臣建议先富民而后再兴商,一同为之,可能两事皆做不好。” “不不不,富民与兴商必须同行,不同行宛如一条腿走路,根本无法走得长远!” “长远?现在不是考虑能不能走的长远,是国库能不能支持此策走出去,还未曾吃饱,何能思虑着吃好?” …… 顿时,几位相公激烈地争吵起来。 这已是朝堂议事的常态。 出发点不同,考虑的结果自然不同。 赵祯也是皱着眉头,陷入纠结中。 商税与田赋同等重要,朝廷自然也不能薄商人而厚农户,不然也会出现问题。 而此刻。 一直未曾说话的范仲淹看向不远处的欧阳修,欧阳修也恰好看到了范仲淹。 二人同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份无奈,可能只有二人知晓。 在庆历新政之时,也是这种氛围。 遇到某件事情,官员们吵成一团,皆是为国为民着想,皆是有理有据。 但吵到最后,要么是无法执行,要么是不断中和策略,待执行时,效果廖廖,未成一事。 唐介和苏良早已经习以为常,二人皆是以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聆听着,然后心中慢慢思索着如何解决该问题。 约一刻钟后。 赵祯见众相公提出的问题越来越多,各种隐患都揭露出来,不由得将众臣都叫停了下来。 他看向下方,问道:“台谏何意?” 唐介想了想后说道:“臣以为,可同时降低商税,使得商贸良性发展,不至于萎靡,引得商人不满。” 一旁,欧阳修则是摇了摇头。 “臣以为,官招商之策后,商贸本就兴盛许多,而今下沉一些,并无问题,还是应倾力解决贫富差距的问题,待民安定,商自然再能兴盛!” 欧阳修与唐介的意见也全然相反。 这时。 所有人都看向苏良。 王安石和司马光也都望向苏良。 他们当下还没有发言的机会,二人当下的想法也在左右摇摆。 苏良缓缓走了出来,道:“臣以为,此辩论根本毫无意义。” “凡事,越想越难,越拖越易弃,而越做则越简单。” “富民与兴商是否同时进行,还需要看我们实施不抑兼并之策的效果,此乃下一步。我们还未走出第一步,如何能看到第二步的深浅。此外,臣觉得,当下这种讨论全宋变法的方式是错误的。” “官家,范公、欧阳学士,不知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这与庆历新政讨论时的感觉相似,明明大家都很努力,都很累,所辩论的出发点也都是为国为民,然而辩论完毕后,似乎一点作用都没有,每个人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并没有丝毫改变。” 听到此话。 赵祯、范仲淹、欧阳修都不由得认可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种感觉。 穷尽其力说服对方,然而却收效甚微。 苏良接着说道:“官家,世上哪有十全十美之法,每个人的思考角度皆不一样,我们只需坚持总方向,在执行中随时调整即可。” “臣建议,新设临时官署变法司,用于全宋变法!” “此变法司,由官家直辖,两府三司各派出一名主官,台谏也派出一人参与。其余相公有监管、建议、质疑之权,但无参与决策之权,新法法策皆由变法司颁发!” “此法可大大提高变法之效,也能避免各项指令拖沓难行,每次经过一个衙门都需要解释一番。待变法结束,变法司就地解散!” 苏良这番话,直接让整座大殿都安静了下来。 似乎连呼吸声都停滞了。 这……这……这不是要将两府三司架空吗? 皇权专制,下令于民,此举实乃破坏祖宗之法。 如此胆大包天的主意,恐怕也只有苏良能讲得出来。 一旁,司马光听得一愣一愣的。 而王安石则是两眼放光,心中喃喃道:“妙啊,妙啊!原来还可以这样谏言!” 苏良一番话,一下子将王安石的为官思路打开了。 这一刻,宋庠大步走了出来。 “官家,此策绝不可行!朝廷大事,无不出于两府,此举乃是坏祖宗之法,不可为,绝对不可为!” 苏良一脸认真地反驳道:“怎不能行?两府三司皆会挑一人入变法司,以改拖沓旧习,且官家亲自坐阵,两府三司的其他相公亦有监督之权,若次次做事都要像今日这般争吵,处处解释,如何能够成事,既然开启了全宋变法,我们就应该大胆一些!” “事若不由中书,则为乱世之法,变法可以,但不可变祖宗之制!”张方平也忍不住开口道。 中书的各个相公,越是精研祖宗之法者,越是不赞同此策。 首相文彦博看向苏良道:“苏御史,此策有架空两府之嫌,有了变法司,两府还有何用?” 文彦博与苏良关系虽好,但此等涉及祖宗之法的大问题,他定然坚持自己的意见。 并且,中书若出一人,那定然是范仲淹。 他们这些相公都会被从变法事宜中排除出去。 吴育也摇了摇头,道:“臣也觉得此策过于冒失,不利朝堂稳固,实不可行!” 与此同时,夏竦也站了出来。 “此策若行,以后事事必以变法司所颁发的法令为主,绝对不可行!” 中书诸相公除了范仲淹没有发言外,其他人都持反对态度。 “变法司不过是临时官署而已,变法毕而官署散,如何能破坏朝堂稳固?此事一切都在官家掌控中!”苏良又道。 这时,欧阳修站出来说道:“官家,臣以为此策可行,若出现问题,再解散即可,难道就不能尝试一番吗?” 王安石也壮着胆子站了出来。 “官家,臣亦以为此策甚好,变法司非越权行事,只是去除冗政而已。” 群臣齐齐看向赵祯。 赵祯不由得再次想起了苏良那个问题:官家欲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还是欲与百姓共治天下? 他想了想后,说道:“朕觉得,变法司可立,有朕坐阵,朝堂官员皆可监督,有何不可,朕不认为此举忤逆祖宗之法!可先试行三个月,有问题再整改即可!” 听到此话,范仲淹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而其他臣子都再未提出异议。 大家心里都很明白。 当下的官家已不是十年前的官家,他决定的事情,很难被改变。 随即,赵祯看向苏良问道:“景明,变法司之台谏人选,非你莫属。两府三司人选,也由你来举荐。” 苏良想了想。 “中书人选,自然是范相;三司,臣举荐三司使亲自坐阵;至于枢密院,臣举荐枢密直学士梁适。” 听到此话,枢密使夏竦和枢密副使庞籍都是身体一颤。 如此重大的事情,苏良竟然直接将他二人忽略了。 夏竦两眼一瞪,来了脾气。 “官家,苏良实乃针对老臣,枢密院即使不是由老臣坐阵,也应有范副使坐阵,何意寻了梁适?梁适有我二人更宜掌控枢密院吗?” 赵祯也有些疑惑地看向苏良,感觉他的针对性过于明显了。 苏良来到夏竦和庞籍的面前,先是拱了拱手,而后道:“夏枢相,庞副使,景明知晓二位掌管枢密院的能力远在梁学士之上,然而全宋变法不仅考验脑力,更是考验体力,二位年龄实在太大,下官担心二位有心而无力!” 此刻,垂拱殿内站着的官员中,六十岁以上的只有三人。 夏竦六十四岁,庞籍六十一岁,范仲淹六十岁。 且夏竦和庞籍的身体确实一般。 这一年来经常因病请假,远远没有经常在西北的范仲淹看着年轻有活力。 这个理由,夏竦和庞籍还真不好反驳。 夏竦气得脸色铁青,憋了半天才整出一句:“老夫人老心不老。” 苏良不止一次讽刺夏竦老迈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 全宋变法之后,通宵达旦撰写奏疏,乃是经常性的事情,六十多岁的老人确实吃不消。 御座上,赵祯点了点头:“夏枢相、庞副使,景明所言,确实有道理,二位年事已高,监察此次变法即可。” 夏竦和庞籍只得无奈拱手,不再多言。 紧接着,赵祯挺起胸膛。 “那今日便议到这里吧!苏景明,伱负责寻一处衙门作为变法司办公之处,至于何时颁发全宋变法第一策,待变法司挂牌之后再议!” 说罢,赵祯便离开了垂拱殿。 群臣分别散去,有人欢喜有人愁。 王安石和司马光也跟在苏良的后面,待变法司成立后,那里定然有二人的一席之地。 (本章完) 第0211章:变法司挂牌,抑田亩兼并法落地 二月初三。 新官署变法司的位置便被苏良定了下来。 地点位于宣德楼与右掖门中间,乃是进奏院旁的一处合院改建而成。 地方不大,但临近禁中,且较为僻静,乃是讨论政事的好去处。 二月初四。 此处便挂上了赵祯亲书的“变法司”三字牌匾。 紧接着。 王安石被任命为三司度支推官,司马光免试任馆阁校勘。 二人的官职皆为虚职。 在全宋变法中,他们将全程留在变法司。 二月初五。 参知政事范仲淹、三司使王尧臣、枢密直学士梁适、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三司度支推官王安石,馆阁校勘司马光便搬到了变法司。 此外,赵祯安排了三十余名吏员,负责抄写传送文书、呈递信息、司内杂事、众人吃喝等。 他也将经常在这里办公。 在此处,众人只需一心思索变法即可,其余杂事,朝廷皆会安排妥当。 全宋变法,注定是一项漫长而繁琐的事务。 苏良等人自然不会没日没夜的思索新法之策,他们的旬休假日、放衙时间皆与以前相同。 而且,还多了一笔俸禄。 不过像王安石这种工作狂,让其休沐时去勾栏逛一逛,去听个小曲,根本不可能。 这比杀了他都让他难受。 他注定是一名为大宋变法事业奋斗终身的人物。 范仲淹、苏良、王安石、司马光,这四人组合产生的能量,超乎了所有人想象。 学问深度、政事认知、谋略智慧、道德品行,皆是上上品。 尤其是做事的效率,沟通的方式,让三司使王尧臣和枢密直学士梁适直呼:非人哉! 这四人若是主掌三司或枢密院。 估计三五日便能将一个月的事务都完成的井井有条。 效率之高,令人惊叹。 …… 二月初十。 变法司颁布了第一条变法之策:抑田亩兼并法。 “丈量清查土地,抑制恶性兼并,以田亩优劣、数量,设定不同赋税额度,鼓励地主商贾还田于民。” 往昔,朝廷法令都是通过邸报传至各州各府。 但这一次,除了邸报外,在苏良的建议下,赵祯令各个地方将此变法之策皆在州报府报之上刊载。 务必使得全民知晓,为何施行抑田亩兼并法以及此法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如此一来,就规避了一些地方滥用法令谋私的现象出现。 也解决了王安石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菩萨是好的,就怕和尚把经念歪了。 抑田亩兼并法自颁发后,百姓们各个欢欣鼓舞。 而那些将要卖地的商贾地主也都未曾抱怨,在施行官招商之策时,朝廷已经打过了招呼。 他们已有心理准备,且很多地主豪绅早就将田地售出了。 当然,也有对此策不满的。 这类人就是一边依靠着剥削佃农种地赚钱,一边在他们走投无路时放高贷的奸商。 朝廷要打压的就是这类人。 他们来财不义,断他们的取财之道乃是朝廷应该做的。 此次,曹家作为外戚之首,再次做出表率。 售卖大量良田,还之于民。 宗室外戚皆有部分免税之权,他们这样做不但利民,而且富国。 曹家做过示范后,其他的宗室外戚也都纷纷效仿。 有人虽然不愿,但却不得不做,因为当下的形势已经完全变了。 与此同时。 汴京城的科举省试也将进行。 此次试题的方向,依旧延续上届的“重策论而轻诗赋”,意在选拔出对朝廷有用的良才。 令赵祯和群臣意料之中的是,抑田亩兼并法颁布之后,开封府很多做小生意的百姓都纷纷开始购买田地。 令众人意料之外的是,百姓们买完田地后,并没有放弃做生意。 当时,众人皆认为,百姓有田后,商贸自然会下沉,若商贸流动出现巨大问题,朝廷就必须降低商税去拯救了。 但从目前看来,此策对开封府的商贸情况并未有太大影响。 一切担忧都是多余的。 苏良始终没有想明白这里面的道理。 直到回家后他向岳丈唐泽讲到此事,唐泽的一句话让他茅塞顿开。 “不要将百姓当成种田的,百姓是杂家,能种田,能捕鱼,能是木匠、铁匠、也能是商人。” 百姓的谋生方向是多元化的。 他们有了田地后,依然想要让家人过得更好,故而便不会放弃手中的买卖。 只要在农忙之时回家收割便可。 拥有田地,使得他们得到了安稳,能有一个家。 而手里的买卖,使得他们能够改变命运或让他们的孩子改变命运。 若不是生活无望,百姓也不会冒死造反。 而今,这条抑田亩兼并法,让底层百姓的眼里渐渐有了光。 …… 二月二十二日,午后,阳光灿烂。 范仲淹、王尧臣、梁适、苏良、王安石、司马光六人坐在院内的石台旁,晒着太阳。 这是文彦博教给众人的养生之法。 若是晴冷之日,经常长坐而不动,最好每日中午左右,晒上半个时辰太阳。 不但解乏,而且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众人不知会不会有效果,但此等天气晒着暖阳,确实舒服。 就在这时。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根本无须抬头看,便知是欧阳修来了。 自打变法司成立以来,欧阳修经常来串门,美其名曰可为众人的文章润色,其实就是来唠嗑的。 他最景仰的两个人,范仲淹和苏良在这里;他最看好的两个人,王安石和司马光也在这里。 欧阳修兴奋地走到众人面前,道:“诸位,今日告诉你们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苏良等人同时看向欧阳修。 “河北路传来消息,辽帝耶律宗真亲率大军发兵三路攻夏,将与西夏全面开战!” “据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耶律宗真看到了辽国特使耶律庆和西夏特使杨怀素互骂的滑稽戏。” 听到此话,范仲淹六人都兴奋地站起身来。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辽夏相斗,大宋的西北边境与河北边境便可保平安。 如此一来,大宋的变法便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要知,一场战事足以摧毁掉一切法令条文,变法如同闭门修炼,唯有不受干扰,才能事半功倍。 此战也在苏良的意料中。 辽军向来自认兵力天下第一,在河曲之战输给西夏后,耶律宗真的惨状与大宋太宗皇帝在高粱河之战时差不多,险些被擒。 如此奇耻大辱,好面儿的耶律宗真自然忍不了,且西夏屡次扰边,更是令辽国愤怒。 而今西夏内乱,国主年幼,乃是复仇的大好时机。 “今时,我大宋几乎将天时地利人和占全了,希望全宋变法能有一个好结果。”苏良喃喃道。 注:史料记载,辽重熙十八年(即宋皇祐元年),耶律宗真发兵三路攻夏,辽夏第二次贺兰山之战爆发。 (本章完) 第0212章:告御状!四名老者闹金榜 二月二十八日。 科举省试开考,一众举子进入考场,汴京城一下子安静了许多。 午后,变法司。 范仲淹、王尧臣、梁适、苏良、王安石、司马光六人聚在一起。 范仲淹拿着一份由王安石起草的青苗法文书,微微皱眉。 “一分利,尤不薄也,此法仍有与民争利之嫌!” 青苗法的主要内容是:在春秋两季庄稼未熟之时,朝廷贷出青苗钱,而偿还期为秋季收成之后,到时需加纳一分利钱。 所谓一分利钱。 假设百姓借贷青苗钱为一贯钱,则百姓到偿还期需偿还一贯一百文钱。 此利息与民间借贷常见的三分利、五分利甚至倍息,要低很多了。 在齐州试行青苗法之时,王安石坚持至少两分利,最后在苏良的劝说下才降至一分。 一旁,王安石解释道:“范公,这一分之利包括官吏之俸、辇运之费、水旱之灾、鼠雀之害,公家不能无所赚也。” 青苗法,乃是王安石的得意之作。 其目的是民不加赋而国用足,自然不可能令朝廷白忙碌一场。 而赵祯最欣赏的便是这个目的。 苏良补充道:“范公心慈,然一分利已经是最低了,若降至半分,恐朝廷就要朝里面搭钱了。” 范仲淹点了点头。 “其他条令,我倒是没意见,你们也都讲一讲!” 枢密直学士梁适开口道:“青苗法之目的,乃是以富国为主,富民为辅,亦是从富民豪商的口袋中取利,我担心会激起民愤。在民间能发出声音的,皆是这类富民豪商,而非佃户贫民。” 范仲淹露出一抹笑容,道:“此等情况定然会发生,我们只有硬着头皮做下去,为绝大多数百姓谋求利益。至于如何平息民愤,考验的便是底层官吏的应对能力了。” 庆历新政时,范仲淹经历的乃是无数士大夫官员的“官愤”,官愤比民愤更烈。 若不是困于党争,新政也不会虎头蛇尾。 范仲淹很清楚青苗法施行后将会付出的代价,有舍才有得,唯有不妥协地坚持下去,才能有所成。 这时,三司使王尧臣开口道:“此文书中有一句话乃是针对官吏而设,叫做‘计息推赏,否则废黜’,我担心官员们为了政绩易会强行摊派,导致富民变穷!” 所谓:计息推赏,否则废黜。 就是将青苗法的执行情况与地方官员的政绩挂钩,做得好可擢升奖赏,做得差则会被降黜惩罚。 苏良支着下巴,摸了摸鼻子。 他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 齐州变法能够高效率执行且出了成果,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王安石与司马光的执行力。 但而今大宋底层官员的执行能力让人不得不忧虑。 一旦执行力过弱,再好的策略都会变味,甚至变为害民之策。 这一刻。 苏良又不由得想起他思索许久的考成法。 “立限考事,以事责人,破格擢升,以举贤才。” 此法可大动吏治,更改当下官员的磨勘考课制度。 但他很清楚。 当下的官家并不愿动朝堂吏治,他提此策,还缺少一个合适的契机。 苏良想了想,道:“确实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咱们唯有等到执行过程中再加以调整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 随即,众人在青苗法文书上分别签字,将原件呈递禁中,又抄录三份,命人送往了两府三司。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若有异议,可直接去面圣。 赵祯可接受他们的建议,也可置之不理。 新法策略,无须中书下诏,只需赵祯手诏,便可令新法司颁发。 这样免除了许多复杂环节,使得效率提高了许多,同时也加大了赵祯的皇权。 苏良之所以一直建议官家与天下百姓共治天下。 乃是因他知道赵祯若能皇权专制,所做之事,定将都是利国利民,此对全宋变法大有裨益。 …… 三月初一。 经由赵祯手诏,变法司颁布了全宋变法后的第二条新法法令:青苗法。 全宋即时施行。 赵祯与群臣设定的是至少间隔一个月,才能颁发一种策略。 但由于去年京东路、河北路的百姓遭遇大范围水灾,很多百姓急需青苗钱买地种田。 故而,青苗法直接紧挨着抑田亩兼并法,全宋施行。 至于此法策带来的效果,至少到年尾之时才能看得出来。 …… 三月初八,科举放榜日,唱名仪式结束后。 无数人围挤在金榜前。 此次科举,共有一百七十四人进士及第,一百六十人赐进士出身,还有二百九十人赐同进士出身。 不得不说,张尧佐虽然品性不行,但看人的眼光还是蛮准的。 考生冯京在乡试、会试、殿试三次考试中皆是第一名,连中三元,喜提本届状元。 此外,范纯仁、王安石长兄王安仁也都在金榜之上。 与此同时,榜下捉婿正式上演。 许多富绅达贵带着家仆出动,只要上榜未婚者,也带走再说。 捉婿之事,也并不是富绅达贵一头热。 很多寒门子弟金榜题名后,也欲娶一个富家千金,改变家庭情况,只要后者长得不是特别丑,双方各取所需,极易成事。 甚至有些进士,今晚便有可能洞房花烛。 这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主要原因。 一朝登榜,名利双收。 入仕,乃是大宋所有男人奋斗的目标,其余事,皆是不务正业。 就在这时。 四名衣衫破旧的老者突然抓住了一个站在金榜前的年轻人。 其中一名老者高喊道:“此人在科举中作弊!此人在科举中作弊!” 这道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不远处。 翰林学士赵概听到这道声音,迅速扭过脸来。 此次科举,他全程监察,根本不会出现任何徇私舞弊的情况。 “他作弊!他作弊!”又一名老者高声道,引得无数人都围观了过来。 这四名老者,两人抱腿,两人抱手臂,使得被困的年轻人根本无法挣脱。 年轻人只能愤怒地喊道:“快走开,我压根就不认识你们!” 这时,赵概带着数名禁军士兵走了过来。 “放开他!” 四名老者见有官员来了,才放开了那名年轻人。 年轻人连忙朝着赵概拱手。 赵概微微点头,他认识这名年轻人。 其名为许同,生在官宦家庭,早有才名,考中进士并无意外。 他看向许同。 许同一脸懵,道:“赵学士,我……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考场之地,谁能作弊,这四个老头简直就是疯子!” 赵概看向四名衣衫破旧的老者,问道:“你们称他考试作弊?可有证据?” “有。”一名老者道:“他叫做许同,他爹叫做许重山,本是楚州兴化县知县,现在刚履任海州知州。我们有他作弊的证据,但……但我们只能告知官家。” 赵概一愣,没想到这四个老头对许同了解的如此清楚。 “告知官家?老夫乃是当朝翰林学士,本届知贡举,难道伱们信不过?” 四个老头嘴巴一撇,几乎同时道:“信不过。” “难道就不能去登闻鼓院告状?非要在金榜之下闹!” “我们也信不过,我们要见官家!” 赵概见周围百姓越围越多,想了想道:“跟我来吧,我立即向官家禀报。” 赵概深知官家脾气。 科举取仕乃是朝廷最紧要之事,容不得半点瑕疵,官家若知此事,定然会令四人觐见。 (本章完) 第0213章:景明,此策若成,你足以配享太庙! 禁中后苑。 赵祯参加过金榜唱名后,正在偏殿休息。 翰林学士、本届知贡举赵概突然来报,有四名老叟在金榜下闹事,声称有举子作弊,且要求面圣才会道出证据。 赵祯不由得迅速来到了前殿。 科举乃是朝廷大计,容不得有半分污点。 片刻后。 赵概带着上榜进士许同和四名老者,来到赵祯面前。 四名老者见到赵祯,瞬间老泪纵横,跪在地上便嚎啕大哭起来。 一边大哭,一边道着委屈。 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撕心裂肺。 赵祯并听不清楚,但见四位老者的状态,便知他们定然是经受了巨大的委屈。 四名老者哭了近半刻钟才慢慢停了下来。 一旁的赵概,急得直跺脚。 赵祯令内侍为他们拿来毛巾,先擦了擦脸,而后才问道:“你们到底有何事,可尽向朕道来。” 赵概在一旁补充道:“四位,可令一人向官家道之,先告知你们的身份,然后再言其他。” 当即。 一名瘦弱的老者抹了抹脸上的泪珠,道:“官家,我们……我们终于见到您了!” “我们是楚州兴化县的村民,我们……我们……我们不是来揭露他作弊的,而是……而是要状告他的父亲许重山。” “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才去闹金榜,谎称他科举舞弊!” “我儿曾来京城告御状,但刚欲敲响登闻鼓,便被人抓走了,然后就再无音讯,可能已经……已经被谋害了!” “官家,楚州兴化县知县所谓的大兴水利之功完全是假的。” “他为图政绩,毁掉了我们周边四个村子足足二百多家的庐舍坟墓,这让我们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我们多次进京告状,都被拦了下来!” “此外,他去年九月所抓的一名贩私盐的刘姓商人,乃是误判。刘员外是个好人,根本没有贩私盐,查获一千五百斤私盐完全是假的,是他为了缩短年资升官……” 一旁,翰林学士赵概听得触目惊心。 官员政绩造假,也时有发生。 但像这种为修水利而毁庐舍、掘坟墓者,特别是以栽赃贩私盐为借口的,简直是前所未有。 当下,大宋朝廷对盐业全面垄断,禁止任何个人炼制、售卖私盐。 炼私盐三斤以上者,死罪;携带官盐入禁地售卖者,十斤以上,死罪。 其中,地方官员若捕获私盐售卖者,可缩短年资升迁。 一次查获一千二百斤私盐,可提前一年升官;一次查获一万斤以上,当年便可升官。 朝廷这种做法本是为了维护盐税的收入,哪曾想有官员竟然敢如此钻空子。 这时。 一名小黄门将许重山的资料文书呈递到了赵祯面前。 赵祯仔细一看,发现许重山由楚州兴化县知县提前一年升迁为海州知州的主要原因,便是因为兴修水利和捕获私盐售卖者。 当即,赵祯看向许同。 许同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官家,我……不知,我皆不知啊!” 赵祯没有再理会他,看向赵概,道:“赵卿,你将这四位老者安置到开封府闲舍内,此外将许同也软禁在开封府,朕将会派遣左司谏何郯详查此事,待水落石出后,再给百姓一个交待。” “臣遵旨。”赵概拱手。 当日,左司谏何郯便奔向了楚州兴化县。 与此同时,赵祯命开封府与御史台彻查,为何百姓无法敲响登闻鼓。 …… 很快,此事也传到了京朝官们的耳中。 众人皆感到匪夷所思。 一些官员真是为了仕途,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污蔑商人售卖私盐,视其性命为草芥,而后借此提前一年升迁,真是无耻至极!”王尧臣忍不住感叹道。 王安石长叹一口气。 “民间乡里,底层官员欲草菅人命,实在太简单了!” 听到这话,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心中喃喃道:或许,呈递考成法的契机来了。 三日后。 在唐介与包拯的联合纠察下。 查出了上百名涉嫌阻碍百姓敲响登闻鼓的吏员和百姓。 阻拦百姓敲响登闻鼓告状,已经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消息买卖市场。 大宋允许百姓越诉。 这导致一些登闻鼓院的吏员和周边居住的一些百姓,专门以此谋生。 他们狼狈为奸。 发现有告状的百姓,先将其拦下,设法看到诉状,然后告知被告之官员,使其出钱免灾。 甚至有些人直接将告状之人拦下。 只需告知那位被状告的官员,便能拿到奖赏。 底层百姓,极易被哄骗。 他们即使来到汴京城,也不知找谁有用,更不知能找到谁。 …… 三月十五日。 左司谏何郯将案件卷宗经由驿兵呈递到了赵祯的面前。 经查,四名老者所言,句句为实。 许重山为个人仕途,好大喜功。为兴修无用之水渠,毁坏了二百多户百姓的庐舍坟墓。 诬陷当地商人贩卖私盐,草菅人命,统统属实。 此外。 以资政殿学士知扬州的韩琦,现任福建路转运使的大胡子蔡襄,也各自纠察出三项相同的案例。 两浙乃产盐贩盐之地,此等事件自然多发。 赵祯看到这些案宗后,气得一整天都未曾吃饭。 这些贪官酷吏,死罪难逃。许重山之子许同也必然会被取消功名。 而这一晚,苏良也是至三更才入眠。 他将心中所思的考成法写成了一篇千字文章,并命名为:官员考成策。 …… 翌日一大早。 苏良并未将此策呈递禁中,而是先去谏院寻了欧阳修,他想让欧阳修看一看,此策是否可行。 欧阳修仔细一看,愣了许久后,一脸崇拜地望向苏良。 “景明,伱……你……是要……将我大宋的士大夫官员都培养成包希仁或王介甫吗?” 苏良不由得笑了。 一代文宗说话确实有趣,这个比喻非常形象。 官员考成策的精髓,便是立限考事,以事责人,即在有限的时间内考察官员政绩。 具体做法就是:命地方官员将每月应做之事皆记于三本账册之上,一本自留,一本留中书,一本留台谏。 朝廷考察官员的规制由年考变成了月月考。 当月未完成任务者。 按照事件大小,缓急程度,皆会受到降级或罢黜的处分。 此法可使得层层监察,减少欺上瞒下,不重实效,伪报虚报,以及令朝廷政令化为一纸空文的情况出现。 真正针对的,便是当下有实职差遣的地方官员。 此外,这种“月考制”也可将那些无能无才、滥竽充数的人揭露出来。 依照目前苏良设定的考核难度,若严格实施,未来半年至少有一成的官员会被罢黜。 早先,范富新政的“明黜陟抑侥幸”是减少吃朝廷这口大锅饭的官员,而苏良此策,则是使得无政事才能的官员,吃不了这口大锅饭。 此策一旦施行,那接下来最忙碌的恐怕就是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了。 欧阳修笑着道:“景明,此策若成,你足以配享太庙!” (本章完) 第0214章:苏景明,你这是与天下官员为敌,欲乱天下! 三月十七日,午后。 苏良收到内侍省诏令,赵祯将于明早在大庆殿召开朝会。 但凡在京朝官,都必须参与。 全宋变法之初,金榜唱名之时,竟发生地方官员政绩造假之丑闻。 赵祯自然要整饬一番吏治,令百官引以为戒。 苏良不由得大喜,呈递《官员考成策》的绝佳时机终于来了。 此次,苏良并不打算先将此策呈递到两府与禁中,而是准备在明日朝会上直接汇禀。 主打一个出其不意,使得反对者无暇思索对策。 此外,除了欧阳修,他也未曾将《官员考成策》拿给任何人看,包括变法司的所有人。 苏良乃是以台谏官的身份呈递此策。 他知晓。 此策一出,他甚至有可能成为全天下地方官的公敌。 此策无论是否能行,都不宜影响当下的变法进程。 …… 三月十八日,清晨。 近五百名朝官身穿朝服,齐聚大庆殿。 首相文彦博率先宣读了对政绩造假官员的惩罚决定。 贩卖私盐者当死,这些利用私盐污蔑商人的官员更当死。 这一刻,朝中无人再提“刑不上士大夫”的说法。 如此行径,破坏的乃是大宋官员的磨勘考绩体制,有伤国体,与谋反无异。 随即,赵祯开启了一番敲打众臣的讲话。 “我朝承平近百年,向来对士大夫官员优待有加,官员理当鞠躬尽瘁、报效朝廷,而非欺上瞒下,虚报谎报,为仕途而不择手段……” 赵祯讲了足足有近一刻钟,俨然一个苦口婆心的老夫子。 大宋欲富强。 需要靠着所有士大夫官员的共同努力,仅凭一小部分人,无异于痴心妄想。 他讲完后。 群臣拱手,齐齐山呼:“官家圣明,臣定当引以为戒!” 苏良面带无奈。 这种敲打如蜻蜓点水,待朝会邸报下发到地方官员手里,警醒效果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为了仕途,为了利益,很多底层官员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有学问的人坏起来,造成的破坏性要比普通百姓大多了。 …… 就在赵祯准备散朝之时,苏良从队列中大步走了出来。 “官家,此番训斥,或可使得朝堂官员们引以为戒,但却不足以使得地方官员警醒!” “欲改官场陋习,再次避免此等丑事发生。臣建议,新设法令,澄清吏治,臣特呈《官员考成策》,请官家阅览!” 苏良说完后,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 “官员考成策?何为官员考成策?”赵祯面带疑惑。 一旁。 一名小黄门将苏良的奏疏呈递到了赵祯的面前。 范仲淹、唐介等人也都非常好奇。 苏良这次撰写出新的策略,竟然没有与他们有丝毫沟通,这有些反常。 在赵祯阅读奏疏之时。 苏良朝着朝臣们解释道:“考即考绩,成即成果,官员考成策的核心,乃是立限考事,以事责人。” “纵观强汉盛唐,由盛转衰之时,皆有一种原因,那就是吏治日敝,流于形式,官员之间相互推诿扯皮,此法正是为抑制朝堂颓废之风。” “此策的具体做法是:将我朝原有的官员考绩,由年考化为月月考,设立月考制度,月月有月报,年年有年报。” “自中书以下,所有拥有实职差遣的官员都需将朝廷派发、差遣应做之事根据缓急,立定程期,记录于三本账册之上,此账册定名为考成册,一本自留,一本交中书,一本交台谏或监司!” 所谓监司。 即各路的转运司、提点刑狱司、安抚司、提举常平司,包括各个州府的通判,也拥有监管之责。 监司,也被称为外台,主要受朝中台谏官监察。 “中书、台谏或监司每到月底对下面官员进行考察,对完成之事予以注销,视为政绩。所有朝廷规定期限之事,违限一月以上者问罪,三月以上者降职,半年以上者罢职……” “同样,台谏与监司、中书互相监管,亦立月报,由官家定赏罚。” …… 苏良解释完毕后,殿内的官员们都认真思量起来。 逐渐明白了苏良的意思。 简单来讲:当下官员处理政事的状态如在花园中散步,而此策要让众官员变成百米冲刺状态。 不然,或降罪,或罢职。 顿时,下面的官员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这……这不就是让月月立军令状吗?完不成就要被问罪,如此一来,我们与牛马何异?” “此策简直是胡闹,正所谓苛政猛于虎,而今苛政,不是于民,而是于官,实乃荒缪!” “诸位细想,此策若施行,全天下官员都将受到台谏与监司监管,台谏官是要专权啊!” “此策若行,官衙事务至少会提高两倍之多,完不成就要受罚而不考虑其他原因,这……这不是逼着我们致仕吗?” “太祖太宗有言,须厚待士大夫官员,这……这是逼得我们要日日在官衙劳作,我不同意,绝对不同意!” …… 朝官们皱着眉头,鲜有认可此策者。 而唐介、包拯、王安石三人听到此策,则是两眼在放光。 此策可激起官员干劲,使得天下官员一心扑在政事上,事事有回应,件件有着落。 这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官场氛围啊! 他们早就觉得当下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们过得过于安逸。 不过,他们心里想的是裁减冗官。 苏良此策虽非裁官之策,但却胜于裁官之策。 若严格施行,必然能使得庸官、懒官、贪官等各种不良之官难以擢升,甚至离开要职, 此乃百姓之幸,朝堂之幸,社稷之幸也。 但他们也清楚。 提出此策者,必定会引得那些本来以为当官后便可作威作福哪曾想却要做牛做马的官员咒骂。 范仲淹听完后,微微一笑,捋了捋胡子。 文彦博、夏竦、吴育、张方平等相公,则是纷纷看向坐在御座上的赵祯。 赵祯看完苏良的奏疏后,侧身看向远方,显然是不准备立即表态。 这个态度,意味着赵祯是偏向苏良的。 夏竦想了想,当即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此策绝不可行。” “其一,有违祖宗之法。” “我朝设‘变法司’本就是与祖宗之法相背而行,而此策乃是压榨天下士大夫官员之策,我朝若不厚待士大夫,必定生乱,此策实乃乱天下之策,一旦施行,全宋必将乱象重生。” “其二,易使得台谏专权。” “而今,台谏已是势大权高,若再施行此策,那天下官员之仕途全都被台谏攥于手中,台谏以个人喜好排除异己,百官将苦不堪言,甚至威胁我大宋江山……” “其三,此举易逼得官员罢政。” “各州府之事,多如牛毛,地方州官若月月上报,违限便治罪,那因各种意外导致无法完成的官员,定生不忿之心,一旦累积,必将群起反对,可能会出现集体罢政的骚乱事件……” …… 夏竦的思路非常清晰。 一口气将他能想到的《官员考成策》的劣处尽皆道出。 苏良听完后,面色淡然地回答道:“台谏之权,皆为君授,何来专权之说。而今乃全宋变法之时,非常之时应行非常之事,朝廷需要能臣干吏,若不能行,不如致仕让贤!” 这时,一名官员身形颤抖的走了出来。 他伸出食指,指向苏良:“苏景明,你这是与天下官员为敌,意欲乱天下!” (本章完) 第0215章:火力全开,怒怼百官,吾策可续大宋国祚! “苏景明,乱天下!” 苏良已不止一次听到这类话。 有百姓所言、商人所言、书生举子所言。 这是他第一次在大庆殿上听到一名士大夫官员咬牙切齿地说出这样的话。 苏良与人论辩,向来不会谦让,该怼便怼回去。 他直面那位年逾不惑的官员。 “我苏景明到底是治天下还是乱天下,应由天下百姓来说,应由后世史书来言,而非你来讲!” “官员考成策就是为所有才不配位的官员而设,我大宋不缺官吏,却缺贤官干吏,有才者上,无能者下。惟有此,全宋变法的各项策略才能贯彻落地。” 这时,又一名官员站了出来。 “苏景明,我且问你,若一案三年未破,而主政官员将要升迁或去他处任职,依照考成法,难不成也要惩罚吗?各个州府这样的案件甚多。” 苏良面色严肃的回答道:“前案未结者,不可升职,若是去他处为官,必须时刻等待此案传询。若是致仕,月钱应减半。” “这……这……这实非我朝国策,若有上百名官员皆是如此,又该如何惩罚?” “官员考成策若实行,绝无法不责众之说,该罚便罚,我大宋最不缺的便是官员!” 苏良骤然提高声音,丝毫不惧得罪殿内的所有官员。 当即,又一名官员站了出来。 “各个地方州府,税收是否征足?匪盗是否及时抓到?农田水利是否达标,皆有偶然意外性存在。若因意外未完成考绩,该如何惩罚?” “皆以未完成考绩论处,人人皆有意外之事,为保公平,应一视同仁,全部惩处。” “那……那若上官为完成政绩,行逼迫之策,比如在问案时使得嫌犯屈打成招,又该如何判处?” 苏良淡淡一笑。 “此官员若能瞒天过海,那是他的能耐,算是政绩。然若被发现,自然加罪处理,且其上官连坐!” …… 苏良不间断地回答着官员们提出的问题。 他几乎不加思索。 对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皆主张以未完成政绩处理。 “官家,你都听到了吧,苏景明完全是疯了!” “他之所答,俨然违背我朝对士大夫官员的清明宽厚之策,我朝主张疑罪从无,而在他口中,但凡政绩无法完成者,一律重罚,不考虑任何原因,此策实乃暴虐之策,乃是令天下士大夫与朝廷为敌啊!” 他就差要说地方官员们将要被逼得揭竿而起、纷纷造反。 但已有此意。 …… 范仲淹、唐介、包拯等人也觉得苏良今日有些疯狂。 他包揽一切,几乎容不得范仲淹等人为其争辩说理的机会。 不过大家都是聪明人。 略微一想,便明白了苏良的用意。 此策若施行,定然得罪无数士大夫官员,苏良是想要将这份仇恨,全揽己身。 这一刻,大庆殿安静下来。 苏良也稍稍缓了一口气。 他之所以如此疯狂,乃是朝堂之上,理智的的官员有很多。 而他今日要做的。 就是将全朝士大夫官员围着的这口肉香浓郁的大锅推翻,令朝廷重新分配。 不能架锅烧柴寻肉者,皆无资格食肉。 赵祯看向苏良,道:“苏卿,群臣皆道此法严苛,乃暴虐之策,伱可有辩解?” 苏良挺了挺胸膛,朝前走了几步。 “回官家,臣亦知此策严苛,然任何意外,都不应成为怠政的理由,怠政亦是误朝廷事、害百姓命,不得不严惩!” “在臣心中,此策乃是为朝廷计,若施行,必可续我大宋国祚!士大夫官员为此做出牺牲而惠天下,并无不妥。” “可续大宋国祚!” 听到这个理由,赵祯一时气血翻涌,变得激动起来。 而后面一群士大夫官员则是恨苏良恨得咬牙切齿。 这样的理由,他们实难反驳。 这群高唱反调的官员对自己有着清晰的认知,知晓自己能力不行。 若施行此策,他们的官位必将不保。 本来因抑兼并田亩策,就坏了很多官员的财路,而今又要断他们的仕途。 这将直接导致他们整个家族渐渐衰落。 这比要了他们的命还严重,故而扯着喉咙反对。 “官家,唯有严法,可治重疾,此策若行,我大宋必将走向盛世之治!”苏良再次提高声音,望向赵祯。 顿时,后面的一群臣子都急了。 “官家,万万不可,我朝历来与士大夫官员共治天下,若薄官员,必出大祸患!” “苏景明一派胡言,官家切莫听他胡言,此举将会导致我大宋乱象重生!” “官家,此策实乃苛政,若贸然施行,我大宋各个州府将尽是酷吏!” “官家,莫听小人之言,苏景明是要毁了我大宋江山啊!” “官家,苏景明实乃为让台谏专权,此人居心叵测,实乃欲亡大宋江山啊!” …… 一时间,整个朝堂如菜市场一般喧闹,一众官员,皆跳着脚骂苏良。 若不是他们知晓不是苏良对手,可能有些官员都要被逼得动手了。 就在这时。 一名与苏良论辩过的官员突然躺在了地上。 口吐白沫,浑身颤抖。 一旁有官员连忙道:“官家,洪推官突发重疾,应速速休朝!” 苏良瞥了那官员一眼。 不知对方是装病还是真被他气出病来了,病的时机还真是恰到好处。 赵祯刚欲张口,苏良便抢先道:“官家,只是一名臣子昏厥而已,将其送走医治即可,无须休朝,臣建议今日必须论个明白!” 苏良眼眶微红,语气甚是强势。 “官家,苏良……他……他已有权臣之态,此乃我朝大害也!”又一名官员扯着嗓子喊道。 赵祯想了想,语气平淡地说道:“接着议。” 当即。 两名内侍将那名昏厥的官员朝着外面抬去。 苏良忍不住道:“官家,此类身体虚弱之官,建议令其提前致仕,不然定然无法完成每月考绩,实乃拖朝廷后腿。” 这时,刚被抬出门口的那名官员,身体再次颤抖,脑袋一歪,眼睛一翻,竟昏厥了过去。 这次应该是真的病倒了。 接下来,群臣继续开始论辩。 赵祯也认真思考起来,他非常欣赏苏良此策。 “开盛世之治,为大宋延续国祚!” 此话令赵祯几乎丧失了抵抗力,但赵祯也知群臣所讲的后遗症必会发生。 一时,他也甚是纠结。 约一刻钟后,赵祯叫停众臣,看向前面的相公们。 “诸位相公以为此策如何?” 文彦博率先道:“此策是解药亦为毒药,臣以为此策易使得我朝涌现诸多酷吏,与国策不符,臣反对。”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夏竦、张方平、宋庠、吴育、王尧臣都纷纷附议。 在他们眼里,此策乃是“杀人不见血”之策,一旦施行,必出乱子。 这时,范仲淹站了出来。 “此策非治国之良策,但却为救时之良策,臣以为,当下乃全宋变法之时,此策可行。” 庆历新政之败,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范仲淹心太仁慈,才给了反对者栽赃嫁祸的机会,故而这次他赞同此策。 “臣附议!” “臣附议!” …… 包拯与众台谏官纷纷表示附议。 这时,一直都未曾发言的欧阳修大步走出。 “官家,此策确有诸多弊病,但瑕不掩瑜,臣以为此策不宜连续用,但可间歇用。” “比如我们先施行三个月,过严则罢之,过松则再行之。既能挑选出贤官干吏,又不会使得官员们因政事过多而怨声载道,岂不美哉?” “过严则罢之,过松则再行之。” 听到此话,赵祯的眼睛瞬间亮了。 别的策略若断断续续,必然难以生效,但此策若断断续续,反而能减少诸多弊病,且可出效果。 一旁,苏良不由得长呼一口气,这是他与欧阳修早就商量好的计策。 他先闹大,使得官家知晓优劣之势,而后欧阳修再出中和之策。 当时,欧阳修对此策的形容是:百官皆为朝廷牛马,不能吃饱喝足而不劳作,也不能令其总是挨着鞭子埋头向前,在挥鞭使得牛马前行一段后,可以让其停下,吃饱喝足,如此才能走得长远。 而这时。 赵祯突然看向苏良,而后又看向欧阳修。 他瞬间明白。 这两人乃是一个在唱红脸,一个在唱白脸,定然是早就商量好的计策。 赵祯细细一品。 若苏良直接呈递此策,他定不会同意。 但而今苏良用这种方式,使得赵祯看到了群臣反对的理由,他倒是觉得可以如欧阳修所言那般实施。 士大夫官员们过得确实过于幸福安逸,该让他们当一段朝廷的牛马了。 (本章完) 第0216章:《官员百日考成策》颁行,苏景明禁足在家 此刻,已过午时。 近五百名朝官因《官员考成策》争论了足足三个多时辰。 大多饥饿难耐,体泛无力。 赵祯从御座上缓缓站起身来。 群臣尽皆抬头。 很多官员面带愁色,已猜到了赵祯的决定。 赵祯干咳一声,朗声道:“朕以为,《官员考成策》虽有诸多弊端,然在全宋变法之期,依然可用!” “官……家……不……不可啊!” 一名老臣听到此话,直接从队列中奔出,拱手完毕后,就要再次上谏。 赵祯面带怒色,冷声道:“听朕讲完!” 这一声,帝王之态尽显。 那名老臣只得将已到嘴边的话语咽了回去,然后悻悻地回到队列当中。 赵祯缓了缓,继续道:“不过,当下的《官员考成策》仍有待完善,欧阳学士所言的‘过严则罢之,过松则再行之’可以考虑加入其中。朕欲令两府再将此策完善一番,而后择日颁行,众卿以为如何?”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眼前一亮。 官家这招,着实是高。 他没有令苏良完善,也没有令变法司完善,而是令两府完善,说明他既想施行此法,又欲令两府修改个中细节,以免下面的官员都变成了酷吏。 这也算是给群臣一个台阶。 《官员考成策》的主方向不能动,但具体细节依然可以视情况修改。 文彦博立即会意,当即拱手道:“臣等定倾力将此策修改妥当。” 紧接着。 夏竦、吴育、张方平等人也都纷纷拱手。 官家点头,台谏认可,两府相公皆无异议。 其他臣子若无特别扎实的理由,再言反对根本无用。 顿时,群臣皆不再言。 赵祯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再次恢复仁君之态,道:“已至午后,众卿定然都饿了,速速回去吃饭吧!” …… 三月二十四日,午后。 《官员考成策》八易其稿,终于定稿,并更名为《官员百日考成策》。 此策的内容并未大改。 但在两府相公的商讨下,将此策定义为一种“非常规”策。 即在地方吏治过于松弛之时,才会施行此策,意在使得官员们警醒。 此策将在四月一日起颁行,百日后结束,而后视其成果再决定何时开启下一个百日。 对此,苏良也并无异议。 大宋当下的吏治,可用猛药,但不能一直喂猛药。 如此做。 已经足以使得很多慵懒之官支棱起来了。 …… 四月初一。 《官员百日考成策》正式颁行,全宋各个州府即时施行。 地方官员骂声不断。 不是骂朝廷,不是骂此策,而是骂提出此策的苏景明。 苏良此策,直接将他们的安逸日子拦腰斩断了。 而一些能力不足者,在这百日内,必然甚是煎熬。 这百日的考绩也影响着年底的总考绩。 一些能力差、依靠着关系蒙混过关的官员要倒霉了。 而一些有卓越处事能力的官员,则会从中迅速涌现出来,将不再成为冗官体系下的遗珠。 这两日,苏良总是忍不住打喷嚏。 他明显感觉到,除了台谏、文彦博、包拯等几个好友外,其他官员见到他不是阴阳怪气,便是全然不搭理。 他们认为苏良是为了自己的仕途,而严重破坏士大夫官员阶层的利益。 官员们私下骂苏良的声音甚多。 诸如:当朝第一奸臣、媚主之臣、乱天下之人、酷吏等等。 苏良对此并未在意。 想要做一名卓越的台谏官,得罪人是常有的事情,没有朋友也是常态。 更何况。 他还有欧阳修、唐介、包拯、王安石、司马光等几个至交好友。 与此同时。 抑田亩兼并策与青苗法在民间也有了一些反馈。 河北、京东路推行得甚好,江南富庶之地和西北区域则是一般。 这都在苏良等人的意料之中。 百姓的穷富、对土地的依赖程度、对朝廷的信任程度都影响着这些法策的执行。 只要是整体上行,新法便大有可为。 …… 四月初五。 辽国与西夏的战事信息传到大宋境内。 辽军攻夏不顺,一路军队过于冒进,遭遇西夏袭击,死伤惨重。 另外两路不再冒进,全军都在贺兰山休整。 苏良预料,此战极有可能是雷声大雨点小,待辽国粮草不足,必然会撤兵。 西夏兵彪悍,再加上其境内恶劣天气不断,辽军长途跋涉,并不占据什么优势。 此等结果,也是大宋乐于见到的。 两方相耗,对国力影响极大,而大宋则是在蒸蒸日上。 …… 四月初八,天气渐渐转暖,人人都将厚袍换成了薄衫。 变法司,庭院内。 范仲淹、苏良、梁适、王尧臣、王安石、司马光六人正在晒暖闲聊。 这时,张茂则突然带着数名皇城司士兵大步走了过来。 苏良等人皆是一愣。 张茂则前往各个衙门,身后跟着的一般都是内侍。 要么宣旨言事,要么赏赐物品。 若其后面跟随的乃是皇城司士兵,那大概率便是问案或抓捕。 张茂则向来都是见人就笑,但此刻却面色严肃,显然是有不太好的事情发生。 张茂则径直望向苏良。 “苏御史,奉官家口谕,令你即刻归家,而后禁足于宅内,无官家诏令,全家皆不可外出。” “啊?”苏良顿时愣住了。 如此惩罚,显然是自己犯事了,且这件事还不小。 说罢,张茂则一摆手。 两名皇城司吏员来到苏良的面前,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苏良见张茂则不愿再多言语,也不多问。 依照他与张茂则的关系,对方若能告知苏良,绝对不可能有所隐瞒的。 随即,张茂则朝着范仲淹等人拱了拱手,便欲离开。 就在王安石准备追问时,却被范仲淹拦了下来。 朝堂有朝堂的规矩。 张茂则代表的乃是官家,其不讲原因,定然是因不能讲。 在张茂则将苏良带走后,王安石忍不住道:“范公,突然将景明禁足于家中,此事定然不小啊!” 范仲淹点了点头,道:“我先去政事堂打听一番,你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莫乱了阵脚。” 其他人纷纷点头。 朝堂之事,向来诡谲复杂。 他们与苏良同属变法司,若他们也乱了阵脚,那影响的将是全宋变法。 …… 大半个时辰后。 张茂则将苏良带回了苏宅。 唐泽和唐宛眉都是一脸懵,在得知全家都将被禁足后,不由得皱起眉头。 唯有苏子慕见到苏良提前回家,高兴得在院子里乱跑。 随即,张茂则朝着苏良说道:“一应吃喝,皆有专人来送,需要什么,尽管开口就是。” 苏良点了点头,并未追问禁足的原因。 他知晓。 张茂则若能说,一定会告诉他的。 不然,问也是白问,反而易使得对方为难。 张茂则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后,又扭过脸来,然后到苏良的面前,低声道:“祸起于百家学院,斯为大劫,保重!” 说罢,张茂则便离开了。 苏良一脸疑惑。 他想不明白,百家学院能为他带来什么祸患。 且能被张茂则称为“大劫”,可见事情非常严重。 苏良左思右想都想不到原因后,双手在脸上抹了一把,便不再去想了。 他面带笑容,将一旁的苏子慕放在他的肩头,道:“都不是事儿。宛眉,告诉吉婶,今晚多做两个菜,难得空闲,我要和咱爹多喝几杯!” “喝酒酒喽!喝酒酒喽!”苏子慕兴奋地喊道。 唐泽和唐宛眉听到此话,也都不由得笑了。 二人的心态与苏良一样,都甚是乐观。 无论遇到什么灾祸风浪,一家人共同承担即可,无须苦着脸。 唐泽一捋胡须,道:“贤婿,先杀一盘如何?” “没问题,此次小婿可不留情了!”苏良笑着说道。 而坐在苏良脖子上的苏子慕,两只小胖手抱着他的脑袋,开心得就像年画上抱鱼的福娃娃。 (本章完) 第0217章:太白经天!苏景明有造反之嫌 日近黄昏。 在苏良禁足于家,正与岳丈唐泽说说笑笑着下棋之时。 赵祯将文彦博、夏竦、张方平、宋庠、吴育、范仲淹、王尧臣七位相公召进了垂拱殿。 此刻,七人皆知苏良被禁足家中。 也知城北的百家学院被禁军封禁,任何人不得进出。 曹佾曹国舅亦被禁在学院中。 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却不清楚。 片刻后。 赵祯来到殿内。 待赵祯坐下后,张茂则手里拿着一叠薄薄的册子,然后将其依次发给了众相公。 赵祯道:“此图谶,乃是百家学院一刻工雕印,发放民间已有数百份,当下皇城司正在追缉。” 众臣看到此图谶后,全都明白了。 所谓图谶。 即宣扬迷信的预言、预兆、天象之类的书籍,常附有图画。 自古以来,百姓最易受图谶蛊惑,造反者大多都是利用图谶煽动百姓造反。 大宋得位不正,易遭人口舌。 太祖太宗对天文图谶的管理甚是严苛。 但凡发现有人雕印、传播或私藏天文图谶者,皆重判罚,轻则徒三年,重者直接流放千里,甚至处以极刑。 而他们手里的这份图谶,更是有惊人的造反之语。 上面除了有一幅“太白经天”的图画外,还写着:宋,九十年,国祚废,太白经天,大乱始。 今年,正是大宋立国的第九十年。 太白经天,是兵器动乱、杀伐无序、朝代更替的大凶之相。 乃为历代帝王最忌讳的大凶之兆。 《汉书·天文志》曰:太白经天,乃天下革,民更王。是为乱纪,人民流亡。 《新唐书》曰:六月丁巳,太白经天。庚申,秦王世民杀皇太子建成、齐王元吉。 此乃反宋之语。 雕印传播,皆是死罪。 此图谶的雕印者乃是百家学院的一名刻工。 而苏良作为百家学院(私家学院)的实际控制人,即使不是指使者,也有监管不力之罪。 赵祯将苏良禁足,然后只告知了诸相公,也是为保护苏良。 此事若让诸多朝臣知晓。 依照苏良当下的人缘,弹劾他的奏疏能在御案上摆成一座座山头。 而今将苏良禁足在家。 一方面可使得苏良无法干预此案,另一方面也是让其远离祸患。 此等大事,根本不是赵祯将苏良叫到垂拱殿问询几句就能完事的。 依照大宋法令,当下苏良的任何话语都有狡辩之嫌。 皆不能信。 文彦博看完后,道:“官家,此事定然与景明没有关系,他一心扑在变法之事上,根本不知此事,臣猜测,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破坏变法。” 一旁的夏竦听到此话,瞬间就不乐意了。 “文相,此事尚未理出脉络,你怎敢如此断言?此事涉及我大宋江山安危,理当慎重!” “苏景明根本没有任何动机指使此事!”一旁的吴育帮腔道。 “怎么没有动机?诸位,现在的苏良可不是一名小小的台谏官了,在朝堂之上,论权势恩宠,我等谁能比得上他!” “官家宠幸,百姓支持,无数人都认为他是未来的宰执,就连辽国皇帝都称我大宋配不上他苏景明。我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苏景明在西北与狄青有旧,在河北与曾公亮经常有书信往来,在京东路更是被富弼倍加推崇。而在朝内,外戚曹家更是与他关系密切,他若真想着以变法之名乱宋,比任何人的成功率都大!” 听到此话,文彦博、吴育、范仲淹这三个欲护住苏良的相公,都皱起了眉头。 若是换作疑心较重的帝王。 仅凭夏竦这番话,就足以使得苏良日后仕途坎坷或戛然而止。 范仲淹自庆历新政后,向来都是好脾气,但听到这番毫无证据的栽赃之语,忍不住道:“栽赃苏景明之人,必然也是想着以此话引得官家对苏景明产生猜忌之心。” 这一句话,直接将夏竦噎住了。 他思索了数息,才反驳道:“希文,你视苏景明如子侄,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他想的是什么。” “够了!够了!”赵祯打断了众臣的争吵。 赵祯非猜疑之君主,他当下还是较为相信苏良。 “此事到底是什么情况,审查一番即可,朕已令皇城司严查,但皇城司不擅长刑断之事,朕准备令包希仁主审!” “官家,万万不可啊!包希仁乃是苏景明的忘年好友,二人经常放衙后前往酒馆饮酒,包希仁理应避嫌。” 这时,吴育忍不住插了一句。 “没想到夏枢相竟对包学士和苏御史私下的行踪如此清楚!” 夏竦冷哼一声,辩解道:“汴京百姓皆知包希仁与苏景明走得近,我就不能知吗?” 随即。 夏竦拱手道:“臣推荐殿中丞、集贤校理李中师与皇城司一起,审查此案,抓出潜藏在百家学院的漏网之鱼。” 殿中丞、集贤校理李中师当下的差遣是,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 正是不久前夏竦举荐的。 赵祯点了点头,道:“就依夏枢相所言。” 有皇城司监管,赵祯相信李中师定然不敢徇私枉法。 这时。 夏竦又说道:“官家,此事无论是否为苏景明指使,其都有监管不利之责,臣建议先免其台谏之职。” “此外,百家学院的学子本就是鱼龙混杂,乱象重生,当下又毫无建树,俨然一个三教九流聚集的下等场所,不如直接关停,以正朝纲!” 赵祯摇了摇头。 “待此案水落石出后再说!此外,此事先不要声张出去,朝臣若问,苏景明为何禁足?百家学院为何封禁?伱们只道配合皇城司办案即可,谁若泄露图谶之事,朕定严惩!” 群臣皆拱手。 赵祯不让众相公泄露图谶。 一方面是那句图谶之语影响太坏,易被不怀好意者利用,引起民间骚乱。 特别是当下处于全宋变法之初。 很多人都会将此话联想到“变法乱宋”之上,将使得变法处处受阻。 另一方面是若群臣都来弹劾苏良,此事会越闹越大,而赵祯则是想保住苏良。 全宋变法,不能没有苏景明。 待此案件调查清楚后再公之于众,就没有那么多顾虑了。 …… 两日后。 苏良仍在家中禁足。 白天,陪岳丈下棋喝酒,陪儿子玩闹;晚上,便搂着媳妇舒舒服服睡觉。 他全然没有将这个所谓的“大劫”放在心上。 该吃便吃,该喝就喝。 前段日子,由于变法之事繁忙,苏良憔悴了许多,而这两天已经渐渐补了回来。 又过了两日。 张茂则再次来到苏宅,将此事全都告知了苏良。 因为接下来,苏良将会被叫到皇城司问话。 苏良听到那句:宋,九十年,国祚废,太白经天,大乱始。 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若当今官家乃是喜猜忌的君主,他现在可能已经在牢狱之中了。 “这是有人要害死我啊!”苏良喃喃道。 当下,他已经掉进了这个陷阱,最轻的罪名都是监管不力。 仇人太多。 他一时也想不出是谁做出这种龌龊的勾当。 但此事也为苏良敲响了警钟。 待此事结束后,若百家学院还能继续运营,他定要将所有人的底细都摸查一遍,整理成卷宗。 百家学院中,绝对不能有德行卑劣,意图他事的奸细。 (本章完) 第0218章:官场险恶,绵里藏针李中师 半个时辰后。 苏良跟随张茂则来到了皇城司。 张茂则当下以内侍都知之职,勾当皇城司公事,乃是皇城司名副其实的一把手。 同时,苏良还了解到。 主理此案的乃是殿中丞、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的李中师。 苏良并不认得此人。 目前,雕印反宋图谶的主凶、百家学院刻工洪有根已被抓进牢内。 洪有根在百家学院的夫子王仓,一个擅长雕版印刷的七十岁老刻工也被关进牢内。 曹佾曹国舅则是被软禁在皇城司内。 当下,苏良仰仗圣恩,还未被罢职。 依照大宋法令,他有配合调查之责,但不能被拘押审讯。 片刻后。 张茂则与苏良来到了皇城司的一座后厅。 屋内正中间坐着一名体态有些发福的中年人,正是李中师。 李中师见苏良走进厅内,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 苏良之名,朝野皆知。 看似温文尔雅,实则舌如剑,唇似刀。 谁若被他弹劾,至少能丢半条命。 李中师虽与苏良并无往来,但他并不喜苏良。 因为全宋变法和官员百日考成策,使得他的工作量增加了数倍。 并且,当下的条条变法策略,对他的仕途升迁皆是有害而无利。 不过,李中师这人乃是一个官场老滑头。 很少有人能见到他表露真性情。 他看向苏良,无比热情地说道:“苏御史,同朝为官,下官对您甚是倾佩,但一直未曾有结识的机缘,没想到咱们竟然是在皇城司遇到了。” “李提点,客气客气!”苏良也笑着寒暄道。 张茂则开口道:“李提点,接下来,有何问题,你尽管问询苏御史即可。” 李中师点了点头,伸手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苏御史,请坐。下官奉圣命秘密调查此案,有几个问题需问询苏御史,烦劳苏御史能讲述得细致一些,以便尽快破案,也还苏御史自由。” “李提点尽管问就好,我定认真回答。”苏良干脆果断地说道。 若是刚入官场的官员,见李中师对苏良如此热情,且还道“尽快破案,还苏御史自由”这类话语,定然以为李中师向着苏良。 但苏良就当未曾听到这句话。 朝堂水深。 李中师没准儿是让他先放松警戒,然后接着挖坑呢! 苏良任台谏官近五年,对陌生人的这点警惕性还是有的。 他会据实回答,但绝对不会多说话。 言多必失。 很多栽赃陷害的套路,抓到的都是言语上的过失。 当即,三人都坐了下来。 李中师开口道:“我已提审过主犯洪有根及其夫子王仓,也询问过了国舅爷。” “王仓年逾古稀,还有些耳背,他知晓此图谶书版的可能性并不大,曹国舅也是一问三不知,以他的性子应该也不知此事。” “但是洪有根交待,他刻印图谶乃是苏御史指使的。他称苏御史道,唯有使得宋乱而再治宋,方能彰显百家学院之能,且还给了他百贯钱,不知苏御史可否说过此话?可否给他了百贯钱?” “没有。”苏良吐出两个字。 言简意赅,根本没有往下解释的意愿。 李中师顿了顿,又道:“洪有根还交待,百家学院背后一直没有宣布的院长不是范相公,便是富相公,据我所知,百家学院一直未曾设立院长,苏御史能给个理由吗?” 苏良没想到栽赃者不仅要害他,还要害拉上范仲淹和富弼。 但此话,确实一下子问住了他。 他总不能说是当今官家。 在百家学院还未成为朝廷专属衙门前,绝对不可能道出官家为百家学院院长。 不然大宋的衙门就乱套了。 他想了想,道:“未置院长乃是因没有合适人选,我作为监院合适,作为院长则有些资历不足,而曹国舅也较年轻,无法担任院长,所以就先空着了。” “至于那人说的范相公和富相公,根本不可能,他们并不适合百家学院。” 李中师点了点头。 其一旁的一名书写人将苏良所言全都记录了下来。 在苏良回答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后,李中师又问道:“苏御史,你可认识朱雀门东麦秸巷刘记书铺的刘长耳?” 苏良一愣,旋即回答道:“认得,他是我的线人。” 但凡台谏官,在民间都有线人。 以便了解民间舆论、官员风评,或方便风闻奏事。 这一点,官家与朝堂百官皆知。 一旁的张茂则忍不住开口问道:“此人也与图谶案有关系?” 李中师道:“今日午时前后,我派遣的衙差在刘记书铺中发现了数本图谶,刘长耳疑似为传播者,他虽不承认,但洪有根却称他将图谶也送给了刘长耳近百本。” 随即,李中师又问询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后,道:“苏御史,我的问题问完了,洪有根的指认并无实据,而你的回答也无疏漏,我定当如实汇禀官家。” 说罢,李中师便站起身来。 苏良先是一愣,没想到这次问询竟如此简单。 但他细细一想,才意识到这个李中师有多么可怕。 对方知晓,台谏官阅览案宗无数,即使有罪也不会承认,且能想出多个理由狡辩。 故而,他并没有打算从苏良口里问出什么。 而他若想栽赃苏良,官家也不一定会相信,故而他来了一招:以退为进。 李中师所言的“如实汇禀官家”,就是:主凶洪有根为百家学院学员为实,苏良的线人刘长耳传播反宋图谶为实,而苏良不承认是雕印造反图谶的幕后主使。 但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苏良。 首先,苏良监管不力的罪名已经落实。 若再加一个“疑似主谋雕印反宋图谶”的罪名,那就如同和富弼、石介“疑似造反”的罪名一样,势必要降职外放了。 此事的主谋者,最终目的,就是要让苏良离京外放。 此招,实在是太阴损了。 也是官员争斗经常使用的诡计。 放在往常,苏良最怀疑的乃是夏竦,他最擅长此策。 但现在。 他的仇人太多,他还真不知是谁在背后捣鬼。 苏良也不再与李中师多语,当即与张茂则离开了皇城司。 …… 片刻后。 马车内,苏良与张茂则相对而坐。 苏良笑着道:“张先生,我想问一个问题,若伱不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我今晚恐怕是睡不着了!” 张茂则微微摇头。 “莫问,我实在不能答,不过我能说的是,相信你自己的判断!” 听到此话,苏良顿时长呼一口气,张茂则已然知晓他要问什么。 这下子,他大概率是有救了。 苏良要问的问题是:刘长耳是否为皇城司之人? (本章完) 第0219章:苏景明,笞二十,以示惩戒! 翌日清晨。 殿中丞、提点开封府界诸县镇公事李中师将反宋图谶案的案宗文书呈递到了禁中。 他称,当下主犯、疑犯、证人皆已提审问询,证词皆列入案宗之中。 在未出现新证据的情况下,已无法再审,只能请求官家视案宗当下内容定夺。 与苏良预料的丝毫未差。 李中师的“如实汇禀”完全是将矛头指向了他。 雕印者来自苏良的百家学院,售卖传播者来自苏良的线人,雕印的木版也是在百家学院中发现。 虽无实证,但这一盆盆的脏水都泼在了苏良的身上。 让苏良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 此外,还隐隐提到了百家学院的院长可能是范仲淹或富弼。 当赵祯看到刘长耳为传播者后,不由得乐了,他想了想,道:“召两府三司的相公们觐见!” …… 片刻后。 两府三司的七位相公再次汇聚在垂拱殿。 张茂则当即将反宋图谶案的案宗文书递给众相公传阅。 不多时,众相公看罢案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尽相同。 有皱眉叹息,有不可思议,有不断摇头,也有嘴角微微翘起…… “当下,李中师称此案已无法再往下细查,种种矛头都对准了苏良,众卿觉得接下来应该如何处理?” 唰! 这一次,向来不爱多言的三司使王尧臣站了出来。 “官家,臣觉得此事甚是荒缪,定是有人蓄意破坏全宋变法,令苏良降职外放。” 听到这话,夏竦率先不高兴了。 “三司使,此话有些过头了吧!没有苏良,难道全宋变法就不能执行了吗?” “首先,苏良作为百家学院的实际控制者,监管不力之罪已经坐实;其次,他若不能自证清白,那便接着查,查出到底是谁指使的洪有根和那个叫做刘长耳的线人,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苏良不宜再为台谏官!” “另外,臣建议直接关停百家学院,百家学院的院长到底是谁,依旧是个迷。此外,据臣得知禁军都头曹护也经常出入百家学院,甚至带着一些百家学院的人进入军营,这都是隐患!” 文彦博想了想,站了出来。 “官家,臣不相信景明会是雕印反宋图谶的主谋,但此事调查的结果令人心惊,稳妥起见,应先令景明停职,令大理寺、皇城司、开封府三方再次彻查此案。” “臣附议!”张方平和宋庠同时站出来说道。 二人对夏竦前几日之语,印象颇深,当下的苏良,权势确实有些大了。 再过五六年,若苏良真的入主中书,那恐怕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倾天。 这时,范仲淹站了出来。 “官家,万万不可!大宋变法缺谁都行,唯独不能缺官家与苏景明,此事绝对是诬陷。景明从未与臣说过担任百家学院院长一事,远在京东路的富彦国更是不可能,实在是有人在蓄意破坏全宋变法!” “当年的庆历新政,不是毁于变法之策而是毁于党争,这次万万不能重蹈覆辙!” 范仲淹此话,让文彦博、张方平、宋庠都认真思考起来。 而吴育直接站出来道:“臣认为范相所言,甚有道理!” “你……你们……你们这些人……” 夏竦气得嘴唇发抖。 “雕印者出于百家学院为真,售卖传播者乃是苏良的线人已有了物证,百家学院的院长早就令人生疑,能比苏良还有资格的能有几人,很难猜吗?” “而雕印者的证词也道出了苏良做此事的动机,唯有使得宋乱而再治宋,方能彰显百家学院之能……” “这些难道还不够吗?若是换作其他官员即使不会罢官,也早就连降三级了!” “官家,诸位相公,伱们太宠苏良了!他确实有才,然若居心不正,对我大宋之危害更甚!此案若传到百官耳中,臣相信,无人会支持苏良!” “臣建议,将此事公之于众,看朝堂百官如何说。” 夏竦为了将苏良搞下台,也是拼了。 其声音甚大,已渐渐沙哑。 范仲淹当即道:“公之于众又如何?清即是清,浊即是浊,我相信一定能将陷害苏良的主谋抓出来。” “够了!”赵祯挺了挺腰杆,道:“朕本来对苏良是否为雕印图谶的主谋还有所怀疑,但是当李中师从苏良的线人书铺中找出图谶后,朕倒觉得苏良被冤枉的可能性极大。” “因为那个苏良的线人刘长耳,来自皇城司,是朕的内应,他绝对不可能反叛。” 唰! 殿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个反转,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 若刘长耳不可能反宋,那洪有根的证词就有问题,李中师的搜寻行为也有问题。 如此一来,苏良被冤枉的可能性极大。 相公们都倒吸一口凉气,今日回家后,一定要好好查一查身边人了。 当下的官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柔善。 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或许他早就知道,只是还不愿道出而已。 夏竦更是愣住了,心中忍不住骂道:“你……你……你为何不早说?” “朕之所以没有早说,也是想看看大家对此事的反应,是不是真有人想借此事破坏变法?” 听到此话,夏竦吓得瞬间拱手道:“官家,刚才臣之所言,皆是出于为臣本分,并未想着借此机会攻击苏良,更不会为了使得苏良外放而谋划出这样一个危害我大宋江山的阴谋来!” 夏竦赶紧将自己撇干净。 此乃重罪,一旦引起官家怀疑,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夏枢相,朕并未怀疑你,你与苏良向来不和,此时踩上一脚,朕并不意外。然而李中师陷害苏良已为实情,朕定要严惩不贷!” “接下来,此案就交给包拯去查吧,朕相信他的能力,更相信他的人品!” 随即,赵祯缓缓走了下来,来到众相公身边。 “若苏景明有罪,朕定不会轻罚。但若有人是为了对抗全宋变法而迫害苏良,朕必将严惩。因考成策,苏良得罪了诸多官员,也有人想趁机踩上一脚,朕绝对不允许!” “这一次,全宋变法不会因任何原因而停滞,若苏良无罪而因变法遭受群攻或迫害,朕就是他的靠山!此话,你们可告知群臣,让他们明白朕的想法。” “此外,将李中师直接罢黜为庶民,在朕交待的事情上做手脚,朕未杀他,已是仁慈。” “在此案水落石出之前,谁若想再弹劾苏良,先考虑一下到底有没有确切的理由,若是道听途说或栽赃陷害,朕绝对不轻饶!” “臣明白!”众相公齐齐拱手。 有了李中师这个前车之鉴,恐怕群臣无人敢再弹劾。 赵祯想了想,又道:“在包拯将案情查清之前,百家学院依然封禁,但苏良便不再禁足了。” “在此事上,他确实有监管不力之责,先笞二十,以示惩戒。待案情调查情况后,再议他还有没有其他的罪状。” 众相公再次拱手。 …… 午后。 张茂则来到苏宅,告知了苏良解除禁足的消息。 苏良不由得大喜,没想到官家如此信任他。 在案情还未审查清楚前,便直接让其恢复自由身了。 接下来。 张茂则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赵祯在众相公面前如何维护苏良的话语。 当苏良听到那一句“若苏良无罪而因变法遭受群攻,朕就是他的靠山”时,心情甚是激动,眼眶都湿润了! 他忍不住看向禁中方向,认真地说道:“我苏良定为大宋江山奋斗终身!” 张茂则微微一笑,又说道:“不过,此次你对百家学院确实有监管不严之责,官家令笞二十,以僦效尤。” 杖乃大板,笞乃小板。 笞二十虽不至于令苏良皮开肉绽,但也足以打得他三日下不来床了。 “苏御史,走吧,去皇城司领刑!” 苏良苦着脸。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挨揍,他将铭记一生。 (本章完) 第0220章:真相大白!论断案还是要看包拯包希仁 午后,皇城司。 苏良跟着张茂则来到后衙。 他已命吉叔驾着马车在后门等候,待受过笞刑,他便立即回家,闭门谢客。 免得被人嘲笑。 当朝士大夫官员遭受笞刑者,苏良乃是独一份。 任由苏良脸皮再厚,被打屁股还是有些难为情。 更何况,大宋在执行笞刑、杖刑和鞭刑时,还讲究去衣受杖。 他已预料到。 待他回台谏,吕端、周元等人必会拿此事调侃他。 然而,当苏良来到行刑之处后。 傻眼了。 众台谏官皆至,都一脸笑容地望着他。 苏良躲避着众人的目光,看向张茂则道:“张都知,皇城司行刑,闲杂人等都应回避吧!” 这时,唐介笑着说道:“景明,我们乃是奉官家之命,前来观刑。” “官家说,台谏易被人陷害,做任何事情都务必考虑周全,百家学院之事乃是反例,令我等也好好反省反省!” 欧阳修接着道:“景明,等会儿可莫喊疼啊!” 苏良胸膛一挺,大步走向一旁的长凳。 他将长裤一扒,趴了下去,然后闭上眼睛,希望这一劫迅速过去。 与此同时,一名士兵将一块布头盖在他屁股上。 士大夫还是有些优待的。 笞刑,使用的乃是小竹板。 其力道不至于令苏良皮开肉绽,但也是倍加疼痛。 苏良正欲开口说一句:我苏景明若喊一声疼,就不是一条汉子! 啪! 竹板瞬间打了下来,疼得苏良高呼道:哎呦……呦,疼……疼!” 啪!啪!啪! 竹板甚有节奏,夹杂在苏良那此起彼此的痛叫声中。 一旁,众台谏官们都笑得甚是开心。 从未吃过亏的苏景明,今日终于吃了一次瘪。 二十下过后,苏良的屁股已红肿一片。 禁军士兵们很有分寸,并未打出血。 要是换做别人。 即使“笞十下”,也能打出一道道血痕。 苏良提起裤子,朝着众人一拱手,道:“诸位,以后莫提此事,待我上衙时请诸位吃饭,先告辞了!” 说罢,苏良便扶着腰,快步朝着后门走去。 台谏官们再次笑出声来。 欧阳修望着苏良的背影,喃喃道:“有时感觉景明智谋过人近乎圣,有时又感觉他一直活在人间烟火中,完全以赤子之心待人做事,毫无心计。” “或许,这就是真性情,大丈夫理应如景明这般活着!”一旁的唐介说道。 …… 当日黄昏,图谶案便传播了出去。 官员们顿时知晓苏良为何会被禁足,百家学院为何会被封禁。 不过那句造反之语,仍只有少数人知晓。 官员们在得知此事的来龙去脉,特别是李中师被罢职为民后,无一人敢再上奏言说此事。 他们看到了赵祯施行全宋变法的决心,看到了赵祯对苏良的恩宠。 更明白,若为阻止全宋变法而造动乱,下场必将如李中师那般。 甚至会比他更惨。 至于“笞二十”,官员们不认为是惩罚,而是认为官家在护着苏良。 笞刑后,意味着苏良“监管不力”的罪名已清算完毕。 若苏良被证明与反宋图谶之事毫无关系,那苏良便再也不会受罚,而百家学院将仍能照常运作。 此事若放在别的官员身上,绝对不会如此轻罚。 官员们再一次明白了苏良在当今官家心中的地位。 这二十下。 令苏良这个“当朝第一宠臣”的位置,坐得更稳了! 有些本想搞事情的官员,纷纷都老实下来。 …… 入夜,苏良趴在床上。 唐宛眉将晚饭端到床头,苏子慕更是拿着筷子、勺子,热情地要给苏良喂饭。 苏良的屁股虽疼,但心却是暖的。 他打算好好歇息三日。 他也相信,此案交给包拯,定能够查个水落石出。 苏良在心中喃喃道:此事若真是夏竦主谋,我即使一日写十道奏疏,也要将其从枢相之位弹劾下来。 苏良听到夏竦在朝堂上推理出“苏良弄权,有反宋自立之兆”后,便认为他的可能性最大。 此等言论完全是将他放在火上烤。 不过,这也提醒了苏良,越是权高位重,深受圣宠,就越要低调。 自古以来,从云端落到泥沼里的臣子太多了。 即使当下的官家不喜猜忌,但也架不住一群人在其旁边吹耳边风。 就在这时,吉叔快步走了过来。 “官人,夏枢相来看你了,老爷子已去前厅迎接,老爷子说,你若不愿见,他自有办法将夏枢相送走。” 苏良微微摇头。 依照夏竦的性格和城府,不可能专门来嘲讽他。 “沏茶,我马上就出去!”苏良缓缓从床上爬起来,一旁的唐宛眉连忙为苏良拿衣物。 片刻后。 在唐泽与夏竦正闲聊时,苏良走了过来。 夏竦立即站起身来,关切地问道:“景明,伤势严重否,老夫也认识几个名医,明日可让他们来问诊。” “多谢夏枢相关心,小伤而已,不碍事,两三日就能痊愈了!” 苏良站在一旁。 当下的他,能站能趴能侧身,却不能坐与躺。 在吉婶端上两杯茶水后,唐介随着吉婶便离开了。 厅内只剩下夏竦与苏良二人。 二人闲聊片刻后,夏竦道:“景明,反宋图谶之事与老夫无任何关系,老夫有时虽与你政见不和,但绝不会做出如此龌蹉之事。至于李中师,他虽是老夫举荐,但其所行之事,与老夫也无关。全宋变法大势,已不可逆。老夫不会触这个霉头……” 听到此话,苏良顿时明白了夏竦今晚来此的目的。 当下,满朝官员皆以为反宋图谶的幕后主谋是夏竦。 若此案不能查个水落石出,那夏竦即使没有受罚,也会被官家和众台谏官怀疑。 因为当时在朝堂上,他攻击苏良攻击得过于凶猛了。 当下的夏竦,权势与恩宠皆大减。 他为保住枢密使之位,不得不向苏良示弱,特来解释一番。 不过苏良对他的话语,一字不信。 他只相信最后调查出的结果。 苏良笑了笑,道:“我也从未怀疑过夏枢相,能做出此等龌蹉之事的定然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听到此话,夏竦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一刻钟后,夏竦离开了苏宅。 …… 开封府府衙内,包拯对此案相当重视。 日审,夜审,不间断审。 十二个时辰内能提审洪有根和李中师十三次。 由于刘长耳的真实身份曝光,已证明李中师乃是故意陷害刘长耳。 李中师已认罪。 他承认是因对苏良提出的考成法不满才生起了栽赃陷害之心,但拒不承认反宋图谶之事与他有关。 包拯调查过后,开始不断盘问主犯洪有根。 洪有根还是狠狠咬住苏良是幕后指使者,刘长耳乃是图谶传播者。 但言多必失。 包拯很快就找到了破绽,他发现洪有根家有笔不义之财,而后顺藤摸瓜查到了一人。 鸿胪寺寺务司提点官刘御。 寺务司负责京城大寺殿宇的修缮,本是个油水十足的衙门。 但自从在苏良建议禁止僧尼经商,三司设立寺务库后,这个衙门就变成了可有可无的鸡肋。 并且,此人与前任监察御史李定还是连襟。 包拯仔细一盘算,苏良先是令刘御丢了肥差,而后又令其连襟没了官职,而今又让其工作量倍增。 他完全具有陷害苏良的动机。 包拯得知这些后,迅速传刘御问话,为围绕刘御这个点,详细盘问起来。 很快,包拯便找到了提供反宋图谶模板的刻工。 那人正是受刘御支持,而后洪有根也指认了刘御。 自此,真相大白。 苏良长呼一口气。 他得罪的人实在太多,根本不知会是谁突然就给他挖下一个大陷阱。 以后做事,定然还是要百般小心。 若是仕途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与此同时。 夏竦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查不出来,定然是他嫌疑最大。 这一次,他是真的怕了。 一旦官家对他起疑,那他必然会被致仕,当下的他还不愿意让权。 …… 四月二十日,苏良与曹佾出现在百家学院内。 在组建百家学院之初,苏良为了使得学术氛围浓郁,自由度高,并未设置太多管理条例。 但这一次的意外,差点使得百家学院倒闭,让苏良有了压力。 苏良、曹佾与学院的数位夫子合力,在将所有夫子、学员都调查过一遍后,又撰写了多条院规,在多个方面约束学员。 但凡不遵守院规者,直接开除,绝不姑息。 (本章完) 第0221章:汴京城所有达官贵戚,即将进入疯狂加班时刻 四月二十五日,《官员百日考成策》正式颁行的第二十五天。 问题出现了。 多个地方的官员上奏反馈,无法完成当月所列事项。 变法司内。 赵祯端坐正中,眉头紧皱。 案头上满是奏疏。 皆是官员们反馈“地方之事,计划赶不上变化,官员百日考成策,实属乱政之策”,请求罢策的奏疏。 “这份考成策是不是太过严苛了?” “地方官员压力过大,无法胜任,要不要改策,降低难度?”赵祯的心已有所动摇。 如此多的官员反馈,总不能将他们全部降职罢黜。 范仲淹翻阅着案头的奏疏,道:“官家,考成策颁行还不到一个月,官员们不适应乃在情理之中,但如此多人反映无法完成当月任务,实在是令臣意外。” 月初,在各个地方州府官员罗列当月任务时。 中书、台谏、各个地方监司都仔细核查过,既不允许地方官员将任务定的过于简单,也不允许定的太重。 依照众人的推断,八成以上的官员都能顺利完成当月任务。 但此刻,临近月底,上奏言说不能完成当月任务的官员不断增加,已逾五百人。 虽说地方官员确实比京朝官要疲累一些,杂事繁多一些。 但他们所列事务的难度,大家心里都有谱。 不应该会如此困难。 王尧臣放下一份奏疏,道:“官家,这里面定然有滥竽充数,本能完成却不断拖延的官员,他们定然是觉得若完不成,便会减轻任务;若轻松完成,则会加重任务,所以故意不完成!” 赵祯微微点头。 这种情况定然会发生,但当下最棘手的是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这时。 司马光开口道:“官家,我建议将此月当成试行之月,不罚不赏,而后下个月正式依照规矩来做,该罚便罚,不允许有任何理由!” 司马光刚说完,王安石便摇起了头。 “不可。此月咱们若让一步,那以后必然会一直让步,反对者会越来越多,此策到最后会变得名存实亡。臣建议,首月即严惩,该罚俸罚俸,该降职降职,自有官员补上缺口。如此做才会有震慑作用,不然越来越多的官员都会找理由和借口,人皆有惰性,不强逼,新法将寸步难行!” 一旁的梁适点头道:“我认可介甫的意见,新法刚刚施行,绝对不可退让一步。” 王尧臣摇了摇头。 “此法过于暴虐,宜引得许多官员心生抵触,然后使得能完成任务者也不愿完成任务。就像咱们去麦地里拔草,为了将杂草全部拔掉,总不能将大部分麦苗也拔掉吧,不可如此鲁莽。官员们也是要哄的,强来不行,绝对不行!” “对,不可全罚,也不可不罚,如何把握这个尺度才是当下最关键的问题。”范仲淹一语道出了问题的关键。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听到此话,一直都在沉思的苏良,不由得眼前一亮。 “有了!” 顿时,众人都看向苏良。 苏良笑着道:“有时,笨办法反而是最好的办法。” “臣建议,官家可令无法完成当月任务者,再次上奏。言明无法完成事项的具体内容与原因。而后,由两府三司、台谏、翰林院逐个审查。有因非个人因素无法完成者,无过;有因能力不足或态度不佳而无法完成者罚俸,有故意不愿完成任务者降职,有情节特别恶劣就是为了反对变法而不完成者,直接罢黜……” 一旁,三司使王尧臣听得都傻眼了。 “景明,你可知这是多大的任务量?我大宋两百多个州府,官员近两万人,就算有三成上奏无法完成,也有五六千人,我们要将他们所列事项逐一核对,确定是何原因,这……这……根本无法完成啊,太费劲了!” 苏良微微一笑。 “呈递这些奏疏的官员正是觉得朝廷不可能将条条事项都探查清楚,故而才有人敢如此大胆,滥竽充数,继续懒政,而后请求官家罢策!” 范仲淹开口道:“景明这个道理是对的,但若事事详查,太耗时,恐怕查完至少到中秋了!” “是啊!即使我们夜以继日,在短时间内也难以完成如此巨大的工作量!”司马光也开口道。 “不,用不了那么久,用我的方法,半个月即可。”苏良笑着道。 “详查官员未完成事项的原因可分为多个阶段,除了最终的判定阶段外,其他阶段皆是重复性的体力活,比如整理文书,抄送书稿,撰写简报等等。两府三司、台谏、翰林院的官员们可以作为主要判定者,而其他衙门、包括有职无差遣的官员,国子监的夫子、闲散的宗室外戚、内侍府、入内内侍府的吏员,只要识字,都可将他们分配到不同衙门做事。” “朝廷月月为他们发俸禄,让他们做点儿事情,不算过分吧?” “如此一来,速度便能提上来了。此外,这样做必然会引得全宋皆知,一些地方官员呈递奏疏时,便不敢再莽撞,必将鲜有出现那些故意不作为的官员奏疏,我们的工作量又将会大幅度缩减。如此一来,半个月足矣。” “那些率先呈递奏疏,以各种不正当理由称完不成任务者,只能算他们倒霉了。朝廷如此做,也算得上公平公正,条条款款,皆有理有据,不会冤枉任何一名官员!” 这一刻。 赵祯、范仲淹、梁适等全都看向苏良。 他们打量着苏良,在想苏良的脑子到底是怎么转的,竟然能想出这等主意。 王尧臣激动得都欲要向苏良鞠个躬。 能将汴京城那些闲适的达官贵戚调动起来做事,且后者还能做,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苏良以为众人还有疑惑,再次道:“官家、诸位,辛苦这一次,便足以使得地方官员们永远不敢再虚报、瞒报,难道不值吗?” 啪! “此策甚好!”赵祯兴奋地忍不住朝着案头重重拍了一下。 王安石和司马光看向苏良,一脸倾佩。 苏良总能从某个匪夷所思的角度,为他们的格局思路打开一扇崭新的大门。 王尧臣捋了捋胡子。 “官家,此策甚好,但是也有一个缺陷,若实施此策,恐怕整个汴京城的达官贵戚都要骂苏景明了。” “哈哈哈哈……” 赵祯和众官员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汴京城中,那些有职无差遣的官员、宗室外戚,大多数都是吃吃喝喝,提笼架鸟,俨然没有干过一件正经事。 舒服自在,懒散惯了。 而今突然要被拉到衙门当临时工,甚至要熬夜整理文书,他们不骂苏良才怪呢! “骂就骂吧,骂我的人多了,我早就不在乎了!”苏良笑着说道。 …… 当日,赵祯便下诏。 令中书通知各个地方州府官员,若当月有未能完成事项,皆需列明具体内容与原因。 与此同时。 两府三司也开始强制调遣辅助人员。 这些人,食朝廷俸禄,为朝廷做事乃在情理之中。 这一次,时间紧,任务重。 即使有多人协助,恐怕也会有数个通宵达旦之日。 这是大宋前所未有的景象。 赵祯觉得,此举必将会被载入史册,成为他帝王生涯中一道令后世称赞的政绩。 (本章完) 第0222章:幸福的烦恼!苏良的死忠粉们 五月初一。 在两府三司的统一调配下,审查地方官员文书的人员,皆安排妥当。 汴京城内,几乎所有“有官职而无差遣”的非老弱病残人员,都被临时指派到各个衙门中。 官员贵戚、宗室子弟,即刻进入忙碌状态。 起初。 一些宗室外戚的年轻子弟对这项“临时差遣”甚感兴趣。 以为自己能大展拳脚,行别人而不能行,没准儿还会被官家看中,日后委以重任。 但两日后,他们就叫苦不迭了。 整理、抄写、传送文书,乃甚是枯燥无味之事,且还不能有半分差错。 这与通宵达旦地在勾栏听曲,完全是两种感觉。 由于两府对每个衙门都下达了繁重的任务,还有御史台的官员不断巡察,偶尔还会出现赵祯的身影。 众官员都是早出晚归,吃喝皆在衙门中。 一时都不敢停歇。 一些官员在被事务压得喘不过气来时,自然而然会忍不住骂上苏良两句。 此外,汴京城一些勾栏瓦舍、酒楼茶馆的掌柜也忍不住骂起了苏良。 因为苏良提出的这个策略,导致他们的大主顾、老主顾都坐在书案前忙碌了。 一时间,人流量大减,业绩惨淡了许多。 …… 很快,民间百姓也得知了此消息。 他们见汴京官员们为审查地方官员四月份的政绩而忙碌。 自然甚是开心。 他们乐于看官员勤政,而非在朝堂上勾心鬥角,在家中奢靡享受。 渐渐的,一些地方官员也知晓了此事。 他们见朝廷如此较真,当即对《官员百日考成策》愈加重视起来。 有些难做的事情,通宵达旦也要完成。 一时间,各个州府的地方官员,做事效率都在渐渐提升。 …… 与此同时。 辽国退兵的消息传到了大宋境内。 辽国的三路大军。 一路遭遇突袭外加恶劣天气,死伤惨重,主帅率残部回了辽国。 一路由耶律宗真率领的中军,溜达了一圈后,不敢贸然深入,在粮草不济后,也选择了返回。 唯有一路军挺进贺兰山,击败了一队西夏骑兵,抓一批俘虏和牲畜后,也返回了辽国。 此战对辽国而言。 就像是,奔赴千里买了一根针,得不偿失。 此战过后,只要大宋不率先开战,至少三年内,三国都难以打起来。 这对处于全宋变法期的大宋来讲,乃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 五月十三日,汴京百官加班行动已临近尾声。 垂拱殿内。 两府将已划分好等级的部分地方官员的四月政绩简报,呈递到赵祯的面前。 文彦博拱手道:“官家,按照最初设定的惩罚条令,当下需受惩者共有166人。其中,需罚俸一月者43人,罚俸三月者58人,降职一级者25人,降职三级者18人,就地罢职者22人。” 这里面,有态度差劲的、有能力不足的、还有为政绩而做出过激之事,办出冤假错案的…… 自大宋开国以来,从未一次性惩处过如此多的官员。 而那22名就地罢职者,不少都是地方州府县的主官,九成以上都是科举出身。 众相公都看向赵祯。 若此惩罚命令下达,那赵祯的宽仁之名,又将会被减去一分。 赵祯想了想,道:“依照法令执行吧!立即寻好替代降黜者的官员,免得地方生乱。此结果除了列于邸报,告知全宋地方官员外,在各个州府报刊上,也列出简报,使得天下百姓知晓。” “臣遵命!”文彦博重重拱手,面带兴奋之色。 此事一旦见诸报端,官员百日考成策必然能迅速进入正轨,同时,朝廷的一系列新法措施也将有序进展。 …… 五月十五日,朝廷惩处一百六十六名官员的消息传到了民间。 汴京百姓们杀鸡宰羊,如庆节日一般庆贺此事。 他们看到了朝廷意欲富国富民的态度,看到了官家整肃朝堂的决心。 而地方官员们,各个如履薄冰,纷纷打起了精神。 他们知晓,曾经那种安逸自在的官老爷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 又一日。 就在变法司所有人都忙着研究计划在月底颁行的免役法的时候。 知开封府包拯突然来到变法司寻苏良。 茶室内,茶香袅袅。 苏良见包拯皱着眉头,当即问道:“希仁兄,不知有何事找我?” 大宋众臣中,比苏良大十岁以上的,苏良都会称呼官职,比如唐介唐中丞、欧阳修欧阳学士。 唯有包拯,他称呼为希仁兄。 因为苏良与包拯相识最早。 他能任台谏官,最早也是包拯的举荐。 在私人关系上,他与包拯也是最聊得来的,其次才是欧阳修和唐介。 “唉!” 包拯长叹一口气,道:“有件案子,老夫实在难以结案,唯有寻你出手相助。” “噗嗤!” 苏良听到此话,一下子将刚喝到嘴里的茶水吐了出来。 “希仁兄,莫开玩笑,你都难以结案的案子,我去了不更是白搭!” “没开玩笑,此案还是因你而起,也唯有伱能结案!” “因我而起?”苏良顿时来了兴趣。 包拯道:“自你从西北建功归来,在汴京街道上吻过弟妹后,引得无数女子爱慕。其中,有数名年轻女子用你的名字组建了一个社团,景明社。” “此社社员皆为年轻且未曾婚配的女子,她们筹资印制你的文章在街头售卖,在人前宣扬你的品行政绩,每隔五日都会聚在一起研究你的文章,而今已发展到了三百多人,当下的社长是如今汴京城最红的歌伎,松竹馆馆主方檀儿。” “啊?”苏良老脸一红。 他虽不去燕馆歌楼,但汴京行首方檀儿之名却也听说过。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在勾栏界竟然也如此有名,且被追捧到了这个程度。 “大宋结社自由,她们并没有打扰你,可见乃是真心为你好,你这小子,桃花真旺!” “但是近日来,因为‘官员百日考成策’和你令‘汴京百官,皆有差遣’,导致民间诋毁你的人甚多。” “这些景明社的姑娘们,不但替你说话,甚至都动手了,截至今日午时,已有三十多个人被这群姑娘抓伤,她们不允许任何人讲你的坏话。” “现在,在开封府衙内,有五十多个姑娘,如麻雀般叽叽喳喳,她们的罪责又不大,我无论如何判罚,皆是治标不治本,便想着请你将她们劝回去,并告知她们莫做这些打闹之事,若有可能,最好能使得她们解散景明社,她们虽是对你好,但这对你未来的仕途,并无益处。” 苏良挠了挠头,道:“这可真是个幸福的烦恼啊!” (本章完) 第0223章:吾妻威武!苏景明的女人怎可能是一般的女人 稍倾。 苏良与包拯坐上了前往开封府府衙的马车。 在马车上。 苏良了解到了景明社成员的成分。 这些女子,有商人之女,有大家闺秀,有店铺掌柜,有成名的歌伎、舞伎…… 身份五花八门。 共同特征就是有钱、有貌,有闲暇时间,且对苏良痴迷。 在大宋,歌伎也分三六九等。 像景明社社长、松竹馆馆主方檀儿,在汴京城名气甚大。 她能任行首。 不仅因貌美,而且气质、学识、才智都要高于多数读书人。 与那些底层娼伎有云泥之别。 社会地位并不低。 这也使得她们敢与那些辱骂苏良的公子哥儿辩驳甚至打闹,甚至不惜惊动了开封府。 …… 半个时辰后。 包拯与苏良来到了开封府府衙。 此刻,五十多名花枝招展的姑娘正在叽叽喳喳地闲聊着。 其中,并无社长方檀儿。 而在不远处,五名身穿长衫的青年则是低头蹲在地上,一旁还有数名衙差护着。 这五名青年本是原告。 他们状告这些女子们不但突然开口辱骂他们,而且还出手抓伤了他们的脸。 包拯还未曾宣这些姑娘。 五十多名姑娘们便浩浩荡荡来到了开封府。 她们熟知《宋刑统》,当即就认了错。 称骂人有错,打人也有错,接受惩处并愿提供医药费。 本来认罪态度非常良好。 但认完错后,又增加了一句:以后若仍听见有人辱骂苏良,她们还会骂人动手。 这令包拯一脸无奈。 近些日子,辱骂苏良的人甚多。 若不彻底解决此事,那这些小娘子还不日日都来开封府。 小娘子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使得包拯无奈之下休了堂,然后便去寻苏良了。 …… 就在苏良随着包拯走进来的那一刻,一个姑娘突然发现了苏良。 “那……那……好像是苏景明!” 唰! 此话一出,所有姑娘都齐刷刷地看向苏良。 这使得苏良的脸上一阵火辣。 忍不住低下了头。 姑娘们确认来者是苏良后,一个个骤然变得局促下来。 有的整理衣衫,有的梳理头发,有的轻咬嘴唇,望向苏良的目光一刻都不忍离开。 包拯见这些姑娘们的眼中皆是苏良,无一人看他,忍不住在心中喃喃道:景明社若不解散,明年社员可能就有两三千人了,太可怕了!” 而那五名青年见苏良前来,纷纷站起身来,面向一旁的墙壁。 他们在私下敢随意辱骂苏良,但若站在苏良面前,他们根本没有这个胆量。 待苏良走到衙门内厅后,一群女子都挤了进去。 “苏官人,我叫双儿,我看过你的《百家学疏》,写得实在太好了!” “苏景明,我是蓉蓉,我太喜欢你那句‘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了,你能赠我一幅字吗?” “苏御史,今晚可有闲暇,奴家最擅抚琴,愿为伱展示一番!” “苏官人,你还记得去年端午日的南郊市集吗?那天我们二人擦肩而过,我还朝着你笑呢!” …… 此刻。 苏良终于明白了包拯的感受。 五十多个女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任谁都受不了。 苏良转头一看,突然发现包拯不见了。 他环顾四周,发现包拯竟然已在人群之外。 他站的远远的。 显然是希望苏良自己解决这些麻烦。 苏良哭笑不得,他想了想,高声道:“诸位小娘子,先安静一下,安静一下!” 苏良的话语比包拯的惊堂木都好用。 在其话落的瞬间,一群小娘子们便全都闭上了嘴巴。 然后齐齐望向苏良,笑靥如花。 苏良面带笑容,率先拱手道:“诸位小娘子,感谢你们对苏某的厚爱,今日之事就算了吧,天下骂我之人甚多,无须与之计较,你们骂人打人皆有错,以后万万不可如此了!” “苏官人,你是为了大宋,为了天下老百姓,他们骂你乃是因无知,因偏见,因无法成为你这样的官员!我们想帮帮你!”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说道。 这时,又一名女子道:“苏官人,你放心。我们不会乱来的,最多就是教训教训那些污蔑你的人。” “诸位,你们的心意我明白,但这样做,会给别人造成一定的麻烦。比如你们今日所为,确实在护我,但是你们闹了茶馆的生意,还使得开封府为你们立案、解决纠纷,这都是在耽误别人的时间,实不可取。” “咱家景明说得对,姐妹们,我们确实错了!” “是是,我们错了!我们向包学士认错!” 唰!唰!唰! 众女子突然转脸看向包拯,然后齐齐躬身道:“包学士,我们错了!” 包拯摆了摆手,无奈挤出一抹笑容。 “也不算什么大事,日后莫在外面胡闹就是了,本官不再追究今日之事。” 苏良又接着道:“诸位,都散了吧!切记,以后莫要给别人招惹麻烦。” 众女子纷纷点头,朝着苏良甜甜一笑,然后离开了开封府。 这时,苏良走到那五名青年的面前。 “骂我不是不可以,只要骂得有道理,我欢迎你们找茬!”苏良笑着说道。 五名青年都是一愣。 没想到传说中的杀头御史对男人竟然也如此温柔。 “都走吧!开封府可不管晚饭!” 当即,五名青年便也撤了。 包拯走到苏良面前,正欲开口。 苏良便率先道:“希仁兄,我知当下还是治标不治本,放心,我明日就去找她们社长,保证从根儿上解决问题。” 包拯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开封府,任何棘手的问题他都遇到过,也都能妥善解决。 但今日却栽在这种事情上,毫无解决之法。 …… 深夜,苏宅,卧室内。 唐宛眉靠在苏良的怀里,听苏良讲述着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情。 苏良已习惯与唐宛眉讲述朝堂的一些事情。 这是一种极其解压的方式。 唐宛眉也懂他。 懂他的喜,懂他的怒,懂他的无奈。 苏良自然而然地就讲到了景明社,讲到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并决定明晚找松竹馆馆主方檀儿聊一聊。 “要不?我去吧!”唐宛眉突然开口道。 “你去?” “当下,汴京城有很多官员都在找你的过失,你与一名歌伎私下会面,若被人发现,定会大作文章,引起没必要的麻烦,不如,我去试一试。”唐宛眉一脸认真。 苏良挑起唐宛眉的下巴。 “眉儿,你是不是怕我被那方檀儿勾引走?” 唐宛眉轻轻打掉苏良的手,然后捏了捏苏良的鼻子,道:“她若有能耐将你勾引走,那也是妾!” “哈哈……” 苏良笑着道:“咱不开玩笑啊!我去有把握说服她解散景明社,你去有这个把握吗?你们不会厮打起来吧!” “我自有我的方法,先不告诉你!”唐宛眉神秘一笑,靠在苏良的臂弯中,然后拉着苏良的另一只手,令苏良紧紧抱着她。 苏良也不再问。 唐宛眉看似温婉柔弱,但苏良是了解她这个媳妇的。 除容貌身材气质上乘外。 论学识、才智、远见,天下没有几个女人能胜得过她。 她三岁便跟着唐泽念书。 在苏良考取功名时,很多书中疑惑还是唐宛眉帮忙解决的。 毫不夸张地讲,唐宛眉若参加科举,不说是状元郎,至少也能入前五名。 …… 入夜。 吉叔带着苏良、唐宛眉来到了城东松竹馆的门前。 女人皆有好胜心。 唐宛眉足足打扮了一个时辰,发型、配饰、衣服,皆甚是精致。 一看便是大家闺秀。 苏良都看得心动了,唐宛眉即使去宫内见曹皇后,都没有穿戴如此漂亮。 片刻后。 唐宛眉递上拜帖,进了松竹馆。 苏良和吉叔则是在旁边找了一处茶馆,喝茶闲聊起来。 若唐宛眉无法说服方檀儿解散景明社,他便再去沟通。 …… 约一个时辰后。 唐宛眉笑容满面地走了出来。 苏良连忙走过去问道:“眉儿,如何?景明社解散了?” 唐宛眉摇了摇头。 苏良道:“这在我意料之中,你去茶馆坐着,我再递拜帖,定能说服她。” “不用了,现在,我是景明社的社长,以后景明社的社员,我来管理就好,保准儿不出乱子,只做正事!” “啊?你变成社长了?进去一个时辰,你就当社长了,你到底说了什么?” 唐宛眉将耳鬓的头发一挑,道:“砍头御史苏景明的女人,怎能是一般的女人!” “哈哈哈哈……” 苏良将上马凳放下,然后扶着唐宛眉上了马车,忍不住道:“今晚,吾妻甚是威武!” (本章完) 第0224章:薅朝廷羊毛,免役法的漏洞 女人事,还是要由女人来解决。 自唐宛眉接任景明社社长后,接连数日,景明社社员无一人生事。 更无人在茶馆聚集,听到辱骂苏良者便出面呵斥。 她们选择默默守护苏景明。 包拯都不由得感叹:景明真是好福气! …… 六月初一,变法司正式颁行免役法。 役,即徭役。 乃是朝廷赋予百姓的强制性无偿劳动,如:修城、铺路、开挖运河、种植树木、防卫乡里等。 历朝历代,徭役和赋税一直都是压在百姓头上的两座大山。 每个朝代的统治者都会喊出“轻徭薄赋”的口号,但真正能做到的几乎没有。 这次在全宋施行的免役法,与齐州的免役法还有所不同。 首先,朝廷出具了数条法令减少徭役类型,尽可能由当地厢兵承担各个地方的劳役任务,减轻百姓负担。 其次,取消了近九成享有免役特权的人群。 而后,州、府、县官府出钱雇人应役,所需经费,均按照户等高下分摊(类似当下个税,钱多者税多)。 另外,考虑到一些穷民佃户的情况。 朝廷同时设立两种选择:可缴纳免税钱;亦可不纳钱,依旧充役。 百姓觉得哪项合适,便可选择哪个。 地方官员皆不可为征收免役钱而强制执行。 此法意在将百姓从繁琐的劳役中解放出来,不但使得百姓拥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的事情,也能使得国库增收。 免役法与青苗法的利弊几乎一样。 利朝廷,利百姓,但是损害了很多拥有免役特权的官僚地主阶级的利益。 不过,当下的官僚阶级因官员百日考成策,被整治得服服帖帖,根本不敢大声说话。 地主阶级几乎是与官僚阶级共生。 他们知晓此乃国之大策,再加上在商贸上对他们有所扶持,也不敢发出任何反对的声音。 …… 免役法颁行后,全宋各地即刻执行,立竿见影。 开封府率先开始行动起来。 不到三日。 开封府便罢衙前八百余名劳役,周边四县放乡役数千人。 役者皆欢呼散去。 每一次变法条令落地,最兴奋的便是百姓。 赵祯多次在乡下微服私访,听到百姓对新法的赞叹之声,都尤为高兴。 他觉得自己在全宋变法后,才真正懂得了如何当一名圣明的君主。 只要稳住天下民心。 他便有足够的底气使得士大夫官员阶层和地主商贾阶层完全服从圣命。 当下的大宋官制虽然臃肿,但却有一个巨大的好处。 那就是:皇权绝对集中,朝堂断无出现“权臣”的可能。 只要赵祯敢于“独裁”,便能操控一切,使得全宋变法完全按照他的心意运转。 …… 六月初九,近黄昏。 御史台内。 苏良拿着数份文书正准备前往变法司,忽听到门外传来吵闹声,不由得寻声走了出去。 门外,两名衙前护卫正在驱赶一名布衣少年。 此少年衣着破旧,头发凌乱,脸上满是土尘,脖子上还有一圈圈黑泥。 其脚下的布鞋也开了口,底子都磨没了。 少年被禁军士兵推到一旁后,依旧还是朝着里面闯。 一边闯,一边喊道:“我要告状!我要找苏景明!” “御史台不是你告状的地方,另外,你若真告状,就拿出状纸,我们自会为你通传!” “我有状纸,就是不给伱们看,我要拿给苏景明!” “我看你就是来捣乱的,御史台有御史台的规矩,苏御史是你想见就见的吗?有事你去开封府!” “我不去,我就要见苏景明!” “小子,你再胡闹,信不信我将你抓起来!” …… 这时,苏良喊道:“苏达、王宸,对一个小孩子莫如此粗鲁!” 听到苏良的声音,两名护卫立即停手。 其中一名偏瘦一些的护卫苏达道:“苏官人,今年想见你的人太多了。有谎称你远亲的、有自称与你同窗的、有在状纸中夹杂着情书的,还有挺着大肚子称与你有过露水情缘的,我们不这样撵,实在赶不走啊!” 苏良无奈一笑。 如今的他,已名扬全宋,假冒与他有故而只为见他一面的百姓甚多。 每日御史台都能拦下几十人。 那布衣少年一听来者是苏良,不由得大喜。 “苏御史,我……我真的有状要告,这……这是我的状纸,你看一看!你看一看!”说罢,布衣少年从怀中拿出一张褶皱的信纸。 苏良望了一眼信纸,并未接过来。 他笑着说道:“小哥儿,你若真有冤屈申诉,去开封府即可;若状告之人比知开封府包学士的官职还大,你就去登闻鼓院,登闻鼓院会将状纸呈递给台谏,再由台谏呈递给官家,我不能收!” 苏良不接,自然是怕乱了规矩。 今日他若接下这张状纸,那此消息传出去,估计日日都有人向他递状纸。 他有十只手都不够用。 “不行!这状纸只能你来看,我信不过其他人!”少年依旧固执。 苏良无奈,摆了摆手道:“苏达,将其和状纸一同送到开封府。” “是。”苏达拱手。 “不,我不去!我只能将状纸给你,我谁都不相信,我娘说,只能相信御史台的苏良苏景明!这事儿和免役法有关!”少年大喊道。 听到这话,苏良顿时停下了脚步。 “拿来!” 当即,苏良接过了少年的状纸。 他打开一看,不由得傻眼了。 状纸上约有三百来个字,大小不一。 其中墨疙瘩便占了一百多,错字还占了一百多,苏良反复看了两遍都未曾明白讲的是什么事情。 “你若是在戏耍我,今晚本官就让你去开封府吃晚饭!”苏良提起状纸一角,摆动着说道。 他怀疑,这个孩子在搞恶作剧。 “我……我没骗你,我识字少,你找个僻静的地方,我与你细讲!” 苏良想了想,道:“走,上马车。” 这时,苏达手握腰中长剑,也跟着苏良上了马车。 他担心布衣少年有可能蓄意伤害苏良。 “我叫葛石头,是开封府东明县葛寨村人,我……我要状告东明县县丞许大有将我家由五等户变成了三等户。” “啊?” 苏良听到这一句话,便明白葛石头要说什么了。 天下户籍,分为五等。 一等为上户,二等、三等为中户,四等、五等则为下户。 下户役轻,上户役重。 免役钱更是均按照户等高下分摊。 三等户显然要比五等户交纳的免役钱多。 苏良问道:“是不是搞错了?” “不可能。我家邻居本是三等户,但突然就变成五等户了,他给县丞钱了!”葛石头甚是激动地说道。 苏良微微皱眉。 这还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五等簿全都掌控在地方官吏的手中,他们暗中操作,便能操作上户、中户、下户的人选和数量,以此谋私利。 可使得上户变中户、下户;也可使得下户变中户、上户。 这点儿,除非官员们挨家挨户去调查,不然在应役人数大概合理的情况,根本看不出里面的差错。 底层官吏依旧可薅朝廷羊毛,坑害最底层百姓。 汴京城周边的官吏都敢如此做,更不用说偏远地区了。 苏良听完葛石头的讲述后,不由得喃喃道:“看来对新法的监管上,必须要打通乡村的最后一环,不然真是菩萨的经,被一群恶和尚全念歪了!” (本章完) 第0225章:命如草芥!大宋底层百姓的生存问题 升下户为上户,使得穷户多役。 降上户为下户,使得富户少役。 免役法的初衷是减少贫民的压力,而今下面的吏员为中饱私囊,来了一招移花接木。 反而加重了穷人的负担。 大宋百姓贫富状况时常变动,一场灾情或一场病,都能使得富农返贫。 而五等簿全靠下面底层的吏员填写,有时许久都未更新,有时突然就更新了一次。 经常都是错漏百出。 有些百姓坟头的草都有一丈高了,劳役簿上还有他的名字。 …… 御史台门前,马车上。 苏良从葛石头的口中了解到了他想要了解的一切。 葛石头,十四岁,开封府东明县葛寨村人,父母皆为农户,家有九亩四等田。 其中有三亩,还是在抑田亩兼并策颁行后购买的。 因免役法的实施,东明县县丞许大有重新修改五等簿,将他家由五等户变成了三等户。 村内里正告知他爹,只需要给一些“好处费”,便能再改回五等户,减少免役钱。 但当下秋粮未收,葛父根本无钱,便准备将葛石头养的三只鸡杀掉,送给里正。 葛石头不许,因为其母多病,需要鸡蛋养身子。 在葛父杀鸡时,葛石头与其大吵一架,然后急奔近百里地,来到了汴京城。 葛石头觉得罪魁祸首是县丞许大有。 没有许大有改五等簿,他的鸡就不会被杀,他的母亲也不会没有鸡蛋吃。 他在说书人那里听过苏良的故事,便写了一份状纸来御史台寻苏良,要苏良为其主持公道。 苏良想了想。 先是请葛石头吃了一顿饱饭,然后在御史台为其安排了一个歇脚的地方。 苏良准备明日与变法司的同僚一起前往东明县葛寨村走一趟。 全宋变法,最困难的地方其实在村里。 东明县距离汴京城不足百里。 但许多东明县村庄里的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未去过汴京城。 在他们眼里,汴京城在云端,根本不是他们这种泥腿子能去的地方。 乡村自有一套为人处事的逻辑。这套逻辑比《宋刑统》对他们更有效。 在那些只知耕地织布的百姓眼里,村内的里正就是王法,掌握着所有村民的命运,甚至生杀大权。 百姓们根本意识不到反抗。 因为他们从小到大的经验都在告诉自己,若得罪村内的话事人,将寸步难行,甚至没有活路。 在村内,富人和官府之人才有话语权,才有尊严。 一名小吏,对一些村民而言都是阎王爷一般的存在。 大宋的多起百姓造反事情,大多数百姓其实都是从众,他们根本不知什么是对是错。 只因跟着村内有话语权的人向前走,才跌入了万丈深渊。 这种认知方式,使得他们成为了愚民。 当村内的里正告知他们需要“拿钱办事”时,他们毫不犹豫,且并不认为这样有错。 他们只是想平安地活着。 而为了平安地活着,已经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力气。 像葛石头这种敢将县丞告到御史台的小百姓。 恐怕万中无一。 或许他再大两岁,过了叛逆期,对村里的事情有了一些认识,便不敢这样做了。 他幸亏见到了苏良。 若是谁也没有找到,然后还被县衙的吏员知晓,他家的日子恐怕就难过了。 当下,苏良考虑的。 不是解决葛石头家的问题,也不是葛寨村的问题,更不是解决东明县的问题。 而是如何根治全宋乡村底层存在的这种问题。 …… 翌日一大早。 两辆马车,一列马队出现在宣德门外。 范仲淹、王尧臣、梁适、苏良、王安石、司马光六人,再加上葛石头,七人分坐两辆马车。 曹护带着数名便衣护卫,负责保护苏良等人。 此事,是得到赵祯应允的。 变法不能总在变法司内写变法之策,总要走出去看一看。 葛石头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多的官老爷。 他在上马车前,小声地朝着苏良道:“苏……苏官人,这么多人都去我家吗?我家可能没有那么多粮食招待你们?” 苏良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放心,我们吃喝自理,此去一定为你解决问题。” 葛石头再次小心翼翼地问道:“那……那解决完问题,我……我是不是要给你们每人都送一只鸡呀,我家已经没有鸡了!”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心头一酸。 葛石头长期生活在“拿钱办事”的氛围中,一直觉得官员办事也都要好处,且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苏良摇了摇头,道:“不需要,到时我再送伱几只能下蛋的母鸡!” 随即,苏良看向葛石头手中的包子,问道:“你怎么不吃?” “我要给我母亲留着,她从来没有吃过汴京城的包子,我要让她尝一尝。” 苏良揉了揉葛石头的脑袋。 “天热,包子放到下午就坏了,你吃了吧,待见了你母亲,我将马车里的一盒点心送给她。” “真的?”葛石头大喜。 在苏良点头后,拿起包子便朝着嘴里塞,吃得甚香。 …… 片刻后。 众人坐上马车,朝着城外驶去。 众人计划的是今日黄昏抵达东明县县衙,然后分多路探查。 除了免役法存在的等户问题外,他们也想看一看青苗法与抑田亩兼并法执行的效果,以及看一看百姓还存在哪些问题急需解决。 马车内。 范仲淹、王尧臣、苏良、葛石头,四人同坐一辆马车。 葛石头在与范仲淹和王尧臣熟悉后,渐渐打开了话匣子,将村里的很多事情都告知了三人。 比如: 他的一位堂姐因不愿嫁给一个赌鬼,跳进了村后面的河,最后连尸体都没找到,还被父亲骂作赔钱货。 他同宗的一名堂哥在拉船时出了意外,两条腿被砸断,无人赔钱,媳妇跑了,独留七十岁的老母亲养活他和他五岁的孩子。 …… 葛石头说得很轻松。 这些事情,似乎就是寻常百姓家的日常,除了他们村,其他村也都正在发生这样的事情。 没有人想着去找官衙寻求帮助,没有人觉得是朝廷的政策有问题。 他们根本不知向谁诉苦。 在他们眼里,所有糟糕的意外都是命,他们只能认命,然后潦草地度过一生。 (本章完) 第0226章:苏良之策,底层官吏的骗局 临近黄昏。 苏良一行终于来到了东明县。 开封府下辖四县,分别为开封县、祥符县、东明县和酸枣县。 因临近汴京,商贾旅人们经常会在京郊落脚。 这使得各个县城的商贸都较为繁荣,富裕程度远胜于一般县城。 不过贫富差距也甚大,富者累巨万,贫者食糟糠。 乡镇村落中,大多数依旧是穷人。 像葛石头这种五等户之家,家庭实力已远远超过一些没有田产的佃农家庭。 …… 当日晚。 东明县一家客栈,包间内。 范仲淹、王尧臣、梁适、苏良、王安石、司马光六人聚在一起。 这六人在哪里,哪里就是变法司。 范仲淹看向苏良,道:“景明,此事乃是由你发起,而乡村之事,又以介甫、君实最为熟悉,接下来,我们听你们三个年轻人的安排。” 这就是范仲淹的胸怀和格局。 若夏竦来此。 那绝对是大手一挥,只允许别人听他讲话。 苏良想了想道:“我的安排是,明天一早,我们分为两路。” “范公、计相(即三司使,地位略低于参知政事)、梁学士一路,前往东明县县衙调出五等簿;我、介甫、君实三人带着葛石头去葛寨村。” 王尧臣一愣。 “景明,你是不是说反了?调出五等簿这等小事,怎能让我们这三个老家伙跑腿?另外,我们三个一出现,那岂不是将东明县的官吏都惊动了,闹出的动静太大了,容易扰民。” 苏良微微一笑,道:“钓大鱼,须有好鱼饵,三位的作用无人能取代。” 当朝。 能在范仲淹、王尧臣、梁适三人的面前,将他们称为鱼饵,恐怕也就只有苏良了。 三人知晓苏良一定另有谋划,不由得都望向他。 苏良接着道:“三位去东明县县衙,乃是为了吸引东明县官员的注意力,伱们问他们要五等簿,他们不可能不给,但我们三个去要,就不一定了!” “待三位拿到五等簿,便告知东明县县令吴南和县丞许大有,你们要去长水村。” “长水村?” 枢密直学士梁适面带疑惑,不知苏良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对,先去长水村。” “长水村与葛寨村相邻,两村百姓的经济情况近乎一致。” “若我所料不错,东明县的官员定然会将长水村布置一番,而后再让三位参观。三位在参观过长水村后,再突然称想去葛寨村看一看。到时,他们定然会借机拖延时间,然后派人布置葛寨村,到那时,我们先抓赃,然后让三位看一看真正的葛寨村是什么模样!” 梁适有些不相信,道:“景明,不可能吧!乡村吏员的办事效率向来很低,他们哪有人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假?” 这时,王安石解释道:“村落里,每个乡民都是官衙的线人,甚至可以说他们就是官衙的人,他们不得不听从上面的命令。因为他们的父母住在村里,他们的儿女住在村里,而他们也要在村里过上一辈子!” 范仲淹、王尧臣、梁适听到这句话,顿时恍然。 地方吏员敢于大胆蒙骗上官的主要原因,便是控制了底层百姓的软肋,即他们的家人。 “县镇里的吏员就这么坏?胆敢弄虚作假?他们不要命了?”王尧臣皱眉道。 司马光道:“计相。当下开封四县的县令,唯有东明县县令吴南还是选人官,他正处于升迁的节点,为了仕途,他必须要保证东明县比别的县强,我大宋当下的大多数县镇都存在数据虚报,只是轻重不同而已。” 这时,范仲淹站起身说道:“待明日看过长水村和葛寨村后,若存在景明所言的这些弄虚作假的问题,我们便将此事当作变法司的首要问题来解决。” 众人纷纷点头。 他们来到这里,不是只解决东明县百姓的问题,而是要根治大宋所有乡村存在的这种问题。 …… 翌日一大早,众人便分两路出发了。 一刻钟后。 东明县县衙门外,曹护向门口衙役报上了范仲淹三人的名号。 县衙门口的两名衙役听完名号都傻眼了。 一名衙役揉了揉眼睛,望向马车前的范仲淹三人,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中书省二把手、三司一把手、枢密院三把手,都……都来了?” “愣着干什么,速去禀报!”曹护冷声呵斥道。 顿时,一名衙役连忙跑去汇报了。 片刻后。 两名身穿官服的中年人快步奔了过来, 最前面的那位,身材较为瘦弱者,乃是东明县县令吴南;另外一个较为肥胖的,则是县丞许大有。 二人一眼就看到了范仲淹三人。 “下官参见范相、计相、梁学士!”二人齐齐拱手。 他们是见过范仲淹三人的,而范仲淹三人却不认得他们。 “入衙说话!”范仲淹语气平淡地说道,随即便在一众护卫的跟随下入了县衙。 吴南和许大有的脸上满是汗珠。 中书省参知政事、三司使、枢密院直学士,同至东明县县衙。 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片刻后。 范仲淹三人坐于前厅,县令吴南和县丞许大有则是站在一旁。 范仲淹道:“许知县,许县丞,将该县的五等簿取来。” 听到“五等簿”三字,二人便知是关于新法之事了。 吴南眼珠一转,想了想道:“范相,五等簿正在调查修改中,恐怕至少要半月以后才能呈上。” 不得不说,吴南是个老狐狸。 在知晓范仲淹三人欲调查五等簿后,立即圆了一个谎。 啪! 王尧臣朝着桌子上拍了一下,瞪眼道:“半刻钟内,若五等簿放不到这张桌子上,你二人直接请辞吧!” 此话一出,二人顿时急了。 五等簿,衡量田赋之数,三司有统管监查之权。 三司使问他们要。 他们若不给,便是违抗上命,那仕途真就完了。 县丞许大有立即道:“计相,下官……下官……这就去拿,这就去拿!” 不多时,东明县五等簿便出现在桌面上。 范仲淹看到葛寨村和长水村的信息后,立即道:“你们二人,随我们去长水村看一看。” “范相,此时若去长水村,恐怕就到午后了,要不要先吃一些饭食再去!” “不必!”范仲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 “我……我二人这就准备车马!”吴南给了一旁衙役一个眼神。 后者立即会意,快步朝着外面走去。 (本章完) 第0227章:欺贫媚富贵!乡村里正的小册子 片刻后。 东明县县令吴南和县丞许大有,以方便三位相公监察乡情为由,将主簿、县尉、县学谕等官吏都叫了过来。 足足消耗了近半个时辰,众人才出发。 期间,范仲淹三人并未催促。 他们也想看一看,如此短暂的时间,这些官吏到底能如何改造长水村。 …… 约半个时辰后。 范仲淹等人来到了长水村。 这个村子就如同大宋北方的许多村子一般。 在一众低矮的茅屋瓦房中,夹杂着几家甚不协调的高墙大户。 王尧臣拿着五等簿,朝着站在后面的数名东明县县官说道:“我们此次前来,乃是为监察户等情况,此簿与现状的差距可大?” “不算大,这……这是……一个月前的数据,我们为了更加精准,准备再确定一遍,所以一直都在修改中。”吴南有些惶恐地说道。 他根本不敢称差距大。 因为本月才收了免役钱,若差距甚大,便是县官失职。 而这时。 县丞许大有补充道:“三位相公,长水村共有一百三十五户人家,户户皆可查,此簿数据乃是我亲自走访查问,可能有小问题,但绝不会有大纰漏!” 听到此话。 范仲淹三人便手拿五等簿,朝着村民家中走去。 五等簿上记录了村民的田产、男丁、家中牲畜数量、年收粮食等。 在检查中,可查看田契、家中男丁、牲畜、存粮等。 不过这些皆能造假。 范仲淹等人又不认识这些百姓,田契之上到底是不是本名,很难说。 一旁。 长水村的里正一直跟着,村民回答不出的问题基本都是他来回答。 一个时辰后。 范仲淹等人走访了七家百姓,家家皆与五等簿上对应的户别一致。 不过,三人也看出了一些端倪。 比如,有一家的牛棚都已处处生尘,但里面却栓着一头老黄牛。 还有的粮仓内,有粮食洒在了外面。 这对惜粮如命的百姓而言,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还有人家明明家具齐全,却是仓中无粮,圈内无牲畜。 吴南、许大有和长水村的里正一直夸赞新法策略,称此策让百姓有了田产,有了空闲,乃是利国利民之良策。 范仲淹三人看出了诸多端倪,都未曾说话。 此刻,他们已经相信了苏良的猜测。 心情甚是沉重。 若新法措施,实施不到最底层百姓这里,那就是失败的法策。 …… 很快,日近正午。 范仲淹等人在一众县官的陪同下,走出了长水村。 吴南和许大有互视一眼,脸上皆露出笑容。 县令吴南笑着说道:“三位相公,这都到午时了,要不咱回县城吃顿便饭,三位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下官可接着汇报。” 范仲淹摇了摇头,指向不远处道:“那片树林后,是哪个村落?” “是葛寨村,它与长水村几乎没什么区别,不值得去看!” “老夫想去看一看。”范仲淹望着前方说道。 此话一下子噎住了吴南。 他愣了一下后,才说道:“范相,要不要先吃饭,然后再去,此刻村民们也都正忙着做饭呢!” 一旁的许大也连忙道:“三位相公,我马车后面还有些干粮和水,要不咱先垫一垫肚子?” “行,那就原地歇一歇吧!”范仲淹点了点头。 约两刻钟后。 范仲淹等人喝了一些水,吃了一些干粮,便朝着葛寨村赶去。 …… 而此刻。 葛寨村内,正在上演一出神奇的大戏。 在葛寨村里正葛大牙的指挥下。 有富户不断扛着粮食、牵着猪狗牛羊,朝着穷户家中放。 不知道的,还以为富户要救济穷户。 整个村子的百姓,几乎齐齐上阵,甚是忙碌。 苏良等人的马车停在村外,他们则坐在葛石头家门口的树荫下休息。 不多时。 葛石头家里便多了五只鸡、一头牛、还有数份地契。 一下子就从五等户变成了三等户。 一个为葛石头家牵牛的汉子在走之前还骂骂咧咧地说道:“葛老二,我家的牛若放在你家出了问题,我就将你婆娘卖窑子里!” 而葛父一直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里正葛大牙举着一本小册子,如同一位军师般,安排着村里的一切。 村内调换户等的村民,皆给他送过礼。 他对各家各户的情况,如数家珍,故而安排起来,游刃有余。 这时,苏良一招手。 数名禁军士兵将葛大牙控制下来,并夺下了他手中的小册子。 “你们……伱们是什么人?” 禁军护卫们皆身穿布衣,根本看不出身份。 里正被抓,百姓们便不知该如何调换了。 很快,村里的二十多名汉子聚了过来,围住苏良等十几人。 葛大牙瞬间有了底气。 “老子乃是葛寨村里正,东明县县丞方大有是我表弟,你们立马放了我,不然我就报官了!” 葛大牙的两颗大板牙,长得像小铲子似的,说话时甚是滑稽。 “大宋盛世、朗朗乾坤,你们竟然敢抓我,我可算是半个朝廷的人,这一次,你们坐牢坐定了!” 葛大牙朝着同村的汉子喊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咱葛寨村不能被欺负了!” 顿时,村里的汉子都冲了上去。 禁军护卫们,各个都能以一敌十,片刻间便将这些村民全都撂倒在地上。 而苏良坐在一棵大柳树下,念着葛大牙册子上的内容。 “葛三郎家,二等转四等,给钱一贯二,可转。” “村南头寡妇,睡三个月,三等转五等,可转。” “葛三举家,给做一身褂子,三双布鞋,三等转五等,可转。” “葛老二家,五等转三等,收到三只鸡,暂不转。” …… 这本小小的册子,掌控着葛寨村村民的生杀大权。 谁能想到。 一个小小的里正,在村里的权力,竟然如同山大王一般。 他甚至可以无视《宋刑统》。 这时,苏良翻到最后一页,看到歪歪扭扭的一行字。 “吴县令曰:解决了葛寨村有问题的百姓,就是解决了葛寨村百姓的问题。” 看到此话,苏良不由得喃喃道:“全宋变法,道阻且长啊!” (本章完) 第0228章:君臣吵架!苏良vs赵祯 约一刻钟后。 范仲淹等人的车队来到了葛寨村。 里正葛大牙被绑在村头的一棵大柳树上。 十余名村汉或躺或坐在地上呻吟,不远处还有诸多围观的村民。 其中一些村民的手里还牵着猪、羊、牛、驴,脚下放着数袋粮食。 没了葛大牙的指挥,他们便不知该如何做了。 县令吴南和县丞许大有刚走下马车,就傻眼了。 他们本以为全都安排好了,哪曾想眼前竟是这副场景。 葛大牙一眼便瞅到了吴南和许大有。 他以为救兵到了,扯着喉咙大喊道:“吴县令、许县丞,快快救我,村里来了一伙剪径之徒!” 吴南和许大有并不认得柳树下的苏良、王安石和司马光。 但看三人的气质以及周围随从的站姿便知,这伙人绝对不可能是贼。 吴南与许大有互视一眼,并没有理会葛大牙。 而这时。 苏良三人朝着范仲淹等人走来。 范仲淹率先道:“景明,看此情景,我们已不用再去村内巡查了!” 苏良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小册子递给了范仲淹。 “景明?砍头御史苏景明?”吴南和许大有听到这个名字,瞬间便知晓了苏良的身份。 随即,他们也猜出了王安石和司马光的身份。 这是变法司的几位官员全来了。 当下,这几人足以代表半个朝廷。 吴南和许大有不停地擦汗,双腿都不由得哆嗦起来。 …… 范仲淹看完小册子后,递给了王尧臣。 他环顾四周,然后看向吴南。 “解决了葛寨村有问题的百姓,就是解决了葛寨村百姓的问题,吴县令,真是深谙为官之道啊!” “弄虚作假,坑蒙上官,我大宋有你们这些鼠虫,何时能富?何时能强?”范仲淹不由得抬高声音骂道。 吴南弯腰拱手,辩解道:“范相,我……我认错。但乡村不比坊郭,历来都有这种情况出现,我们……我们会重新编撰五等簿的。” “范相,给我们十日,不……五日时间,一定能交给您一份准确的五等簿。”县丞许大有也跟着说道。 此刻,二人依旧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三司使王尧臣摇了摇头,道:“你们没有机会了,你二人恶意破坏全宋变法,理应就地罢职!” “破坏全宋变法?就地罢职?” 二人一下子慌了。 “范相、计相,不……不能罢我们的职啊!并非只是我一县弄虚作假,全宋县镇,皆……皆是如此啊!” “若惩罚下官,下官要求先将开封四县的五等簿查一遍。下官不敢称东明县是做得最好的,但敢说绝对不是做得最坏的。”吴南辩解道。 听到此话。 范仲淹不再理会他,转而看向一旁的王安石。 “介甫,老夫已命人通知开封府了,他们很快就到,所有东明县官吏都将被带到开封府。这几日,伱便在东明县主持大局,以防生乱,稍后我会向官家汇禀。” “下官遵命!”王安石拱手。 “另外,好好照顾葛石头一家,莫让他们被欺负了,日后也不能让他们被人欺负!” “下官明白。”王安石点了点头。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葛石头离开葛寨村两日,然后随苏良等人一起回,自有村人能猜出是葛石头告的状。 若不保护好葛石头,他们家肯定会被针对,甚至有可能被搞得家破人亡。 随即,苏良给葛石头留下两盒点心。 然后便与范仲淹、梁适、司马光三人率先离开葛寨村,朝着汴京返去。 此事足以动摇变法之根基。 范仲淹、苏良等变法司官员必须将其速速汇禀给官家,然后商讨解决之策。 他们当下返回,深夜便可到家,然后撰写奏疏,明日一大早就能呈递到禁中。 三司使王尧臣并未随行。 他准备今日便将葛寨村的五等簿梳理清楚,三司的相关官员已在来的路上了。 …… 马车上。 范仲淹、苏良、梁适、司马光相对而坐,许久都未曾说话。 就在这时。 范仲淹开口道:“此非个例,全宋县镇恐怕皆是如此,要如何做才能断绝此恶俗呢?” 梁适想了想:“范公,此事自东明县起,宜在东明县止,不可扩大事态。若在全宋境内严查,恐怕我大宋有一大半的县镇官吏都会遭到重惩!” “我建议,此案结案后,将案宗发送各地州府,震慑一番地方官吏,他们定会警醒!” 司马光摇了摇头。 “这……这等处罚未免也太轻了,根本打不疼那些谋私害民的底层官吏,他们依然会心存侥幸,朝廷无论如何扩大监察力度,也不可能监察到村镇中。我建议,将开封府的四个县都审查一次,重刑重罚,这样各地主官才能收敛!” “不妥,不妥!开封府乃是天下州府之首,若下辖四县皆有此类问题,还甚是严重,让各个地方官吏看到,没准儿还会起到反向宣传的作用。他们以为开封府都这样了,他们也完全可以这样。被抓到,算倒霉,但若未被抓到,便有机会青云直上。很多地方官员是愿意冒这个险的。”梁适皱眉说道。 此事,难就难在弄虚作假已成为地方底层官员仕途升迁的捷径。 他们仗着法不责众。 仗着朝廷无法将手伸到每一个村落里。 仗着村镇自成一套体系,百姓根本不敢言,才敢如此嚣张。 底层官场就像一坑臭水,很难有出淤泥而不染者。 要想根治,除非将整个大坑的臭水都排出去。 但是当下,这些臭水又对维持底层百姓的生存运转不可或缺,若一次性抽干,大宋底层就全乱了。 “景明,你觉得呢?”范仲淹问道。 苏良想了想,道:“我觉得变法若成,此事就必须要根治,若要根治就必须将此事闹大,闹到能给大宋的天捅一个大窟窿。不过捅出窟窿后,如何去补,我还未想好。” …… 当夜,子时。 三司十余名官员将葛寨村一百四十八户人家的五等簿撰写完毕。 其中,竟有一百一十二户都是错误的。 这令王尧臣倍感羞耻。 要知,三司所有核查出的信息皆来自底层官吏。 若不彻查,莫说新法难行,日后的田赋税收都会出现重大隐患。 当即,王尧臣连夜返回了汴京城。 …… 翌日清晨,垂拱殿前。 赵祯还未至,范仲淹、梁适、苏良、司马光四人便在门前等候了。 不多时。 赵祯行至殿内,四人入殿,将联名奏疏呈递了上去。 赵祯看完后,眉头紧皱。 没想到乡村底层官吏竟然在免役法上动手脚,连五等簿都敢乱改。 而奏疏上建议的解决方案是—— “在宣德门前公审东明县县令、县丞,以乱全宋变法罪判处二人斩刑,随即将案宗布告天下,警示天下底层官吏,并给予三个月整改时间。三个月后,若仍有欺上瞒下之信息,破坏全宋变法,一律重惩!” 这个解决方案乃是苏良昨晚想出来的。 起初,范仲淹、梁适、司马光三人都不同意。 他们觉得此惩罚结果过于严苛,东明县县令、县丞罪不至死。 乱全宋变法,最多以扰乱朝廷公事罪,罢职处理。 若杀之,刑过重,有违《宋刑统》。 但苏良认为“特例应特法处理”,死两人而不再查天下底层官吏,容三月自查,已是朝廷仁厚之举。 范仲淹三人并没有更好的策略,便先应了下来。 但他们觉得官家指定不会同意。 而赵祯看到这个解决方案后,看向苏良,道:“景明,此解决方案是你的主意吧?” 赵祯对群臣都很了解。 此方案大胆而冒失,当朝能写出来者,除了苏良便是王安石。 “禀官家,是。”苏良拱手道。 “宣德门前公审?我朝从未有过此先例。另外东明县县令、县丞所犯过错,最多免职,斩刑,有些过重了!” “官家,不杀此二人,不足以令天下官员警醒,天下官员若不警醒,那全宋变法如何实施,若都如葛寨村这般,免役法就是逼迫底层百姓造反的造反之法啊!” 苏良的情绪有些激动。 他对全宋变法付出极多,不想因底层官场的坏风气而功亏一篑。 “变法不是乱法,此二人未犯杀头之罪,朕若将他们处死,百官皆不会同意,天下官员必然人人上奏反对,若真依照你这样做,岂不是给大宋的天捅个窟窿,到时谁能补,又如何补?” “官家,此乃非常之时,唯有斩刑,才能警天下,若不杀此二人,那臣建议将大宋底层官员全查一遍!” “全查一遍?谁去查,多久能查出来,你考虑过吗?” “只要能使得全宋变法顺利执行,臣愿往!”苏良放大了声音,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了赵祯的脸上。 “够了!” 赵祯突然站起身来,然后看向一旁的小黄门。 “速召两府的相公们,另外将包学士和欧阳学士也唤来,此事集议!” 一旁,司马光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当朝能与官家如此挺着腰大声吵架的,恐怕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范仲淹和梁适并无太大反应。 他们知晓,为国事而吵,越吵越能了解彼此。 这也是官家一直都很喜欢苏良的原因:一心为公,不惜舍命,心中无半分私利杂念。 (本章完) 第0229章:苏景明vs夏竦,三司使怒爆粗口! 约两刻钟后。 文彦博、夏竦、张方平、吴育、宋庠、欧阳修、包拯陆续来到垂拱殿。 七人将苏良四人的联名奏疏很快传阅了一遍。 看完后。 众人不是阴沉着脸色,便是皱起眉头。 赵祯看向众臣,问道:“众卿如何看待此事?” 夏竦黑着脸,率先站了出来。 他先是看了范仲淹四人一眼,然后冷声道:“官家,朝廷筹建的是变法司,而非乱法司!” “宣德门前公审,对县令县丞处以极刑,皆违背我大宋法令,村户贫富变化较大,信息向来不精准,若因此便将县令县丞砍头,那若一视同仁,至少也要砍掉全天下上千颗脑袋!” 随即,文彦博站了出来。 “此举对免役法伤害极大,臣以为在宣德门前公审,告诫天下,并无不妥,然判斩刑便有些刑重了!” “臣附议!”张方平、吴育、宋庠三人同时说道。 这时,包拯站了出来。 “臣亦认为,判处斩刑有违《宋刑统》,断然不可为。” 包拯向来以朝廷法令为准则,说话从不徇私。 听到这话,夏竦不由得心生快意。 这下子,他总算抓到了变法司的缺漏。 他预料,提此策者定然是苏良。 范仲淹、梁适都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向来仁儒,从未主张过用极刑。 司马光在变法司又没有什么话语权,唯有苏良为了变法才能想出如此冒失的主意。 就在夏竦准备再打压一番时,欧阳修大步走出。 “臣以为此法甚好!京郊之地,县镇官员便如此猖狂,那其他地方恐怕更甚。杀二人可使得天下地方官吏警醒,值得一做!非常之时便应行非常之法,此事不应过分拘泥于《宋刑统》,不然破坏的乃是朝廷大业!” 欧阳修向来嫉恶如仇。 夏竦面带不满地站了出来。 “欧阳学士,若如你所言,变法司为了变法,便可滥杀无辜,便可轻罪重罚,这不是胡闹吗?还要两府有何用?所有事情都让变法司的官员决定就是了!” “夏枢相,那你觉得此事应如何处理?”欧阳修反问道。 “二人造假欺上,外加贻误朝廷公事,罢免官职即可。而后,全宋境内皆重制五等簿,这算不得什么大事,为何要行特例,宣德门前公审实乃某些官员的哗众取宠之策,而处以斩刑,更是某些官员欲掌权立威!” 夏竦虽未点名道姓,但字字都是指向变法司的六人。 苏良忍不住站了出来。 “夏枢相,若依你言,重制五等簿后,信息依旧失实,仍存在官吏帮富欺贫之事,又该如何解?” “苏御史,我大宋的士大夫官员,数以万计,皆是朝廷优中选优选出来的,并未只有伱们几人是在为朝廷着想,其他人都想着贪墨、升迁,他们也干正事!” “此外,乡野百姓,一场寒病便能让其由富转穷,户等变化甚大,无论如何统计审查皆会存在误差,若免役法没有将这类误差算入其中,那臣建议此法暂行,再思完全之策!” 夏竦将此事的罪过,全怪到了免役法上。 “误差?误差是误差,刻意而为是刻意而为!这就像我朝军响,吃空饷的那么多人,难道就放任不管,每个人吃掉的都是朝廷的钱!” 这时,苏良的话语也带有攻击性。 禁军队伍中,吃空饷者不在少数。 而夏竦有时完全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自己也中饱私囊。 此话一下子便激起了夏竦的怒火。 “官家,若我所料不错,苏良接下来恐怕就要清查禁军军饷了,是不是若存在空饷,他也会上奏建议判臣斩刑?” “官家,你看一看现在的苏景明,他已经凌驾到大宋律法之上了!全宋变法若不听他的,难道就是错的吗?他苏景明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夏竦句句夹枪带棒,将苏良骂得一无是处。 苏良意欲反驳。 却被一旁的范仲淹拉住了。 范仲淹明白,苏良为全宋变法付出了太多。 从庆历新政失败后时便开始筹备,是他让官家重燃了变法之心,是他促成了齐州三年变法,更是因为他,才有了官招商策、抑田亩兼并策等变法策略。 苏良比任何人都想要变法成功,故而才主张判极刑,震慑天下官吏,使得免役法顺利执行。 苏良被范仲淹一拦,也渐渐冷静下来。 人少时,他能在官家面前强势开言,但而今两府官员皆在此处,他若再强势,那就是在朝堂咆哮,易被群臣针对了。 越是受宠之时,越是掌权做大事之时,越要低调。 即使官家对他不生疑,他若被绝大多数朝臣都反对,那以后做事将被加困难。 苏良想了想,不准备再言。 这时,内侍来报,三司使王尧臣求见。 赵祯当即将其宣了进来。 王尧臣大步走进垂拱殿,人未停而话先行。 “官家,葛寨村共有一百四十八户,臣连夜清查,发现一百一十二户都存在户等问题。” “东明县的县令和县丞,这两个赖皮赖骨的腌臜泼才,为个人仕途,简直是禽兽不如!” “有一家贫苦户,爹瘸娘瞎儿意外身死,全凭一个寡妇拉扯两个半大的孩子,竟被定为家有三名男劳力,且列为了三等户,畜牲都干不出来这种事情啊,臣恳请官家将这两个畜牲破例处以极刑,以慰百姓!” 王尧臣比刚才的苏良还要激动,显然是被村内的各种实情惊着了。 说罢,他拿出一份连夜写好的葛寨村户等情况文书,呈递了上去。 文彦博、张方平等人都有些傻眼。 能将这位向来言语得体,以“文辞温丽”著称的状元郎气得在朝堂直爆粗口,可见底层官员确实可恶。 赵祯看罢文书后,当即传给了群臣。 葛寨村的情况已糟糕到无法想象。 有穷户因被划为上等户,因不敢得罪官吏,家中男丁直接选择自残,以此来减少免役钱。 正如苏良所言,底层官吏真是将富国富民的免役之策,变成了百姓的造反之策。 变法之策没问题,还是人的问题。 (本章完) 第0230章:诉衷肠!苏景明泪洒垂拱殿 垂拱殿内。 赵祯阅罢葛寨村户等调查文书,不由得认真思索起来。 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而今开封府东明县就是一个蚁穴,显而易见的是,大宋各个州府存在无数个这样的蚁穴。 苏良之策够狠,却也是根治之法,但副作用同样大。 宣德门前公审。 判处东明县县令、县丞极刑。 给予其他地方官员三个月整改时间,三个月后,一律重惩。 这三项组合式的解决方案,任何一项都透露着狠辣,招招见血,易引起士大夫官员们的集体反对。 也与朝廷往昔的判罚尺度完全不同。 赵祯想了想后,道:“此案可于宣德门前公审,使得天下人知晓。不过不可对县官判处极刑,改为除名勒停、削籍为民吧!然后将此案案宗,传至各个州府县镇,以儆效尤。至于‘以三个月为期整改,而后便要重惩’的说辞便舍弃吧!” 这一改,此策略的攻击性至少降低了七成。 苏良忍不住再次站了出来。 “官家,这……这样一改,惩罚如蜻蜓点水,俨然不足以使得欺上瞒下的底层官吏恐慌。变法之期,理应特事特办,官员这般破坏全宋变法,应以造反罪论处!” 赵祯直接无视苏良,看向文彦博等人,道:“两府以为如何?” 文彦博一愣,连忙道:“臣以为可行,臣举荐包学士为主审官!” 紧接着。 夏竦也开口道:“官家,此举可行,臣亦无异议。” “臣等附议!” 除了欧阳修、王尧臣、苏良三人外,其他人都表示附议。 苏良还想说话,却被范仲淹拦了下来。 若是他人阻拦,苏良定然不予理会。 在他眼里,此等顽疾若不除根,绝对会让免役法大打折扣,甚至失败。 但范仲淹相拦,苏良便知此时争辩已无用。 当即便不再说话。 “今日就议到这里吧,苏卿留下。”赵祯缓缓说道。 当即,众臣离去。 垂拱殿内就剩下赵祯与苏良。 赵祯见苏良低着脑袋,垂头丧气,不由得笑着道:“刚才憋坏了吧,现在把你想讲的话都讲出来!” 苏良抬起头。 “官家,此等处罚实在过轻。免役法对全宋变法甚是重要,它决定着底层百姓的生活是否稳定。若底层不稳,变法效果将大打折扣!” “臣知我朝轻易不杀士大夫,也知二人之罪依照《宋刑统》不应该处于极刑,但变法本就是行前所未有之事,若不果决一些,去除隐疾,日后恐成大患啊!” …… 待苏良讲完。 赵祯缓缓道:“你的想法没有任何错。朕若执意杀那二人,不是不能杀。甚至后续再罢黜一批官员,再斩杀一批官员也完全可行。” “朕以变法之名,不算违背《宋刑统》,亦不算暴虐嗜杀之举,因为天下百姓定然会支持。这个代价,朕还是承受得起的。” “那……那……官家您……” 苏良顿时有些不理解赵祯明明什么都清楚,为何却不那样做。 “朕之所以不杀,是因朕不愿大宋朝堂失去你苏景明!伱可曾想过,这些人一死,你身上便沾染了士大夫官员的血,终生难以洗去!” 此策乃是苏良所提,官员们自然会憎恨他。 苏良没想到赵祯乃是为自己着想,当即胸膛一挺。 “官家,为了变法,我不惜名节,不惜官位,不惜被天下人记恨,我不在乎这些名利地位!” “你呀你……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不会为自己着想!” “若因此事,使得天下九成以上的士大夫官员都嫉恨你!想尽一切办法寻你的缺漏,你真能保证一点过错都不犯?” “即使你不犯错,有人故意毁你、谤你、害你?朕能日夜都派人护在你身边?” “全宋变法可以没有任何人,但不能没有你苏景明!” 赵祯从御座上走了下来。 “你可还记得,曾经为劝朕再兴变法,你说,大宋不可不变法,但需缓缓图之,而今,朕不急,你却有些急躁了!” “朕不同意你的建议,是不想因此事把你放在火上烤,有些问题,是能够慢慢解决的。为了免役法执行得更好,而将你的仕途毁了,朕以为不值得!” 苏良不由得心中一暖。 在赵祯没理会他的那一刻,他甚至想到了官家是忌惮他权势太大,功高震主,有意疏远他。 没想到,竟然是为了他的仕途官声着想。 此等官家,千年难遇。 苏良不由得再次兴奋起来,又道:“官家,变法最重要,我没事儿,我挺得住啊!” 赵祯不由得瞪了苏良一眼。 “你挺得住?若因此事,你变成了朝堂公敌,以后或被外放或被降职,待你离世后,厌恶你者会给你什么样评价,会给你起一个什么样的谥号,你都不在乎?” 大宋的士大夫官员最在乎的就是名声。 有时将其看得比生命都重要。 “我不在乎,我活着就讲求一个问心无愧!”苏良一脸认真。 赵祯气得直想揍苏良一顿,他不相信天下有无软肋之人。 “就算你不在乎,你不为你儿子想一想,你若离世后被一群政敌构陷,毁了名声,谁能帮你平反,朕能理解你,范公、欧阳修、包拯能理解你,但到时,我们都不在了,受到伤害的可是你儿子!” 此话,一下子说到了苏良的心坎里。 确实不能落个“残暴嗜杀”的坏名声,后世的史书不一定是谁写呢。 苏良也不想苏家后代因此遭灾。 赵祯见苏良有所触动,又道:“只要是为了大宋,即使你将天捅了个窟窿,朕都能帮你补,但前提是,你要保护好自己。大宋需要你,未来的大宋也需要你,明白吗?” 若让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听到此话,绝对能羡慕得拧大腿。 这句“未来的大宋也需要你”,几乎是定下了苏良未来的宰执之位。 听到这里,苏良的眼眶湿润了。 他没想到,赵祯会如此关怀他。 将他的仕途、名声、家人、未来,甚至死去的谥号,全都考虑到了。 这让苏良第一次在垂拱殿掉下了眼泪。 苏良郑重拱手,道:“官家,臣明白了!” …… 片刻后。 苏良红着眼圈离开了垂拱殿。 不远处的廊道中。 范仲淹、王尧臣、梁适、欧阳修、司马光五人正等待着苏良。 欧阳修见苏良眼眶通红,不由得安慰道:“景明,没什么,官家自有官家的打算,不就被骂两句吗,莫放在心上。” 苏良揉了揉眼睛,突然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我觉得咱们官家乃是自古以来最好的皇帝,逢此仁君,咱们都应加倍努力。诸位,我突然又想起一策,即使不斩杀二人亦可与斩杀二人同效,我先行一步了!” 说罢,苏良便大步朝着变法司方向走去。 王尧臣有些懵圈地说道:“景明,不会……被官家一骂,疯了吧!” “有可能,景明从未遇到过此等挫折,内心骄傲着呢!要不咱们去给他请个大夫看一看。”司马光也说道。 “他可千万别想不开啊!”梁适也开口道。 此话一落。 王尧臣、欧阳修、司马光三人都面露担忧之色。 “不会。”范仲淹望着苏良的背影,笑着道:“或许,官家根本未训斥景明,景明落泪乃是感动之泪。” “嗯?”其他四人一点就通,觉得不乏有这种可能。 “走,咱们也紧走几步,看一看景明到底还有何良策?”说罢,范仲淹便大步朝前走去。 王尧臣、梁适、司马光紧跟了上去。 欧阳修想了想,也追了上去,他已经将自己当成半个变法司的成员了。 …… 半个时辰后。 变法司内,苏良将刚写好的奏疏,递给了范仲淹。 王尧臣、梁适、欧阳修、司马光都纷纷围了过来。 此奏疏名为:《论建知耻馆与驿站信箱札子》。 何为知耻馆? 即在汴京闹市中择一场地建馆。 馆内藏无良之士大夫官员的罪状、语录、害民之举、侵吞之财表等。 比如东明县知县吴南,便可将他“升下户为上户,降上户为下户”的诡计,及里正葛大牙的小册子都放入知耻馆。 而吴南的那一句“解决了葛寨村有问题的百姓,就是解决了葛寨村百姓的问题”,也将刻印在墙壁上。 此知耻馆将由朝廷建造保护,天下百姓皆可参观,意在令其长存。 而驿站信箱,则是在官道驿站设立百姓信箱。 但凡百姓有告官之举,皆可通过此信箱直达汴京城。 可使得更多穷乡僻壤的百姓,无须来京城告状,便可将冤屈送至汴京城。 “妙!实在是妙啊!人人皆喜将功绩存于一室,而此知耻馆则是将罪行公诸于世,景明,此招甚高啊!”欧阳修忍不住赞叹道。 建知耻馆,乃是苏良从赵祯那里得到的启发。 当赵祯提到苏良去世后会有什么谥号时,苏良才意识到,当朝官员皆是文人,最爱惜的便是名节。 而知耻馆足以让一名不良之官,遗臭万年,令其同族同亲,皆抬不起头来。 其震慑效果,比挖祖坟还具有伤害性。 “这个驿站信箱也好,当地官衙可管不了驿兵,自此后,很难有人能捂住百姓的嘴了!”王尧臣激动地说道。 他们笃定,官家定会同意此策。 枢密直学士梁适看向苏良,道:“景明,你平时吃的食物或看的书籍,是不是与我们都不一样,为何你总能想出如此神奇的计策,有什么诀窍吗?” “无它,唯聪慧耳!”苏良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听到此话,众人纷纷笑出声来。 (本章完) 第0231章:知耻馆与驿站信箱,心态已崩夏枢相 六月十五日,清晨。 宣德楼前搭建起一座木台。 百姓们在两日前便得到信息:知开封府包拯将在此处公审东明县五等簿造假案。 公审,即面向百姓公开审案。 开封府往常也做过。 但基本都会设在开封府衙,而今设在宣德楼前,意义显然不一样。 与此同时,许多消息都流传了出来。 其中,流传甚广的便是东明县县令吴南的那一句话。 “解决了葛寨村有问题的百姓,就是解决了葛寨村百姓的问题。” 此话,一下子将各个县镇官吏的丑态揭露了出来。 百姓与底层官吏接触最多,深受其害者不计其数。 有人听到开封府公审此案,夜奔近百里,专门来到了汴京城。 不多时,木台周围便挤满了百姓。 禁军士兵们站成两排,中间形成一条宽约七尺的小道。 包拯带着众衙役齐齐朝着木台走去。 后面的衙差,押着身穿官服但未戴官帽的东明县县令吴南、县丞许大有,还有葛寨村里正葛大牙,以及数名村民证人。 当下,吴南和许大有仍是官身。 二人看到这阵仗,一下子就慌了。 他们本以为只是失职之错,最多罚俸或警告一番。 哪曾想直接被拉到了宣德楼前公审。 这还是当朝第一遭。 二人顿时觉得甚是丢脸,皆低着脑袋,根本不敢朝其他地方观望。 此番公审后,他们即使仍在官场,那仕途也注定是一片黑暗了。 待众人都就位后。 包拯手提惊堂木,朝着桌子上一拍,公审正式开始。 此案人证、物证俱在。 在百姓的指认下,吴南、许大有,还有葛大牙根本不敢有丝毫辩解,全都老实认罪。 两刻钟后。 “啪!” 惊堂木再次响起。 包拯站起身来高声道:“开封府东明县五等簿造假案,实乃县令吴南、县丞许大有主谋,此造假案严重破坏了我朝变法进程,故而将二人严惩问罪,皆除名勒停、削籍为民,另杖二十。” 听到“除名勒停、削籍为民”这八个字后,吴南和许大有全都瘫坐在了地上。 二人无了官职功名且臭名昭著,以后的日子定然不好过了。 “此外,葛寨村葛大牙,鱼肉乡里,欺压百姓,亦杖二十。本官已知,开封府其他县镇也有此等情况,限期整改,不然也将严惩不贷!” “执杖刑!” 当即,吴南、许大有和葛大牙被扒掉裤子,受起了杖刑。 二十杖,足以要了三人半条命。 周围的百姓们则是各个兴奋,有人嘴里不停地说着:“活该!活该!” 片刻后,行刑完毕。 包拯缓缓站起身来,环顾四周,然后高声道:“诸位乡亲父老,本官在此再通报两件事情。” “其一,自明日起,朝廷将在各个官道驿站设立驿站信箱,但凡官民纠纷,冤屈之案,皆可投入驿站信箱,此信件将直达中书。若有地方官员拦截或偷看者,一律严惩!” “其二,自明日起,朝廷将在汴京城内建知耻馆,用于存放不良之官的罪行、罪证、害民语录,他们令百姓们过不好,我们便让他们遗臭万年,而入驻知耻馆的头批官员便是当下这两位,他们的罪行不仅要让天下皆知,还要让后世人得知!” 听到此话,本就丢了半条命的吴南和许大有直接昏厥了过去。 此等侮辱,比杀了他们还令他们难受。 日后,他们将会变成各个族内的耻辱、败类,甚至死后都难入祖坟。 这时,不知是谁发现了站在宣德楼上的赵祯,不由得高喊了一声:万岁! 一时间,百姓们山呼万岁,经久不息。 赵祯挺起胸膛,看向远方,一时间豪气干云,对大宋的未来充满了期待。 …… 不到七日。 宣德楼前发生的这一切,便传遍了全宋各个州府县镇。 各个地方的底层官场俨然发生了一场大地震,纷纷检查着下辖百姓的户等信息。 有的官员为了仕途并不惧“除名勒停、削籍为民”。 因为底层有底层的苦,终生为选人官,确实倍受折磨。 但“知耻馆”一出,九成以上的官员都害怕了。 一朝入知耻馆。 意味着整个亲族都将丢人,并且能丢脸到百年,甚至更久。 这一招,锁喉捏肋。 可谓是一下子拿捏住了无数地方官的七寸,让他们不得不走正途。 …… 枢密院,书房内。 夏竦已经将桌前那份《论建知耻馆与驿站信箱札子》的抄录版文书都翻烂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他苏良就这么聪明?” 就在夏竦气愤之时,一名属官快步走了进来。 其见夏竦脸色铁青,不由得面色紧张地说道:“枢相,有件事情我……我不知该不该向您汇报?” “你觉得该不该呢?若不该你就别进来!”夏竦无比气愤地说道。 “那个……那个,我刚才在御史台听到台谏官们讲起资政殿学士、知扬州韩琦呈递来的奏疏,他恳请将……将叛贼张元那首诗也刻印在知耻馆的墙壁上,以耻为鉴。” 那首诗正是: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满川龙虎举,犹自说兵机。 “嘭!” 夏竦拿起桌上的茶壶便摔在了地上,然后将那份《论建知耻馆与驿站信箱札子》撕了个粉碎。 就在夏竦暴怒之时。 又一名属官拿着一份文书走了进来。 “枢相,中书传来文书,欲让枢密院负责建造知耻馆,御史台监工,您看此事应该由谁来负责?” 听到此话,夏竦一拳头砸在桌子上,然后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气煞老夫也!气煞老夫也!你们……伱们是不是专门来气我的,都给我滚!滚!”夏竦大声咆哮道。 两名属官连忙退了出去。 …… 这日黄昏,苏宅。 苏良一脸紧张,望着正在为唐宛眉切脉的大夫。 见大夫收手,苏良连忙问道:“许大夫,如何了?” “恭喜苏御史,是喜脉,尊夫人已有两月身孕,当下脉象正常,每日多走动,莫操劳费脑即可。” “可是女孩?”苏良激动地问道。 许大夫笑着道:“才两个月,还看不出男女。” 唐宛眉白了苏良一眼,后者想要女孩已经想疯了。 随即,苏良拿着赏钱,将许大夫送到了门外。 其心情甚是激动,家中添丁,乃是天大的好事。 …… 翌日,午后。 两辆满载各种宫廷御品的马车停在了苏宅前。 赵祯得知苏良之妻有孕,当即就令张茂则送来了两马车的礼物。 除了去年赵宗实和高滔滔生下一子,赵祯奖赏了三辆马车的礼物外,当朝再无人比得上苏良家的待遇。 只要赵祯后妃怀孕、生子或两位皇子过生日,或苏子慕过生日,苏家皆会得到赏赐。 此举,已成惯例,满朝官员,皆是羡慕不已。 (本章完) 第0232章:曹国舅修仙?提前出场的管形火器 六月十八日,上午。 苏良较为闲暇,便与曹护一起奔向了汴京城北的火器作坊。 火器作坊隶属百家学院,但为保密,地点则是设在一座禁军军营内。 苏良自去年十一月去过一趟,提出了一个“发明一火器,可敌辽夏骑兵耳”的要求后,便再未去过。 曹护将与三司甲胄案(主管研制兵器的衙门)多次沟通,要了一些火器和方子后,便将此事全都交给了曹佾曹国舅。 二人也未曾通知曹佾,便直接奔向了火器作坊。 …… 约一个时辰后。 苏良和曹护进入军营,来到一处用高高的石砖垒砌的院落前。 门前站有两名护卫。 他们看到苏良和曹护后,立即打开了院门。 院落门并不大,但里面却非常深。 除了日常居住和匠人研制火器的房屋外,还有地窖、沙场、仓库,以及一个火器甲胄陈列室。 此事若不是官家默许。 给苏良、曹佾和曹护三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整出这么一个地方。 当即,二人便大步走了进去。 作坊内的各种摆设,与苏良去年见到的并没有什么变化。 苏良知晓,曹佾没有向他汇报,便意味着还未曾研制出新式火器。 他也未着急,这种发明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长时间打磨,也需要一丝丝运气。 苏良与曹护在作坊内闲逛着,不时与熟识的匠人们打招呼。 片刻后。 二人来到作坊的居住区域。 苏良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一处房门前,竟然站立着两个道童,而在房门前还挂着一个牌匾,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玉阳阁。 依照百家学院院规,这个时刻,居住区是禁止留人的。 苏良和曹护不由得大步走了过去。 二人还未走到门前,一名小道童便呵斥道:“我家道长正在修炼,闲杂人等,不得靠近此处,请速速离去!” 苏良微微皱眉,还未曾说话,便见一个小厮跑过来。 小厮向一名道童递过一张单子,道:“小道长,山泉水两缸、岩石洞穴内细土百斤,还有鼎器、蜡球皆已备好,放在了后院。” 小道童点了点头后,那小厮便迅速离开了。 此刻,苏良已明白,这个地方住着一个炼制丹药的道长。 苏良再次向前,又被小道童拦了下来。 “除了国舅爷,谁能不能进,不要搅扰我家道长的清静!” “哎,你个小兔子崽子!你可知这位是……” 就在曹护准备将这两个道童驱赶到一旁,直接入内时,被苏良拦了下来。 “与他们起争端无用,这都是曹景休做出的事情。” 苏良转身便走,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个曹景休,我让他监管火器作坊,他竟然偷养个道士在此炼丹,他还真想着能成仙啊!他私下炼制,我不管,但在火器作坊中炼制,必须要骂他一顿!” 曹护鲜有见苏良如此恼怒,当即道:“我……我这就将国舅爷唤来。” 当即,曹护便朝着外面走去。 他已知曹佾就在百家学院,而百家学院距离此处并不远。 …… 半个时辰后。 曹佾气喘吁吁、一脸笑容地出现在苏良的面前。 苏良根本无视对方“国舅爷”的身份,张口便骂。 “曹景休,建火器作坊,乃是朝廷强军的重要一环,也是展现百家学院实力的最重要一环。上次因反宋图谶的事情,百家学院差点儿倒闭,咱们全要靠这个火器作坊挽回脸面呢!” “你做的什么?伱竟在里面养个道士炼丹。你若是养个女人也就罢了,最多多吃几顿饭。但你养个道士,还专门为他提供山泉水、细土,鼎器,你是拿我苏良当冤大头了吗?走,咱们找你堂叔说理去!” 曹佾被苏良臭骂一顿后,不但没有丝毫恼怒或愧疚,反而依旧面带笑容。 “曹景休,你……怎么还没脸没皮了,你信不信我到官家那里告你的状!” 苏良顿时恼了,拿起茶杯就要朝着曹佾身上砸去。 曹佾连忙阻拦道:“景明老弟,你……你听我解释,我完全是按照你的指示做的。” “放屁!我……我让你修仙呢?你若修,滚回家修,你不知大多数丹药都有毒吗?你不是在修仙,你是找死!” …… 曹佾被苏良骂得根本插不上嘴。 最后,在苏良气得叹气时,他才说了一句话。 “二位,跟我来看一样东西,看过之后,你们便明白了。” 当即。 苏良和曹护半信半疑地跟着曹佾朝着外面走去,然后行至一处房屋。 曹佾用腰间钥匙打开库门。 房屋内,放置着许多铁制货架,货架上有许多火器,这些火器皆是大宋禁军士兵制作出来的。 动静大,但杀伤力弱,大多数都是助燃的火器。 而在最前方的架子上,则是盖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绒布。 唰! 曹佾将绒布掀开。 苏良的眼睛顿时亮了,喃喃道:“这……这是管状火器?” 曾经,苏良与曹佾讲过管状火器的设想。 与弓弩相似,单人发射,但杀伤力更大,速度也更快,不但能在百步外杀人,造成的响声还能吓得战马奔逃。 就在苏良准备上前摸一把时,曹佾连忙道:“莫动,里面存有火药,容易炸膛!” 当即,苏良连忙停了下来。 曹佾看向苏良,说道:“这位炼丹士名为玉阳子,这种火器就是他研制出来的。去年年底你告诉我,只要能搞出新型火器者,皆可如菩萨一般供着。这个玉阳子今年已经九十五岁了,最大的爱好就是炼丹,我不满足他,他就罢工,我做错了吗?” “没错,是我错了,景休兄,见谅见谅,我就知兄甚有能耐!”苏良朝着曹佾重重拱手,变脸比翻书都要快。 这位玉阳子有如此能耐,苏良自然愿意满足他的一切需求。 曹佾下巴一抬,略带骄傲地说道:“走,咱们去沙场,我让你们看一看这种新型火器的威力!” …… 注:古时,炼丹方士用硝、硫、炭三类原料炼制合成丹药时,意外引爆造成火灾,而后便有了火药。此外,据一些史料记载,最早的管形火器的发明者为南宋文臣陈规,特此说明。 (本章完) 第0233章:任何一项发明在问世时都是粗糙而拙劣的 片刻后。 苏良、曹佾、曹护三人来到了沙场上。 “景明,不是我故意瞒你,而是当下技术还不够成熟,容易炸膛哑火,我想着等再完善一番后再告诉你呢!” “无妨,无妨。咱们迈出第一步,接下来的路便好走了!” 苏良心情激动。 他知晓,任何一项新的发明在刚刚问世时都是粗糙而拙劣的。 但只要走对第一步,以后的路便都好走了。 曹佾望向前面的管形火器,说道:“此管形火器,以竹管为身,后段有一截约四寸长的木棍,竹筒内又有铁管,铁管内装填着火药弹丸,外壁有一个点火孔,一手持木棍,一手点火,便能发出巨响,而后射出弹丸。杀伤距离可达百步,且能重复使用。” “和你当时言说的,既能惊战马又能杀骑兵的作用几乎是一致的。” “我先去请玉阳子道长,当下演示还需他在场。这位道长乃是我从华山好不容易请出山的,脾气臭的很。他对谁都爱搭不理,若说了难听的话,伱们莫见怪!” 苏良点了点头。 对一位有制造火器能力的九十五岁老道长,苏良自然会格外尊敬。 他向来反对炼丹长生之说,因为丹药基本都含有剧毒。 但他并不打算劝说这位老道长放弃炼丹。 以九十五岁高龄还在炼丹求长生,不是已研究出了一些延年益寿的门道,就是身体内的毒素以毒攻毒,使其免疫了诸多病症,故而能长寿。 苏良较为相信后面这种可能性。 …… 片刻后。 在曹佾和两位道童的陪同下,一位身穿灰色长袍、白须白发,脸上满是皱纹,但面色红润的清瘦老者走了过来。 苏良和曹护同时拱手,道:“道长!” 玉阳子连看都没看二人,朝着曹佾道:“老夫已经给你讲过了,当下还是残次品,容易炸膛哑火,再等两三个月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你非要再试一试,倔得像头驴似的!”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曹佾躬身道。 曾经,曹佾也是汴京街头有名的小霸王。 莫说谁骂他一句。 就是用眼瞥他或轻视了他,他都会直接动手。 但今日,先被苏良臭骂一顿,又被玉阳子骂,他一直都是面带笑容。 一方面是他逐渐成熟了。 跟着苏良后,有了做大事的胸襟气度。 另一方面,是他知未来的大宋皇帝极有可能是他的亲外甥。 舅舅向来和外甥一派,他自然也想做出一番成就,为曹家光耀门楣。 曹佾望向面前的五把火器,朝着前面挥了挥手。 当即,五名身穿铠甲,手拿盾牌的护卫走了过来,迅速地站到了各自的位置。 观其无比熟练的动作,显然已做过多次。 玉阳子站在一旁,捋了捋胡子,说道:“一个一个来,都慢着点儿,瞄准了再点火,明白吗?” “明白!”五人齐声道。 而此刻。 在五十步外的地方,放置着五个草靶子。 玉阳子大手一挥,苏良等人立即会意,当即退后了数步。 “放!” 随着玉阳子一声令下,第一杆火器点燃成功。 “嘭!” 一道巨响传来,竹管瞬间炸膛,崩得四处都是竹片。 “再放!” 噗嗤! 令人意外的是,第二杆火器直接哑火了。 “再放!” “嘭!” 炸膛。 “嘭!” 炸膛。 噗嗤! 哑火。 五杆管形火器,两杆哑火,三杆炸膛,前方弥漫起一道道黑烟,以及一股甚是难闻的火药味。 众人纷纷捂住鼻子。 “岂有此理,气煞老夫也!” 玉阳子捋了捋袖子,大步走到一杆哑火的管形火器前,将里面的火药弹丸迅速倒出,然后重新装填。 同时,他还调试了一下竹筒的位置。 “道长,我们来放,我们来放!”曹佾连忙说道。 “一边去!老夫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若这一次不能击中靶子,老夫我就不配用你给我买的丹鼎!” 苏良没想到这位老爷子都九十五岁了,气性还是这么大。 他看了看曹护,后者立即会意。 若出现危险,曹护将会第一时间救下玉阳子。 这位在当下可是宝贝,不容出现任何意外。 随即,玉阳子装填后,将一枚盾牌放在身前,面色凝重。 然后,一手持木棍,一手点火。 “嘭!” 随着一道巨响,一枚弹丸从竹管内钻出,轰击在前方五十步的靶子上。 “嘭!” 草靶被击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然后有淡淡的黑烟冒出。 “厉害!”苏良忍不住喊道。 “道长,还是你有水平!”曹佾也忍不住赞叹道。 而玉阳子则是一脸郁闷地说道:“老夫再去研究研究,六次才成功一次,太丢脸了!” 说罢,玉阳子便带着两名小道童大步离开了。 而苏良则甚是兴奋。 能成功一次,便能成功无数次。 大宋禁军士兵全员持火器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他看向曹佾,道:“景休兄,刚才道长走得太快,我没来得及问他,当下他还缺什么不?” “他什么都不缺,不过道长告诉我,若想将此类火器大量制造,必须要有足够的硫磺。但当下,我朝甚缺硫磺啊!” 苏良不由得皱起眉头,他对硫磺还是有所了解的。 硫磺乃是制造火药的主要成分,所占份量可达两成,还可用于医药。 而大宋尤为缺少天然硫磺。 周边诸国,产硫磺最多的乃是是东边的东瀛(宋时已有日本之名,为避免审核,特称其为东瀛)。 大宋经常通过海运商人从东瀛进口硫磺。 苏良想了想道:“此事我来办吧,买不来,就去抢!” 苏良对东瀛没有半分好感,且当下东瀛正内斗得厉害,根本不足为惧。 不过,购买硫磺不能由朝廷出面。 因为大宋的那部《武经总要》已经传到了东瀛,东瀛是知晓硫磺的巨大用处的。 必须是商人与商人间的私下买卖,而后再由大宋商人卖给朝廷。 这时,苏良看到不远处有数名匠人张望。 他将曹佾和曹护拉到一旁,小声道:“此火器之事定要严格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此外,将火器作坊所有匠人的亲眷都接到汴京城,无亲眷者,便派人跟着,不能让任何有嫌疑的人出城,此事我也会告知皇城司,让他们帮忙。” 二人都点了点头。 如此做,才能防住小人,这些年,大宋出现了不少投敌卖国的叛贼,不得不防。 (本章完) 第0234章:有赏有罚,方为治国之道 六月十九日,垂拱殿内。 苏良将火器作坊的研制进度向赵祯作了详细汇报,并言说了缺少硫磺的问题。 “官家,辽国亦有制造火器之法,虽榷场禁卖硫磺、焰硝,但民间私卖屡禁不止,应加大监管。其次,臣建议大幅度增加从海外购买硫磺的频次、数量,多多益善!” 赵祯点了点头。 “禁卖之事,你与三司使沟通即可。至于硫磺,朕会下诏令各地市舶司督促海运商人,加大购买力度。” 市舶司,辖制海外贸易。 泉州、杭州、明州、密州等港口城市皆建有市舶司。 “臣……臣建议官家亲自委派一批皇城司干吏,伪装成海运商人,专买硫磺!”苏良面带笑容,看向赵祯。 赵祯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景明,你是要拉朕下水啊!” 火器作坊隶属百家学院。 若皇城司直接参与进去,那赵祯就是名副其实的百家学院院长了。 苏良厚着脸皮说道:“官家说笑了,您毕竟是院长,若能如此做,效率必然能高一些,我们若想打败辽夏骑兵,在火器制造上定要高出他们一大截来!” 赵祯想了想,认可地点了点头。 “行,朕答应了,不过百家学院绝对不能再出现类似上次的问题了,明白吗?” “臣明白,臣自当认真监察!”苏良重重拱手。 这时。 苏良突然又道:“官家,那购买硫磺的钱财还是由曹家出?” 赵祯做出一个欲打苏良的动作,道:“你是不是又找打,这个钱,自然是朕来出!” “谢院长!” 苏良再次拱手,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苏良有的是门道大量购买硫磺,且曹家也不差钱。 但他总要给官家表现的机会。 日后,管形火器大成,官家的功劳必须占大头,且以后火器也必须是由官家直管。 不然容易出现大问题。 苏良心如明镜。 该争的便争,不该争的便避。 古往今来,怀璧有罪的事情太多了。 赵祯被这声“院长”逗乐了。 他怎能不知苏良心中的想法,但他就喜欢苏良这种聪明劲。 …… 六月二十四日。 方田均税法与农田水利法正式颁行。 方田均税法。 即重新丈量核实土地,而后按照地质好坏,作为征收田赋的主要依据。 其实在二月初,施行抑田亩兼并法之时,各地州府已经开始丈量土地。 而今法策出台,更多的是清量出一些富户豪绅隐瞒的土地,使得田亩信息更加精准,减少漏税行为。 农田水利法。 即扩建水利工程,促进农事发展,使得田地增收。 此法将会作为地方官员的主要考绩内容。 此外,也因免役法的实施,使得农闲之时的百姓有事做,有钱赚。 这两项变法之策,几乎无人反对,在执行难度上,远远小于青苗法和免役法。 …… 七月初三。 两府三司、台谏、学士院等主要衙门的官员再次汇聚在垂拱殿。 这次议政的主题为:《官员百日考成策》即将在七月十日到期,是否需要顺延。 御史中丞唐介率先大步走出。 “官家,自《官员百日考成策》施行以来,各地州府衙门效率极高,一日抵得上过去五日,一些官员并非无才干,只是慵懒而已,臣以为,变法之策持续颁行,官员之事与日增多,此事还不可懈怠,臣建议再次延续!” 唐介刚说完。 张方平便站了出来。 “唐中丞,伱可知因官员考成策,除了虚报政绩的官员受罚被免职外,其他请辞者已有过百人,并且还在不断增加中,许多官员仍然承受不了这种强度,臣建议最好停一停,明年再行!” “无法胜任者,请辞又如何?我大宋不缺良官。不可歇,一旦停下,再形成这般做事的氛围便难了!”唐介反驳道。 这时,欧阳修走了出来。 “臣亦建议,顺延执行。变法中仍存在着各项问题,此时还非停下之时。” 文彦博站出来道:“臣建议暂停此策,此策持续时间越长,效果越差,一旦让官员们觉得这是一种常态,恐怕就都不会如此倾力而为了,甚至还有可能反噬,使得许多官员懒政!” “臣认可文相的意见,总要歇一歇吧,有些官员已经三个月未见父母妻儿了,变法非一朝一日之事,节奏不可过于紧凑!”宋庠也开口道。 …… 一时间,群臣再次吵了起来。 支持顺延与反对顺延者,皆有一番道理。 苏良并未发声。 他觉得顺延不顺延皆可以,只待官家定个结果就行。 赵祯坐在上面,观察着群臣。 不多时便看明白了。 两府三司诸位相公皆反对顺延,而台谏、学士院则全都支持顺延。 双方之所以意见相反。 是因自考成策施行以来,很多地方官员的抱怨声都到了两府三司那里,两府三司的相公更知底层困难。 而台谏和学士院则完全从变法的成效来考虑。 这时,就需要展现一名帝王的决事魄力了。 “好了,都静一静!” 赵祯看向众臣,道:“朕觉得可以停一停,不过也不能停太久,待到九月中旬再开展一次百日考成策吧,可延续到年底。” 暂停约两个月,然后持续到年尾。 众官员基本都能接受。 这时,夏竦站出来说道:“官家,此次百日考成,有一些官员表现尤为优异,朝廷不能有罚而无赏,臣建议给予部分政绩突出的官员厚赏,以展现官家仁德,奖罚分明!” 赵祯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殿内众臣包括苏良在内,都纷纷点头,非常认可这个提议。 就在这时,三司使王尧臣突然快步走了出来。 “扑通!” 因走得过快,王尧臣一只脚绊在另一只脚上,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群臣都吓了一跳。 一旁的欧阳修与唐介连忙去扶他。 王尧臣一边起身,一边道:“官家,不可再厚赏,不可再厚赏了,国库挺不住啊!” 听到此话,群臣都忍不住笑了。 赵祯向来大方,最喜赏赐官员。 甚至是一马车一马车的赏赐,除此之外,还会赏赐宅院、田地等。 比如:赵宗实和苏良,这两年收到的赏赐比各自的年俸都要多上十倍。 赏赐,成为了国库的一项重要开支。 当下的国库虽然比往昔要好了一些,但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王尧臣站好之后,又道:“官家,刚才……刚才是臣失态了,臣的意思是赏赐财物,并不能激起官员报国之心,反而使得官员养成奢靡之好!” “不赏如何展现官家天恩,如何激励官员为朝廷卖力?三司使,你是活到钱眼里了吗?”夏竦不满地说道。 这时,苏良慢悠悠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当赏,必赏。然又无须厚赏财物,可根据官员政绩,缩短磨勘之期。此外,官家可赐御书,此物比财物更加珍贵!” “此主意甚好,就如此办!就如此办!”赵祯一下子就答应下来。 赵祯酷爱飞白书。 将他的“御书”赏赐给官员,他高兴,官员们也高兴,还不会有损朝廷脸面。 而缩短磨勘之期。 则是能使得政绩优秀的官员迅速迁升,进而为朝廷做更多的事情。 夏竦有些郁闷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提的建议,但却被苏良抢了功。 一旁的张方平看向苏良,喃喃道:“这才是拍官家马屁的最高境界,让大家觉得都很舒服!” …… 七月初十。 两府宣布第一轮《官员百日考成策》正式结束。 朝廷将根据政绩,将地方官员排出前十八名。 其中,第一名到第三名,缩短一年磨勘之期,赐官家御书;第四名到八名,缩短半年磨勘之期,赐官家御书;第九名到第十八名,缩短三个月磨勘之期,赐官家御书。 对这种意外而来的奖赏,官员们各个激动。 这也让很多欲在仕途上有进步意向的官员拥有了更充足的干劲。 有的甚至期盼着,下一个磨勘之期尽快到来。 (本章完) 第0235章:变法司六人组,关于市易法的争吵! 七月十五日,近子时。 高天上,繁星闪烁。汴京城内灯火明亮,依然有许多店铺,顾客盈门,甚是喧闹。 变法司内。 一张大桌上,放着数份市易法的草章,还有许多干果壳。 大桌左边,坐着范仲淹、梁适、王尧臣,右边坐着苏良、司马光和王安石。 众人从午后便开始讨论市易法,除了如厕外,便一直坐在这里。 期间喝了六壶茶,吃了四盘干果,而今依然有分歧。 在变法司成立之初,六人有一个君子协定。 一旦事情发生分歧,少数需服从多数,然后交由官家定夺。 但现在,是三对三。 三对三的情况下,交由官家定夺,乃是一种非常不负责的表现,所以六人今日定要辩个明白。 所谓市易法。 即朝廷设立市易务,出钱收购滞销货物,在市场短缺时再卖出,同时可为商贩提供低息贷,使得小商贩免于遭豪商富贾欺压。 此法,有效限制了大商人对商贸市场的控制,有利于稳定物价,增加朝廷收入。 大家的分歧,来自于王尧臣的一句话。 “这不是让朝廷尽收天下之货,自作经营吗?” 一旦成立市易务,朝廷相当于拥有了操控物价起落的能力。 当下,商品是依据市场紧缺程度而定价。 执行市易法后,则取决于朝廷的定价。 范仲淹、王尧臣、梁适认为,此举虽然帮助了小商贩,但也抑制了大商人的发展,且会使得小商人无法成长为大商人。 如此一来,大宋商贸必将渐渐凋零,而朝廷则成为全天下最赚钱的商人。 此乃是以强权干预市场。 甚至会将天下各类商品都做成如酒、盐、茶、香料那种专卖制度。 小商人非民户,他们必须依赖大商人生存。 此策的破坏性远远大于其产生的利处,故而三人不建议推行此策。 而苏良三人则认为,此策就是为了“抑兼并之家”,使得那些游惰奸商不再侵牟食力之人,而另想他法经商。 换言之,此法乃是为了大宋的商贸环境更加公平。 然后,六人便辩论起来。 谁都想说服对方,一旦有一人改变立场,便可以少数服从多数结束了。 哪曾想,六人一个比一个都要倔。 于是,就僵持了下来。 王尧臣的嗓子都说哑了,仍未说服苏良、司马光和王安石。 这时,王安石看向范仲淹,又道:“范公,此法是不可能使得豪商富贾消失的,此亦是抑兼并之策,惠国而惠民……” “不!此法易使得豪商富贾们撂挑子,抑土地兼并,百姓有地可种,无须依赖地主。但若抑大商人,则商贸不通,小商人们也将没有活路!”范仲淹依然目光炯炯。 王尧臣以沙哑的声音说道:“朝廷垄断比豪商富贾垄断更可怕,因为朝廷不懂做生意,若将所有商品都做成专卖,那以后将会是朝廷有钱而百姓皆贫苦,贫富差距会越来越大,民间将越来越乱!” 王安石看向苏良。 苏良一脸无奈,辩到深夜,大家仍然都在坚持最初的意见,没有丝毫动摇。 这时,司马光道:“我建议,此策先在开封府颁行,若成再全宋颁行。开封府的商贸足以能够证明市易法的价值!” 自变法司成立以来,颁行的各项措施,皆是全宋施行,还未出现过在一州一路之地试行。 听到这话。 一旁一直打着哈欠的枢密直学士梁适,道:“这样,我觉得还可行。唯有实践,才能得真知!” 顿时,王安石举起了手。 “我没意见!” 苏良想了想,也道:“我也没意见!” 因梁适的加入,局势一下子变成了四比二。 范仲淹和王尧臣一脸无奈,皆道:“不辩了,不辩了!” 苏良、王安石、司马光不由得都笑了。 这场辩论终于要结束了,明日便可依照此策略先汇禀官家。 苏良站起身来,道:“诸位,咱们去前面巷口王三嫂水晶角儿吃盘角儿(即饺子)再回家吧,不然饿着肚子也睡不着,这次该介甫请客了!” 六人很有趣,轮流请客,谁都不占谁的便宜。 “我请!我请,我再加四个菜!”王安石兴奋地说道。 此策乃是他最先想出来的,而今晚未被推翻,最高兴的便是他。 一刻钟后。 六人出现在一条街角的棚子下,狼吐虎咽地吃起了角儿(饺子)。 不远处,灯火明亮。 偶尔还能听到一些歌伎美妙的歌声。 但六人一边吃,一边还在讨论着变法之事。 这些日子,六人全都沉浸在变法之事中,几乎没了个人生活。 大半个时辰后。 苏良终于回到了苏宅,在简单洗漱后,他正准备在唐宛眉旁边悄悄躺下。 刚躺在床上,唐宛眉便被惊醒,她几乎是闭着眼睛靠在了苏良的怀里,先在他的额头吻了一下,然后道:“以后别这么晚才回来,熬夜伤身!” “嗯嗯。” 苏良将唐宛眉的长发撩到一边,二人便相拥入睡了。 …… 翌日,近午时。 市易法之策,分别呈递到了禁中与两府。 上面详细分析了此策执行后的利与弊。不过毕竟未曾执行,大多都是预测。 赵祯早就了解过市易法。 他也知,此法若在开封府施行,将会是继南郊市集后,对开封府豪商巨贾的第二次伤害。 但在他心中,当下应是富国优于富民,当即便没有提出异议。 因前面几条法策都施行的非常好,两府三司的相公们也都表示赞同。 …… 七月二十四日,市易法正式颁行。 其将在开封府试行,持续到明年二月,然后视情况全宋实施。 具体内容是: 其一,朝廷设立市易务,设监官二人,提举官一人。 目前监官由王尧臣和苏良担任,而王安石任提举官。 其二,招募开封府诸行铺户的牙人担任市易务的牙人,由牙人与商人议价或换货。 其三,朝廷拨一百万贯现钱,作为本钱,使得商贩皆可以产业货物抵押借贷,亦收购滞销商品,待市场有需求时,以时价卖出,市易务收取一定量的利息。 此法策在开封府颁行后,百姓反应尤为激烈。 有赞声也有骂声,这在苏良等人的意料之中,至于施行结果到底如何,一个月内便能见分晓。 (本章完) 第0236章:雷劈衙门惹天怒?这该如何解释 七月二十六日。 市易务于三司衙门旁的一处衙署中,正式挂牌营业。 提举官王安石办事效率极高。 不到五日,便招募了数百名牙子归市易务所用。 不得不说。 汴京商人是整个大宋最喜欢尝试新鲜事物的一群人。 很快,便有商人前往市易务投卖货物或赊购货物。 在市易务赊购,需要以产业或货物抵押,五人结为一保,然后售卖后,市易务取一分利。 面对如此低廉的利息,汴京城的小商人们闻风而动,纷纷开始行动。 小商人心喜,但很多大商人却不高兴了。 往昔,市场货品皆为豪商巨贾操盘定价,从中赚取差价,而今市易务却成了开封府最大的牙子(中介)机构。 开封府的豪商巨贾们大多读过书,也最擅长制造舆论。 在他们感觉到利益受损时,立即便展开了反抗。 几乎一夜之间。 关于市易法的无数负面消息席卷了整座开封府。 “市易务,实为敛财之衙门,欲尽收天下之货,自作经营!” “朝廷与商人夺利,亘古未有,朝廷想要垄断商贸,以后商人的日子要难过了!” “这……这……不是与官招商法背道而驰吗?官府与百姓抢生意,真是下作!” “这生意没法做了,商人做的就是低价买高价卖的生意,而今市易务越俎代庖,滥用职权,大宋要亡啊!” “你们这些小商小贩,只看到眼前利益,你们借贷做买卖,最后赚的钱还是朝廷的,你们永远做不了大生意!” “这是什么破策略,老子做个生意还要经过衙门,古往今来就没有这个说法!” …… 商贾豪绅们除了在民间发言,抨击市易务外,也开始向开封府、登闻鼓院、御史台呈递状纸。 不过,此事皆被官员们压了下来。 这一日,清晨。 天微微亮。 王安石刚至市易务门前,便看到门前竟摆放着一口褐红色的大棺材。 棺材开了一个口,里面坐着一名中年人,正在与一旁的开封府衙役吵架。 周围已经围了几十名百姓,且还在陆续增加中。 “我就是一个做木材生意的,凭什么要经由市易务定价,朝廷不让乱伐树木,现在就这个价格,觉得贵可以不买,为何要压价?” “伱破坏了商贸市场,赚的是黑心钱!”一名衙役说道。 他对市易法的了解也非常浅显,只知可使得小商人免大商人剥削。 “你放屁!我干了大半辈子了,何时黑过别人钱,朝廷不去管那些盐商、漕运、茶商,竟与我们这种小民争利,真是无耻!” “老子今日就与你们杠上了,不给我一个解释,我就死在这口棺材里!” …… 这时,王安石从人群中挤了进去。 他看向中年木材商。 “吾乃市易务提举官王安石,你有何不满,可尽数向本官道来!” 这位中年木材商从棺材内站了出来。 “我就想问,在开封府做生意为何要经由市易务?” “为了平稳物价,为了减少奸商,为了使得游惰奸滑之人不再欺压食力之人!”王安石一脸认真地说道。 “但是……但是你们不能剥夺我们自由买卖的权利,自古以来,哪个朝代会与百姓抢生意?” “不是抢生意,而是在朝廷的参与下,可使得货物通流而国用饶!” “国用饶?还不是要为朝廷敛钱,如此做简直是杀鸡取卵,渴泽而渔,此法若全宋施行,我大宋将再无商人!”中年木材商情绪甚是激动。 王安石的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 “为了大宋江山永固,一些人有必要做出牺牲,但你称大宋再无商人,完全是无稽之谈!” “你们这些官员的丑陋嘴脸终于露出来来了!此事是没有动你的利益,你怎么不牺牲?你怎么不号召所有的士大夫官员降低俸禄?你们的俸禄即使降到一成,也饿不死冻不死,我大宋也能国用饶了!” “一派胡言,若能使得江山永固,国泰民安,我王安石愿意降低俸禄,甚至不要俸禄!”王安石抬高了声音。 中年木材商当即反驳道:“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士大夫,自诩不爱财,其实是不缺财,你们爱名,你们为了名扬后世,为了仕途官位,丝毫不顾及我们这些商人的利益,你们会成为大宋的罪人,我们这些被你们伤害过的商人将会一直唾弃你们!” “呸!” 中年木材商一口吐沫吐在了王安石的衣服上。 一旁的两名衙役迅速爬上棺材,将中年木材商按倒在棺材板上。 侮辱当朝官员。 此罪名足以让他挨上二十杖。 王安石摆摆手,道:“将他赶走吧!他有怨气,本官能理解。” 当即,王安石不再理会周边围观者的议论,擦了擦身上的污渍,大步走进市易务衙门。 王安石在齐州三年变法期间,也经历过许多谩骂与不满。 这使得他内心深处产生了一条信念:一旦他认为正确的事情,即使天下所有人反对,他都会做下去。 …… 棺材堵门事件后。 令王安石未曾想到的是,他那一句“使得货物通流而国用饶”传到商人们耳中后,引起了轩然大波。 许多大商人们认为,王安石道出了实情。 市易法的目的就是朝廷要垄断商贸,侵占所有大商人的利益。 此举看似对小商人有利好,不过就是培养一批为朝廷打工的食力之人。 一时间,民间关于市易法的讨论更甚。 …… 八月初八。 有十余名较为知名的商人宣布,不日将携带全部身家,离开开封府,前往别地做生意。 还有数名商人,直接放弃经商,在汴京城内开设了质库。 他们家有万贯,在知晓做生意无法牟利的情况下,便利用手中余钱干起了高利贷买卖。 还有人偷偷在市易务旁的白墙上写着:“市易法后,天下无商,只有朝廷。” 开封府的商贸市场一下子乱套了。 …… 这时,朝廷的一些官员也忍不住了。 文彦博、吴育、宋庠、夏竦等官员纷纷上奏,称市易法以吞富商之利而富国,已引起诸多商人不满,建议立即停止执行。 赵祯虽也有疑虑,但还是将奏疏留中不发。 他相信市易务能平复这场风波,只要底层百姓没有怨言,此法便能继续进行。 …… 入夜,变法司内。 苏良六人坐于议事厅内。 范仲淹率先开口道:“近日的舆论,诸位应该也都听到了,所幸此法乃是在开封府施行,若全宋施行,恐怕现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市易法的初衷没有问题,问题在于市易务对商贸市场的干预性过深了!” 干预性过深。 范仲淹一下子说到了重点,朝廷衙门的职能只能是监管,而不能变成做生意的主体。 梁适直了直身子,补充道:“当下除了大商人的问题,小商贩的借贷问题也逐渐出现了,这些小商贩的抗风险能力太差,当下已有六名商贩卖货赔了钱,无力偿还息钱。民间借贷尚能强力催促,我们若强行要屋要地抵押,恐怕会被百姓骂死!” 三司使王尧臣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列位,此时是否该暂停此策?” 听到此话,王安石顿时急了。 “计相,刚遇到一点点挫折而已,咱们万万不能打退堂鼓啊!那些富商巨贾跳出来反对,说明我们抑兼并之家的目的已经卓有成效!” “什么叫做打退堂鼓,老夫是觉得此策不仅仅是抑兼并之家,而是将开封府的商贸全毁掉了!” “不可能,我在齐州刚执行时也遇到一点挫折,但很快就平复了。此次乃是因为这些富商巨贾四处造谣所致,一旦妥协,便不可挽回了!” “齐州能与开封府一样吗?齐州实施此法时,正值官招商之法盛行之时,且齐州的富商巨贾较少,根本无法与开封府比较。” …… 二人急赤白脸地辩论了起来。 王安石激动地甚至站了起来,这些策令都是出于他之手,他认为这些小小的问题根本不足以终止市易策。 “介甫,你坐下,听我说两句!”苏良忍不住呵斥道。 王安石最佩服的便是苏良,当即便不再争辩。 苏良想了想道:“我也觉得此策不应暂停。因为当下大多数富商巨贾皆是违德赚钱,确实该整治一番。但近日,市易务确实涉商过深,已被百姓称为开封府最大的牙子,这可不是好话。介甫,你可承认是你用力过猛了?导致商人们都以为朝廷要独霸商贸,侵吞所有大商人之财!” “我承认,我确实有些冒进了!”王安石认真地说道。 这时,范仲淹道:“这样吧!接下来,增加借贷资格条款,减少借贷数目。然后市易务只参与价格过于虚高的商品置换或购赎。” “短短数日,市易务养了足足有数百名牙子,人数都比得上御史台了,放出去一半吧!待此策全宋施行之时,一定要让地方主官灵活处理,不然很容易出现问题!” 范仲淹给了一个折中的方法。 “我同意!”苏良率先道。 “我也同意!”王尧臣、梁适、司马光也都纷纷开口道。 王安石有些迟疑地说道:“我们退一步,万一这些商人得寸进尺怎么办?” 范仲淹捋了捋胡子。 “他们若得寸进尺,那我们便再往前走半步。变法很难做到共赢,但也绝不能闹得鱼死网破。” 听到此话,王安石也点头道:“我也同意。” 这时,苏良微微一笑:“范公,我建议计相与介甫同时撰写此改良奏疏,然后交给禁中与中书。” “哈哈……可以!”范仲淹笑着说道。 变法司六人组已经吵了数次架,但六人从来没有闹过大矛盾。 这全得益于苏良这个和事佬,总能将氛围变得甚是轻松。 王尧臣和王安石对视一眼,二人彼此也笑了。 …… 翌日。 变法司将改良后的策略送到了禁中和中书,赵祯对变法司如何快捷的调整之策,相当满意。 与此同时。 王尧臣和苏良这两位监官都坐在了市易务衙门内,共同控制着市易务参与商贸的程度。 接下来,虽依然有很多大商人辱骂市易务,但民间的夸赞声也不少。 …… 八月二十日,深夜。 苏良刚到家,一场瓢泼大雨骤然而至。 紧接着,电闪雷鸣,雨水就像一串串佛珠般砸在地上,噼里啪啦。 轰隆!轰隆! 雷声甚响,如在耳边炸裂一般。 一些小孩子一般都会被吓得钻到屋内不敢出来,但苏子慕甚是爱雨,被雷声吵醒后,哭着闹着要出去踩水看雷电。 唐宛眉无奈将他抱到门口,然后苏子慕还指着外面要出去。 这时,洗漱完毕的苏良大步走了过来。 “回去睡觉!” 苏良扬起手,瞪着苏子慕道。 此话一落,苏子慕便不敢再闹,乖乖跑去屋内睡觉了。 他知,唐泽和唐宛眉不敢揍他,但苏良却敢揍。 苏良为避免儿子成为纨绔的官二代,该打就打,该骂就骂,丝毫不留情。 但不知为何,苏良越严厉,苏子慕就越喜欢黏着苏良。 …… 翌日,一大早。 骤雨虽停,但路上处处都是积水,很多树枝树叶都被疾风骤雨打落,一片狼藉。 苏良刚到市易务衙门前,便发现门前围了一群人。 他走近一看,有些傻眼。 院内的一棵榆木被雷电劈中,刚好砸在了市易务的院门上,市易务的牌匾也断成了两截。 这时。 人群中有人喊道:“雷劈市易务,说明是惹了天怒,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此等害商之法,理应立即终止!不然老天爷定然还会发怒的!” 苏良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对这种自然现象并不觉得奇怪,夏天雷雨高发,劈倒树木并不难见。 砸断牌匾也不过是巧合之事。 但是当下,天命论依旧占据主导地位,各个地方干旱不雨,赵祯都是要连忙去祭天的。 而今,市易务遭遇雷劈,定会有人拿来大做文章。 苏良望向被雷击得焦黑的树木,心中喃喃道:若有人以此天灾要求终止市易法,该如何解释呢? 这时,王安石从里面走了出来。 “都别围着了,一道雷而已,意外而已,你们速速将这里收拾干净!”王安石朝着周围的护卫吩咐道,他向来不相信什么天命。 (本章完) 第0237章:大宋第一执拗,王安石的三不畏! “市易务衙门被雷劈了!” “市易务衙门逆天而行被雷劈了!” “市易务衙门因侵害诸多商人利益逆天而行被雷劈了!” …… 当下,百姓们一直都笃信天灾是对人之过失的警示。 不到半日。 市易务遭雷击之事便传遍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甚至传到了朝堂。 赵祯与诸位相公皆以为这是不祥之兆,是上天给予市易务的警示。 与此同时,汴京城一商会的十二名大商人行动了。 他们纷纷罢市,要求朝廷终止市易法。 近午时。 已有近百名商人罢市,商人们纷纷聚集在市易务衙门前。 罢市,直接造成许多工人无事可做。 他们也都一拥而来,直接将整条街都堵住了。 汴京城虽有南郊市集,吃喝不用发愁。 但汴京城上百万人口,许多食力之人并无田地,全靠商人的差事养家糊口。 这个月若少干三五日,下个月一家老小都要挨饿。 …… 市易务内。 王尧臣、苏良、王安石三人被围堵在了里面。 “这群商人还真是擅于投机,竟借着这个由头闹起来了!”王尧臣有些气愤地说道。 王安石皱眉道:“闹事者,皆是低价买高价卖的奸商,他们见我们开始让步,便得寸进尺了!” “此乃破坏变法之良机,这些商人自然不会错过,没准儿他们还受到了一些反对变法的官员指使,想借用罢市罢工来威胁我们。”苏良分析道。 当下,反对变法者仍有多人,他们定然不会错过这个使绊子的好时机。 王尧臣长叹一口气。 “唉,变法真难,不但有人祸,还有天灾,实在是太不顺了!那道雷劈在哪里不好,非要劈院内那棵树,若我所料不错,官家和两府的相公们定然也会主张终止市易法,此天灾往大了说,甚至可影响到我大宋国运盛衰!” “不能终止!绝对不能终止!我们已经做出了让步,一旦终止,那些大商人们便没了禁忌,以后定然恣意妄为,朝廷再设变法之策限制这些兼并之家就困难了!”王安石一脸严肃地说道。 “介甫,民意难违!此事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不如先停一停,我们也再改进改进,不然任由这些人闹下去,事情只会越来越糟糕!” “我去说服他们!” 说罢,王安石便大步朝着外面走去,王尧臣和苏良也连忙跟了出去。 …… 市易务衙门外,满是商人和工人。 这些大商人通晓大宋律法,虽然市易务衙门的大门已经倒塌,但无人往里闯。 私闯衙门乃是重罪。 而他们在这里罢商罢工,却算不上违背朝廷法令。 众商人见王安石大步走来,不由得都站直了身子。 这几日,阻断他们财路的正是这位油盐不进的市易务提举官。 他们对王安石恨之若骨。 而此刻,王尧臣和苏良也走了出来,数名皇城司士兵立即跟在他们后面,以防发生意外。 王安石来到众商人面前,高声道:“吾乃市易务提举官王安石,你们聚众围堵衙门,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时。 一个身穿长衫,年约四十岁的清瘦中年人走了出来。 此人乃是商人们专门聘请而来,牙尖嘴利,尤为擅长说理。 “王提举,我等罢市罢工,非心所愿,只是想让王提举向官家呈递奏疏,立即终止市易法,取消市易务衙门!” “市易法乃是平稳物价、富国富民之策,目前试行正常,就凭你们这些人胡闹,就能取消吗?真是荒唐!” 长衫中年朝前走了两步。 “我等提议终止市易法,取消市易务衙门,理由有三。” “其一,自我朝太祖太宗起,便甚是重视商贾之事,我朝商人地位远远高于汉唐。而今时,朝廷在开封府颁行市易法,实乃掠夺商人之策,此法违背朝廷祖制。难道王提举就没有看到,有商人无奈离开开封府,有商人放弃买卖做起了质库,此策违背祖宗之法,迫害商贾,垄断市场,长此以往,我朝商贾贸易必然由盛转衰,敢问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其二,此策有违民意,市易法施行不到一个月,便引得民怨汹汹,这里坐着的工人皆是因市易法而无差事可做,长此以外,百姓对朝廷定有意见。官家向来擅于倾听民意,但此策却是一意孤行,完全无视百姓疾苦,长此以外,百姓或沦为盗贼或无奈造反,敢问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其三,昨晚,雷击市易务衙门,正是上天示警,若逆天而行我大宋必然还会遭遇天灾,长此以往,必然影响国运,敢问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王提举,我劝你悬崖勒马,不然将会成为我大宋的罪人,即使史书没有写下伱的违背民意之举,百姓们口耳相传,也将骂你千年!”长衫中年高声道。 后面的商人们在长衫中年说完后,都纷纷挺起了胸膛,心中感叹这三个理由讲得好。 违背祖宗之法。 无视百姓心声。 逆天而一意孤行。 这三条罪状,杀伤力十足,根本不是一名士大夫官员能够承担的。 王安石冷笑一声:“变法之道,自然不能遵循前例,你们反对市易法,不过是因其侵害了你们的利益而已,但你们的利益皆是剥削百姓而来,此法于朝廷与底层商贩有益即可,我王安石问心无愧!” “你……你,你竟然要坏祖制、逆民意、违天道,实属大逆不道!”长衫中年人指着王安石道。 王安石环顾四周,提高了声音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变法之道,岂是你这种埋头于铜臭中的市侩之人所能理解的!” “天……变不足畏,祖……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长衫中年人的嘴角都颤抖起来。 长衫中年人回头看向商人和工人们,道:“诸位,你们都听到了吗?” “这位王提举竟然认为做事不必遵循朝廷祖制,不必听取百姓意见,甚至认为上天之意也无须理会,这……这……是我朝的士大夫官员吗?他这是在辱没圣贤,辱没我朝太祖太宗,他不是在变法……他……他是想要改朝换代啊!” 文人嘴如刀。 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这一番解释,直接给王安石定了死罪。 不远处。 王尧臣也被此话惊出一身冷汗。 待此话传到朝堂,必然会掀起一阵轩然大波,甚至为王安石带来天大的灾难。 “走,我们去大理寺,去状告这个口吐逆言的王安石!”长衫中年人一下子抓住了王安石的把柄。 当即,商人、工人们便纷纷朝着大理寺奔去。 王尧臣和苏良快步走到王安石的身边。 王尧臣焦急地说道:“介甫,速速跟着我们去向官家请罪解释,你说此话,实在太大逆不道了,待百姓将你告到御前,就晚了!” 王安石摇了摇头。 “计相,景明兄,此乃我的心里话,变法理应如此。若顾及祖制、天谴、人言之类,那变法永难成。官家若惩,惩我一人即可,麻烦二位一定要保住市易法!” 苏良则是兴奋地拍了拍王安石的肩膀,道:“介甫,此话讲得甚好,我大宋变法者,就应有此气魄!” “疯了,疯了,你们两个都疯了,此事越闹越大,再闹变法司就要完了!”王尧臣心急如焚,完全不能理解二人的想法。 (本章完) 第0238章:拯救王安石,苏良的忽悠之道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此话就像一道擎天巨浪。 迅速冲击进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茶肆酒馆、以及无数人的耳朵里。 在当下人看来,此话简直是大逆不道。 《论语》有言: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而此话,俨然是反圣人之语,若细究,更是离经叛道。 天变不足畏,是在挑衅上天。 自秦以来,君权神授,皇帝皆为天之子,此等挑衅比侮辱君上还要严重。 祖宗不足法,更是涉嫌大不敬之罪,有对太祖、太宗、真宗不恭之意。 赵祯经常在天章阁阅读祖宗文章,将其当成治国“故事”,然此话却坏了成法。 至于人言不足恤,更是无视民心民意,有蒙蔽圣听的倾向。 参照庆历四年秋,王益柔乘醉写出“醉卧北极遣帝扶,周公孔子驱为奴”,然后由集贤校理贬谪为监复州税。 王安石此话的影响力更大,甚至有可能被削籍为民。 …… 三司使王尧臣意在让王安石立即去禁中认错。 但王安石却称,此话虽然是因当时气盛而言,但他并不后悔。 苏良也不认为此话有错。 无奈之下,王尧臣只好将二人带回了变法司。 变法司内。 范仲淹和梁适听到此话后,都不由得大惊失色。 司马光面色如旧。 他最了解王安石,后者无论说出什么离经叛道的话语,他都不意外。 庆历二年。 王安石参加会试,成绩本是第一。 但因应试赋内有一句“孺子其朋”,被赵祯判为第四名,与状元失之交臂。 他向来都是一个不囿于常规的人。 “介甫,你过于气盛了,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速速随老夫一起,面见官家!”范仲淹道。 王安石摇了摇头。 “范公,我当时确实是因愤怒而言,但这就是我的心里话,不过就是一次雷击木事件而已,竟然引得商人罢市、工人罢工,齐齐要求废除市易法,此等歪风邪气,绝不能涨!” “荀子曰:制天命而用之。天象多为自然之理,绝非上天警示。而祖宗之法,有对亦有错。圣人况且不是完人,遑论祖宗之言。至于人言,经常都是三人成虎、以讹传讹,我们若听信人言,全宋变法根本走不到今日。” “在我看来,所谓天变,所谓祖宗之法,所谓天下百姓言,乃是当下变法的最大阻力,我愿牺牲此生仕途,告诫天下人,什么是理,什么是真,即使当世无人认可我的想法,但百年之后,我相信定有人明白我所言非虚!” “我这就向官家呈递奏疏,言明我的想法,此事与变法司无关。虽千万人,吾往矣,我王安石即使被削籍为民,也绝不认错!” …… 听到此话,范仲淹不由得一脸无奈,撼动王安石的想法比撼动泰山都难。 他扭脸看向苏良。 当朝有可能说服王安石的,恐怕只有苏良了。 苏良摸了摸鼻子,道:“范公,实在抱歉,我觉得介甫所言,甚有道理。” 一向好脾气的范仲淹,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他想了想,道:“介甫,先以大局为重,向官家道歉,而后再言其它。” 王安石摇了摇头。 “范公,我认为,坚持此事就是在变法,且还是在变非常重要的法!” 此话,令范仲淹顿时哑口。 议事厅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这时。 司马光开口道:“范公,介甫一旦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将道理看得比命都重要。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在此等情况下救下介甫。” “怎么救?估计现在官家御案上的弹劾奏疏都堆积成小山了,民间的书生士子听到此话也绝对会抗议的,更不要说那些一直都反对变法的人了!”梁适皱眉道。 范仲淹喃喃道:“我估计,官家现在定然已知晓了此事,当下就是等着介甫去解释呢,介甫,以你现在的观点,完全是去惹官家生气!” “我王安石不畏流俗,不惧天命,不怕官家贬谪免职,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就去写奏疏!” 说罢,王安石便大步走开了。 范仲淹和王尧臣气得半死,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 苏良道:“我倒觉得,介甫不肯认错并不是坏事,他越坚持,天下讨论的声音越大,越会引起更多人的思考,世上任何事情都不应有一种答案,介甫以牺牲掉仕途的代价换取真理,值得!” “值什么值?景明,你的想法也有问题,以后说话绝不可没遮没拦,此事造成的后果太坏了!”王尧臣瞪着眼睛说道。 变法司若没了王安石,如同断掉一臂,若再没了苏良,那就彻底瘫痪了。 苏良顿了顿。 “当下,介甫已经奔着削职为民的结果去写奏疏了,他给官家的奏疏,应该不会有好话。但是,我们还是要救下他,不能让他外放或免职。” 听到此话,范仲淹的眼神亮了。 “如何救?” 苏良接着道:“将此事闹大!” “这……这还不够大吗?”王尧臣气呼呼地说道。 苏良摇了摇头。 “诸位,俯耳过来。”苏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让众人再次看到了希望。 …… 近黄昏,垂拱殿内。 赵祯气得来回踱步,他正在为市易务衙门的事情发愁,没想到王安石突然整出来这么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语。 御案上的奏疏都已经堆积如山了。 这时,一个小黄门前来汇报,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请求觐见。 “让他进来!”赵祯没好气地说道。 很快,苏良面带笑容地走了过来。 赵祯脸色铁青,将王安石的奏疏一下子扔到了苏良的面前。 “伱们五个人都拦不住他一个人?这个王安石,离经叛道,拒不认错,还将此奏疏呈递了两府一份,他要干什么?乱天下还是求死?” “他要认错,朕还能轻罚,现在这个样子,让朕如何处理?” …… 苏良默默捡起王安石的奏疏,待赵祯发泄完毕后,才缓缓开口道:“官家,你觉得此话如何,是对是错? 赵祯眼睛一瞪,道:“这还用说,大缪!这哪是一名士大夫官员说出来的话!” 苏良朝前走了两步,郑重地拱了拱手。 “官家,此话确实有些离经叛道,抗天命而行,但臣以为,此话若在其他时间所讲,大罪;若在变法时期讲且拒不认错,只可轻罚,不可重惩!” 当下,苏良自然不可能将天命论推翻。 太祖太宗年年祭天,真宗皇帝泰山封禅,其实都是以“天命所归”来证明赵宋王朝的正确性。 苏良在此时讲科学、破迷信,根本行不通。 赵祯皱起眉头,面色阴沉地说道:“道明你的理由,否则朕连你一起重惩!” 苏良缓了缓,接着道:“无论是官家,还是变法司,皆受到过祖宗之法、天变之论、民间流言的掣肘,有时甚至做出违心之事,官家可认可?” 赵祯点了点头。 在他亲政前,祖宗之法将其压制的没有任何自由,至于天变与民间流言,也逼得他做过很多不愿做之事。 “介甫之言确实有错,但他不惜牺牲仕途而坚持己见,完全是为了变法。若介甫认错,那市易法必将会被终止,而接下来的变法势必会遭受到更多的阻碍,介甫完全是为了全宋变法而选择牺牲自己……” 苏良将王安石这句话牢牢绑定在全宋变法之上,这直接让赵祯变成了自己人。 赵祯不由得深思起来。 王安石对变法的重要性,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稍倾,赵祯又道:“景明,此话确实有些道理,但王安石逆圣人之言,破坏成法,违背天道、且忤逆祖宗之法,一条条罪状摆在这里,你让朕如何轻罚他?” 听到此话,苏良便知计划已经成功一半,心头甚喜。 “官家,我早已想好了对策,不过需要您稍微徇私一点点,偏心一点点。” “快讲!”赵祯急切地说道。 (本章完) 第0239章:苏良新作《论三不足说》,王安石娘家人发飙! 苏良向赵祯讲明拯救王安石之策后,便离开了禁中。 而此刻。 王安石的“三不足”说,已经传遍了整座汴京城。 书生士子们纷纷行动。 在这一刻,骂王安石就相当于替圣人传道,相当于正义的化身,是与天下士大夫官员为伍。 在一些反对市易法商贾的造势下,咒骂者如云。 曾经骂“苏良乱天下”那拨人依旧冲在最前面,将骂词改为了“王安石乱天下”。 这些人向来没有什么立场。 他们就是随大流,出风头,变脸比翻书都快。 与此同时。 王安石也收到了赵祯的手谕:禁足家中,不得外出。 如此做,自然是为了护王安石安全。 …… 入夜。 刘记书铺,刘长耳在柜台上打着瞌睡。 刘长耳乃是皇城司探子的消息,并不被诸多人知晓,故而他还守着书铺,还售卖着民间小报。 这时,苏良大步走了进来,在他耳边高声道:“走水了!走水了!” 唰! 刘长耳瞬间清醒,当即就提起了一旁的茶壶。 不远处,两个伙计也急奔过来。 刘长耳一看是苏良,又看周围没有火情,不由得长呼一口气,道:“景明,你吓死我了!” “来你这里蹭杯茶,顺便找你帮个忙。”苏良笑着说道。 随即,刘长耳将苏良请到了后厅茶室。 当下,刘长耳依旧会为苏良提供各种消息,苏良也会给他透露一些朝堂里非机密的趣闻。 与往昔的交往,并无差异。 二人分别坐下后,苏良将一张手稿放在桌子上。 “刘兄,今晚恐怕伱不能入睡了,麻烦您将此文章刻印或抄录数百份,越多越好,从明日开始将其传发到汴京街头,三日内,必须让汴京城识字的百姓尽皆知晓。” 刘长耳拿起苏良的手稿,定睛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景明……你……千万别想不开啊,变法司没了一个王安石还能运转,若没了你,就彻底瘫痪了,你这些话,会逼得百姓转而攻击你的!” 苏良这篇手稿,名为:《论三不足说》。 正是苏良力挺王安石之作,也是苏良拯救王安石的第一条策略。 苏良从怀里又拿出一个信封,递给刘长耳。 刘长耳看到信封上的封泥,不由得大吃一惊。 此乃皇城司与其通传信息的封泥记号,独一无二,根本不可能伪造。 他打开一看,瞬间傻住了,过了数息才清醒过来,然后不可思议地说道:“景明,你到底是用什么办法说服官家让你撰写刻印这类引火上身的文章的?太牛了!” 苏良微微一笑,道:“现在能刻印不?” “能,能。我……我现在就吩咐下去!”刘长耳拿着苏良的手稿便朝着后院奔去。 …… 翌日,清晨。 文彦博和夏竦皆上奏请求廷议王安石之事,以平朝堂官员与民间书生的愤怨之声。 但赵祯称,他已派皇城司彻查此事,待调查清楚后再议。 文彦博、夏竦等都有些懵。 王安石说出此话时,有多人见证,根本无须查。 夏竦再上奏疏,并弹劾台谏无人上谏,是为失职包庇,但却被赵祯直接压了下来。 这一刻,变法司众人依照苏良的要求都未发言。 而台谏无人发声,则是赵祯不让他们发声。 近午时。 苏良新作《论三不足说》,在汴京城的茶楼酒肆快速传播了起来。 苏良此文,力挺王安石,且对三不足说提供了诸多论据。 “天道远,人道迩,不可盲目信天而忘却人道,可修人事以应天,修政以救灾,却不可因灾而废正事。” “太祖、太宗、先帝,数次修敕法令,若法恒定,子孙世世代代守之即可,何须屡屡改之,法须应时而立……” “若行事皆合义理,又何须顾恤人言。商鞅道: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变法之期,凡富国富民之策,皆可行之……” …… 苏良这篇文,乃是站在变法的角度,诠释了王安石讲述此话的初衷。 这篇文不是让士大夫官员们看的,也不是让那些固执的书生士子看的,而是让汴京城的大多数百姓看的。 全宋变法,维护了他们的利益。 而王安石说出此话,更是为了巩固他们的利益。 不到半日,便有百姓开始为王安石说话了。 这就是苏良的目的。 将事情闹大,将百姓的声音放大。 将王安石说此话的初衷建立在全宋变法之上。 而后他再参与进去,尽可能减少此话造成的负面影响。 当然。 也有一些人看到这篇《论三不足说》时,则是甚为不满。 “狡辩,诡辩,苏良完全就是为了救下王安石而胡说八道!” “刘兄,咱们可速速上奏弹劾苏良,这乃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真以为自己是大宋第一宠臣,竟然敢来趟这趟浑水,为所欲为!” “苏良意在裹挟民意,不可让其得逞,王安石犯下如此大错,官家不可能为了苏良而保他!” …… 一时间,苏良也被一众朝臣弹劾。 相对于搞掉王安石,很多臣子更愿意看到苏良下台或外放。 但苏良有官家撑腰,且句句有理有据,并不惧这种弹劾。 王安石通过家人看到苏良的文章后,不由得激动地两眼噙泪,喃喃道:“景明,吾知己也!” 官员弹劾,书生咒骂,对苏良并没有太大影响。 此刻,苏良正在市易务衙门看着泥瓦匠修墙、修门。 门外的罢市的商人、罢工的工人全都离开了。 不过,是被动离开。 工人们数日无事,都快急疯了。 曹佾命人告知这些工人,南郊市集急缺力工,日酬高于这些商人给出的两倍。 工人们一涌而去,瞬间跑了个精光。 这些底层的老百姓,很多并不懂变法,谁让他们吃饱饭,他们便跟谁,谁不让他们吃饱饭,他们便骂谁。 商人们缺少了工人,一下子没了底气。 而这时,开封府衙差以查商税为由,将商人们全都带到了开封府。 很多商人听到“查商税”,脸色都变了。 在王尧臣和苏良的维持下,修改过后的市易法仍正常运行,渐渐被许多商人接受。 苏良还在门前挂了一个信箱。 所有对市易务有意见的商人皆可呈递信书反映。 …… 两日后。 民间的舆论渐渐发生了反转。 很多百姓看过苏良的《论三不足说》后,皆认为王安石乃是为了变法而言,非大过错,不应重罚。 令苏良意料之外的是。 汴京城还有十几位来自齐州的商人,这些商人身受王安石大恩。 在客栈中听到有人辱骂王安石,当即就动手了。 京东路民风彪悍,爱打也能打。 一顿拳脚下来,将那些嚼舌根的打得都站不起身来。 而后,齐州的商人们在静等开封府来拘的时候,还放了一句狠话。 “所有的齐州百姓都是王知州的娘家人,你们谁骂他就是骂我们,来一个我们就揍一个!” 紧接着,双方便都去开封府承认错误去了。 但这一架,直接将王安石的名气打出来了。 数名百姓因曾经的知州挨骂,不惜对辱骂者大打出手,且甘心受杖刑入狱。 这是对一名官员政绩最好的宣传。 这一架,也使得辱骂王安石的人没有那么猖獗了。 与此同时。 景明社的姑娘们也在暗中散布苏良为全宋变法而言的言论,引起了许多百姓的共鸣。 漂亮又善良的姑娘说话,总是更易令人信服。 论舆论战,还真没有几人能比得上苏良。 …… 而此刻。 垂拱殿的奏疏已经堆了有半人多高。 一些官员也渐渐明白了圣意。 官家是欲将此事放一放,待愤懑之声减弱了一些,再众议此事。 枢密院内。 夏竦眯着眼睛,看向下方的几个忠心的枢臣。 “接着弹劾,先把王安石搞下去,他犯下如此大罪,岂是一篇文章能挽回的,王安石必须免职!” 在夏竦眼里,王安石就是攻击力稍弱一些的苏良。 且王安石曾弹劾过他,称他老迈无德。 夏竦心眼较小,非常记仇。 当年因石介骂他,他差点儿掘开石介的坟,而今抓住了王安石的把柄,他自然愿意踩上一脚。 五日后,清晨。 赵祯宣布,午后廷议“王安石三不足说”之事。 之所以拖延了五日,也是苏良安排好的。 因为就要今晨,京东路安抚使、知青州富弼,呈递上来了一份奏疏,其名为:《齐州升府札子》。 此札子细列了王安石、司马光二人在齐州的种种政绩,并认定当下齐州已有升府资格,建议将齐州升为济南府。 (本章完) 第0240章:君臣设局,讨价还价的三不足讨论会 八月二十九日,午后。 百官齐聚大庆殿,廷议王安石“三不足”之言及苏良的《论三不足说》。 首相文彦博率先开口道:“数日前,三司度支推官、变法司成员、市易务提举官王安石在市易务衙门前与诸多汴京商人辩论,道出了一句‘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此话在朝堂民间引起轩然大波!” “其后,御史台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著文《论三不足说》,支持王安石所言,使得官员百姓皆议论纷纷。此事贻误朝堂政事,今日特举行廷议,意在论是非,辩对错,论辩期间不可有恶意攻讦个人之行为……” 当即,廷议正式开始。 枢密院的一名官员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王安石之言实乃邪说。自古以来,凡读圣贤书者皆知敬天法祖,民意为上,而王安石违道逆天,只为彰显个人性格,实属大不敬,理应立即罢其官身,贬为庶民!” “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为救王安石,假公济私,胡言乱语,也应同罪重惩!” 在首名官员定下“剥夺王安石官身,重惩苏良”的基调后。 一个个官员都跳了出来。 “圣人有言,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王安石竟冒天下之大不韪,说出此等违背天道,违逆祖宗,不恤百姓之言的歪理,不重惩不足以振朝纲!” “历来古圣先贤,能臣干吏谁不敬天法祖,谁敢违逆民意?王安石今日说出此话,明日便有可能造反,我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中绝对不能有这种人!” “当下,整个变法司沆瀣一气,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私心作祟,意图引来民间舆论,减轻王安石罪责,实乃乱法之举。” “台谏失职,面对如此恶性事件,竟然不发一声,全体沉默,皆应重罚!” …… 官员们唾液横飞,一个个挺着胸脯,从讲王安石、苏良之过,直接波及到了变法司和御史台。 一刻钟、两刻钟…… 眨眼间,一个时辰过去了。 官员们该说的都说了,该骂的都骂了,能找到的理由都找到了。 一时间,大殿安静下来。 官员们本以为苏良会反抗,台谏会发声。 但两者全都稳稳站着,根本没有任何发言的欲望。 这种感觉,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咳咳……” 这时,赵祯开口道:“台谏未曾发言,乃是朕之命令,因苏良的缘故,台谏官需避嫌。此外,此事与变法司无关,莫牵涉其他人!” 众臣皆看出,赵祯此话明显在袒护苏良和王安石。 但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不得不逆君上而行。 夏竦微微皱眉,站出来说道:“官家,既然台谏要避嫌,那老臣建议,今日廷议,台谏官员除苏良外,也皆应旁听。” 后面的臣子们同时眼前一亮,甚是佩服夏竦的奸滑。 此话一下子堵住了除苏良外所有台谏官的嘴,且在理。 令人无法反驳。 台谏官不言,接下来的论辩就容易多了。 众反对者不信,苏良一张嘴能敌过他们几十张嘴。 赵祯点了点头,道:“可以。” 紧接着。 赵祯看向苏良:“苏良,你可认同众卿对你的弹劾?” 苏良缓缓走出,然后朝着赵祯拱了拱手。 “官家,臣认罪,但臣只能认一半罪。臣在王安石遭到民间非议之时,发此文章确实不妥,有徇私之嫌,非台谏官所为。但臣不觉得臣的文章写的有错,亦不觉得臣有任何离经叛道之举!” 夏竦瞪眼道:“你都支持了这种逆反之言,还敢称没有写错文章?” 苏良挺了挺胸膛,直视夏竦。 “全宋变法之期,一切皆在变,若因一道响雷便放弃市易法,实乃有违官家年初号召群臣变法之意,《论三不足说》乃是我从变法的角度上分析而得,且如今民间百姓大多认可此篇文章,夏枢相若反对,那是不是就赞成了人言不足恤?” 随即,苏良又看向下面群臣。 “诸位同僚,在全宋变法的背景下,我的《论三不足说》若有私念,若违背了大宋法令,请诸位详细讲出来!” 刚刚慷慨激昂上谏的官员都哑了火。 有的压根没有认真读《论三不足说》。 有的确实找不到缺漏之处。 苏良文辞严谨,处处以“全宋变法”为基础分析,要揪出大错,还真不好纠! 这时。 一名官员眼珠一转,道:“就算伱只是徇私嫌疑,未有离经叛道之举,但王安石道出逆天之语,总是罪不可赦吧!” “对,王安石乃是此事的罪魁祸首,必须严惩不贷,不然如何对得起先古圣贤,如何对得起太祖太宗和先帝!” “王安石所言,实为乱天下之语。不重惩,不足以正朝纲,不足以立法纪!” …… 官员们都很聪明。 他们知晓靠着此事将苏良拉下台根本不可能,但却能罢了王安石的官职。 故而,都再次将矛头指向王安石。 苏良微微一笑,转身看向不远处眯着眼睛装睡的大理寺寺卿赵概。 “敢问赵寺卿,依照当下王介甫的罪过,应判何罪?” 赵概突然被点名。 身体不由得猛地颤抖了一下。 而此刻,所有人都望向他。 大殿之中。 最是通晓大宋法令的,便是大理寺卿赵概和知开封府包拯。 但包拯与苏良私交甚笃,苏良为避嫌,便选择询问赵概。 当着如此多官员的面,赵概自然要讲得公允,不偏不倚。 不然他的大理寺卿之位,也将摇摇欲坠。 “此罪可轻可重,若重判,应削职为民,若轻判,可能……可能就需要官家您定夺了!”赵概给出了一个区间。 他不想得罪任何人。 苏良微微一笑,接着道:“就按照削职为民来判,我没意见。” 听到这话,官员们都有些意外,没想到苏良突然就妥协了。 他们就是这个目的。 对一名士大夫官员而言,削职为民已经是相当严重的惩罚。 苏良顿了顿,接着道:“但是,王介甫说此话乃是与商人论辩时的愤怒之语,其初心完全是为了变法,初衷为好,是不是应减罪一等?” 苏良望向赵概。 “有……有道理,确实应减罪一等。”赵概认真地说道。 宋刑统上确实有此法令,不同说话场合与背景下道出大逆之语的判罚是不同的。 苏良又道:“此外,当下汴京城的大多数百姓都心向王安石,更有人愿意为其殴打其他反对者,此乃民心所向,应酌情减惩,是否可再减罪一等?” “减罪两等后,又该判何罪?” “王安石本职为三司度支推官,罪减两等后,应去某偏远穷县任监当官。”赵概再次认真地回答道。 县监当官乃是选人官中的最低官职。 比县令县丞都要低。 一般的县监当官欲升县令,至少需要奋斗十年以上。 随即,苏良看向赵祯,重重拱手。 “官家,王安石确实有错,但减罪两等后,臣建议将其贬谪为某县监当官!” 反对的官员们都有些惊讶。 他们的目的就是将王安石赶出开封府。 这时,赵祯高声道:“众卿对此惩罚可有异议?” 顿时,殿下无人提出反对意见。 就在众臣都以为官家即将宣布决定时,范仲淹大步走了出来。 “官家,就在今晨,京东路安抚使富弼呈递《齐州升府札子》,建议齐州升济南府,并极言王安石、司马光在齐州的功绩,齐州百姓也集体请愿,希望轻惩王安石,臣以为可再减罪一等!” 随即,范仲淹便将《齐州升府札子》呈递了上去。 一旁,文彦博、张方平、宋庠、吴育四人都是一愣。 今日清晨,他们一起看到了此奏疏。 本想着朝会后再呈递禁中,没想到范仲淹竟将其带到了大庆殿。 片刻。 赵祯看过后,道:“齐州政绩做得确实漂亮,朕以为,完全可再减罪一等!” 片刻间,王安石已减罪三等。 众臣都有些懵,这份《齐州升府札子》来的时候实在太巧了。 但众臣又挑不出过错来。 就在这时,赵概还不待苏良看他,便拱手道:“罪减三等后,王安石可降职为一县县令。” 赵祯环顾下方,高声道:“王安石口出逆语,降为一县县令,苏良为其帮衬,虽言无失但有偏私之嫌,罚俸三个月,众卿可有意见?” 夏竦等反对者都未曾站出来。 王安石能够外放被贬,已经达到他们的心理预期了。 “众卿可有意见?众卿可有意见?”赵祯连问两遍。 “臣无异议!”群臣同时拱手。 赵祯微微一笑,道:“那王安石应贬到何县就职?” 三司使王尧臣迅速站了出来。 “官家,臣建议,可命王安石任开封府东明县知县,不久前东明县县令县丞入狱之时,王安石临时知东明县,政绩甚好,颇受百姓拥护!” “朕觉得可行,就这样吧!王安石还可以县令之职,继续执行变法司的差遣。”赵祯干脆果断地说道。 此话一出,群臣皆恍然。 绕了一大圈。 他们全都绕进了官家、苏良、范仲淹、王尧臣等设计的圈套内。 先让王安石认罪,然后逐步减罚。 而今王安石知东明县不过就是降低了职位和俸禄,丝毫不耽误他执行变法策略。 这种惩罚和没有惩罚几乎一样,过几个月可能就官复原职了。 这个圈套。 若官家不是提前知晓,根本无法实施。 此外,减罪三等定然也是安排好的,不然富弼的《齐州升府札子》怎会恰巧在今晨到达。 官员们全明白了。 轻惩王安石,将其留在开封府,必然是官家的意思。 官员们细细一想。 ‘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这句话对皇权其实是利大于弊的。 因为士大夫官员们谏君,用的最多的便是祖宗之法和天变。 一时间,官员们都不说话了。 他们虽然气愤官家徇私,包庇苏良与王安石,但如今的赵祯,根本不是他们想欺负就能欺负的。 之前。 苏良说服赵祯站在自己一方,有三个赵祯无法拒绝的理由。 其一,此话有助于皇权独断,使得皇权不再受士大夫之权桎梏。 其二,虽然反对的官员们都觉得赵祯偏私,但此举对变法有益,对大宋的江山社稷有益。 其三,此种结果,罚也罚了,贬也贬了,在明面上并未违背祖宗之法,可使得赵祯不用有丝毫顾忌,即使后世之人在史书上看到这一幕,也无法骂他无视天道,无视祖宗之法,无视民言。 此等理由,赵祯无理由拒绝。 这时,赵祯缓缓站起身来,道:“两府再看一看《齐州升府札子》,若无疑问,年底便可升府,众卿若无他事,今日廷议就到这里吧!” 赵祯等了数息,见百官皆不言,便朝着后殿走去了。 而此刻。 两府三司众相公、台谏官员们都纷纷倾佩地看向苏良。 能将这样一件大逆之案如此云淡风轻地收场,整个朝堂,恐怕唯有苏景明。 欧阳修明白过此事的来龙去脉后,刚走出垂拱殿,便走到苏良的旁边,笑着道:“景明,天人下凡也!” 此话,引得众人都笑了。 …… 半个时辰后。 苏良与司马光来到王安石的宅院,欲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二人刚进大门,便见王安石正在命家人收拾东西。 他一见到苏良和司马光,便道:“景明兄、君实兄,你们现在就来送行了?” “二位放心,即使我王安石离开了开封府,但我的心依旧还在变法司,我会经常给二位来信的,至于那句话,乃是我王安石心中之言,至死不改。” “我心思重,也不擅于养生,估计会走在两位的前面,待我死去那日,两位不用为我写墓志铭,就将我的那句话刻在墓碑上就行。” 二十几岁的王安石,俨然一副交待后事的模样。 司马光笑着道:“介甫,你可知你被贬谪到了哪里?” “贬谪?不是削职为民吗?”王安石有些发愣,试探性问道:“琼州?岭南?潮州?” 苏良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地说道:“官家命你去开封府东明县任县令,继续执行变法司内的差遣!” “啊?真的?”王安石望向司马光。 在司马光点头后,王安石直接给了苏良一个熊抱。 苏良忍不住大喊道:“介甫,你……你是有多久没洗澡了?” (本章完) 第0241章:风靡全城的长寿五件套(求月票) 九月初三,秋意渐浓。 汴京城街道两侧的枝丫上,青绿转鹅黄,落叶缤纷。 汴河之上,轴轳千里,旌旗蔽天,时刻都在彰显着汴京城的商贸繁华。 市易法经过数次调整后,已然稳定下来。 预计明年年初便可全宋施行。 知耻馆和开封府区域官道上的驿站信箱也都建造完毕。 其中,知耻馆成为了百姓最爱去之地,很多外地百姓都慕名而来。 每日从开门到关门都是熙熙攘攘,接踵摩肩。 此场面对士大夫官员们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谁都不愿成为馆内之客,遗臭万年。 而御史台也通过驿站信箱,了解了更多百姓的困难与问题。 …… 九月初五。 赵祯下诏,《官员百日考成策》将于九月十五日起再次施行,至十二月十五日止。 这一次,地方官员们几乎没有什么怨言。 此策乃是加速升迁的捷径。 还能得到官家御书。 许多想要青云直上的官员都卯足了劲儿,想让自己的磨勘之期缩短一年。 也有一些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懒惰者,已经等着被朝廷降职,或者致仕回家。 此策,意在告知所有人,当官,并不是一件轻松安逸的事情。 …… 九月初六,入夜。 赵祯身穿便衣来到变法司,其命内侍带来了一桌酒菜,意在与变法司六人组好好唠一唠。 很快,众人坐定。 赵祯端起酒杯,笑着说道:“众卿,这大半年颇为不易啊!” “二月初十,抑田亩兼并法颁行;三月初一,青苗法颁行;四月一日,官员百日考成策颁行;六月一日,免役法颁行;六月二十四日,方田均税法与农田水利法颁行。七月二十四日,市易法颁行,在开封府试行。” “这一道道法策,都遇到了各种问题和反对的声音,但我们都熬过来了,来,同朕喝上一杯!” 当即,范仲淹、王尧臣、梁适、苏良都端起酒杯,王安石和司马光都端起了茶杯。 王安石和司马光发誓戒酒后,便再也没有沾过点滴。 酒过三巡,畅聊正酣之时,范仲淹站了起来。 “官家,臣请求今年的新法颁行便到此为止,接下来,主要以稳固新法为主,根据地方州府出现的问题调整法策,解决实际的细节和隐患,以稳为主,不贪一时之快。” 一旁,王尧臣认可地说道:“臣附议。” 梁适、苏良、王安石、司马光四人也都点了点头。 今年已施行了七道变法之策。 官员和百姓都需要足够的时间消化这些变革信息,而变法司也需要查漏补缺,消除新法的所有负面影响。 “可以。确实不可图快,有时,慢,即是快。”赵祯笑着说道。 …… 在赵祯同意今年不再颁行新法后,变法司的六人顿时变得清闲了许多。 这一日,御史台前院。 苏良辟出一块角落,在上面放置了五样物件。 其一,木制单杠;其二,一个吊起来的沙袋;其三,一个木人桩;其四,一根跳绳;其五,一块近五十斤的石头。 唐介、范镇、吕诲等台谏官和十几名吏员都纷纷围了过来。 唐介疑惑地问道:“景明,这是作甚?” 苏良笑着道:“此乃《长寿五件套》,练之可延年益寿,长命百寿。” “近日,我熬夜太多,伏案太多,腰酸颈疼,便想在闲暇之余锻炼锻炼身体,身体才是变法的本钱,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说罢。 苏良来到木制单杠前,双手抓着最上方的横木,以双臂的力量使得全身向上,脑袋超过横木。 此举正是引体向上。 “依照我的这个姿势,可持续做二十下以上者,即为真男人。” 说罢,苏良一口气做了二十多个才停下来。 听到“真男人”三个字,吕诲顿时来了劲头,道:“我也来试试!” 当即,吕诲也做了起来。 “一、二、三、四……十五、十六……十九……二十!” 做了二十下的吕诲松手落地后,直接瘫坐在地上。 脸上已满是汗水。 他喃喃道:“这玩意还真是费力啊!” 随即,苏良解释道:“此为单杠,可练体形;沙袋练力量;木人桩练腰、手、腿的灵活性;跳绳,练持久力;举石,练力气,长期坚持才有效。” 苏良挨个演示了一番。 “诸位感觉身体乏累之时,皆可来此练一练,必有奇效。不但能提高做事效率,延年益寿,甚至对床头之乐也有帮助!” 听到这些作用,唐介等人都瞪大了眼睛。 床头之乐,乃是每个男人都追求的,众人皆不觉得此言令人害臊。 当即,众台谏官们和吏员们便排队练了起来。 众人一练,确实感觉到神清气爽,身体的疲惫一扫而空。 …… 不到两日。 苏良的《长寿五件套》便传到了其他衙门。 中书省、三司、谏院、大理寺、进奏院等衙门都如法炮制。 年轻者喜其助力床头之乐的功效,年长者爱其长寿之功效。 一时间,官员们都养成了锻炼的习惯。 文彦博甚至在家里也安装了一套。 他擅于养生之法,经常晒太阳,且饮食清淡,生活极为自律,远非常人所能及。 很快,此《长寿五件套》便传到了民间。 汴京城的诸多木材店、杂货铺中,皆售有此物,且可送货到家安装。 掌柜们的售卖说辞几乎都是:“此五物确有涨男人雄风,延年益寿之功效,这是当朝侍御史兼知杂事苏景明说的,他总不会骗人吧!” 一时间,长寿五件套,热销于市,并迅速朝着开封府外扩散。 甚至在一些勾栏瓦舍中也置有此五件套。 一些年轻的男子甚至以拉单杠的个数比较,谁才是真男人。 有厉害者,一口气能拉一百多个。 也有身体笨重者,一个都拉不动。 就连苏良的岳父唐泽都弃五禽戏而改练这种消耗体能更大的长寿五件套了。 长寿二字,能吸引所有人。 苏良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自己随便整一套健身的玩意,竟然造成如此巨大的反响。 不过,能让官员和百姓都锻炼起身体,乃是一件可得福报的大善事。 求月票! (本章完) 第0242章:缺少捧哏的夏竦,被吹上云端的苏景明 九月十五日。 第二轮《官员百日考成策》在全宋境内正式施行。 汴京城的各个衙门。 就像一匹匹被突然抽了一鞭子的烈马,瞬间进入冲刺状态。 有人为了仕途高升,有人为了保住官位,有人为了不进知耻馆,有人为了高俸禄……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 百日考成策让向来懒散的士大夫官员们都变得勤勉起来。 就连六十五岁的夏竦,都是一边与长寿五件套较劲,一边处理着枢密院的公事。 这种节奏,令包拯、唐介、王安石这类“夙夜为公,将政事当性命”的官员甚喜。 下面官员的效率一提高,他们便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 当下。 御史台与变法司几乎是联合处理公事。 因为很多驿站信箱内反映的问题,几乎都与变法策略有关。 有百姓反映当地州县懒政无作为。 有百姓状告当地县丞、里正骗免役钱。 有百姓称被强制借贷青苗钱。 还有百姓控告有大商人操控物价。 …… 但凡与变法条令相悖之事,变法司与御史台都会问询到底。 该抓便抓,该判便判,直到事情完满解决。 得益于“王安石三不足之事”中赵祯对变法司和御史台的偏心。 士大夫官员们惧于变法司和御史台的权力,配合程度远远高于往昔。 这使得许多事情的执行效率都提高了许多。 与此同时。 齐州升府之事已通过两府三司审核,将在明年正月初一,正式改为:济南府。 京东路的治所也将从青州迁移到济南府,但青州依然是京东路的军事重地。 …… 九月二十日。 就在变法司所有官员都以为今年的变法已趋于稳定,不会再出现什么幺蛾子的时候。 又一场意外发生了。 还是一场所有人都未曾意料到的巨大意外。 扬州知州苏舜元呈递奏疏,称因变法迅猛,扬州城出现了严重的钱荒问题。 何为钱荒? 即钱币短缺已不能满足商品交易,使得物轻钱重。 钱荒问题自唐朝中叶商贸兴起,货币使用的频次越来越高后,便不断发生。 大宋自立国以来,便实行钱禁。 即严禁商人携带铜钱出境,严禁民间私自毁钱铸器。 但收效甚微。 因为铜贵钱贱,熔毁十钱,可得精铜一两,造作器物,可获利五倍。 这导致很多百姓铤而走险,私造铜器。 此外,寺庙制作佛像、法器等对铜的消耗也非常大。 导致钱荒的问题还有很多。 比如,富人之家多喜储存钱币,有些富户拿十万钱镇库,几十年都未动。 比如,铜钱大量外流,周边辽国、西夏、东瀛、高丽都喜大宋铜钱,经常以货换钱,一船可载数万贯而去。 朝廷也采取了一些措施,如:以绢、丝、银、交子、度牒等代替铜钱的功能。 但由于运输和朝廷信用问题,效果并不是很好。 而这次。 全宋变法成为了导致钱荒的一根导火索。 抑田亩兼并策使得商贸更加繁荣,钱币消耗日益增大。 青苗法与免役法使得民间的铜钱大量流动,渐渐流失于外或进入豪商富户之家。 扬州知州苏舜元。 乃是那位英年早逝,以汉书佐酒的苏舜钦之长兄。 以清廉著称,在地方治理上颇有建树。 他在奏疏上称,导致扬州钱荒的主要原因,便是近段时间来频繁的海外贸易以及青苗钱、免役钱的大量流转。 他称,若无朝廷相助,扬州城恐怕到明年初都很难缓过来。 钱荒,对民生迫害极大。 会使得物价降低、商贸瘫痪,底层百姓的日子将更加难过。 钱荒,不可完全归罪于变法。 但变法却是压倒钱币运转的最后一根稻草。 …… 这一日。 两府三司的相公、变法司成员,台谏主官唐介和欧阳修,齐聚垂拱殿。 赵祯皱着眉头。 “众卿,扬州钱荒绝不可小觑,此非一州之事,若无良策扼制钱荒,恐怕日后江南或沿海各个州府都会爆发钱荒危机!” 江南或沿海区域,尤为重商,对钱币的需求量甚大,一旦出事,定然是先发生在江南或沿海区域。 副相张方平走出来说道:“扼制钱荒,除加大钱禁力度外,唯有令钱监加大铸币数量或增加交子的投放。然而铜矿有限,而江南很多地方又不信交子,效果不会很好。” “钱荒乃是商贸繁荣,百姓使用钱币频次过高带来的负面影响,只能削弱,实难根治!” 张方平是懂商贸钱币流转内核的,分析得甚是透彻。 这时,夏竦站出来说道:“官家,邻边周国,皆用我大宋钱币,经常以货换币,满载铜钱而去,不如禁止海上贸易,实行海禁,待过几年朝廷铸够了钱币,再开贸易!” 夏竦罕见地回答得如此积极,显然也想建言献策,为变法立功。 但其话音刚落。 三司使王尧臣、苏良和王安石三人几乎同时站了出来,然后攥着拳头,激动地高声道:“万万不可啊!” 这道声音吓了赵祯和下面群臣一跳。 夏竦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他感觉三人在针对自己。 王尧臣率先道:“海外贸易虽使得周边诸国带走了铜钱,但我们却换来了价值更高的物品,比如:胡椒、香料、硫磺等,总体而言,我们是占便宜的,且海外贸易养活了沿海多个州府的百姓,一旦海禁,那让海边的百姓如何存活?” “海外贸易,乃我朝一项甚为重要的生财之道,其价值完全不亚于丝绸之路。如今丝绸之路已经断绝,若断了海上贸易,那就是和财过不去!”王安石补充道。 苏良也开口道:“海贸不可断,不然我朝易进入故步自封状态,作为一个大国,我们应时刻吸收他国长处,取长补短!” 夏竦眼睛一瞪,不服气地说道:“我朝无所不有,焉需外求?” 听到此话。 官员们纷纷略带嫌弃地看了夏竦一眼,然后都未接茬。 夏竦骤然发现,自己说错话了。 此话乃奉承之语。 若放在以前,章得象或贾昌朝任首相时。 这二人必然会接上一句:“夏枢相所言甚是,我堂堂大宋确实无所不有。” 然后,官家高兴了,群臣也都高兴了,君臣便能心情愉悦地散会了。 但是当下。 两府三司的相公鲜有溜须拍马、粉饰太平之人。 人人皆以实干为主。 夏竦突然讲一句这样不合时宜的话语,不仅尴尬,而且显得自讨没趣。 而这时。 赵祯笑着道:“夏枢相,咱们自己人在殿内,便无须说这些虚话了,汉唐盛世之期,依旧在外求,我们万万不可断了这条路,绝不可禁海!” 赵祯说此话,算是为夏竦解了围。 “官家所言甚是。”夏竦慢慢退回队列中。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已经从朝堂的中枢位置滑落了下来。 “众卿,还有其他策略吗?”赵祯又问道。 文彦博大步走出。 “官家,臣以为钱荒实乃虚假钱荒,我大宋并非无铜钱,而是铜钱皆被一些巨富商贾囤积在自家私库内,若能将这些钱从私库流向民间,则钱荒便可大大缓解!” “至于……至于如何让巨富商贾心甘情愿地花钱,臣还未想好策略。” 说罢,文彦博看向苏良。 紧接着。 两府三司的相公、欧阳修、唐介等人都看向苏良。 赵祯先是一愣,也看向苏良。 前不久,苏良那套“拯救王安石”之策。 不仅调动了范仲淹、欧阳修等人,而且连官家都愿意配合他。 这让群臣都生出一种念头:天下事,没有苏景明解决不了的。 苏良望着众人期盼着他说出锦囊妙计的眼神,想了想后,哭笑不得地说道:“官家,臣……臣不是万能的,当下心中也并无良策……” 这时。 欧阳修突然道:“官家,如今扬州钱荒最为严重,扬州乃景明之家乡,不如让他回扬州一趟,先根治扬州的钱荒问题,而后再思解决全宋的钱荒隐患。” 说罢,欧阳修还一脸兴奋地看了苏良一眼。 他对苏良有一种迷之信任。 此刻更是比苏良都笃定苏良能根治扬州钱荒。 三日前,苏良与欧阳修小聚饮酒时,曾说了一嘴有些思念家乡,想着找机会回去一趟,欧阳修便记在心里了。 这一刻,欧阳修觉得自己帮了苏良一个大忙,后者定会感谢自己。 赵祯点了点头,笑着道:“朕以为此策甚好。苏卿,择吉日,你便带着家人一起回扬州一趟吧,钱荒的问题必须根治,朕要的是不复发的那种,你放心,朕会让你先带一批铜钱去应急的。” 苏良望着众臣看他的那种期望的眼神,有些哭笑不得。 众人在心里,已将他捧上了云端,认为他无所不能。 这种扛着整个大宋朝负重前行的感觉,令苏良痛苦并快乐着。 他只能拱手点头道:“臣定当不负众望,彻底根治钱荒问题!” 赵祯与众臣听到此话,都不由得长呼一口气,心中皆道:景明,靠谱! 一旁,夏竦黑着脸,只盼着这场朝会迅速结束。 (本章完) 第0243章:洗劫式借书,苏良的学习之道! 朝会结束后。 垂拱殿外的一处廊道上。 欧阳修一脸笑容地走到苏良身边,与其并肩而行。 “景明,三日前你说有些思乡,今日我便帮你完成了心愿,还是以公事返乡,走之前是不是要请我喝顿酒?” “请,一定请。你堂堂文宗,还缺酒?” “酒倒是不缺,但就喜伱请的酒,对钱荒之事,你是否已成竹在胸,有了良策?” 苏良给了欧阳修一个白眼。 人与人之间,越熟悉,越没有礼数。 此刻,在苏良的心中,欧阳修就是一个耍小聪明骗酒的文痞子。 他没好气地说道:“一个从唐朝中叶一直延续到现在都没能解决的问题,我若一下子解决了,那不就是圣人了!” 这时,后面的王安石突然紧走了几步。 “景明,吾观天下英豪唯有你我二人有成圣之姿,咱们要努力啊!”王安石一脸认真,显然发自真心。 一旁欧阳修并未对此话不满,论文采他确实高于王安石。 但论朝堂变法,他不得不佩服王安石,后者那颗半个月都不洗一次的脑袋里装满了治国良策。 而后,三人便一边闲聊一边向前走着。 苏良也渐渐接受了这个“美差”。 回扬州乃是好事,他也想着带家人回去一趟。 毕竟,当下乃是富贵还乡。 至于能不能啃下“钱荒”这块硬骨头,就只能见山开路,遇水搭桥,一步一步往前走了。 …… 入夜,苏宅,餐厅内。 唐泽、唐宛眉、苏良三人围坐在餐桌前。 一旁,丫鬟小桃正在喂坐在儿童椅中的苏子慕吃饭。 苏良突然开口道:“岳丈、眉儿,过几日咱们回趟扬州如何,今年便在扬州过年。” “啊?” 唐泽和唐宛眉都是又惊又喜。 唐泽一直念叨着他的尚文书社,而唐宛眉自从庆历四年年底来到汴京城,便再未回过家。 随即,苏良便告知了二人会扬州的缘由,并嘱咐二人可先收拾行李,过几日便会出发。 …… 九月二十七日。 赵祯从内藏库拨了二十万贯铜钱发往扬州,以解燃眉之急。 同时。 赵祯已恩准苏良可在扬州过年,但在二月前必须返京。 当下,赵祯和变法司都甚是依赖苏良。 而苏良也确定了出发的日子。 十月初一,苏良将与家人一起坐官船前往扬州。 扬州位于运河之畔。 自汴京从汴河坐船南下,极为方便,十余日便可抵达。 此次的护卫依旧是以曹护为首的五十多名禁军护卫,而在暗处,更是还有上百名传递情报信息的探子。 许多官员听闻苏良即将离京,无不欢欣雀跃。 汴京城这个“弹劾无失”的台谏官,终于暂时离开了。 接下来的三日。 苏良除了收拾行李外,便是交接公事,交待百家学院的一些事情,以及与唐介、包拯、欧阳修等喝酒告别。 …… 九月三十日,入夜。 参知政事张方平府邸前,吉叔停下了马车。 苏良走下马车,然后拿起马车前的一根扁担,担起马车后的两个盖着绒布的竹筐,朝着府邸门前走去。 苏良刚走上前,便有一名护卫道:“一旁叫卖去,莫挡了门!” 这时,苏良抬起头来,从怀里拿出拜帖,道:“二位,麻烦通传一声,御史台苏良求见。” 两名看门护卫都是一愣。 其中一名护卫,借着淡淡的月光看向苏良,激动地说道:“他……他……真是苏御史,我……我……这就去汇报。” 当即,那名护卫便拿着拜帖奔向院内。 显然,他认出了苏良。 而另外一名护卫一脸诧异地打量着苏良。 一身青衫、挑着个扁担,怎么看都像是街巷里的货郎。 “你……你……你真的是砍头御史苏良苏景明?” 苏良笑着点了点头,道:“如假包换,这两筐东西,是我给张相送的礼。” 张方平与苏良的关系算是一般。 二人私下并无往来。 比不上范仲淹、文彦博、吴育与苏良亲近,但又比宋庠、夏竦好上一些。 不到片刻,张方平快步走了过来。 他听闻苏良提了个扁担,挑了两个筐子,便好奇且疑惑地奔了出来。 依照当下苏良的地位与恩宠,他出门来迎,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苏良看到张方平后,便笑着说道:“张相,我明日就要离京了,年后方归,特来给你拜个早年,这是年礼。” “哎呦呦,使不得,使不得!” 张方平环顾四周,先是令护卫接过扁担,然后将苏良请进了宅院。 张方平向来爱惜羽毛。 中书相公与台谏不能交往过密,更不能送礼。 但苏良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说出来、做出来了,他总不能拒之门外,连忙将苏良请了进去。 片刻后,客厅内。 苏良掀开竹筐中的绒布,道:“张相,此乃我家中藏书,甚为珍稀,我知张相爱书,故特送了过来,以作年礼。” 竹筐内,赫然是两筐书籍。 这些书籍皆是苏良的岳父唐泽弃在一边的。 苏良便将其归拢归拢,当作礼物送过来了。 张方平何等聪明,直接道:“景明,莫来这些虚的,到底所为何事?直接说吧!老夫能帮就帮。” 苏良微微一笑,道明了来意。 “张相,我听闻您的书房里藏了许多有关钱粮、盐铁、财税的书籍,另外还有你的注解,甚是精辟,能否令晚辈借来一观,年后返京便还。” 当下朝堂,最懂财赋者,其实是张方平。 当年,张方平弃三司使之职而入学士院,乃是因厌恶日日被各个衙门要钱。 论理财能力,他比王尧臣要强。 只是他不愿再任三司使。 苏良知晓他家中藏有大量理财之书。 便想要借来一观。 想要根治钱荒之事,没有知识储备而空耍计谋根本无用。 不过,张方平甚是爱书,轻易不外借。 张方平顿时露出和煦的笑容,道:“景明,你早说嘛,老夫这就去为你取两本。” 苏良微微摇头。 “张相,去年官家从齐州带回两筐文书,我记得你在一旁与吴相公说,你家中的理财之书都比这个多,两本恐怕不够吧?我想将这两个书筐装满!” “那是玩笑话,景明莫要当真?” 苏良朝着一旁椅子上一坐,道:“张相,今晚定有人看到我挑着两个竹筐入了你家府们,你若不给我装满,我明日临走前就称,我送你了两大筐金银珠宝。” “苏良,你实在无赖,你一个台谏官怎么如此下作?” 苏良无奈地摊了摊手,道:“张相,我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钱荒问题哪能那么容易解决,我又不是圣人,总要多看看书嘛!” 听到此话,张方平犹豫了一下后,道:“罢了罢了,你随我去书房,自己挑!” “好嘞,多谢张相!”苏良挑着扁担跟张方平朝书房奔去。 感谢书友“日后还能做什么”的打赏,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244章:河上贿赂局!地方官员的行贿之术 半个时辰后。 苏良担着两竹筐冒尖的书籍、右臂腋下夹着数份手稿,走出张方平的府邸。 张方平送苏良至门外,两眼一直都在竹筐上打转。 “景明,看时定要爱惜,莫损坏了!” “张相放心!”苏良在吉叔的帮助下,将书籍手稿放上马车,然后心情愉悦地离开了。 张方平望着渐渐离去的马车,忍不住露出一抹笑容,喃喃道:“朝堂或许就缺这种混不吝,虽无赖,但却活得真实,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 翌日一大早,吉叔吉婶守家。 苏良、唐泽、唐宛眉、苏子慕、小桃五人在汴河码头,坐上了一条长约十丈、高约三层的官船。 不同级别的官员出行,自有规制。 苏良一家人的吃喝、安全,皆已安排妥当,根本无须操心。 随着护卫队长曹护的一声令下,船只起锚,开始前行。 而在官船前方,还有一艘商船。 商船与官船的大小近乎一致。 不过官船多为长船型,较为稳定,住起来比较舒适;而商船则为宽平底船型,能载更多的货物。 苏良的大多护卫都住在此商船上,大多数的补给财物也都在此船上。 此次,赵祯拨给了苏良一大笔钱财,只为让他能够倾心倾力地根治扬州钱荒问题。 …… 两日后。 苏良一行来到了应天府(南京,即商丘)地界。 船只顺水而行,从汴河转至淮水,而后再从淮水转至大运河,便可抵达扬州城。 此时,天气已渐渐变得寒冷。 除了需要补给外,船只基本不会靠岸停留。 太阳灿烂时,苏良便坐在甲板上看书,或与岳丈下棋,或与苏子慕玩乐,甚至在船只停下时,还能钓一钓鱼。 阴寒有雨之时,便都待在船舱中。 众人的日常作息与家中几乎相同,并且在船上较为舒服的是,真的是饭来张口。 就算苏良想吃烤全羊或火锅,曹护都能很快办到。 唐宛眉怀孕已近五个月。 大概率会在明年三月初生产。 船上有一名医官跟随,每隔两日便会诊一次脉。 这个医官乃是曹皇后派来的,其心甚细,将能想到的事情全想到了。 …… 十月初十,近午时。 船只行至楚州地界的运河河道。 此处距离楚州码头不过三里左右,河道上商船甚多,苏良一行的两艘船只缓慢行驶着。 苏良站在甲板上,望着一片片扬起的船帆,心中甚是愉悦。 大宋朝商贸之盛景,有七成以上都是这条大运河带来的。 就在这时。 后面突然跟上来一艘大船,而甲板上还有人朝苏良这边招手打招呼。 苏良定睛一看。 对面船上甲板站着数名衙差,而最前面为首的乃是一名身穿灰色长袍、身材微微发福的中年人。 衙差皆站在他的左右,显然也是个官身。 中年人高喊道:“下官乃是楚州知州郑有雄,敢问船上可是苏景明苏御史?” 苏良丝毫不意外途中会有人找到自己。 他奉诏处理扬州钱荒之事的消息,全朝皆知。 汴京城靠贩卖情报为业的线人甚多。 只要有人记下苏良出行的船只,那想要找到苏良的人自能找到他。 苏良转身走到船边,看向楚州知州郑有雄,高声道:“我是苏良,不知郑知州有何事?” 郑有雄的脸上顿时扬起笑容,又朝着船边走了走。 “苏御史,吾乃唐中丞故旧,知晓您将会路过楚州,能否暂留一个时辰,下官有几个涉及变法的问题想请教!” 若对方只为结识一番,或想要请苏良吃顿饭。 苏良定然会果断拒绝。 但他一听后者是唐介之友、问询的还是变法之事,不由得点了点头。 郑有雄不由得大喜,道:“那有劳苏御史来船上一叙!” 当即,两艘船便在河岸边停了下来。 曹护命人在两船中间架上木板。 他先是带人确定了郑有雄的身份,而后又令人在对方船上查看一番,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让苏良下了船。 曹护与数名护卫紧紧跟随在苏良的身后。 片刻后,郑有雄将苏良引入船舱。 “久闻苏御史大名,而今一见果然是气宇轩昂,仪表不凡。下官有一些变法上的疑问,烦请苏御史解惑。” 苏良笑着道:“郑知州莫客气,我定当知无不言。” “苏御史所言定然非同一般,下官找一个笔吏在一旁记录,不知可否?” “没问题。”苏良点了点头,记笔记乃是官场上甚好的习惯。 郑有雄招了招手。 一名山羊须老者便手持笔墨坐在一旁。 而后,郑有雄便与苏良讨论起来。 但凡涉及变法之事,苏良都非常热情,且贼能说。 郑有雄一边听,一边使劲地夸赞苏良。 此人极为喜欢夸赞。 类似:朝堂柱石、未来宰执、名扬千秋之类的话语,整得苏良感觉置身云端一般。 很快,大半个时辰过去了。 郑有雄道:“苏御史,已过午时,在我这里吃顿便饭吧,咱们边吃边聊。” 苏良见郑有雄求知意愿甚大,便点头应了下来。 一刻钟后。 菜肴上桌,苏良感觉到了异样。 菜肴倒是没问题,就是正常的河鲜和当季菜肴,不过就是多了一些,足足有十二盘。 但端菜的人却绝对有问题。 端菜的六名女子,皆十八岁左右,身形高挑,曲线迷人,各个都是美人。 这种姿色,绝对不可能只是一名端菜女。 随便拉出来一个,即使放在汴京城的某个正店里,都有成为台柱子的潜质。 有一名女子走到苏良旁边时,故意用身体蹭了一下苏良,还有一个差点儿撞在苏良怀里,脸上的表情,甚是娇羞可怜。 苏良瞬间警觉起来。 这个郑有雄明显是别有用心。 大宋官员为求升迁,最常用的方式便是送钱送物送女人,且手段越来越高明。 这位郑知州显然是个高手。 他先是问询变法之事,又命笔吏记录,以此展现自己寻苏良乃是做正事。 而后在使劲夸赞苏良一番后,便让这六名貌美的女子过来试探。 但凡苏良流露出一个动心的眼神,那大概率就会落入圈套。 苏良若不喜,因此事弹劾他,那笔吏的记录便是证明他清白的最佳证据。 苏良微微一笑。 就当未曾看到这六名女子,一边吃饭,一边继续与郑有雄聊变法。 稍倾,郑有雄又开了一个新话头。 “苏御史,但凡你写的文章,下官皆拜读过,还不止一遍,简直是惊为天人!我这里有一副上好的徽砚,可赠予苏御史,希望苏御史能够写出更多惊世的富国富民之策……” 送不动美人,他又要送物了。 不得不说,郑有雄的夸人水平极高,且不重样。 就像一缕二月底的暖风,足以吹开春天里所有的花朵。 一般的官员,还真招架不住。 但苏良经历的夸赞实在太多,欧阳修和王安石都拍着胸脯认为他能够成圣了。 苏良淡淡一笑。 “不用,不用。官家送了二十多副徽砚,都在家里堆着呢!”苏良巧妙拒绝。 对方总不能称自己的砚台比官家所赐还要好。 郑有雄尬尴一笑,不再提赠送挥砚之事。 而此刻的苏良,突然期待起来,期待郑有雄到底还能够使出什么样的诱惑手段。 苏良在心中喃喃道:莫非……我没有软肋?我能经得起官场上的任何诱惑? (本章完) 第0245章:险中招!哪个官员经得起这样的诱惑 船舱内,饭毕。 苏良笑着道:“郑知州,多谢款待,咱们改日再聊,我要接着赶路了,公事要紧!” 说罢,苏良缓缓站起身来。 “且慢!且慢!” 郑有雄起身道:“苏御史,能否再耽搁你片刻,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苏良面带疑惑,道:“郑知州,请讲。” “我有一故交,乃是蜀中书商,祖上也出过几名进士,然其忽遭大病,家道中落,最后只留下一女,名为知雪。此女琴棋书画,诗赋文章,样样精通,若为男儿,必然能考上功名。” “她因双亲连续亡故,曾意志消沉,一度寻死,后来读了您那一句‘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才觉得人生完全可以重新开始。” “她甚是仰慕你,我为防她再寻短见,便告知了您将经过楚州的消息,此刻,她就在船上,她希望能为您唱上一曲,以谢救命之恩,您看可以吗?” 听到这个故事,苏良不由得对郑有雄都有些敬佩了。 这位郑知州为了贿赂自己,还真是煞费苦心,连这种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杜撰出来了。 不过,这招对士大夫官员特别有用。 尤其是年轻的士大夫官员。 苏良笃定,若是三十岁的欧阳修遇到这个陷阱,绝对一下子就掉进去了。 当下的大宋。 漂亮的女子并不能完全吸引男人。 但若漂亮再加上擅于诗赋,那就很少有男人能够抵挡了。 所谓文人风流。 士大夫官员们遇到一个擅于诗赋且欣赏自己的女人,瞬间就会将其视为红颜知己,然后聊着聊着就聊到被窝里面了。 此等情况下发生的外遇。 士大夫官员们觉得不是狎妓,而是一段佳话。 很多的郎情妾意,携手私奔,画眉之乐,有时就是一场交易。 用钱交易是下流之事,用诗赋交流,就变成了雅事。 郑有雄见苏良未答话,不由得道:“若是苏御史不愿,那便罢了,她若再想不开,就想不开吧!” 此话,略带着些威胁的意味。 此女子若日后再寻短见,那就有苏良的不见之错了。 当即,苏良又坐了下来,笑着道:“可见,可见,吃罢饭,适合听曲!” 苏良不相信,自己还能被一个才女迷了心窍。 他决定挑战一下自己。 稍倾。 一个身穿紫色长裙、手抱琵琶的年轻女子,莲步轻移,缓缓走了过来。 此女子面色白皙,属于典型的江南女子。 举手投足间,知性优雅,让人觉得甚是舒服。 苏良不得不承认,此女子甚美,且还是那种不染风尘的美。 “知雪见过恩公!” 她朝着苏良屈身行礼后,便开始一边弹着琵琶,一边唱了起来。 “雅欢幽会,良辰可惜虚抛掷。每追念、狂踪旧迹。长只恁、愁闷朝夕。凭谁去、花衢觅……” 苏良听到第一句,便知晓了词名。 正是柳七先生的《征部乐·雅欢幽会》。 此词乃是柳永表达漂泊之苦,对情人的思念,还有婉转告白的诉衷情之词。 “须知最有,风前月下,心事始终难得……” 此女子直直望着苏良,一脸深情地唱着。 不多时。 硕大晶莹的泪珠从眼眶中掉落,一脸痴情,楚楚可怜。 越唱泪越涌。 其音色甚佳,表现的爱意甚浓,使得苏良一时都抬不起头来。 漂亮,知性。 才艺双绝,楚楚可怜。 充分地激起了男人的保护欲。 试问,哪个官员能经得起这样的诱惑? 试问,哪个男人不愿将其从悲伤的情绪中拯救出来。 一时间,苏良都被她的词曲感动了。 他若不是早就看出这是郑有雄的诡计。 若未婚,绝对会拜倒在对方的石榴裙下;若已婚,恐怕也要认下一个妹妹。 这种贿赂手段。 对年轻官员而言,简直是心甘情愿中招局。 防不胜防,防无可防。 一旦中招,即使未走向堕落,也会被设局人控制。 代价非常大。 “况渐逢春色。便是有举场消息。待这回,好好怜伊,更不轻离拆……” 一曲完毕,琵琶声停。 知雪已经哭成了泪美人。 她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突然朝着苏良跪了下来。 “恩公,奴家仰慕你甚久,愿为奴为妾,守在伱的身边,以报再造之恩!” 此等诉衷情的话语,搭配着泪水汪汪的俏丽脸庞。 除了太监,谁能不心动! 这一刻,苏良都深信对方已对自己许了芳心。 郑有雄已看出苏良也有些动了感情,当即拱火道:“苏御史,要不你就让她留在你身边当个丫鬟吧?” “或者,你留宿楚州城一晚,与知雪再聊一聊?” 郑有雄知晓苏良的妻和丈人皆在船上,但他认为这根本不重要。 男人纳妾乃是正常行为,妻子根本不会干涉。 苏良听到此话。 当即就排除了郑有雄是唐介故旧的可能。 唐介若有这样的好友,一天能上奏弹劾十次。 苏良想了想。 站起身,走向前面的知雪。 他将其搀扶起来,道:“小娘子,你辛苦了!找个良人,好好过日子吧,莫做别人的傀儡!” 听到此话,郑有雄不由得一愣。 苏良看向郑有雄道:“郑知州,今日是你给我上了一课呀,本官受益匪浅。为表感谢,我也送你一份礼物吧,过些日子,你自会知晓,告辞!” 说罢,苏良大步走出船舱。 守在门口的曹护大手一挥,当即与护卫们一同朝着对面的船只走去。 郑有雄有些发懵,喃喃道:“送我礼物,什么礼物?你不喜女色就罢了,又没有我的把柄,装什么清高!” 片刻后。 苏良上了官船,直接下令继续前行。 这时。 一旁的曹护满脸好奇地走了过来,小声道:“苏御史,我在门口听得清清楚楚,生怕你中了美人计,你刚才要送郑有雄礼物?是什么礼物?” 苏良看向远方,道:“一份不低于八百字的弹劾奏疏。” “哈哈哈哈……” 曹护忍不住大笑起来。 其笑声清脆,就像一串叮咚作响的大号铜铃。 虽然苏良没有抓到郑有雄以美色物品行贿的证据。 但出自他手的一份弹劾奏疏,足以让郑有雄仕途坎坷,足以令再想使用此类手段的官员自此收手。 …… 这时。 苏良微微皱眉,喃喃道:“到了扬州,恐怕与我攀关系、拉交情的人更多,如何摆脱这些琐碎,恐怕比今日之事要麻烦多了!” 唐家和苏良虽在扬州城的亲朋故旧不多,但亲朋故旧的亲朋故旧一旦都想沾一沾苏良的光。 那就是无尽的麻烦。 苏良既不能惩罚他们,也不能闹得人人都恨他。 他致仕后,还打算回扬州安享晚年呢! (本章完) 第0246章:苏良下扬州!能打败谣言的只有谣言 十月十二日,午后。 苏良思索再三后,决定提前下船。 他若坐官船抵达扬州城,即使扬州知州苏舜元不曾安排盛大的欢迎仪式。 那些与唐家有旧、或曾与苏良有过生活交集的人也必然会前来迎接。 毕竟,当下的苏良实乃大宋第一宠臣,未来前途无量。 谁都想沾一沾光。 苏良理解这种心情,但一旦被这些人围住,自己将整日都处在阳光下,根本无法处理正事。 此外,他必然会被一些人盯上。 到那时再去想根治扬州的钱荒之策,恐怕就困难了。 当即,苏良告知唐泽和唐宛眉,他将与曹护等人搭乘其他船只入扬州。 而当下的两艘船,务必要行的慢一些,在十月二十八日入扬州城即可。 依照目前的速度,这两艘船十月十八日便能抵达扬州城。 但苏良令船只晚十日抵达。 十日,足够苏良了解当下扬州城的局面了。 交待完一切后,苏良和曹护等人便坐上了一艘商船。 …… 这几日。 苏良一直都在精读从张方平那里借来的书籍,顿觉受益匪浅。 扬州城钱荒的根本原因是市场铜钱流动不足,而非铜钱总量不足。 朝廷送来的铜钱只能在短时间内压制钱荒进一步爆发,却不能根治。 若让铜钱在市场流动起来。 必须要让扬州城的富商巨贾们将自家钱库里囤积的铜钱都流动起来。 …… 十月十八日,近黄昏。 苏良、曹护等十余人终于来到了江河交汇的扬州城。 临大海、靠长江,衔运河,雄三楚、冠九州。 唐朝时期的扬州,被誉为淮南第一州,乃是当之无愧的运河第一城。 当时的商贸繁荣程度仅次于长安与洛阳。 那句“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有钱就要来扬州消费。 扬州的风月场所堪称天下一绝,就连唐代杜牧都留下了一句: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唐末之乱后,扬州因战乱衰落了一些。 当下虽有恢复,然与盛唐之时仍有差距,不过扬州人在骨子里还是非常骄傲的。 因大运河穿城而过,扬州城水多、船多、桥也多。 苏良已近六年都未回到这里。 虽满眼都是陌生人,街道店铺的招牌换了一拨又一拨,但他对城内的主要街道仍非常熟悉,闭着眼睛都不会迷路。 他带着曹护等人从扬州南水门的官河上,坐船直达扬州花市。 扬州城最有特色的区域便是贯通南北的官河。 这条官河两侧,分布着扬州城最繁华的商贸市集。 有花市、鱼蟹市、酒馆、茶肆、青楼等等。 可能因钱荒的缘故,当下河畔上的行人并不是很多。 苏良并未直接前往扬州城西北角的州治衙门,而是命曹护在临近花市的开明桥附近租下了一座小院。 …… 十月二十日,晚。 苏良坐在屋内,翻阅着曹护命人送来的一条条情报,不由得有些头大。 他看了近一个时辰,才对当下的扬州城钱荒情况有了一定了解。 扬州城钱荒的主要起源,确实是因青苗钱和免役钱。 百姓对钱币的需求量增大,导致物价上涨,钱重物轻。 扬州知州苏舜元一方面向朝廷求助,一方面减少海外贸易的铜钱输出数目,加强钱禁管理。 但收效甚微。 其主要原因,在于大商人们不是很配合。 大商人们对新法的各项措施都是持反对意见的。 特别是开封府试行市易法后,限制了富商巨贾们对市场的控制。 若扬州城的大商人们都能配合州府,将私库中的铜钱流转出来,钱荒问题绝对能解决。 但此等对他们有害而无利的事情,后者根本不可能去做。 并且,扬州尤为依赖商贸。 大商人决定着扬州的商税及无数百姓的生计。 扬州知州苏舜元也不敢逼得太紧,不然大商人们有可能携带家产离开扬州城。 由于扬州海运发达。 一些富人携所有财产前往海外生活的也大有人在。 对待大商人,只能引而不能压,不然谁还愿来扬州做生意。 更何况。 当下的扬州与长江以南的苏州、杭州、明州、台州、泉州都有竞争关系。 朝廷运来的铜钱已投入扬州市场。 此举暂时减缓了“钱难得而谷帛贱”的程度,但犹如抱薪救火、扬汤止沸,并无法彻底根治钱荒问题。 最后。 苏良从情报中挑选出了扬州城的四名大商人。 其一,掌控扬州船运的船商、扬州商会总把头曹四爷。 其二,掌控扬州花市与鱼蟹市的敖家大少敖烈。 其三,拥有十二家风月场所的乔三娘。 其四,开设了八家质库(典当放贷)的空山寺监院惠本和尚。 若这四人愿意配合,扬州钱荒危机便能很快解决。 不过,这四人皆认为全宋变法乃是朝廷的欺富救贫之举,与扬州知州苏舜元的关系也并不好。 今年年初,苏舜元才担任知州。 作为一个外来户,他清廉而爱惜名声,与当地商人的关系大多都不融洽。 这四名大商人,势力根深蒂固,背后可能还有靠山,名声在民间也是贬褒不一。 比如—— 风月场大掌柜乔三娘害得许多良家女入了风尘,但她也为很多无依无靠的老女人提供了生计; 空山寺监院惠本和尚高息放贷,使得一些人家破人亡;但每当扬州城遇天灾之时,空山寺总会第一个跳出来施粥赠衣。 …… 商人本就是逐利而行。 这四人都有自己的做事原则,当下都未曾触犯大宋律法。 官府并不能强迫他们去做一些事情。 …… 翌日。 苏良便在扬州城溜达起来。 他多年未归,又打扮成了商人模样。 根本不会有人能认出他。 苏良刚溜达不到半个时辰,便听到了一条关于他的谣言。 “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将于近日抵达扬州,他携带两船交子,欲在扬州以交子兑换铜钱,反对者皆以破坏乱法重惩。” 这道消息,可谓是一石掀起千层浪。 使得扬州城一下子乱了起来。 交子,即纸币。 当下的流通范围基本都在四川、陕西、河东等地,多为百姓不喜。 百姓不爱用交子,乃是因交子会贬值。 比如一贯钱额度的交子,经过一段时间后,可能只值八百文,甚至六百文。 但铜钱却能持续保值。 无论放多久,即使将其当成铜料炼制成铜器,也不会亏损。 此消息一出。 影响最大的就是扬州城内的借贷还贷市场。 一些放贷者放出的都是铜钱,担心借贷者会拿交子还账,便纷纷开始提前要账。 一时间。 扬州城满是要账借账的百姓,有的甚至还大打出手,影响极为恶劣。 扬州知州苏舜元反应速度甚快。 在黄昏时,便在官衙外张贴告示,称此事乃是谣传,官衙暂时未曾接到这样的消息。 但他一辟谣,百姓们就更不相信了,觉得此乃拖延之策。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处处都是骂苏良的。 有人骂他数典忘祖,有人骂他乃是为仕途的害家乡人的小人…… 有人甚至称,若苏良以交子替换铜钱,他立即就去告御状,还有的称要举家搬到其他州府居住。 一日之间,整座扬州城都沸腾了起来。 …… 入夜,曹护快步来到苏良面前。 “查出来了,此消息乃是扬州商会总把头、船商曹四命人传出来的。” 曹护虽隶属三衙。 但皇城司那套探子的活儿,他已学得炉火纯青,在经费充足且消息传播之初,找到传播流言的源头并不难。 苏良点了点头。 此消息显然是火上浇油,让所有扬州人都对苏良产生恨意,阻止他解决扬州钱荒,并顺便破坏变法。 “既然这位曹四爷想与我打流言战,那我便陪一陪他,能打败流言的只有流言!”苏良喃喃说道,然后走进了书房。 约半个时辰后。 苏良从书房走出,递给曹护一封写着“扬州知州苏舜元亲启”字样的书信。 “找个兄弟,将此封信临摹一份,然后故意遗落在一处显眼的地方,务必在三日内让扬州城所有人都知晓此信的内容。至于原件,临摹后便直接销毁。” “是。”曹护拱手道。 …… 翌日下午。 一条令人难以置信的书信内容在扬州城传开了。 此信乃是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写给扬州知州苏舜元的亲笔信。 被一名商人在北城门附近意外捡到。 信中称,苏良将会在本月二十八日下午抵达扬州城。 为解决扬州钱荒,他准备杀鸡儆猴,他得知扬州城窖藏铜钱最多者乃是扬州商会总把头、船商曹四,便令苏舜元迅速给曹四编造一个勾结海外商人的叛国之罪,而后将其抄家。 待抄了曹四的家,便能得到大量铜钱,而其他商人也会变得老实,钱荒问题将会迎刃而解。 苏良还称,已有皇城司密探查探出了曹四的藏钱之地。 此信的抄录版迅速在扬州城流传着。 传着传着。 很多人便信以为真。 苏良乃是全宋变法的主力,本就被冠上了“劫富济贫而使得国用饶”的名声。 想出此策,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一般的士大夫做不出来这种事情,但放在苏良的身上可真不一样。 这位可是杀头御史。 况且此策对扬州商贸的破坏力远比交子之策更小,还能解决钱荒。 一时间,百姓们又议论起这封信的内容。 真假难辨,众说纷纭。 扬州知州苏舜元看到此信的内容时,不由得一脸懵。 他都不知此信是不是苏良寄给他而意外丢失的。 他想了想,并未再次辟谣。 他辟谣也未有人信,待苏良抵达扬州,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本章完) 第0247章:暴怒的曹四爷,苏良的“亲朋故旧”们 午后。 扬州城西,一座豪华大宅内。 一名虎背熊腰、光着脑袋的中年人,手握苏良写给扬州知州的“亲笔书信”,嘴角微微颤抖。 此中年正是扬州商会总把头、船商曹四。 曹四得知苏良将来扬州治理钱荒后,便命人四处散播“交子换铜币”的谣言,企图使得扬州商人们皆厌恶苏良,令其无功而返。 苏良遭受的挫折越大,便越能延迟新法的执行。 自全宋变法以来。 曹四便恨透了所有的变法官员。 抑田亩兼并法,使得他掠夺田产的代价更高;青苗法使得他的放贷铺子生意惨淡;免役法使得他丧失了免除劳役的特权,也要交免役钱…… 至于开封府正在施行的市易法,更是让他如坐针毡,感觉以后的生意必将更加难做。 他看着这封“亲笔书信”,越看越觉得是真的。 在扬州城,他不一定是最富的,但却一定是最有名的富商。 若苏良与苏舜元真用此“杀鸡儆猴”之策,他还真无法应对。 这时。 一旁的管家道:“四爷,此信已经泄露,即使是真的,想必那苏良也不敢栽赃陷害您吧!” “哼!” 曹四冷哼一声,道:“天下最无耻的便是这群士大夫官员,他没准儿还有更恶毒的策略呢!” “听说这个苏良做事从来不走寻常路,此信的泄露已让他坏了名声,他定然会想方设法伪造证据,置我于死地,真害死了我,谋夺了我的家产,还真能缓和此次钱荒,他怎不会做!” “不会吧,他和咱们毕竟是同乡,如此做,同乡还不骂死他,他的官声都不要了?” “同乡?同乡最易害同乡,老子在河上这么多年,见到同乡间互相算计的事情多了。” “他苏良为了仕途,为了博得一个铁面无私的名声,陷害于我,一点都不奇怪,特别是这群台谏官,没一个有人味的…… 曹四骂完后,喃喃道:“看来,我需要将我的钱再换个地方,以防万一。” 其实,使得曹四如此惊慌的原因还有一个。 他常在河上做生意,也曾替人夹带过私盐,也曾在做海外贸易时,买过一些违禁之物。 若苏良查出来这些,足以抄了他的家。 不过,运河之上,干净的商人极少,朝廷若真严管严抓,损失的将会是朝廷的商税。 …… 而此刻。 苏良与曹护正在一座茶馆中喝茶听曲,顺便听着周边的百姓议论书信之事。 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但此事明显更有话题度,一下子便将“交子换铜钱”的谣言压了下去。 而且,很多百姓都甚是兴奋。 他们尤为喜欢看到这种富人被抄家的场景。 曹四爷在运河上以“仗义”著称,但在扬州城很多百姓都不喜他的嚣张跋扈。 曹护看向苏良,道:“掌柜的,真欲行此策?” 苏良笑着摇了摇头。 “此乃下下策,只为震慑而已。” 曹护探头小声说道:“若行,我可继续查下去,这个曹四并不干净。” 苏良再次摇头。 “我知其不干净,在河上做生意,能有几个干净的?朝廷内部的官船还有夹带私货的呢!此事若严查,多数船商都有问题。” “咱们的目的是根治扬州钱荒,抄家曹四而得铜钱,进而震慑其他商人,并非良策。待咱走后,钱荒还是会爆发,这次,我必须要让这些大商人们心甘情愿将窖藏之钱拿到市面上流转!” “有道理,有道理!”曹护如小鸡逐米般点头。 自从他跟了苏良后,脑袋瓜灵光了许多。 上次曹家家主曹琮还夸赞曹护道:“本以为你小子最多能谋得一个军指挥使之位,而今看来有成为帅才的潜力啊!” 作为一个曹家旁系能得到这样的褒奖,曹护的心中自然乐开了花。 他深知,自己这些由内到外的变化,皆是苏良之功。 …… 十月二十四日,阳光灿烂。 扬州城的百姓都在期盼着十月二十八日的到来。 众人都觉得。 若苏良真在二十八日下午抵达扬州城,那此书信的内容极有可能为真。 毕竟,除了这个时间点外,无人能说出苏良抵挡扬州城的时间。 与此同时。 苏良的一些“亲朋故旧”开始行动了。 他们无法入唐宅。 便将唐宅周边的路重新修缮了一遍,连树木都修剪得整整齐齐。 唐宅五百米外有个小河,本来已断流两年。 今日一下子就续上了。 还有人为唐泽的尚文书社换新了桌椅,送去了数百本书籍,书社门口也挂上了那一句: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此外,关于苏良少年时期的一些八卦新闻也开始在坊间流传。 “我记得那时,苏御史才十五岁,背着一个诺大的书筐,边啃凉馒头边看书,是我给他送去了一碗羊肉汤。” “苏御史参加乡试时,坐得是我的牛车,那时,我便看出他会有出息!” “不得不说,唐夫子女儿当时的眼光真独,一眼便相中了苏御史,当年若不是我觉得苏御史没有父母,可能就将女儿嫁给他了,真是后悔啊!” “我与苏御史乃是在同一个学堂读书,他做事向来都与普通人不同,那时我便看出,他一定会高中,只是没想到刚过三十岁便做了副台,可能用不了三年就要入中书了,真是我辈楷模!” “苏御史日后必为宰执,待我们有朝一日去了汴京城,只要提起和苏御史同乡,定无人敢小瞧或欺诈我们!” “听说苏御史只有妻而没有妾,我家女儿年方二八,长得甚是水灵,这次一定要让她见一见苏御史,没准儿就成了呢!” …… 这些话语,也大多传到了苏良的耳朵中。 有些,苏良也不知是真是假。 一个人,一旦出人头地,以前无论做什么都会被解读为别有深意,不同于凡俗。 别看当下城内的很多商人都在骂苏良。 但若真见到苏良,必然是躬身拱手,满脸堆笑,热情地喊着:苏御史、苏官人,甚至是苏相公! 这就是现实。 (本章完) 第0248章:我,苏景明,人在扬州,无法无天! 十月二十六日,近午时。 扬州商会总把头曹四爷,在扬州城最好的酒楼明月楼设宴,高调邀请近百名大商人。 临近苏良来扬州之际,又有疑似“苏良亲笔信”的传言在先。 曹四爷如此做。 自然是为了拉拢商人们站队。 他怕此信内容为真,怕苏良针对他,故而欲拉着多名商人结势。 不得不说,曹四爷在扬州城颇有威望。 在他邀请之列的近九成商人都准时赶往了明月楼赴宴。 明月楼之名,取自唐代诗人徐凝《忆扬州》中的两句诗: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此楼的主人。 正是拥有十二家风月场所的乔三娘。 除了乔三娘到场外,敖家大少敖烈、空山寺监院惠本和尚也都到场应援。 一般情况下,商人不愿与官斗,也不敢与官斗。 但若官府想以权势侵吞他们的钱财,他们便会全力抵抗。 大宋造反者多为百姓匠人,而非大商人。 主要原因是朝廷将大商人当成了统治阶级的一部分。 包括当下的各种变法措施,依旧是在大商人阶层能够接受的程度下进行。 若苏良真抄了曹四爷的家,以此解决扬州钱荒。 商人们都会感到危机。 若有人拱火。 扬州的商人,甚至江南的一大波商人不是没有造反的可能。 明月楼的这场宴席,从近午时一直延续到了近黄昏。 期间,到场商人都签下了一份结盟协议。 大意为:扬州商人荣辱与共,若遇不公平待遇,轻则罢市,重则离开扬州城。 曹四爷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覆巢之下无完卵。 他们虽未提朝廷、未提变法、未提苏良,但这次结盟明显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 苏良还未至,这群人已经将态度表现出来了。 “个人利益高于一切!” 若这些商人都罢市或离开扬州,扬州商税至少折损一半。 甚至整座扬州城都将因此衰落。 这对当地官衙和百姓而言,无疑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 苏良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商人抱团,维护个人利益,在他意料之中。 这些商人没动静,苏良还不知如何办,而今有了动静,他反倒有了想法。 …… 正月二十八日,清晨。 苏良与曹护等人坐着一艘小船,朝着城外奔去。 他们将与官船汇合,然后在扬州无数人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抵达扬州城。 当下,苏良已摸清了扬州城的情况,心中也有了一些想法。 …… 近午时。 一名便衣禁军士兵,手持身份令牌,来到了扬州州衙。 “苏知州,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苏御史将于午后抵达扬州城,烦请苏知州安排船只车辆接送。” 苏舜元立即将那封“苏良亲笔信”递给他。 并称此信已遗失,目前扬州城百姓皆知此信内容。 此刻,苏舜元几乎相信此亲笔信为真。 便衣禁军士兵笑着道:“苏知州,苏御史早已得知此事,并让我告知您,一切皆在意料之中。” 说罢,禁军士兵便大步离开了。 苏舜元来回踱步,心中忐忑不安。 他生怕苏良一气之下对大商人发难。 到时虽能解决钱荒问题,但却将扬州城的商贸也废掉了。 年后,苏良拍拍屁股回京领赏,他与百姓的日子就要悲惨了。 随即。 苏舜元便安排船只车辆,并派遣了几十名衙差去迎接苏良。 从职级上看,苏良不过比他高出半级。 但当下,苏良乃是代表变法司而来,变法司代表着官家。 苏舜元不敢有丝毫怠慢之处。 州衙的衙差们一行动,百姓们便知晓苏良真的要来了。 那封亲笔信的可信度也越来越高。 很多人猜测,苏良来此就是收割富商财富,除了解决钱荒,也为了使得年后的市易法顺利执行。 商人群体,人心惶惶。 而许多百姓则甚是开心,他们被一些大商人剥削实在太久了。 如今临近过年,物贱钱贵,底层百姓们根本不敢有任何消费。 曹四爷听到这个消息后,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他虽在运河上纵横三十余年,有过落魄,也有过辉煌,死生之事也都遇到过。 但苏良可是敢在朝堂上打架,敢砍下几十名西夏人脑袋的主儿。 他不愿与其为敌。 但为了自保,他也不介意拼个鱼死网破。 他想了想,朝着一旁的管家道:“待苏良进城,便立即派人监视着他,我要知晓他去的任何一个地方。” …… 一个时辰后。 两艘大船停在扬州城城北码头。 苏良与家人将改坐小船,由北水门进入扬州城。 码头上,人山人海。 苏良刚下大船,便听到有人高喊道:“苏御史,你是咱们扬州人的骄傲!” 苏良听到此话,不由得笑了。 他朝着后面的曹护道:“准备撒钱!” 片刻后。 苏良坐上苏舜元安排的船只。 而在船的前面还有一艘船,此船上面除了四名禁军士兵外,便是一麻袋一麻袋的铜钱。 入城门后。 四名禁军士兵便打开麻袋,开始朝着官河两岸撒钱。 哗啦!哗啦!哗啦! 一枚枚铜钱撒在河畔上,引得许多人争抢。 钱并不多。 也未出现百姓踩踏的情况。 百姓们捡钱完全是为图一个好彩头。 苏良入城便高调撒钱,乃是为了告知扬州城的百姓:他来了,铜钱便来了! 船行水中,缓缓前行。 苏子慕从船舱口打量着周围的一切,眼睛里满是好奇与兴奋。 “苏御史,你还记得吗?那年你是坐了我的牛车参加的乡试!” “苏御史,我有伱的全部文章,你来给我家书籍铺写一幅字吧!” “苏御史,那封信是你写的吗?你是不是要对那位曹四爷动手了?” …… 官河两侧,百姓们都扯着喉咙喊着,询问各种问题的都有。 苏良在船头笑着招手,没有回答任何人的话语。 约半个时辰后。 苏良上岸坐上马车,与曹护等人去了州衙。 而唐泽、唐宛眉等人则是直接回了唐宅。 苏良刚走到州衙门口,扬州知州苏舜元便快步走了过来。 当年,苏良与苏舜元的弟弟,监进奏院苏舜钦有旧,更是卷入到了进奏院案中。 苏舜钦在去年病逝,苏良也曾难过许久。 苏舜钦甚是支持变法。 若不曾病故,以其才能,必然可大展手脚。 苏舜元与苏舜钦的容貌较为相似,苏良一眼便认了出来。 “苏御史,下官总算将你盼来了,快!里面请,里面请!”苏舜元客气地说道。 “才翁兄,唤我景明即可,我与子美乃是故旧,你我之间就无须客气了!” 听到此话,苏舜元不由得心中一暖。 一些同僚曾告诉他,苏良乃是当朝最无情的台谏官,为了仕途,什么事情都能干出来。 但他今日与苏良相见,下意识地觉得苏良并非那种人。 他不知道的是,自《百日官员考成策》后,没几个地方官会讲苏良的好话。 稍倾,二人来到了衙后厅堂。 分别落座后,苏舜元便急不可耐地拿出那份“苏良亲笔信”,问道:“景明,此信可是你写给我的?” 苏良微微一笑。 “是,也不是。” “嗯?”苏舜元不解其意。 苏良笑着道:“当时,我听闻扬州城传出‘交子换铜钱’的谣言,为了推翻此谣言,便写了这么一封信,故意让扬州城百姓传播。” “高,实在是高。那这封信就是假的了,我今日便辟谣,让那个曹四也放心,不再生出罢市的想法。” 苏良摇了摇头。 “不,先莫辟谣。此信到底是真是假,取决于曹四的态度。” “你……你不会真要抄曹四的家,然后解决扬州钱荒吧,此……乃下下之策,商人们必会罢市,甚至离开扬州,不行,绝对不行!” “才翁兄,莫急。我自然不会为了解决钱荒,而坏了扬州城的商贸,你放心,我心中有谱,保证商人们不敢不老实!” “至于具体如何解决钱荒,待过两日再说,好不容易还乡,我想先陪一陪家人。” “也是,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那我便先不辟谣了!” 苏良点了点头。 随后,苏良与苏舜元闲聊片刻后,便直接回了家。 …… 半个时辰后,曹四爷宅院内。 他的管家急匆匆跑过来,道:“四爷,那苏良已经回家了,但是官衙笔吏告诉我,他们并没有接到撰写辟谣信息的任务。” 曹四爷眉头紧锁。 “不辟谣?难道这个苏良真敢拿我来杀鸡儆猴?他就不怕扬州商贸乱成一锅粥,就不怕扬州城运河上的船只停摆?” “你再去探,发现他有什么动作,立即来汇报,若他敢带领士兵衙役来寻我,立即通知各家商户,全部罢市,若有不听我命令者,老子让他在扬州城活不下去!” “是,四爷!”那管家快步跑开了。 …… 入夜,一座两进院内。 房间已全部收拾干净,苏子慕在院落中跑来跑去。 唐泽坐在他那把已有四十余年高龄的红木椅上,一脸幸福。 而唐宛眉与小桃则是钻进了厨房中。 扬州菜,唯有在扬州,用扬州本地的食材,才能够做出味道。 片刻后,饭菜上桌,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喝起来。 …… 翌日。 唐泽与苏良主动邀请了三十多名邻里故旧到家中吃饭。 院内足足摆了四大桌,酒菜皆来自明月楼。 曾经,唐泽一人在此居住时,周边邻里故旧都提供了诸多帮助。 苏良若因仕途避嫌而不理会这些人,那就显得有些忘恩负义了。 该有的礼数,苏良一样都不少。 他也不怕这些真正的邻里故旧来找自己办事。 有些忙,苏良该帮一定会帮。 邻里故旧们离开时,苏良也是赠钱赠物,没有摆任何官架子。 十月三十日。 阳光灿烂,苏良全家出城郊游,天亮启程,天黑方归。 不知者,还以为苏良乃是返乡度假。 这两日,过得最痛苦的便是曹四爷。 他是吃不好,也睡不好。 州衙没有对那封“苏良亲笔信”辟谣,乃是一种违背常情的做法。 他生怕苏良带人突然就闯到他家,以虚无之罪,将他抓走了。 …… 十一月初一,清晨。 苏良身穿一袭月白色长衫,来到了扬州城州衙。 此刻,州衙偏厅已经成为了他的办公之所。 苏舜元见苏良来到州衙,不由得大喜,忙问道:“景明,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苏良微微一笑,看向一旁的曹护。 “曹护听令,立即率领禁军士兵,分八队,持变法司封条,查封空山寺的八家质库,并将惠本和尚与质库掌柜,捉拿入狱!” “末将遵命!”曹护拱手,转身便走。 “啊?”苏舜元一脸懵。 他本想要拦,但一想到曹护奉的乃是变法司之命,连忙看向苏良。 “景明,不可如此鲁莽,不可如此鲁莽啊!如此做,不是将扬州商人都得罪了吗?此外,依照程序,不问不审,便封铺抓人,有些不合乎大宋律法呀!” 苏良胸膛一挺,道:“在扬州,我就是大宋律法!” 此话,一下子噎住了苏舜元。 苏良又道:“苏知州,有些事情,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再等一等,相信我,若惹出麻烦,全由我来承担!” 听到此话,苏舜元有些明白了。 虽然三日前,苏良与他称兄道弟,甚是亲近,但涉及到公事,苏良还是不相信他。 苏良用的是三衙士兵,变法司的封条,又是奉圣命而来。 他无权过问,也无资格阻拦。 当即,苏舜元微微拱手,不再说话。 这时,他才知这位年纪轻轻的台谏官在朝堂上混得风生水起靠得是什么。 翻脸比翻书都快。 并且擅于用权。 即使中书的相公们来到扬州,都不敢说出类似“在扬州,我就是大宋律法”之类的话语。 但苏良却毫不顾忌。 此话,让苏舜元的所有疑虑都只能暂时咽进肚子里。 这种一言堂式的压迫感,令他窒息。 不到一个时辰。 空山寺八家质库皆被查封,惠本和尚与八家质库掌柜,全都被抓到州牢中。 速度之快,令人匪夷所思。 直到所有人被抓,消息才传了出去。 民间百姓都惊呆了。 往昔官府抓人,皆有罪状,但此番抓人,只留下了一句话。 “变法司抓人,不需要理由!”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曹四爷的耳中。 然后,许多商人在惊恐之下,也都奔到了曹四爷的府邸。 商人们想到了苏良会针对大商人们,但他们觉得至少会按照流程走。 先商量,确定商人们会不会配合。 若不配合,再编造出一条让所有人都信服的罪状,而后捉拿入狱,若商人们最后愿意将窖藏的钱币流转,仍会既往不咎。 因为扬州城若离了这群大商人们,商贸立马就会一片混乱。 但苏良这一下子,将所有商人都弄懵了。 苏良若想杀鸡儆猴。 最好的鸡,理应是曹四爷。 惠本和尚虽然暴利,但毕竟是做借贷生意,窖藏的铜钱远远少于曹四爷。 商人们想去帮惠本和尚喊冤,都不知如何喊。 因为不知罪状。 这就是明显的强权抓人。 苏良这种霸道且不合乎逻辑的行为,令商人们皆甚是慌乱,生怕若一起罢市,苏良将做出更加强势的事情,将所有人都抓进去。 谁都没有见过如此无法无天的士大夫官员,这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本章完) 第0249章:罄竹难书!十八张大纸列罪状 曹四爷家宅,客厅内。 一群商人面带愤怒,不断辱骂着苏良。 “这……这……哪是一名士大夫官员做出的事情,不审判不定罪,直接封铺抓人,我们……我们去汴京城状告他!” “岂有此理!天下还有王法吗?他苏良回乡便做出此等强权之事,日后他若埋身扬州,我辈后代必掘其坟!” “阿弥陀佛!他苏良简直就是强盗,我师叔犯了何错,他竟然如此对待一个出家人,我要咒死他!” “他完全不将咱们扬州城的商人放在眼里,想抓谁就抓谁,简直是无法无天,我大宋官员都这么无赖了吗?” …… 一群嘴炮骂骂咧咧。 但却无人敢去扬州州衙寻苏良说理。 商人们最懂大宋律法,非常擅于在边缘处徘徊。 他们不惧那种讲道理的官员,但却怕苏良这种不按规矩做事的官员。 曹四爷坐在大椅上,思索了片刻后,缓缓站起身来。 商人们立即停嘴,纷纷望向他。 曹四爷看向一名空山寺的和尚,道:“你们空山寺先派人去州衙质问为何封库抓人,待我们了解情况后,若今日仍不放人,我们明日便一起去州衙质问,苏良若仍不给我们一个交待,我们便开始罢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名和尚面带愤怒,有些不满地说道:“依照我们的契约,当下大家不是应该一起去州衙质问吗?” 曹四爷还未开口。 一名商人便站出来解释道:“契约上讲是在我们任意一人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前提下,目前还没证明空山寺遭受的是何事,万一是因其他事被抓呢?你们先去问个明白。” “此话甚有道理。” “我也觉得没有任何问题。” “对,你们空山寺也许是在其他地方犯错了呢!” …… 众人纷纷附和。 之所以如此抠字眼,乃是大家想着让空山寺的人先去探探路。 不然贸然前去,依照苏良这种粗暴的做法,他们极有可能被一锅端。 此外。 空山寺和尚在众商人眼中的口碑并不是太好。 惠本和尚过于重利。 私下做了许多肮脏不堪的事情。 他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其实只是商人们不愿得罪他不去外传而已。 那和尚嘴里嘟囔了一句:阿弥陀佛,然后快步离去。 曹四爷看向众人,道:“诸位,都先回吧,明日若需一起前往州衙质问,我曹四必然站在最前面!” 众商人纷纷拱手,然后离开了曹宅。 曹四爷向来讲义气,商人们对他的话语还是非常信服的。 今日若是曹四爷被抓,众商人可能早就去围堵州衙大门了。 …… 午后。 数名大和尚带着一群质库的伙计围在了州衙大门前,高喊着要一个官府封铺抓人的说法。 和尚们一闹,许多百姓都围了过来。 一时间,整座官衙前被围的水泄不通。 而此刻。 苏良正在后厅悠闲地喝茶。 扬州知州苏舜元急得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 他来到苏良面前,道:“景明,捅了如此一个大窟窿,接下来要如何办?伱总不能不管不顾吧?人应该怎么审,怎么判,咱们连个状纸都没有。” “惠本大和尚甚是记仇,待他出去,一群借贷的百姓都会遭殃!” “你若没想好,要不我先去解释解释,先让他们离开,然后咱们再商量对策?” …… 片刻后。 待苏舜元说的没了力气,只好坐在一旁。 苏良连忙为其倒上一杯茶,笑着说道:“才翁兄,莫急,莫急,最多半个时辰,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这几日,苏良通过与苏舜元的相处,也逐渐了解了他的性格和做事风格。 此人甚是清廉。 不圆滑不世故,凡事皆为百姓着想。 但有些怕事。 且不敢做任何逾越规则之事。 起初,苏良并不相信他,但现在已觉得他不会与商人勾结。 州衙外。 人越聚越多,喊叫声也越来越大。 半个时辰后,曹护跑进后厅,兴奋道:“苏御史,成了!” “好!先让苏知州过过目。”苏良笑着道。 片刻后。 十余名禁军士兵,每人举着一张近六尺长、三尺宽的大纸走了过来,大纸上满是文字,墨迹刚干。 待士兵们排好顺序后,苏舜元认真地看了起来。 不多时,脸上的神色为之一变。 当下,在他面前摆着的共有十八张大纸。 纸上写着空山寺所做的各种违背法令的事情。 除了高息借贷外。 还有使用诡计使得外地商人违约,买卖人口,在海州、明州、杭州开设赌场、青楼,贩卖私盐、酒水,向海外商人运送违禁物品…… 桩桩件件,巨细无比。 有些事情,苏舜元还知晓一些,只是最后的结果和他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这些文字甚至详细,很难是伪造出的假证。 此外,有好几件事都发生在六七年前。 这让,苏舜元感到甚是不可思议,他明明没看到苏良做什么,但后者硬是连六七年前的事情都能扒出来,实在是太厉害了。 这些罪恶,简直是罄竹难书。 苏舜元看完后,双腿发抖,疑惑地问道:“景明,这……这些罪状,你是如何发现的?” 苏良道:“一场意外罢了,接下来我将命人将这十八张大纸都贴出去,令全城知晓。至于如何将这些罪状彻底落实,形成案宗,便交给才翁兄了!” “没问题。”苏舜元重重点头,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 空山寺的和尚们有如此恶罪,而苏舜元却丝毫不知,显然是严重失职。 片刻后。 就在州衙门口人声鼎沸,闹得正凶之时,曹护带人走出衙门,将这十八张大纸贴到了一侧的石灰墙上。 众人纷纷围观起来。 而这一刻,苏良也走了出来。 他来扬州后,本来规划的是先吓唬吓唬曹四爷,然后再与其商谈,实在不行,再来硬的。 哪曾想。 曹护遇到了正在扬州购买硫磺的皇城司探子,而与皇城司交易的其中一名商户便是惠本和尚。 皇城司与人合作,必须知根知底,便在三个月前开始调查惠本和尚。 越查发现的问题越多。 皇城司手段多,钱财多,且能调取很多卷宗,故而调查出了诸多罪证。 苏良知晓此事后,便改变计划。 想着先拿惠本和尚这个十恶不赦的僧人开刀,震慑一番扬州的商人们,然后再详谈如何合作。 苏良望着百姓的议论声,露出一抹微笑。 他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苏御史也太厉害了,六七年前的事情竟然都能够扒出来!” “这些商人们都要完蛋了,他们肯定做过许多坏事。” “没想到这些和尚竟然如此无耻,真……真是……禽兽不如!” …… 苏良并未将此原因告知苏舜元,也不会告知任何人。 他要让扬州城所有商人对他这种近乎“无所不知”的手段感到恐惧。 若还有商人敢与他对着干。 那下一个贴在石灰墙上的就是他的罪状。 (本章完) 第0250章:以理服人苏景明!曹四爷的被迫害妄想症 惠本和尚的累累罪行。 很快便传到了曹四爷以及许多商人的耳中。 多名商人看过那十八张大纸上的罪状后,纷纷笃定,纸上所写,皆为事实。 因为他们也知晓一些细节。 大纸上的内容比他们知晓的内容更加殷实,且还解开了他们在一些事情上的困惑。 甚至一些人还被惠本和尚暗地里坑过。 他们庆幸没有去州衙门口大闹,不然定受连累。 商人们在乎的并非空山寺与惠本和尚是不是完了,而是初来乍到的苏良为何会拥有此等匪夷所思的情报信息。 这非常可怕。 尤其是那些曾严重违背过大宋律令的商人。 这一刻。 商人们觉得苏良就像一位箭术精湛的猎人。 整个扬州都是他的猎场。 商人们犹如猎物,全在苏良的射程之中,躲无可躲,逃无可逃。 …… 十一月初六。 惠本和尚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 扬州知州苏舜元查封了整座空山寺以及惠本和尚的所有财产。 这是一宗“仗着出家人身份,做着禽兽不如的事情”的典型案例,苏舜元已决定在结案后,将此案内容印制在扬州州报之上,以此警示所有的出家人。 …… 翌日午后,扬州州衙后厅。 苏良笑着朝苏舜元道:“才翁兄,稍后咱们去找一趟曹四爷如何?” 听到此话,苏舜元心头猛地一颤。 “曹四爷的罪行……也……也是罄竹难书?” 苏舜元有些不敢相信。 曹四爷靠河运起家,最被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为人仗义,做事讲规矩。 即使有一些不守规矩的地方,也不至于被抄家。 “没,曹四爷有小错,但无大罪。” 说罢。 苏良将曹护整理出的有关曹四爷的信息递给苏舜元。 苏舜元看罢后,又认真看了一遍,略作犹豫,然后看向苏良。 “景明,曹四爷已算得上非常难得的好商人了,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当下你虽受宠,但若贸然抄了曹四爷的家,先不说商人们有可能罢市或离开扬州城。此事若让朝廷细查,你必受惩,就连……就连我也会……也会向朝廷弹劾伱!” “我大宋是讲律法的地方,你莫不可仗着变法司之势胡作非为!” 听着苏舜元苦口婆心的劝说,苏良忍不住笑了。 “才翁兄,我何时仗着变法司之势胡作非为了?抄惠本和尚的家,不过是先抄家而后问罪而已,顺序虽有错,但结果无错。此次,我并非要去抄家,而是让你陪着我与他去讲讲道理!” “讲道理?” 苏舜元看向苏良,总感觉这个曾说出“在扬州,我就是大宋律法”的台谏官,说出此话,有些奇怪。 苏良笑容和煦。 “作为一名台谏官,我解决事情的方式,向来都是讲道理!” 说罢。 苏良从后面书桌上拿出一份文书递给苏舜元。 苏舜元打开一看,疑惑道:“这……这样也行?” “天下熙攘,皆为名利。对这些商人而言,向他们讲‘先天下之忧而忧’无异于对牛弹琴,不如谈一谈利益。” “那……那……官家和范公……知晓此事吗?” “不知。” “不知?不知,你竟然就敢如此承诺?”苏舜元瞪大了眼睛,提高了声音。 “他们一定会同意的。”苏良笑着说道。 此刻,苏舜元已经说不出话来。 苏良的做事方式,每次都令他意外,且总是跳脱出规则之外。 “那我需要做什么?”苏舜元认真地问道。 苏良想了想道:“在我与曹四爷讲道理时,每讲完一段话后,你认可地点点头就行。” 苏舜元有些哭笑不得,苏良是将他当作捧场的了。 但他也并未反对。 所谓言多必失,若出了事,他没说话,也就不用担责任。 …… 片刻后。 曹护驾着马车,载着苏良与苏舜元朝着曹四爷宅院中驶去。 苏良知晓曹四爷爱酒,还特意拿了两坛由汴京城丰乐楼酿制的招牌酒——眉寿酒,并命人去打包了一桌酒菜。 约小半个时辰后。 曹宅内。 曹四爷在后院来回踱步,心中急躁不安。 往昔,他都会午睡大半个时辰,但现在,莫说午睡,连晚上都睡不着了。 先是苏良的亲笔信。 而后又是查抄惠本和尚的质库。 他觉得,可能要轮到自己了。 这一刻。 曹四爷有种良家妇女遭到街头恶霸调戏的感觉。 深知恶霸还会骚扰他,但又不知何时会来。 这种无力感,令他甚是焦虑。 他已经派人在州衙门口盯梢,一旦有士兵或衙差朝向曹家的方向赶来,他立马就会从后门逃离,然后顺河道坐船离开。 若入了监牢,被严刑逼供,在一些凭空捏造的罪行上画押。 那就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这两日。 曹四爷已经骂了朝廷和苏良无数遍,他从未见过如此不讲道理的士大夫官员。 他甚至难以理解。 苏良若不分青红皂白便抄家,朝廷真就不管吗?其他官员都视而不见吗?就不怕商人们造反吗? 就在这时。 曹宅管家快步走来,道:“四爷,苏……苏良和苏舜元坐着马车,似乎……是朝着咱们这里赶来了!” “什么?快……快备马车,我要速速离开扬州城!” 那管家又道:“不过……不过就他们二人,外加一个马夫和两名护卫,看着不像是来抄家的!” “不管他几人,走为上策。” 说罢,曹四爷带上早已准备好的金银细软,直奔后门。 他刚到后门。 便看到后门马车上竟坐着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而汉子的手中还拿着一把弩器。 即使是禁军士兵,手拿弩器外出也是要经过层层审核的。 很显然,这是苏良的人。 汉子看向曹四爷,笑着说道:“四爷,天气愈寒,不宜出门呀!” 此人确实是苏良的人。 苏良若不派人盯着这些商贾,他们真有可能还未等到苏良与其讲道理,便逃离扬州城了。 曹四爷双腿打颤,不由得无奈回了屋。 他不断摇头喃喃道:“官逼民反,官逼民反啊!苏良这是要让我与他闹个鱼死网破,怪不得……怪不得有人称苏景明乱天下,他……他真是个莽人啊!” 约一刻钟后。 苏良和苏舜元来到曹宅门口。 曹四得知消息后,抱着一种与官府彻底撕破脸的想法,大步迎了出来。 “曹四参见苏御史,苏知州!”曹四拱手道。 苏良笑着道:“曹四爷,莫客气!这么多年来,扬州商贸的发展,离不开你在运河上的付出,我知你好酒,特带来了酒菜,咱们边饮边聊!” 当即,众人入了饭厅。 曹护将酒菜摆上,站在苏良的后方。 苏良站起身,亲自为曹四爷倒了一杯酒,笑着道:“四爷,尝尝此酒味道如何?” 曹四爷一愣,然后突然长呼一口气。 “没想到!没想到啊!我曹四在运河上摸爬滚打半生,而今竟会死在酒桌上!” “苏御史,你莫以为将我毒死,伪造出我违反大宋律法的假证,侵占我的家产,便能解决钱荒问题,你太短视了,只要你杀不绝扬州商人,我们便会一直反抗,我们的钱也是一个大子一个大子挣出来的,凭什么要牺牲我们?” 苏良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个曹四爷定然是听勾栏说书的听多了,有了被迫害妄想症。 他正欲解释。 只见曹四爷大手一挥,端起酒杯,又道:“我知你要说什么,我若不喝,你必然会针对我的家人对吧,但死了我曹四,扬州城的河道必然会乱作一团,到时,你也难免罪责!” 就在曹四爷一脸决绝,准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之时。 苏良抢过酒杯,将酒水全倒进了嘴里。 曹四爷有些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道:“这……这……酒中无毒?” 苏良反问道:“我为何要在酒中下毒?” “毒死我,你不就可以罗织罪名将我抄家,然后解决扬州钱荒了吗?” “我苏良作为一名台谏官,怎会无故毒害人命,又编造假罪证,那岂不是知法犯法吗?” “那为何惠本和尚会被抄家? “因为他确实犯下了十恶不赦之罪,你曹四爷却没有啊!” “那……那……封亲笔信是真是假?” “确实是我所写,但当时不过是为破除你散布的‘纸币换交子’谣言,我若真依信中所言行事,你曹四爷早就在监牢里了!” “我家后门那个手持弓弩的汉子,不是监视我的吗?一旦我离开,便……有可能射杀我?” “他拿的弓弩?抱歉,我的错,我只是嘱咐他们不能让你离开扬州,至于要射杀你,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未来的扬州离不开你,未来的运河也离不开你!” “你……你若不想着杀我?为何要来我家?” “为了劝说你帮助扬州城解决钱荒问题呀,我苏良最喜欢与人讲道理了。” “不,我帮不了,我的钱也不是大风逛来的,我不出钱!” “不会让你吃亏的,要不咱们细聊一番?” …… 苏良与曹四爷一问一答,不多时便将事情讲通透了。 曹四爷看向苏舜元,再次确定道:“苏知州,莫非真是我听书听多了,苏御史真的从未想过要杀我,然后抄我曹家,以解扬州钱荒?” 苏舜元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一点头,曹四爷的心顿时放轻松了一些。 当即。 曹四爷端起酒坛,给苏良和苏舜元各自倒了一杯酒。 “是我想多了,是我想多了,交子换铜币的谣言确实是我命人传的,我道歉!” 三人站起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坐了下来。 这时,氛围已与刚才完全不同。 苏良笑着道:“曹四爷,我苏良没你想得那么可怕,当年我寒窗苦读时便听过你的威名,此次与苏知州一起来拜访,乃是与你谈一桩好买卖。” 说罢。 苏良从怀中拿出那份在州衙后厅让苏舜元看过的文书。 曹四爷打开一看,顿时傻眼了, 他先是朝着苏良和苏舜元望了一眼,然后又朝着自己的大腿上使劲拧了一下。 “这……这……是真的?”曹四爷有些不敢相信。 此文书,乃是一份署名变法司的聘任书。 变法司欲聘任曹四为扬州城市易务提举官。 虽说此官职不大,无正职,只是个差遣官,且扬州城市易务还未成立,但作为一名商人,曹四爷清楚地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苏良早就想好的策略。 先吓唬一番曹四,然后再与其合作。 他根据开封府市易法的施行情况,已察觉到以官辖商的效果,远远没有以商辖官的效果好。 故而打算在明年年初市易法全面施行之时,使得商人管辖商人,而令当地主官兼任总提举官即可。 曹四爷如此激动,乃是因为此事若成,他便成了官身。 在大宋,商人的地位虽然有所提高,但远远比不上官员。 这虽是一个无正职的小官,但却可以满足一个商人对名望的追求,并且只要他不做违反大宋律法之事,他的买卖定会一直红火。 对曹四爷这类已经有了足够财富的人,最缺的便是名,故而苏良投其所好。 有语云:管好一群羊的最好办法是管好头羊。 若曹四爷任市易务提举官,依照他的影响力,此法策将更易执行。 苏良接着道:“曹四爷,市易法在开封府施行后,本官深知以商管商,官衙只负责监督,才会更好,接下来麻烦你为朝廷出份力气了!” 苏良的态度极为诚恳。 一下子将曹四爷的面子抬了上去。 曹四爷想了想,道:“苏御史,苏知州,此条件确实很好,实不相瞒,我确实心动了,但……但是我并不能使得全扬州的商人都听我的,并且可能也只是能缓解钱荒,而不能根治钱荒。” 苏良微微一笑,顿时明白了曹四爷的担忧。 若想解决钱荒,唯有的办法就是将家中窖藏铜币流转到市面上,但当下钱重物轻,钱币花出去,定然是赔钱的。 曹四爷不可能为了这么一个官位,而将自家的铜钱全推到市场上。 “曹四爷,你只需要说服敖家大少敖烈和乔三娘即可,他们提出的条件,我们尽量满足。明年朝廷定推出全宋解决钱荒之策,不然扬州没了钱荒,其他地方依旧会出现,当下,先缓解即可。” 曹四爷点了点头。 “我能说服敖烈,那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也能说服几名与我有生意往来的商人,但乔三娘?这……这个娘们视钱如命,且甚是泼辣,我……只能先试一试。” “这一点,苏知州应该更加清楚。” 苏良一愣,转脸看向苏舜元,没想到这位敦厚的知州与曾经的扬州一枝花乔三娘还有故事。 苏舜元老脸一红,解释道:“我初来扬州上任时,曾劝过乔三娘关闭风月场所,放更多的姑娘从良,然后她站在大街上骂了半天州衙,那些话,甚是粗鄙,甚是粗鄙!” …… 片刻后,曹宅大门前。 曹四爷满脸笑容地将苏良和苏舜元送上了马车。 他那光溜溜的脑袋,在冬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甚是明亮。 曹四爷望着远去的马车,学着读书人摇头晃脑地说道:“苏御史来扬州实乃扬州之幸,实乃我曹四之幸也。” …… 翌日。 曹四爷便说服了敖烈,后者并未提出什么要求。 因为一旦曹四爷当上了扬州城市易务提举官,那敖烈的花市和鱼蟹市并不惧再被一些同行以肮脏的手段侵占。 其流转到市面而损失的铜钱,也会很快赚回来。 不过,乔三娘却是个硬茬。 她不爱名来只爱财,直接告知曹四爷,谁动她的钱,她就与谁拼命。 苏良与苏舜元聚在后厅,看着乔三娘的相关信息,思索着如何才能找到对方的软肋。 …… 注:以商管商,非个人私货。王安石推行市易法时,确实是“市易务勾当官乃取贾人为之”,且效果斐然。 求月票,感谢诸位阅读! (本章完) 第0251章:扬州一枝花VS直男知州苏元舜 扬州城,州衙后厅。 苏良与苏舜元都在翻阅着乔三娘的资料信息。 乔三娘,三十五岁。 十五年前的扬州风月场行首,曾迷倒过万千男子,至今仍未婚配。 苏良在十六岁时便听过她的艳名。 此女虽开设风月场所,但从未强行买卖过女子,反而救助了诸多可怜人家的女孩。 她教这些女子读书认字、抚琴唱曲、茶道花艺,让她们拥有一项谋生的本领。 若不是她。 恐怕很多女子都会被卖到那些“卖肉”的窑子。 或去一些富人家当一名贱婢。 乔三娘妖娆泼辣,擅于骂人,很多人都不敢招惹她。 但此行当,铜钱收入甚多且易流转于市场。 苏良必须要让乔三娘助力解决扬州钱荒。 “她的软肋是什么呢?”苏舜元喃喃道,他乃是在顺着苏良解决曹四爷的办法去想。 曹四爷爱名,但乔三娘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只想守住自己的钱。 这时,苏良笑着道:“才翁兄,她的软肋是缺个男人,要不你将她纳为妾?” “景明,莫胡言,我……我此生只娶一人,便是我当下的妻!” “开玩笑,开玩笑!”苏良眼珠一转,想了想道:“才翁兄,我心中已有良策,不过这次你去说,我负责点头,如何?” “是何良策?” 苏良拿起一旁的毛笔,先写了四个字:美人迟暮,而后又写了三个字:织锦院。 苏舜元不由得眼前一亮。 “你的意思是,为那些老迈的伎女寻找一处安身之处,让她们去织锦院当女工?” 苏良点了点头。 织锦院,顾名思义,织造锦缎之地,乃是扬州城甚有名声的官营作坊。 不同于很多官营作坊的匠人都是罪犯、奴婢。 织锦院的匠人都是拥有一定纺织功底的手艺人,且薪俸甚高。 一名女子只要手和眼跟得上,干到年逾花甲都不成问题。 当下,乔三娘之所以视钱如命,就是她手下有一群年老色衰的女子。 这些女人已无法出嫁,便在乔三娘的风月场所打杂,人越积越多,且还有外地的一些女子投靠她,产生的消耗也越来越大。 然而乔三娘极为重情义,从未抛弃过一个人。 “好策啊!好策!”苏舜元忍不住赞叹道。 他令织锦院收纳上百名这样的女子完全没有问题,更何况后者的针线功夫定然不俗。 苏良笑着道:“这次,就烦劳才翁兄将其说服了!” 苏舜元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景明,伱是不知,这个乔三娘骂人有多凶,他骂半个时辰都能不带重样的,我恐怕说不过她,要不……” “不,我只负责点头。”当即,苏良便大步走开了。 苏良让苏舜元担任说客,自然是想巩固一下这位知州在商人心中的地位。 苏舜元过于清廉敦实,若与商人无法达成一片,他未来的仕途可能也就止步于一州知州了。 …… 入夜。 苏良和苏舜元来到明月楼,直接去了二楼包间。 片刻后。 一个摇曳着腰肢的女子走了过来。 其身穿一袭紫色长裙,颈带珍珠,发插玉簪,面如桃花,身材饱满,皮肤尤为白皙,就像一个丰腴的白面馒头。 此女正是乔三娘。 乔三娘自然知晓苏良和苏舜元来做什么。 人未语,而媚态先露。 “哎哟,是两位官人到了!今日奴家请客,二位想吃什么喝什么,听什么曲儿,你们尽管说!” 乔三娘的声音甚是酥媚。 这个行当就是这样。 是个女子都带着一双勾人的眼睛和一口娇媚的声音。 但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谁动真感情,就是谁输。 苏良看向苏舜元。 苏舜元干咳一声,道:“乔掌柜,你看着上,我们自然不能吃白食,此外,麻烦坐下片刻,咱们聊一聊如何?” “苏知州,瞧你说的,你让奴家坐下,奴家哪能不坐下,怎能算是麻烦呢?” 当即,乔三娘朝着一旁的伙计一摆手,后者便去准备酒菜了。 她则坐到一旁的茶桌前,为苏舜元和苏良沏茶。 乔三娘手上沏茶,但嘴也不闲着。 他看向苏良。 “苏御史,今晚要不要听几首新曲,我下面的姑娘随你挑!” 苏良笑着道:“我来这里,只为多看几眼咱们扬州城的一枝花,今日一观,乔掌柜的风采,依旧是不减当年,不知道的,还以为乔掌柜最多二十岁呢!” “哈哈……,苏御史,你嘴真甜,若爱看奴家,奴家便让你看个够。” …… 风月场内,这种调侃的话语甚多。 苏良和乔三娘都不觉得尴尬。 但苏舜元却绝对说不出此类话语来,他觉得这是在调戏女人。 稍倾,乔三娘见苏舜元一直欲言又止,而苏良又一直闲聊,她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二位官人,你们这么大的官儿,自然不会与我这个小女子过不去,我挣个钱不容易,下面要养活一群嘴呢!咱们今日便只叙闲话,莫说那些伤感情的话语,如何?”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酒菜到了。 待酒菜摆放完毕后。 苏舜元也开门见山地说道:“乔掌柜,此次我们不是来强迫你帮助州衙解决钱荒的,也不是找你来互换利益的。我知晓你养了诸多无法再卖艺的老弱女子,当下扬州织锦院缺少女工,你身边这些人若擅于针织刺绣,皆可去织锦院做工。至于你会不会帮州衙,本官并不强求。” “织锦院?真的……真的可以去吗?” “随时可以去,解决百姓问题乃是本官职责所在。”苏舜元一脸认真地回答道。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他觉得此事要成。 天下最得人心的并非套路,而是人心。 与曹四爷可以名利相交,但乔三娘甚是感性,且年轻时被骗多次,根本不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 真诚,方能让她感受到安全感。 随即,苏舜元又道:“乔掌柜,你无须给我任何承诺,你忙去吧,今日无事了。” 乔三娘站起身来,朝着二人曲身行礼,然后一脸感激地退了出去。 苏舜元看向苏良,道:“景明,此事就听天由命吧!乔三娘确实可怜,钱对她而言乃是下半生的靠山,我们不应用织锦院来与她互换利益。并且,解决扬州城百姓的生存问题,乃是我本有的责任。”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地方父母官应有的模样,苏良自认不如。 …… 十一月初十。 曹四爷与敖家大少敖烈率先开始行动,二人拿出大量窖藏铜钱,购买扬州百姓的农产品。 不到两日,便让扬州花市与鱼蟹市恢复了生气。 此举,他们肯定是赔钱的,甚至可能赔的还不少,因为物价还在落,但他们相信以后定然能挣回来。 与此同时。 扬州州衙也将查抄的惠本和尚的铜钱投入集市。 这是一件细水长流的事情。 预计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将市价渐渐稳下来。 而这一日,乔三娘也行动了。 可以说,巾帼不让须眉。 乔三娘花钱的速度远比曹四爷和敖烈豪气。 三名大商人赔本救市,让无数商人看到了他们的态度,也引得很多商人纷纷效仿。 此举虽然赔了钱,但却能赚了名,救了市。 更何况,扬州商贸萎靡,会让其他港口城市来抢生意。 这是向来骄傲的扬州商人们绝对不允许的。 …… 十一月二十八日,扬州的钱荒基本上得到了扼制。 不过要想完全根治,除了防范意外发生,还需要全宋施行具体法策。 这一日,苏良给朝廷写了两份奏疏。 其一,在汇报扬州钱荒解决进度的同时,恳请在全宋施行市易法时,采取以商治商之手段,令当地大商人任市易务提举官,当地主官负责监管。 其二,苏良又提出了两种在全宋境内扼制钱荒的方法。 第一,再造折二钱、折三钱、折五钱,令这些钱币逐渐取代小平钱。 所谓小平钱,就是一文钱。 而折二钱就是一枚钱币可当作两文用,折三钱就是一枚钱币可当作三文用,以此类推。 这种钱在南唐时期便发行过,百姓也能接受。 此举乃是为了在降低铜的实际价值同时,提高铜钱的货币价值。 在当下,这些钱比纸币更易流通。 但此法一出,必须要加大打击制造假币的力度,不然将会有诸多假币流入市场。 第二,加大稀有昂贵物品的售卖规模,促使富贵人家消费。 比如:珠玉、珊瑚、首饰、高档服装、酒茶…… 苏良将这两份奏疏在十一月份的最后一日,寄送了出去。 至于朝廷会不会同意,变法司又没有新的想法,朝臣会不会提出一些反对意见。 苏良便不管那么多了。 今年,好不容易回乡一趟,不用在朝堂上吵架,不用去参加那些无聊的礼节性朝会,也不用夜以继日的批阅文书,更不用去当官家眼里的那个“变法柱石”…… 苏良准备好好歇一歇,陪一陪家人,尝一尝扬州美食,彻底放松心情。 待开心心心地过完上元节,再动身回汴京城。 (本章完) 第0252章:扬州港上的秘密,高丽人偷得不是书,是文化! 腊月初一。 天愈寒,年味愈浓。 扬州城虽比不得汴京城繁华热闹,但却远比汴京的气候好。 尤其是扬州的水,甚养人。 午后,唐宅后院,冬阳灿烂。 炭火茶炉,茶香袅袅,小桌上放着各色干果点心。 苏良靠在一张裹着山羊绒的躺椅上,手捧一本闲书,沐浴在阳光下,甚是惬意。 他将此日定为自己带薪休假的第一日。 一想到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到上元节,足足有四十五日之久,苏良的心情就甚是愉悦。 …… 翌日清晨。 唐泽简单扒拉了几口早饭,便奔向尚文书社。 苏良这个岳丈。 除了书、酒、茶三大爱好外,视教书为命。 回扬州后,他便日日去这个与数名老友合力建造的私塾教书。 并且还将从汴京城带来的三百余册书籍放在书社,供学子们传抄。 苏良和唐宛眉则是准备去城南的观音庙上香,为唐宛眉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片刻后。 曹护驾着马车出门,苏良、唐宛眉、小桃、苏子慕在马车内说说笑笑,甚是欢乐。 约半刻钟后。 曹护手拉缰绳,突然停下了马车。 “官人,前面的尚文书社好像出事了?” 听到此话,苏良迅速从马车内走出,然后就看到不远处的尚文书社,有百姓围堵,还有数名官差站在院内。 苏良还看到其岳父唐泽正一脸沮丧地与官差说话。 唐泽的安全绝不会有问题,因曹护派遣了五人在暗中保护。 当即,苏良一行都下了马车,走向不远处巷道内的尚文书社。 苏良一来,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向他打招呼。 苏良挥手示意。 然后扶着唐宛眉来到尚文书社的院内。 一名身穿官服的魁梧中年,快步来到苏良的面前,拱手道:“参见苏御史!” 此人乃是负责周边治安的州衙门班头魏虎。 苏舜元特地交待他,要好好保护苏良一家及周边邻人。 苏良疑惑道:“魏班头,这是发生了何事?” “书社遭了贼,唐夫子放在里面的三百余册书全被偷了!” 苏良微微皱眉。 如今的贼子还真是大胆,竟然偷到了他岳丈的头上。 这时,唐泽眼眶发红地走了过来。 “贤婿,你们去上香吧,我相信官府能将这些书找回来。” 苏良安慰道:“岳丈放心,一定能找回来的。” 这一刻。 苏良和唐宛眉都甚是理解唐泽的心情。 唐泽放在书社的三百余册书籍,都甚是珍贵。 有前朝孤本,有依靠苏良人脉买来的稀缺文章合集,还有范仲淹、欧阳修、孙复等名士的亲笔注解本。 乃是唐泽在汴京城这两年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虽不能称作价值连城,但也价值不菲,若找不回,恐怕唐泽连这个年都过不好。 苏良也非常心疼。 苏良看向班头魏虎,道:“魏班头,这些书籍极为稀缺,希望你多派些人手,尽快破案,追回书籍!” “属下明白!”魏虎重重拱手。 随即,苏良朝着曹护望了一眼,后者立即会意。 苏良是让曹护也去彻查此事。 苏舜元清廉耿直,下面官吏也大多是这种特点,但办案能力实属一般。 当下,临近年关,各个地方的偷盗之事很多,并不好查。 片刻后。 苏良安慰了唐泽一番后,便与唐宛眉等人去了观音庙。 …… 一个时辰后。 连同魏班头在内的十余名官吏出现在州衙衙门内。 扬州知州苏舜元脸色铁青。 “这……这不是打本官的脸吗?盗贼已经猖獗到快偷到苏御史的家里去了!此事若传到汴京城,我扬州上下的官员,颜面何在?” “邵推官,此事你亲自带队查。伱几日可给本官一个交待?” 下面一个身材偏瘦、中等个头的山羊须中年男子抬起头来。 其名为邵纲,现任扬州推官,主掌狱讼刑罚。 他想了想了道:“大概半个月吧!” “半个月?半个月,书籍早就离开扬州了,我只给你五日时间,你将此事列入官员考成簿之中,若完不成,自请受罚,这次必须要将丢失的书籍统统追回来!”苏舜元愤怒地说道。 他见下面有人还没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又道:“当下,台谏掌控着地方官员的所有考绩,苏御史名声甚大,此事若传出去,御史台给我们扬州定上一个‘盗贼滋生、民生不安’的罪名,你们谁也别想升迁!” “苏知州,这……这种偷盗之事,实在难查,你给我们五日是不是……?”邵纲面带难色。 “本官不听借口,你若干不了,自请去职,本官绝对不拦着!” 向来儒雅的苏舜元,语气尤为严肃。 吓得官吏们都不敢抬头。 “下官……下官……一定完成任务!”邵纲连忙拱手。 这时,班头魏虎开口道:“苏知州,此事如此影响我扬州形象,是不是该偷偷查?尽量不让太多人知晓苏御史岳丈的书籍被偷!” 听到此话。 苏舜元环顾四周,在没有找到趁手的东西后,无比恼火地说道:“这里……这里若是有根棍子,我立马将你打出去!” “此事已经很丢人了,瞒,你能瞒得住吗?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迅速破案,将书籍全部找回!” “下官明白!” 众官吏齐齐拱手,然后迅速朝外走去,他们再慢一些,可能苏舜元就真的要打人了。 底层官衙,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沟通成本高,一些人总有自己的小想法或顾虑太多。 其次,就是能力不行,是真不行。 若此事发生在开封府,包拯最多一天就能破案。 …… 在苏舜元的威压下。 不到三日,推官邵纲和班头魏虎便抓到了偷书之人。 扬州城的惯偷三兄弟,外号:鲁老大、鲁老二、鲁老三。 这三兄弟承认他们偷了书籍。 但并不知此乃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岳丈的书籍,不然,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偷。 三兄弟在第二日清早以三十贯的价格将三百余册书籍卖给了牙子熊五。 当下市面上,一册普通书籍的定价在三百文到数贯不等。 三兄弟以每册不到百文的价格售出,实为销赃,且根本不懂这些书籍的价值。 很快,牙子熊五也被缉拿到案。 他称当日晚上,他便将这些书籍摆上了城南的草市书摊,然后来了一个男人,直接以五十贯的价格将其包圆了。 他并未看清那男人长相。 然后,熊五得知那些书籍乃是苏良岳丈之物后,称愿意交出盈利的五十贯钱,而后接受官府惩罚。 此案查到这里,就查不动了。 三百余册书籍,依旧是没有踪迹。 …… 午后,扬州州衙。 苏舜元看着推官邵纲和班头魏虎呈递上来的案宗。 不由得眉头紧锁。 民间大多数盗窃案都是这般,能抓到凶手已经非常不错了。 至于失物,往往一两日,就能转手多人,甚至被人带离扬州城,寻无可寻。 他想了想,道:“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邵推官,你去尚文书社一趟,让唐夫子将丢失书籍的名目写下来,然后张贴全城,提供线索者,重赏。” “此外,自明日起严打偷盗行为,特别是偷盗书籍者,看一看从他们的嘴里能不能套出一些线索?即使去外地,也要将这些书籍找回来!” “遵命!”二人同时拱手。 …… 近黄昏,唐宅内。 曹护与苏良二人站在后院。 “苏知州已找到了凶手及销赃的人,但仍未发现书的下落。不过他已经准备在全城严打偷盗行为,想要从其他偷盗者那里寻得书籍的一些线索。”曹护说道。 苏良点了点头。 曹护接着说道:“我们在探查中发现,近日扬州境内,求购书籍者甚多,很多牙子都在高价收书,尤其是收稀缺类的珍藏书,但当下还未查到是不是有人专门在收购书籍?” “高价收书?”苏良有些疑惑,但随即又释然了。 整个大宋,喜欢藏书的人颇多。 有的人到处搜集好书,藏于家中,有的为了待涨价后卖出,有的则是为了传世。 有时,朝廷的馆阁官员们都要去一些富商家里抄录珍藏书籍。 …… 腊月初六。 扬州州衙门前贴出了一张丢失书籍的数目单。 而后,官差们开始施行严打盗窃行为。 不到两日,在很多百姓的助力下,便抓捕了上百名盗贼,并缴获了诸多赃物。 不过,一直都没有那三百余册书籍的消息。 …… 腊月初九,清晨。 苏良与唐泽正在吃早饭,曹护突然来报:书籍找回来了,当下就在州衙。 苏良和唐泽二人大喜,当即奔向了州衙。 半个时辰后,州衙内。 两个大木箱放在大堂中央,三百余册书籍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唐泽和苏良的面前。 苏舜元笑着说道:“今日一大早,有衙役发现州衙大门前放着两个大箱子,没想到竟然就是那三百多本书,估计是那个买书者知晓这些是你苏御史岳父的书,故而偷偷归还了!” 这一刻,苏舜元的心情甚好。 丢的脸终于找回来了。 这时,唐泽一边检查着箱子里的书籍,一边说道:“一本不少,一本不少,想必此人也是爱书之人,这些珍稀的书都裹在最里面了,没有丝毫损坏。”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一愣。 若归还者真懂书,不可能不知这些书转转手至少能卖五千贯。 在没有露出任何蛛丝马迹时,突然归还,令人匪夷所思。 若此人看不上五千贯钱。 那实不应去那种黑市草集买不干净的书。 实在是有违常理。 苏良毕竟做过推官。 他细细一想,又结合最近收书者甚多,心中不由得生出一种可能性。 他看向苏舜元,道:“苏知州,能否让我看一看那几名偷书与销赃人的证词。” “就在这里放着呢!”苏舜元将其递给了苏良。 当即,苏良认真地看起了证词。 他仔细一看,还真发现了问题。 他朝着一旁的推官邵纲问道:“邵推官,当下黑市,销账一般会按照实际价值的几成出售?” 黑市也有黑市的规矩。 “一成到五成不等,急售可能就一成了!” “你可知这三百余本书籍的价值?” 邵纲笑着回答道:“至少五千贯。” “那熊五以五十贯出售合理吗?此案宗内可是写着他曾为书贩而后做了牙子,一个书贩能不懂这些书籍的价值?他再着急出售,也不会卖出五十贯的低价吧!” 此话一出,邵纲傻眼了,他压根没有往此处想。 苏良又道:“我觉得,这个熊五未必说了真话。此外,归还者不一定是知晓此乃我岳丈的书籍,便归还了,有可能是担心官衙查出更多的书。” 听到此话,苏舜元有些明白了。 “景明,你的意思是有人在收购大量书籍,私运到海外?” 扬州乃是运送违禁物品出海的最佳之地。 苏良点了点头。 “这只是我的一个怀疑。一名曾是书贩的牙子以五十贯售书,不合理;一个不在乎价值五千贯书籍的人去黑市买来路不明的书籍,不合理;此外,爱收书者常有,但像扬州城这般,只看到牙子忙碌,而不见真主收书的情况,更是不合理。扬州乃长江与运河汇聚之处,随时都可出海,故而极有这种可能。” 众人纷纷点头。 苏舜元高声道:“带牙子熊五到大堂。” 片刻后。 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被带到大堂。 苏舜元高坐于最上方,苏良坐在一侧,推官邵纲和班头魏虎站在一旁。 “官人,我……我是真不知那是苏御史岳父的书籍,我真的收错了,我愿意将钱都上交,愿意接受惩罚交罚金,这马上都要过年了,您……您不能一直拘押着我呀,我还有八十八岁老母亲呢!” 苏舜元高坐于桌前,冷声道:“莫聒噪,本官问你什么,你便说什么。” 顿时,熊五不再敢乱言。 “本官且问你,在做牙子之前,你可曾做过书贩?做了多久?” “做过,我卖了三年书呢!” “那为何不做了?” “不赚钱啊!” “那你可知你偷窃的那三百多册书籍的实际价值?” “我……我……不知!” “不知?你售卖了三年书籍,能不知书籍的价值,那些书多为官刻本,一本至少两贯钱,你五十贯便卖出去了,这是为何?” “我……我真不知道,我就是缺钱,能卖五十贯我就满足了!” 这时。 一旁的推官邵纲补充道:“除九经疏外,若卖书于海外,徒三年,情重者配千里;若与海外商人联合走私货品且欺瞒不报,以叛国罪,杀之!” 当听到“海外”二字时,熊五的面色便有些紧张了。 “熊五,你到底招不招?你以为你不说,本官就查不出来吗?”苏舜元高声道。 熊五顿时怕了,一下子瘫在了地上。 “我招,我招!是高丽人,是有一个高丽人在大量买书,我就是个跑腿的,那个高丽人一直蒙着脸,我没看到他的脸,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住在哪里,有什么同伙!” 高丽人买书。 此事,一下子变得严重起来。 大宋禁止“九经书疏”之外的一切书籍外流,特别是流向辽夏。 而高丽则是辽国的属国。 这个弹丸小国,趁乱而立国,没有什么文化底蕴,喜欢用大宋的文化充实自己。 表面上偷窃的是书籍,其实是大宋的文化,并且他们会无耻地将大宋的文化当成他们先祖的文化。 苏良非常不喜这个小国。 如果说西夏是在辽宋间左右逢源,一边称属国一边立国,来赚取安抚费。 那高丽就是妥妥的两姓家奴,既想抱宋的大腿,又想抱辽的大腿,但因其距离辽国较近,被暴揍几顿后,便成了辽的属国。 高丽若从大宋得到大量书籍,一定会敬献辽国,以表忠心。 苏舜元当即下令,立即调查全城的高丽人,一旦发现有人囤积书籍,立即抓捕。 扬州城的商人并不多,并且都有备案,找到他们并不难。 很快,邵纲便命人严查了所有住在扬州城及周边的高丽人,却并未发现有人私藏大量书籍。 …… 清晨,州衙后厅。 苏良和苏舜元都感觉有些奇怪,大量书籍,难以藏匿,不应该找不到。 就在这时。 二人同时看向一旁的扬州地图,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扬州港!” 高丽人在岸上,但他们的船却在水里,他们若发现官衙调查他们后,定会想要立即逃走。 “备马,立即前往扬州港!” (本章完) 第0253章:夹带私货的高丽船,苏良的霸道处罚! 一个时辰后,扬州港码头。 大运河与长江交汇之处,长江水浩浩荡荡奔流向东方。 水面上,轴轳千里,旌旗蔽天。 有力工搬运货物,有纤夫收拾绳索,有商船上的旅人正说笑着下船,还有许多担着扁担的小贩在岸边售卖各种零食用品。 热闹程度,堪比汴京城的南门大街。 苏良与苏舜元带着十余人来到码头上。 不多时,一名身材极度发福,像一团毛球般的中年人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扬州船舶司提举官黄有道,参见苏御史、苏知州,下官有失远仰,实在是……” 苏良直接打断他的话语,问道:“黄提举,当下扬州港可有高丽商船?” 黄有道想了想,道:“有,半个月前停了一艘购买瓷器的的高丽商船,不过,刚刚已经走了,开船大概有半刻钟吧!” “追,立即追上它,然后拦截下来!” 黄有道一愣。 “苏御史,这样不合适吧,会破坏我们与高丽国关系的,我觉得你应该先告知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听到此话,苏良的火爆脾气顿时起来了。 大宋文化即将被高丽剽窃,他哪有时间与对方道明原因。 苏良铁青着脸,直接抓着黄有道的衣领,道:“我不要你觉得,我只要我觉得,现在就追!” 听到此话,黄有道连忙道:“是是……是……下官遵命。” 这些底层官员往往都有一个很大的毛病。 在接到上官命令前,总喜欢刨根问底,而不是直接执行命令。 苏良可不惯着他。 …… 片刻后。 苏良等人也上了一条官船。 此船长约三丈,比那些大船的速度快得多,特别是在这片船只众多的河域中,行驶速度远远超过多数大船。 而在他们前面还有三艘同样的官船,齐齐朝着高丽商船追去。 很快,苏良便望到了那艘高丽商船。 官船旗兵朝着高丽商船打旗语,但高丽商船上的人并没有任何反应。 苏良看向一旁的扬州船舶司提举官黄有道。 “告知官船旗兵,令前面两艘船加速,堵在前面,即使翻了船,也不能让高丽商船逃了!” “下官遵命。” 此刻的黄有道,一句废话都不敢说,即刻执行苏良的命令。 大约一刻钟后。 高丽商船被逼到河岸边,停下下来。 高丽商船长约近十丈、宽约三丈,因装货的缘故,吃水颇深。 在这段河道根本跑不快。 紧接着,士兵们搭好木板。 苏良、苏舜元、黄有道三人,带着三十多名士兵衙役登上了高丽商船。 曹护与十余名禁军护卫。 袖中有弩,腰间有匕首,紧随在苏良的身边。 苏良等人来到甲板上后,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人缓步走了过来。 其面带愤怒,看向黄有道。 “黄提举,你这是要做什么,刚才若不是老夫及时停船,将有覆船之危!” 黄提举挠了挠头,介绍道:“李管事,此乃我朝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与扬州知州苏舜元,是这二位要到贵国商船上看一看。” “在下高丽国李望州,见过苏御史、苏知州!”李望州听过二人的名号,语气瞬间变得恭敬起来。 苏良笑着道:“李管事,今日我们前来乃是检查一下此商船是否携带有违禁物,麻烦让所有人在甲板集合,我们要检查船舱。” “不……不是检查过了吗?是黄提举亲自检查的啊!” 黄有道揉了揉圆乎乎的肚子,面带和气地说道:“复查!复查!” 苏良直接道:“速速让伱的人出来!” 李望州眼珠一转,来到苏良面前,小声道:“苏御史,我记得确实有几箱属于大宋的东西,让我带到船上了,我这就令人拿出来。” 说罢,李望州看了一眼后面的属下。 很快。 四名汉子抱着四个小方盒来到苏良等人的面前。 李望州抱起盒子,走近苏良,而后将小方盒掀开一个角,笑着道:“苏御史,你看是这东西吗?如果你喜欢,我还有几箱呢!” 苏良眼睛一瞥,里面装的满是金银珠宝。 他冷哼一声。 “我大宋最不缺的便是这种玩意,速速让船舱里的人出来,再不出来,我便命人硬闯了!” 李望州见苏良不领情,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道:“苏御史,苏知州,麻烦你们先看看这个。” 苏良接过信封,打开一看,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苏良看完后,交给了苏舜元,苏舜元仔细一看,不由得也乐了。 李望州顿时大喜,以为有了效果。 此信乃是枢密使夏竦亲笔。 内容是告知大宋所有的河务官,应厚待高丽商人,免得破坏和气,引发两国发生矛盾。 苏良笑着道:“苏知州,将这封信收好了,我正愁不知如何弹劾夏枢相的,而今可得到宝贝了。” 大宋官场,皆知苏良与夏竦不合。 而这个高丽商人还想着官大一级压死人,令苏良惧夏竦之威而不敢再查呢! 当即,苏舜元便将信塞进了自己怀中。 李望州一脸郁闷,再次看向苏良。 “苏御史,苏知州,我船上装载着数千件瓷器,若是打碎了,你们必须赔偿!” “此外,明明已经搜了一遍,而今你们却要搜第二遍,实在不合规制,人人都道大宋乃好客之邦,但苏御史今日所为,甚是粗鄙!我定当向我家国主反映,若搜查不出来违禁物,你们必须向我写道歉信,且张贴在扬州港,一月之内,不可撕去。” 苏良根本不愿搭理他,当即高声道:“兄弟们,仔细检查,不可有一处疏漏,不要怕打碎了瓷器,即使全砸坏了,我都赔得起!” 听到此话,李望州不由得恼了。 “你们欺人太甚!” 其后面的一群高丽人也都攥着拳头跃跃欲试。 这时,苏良后面的数名护卫,举起手臂,拽了拽衣袖,露出里面的袖弩。 李望州顿时怂了,当即用高丽语喊道:“所有人都先来到甲板!” 很快,上百号高丽人都聚在甲板上。 十余名士兵衙役立即钻进了船舱。 其中,还有两名是曹护的属下,最擅长的便是这种寻物之事。 苏良身后之人,都拿着兵器,并不怕这上百号高丽人动手。 此乃大宋境内的河道。 他们若敢动手袭官,苏良可将他们全部灭掉。 …… 咔嚓!咔嚓!咔嚓! 船舱内不时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 砰!砰!砰! 半刻钟后。 船舱内传来一道道砸击重物的声音,甲板都震颤了起来。 李望州低着脑袋,阴沉不语。 不多时,一名士兵抱着一摞书走了上来。 “苏御史,我们在船舱内发现大量书籍,其中有诸多违禁书籍,涉及我朝的地理律令、边机会要等……” 李望州变得沮丧起来。 “这次,我认栽了,你们将这些书籍全都带走吧!瓷器,我也不要了!” 苏良一愣,反问道:“李管事,你不会以为将书籍收缴后,你就没事了吧?” “你……你还想干什么?吾乃高丽人,不必守你宋的法令,即使我犯了错,你也应将我送到高丽,由我国国主发落!” 苏良微微摇头,看向后面的士兵衙役们,高声道:“全员收监,一个不留,他们国主若不向我大宋致歉,本官便让他们将牢底坐穿!” “你……你可知我高丽乃是辽的属国,你这样做,是在引战!”李望州气急败坏地说道。 他没想到苏良竟然要将其关押入狱。 苏良微微一笑道:“引战又如何?我大宋尚不惧辽,又何惧辽身边的一条狗,在我大宋境内犯罪,就应该由我大宋执刑!” 一旁,苏舜元听得甚是兴奋。 往昔,他是不愿得罪高丽的,因为后者毕竟背靠辽国。 但当下,苏良给了他勇气。 高丽这种弹丸小国有何惧哉,更何况还是对方有错在先。 苏良说出这句甚是侮辱高丽人的话语后,对面的高丽人无一个敢站出来反驳,甚至不敢抬起头。 因为,苏良的后面,乃是一个个高高举起的弩器。 月底求月票,感谢诸位读者老爷了! (本章完) 第0254章:大宋最强谈判组合:欧阳修、包拯、唐介 约一个时辰后,扬州港码头。 上百名高丽人低着脑袋,抱着一摞摞书籍,在官差的押送下,陆续上岸。 周边百姓得知高丽商人盗书被抓后,兴奋不已,纷纷高喊着:“窃贼当死!窃贼当死!窃贼当死!” 高丽商人以奸滑小气著称。 再加上其为辽之属国,为多数百姓所不喜。 船舶司提举官黄有道一脸沮丧。 扬州港发生如此严重的禁书走私案件,他这个提举官算是做到头了。 高丽商人李望州依旧是一脸不服气,嘴里嚷嚷着高丽国主一定会救他。 苏良将相关杂事交给苏舜元之后,便回了家。 接下来,如何寻找和处置与这些高丽商人买卖书籍的人、如何定刑,以及如何让李望州不那么豪横,就是扬州知州苏舜元的事情了。 …… 此时,高丽使团已抵达汴京城。 此事完全可与他们沟通,然后再让他向高丽国主汇报。 苏良需要立即向朝廷汇报,并恳请朝廷严肃处理此事。 不然大宋的书籍、秘法、图画、地理志都会流失海外。 当然,苏良也不忘将李望州那封夏竦的亲笔信寄回汴京城。 此外,扬州知州苏舜元也将此事的详细经过写成奏疏,送往了汴京城。 …… 腊月十六日,上午。 苏良与苏舜元的奏疏,一前一后抵达了汴京城。 垂拱殿内。 赵祯看完奏疏后,黑着脸道:“宣两府的相公们!” 片刻后。 文彦博、夏竦、范仲淹、张方平、吴育、宋庠六人来到了大殿内。 此刻,六人已知官家是因何事召他们。 苏良的奏疏直达禁中。 但苏舜元的奏疏则是经由两府后,才呈递到禁中。 文彦博率先开口道:“官家,高丽商人胆大妄为,剽窃我朝机密,理应重惩。当然,我朝这两年来对海外书禁的监管也存在一定问题,后续理应加强力度。” “那众卿认为应该如何判呢?” 张方平走出来说道:“一律施杖刑,收缴所有财物,而后驱逐出境,永禁这些盗贼来我大宋!” 一旁,文彦博、吴育、宋庠三人都点了点头。 此等惩罚,已算得上硬气。 赵祯微微一笑,道:“此罪名,还是有些轻了。” “景明提出的建议是,其一,贼首徒三年,其余高丽贼徒一年,然后永久驱逐;其二,在徒刑期间,须由高丽国承担这些人的衣食费用,一人一日一贯钱;其三,令高丽国主向大宋呈亲笔致歉书,表明再出现此等事情,刑罚倍之。” 听到此话,文彦博、范仲淹等人都笑了。 一听这就是苏良的风格。 拘禁,赔钱,道歉,一个都不能少! 不但重惩。 而且还要打高丽国的脸面。 徒刑,即监禁于一定场所,剥夺自由,强制劳动。 至于令高丽国承担衣食费用和令高丽国主致歉,那就是纯粹为了打高丽人的脸。 吴育笑着道:“臣以为,景明之策甚好,不过……不过高丽人恐怕不一定会同意。” 一旁,文彦博和范仲淹都笑出声来。 这时。 夏竦慢悠悠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苏良之策,完全是在引战!” “高丽人虽为辽之属国,但乃是被辽欺负而不得已为之,心并非在辽。” “而今,他们有错在先,我们若轻罚,必能使得高丽心向我朝,日后若发生宋辽之战,完全可联合高丽攻辽。当年,太宗皇帝便有过联合高丽,攻击辽国的想法,当下正是我们结交高丽国的最好机会。” 联合高丽,共抗辽国。 此策自太宗起便有人提。 不过在澶渊之盟后,宋辽太平多年,高丽与辽国接壤走的较近,与宋的交集并不多。 这时。 赵祯从桌子上拿出一封信,道:“夏枢相,你看一看这个。” 夏竦接过信件,看到内容后,眼角肌肉猛地一缩,旋即又恢复常态。 其拱手道:“官家,此信确实为老臣所写。” “官招商之策后,我朝商贸繁荣,更是带起来了海外贸易。但海外贸易的手续繁多,一名高丽商人找到臣,称地方官员有吃拿卡要之事,臣为了我朝海外商贸繁荣,为了促成宋丽联合,故而写信告知河务官们,应厚待高丽商人。” 随即,夏竦将信件递给一旁的文彦博,道:“诸位同僚,你们也都可以看一看此信的内容,看我是否有私心,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促进商贸发展,方便以后更好地对付北辽!” 文彦博等人纷纷看起书信。 书信内容写得也很正。 皆是应该厚待高丽商人,促进海上贸易的话语,且信上内容丝毫未提及此次被抓的高丽商人名姓。 众人不得不佩服夏竦的老奸巨猾。 若是别的官员被搜出这种“疑似徇私”的证据,必然张口否认非自己所写。 而夏竦不但干脆果断地承认,而且还将自己的目的抬得甚高。 一心为了海外贸易,为了使得大宋抗辽拥有更多的帮手。 若是唐介、欧阳修、或苏良在这里,定然会弹劾夏竦两句,但这些相公们都未曾多言。 他们更愿意听从赵祯的想法。 赵祯想了想道:“朕相信夏枢相,此等小事便算过去了。” 说罢,赵祯坐直了身子。 “众卿觉得,我朝是否要联合高丽呢?” 文彦博率先走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万万不可。高丽作为辽之臣国,不时向我朝示好,不过就是贪图我朝财物而已。我们真要与辽打起来,它区区一个弹丸小国,能有何作用?没准为了利益,还会在我们背后捅刀子呢!” “臣附议!”吴育和张方平同时附和道。 这时,范仲淹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一事归一事。我们与高丽是否联合抗辽,取决于以后的战况。今日就算轻惩高丽人,若以后与辽开战时,不给他们好处,他们会帮我们吗?” “两国之间,战与和,联手与抗争,皆是为了利益,哪有所谓的兄弟之国。” “当下的情况是,高丽人在我大宋境内犯了罪,我们若不惩罚,莫说高丽,海外诸国都会笑话咱们!” “此次盗书之事,性质恶劣,若我朝书籍积于高丽,必将云布于契丹,不惩罚不足以令外来者忌惮!” “臣以为,我们可以先拿景明的惩罚条件去与他们商谈,看一看高丽人拿出什么诚意来,他们若依旧倨傲,我们便不用与他们客气!” 不愧是在西北耕耘数年的范仲淹,每一句话都说到了重点上。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范卿所言,甚有道理。对外太仁慈,就是软弱了。谁愿去与高丽特使谈判?” “臣愿往!”文彦博率先请命。 吴育站出说道:“官家,让我们几个去,太给高丽使者面子了!并且我们几个长得都不够凶,且还有些拉不开面子,臣推荐台谏主官,唐介与欧阳修同往。” “咳咳……咳咳……” 一旁的张方平忍不住咳嗽起来。 让这两位去谈判,那高丽使者估计一点便宜都占不了。 赵祯想了想,道:“此二人确实是良选,可令高丽人知晓坏我大宋律法的后果。不过,二人的性子都有些急躁,朕担心,可能会吵起架来!” 这时,范仲淹提醒道:“官家,要不再加一个包希仁,他擅于克制情绪,且擅于把控这种场面。” 听到此话,赵祯都忍不住笑了。 派遣这三人去,大宋绝对吃不了半点亏。 “可以。此次完全是高丽的错,我们也该将我们的大国之威拿出来了,告诉这三位,就照着苏良列下的三个条件去谈。” “臣遵命。”众臣同时拱手。 …… 不到午时。 高丽使团便从中书省得知了上百名高丽商人因走私大宋书籍而被抓的事情,且中书还让高丽使团于下午前往鸿胪寺解释。 午后,鸿胪寺。 冬阳灿烂,数道阳光泼洒在一座议事厅的大桌上。 高丽特使王护奇、副使李宗心情忐忑地坐着,丝毫不敢与对面三人对视。 这两个高丽人根本没有想到,听他们解释的竟然是这三人。 一个是上奏有瘾,弹劾官员无数的大宋文宗欧阳修。 一个是能拦龙辇谏君的御史中丞唐介。 一个是掌执开封府,敢于将吐沫都喷到皇帝脸上的包拯。 这三人的名头,早就传遍了周边诸国。 包拯、唐介、欧阳修同坐一侧,皆是黑脸看着对面。 王护奇和李宗感觉自己是在受审。 王护奇率先说道:“三位官人,此事是我高丽商人的错,我们认错,且表示绝对没有下一次了。” 欧阳修面无表情。 “这不是犯错,而是犯罪!你们高丽人竟猖獗到私运我大宋的地理图志,伱们是准备要攻打我大宋吗?” “没,没,我们绝无此心,绝无此心!”王护奇和李宗连连摇头。 “说一说吧!接下来你们要如何做?”包拯看向二人。 高丽特使王护奇,想了想道:“恳请贵国让我们将这些人都带回去,我们保证,每个人都按照偷盗罪的二倍惩罚去定刑!” “哼!” 唐介冷哼一声。 这一道冷哼,让王护奇和李宗骤然紧张起来。 屁股只敢坐在椅子的一小块地方,且随时准备起身,拱手认错。 “涉及此案的一百二十八名高丽人乃是在我大宋境内犯罪,自然由我大宋惩罚,依据大宋律法,贼首徒三年,其余高丽贼徒一年,然后永久驱逐,二位可有意见?” 一旁的李宗以商量的语气说道:“敢问三位,能否以财物抵罪?” “不行!”三人异口同声。 “那……那此事,我恐怕要先汇禀我家国主,然后再告知三位,我们是否同意?” “啪!” 欧阳修突然朝着桌子上拍了一下。 王护奇和李宗吓得立即站起身来。 “王特使,李副使,我们现在是告知,而非商量,你们明白吗?” 二人如小鸡逐米般点了点头,而后慢慢坐了下来。 紧接着。 包拯接着欧阳修的话说道:“刚才,只是定了贵国那一百二十八人的偷窃罪,现在我们再聊聊其他罪名,这个,你可告知你们国主,看他是否同意。” “这些商人皆非首盗,盗完书籍后在你国国内印刷售卖,你国国主不可能不知,有包庇之嫌。” “此外,这些人所偷的书籍中,涉及我朝地理方志、边关图要,此做法更有引战之嫌。” “综上述,我朝认为,贵国应赔偿我国十万贯情报损失费,另外,需要高丽国主向我家官家呈亲笔致歉书,立誓杜绝此类事件发生!” “另外,你们高丽人拘禁在我朝境内,需要你们承担这些人的衣食费用,一人一日一贯钱。待刑满之后,我们自会放人。” 十万贯情报损失费,乃是包拯、欧阳修、唐介三人临时加上去的。 他们觉得若全按苏良的条件谈判,显得三人太没有能力了。 “这……这……这……三位,这条件实在太苛刻了,他们只是我国的商人,并非士兵啊!” “我们不管他们是商人还是兵,只知道他们是贼,你们高丽的贼!”欧阳修瞪眼道。 “那……那……此事,还有缓和的余地吗?能不能不让我家国主呈致歉书,让我来写致歉书。” “不行!” 三人再次异口同声地说道,甚是霸道。 王护奇想了想,道:“三位,你们也知我们是辽之属国,此事若是闹大,万一……” 还不待王护奇说完,唐介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 “你是觉得当下辽国为了高丽敢与我朝开战吗?你可以试一试!” 此话一出。 王护奇和李宗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年初,辽国军队刚从西夏郁闷地撤回来,断然不可能为了高丽的事情与大宋全面开战。 李宗眼珠一转,身体前倾,道:“我高丽一直受辽国压迫,若此事大宋能轻惩,我可说服我家国主,私下与大宋结盟。一旦宋辽出现冲突,我高丽必然援助大宋!” “哼!” 欧阳修冷笑道:“虎狼相斗,一只鸡来帮忙,有何用!并且,这只鸡到底属于北方还是南方,还是未知数呢!” “那……那……” 王护奇再欲解释,包拯直接摆了摆手。 “我们提出的条件,没有任何缓和的机会。你直接告知你家国主,到底是脸面重要还是想要成为我大宋的敌人!” 说罢。 欧阳修、唐介、包拯便站起身来,大步离开。 王护奇和李宗一脸郁闷。 二人本来贺大宋正旦是来吃喝玩乐,然后再满载而归地回国呢! 哪曾想遇到一个这样的大麻烦! 无论高丽如何赔付,这二人作为话事人,仕途算是完了,甚至还会遭到无数高丽人的唾骂。 (本章完) 第0255章:富弼已归朝,夏竦下台还会远吗 高丽特使王护奇和副使李宗离开鸿胪寺后。 直奔辽国特使萧鼎的住所。 因高丽人有罪在先,他们不敢请求辽使为他们撑腰,给大宋说几句狠话。 但却想让萧鼎去求求情,将条件降低一些。 他们没想到的是,萧鼎已然知晓此事,直接闭门谢客,根本就不理会二人。 辽人打心里看不上高丽人。 若不是后者还有些利用价值,高丽早就亡国了。 王护奇和李宗一脸无奈。 便只能回住所向高丽国主写信,极言大宋对高丽商人偷盗之事的怒火。 并将大宋要求的一系列条件和欧阳修、唐介、包拯三人的话语,一字不落地写了下来,命人速速送往高丽。 他们将宋人写得越愤怒,他们受到的惩处便越轻。 预计,正月初便能收到回信。 …… 腊月二十五日。 苏良收到了唐介的来信。 当看到唐介、包拯、欧阳修三人一起与高丽特使谈判,且又增加了十万贯情报损失费后,不由得笑得直不起腰来。 当下的大宋,就应该如此硬气。 让这三人组队去和别人谈判,想吃亏都难。 苏良笃定,高丽国主绝对会依照条件执行,得罪了大宋,足以使得整个高丽覆灭。 大宋赌得起,但高丽赌不起。 …… 腊月二十六日,年味已经非常非常浓郁。 扬州城内,处处都可听到爆竹声响,一群群孩子身穿新衣在街巷内玩耍打闹。 苏子慕就如同一匹脱缰的小野马,满巷子撒欢。 他尤为喜欢和比他大一些的孩子玩耍。 只要出了门。 再想将其拉到家里,非常困难。 唐宛眉一口一个逆子,整日都被气得哭笑不得。 这个时候。 苏良彻底闲暇了下来。 有时,趁着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便坐上一艘小船,在扬州城内漂来漂去,直到黄昏方才回家。 这座城,承载着他的无数记忆。 令苏良一家感到惊喜的是,官家和曹皇后依旧没忘为苏子慕送来年礼。 特别是曹皇后。 她对苏子慕俨然如子侄一般,甚是疼爱。 但凡有好东西,只要有她儿的,便有苏子慕的。 曹佾在苏良面前甚是恭敬,几乎做到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 这其中,有不少都是曹皇后的功劳。 曹皇后,一直念着苏良这份恩情。 是苏良让她后宫之主的位置更加稳固,并让她在近而立之年,产下龙子。 …… 腊月二十七日。 苏良自掏腰包,在明月楼设宴,将曹四爷、乔三娘、敖烈,还有扬州知州苏舜元都请了过去。 一方面,苏良是为了感谢众人对扬州钱荒的付出。 另一方面,苏良若被他们请吃饭,免不了会有人弹劾他。 故而,他自掏腰包,先将这顿饭请了。 到年后便不再饮宴了。 这一晚,苏良被灌得酩酊大醉。 他一个七尺男儿,竟然没有喝过乔三娘。 若不是曹护及时将苏良背回家,乔三娘都将苏良背到自己屋里面了。 …… 除夕夜。 苏良一家都未曾外出。 这是一个难得的相聚时刻。 苏良不用再为明日的大朝会而早些休息,也不用思索还要呈递什么奏疏,更不用想着去拜访哪位同僚故旧。 此时的苏良,不是台谏官苏景明,他只是苏景明,完全属于这个家。 这一晚。 苏良与岳父唐泽小酌到后半夜,然后与唐宛眉又聊了许久,方才睡觉。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皇祐二年元日的午时。 这是苏良自担任台谏官以来,睡得最香甜的一觉。 …… 元月初二。 苏良携妻带子,去苏舜元家拜年。 唐泽则是与他的那些老友相聚。 这群老头玩得贼欢。 下象棋、对对联、猜谜语、写书法、投壶、蹴鞠等,有雅有俗,样样皆通。 …… 元月初十。 一个好消息传到苏良耳中。 高丽国国主对大宋提出的条件,没有任何反驳,直接全部照办。 同时,高丽国主的道歉信(抄录版)也传到了扬州。 这让苏良有点敬佩这位高丽国主了。 同时也对其产生了忌惮。 高丽国有一个如此能屈能伸的国主,日后很有可能会成为祸患。 苏舜元则是大喜。 此份扬大宋国威的功绩,扬州城诸官,人人皆有参与,都将受益。 当即,苏舜元命人抄录数份将其贴到了扬州港。 这是对那些不干净的海外商人最强的震慑方式。 很多海外商人都自认不受大宋律法辖制。 做了坏事后,上船便逃。 但看到这份道歉信后,他们绝对不敢再违逆大宋律令。 高丽国主写下这份道歉书后,必然会重惩那些被抓商人的家人。 而那些商人返回高丽后,定然也会遭受重罚。 …… 正月十三日。 就在苏良与苏子慕打打闹闹地扎花灯之时。 两道足以震惊整个大宋朝堂的诏书由中书省发出。 其一,枢密副使、知大名府曾公亮,受诏归京,另外一名枢密副使庞籍,以刑部侍郎之职,知大名府。 其二,京东路安抚使,知青州富弼,擢升为枢密副使,并令其即日返回汴京。 这两道诏书,寓意颇多。 暮气沉沉,年过花甲的枢密副使庞籍被外放,而换来了刚到知天命之年,甚是熟悉军事的曾公亮。 此外,另外一位治军有方的能臣,范仲淹的最佳搭档。 富弼也归来了。 这意味着,新一年的变法重心将会放在军伍之上。 而夏竦的枢密使之位已经岌岌可危。 …… 苏良虽还不知这个消息,但却知晓今年的变法重心是军伍。 早在去年十月份。 变法司便在赵祯的面前确定了今年的变法方向。 去年,变法司主打富国强民,收效甚佳,而今年的主要变法重心则是放在军伍上。 裁兵不足以强兵,练兵才足以强兵,大宋的士兵们需要好好整顿一番了。 …… 正月十六日。 苏良一家坐上官船,离开了扬州城。 唐宛眉预计在三月初生产,苏良也想早些回京,寻御医为其安胎。 此外,而今变法司变法确实离不开苏良。 王安石的想法甚是跳脱,有时范仲淹都压不住。 而变法之策一旦出错,那影响的就是大宋全境,故而一众同僚都盼着苏良回京,再献良策呢。 与此同时。 大宋的各个铸币所已经开始动工,铸造折二钱、折三钱和折五钱了。 此法并不是解决大宋钱荒的最好方式,但却是当下最稳妥的方式。 月末求月票,感谢诸位读者老爷们! (本章完) 第0256章:坑你辽国没商量,苏良献惊天大计! 正月二十日。 一艘商船、一艘官船,一前一后,行驶在大运河上。 苏良站在甲板上,举目远眺。 河上船桅如林,河畔草集云布。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大宋已然大变了模样。 虽说变法之策,没有三年五载,实难看出成效。 但而今,苏良明显感觉到,百姓们的心气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一旦日子有了盼头。 谁都愿意付出更大的努力,让自己和家人过得更好。 …… 正月二十九日,近午时。 阳光灿烂,风微凉。 苏良一行终于回到了汴京城。 汴河码头,依旧喧嚣忙碌,河畔上的许多柳树已绽出新芽。 吉叔早已在前方等候。 令苏良意外的是张茂则竟然也在。 当下,张茂则的一言一行,代表的皆是赵祯。 苏良连忙迎了上去。 张茂则笑着说道:“欢迎苏御史返京,自从汴京城缺了苏御史,一下子就不热闹了!” “你想要哪种热闹,气得官家掀桌子?” “哈哈哈哈……” 二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闲聊数句后,张茂则道明了来意。 “官家念你辛劳,且此次差事办得甚好,特许你二月二朝会时再上值即可。此外,官家特派了两名御医,午后便会上门……” 按照惯例,苏良此去乃是公差,理应在回京后,立即入禁中汇报。 但赵祯知晓他旅途疲惫,唐宛眉又怀有身孕,便特许他再歇息两日。 此等恩宠。 即使是文彦博、张方平等相公都是难以得到的。 “多谢官家了!” 苏良心中涌出一抹感动。 官家在体恤自己生活这方面,真的是无可挑剔。 张茂则想了想,又道:“此外,辽国特使萧鼎和高丽特使王护奇、副使李宗都还未离开汴京城,似乎是想要向伱和唐老夫子致歉,你防着点他们,尤其是萧鼎,他自打来汴京,便一直打听我朝的诸项变法事宜。” 苏良点了点头。 一个多时辰后,苏良一行终于到家。 两名御医为唐宛眉诊了脉,开下几副安胎药后,便离去了。 而两名御医前脚刚走。 吉叔便拿来了一个拜帖,走进客厅。 “官人,辽国特使萧鼎和高丽特使王护奇、副使李宗求见,声称要来致歉,且带来了一马车礼物。” 苏良想了一下,道:“将他们请进来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对方来致歉,苏良自然不能拒之不见。 “那礼物……”吉叔问道。 “礼物收下,待他们离开后,原封不动地拉到三司即可。” 当下的苏良,吃穿不愁。 因官家与皇后数次重赏,只要苏子慕以后不败家,完全可以花到他子孙满堂。 …… 片刻后。 辽国特使萧鼎和高丽特使王护奇、副使李宗,大步走进苏良家中。 苏良快步走到庭院,看三人走路的位置,便辨别出了身份。 为首的壮硕中年人,便是萧鼎。 后面两个,走在前面的小老头是主使王护奇,走在其侧后方的青年定然是副使李宗。 “三位特使突然来访,顿使寒舍蓬荜生辉,里面请,里面请!”苏良笑着说道。 苏良在前面引路,三人跟在后面。 高丽特使王护奇和副使李宗的笑容都有些无奈。 他们根本不愿来苏良家中致歉且也不用致歉,因为他们国主已道过歉且赔了钱。 是辽国特使萧鼎为了结交苏良,硬逼着他们来道歉。 他们不敢得罪萧鼎,便只能来苏宅道歉。 四人坐下后。 高丽特使王护奇和副使李宗便按照提前准备好的话术,郑重地向苏良和苏良的岳丈道歉。 称全都是高丽之错,称他们管束不严,才出了贼盗…… 皆是场面话术。 苏良对这个处理结果甚是满意,见二人又道歉,便一直都是笑呵呵的。 片刻后。 辽国特使萧鼎开口了。 “苏御史,高丽乃我辽之属国,高丽有错,我也感到十分丢人,真是对不住了!” “高丽使团明日便将返回高丽,但我打算再在汴京小住一段时日,学一学大宋的文化,体验一番汴京的风土人情,日后可能会有叨扰到苏御史的地方,望你莫在意!” “好说好说!宋辽乃兄弟之国,都不是外人,都不是外人!”苏良笑着说道。 苏良心里明白。 辽使是见大宋变法成果显著,想要来偷师了。 随即,四人便开始闲聊起来。 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人。 高丽特使王护奇和副使李宗如坐针毡,恨不得立即离开苏宅。 但萧鼎却是没话找话,不断向苏良打听着大宋变法的进度。 甚至有想留下来吃晚饭的打算。 苏良自不会让他如愿。 约一刻钟后。 苏良找了个要出门办事的借口,将三人送出门外。 …… 翌日。 高丽使团离开了汴京城。 而辽国特使萧鼎则是在汴京城闲逛起来。 午后,苏良还收到萧鼎的请客帖。 他称昨日与苏良相谈甚欢,想要今晚在樊楼再次畅聊,还用上了“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这样的词语。 苏良差点儿没被恶心死,直接婉拒。 …… 萧鼎除了骚扰苏良外,将变法司的官员骚扰了一遍。 范仲淹、王尧臣以公务繁忙没有搭理他,梁适、司马光收到他的半马车礼物后,又礼貌地退了回去。 至于知东明县的王安石。 看出萧鼎来意后,直接破口大骂,将萧鼎骂了回去。 不得不服,萧鼎的脸皮极厚。 他就当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 辽国使团的二十多人全以了解汴京的风土人情为由,明目张胆地搜集大宋的变法之策。 虽然他们带不走一纸一字关于全宋变法的东西。 但却可以记在脑子里。 司马光去了鸿胪寺,要求鸿胪寺将辽国使团驱离。 但鸿胪寺称,辽国皇帝给官家写了亲笔信,让辽国使团在汴京多待一段时日,体验一番大宋的风土人情。 官家已然应允。 当下驱赶,有失官家体面。 鸿胪寺也很烦。 对方毕竟代表着辽国,他们不但不能驱赶,还要为辽国使团提供一些衣食住行的服务。 辽国使团也就是钻了大宋事事皆讲礼数的份上,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行事。 主打一个没脸没皮。 且他都是明面上套取信息,丝毫不违大宋律法。 …… 二月初二。 大庆殿朝会,群臣皆聚。 此为开年后的第一个大朝会。 赵祯并未讲过多细节。 主要是总结了去年的政绩,以及鼓励群臣今年再接再厉,将新法策略施行到位。 至于今年具体做什么,将会在内朝会上沟通确定后,才会公布。 此外,变法司又新增两人,正是刚履新职的富弼和曾公亮。 大家皆已知晓。 今年变法的重头戏,不在民间,而在军伍。 …… 二月初五,变法司。 赵祯亲至,与众官员讨论强军之法。 所谓强军,非兵多将广。 而是将有谋,兵有勇,遇战便能胜。 赵祯的安排是,由范仲淹主导,富弼、曾公亮、梁适主笔撰写强军之策,其他人辅助。 争取在二月底便能出一个草案。 任务布置完毕后,一旁的梁适忍不住开口道:“官家,能否立即将辽国使团驱离?” “那个萧鼎实在是厚脸皮,他每日笑嘻嘻地在我家门口守着,见到我便要拉着我喝酒闲聊,这几日,我回家都不敢走正门了!” 一旁,司马光也抱怨道:“每日午后,萧鼎和一些辽国使团成员坐在茶馆中,听我们的百姓聊变法,这里毕竟是汴京城,他们在茶馆酒楼,便能听到很多信息。” “这个萧鼎,四处撒钱交朋友,他还花重金看了许多往期的民间小报。” …… 梁适一开口,大家都抱怨起来。 苏良虽未开口。 但就在昨晚,刘长耳还告诉他,收了萧鼎五百贯钱,然后扔给了他一堆关于朝廷官员生活作风方面的破报纸。 萧鼎仗着自己的辽国特使身份,已经成汴京城一害了。 虽然他不一定能够得到变法策略的具体内容,但在汴京搅和,却非常影响全宋变法。 赵祯面色尴尬。 他没想到今年的辽国使团竟然如此无耻。 但他已向辽国皇帝回信,称辽国使团可以多住一段时日。 而今辽国使团并未触犯大宋律法。 实在无合适理由将他们撵走。 大宋朝爱面子。 哪像萧鼎这般无耻,只要能拿到好处,便不在乎耍无赖。 赵祯想了想后,道:“再过几日,再过几日,朕便勒令他们离开!” 就在这时,苏良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官家,臣建议,不要驱赶他们。”苏良突然开口道。 “为何?”赵祯疑惑道,其他臣子也都纷纷看向苏良。 苏良笑着说道:“敢问官家和诸位同僚,若辽国将我们的变法策略拿去用,可能够富国富民?” 范仲淹一愣,第一个回答道:“不会,反而会使得辽国越来越糟糕!”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 在座的都是聪明人,细细一想,便明白了苏良的意思。 全宋变法所有策略的核心,皆是削富济贫。 即削弱“兼并之家”掠夺天下财富的能力,将其还于朝廷和底层百姓。 兼并之家,即大地主、大官僚阶层。 大宋敢如此做,建立在大宋的军伍全在朝廷手中。 “兼并之家”们根本不敢造反,且朝廷也会在商贸上给予他们一定优惠政策。 但是辽国与大宋的国情却不一样。 辽国虽学宋制,但身份等级制度森严。 在辽国,契丹人的地位远高于大北方的女真人和燕云十六州的汉人。 贫民要想靠着科举和军功出头,比宋困难百倍。 并且,辽国有很多大族。 这些族落有身居高位的官员、有巨商富贾,关系错综复杂。 谁要动他们的利益,他们绝对能够造反,且他们造反的破坏力,比大宋那些反民厉害多了。 大宋百姓造反,大多都是找个山头,抢抢粮食,等着被招安。 但辽人造反,有人有马且有兵器,一个个狼性十足,绝对能闹得天翻地覆。 “景明,你的意思是任由辽国使团学习我们的变法策略,然后东施效鼙?”富弼笑着问道。 一旁,曾公亮强忍着不笑,道:“这……这是不是损了点儿?” 王安石身子往后一歪,正色道:“不损,比起辽国送西夏煮熟的种子,我们完全是君子行为,是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咎由自取!” 此话一出,众人皆没有了心理负担。 这年头,做老好人成不了大事。 “不过,辽人也不傻,他们若觉得不符合国情定然会停下来,另外,我们的许多变法之策,确实对辽有可取之处,他们完全可以选择适宜他们的执行!”司马光开口道。 “这就需要我们帮他们一把了!”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坏坏的笑容。 “官家,臣建议,先令刘长耳为卧底,售卖给辽国使团一些变法策略文书,而后再在进奏院寻一卧底,令其高价卖给辽国使团所有的变法内容,辽国使团即使不能夹带这些文书,那么多人,背诵个大概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我们需重新撰写这些文书,表面内容不变,但有益于辽国国情的内容一律简化,且在文书上多加一些类似变法需‘孤注一掷、乾纲独断’类的话语,引导辽使愿意冒险。” “此外,烦劳范相、计相亲笔撰写两封造假文书,使得辽使相信刘长耳和进奏院卧底送给他们的内容为真。” “梁学士,若萧鼎再邀请你喝酒闲谈,你拒绝两次后,可同意一次,然后假装喝醉,道出一些变法细节,另外要极言变法绝不能半途而废,必须破釜沉舟,一鼓作气!” “为什么是我?”枢密直学士梁适疑惑地问道。 苏良微微一笑,道:“因为你对萧鼎最客气,他觉得你可作为突破口。” 顿时,梁适明白了。 对待这种没脸没皮的人,必须狠辣拒绝,不然他能一直纠缠。 苏良接着道:“我们务必要将此事做得真切,皇城司该跟踪他们还是要跟踪,给他们创造一些难度,以免起疑!” “此番操作后,辽使定然信以为真,待他们将我大宋的变法之策送到耶律宗真的面前,耶律宗真好大喜功,定会施行。即使施行一半发现有问题,也能大大减弱辽国国力,引发辽国内部矛盾!” …… 君臣听得皆热血沸腾。 这是一场大戏,需要多人参演的大戏。 不但要让辽使相信所得变法之策为真。 还要让他相信唯有一意孤行,破除万难地施行此法,才能够成功。 辽国的贫富差距比宋更大。 年初与西夏之战更是伤了元气,他们急需富国之策,但若依照大宋这些新策施行,国库可能会增收一些,但内部矛盾必将迅速加剧。 吾之蜜糖,彼之砒霜。 辽国若不根据国情定制策略,盲目模仿大宋,他们吞下的将是一副慢性毒药,越久越毒。 此计虽非君子所为。 但辽国向来阳奉阴违,觊觎大宋的土地久矣。 用此方式对待他们,并不算下流。 赵祯望向苏良,眼中尽是满意。 当朝能将麻烦事迅速转化为利国之事的,唯有苏景明。 一旁,富弼和曾公亮也被苏良的智慧折服,心中感概:幸亏苏景明生在了大宋。 “就这样做!”赵祯当即拍板。 官员们甚是兴奋,恍惚中已经看到燕云十六州的百姓在向自己招手了。 月末求月票,感谢诸位读者老爷了! (本章完) 第0257章:蹴鞠,要从大宋开始抓起 论骑马射箭。 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们远远不如辽官。 但若论遣词造句的功夫,足以甩辽官十条街。 不到两日。 一份份足以蒙骗辽使的变法奏疏、信件、诏令、会要、实录便火热出炉。 任谁都想不到。 范仲淹、王尧臣等人的亲笔,加盖中书官印的文书竟全是伪造出来的。 辽使萧鼎甚是奸滑,造假自然要造全套。 首先。 刘长耳以高价卖给了辽使萧鼎数份有关变法文书的抄录件。 萧鼎不由得大喜。 一边寻刘长耳继续购买,一边暗中派人寻刘长耳的上家。 两日后,萧鼎便与进奏院的一名书写人搭上了线。 进奏院。 那是传达朝廷诏令、文牒、官吏任免通知、地方官员奏章的地方。 变法司的很多诏令,也都是由进奏院抄录雕印。 萧鼎瞬间觉得自己找对了方向。 苏良为此书写人打造了一个好赌的人设。 萧鼎投其所好,不断塞钱。 甚至在赌场中找人故意输给此书写人。 不得不说。 萧鼎为得到大宋的变法信息,非常舍得花钱。 且此次带来了巨额钱财。 紧接着。 那位进奏院书写人便不时给萧鼎提供一些关于变法内容的文书。 萧鼎知晓皇城司一直有人跟着他。 或用金钱开路,或使用各种伪装,变着方式躲避,并且还装作一副在体验汴京风土人情的模样。 他丝毫不知,他的所有动作都在皇城司的监视之下。 此外,在萧鼎数次邀约后,枢密直学士梁适终于答应与其见面。 二人相谈甚欢。 梁适没有透露任何变法内容。 但在假装酒醉后,却与萧鼎讲了半宿:变法最忌半途而废,开弓没有回头箭,唯有一意孤行,敢于钻牛角尖,才能成大事。 萧鼎对此非常认可。 他知晓大宋这一年的变法中,有商人罢市,有百姓聚乱,有官员反对,甚至还有天灾降临。 但大宋都挺过来了。 事实证明,大宋这样做是对的。 他暗暗发誓,待回辽后,一定要给自家皇帝耶律宗真灌输这个想法。 不破不立。 即使千难万难,也要将变法进行到底。 …… 二月二十二日,午后。 辽国使团离开了汴京城。 他们将十余辆马车的财物统统留在了大宋,但却一个个装了一脑子一脑子的大宋变法策略。 待鸿胪寺官员将辽国使团送出汴京城后。 萧鼎回头望着汴京城城门,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宋之官员,不过如此。而今我萧鼎脑中皆是宋之法策,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我一定会回来的,以胜利者的姿态,告诉这些宋人,我大辽为何能灭宋!” …… 二月二十四日,午后。 变法司内。 一份《强兵五策》草章,放在了众人的面前。 这五条策分别为将兵法、裁兵法、军器监法、保甲法和保马法。 将兵法,即一种新的军事编制。 它打破了一直以来使得“兵将分离”的更戍法,将军队重新编制,而后设立了一套新的军职体系,可极大地增强军队的凝聚力与战斗力。 范仲淹在西北便施行过此法,效果颇佳。 裁兵法,乃是一种甚是柔和的裁兵方式。 规定士兵五十岁后必须退役。 并且定期检查士兵的能力。禁军不合格者降为厢军,厢军不合格者,降为民籍。 军器监法,即将兵器的生产制造衙门从三司移到了枢密院,并成立了新衙门:军器监。 百家学院的火器作坊也将会纳入军器监中。 保甲法,即兵农合一。 将百姓加以编制,十家一保,家有两丁者抽一丁为保丁,农闲时接受军事训练。 目的是:维护治安,节省训练费用,并建立军事储备,在战事来临时可上战场。 保马法,即由朝廷的牧马监养马改为保甲民户养马,借此节省养马费用。 这五法,前三个都没有异议,但后两个,却出现了分歧。 范仲淹与苏良皆不支持保甲法和保马法。 范仲淹率先道:“我对将兵法、裁兵法、军器监法皆无异议,但保甲法和保马法,实在是扰民之举,还与免役法有冲突,我们不应将军事分摊到百姓头上。” 苏良紧跟着说道:“我与范公意见一致,保甲法确实可使得兵农合一,但训练时间短,战斗力必然很差。此外令百姓养战马,先不说百姓愿不愿意,战马在百姓的手里,长此以往定然无战力可言……” 这时,王安石站出来解释道:“二位,保甲法意在为军队培养士兵,以后军队无须招募士兵,令民兵顶替即可,此外,民兵亦可防盗贼,护百姓,解决我朝军费过多的问题,至于保马法,不但省钱,而且能够增加马匹数量。虽然是将一部分责任放在了百姓身上,但利大于弊,富国优于富民……” 范仲淹和苏良听后,还是摇头。 “介甫,你太理想化了!民兵训练,皆由当地县丞、县尉负责,训练效果可想而知,我朝与夏辽不同,无须让‘民即是兵’,我建议废除此两策!”苏良再次摇头。 苏良也知晓保甲法和保马法的好处。 但此法有些急于求成,且对百姓造成的压力太大,故而反对。 一旁,范仲淹道:“举手表决吧!” 唰!唰!唰! 在王安石举起手后,富弼、曾公亮、王尧臣、梁适、司马光都举起了手。 反对者只有范仲淹和苏良。 这意味着反对无效,此策仍将呈递给中书与官家。 范仲淹和苏良也并未再据理力争,大家考虑的方向不同,很难说服彼此。 …… 翌日。 此《强兵五策》出现在赵祯以及两府各个相公的案头。 赵祯未曾提出异议,除了夏竦外,其他相公也未提出异议。 这一次,夏竦与苏良站在同一个阵营中,他也反对保甲法和保马法。 他认为此法纯属胡闹。 到最后只会搞得兵不是兵、民不是民,战马不是战马。 最后,赵祯拍板。 将兵法、裁兵法、军器监法可在三月初率先执行。 至于保甲法和保马法则放到四月份,且先在西北地区试行,西北地广人稀,且马匹较多,若效果甚好,再考虑全宋推广。 对此,大家都没有异议。 变法,就是要不断试着来,才能找到最优途径。 …… 二月二十七日,午后。 一处茶馆中。 苏良与曹国舅曹佾相对而坐。 “蹴鞠?圆社?我……我熟呀,曾经我也是圆社成员呢,后来被我叔父说玩物丧志,便退了!”曹佾瞪大了眼睛,不知苏良为何会问到蹴鞠。 苏良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纸,上面乃是一个环形露天建筑的草图。 此建筑中间乃是一个蹴鞠场地。 中间的风流眼,甚是明显,周围则是一堆堆座位、台阶。 曹佾看后,疑惑地道:“景明,你不会想要修建一处蹴鞠场吧,百家学院虽说只进不出,极为耗钱,但我们还承担得起,没必要去和城内的勾栏抢生意吧!” 苏良摇了摇头。 “不,不是修一座。我欲让大宋每个路最繁华的城市都拥有一座蹴鞠场馆!” “蹴鞠的好处,可不仅是休闲娱乐、强身健体。它还能解决我大宋钱荒、促进商贸繁荣、解决贫民生计,加强我们与他国的交流,还可使得我大宋百姓更加团结……” 曹佾听得一愣一愣的。 在他眼里,蹴鞠就是一项简单的娱乐,与勾栏唱曲的、天桥碎大石的、街角耍猴的没什么区别。 这些好处若不是出自苏良之口,他都想骂一句:你不吹嘘能死啊! (本章完) 第0258章:苏良得女,以马车为计量单位的厚礼! 苏良见曹佾一脸迷惘,似懂非懂。 当即解释了起来。 “首先,你先去和圆社沟通,告诉他们,让他们组织几个擅于筑球的球队,不低于四支。” “而后,我们买下这四支球队,给他们开月钱,让他们专注于训练筑球,不可再去勾栏表演。” 圆社,即蹴鞠社团,由许多蹴鞠队伍组成,属于民间自发性组织。 蹴鞠分两种。 一种为白打,一种为筑球。 白打没有球门,全靠蹴鞠者以头、肩、背、膝、脚等部位顶球,保证球不落地。 讲究技巧和观赏性,蹴鞠艺人多在勾栏瓦舍中表演白打。 筑球,则是队与队之间,比试进球数。 每队出十二人,分站球门两侧,设有球头、跷球、正挟、头挟、左竿网、右竿网等。 苏良看了看桌面上的草图,接着道:“与此同时,我们在京郊择一地,建立这样一座可容纳至少五千人的蹴鞠场地,待场地建好后,我们便开展如圆社年底‘山岳正赛’类的比赛……” “待我们在开封府将蹴鞠比赛的热度做起来后,再去全宋十五路寻找富商合作,让他们也建设场地、组织球队,而后各路之间互相打比赛,待成熟后,形成全宋蹴鞠联赛,我们也可挑选最擅于蹴鞠者,与辽国、西夏、高丽等国的蹴鞠人士打比赛。” “蹴鞠场地间隙可有表演,观众席上可设置包间,我们便靠收门票赚钱,做生意可不只是买与卖,待十五路的蹴鞠场都建成,全宋境内的比赛形成规模,不但能使得富商消费,贫民有生计,还能让大宋各路之间的交际更加密切,此乃是全宋的买卖……” …… 曹佾听了近半个时辰,终于明白了苏良的意思。 他从来没有想到就这样一颗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皮球,竟然能释放出如此巨大的能量。 若是与辽国,高丽等国比赛。 那此活动将涉及到为国争光,性质完全就不一样了。 此举,又是一个前人未曾做过的事情。 “交给我吧,一定能做好!”曹佾拍了拍胸口,自信满满地说道。 他对蹴鞠甚是了解。 并且在百家学院趋于稳定后,曹佾闲适了很多。 以往,他只是个逛逛勾栏,胸无大志的闲人,但现在,他觉得自己跟着苏良做事,能将大宋变得更好,甚至能够名垂青史。 苏良点了点头。 这个全宋蹴鞠联赛的念头,乃是他在扬州想到的。 此赛一旦红火起来,绝对能促进铜钱流动,缓解钱荒问题,还能带动许多商贸发展。 此外,苏良还有个小私心。 他盼望着,此联赛可使得大宋朝的蹴鞠竞技空前发展,那这种优良的基因和蹴鞠技术很有可能会一直延续到千年后。 千年后,那些后辈们的蹴鞠水平仍可为世界第一。 …… 三月初三。 苏良休沐在家,因为唐宛眉要生了。 很有可能就是今日。 苏宅内,三名御医,五名产婆,皆已到位,全都是曹皇后派来的。 唐泽在后院朝着上天祷告。 “送子观音、子孙娘娘,恳请宛眉可为苏家再生一子……” 而此刻。 不远处经过的苏良刚好听到此话。 他连忙停下脚步,双手合十,也小声喃喃道:“送子观音、子孙娘娘,恳请宛眉能生下一女。” 唐泽与唐宛眉都想再要一个男丁。 毕竟,当下的苏家算不得一个大家族,但依照苏良目前的发展,若子嗣兴旺,未来必成大族。 二人不是不喜女孩,而是若能让苏家开枝散叶会更好。 而苏良则是心心念着,想要一个小棉袄。 近黄昏。 苏宅骤然热闹起来,产婆们全都入了卧房。 三名御医在后厅坐着。 唐泽与苏良则是在屋外来回踱步,心情甚是忐忑。 当下。 生孩子依旧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不过这一次,比唐宛眉生苏子慕之时要顺利得多。 不过半个时辰功夫,里面便传来了婴儿清脆的啼哭声。 而后,屋内传来产婆洪亮的声音。 “恭喜苏官人,喜得千金,母女皆平安!” 唐泽和苏良不由得都长呼一口气,而后快步走进屋内,而一旁的苏子慕也小跑跟了进去。 苏良先是在唐宛眉的额头吻了一下,道了声:辛苦了! 然后,才看向自己的女儿。 “哈哈,儿女双全,人生至乐,莫过于此!” 苏良简直高兴坏了。 唐泽和唐宛眉虽然没有达成最终心意,但毕竟让苏家又多了一个孩子,心中也是万分欣喜。 苏子慕望着伸着小手的妹妹,也是兴奋地蹦蹦跳跳。 …… 半个时辰后,张茂则来了。 整整四马车礼物。 两辆是官家的心意,一辆是曹皇后的心意,还有一辆是张贵妃的心意。 张贵妃知晓苏良乃当下第一宠臣,故而也想巴结一番。 之后,曹佾也拉了一车礼物。 在曹家人眼里,苏良是他们的大恩人,但凡家有喜事,都必须要随大礼。 然后,范仲淹、欧阳修、包拯、唐介等人也都送上了礼物。 大宋官场,历来讲究“君子之交淡如水”,甚至官员们不能与台谏官有私交。 但这条规矩明显不适用于苏良。 范仲淹、欧阳修、包拯等人就是堂而皇之的对苏良好,丝毫不避嫌。 朝中百官,无一会弹劾苏良。 因为他们都知道,官家根本不会相信苏景明结党营私、拉帮结派。 很多官员虽不喜苏良的行事作风以及与他的政事理念不合,但却不得不佩服苏良的人格。 一个扬州的小乞丐能走到今日这个位置,且私德无瑕,不得不让人佩服。 …… 深夜,苏宅内。 苏良的女儿入睡后,唐泽将苏良和唐宛眉唤到了客厅内,然后从怀里抽出一张信纸。 苏良和唐宛眉不由得笑了。 恐怕早在扬州之时,唐泽就准备了名字,有男名,也有女名。 老一辈人,总是这么靠谱,将该想到的都想到了。 “你们看看,此名可还行?” 苏良打开信纸,念道:“沁一,沁出美玉,清新如一。苏沁一,好名字!好名字!” “咱女儿便叫做苏沁一了!” 苏良笑容灿烂,一旁的唐宛眉也重重点头。 月底,最后一天了,跪求月票,拜托大家了!!! (本章完) 第0259章:朝堂大乱斗,赵祯遭群臣狂喷! 三月初六。 变法司正式颁行将兵法、裁兵法和军器监法,并令枢密院与三衙立即执行。 此三法颁行后,在民间引起巨大反响。 将兵法,让经常更戍换岗的将士们有了归宿感。 裁兵法与军器监法,则是让百姓们看到了朝廷强兵的决心。 保甲法和保马法依然在调整细则,预计在四月初才会在西北地区试行。 与此同时。 曹国舅曹佾在城南已找好了一片蹴鞠场地,预计五月份便可动工修建。 …… 三月初十,近午时。 苏良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不由得皱起眉头。 自去年十一月到现在。 开封府、京东路、河北路都几乎没下过雨。 百姓们纷纷取河沟之水浇灌麦苗,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今年的庄稼,已注定会减产,若再有半个月不下雨,恐怕就要绝产了。 天灾这种事,实在令人难以抗衡。 赵祯已改吃素斋,且去城外设台祈过一次雨,各地州官、百姓也都纷纷开始祈雨。 但没有任何效果。 变法司内。 三司使王尧臣望着晴朗的天空,一脸忧愁。 而今,百姓们借贷了大量青苗钱。 若因此次干旱而导致庄稼绝收,这笔钱定然收不回。 虽然一道道富国之策都在施行,按照正常的收支来看,国库应该是越来越充盈的。 但当下的国库依然不宽裕。 除了各地军费、官员俸禄、皇家祭祀、赏赐等。 前两年京东、河北路水灾的安抚费用、建熙河镇的费用、还有购买硫磺、军备的费用,都不是小数目。 内藏库与国库的钱都是有减无增,大宋朝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 午后。 一道近四千字、名为《天子亲军札子》的奏疏,传遍了两府三司和变法司。 呈递奏疏者,乃是枢密使夏竦。 夏竦在札子中称,将兵法、裁兵法和军器监法并非强兵良策,只是能去除大宋军伍的一些弊端,却不能明显提高大宋士兵的战斗力。 此外,他再次抨击保甲法和保马法实乃扰民之乱法。 而他提出的强兵策略是—— “若欲强兵,须组建一支重骑兵,作为天子亲军。” 他在札子中讲,西夏能数次抵御辽国铁骑,很大原因是拥有了一支重甲铁骑:铁鹞子。 铁鹞军不过三千人。 人人骑良马,着重甲,刺斫不入,在奔袭冲击之时,三千人足以冲杀五万步兵。 外加擅长远程攻击、以骆驼为坐骑、放置小型抛石机的二百泼喜军,才使得西夏军战斗力彪悍。 此外,辽军亦有擅于骑射的大帐皮室军。 反观大宋。 本应该是禁军实力最强的捧日军、天武军、龙卫军、神卫军,已沦为看家护院的兵种,作战能力远不如西北禁军。 日后,官家若想御驾亲征,灭掉西夏,收复燕云,都必须组建一支无敌于天下的重骑兵。 不然,大宋越富,越易遭辽夏抢掠。 缺少绝对的武力压制,一切新法成果都有可能葬送在敌军的铁蹄下。 筹建重骑兵,已是迫在眉睫之事。 夏竦结合西夏铁鹞子和辽国大帐皮室军的骑射水平,建议立即筹建一支不少于万人的重甲铁骑。 打造成为天下最强兵种,由官家亲自辖制。 夏竦这篇札子,极言重骑兵对大宋的重要性,令人看后热血沸腾。 从这篇札子,便能看出夏竦内心深处满满的求生欲,他实在不想从枢密使之位上下来。 …… 垂拱殿内。 因久日未雨而心情郁闷的赵祯看到这份札子后,骤然变得兴奋起来。 夏竦完全写在了他的心坎里。 御驾亲征一直都是他的梦想。 而拥有一支所向无敌的重骑兵,更是御驾亲征不可或缺的配置。 赵祯将此札子足足看了三遍,而后泼墨挥笔,在宣纸上写了两个字:龙羽。 他准备将这支天子亲军命名为:龙羽军。 龙之羽鳞,天子亲卫。 所向披靡,天下无敌。 赵祯在心中已经开始盘算自己要如何训练这支军队,如何让他们成为自己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剑…… 而就在赵祯正满怀憧憬的时候。 一道道反对筹建重骑兵的奏疏呈递了上来。 文彦博称,大宋向来讲究以步制骑,以边陲的城堡抵御游牧骑兵,大宋近年来并无战事,组建重骑兵,无所用也。 张方平认为,大宋马少且劣,少放牧驯马之地,骑术又远不如辽夏,无须学别人之长而攻别人之长, 王尧臣称,一万重骑兵的花销堪比二十万普通步兵的开销,费钱而无所用,朝廷难以承担,不宜施行。 …… 当然,也有一些支持筹建重骑兵的官员。 他们还反驳了文彦博、张方平、王尧臣等人的说法。 重骑兵虽耗钱财,但却能以一敌十。 若不提前组建,大宋的变法成果甚至会成为夏辽的战利品。 不到两日,赵祯案头上便堆积起了两堆奏疏,支持与反对者参半。 赵祯无奈之下,只得召群臣廷议此事。 …… 三月十五日,大庆殿。 百官齐聚,廷议筹建一万重骑兵之事。 赵祯刚坐下,便见三司使王尧臣大步走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筹建天子亲军,重骑兵,完全是耗费国力而无所获之策。论消耗,骑兵三倍于步兵,重骑兵更是十倍于步兵,所选铠甲、马匹、日常维护的人力,皆甚耗钱财,我们养一万重骑兵,就相当于养了十余万步兵,且战马三年便要一换,若这三年无一场战事,这笔钱就白白消耗了,我们变法一年也节余不了这么多钱啊!” 紧接着,富弼站了出来。 “此外,我朝战马质量远逊于辽夏,又缺牧马之之地,南方的大理马可作为军马负重,却不能成为战马,我们即使砸了钱,恐也难以培养如铁鹞子那类的重骑兵。当下我朝无战事又无引战之心,若与辽夏打防御战,当下的军力根本没有问题,徒鸡肋也。”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富弼讲完后,一群人认可了富弼与王尧臣的意见。 大家反对的理由可总结为:无钱,无战事,无良马,无牧养之地,不值得。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朝廷无钱。 养一支万人重骑兵,消耗甚大,且是常年累月的支出,当下的朝廷确实难以负担。 这时,夏竦站了出来。 “谁言无战事?难道燕云十六州就不要了吗?你们这些人,眼睛里只有钱,钱不够,我们便从其他地方挤一挤。重骑兵可增强我朝禁军的战斗力,能以一当十,最擅于追击之战,这些,大家都没有异议吧!” “我大宋缺的就是这样一支军队,不然辽军一路北下,我们就只能防御?将他们赶出国境就算了?” “只要我们能通过这支重骑兵,让辽国与西夏忌惮我们,即使不战,一直摆在汴京城外震慑他们,也完全值得!”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也有一群官员支持夏竦。 三司使王尧臣黑着脸站出来道:“夏枢相,你说的倒是简单,钱不够,如何从其他地方挤?你若挤出来,伱来做这个三司使,我是没有办法再挤出来这么一大笔钱!” “挤不出来,是你这个三司使无能。没钱,不是阻碍筹建重骑兵的借口。若钱真不够,臣建议自今年始全宋境内所有官员皆缩减俸禄两成!” 此话一出,殿内的官员都看向夏竦。 感觉他为了稳固自己枢密使的位置,已经不在乎得罪全天下的士大夫官员了。 大宋自建国以来。 朝廷从未减少过士大夫官员们的俸禄。 因为,历代君王皆知,唯有士大夫官员稳固,大宋的江山社稷才能稳固。 更不用说,赵祯这个尤爱赏赐官员的君主了。 赵祯听到此话,直接摇头道:“夏枢相,我朝还没到缺钱缺到减少官员俸禄的时候!” 随即,赵祯看向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范仲淹,问道:“范卿,你怎么看?” 范仲淹一直没说话,不是没想法,是刚才群臣争吵的厉害。 他实在插不进话。 范仲淹缓缓道:“臣以为,夏枢相之策,确实可增加我朝禁军的战斗力,但有些不合时宜。臣以为,一万重骑兵,压力太大,可拿五百人试之,若可行,再渐渐增加人数,不然就过于消耗国本了!” 听到此话,黑着脸的夏竦又站了出来。 “五百?西夏尚有三千铁鹞子,我大宋用五百重甲兵试练,实乃丢大国风范!” 夏竦甚是不满。 他觉得应一步到位,且刻不容缓。 范仲淹解释道:“此事与大国风范无关,西夏与我们国情不同,他们需要铁鹞子解决内乱,而我们要太多重骑兵有何用!” “未雨绸缪,方为上策,待辽兵兵临城下,我们再去准备便晚了!” …… 这一刻,夏竦气势十足,容不得别人质疑他半分。 朝堂就是这样。 有时,退一步就会满盘皆输。 而此刻,苏良一直没有说话,他一直观察着赵祯的表情。 他已看出,赵祯想要筹建重骑兵。 御驾亲征,乃是赵祯的梦,这支重骑兵就是他最好的武器。 相对于太宗皇帝御驾亲征险些命丧高粱河,真宗皇帝被寇准硬拉到澶州城前线监军,赵祯更希望能赢下一场战争,立不世之功。 皇帝,也不可能全为了天下。 他也有私心,他也有喜好。 这道《天子亲军札子》,可能一下子就打动了赵祯。 这一刻,苏良也是纠结的。 他也想大宋拥有一支这样的重骑兵,到时与火器结合,绝对是攻防俱佳。 但放在当下,此举的性价比非常低。 重骑兵俨然就是一个吞金兽,外加培养困难,可能还没有培养起来,这只吞金兽就将大宋的家底吞没了。 苏良想了想,还是较为认可范仲淹的意见,先少量培养,慢慢来。 毕竟,谁家的家业都不是一下子就能挣下的。 这时,群臣进入自由辩论阶段。 表现最突出的,自然是枢密使夏竦和三司使王尧臣。 夏竦想要靠着此策,坐稳枢密使之位。 王尧臣则是因三司钱财不足,再加上近期干旱无雨,百姓可能还不起青苗钱,导致三司再多一笔开销而反对。 约半刻钟后。 赵祯叫停了群臣的辩论。 这样的辩论,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无法达成一致意见,便只能交由官家定夺。 赵祯想了想,道:“众卿所想,朕已考虑过。朕以为,重骑兵确实可作为我朝的底牌,免受辽夏欺负。朕欲今年上半年便开始筹建重骑兵,数目就定为一万,缺钱缺马缺牧养之地,我们便一起克服!” 夏竦等支持者不由得大喜。 文彦博、张方平、王尧臣、唐介等反对者则是大感意外。 不过,大家都很聪明,瞬间便想到官家为何会赞成此策。 此策完全迎合了官家的个人喜好。 这时,苏良见御史中丞唐介大步走了出来。 不由得顿感不妙,心中喃喃道:唐中丞要说大实话了! 唐介拱手道:“官家,臣以为,夏枢相此策完全是迎合官家所作,未曾考虑当下的国情、民情,夏枢相知官家向往御驾亲征,故而以一万重骑兵诱之,此乃曲迎圣意。官家切莫因个人喜好而做错了决定!” “若真筹建,臣不知这一万重骑兵能不能上战场,但却知能带着官家巡视边疆,这个代价,乃是无数老百姓的税钱换来的,官家觉得值吗?”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都寂静下来。 唐介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赵祯留,就差骂赵祯是为了一己私利而筹建重骑兵了。 赵祯面带愠怒,正欲说话,欧阳修大步走了出来。 “官家,筹备一万重骑兵,实乃徒耗国力,华而不实。我大宋新法刚进入正轨,此刻还不是好高骛远的时候,望官家三思!” 徒耗国力,华而不实,好高骛远。 这三个词再次砸在了赵祯的脸上,饶是赵祯仁善,估计心中也恼火了。 这时,包拯也站了出来。 “臣亦认为,此举劳民伤财,得不偿失,莫因讲究排场与虚荣而去做!” 苏良有些哭笑不得。 他看向脸色铁青的赵祯,不由得生出一抹倾佩之情。 作为一个皇帝,被臣子教训成这个样子,依旧没有发火掀桌子,真是算得上前所未有的仁君了。 就在这时。 苏良见旁边的三司使王尧臣也要站出来说话,准备去制止时,发现王尧臣并未出列,而是直接拱手道:“官家若执意筹建一万重骑兵,臣请辞!” 听到此话,苏良顿时觉得完了。 这下子,赵祯肯定是要大发雷霆了。 “请辞便请辞,难道没有其他人能做三司使吗?朕主意已定,退朝!”赵祯站起身来,甩袖离去。 今日就一章了,祝诸位新年快乐,2024,事事皆成,开心!健康!有钱! (本章完) 第0260章:君臣不合,请找苏良;久晴不雨,赵祯祈雨! 大庆殿内。 官员们都是一脸懵。 官家留下一句“朕主意已定”,然后甩袖离去。 群臣都知这是气话,不由得纷纷看向两府相公,想知接下来到底是要继续等还是散朝。 首相文彦博一脸无奈。 欧阳修、唐介、包拯、王尧臣四人依旧是一脸正气,若官家执意筹建重骑兵,四人定然还会上奏反对。 当下,除非令双方都有台阶下,不然很难平复这场矛盾。 文彦博朝着偏殿望了一眼,发现一名小黄门站在拐角处朝其点了点头。 他立即会意。 这说明官家还未曾离开,等着群臣给他一个合适的台阶。 此事当下还未传出大庆殿。 若传出大庆殿,那恐怕又要成为民间风传的一桩朝堂闹剧了。 赵祯显然也不想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文彦博走到最前方,待所有人都看向他,他双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先待在原地,莫大声喧哗。 群臣皆会意。 而后,文彦博看向苏良,道:“景明,要不你去找官家说一说?” 整个大殿内,最讨赵祯喜欢的官员便是苏良,且苏良总是能想出一些令人意料之外的好主意。 苏良想了想后,微微点头。 一旁,王尧臣听到此话,一把抓住苏良的衣袖,道:“景明,切记,理大于天!” 欧阳修、唐介、包拯三人听到此话,也都跟着附和道:“理大于天!” 文彦博一巴掌打掉王尧臣的手臂,并瞪了四人一眼。 当下的朝堂,贪官奸臣倒是少了。 但执拗的一根筋官员却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这样的官员,确实能干,但有时那股较真劲,也能将人气个半死。 不远处。 夏竦望着苏良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觉得苏良此去若是顺着官家,则是他得利;若逆着官家,便是去找骂。 …… 约一刻钟后。 苏良面带笑容地走了过来。 就在文彦博准备开口问苏良结果如何时,不远处传来一名小黄门尖细的声音:“廷议继续!” 众臣皆是又惊又喜。 苏良一下子便能将官家劝回来,这是大家都未曾想到的。 他们本以为苏良会去谈一谈条件,然后再回来与群臣商量是否能答应官家的要求。 哪曾想官家直接就回来了。 群臣纷纷站回原位。 然后,便见赵祯面带微笑地走到御座前方。 赵祯环顾下方,干咳一声,然后高声道:“刚才,是朕有些气急,实不该甩袖而去,以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啊? 众臣都有些懵,皆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苏良。 他们想不明白苏良到底说了什么,竟能让向来好面子的官家回来便致歉。 赵祯接着说道:“朕细细思索后,觉得当下筹建一支万人重骑兵确实太耗国力,但重骑兵又不可没有,朕打算结合刚才范相提出的建议,先成立一队五百人的重骑兵,待国力允许之时,再视情况增加,众卿以为如何?” 文彦博迅速出列,高声道:“臣无异议!” 夏竦看向苏良,皱起眉头。 他想不通苏良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在短短一刻钟内,不但能使得官家心甘情愿地道歉,而且还能令其一下子就妥协了。 这种能力,比张贵妃的枕边风都要厉害。 此刻的夏竦,并不敢再强硬坚持。 若将官家再气得甩袖离去,那便是他的过错了。 并且,当下官家还是站在他这边的,并未放弃筹建重骑兵。 只要此策未被废弃,他便有大功。 文彦博转脸看向后面的王尧臣、欧阳修、唐介、包拯四人。 意思很明显。 官家都将一万重骑兵降为了五百人,你们若再执拗,那就是过于顽固了! 三司使王尧臣大步走出,拱手道:“官家,臣无异议,刚才是臣心急口快,御前不敬,望官家惩罚!” 一旁,欧阳修、唐介、包拯三人也同时拱手,道:“臣无异议,臣在御前不敬,望官家惩罚!” 紧接着,群臣尽皆拱手,道:“臣无异议!” 官家已经给了台阶。 谁再不识趣,那就真的是太不通人情了。 赵祯点了点头。 “廷议政事,朕与众卿都难免有脾气,但凡是为了国事,争吵两句,并无大碍。不过,自即日起,朕保证不会再甩袖而去,但众卿也绝不可张口便请辞!” “臣遵命!” 众臣齐齐拱手,心中对官家的尊崇又增加了几分。 这份心胸气度,实乃圣君所为。 “那……今日便议到这里吧,散朝!”赵祯说罢,便离开了大庆殿。 官员们纷纷散去。 待出了大庆殿,文彦博、张方平、吴育等相公都来到苏良面前,道:“景明,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苏良微微一笑,道:“保密!” 保留一定的神秘感,才能让自己在朝堂拥有更多话语权。 苏良知晓作为台谏官要耿直。 但更知晓,要想在朝堂地位稳固,必须要让别人看不透自己。 如此一来,别人才不敢轻易招惹他,才能够减少更多麻烦。 群臣虽没打听到苏良劝谏的内容,却明白了一个道理:君臣不合,请找苏良。 其实,苏良的谏君内容并不复杂。 他只阐述了两个事实。 其一,此事若交给百姓评判,绝对是赵祯输理。 因为筹建一万重骑兵,相当于再养二十多万步兵,在当下确实是劳民伤财。 若三年无战,民间绝对是骂声如潮。 赵祯尤为在乎百姓对他的看法,也自知坚持此事的缘由是:私大于公,故而细想后,便不会再固执。 其二,此事之争,认错才是赢家。 认错不但能得贤君之名,还能先培养五百重骑兵,而后缓缓图之。 赵祯深知为君之道。 经过苏良略加提醒后,自然知晓如何做才更有利于皇权稳固,更有利于大宋江山稳固。 苏良能解决此事,源于他非常了解赵祯,不但了解他的性情,更了解他的处事逻辑。 …… 三月十六日,天晴不雨。 三月十七日,天晴不雨。 三月十八日,天晴不雨。 …… 田地干旱,麦苗缺水,旱情越来越严重。 若三月份一直不下雨。 整个京东路、河北路、开封府这一季的庄稼恐怕就要绝收了。 三司使王尧臣一脸绝望,不时望向天上耀眼的太阳,喃喃道:变法一年所得恐抵不上一场旱灾所失,真是太难了! 开封府的百姓们开始使用各种方式求雨。 有请道士驱旱魃求雨,有寻巫师以舞求雨,有将蛇、蜥蜴、青蛙放在龙王庙或城隍庙求雨…… 方式多种多样。 与此同时,民间开始传出一些流言。 其中传播范围最大,百姓相信最多的便是:此番旱情乃是全宋变法违背祖宗之言所致,故而上天给予警示,必须立即停止变法,不然灾害可能更加严重。 在当下,这样的传言特别能令人信服。 不但百姓相信,读书人、士大夫官员们,甚至当今的官家都相信。 因为“天人感应”的理论,已经深入人心。 皇帝违背天意,上天便降下天谴;若开创太平盛世,上天便会降下祥瑞。 诸如像地震、星变、水灾、旱灾、蝗灾等。 皆为天谴。 皇帝除了要解决问题。 还要深刻反省,纠正为政得失,甚至写罪己诏。 苏良听闻这些流言后,第一反应是先找到王安石,让他尽量少说话。 若王安石再将那句“天变不足畏”讲出来,恐怕就要真的要被贬出开封府了。 当下。 苏良要普及“天灾乃自然之象,与人事无关”,根本不可能。 …… 三月二十日清晨,赵祯再次下诏。 将在三日后再次祈雨。 这已经是赵祯本月来第三次祈雨,若再不下雨,那他恐怕就要真的写罪己诏了。 甚至变法进程都会受到重大影响。 旱情。 对江山社稷的破坏性实在太大了。 当年,宋太宗执政之时。 开封府曾受到旱灾与蝗灾的双重破坏。 太宗皇帝多次祈雨而不得,最后恼怒之下,写了一封诏书给首相吕蒙正。 “天谴如是,盖朕不德之所致也,卿等当于文德殿前筑一台,朕将暴露其上,三日不雨,卿等共焚朕以答天谴。” 意思是:天谴降临,是朕失德,若三日后还不下雨,伱们就把朕焚之祭天。 此手诏下达后,翌日而雨,蝗尽死。 苏良怀疑这是一场作秀。 定是司天监先探查出有雨,然后太宗皇帝才去祈雨,以此证明皇权天授。 太宗皇帝无疑是证明成功了。 但今时,司天监好像有些不准了,赵祯祈雨两次,都是滴雨未落。 这时。 苏良突然想到,百家学院有一奇人,名为王处,尤为擅长观察天文天象。 他不由得立即奔往百家学院。 当下必须尽快下一场雨,最好是赵祯祈求所得。 不然待民意沸腾,反对全宋变法者越来越多,便不好收场了。 当日午后,苏良出现在百家学院中。 听得监院来唤。 沈括立即带着王处来到苏良的面前。 王处,年约五十岁,曾经是个道士,而今脑后还挂着一条长长的辫子。 无妻无子无女。 他不似研究火器的玉阳子道长那般出尘,不屑于任何俗事。 他很低调。 白天负责研究漏刻,晚上便研究天象。 百家学院乃是因他研究制作漏刻的水平高超,才将其召为了夫子。 苏良也是听沈括说起了此人,也知晓百家学院有预测天象之人。 王处研究天象已逾十年。 他每日都会观察云、风、星象,然后不断总结,寻找共通之处。 苏良有些焦急地问道:“王夫子,官家三日后便将再次祈雨,三日后可能降雨?” 王处想了想。 “还……还不确定,能否待我看看今日黄昏的晚霞后,再给答复。” 苏良点了点头。 …… 一个时辰后。 夕阳落下,天色渐黑。 苏良在百家学院转了两圈,还与柳七先生闲聊了数句后,方才等到了观云归来的王处。 王处拿着他的小本本,道:“三日后,虽有雨云,但亦有疾风,可能只有不到三层的几率落雨。” 苏良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和他在司天监听到的消息几乎一致。 但司天监没有办法,官家不得不去祈雨,故而他们便挑选了一个最有可能的时候。 “那……那……可有降雨之法?”苏良问道。 王处想了想,道:“《论衡》有云:雨之出山,或谓云载而行,云散水坠,名为雨矣。夫云则雨,雨则云矣。初出为云,云繁为雨。有雨云,便有降雨的可能,若要增加这种可能,有两法可尝试,但我也不敢保证!” “哪两种?”苏良问道。 下不下雨影响着全宋变法的进行,无论行不行,苏良都要试一试。 “其一,点火生雨,可燃大量草木于高地,以火冲雨云,或许有雨降落。” “其二,在雨云之下,制造声响,若有电闪雷鸣之声,雨或可下。” 此话一出,苏良朝着脑袋一拍,顿时想起了前世的一些记忆。 “我明白了,点火生雨即是让大火将林木灰烬的水汽带到高空,待降温后,形成对流,而后雨水便会落下,前提是天上有雨云,此种雨为对流雨。而你说的制造声响,即是让云团产生摩擦,待有了雷电,便容易落雨,是吗?” 王处和沈括都一脸迷惘地望着苏良。 “敢问何为对流?何为摩擦?”王处一脸不解。 苏良顿时乐了,道:“我顾不得解释太多了,待下了雨再向你们解释。” 说罢,苏良便转身离去。 王处有些迷惘地望向沈括,道:“存中,你读书多,你可知苏监院所言可在何书中能找到?” 十九岁的沈括摸了摸脑袋,道:“王夫子,你可能对咱们这个监院不了解,他的脑袋就是一处书阁,且装得都是奇书,和他聊天一定要拿着纸和笔,不然可能就错过好玩意了!” …… 翌日,苏良面圣。 请求赵祯在祈雨之前,先备上二十多个锣鼓,待敲上数遍后,再进行求雨。 而在祈雨结束后,便在祈雨台周围焚烧干柴,以火祭天。 苏良并未讲这是什么原理,只称是百家学院的夫子告诉他的,可增大降雨概率。 当下的赵祯已是病急乱投医,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 三月二十三日,近午时。 天色阴沉,铅云浮动。 城郊,祈雨台, 擂鼓声,响彻云霄,打了足足一刻钟后,赵祯方才上台祈雨。 一番祈雨流程过后,苏良命周围人点燃了周边的木柴。 一时间,火势汹涌,直冲天际。 赵祯与苏良守在不远处,等待了一刻钟,就在准备离去之时。 轰隆! 一道闷雷声传来。 赵祯不由得大喜:喃喃道:“要下雨了,要下雨了,看来朕的诚意已打动上天!” 轰隆!轰隆!轰隆! 数道响雷过后,大雨滂沱。 雨滴如黄豆大小,噼里啪啦,砸在干涸的土地上。 苏良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这场雨或许解决不了这次旱情,但却能告知百姓,旱灾与全宋变法无关。 这一刻。 赵祯的压力也减轻了许多。 这场雷阵雨下了小半个时辰后,渐渐停了下来。 虽不至于完全缓解旱情,但却平复了许多人的焦虑,以及浇灭了很多流言。 …… 三月二十五日。 又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大晴天。 汴京城的小报上,突然流传出一个消息。 参知政事范仲淹在两年前以个人之财,在老家苏州建造了一座范氏义庄。 包括义庄一座、义田数千亩、义塾数个,可惠及所有族人。 此事一出,立即引发了百姓们的大讨论。 羡慕,特别羡慕;倾佩,尤为倾佩。 此乃大善事也。 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临近致仕之时,往往都会在老家购置田产,颐享天年。 但他们的钱只会给家人,绝对不会给远亲和同族之人。 更不会像范仲淹这样直接将钱做慈善,以义庄的形式帮助族人。 此范氏义庄,可慈幼、可养老、可赈穷、可恤贫,可宽疾…… 虽然只是针对范氏族人及周边乡邻。 但从当下的礼法来看,已经足够伟大了。 且还开了做慈善的先例。 自唐后期,门阀士族制分崩离析后,民间宗法制度就成了主流。 换言之,下层管理,依靠更多的是家族、血缘和姻亲。 范仲淹将仁善之举传递全族,做到了推己及人、以国为家,此为儒家之礼。 为防乡亲、姻亲、亲戚陷于贫窘,用义庄粮米量行济助,此为义。 为令范氏家族长存兴旺,人才辈出,特设义学,此为孝。 倾尽私财,买义田外租,不分穷富贵贱,按需资助,实乃儒家仁爱精神的传递,此为仁。 礼义仁孝,范仲淹全做到了,然后却没有任何声张。 此等精神怎能不令人钦佩! 一个义庄足以解决数百名贫困百姓的问题。 若大宋官员人人都学范仲淹,那将大大减轻朝廷的压力。 听闻此事后的官员,无一不盛赞范仲淹。 此举乃是拿着大量的真金白银做善事,谁想弹劾他沽名钓誉都寻不到借口。 这才是士大夫官员们应该去做的事情。 范仲淹不言此义举,但百姓们却会为其宣传。 此事流传到民间后,一些官员和一些大商人也纷纷效仿,筹备家族义庄。 这对大宋底层的稳定,大有裨益。 很快。 以唐介、欧阳修、苏良为首的台谏官便将此事写成奏疏呈递到了禁中,希望朝廷能在各个州府报纸上宣传此等善举。 当日,赵祯便应允了台谏官们的请求。 并且执笔泼墨,欲赠范仲淹一副“范氏义庄”匾额。 赵祯刚写完,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响雷声。 而后,天色渐暗,大雨倾盆。 这一次,雨势甚猛,大有连绵不绝之势。 赵祯望着墨迹未干的“范氏义庄”四个字,喃喃道:“此雨非朕求之,乃上天厚赠范希文也。” 这场雨足足下了一天一夜。 覆盖范围及广。 河北路和京东路也下得甚大,一下子便缓解了大宋北方的干旱。 百姓们知晓赵祯说了那句“此雨非朕求之,乃上天厚赠范希文也”后,直接将此话改编成了“官家送匾彰善举,天降甘霖因范公”的评书。 一时在民间传为美谈。 这个世界,有人信神,有人信鬼,但所有人都相信:行善积德,上天必不会薄待。 (本章完) 第0261章:银样镴枪头!这就是我大宋最好的兵? 转眼间,到了四月份。 四月初三。 保甲法、保马法正式颁行,将在永兴军路与秦凤路试行,为期一年。 范仲淹和苏良虽认为此法过于扰民,但抵不过其他臣子言说的各种好处。 只能不再反驳。 待试行出结果后,再评判此法的优劣价值。 …… 四月初五。 苏良得到消息,辽国也要开始变法了。 辽国特使萧鼎回朝后,便得到重用,已被任命为知北院枢密使事。 辽国官制,分北、南两院。 北面官主要管辖契丹本族与北方的女真族;而南面官主要管辖汉人和渤海人的事务。 北面官的权威远大于南面官。 从萧鼎的职位来看,辽国也是准备开启全境革新了。 苏良不由得大喜。 一国变法,如在悬崖之畔行马。 稍有不慎,便有可能使得国力衰微,一蹶不振,甚至亡国。 他相信,辽国的路必将比大宋更坎坷。 若萧鼎能完全说服辽国皇帝耶律宗真遵循其在大宋所学变法,那走上的将会是一条灭亡之路。 …… 四月初七,御史台内。 苏良拿着一份文书看向对面的曹护,一脸郁闷。 “官家的意思是,这些全都要我去办?” “嗯嗯,官家说,你做事,他放心!”曹护笑着说道。 听到此话,苏良面带无奈,皱起眉头。 官家要他做的,不是别的事情。 正是筹备那五百名重骑兵。 赵祯认为,这五百重骑兵与当下禁军兵种皆不同,必须优中选优,绝不能逊色于西夏的铁鹞子。 他相信苏良的眼光,故而要苏良来组建。 文书上涉及的内容有:人员、甲胄、兵器、马匹四大类。 至于如何训练,那就不归苏良所管了。 苏良想了想道:“甲胄和兵器,可交给新设立的军器监去铸造,只要材料、工具趁手,他们必不会比辽夏差。” “马匹交给西北,我亲自写信给狄青将军。” “至于人员……人员……我应该去哪挑呢?”苏良面带纠结。 去西北,显然不现实。 曹护笑着说道:“我家家主已安排了,上四军的所有步兵、马兵,任您挑选,随时可去军营。” 听到这话,苏良不由得恍然。 这才想起曹家家主曹琮,当下可是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副都指挥使。 “那能否让曹公先挑选出五百名精锐来,若全都可行,我也就省麻烦了,我对禁军士兵的了解,实在有限,也相信曹公的眼光!” 曹护想了想,道:“没问题,我们可三日后去军营查看,您看后,再向官家汇报!” 苏良点了点头。 此差遣是官家交给他的,他自然都要亲自过目,才能向官家汇报。 这时,苏良突然想起夏竦那一句“京城禁军已成为远不如西军的看家护院之兵”。 他觉得此话,定然有失偏颇。 毕竟在明面上,上四军依旧是大宋最优秀的兵种,没有之一。 …… 三日后。 苏良与曹护二人骑马来到城北的一座军营。 苏良还未入军营,便感受到了此军营的与众不同。 他远远看到的围墙、军帐,以及门外站岗士兵所穿的甲胄都比一般军营中的精致许多。 显然一般的禁军士兵,连在这里训练的机会都没有。 军营门口。 迎接苏良的不是曹琮,而是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魏泽。 一个三十多岁的魁梧汉子,身高足足有近九尺。 官位从五品,比苏良低半级。 曹琮非常聪明。 他知道,若他出面,别人定会以为他直接拍板了五百名重骑兵的人选,容易抢了苏良的功劳。 他若不出面,那挑选决定权完全属于苏良。 即使苏良认可他的选择,此功也归苏良。 他专门派来了一个比苏良低半级的武将,可谓是给足了苏良面子。 谁说武人没脑子,当下的曹家人各个都是人精。 在长期没有战乱的情况下,武人要想坐稳自己的位置,必须要学会盘算,心眼比马蜂窝的窟窿眼儿都多。 不然,被士大夫官员们坑死可能都察觉不到。 片刻后。 苏良、曹护在军营前下马。 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魏泽,抱拳道:“苏御史,里面请,前面沙场便站着五百名马军士兵,全是精心挑选出来的,末将可令他们展现武艺,你若对某些人不满意,可以继续着挑。” “辛苦魏虞候了!”苏良点了点头,然后大步朝前走去。 距离沙场还有一百多米时,苏良便吓了一跳。 沙场上,五百名士兵,笔挺地站立着。 一个个身穿甲胄,一手牵马,一手持双钩铁枪,胸前挂弓,背后携插满箭簇的竹制箭筒。 苏良被惊吓到的缘由是,这些人都太高了。 最低也在五尺七(宋尺,约合1.8米)以上,有的都快与近乎两米高的战马齐高了。 大宋征兵,最看重的便是身高。 甚至汴京禁卫军的军饷,都是按照身高来分级发放的。 苏良走到跟前后,微微皱眉。 他虽是文官。 但也是在大西北与西军喝过酒,与西夏军面对面站着过的人。 而眼前的这些士兵,看着高大威猛,但他看后,却只能夸赞一句:阳刚气十足。 这些人身上没有杀气,没有斗志,眼神里没有那种独属于兵士的光。 太乖。 太有秩序感了。 苏良道:“魏虞候,让大家展示一番吧!” 魏泽微微拱手,然后高声喊道:“排开阵列,走枪!” 哗啦!哗啦!哗啦! 甲胄碰撞,哗哗作响。 士兵们纷纷牵马散开,然后在前方兵士的指挥下,上马挥枪。 嚯!嚯!嚯! 枪影晃动,整齐划一,好看且有气势。 这一刻,苏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上阵杀敌,好看有个屁用! 这不是挥枪冲杀,这不是战事训练,这就是一场华丽的表演。 这些人给苏良的整体感觉。 不是竞选能冲锋陷阵、取敌军首级的重骑兵,而是竞选元日大朝会上担任礼仪兵的金甲长人。 魏泽见苏良皱眉,又吼道:全员奔袭,亮出你们的手段来!” 驾!驾!驾! 顿时,数百匹马朝着前方奔驰而去,而马上的士兵做着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 苏良承认,这些人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能打他五个。 并且马上功夫也非常了得,对付一般的盗贼也不费吹灰之力。 但是—— 作为守京师,备征戍的天子卫兵,作为明面上大宋的最强兵种,还是太弱了。 上四军,可是太祖太宗那时能平叛四方的铁血军人。 而现在苏良对他们的评价是:个大,壮实,身世清白。 简直就是一堆:银样镴枪头。 苏良细细一想,也明白了。 这些人从未参加过战事,又经常参加皇家的礼仪活动。 早已变成了靠脸吃饭的模特军团。 或许因一直训练,武艺还在身,但那种天子卫兵的孤傲感与责任感已经没了。 那种愿意为国为民牺牲自己的心气神没了。 他们就像一群被圈养在动物园里的老虎,生活太优越,早已经丧失了捕猎的本能。 这类人,真到了冲锋陷阵之时,必然惜命。 根本没有资格成为重骑兵。 这一刻,苏良又回想起夏竦那句评价。 他觉得将这些士兵称为“看家护院之兵”,实在是太精准了。 他们已经变得只会看家护院。 求月初月票,感谢诸位读者老爷们! (本章完) 第0262章:自污可自保,奋进难善终,大宋武人之困境 城郊军营。 沙场中,尘土飞扬。 五百名高大威猛的骑兵在一番冲杀演练后,再次恢复队形。 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魏泽看向苏良,问道:“苏御史,如何?” 苏良想了想,问道:“这些士兵选自何处?” “皆为皇宫宿卫禁军,有殿前司所属诸班直、宽衣天武官与皇城司亲从官等。” 宿卫皇宫之兵,被誉为禁军最强精锐。 不参战、不服劳役、不用轮戍外地,俸禄待遇为诸兵之首。 但当下这些传说中的“精锐”,却让苏良有些失望。 样子货太多了。 虽也有武艺精湛者,但无斗志,无血性,若放到战场恐怕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重骑兵是要冲锋陷阵的,而非站在宫前充当门面。 长得高,长得帅,列队列的好,根本无用。 苏良心想:或许这些士兵因常做礼仪兵,所以操练都倾向于表演化,失去了血性,没准儿其他类型的士兵会好一些。 “我再去其他兵营看一看吧!”苏良朝着魏泽说道。 魏泽笑了笑。 “可以。为官家选天子亲兵,自然要慎之又慎,接下来,末将可全程陪同。” …… 随后,魏泽便带着苏良、曹护又去了一座军营。 这一次。 苏良不再要求集结士兵操练,而就是观察他们的日常训练。 大宋中央禁军,早晚皆训练,十日一休。 训练内容主要分为四项,分别是:队形队列、军事理论、战术训练、武艺训练。 其中队形队列占据的时间最多。 需要在不同旗、鼓的号令下,集结、列队、行进、奔跑等。 苏良看得昏昏欲睡。 在他眼里,这些都不能称为列阵演练,只能称之为表演。 所有人都在及格线以上。 但鲜有优秀者。 换言之,他们能通过枢密院的检查,免于降级,但在苏良眼里却算不得好兵。 日近黄昏。 三人转了四家兵营。 苏良都未曾找到他心中的那种感觉。 苏良告知魏泽,接下来他与曹护二人去挑选即可,无须魏泽再陪同。 魏泽当即答应了下来。 随后,苏良便与曹护回城了。 …… 翌日一大早。 苏良便与曹护在各个军营溜达起来。 苏良打算用三日时间,将汴京城周边的军营都逛上一遍,好好看一看中央禁军们的风采。 …… 这三日。 苏良的心气是越来越低。 他见到了将曾经使得四方蛮夷闻风丧胆的太祖长拳打得像五禽戏的禁军士兵。 见到了一边训练,一边忙于购置房产、帮着家人开店铺、做买卖的中层武将。 见到了被长官们派到外面兼职跑腿、砍树、抬轿子,甚至还有去做针工刺绣的下层兵士。 也见到了敲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忙着娶一个高挑媳妇,然后能让儿子也继续当上等兵吃粮的老兵。 还见到了当房牙子、茶牙子、酒牙子,在商场混得风生水起、隐姓埋名的兵痞兵油子。 …… 这样的大宋禁军,能打胜仗才怪! 宿卫汴京城的禁军士兵足足有十余万人。 从上到下,皆甚是低调。 相比于整日挤着脑袋往上爬的士大夫官员们,可谓是没有丝毫存在感。 往昔,苏良只看到了禁军们的表面状态,而今深入探查一番,才发现竟是如此不堪。 更为严重的是—— 因为长期没有战事,他们的思想已完全固化。 他们将当兵已看成一种谋生的职业。 点卯、训练、操练武艺,都不是为了上阵杀敌,而是为了能获取月钱。 他们没有战斗意志,没有愿意为国为民搏命的勇气和气魄。 苏良并不怪这些禁军士兵和将士。 这是大宋兵制与文人掌兵所设置的条条框框造成的。 为了避免藩镇乱政,为了避免士兵造反,为了防止当年“陈桥兵变”的事情发生。 只要士兵们安定不闹事。 朝廷便允许他们谋私利,享安逸,对很多事情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种从上至下的想法,硬是将开国之初的虎狼之师,训练成了一群群小绵羊。 中央禁军都如此差劲。 那下面由盗匪流民组成的厢军,实力可想而知。 …… 近黄昏,一座羊肉汤馆内。 苏良将最后一口羊肉汤喝完,抬起头朝着对面的曹护道:“我不准备在禁军士兵中寻找重骑兵的人选了,我要从百姓中募新兵!” 苏良一脸笃定,彻底放弃了从禁军中挑选。 “啊?” 曹护有些发愣,想了想道:“官人,所有的禁军士兵都不能让你满意吗?” 苏良点了点头,说了三个理由。 “年龄太大,思想固化,没有天赋。” 当下禁军士兵们平均年龄在二十八岁以上,若召为重骑兵,最多五年就会被淘汰,非常不划算。 至于思想固化和没天赋,更是硬伤,将会很难培养。 曹护有些哭笑不得,道:“可是……可是……这些已经是咱大宋最好的兵了!” 曹护作为禁军一员。 他也知晓禁军有很多不堪之处,但他更知此乃大宋军制所致,根本无法改变。 “是啊,他们已经是大宋最好的兵了!”苏良望着远处的夕阳,心情有些低落。 大宋最好的兵,都已经拿不上台面了,这才是最令人悲哀的事情。 “看来,我们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下一代了!” 苏良缓了缓,又道:“我不在禁军队伍中挑选重骑兵,总要向曹公解释一番,今晚与我一起去曹府吧!” “好。”曹护点了点头。 …… 入夜。 苏良与曹护坐马车来到了曹府。 当今大宋排名第一的将门世家,曹氏家族。 当年,曹琮之父曹彬,连灭两国,为太祖皇帝平定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今,曹家之女又贵为皇后,还为官家生下长子。 谁家的恩宠也比不过曹家! 然而,曹家却非常低调。 曹琮作为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副都指挥使,平时很少发声。 两府让如何做,他便如何做。 因“陈桥兵变”的缘故,大宋的武将们各个低调谦逊,生怕惹麻烦。 作为外戚,曹家人就更低调了。 …… 片刻后。 曹护将苏良引到曹琮的书房,便去外面了。 曹琮年近花甲,但面色红润,身体也未发福,与曹佾的相貌倒是有六七分相似。 苏良一进书房。 曹琮便笑着招呼道:“贤侄,快坐快坐,茶刚刚沏好!” 苏良与曹佾以兄弟相称,前年过年也曾来过曹府拜年,曹琮便一直唤他:贤侄。 苏良坐下后,先品了品茶,而后又与曹琮闲聊了几句。 仅从书房的布置来看,根本看不出曹琮是武将。 屋内尽是佛经。 很难想象,堂堂的大宋军帅,竟然笃信佛学,经常吃斋念佛,清心寡欲,给人的感觉便是:无欲无求。 喝了两杯茶后。 曹琮笑着说道:“曹护说,你要另募新兵,作为重骑兵的人选。” 苏良点了点头。 “我挑选数日,还是觉得招募新兵较为好调教,感谢曹公您的帮忙了!” “唉!” 曹琮长叹一口气,道:“这群天子卫兵,莫说你瞧不上,我也瞧不上,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苏良听出了曹琮的无奈,忍不住道:“曹公,枢密院练兵制度不行,伱可以向官家提嘛!” 曹琮摇了摇头。 “三衙只管练兵,并无旁责,此乃祖制。” 苏良看到曹琮这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态度,忍不住道:“兵若不能战,何以强国?何以讨回燕云十六州?何以免受党项人侵扰?” 曹琮再次摇头,起身走到不远处的书架。 “景明,这些书架上摆放的都是老夫抄写的佛经,非三五载,难成如此规模,你以为老夫的爱好是抄写佛经吗?” “不过是要让外人看罢了!” “此外,你见到的那些沉迷酒色财气的将士,你以为他们不思进取,多数人也是被逼无奈啊!” “有人宁愿获得一堆臭名声,都不愿被人夸作‘世间良将’!我大宋崇文抑武,又有武变前鉴,非将士们不愿奋进,而是自污可自保,而奋进难善终啊!” 自污可自保,奋进难善终。 听到此话,苏良全明白了。 这就是大宋禁军不能战的根本原因。 武将们,太害怕被当今官家和士大夫官员们猜忌了。 他们若日日不思进取,吃喝玩乐,最多就是被责罚两句,若表现过于突出,比枢密院的官员强太多,反而易遭猜忌。 在这样的官场氛围下。 久而久之,武人们便无锐气,无了追求。 在大宋,若有机会考上功名,没有人会选择当兵。 这就是当下武人们的困境。 大宋的祖宗之法压制着所有武人的成长。 这样的好处是,大宋很难发生军伍之乱,这样的坏处是,大宋很难崛起精兵强将。 特别是在汴京城。 武将表现太卓越,即使官家不介意,一些士大夫官员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其麻烦。 武人,只能服从文人。 遇事严格执行就行,无须有个人想法。 渐渐的,从上到下的将士们,便开始躺平,摆烂。 所有训练内容,能做到及格,便绝对不去追求优秀。 仕途无法往上走,很多人便将心思放在了其他事情上面。 最后,底层就腐朽了一大片,无数武人再也没有了心气和斗志。 而一批批年轻的武人,也会受此影响,变成和他们前辈一样的人。 曹琮又道:“景明,老夫如此胆大地与你讲这些逆上之语,其实也是想让你趁着变法这个时机,能不能帮一帮大宋的将士们,若想强兵,必须提高将士们的地位,至少能让将士们在文人书生那里能抬起头做人。” 苏良面色深沉,这太难了! 除非有名武将能立下大功绩,然后当上枢密使,才能慢慢扭转此等现状。 (本章完) 第0263章:我,苏良,弹劾枢密院与三衙所有主官 半个时辰后。 苏良离开了曹府。 那句“自污可自保,奋进难善终”一直在他的脑海里萦绕。 要提升武人地位,实在太难了。 莫说满朝的士大夫官员不会答应,官家也绝对不会答应。 官家确实仁善。 可一旦涉及赵宋江山之大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祖宗之法的价值。 赵祯深受已故皇太后刘娥影响,多数为君之道,皆是刘娥口传心教。 他比任何人都知晓何种方式可使得赵宋江山稳固。 武将绝不可过高提举,乃当下君臣都信奉的稳固大宋江山的真理。 因为他们知晓安史之乱、陈桥之变,皆是武人过强所致。 只有苏良一人知晓。 武人过弱,将会导致比安史之乱破坏力更大的“靖康之耻”上演。 那才是大宋的劫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耻辱。 …… 翌日。 苏良去了垂拱殿。 他向赵祯请求在民间募集重骑兵的合适人选。 苏良的理由是:中央禁军年龄偏大,他欲培养可战十年之重骑,年龄小一些的新兵学习能力也更强。 赵祯觉得也有道理,当即便点头同意了。 苏良并未向赵祯汇报“禁军士兵,日趋糜烂,毫无斗志”之事。 他还没想好要如何讲,才能引起朝廷重视。 并且现在的禁军,也不是完全没有战斗力。 赵祯经常在年末检阅诸军,在排面上还是能看的。 只是没有了斗志。 在战场上,斗志比战斗力更重要。 因为在生死面前,丧失了斗志,根本展现不出战斗力,即使不丧命,也只能成为逃兵或俘虏。 …… 四月十五日。 苏良通过皇城司与开封府的告示和府报,公开招募重骑兵人选。 要求是:十六岁以上,二十二岁以下,非兵籍,身体强健、孔武有力、胆大心细、无不良嗜好,擅于骑射、认字者优先…… 人人皆知,此乃天子亲兵,待遇优厚。 一时间,民间百姓报名如云。 苏良只得先让曹护带人挑选,将那些完全不符合资格的先摘出去。 就在此事如火如荼地进行时。 枢密院副都承旨徐阁臣和枢密院编修刘进将苏良弹劾了。 他们的弹劾理由是—— 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奉圣命挑选五百重骑兵人选,但其滥用君权,在各个军营挑选一番后,弃十余万良兵而向民间择人,实乃荒缪,徒为沽名钓誉之举。 此举,不仅侮辱了驻扎在京郊的所有禁军士兵,也侮辱了枢密院,更辜负了官家的期待,视圣命如儿戏,实乃大不敬。 他们希望严惩苏良,令其迅速停止在民间的招募。 这二人的弹劾奏疏,有理有据。 一时间,多名臣子附和。 “此事必为苏良之错,我大宋良兵皆在开封府,苏良弃良兵而寻草民,实属本末倒置,反裘负薪,只为显摆自己的能耐!” “我早就看透了此人,不过是误打误撞得官家恩宠,便屡次三番彰显自己的小伎俩,真是厚颜无耻!” “哈哈,终于抓到他的过错了,看他此次如何辩解,我们是为了十余万禁军士兵发言,这次定能让官家严惩苏良!” “没想到苏景明也有今日,三衙那群将士丢了面子不敢声张,曹琮更是请病假在家,但枢密院的官员们可不会丢弃这次机会!” …… 一群馆阁之臣研究探讨了许久,在确定此事绝对是苏良之过后,纷纷撰写奏疏,弹劾苏良。 很快,民间也讨论起了此事。 有人称,苏良乃是为了将自己人安插在官家身边。 有人称,苏良乃是为了使得夏竦恼怒,告知夏竦治下的兵还没有普通百姓好用。 有人称,苏良乃是为了以后铺路,也想学文彦博那样,以后靠着军功,登上首相之位。 还有人称,苏良偷偷养了一个相好的(姘头),欲让其姘头的弟弟成为天子亲兵。 …… 三人成虎,流言可畏,传什么的都有。 这就是苏良的热度。 也侧面反映出,因全宋变法,到底有多少人嫉恨上了他。 无数人都想要抓到他的小辫子,都想踩着他的肩膀朝上爬,用他的名气来提升自己的名声。 …… 很快,两府三司的相公们也参与了进来。 他们大多也以为苏良此举不甚妥当。 即使苏良要求只要年轻的士兵,禁军中也不乏有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苏良却在民间寻找。 不是彰显自己的能耐,还能是什么。 此等沽名钓誉之举。 乃是士大夫官员们皆想自己做但又无比排斥别人去做的事情。 顿时,一道道奏疏飘到了赵祯的面前。 赵祯细细一想,觉得苏良的作法确实有所不妥,会令许多禁军士兵有愤懑之心。 当即,赵祯令苏良暂停募兵。 他已打算将挑选重骑兵之事交给别人。 此举,自然是为了保护苏良。 一旦苏良被骂的体无完肤,那以后的全宋变法必将困难重重。 而这时。 赵祯突然意识到了苏良的不容易。 自变法以来,苏良不仅是出谋划策最多的一个人,而且还是被骂被弹劾最多的那个人。 …… 而此刻,御史台内。 唐介、欧阳修、吕诲、周元等台谏官都围在苏良的桌前。 他们认为苏良不是莽撞之人,更不会沽名钓誉。 如此做,定然有他的道理。 众人都等着苏良解释。 苏良想了想,一脸认真地看向众人,问道:“列位,你们说,一些无法解决的事情,如果闹大了,闹得特别大,是不是就容易解决了?” 此话一出。 唐介等人皆是身体一颤,顿感苏良可能要做大事了。 苏良看向唐介。 唐介思索了一下,道:“有可能容易解决,但也有可能闹得无法收场。” 苏良又看向欧阳修。 欧阳修轻捋胡须,道:“若知结果,须得一试。” “我明白了!”苏良长呼一口气,捋了捋袖子,笑着说道:“我也好久没写过弹劾奏疏了,今日便将枢密院和三衙的所有主官都弹劾了吧!” 当即,苏良持笔泼墨。 在御宝印纸上写下了一个题目:《论枢密院与三衙之失疏》。 诸位,好久没见苏良写弹劾章疏了吧,这不就来了,明日将会有一场大戏哈 (本章完) 第0264章:大宋孤勇者,朝堂一根筋,苏景明! 四月二十日,近黄昏。 御史台,书案前。 一篇三千五百余字的文章跃然于纸上,正是:《论枢密院与三衙之失疏》。 苏良几乎是一气呵成。 将近日来的所思所想,全都写在了纸上。 随即。 苏良朝着一旁的书吏说道:“将此弹劾章疏再抄录一份,原件呈递禁中,抄录本呈递中书。” 书吏迅速接过弹劾章疏,坐在一旁抄录起来。 唐介、欧阳修、何郯、范镇、周元等台谏官,全都围了过去。 当看到章疏内容后,众人都傻眼了。 “自先帝始,吾朝以尧舜为师法,待儒臣以宾友,崇文抑武,是为国策。然其本意在于防藩镇,治内乱,使得境内太平。然自本朝始,文人愈加骄横,全领武事,武人皆为副。” “近日,臣巡禁军军营,赫然发现,皇城之禁兵,孱弱、娇贵、慵懒、毫无斗气,皆不能战矣,若遇外敌,必将不堪一击。” “然罪不在士卒,军营风气涣散,将士皆好聚财货而不思进取,实乃枢密院与三衙之过。” “枢密院掌天下军事机密、边地防务、并兼禁军,即使难如太祖太宗般训练一支骁勇善战之师,也应使得军营中人人尙武,而非贪图享乐之风盛行。” “三衙掌管禁军操练,本应倾力而行,使得将强兵勇,然却死守枢密院操练规则,多年不变,操练之实质,更重礼仪之态,非向战而教,实乃下成。” …… “臣知,崇文抑武乃祖宗之制,然当下已矫枉过剩,武将受监军牵制、帅臣轻视,更有朝廷‘阵图’使得将士化为提线木偶,此非良兆,长此以往,将士日趋消沉,恐有亡国之灾。” “臣建议,重改兵制,提高士卒地位。武功,应与文治并重!” …… 唐介、欧阳修等人看完章疏后,都木在了原地。 苏良实在是太敢写了! 此篇章疏,表面上是抨击枢密院管兵不严、三衙治兵不利。 其实,是抨击大宋当下的国策:重文抑武,已成畸形之态。 苏良认为,若再不提高武人地位,改变兵制,使得兵卒重回太祖太宗之时的骁勇之态,大宋将有亡国之危。 王安石那句“祖宗不足法”只是喊了喊口号,便引得全朝震动。 苏良此举。 俨然是要逆祖宗家法而为之,且还是最不能逆的那一条。 那句“武功,应与文治并重”便足以引来群臣争相弹劾。 众台谏官们都微微皱眉。 官家是不可能同意的,士大夫官员们也都是不可能同意的。 若因推崇武功,再次造成诸如唐末藩镇与陈桥兵变的事情发生,那促进此事者,将会遗臭万年。 这个责任,谁都担不起! “景明,莫要胡闹,你这是要逆祖宗家法而行,官家根本不会同意,事情闹大了,你易遭到贬谪!” “对,你若言京城禁军过于慵懒无能,提强兵之法便可,莫说这类‘武功应与文治并重’的话语。” “景明,此章疏一旦呈递到圣前与官家面前,伱可知意味着什么?我朝祖制便是如此,历经多年,也并未出事,你是不是过于激进了一些?” …… 众台谏纷纷规劝苏良,他们觉得苏良有些钻牛角尖了。 苏良面色认真地摇了摇头。 “欲培养可战之将士,必须提高武人地位,令他们有所期待,不然永远难解此顽疾。” “我并非是要让天下武将拥兵自重,而是当下五六十万禁军兵卒,有战斗力者可能只有七八万而已,此乃天大的隐患,必须立即改革兵制,至于如何制衡拥兵自重者,我觉得可再设新法……” 台谏官们见苏良一脸笃定,自知再劝无益。 他们也觉得苏良有些执拗了。 因为他们根本想不到几十年后的那场浩劫,到底有多丢人。 …… 很快。 这份弹劾章疏便传到了赵祯的御案前。 赵祯不由得勃然大怒。 “这个苏景明,是当下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吗?真是胡闹,变法归变法,但绝不可动摇国本!枢密院不过就是弹劾他沽名钓誉而已,他竟要将整个枢密院都掀翻,实在是太过于情绪化了!” 赵祯知晓大宋禁军存在着一些问题。 但解决这些问题,还不足以让朝廷提高武人地位,使得武功与文治并重。 当即,赵祯便将此章疏扣压不发,并不准备给予回复。 与此同时。 两府的相公们也都看到了这篇章疏。 宋庠一脸不敢置信地说道:“这……这……苏良是要乱国吗?变法都变到先帝头上了!” 台谏官,可独立上奏,且不会以言获罪。 但苏良这份奏疏,欲推翻祖宗之法。 性质就不一样了。 夏竦看过后,气得咬牙切齿。 他觉得是苏良在针对他,枢密副使富弼和曾公亮都是才到汴京不久,若枢密院有责任,那自然是他这个枢密使的责任。 …… 翌日一大早。 赵祯案头的弹劾章疏便堆积得如小山一般,全是弹劾苏良动摇国本,妄图颠覆祖宗家法之事。 赵祯欲将大事化小,便命人召苏良入禁中。 约两刻钟后。 一个小黄门急匆匆地来到赵祯面前,道:“官家,不好了,苏御史在入禁中的路上与数名官员吵起来了!” 赵祯微微皱眉,大步走了出去。 而此刻。 在距离垂拱殿还有约五百多米的廊道上。 苏良已被十余名官员围住。 为首的正是曾弹劾苏良沽名钓誉的枢密院副都承旨徐阁臣和枢密院编修刘进。 “苏景明,你作为台谏官,不思为官家分忧,却欲坏祖宗家法,不但无端攻击枢密院和三衙,还竟想着动摇国本,你可知罪?” “苏景明,你向来标新立异,蒙蔽圣听,而今终于露出了真面目,有我们在,岂会容你乱国?” “今日,官家若不将你罢职,我徐阁臣将以死谏君,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你这种人留在朝堂。” …… 官员们吐沫横飞,皆是咒骂苏良之语。 苏良待他们骂了半刻钟后,笑着说道:“诸位,能否听我说两句?” “此时认错已晚,你等着被严惩吧!”一名官员高声说道。 苏良见众人都看向他,不由得胸膛一挺,道:“我为何要认错?我何错之有?” “我朝禁军士兵溃烂如此,难道不应该更改兵制吗?” “上四军士兵,视身高相貌为最重,而无视武力训练,他们不擅战,只擅做金甲长人;其他将士,不是好聚财货便是喜开店铺做生意,这是谁导致的?是不是枢密院和三衙无能?” “诸位试想,若有朝一日,辽国铁蹄跨过黄河,我们如何守,靠这些只会列队站岗的金甲长人吗?还是靠你们这些只会嘴上功夫的文官?” “武功必须要与文治并重,不然我大宋危矣,所有的变法成果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你们想一想,我们若因兵不善战,导致契丹人攻入汴京城,掠夺我们的金银布帛、书籍绘画、将你们的父母、儿女全都掳至北方苦寒之地,我等如何阻挡?” …… 苏良激动之下,将靖康耻的场景都描绘了出来。 而这一刻。 不远处的赵祯也听得清清楚楚。 一名官员气得浑身都在打颤,其瞪着苏良道:“一派胡言,完全是一派胡言!我们有河北禁军,又有中央禁军十余万,怎会使得契丹人得逞,你苏良只是危言耸听,信口开河而已。” “信不信由你!”苏良已不打算再辩解。 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们都有一种迷之自信,觉得自己文武双全,而辽夏皆是莽夫,根本不足为惧。 并且,他们不喜打仗。 特别是枢密院的官员,总觉得能用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宜用其他手段解决。 这也导致,很多将士根本不愿为战而练。 他们觉得,大宋不可能有战事。 这时,赵祯黑着脸走了过来,朝着苏良道:“随朕来!” 当即,苏良便跟着赵祯来到了垂拱殿。 “苏景明,你是喝多了,还是要与枢密院对着干?竟敢说出这种武功与文治并重的话语来,难道你不知我大宋如何得来的江山?难道你不知武人的威胁,我大宋立国近百年,靠得便是这套文武权衡之术。崇文抑武,乃是保证大宋江山长兴的关键,岂会因士卒不精而改变?” 赵祯脸色铁青,将苏良狠狠教训了一顿。 “你将事情闹得如此大,接……接下来,你让朕如何保你,朕也大不过祖宗家法,你刚才与众臣所讲,皆为猜想,实乃无稽之谈!” 苏良想了想,道:“官家,臣不觉得自己有错。臣就是想要将事情闹大,如此才会吸引更多人关注汴京城的禁军士兵们,待他们完全失去战斗力,就晚了!” “臣愿意受罚,但臣接下来还会接着上奏,言说当下禁军之失!” 苏良很清楚,自己不可能一下子掀翻祖宗之法。 但以此换来官员们重视此事,已经达到他的目的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你……你让朕该如何说你?你这个倔脾气!” “臣以为,值得!”苏良挺起胸膛。 赵祯被气得只想揍苏良一顿。 “祖宗之法不可违,更何况是立国之本,接下来你好好反省一段时间吧!” 午后,赵祯下诏。 苏良口出违逆祖宗之言,勒令停职,仅保留阶官,而后视悔过情况再评判是否恢复原职。 这是苏良人生仕途中第一次被停职。 甚至以后的史书上,会将此事当成苏良为官的一个劣迹表现。 但苏良不后悔。 有些事情,只要努力了,便会呈现不一样的结果。 (本章完) 第0265章:我,苏良,专职弹劾,一日两疏 四月二十二日,清晨。 苏良在小女儿一道清脆的哭声中醒来。 在许多官员看来,勒令停职,乃是一件甚为丢人的事情,但苏良却无所谓。 不过就是俸禄少了一些。 不过就是名声差了一些。 不过就是想要看他笑话的人得意了一些。 他不在乎这些。 他在乎的是能否使得更多人意识到大宋禁军的慵懒、孱弱,毫无斗志。 …… 被停职后,苏良也没闲着。 他决定一日上两疏,直到恢复原职为止。 吃过早饭,苏良便坐在书房中写了起来,奏疏的名字为:《论靠身高模样吃饭的大宋禁军精锐们》。 午后,他又写了一篇:《论禁军将士的生意经》。 苏良写完后,便传至银台司。 原版呈递禁中,抄录版呈递中书省。 闲着也是闲着。 他准备将当下开封府禁军士兵的日常丑事全都挖出来。 以此让更多人知晓,当下的禁军士兵们到底有多烂。 …… 三日后。 苏良挑了一圈三衙将士的毛病后,将矛头对准了枢密院。 首当其冲的便是枢密院副都承旨徐阁臣和枢密院编修刘进。 苏良细细一查,发现这二人非常不老实。 徐阁臣有商铺六间,曾使得上百名士兵为其免费劳作,不下五十次。 另一位刘进,就更加大胆,他直接雇佣禁军士兵们在其家农田内犁地耕种。 将朝廷之兵私用,苏良怎会放过他们。 这两名文官,根本不将武人当人看。 这也是官场潜规则了。 很多文官都喜欢使用禁军这些免费劳动力。 苏凉写弹劾章疏,向来讲究实锤谏,将证据都会罗列得清清楚楚。 苏良将弹劾二人的奏疏呈递上去没多久。 大理寺便开始调查二人了。 不出意外的话,二人大概率会被贬职外放。 当下的苏良,心无变法琐事,一心奔在写弹劾奏疏上,且就是针对枢密院和三衙。 一时间,使得很多将士都慌了。 有的甚至盼着苏良赶紧官复原职,不然依照他写奏疏的效率。 一个月后,枢密院的官员能折损三成。 …… 又一日,垂拱殿。 枢密副使富弼、曾公亮,还有枢密直学士梁适出现在赵祯面前。 “官家,暂且不论苏良欲变祖宗家法之事,他这几日所呈递的奏疏内容,皆为实情!”富弼拱手道。 一旁,曾公亮补充道:“当下,上四军以身高模样选人,为实情;多名将士与家人买商铺做生意,为实情;士兵被长官派去当苦力,亦为实情;此外,士兵们的队列练习、战车射御之术皆存在偷奸耍滑的情况,亦为实情……” 赵祯有些哭笑不得,三衙士兵的表现,一次又一次拉低了他想象中的下限。 “那你们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富弼重重拱手,吐出八个字:“整治文官,提拔武将。” 三衙士卒之所以不堪,皆是因文官的管理松散;而训练拉胯,则是因懂得训练的武将难以做主。 富弼说出此话后,不由得心怀忐忑地看向赵祯。 曾公亮和梁适也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这种处理方式,已经无限倾向苏良那一句:武功,应与文治并重。 赵祯长呼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苏景明所奏,并非有错,然却违逆了祖宗之法。无论何时,我大宋的武将都不可能与文官齐平。但是,如今武将地位实在太低,为了禁军士兵们的战斗力,可以适当提一提。若有人生出旁念,需要及时敲打!” “此外,在整治文官,提拔武将期间,一定要不断强调,崇文抑武的国策不会变,切记,此事你们与夏枢相商量后便可施行。” 赵祯比任何人都清楚祖宗家法的作用与价值。 当下他是不允许任何人推翻的,即使祖宗家法不适用于现状,他也会变着法子让祖宗家法变得不可亵渎。 “臣遵命!”三人同时拱手。 这时,枢密直学士梁适开口道:“官家,如今看来,苏御史所言非虚,只不过犯了大忌讳而已,恳请官家将他官复原职,当下变法,离不开苏景明啊!” “哼!再等等吧,朕观他近几日写的章疏,文采飞扬。心情应该是好得很,你们若告知他,朕欲整治文官、提拔武将,他的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这一次,朕必须使劲敲打敲打他!” 三人顿时都笑了。 他们从赵祯的语气里看到的不是赵祯对苏良的罚,而是对苏良的宠。 …… 片刻后。 曹护快步来到大殿中。 “官家,五百名重骑兵人选已挑选完毕,接下来应该去哪里训练?” 赵祯想了想道:“苏景明一封章疏将枢密院和三衙的将士都得罪了,谁还愿意训练他挑出来的重骑兵。伱告知苏景明,这五百名兵,朕就交给他训练了,你寻好军营,一切费用朕来出。朕给他半年时间,若年底训练不出来一批精锐,朕拿他是问!” “末将遵命。”曹护重重拱手。 黄昏时分,苏宅。 苏良笔走龙蛇,正在撰写弹劾夏竦的章疏。 他知晓将夏竦弹劾不下来,但实在无人可写,夏竦的黑料又多,便只好写夏竦了。 就在这时,曹护来访。 …… 苏宅后厅,苏良的眼睛瞪的甚大。 “什么?官家让我去训那五百名重骑兵?”苏良的脑袋摇的就像拨浪鼓一般。 “不行,不行,我哪里会练兵?” 曹护笑着道:“官家说了,这些重骑兵乃是依照你的标准选出来的,你将三衙的将士们得罪了一遍,估计不会有人愿意操练他们,故而便只能找你了!” 苏良想了想,问道:“练兵的钱,谁来出?” “自然是官家来出。” “那还行,此事能做。”苏良点了点头。 苏良也有志训练出一批不一样的精兵,让那些天子近卫都看一看,什么才是能够上战场且上了战场便能胜的士兵。 …… 曹家大宅,书房内。 曹家家主曹琮得知官家欲整治文官,提拔武将后,不由得笑着道:“景明还真能折腾,硬是以自己的仕途为赌注,不断上谏,让朝廷不得不提升士卒战斗力与地位。” 他看向前方的一大摞手抄佛经,喃喃道:“这些,都可以烧掉了!” (本章完) 第0266章:苏良的洗脑课,王安石的反向劝解 五月初一。 城南蹴鞠场正式开建,预计年底可完工。 苏良将这些事务都交给了曹佾,自己并未过多操心。 在商贸一道上,曹佾颇有天赋。 他的人生梦想也已从问道修仙变成了成为像陶朱公范蠡那般的人物。 此外,管形火器也有了明显进步,发射十次,最多炸膛或哑火三次,质量明显提升。 …… 五月初五。 城北的一座军营中。 五百名光着膀子的青年正在沙场上狂奔。 这便是依照苏良的标准,挑选出的五百名重骑兵人选。 平均年龄十八岁,个个孔武有力,充满朝气。 曹护麾下的五名老兵,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鞭子,一边驱打跑在最后面的士兵,一边高声大骂。 “废物,是个爷们就不要停下来,早上的馒头是喂狗了吗?” “快些!快些!再快些!你们若不珍惜这次机会,有人珍惜!” “你小子是个娘们吗?若跑不动,今日便别吃饭了!” …… 当下。 铠甲、战马、兵器都还未曾筹备完毕。 苏良便只能令曹护安排这些新兵们进行常规的训练。 官家当起了甩手掌柜,除了给钱,什么都不管。 一副“你行伱上”的态度,显然还是在为苏良大骂枢密院和三衙置气。 苏良向来不服输,铁了心要证明一下自己。 他依旧在召兵。 他的计划是,每一批新兵训练半个月,然后根据训练结果不断淘汰能力与斗志不良者。 优中选优。 只要能在三个月内,集聚五百人就行。 …… 近午时。 苏良首次来到军营。 他命军营伙夫架起五口大铁锅,煮了五只羊。 不到半个时辰,肉香便飘满了整座军营。 对于这些大多穷苦出身的新兵而言,吃羊肉乃是一种极为奢侈的事情。 而这五只羊,最多够五十人的量。 苏良作为一名台谏官,非常清楚自己的能力。 让他练兵,根本不行。 其一,自身能力不能服众;其二,不够心狠手辣。 他已经向官家申请,在西北地区借调五名都头来训练这群士卒。 而苏良擅长做的,是激发出他们的血性与斗志。 今日,苏良便是为此而来。 …… 片刻后。 五百名新兵奔跑完毕,散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使得他们如此拼命训练的缘由,除了天子亲兵的荣耀,还有比上四军都要高出三倍的月钱。 他们知晓与自己同批的五百人中,至少有一半会被淘汰,但都在坚持着。 多待一日,便能多拿一日的钱。 这群新兵没有任何基础,较为难训,但也没有那些老兵油子的市侩、圆滑、投机取巧,易于雕琢。 这时,苏良看向曹护。 后者立即会意,朝着沙场高喊道:“列队!” 唰!唰!唰! 五百名新兵擦掉脸上的汗珠,迅速站成了队列。 这个速度,还是令苏良极为满意的。 苏良大步走到众新兵的面前,高声道:“战士们,我是苏良,奉官家之命,总领你们的训练事宜!” 士兵们纷纷抬起头来。 他们对这位“砍头御史”的事迹还是有所了解的,心中颇为敬佩。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面带疑惑。 苏良高高瘦瘦、面色清秀,也未有军伍经验,看着根本不会练兵。 苏良也看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接着道:“从你们的眼神里,我能看得出来,你们觉得我不会练兵。” “确实,我不会练兵,接下来,操练你们的也不会是我。” “但是,你们若想在此长待,我接下来的话,你们必须牢记心中!” “其一,你们若能留队,便是天子亲兵。什么是天子亲兵,不是在宣德门前挺胸抬头,享受百姓羡慕眼神的仪仗队,你们是要上战场的,你们是要展现天子威严的。” “换句话说,你们若出去作战,代表的是官家的脸面,你们若输、若惧、若逃,丢的乃是官家的脸,按罪当诛!” “其二,接下来的训练会倍加残酷,甚至在训练中便有可能丧命,贪生怕死或心怀鬼胎者,最好趁早离开,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过几日,新的纪律守则将会分发到你们手中,违背上面的任意一条,皆直接清退,没有其他惩罚。” “其三,本官知道,有些人乃是为了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才来入伍。这个想法没有错,但从此刻起,我想让你们放弃这个想法。” “只要你们在这个军营里一日,朝廷便不会让你们的家人饿肚子,遭人欺负。你们心中只能有一个想法:倾心倾力训练,在未来成为我大宋的英雄,百姓心中的英雄!” “你们若阵亡了,朝廷会一直养育你们的家人,并为你们立碑,让后世之人,永远记得你们为我大宋做出的贡献,让未来的士卒知晓,你们都是不屈不挠的汉子,是可挽天倾的大好男儿……” “其四,只要你们足够优秀,只要你们能立战功,你们便能由兵升将,便能得到你们想要的一切荣光……” 苏良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完全是为士兵们安排好了未来的人生道路。 很多青年都甚是兴奋。 若不入伍,他们可能成为挑夫、力工、商贩,永远生活在底层,为温饱而拼搏,但苏良让他们看到了更加美好的未来,意识到他们也可以逆天改命,那自然要拼一拼。 科举不成,唯有靠军功。 对这些平均年龄十八岁的青年来讲,“英雄”二字对他们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谁都不甘于平凡! 随即。 苏良看向不远处那五锅羊肉,道:“看到那五大锅羊肉了吗?那是为敢于拼命者准备的。接下来,绕沙场奔跑十圈,先到者先吃羊肉,前五十名吃肉喝汤,五十名开外者看着他们吃肉喝汤。每隔三日,我们都会有这样的奖励机制,有可能是羊肉,有可能是银钱,能者多得!” “最后,本官再说一句,欲要成为天子亲兵,须有斗志与血性,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也绝不能放弃!” 说罢,苏良看向曹护。 曹护手挥旗子,将众新兵引到跑道前,待队列排开后,高声道:“奔!” 顿时,一群群光膀子的青年,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狂奔而出。 这一刻,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吃肉。 …… 约半个时辰后,数名新兵率先抵达终点。 曹护在一旁守着,嘴里喊道:“二十三,二十四……三十八……四十五……” “五十,好,你们五十人先站在一旁。” 这时,苏良观察起后面的士兵。 士兵们依旧都在拼命奔跑,因为唯有跑完全程,才能知晓自己与胜利者的差距有多大。 很快,士兵们纷纷跑到终点。 就在这时,苏良看到有三名士兵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来到终点处。 排在最后三名的士兵慢悠悠走到终点后,苏良看向三人道:“你们三个,可以离开军营了!” 三人都是一愣。 “苏……苏官人,不知我们犯了什么错?” “本官需要向你们解释吗?立即滚出去,你们不配待在这个军营!” 苏良面色铁青。 三人还想解释,直接被几名老兵驾走了。 周边士兵们都渐渐想起苏良最后说的那句话:即使到了最后一刻,也绝不能放弃。 提前放弃自己,比实力不足更令人不耻。 …… 接下来。 便到了吃羊肉的时刻。 五十名新兵,十人围一锅,已有些迫不及待。 而其他人也都围成一个外圈,一脸羡慕地看着。 曹护环顾外围的四百多人,高声道:“你们的任务,便是看着他们五十人将羊肉吃完,然后再为他们鼓掌喝彩,你们若想吃肉,便要努力超越他们!” “开吃!” 顿时,士兵们拿着筷子。 从铁锅内捞出大块大块的羊肉,腮颊鼓动,大快朵颐起来。 有人啃羊腿,有人啃羊头,有人专吃肥肉,有人盯上了羊三件…… 吃得是满嘴流油,越嚼越香。 外围的士兵们都咽着口水,一脸羡慕,后悔自己没有再努力一些,拼命一些。 而苏良在一旁亲自为这些胜利者盛汤,并高声道:“待你们立下战功,为你们盛汤者,将会是咱们官家!” 苏良无时无刻都在提高着众士兵的斗志。 此刻,若让他们为大宋而拼命训练,他们或许会犹豫。 但若让他们有机会吃到羊肉、获得厚赏,他们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拼命。 …… 近黄昏,苏良离开了军营。 他打算每半个月都要来一次,任务便是提高士兵们的斗志与血性。 而训练,交给老兵就行。 曾公亮和富弼的练兵之法其实很优秀,只是士兵们执行不到位而已。 …… 五月初十,一座茶馆中。 苏良望着茶台对面一脸认真的王安石,不由得笑了。 “他们几个是怎么想的,竟让你来劝我向官家呈递认错奏疏!” 王安石挠了挠后脑勺,无奈地说道:“唐中丞和欧阳学士觉得咱们是同类人,彼此都太拗,拗人劝拗人,或许能有一定效果。” “我觉得,从对错上来论,你没错,祖宗之法也有不足以应对当下之事的时候,武人烂成这样确实是枢密院那群文官之过。但从对变法的利弊而言,你最好能写一封认错奏疏,变法事宜离了我,还能接着进行,但离了你,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 众台谏官皆笃定,只要苏良能写一封认错奏疏,赵祯便一定会迅速地让他官复原职。 苏良摇了摇头。 “不,我不认错,我也是为了变法,我这样熬着,官家和满朝文武才能意识到当下士卒之不堪,才有可能一直调整。我一旦认错,将前功尽弃!” “官家不是已经开始整治文臣,提升武将了吗?”王安石道。 “力度还不够。”苏良笑着给王安石添上一杯茶,道:“介甫,你放心,官家是不舍得将我逐出汴京城的,我不认错,最多也就是晚些日子官复原职罢了!” 听到此话,王安石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了。 这就是苏良作为宠臣的底气,将当今官家都拿捏地死死的。 当下变法,确实离不开苏景明。 王安石思索了片刻,最后忍不住说道:“罢了罢了,我不劝你了,我回去,劝一劝他们吧!” “此举甚好!”苏良笑着端起茶杯。 (本章完) 第0267章:护妻狂魔苏景明,大宋版“网暴” 五月十五日。 距离苏良因呈递《论枢密院与三衙之失疏》被勒停已有二十三日,但他依旧没有呈递认错奏疏。 除了王安石的一番反向操作外。 文彦博、范仲淹、王尧臣、梁适都来劝过苏良,甚至张茂则还奉官家旨意来暗示苏良,但苏良依旧不为所动。 继续撰写着关于武官士卒问题的奏疏。 一日两奏,准时准点。 仅仅弹劾枢密使夏竦的奏疏,便有十余篇。 苏良明白,或许很多人都觉得他傻气,执拗,沽名钓誉。 但若因他的这番行为,可将几十年后的“靖康之耻”扼杀于摇篮之中,他便认为值得。 令苏良感到惊喜的是—— 台谏官们见劝说苏良不成,也将公务重心放在了枢密院和三衙上。 台谏官们擅于调查。 他们一关注,发现问题越来越多,并且很多不良风气都出在枢密院的文官身上。 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副都指挥使曹琮也是一改往昔慵懒的状态。 多次上奏,主动揭发枢密院的管理和三衙的执行问题。 这段时间。 枢密院的官员们,说话不敢大声,走路都不敢走在人多的地方。 一个个都恨透了苏良。 恨苏良让全朝官员的目光都聚焦到他们身上。 本来,枢密院的差遣皆为有油水的闲差。 现在经过苏良这番折腾,再想贪油水,难如登天。 夏竦、富弼、曾公亮三人奉官家圣谕,调查枢密院官员得失。 一时间也抓出来十余名以身试法者。 很多官员,都算得上是夏竦一派。 但在富弼和曾公亮的一身正气下,夏竦不得不严惩这些人。 官员们依然坚持着“崇文抑武”的祖训,口里也念叨着:武功永远难与文治并重! 但枢密院和三衙存在的多种顽疾,却在慢慢减少。 将士们的纪律性提高了许多。 至于战斗力,还需要有很长的路要走。 苏良相信,富弼和曾公亮一定会让枢密院和三衙变得更好。 …… 又一日,午后。 天气渐渐炎热。 苏良正在家中与一对儿女玩耍,刘长耳突然来拜访。 当即,苏良将刘长耳请到了后厅茶室。 刘长耳面色严肃,从怀中拿出数张民间小报递给苏良。 苏良认真一看,不由得勃然大怒。 “造谣!纯属造谣!吾妻根本不认识什么戏子,我也没有让景明社替我伸张正义!” 小报上刊载了两条内容。 其一,苏良令以其妻为首的景明社社员,大肆宣传苏良无错,称他呈递《论枢密院与三衙之失疏》完全是为了江山社稷。 其二,苏良之妻唐宛眉与城西的一名戏子祁三郎有染,貌似有不正当关系。 这两条内容,苏良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在他被勒停时,便告知过唐宛眉,莫要景明社替他说话,唐宛眉完全照做,那些女子们根本没有发过声。 至于第二条,更是子虚乌有。 唐宛眉向来不爱听戏,更不可能认识什么祁三郎。 这一点儿,苏良非常笃定。 刘长耳正色道:“我也觉得是造谣。” “不过,当下真相并不重要,这种谣言若不根治,恐怕会坏你名声。害你之人应该是趁着你被勒停之际,为伱加罪,使得你贬官外放!” “若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两日此谣言将会传遍汴京城,而后定会有很多官员弹劾你!你想一想该如何解决?” 苏良点了点头。 朝廷考核官员吏治,将“家中不睦”也算在其中。 造谣者俨然就是要毁苏良的名声。 比如欧阳修,他与外甥女之事已经证明是子虚乌有,但仍有人拿此事攻击取笑他,使其不堪其扰。 这俨然就是朝人身上泼脏水,手段甚是卑鄙下流。 但很多人,并不在乎真相。 底层百姓更是没有明辨是非真假的能力。 苏良乃是当下士大夫官员中一夫一妻的典范,无数人都巴不得他形象崩塌呢! 苏良想了想,问道:“你可听过这个祁三郎?” “听过!城西瑶台居的台柱子,一个喜欢吃软饭的小白脸。” “城西瑶台居。”苏良记住了这个地方。 苏良拿起小报,又问道:“可能查到雕印这些小报的幕后主使人?” 刘长耳面带难色。 “估计很难,我已经命人去调查了。” 汴京城小报消息的源头,很难找到。 因为许多印刷内容者,都会寻不同的书坊和雕印作坊代工。 雕印者只管挣钱,根本不知幕后者是谁。 刘长耳又道:“你放心,我会向皇城司那边替你说话的。我朝向来是疑罪从无,你一定能度过此劫。” 苏良攥着拳头。 “哼!我不但要度过此劫,还要抓到造谣者,让其付出代价!” 苏良平生最恨的就是传谣坏人名声者。 朝堂斗争,有官员最喜用此阴谋,令人防不胜防。 这一刻,苏良心中已有了主意。 辱其妻声誉,他定饶不了造谣者。 他将刘长耳送走后,来到后院,找到了唐泽和唐宛眉,将小报递给二人。 唐宛眉看到小报的内容后,眼泪夺眶而出。 “我……我没有,我没有让景明社的人说话,我……我……我也不认识这个祁三郎!” 苏良连忙安慰道:“眉儿,我相信你。这是有人在故意害我,我让你和岳丈大人先知此谣言,就是让你们有一个心理准备,若传的满城风雨,你们莫理会即可,一切由我来处理,这段时间便不要再外出了!” 一旁,唐宛眉已泣不成声。 说罢,苏良看了岳父唐泽一眼。 唐泽点了点头,立即会意。 苏良此话的底层含义是,担心唐宛眉想不开,为了苏良的仕途,寻了短见。 当下,女子清白高于一切。 如此污蔑,很多女子在无法自证清白的情况下,甚至会选择自尽。 苏良看唐宛眉哭成了泪人儿,当即便朝着外面走去。 “吉叔、备马!将耳房的长棍也拿出来!”苏良高声道。 唐泽快步跟了出来。 “贤婿,莫急!你是不是要去找那个祁三郎?” 苏良点了点头,道:“他如此污蔑我妻,我若不揍他一顿,还算什么男人!” “不能去,你若动手,可能就中计了!”唐泽道。 “中计?”苏良甚是不解。 唐泽缓缓道:“首先,景明社有没有人发声,官府稍加调查便能查出来;其次,眉儿根本不识那祁三郎,只要对一对证词,此谣言便能不攻自破。这两条信息很难让官家对你再次贬谪。” “幕后者若害你,绝对不会就用两条谣言来坏你名声。在他们眼里,名声其实并不重要,我怀疑,他们是想以此事逼着你动手。” “依照你的脾气,若找到那祁三郎,必然会揍他一顿,是还是不是?” 苏良点了点头。 “然后,若有官员弹劾你,你甚至会抓着祁三郎跑到对方家证明清白,甚至可能与对方大打出手,对不对?” 苏良再次点头。 家人乃是苏良最大的软肋。 若有人敢欺之辱之,莫说丢官,苏良敢与之拼命。 听到这里,苏良顿时明白了。 欲害他者很清楚他的性情脾气,是想以此谣言,引得苏良犯错。 本来苏良是被冤枉的人。 但若做了一些违背大宋律法的事情,那就中对方圈套了。 士大夫官员殴打百姓,可不是小罪过;士大夫官员殴打士大夫官员,更不是小罪过。 到了那时。 即使赵祯有心要保苏良,都保不住。 苏良看向唐泽,道:“岳父大人,小婿明白了!” 随即,苏良转头又朝着外面喊道:“吉叔,备马!” 唐泽一愣,道:“你还是要去?” 苏良微微一笑:“我去开封府报官!” …… 半个时辰后。 苏良出现在开封府府衙,把小报递给包拯后,将其岳父的猜测也告知了包拯。 包拯面色阴沉。 “这帮混账东西,栽赃陷害,不择手段,俨然没有将大宋律法放在眼里,景明,此事就交给我吧!即使一家作坊一家作坊的查,我也要将幕后指使者揪出来!” 苏良补充道:“近期,我招惹的人颇多,麻烦希仁兄多注意那些弹劾我的官员,他们极有可能就是幕后黑手。” 包拯拍了拍胸膛,笑着说道:“你放心,一切由我呢!” “另外,你也要特别注意,若有官员弹劾你,官家令你去解释,你切莫冲动,绝对不能动手。当年你在朝堂抱摔王拱辰,乃是因为他犯了疯病。当下你还处于勒停阶段,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希仁兄放心,我有我的处置方式,若真有人敢侮辱我妻,就算这个官不做,就算入了大狱,我也绝对不让那些嘴贱者好过!” 包拯听到此话,顿时知晓自己的话又是白说了。 苏良宠妻,天下皆知。 有人拿他妻子的清白毁其仕途,鬼知道苏良会不会做出疯狂的事情。 当日,包拯便顺着苏良提供的小报,在民间探查起来。 …… 翌日,不到午时。 便有二十多份奏疏呈递到了御案之上。 皆是弹劾苏良之奏疏,多是来自馆阁和枢密院的官员。 馆阁之臣恨苏良,乃是苏良破坏了他们恩荫子孙的权力,让他们无法在混日子的情况下依旧能凭借资历升迁。 枢密院恨苏良,更是不言而喻,已经是明面上的矛盾。 他们弹劾的内容主要是:以苏良之妻为首的景明社在民间传递苏良撰写《论枢密院与三衙之失疏》无错,不该被勒停之事。 此举乃是质疑朝廷的决定,妄图以民间之言改变圣意,可算得上是惑众之罪。 此罪的主凶,应是苏良。 此外,他们也顺带提了苏良之妻疑似与民间戏台小生有染的事情,借此弹劾苏良“家中不睦,有失士大夫官员之德”。 赵祯早就知晓景明社的存在。 此乃曹皇后告知他的,并称苏良之妻如此做乃是为了避免那些崇敬苏良的女子们被人利用做了傻事。 当时,赵祯还甚是羡慕。 他无法确认这些女子是否为苏良说了质疑朝廷决策的话语,但他笃定唐宛眉不可能与别的男人有染。 能得到曹皇后认可与赞美,且有苏良这么一个优秀的夫君,怎么可能会看上一名戏子! 实属荒谬。 当即,赵祯便令大理寺和开封府共查此事。 与此同时。 此事在民间也开始渐渐发酵,越传越厉害。 显然是有人花钱,除印制大量小报外,还让一些人故意传播流言。 甚至还有人专门找到了那个祁三郎询问情况,祁三郎露过一次面,说了一句:此事不可说,不可说。 此话,更是引起了许多好事者的猜测推理,称祁三郎与苏良之妻有染,十有八九是真的。 包拯听到此传言后,立即派衙役缉传祁三郎。 但就在这时,祁三郎失踪了。 …… 翌日。 祁三郎的尸体在汴河中被一名船夫发现。 祁三郎一死,此事就闹得更大了。 很多阴谋论者都称:这必然是苏良下的黑手,他甚是爱妻,绝不会容忍此人活着。 苏良听到祁三郎的死讯后,眉头紧皱。 陷害他者没想到苏良知晓此事后,竟没有直接去找祁三郎对质。 而后因担心会被找出证据,故而直接杀了祁三郎,且令苏良成为了“第一嫌疑人”。 民间百姓,最喜传播讨论的就是官员家中的爱恨情仇。 一时间。 汴京城的茶楼酒馆中,议论的皆是苏良的私事。 这让本就处于“勒停”状态下的苏良再次陷入危机,官声也因此下降了许多。 (本章完) 第0268章:政事堂,欧阳修动手干仗;垂拱殿,赵祯惜才护苏良 汴京城内,流言满天飞。 若只是苏良家中不睦或景明社成员言语有失,此事还不算太严重。 但突然卷入了人命案,此事骤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有人称苏良雇凶杀了祁三郎;有人称是苏良的政敌给苏良设下了一个圈套;还有人称是祁三郎畏惧苏良之势而投河自尽……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大理寺与开封府的官员们,通宵达旦,片刻都不敢停歇地调查着案件。 苏良、唐宛眉、唐泽三人也被召传到了开封府问话。 …… 与此同时。 又有一大波官员开始弹劾苏良,弹劾开封府,弹劾台谏,甚至弹劾变法司。 有官员称,苏良有违背祖宗之法的大不敬之言在先。 而今不但有“家中不睦”和“私下组织百姓乱言惑众”罪过,还涉及到了人命案,必须立即将其全家监禁,以防其四处跑动,毁灭证据。 有官员称,包拯乃是苏良入台谏的举荐官,且与苏良私交甚笃。 开封府理应避嫌,实不宜参与到苏良这次的案件中。 有官员称,台谏官遇到苏良之事,避重就轻。 总是以“避嫌”而不敢言,有违台谏本职,实乃与苏良已结成私党,公心已失,建议更换台谏主官,重新整治御史台与谏院。 还有官员称,变法司逾矩两府之规,已成藏污纳垢之所。 前有王安石的“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之邪言,后有苏良“废崇文抑武之国策,武功应与文治并重”的逆祖宗家法之语,理应立即解散,重整吏治。 …… 垂拱殿内。 赵祯看完这些弹劾奏疏后,面色阴沉,极为愤怒。 这一刻。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回到了庆历新政失败时的那种感觉。 那时,他知富弼与石介无造反之心。 知范仲淹不可能以变法之名结私党,乱朝纲。 知欧阳修、余靖、王素、蔡襄等谏官皆为敢言的直臣,而非群党。 知张亢与滕宗谅所犯之错应该轻惩。 知苏舜钦、王益柔、周延让等青年俊才乃是因对朝堂变法结果不满而口出抱怨之语,情有可原。 但赵祯的耳朵软。 将群贤驱离,或外放,或贬谪,或除名勒停。 最终导致庆历新政戛然而止。 若不是苏良在沉闷的朝堂中脱颖而出,赵祯可能此生就要放弃变法了。 导致变法失败的,往往不是变法本身,而是其他的琐碎。 上一次庆历新政失败后,大宋缓了四年才再一次开启全宋变法。 人生能有几个四年。 赵祯非常清楚,苏良的此次事件,已经关系到全宋变法的成败。 他必须展现出果决的态度。 若还想着息事宁人,还想着和稀泥,让朝堂一团和气,那等于走老路。 变法势必失败。 “此次若无真凭实据,朕绝对不会对苏景明有任何惩戒!”赵祯喃喃自语道。 赵祯比任何人都清楚苏良对当下全宋变法的价值。 范富已老,王安石与司马光稚嫩,苏良乃是整个变法司的主心骨。 若苏良被去职。 恐怕整个变法司的心气神都没了。 是苏良一直在担着风险,冒着被骂、被辱,甚至在后世留下骂名的风险,扛着大宋朝在走。 若无苏良,变法必败。 赵祯缓了缓,朝着一旁的张茂则道:“这些奏疏,皆留中不发,再有群臣因此事上谏,直接告诉他,等待大理寺与开封府的调查结果即可!” “臣遵命。”张茂则拱手,然后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张茂则也是跟着庆历新政走过来的。 他生怕官家再因群臣对苏良的弹劾,无奈将苏良罢黜或外放。 到那时,全朝变法的心气一丢,恐怕变法又要戛然而止了。 …… 赵祯将群臣弹劾的奏疏留中不发,且拒见上谏有关苏良案情的官员。 于是,压力便给到了中书省。 近午时。 中书省,政事堂。 文彦博、张方平、吴育、宋庠已被那些馆阁之臣和枢密院的官员们搅扰得无法处理公事。 至于范仲淹,因被质问太多,直接便待在了变法司。 众相公的回答不偏不倚。 朝廷未将苏良禁足,是因还未查到苏良有作案嫌疑。 命令开封府与大理寺一起彻查查案,乃是因大理寺的查案水平实难与开封府相比,若想迅速结案,必须依靠开封府,而官家也相信包拯的人品。 至于台谏官集体失声,乃是他们在等待调查结果。 …… 可惜,群臣对中书诸相公的回答并不满意,感觉他们都是在偏袒苏良。 因变法,苏良得罪的官员实在太多了。 苏良荣耀之时,他们不显山不露水,但苏良一旦处于低谷,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发起攻击,意图让苏良跌入深渊,永远都走不出来。 待文彦博送走一波官员后,三名馆阁老臣走了过来。 此三人,年龄皆在五十五岁以上。 分别是馆阁直学士王佑,馆阁待制徐寮和马奉朝。 三人能力一般。 本来依照他们的资历,去年王佑便能擢升为馆阁学士,两名待制也能擢升为直学士。 但自从官员百日考成法推出后,几个比他们年轻一些的馆阁官员通过考绩都上去了。 他们却纹丝未动。 馆阁之职,皆为美差,活少而待遇好。 入馆阁,需考试,而后便看考绩升黜,职位非常有限。 不出意外的话。 他们可能到致仕都难以再升迁了。 苏良断了他们的仕途,他们怎会对苏良客气! 这三人,本来就擅写文章。 而今抓到机会,每人一日写两篇奏疏弹劾苏良。 文彦博、张方平等相公,看到三人,纷纷都想尿遁。 这三人,一日呈递六份弹劾奏疏,一天来中书省两趟,甚是惹人嫌。 馆阁直学士王佑一进门,便气呼呼地说道:“文相,官家偏袒苏良,全朝皆知,而今苏良犯下了此等大罪,官家不将他禁足,中书难道就不提醒吗?” 提变法之策时,他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但弹劾苏良,却是口若悬河,咄咄逼人。 另外两人也立即附和起来。 “台谏如此不作为,中书难道就不能管一管吗?就任由他们堕落不言,任由他们成为苏良的爪牙?” “诸位相公,你们难道没看出,苏良欲当权臣啊!如今台谏护着他,背后又有曹家撑腰,他以后想要造反,谁能拦得住!” “当下的大宋,哪里是在变法,完全是在乱法,苏良是在排除异己,非他私党者,一律打压!” …… 这三人咬牙切齿,尽言苏良之坏。 若他们的说法都有实据,苏良至少要被斩首十次了。 “三位,莫急!此事不是已经在调查了吗?大理寺和开封府会给出调查结果的,你们在此闹,有何用?”一旁的张方平捋着胡子说道。 “有包拯在,大理寺官员根本不敢说话,包拯又是苏良挚友,怎会不偏袒他?诸位相公,忠言逆耳啊,下官请求诸位与我等再次面君上谏,令苏良禁足,令开封府不再参与此案!” 首相文彦博皱起眉头。 “是非功过不是你们怎么说就能怎么样的,若苏良是被冤枉的,伱们岂不是有栽赃陷害之罪,当年欧阳学士便被栽赃,名声至今还有损,你们还想看着此类悲剧上演吗?” “文相公,无风不起浪,欧阳修与其外甥女之丑事,只是未找到证据,便按照了疑罪从无处理,难道你们没有听到民间百姓怎么讲,那欧阳修完全是毁了外甥女的清白又抢了她的嫁妆,与畜牲何异?”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 这三位整日吊书袋,且比欧阳修还大了十余岁,根本就不认可欧阳修的当朝文宗地位。 就在他们高声说此话的时候。 欧阳修拿着几份文书来到政事堂,恰好听到了这份话。 当即,欧阳修的脾气便上来了。 “你们刚才说什么,可敢在我面前再说一遍?”欧阳修瞪眼道。 这几日,论最同情苏良,不断上奏为苏良讲情的,欧阳修可排第一。 因为他有过被冤枉的经历。 他感同身受。 他相信苏良的人品,笃定此乃反对变法者的诡计,要用此法,破坏全宋变法。 馆阁直学士王佑不甘示弱,挺了挺胸膛。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不为,你欧阳修年轻时狎妓难道是谣传?你写艳词编艳曲难道也是谣传?自己在百姓心中是什么模样,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欧阳修冷哼一声。 “我欧阳修做事光明磊落,表里如一,年轻时,我是去了勾栏瓦舍,是写了几首小词,但我从没想过遮掩,你们呢?” “你们三人谁没有纳妾,你们三人谁敢在官家面前发誓,年轻时未曾狎妓?三个吊书袋的跳梁小丑,你们对朝廷做了何贡献?在这里大呼小叫。与苏景明相比,你们就是三个无知的长舌妇人!” “欧阳修,你莫嚣张!庆历新政时,你攀附范富,而今又攀附苏良。你不过就是能写几篇小文章而已,有什么值得得瑟的!” “我等弹劾苏良乃是为大宋的江山社稷考虑,而你维护苏良是为了你的官位仕途,你这等劣迹斑斑的文人,今日还能站在朝堂,还不是靠得溜须拍马,谁受宠便与谁结交!”一旁,馆阁待制徐寮毫不客气地说道。 “欧阳学士,下官建议你没事多去街头巷尾的书摊走一走,你的那些不伦之事,早已经传遍了全宋,你与苏良,不过是一丘之貉罢了!”另外一名馆阁待制马奉朝也怪声怪气地讽刺道。 文人骂架,专戳人痛处与软肋。 此刻的欧阳修,已经忍无可忍。 就在馆阁直学士王佑正欲开口之时,欧阳修一拳头砸在了王佑的胸口。 后者踉跄数步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你……你竟敢动手?” “你这个造谣的老顽固,尸位素餐,愚不可及,实在无耻,今日,本官只能打醒你们了!” 一旁的馆阁待制徐寮和马奉朝见状,直接冲过来与欧阳修厮打起来。 四人扭打在一团,彼此推搡着。 这时,张方平本欲拉架,却被文彦博制止了下来。 张方平立即会意。 这三个馆阁老臣平均年龄近六十,恐难是四十三岁欧阳修的对手。 他们若被揍一顿,那接下来的几日便无法来中书闹了。 并且,这三人确实该揍。 文人打架,全是阴招。 馆阁待制徐寮和马奉朝,一人抱着欧阳修的腰,一人拽着欧阳修的胳膊。 意图让馆阁直学士王佑报仇,还欧阳修一拳。 但王佑太过笨拙,刚举起拳头,欧阳修便借力使力,朝着后面一靠,然后朝着王佑的心窝便来了一脚。 “啊!” 王佑被这一脚踹倒在地,气喘吁吁,再也站不起来。 而后,欧阳修先是摆脱徐寮,给了马奉朝的下巴一拳头。 最后又朝着徐寮的屁股踹了一脚。 后者一下子砸在桌子上,扶着腰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一刻,欧阳修觉得自己勇冠天下,且发现干仗要比写文骂人痛快多了。 一扫近日所有的心情阴霾。 文彦博见三人已被教训了一顿,连忙拦住了还准备动手的欧阳修。 “别打了,你们将政事堂当成什么地方了?”富弼高声道。 王佑揉着肚子,不依不饶地说道:“欧阳修,你竟然敢打我,我……我要去官家那里弹劾你,让你知道,这一下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有种你就去,在政事堂污蔑我,你们还有理了?”欧阳修攥着拳头,怒不可遏地说道。 富弼冷声道:“在政事堂互殴,你们可知是什么罪过?” 王佑一愣,看向文彦博,道:“文相,这……这不是互殴,是欧阳修打人啊!” 互殴与打人,可不是一个概念。 互殴,双方皆有罪;而打人,只有打人者有罪。 “你当本相眼瞎吗?你们三个打一个,但是没打过,不是互殴是什么,你没有伸拳?你有没有动腿?” 三人顿时满脸尴尬,他们确实动手了,但却没有占到便宜。 这时,张方平站了出来。 “四位,此事就到此为止吧!若让官家知晓,按照朝廷律法来办,你们都要受到重罚,不值得。出了政事堂,谁也别提打架之事,我们也当作没看到,都回去吧!” 三人想了想,互视了一眼,然后彼此搀扶着离开了政事堂。 欧阳修混不吝,可能不怕被贬谪。 但他们还指望着安稳致仕,然后拿着优厚的致仕钱呢! 若被降一级,致仕后的待遇将少一大笔。 三名馆阁老臣离开后,文彦博看向欧阳修。 “永叔,景明已陷危机之中,你就别再添乱了!少出门,少说话,等待大理寺和开封府的调查结果。” 欧阳修撇了撇嘴,大步离开了政事堂。 在出门的那一刻,他又喃喃道:“你们根本不懂遭遇诬陷栽赃的苦,谁乱嚼舌头,我还揍他,景明若离朝,我也不干了!” …… 这一日。 有官员忙着弹劾苏良,有官员忙着调查苏良,还有官员想着如何保护苏良。 范仲淹则是在变法司维持着秩序。 当下,变法司的官员只需专注于变法之事即可,帮苏良,纯属添乱。 一旦卷入其中,那就更混乱了。 特别是王安石这种犟脾气,尤为容易捅出天大的窟窿。 范仲淹直接让其吃住在变法司,连家都不让其回。 …… 苏良在丈人唐泽的一番规劝后,也安安静静地待在家中,等待案审结果。 他相信,大理寺和开封府会还他一个公道。 待苏良证明了清白,定会一个个收拾那些栽赃陷害他的人。 就在这时。 苏良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哭泣声。 就在准备一探究竟的时候,吉叔快步跑了过来。 “官人,不好了,那祁三郎的家人亲眷,披麻戴孝,撒着纸钱,在门口叫喊着让你还祁三郎的命!” 苏良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类野蛮的做法,甚是下作,俨然是要将苏良在民间的名声全毁掉。 “权官谋害贫苦百姓,死者亲眷走投无路在门口哭丧……” 这种剧情,但凡有不知内情的百姓听到,都会笃定是真事。 即使朝廷证明了苏良的清白,还会有人认为这是官官相护,百姓有冤难诉。 苏良正欲出去,却被岳父唐泽拦了下来。 “此时,你说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出去反而会再起争端,不管不问就是。” 苏良想了想,微微点头。 而就在这时。 一群皇城司士兵将这些哭丧的人围了起来。 “将所有人,全都带到开封府!”张茂则冷声道。 赵祯是不会允许在未查出苏良有罪的情况下,便让百姓如此闹事侮辱他的。 哭丧者一看来者不是开封府衙役,而是皇城司士兵。 顿时不敢言语了。 他们不惧开封府衙役,但皇城司士兵代表的乃是官家的权威。 若有反抗不敬者,轻而易举便能定下一个两年的徒刑。 很快。 苏宅门口便变得安静下来,无人再敢来胡闹。 苏良的心稍安。 这个幕后指使者为了将他拖下台,不惜造谣生事、不惜杀人、不惜引来民怨,手段丰富且卑劣。 待揪出他,苏良一定不会轻饶他。 …… 翌日,近午时。 知开封府包拯与大理寺寺卿赵概奔赴禁中,将调查案宗呈递给了赵祯。 官员们知晓此事后,心情都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 (本章完) 第0269章:玩得就是心跳!我,苏良,愿以吾命求真相 垂拱殿内。 赵祯认真看完包拯与赵概呈递上来的案宗,面色不由得缓和了许多。 各项证据表明—— 以苏良之妻为首的景明社成员从未在任何场合、任何时间说过或影射过有关苏良质疑祖宗家法的话语。 苏良之妻唐宛眉与祁三郎并不相识且从未见过面,民间所传的双方有染,纯属谣言。 这种真相并不难查。 因为但凡唐宛眉与祁三郎有一点点交集,不可能无一人知晓。 不过,祁三郎之死较为诡异。 目前在仵作验尸后,只能确定他非自杀。 因为在死前有过挣扎行为,且祁三郎作为一名南方人,擅于凫水。 意外溺亡的可能性极小。 赵祯想了想道:“先将此案宗分发到两府,而后再接着探查祁三郎的死因,杀死祁三郎的幕后黑手抓不出来,依旧很难证明苏良的清白。” “臣遵命!”包拯与赵概同时拱手。 很快,开封府与大理寺的联名案宗便传遍了朝堂。 很多官员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开封府和大理寺只是调查了苏良之妻在半年内与祁三郎无染,那半年前呢?一年前呢?或许是在苏良前往西北时发生的呢,只是暴露得晚一些而已。” “景明社成员或许没有在公开场合讲过苏良质疑祖宗家法的话语,但她们有可能私下聊,私下支持,有可能撺掇别人讲啊!” “调查了这么多时日,等于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在未能解释祁三郎死因的情况下,苏良依旧还是第一嫌疑人。” “朝廷是不是想要将此事化大为小啊!我绝不同意,苏良再受宠,也不能有罪不惩,我要接着弹劾!” “官家实在是太宠溺苏良了,这分明就是想要将苏良的罪名从宽,即使被罢职,我也一定要上奏反对!” …… 当下的大宋,杠精最多的地方便在朝堂。 很多官员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结果,根本就不相信此案宗的真实性。 当然,也是因此案依旧没有调查出祁三郎之死,故而使人生疑。 顿时,又有一大叠奏疏呈递到禁中。 有弹劾大理寺开封府无能的,有指责案宗错漏百出的,还有恳请开封府退出调查的…… 赵祯看得一肚子火气。 他本以为调查出来一些结果,可以让苏良轻松一些,没想到质疑者还是咄咄逼人。 无奈之下,赵祯只得催促大理寺和开封府,迅速破解祁三郎身死案。 …… 这一日,午后。 开封府后衙,一座议事厅内。 参知政事吴育、知开封府包拯、大理寺寺卿赵概、谏院左司谏何郯,这四个汴京城最擅于破案的官员聚在了一起。 而在屋内四面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关于祁三郎相关的信息。 使用的,还是苏良的脑图法。 包拯将此案的所有细节都描述给吴育和何郯后,皱眉说道:“这便是皇城司和开封府联合,所能调查到的一切信息,几乎可以确定,祁三郎是被人谋杀,而谋杀者名为苟二爷。” “苟二爷是一名杀手,曾用此溺水方式作案多起,这就是他惯常的手法,但无人知其相貌,更无人知其身在何处。” 吴育和何郯都皱起眉头。 他们早就推测出这极有可能是一场雇凶杀人案。 而依照皇城司和开封府的情报能力,没有人能逃过他们的信息渠道。 只要有人“雇凶”,便会有情报信息流出。 虽难知雇主,但定会知杀手信息。 因为这些杀手会将他们的经验、手段,作为成绩展现,以此提高自身名声和费用。 查出杀手“苟二爷”,在他们意料之中。 但查出来根本没有用。 汴京城黑市中,确实存在着一些雇凶杀人的买卖。 但这些杀手大多都是“杀一人,跑三年”,根本抓不到。 此时,这个苟二爷,可能出了海,可能去了辽国,可能去了西夏,光凭一个人名,根本无法寻觅。 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包拯接着说道:“我推测,此案的真凶最初并非是为了杀人,而是知晓苏良护妻,故而想借此机会刺激苏良再犯错,从而被官家贬职外放。” “但是,他没想到苏良十分冷静,直接去开封府报了案。于是,对方才设计了这出雇凶杀人,让苏良成为了第一嫌疑人,杀手一逃,此案便无法查。” “此案的真凶,知晓汴京城的小报资源,且对苏良十分了解,甚至有可能官员们弹劾苏良,也有他的挑拨。” “近几日,我将反对全宋变法和那些弹劾苏良的官员都调查了一遍,尤其侧重于枢密院与馆阁官员,但仍没有找到嫌疑人,就连夏枢相,我都暗暗调查了,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包拯的语气有些沮丧。 吴育和何郯都认可地点了点头,包拯的推理逻辑非常正确,若他们查案,大概率也会这样想。 陷害苏良的元凶,极有可能就是反对变法的朝堂官员,但具体是哪个,如大海捞针,无法探查。 紧接着,四人认真地讨论起来。 …… 一个时辰后,四人都有些郁闷。 无论是从小报作坊、祁三郎的家人,还是从朝堂反对变法的官员来推理,线索都是断的,查无可查。 大理寺寺卿赵概忍不住感叹道:“此案若查不出来,以后若有人以此栽赃陷害,太容易达成目的了。不过咱们官家也说了,一个月内,咱们若找不出苏良雇凶杀人的证据,便认定苏良无罪。” “官家恩宠苏良,也是为了全宋变法,才如此说。” “但只要此案成为悬案,苏良的身上就要一直背着这个案子,让其名声有污,甚至会毁了他以后的仕途,我们查不出来,是我们无能啊!”包拯长叹一口气,眼神里满是不甘。 赵概安慰道:“希仁兄,莫沮丧,连我们都查不出来,恐怕整个大宋都没人能够查出来了!” 这时,左司谏何郯突然朝着桌子一拍,道:“我们还忽略了一个人,我们若和他聊一聊,没准儿还有转机。” “何人?”赵概疑惑地问道。 “在我心中,大宋朝最聪明之人。” 包拯和吴育听到此话后,几乎同时说道:“令景明自查?” “对喽,他肚子里的主意最多。当下,官家也未曾让他禁足,我们又笃定他不是凶手,就让他也来聊一聊,没准儿有新发现。” 如此做,虽然不合大宋律法,但官家都不认定苏良是真凶,他们也能破例让苏良参与进来。 让案件的头号嫌疑人参与破案,这在大宋还是头一遭。 包拯认可地点了点头。 当即,便令衙差去传唤苏良。 …… 约半个时辰后。 苏良来到了开封府府衙的议事厅中。 当他听到包拯等人的用意后,突然意识到这确实是个主意。 这次,先被勒停,又被诬陷,让他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有嫌疑,应该避嫌,不与任何人交往。 故而没有问询此案的任何经过。 他也相信开封府和大理寺会还给他一个公道。 但当下,包拯和赵概已经无能为力了。 此时,苏良的压力并不大。 就在昨日。 张茂则还去苏宅传递了赵祯的口谕。 只要一个月内查不出苏良有作案的证据,便恕其无罪,不过要解除他的“勒停”,还需要一些时日。 赵祯生怕苏良遭受此次打击后,自此就一蹶不振了。 苏良并未气馁,但他确实挺恶心此事,也不愿让此事成为自己人生中的污点。 “希仁兄,麻烦你再讲一讲此案当下的情况吧!”苏良笑着道。 包拯当即一脸认真地讲说起来。 …… 一刻钟后。 苏良望着墙壁上张贴的各种信息,微微皱眉。 他与众人的思考逻辑是一样的。 从祁三郎那里找线索,或从黑市杀手那里找线索,或从反对变法的官员那里找线索。 但当下除了知晓了一个名为“苟二爷”的杀手,什么线索都没有。 苏良也很郁闷。 不知不觉,众人便讨论到了深夜。 这一刻,包拯依然很精神。 他的做事态度就是:若未想出办法,谁都别想走。 众人简单吃了一些饭菜后,便开始接着讨论,接着思索。 不知不觉,便到了后半夜。 大理寺寺卿赵概实在忍不住,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吴育和何郯翻着宋刑统,希望能从中获取一些灵感。 包拯则是一脸认真地翻着这些日子以来获得的情报。 无法破案,对一名州府主官来讲,乃是一种耻辱。 虽然大宋朝每年都有上百起未曾侦破的案件。 不是官员们不聪明,而是技术手段太少,实在难以寻到证据。 眨眼间,东方露出鱼肚白。 包拯长叹一声,抬头说道:“劳累了一夜,诸位都回去休息吧,有想法了,我们再聚,名节比生死更重要,无论如何,我们决不允许大宋朝有这种栽赃诬陷的悬案存在!” 听到这话,苏良眼前一亮,突然道:“我好像有主意了!” 吴育、何郯、包拯、赵概四人,一下子精神起来。 全都两眼放光地望向苏良。 苏良缓缓道:“我一直在想,汴京城内除了皇城司和开封府的情报外,还有谁的情报厉害,最后,我想到了。” “夏竦,夏枢相。” “特别是这种杀手行业,夏枢相了解到的信息、结交的人脉,必然比皇城司和开封府更全面。” 包拯四人都认可地点了点头。 大宋征兵,大多选的都是充军的罪犯、剪径的匪徒、底层的流民…… 很多人退役后,就还会恢复老本行。 夏竦在枢密院多年,与这类人打交道甚多,并且他的很多情报网,都是靠着这些人铺设的。 “或许,我们可让夏枢相去查案,没准他知晓真凶是谁,即使不知,他找到苟二爷的可能性也比我们大!” “景明,你忘了最大一种可能,夏枢相就是真凶,当朝最恨你的就是他呀!”何郯提醒道。 苏良笑了笑,道:“确实有这种可能。” 赵概疑惑道:“景明,伱不会打算让夏竦来查此案吧,他能不捣乱就不错了,因为你的一篇弹劾奏疏,夏竦安排在枢密院的亲信都快被贬谪完了。即使他不是真凶,也巴不得你被贬谪外放呢,怎么可能帮你证明清白!” “即使官家下诏让他查,他大多也会敷衍了事,你二人不合,全朝皆知,怎能寄希望于他?” “我知道他不会主动查案,更不会帮我,但我可以让他被动去查,并且不得不查出来,即使他要找个替罪羊,那个替罪羊也不能是我!” “如何做?”四人齐齐看向苏良。 苏良面色认真地说道:“我愿以吾命求真相,若我将我的死栽赃到夏竦头上,我相信他会为了保住晚节,将案情调查清楚,或者找一个能说服所有人的替罪羊。” 说罢,苏良在面前的大纸上写了几个字:假死,绝命书,栽赃夏竦,真相或替罪羊。” 顿时,包拯四人都明白了。 “这……这……要搞这么大吗?万一失败了怎么办?”赵概一脸不敢置信。 “试试呗,唯有一试,才有可能解开此危局,即使难成,我也要让所有人知晓,我苏良不好惹!”苏良自信地说道。 “对,可以一试,我相信定会成功!” 包拯第一个赞成,他已被苏良的想象力所折服。 何郯兴奋地说道:“景明,此计策实在是过于出其不意,能想出这种主意的,绝对是天才。此计若成,你足以名垂青史,甚至可与孙膑庞涓等谋略家齐名啊!” “拉倒吧,我也是被逼得的,只能走一记险棋了。”苏良无奈一笑。 此策并非十全十美之计。 并且需要配合演戏的人非常多,出一点差错,都有可能前功尽弃,必须提前打磨出具体计划,来应对各种意外。 苏良也只能搏一搏运气了。 “四位若觉得此策可行,那咱们就开始做具体的安排。”苏良再次问道。 四人同时点了点头。 这一刻,每个人都拥有了充沛的信心,并笃定,此策必然能行。 日更9k+,求月票,感谢诸位读者老爷,这一章看着还不错吧! (本章完) 第0270章:拉夏枢相下水!斗士欧阳修的愤怒,我写死你! 五月二十四日,入夜。 赵祯身着便装,秘密来到了开封府府衙。 参知政事吴育、知开封府包拯、大理寺寺卿赵概、左司谏何郯、还有苏良都在。 紧接着。 苏良用了一刻多钟的时间,向赵祯汇报了他的自救之策。 赵祯听后,直直摇头。 “胡闹,简直是胡闹!当朝士大夫怎可用如此卑劣的欺诈之术?” “官家,这可能是揪出真凶的唯一机会,那真凶污我名、辱我妻、利用小报恶意引导民间舆论、挑拨朝官弹劾我,若不能还我清白,日后恐怕很多正直的官员都会深受此等栽赃陷害!” “朕不是说了吗?疑罪从无,一个月后,若无证据证明你害人,朕便恕你无罪!” 苏良摇了摇头。 “官家,开封府与大理寺已出案宗结果,称景明社成员未做逾矩之事,我妻也未与那祁三郎有染,百姓相信了吗?他们不相信,乃是因祁三郎的死因还未调查清楚!” “欧阳学士与外甥女的事情也早已结清了案子,但百姓还不是拿着那首《望江南》嘲讽他。百姓不相信,是因一直都未曾查出《望江南》到底是谁写的!” “谣言如刀可杀人,可毁人一世,唯有将此事调查得一清二楚,才能使得那些居心不良者无法造谣!” “臣也想借此事,告知天下人,我朝虽不以言获罪,但谣言若害了人,理应重惩!” 一旁的吴育补充道:“官家,是时候趁着这个机会打压一番那些制造和传播谣言者了,甚至此事过后,可修订《宋刑统》,再立新法。” 赵祯想了想,道:“但是……但是此策对夏竦有所不公,万一他查不到真相,此事该如何收场?” 这时,包拯站了出来。 “官家,能使出此等手段陷害苏良的真凶,必然身在朝堂。” “或许夏枢相不是真凶,但他定然知晓一些线索,整个大宋,最有可能寻到“杀手苟二爷”的,非夏枢相莫属。就冲着这个概率,也应试一试。” 苏良接着说道:“官家,事后,无论是夏枢相找到了真凶还是找到替罪羊,我都会亲自向他致歉!” “官家,当下唯有此策才有可能彻底解决问题,为了全宋变法,可以一试啊!”赵概也说道。 赵祯认真地思考起来。 他顾虑的是,此策非君子之策,且完全是针对夏竦而行。 赵祯最开始怀疑的也是夏竦,不过没有找到证据,但他笃定幕后的真凶必然是朝堂官员。 但这种案子,线索太少,很容易变成悬案。 苏良见赵祯犹豫,便开始分析起利弊。 “官家,若不用此策,日后栽赃陷害者定然还会故技重施,朝堂恐怕永日难宁!” “这种下流的计策,唯有小人能使,唯有君子被污,实乃后患无穷,庆历新政不就是最明显的例子吗?‘私党’二字将一切都毁掉了!” “若用此策,无外乎有三种结果。” “其一,真凶非夏竦,但他为证清白,找出了杀手苟二爷或直接找出了真凶,真相大白。” “其二,真凶为夏竦,但他为避免晚节不保,找出了杀手苟二爷或替罪羊,臣洗脱嫌疑。” “其三,夏竦未曾找到凶手,甘于被诬陷,或他就是凶手,但就是死不承认。” “第三种结果的可能性极小,因为夏枢相最爱面子,不会让自己晚节不保,曾经他多次用计,使得官员们在无法自证清白的情况下,只能无奈外放,这次,该是让他自证清白还债的时候了!” 苏良此策的核心就是:拉夏竦下水,让他自证清白。 此策,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夏竦。 此招虽有些阴损,但夏竦确实有能力自证清白,且天下人皆知他与苏良不合,栽赃陷害的动机也很明显。 赵祯听到苏良的话语,不由得想起,当年夏竦污蔑富弼、石介造反时所做的事情。 那时,石介的坟墓差点儿被掘,富弼也差点儿被一贬到底。 他望着众臣期待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后,道:“朕准了,接下来朕要如何做?” “官家,你就当作什么都不知便可……”苏良向众人讲起了接下来的计划。 …… 五月二十五日,垂拱殿御案的案头上。 弹劾苏良的奏疏堆积如小山。 一些官员守在殿门前,嚷嚷着要朝廷禁足苏良,去其俸禄。 当日。 赵祯下诏:停苏良职俸,令其禁足家中,不得外出。 此诏一出,很多官员都甚是欢喜,纷纷认为苏良的仕途要完了。 群臣此等做法与当年围攻范仲淹、富弼等人结党营私,可谓是如出一辙。 他们固执地认为:少数就应服从多数,人多即有理。 …… 五月二十七日。 又一条小道消息在民间疯狂流传:苏良酗酒打妻。 此消息,符合很多百姓思考问题的逻辑。 官场失意,勒停在家,俸禄被停,最后酗酒打妻。 这不就是一个正常男人会做的事情嘛! 更何况。 妻子有可能为其戴了一顶绿帽子。 曹皇后知晓此事后,勃然大怒,找到赵祯,请求严惩苏良。 这一日。 赵祯再次下诏:去苏良台谏之职、经筵官之职、变法司之职。 这意味着—— 苏良除了官身未曾被剥夺外,所有的官职、差遣都没了。 一时间,此事引起了无数人的讨论。 “唉!还是太年轻,仕途太顺了,苏良毁在过于狂妄之上,他与祖宗之法对着干,家中又不睦,还涉嫌杀人,这下子,仕途估计是完了!” “可惜!可惜!他可是最有机会入中书拜相的,只是过于倨傲。意欲与全朝官员对着干,这不是找不自在吗?”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我本以为未来二十年的朝堂属于苏景明,没想到刚刚开始,便已经结束了,一代天骄,毁于张扬,毁于家事,真是太遗憾了!” “曾经,恩爱的夫妻没想到竟然变成这般模样,到底是苏良有错,还是其妻有错,朝廷会将真相告诉我们吗?依我看,那祁三郎八成就是苏良雇凶杀的。” …… 无论是朝堂官员,还是民间百姓,都对此事议论纷纷。 多数人认为,苏良的名声已经跌入低谷,再想重回台谏,恐怕是不可能了。 …… 入夜,夏竦的府宅。 八名身材曼妙的女子在露台上起舞。 夏竦靠在一名身材丰腴的女子腿上,嘴里哼着小调,甚是惬意。 苏良被重惩,他自然甚是高兴。 “还是太年轻啊!本以为他会是老夫的宿命之敌,哪曾想竟是昙花一现,人啊!争一时长短无用,须争一世之长!” “老夫只须熬到致仕,必能升为太傅,而在千古后,没准儿还能争一个‘文正’的谥号,虽算不上是千古一相,但也算是治世名臣,足矣!足矣!” 就在这时。 夏竦的管家快步走了过来。 “夏公,如伱所料,应该就是他做的,杀手的行踪也在我们的监控下了!” 夏竦点了点头,甚是得意地说道:“雇凶杀人?此等卑劣手段,没想到竟出自一名自誉品格高洁的文士所为,真是有趣,谁不是为功名利禄而活,那范仲淹、唐介、包拯之流,若想不通朝堂的规则,早晚也会像苏良这般被一撸到底。” 夏竦缓缓站起身来,道:“老规矩!” 其管家立即会意。 老规矩指的是,夏竦擅于收集一些官员的过错和犯罪行为,然后将其罪证囤积起来。 若这些官员有用之时,夏竦便会将这些罪证拿出来,让那些官员成为他的人,或者不得不为他办事。 这一招,屡试不爽。 而今,夏竦知苏良是被栽赃陷害的,也知是何人栽赃陷害苏良。 但他就是不讲。 随即。 夏竦伸手指向对面露台的舞女,道:“她,她,她,这三个,侍寝。” 平时,夏竦都是唤两人,但今日他实在高兴。 自从民间小报关于苏良的流言风起之时,夏竦便开始命人调查。 因为他明白,无论是谁做的,只要是针对苏良,很多人都会将其当作嫌疑人。 夏竦也知晓,皇城司调查过他,台谏调查过他,开封府也调查过他。 甚至,欧阳修还雇人调查过他。 但皆未发现任何线索。 夏竦也很忌惮用此等方式害人的人,因为这正是年轻时候的他。 他便动用自己的情报关系去探查,哪曾想还真探查出了结果。 在汴京城黑暗处的江湖里。 夏竦拥有强大的情报能力,这一点,连皇城司都自愧不如。 …… 翌日,一大早。 苏宅突然被一群开封府衙役包围,而后数名仵作、医官进入院内。 周围百姓都大惊失色。 唯有府内出了人命案,才会有这般阵仗。 很快,一个令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消息传来:苏良在昨晚自缢于家中书房,被发现时,已无气息。 此消息就像一阵飓风,迅速逛遍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汴京城的百姓都傻眼了。 朝堂的很多官员听到这个消息也傻眼了。 与此同时。 苏良在自缢之前所写的绝命书内容也从苏宅传了出来。 大概意思是:苏良不承认雇凶杀人,他认为此事乃是枢密使夏竦所为,他愿以命弹劾夏竦,自证清白。 这下子,整个汴京城都炸锅了! “唉!一个刚过而立的青年高官,身居要职,突然身败名裂,什么都没了,自杀也在情理之中。” “太可惜了!依照他的年龄,若从头再来,也未必不行,当下朝廷变法离不开他啊!” “我觉得,此事极有可能就是夏竦的诬陷,我朝士大夫向来都将名声看得比性命更重要,苏良估计是心情崩溃,故而寻了短见。” …… 这一刻,许多人都奔向苏宅确定此消息的正确性。 但开封府已经将宅院全部围住,禁止任何人入内。 据说,包拯拿着苏良的绝命书已去了禁中。 …… 而此刻。 当夏竦听到苏良自缢后,也是大惊失色,甚至心中还有些失落。 但得知苏良写了一封绝命书,将所有事情都归于他的栽赃陷害后,夏竦坐不住了。 “他娘的,他死了还要拉个垫背的!” 夏竦细细一想,朝着外面喊道:“备马,去禁中!” …… 垂拱殿内。 两府三司的相公、台谏诸官、知开封府包拯、大理寺寺卿赵概都面色阴沉地站在殿内,无人说话,纷纷传递着苏良的绝命书。 这时,夏竦快步走了出来。 “景明,景明老弟……真……真的出事了?” 而这时。 台谏官们看到夏竦,提着拳头便要朝着夏竦冲去。 不远处。 张茂则立即让内侍拦住了众人,以防出现朝堂斗殴。 “夏老贼,是你害死了景明,是你害死了景明!”欧阳修怒气冲冲,大有找夏竦拼命之势。 夏竦吓得直哆嗦,连忙后撤数步,站在数名内侍的后面。 他感觉到了杀意,欧阳修是真想杀他。 这时。 文彦博面无表情地将苏良的绝命书递给了夏竦。 绝命书中,苏良认定夏竦为一切事情的主谋,并称杀手苟二爷,极有可能就是夏竦的老兵。 苏良分析的非常细致,无论从能力、情报、栽赃动机,夏竦都是做此事的最佳人选。 夏竦看后,连忙解释道:“诸位,我是冤枉的,我绝对是冤枉的,我……我都快致仕了,怎么会如此害景明?” 众官员看向他,目光冰冷,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 面色阴沉的赵祯走了过来,显然心情非常不好。 他抬头便看向夏竦道:“夏枢相,苏良以命证清白,然后弹劾你,你怎么解释?” “我……我……官家,这……这……真不是我干的,我……我……我……”夏竦一脸无措,郁闷地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对他来讲,真是飞来横祸。 赵祯想了想道:“此事交由台谏和开封府联查吧,夏枢相,先罢你枢密使之职,待证明你清白后再议!” 说罢,赵祯扭脸就走了。 夏竦一脸懵,让与苏良关系最好的台谏和开封府去调查他。 哪里还有他的好? 他知晓苟二爷在哪,也知晓凶手是谁,当却不能立即说出来,不然大家定然认为他是幕后主使。 赵祯离开后,欧阳修瞪眼道:“夏老贼,当年,石守道便是被你栽赃,导致抑郁而亡,他一个国子监直讲,有何能力造反,而今苏良也是因你而死,你……你最好尽快招认,不然我欧阳修日日弹劾你,即使你死了,我也将日日写文章骂你,除非,你也派杀手将我杀了!” 欧阳修眼睛血红。 若不是有两名内侍拉着,他真可能要动手杀人了。 石介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苏良更是他最倾佩的朋友。 他已经不在乎当不当官了。 当下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夏竦伏法。 听到此话,夏竦是真的怕了。 这一次,他若无法自证清白。 即使欧阳修不动手,这些台谏官也能让他晚节不保,他将在朝堂上寸步难行。 甚至,官家可能也已经相信他就是幕后主使。 夏竦欲哭无泪,第一次尝到了被人冤枉的滋味。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就是报应。 …… 一个时辰后。 无数百姓涌到了夏竦的门前,喊夏竦出来给一个说法,有的甚至要求夏竦偿命。 而曹佾、曹护率领着多人走在人群中。 苏良将此计策也告知了二人。 一方面是防止百姓生乱出现问题,另一方面是防止百家学院和南郊市集的百姓闹起来。 那里的百姓,为了苏良真敢玩命。 而此刻。 苏宅已经是满院缟素。 很多百姓自发在门前悼念,有些人甚至失声痛哭。 而在宅院内的书房里。 苏良正在书房内写认错书。 官家一份,中书一份,御史台一份,百姓一份,还有给夏竦的一份。 此事闹得太大了,苏良必须要以认错收场。 他也很无奈。 若有其他良策,苏良也不会在家中布置灵堂,咒自己英年早逝,并让家人都陪着他演戏。 接下来,就看夏竦如何自证清白了。 (本章完) 第0271章:假死计水落石出!夏枢相欲骂娘 人死之后,三日而敛,之后便可择吉日下葬。 苏良虽是假死。 但所有的流程却是一样都不能少。 灵堂、缟衣、棺材、纸钱…… 不过包拯以查案为由,当下禁止任何人祭拜。 此理由只能延续七日。 若七日后,夏竦仍未自证清白,找到凶手。 那将会出现:欧阳修灵柩前痛哭作悼词、柳七先生悲伤过度竟无语凝噎、景明社众小娘子泪洒灵堂诉衷情等多种吊唁场景。 …… 而此刻。 夏竦宅院,前厅内。 包拯与唐介二人,面色阴沉地望着夏竦。 夏竦一脸郁闷。 这虽是例行问话,但给他的感觉却像是审判。 从眼神就能看出。 包拯与唐介并不相信他的人品。 “包学士、唐中丞,老夫虽与景明有些政见不合,但也不会卑鄙到让人传谣言侮辱他的家人,更不会雇凶杀人栽赃他,景明定然是误会我了,他以为是老夫做的,但并不是。他这些日子招惹的官员甚多,有能力,有动机做这些事情的官员并不少,建议你们去查一查其他人……” 夏竦解释了近一刻钟后,包拯面无表情地问道:“夏枢相,你可能自证清白?” “我……我不认识那个‘杀手’苟二爷,此外,在我手下的兵多了,像这种退伍后又去做坏事的也不是没有,怎……怎能全算在老夫身上,我真是太冤枉了!” “我相信景明!”一旁的唐介,突然一脸认真地开口道。 听到此话,夏竦便知自己是白解释了。 二人必是笃定自己是陷害苏良的主谋。 包拯正色道:“夏枢相,今日我们便问到这里,你最好别骗我们。此外,伱若不能自证清白,咱们就一直耗下去,即使耗三年五载,我们也有的是力气,本官绝对不会让此案成为悬案的。” 说罢,包拯与唐介便离开了。 “砰!” 夏竦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桌椅。 “当年,老夫陷害别人时没有被怀疑,如今不干这种事情了,却被所有人怀疑了,苏良,你真是老夫的克星,死了都不放过我!” 夏竦心情郁闷。 心中思索着如何将此事的线索捅出来。 不但能证明自己无辜,还不会让官家和满朝官员认为自己是找的替罪羊。 想了片刻后,夏竦毫无头绪,又忍不住骂道:“老夫本就无辜,还要证明自己无辜,这都叫什么事儿,天下还有王法吗?” 骂完之后,夏竦再次思索起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怕了。 台谏官们的眼神,各个冷厉,欧阳修看到他更是一身的杀气。 夏竦很清楚。 此案若真不清不楚地成为悬案,那以后台谏官们必然会事事针对他,没罪名也能被弹劾的有罪名。 至于欧阳修。 甚至上朝时袖子中会藏块石头或匕首,找机会直接就要他的命了。 夏竦欲哭无泪,甚是惆怅。 …… 苏良“身死”的第二日。 便有一群百姓在夏竦的宅院前辱骂起来。 周围守卫的开封府衙役,有驱赶之责,但他们总是待百姓骂痛快了,才会开始驱离。 辱骂的内容极为难听。 夏竦已无心听曲观舞,脑海里一直都是欧阳修奋笔疾书,写文章骂他的画面。 夏竦是个小肚鸡肠,且爱脸面。 当年,石介骂他奸邪,他嫉恨数年,甚至石介身死,他都要掘对方的坟。 可见夏竦有多在意自己的名声。 欧阳修一旦骂起来,那估计就更狠了。 夏竦精神压力甚大,饭食与美色都难以让他再有兴趣。 …… 苏良“身死”的第四日。 夏竦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当即命人将“杀手苟二爷”的行踪放了出去。 苟二爷并未走远。 如今的他,正住在开封府府界汴河的一艘破渔船上。 他认为,当下的汴京城并无人认识他。 此外,他有了钱,自然想要享乐。 而天下最适合享乐的地方,自然是纸醉金迷的汴京城。 苟二爷殊不知,在他进入杀手这个行业时,便有人将他的画像、信息全都记录下来。 …… 苏良“身死”的第六日,天刚蒙蒙亮。 一个年约四十五岁,身材矮小的瘸腿男人被抓进开封府。 此人,正是苟二爷。 当即,包拯便组织官吏审问起来。 包拯知开封府数年,当下有无数种办法可撬开这个杀手的嘴巴。 …… 当日晚。 即苏良头七的前一晚。 欧阳修驾着一辆装满酒水的平板车,来到了苏宅,苏良的灵柩前。 此刻,灵柩前只有唐泽与唐宛眉。 而苏良则是在后院看孩子。 儿子苏子慕以为外面是在耍戏法,女儿苏沁一则只知道,饿了就哭,累了就睡。 灵柩前。 欧阳修手握一坛来自丰乐楼自酿的眉寿酒,将其缓缓倒在两只瓷碗中。 他先是倒在灵柩前一碗,然后端起另一碗,一饮而尽。 “景明啊!是为兄不对,为兄没有及时来看望你,为兄知道,你在自缢前,一定是绝望了,对这个世界绝望了,对朝堂绝望了,是为兄的错啊……” 欧阳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你放心去吧!我不会让你的两个孩子受任何委屈的,另外,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放弃弹劾夏竦,只要我还能拿得动笔,就不会停止写夏竦之错……” …… 就在欧阳修在灵柩前伤心欲绝地哭诉之时。 曹护一脸兴奋地从后门入苏宅,来到苏良面前。 苏良看曹护的脸色,便知有好消息传来,不由得问道:“可……可是找到真凶了?” “杀手苟二爷被擒,并供出了幕后真凶,是……是馆阁待制马奉朝。” “是他?”苏良有些意外。 这个马奉朝,正是前几日与欧阳修干仗的其中一名馆阁老臣。 当时,他只是个配角,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曹护接着说道:“因官员百日考成法,你断了他擢升直学士的机会。此外新法还使得他丢了田地、店铺,损失了多个进项。他怀恨在心,一开始只是想着传谣言,使得你贬谪外放,后来祁三郎要加钱,他便一怒之下,雇凶杀人,随后便有了接下来的事情,当下,马奉朝已被关押在开封府……” 苏良点了点头,又问道:“是如何找到杀手苟二爷的?” “夏枢相的人给出的线索,包学士还专门去感谢了夏枢相,然后夏枢相不断解释他不是幕后主使。” 苏良长呼一口气:“还好赌对了,夏枢相果然厉害,我定要备一份厚礼去感谢他!” “哈哈……”曹护忍不住笑了。 夏竦若知这一切都是苏良的“假死计”,只为坑他,估计要被气死。 就在这时。 吉叔慌里慌张地走过来,道:“官人,不好了,不好了!” “欧阳学士喝多了,悲伤过度,非要拉开你的灵柩,今晚欲与你同柩而眠,开封府的衙役都快拉不住了!” 苏良的心中涌出一抹感动。 欧阳修指着夏竦的鼻子称要弹劾夏竦到死,要写文章骂夏竦一辈子的事情,苏良是知晓的。 当朝,无脑力挺苏良想法的,便是欧阳修。 再加上后者也被冤枉过,故而情绪过激,甚是悲愤。 当即,苏良就奔向了前厅。 一眼便看到了两只手已经扒上棺材的欧阳修,醉酒后,他力气甚大,四五个衙役都有些拦不住他。 衙役看到苏良出现,都吓了一跳,他们并不清楚苏良未亡。 “我没有死!将这些玩意都撤了吧!” 唐介和唐宛眉都长呼一口气,演悲伤实在是太累了。 衙役们愣了好一会儿后,开始撤灵堂。 此时的欧阳修已完全醉了。 他看到苏良后,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景明,走,咱们再饮数杯。”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照着一旁的曹护道:“先将欧阳学士送回家吧,当下我解释,他也听不明白。” “好。”曹护点了点头。 …… 翌日一大早。 祁三郎身死案的卷宗,便被送到了禁中与两府。 各项证据证明—— 景明社成员的谣言、苏良之妻与祁三郎有染,民间小报大肆传播,皆是馆阁待制马奉朝所谋划。 祁三郎更是他雇凶杀之,与苏良、夏竦皆无干系。 与此同时。 苏良也开始呈递认错奏疏,至禁中、两府三司、御史台、大理寺、开封府…… 并在自家门前也贴出了认错书。 苏良在认错书中称:自己被栽赃陷害后,难以自救,故而以假死之策栽赃诬陷夏枢相,使得夏枢相为自证清白,全力寻找证据。 此事,苏良做得毕竟不是特别光明磊落。 故而他在认错书中,态度极为诚恳,有一大半文字都是在夸赞夏竦。 …… 枢密院内。 当夏竦看到开封府呈递来的案宗时,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虽然他命属下提供线索被开封府发现,但包拯并不相信他是幕后真凶。 “苏景明,老夫也算让你沉冤得雪了,你若地下有知,应该足以欣慰了,真是可惜了,以你之才,若是与老夫联手,怎会英年早逝!” 当即,夏竦又哼起了小曲。 就在这时。 一名枢密院的属官快步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书,朝着夏竦道:“夏枢相,苏良没死,苏良没死!” 夏竦瞪了对方一眼。 “少胡言,开封府都断言他没有了气息,今日都头七了,还能复活不成?” 那属官将手中文书递给了夏竦。 文书内容。 正是苏良亲笔写给夏竦的致歉信。 当夏竦看完致歉信的内容后,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木然了许久后,才缓缓走在后面的椅子前,坐了下去。 “他……他以假死栽赃老夫,让老夫为自证清白而还他清白,我……我……我是应该感激他如此看得上我,还是……还是要骂他让老夫晚节不保!” 苏良敢如此做。 一方面是相信夏竦的寻人断案能力。 另一方面是他认为夏竦就是凶手,且为自证清白会寻找替罪羊。 这两种可能都影响夏竦的名声。 论情报,夏竦比皇城司和开封府都厉害,那不是打官家的脸吗? 至于第二种可能。 此事结束后,民间不会传苏良仍有杀祁三郎的嫌疑,但一定会传他夏竦是馆阁待制马奉朝的靠山。 夏竦郁闷至极,苏良以假死将他算计了,且只算计了他。 “苏……良,老夫我……要……要……弄死你!” 一时间,夏竦气血翻涌,昏厥了过去。 …… 很快。 苏良的多个认错书在各个衙门疯传,一些官员都看傻眼了。 以“死”栽赃夏枢相,让夏枢相为自证清白而还他清白。 此计策实在是奇。 而那些为苏良的死而悲伤的官员们看到此致歉书后,都不由得放声大笑:哈哈,这就是苏景明,这就是苏景明,永远不走寻常路!” 汴京城内,百姓也是讨论激烈。 他们并不觉得此招有失君子风度,反而觉得乃是大智谋。 “苏景明实在是聪明啊,此假死计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竟能让自己的政敌不得不去为他的清白而查找线索,前所未有,前所未有啊!” “苏景明也是被逼无奈啊!他若不能自证清白,恐怕仕途就要亡了,当时全朝堂一半的官员都在弹劾他,为了自保,此等手段已算是君子所为。” “谣言猛于虎。这次差点儿就毁掉了未来的一位宰执之臣,以后说话还是要谨慎啊!” …… 而此刻,欧阳修从醉梦中醒来。 当他看到苏良写的致歉信,且从包拯那里了解到苏良确实为假死时,整个人都开心极了! “破谣言,还是要数苏景明,当年我要能查到是谁写的《望江南》,也不至于当下依旧被骂,景明,实乃吾楷模也。” 一个时辰后。 苏良在各个衙门都露了露脸后,还牵着唐宛眉的手出现在州桥。 百姓们欢呼雀跃,纷纷高喊:苏御史,我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这里面,不乏还有前几日辱骂他的人。 苏良想了想,喃喃道:“朝廷该是整治整治谣言了!” 随即,苏良携重礼来到了夏竦的府邸。 夏竦以染病之由,拒见苏良。 这在苏良的意料之中,这次也是他理亏,他将礼物放下后,便离开了。 (本章完) 第0271章:假死计水落石出!夏枢相欲骂娘 人死之后,三日而敛,之后便可择吉日下葬。 苏良虽是假死。 但所有的流程却是一样都不能少。 灵堂、缟衣、棺材、纸钱…… 不过包拯以查案为由,当下禁止任何人祭拜。 此理由只能延续七日。 若七日后,夏竦仍未自证清白,找到凶手。 那将会出现:欧阳修灵柩前痛哭作悼词、柳七先生悲伤过度竟无语凝噎、景明社众小娘子泪洒灵堂诉衷情等多种吊唁场景。 …… 而此刻。 夏竦宅院,前厅内。 包拯与唐介二人,面色阴沉地望着夏竦。 夏竦一脸郁闷。 这虽是例行问话,但给他的感觉却像是审判。 从眼神就能看出。 包拯与唐介并不相信他的人品。 “包学士、唐中丞,老夫虽与景明有些政见不合,但也不会卑鄙到让人传谣言侮辱他的家人,更不会雇凶杀人栽赃他,景明定然是误会我了,他以为是老夫做的,但并不是。他这些日子招惹的官员甚多,有能力,有动机做这些事情的官员并不少,建议你们去查一查其他人……” 夏竦解释了近一刻钟后,包拯面无表情地问道:“夏枢相,你可能自证清白?” “我……我不认识那个‘杀手’苟二爷,此外,在我手下的兵多了,像这种退伍后又去做坏事的也不是没有,怎……怎能全算在老夫身上,我真是太冤枉了!” “我相信景明!”一旁的唐介,突然一脸认真地开口道。 听到此话,夏竦便知自己是白解释了。 二人必是笃定自己是陷害苏良的主谋。 包拯正色道:“夏枢相,今日我们便问到这里,你最好别骗我们。此外,伱若不能自证清白,咱们就一直耗下去,即使耗三年五载,我们也有的是力气,本官绝对不会让此案成为悬案的。” 说罢,包拯与唐介便离开了。 “砰!” 夏竦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桌椅。 “当年,老夫陷害别人时没有被怀疑,如今不干这种事情了,却被所有人怀疑了,苏良,你真是老夫的克星,死了都不放过我!” 夏竦心情郁闷。 心中思索着如何将此事的线索捅出来。 不但能证明自己无辜,还不会让官家和满朝官员认为自己是找的替罪羊。 想了片刻后,夏竦毫无头绪,又忍不住骂道:“老夫本就无辜,还要证明自己无辜,这都叫什么事儿,天下还有王法吗?” 骂完之后,夏竦再次思索起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怕了。 台谏官们的眼神,各个冷厉,欧阳修看到他更是一身的杀气。 夏竦很清楚。 此案若真不清不楚地成为悬案,那以后台谏官们必然会事事针对他,没罪名也能被弹劾的有罪名。 至于欧阳修。 甚至上朝时袖子中会藏块石头或匕首,找机会直接就要他的命了。 夏竦欲哭无泪,甚是惆怅。 …… 苏良“身死”的第二日。 便有一群百姓在夏竦的宅院前辱骂起来。 周围守卫的开封府衙役,有驱赶之责,但他们总是待百姓骂痛快了,才会开始驱离。 辱骂的内容极为难听。 夏竦已无心听曲观舞,脑海里一直都是欧阳修奋笔疾书,写文章骂他的画面。 夏竦是个小肚鸡肠,且爱脸面。 当年,石介骂他奸邪,他嫉恨数年,甚至石介身死,他都要掘对方的坟。 可见夏竦有多在意自己的名声。 欧阳修一旦骂起来,那估计就更狠了。 夏竦精神压力甚大,饭食与美色都难以让他再有兴趣。 …… 苏良“身死”的第四日。 夏竦也顾不得会不会被人发现,当即命人将“杀手苟二爷”的行踪放了出去。 苟二爷并未走远。 如今的他,正住在开封府府界汴河的一艘破渔船上。 他认为,当下的汴京城并无人认识他。 此外,他有了钱,自然想要享乐。 而天下最适合享乐的地方,自然是纸醉金迷的汴京城。 苟二爷殊不知,在他进入杀手这个行业时,便有人将他的画像、信息全都记录下来。 …… 苏良“身死”的第六日,天刚蒙蒙亮。 一个年约四十五岁,身材矮小的瘸腿男人被抓进开封府。 此人,正是苟二爷。 当即,包拯便组织官吏审问起来。 包拯知开封府数年,当下有无数种办法可撬开这个杀手的嘴巴。 …… 当日晚。 即苏良头七的前一晚。 欧阳修驾着一辆装满酒水的平板车,来到了苏宅,苏良的灵柩前。 此刻,灵柩前只有唐泽与唐宛眉。 而苏良则是在后院看孩子。 儿子苏子慕以为外面是在耍戏法,女儿苏沁一则只知道,饿了就哭,累了就睡。 灵柩前。 欧阳修手握一坛来自丰乐楼自酿的眉寿酒,将其缓缓倒在两只瓷碗中。 他先是倒在灵柩前一碗,然后端起另一碗,一饮而尽。 “景明啊!是为兄不对,为兄没有及时来看望你,为兄知道,你在自缢前,一定是绝望了,对这个世界绝望了,对朝堂绝望了,是为兄的错啊……” 欧阳修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你放心去吧!我不会让你的两个孩子受任何委屈的,另外,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放弃弹劾夏竦,只要我还能拿得动笔,就不会停止写夏竦之错……” …… 就在欧阳修在灵柩前伤心欲绝地哭诉之时。 曹护一脸兴奋地从后门入苏宅,来到苏良面前。 苏良看曹护的脸色,便知有好消息传来,不由得问道:“可……可是找到真凶了?” “杀手苟二爷被擒,并供出了幕后真凶,是……是馆阁待制马奉朝。” “是他?”苏良有些意外。 这个马奉朝,正是前几日与欧阳修干仗的其中一名馆阁老臣。 当时,他只是个配角,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曹护接着说道:“因官员百日考成法,你断了他擢升直学士的机会。此外新法还使得他丢了田地、店铺,损失了多个进项。他怀恨在心,一开始只是想着传谣言,使得你贬谪外放,后来祁三郎要加钱,他便一怒之下,雇凶杀人,随后便有了接下来的事情,当下,马奉朝已被关押在开封府……” 苏良点了点头,又问道:“是如何找到杀手苟二爷的?” “夏枢相的人给出的线索,包学士还专门去感谢了夏枢相,然后夏枢相不断解释他不是幕后主使。” 苏良长呼一口气:“还好赌对了,夏枢相果然厉害,我定要备一份厚礼去感谢他!” “哈哈……”曹护忍不住笑了。 夏竦若知这一切都是苏良的“假死计”,只为坑他,估计要被气死。 就在这时。 吉叔慌里慌张地走过来,道:“官人,不好了,不好了!” “欧阳学士喝多了,悲伤过度,非要拉开你的灵柩,今晚欲与你同柩而眠,开封府的衙役都快拉不住了!” 苏良的心中涌出一抹感动。 欧阳修指着夏竦的鼻子称要弹劾夏竦到死,要写文章骂夏竦一辈子的事情,苏良是知晓的。 当朝,无脑力挺苏良想法的,便是欧阳修。 再加上后者也被冤枉过,故而情绪过激,甚是悲愤。 当即,苏良就奔向了前厅。 一眼便看到了两只手已经扒上棺材的欧阳修,醉酒后,他力气甚大,四五个衙役都有些拦不住他。 衙役看到苏良出现,都吓了一跳,他们并不清楚苏良未亡。 “我没有死!将这些玩意都撤了吧!” 唐介和唐宛眉都长呼一口气,演悲伤实在是太累了。 衙役们愣了好一会儿后,开始撤灵堂。 此时的欧阳修已完全醉了。 他看到苏良后,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景明,走,咱们再饮数杯。”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照着一旁的曹护道:“先将欧阳学士送回家吧,当下我解释,他也听不明白。” “好。”曹护点了点头。 …… 翌日一大早。 祁三郎身死案的卷宗,便被送到了禁中与两府。 各项证据证明—— 景明社成员的谣言、苏良之妻与祁三郎有染,民间小报大肆传播,皆是馆阁待制马奉朝所谋划。 祁三郎更是他雇凶杀之,与苏良、夏竦皆无干系。 与此同时。 苏良也开始呈递认错奏疏,至禁中、两府三司、御史台、大理寺、开封府…… 并在自家门前也贴出了认错书。 苏良在认错书中称:自己被栽赃陷害后,难以自救,故而以假死之策栽赃诬陷夏枢相,使得夏枢相为自证清白,全力寻找证据。 此事,苏良做得毕竟不是特别光明磊落。 故而他在认错书中,态度极为诚恳,有一大半文字都是在夸赞夏竦。 …… 枢密院内。 当夏竦看到开封府呈递来的案宗时,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虽然他命属下提供线索被开封府发现,但包拯并不相信他是幕后真凶。 “苏景明,老夫也算让你沉冤得雪了,你若地下有知,应该足以欣慰了,真是可惜了,以你之才,若是与老夫联手,怎会英年早逝!” 当即,夏竦又哼起了小曲。 就在这时。 一名枢密院的属官快步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书,朝着夏竦道:“夏枢相,苏良没死,苏良没死!” 夏竦瞪了对方一眼。 “少胡言,开封府都断言他没有了气息,今日都头七了,还能复活不成?” 那属官将手中文书递给了夏竦。 文书内容。 正是苏良亲笔写给夏竦的致歉信。 当夏竦看完致歉信的内容后,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木然了许久后,才缓缓走在后面的椅子前,坐了下去。 “他……他以假死栽赃老夫,让老夫为自证清白而还他清白,我……我……我是应该感激他如此看得上我,还是……还是要骂他让老夫晚节不保!” 苏良敢如此做。 一方面是相信夏竦的寻人断案能力。 另一方面是他认为夏竦就是凶手,且为自证清白会寻找替罪羊。 这两种可能都影响夏竦的名声。 论情报,夏竦比皇城司和开封府都厉害,那不是打官家的脸吗? 至于第二种可能。 此事结束后,民间不会传苏良仍有杀祁三郎的嫌疑,但一定会传他夏竦是馆阁待制马奉朝的靠山。 夏竦郁闷至极,苏良以假死将他算计了,且只算计了他。 “苏……良,老夫我……要……要……弄死你!” 一时间,夏竦气血翻涌,昏厥了过去。 …… 很快。 苏良的多个认错书在各个衙门疯传,一些官员都看傻眼了。 以“死”栽赃夏枢相,让夏枢相为自证清白而还他清白。 此计策实在是奇。 而那些为苏良的死而悲伤的官员们看到此致歉书后,都不由得放声大笑:哈哈,这就是苏景明,这就是苏景明,永远不走寻常路!” 汴京城内,百姓也是讨论激烈。 他们并不觉得此招有失君子风度,反而觉得乃是大智谋。 “苏景明实在是聪明啊,此假死计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竟能让自己的政敌不得不去为他的清白而查找线索,前所未有,前所未有啊!” “苏景明也是被逼无奈啊!他若不能自证清白,恐怕仕途就要亡了,当时全朝堂一半的官员都在弹劾他,为了自保,此等手段已算是君子所为。” “谣言猛于虎。这次差点儿就毁掉了未来的一位宰执之臣,以后说话还是要谨慎啊!” …… 而此刻,欧阳修从醉梦中醒来。 当他看到苏良写的致歉信,且从包拯那里了解到苏良确实为假死时,整个人都开心极了! “破谣言,还是要数苏景明,当年我要能查到是谁写的《望江南》,也不至于当下依旧被骂,景明,实乃吾楷模也。” 一个时辰后。 苏良在各个衙门都露了露脸后,还牵着唐宛眉的手出现在州桥。 百姓们欢呼雀跃,纷纷高喊:苏御史,我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这里面,不乏还有前几日辱骂他的人。 苏良想了想,喃喃道:“朝廷该是整治整治谣言了!” 随即,苏良携重礼来到了夏竦的府邸。 夏竦以染病之由,拒见苏良。 这在苏良的意料之中,这次也是他理亏,他将礼物放下后,便离开了。 (本章完) 第0272章:王安石献奇策,司马光欲钻缸中! 翌日,大庆殿内。 除了夏竦以头疾请假,苏良未曾复职不用出朝外,百官齐聚。 昨日清早,赵祯看到开封府的案宗后,便恢复了夏竦的枢密使之职。 而对苏良,除了取消其禁足外,并未恢复其职阶。 当下的苏良依旧只剩一个官身。 赵祯坐在御座上,面色阴沉地看向殿内百官,停了近十息后,方才开了口。 “众卿,如何看待苏良以假死证清白之事?” 听到此话,百官皆不敢言,欧阳修却大步走出。 “官家,臣以为,苏良此计虽有悖于君子之礼,然却是无奈之举,当时的他,明知自己是被冤枉,却无法言说,此事若真成悬案,足以毁掉一位朝堂柱石。” “或许,当时的苏良已有了轻生的念头,他向来爱惜名节,将其看得比生死都重,若不是想起了此策,恐怕……恐怕……永远难以沉冤得雪!” 这时。 知开封府包拯、大理寺寺卿赵概站了出来。 二人主理此案。 若没有他们的配合,苏良根本不可能假死成功。 开封府的仵作又不是傻子,怎会辨不出生死。 至于吴育和何郯则是隐而不出,这都是他们提前商量过的。 “官家,臣当时苦于祁三郎身死案没有任何线索,在听到苏良计策后,感觉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臣知他与夏枢相不合,亦知夏枢相对民间江湖之事的了解远甚于皇城司与开封府,故而便与赵寺卿采纳了这个意见。臣有失职之举,请官家严惩!”包拯一脸恳切地说道,然后与赵概重重拱手。 包拯话音刚落,首相文彦博便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开封府与大理寺未曾拘泥于常规,使得此案迅速告破,无须惩罚,不过他们也使得夏枢相蒙受不白之冤,应向其道歉!”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群官员们纷纷站了出来。 而那些污蔑弹劾苏良的馆阁之臣、枢密院的官员却都低着脑袋,根本不敢说话。 赵祯微微点头。 “朕便依众卿所请,不再责罚开封府与大理寺了,你二人去向夏枢相道歉即可。” 随即,赵祯站起身来。 “这些日子,弹劾苏良三次及三次以上的官员都站到大殿中间来!” 此话一出。 官员们顿时紧张了起来。 赵祯语气冰冷地继续说道:“你们的弹劾奏疏都还放在朕的案头上,难道还要朕去数一数,然后再将你们请出来吗?” 当即,那些符合要求的官员都纷纷站了出来。 一眼望去,足足有七十多人。 赵祯面色严肃,高声道:“我朝向来讲求言论自由,除逆上逆天逆朝廷之语外,几乎不会以言治罪!” “但不治罪,不是意味着便能造谣,便能不负责任地乱说,伱们上奏一两次言苏良之失,朕不说什么,毕竟我朝台谏可以风闻奏事,你们在台谏没有发声的情况下,将此流言告知朕,没有问题。” “但是……但是你们在上奏两次后,开封府与大理寺已然在查,你们为何还要咄咄逼人!” “你们逼得是苏良吗?你们是在逼朕,你们以为朕好欺,朕定然会服从多数,定然会像庆历新政那时一样,将大事化小,和稀泥,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吗?” “朕不会再错第二次了!”赵祯几乎咆哮地说道。 “臣不敢!” 众臣齐呼,皆没有想到赵祯会如此愤怒。 赵祯环顾下方,缓了缓后,又道:“朕知晓,有些人因变法触及到了他们的利益,故而不喜苏良,做出了一些落井下石的举动。朕并不是要求所有人都是圣人,但是你们食朝廷之俸,若仍只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栽赃陷害,不如致仕回家,不如去经商赚钱,朕不需要这种自私自利的臣子!” “作为我朝的士大夫官员,你们的一句话都可能影响着百姓的生死。不知便闭嘴不言,绝不可乱言,谨言慎行者,方为良臣。” …… 赵祯缓了缓,道:“你们中间站着的这些人,朝会结束后,每个人写一份认错书。” 中间站着的一些臣子不由得大喜。 他们本以为即使不被贬谪,也会扣除俸禄,哪曾想只是写一份认错书。 官家可谓是雷声大雨点小,与以前一模一样。 就在一些人内心兴奋之时,赵祯又补充道:“写完后,署上名字官职,莫交给朕,放在知耻馆吧,一年后若无大错,可将认错书领走。” 此话一出,殿中间的官员们都傻眼了。 放在知耻馆,令百姓围观至少一年。 这……这……这实在是太丢人了。 这其中还有一个含义:这些人在一年之内,皆无法擢升。 这个惩罚不降官,不罚俸,但却甚是丢脸。 士大夫官员们,哪个不在乎脸面! “怎么,有异议吗?”赵祯见官员们皆低头不语,不由得反问道。 “臣无异议,臣愿领罚!”七十多名官员同时说道。 随即,赵祯又看向包拯。 “包卿,民间小报也都严查一番吧,涉及攻讦、挑拨、黑白颠倒的内容,一律封禁!” “臣遵命!”包拯拱手道。 …… 六月初十。 七十多份官员的认错书被放进知耻馆,百姓可自由参观阅读。 此外,开封府开启了小报作坊的大清理。 对那些恶意传播谣言、攻击全宋变法、严重污蔑官员形象的作坊直接查封。 朝廷不禁无关紧要的调侃之言,但像那种可毁人仕途、影响变法事宜的文章,直接全面封禁。 …… 六月十二日。 赵祯下诏恢复了苏良的台谏官、经筵官及变法司之职。 但依旧是勒停。 勒停,即停职,不发俸。 只要苏良写一封奏疏,称《论枢密院与三衙之失疏》中所言说的“武功与文治并重”实乃妄语,赵祯立马就能解除勒停。 但苏良就是不道歉。 赵祯一脸无奈,台谏官们、变法司的官员们也都甚是无奈。 劝都劝过了。 但苏良就是固执己见,扔出一句:我又没错,为何要致歉? 苏良的固执还是有一点作用的。 当下枢密院和三衙的官员状态明显要比以前强多了。 …… 六月十五日。 赵祯再次下诏:《官员百日考成法》将于七月初一再次施行,一直持续到九月底止。 此法确实能使得效率提高。 包拯还将其称之为:细水长流式裁官法。 一些官员,难以完成考绩任务,便只得退位让贤。 这让那些真正愿意做事情或者说愿意往上爬的官员们有了用武之地。 …… 六月十八日。 西北地区在变法过程中,突然出现了意外情况。 多名州府主官上奏。 保马法与保甲法引得诸多百姓排斥,有百姓为了避免自己成为保甲(民兵),甚至选择了自残。 还有一些百姓,为免除保马法和保甲法、携家带口,纷纷逃往河北地区。 其中,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延州知府狄青称:保甲法、保马法徒耗民力,建议废除。 狄青讲得很详细。 保甲法,本是让百姓接受军训、维持秩序、除盗防贼、维持治安。 待战事来临之际,直接当作士兵使用。 但底层的训练能力参差不齐,军队根本都不敢用,且占据了许多百姓做农事、做买卖的时间。 使得百姓苦不堪言。 至于保马法,更是形式大于内容。 很多百姓都不通养马、医马之术,常与羊、猪、牛等同圈而养,使得马匹失去了烈性,只能当驴使之。 …… 变法司内。 赵祯坐于最上方。 范仲淹、王尧臣、富弼、曾公亮、梁适、王安石、司马光七人坐于两侧。 “众卿觉得保马、保甲两法是否应该废除?” 当时,此法执行之时,只有范仲淹和苏良反对。 而今执行不利,大家都有些沮丧。 范仲淹率先说道:“臣认为,扰民太重,劳役过多,可废之。” 三司使王尧臣点了点头。 “西北百姓大多擅于放牧与武事,仍不可行,那此两法放在全宋境内,恐怕会出现更多问题,臣亦建议,废之。” “臣附议!” “臣附议!” …… 富弼、曾公亮、梁适、司马光四人皆赞成废除,只有王安石面露难色。 王尧臣看向王安石道:“介甫,不可再执拗!” 王安石苦笑一声。 “官家,诸位,不是我执拗,保马法与保甲法的作用是寓兵于民,在不提高军费的情况下提高我朝士卒的战斗力。” “而今此二法若废之,将兵法、裁兵法、军器监法,不过都是寻常之法。我们今年言强兵,但半年已过,也并未规划出真正的强兵之策啊!” “臣说句实话,变法司一系列强兵举措形成的效果,甚至都不如苏景明使得三衙和枢密院被动自查来的有效果。” 听到此话,众人都是老脸一红。 但事实就是如此。 因苏良一日两奏,台谏官们疯狂弹劾枢密院和三衙,使得枢密院的官员被罢黜近三成。 而三衙的士兵们在被苏良称为“中看不中用的旗杆子”后,也是甚是不服气,操练的态度和斗志远胜于往昔。 赵祯皱起眉头。 若废除保甲法、保马法,那该如何增加马匹,如何培养精壮的士兵呢? 此二法可废除。 但废除后必须要想到另外一个有用的法子。 不然这条方向便意味着走不通了。 这时。 司马光突然喃喃道:“若是景明在就好了!” 说罢,他连忙低下脑袋。 苏良向来是众臣的主心骨,鬼主意也最多。 这一次的“假死计”更是让他大出风头。 民间勾栏的说书人,靠讲苏良的故事,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赵祯脸色铁青,突然道:“那就召苏良前来,他在勒停之期,难道就不能出出主意吗?” 这时。 范仲淹道:“官家,恐怕今日不行,清早,苏良便携全家去城郊游玩了,有可能晚上才会归城!” “这……这个苏景明,真是以为朕给他放假了?你们速速找个理由,在不违背大宋祖宗家法的情况下,让他立即官复原职。”赵祯气呼呼地说道。 范仲淹、富弼、曾公亮等人不由得都笑了。 在官家心里,没有任意一名臣子的重要性可比得上苏良。 这时,王安石道:“官家,臣有个主意。不如,将苏景明的那篇《论枢密院与三衙之失疏》放入知耻馆,以作惩戒。” “噗嗤!” 此话一说,直接将一旁的司马光整乐了。 “介甫,还是你坏!” 范仲淹、王尧臣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富弼、曾公亮、梁适这三个枢密院官员则感觉到有些尬尴。 此计可用,但就是有些阴损。 苏良那篇《论枢密院与三衙之失疏》虽然主张“武功应与文治齐平”,但大多数文字都是针对枢密院的管理与三衙执行有失进行论证。 若将此奏疏放于知耻馆。 不但会变相地证明苏良的论证事例的正确性。 而且伤害最深的,不是苏良,而是枢密院的官员、三衙的将士。 夏竦若知此疏将放入知耻馆内,没准儿还会大病一场。 王安石一脸认真地说道:“官家,臣并非刻意针对枢密院和三衙,而是真的觉得此策可行。苏良的文章放入知耻馆,不就是在惩罚苏良吗?” “此外,此文章也能使得枢密院官员、三衙将士时刻警醒,督促其前行。实乃一石二鸟之计也!” 赵祯犹豫了片刻。 “也行。不过你们先与夏枢相打个招呼,最近有些委屈他了!” 众臣皆点头。 官家说出此话,便意味着苏良即将官复原职了。 …… 入夜。 苏良一家心情愉悦地回到了苏宅。 若是其他官员被勒停,早就愁得寝食难安了。 但苏良想得开,好不容易有个长假,自然是怎么开心怎么玩。 片刻后。 王安石、司马光二人来到了苏良家中,告知了苏良即将恢复原职之事。 苏良听到自己恢复原职,并没有很高兴,他本来打算过几日去城北的山林宅院中消暑度假呢。 但是。 当他听到王安石恳请将《论枢密院与三衙之失疏》放入知耻馆后,苏良笑得肚疼。 许久才恢复正常状态。 “介甫,此策非近圣人之智者,难以想出,好计啊!好计啊!”苏良由衷地夸赞道。 王安石被夸得有些脸红,他的人生梦想就是成为匡扶天下的圣人。 他谦虚地说道:“此计虽好,但与景明兄的‘假死计’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过奖,过奖!” “谦虚,谦虚!” …… 司马光见二人互捧臭脚,尬尴的直想钻到前方庭院的大水缸里静一静。 这二人的自恋程度,在大宋士大夫官员中可并列第一。 (本章完) 第0274章:赵允让为女筹嫁礼,蔡襄呈递《生子不举图》 七月十二日,近黄昏。 放衙后,苏良走出御史台,准备回家。 随着变法逐渐走向执行阶段。 变法司众人也逐渐回归各自的衙门,唯有议事时才会聚集在变法司。 当下乃是听取官声民意的关键时期。 范仲淹待在政事堂、王尧臣待在三司,富弼、曾公亮、梁适待在枢密院、苏良待在御史台,显然更易得到来自各个地方州府的反馈。 王安石依旧在知东明县,且干得热火朝天。 他是完全不挑职位差遣。 不嫌苦,不嫌累,干劲十足。 在哪个地方干,就能在哪个地方造福一方。 司马光都笑称:介甫若能在东明县三年,百姓必立雕像,人人都是他的娘家人。 不过预计今年年末,王安石就会被调回三司。 他在三司的功用显然更大。 …… 御史台门外。 吉叔的马车已在外等候多时。 御史台距苏宅并不远,苏良不喜坐马车,喜欢散步回家。 但如今他在汴京城名气甚大,很多人都认识他这张脸。 再加上,他的那篇《论枢密院与三衙之失疏》放在知耻馆后,有一群穷酸学究,日日嚷着苏良败坏朝廷国法,要与他理论。 苏良为避免麻烦,只得坐马车归家,且随行皆有护卫。 通过这篇《论枢密院与三衙之失疏》,苏良对大宋的一些读书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圣人道:读书,可修身明理。 但有些读书人不但不明理,而且一旦涉及危害到他们的利益。 他们便如强盗般,根本就不讲任何道理。 他们打心底认为:武人就是比文人低一头,武人就是应被文人驱使,武人只能为将,文人才能为帅…… 与他们想法相同的。 还有学士院和馆阁里的一些候补闲官。 这些人有一种迷之自信。 认为自己读过几本兵书,便是被窝里放屁——能文能武。 上马可安邦定国平天下,下马能提笔写锦绣文章。 朝廷若不重用。 他们就感叹自己生不逢时,实乃珠玉蒙尘。 时常写诗词自怜,去勾栏买醉。 甚是矫情。 其实,朝廷视他们如鸡肋。 若不用,毕竟是一群有功名之人,若用,又不堪大用。 苏良思索着。 以后寻个机会一定要给这些眼高手低的人上一课,不然他们的思想将会荼毒更多人。 …… 苏良坐上马车后。 还没走多远,便在拐角处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苏良掀开窗帘,定睛一看。 马车上挂着的,竟是汝南郡王府的牌子。 这时。 汝南郡王赵允让从窗户中探出头来。 “景明,去樊楼饮一杯如何,老夫多日未曾见你,想念得很,咱们唠唠闲嗑,如何?”赵允让笑着说道。 自从苏良说成了赵宗实与高滔滔的婚事后,赵允就对苏良亲切得很。 逢年过节,皆有礼物相赠。 不过,二人在私下并没有什么往来。 苏良听到此话,便知赵允让定然是有事寻他,当即笑着道:“郡王爷相邀,小子哪敢拒绝!” “好,跟着老夫的马车就行!” …… 约两刻钟后。 赵允让与苏良来到了樊楼。 赵允让提前便定下了三楼最好的包间,也点上了最好的酒与菜。 二人坐下后,赵允让便对苏良进行了一顿猛夸。 唾沫横飞,滔滔不绝。 从苏良做台谏官开始在进奏院案中的自救,一直夸到了苏良针对夏竦设计的假死之策。 尽是赞美之词。 苏良都插不进去嘴,只得不时有礼貌的微笑。 不多时,待赵允让说的累了。 苏良端起酒杯,连忙道:“郡王爷,有事您就直说,我若能帮一定帮,若不能帮您也别勉强。” 说罢,苏良一饮而尽。 赵允让迟疑了一下,笑着喝完杯中酒。 “那老夫便开门见山了!老夫有一女,官家赐封为长乐郡主,而今也到了婚配的年龄,老夫对此女甚是疼爱,便想着为她找一个好人家。” 苏良一愣。 心中想道:这个老家伙莫非疯了,要让我做他女婿? “如今,好人家倒是找到了,是城西吴家的小郎君,预计下月办喜事,正在算哪日是黄道吉日。” 苏良长呼一口气,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郡王爷,恭喜恭喜,待郡主成亲那日,我定去讨一杯喜酒喝。” “好说好说,老夫一定相告!” 赵允让接着道:“为了长乐的婚事,老夫在三年前便开始准备嫁妆。景明呀,你可能不清楚,当下为闺女准备嫁妆实在太难了,依照老夫的身份总不能太寒酸吧,为了体面,我还找十三(赵宗实)和滔滔借了些钱物,此次的嫁妆虽比不上滔滔,但在汴京城也算数一数二的了……” 大宋有厚嫁之风。 嫁女之费远高于娶妻之费,嫁妆至少要二倍于彩礼。 因为嫁妆高低决定着女儿在娘家的地位。 嫁妆越丰厚,地位便越高。 如果女子不出嫁妆,只要彩礼,那就不是嫁女,而是娶妾,彩礼是买妾的钱。 有人为嫁女卖房卖地,有人为嫁女东凑西借,近乎倾家荡产,被称为:破家嫁女。 民间有句老话:谁家有五个女儿,贼都不惦记! 由此可见,嫁女有多耗钱。 当年曹皇后出嫁,曹家乃是“举债办嫁妆”,过了数年才还清。 在真宗年间,还有一个趣事。 当时的宰执向敏中与张齐贤,争相求娶一个寡妇柴氏。 而争夺的原因,不是因柴氏貌美,而是因柴氏有十万囊橐(粮食多、有钱之意)。 由此可见,宋人也都非常现实。 成亲,没钱不成。 苏良听得云里雾里,他不明白这些与他有何关系。 而这时,赵允让终于切了题。 “嫁妆虽准备好了,但美中不足的是,嫁妆的头礼有一个小缺憾,老夫欲用贡茶建溪小龙团作为嫁妆头礼。” “景明,你应该知晓建溪小龙团的稀有,一年不过能产几十饼,官家能分给群臣的不过七八饼而已,今年更是珍稀,早就分完了。” “老夫靠着关系,才凑够了两饼,但两饼实在太少了。老夫知伱三月得女时,官家厚赏了四饼,你看能否让老夫买两饼,老夫愿出高价!待明年,老夫定提前找官家请赏,然后归还,如何?” “就当老夫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若有事需要汝南郡王府时,随时讲,老夫一定倾力而为!” 这时,苏良才听明白了。 对方兜了一圈,原来是想借建溪小龙团。 今年,建溪小龙团确实稀有。 有钱都买不到。 苏良若不是生女,恐怕连一饼都分不到。 不过,若真凑够四饼建溪小龙团作为嫁妆头礼,确实倍有面子。 苏良想了想,笑着道:“郡王爷,问题应该不大,不过此物毕竟是官家赠予吾女,我需与我妻商量商量,你看如何?”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赵允让笑着道。 “此外,此事让官家知晓,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老夫只为要个面子,绝对不是要算计你!”赵允让瞬间紧张起来。 台谏官与宗室私下有礼往来,是易被人诟病的。 不过若让官家提前知晓实情,也就没什么了。 苏良拱手道:“郡王爷,莫怪我想得多,是实在被栽赃怕了!” “明白,明白!” 赵允让笑着,从他对苏良的态度,便能看出他为了女儿出嫁,绝对费了不少力气。 …… 深夜。 苏宅,卧室内。 唐宛媚靠在苏良的怀里,一脸幸福。 自从生完女儿后,唐宛眉皮肤愈发得有光泽,身体也丰满了许多。 苏良握着唐宛眉的手,将今晚汝南郡王赵允让的请求说了出来。 “没问题呀,就当作咱们随礼了,以后咱闺女出嫁,他们还礼就行了!” “那好!明日,我便送去两饼,就称是随的礼。” 这时,苏良突然道:“我记得咱们成亲那会儿,你……好像没拿什么嫁妆啊?” 唐宛眉一下子捏住苏良的鼻子。 “胡说,我……都把我给你的了,我们家的一切都给你了,你还嫌少?” “也是,也是。”苏良顿时乐了。 唐宛眉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道:“咱们是不是也要开始准备咱闺女的嫁妆了?” “她还不到五个月呢,别想那么远,咱先做正事……”苏良一下子虎扑了过去。 …… 翌日。 苏良将两饼建溪小龙团带到了汝南郡王府,并称此为贺礼,待自己儿女成亲时再回礼就行。 赵允让甚是感动。 若不是他身份特殊,都想拉着苏良拜把子了。 …… 七月十四日,午后。 御史台。 台谏官们被福建路转运使蔡襄的一篇奏疏和一副版画吸引住了。 奏疏名为:《乞减放漳泉州兴化军人身丁米劄子》。 版画名为:《生子不举图》。 蔡襄反映了一个在大宋各地皆有发生,在东南地区最盛的一项伤绝人理的土风陋习:生子不举。 生子不举。 即生下孩子而不养育,或溺杀,或遗弃,或送人。 “伏缘南方地狭人贫,终年佣作,仅能了得身丁,其间不能输纳者,父子流移,逃避他所。又有甚者,往往生子不举……” 苏良念着蔡襄奏疏的内容,不由得皱起眉头。 而看到《生子不举图》的内容后,更是面色沉重。 生子不举图,共有五副场景。 其一,一间陋室中,烛火昏黄,妻双眼噙泪,目送丈夫将婴儿溺死在木盆中。 其二,一条溪流上,数名坐在木盆上的婴儿顺水漂流,不知去往何处。 其三,清晨,一名襁褓里的婴儿被放置在一座寺庙的门前。 其四,一名被遗弃在野山上的婴儿坐在竹筐内哇哇大哭,远处有野兽朝着哭声方向望来。 其五,一名年轻母亲心痛地将婴儿交给一名人贩子,换来了一小串铜钱。 这五个场景,皆非虚构,而是发生在东南之地的日常。 一旁,御史中丞唐介喃喃道:“东南不举子之俗伤绝人理,但全非百姓之过,怪只怪身丁钱过重,及厚嫁之恶俗也。” (本章完) 第0273章:苏良的备战法,赵祯的惬意下午茶时光 六月二十日。 变法司宣布,废除在西北诸州施行的保马法与保甲法,并将此二法对百姓的危害进行了公示。 六月二十二日。 开封府宣布祁三郎身死案的最终判罚结果。 馆阁待制马奉朝以雇凶杀人罪、散播谣言罪、诬陷官员罪等,数罪并罚,废官身,流放琼州。 依照他的年龄和体力,预计抵达不了琼州,便会死在路上。 六月二十四日。 赵祯下诏,宣布将苏良的《论枢密院与三衙之失疏》永存于知耻馆,使得百官引以为戒。 与此同时。 中书、大理寺、台谏的官员们纷纷上疏,称苏良认错态度良好,奏疏之中虽有逆上之语,但毕竟是为朝廷考虑,无任何私心,恳请将苏良恢复原职。 赵祯不许,将此类奏疏全部留中不发。 隔日,群臣再次上奏,恳请赵祯将苏良恢复原职。 赵祯亦不许。 群臣再再奏,赵祯再再不许。 如此折腾了数日。 直到七月初三,赵祯才下诏,恢复苏良官职,并以手诏告诫他:若再有逆上之语,定然加罪处罚。 这就是大宋的朝堂政治生态。 拉拉扯扯间,彼此便都有了台阶。 官家的面子有了,祖宗家法的不可冒犯性保留了,想办的事情也都办成了…… 朝堂的官员们皆能看出,官家有赦免苏良之意。 故而谁都没有上奏阻拦。 那些真正憎恨苏良的官员因“过度弹劾”而遭到惩罚,现在一个比一个老实,根本没有弹劾苏良的勇气。 只期盼着能将自己的认错书早日移出知耻馆。 苏良一直未认错,但也没有那么倔了。 他心中明白,凭借自己的一封奏疏,不可能使得朝廷破除执行了多年的祖宗之法。 不过,当下中央禁军的斗志明显提高,苏良已经很满足了。 崇文抑武,有利有弊。 若想将弊端全消,绝非靠一人之力,更非是数日之功。 当下,苏良已揭开了一个角。 未来的禁军士兵必定会越来越好。 欧阳修与苏良喝酒闲聊时。 趁着酒醉还给了苏良一个看待“祖宗家法”的独特角度。 当下,官家如此遵循祖宗之法,是因他的成就还远远低于太祖太宗及先帝。 若官家有了大成就,那官家的话语和做法,就是未来大宋的祖宗家法。 听到此话,苏良瞬间释然。 待将官家培养成贤君、圣君,一切关于祖宗家法的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 七月初五,清晨。 苏良身穿朱红色官袍,来到了变法司。 而此刻。 范仲淹、王尧臣、富弼、曾公亮、梁适、王安石、司马光七人早已在门口等候。 王安石看到苏良后,躬身伸手,作出一个请的姿势,笑着高声道:“苏御史,您先里面请!” 其他人也都笑着看向苏良。 苏良一脸惶恐,连忙道:“诸位,此举可是折煞我了,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顿时,大家都笑了起来,寒暄一番后,才来到议事厅。 变法司众官员在门口迎接苏良。 不仅是为恭喜苏良官复原职,还因今日会议乃是苏良所提。 他称有一强兵之计,欲与众人商议。 自保马法、保甲法废除后,众人都是绞尽脑汁,思索强兵之策,但一直都没有结果。 苏良称有计,大家自然兴奋,愿意对他“礼遇有加”。 众人坐定后,苏良缓缓开了口。 “其实,我们之所以想不到良策,是因为我们想要的是:在不花大钱的情况下,达到兵强马壮之目的。” 范仲淹等人不由得都笑了,然后纷纷点头。 此话虽不好听。 但还真是这个道理。 保马法与保甲法之所以增加百姓负担养兵养马。 便是因军费是个无底洞。 消耗巨大,故而要分摊给百姓。 特别是大宋当下的情况,可能三五年内都不会有战事发生。 若让朝廷花大钱养兵养马,那钱几乎就是全打了水漂。 国库根本扛不住。 苏良接着说道:“这纯属痴心妄想,根本做不到,要想兵强马壮,必须花钱!” 听到此话,三司使王尧臣当即就坐不住了。 “景明,你的强兵策略若是砸钱,那便不用提了,咱们变法虽然攒了一些钱,但只会用在国计民生之上,不可能再追加军费了,不但我会坚决反对,官家也不可能同意的。” 苏良微微一笑,看向王尧臣。 “计相,若每年再增百万贯用于西北边费,三司可愿意?官家可愿意?” 王尧臣的脑袋摇得就像拨浪鼓一般。 苏良再次问道:“如果每年增百万贯用于西北边费,可保证三年内能拓边两千余里,得数万亩养马之地,三司可愿意?官家可愿意?” 王尧臣一愣,兴奋道:“那……那……可以商量啊!” 数万亩养马之地,至少可抵得上三成军费支出。 更何况还能拓边两千余里。 这简直是无法用钱财来衡量的。 他眼珠一转。 “景明,你是要施行熙河开边之策?” 其他人也都纷纷看向苏良。 去年年底,确定强军开始之际,赵祯与苏良便将熙河开边的谋划,告知了所有变法司成员。 “欲夺燕云,先灭西夏,欲取西夏,先复河湟。” 苏良微微点头。 “我觉得,强兵最好的方式,不是练,而是战;养马最好的方式,不是养,而是夺。” “熙河镇已发展近两年,商贸愈加繁盛,最多再过三年,便可收网,而今我们便可用备战法强兵。” “备战法强兵?”众人皆不解。 苏良解释道:“备战法,是我想出来的一个名字。” “首先,我们先确定一个目标,三年内必须占领河湟之地,而后为此目标做部署。从士兵筹备、粮草、训练、将士调度等多方面,以战时的要求训练,而后必须完成这个目标。” “此目标只需告诉我们的重要将领即可,他们知晓不日将有战,训练方式定然会不同寻常。” “待此目标完成,我们的士兵得到了锻炼,我们也将拥有大片肥沃的养马之地,甚至捕获大量的战马!” “恕我直言,当下大宋的官营马场养的根本不是战马,而是一群只能当成牛驴使用的劣马,一方面因品种不行,另一方面因大量牧马之地都被开垦成了农田,马根本跑不开!” “养马最好的地方,一个是西北的横山山脉,一个是北境的燕云之地,而我们拿下横山山脉的一块地方,显然会更容易一些。” 富弼捋了捋胡子,道:“景明,这倒是个好主意。但是,若西夏来攻,我们岂不是要一直与他们纠缠?再厚实的家底,也怕长年累月的战事啊!” 这时,还不待苏良开口。 王安石便回答道:“富相公,此战大概率发生在两年后。若两年后,我们还不敢与西夏为战,那就是我们这些变法之臣的无能了,他们若敢抢地,我们就将他们打回去,打得他们不敢战,甚至直接灭了他们!” 王安石向来都是好战份子,此刻更甚是兴奋。 苏良笑着点了点头。 “该是我们主动出击的时候了,再不打仗,诸位都老了啊!” 这一刻。 范仲淹、富弼、曾公亮、王尧臣、梁适纷纷抬起头。 这五人,最年轻的富弼都已经四十七岁了。 此次全宋变法。 他们不但看到了大宋繁荣昌盛的希望,还看到了收复燕云的希望。 谁都想参与这场可名垂青史的壮举。 顿时,大家都笑了。 这时。 苏良看向王尧臣,道:“计相,若真打起来,恐怕军费支出会……” 还不待苏良说完,三司使王尧臣便非常爽快地说道:“交给我!三司将想尽一切办法,保证军费充足。待占领了河湟,其他地方的马场都能撤一大半,能省相当多一笔钱呢!” “哈哈哈哈……”众人再次笑了起来。 …… 翌日,垂拱殿内。 赵祯阅读着变法司呈递上来的奏疏。 “强兵之上策,非练,而战也;养马之上策,非养,而夺也,所谓备战法……” “好!甚好!甚好!” 赵祯看完苏良呈递的强兵之法,连道了三声“好”字。 此法将他的斗志瞬间提了起来。 全宋变法前。 大宋惧战、怕战、不敢战,端的一副防守的架势。 但现在,大宋不但敢战,而且还敢为了江山社稷发起战事。 …… 七月初十,午后。 汴京城北,军器监,火器营,沙场上。 五十杆管形火器齐齐摆好。 军器监的官吏们一脸庄重,等待着官家的到来。 曹佾也从百家学院赶来。 火器营一些具体的对接问题,他乃是最清楚的。 九十五岁的老道士玉阳子,管形火器的改良者,听闻官家到来,也特地换了一身崭新的袍子。 当下,百家学院的火器作坊已完全被朝廷收编。 里面的一百多名工匠全都成了吃皇粮的吏员,且俸禄依旧是百家学院的标准。 两日前。 曹佾告知苏良,管状火器已研制成功。 炸膛隐患已消除,只是偶尔会有哑火的可能性,不过概率也很低,几乎是千中存一。 苏良大喜,当即向赵祯做了汇报。 而今日,官家亲至。 还将范仲淹、富弼、曾公亮、梁适带了过来。 赵祯有意唤夏竦前来,毕竟后者才是枢密院主官,但夏竦请了病假,三五日都难以痊愈,赵祯便不再等他了。 片刻后。 赵祯与众臣站在了沙场内,玉阳子向众人解释了一番此管形火器的制作原理与使用方法。 “官家,老道正在研制一类长约三寸的短小火器,到时可先赠官家一杆,无论是拿来射靶或是用来打猎都远比弓弩好用!” “老道长上心了!”赵祯笑着说道。 …… 众人寒暄了数句后,玉阳子大手一挥动,火器手皆到位,准备发射。 这时,张茂则招了招手。 立即便有数名禁军士兵站在赵祯与众官员身前,最前面的士兵还举着盾牌。 这时,玉阳子顿时不高兴了。 “官家若信不过老道,大可改日再来,今日不必演示了!” 曹佾一脸尬尴。 这个老道长自诩为世俗之外的修仙之人,但比谁都好面子,且非常倔。 “老神仙,这是为了官家安全,莫使性!”曹佾连忙说道。 玉阳子站在赵祯的前面,胸膛一挺,下巴一抬。 “由老道护在官家面前,还不够吗?老道可对天道立誓,若此次发生一次炸膛,就让老道……我……我连一百岁都活不到!” 这个誓言,让众人都有些哭笑不得。 太气人了! 用活不到一百岁来诅咒自己,这是诅咒吗? 玉阳子见众人没反应,又解释道:“依照老道当下的体魄,至少能活一百二十岁,我以二十年寿元为誓,难道还不行吗?” 赵祯笑着道:“朕相信老神仙,都撤开吧,朕距离火器还有一丈远呢!” 赵祯的一声“老神仙”,令玉阳子老脸一红,臭着的脸上,竟然忍不住露出一抹罕见的笑容。 当即,众士兵都撤了下去。 不过一旁的张茂则,则是站在赵祯一旁,以防意外发生。 “装弹,点火,顺次发射……” 随着玉阳子的号令,火器兵们迅速地执行着早已试验了上千次的步骤。 砰!砰!砰!砰! 紧接着,火光冒出。 远处的靶子,陆续炸响。 范仲淹、曾公亮、富弼三人都是上过战场,对火器有一定了解的人,而今看到这一幕也甚是惊喜。 往昔,火器都是以燃烧为主,攻击力非常有限。 但此管形火器的攻击力射程竟高于弓弩(单人弓弩,非大型弓弩),且操作方便,并且产生的声音还能惊吓对方的战马。 可谓是克制骑兵之良器。 特别是打埋伏战,那简直就是神兵利器,可胜十数倍之敌。 很快,五十杆管形火器发射完毕,无一哑火,无一炸膛。 赵祯忍不住夸赞道:“老神仙,实乃天人也,此火器,理应大力推广,大力推广!” 这一刻,众人对大宋的军伍实力又多了一重信心。 …… 片刻后。 众人回到军器监的议事厅内,围绕着管形火器细聊起来。 范仲淹、曾公亮、富弼都是行家。 有人称可改进火绳变为火石,由点火变成摩擦生火;有人称可再制作一类攻击性更大的火器,还有人称可制作投掷类的火器…… 一群火器迷讨论得热火朝天。 坐在最前方的赵祯,喝着茶,心情甚好。 他最喜欢看到的就是这种场景。 “群臣忙碌皆为国,帝王无忧饮闲茶。” 只有在这种气氛下。 赵祯才觉得给官员们的俸禄有些低了,理应加赏。 他心中思索着,待会儿给予众人什么样的赏赐,才能使得大家更卖力,更加干劲十足。 昨日无更,竟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晚上还有两更,各位书友老爷们,求月票! (本章完) 第0274章:赵允让为女筹嫁礼,蔡襄呈递《生子不举图》 七月十二日,近黄昏。 放衙后,苏良走出御史台,准备回家。 随着变法逐渐走向执行阶段。 变法司众人也逐渐回归各自的衙门,唯有议事时才会聚集在变法司。 当下乃是听取官声民意的关键时期。 范仲淹待在政事堂、王尧臣待在三司,富弼、曾公亮、梁适待在枢密院、苏良待在御史台,显然更易得到来自各个地方州府的反馈。 王安石依旧在知东明县,且干得热火朝天。 他是完全不挑职位差遣。 不嫌苦,不嫌累,干劲十足。 在哪个地方干,就能在哪个地方造福一方。 司马光都笑称:介甫若能在东明县三年,百姓必立雕像,人人都是他的娘家人。 不过预计今年年末,王安石就会被调回三司。 他在三司的功用显然更大。 …… 御史台门外。 吉叔的马车已在外等候多时。 御史台距苏宅并不远,苏良不喜坐马车,喜欢散步回家。 但如今他在汴京城名气甚大,很多人都认识他这张脸。 再加上,他的那篇《论枢密院与三衙之失疏》放在知耻馆后,有一群穷酸学究,日日嚷着苏良败坏朝廷国法,要与他理论。 苏良为避免麻烦,只得坐马车归家,且随行皆有护卫。 通过这篇《论枢密院与三衙之失疏》,苏良对大宋的一些读书人又有了新的认识。 圣人道:读书,可修身明理。 但有些读书人不但不明理,而且一旦涉及危害到他们的利益。 他们便如强盗般,根本就不讲任何道理。 他们打心底认为:武人就是比文人低一头,武人就是应被文人驱使,武人只能为将,文人才能为帅…… 与他们想法相同的。 还有学士院和馆阁里的一些候补闲官。 这些人有一种迷之自信。 认为自己读过几本兵书,便是被窝里放屁——能文能武。 上马可安邦定国平天下,下马能提笔写锦绣文章。 朝廷若不重用。 他们就感叹自己生不逢时,实乃珠玉蒙尘。 时常写诗词自怜,去勾栏买醉。 甚是矫情。 其实,朝廷视他们如鸡肋。 若不用,毕竟是一群有功名之人,若用,又不堪大用。 苏良思索着。 以后寻个机会一定要给这些眼高手低的人上一课,不然他们的思想将会荼毒更多人。 …… 苏良坐上马车后。 还没走多远,便在拐角处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苏良掀开窗帘,定睛一看。 马车上挂着的,竟是汝南郡王府的牌子。 这时。 汝南郡王赵允让从窗户中探出头来。 “景明,去樊楼饮一杯如何,老夫多日未曾见你,想念得很,咱们唠唠闲嗑,如何?”赵允让笑着说道。 自从苏良说成了赵宗实与高滔滔的婚事后,赵允就对苏良亲切得很。 逢年过节,皆有礼物相赠。 不过,二人在私下并没有什么往来。 苏良听到此话,便知赵允让定然是有事寻他,当即笑着道:“郡王爷相邀,小子哪敢拒绝!” “好,跟着老夫的马车就行!” …… 约两刻钟后。 赵允让与苏良来到了樊楼。 赵允让提前便定下了三楼最好的包间,也点上了最好的酒与菜。 二人坐下后,赵允让便对苏良进行了一顿猛夸。 唾沫横飞,滔滔不绝。 从苏良做台谏官开始在进奏院案中的自救,一直夸到了苏良针对夏竦设计的假死之策。 尽是赞美之词。 苏良都插不进去嘴,只得不时有礼貌的微笑。 不多时,待赵允让说的累了。 苏良端起酒杯,连忙道:“郡王爷,有事您就直说,我若能帮一定帮,若不能帮您也别勉强。” 说罢,苏良一饮而尽。 赵允让迟疑了一下,笑着喝完杯中酒。 “那老夫便开门见山了!老夫有一女,官家赐封为长乐郡主,而今也到了婚配的年龄,老夫对此女甚是疼爱,便想着为她找一个好人家。” 苏良一愣。 心中想道:这个老家伙莫非疯了,要让我做他女婿? “如今,好人家倒是找到了,是城西吴家的小郎君,预计下月办喜事,正在算哪日是黄道吉日。” 苏良长呼一口气,原来是自己想多了。 “郡王爷,恭喜恭喜,待郡主成亲那日,我定去讨一杯喜酒喝。” “好说好说,老夫一定相告!” 赵允让接着道:“为了长乐的婚事,老夫在三年前便开始准备嫁妆。景明呀,你可能不清楚,当下为闺女准备嫁妆实在太难了,依照老夫的身份总不能太寒酸吧,为了体面,我还找十三(赵宗实)和滔滔借了些钱物,此次的嫁妆虽比不上滔滔,但在汴京城也算数一数二的了……” 大宋有厚嫁之风。 嫁女之费远高于娶妻之费,嫁妆至少要二倍于彩礼。 因为嫁妆高低决定着女儿在娘家的地位。 嫁妆越丰厚,地位便越高。 如果女子不出嫁妆,只要彩礼,那就不是嫁女,而是娶妾,彩礼是买妾的钱。 有人为嫁女卖房卖地,有人为嫁女东凑西借,近乎倾家荡产,被称为:破家嫁女。 民间有句老话:谁家有五个女儿,贼都不惦记! 由此可见,嫁女有多耗钱。 当年曹皇后出嫁,曹家乃是“举债办嫁妆”,过了数年才还清。 在真宗年间,还有一个趣事。 当时的宰执向敏中与张齐贤,争相求娶一个寡妇柴氏。 而争夺的原因,不是因柴氏貌美,而是因柴氏有十万囊橐(粮食多、有钱之意)。 由此可见,宋人也都非常现实。 成亲,没钱不成。 苏良听得云里雾里,他不明白这些与他有何关系。 而这时,赵允让终于切了题。 “嫁妆虽准备好了,但美中不足的是,嫁妆的头礼有一个小缺憾,老夫欲用贡茶建溪小龙团作为嫁妆头礼。” “景明,你应该知晓建溪小龙团的稀有,一年不过能产几十饼,官家能分给群臣的不过七八饼而已,今年更是珍稀,早就分完了。” “老夫靠着关系,才凑够了两饼,但两饼实在太少了。老夫知伱三月得女时,官家厚赏了四饼,你看能否让老夫买两饼,老夫愿出高价!待明年,老夫定提前找官家请赏,然后归还,如何?” “就当老夫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你若有事需要汝南郡王府时,随时讲,老夫一定倾力而为!” 这时,苏良才听明白了。 对方兜了一圈,原来是想借建溪小龙团。 今年,建溪小龙团确实稀有。 有钱都买不到。 苏良若不是生女,恐怕连一饼都分不到。 不过,若真凑够四饼建溪小龙团作为嫁妆头礼,确实倍有面子。 苏良想了想,笑着道:“郡王爷,问题应该不大,不过此物毕竟是官家赠予吾女,我需与我妻商量商量,你看如何?”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赵允让笑着道。 “此外,此事让官家知晓,应该没问题吧!” “没问题。老夫只为要个面子,绝对不是要算计你!”赵允让瞬间紧张起来。 台谏官与宗室私下有礼往来,是易被人诟病的。 不过若让官家提前知晓实情,也就没什么了。 苏良拱手道:“郡王爷,莫怪我想得多,是实在被栽赃怕了!” “明白,明白!” 赵允让笑着,从他对苏良的态度,便能看出他为了女儿出嫁,绝对费了不少力气。 …… 深夜。 苏宅,卧室内。 唐宛媚靠在苏良的怀里,一脸幸福。 自从生完女儿后,唐宛眉皮肤愈发得有光泽,身体也丰满了许多。 苏良握着唐宛眉的手,将今晚汝南郡王赵允让的请求说了出来。 “没问题呀,就当作咱们随礼了,以后咱闺女出嫁,他们还礼就行了!” “那好!明日,我便送去两饼,就称是随的礼。” 这时,苏良突然道:“我记得咱们成亲那会儿,你……好像没拿什么嫁妆啊?” 唐宛眉一下子捏住苏良的鼻子。 “胡说,我……都把我给你的了,我们家的一切都给你了,你还嫌少?” “也是,也是。”苏良顿时乐了。 唐宛眉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道:“咱们是不是也要开始准备咱闺女的嫁妆了?” “她还不到五个月呢,别想那么远,咱先做正事……”苏良一下子虎扑了过去。 …… 翌日。 苏良将两饼建溪小龙团带到了汝南郡王府,并称此为贺礼,待自己儿女成亲时再回礼就行。 赵允让甚是感动。 若不是他身份特殊,都想拉着苏良拜把子了。 …… 七月十四日,午后。 御史台。 台谏官们被福建路转运使蔡襄的一篇奏疏和一副版画吸引住了。 奏疏名为:《乞减放漳泉州兴化军人身丁米劄子》。 版画名为:《生子不举图》。 蔡襄反映了一个在大宋各地皆有发生,在东南地区最盛的一项伤绝人理的土风陋习:生子不举。 生子不举。 即生下孩子而不养育,或溺杀,或遗弃,或送人。 “伏缘南方地狭人贫,终年佣作,仅能了得身丁,其间不能输纳者,父子流移,逃避他所。又有甚者,往往生子不举……” 苏良念着蔡襄奏疏的内容,不由得皱起眉头。 而看到《生子不举图》的内容后,更是面色沉重。 生子不举图,共有五副场景。 其一,一间陋室中,烛火昏黄,妻双眼噙泪,目送丈夫将婴儿溺死在木盆中。 其二,一条溪流上,数名坐在木盆上的婴儿顺水漂流,不知去往何处。 其三,清晨,一名襁褓里的婴儿被放置在一座寺庙的门前。 其四,一名被遗弃在野山上的婴儿坐在竹筐内哇哇大哭,远处有野兽朝着哭声方向望来。 其五,一名年轻母亲心痛地将婴儿交给一名人贩子,换来了一小串铜钱。 这五个场景,皆非虚构,而是发生在东南之地的日常。 一旁,御史中丞唐介喃喃道:“东南不举子之俗伤绝人理,但全非百姓之过,怪只怪身丁钱过重,及厚嫁之恶俗也。” (本章完) 第0275章:苏良:官家,你真是个老六! 大宋赋税有五。 分别为:公田之赋、民田之赋、城郭之赋、丁口之赋和杂变之赋。 其中,丁口之赋便是身丁钱。 当下的大宋,长江以南地区,除川蜀外,皆需交纳身丁钱,亦称为:人头税。 但凡男丁,年二十后,便要交身丁钱。 此乃是五代十国时期留下来的苛税。 大宋一直未将其废弃,而是全盘接收了过来。 各个地区的身丁钱也不尽相同。 比如:福建路为“人户每年输纳身丁米七斗五升”,两浙路为“丁钱至有三千五百者”…… 因为身丁钱,导致南方的很多底层百姓家庭,最多养两男一女,过则投水盆溺之。 杀男是因身丁钱过重。 杀女除了女性地位较低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嫁妆过多。 故而,男多杀男,女多杀女,习俗相传,已成土风。 即使官衙多次阻拦,但仍是屡禁不止。 蔡襄此次上奏,乃是因此土风太甚,已令人触目惊心,故而请朝廷减免身丁钱,以缓百姓溺子之风。 …… 御史台内。 唐介看向苏良、范镇和吕诲,问道:“三位,你们怎么看?” 范镇微微皱眉。 “东南生子不举,男女原因并不相同。男因身丁钱,女因重男轻女观念与厚嫁之风盛行。我觉得,可出法策抑制厚嫁之风,但减免身丁钱,恐怕难行。” 当下,大宋国库里的钱,可谓是一个萝卜一个坑。 若减免身丁钱,朝廷将减少一大笔收入。 吕诲摇头道:“非也。此溺子之风已成恶俗,若再不制止,恐成大患,人口难增,还如何提升商贸,强盛国力?废除身丁钱,方为长远之策。” “废除?你可曾想过,一旦废除了身丁钱,地方衙门如何存活?他们若撂了挑子,下面就乱了!”范镇反驳道。 “那可将身丁钱与田亩之赋合收,有田者交身丁钱,无田者不交。”吕诲又提出了一个建议。 “如此一来,就更不公平了!”范镇摇了摇头。 听到吕诲此话,苏良眼前一亮。 此策类似于后世的摊丁入亩。 但苏良略一思索,便觉得不可行。 摊丁入亩,并非可包治百病的良策,尤其是对当下的大宋而言。 若施行摊丁入亩之策,那拥有良田者自然欢喜,但拥有劣田者则心生愤懑,因为依照田亩摊丁,需要重新规划布置,必然会爆发诸多问题。 其次,还有一个不可行的原因。 全宋变法的各项法策,已经将各个地方官员逼到了极点,若连这点“油水”都收回,南方绝对会出大问题。 苏良眼中的“油水”,并非地方官员的贪墨之财,而是他们养下面吏员的费用。 这项费用,一直处于灰色地带。 可时常严管一番,避免官吏掠夺民脂民膏,但若搞“水至清则无鱼”那一套,就彻底乱套了! 地方官员为了维持官衙运转,为了仕途,为了政绩,必然会巧立名目再加苛捐杂税,到时逼得百姓造反就糟糕了。 总而言之。 摊丁入亩是良策,但还不适用于当下的大宋,特别是全宋变法状态下的大宋。 …… 范镇和吕诲吵了半天也没有吵出一个结果,不由得都看向苏良。 苏良想了想道:“我觉得,先将身丁钱减少三成吧,日后再考虑要不要废除,当下废除,问题太多。” 唐介不由得一愣。 “三成?景明,这可是治标不治本啊!如此保守,可不是你的风格。” 苏良笑着说道:“列位,即使我们将身丁钱全免,将天下女子的嫁妆都取消了,溺子之风依然还会存在,伱们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唐介、范镇、吕诲同时看向苏良,一脸疑惑。 “乡下百姓,没有什么夜生活,大多天黑便上了铺,二三十岁的已婚男人,正是龙精虎壮的时候,你们说,他们能做什么,生孩子呗!” “体力越好,生的越多。十年生八个都不为过,莫说穷苦人家,即使一般的地主家庭,养十余个孩子,待分完家,也变成穷户了。” “三位可参考一下咱们的汝南郡王,当下有子二十二人,有女十八人,若是普通百姓家有这么多孩子,若不溺死几个,恐怕就要饿死几个了!” “依我看,若彻底解决溺婴问题,还是要发明一种无毒的避孕药物,夫妻若不愿再生,吃了就成,溺子实在是太残忍了!” …… 听到这番话,唐介、范镇、吕诲感觉自己就是个傻子。 他们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原因。 无法避孕,是溺子的元凶,而有些人,确实太能生了。 …… 随即,台谏官们便根据此各自的理解,分别撰写奏疏,呈递了上去。 …… 七月十六日,垂拱殿内。 两府三司的相公、台谏的主官、学士院的学士皆至。 赵祯率先开口道:“自蔡襄呈递《乞减放漳泉州兴化军人身丁米劄子》和《生子不举图》后,朕令诸卿群策群力后,大家都提出了许多建议,朕觉得,身丁钱已持续多年,且是朝廷的一项重要收支,若废弃,必定引发一系列问题,如今,国库也并不宽裕,待国库充裕之时,朕必会废弃此策,但不是当下。” “朕与计相商量后,决定减身丁钱四成,尽可能减少因赋税而发生的生子不举的问题,也为百姓减少一些负担。众卿可有异议?” 众臣互相看了看后,几乎齐声道:“臣无异议。” 赵祯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苏良。 “苏卿还提出了一条计策,建议太医院早日发明一种无毒之避孕药物,使得那些不再生育的女子免遭妊娠之苦,此计甚好,朕已经向太医院下诏,他们必将倾力而为。” “此外,就是大家所提的厚嫁风气了,这也是导致女婴溺亡者远高于男婴的主要原因。” “近年来,豪商士族嫁女,皆是许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嫁妆队伍绵延数里,珠宝首饰无数,即使是朕也不能免俗。如今想来,滔滔出嫁之时,更是太过于豪奢了。” “朕觉得,此等豪奢之风,理应遏制,但立法令限制,又显得不近人情,毕竟成亲乃是终生大事,不得过于随意。众卿可有更好的办法?” 这时候,左司谏何郯缓缓走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厚嫁风气,皆是士族富商争相攀比所致,堵之不如引之,若皇家能去豪奢之风,给予民间正确指引,相信不久后,定然能将这股豪奢之风纠正过来。” “据臣得知,汝南郡王下月便将嫁女,若其可去豪奢嫁妆,行节俭之风,定能率先垂范,引得天下士族富商追引,而后厚嫁习气,自然能缓解。” 简言之。 何郯的意思是就是,皇家先带头去豪奢嫁妆,日后天下人必然能效仿行之。 听到此话,赵祯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 赵允让为嫁女,攒了三年钱,还四处借钱借物,目的是能无限接近赵宗实与高滔滔成亲时的规模,让自己的女儿免得受气。 赵祯非常清楚这些事情。 而今让他去除豪奢嫁妆,那绝对比杀了他都难受。 赵祯想了想,觉得自己去讲此事不合适。 毕竟高滔滔的嫁妆,是他和曹皇后准备的,过于奢靡。 赵允让若反驳,赵祯还真不易说服对方。 “谁愿意说服汝南郡王去豪奢嫁妆,行节俭之风?”赵祯问道。 群臣都是一愣。 他们本以为这个问题定然是官家来解决,哪曾想官家也不想张这个口。 而此刻,苏良将脑袋埋在脖子里。 他刚借给赵允让两饼建溪小龙团,而今若再去劝他一切从简,那岂不是让对方觉得苏良是想要回茶饼。 并且,赵允让极爱面子,恐怕难以说服。 何郯见周围一群人都低着脑袋,不由地往前一站,道:“官家,臣愿往!” 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将脑袋垂得就像一颗沉甸甸的向日葵的苏良,道:“苏卿,你与汝南郡王较为熟悉,便与何司谏一同去吧!” 说罢,赵祯还不待苏良反应,直接道:退朝。 当即,起身便离开了。 苏良欲哭无泪,喃喃道:“这……这……真是飞来横祸啊!” (本章完) 第0276章:抵制高价嫁妆攻略,赵允让的隔墙骂! 七月十七日,午后。 阳光炽热,万里无云,风微燥。 御史台台院内的数棵大槐树上,蝉鸣阵阵。 一方树荫下。 苏良躺在一张竹制躺椅上,手拿一把蒲扇,轻轻扇动,甚是惬意。 一旁,左司谏何郯来回踱步。 “景明,咱们到底何时启程去汝南郡王府?” “去干嘛?挨骂?” “怎会挨骂!待咱们向郡王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定然能通晓大义,与咱们配合,抵制厚嫁之风!” 何郯挺着胸膛,一脸自信。 苏良面带无奈。 这位左司谏,通晓法令,擅长刑狱,但却过于耿直,甚是欠缺人情世故,且对当下的民俗民风趋势有一定误解。 苏良缓缓坐起身来。 “何司谏,敢问您要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郡王爷若不愿女儿薄嫁,可违大宋律法?可会遭到世人辱骂?” “这倒不会。但……但为了减少生子不举之歪风,他不应该这样做吗?他是宗室郡王,理应率先垂范,为了朝廷,为了百姓,难道他不应该牺牲一下自己吗?” 苏良顿时笑了。 “何司谏,你以为人人都是范公,人人都是王介甫,人人都是你吗?” “当下,朝廷并未下发诏令,禁女子厚嫁之风,也不可能下发此等诏令。豪绅士族们之所以愿以千亩良田、十里红妆,厚嫁女儿,乃是防止女儿受苦,此厚嫁之风对穷人不友好,但确实有助于富人家的女儿出嫁后能过上好日子,此举的出发点,不算坏吧!” “在没有法令约束的情况下,汝南郡王要不要厚嫁女儿,乃是他的家事,朝廷是管不着的。” “即使官家去劝说,汝南郡王若不愿意,官家也没法子,最多训斥他一顿,然后待汝南郡王嫁女之时,官家依旧要随厚礼!” “这位郡王爷乃是个女儿奴,筹嫁妆都用了三年,并且还东拼西凑了一些,咱们让他一切从简,那不是找骂吗?他质问一句,若薄嫁女儿,导致女儿在夫家没有过上好日子,你能负责吗?” 何郯顿时语塞,想了想后道:“那……那恐怕只有官家出面,才有可能了!” 苏良摇了摇头。 “即使官家出面,逼得汝南郡王薄嫁女儿,就一定能引导一番薄嫁之风吗?我看未必,反而有可能让这场婚事变成大宋的笑话。” 经苏良这么一分析,何郯心凉半截。 他下意识地将“汝南郡王引领的薄嫁之风”当成了大宋的法令准绳。 而实际上,百姓不一定会遵循此风气。 “那……那我在垂拱殿提出让汝南郡王率先垂范,行薄嫁之风时,大家为何都没有反对?”何郯有些懵。 苏良笑着道:“因为伱的建议虽然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却已经是当下最好的建议了。不如先试一试,代价也无非就是你被臭骂一顿而已,不算大!” 何郯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当下的他,已经是骑虎难下。 他看向苏良,求助地问道:“景明,你定有良计,对不对?” 苏良摇着蒲扇,道:“我正在想,不然贸然去找汝南郡王,就是找骂!” “嗯嗯。”何郯一脸认真地看向苏良。 “此事既然落在咱们两个身上了,即使不能彻底解决,也要闹出一些动静,让世人知晓,嫁女即使没有良田千亩、十里红妆,也能过得很幸福。” “你向来聪慧,一定能想出良策,我全力配合你!” 苏良一愣。 “何司谏,依照官家的安排,我应该是你的副手,配合你才对。” “不要在意那些细节,此事你领首功亦可。” 说罢,何郯拿起苏良手中的蒲扇,为其扇起风来。 他将脑袋里仅有的那一点点人情世故,全都用在了苏良身上。 …… 约半个时辰后。 来回踱步的何郯突然听到打鼾声,不由得连忙摇了摇在躺椅上睡得正香的苏良。 苏良睁开眼,道:“我正在想,正在想。” “我都听到鼾声了!”何郯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他最佩服的就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睡着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心大。 而心大者,往往长寿。 何郯不行。 若今日没有想到可行之策,恐怕他整晚都睡不着。 这时,苏良双手一拍,兴奋道:“有了!” “厚嫁之风的源头,不在汝南郡王身上,也不在长乐郡主身上,而在吴承渥的身上。只有他主动要求汝南郡王府不以厚礼嫁女,此事才有转机,此外,咱们必须要将此事的声势闹大……” “景明,你……你先别急着说,这个吴承渥是何人?” 苏良没好气地说道:“长乐郡主的未婚夫,吴家吴承渥。你连人家夫家都没搞明白,就要减少嫁妆,若你非官身,恐怕就挨打了!” 何郯面带尴尬。 “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我将关注点都放在了汝南郡王身上,你所言,确实有道理!夫家若郑重承诺厚待长乐郡主,那便能减少汝南郡王厚嫁女儿的动机,此招可行,比去规劝汝南郡王更靠谱!” “那如何去说服吴家呢?” 苏良笑着道:“交给我吧,我虽不识吴家人,但十三团练(赵宗实)却识得,我去找十三团练帮忙。” “对,对,对,你是十三团练的媒人,他定然会帮你。” 这一刻,何郯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了。 苏良想了想,又道:“不过,不过汝南郡王那里也不能放弃,你稍后便去汝南郡王府,恳请他废除厚嫁之风,另立新俗。 “多讲一些家国大义,先让他有个思想准备,给他一些压力。他若骂你,你便忍着,与他慢慢磨,好好说,待吴家那边有了行动,你再撤!” “嗯嗯,可以,只要对此事有利,我不怕挨骂!”何郯点头道。 当即,何郯便出门了。 苏良长呼一口气,也命人去约十三团练见面了。 …… 约两刻钟后。 何郯来到了汝南郡王府。 他在路上已经打好了腹稿。 从东南生子不举到汝南郡王一贯的高风亮节,全都有所涉及。 他相信,汝南郡王已经知晓他来的目的,也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汝南郡王的管家甚是热情。 将其请到前厅后,立即令人端来了茶水与瓜果。 “何司谏,你先稍坐,我家郡王爷正在处理一些事情,稍后便到。” “无妨无妨,我可以等,可以等。”何郯笑着说道。 随即,那管家与端茶的侍女都离开了前厅。 屋内就剩下何郯一人。 大约十息后。 何郯突然听到了赵允让的声音。 他连忙站起身来,准备恭迎汝南郡王。 但当他听到汝南郡王的声音时,顿时有些不淡定了。 “全宋厚嫁之风,又非我赵允让引起,为何要让我赵允让嫁女时薄嫁,当年滔滔出嫁时,官家比谁办得都豪奢!” “我赵允让又不是没钱,若事后有人称我不为女儿置办嫁妆,那我岂不是成了整个大宋朝的笑话!” “我女儿若去了夫家遭遇刁难怎么办,嫁妆少了,那就不是下嫁,而是娶妾,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太祖太宗和先帝也没有定下这号规矩!” “福康公主再有几年也将出嫁,为何不从她开始,从我赵允让的女儿开始,绝对不成,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成!” …… 姜还是老的辣。 赵允让将这一招“隔墙骂”演绎得炉火纯青。 不但能使得何郯听得真真切切,还避免了彼此之间见面的尬尴。 宗室外戚,皆惧怕赵祯。 但却对大宋的士大夫官员没有丝毫畏惧感。 只要他们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根本不怕台谏官弹劾。 官员犯错,可罢官身。 但他们乃是与官家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关系,最多也就是被训斥几句。 何郯领了半个时辰的骂。 感觉今日难以见到汝南郡王,便以还有公务在身为托辞,离开了汝南郡王府。 而后,他回到御史台,告知了苏良所经历的一切。 “哈哈……咱们还是低估了这位郡王爷的脾气,看来即使官家出面,都难以说服他!” 何郯道:“我明日再去,只要见到他,我便以家国大义感染他,能有一点点效果,便能多一丝丝希望。” 苏良点了点头,当下也只有如此做了。 …… 入夜。 汴京城西的一座酒馆内。 苏良与十三团练赵宗实相对而坐。 二人闲聊数句后,苏良便将此事告知了赵宗实。 赵宗实也有所耳闻,朝廷欲去厚嫁之风。 他想了想道:“苏御史,吴家倒是个好说话的人家,那吴承渥最倾佩的士大夫官员便是范公和你,不过,此事则是逆风俗而行,我恐怕也只能试一试,可能只有两三成把握。” 苏良微微一笑,道:“说服吴家的计划,我已想好,你只需执行即可,我不会让吴家为了响应朝廷的策略而牺牲自身利益,他们失去了厚重嫁妆,我将在名声上为他们找补过来。” 说罢,苏良将一封信放到了赵宗实的面前。 “你看一看。” 赵宗实打开书信,看过之后,笑着道:“苏御史,你不愧为我大宋第一聪明人,高!实在是高!现在,我有九成,不,十成把握了!” “哈哈哈哈……” 二人端起酒杯,同时笑出声来。 (本章完) 第0277章:以名弃利!全宋第一仁良夫家 七月二十二日。 汴京城内的各个书摊上,都摆放着一厚摞《生子不举图》。 与此同时。 开封府府报的最新刊也在今日发售,皆是对东南区域生子不举情况的原因分析。 “溺男多因身丁钱,溺女多因厚嫁风。” 很多街头小报,也都开始刊载关于生子不举的消息。 一时间,汴京城内,讨论的皆是此事。 这就是苏良的谋划。 要打破习俗,必须先将声势造起来,引得百姓关注。 舆论是把双刃剑,可害人,亦可救人。 街头小报在经过一番整治后,皇城司让其刊发一些内容,他们求之不得。 “官家已经减免了南方地区四成身丁钱,估计溺男的情况会得到缓解,但溺女婴还是会继续啊!” “厚嫁只适合富人,但富人风气一起,底层百姓都会效仿,忍不住要破家嫁女了!” “此攀比之风实不可涨,不然以后将会有更多的女婴身死,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家已有四个带把的了,我正想要一个女娃,不知能否去东南找那些欲弃婴的人家领养一个?” “朝廷已设有福田院,专门照顾那些老幼贫疾之人。但若照顾婴儿,却还是条件不足啊!” ……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而何郯在汝南郡王府被骂数次后,终于见到了赵允让。 虽然他言说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被请了出去,但赵允让已然听进去了一些话语。 而这一日。 十三团练赵宗实依照苏良的计策,去了城西吴家。 …… 七月二十四日。 苏良写了一篇名为《论厚嫁风》的三千字长文,交由刘家书铺印制抄录了上千份,然后传于街市。 此文严厉批判了当下的厚嫁之风。 并提出:娶妻应娶淑,择婿应择贤,徒为钱,不如不婚。 本来,苏良欲让欧阳修撰写此文。 但欧阳修毕竟有侵占外甥女嫁妆的绯闻,苏良只得亲自上手。 一时间,汴京纸贵。 这篇文章将整个汴京城百姓的讨论掀到最高潮,并且几乎是一边倒的趋势,人人皆反对厚嫁之风。 富人也怕攀比。 当年曹皇后出嫁,使得曹家举债嫁女,便是最明显的例子。 …… 七月二十五日。 城西吴家高调对外宣布:吴家娶媳求淑女,不计厚奁(即嫁妆),恳请汝南郡王以薄礼送之,吴家必厚待其女。 此消息,迅速传遍了整座汴京城。 这是汴京城第一个富家大户发声反对厚嫁之风,且其准亲家还是当下的宗室,汝南郡王府。 吴家虽富。 但拒绝汝南郡王府给予的这样一笔泼天财富,乃是令人没想到的。 此等魄力,汴京城没有几个家族能做得到。 吴家此举,一下子引得许多书生士子盛赞。 家族名声瞬间跃升许多。 就连吴家一些经营惨淡的商铺都因此变得红火起来。 …… 汝南郡王府,客厅内。 赵允让得知吴家恳请汝南郡王府无须厚嫁女儿后,摇了摇头。 “他吴家不要厚奁,是他们的想法,但我们送不送,是我们的想法,依本王来看,还是要送,不然显得我赵允让没钱嫁闺女,以后受欺负了怎么办?” 赵允让一脸固执。 …… 翌日,近午时。 又一件轰动全城的事情发生了。 赵祯为赞赏吴家“不计厚奁”的优良作派,命人送给了吴家一副亲手书写的飞白书。 飞白书的内容有八个字:全宋第一仁良夫家。 这八个字,价值千金。 谁家得了这八个字。 那就意味着以后就是朝廷钦定的“全宋第一仁良夫家”。 这是一项前所未有的美誉。 日后。必然能使得吴家青史留名。 一时间,羡慕者如云。 一些准备娶媳的富贵人家,也都学吴家那般,提出:不计厚奁,以此博美名。 …… 这八个字,也是苏良的谋划。 他笃定,吴家一定会为名弃利。 苏良写给十三团练赵宗实的信里,便是承诺:若吴家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厚嫁之风,便让官家为他们写这八个字。 这八个字的价值。 不亚于吴家的祖坟冒了青烟。 吴家失了嫁妆,却得到了这样一个前所未有的美誉。 故而,他们才敢于坚决站出来反对厚嫁之风。 苏良拿到这八个字也是不容易的。 赵祯不可能完全依照苏良的意思将此称谓随意送人。 苏良也给了官家承诺:五日之内,使得全城百姓都讨论生子不举之事,且使得绝大多数人都排斥厚嫁之风。 如此一来,才能一定程度上抑制厚嫁之风。 赵祯欣然同意。 苏良做到了他的承诺,赵祯也送出了这八个字。 说白了。 一切舆论,皆是苏良的谋划。 百姓讨论的结果,也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 午后。 汴京城,南门大街。 一处茶楼的二楼包间内。 赵祯站在窗口,看向人潮涌动的繁华街道,心情甚好。 此次,苏良的做法,又给他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原来,操控民意竟然如此简单。 街头贩卖小报的书贩、茶楼酒肆擅于言谈的年轻书生、勾栏里说评书的先生,皆有皇城司之人。 赵祯作为官家。 其心中的一些帝王之术不是士大夫官员们能够揣摩的。 有时,他站在百姓那方。 有时,他站在士大夫官员那方。 有时,他还会站在宗室外戚那一方。 这次,他所学到的经验是—— 日后,若有政见与士大夫官员不合,便可制造民意制衡士大夫官员们。 很多时候,民意比君权更能使得士大夫官员们妥协。 …… 这一刻,苏良并没有想太多。 他只是因不久前被舆论所害,才有了这个操控舆论的点子。 并让皇城司和开封府帮自己完成了这样一场热点事件的谋划。 当下,苏良只想着汝南郡王赵允让能够妥协。 若他下月嫁女能轻车简从,嫁妆减去六七分。 那此次反对厚嫁之风,才算有一个相对美满的结局,才能渐渐改变民间的厚嫁之风。 …… 汝南郡王府,内厅。 赵允让坐于主位,何郯坐于下座。 这一刻,赵允让非常纠结。 他想到过官家会勒令他去厚嫁之风,但没想到官家竟然送了他准亲家一幅写着“全宋第一仁良夫家”的飞白书。 官家强迫他,他还敢拒绝,毕竟这属于他的家事。 但当下,他若还执意厚嫁,搞不好官家一怒之下就将这副飞白书收了。 吴家甚至有可能为了这个美名,直接退婚。 赵允让,好脸面。 但若让他减少嫁妆,他又觉得有失郡王府风范。 一旁,何郯笑着规劝道:“郡王爷,去厚嫁之风,实乃大趋势。你若带头做,那就是咱汴京城嫁女之家中的头一个,就是全宋第一仁良娘家,这可是一段可传千秋的佳话啊!” “你不但省了钱、得了名,甚至还能挽回无数女婴的性命,可谓是领一方良风美俗,此功大焉,且可遇不可求啊……” …… 赵允让纠结了片刻后,道:“罢了罢了,大宋厚嫁之风,就从老夫这里开始改吧!” 听到此话,何郯顿时大喜。 他终于不用再听赵允让的“隔墙骂”了。 (本章完) 第0278章:遇事不决问景明,朝堂君臣的“苏景明依赖症” “诸位,何为治世之能臣?” “运筹帷幄,料事如神,经天纬地,成竹在胸。” “你看人家苏景明,在满朝毁誉之声中,以假死计自救,而后又在这次生子不举之事中,使得汝南郡王心甘情愿去厚嫁之风,此等风采,当世能有几人……” 御史台台院内。 何郯吐沫横飞,与一众台谏官和吏员们,细讲着苏良如何步步为营,完成谋划。 这又是一位彻底被苏良的智计所折服的士大夫官员,在他前面已经有了文彦博、欧阳修、张方平、唐介、包拯等数人。 何郯的声音非常大。 每句话都传到了不远处坐在屋内正看邸报的苏良耳中。 苏良挠着后脑勺,一脸无奈。 这两个月,自己的风头实在太盛,朝堂甚至传出了“遇事不决问景明”的话语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苏良想着是与群臣携手共进,而非是让他们踩在自己的肩膀上前行。 更不想让官家和群臣都患了“苏景明依赖症”。 …… 八月初八。 汝南郡王府,长乐郡主出嫁日。 这一日,可谓是万众期待,汴京城的百姓们都想看一看汝南郡王府是如何以“薄礼”嫁女的。 郡主出嫁,是为降。 该有的排面还是不能少的。 一大早,汝南郡王府前便张灯结彩。 门前更是挂满了彩绸。 不过,布置的规模也就是比普通富人家强一些的标准,足够喜庆,算不上奢靡。 午后。 郡王嫁女的仪仗、行幕、步障、檐子(轿子)等皆到位。 参与仪仗的禁军士兵有三十多人,皆是身穿紫衫、头戴卷脚幞头的禁军上四军中的天武官。 与以前相比,这也算不得大阵仗。 要知,往常宗室嫁女,出动的禁军士兵至少有二三百人,而檐子多达数百顶,能占两条长街。 当时,赵宗实与高滔滔成亲时,更是调动了一千多名天武官。 近黄昏。 汝南郡王府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府内的丫鬟婆子们手里拿着一只斗。 在门前开始抛洒谷子、黄豆、铜钱、果物等,引得无数小孩子争抢。 薄礼,并不意味着冷冷清清。 渐渐的。 百姓们也都拥挤了过来,因为迎亲队伍马上就要来了。 迎亲队伍到来后,先送聘礼,而后汝南郡王府便要带着嫁妆送女儿去吴家。 这时,百姓们便能看出嫁妆到底有多少。 大约一刻钟后,迎亲队伍来了。 新郎官吴家小郎君身骑一匹高头大马,气宇轩昂,丰姿潇洒,飘飘有出尘之态。 仅看面相,便知是一位难得的好郎君。 最引人注目的是队伍最前面的一方红色牌匾,上写着八个字:全宋第一仁良夫家。 此乃吴家当下最高的荣耀。 队伍后面,陆续有八辆满载满装的马车驶来。 便是聘礼。 放在往昔,娶郡王之女,聘礼至少也要二十辆马车。 随即,马车缓缓驶入汝南郡王府。 …… 周围的围观者们忍不住讨论起来。 “聘礼八辆马车,我猜嫁妆至少也要二十辆,毕竟是郡王爷嫁女,二十辆,也不算厚嫁了!” “二十辆?我觉得至少要三十辆,听汝南郡王府的人说,郡王爷足足准备了六十多辆马车的嫁妆呢,就算减半,也要三十辆吧!” “对,我也觉得至少三十辆,全汴京城都看着此事呢,太寒酸了也不行。” “我觉得至少五十辆,皇家的面子可都在这嫁妆上面呢,汝南郡王可是极为爱面子!” …… 约半个时辰后。 万众期待的场景终于到来。 随着新郎官接新娘入轿,后面的嫁妆马车陆续跟了出来。 当下,百姓之所以将嫁妆以马车计量。 乃是因大多数嫁妆都是大件物品。 比如:红木家具、绢丝布匹、锦被衣物等。 而一些贵重的东西,往往会记录在礼单上,然后在成亲时念出,以证明娘家的实力,提高新娘的地位。 不过,这次汝南郡王的嫁妆礼单显然不会有什么贵重物品。 这是郡王府与吴家早就商量好的。 那四饼建溪小龙团,绝对不会写于礼单上,至于去处,就不得而知了。 而百姓能看到的,仅仅是嫁妆马车的数量。 “快看,出来了,出来了,一辆,两辆,三辆……” “八辆?” “嗯?怎么没有了,就只有八辆吗?” 八辆嫁妆。 这个数目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一般情况下,嫁妆至少也要是聘礼的二倍。 而今却是一样多。 百姓们都有些懵,没想到郡王府嫁女才八辆马车的嫁妆。 这相当于定下一个规矩。 以后哪个百姓家的嫁妆若超过八辆,那就是对汝南郡王府有些大不敬了。 “八辆,没想到竟然只有八辆,以后谁再敢言良田千亩,十里红妆,那就是逾越。”有人兴奋地说道。 “哈哈,吾家有三女,接下来不愁嫁了,不愁嫁了!” …… 汝南郡王府这个示范做得非常好。 宗室先行,士大夫官员们自然会纷纷效仿,而后民间也会渐渐改俗。 私下里。 嫁妆聘礼给多少都无所谓。 但若明面上肆意引导厚嫁之风,那就是与朝廷过不去了。 百姓的礼制,怎能超越皇家? 待福康公主出嫁之日。 若依然薄嫁,那这个嫁妆的规矩便能彻底定下来。 再有钱有势的人家嫁女,只要不傻,就不会超越当朝长公主的嫁妆礼制。 …… 当日晚。 苏良和何郯受到邀请,也去喝了一杯喜酒。 吴家的安排很有特点,不豪奢,但也完全不寒酸。 外加人气儿颇足,使得赵允让甚是满意。 …… 八月十二日,阳光灿烂。 汴河之上,千船竞发,尽显大宋繁盛之象。 这两日,苏良心情甚佳。 当下,全宋变法已趋于稳定。 虽然一些法策存在小缺陷,但影响并不大。 西北的狄青得到“以备战法备战”的通知后,专门给范仲淹和苏良写了信。 狄青甚是激动。 西北男儿全凭军功建功立业,当年面对西夏,三战全输,众将士全都憋着一股劲,准备一雪前耻呢! …… 午后,苏良刚小憩完毕。 便听到屋外传来殿中侍御史范镇的声音。 “景明,不好了,不好了,唐中丞与文相在政事堂吵起来了!” 随即,范镇大步走进屋内。 苏良笑着道:“我朝的官员哪日不吵架?垂拱殿上不也是经常吵架吗?又不是打起来了!” 苏良不以为意。 大宋的朝堂特色便是: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 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上天去。 “这次不同。唐中丞发现文相与张贵妃私下交往过密,互送重礼,弹劾文相阴结贵妃,欲为己谋私,不宜再为首相。” “而后,唐中丞得知官家将他的奏疏留中不发后,便前往政事堂与文相争辩起来,二人的情绪都非常激动,已呈水火不容之势,最后在范相、吴相的劝解下,唐中丞才离去。” “但他回到御史台,立马又去写奏疏弹劾了,我看这架势,恐怕是不将文相弹劾到罢相,是不会罢休了!” 苏良问道:“文相是如何辩解的?” “文相承认双方确实互送礼物,不过乃是因张贵妃父亲曾是他家门客,双方有旧,故而有些来往。唐中丞并不满意这个解释,称文相作为首相不知避嫌,失了朝廷礼制……” 苏良认真地想了想。 “此事可大可小,全凭官家定夺就是,我们无须参与。” 张贵妃若是无子,此事还没什么。 关键是张贵妃有一皇子。 若张贵妃和文彦博都是为了各自借势,那影响就不好了。 文彦博不一定有这个心思,或许只是因有旧而往来。 但这些事,根本说不明白。 御史台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盯着两府的相公。 唐介弹劾,乃是履行本职,并无任何过错。 近几个月来。 唐介等台谏官对首相文彦博是不太满意的。 文彦博刚升首相时,做事干脆果断,政事处理的也相当严谨,引得一篇赞声。 但在这个位置上久了,事务繁多,难免就变得圆滑了一些。 且有范仲淹、富弼这类老成持重的臣子在一旁,就更显得文彦博这个首相有些不称职了。 苏良是能够理解文彦博的。 作为首相,要考虑多方利弊,甚至要照顾很多人的情绪,被人误解是常事。 当朝,首相本就是一个高危职业。 官家即位以来,已经换了十余个首相,皆是褒贬不一。 无人能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 范镇听到苏良的话语,不由得一愣,一脸认真地问道:“你都难以解决?” 苏良不由得乐了。 “范兄,我……我又不是无所不能的,此事还涉及后宫,我能如何做?” “并且,我与唐中丞和文相的私交都不错,在无法确认文相是否阴结贵妃前,我只能避嫌,一句话都不说。”苏良无奈地摊了摊手。 范镇一脸无奈,道:“唉,唐中丞是个牛脾气,希望此事别闹太大吧!” …… 翌日。 唐介再次上奏弹劾文彦博,并将张贵妃也连带了进来。 他称,张贵妃也欲结交文彦博。 恐二人已然结势,若不重惩,日后必出大乱。 赵祯大怒,称唐介胡说八道,气得将他的奏疏扔到地上,然后将唐介赶了出去。 而后,唐介接着弹劾。 台谏官,都是这种倔脾气,认死理。 紧接着。 监察御史吕诲、左正言赵汴也参与了进去,二人皆为唐介帮腔。 然后,张方平、吴育等人则是为文彦博说话。 本来是两个人的矛盾,一下子上升到了两拨人的矛盾。 当然,还有人规劝唐介,认为此事并不大,无须盯着不放。 但唐介以直声动天下,坚持认为文彦博已不适合首相之职,理应换相。 更有趣的是欧阳修,他上奏举荐范仲淹为首相。 一时间,朝堂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垂拱殿内。 赵祯望着眼前的一摞摞奏疏,甚是气愤。 气唐介不通人情,气文彦博不知避嫌,气张美人在私下送礼,更气群臣火上浇油。 将他逼到了两难的境界。 当下,赵祯是不可能将文彦博罢相的。 因为张方平、吴育和宋庠三人都不具备担当首相的号召力。 而范仲淹要忙于变法司的事务,若让他再总领中书,身体必然吃不消。 至于夏竦,更是不可能。 他在台谏心中的风评太差,若拜夏竦为相,朝堂将会更乱。 至于唐介。 赵祯也不可能对其惩罚,因为唐介乃是在履台谏之职,并无过错。 赵祯想了想后,朝着一旁的内侍说道:“宣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 遇事不决找苏良。 赵祯也患上了苏景明依赖症。 …… 约半个时辰后。 苏良一脸笑容地来到大殿内。 赵祯没好气地说道:“台谏弹劾文相,闹得朝堂不宁,你倒是自在,连道奏疏都懒得写!” 苏良笑着拱手道:“臣以为,这样也挺好的。” 听到此话。 赵祯拿起案头的奏疏就要朝着苏良砸来。 苏良忙道:“官家,伱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待赵祯将奏疏放到案头后。 苏良才接着说道:“人无完人,更何况是当朝首相,百官都盯着文相呢,他犯下一点点错,便会有人弹劾,请官家罢相。” “臣以为,即使官家罢免了文相,换一位首相,接下来还会出现这些问题,要找毛病,总能找到。比如私德有失、家人有过、亲戚借势、民间风评不佳等!”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首相就是朝堂官员的靶子。 本朝担任首相者,没有不被弹劾的,形形色色的问题皆有,但都不大。 “朕明白这个道理,但现在如何解决此事呢?朝堂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赵祯皱眉道。 “置之不理。” 苏良吐出四个字。 “官家无须在此事上费太多功夫,让大家接着争论即可,待吵累了,没词了,此事也就差不多结束了,最后官家再调解一番就行。” “官家,您太在乎朝堂和谐了,总想判罚出一个结果。婆媳吵架,哪有对错!朝堂吵架本就是官员日常,且吵架也并非坏事呀!” “这场架吵完,文相得到了台谏的鞭策,必将更加注意私德,然后会努力稳固相位。我们台谏也接着找茬,让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居安思危,不断矫正自己。” “你要是欲分个对错,或罢相或外放唐中丞,那就得不偿失了!” 听到苏良这番“吵架非坏事”的理论。 赵祯觉得是自己有些钻牛角尖了,曾经那份“和稀泥”的本领,用在此事上正合适。 “有道理,有道理,那朕就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了,让他们接着吵吧!”赵祯的心情顿时变得愉悦起来。 (本章完) 第0279章:苏良:我不喜欢被人揍,而喜欢揍人! 八月十七日。 唐介弹劾文彦博的第六日。 赵祯一副“众卿尽情吵,吵够为止”的态度,让群臣都忍不住自省起来。 特别是唐介、赵汴、吕诲这类工作狂。 他们觉得可能是自己因此事耽误了政事而导致官家不满。 于是乎,在吵架的同时,努力处理政事。 效率唰唰上涨! 文彦博心中更是明白。 台谏如此疯狂地弹劾他,一定程度上是对他近日的政务有所不满。 他也变得更加勤勉起来。 想要以此证明自己比任何人都更适合担任首相。 一时间,这场架越吵越稀,但官员们的干劲却都提了上来。 赵祯心中不由得大喜,喃喃道:“景明诚不欺朕,朝堂吵架,亦非坏事也。” 三日后。 赵祯在私下里,分别与文彦博、唐介进行了一番长谈。 赵祯比任何人都了解张美人。 也比任何人都更了解文彦博。 他知晓,此事非文彦博之错,实乃张美人耍的心机。 他也警告了一番张美人,令其好自为之。 当下的后宫,有曹皇后坐阵,张美人根本做不了什么,不过就是小女人的小心思。 在赵祯的面前,如过家家耳。 此次朝堂吵架,就这样结束了。 看似没有结果,其实是最好的结果。 当下的朝堂,最需要的便是稳定,以便于新法可以更好更平稳的运转。 …… 八月二十日。 苏良出现在城北军营中。 赵祯做了甩手掌柜,不关心过程,只关注结果。 将五百人的训练全都交到了苏良手里。 当下的进度是—— 五百名重骑兵人选已经挑选完毕,铠甲、兵器、马匹也都基本到位。 狄青麾下的五名都头也已在军营内待了半个月。 这五名都头分别是:徐莽、刘三刀、杜雷、钱疙瘩、孙胜。 其中,徐莽为总都头。 全权负责五百重骑兵的所有训练事宜。 这五名都头都是在刀尖舔过血的狠人,训练要求极严。 简直可以说,是将这些新兵往死里训练。 吼!吼!吼! 这一刻。 五百名只穿着灰色长裤的士兵全都聚集在沙场中。 徐莽,一个年约三十,鼻翼上带着一道刀疤的精瘦男子,高声道:“互搏,开始!” 顿时,五百名士兵,两两一组,开始打斗起来。 士兵们,个个如狼如虎,拳拳到肉,似搏命一般,攻击都甚是猛烈,且不敢有丝毫停歇。 不多时,便有人脸上挂彩。 有的鼻子被打破,有的眼角流血,还有的胳膊出现了骨折。 但是,没有人喊痛,没有人逃走,没有人停止发起攻击。 只要还有一丝力气,就倾尽全力发起攻击。 此次互搏的要求是:在一刻钟内,两两一组,彼此拼命攻击,直到一方难以发起攻击为止。 当然,不准下死手。 锁喉、攻击太阳穴、踢裆等动作是严令禁止的。 输掉对手的人,两日不准吃饭,且要为胜者洗所有的衣服。 都是二十岁左右、血气方刚的汉子。 自然谁都不想输。 这种实战,每十日进行一次。 虽然很残酷,但却能锻炼士兵们的血性和韧性。 不远处。 放着担架、各种药物,还有数名从太医官专门请来的医官。 五名都头,还有十余名禁军老兵,站在沙场的不同位置,关注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练时拼命,战时才能不丧命,若是个爷们,便使出你们的所有力气!” 总都头徐莽扯着喉咙喊道。 这一刻。 这些士兵的身上已经有了杀气。 苏良看得心惊肉跳。 若是一些心善的女子看到这一幕,定然会被吓得哭出声来。 但训练就该如此。 不见血,不激发出身体的天赋,若遇到那些野蛮的党项人或契丹人,必然会吃大亏。 传说,党项人和契丹人都是与狼群干过的。 这些人,享有天子亲兵的名声,就必须吃下常人不能吃下的苦。 “停!” 随着徐莽的一道高喝,互搏结束。 士兵们纷纷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互搏时是敌人。 但打完架,彼此就还是兄弟。 士兵们为自己的伙伴包扎着伤口,有的甚至在说说笑笑,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残酷的训练。 当然,苏良的鸡汤也是有一定作用的。 这时。 五名都头来到苏良的面前。 徐莽带头拱手道:“参见苏御史!” “五位都头,辛苦了!”苏良笑着还礼道。 徐莽曾是狄青的亲兵。 他对文官向来排斥,觉得文官只会嘴上功夫。 当年若不是夏竦、韩琦无能,大宋不一定会三战全败给西夏,更不会白白死伤了那么多弟兄。 他的哥哥便死在了其中一场战斗中。 他甚是厌恶文官。 但自从见到苏良在西夏角啰城前将二十八名西夏贼斩首示众后,便无比崇拜苏良,更相信:文官一言,可抵十万精兵。 徐莽,只佩服强者。 苏良问道:“五位都头,除训练外,你们还有没有别的要求,有什么需要的,我尽量满足你们。” “没有,没有。这已是我老疙瘩住过的最好的军营,太幸福了!”都头钱疙瘩说道,难掩脸上兴奋。 其他四名都头也都忍不住笑了。 五人来之前,狄青曾吩咐他们,一切听从苏良指挥。 即使去再恶劣的地方执行再困难的任务,也必须完成。 即使丢命,也不能给西军丢脸。 五人都是奔着吃苦受罪,甚至可能丢命的想法来的。 哪曾想。 在这座军营里,奢侈到每五日都能吃到一次羊肉。 西北羊多,但西北兵最多也就是逢年过节时打一打牙祭,吃得最多的还是羊下水。 此外,这里的被褥、兵器、铠甲、马匹、弓弩,都是他们见过最好的。 五人觉得,在这种环境下训练士兵。 若不能将那五百名士兵培养成大宋最强的重骑兵,他们都对不起爹娘,对不起朝廷,更对不起自己。 这时,徐莽开口道:“苏御史,末将还真有一件事情想与伱商量商量。” “你说。” 苏良来军营就是解决问题的,让这些人无后顾之忧,才能专心训练。 徐莽朝着沙场内的士兵看了一眼。 “这群小崽子,身体天赋确实好,一开始有的还因训练过重流泪,但现在都是自信满满,觉得自己很厉害了,我想着能不能去上四军中找五百名厉害的老兵,揍他们一顿,灭一灭他们的锐气,不,最好是能每个月都揍一顿,直到揍不动,才说明他们真正成长了!” 苏良想了想,道:“没问题,我将最厉害的都找过来。不过,我不喜欢咱的兵被揍,而喜欢他们揍别人!” “末将明白!” 五名都头瞬间站直了身体,苏良一句话,直接让此事提高了好几个难度。 五人顿时有了压力。 接下来的训练,又要加量了。 苏良微微一笑。 那群上四军的士兵若知,这群新兵的月钱比他们高数倍,伙食比他们强一大截。 并且这些人还将抢走他们天子亲兵称号,一定有兴趣打这么一场。 苏良希望这群新兵能赢。 因为他们是天子亲兵,他们是消耗朝廷重金打造的重骑兵,他们代表着大宋禁军的新希望。 这样的一支队伍,必须是常胜之师。 只需要知晓如何打胜仗即可,而无须拥有失败的经验。 (本章完) 第0280章:好脾气已耗尽!苏景明小闹枢密院 八月二十二日,午后。 御史台台院。 苏良望着官家批复的关于他申请借调上四军五百精兵与五百重骑兵对练的文书,有些哭笑不得。 同意倒是同意了。 但要求苏良必须拿着文书亲自前往枢密院找夏竦用印。 枢密院执掌军机,调兵遣将必须要经过枢密院。 唯有加盖了枢密院印,苏良才能去三衙借调士兵。 本来,官家派遣内侍,或者苏良去寻富弼、曾公亮、梁适皆能完成此事。 但赵祯要求苏良必须亲自去找夏竦。 前不久。 苏良的“假死计”害得夏竦大病一场。 三日前,夏竦才重回枢密院,开始正常处理政务。 赵祯的出发点是好的。 为了朝堂和谐稳定,有意令苏良向夏竦当面致歉,让二人不至于闹得那么僵。 但苏良却明白,二人的矛盾根本就不可能缓和。 因为不是一类人。 苏良看不上夏竦,而夏竦也视苏良为眼中钉,肉中刺。 夏竦一直认为,若不是苏良从中作梗,与一众朝臣孤立他,他早就是首相了。 夏竦尤为要强。 直到现在还幻想着自己能以六十六岁高龄再次拜相。 “罢了罢了,低头道个歉也不会少块肉,他都被黄土埋大半截了,我还与他一般见识作甚!” 苏良想了想,拿起文书便奔向了枢密院。 枢密院,又称西府。 掌兵符、武官选拔除授、兵防边备、军师屯戍之政令。 枢密使之下。 有副使、直学士、都承旨等官员,约三十余人。 院下有兵、吏、户、礼、刑五房,还有承旨司、编修司、兵马司、机要库等。 日常行走的吏员有近千人,与中书省的人员配置大致相当。 不过在苏良一篇《论枢密院与三衙之失疏》的作用下,当下的枢密院比往昔要冷清一些。 苏良在一名吏员的引领下,大步走进枢密院。 一些官吏看到苏良后,转身就走,还有数人见到苏良打个招呼后,也迅速离开了。 苏良并未感到意外。 台谏有监察之责,有权前往任意一个衙门访闻纠谈,然后直接向官家或中书上奏弹劾。 官员们,本就见而避之。 更何况。 前不久苏良的一纸弹劾,直接动了枢密院的元气,就连枢密使夏竦都病了许久。 枢密院的官吏自然不怎么欢迎苏良。 一名吏员将苏良引至前厅后,一个中等身材、约四十岁左右的山羊须男子走了出来。 “苏御史,哪阵风将您吹来了?欢迎来到枢密院监察。” 此人名为王松才,现任枢密院编修。 他在夏竦身边已有三年,最擅长的便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苏良笑着道:“王编修,本官前来,并非行台谏之责,而是烦请夏枢相准许一件事情。” 说罢,苏良将文书拿了出来。 此文书已由官家批复,枢密院盖章,其实就是走个流程。 “原来是此事啊!苏御史您派遣个小吏送来就行,何劳你亲自来一趟!” 苏良无奈一笑,道:“前些日子,我与夏公有些摩擦,今日想要亲自道个歉,劳烦王编修通传一声。” 王松才眼珠一转,先将文书还给苏良,而后道:“苏御史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禀报。” 苏良点了点头。 …… 夏竦屋内。 王松才将苏良来此的目的告知了夏竦。 “哼!道歉?老夫不接受他的道歉!”夏竦冷哼一声,道:“先晾一晾他!” “属下明白。” 王松才拱手,然后退了出去。 …… 稍倾。 王松才快步走到苏良面前,一脸歉意地说道:“苏御史,实在抱歉,由于前些日子积压的公文太多,夏枢相正在处理,这会儿实在腾不出时间,要不你先在隔壁茶室喝杯茶,等一等?” 听到此话,苏良一下子就明白了。 夏竦这是要晾一晾他。 官家都同意的事情,夏竦自然不会反对,但却可以先晾一晾苏良,摆摆谱,找回丢掉的脸面。 这种老一辈的官员,就喜欢搞这么一套。 给别人穿小鞋。 以此证明自己的权威不可冒犯。 苏良微微一笑,道:“没问题,我这个事情并不急。” 接下来,苏良便去茶室喝起茶来。 一杯、两杯、三杯…… 一壶、两壶、三壶…… 在苏良去了三次茅房后,已临近放衙时分。 这时,王松才再次来到苏良的面前。 “苏御史,真是抱歉,刚才夏枢相有些身体不适,便提前回府了,要不你把文书交给我,或者伱明早再来?” 换作以前的苏良,听到此话,绝对扭脸就走。 回去就写一份弹劾奏疏,弹劾夏竦懒政。 但假死之事,苏良确实于理有亏,他想了想后,道:“那……那我明日再来吧!” 苏良计划的士兵对战时间是九月初。 所以,他并不着急。 随即,苏良便离开了。 片刻后。 夏竦从房间内走出,看向王松才道:“再晾他两日。然后你将他的文书拿到老夫面前用印,老夫不接受他的道歉,也不想见他。” “两日?夏公,会不会有些不妥?官家都批复同意了,苏良会不会一气之下去弹劾您?” 夏竦的脸上泛出一抹冷笑。 “你以为他是真心来道歉的?定然是官家让他来的。老夫刁难刁难他有何不可,他若去弹劾,便让他去,官家还能罢了老夫的职吗?” 说罢,夏竦甩袖而去。 “夏公所言极是!夏公所言既是!”王松才连忙附和道。 近一年来。 王松才只感觉夏竦的气性是越来越大,稍有不如意,便会大发雷霆。 …… 翌日清晨,天刚亮。 苏良便出现在了枢密院。 王松才依旧是笑脸相迎,称立即就向夏枢相汇报。 约半个时辰后。 王松才依旧以夏枢相忙碌为理由,让苏良稍等片刻。 苏良坐在茶室内,一等就到了中午。 这一刻,苏良已经没有任何耐性,甚至不想道歉了。 这若不是官家的安排,他早就离去了。 苏良喃喃道:“我再等到今日放衙,若他还不见我,那就别怪我来整治整治这套官场上的歪风习气了!” 半个时辰后。 数名吏员抱着一摞摞文书从苏良的身边经过,装作一副甚是忙碌的样子。 后面跟着的王松才向苏良解释道:“苏御史,你看,夏枢相确实很忙,你再稍等片刻啊!” 苏良笑着道:“没事儿,没事儿。” 午后,苏良翻开一本闲书,依旧坐在茶室内静等。 直到放衙时,才再次见到了王松才。 “哎呦!苏御史,你看看,你看看,是我忙糊涂了,刚才夏枢相已经忙完了,我以为你已经回去了,便没有汇报,是我的错,我的错,改日抽时间,潘楼,我请客赔罪!” 王松才一脸笑容。 从头到尾就没有说过一句实话。 苏良面色平静地说道:“好,我明早再来!” 为了盖一枚枢密院印,苏良已经等了一天半。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 他已经给足了夏竦面子,也给足了官家面子。 既然夏竦不想要面子,那苏良就不客气了。 明日再来,他就要找些事做了。 苏良的好脾气,已经耗尽。 王松才望着苏良离去的背影,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不是很拽吗?官家让你向枢相道歉,你不也只能乖乖照做,明日,再晾你一日又如何!” …… 翌日,一大早。 苏良再次来到了枢密院。 但这次不同的是,在他身后还站着四名御史台的吏员。 王松才有些意外,问道:“苏御史,这是?” 苏良笑着说道:“王编修,本官知夏枢相今日依旧很忙,便准备在枢密院处理公事,他们来帮我做一些杂事,我一边处理自己的公事,一边等夏枢相,你看如何?” 王松才一愣。 没想到苏良竟能够如此隐忍。 这显然是要将姿态放到最低,向夏枢相低头了。 他当即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苏御史,真是抱歉,待夏枢相忙完,我便立即来请您,那边便有闲置的屋子,你随意使用。” 苏良点了点头。 …… 片刻后。 王松才将苏良在枢密院一边处理公事一边等待盖印的事情告知了夏竦。 “装腔作势,为博良名而已。” 夏竦捋了捋胡子,道:“老夫若见他,更会让满朝官员显得他有诚意、有胸襟。明日再晾他一日,然后将文书留下,将他赶走就是!老夫若见他,便是随他的意了!” …… 很快,苏良为向夏竦认错而在枢密院处理公事的事情,便传到赵祯的耳中。 垂拱殿内。 赵祯露出一抹和煦的笑容,朝着一旁的张茂则说道:“苏景明,成熟了许多嘛!若明日夏枢相还不接受道歉,你便替朕告诉他,凡事适可而止。苏良为他留够了面子,他若不接受,那就是他的过错了!” “臣遵命。”张茂则拱手道。 而此刻。 台谏官们也得知了苏良为向夏竦道歉,而去枢密院处理公事的事情。 大有夏竦不接受道歉便不回来的架势! 唐介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景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好脾气了?白白等了夏枢相一日半后,竟然还能等下去,这可不像我们认识的苏景明啊!” 欧阳修想了想。 “我觉得,景明不会这么老实认错,很有可能正憋着坏呢,接下来一定有好戏看。” 听到此话,一旁的吕诲、周元、赵汴等都非常认可地点了点头。 欧阳修所言,才是他们熟悉的苏景明。 …… 枢密院,承旨司。 苏良站在一间堆放着许多文书的房间内,来回巡视。 而他带来的四名吏员正在认真地翻阅着各种文书。 门口,两名承旨司的官员,一脸紧张地站在一旁。 承旨司,乃是枢密使夏竦的直辖司。 放置着枢密院诸房条例及行遣文字,外路兵官的有关功赏、恩例、差遣、投牒文字及一些宣、札、告命等都存放在这里。 苏良作为侍御史兼知杂事。 有权抽检各个衙门的所有公事文字。 不到一个时辰。 他带来的吏员便发现了承旨司文书中的十七处错误。 有的是格式出错,有的是账目细则有误,有的是赏罚原因不明,还有的文书存在残缺涂画现象…… 枢密院,经常与武将打交道。 地方武将呈递上来的文书十分粗糙,极易出错,若枢密院官员未曾细纠,必然是错误连篇。 这些过错都不算大。 但若合在一起,足够台谏官们合奏弹劾夏竦一次。 并且,没准儿文字里还能找到令人惊喜的内容呢! 夏竦摆谱,想要晾一晾苏良。 那苏良就践行台谏之职,好好监察一番枢密院。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先急。 苏良在承旨院抽检文书且发现一些问题,王松才第一时间便知晓了。 他骤然变得紧张起来,连忙向夏竦汇报。 夏竦没想到苏良竟然来这一招。 若查出大量错误,最丢脸的自然是夏竦。 夏竦想了想,有些烦闷地说道:“午后,你寻个机会拿到文书,待我盖印后,速速将这个灾星撵走!” “属下遵命。”王松才点头道。 …… 还不到午时,王松才便急匆匆地来到了苏良的面前。 因为苏良已来到了他所管辖的编修司。 编修司若有大问题,那王松才就要受罚了。 王松才见人便先露出笑容。 他看向正在翻查文书册子的苏良,道:“苏御史,已到正午了,吃过饭再忙碌吧!” “刚才,我又向夏枢相汇报了此事,夏枢相确实很忙碌,他称,你的歉意他已收到,此事早已经翻篇,他不会再追究了。您将文书交给我,最多一刻钟,我便能为您盖好枢密院印,你看如何?” 苏良听到此话,反而不急了。 “不,我必须要亲自向夏枢相道歉,不然心中实在是愧疚难当,晚上都睡不着觉!” “我能等,等个十天半个月的也没事儿。趁此机会,我也帮枢密院梳理梳理公事文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嘛!” 此刻。 王松才才意识到苏良的可怕。 一旦苏良将枢密院下辖各个衙门的过错整理清楚,呈递禁中,那就晚了。 夏枢相可能不受罚,但他绝对官职不保。 王松才非常清楚编修司的问题,根本经不起细查。 好多都是以前的窟窿。 当下虽然没有再犯,但他也没有补上曾经的窟窿。 他躬身道:“哪能让您等啊!您在御史台和变法司皆有要务,那都是家国大事,耽误不起的!” 苏良放下手中的册子,不再与王松才说车轱辘话,直接问道:“今日,能否见到夏枢相?” 王松才迟疑了一下。 “下官……下官……再去问一问。”说罢,王松才便小跑离开了。 他深知,夏枢相若不见苏良,后者必定不走,故而不得不再去请示。 (本章完) 第0281章:耶律洪基使宋,面子工程不可有 片刻后。 王松才快步走到苏良面前,道:“苏御史,夏枢相有请!” 苏良的嘴角微微上扬。 朝着一旁的四名御史台吏员摆了摆手。 “收拾收拾,便回台吧,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咱们动手。” 苏良此话。 自然是在讽刺枢密院的一些官吏无能。 王松才连忙点头道:“下官日后一定改进,一定改进!” …… 稍倾。 王松才带着苏良来到夏竦面前。 夏竦笑着道:“景明,快坐,快坐,这两日,老夫都忙晕了,刚才才知你已经来枢密院数趟了!” “文书何在?官家的事,我怎敢怠慢!” “是,是,都是我的过错,忘了向夏枢相汇报了!”王松才一边将过错全都朝着自己身上揽,一边接过苏良手中的文书呈递给了夏竦。 苏良见这两个奸滑之人演双簧,便静静地看着他们表演。 夏竦看过之后,便直接盖上了枢密院印。 他也就能拖个两三日,再往后拖,官家定然会训斥他。 当即。 王松才将文书交还给苏良后,便非常识趣地退了出去。 苏良接过文书,朝着夏竦拱手道:“夏公,前些日子,下官为证清白,差点儿毁了您的名声,实在抱歉,望您海涵!” 苏良这个道歉,乃是发自真心。 随后,他觉得自己与夏竦也没什么可深聊的,道完歉后,便准备离开。 这时,夏竦缓缓站起身来。 “景明,你我二人不合,实乃是朝廷的损失,当下屋内就你我二人,伱说实话,老夫的能力如何?老夫若为首相,咱们两个配合,当下的朝堂会不会更好?” 夏竦非常想要得到苏良的认可。 并且在他眼里,杜衍、陈执中、文彦博,甚至范仲淹、张方平、富弼之流,皆不如他。 苏良想了想。 “夏枢相,论政事能力,当朝无人比你更适合担任首相!” “此话当真?”夏竦不由得兴奋起来。 “当下,我没必要恭维你!”苏良接着道:“不过,做首相仅有能力还不行,你若有三分范公的‘先忧国后忧己’之心,再有三分包学士、唐中丞一半的清正廉洁之态,必能成我大宋第一贤相。” 夏竦听到苏良的评价,想了想后问道:“若老夫现在便改掉那些坏毛病,你可愿扶老夫做首相,你我二人联手,绝对可创大宋盛世,超越盛唐也并非不可能。” 六十六岁的夏竦,依然是野心勃勃,心中有万般豪情。 苏良无奈一笑。 就凭夏竦对功名利禄的这种狂热劲头,就不能让其担任首相。 “夏枢相,听我一句劝,你该退了,此时退,正是好时候。” 听到此话,夏竦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正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 苏良再次朝着夏竦拱手,然后拿着文书转身离去。 “退?” 夏竦撇起嘴巴,攥起拳头。 “老夫为何要退?老夫的目的还未实现,当下的老夫仍能再次拜相!你不助老夫,老夫依旧可以,咱们走着瞧!” 夏竦依旧是满脸的不服气。 …… 八月二十六日。 苏良手拿文书,出现在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魏泽的面前。 魏泽看完后问道:“敢问苏御史,是马战还是步战,此战可会使用兵械?” 苏良摇了摇头。 “步战,无兵刃。那些新兵的马技还不行,当下锻炼的还是他们的战斗力与血性。我设想的是一千人不持兵器、不穿铠甲,混战一场,以胜利的人数定输赢,过几日自有人告诉你详细的对战规则。” 魏泽点了点头。 “那……那……末将是寻最厉害的一批,还是中等水平的?那些新兵毕竟年轻,我怕揍得太狠,会将他们打得没自信了!” “不,你不用担心这个,就派最厉害的五百人,且还是擅于团战那种。” “你选好人后,立即让他们在一起练习团战,日日互搏。本官先提醒你,你们并不一定会赢,若输了,丢脸可就丢大了!” 对上四军的士兵而言。 这一战,若赢,并不露脸;若输,那恐怕将会传遍整个禁军,丢的将是整个上四军的脸。 “末将明白,对战时,我们必将倾尽全力,绝不留情!” 魏泽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 三日后,徐莽与魏泽商定。 双方将在九月初十,进行对战,到时,官家也将亲临。 赵祯已经承诺,若五百重骑兵能够赢下此战,他便赐予番号,让五百重骑兵正式成为天子亲兵。 …… 九月初三,天气渐渐变得凉爽。 午后。 两府三司的相公,学士院、台谏的主官们接到赵祯命令,纷纷来到了垂拱殿。 大殿内。 一名内侍将一封信递给首相文彦博,而后群臣纷纷传阅起来。 苏良看罢此信后,不由得感叹:辽国还真是虎啊! 此信来自辽国皇帝耶律宗真。 他称其长子耶律洪基久慕大宋风华,已随辽国使团赴宋,预计十月底便能抵达汴京城,望大宋能好生照顾。 当下,耶律洪基刚满十九岁。 在辽国的职衔为燕赵国王,类似大宋的郡王称谓。 不出意料的话。 他便是下一任辽国皇帝。 也就辽国如此生猛,敢让自家的储君随使团来到大宋。 这事,大宋是绝对做不出来的,也万万是不敢做的。 文彦博喃喃道:“耶律洪基此番前来,定然是来偷师学我大宋变法的。” “嗯嗯,我们必须防着点儿他,绝对不能让他得到有用的信息,我听说这个耶律洪基甚是精通儒学,对我们大宋非常了解。” “照我说,就派遣数名鸿胪寺官员,陪他玩,去勾栏转一转,去市集转一转,让他感受一番我大宋的繁华,陪伴时主打一个:热情、大方,一问三不知。” …… 苏良听着众相公的议论,不由得笑了。 竟然无人想着将其拘禁,或制造意外,或直接将其当作质子,一直留在大宋。 苏良细细一想。 觉得官家和众相公是不可能同意做出这种做法的。 善良和守礼,实为大宋软肋。 大宋一直认为自己是天下正统,而西夏、辽国皆为蛮夷,主要原因便是因大宋守礼,讲规矩。 片刻后,赵祯来到大殿内。 他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那封信,众卿都看了吧,辽国皇子耶律洪基下月月底便将随辽国使团来汴京,众卿以为该如何接待?” “臣以为,应以郡王之礼接待,且本月就应令鸿胪寺提前筹备好仪仗、住宅,并且汴京城主街道也应修缮一番,城中店铺的门头有破损者,都应立即修缮。我们要让耶律洪基看到我大宋的繁华,让其心生景仰之情!”文彦博率先开口道。 “臣附议。另外臣建议,从明日起,加强骑兵训练,让耶律洪基看到我朝的军事能力,令其心生惧怕,日后他若为帝,定然不敢轻易与我朝开战!” “臣附议,臣亦建议,可令鸿胪寺官员率先准备好说辞,将我大宋的繁华皆告知耶律洪基,此外多带其观赏游玩,而非让其深入的了解我朝变法的内容。” …… 一群相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总结起来,其实就一个词:炫耀。 炫民间之富,显兵甲之强。 待相公们说完后,苏良缓缓走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诸相公所言皆是不妥,甚是不妥,尤为不妥!” 苏良拉长着声音。 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苏良顿了顿,缓缓道:“官家,耶律洪基在使团中非正使也非副使,并且依照辽国皇帝在信上所言,将其当作使团一员照顾即可。” “臣觉得,我们只需正常依照接待辽国使团的礼节去接待即可,若为了耶律洪基,再准备各种仪仗,修桥修路,修缮店铺门头,实属劳民伤财,他当下不过就是一个皇子,未挂使团职务,我们越重视他,他便会越轻视我们。” “此外,臣觉得,越缺什么才会越炫耀什么,我们让耶律洪基看我们的骑兵训练,那不是让对方笑话吗?我们一个月的突击训练,能比得上三岁就骑在马背上的契丹人?” “对待耶律洪基,不卑不亢才是大国风范,汴京城的百姓都看着呢!” “若朝廷因辽国皇子的到来,才想起修桥修路,准备各种仪仗,百姓们如何想?至于我大宋的变法情况,一些重要的资料,辽国使团根本是看不到的,我们任由他们参观即可,只需像去年那般,将我们变法时孤注一掷,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意志表现出来即可。” “官家,大国之态,不在于炫耀,而在于自信,在于百姓之口。” 大宋向来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苏良最排斥的就是这一点。 一国的面子,是靠朝廷的财力和战斗力建立起来的,是靠百姓幸福程度展现出来的。 而非劳民伤财只为向外人炫耀。 苏良这番话说完,朝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当年,先帝最爱的便是这类面子活儿。 泰山封禅就是为了向全天下证明大宋的盛世已然到来,但却被百姓狠狠打了脸。 朝廷可控制史书之言,却控制不了天下百姓的悠悠之口。 若过于厚待耶律洪基,几乎将其当成未来的辽国皇帝看待,而对汴京百姓造成麻烦,百姓们定然会心生不满。 赵祯尴尬一笑,道:“景明所言,也有一些道理。” (本章完) 第0282章:苏良的另类战前总动员!新兵VS老兵 九月初十,午后。 阳光温热,秋风微凉。 汴京城北,黄河河畔,距离河堤约八百米的地方,有一片绵延近五里的山林。 称其为山林,其实就是一片起伏不平的土坡。 里面散植着一棵棵桑柳榆木。 今日,上四军五百精锐与重骑兵五百新兵的对战便将在这片山林中展开。 上四军五百精锐。 统一身穿灰色作训服,已经在山林西边准备就绪。 五百名新兵。 统一身穿黑色作训服,也已经在山林东边准备就绪。 这千名士兵有一个统一的标志。 每个人的头上皆裹着头巾,而头巾上绣着他们各自的名字。 此次对战的规则是—— 双方徒手团战,无兵器、无铠甲、无马匹。 在划定的区域内,或单兵作战,或群起而攻。 以头巾为战利品。 打斗过程中,若有人的头巾被抢走,并被放置在山林中搁置的竹筐内,便视为淘汰,必须立即离开山林。 期间,有上百名老兵监督,有触犯规则者,淘汰;有故意伤人性命者,淘汰。 山林外,三十多名医官也已经就位,以备不时之需。 这一战。 比的是胆量,是团战能力。 锻炼的是士兵们的斗志、血性、勇气和谋略。 双方甚至都做好了出现意外伤亡的情况。 而此刻。 赵祯、苏良、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魏泽、徐莽等五名都头,正站在一处高坡上。 此处乃是观战的最佳位置。 赵祯只带了张茂则和一众亲兵,前来观战。 这一战,谁赢,他都不露脸。 上四军是他的老牌天子亲兵。 而这一众重骑兵又是他准备着重培养的新的天子亲兵。 在他眼里,胜负并不重要。 关键是看士兵们有没有胆气。 有胆则百战可赢,无胆则遇战便输。 赵祯看向苏良,道:“苏卿,你去给双方都提提劲,赢者有赏,输者有罚,若皆无胆气,打得畏畏缩缩,皆罚!” “臣遵命。”苏良笑着说道,他最擅长的便是做这个。 当即。 苏良身骑一匹灰色的高头大马,率先朝着上四军的五百精锐奔去。 约半刻钟后。 苏良来到了众士兵的面前。 上四军的精锐们看到苏良,不由得一个个都挺起了胸膛。 他们都不喜苏良。 因为苏良说他们是只会做礼仪官的金甲长人。 说他们是徒有其表却不能战的绣花枕头。 还说他们完全是因个高貌美才入的上四军,与勾栏瓦舍里的歌伎没有什么差别。 此次,正是他们证明自己的时候。 苏良骑着马,在五百名上四军精锐前面来回巡视。 在转了一圈后,苏良抓住马绳,高声道:“金甲长人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金甲长人,本是美称。 唯有在皇室重大祭祀场合或大朝会上能够站于殿门殿角的人才被誉为金甲长人。 有的甚至被称为镇殿将军。 但在苏良那篇《论枢密院与三衙之失疏》的奚落下,金甲长人成为了“傻大个”的代名词。 此话从苏良口中道出,侮辱性十足。 上四军的精锐们,一个个都攥着拳头,甚是愤怒。 苏良接着道:“在你们对面,有一群平均年龄还不到二十岁的新兵,他们的月钱是伱们三倍,他们的伙食比你们好上数等,并且,他们还要抢走你们‘天子亲兵’的称号!” “这一战,你们若输,就是整个上四军的失败,就是三衙的失败,就证明我苏良对枢密院和三衙的弹劾没有问题,我对你们的评价也没有任何问题!” “此战若败,你们便没有资格再成为上四军,甚至没有资格成为禁军!” “你们的下半辈子,只配修路修桥,只配为真正的士兵运送粮草兵器,你们会成为我大宋禁军的耻辱!” …… “官家就在远处看着呢,本官希望你们最好能精神一点儿,不要输的太难看,不然你们连当兵的资格都没有!” 说罢。 苏良见士兵们已经是杀气腾腾,当即调转马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上四军的五百精锐们各个瞪圆了眼睛。 他们知苏良是在故意激怒他们,使得他们倾尽全力战斗,但这番话的侮辱性实在太强。 他们也是历经层层选拨、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们也是日日训练,人人都身怀武艺,享受着“大宋最强兵种”美誉的。 这一刻,所有人都被激怒了! “兄弟们,我们会输给那群新兵娃子吗?” “不会!不会!不会!” 五百精锐同时扯着喉咙喊道。 声音响彻云霄。 将前方山林的鸟雀都惊飞了一大群。 “接下来,我们让他们看一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兵,上四军,必胜!”五百精锐为首的一名老兵高声道。 “上四军,必胜!上四军,必胜!上四军,必胜!” 这一次,声浪更高。 士兵们的战斗情绪全都被点燃了。 赵祯听到这一道道喊声后,笑着道:“苏景明提升士兵斗志,果然是一把好手!” 而此刻。 苏良已经策马狂奔到了山林的另一面。 五百名重骑兵新兵也都听到了对方的喊声。 苏良望着这五百兵新兵,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不同于那些老兵的面无表情,这些新兵各个面带兴奋,对这场战斗充满了必胜之心。 苏良一来。 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当下,苏良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精神领袖。 苏良看向众新兵,面带微笑。 “我刚从对面回来,那些老兵称将你们这些新兵娃子击溃,不费吹灰之力,你们服不服?” “不服!不服!不服!” 这群新兵的声音更加嘹亮。 “不服?嘴上说不服没有用,唯有击溃他们,才能彰显出你们的能耐!” “现在的你们,空有天子亲兵之名,但是,没有人承认,你们甚至连个番号都没有!” “本官知晓,这里的大多数人都是因家贫而入伍,这可能是你们唯一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 “唯有胜,你们才有地位,你们才配得上你们当下享受的待遇。若被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在我看来,你们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你们不配骑上我大宋最好的马,不配穿上我大宋最好的甲,更不配享受我大宋士兵最好的待遇!” “你们要证明自己的价值,便在今日打败对面那些老兵!” “干死他们!”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新兵们立即群呼:“干死他们!干死他们!干死他们!” 杀气腾腾,不惧一切。 这一道道响彻云霄的声音,对面肯定能听到。 苏良见成功激起了双方的怒火,当即调转马头,回到赵祯旁边。 赵祯示意可开始对战后。 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魏泽命士兵摇动彩旗,示意双方皆可进入山林。 很快。 双方便进入了山林。 在山林中,双方到底是混战团战,还是分小队作战,就看他们的应变能力了。 这场对战的截止时间是太阳落山。 太阳落山之时,山林中剩下的哪方士兵多,便是哪方胜。 簌簌!簌簌!簌簌! 士兵们踩在一层层厚实的落叶上,所到之处,树梢上的鸟雀皆惊慌逃窜。 山林中,树木较为稀疏。 赵祯等人站在高处,看得几乎是清清楚楚。 不多时。 双方便相隔不到三百米,彼此也都看到了对方。 这一刻。 众人几乎同时将脑袋上的头巾紧了紧。 而在不远处,有数名老兵(守筐人)站着,而他们身旁的树上都挂着一个竹筐。 只要有头巾落入筐中。 老兵便会念出淘汰者的名字,而后者必须离开山林。 在双方距离还有不到二百米时。 一名新兵朝着后面的士兵喊道:“兄弟们,我们先冲击一波,这一波,便足以灭掉他们的胆气,然后再以五人小队制,分别歼之!” 说罢,新兵们以手势传递口号,迅速结成长阵。 而后,身体成弓形,开始朝前方冲刺。 速度越来越快。 “防御!防御!只要阵形不乱,我们便不惧他们!” 当即,老兵摆开了防御阵仗。 几乎眨眼间。 新兵便冲击到了老兵们的面前。 一个个嗷嗷叫地冲了上去,抢夺头巾。 各个猛如虎。 拳击、肘击、横踢、侧踢、摔跤…… 双方打斗不到十息,便听到有守筐人高声道:“上四军,徐山,淘汰!” “上四军,齐二壮,淘汰!” “上四军,洪武,淘汰!” “上四军,孙有德,淘汰!” …… 此淘汰的消息,迅速传到赵祯的面前。 赵祯微微皱眉,没想到一开始便呈现一边倒的趋势。 上四军连续有六人淘汰,而重骑兵新兵还无一人淘汰。 “这……这……情况不是很好啊!”赵祯皱眉道。 若上四军狼狈地输掉此战,那赵祯一定会重整军伍。 汴京城可是全靠这群人戍卫呢! 一旁,魏泽不紧不慢地说道:“官家莫急,新兵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急于求成,他们冲进来后,恐怕就要吃亏了。”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 当下,重骑兵新兵确实很生猛,一下子就冲进了老兵的阵营内。 但老兵们的防御阵型还未被冲垮。 这些老兵,虽然油。 但毕竟是上四军最好的精锐,经验甚是丰富。 果不其然。 不到片刻,重骑兵的淘汰人数便上升了起来。 “重骑兵,吴大牛,淘汰!” “重骑兵,钱飞虎,淘汰!” “重骑兵,韩旭德,淘汰!” …… 一刻钟后。 双方的大队伍皆被彼此切割,一下子进入混战模式。 有的三人一队,有的五人一队,有的靠土坡掩护,有的拽树藤作为兵器,还有的寻找落单的士兵,迅速发起偷袭…… 接下来,比得就是团队配合与战斗力了。 砰!砰!砰! 士兵们为了各自的荣耀,皆下手非常狠。 皆是拳拳到肉。 有的门牙被打掉,有的嘴角鼻子流血,有的手臂已然骨折,但只要头巾在,没有人愿意退出,更没有人喊出“投降”二字。 赵祯心善,看得心惊胆战。 “这……这……是不是太过于粗暴了?” 赵祯见一名老兵将一名新兵举起狠狠砸在一棵树木上,忍不住开口道。 一旁,徐莽道:“官家,西夏兵训练时,有时与狼群为战,断手断脚时有发生,看似有所损伤,其实锻炼了士兵们的斗志与血性,在战时,反而不易丢命!我军士兵,都应舍命护社稷,这点伤并不算什么。” 其实,徐莽在军营训练新兵时,还是收着来的。 若是在西北,他将更加残酷,鞭打士兵乃是常有的事情。 军营内,没有道理可讲,不服从命令或完不成任务,就要受罚。 赵祯点了点头。 他望着山林内士兵们的打斗,心中还是较为满意的。 无人惧战,人人敢战。 让这样的士兵上战场,他有信心,也有安全感。 大半个时辰后。 山林中大约只剩下三四百名士兵,新兵数量略高于老兵。 但是,这一刻。 老兵的气势却起来了。 越到后期,作战经验越重要。 这群老兵甚是油滑,阴招、损招不断。 根本不讲武德。 有的扬土灰,有的用树藤做陷阱,有的用言语激起新兵怒火使其中计。 新兵们的体力消耗大半后,优势便越来越小。 “新兵娃子,有种就与你爷爷单挑。你若赢了,我便将头巾送给你!”一名老兵站在一处土坡上高声道。 这时,一名新兵站了出来。 “老东西,来吧,我弄死你!” 说罢,便朝着老兵冲了过去。 而这时。 老兵一旁的树后还有两人,三人合力迅速夺走了新兵的头巾,然后将其扔到不远处的竹筐里。 “重骑兵,许三多,淘汰!”守筐人高声道。 这就是老兵的油滑之处。 真到了战场上,哪有什么单挑,哪有什么武德,哪有什么偷袭,哪有什么不讲规矩。 只要能打赢,什么阴谋诡计都能用。 新兵们,在这方面吃了大亏。 “兄弟们,护住头巾,三人一组,与他们拼命干,不要理会他们讲什么,干掉一个是一个!” …… 渐渐的。 夕阳西下,缓缓落下了山。 “对战结束!” 随着魏泽一道嘹亮粗犷的声音响起,老兵们纷纷收起竹筐,示意对战结束。 与此同时,医官们纷纷奔进山林。 片刻后。 赵祯、苏良等一行人也来到了山林前。 此刻,双方的淘汰者们站于两侧,而戴着头巾的士兵则站在另外两个地方。 魏泽与徐莽则是忙着清查对方的人数。 赵祯环顾四周。 这一千人,九成以上都挂了彩。 虽然都不是重伤,但这种对战强度乃是大宋禁军训练时从未有过的。 很快,人数清点完毕,二人来到赵祯的面前。 这一刻。 山林中只能听见风声和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 赵祯看向魏泽和徐莽,道:“报数!” 这一刻,苏良的心情也紧张起来。 虽然双方都很勇猛,但他更希望重骑兵新兵能赢,因为他们赢了,便能拥有番号,便能拥有更好的福利待遇。 他们是苏良一手带出来的。 魏泽率先道:“重骑兵,淘汰413人,存留87人。” 徐莽听到这个数据后,不由得一愣,然后高声道:“上四军,淘汰413人,存留87人。” 平局。 没想到竟然是平局。 顿时,上四军的士兵和重骑兵的士兵都一脸沮丧。 双方都为差一点儿便能胜利而感到惋惜与郁闷。 这时,苏良、魏泽、徐莽等人都看向赵祯,平局之下,就看官家如何评判了。 (本章完) 第0283章:三苏出场,小苏辙吐槽苏良的文章难背! 山坡前。 千名新兵老兵皆面带愧色。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再努力一点点,就能改变这个平局的结果。 可惜,结果已定。 上四军的老兵们觉得与这群新兵娃子打成平局,实属丢人。 他们没赢,根本原因在于前期过于低估了这些新兵的斗志与破坏力。 重骑兵的新兵们也觉得甚是遗憾,他们差一点儿就能以此战扬名。 他们没赢,根本原因乃是缺乏战斗经验,从而导致在体力下降后,战斗力迅速衰减。 赵祯望着众兵士,笑着道:“今日,没有平局,朕认为你们统统都是赢家!” “上四军的士兵们赢在没有让朕丢脸,你们用自己的实力和斗志向朕证明了,你们并不是只会站在大殿门口的礼仪兵,伱们能战,你们有斗志,有血性,由你们戍卫宫禁,朕很放心!” 此话一出,上四军的士兵们都露出了笑容。 他们虽没能证明自己很优秀,但却证明了自己并没有苏良所言的那么差劲。 苏良也向他们投以赞许的目光。 随即,赵祯又看向另一方的五百新兵。 “你们也是赢家,你们赢在让朕看到了我大宋士兵的未来,看到了我大宋年轻人的冲劲与血性,当下,你们已有资格成为朕的亲军,你们已有资格拥有你们的番号!” 一旁,张茂则立即会意。 他从后面拿出一面旗子,大手一甩,高声道:“官家为重骑兵五百名,赐番号为:龙羽。” 龙羽军,龙之羽鳞,天子亲卫。 上四军的番号分别为:捧日、天武、龙卫、神卫。 如今,龙羽一出。 双方听上去倒像是自家人了。 “多谢官家赐名!”五百新兵齐齐拱手,心情甚是激动。 他们终于拥有了在大宋禁军中的一席之地。 赵祯环顾四周,再次道:“朕准许所有人放假三日,调理身体。三日后,朕在龙羽军军营设全羊宴,请你们所有人吃饭,如何?” “谢官家!” 千名士兵齐齐拱手,声音响彻云霄,脸上满是感激之情。 苏良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若大宋的禁军士兵们都能如此这般,那大宋的军事崛起,指日可待。 …… 九月十五日,一大早。 苏良刚到台院,正准备趴在桌子上睡个回笼觉,便听到外面传来欧阳修的声音。 “景明,景明可在?” 欧阳修拿着一叠小册子,兴冲冲地来到苏良面前。 “景明,吾得数篇好文,文风可与汉时刘向、贾谊媲美,共赏之!共赏之!”欧阳修将三份薄薄的册子放在苏良面前。 听到此话,苏良瞬间不瞌睡了。 刘向与贾谊皆为汉朝大家。 刘向著有《说苑》《列女传》等,《战国策》便是以他为主整理编撰出来的。 贾谊更是有《治安策》《过秦论》《论积贮疏》《吊屈原赋》《鵩鸟赋》《惜誓》《旱云赋》等多篇脍炙人口的散文与辞赋。 欧阳修的鉴赏能力自是不俗。 能将桌上的三份册子与此二人的文章相比,说明这三份册子必然不俗。 苏良将三份册子展开。 封皮上分别写着:《衡论》《权书》《几策》。 当即,苏良认真翻看起来。 而欧阳修则是坐在一旁喝起了茶。 苏良认真一看,便入神了。 册子内容皆为史论文,涉及大宋的吏治、兵制、战略战术、经济、用人等多方面。 许多论点都与当下的变法方向不谋而合。 很多解释都让苏良眼前一亮。 苏良欣赏的不仅是里面的论点,还有这些史论文的语言。 古朴简劲,凝炼隽永,博辩宏伟,议论圆转,纵横恣肆。 俨然一副大家风范。 这类文章,极为适合在民间广泛传播,对巩固新法,有巨大裨益。 苏良花了近一个时辰看完后,忍不住赞叹道:“好文章,确实是好文章,值得全宋传颂,全宋传颂!” 苏良说完这些话后,突然一愣,然后翻开那一册《权书》。 当看到其中的一篇文章名后,不由得笑了。 此文名为:六国。 以六国破灭弊在贿秦之事,借古讽今,讽刺大宋当下的岁币政策。 苏良笑着道:“欧阳学士,若我没猜错,这些文章的作者,应该与我同姓吧!” “嗯?你怎知道,正是眉州苏洵苏明允。昨日他前来拜谒老夫,并呈递上了此文,老夫看后甚是震撼,决定向朝廷举荐他!” “他在何处?是一人前来,还是带有两子?” “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与他有旧?”欧阳修疑惑地问道。 “无旧,不过……不过也算有些渊源吧!”苏良接着说道:“欧阳学士可愿与我联合为这些文章作序,而后将其整理成文集,雕印成书。” “老夫正有此意,此类文章,理应让天下百姓共阅之!不过……不过此事还需征得苏明允的同意。” 欧阳修说完后,又笑道:“他一定会同意的,由你我二人共同作序,为其雕印成书,此书必定大卖!” “欧阳学士可知他现在下榻何处?” “马行街,和乐楼。” “那我们下午便去寻他如何?”苏良对苏洵好奇,对他的两个儿子更是好奇。 “行。”欧阳修点了点头。 …… 午后。 欧阳修与苏良身穿便装,来到了马行街,和乐楼。 二人刚进门。 便看到抱着一摞书正准备上楼的苏洵。 “明允贤弟!”欧阳修笑着喊道。 苏洵回头一看,不由得大惊,连忙道:“欧阳公!” 欧阳修笑着道:“此处人多,咱屋内叙话!” 欧阳修与苏良在汴京城都是名人,极易引起百姓围观。 苏洵点了点头,将二人请进了房间。 苏洵连忙为二人倒水,然后客气地问道:“欧阳公,这位是?” 苏良笑着介绍道:“姓苏名良,我与明允兄同姓,你唤我一声景明即可。” “景明?苏景明?御史苏景明?”苏洵一下子反应过来。 “鄙人见过苏官人!” 当下,苏良比欧阳修都要有名气。 且很多人都认为大宋未来的首相必然是他。 “明允兄,无须客气,这又不是衙门。”苏良与欧阳修当即坐了下来。 苏洵一脸激动。 他来汴京城,本只是想以文章投石问路,拜谒一番欧阳修。 哪曾想不但得到了欧阳修的褒奖,还见到了传说中的苏景明。 在他家中,欧阳修的文章没有几篇,但苏良的文章却是篇篇俱在。 随即,欧阳修开口道:“明允,我与景明都觉得你的文章甚好,与当下新法策略的方向也较为契合,决定各自为你这些文章作序,然后雕印出书,你看可行不?成本费用,你无须担心,由我们为你找的雕印书坊负责,所得盈余,你与雕印书坊商量分成即可,我二人不参与。” 听到此话,苏洵一下子傻眼了。 这简直就是天下掉馅饼了! 当朝文宗欧阳修,最有前途的台谏官苏良,为其亲自作序。 这番宣扬,他不想名满天下都难。 当下,雕印一本书籍其实还是挺耗钱的。 印的少,费刻版,印的多,若卖不出去,也只能放在家中生虫,不如不印制。 这些年,苏洵应试未举,一直闷在家里做学问,教儿子读书。 若不是娶了一位好媳妇,家中有些闲钱,他根本没有功夫写这些文章。 “好,好,我……我没问题。”苏洵非常激动地说道。 就在这时。 房门突然被推开,两名清瘦俊俏的少年走了进来。 大者约十三四岁,嘴里塞着一个包子,两只手还各拿一个包子。 另外一个,年约十一二岁,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吃得正美。 苏良一眼便看出,这定然就是苏轼苏辙兄弟了。 “父亲,咱们……” 年长的苏轼刚开口说话,一看有人在,立即缄口,然后微微躬身,表示道歉。 此外,他还用手按了按小苏辙的脑袋。 后者也连忙学着苏轼的模样,躬身低头。 苏洵瞪了一眼两个冒冒失失的儿子,朝着苏良与欧阳修解释道:“二位官人,此乃鄙人的两个犬子,苏轼和苏辙,初来汴京,有些任性,不知规矩,让二位见笑了!” 随即,他斥责道:“还不快放下吃食,来见过二位官人。” 苏轼和苏辙连忙将手中的吃食放到一旁。 “这位是欧阳学士。” “拜见欧阳学士!”苏轼苏辙兄弟有模有样的拱手行礼。 “这位是苏良苏御史!” “拜见……” 小苏辙突然仰起头,看向苏良,一脸认真地问道:“你……你是苏……苏景明苏御史吗?” 苏良笑着点了点头。 “你……你的文章太长太难背了,我和哥哥都背不下来,你以后……能不能少写……” 一旁的苏轼,连忙捂住了苏辙的嘴。 苏洵有些尴尬地说道:“苏御史,您见谅,我甚是欣赏您的文章,便让犬子全都背了下来。二人……二人偷懒,在这里胡说,你切莫放在心上。” “哈哈……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嘛,我的一些文章确实有些长了,以后我尽量写短一些。” 苏良一脸笑容,心中感叹道:真是因果循环啊! (本章完) 第0284章:欧阳修与苏良同作序,打造汴京最强畅销书 马行街,和乐楼。 客舍内。 欧阳修、苏良与苏洵畅聊着变法之事。 所聊内容涉及吏治、军事、商贸、农事等多个方面。 苏洵涉猎极广。 言语间,借古言今,引物托喻,引得苏良与欧阳修赞不绝口。 其主张文章应有为而作,尽写胸中之言。 这与苏良和欧阳修的文章理念甚是契合。 小苏轼与小苏辙乖巧地站在一旁,认真聆听,连坐都不敢坐。 由此足见苏家的家教之严。 三人畅聊了大概半个时辰后。 苏良笑着道:“明允兄,今日一聊,真是顿觉相见恨晚。不知你准备在汴京城待多久,若空闲较多,我们可以多叙一叙。” “是呀,今日一聊,老夫亦是受益匪浅!”欧阳修也附和道。 苏洵一脸谦虚地说道:“二位官人,客气了,客气了!我此番游京,一方面是以文章拜谒欧阳学士,另一方面是为让这两个儿子也长一长见识。” “我计划的是,在汴京城小住两个月,这里的好书较多,准备多借阅一些书籍,让两个儿子多长些学问,待腊月再返乡,不耽误过年节就行。” 苏良望向不远处的一摞书籍,顿时明白了。 很多读书人都愿在汴京读书。 因为汴京书多,且很多书籍都有批注版。 这些批注甚是珍稀。 代表的乃是当下最主流的想法,最能提高学问。 对意在参加科举考试的考生而言,更是大有裨益。 汴京城的很多书铺都提供有借阅书籍的服务。 这是其他州府难以与之相比的。 从这点儿,苏良也能看出苏洵望子成龙的愿望,俨然是希望二子都能走上仕途。 而他也有再次参加科举的打算。 这时,欧阳修大手一摆,道:“明允,街头书铺能有几本好书?不如去看一看馆阁藏书。这样吧,你需什么书籍,列出名目,老夫帮你借阅就行。” 汴京城藏书最多最全的地方,自然是馆阁。 馆阁书籍可供士大夫官员们借阅。 很多官员借阅后。 都会令家中子侄或有意走向仕途的族人抄录阅读。 此已成常态。 也算得上是士大夫官员们的一种特殊福利。 听到此话,苏洵直接激动地站了起来。 “欧阳学士,这……这……实在……实在是太感谢了!” 对好书之人而言,这份恩情尤为贵重。 欧阳修对同频共志之人,都非常友好,能帮则帮,丝毫不会妒忌别人的才干。 苏良看向一旁的小苏轼和小苏辙。 “明允兄,我看这两个孩子挺顺眼的,让他们在屋内抄书读书实属无趣。我的好友司马君实正在馆阁校勘书籍,不如我推荐一下,让他们两个去馆阁当两个月抄抄写写的书童,伱看如何?” “求之不得!求之不得!我父子三人能得二位官人提携,实乃三生有幸!” 苏洵重重拱手。 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对苏良、欧阳修而言,这可能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但对他们这种寻常百姓家而言。 这种机遇,便极有可能改变一生的命运。 苏轼和苏辙听到此话,也是眼前一亮,甚是兴奋。 馆阁。 那可是朝廷藏书之处,云集天下好书,且非一般人能入。 “轼儿、辙儿,还不谢过苏官人?” 小苏轼、小苏辙连忙学着他父亲的模样拱手,然后齐呼:谢过苏官人!” 苏良连忙道:“无须客气,无须客气!” 随即,三人又闲聊片刻后,苏良与欧阳修便各自归家了。 …… 翌日,清晨。 苏良带着小苏轼、小苏辙出现在集贤院门前。 馆阁,乃是三馆(昭文馆、史馆、集贤院)与秘阁的统称。 其中,集贤院的公家典籍最多。 司马光最喜史书,又担任着馆阁校勘之职。 除了去变法司外,他几乎整日都呆在集贤院。 他与王安石都很纯粹。 一个想着修史留名,一个盼着变法成圣。 并且,都在付诸行动。 苏良带着二人走进集贤院,正准备寻一名官吏问问司马光在哪。 哪曾想。 那些看到苏良的官吏,个个如惊弓之鸟,见到苏良,扭脸便跑。 苏良带着苏轼苏辙朝里面走。 他看到,两名官吏抱着一摞摞文书朝着后面屋子奔去,还看到一名官吏突然就给房屋上了锁。 就在这时,苏良听到一道矮墙外,两名官吏的对话。 “苏御史来了!苏御史要来巡查了,赶紧把这些文书都藏起来,万一被他看出问题,问题就大了!” “咱集贤院虽是清水衙门,但……但那苏景明吹毛求疵,若故意找错,还真正找到,速速将这些账目都藏起来。” …… 苏良有些哭笑不得。 这些集贤院的官吏,定是以为他要像在枢密院那般,突然检查集贤院的各类文书呢! 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就在这时,司马光走了出来。 “景明兄,你……你……今日是要检查集贤院的文书账目吗?我知道这些文书都放在哪里!”司马光笑着说道。 苏良摇了摇头。 他若真像挑枢密院的毛病那样,那估计汴京城的十个衙门,有九个半都有问题。 苏良没那么多闲工夫。 有些错误,无伤大雅,太较真,反而会影响各个衙门的正常运转。 “我今日乃是为私事找你,我准备给你安排两个书童,让他们负责一些抄抄写写的事情,顺便在这里读读书,不要月钱,管饭就行,你看行不?这两个可都是读书的好苗子!” “苏轼,苏辙,参见司马官人!”苏轼与苏辙同时拱手道。 十四岁的苏轼已然如大人一般,甚是通晓礼数,十二岁的小苏辙还有些天真烂漫,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喜欢四处张望。 司马光点了点头。 “没问题,就让他们跟着我吧!”司马光笑着说道,苏良举荐的书童,他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接下。 苏良安排好苏轼与苏辙后,便离开了集贤院。 当集贤院的官吏们知晓是虚惊一场后,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当下,苏良乃是多个衙门官吏的噩梦。 但凡是行为有失或胆小怕事的官吏,见到苏良,心里都会忍不住猛地哆嗦一下子,生怕苏良突然来一次大抽查。 …… 九月十九日。 苏洵将所有文章汇聚在一起,交给了刘记书铺的刘长耳。 因他自号老泉。 便将此书籍命名为:《老泉文集》。 与此同时,苏良与欧阳修也将写好的序,交给了刘长耳。 刘长耳简直高兴坏了。 能使得欧阳永叔与苏景明同作序,这本书就绝对不会滞销。 当即,他便令下面的书坊开始雕刻书版。 他选用最好的刊工,最好的纸墨,以及当下最流行的装帧方式。 完全将其当作一件艺术品去制作。 当下,汴京城的坊印书质量最能媲美官刻书的,便是刘记书铺。 九月二十二日。 书籍雕版完毕,正式进入印刷阶段。 一般情况,这类书籍的首印都是两千册,两千册便足以卖半年了。 但这一次,刘长耳将首印数量定在了五千册。 他认为,此书定然能卖脱销。 刘长耳虽为皇城司之人。 但他也是实打实的书商,极擅营销之道。 …… 九月二十三日。 他将欧阳修与苏良撰写的书序的部分词句,印制在小报上,开始在街头售卖。 以此预热《老泉文集》。 苏良在序中称:老泉文集,逆当下浮艳怪涩时文,主张有为而作,言必中当世之过,天下读书人皆应习之…… 欧阳修在序中称:老泉文集,博辩宏伟,纵横上下,出入驰骤,必造于深微而后止…… 能引得欧阳修与苏良齐齐盛赞,民间的书生士子们自然心向往之,充满好奇。 当日,小报便售罄了。 《老泉文集》之名也在汴京城的各个酒馆茶肆中迅速传播着。 …… 九月二十八日,刘记书铺正式开售《老泉文集》。 天还未亮。 书铺前便围了一大群读书人。 这些人自然全都是奔着苏良与欧阳修的名声而来。 令刘长耳没有想到的是,不到半晌,五千本《老泉文集》便全部售罄。 这一刻,刘长耳的心情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他突然意识到,欧阳修与苏良的名气太大了,他的宣传也太广了。 如果此书的内容配不上为其造的势。 那恐怕,不但刘记书铺会迎来退书潮,欧阳修与苏良也会被群起而骂之。 汴京城的文人士子,看书还是挺挑剔的,一般的文章,还真难入他们的法眼。 午后,刘长耳心中的石头瞬间落了地。 因为此书盛赞无数。 看过此书者无不言其好,甚至在汴京街头还掀起了一阵抄书热。 无数书铺的抄手都开始疯狂抄写《老泉文集》。 抄的不是书,而是钱。 更有人愿意以高十倍市价的价格购买原版书籍。 一时间,整个汴京城的文人书生圈里讨论的都是《老泉文集》。 苏洵之名,也迅速在文人士子中传开。 刘记书铺内,刘长耳一脸笑容。 他大手一挥,高声道:“伙计们,咱们加把劲,再雕印一万册,这个月和下个月,月钱翻五倍!” (本章完) 第0285章:邀本官作序?大宋毒舌头苏景明 老泉文集,火了。 大器晚成的苏洵,火了。 几乎是一夜之间,苏洵在汴京城的书生士子心中,占据了一席之地。 “今时谈文章,绕不开苏老泉。” 苏洵甚是惶恐。 一时间,许多书生士子都邀他畅谈古今。 更有一些勾栏瓦舍的名伶魁首愿意倒贴钱财与他晚间在花船谈论诗词歌赋。 还有人宴请他参加各种各样的宴会。 甚至还有一些大商人,送书,送钱,半夜送姑娘。 拜帖如雪花一般,人人都想做苏洵的知己好友。 若是一些年少成名的公子哥儿,大概率会沦陷在汴京城的纸醉金迷中。 然而,苏洵却非常清醒。 他深知,这些人不过就是想借着他此时的名气,博名利而已。 他不喜这些烂俗之事。 便换了一处居住之所,潜心读书。 …… 很快,《老泉文集》便传到了赵祯与士大夫官员们的手中。 文彦博、范仲淹、富弼等相公,皆赞不绝口。 一方面是因苏洵的文章与新法的主张甚是契合。 另一方面则是因苏洵文字锋利,敢于吐真言,揭发了当下的各种弊病。 …… 赵祯看过《老泉文集》后。 在众官员面前,盛赞了《六国论》,称:“此乃治国救世之文,天下书生皆应习之。” 赵祯盛赞此篇文章。 除了认为此文确实精彩外,其实另有深意。 他是在告诉全朝的士大夫官员们。 大宋日后不可能再犯“赂秦”之错,以后绝对不会用土地、钱物来解决国与国之间的矛盾。 前些日子的士兵对战,让赵祯对大宋禁军的未来,信心十足。 此外。 赵祯称愿意给苏洵留一个国子监夫子的职位。 当欧阳修将此消息告诉苏洵后,苏洵直接婉拒了。 《老泉文集》给了他信心,让他觉得他应该以科举入仕,他决定接着考。 当下的大宋。 只要不是科举入仕的官员,一般都很难任要职,且会被进士类的官员鄙视。 强如“从龙之臣”的前首相陈执中。 都因非科举为官,被人指指点点了半辈子,最后带着遗憾离开了朝堂。 当下,即使能够荫封为官的子弟,也都会努力读书,争取以科举入仕途,为自己正名。 …… 赵祯盛赞《六国论》与赐国子监夫子之职而被苏洵婉拒的消息。 很快便传到了民间。 许多书生士子都觉得苏洵做的没问题。 凭借科举做官,才是正途。 与此同时。 一些书生通过苏洵的经历,看到了一条名利双收的捷径。 古语云:文人相轻。 一些书生看过《老泉文集》后,觉得自己的文章并不比苏洵差。 他们固执地认为,苏洵能够在数日之间,得名得利,完全是因有贵人举荐。 他们也有实力,也有可编撰成册的文章诗词。 只是缺少了贵人举荐。 于是乎。 欧阳修与苏良的家门前热闹起来。 许多书生都将自己撰写的文章编撰成册子,呈递到二人府前,恳请为他们作序。 一日之间,苏宅便收到了近百本书册。 …… 入夜。 吉叔将册子整理妥当,交给了苏良。 刚开始,苏良还是怀着沙里淘金的态度去看,但看着看着,才发现自己是粪里淘金,根本见不到好文章。 这些书册,皆是平庸烂俗之作。 投递书册者,皆是一些思想顽固不化、没有能耐以科举入仕途而想着走捷径的市侩之徒。 这些人,带着一种莫名的自负。 根本没有意识到,苏洵名扬汴京城的主因是文章好。 贵人举荐,只是推举了一把而已。 苏良若是给这些人写序,那完全就是在毁自己的名声。 苏良翻了二十余本册子,看得实在难受,当即便去睡了。 …… 近子时。 苏良搂着唐宛眉,睡得正香。 外面突然传来吉叔的声音,他不由得皱眉站起身来。 苏良穿好衣服,走到门外,问道:“吉叔,何事?” 吉叔无奈地说道:“门外有个年轻书生,跪在咱门外,举着一本小册子,称要拜谒您,还称您要不见,他便一直跪着,我让护卫赶他走,他称若赶走他,他就去跳汴河,我怕出人命,只能来惊扰官人了!” 苏良一脸无奈,边朝外走,边喃喃道:“这些书生,想走捷径,都想魔怔了!” 片刻后。 苏宅门前,数名苏宅护卫,提着灯笼,笔挺地站着。 而在下方,一个头发乱糟糟,身材瘦小的书生,跪在地上,手里举着一本薄薄的册子。 苏良有些生气地说道:“我是苏良,你找本官何事?” 书生兴奋地抬起头。 “苏官人,我……我叫张慕白,被朋友称为当世太白,我来自滁州,这……这……是我写的诗文集,名为《慕白集》,我敢对天发誓,绝对不比《老泉文集》差,您看过后一定会愿意为我写序的!” 苏良见其相貌平平,但却尤为自信,觉得对方应该有几分实力,当即道:“好,本官明日一定拜读,一定拜读!” 张慕白面色兴奋,将书册交给吉叔后,又道:“苏官人,麻烦您再看一物,看完后,你定然能懂我的拳拳报国之意。” 说罢,他还不待苏良回应,便迅速将身上的长衫脱下,然后转过身,将后背呈现在苏良的面前。 两名护卫当即举着灯笼走了下来。 苏良定睛一看。 张慕白的后背上乃是一道文字刺青,上面刺了六个字:不为相,吾宁死! 大宋流行刺青文化。 刺花卉、动物、文字、飞仙、鬼神者皆有。 苏良看到这六个字,不由得汗毛竖起。 他觉得此人可能有自残倾向,这种功利心太重的人,不宜为官。 苏良不愿与他多讲,直接道:“本官看到了,你回吧!” …… 片刻后,苏良回到书房。 他好奇地打开《慕白集》,本想着这位“当世太白”的诗文应该不会太差,但翻过两页后,差点儿没有将今晚吃过的饭全吐出来。 文笔稚嫩,言之无物。 全是一些拾人牙慧的词句,并且还有语病与错字。 这个水平,莫说当官。 他去乡下当个代书先生都没人愿意请他写信,写状子。 这一刻,苏良被气得彻底睡不着了。 他觉得,若再不采取一些行动,恐怕日后经常会受扰,经常会看到这些垃圾文章。 甚至很多外地人也会专门来汴京投递文章,恳请苏良作序。 今晚已有人跪地露刺青,以后指不定会有什么疯狂的行为呢! 苏良想了想,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 翌日,天蒙蒙亮。 苏宅大门左边的一面墙壁上,悬挂着一根长长的麻绳。 麻绳之上,挂着一份份书生们投来的文集册子。 足足有近百份。 并且,每份文集册子上都有苏良的简短批语。 稍倾。 一张大纸张贴了出来,上写着: “开封府徐德一,《德一集》,鹦鹉学舌,狗屁不通。” “唐州王保隆,《保隆文集》,嗜痂逐臭,皆是奉承之语,尽失文人之德。” “应天府葛坤亮,《坤亮集》,汝若为官,则我大宋无官也!” “相州胡力雄,《力雄文集》,狗屎!” “滁州张慕白,《慕白集》,稚子之言,拾人牙慧,不宜从文。” …… 这张大纸所列,皆为苏良对这些书生士子文集的评价。 不多时,墙壁前便围观了许多百姓。 一些想要投递文章的书生士子顿时犹豫了。 这完全是找骂呀! 苏良的评价实在太过狠辣毒舌! 而这些评价定然会被民间小报传播。 这些差评若跟着自己一辈子,那就丢人丢大了! 一些爱惜脸面的书生,顿时拿着自己的文集册子,悄悄地溜走了。 苏宅门前,很快清静了下来。 欧阳修得知此事后,不由得大喜,也学着苏良的方式去做,家门口很快也清静了。 (本章完) 第0288章:我,大宋官家赵祯,亲辽? 午后。 赵祯以一副商人扮相,出了宫。 张茂则驾着马车,直奔汴京城西北方向。 汴京城西,金梁桥北。 有一个衙门,名为:榷易院。 顾名思义,榷易院就是处理边境榷场贸易的衙门。 榷场贸易,规矩甚多,需要办理的凭条也多。 汴京城,作为天下商品货物的汇聚之地,自然就成了很多商人的中转站。 一些去燕云边境榷场做生意的商人为了方便,便住在了榷易院附近。 久而久之。 榷易院旁边的卸药巷便成为了商人们的聚集地。 其中,以在宋辽榷场做生意的商人居多。 卸药巷,以药材闻名。 也有瓷器、茶叶、纺织品、香料等商品,都是辽人急需的畅销货。 这里的货物也是整个汴京城最便宜的,但量少不售。 当然,巷子里也有茶铺酒馆、客栈当铺之类的场所。 赵祯之所以来这里。 便是想听一听百姓的心声,这些人,比他更了解辽人。 …… 约大半个时辰后,赵祯来到了卸药巷。 卸药巷长约八百米。 两边货场林立,满是各种载货的牛马车。 赵祯与张茂则刚到巷内,便有一个面带笑容的青年男子迎了过来。 观其面相,便是个精明人。 “二位贵人请留步,鄙人孙三郎,乃是这卸药巷的牙子,不知二位有何买卖要做,鄙人愿意引荐!” 张茂则客气地说道:“我家员外听闻宋辽边境的榷场买卖利润高,想拉一批药材卖一卖,烦劳孙牙郎介绍介绍。” “好说,好说,敢问二位贵姓?” “我家员外姓赵,我姓张,乃是家中管事。” “赵员外,张管事,里面请!” …… 双方寒暄数句后,孙三郎便边走边介绍起来。 其对当下辽国急缺的药材可谓是如数家珍。 不多时,便推荐了七八种品类。 稍倾。 他将赵祯和张茂则带到了一处药材铺子前,朝着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掌柜,高声道:“马掌柜,有贵客登门。赵员外、张管事,来照顾你生意了!” 孙三郎的声音甚是洪亮。 此乃牙子行的规矩。 他这一喊,证明是他介绍的客人。若买卖成交,药材铺马掌柜是要给他返利的。 药材铺马掌柜笑吟吟地看向赵祯与张茂则。 “二位,铺内请。本药材铺,应有尽有,价格绝对公道实在!” 赵祯与张茂则进铺后,牙子孙三郎便离开了。 马掌柜热情地介绍道:“舒州白术,一斤三百文。河东党参,一根一贯二百文……” 张茂则对药材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看了看白术,疑惑道:“马掌柜,这白术倒是不贵,但品相实在不佳。若卖给辽人,有些拿不出手啊!” “有何拿不出手?这就是次品白术,你按照上品白术的价格卖给辽人就行了,辽人,尽是蛮夷,用这种次品也就够了!” 听到此话,赵祯微微皱眉。 “马掌柜,此话有些不妥吧,我们与辽乃是兄弟之国,怎能做这种坑蒙拐骗的生意?” 听到此话,马掌柜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兄弟之国,谁承认的?谁是谁兄弟,你见过兄弟之间还需要交头费(即保护费)吗?我从来没觉得宋辽是兄弟之国,我让伱们赚辽人的钱,你们还不乐意了,不买便走!” 张茂则见马掌柜竟敢呵斥官家。 当即反驳道:“你这掌柜,好生没道理,你以次品卖给辽人,丢的不仅是咱们大宋商人的脸面,还有朝廷的脸面!” 马掌柜冷笑一声。 “我丢朝廷的脸?明明是朝廷先丢了我的脸。” “朝廷一日不取消对辽的岁币,我大宋商人便一日抬不起头来,若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愿意卑躬屈膝地与辽人做买卖!” “你们到底买不买,不卖就滚!什么狗屁兄弟之国,让朝廷先将脸面找回来再说!” “粗鄙,实在粗鄙!你……你这是在恶意制造宋辽之间的矛盾,是在引战!你可知,辽国使团月底便将抵达汴京城,如此话语若让辽国使臣听到,不是为朝廷抹黑吗?”张茂则生气地说道。 “我,引战?为朝廷抹黑?若我大宋敢与辽国打起来,我将我整个铺子都捐出去充当军费,朝廷窝囊,还要我给朝廷长脸,要脸吗?” 这一刻,赵祯的脸上火辣辣的,如被人扇了一个耳光。 他知晓澶渊之盟被百姓骂得厉害,但没想到骂得这么厉害。 这时。 马掌柜睥睨地望了赵祯与张茂则一眼,朝着铺子外大喊道:“兄弟们,这里有两个亲辽派!” 唰!唰!唰! 其话音刚落。 周边的商人便纷纷围了过来,甚至有的手里还拿着棍棒,大有动手之势。 张茂则立即护在赵祯的前面。 后面的数名护卫也都来到人群当中,只要官家点头,他们便将立即动手。 赵祯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这些与辽人交往最多的商人竟然如此仇视辽人。 这时,牙子孙三郎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误会!诸位,这是个误会,这两位第一次来卸药巷做买卖,不知道规矩,他们绝对不是亲辽派,绝对不是!”孙三郎一边解释,一边将赵祯和张茂则拉了出来。 三人走出卸药巷后,后面的人才慢慢散去。 卸药巷外,孙三郎长呼一口气。 “二位,明明在聊药材买卖,你们怎么就变成亲辽派了?” “孙牙郎,我们不过就说了与辽人做生意不能以次充好,丢我大宋的脸面,没想到他们就……”张茂则解释道。 “不可说,不可说。二位有所不知,与辽人做生意的,没有不恨辽人的!你们夸辽,那不是打大家的脸吗?” 赵祯不解地问道:“大家为何如此憎恨辽人?” 孙三郎没好气地看了赵祯一眼。 “你们……你们真是做生意的?谁愿意跪着与别人做生意!” “因为岁币,我们天生矮辽人一截,谁能高兴起来!以前西北边境的商人也抬不起头,现在就剩宋辽边境的商人抬不起头了,朝堂的相公们还沾沾自喜,认为我们在榷场赚得钱远超过每年的岁币,但他看不到的是辽国商人看我们的眼神,这根本不是钱财能衡量的,我们的脊梁骨挺不起来啊!” “二位,以后最好不要再来卸药巷了,免得挨打!”说罢,孙三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本章完) 第0286章:垂拱殿内脱官袍,我苏景明不干了! 苏宅前,苏良恶评书生文集。 此举,引发了一些叫好之声,但也有人称苏良的评价过于粗鄙。 将一名书生的文章称作“狗屎”,实非士大夫官员所为。 甚至还有官员为此事弹劾了苏良与欧阳修。 赵祯本来也觉得有些不妥。 但看过几本书生的文集后,就不再说什么了。 有些文章,确实不堪入目。 苏良与欧阳修此举也算是整治了一番当下不良的“士人拜谒”之风。 告诫天下读书人:多读书,专心研究学问,方为正道。 …… 十月初,《老泉文集》依旧热销,很多人张口便能背诵里面的词句。 这就是实力的证明。 即使没有苏良与欧阳修作序,苏洵的文章也绝对不会一直被埋没。 …… 十月初七,午后。 苏良出禁中,在回御史台的路上,大老远便看到了司马光。 司马光看到苏良后,一脸笑容,在距离苏良还有五六丈时,便朝着苏良躬身拱手。 苏良一脸懵。 不逢年,不过节,二人还是平辈。 此礼有些大了。 苏良也当即拱手,浅浅回了一礼。 司马光大步朝着苏良走来,走到苏良面前后,再次躬身拱手,道:“景明兄,真是太感谢你了!” 苏良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感谢我?从何谈起?” “你为我送去的那两个书童,实乃两个麒麟子!” “书目整理、文章誊写、取索书籍,皆是做得一丝不苟,井井有条。这两个小子,年龄不大,但读书甚多,言谈也甚是有趣,我与他们已成忘年之交,不愧是苏老泉的儿子,日后必将也如其父般,名震天下……” 司马光足足夸赞了苏轼与苏辙近一刻钟。 苏良听完后,笑而不语,心中喃喃道:你预测的不错,千年后,这二人比伱有名气,后世人只记得你砸缸与修史,但这二人却是无数文艺青年的偶像。 …… 十月十二日,天气渐寒。 变法司的事务也转入常态化。 有范仲淹、富弼、王尧臣等人坐阵,一切都运转的井然有序。 苏良不由得轻松了很多。 在御史台喝喝茶,看看邸报,将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家里。 当下,他近四岁的儿子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 不到一岁的女儿更是需要一刻都不能离开地照顾。 苏良是个女儿奴。 对待儿子很随意,对待女儿则甚是细腻温柔,磕碰到一点点都心疼得要死。 …… 当下,城北军营。 五百名龙羽军,已经骑上了战马,穿上了甲胄,拿上了大宋最好的兵器。 日日操练得热火朝天。 百家学院不时便会制造出来一些小发明,惠及农事、商贸、工事等多个方面。 至于曹佾修建的蹴鞠场。 更是已经接近尾声,待明年开春时,便可投入使用。 一旦全宋蹴鞠联赛在大宋各个州府运营起来,大宋的商贸将会得到进一步发展,各个州府的联系也会变得愈加紧密。 苏良准备彻底改变百姓们对蹴鞠的认知。 蹴鞠,不单单是一种简单的娱乐表演,也是一类有血性的竞技运动。 苏良丝毫不担心百姓们玩物丧志。 当下大宋的很多年轻人,不是读书读傻了,就是逛青楼逛废了,该是用一些有血性的运动为他们醒醒脑了。 …… 十月十五日,午后。 苏良急匆匆地赶往了变法司,富弼称有要事相商。 片刻后。 范仲淹、富弼、王尧臣、曾公亮、梁适、苏良、王安石、司马光八人齐聚议事厅。 枢密副使富弼率先道:“昨日,我向官家请奏,恳请调遣西北禁军百名都头前往河北边境,并提交了一份练兵之法,但却被官家拒了。” “官家称宋辽边境和平多年,无须再派重兵戍边,若让辽国知晓,会以为我们有引战之嫌。” “啊?” 众人皆不解。 此事乃是在施行将兵法时,与官家提前商量好的。 这时,曾公亮开口道:“这两日,官家有些奇怪,数份关于强兵之法的奏疏都压下了,军器监的费用也缩减了三成。” 范仲淹捋了捋胡子。 “老夫也注意到了,官家对强兵之法突然就冷淡了下来,在两府的内朝会上,也强调的是富国富民之法,对强兵之法,只简单提了一下。” 枢密直学士梁适皱眉道:“是不是有人在官家面前说了些什么?” 众人都微微点头,觉得这种可能性极大。 他们都知晓官家的习惯:从谏如流,但好话坏话都听。 用官员们在私底下的话来讲:官家耳根子太软了! 苏良面带疑惑。 当下朝堂反对变法的,也只有那些馆阁之臣,但他们不可能妄谈军事。 至于以夏竦为首的枢密院官员。 近期他们非常低调。 若没有找到变法的巨大疏漏,贸然开口,只会被骂。 众人都想不明白,为何官家突然对强兵之法就失去了兴趣。 就在这时。 宫内一名内侍押班来到变法司,宣苏良觐见。 苏良朝着众人微微点头,意为自己将会问询官家此事,然后便跟着内侍押班去了禁中。 …… 垂拱殿内。 赵祯正在批阅奏疏,看到苏良后,道:“苏卿,先坐下,看一份奏疏。” 苏良坐下后,一名内侍将一份奏疏递给了苏良。 苏良打开奏疏,认真地看了起来。 呈递此奏疏者。 乃是以户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出任永兴军(今陕西西安)节度使的晏殊。 晏殊乃是当下唯一一个能被称为“帝师”的朝臣。 他对少年时期的赵祯影响甚大。 庆历四年,因赵祯生母之事,还有八王赵元俨临终前对他的指控,再加上因对西夏示弱被孙甫、蔡襄弹劾,罢相外放。 一直都未归朝。 不过,他在赵祯心中的份量甚重。 远远高于当下的文彦博、张方平、吴育等人。 甚至。 相对于晏殊,苏良在赵祯心里都算得上是外人。 苏良看完晏殊的奏疏。 顿时明白官家为何突然对强兵之法提不起劲头了! 晏殊作为永兴军节度使,自然知晓苏良提出的以备战法练兵之事。 晏殊在奏疏上称:大宋可与西夏战,但却不可与辽战。 他的理由是:西夏自国主以下,皆为盗贼,大宋乃是西夏人的抢掠之地,若不以武力震慑,将会一直受其所害,故而应对西夏采取强硬政策,该战便战。 但是,大宋面对辽国,绝对不可贸然兴兵。 目前,大宋给辽国的岁币总计不过五十万贯,榷场买卖便可将这些钱财全部赚回。 若开战,军费至少三千万贯起,劳民伤财,且结果难定。 一旦辽宋战争开启。 所有的变法成果都将会消耗一空,甚至导致民不聊生。 若为夺回燕云十六州,而使得全宋百姓陷入饥荒之中,不如不夺。 穷兵黩武不可为。 大宋当下的实力根本支撑不起一场巨大的战争。 他认为,燕云非一朝一夕所能得。 大宋绝对不可主动废弃澶渊之盟,建议朝廷二十年不与辽言兵,不然恐危大宋江山社稷,此害大矣。 为此,晏殊还专门做了一份辽宋对战消耗的人力物力预测数据,并与当下国库的结余做了对比。 依照他所言。 大宋若都如去年的国库营收一般,至少要休养生息近百年,才有与辽国一战的资本。 晏殊这番言论。 无疑给赵祯泼了一盆凉水。 赵祯见苏良已经看完奏疏,其缓缓道:“朕看罢此奏疏,细细思索了两日,觉得先生所言并无错,是咱们有些贪得无厌了!” “朕已逾不惑之年,在有生之年能使得国库充裕,百姓安居乐业便算是一代贤主了。” “能拓边西北,当然更好。但是收复燕云,朕有些不敢想了。依照目前的情况,再有五年,我大宋内部才能逐渐稳定,可一旦开战,所有的变法成果都会毁于一旦,朕不愿大宋毁在朕的手中,所以,接下来的变法措施,还是倾向于富国富民,我们对内求富,对外求安……” 苏良攥着晏殊的奏疏,此刻恨不得揍晏殊一顿。 他与晏殊在仕途上并无交集,但却知晏殊向来谨慎,极不好战。 赵祯犹豫不决以及过于保守的性格,便是跟着他学的。 苏良一脸无奈。 他实在没想到官家会突然撂挑子。 官家一旦反对战事,那变法就彻底完了。 大宋变法的一切成果,都是西夏和辽国的补给。 苏良想了想,道:“官家,您……您……万万不可这样想啊!” “恕臣直言,晏相公之言,简直是鼠目寸光,考虑得过于短浅!” “在臣眼里,澶渊之盟没有任何好处。一日不废除,便是我大宋一日之耻辱,此等耻辱不是靠钱财得失能够衡量的!” “先帝此举,实乃城下之盟,我等后人皆应以此为耻!” “放肆!” 赵祯拍案而起,瞪眼看向苏良。 一旁的小黄门纷纷跪在地上,根本不敢抬头。 苏良丝毫不惧,继续道:“官家,臣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您担心一旦战败,大宋江山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而您也将会被后世辱骂!” “但是,历来成就一番大业的帝王,谁人做得是有十分把握的事情?” “您忘了庆历增币吗?您忘了边境辽国人趾高气扬的态度吗?求和反战根本不能止战,唯有以战止战!国与国之间,没有礼节,没有规矩,只有强弱!” “怕输的人,永远都不可能赢!” “臣极力推崇全宋变法、灭夏灭辽,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数百年后,当有人讲起我们大宋,不会说这是一个与辽、夏、高丽并存的地方小政权,根本没有资格与汉唐并立!” “是为了后世史书上不会将辽称为北国,将我们称为南国!” “是为了后世之人在形容我大宋时不会称我们是怂国,不会称我朝的官家与士大夫官员都是没有骨气的怂包,都是没有脊梁骨的懦夫!” “日后,我们与辽必有一战,我们必须时刻都准备着应战,并且将变法结余的大多数钱都用在军备上,我们若不敢战,我们的子孙就要战,我们不能将隐患留在后面!” …… 这一刻,苏良已经是眼眶含泪。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扭转后世对大宋的看法,他不想因赵祯的意志不坚定而功亏一篑。 赵祯听完苏良的话语,犹豫了片刻后。 “你先退下吧,朕再好好想一想。” 赵祯将晏殊之奏疏独让苏良观看,其实是将苏良当成了自己人。 他想征求一番苏良的意见。 但没想到苏良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反对情绪。 苏良走上前一步,拱手道:“官家,此事不能犹豫,若不夺回燕云十六州,我们的变法便永远不能结束!” “够了!” “天下只有你苏景明为国为民吗?你以为朕不想夺回燕云,但你考虑过亡国之危吗?考虑过太祖太宗与先帝所做的一切都有可能在朕的手中毁掉吗?” 听到此话,苏良瞬间恼火了。 就差说出:我苏景明怎么会遇到你这种性格柔弱的帝王。 苏良想了想,长叹一口气。 先是摘下头顶的黑色长翅帽,而后解下腰间的鱼袋,最后将绯色官袍也脱掉,搁置在椅子上。 “官家若存不战之念,无意收回燕云,臣请辞!” 说罢,苏良大步走出垂拱殿。 赵祯也气呼呼的甩袖离开。 …… 垂拱殿外。 一袭赤衣的苏良,大步向前。 此打扮,一下子便吸引到了许多官吏的目光。 “苏……苏景明是不是疯了,竟然胆敢在禁中,赤衣行走!” 一些与苏良相熟的官吏本欲上前问询,但见苏良黑着脸,满是怒气,皆不敢向前。 苏良身穿赤衣,走出禁中后,便直接回了家。 这一次,他是真的恼火了,心也被伤透了! …… 不多时。 两府三司、台谏、学士院等衙门的官员全都知晓了苏良赤衣出禁中的事情。 这在大宋朝,实乃头一遭。 有官员去苏良家追问,但苏良闭门谢客,谁都不见。 有官员去觐见官家,但赵祯也是以身体不适为由,谁都不见。 所有人都知晓,定然是官家与苏良闹了矛盾,但皆不知道到底是何缘由。 苏良赤衣出禁中,实乃大不敬,但无人敢弹劾苏良。 苏良居家不出,已经意味着苏良是在请辞了。 所有人都在打听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两个当事人不说话,谁都不知晓。 苏良的官袍、官帽、鱼袋整整齐齐地放在垂拱殿内的那把椅子上。 无人敢动。 (本章完) 第0287章:此非为仁,赵祯帝王生涯的一道坎! 苏良赤衣出禁中,官家称病不见臣。 此事引得朝堂一片震荡,群臣皆慌乱,但无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日晚。 文彦博、范仲淹、欧阳修、唐介、包拯等人全都去了苏宅,但苏良以感染风寒为由,未见任何人。 这一次,苏良的心是彻底被伤透了。 …… 深夜,曹皇后寝宫内。 赵祯坐在桌前,不知不觉已喝了两壶曹皇后亲酿的羊羔酒。 曹皇后安静地坐在一旁,只负责倒酒。 赵祯不开口。 她便一句话不说,只在一侧默默服侍着。 自从曹皇后有子后,赵祯与曹皇后的关系便亲密了许多,但论恩宠,还是张贵妃宠冠后宫。 不过,赵祯烦闷之时,还是喜欢找曹皇后。 曹皇后喜静,能懂赵祯的苦与累,这种善解人意的守护,让赵祯很是舒心。 赵祯一边饮酒,一边回味着苏良的话语。 他很纠结,非常纠结。 自打赵祯记事起。 真宗皇帝、刘太后、晏殊以及许多经筵官向他灌输的治国之策,都是儒家的王道仁政与偃武修文之策。 而今。 大宋因变法已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 赵祯若依晏殊之言。 践行“可与西夏战而不与辽战”的策略,坚持兑现澶渊之盟,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富国富民的内部治理上,或许可为大宋换来百年和平。 当然,这个前提是辽国也不撕毁盟约,与宋开战。 从目前的趋势看来,辽国是不愿与大宋打仗的。 若如此兴宋。 那赵祯在余下的帝王生涯中,必然能成为一名小有成就的中兴之主。 反之。 赵祯若依苏良之言,以收复燕云或灭辽为变法的最终目的。 那就需提前布局。 向军伍中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并且可能会为抢夺先机而率先引战。 前者稳妥,后者凶险。 前者尙儒家之仁,后者效法家之霸道。 前者有极大概率让他成为一名有成之君,使得大宋享太平安稳。 后者有可能让他超越太祖功绩,成为一代圣君,甚至无限接近千古一帝,但也有可能让他成为穷兵黩武、使得民不聊生的暴虐君主,甚至是亡国之君。 说白了。 赵祯还是不自信。 对自己不自信,对大宋的军事实力不自信。 故而,晏殊的一份奏疏,就让他动了撂挑子之心。 但苏良的一番话,又让他不甘于此。 …… 赵祯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然后看向曹皇后。 “皇后,此刻,没有君臣,只有夫妻。朕且问你,朕有时处事是不是过于优柔寡断了些,可以说是天下最不像皇帝的皇帝了?” 其实,赵祯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缺陷。 今日,令他心情郁闷的主因。 不是苏良的谏言,更不是苏良赤衣出禁中,而是他的犹豫不决,摇摆不定。 当下,赵祯有绝对的权力操纵全宋变法的走向。 他若依晏殊之言,莫说一个苏景明,就是整个变法司都无法阻挡。 但赵祯没有主见。 他看过晏殊的奏疏后,便跟着晏殊的想法去做了。 这种性格,实乃君王大忌。 很多人都讲,庆历新政败于党争,败于无数士大夫官员的反抗。 但赵祯很清楚,也败于他的优柔寡断。 作为一国之尊,他想要功绩,又不敢承担失败的后果。 赵祯以前将这种性格缺陷,称之为:仁。 但这一次,经由苏良在垂拱殿上的一番泣泪劝谏,他觉得这是一种性格缺陷。 此缺陷不改。 他永远成为不了一名称职的大宋官家。 曹皇后缓缓站起身来,一脸柔情地说道:“官家主理天下之事,事事皆关乎江山社稷、天下黎民,故而处事谨慎了一些,这绝非优柔寡断,而是深思熟虑之表现。” “不过,天下无尽善尽美之事,官家考虑得越周全,越会使得自己很累。官家心中若有事难决,前朝官员又不能分忧,不妨多听一听民意。” “民意。对,朕确实应该多听一听民意。”赵祯突然变得精神起来。 随即,赵祯走到曹皇后面前,突然将其抱了起来,而后道:“天色已晚,该就寝了!” 曹皇后脸色赧红,紧紧搂着赵祯的脖子。 初嫁之时,她受尽冷落,以为只能做臣而无法做妻,但近日,官家将本属于她的东西,全都还回来了。 …… 翌日,一大早。 赵祯便来到了垂拱殿,一如常态地批阅奏疏。 苏良的官服、官帽与鱼袋依旧摆放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甚是醒目。 这时,文彦博、张方平、宋庠三人再次觐见。 这一次,赵祯并未拒见。 三人来到垂拱殿后。 文彦博率先拱手问道:“官家,不知……不知昨日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苏良会赤衣出禁中?” 赵祯道:“朕与苏卿在某些事情上起了争执,目前还不知谁对谁错,待朕确定后,再议此事。” “官家,不知是何事,是否让臣等……” 文彦博还未说完,便被赵祯直接打断。 “此乃朕与苏卿之私事,众卿无须知晓,待朕思索明白后,自会对苏良此等逾矩之举做出判罚,两府督促各个衙门做好份内事即可。” 赵祯如此说,文彦博等人便也不再问了。 从目前的状况来看,问题应该不大。 赵祯之所以不言昨日与苏良所辩之事,乃是因若让官员们再参与进来,事情极易闹大,而赵祯想要先求一个内心的答案。 他在心中喃喃道:今日,朕必须要确定一条路,然后心无旁骛地走下去。 …… 苏宅。 日上三竿,苏良才从睡梦中醒来。 他睡得非常香。 无论朝廷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影响不了苏良吃喝睡觉。 苏良简单吃了些早餐后,便回到书房,准备接着写奏疏劝谏。 生气无用,逃避亦无用。 如今遇到这样一位官家,苏良能做的,就是继续写奏疏劝谏。 听不听,全在赵祯。 苏良已经想好了。 若官家执意追求“以和为贵”,想做一个太平君主,那他就早日致仕,回家买些田地,去过自家的幸福日子。 若官家迷途知返,那他就倾尽全力去做,争取为大宋谋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 当下,实乃是赵祯的一道坎,性格上的一道坎,也是全宋变法一定会经历的一道坎。 能否跨过去,就只能看赵祯心中是如何想了。 (本章完) 第0288章:我,大宋官家赵祯,亲辽? 午后。 赵祯以一副商人扮相,出了宫。 张茂则驾着马车,直奔汴京城西北方向。 汴京城西,金梁桥北。 有一个衙门,名为:榷易院。 顾名思义,榷易院就是处理边境榷场贸易的衙门。 榷场贸易,规矩甚多,需要办理的凭条也多。 汴京城,作为天下商品货物的汇聚之地,自然就成了很多商人的中转站。 一些去燕云边境榷场做生意的商人为了方便,便住在了榷易院附近。 久而久之。 榷易院旁边的卸药巷便成为了商人们的聚集地。 其中,以在宋辽榷场做生意的商人居多。 卸药巷,以药材闻名。 也有瓷器、茶叶、纺织品、香料等商品,都是辽人急需的畅销货。 这里的货物也是整个汴京城最便宜的,但量少不售。 当然,巷子里也有茶铺酒馆、客栈当铺之类的场所。 赵祯之所以来这里。 便是想听一听百姓的心声,这些人,比他更了解辽人。 …… 约大半个时辰后,赵祯来到了卸药巷。 卸药巷长约八百米。 两边货场林立,满是各种载货的牛马车。 赵祯与张茂则刚到巷内,便有一个面带笑容的青年男子迎了过来。 观其面相,便是个精明人。 “二位贵人请留步,鄙人孙三郎,乃是这卸药巷的牙子,不知二位有何买卖要做,鄙人愿意引荐!” 张茂则客气地说道:“我家员外听闻宋辽边境的榷场买卖利润高,想拉一批药材卖一卖,烦劳孙牙郎介绍介绍。” “好说,好说,敢问二位贵姓?” “我家员外姓赵,我姓张,乃是家中管事。” “赵员外,张管事,里面请!” …… 双方寒暄数句后,孙三郎便边走边介绍起来。 其对当下辽国急缺的药材可谓是如数家珍。 不多时,便推荐了七八种品类。 稍倾。 他将赵祯和张茂则带到了一处药材铺子前,朝着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掌柜,高声道:“马掌柜,有贵客登门。赵员外、张管事,来照顾你生意了!” 孙三郎的声音甚是洪亮。 此乃牙子行的规矩。 他这一喊,证明是他介绍的客人。若买卖成交,药材铺马掌柜是要给他返利的。 药材铺马掌柜笑吟吟地看向赵祯与张茂则。 “二位,铺内请。本药材铺,应有尽有,价格绝对公道实在!” 赵祯与张茂则进铺后,牙子孙三郎便离开了。 马掌柜热情地介绍道:“舒州白术,一斤三百文。河东党参,一根一贯二百文……” 张茂则对药材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看了看白术,疑惑道:“马掌柜,这白术倒是不贵,但品相实在不佳。若卖给辽人,有些拿不出手啊!” “有何拿不出手?这就是次品白术,你按照上品白术的价格卖给辽人就行了,辽人,尽是蛮夷,用这种次品也就够了!” 听到此话,赵祯微微皱眉。 “马掌柜,此话有些不妥吧,我们与辽乃是兄弟之国,怎能做这种坑蒙拐骗的生意?” 听到此话,马掌柜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兄弟之国,谁承认的?谁是谁兄弟,你见过兄弟之间还需要交头费(即保护费)吗?我从来没觉得宋辽是兄弟之国,我让伱们赚辽人的钱,你们还不乐意了,不买便走!” 张茂则见马掌柜竟敢呵斥官家。 当即反驳道:“你这掌柜,好生没道理,你以次品卖给辽人,丢的不仅是咱们大宋商人的脸面,还有朝廷的脸面!” 马掌柜冷笑一声。 “我丢朝廷的脸?明明是朝廷先丢了我的脸。” “朝廷一日不取消对辽的岁币,我大宋商人便一日抬不起头来,若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愿意卑躬屈膝地与辽人做买卖!” “你们到底买不买,不卖就滚!什么狗屁兄弟之国,让朝廷先将脸面找回来再说!” “粗鄙,实在粗鄙!你……你这是在恶意制造宋辽之间的矛盾,是在引战!你可知,辽国使团月底便将抵达汴京城,如此话语若让辽国使臣听到,不是为朝廷抹黑吗?”张茂则生气地说道。 “我,引战?为朝廷抹黑?若我大宋敢与辽国打起来,我将我整个铺子都捐出去充当军费,朝廷窝囊,还要我给朝廷长脸,要脸吗?” 这一刻,赵祯的脸上火辣辣的,如被人扇了一个耳光。 他知晓澶渊之盟被百姓骂得厉害,但没想到骂得这么厉害。 这时。 马掌柜睥睨地望了赵祯与张茂则一眼,朝着铺子外大喊道:“兄弟们,这里有两个亲辽派!” 唰!唰!唰! 其话音刚落。 周边的商人便纷纷围了过来,甚至有的手里还拿着棍棒,大有动手之势。 张茂则立即护在赵祯的前面。 后面的数名护卫也都来到人群当中,只要官家点头,他们便将立即动手。 赵祯有些哭笑不得。 没想到这些与辽人交往最多的商人竟然如此仇视辽人。 这时,牙子孙三郎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误会!诸位,这是个误会,这两位第一次来卸药巷做买卖,不知道规矩,他们绝对不是亲辽派,绝对不是!”孙三郎一边解释,一边将赵祯和张茂则拉了出来。 三人走出卸药巷后,后面的人才慢慢散去。 卸药巷外,孙三郎长呼一口气。 “二位,明明在聊药材买卖,你们怎么就变成亲辽派了?” “孙牙郎,我们不过就说了与辽人做生意不能以次充好,丢我大宋的脸面,没想到他们就……”张茂则解释道。 “不可说,不可说。二位有所不知,与辽人做生意的,没有不恨辽人的!你们夸辽,那不是打大家的脸吗?” 赵祯不解地问道:“大家为何如此憎恨辽人?” 孙三郎没好气地看了赵祯一眼。 “你们……你们真是做生意的?谁愿意跪着与别人做生意!” “因为岁币,我们天生矮辽人一截,谁能高兴起来!以前西北边境的商人也抬不起头,现在就剩宋辽边境的商人抬不起头了,朝堂的相公们还沾沾自喜,认为我们在榷场赚得钱远超过每年的岁币,但他看不到的是辽国商人看我们的眼神,这根本不是钱财能衡量的,我们的脊梁骨挺不起来啊!” “二位,以后最好不要再来卸药巷了,免得挨打!”说罢,孙三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本章完) 第0289章:官袍挂御前,实乃一石三鸟之计 汴京城西,金梁桥东。 赵祯结束了一场差点儿挨揍的微服私访后,坐上马车,在汴京城漫无目的地逛了起来。 今日,他经受的打击甚大。 商人们一下子拆穿了“宋辽兄弟之国”的假象。 宋辽之间,哪有一丝真感情,全都是用钱砸出来的。 “我们的脊梁骨挺不起来啊!” 赵祯回想着卸药巷牙子孙三郎的话语,不由得又想起了苏良那句:澶渊之盟实乃城下之盟,我等后人皆应以此为耻!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从利益角度,澶渊之盟对大宋是有利的,但从尊严上来讲,大宋已然丢了脊梁骨。 大宋美其名曰:岁赐,其实就是花钱保平安。 赵祯能想象到,边境榷场大宋商人与辽国商人做生意时那种神态。 不服气,却又无可奈何。 当朝廷处于弱势之时,百姓便带着一种天然劣势。 卸药巷商人对辽人的仇恨。 来自于辽人长期的居高临下、盛气凌人,来自于大宋朝廷的不争气却还想着粉饰太平。 这些底层商人所经受的白眼与委屈,赵祯与士大夫官员们是根本看不到的。 岁币一日不除,燕云一日不复,百姓便一日在辽人的面前抬不起头来。 赵祯长叹一声:“朝廷,确实给百姓丢脸了!” …… 一个时辰后。 赵祯终于确定了内心的想法。 大宋国运绝不可寄予别国之身,拳头才是硬道理。 军事不强,大宋便是畸形发展。 即使再富庶,一旦辽骑南下,所有的繁荣都会荡然无存。 既然是全宋变法,便不能只着眼于内部,取消辽国岁赐,收复燕云,也应成为变法的目标。 近黄昏。 赵祯回到了垂拱殿。 御案上,已堆起一份份奏疏。 赵祯不看也知,定是一些官员弹劾苏良“赤衣出禁中,君前失仪”的。 与此同时。 一名内侍将苏良午后呈递的奏疏也拿了过来。 赵祯翻开一看,苏良依旧在劝谏。 其称大宋若不整顿河北军备,长此以往,必然导致河北禁军武备皆废,毫无战力。 军费绝不可省,必须提前布局收复燕云之策,不然变法便是空中楼阁,皆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赵祯想了想,拿起一旁关于强兵之法的奏疏批阅起来。 约半个时辰后,他看向一旁的张茂则。 “去告知苏景明,接下来,变法司的变法重心,将会放在边境禁军上面,让他心安。” “此外,他在君前失仪,不惩罚难以服众,便罚俸三个月吧!” 赵祯望了一眼不远处椅子上的官袍,道:“让他明日来垂拱殿,当着诸位相公的面儿,说几句软话,认个错,然后将官袍拿走。” “是,官家。”张茂则长呼一口气。 赵祯如此说。 其实已经相当于向苏良认错了。 赵祯继续嘟囔道:“若人人都在垂拱殿内脱官袍威胁朕,那朕以后是不是也可脱龙袍应对,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你们都能撂挑子,朕就不能?” 赵祯看似在骂苏良,其实是在为自己找回一些面子。 毕竟,这一次是他错了。 …… 入夜,苏宅。 张茂则将官家的话语全都通传给了苏良。 “不,我不去拿官袍!” 苏良的脑袋摇的就像拨浪鼓似的。 张茂则一脸无奈。 “苏御史,官家已开始批阅强兵之法的奏疏了,你……你总不会想等官家登门向伱致歉吧!明日你只需说两句软话,承认君前失仪,然后拿回官袍,此事就算过去了!” 苏良撇着嘴。 “过不去!我不在乎官家道不道歉,我在乎的是官家以后再心生动摇,该如何办?官家的决心,决定着变法的方向与成败,不能再起波澜了!” 苏良走到张茂则面前,小声道:“张先生,我建议,将我那身官袍当作一个摆件,放在垂拱殿御案旁。以后官家意志不坚定之时,朝着官袍一看,想起我赤衣出禁中,没准儿意志就坚定了!” 张茂则没好气地看向苏良。 “苏御史,你倒是敢想!那垂拱殿是什么地方?将你的官袍放在官家旁边,你怎么不将其放在天章阁啊!” 苏良尴尬一笑。 他最想放的地方就是天章阁,但实力地位不允许。 张茂则想了想,道:“我建议,您亲自找官家说此想法,我去说,一定挨骂。” 苏良眼珠一转,将手臂搭在张茂则的肩膀上。 “张先生,有些事情看似不可行,但换种方式去做,没准儿就行了,我给你好好讲一讲我的想法……” 约半刻钟后。 张茂则看向苏良,道:“此……此法真的可行?” “绝对可行,官家不可能不同意。”苏良一脸自信。 “那……那我试一试。”张茂则对苏良这个想法,还是较为认可的。 …… 翌日,清晨。 苏良身穿官袍来到了御史台。 作为一名士大夫官员,他的官袍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件。 台谏官们皆是大喜,没想到苏良旷工一日半就回来了。 这意味着,他与官家的矛盾并不大。 …… 片刻后。 苏良接到内侍传召,去了垂拱殿。 垂拱殿内,两府三司的相公皆在。 而在赵祯的御案旁,一方衣桁之上,挂着苏良的官帽、官袍与鱼袋。 苏良不由得大喜,看来,他的计策成功了。 赵祯看向苏良,面色阴沉。 “前日,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因边境军事策略,与朕发生争执,其一怒之下,脱去官袍,赤衣出禁中,此举实为大不敬。但当时朕的言语也有些过激。好在昨日他再次呈递奏疏,言明了坚持己见的理由,朕看过后,方解其意。朕决定,对其罚俸三月,以儆效尤,苏良,你可有异议?” 苏良连忙拱手。 “臣无异议,臣愿意接受惩罚!” 随即,赵祯站起身来,看向一旁的衣桁。 “我朝向来不以言获罪,朕也主张众卿直言谏君,但是不可采取过激行动。比如:撞柱谏、绝食谏、血书谏,请辞谏等等。这些方式乃是在胁迫朕,以后绝对不能再使用了!” “自即日起,朕便将苏良的这套官袍,摆在这里,意在告知众卿谏言之时,须有分寸,不可逼朕。不然,朕若也撂挑子逼迫大家同意朕的意见,那朝堂岂不是乱了!” “臣等谨记!” 众相公齐齐拱手,皆认为官家的处理方式甚是妥帖。 而这时。 赵祯与苏良四目相对。 赵祯瞪了苏良一眼,苏良则是笑了。 昨晚,张茂则回禁中,向赵祯汇报,称苏良不愿取回官袍,而希望将其官袍置于御前,以此令官家自省。 赵祯听到此话,不由得勃然大怒,以为苏良是在恃宠而骄。 恨不得去苏宅将苏良痛骂一顿! “你去告诉他,朕觉得将其官袍置于御前还不够,朕应该将他的画像挂在天章阁,他是不是疯了?在朕面前还摆上谱儿了!全宋变法离开他,难道就转不动了吗?” 但张茂则接下来的话语,却让赵祯改变了想法。 张茂则称,苏良道:将官袍挂于御前,有一个巨大的好处,可以此为反面典型,告诫群臣,禁止以过激行为上谏。 至于其令官家自省的作用,只需官家知晓即可。 如此做,既保留了官家的面子,也使得官家日后不会再犹豫不决,还能告诫群臣,不得过激上谏。 可谓是一石三鸟之计。 赵祯如此一想,欣然接受。 这几年,有唐介的拦撵谏,包拯的唾面谏,还有一些官员的血书谏、撞柱谏、绝食谏等。 很多都传为朝堂佳话。 但赵祯却甚为不喜。 因为在这些故事里,官员是红花,他是绿叶,甚至还是一位做错事情的君王。 这些谏言方式带着威胁意味儿,让赵祯防不胜防,甚是头疼。 而今用苏良这种方式解决,虽然不一定能除根,但却能大大缓解。 此事对赵祯有利,他自然不会反对。 他还在官袍前郑重立誓:一日不夺燕云,此官袍便一直挂在御前。 (本章完) 第0290章:超级宋粉,赵祯的狂热铁粉,耶律洪基来了! 官袍挂御前。 警告百官切勿学习苏良,以过激行为上谏。 此事。 又是苏良仕途上的一个污点。 若是换作别的官员,至少要郁闷数日。 因为这种污点,足以让一名官员仕途坎坷,难以升迁,甚至会流传后世,令子孙后代蒙羞。 苏良立功不少,但细数污点也不少。 笞刑、禁足、勒停、罚俸、殴打朝臣、爆粗口、文章入知耻馆…… 而今还成了官员上谏的反面典型。 这些过错若是集中在某个心理素质差的官员身上,可能早就悬梁自尽,以死谢罪了。 但苏良却丝毫不在乎,完全不放在心上。 因为他知晓,自己以后乃是功垂竹帛、名载青史之人,一功便可抵万般小错。 另外,他脸皮厚。 …… 十月二十日。 苏良从鸿胪寺得到消息。 辽国使团将在三日后抵达汴京城。 最热爱大宋的辽人、赵祯的狂热铁粉,十九岁的耶律洪基要来了。 此次,赵祯听取了苏良的建议。 并未因耶律洪基的到来,而采取超乎规格的礼节仪式。 参知政事宋庠将率领鸿胪寺众官员迎接辽国使团,而后一起入禁中觐见官家。 辽臣的居住之地,依旧是御街西侧的都亭驿。 大宋君臣也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 对待辽国使团,热情大方,不卑不亢。 小事上嘘寒问暖,彰显大国气象;大事上一问三不知,严守朝廷机密。 今年。 辽国使团的正使乃是昭德节度使耶律素,副使为太常少卿李韩。 至于去年的特使萧鼎。 当下正以枢密副使之职,忙着变法坑辽。 …… 很快。 汴京百姓们便知晓了辽国使团即将抵达汴京城的消息。 有书生士子购置新装,有小娘子筹办金银首饰,有商贩准备降价卖货,有说书艺人翻箱倒柜寻找能彰显大宋文化的话本…… 汴京百姓们如此做。 不是为了迎接辽使,而是为了彰显实力。 他们要让辽人看到与大宋的巨大差距。 让他们看到大宋的商贸有多么繁荣,看到大宋的百姓有多么幸福,看到大宋的书生士子有多么儒雅多知…… 大家只是为了证明—— “天下诸国,唯我大宋为正统,尔等皆是蛮夷。” 每到腊月份,外国来使之时,汴京城的百姓都会如此做。 这次,他们听闻辽国皇子耶律洪基也将随使团而来。 比以往更兴奋一些。 大宋朝廷在辽人面前不争气,但大宋的百姓却非常争气。 …… 十月二十三日,近午时。 辽国使团的车队驶入了汴京城。 三十余辆马车,浩浩荡荡三百余人,在大宋禁军的护卫下,有秩序地向前。 而此刻。 中间一辆马车的窗户内,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皮肤微黑的脸。 他便是辽国皇子,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自入大宋境内后,便对一切事情都充满了好奇。 而今来到汴京城,更是令他目瞪口呆。 他曾听多人为他讲过汴京城的繁华,他以为有所夸张。 而今才知。 那些人词汇匮乏,根本没有形容出汴京城繁华的十分之一。 他很难想象。 一座容纳了近二百万人的城池,竟然可以如此井然有序。 街道两侧,商铺林立,应有尽有。 行人接踵摩肩,说说笑笑。 一个个貌美如花的小娘子在街头购买物品,丝毫不担心受到骚扰。 这在辽国根本是不可能的。 在辽国,女人的地位远比大宋要低。 非主街之上。 一些稍有姿色的小娘子若无男伴相陪,大概率会被掳走。 然后第二日可能就出现在某个帐篷或者一间铺满干草的马料房了。 耶律洪基一脸羡慕。 这就是他向往的生活,这就是他心中的国家应该有的模样。 “吾若能生在大宋皇家,该有多好啊!”耶律洪基忍不住感叹道。 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辽国与宋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这种差距。 不是一个强大的军队与足够多的财物能够弥补的。 这是一本本典籍熏陶出来的,是教化使然,非百年之积,根本不可能有此盛况。 …… 半个时辰后。 辽国使团的车队来到了都亭驿。 参知政事宋庠带着数名鸿胪寺官员笑着迎了过去。 辽国正使耶律素、副使李韩与耶律洪基几乎同时走下马车,朝着都亭驿的大门走来。 宋庠笑着道:“耶律正使、李副使,这位应该是耶律皇子吧,本官宋庠奉我家官家之命,特来迎接,欢迎来到汴京城!” 宋庠看三人的衣着及站位,便能辨别出身份。 耶律素微微皱眉。 “宋副相,你既知这次我家皇子也随使团前来,那你家官家只派遣你来迎接,是不是有失礼仪?宋自称礼仪之邦,没想到竟然能犯如此明显的过错!” 耶律素认为,辽国皇子使宋,大宋即使不派出皇族王爷,也应该派出首相。 而今却只派出了一名副相。 他对大宋朝廷官员也有所了解。 在两府相公中,宋庠的地位比文彦博、夏竦、张方平、吴育、范仲淹都低,算得上是末相了。 一旁的副使李韩也补充道:“看来,我们要等一等正主来迎了!” 宋庠微微一笑。 “耶律正使,李副使,若此次贵国使团的正使乃是皇子,我朝定然以皇子之礼相迎,但伱朝呈递的贺正旦书上,正使副使却是你二人,你二人,一个是节度使,一个是太常少卿,本官亲迎,已经算得上是礼重了!” 使团,自然以正使为大。 与大宋讲礼动嘴皮子,辽臣哪里是对手。 耶律素正欲开口反驳。 耶律洪基突然往前一步,笑着道:“宋相公所言在理,本皇子不过是来体验一番汴京的风土人情,不涉国事。咱们赶紧进门吧,我久慕大宋官家之名,早就想见一见了!” 说罢,耶律洪基便朝前走去。 耶律素和李韩紧随其后,皆不敢言。 宋庠从这一举动便看出,耶律洪基才是辽国使团的主心骨。 正使耶律素和副使李韩,根本不敢违逆他的命令。 当即,众人便进了都亭驿。 他们收拾一番,换好衣服,便将随着宋庠一起去禁中,面见赵祯。 (本章完) 第0291章:耶律洪基挂职御史台,苏景明又多了一个崇拜者! 禁中,紫宸殿。 参知政事宋庠带着辽国皇子耶律洪基、辽国正使耶律素、副使李韩三人,来到大殿内。 赵祯端坐于上方,笑容和煦。 “参见大宋皇帝陛下!”三人同时拱手道。 赵祯右手虚抬,道:“此非正朝,无须多礼。” 随即,赵祯看向耶律洪基。 “你便是辽国大皇子,耶律洪基吧!你父亲在信中已告知朕,称你此次随使团前来乃是为体验一番汴京城的风土人情。” “来到这里,就像在自家一样,莫拘束,有什么需求便告知朕,朕若招待不周,伱父亲恐怕又要写信道朕的不是了!” 耶律洪基抬起头。 听完他仰慕已久的大宋官家之言,顿觉如沐春风。 这位官家果然与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性格温和,仁慈宽厚,一副明君风范。 与他那位好大喜功、脾气暴虐、酒后便满嘴粗鄙之言的老爹截然不同。 “多谢大宋皇帝陛下抬爱!洪基此来,一方面是为体验一番天下第一城汴京的繁华,另一方面也想学一些礼节规矩。我朝多位使宋的官员回辽后,都盛赞大宋君臣和睦团结,朝堂各衙门都是一片清明,远比我辽国强……” 听到此话。 赵祯嘴角微微翘起,不由得坐直身体,挺了挺胸膛。 好话,谁都爱听。 一旁,宋庠则是微微皱眉,心中喃喃道:“这小子嘴这么甜,一定有诈。” 耶律洪基将大宋夸赞一番后,接着道:“大宋皇帝陛下,洪基有个不请之请,还望您考虑一下。” “讲!”赵祯豪爽地说道。 其捋了捋胡子,看了宋庠一眼。 后者立即会意。 赵祯岂会被一个十九岁的青年吹捧的忘乎所以,他若不愿同意耶律洪基的请求,自然是要让宋庠当这个坏人去拒绝。 耶律洪基兴奋地说道:“我甚慕大宋朝廷之文治,此次来到汴京,实乃千载难逢的机会,故而想在某个衙门挂职一月,体验一番大宋士大夫官员的日常公事。当然,涉及大宋政事机密之事,洪基自然会回避。” 耶律洪基讲完后。 其后面的辽国正使耶律素、副使李韩都是一愣。 他们显然不知内情。 二人微微皱眉,有些不乐意。 毕竟,堂堂辽国皇子、未来的辽国皇帝,到大宋的衙门当官挂职,实乃有失体面。 赵祯也是一愣,此请求实在是新鲜。 他想了想。 觉得此事对大宋并无危害。 无论耶律洪基去哪个衙门,想要得到一些机密,几乎都不可能。 大宋这些衙门的主官们,各个都是老狐狸。 若着了耶律洪基的道,那相当于名声不保,没人会让他得逞的。 “你想去哪个衙门挂职?”赵祯问道。 耶律洪基能提出这个要求,显然是提前设想好的。 若让赵祯为其安排职位,也不太好安排。 太小,易显得大宋小家子气;太大,赵祯又觉得过于儿戏。 “我愿去御史台,担任一名监察御史里行,最好能跟着苏景明苏御史做事,洪基久慕砍头御史苏景明之名,若能被他指点一二,不胜荣幸!” 听到此话,赵祯不由得笑了。 这个耶律洪基还真贼。 在御史台虽说打探不了大宋的机密。 但若想对大宋各个衙门有个全面的了解,御史台乃是最好的去处。 不过赵祯一想到他要跟着苏良,不由得万分放心。 在苏良的引领下,保准他不知不觉,便能误入歧途。 一旁。 宋庠也觉得此请求没有大问题。 若干年后,待耶律洪基即位,民间还能传出“辽国皇帝曾做过大宋台谏官”的传闻。 此不失为一桩美谈,且甚是为大宋长面子。 “朕准了,朕将命中书撰写任命诏书,下月初,你便可去台谏入职!” 耶律洪基顿时大喜,连忙重重拱手,感谢道:“洪基,谢大宋皇帝陛下!” 他没想到竟然会如此顺利。 辽国也有御史台,职能与大宋相似。 不过,他们的台谏官没有大宋这般敢说敢谏。 他们的官员升迁,遵循的乃是:百官择人,必先宗姓。 所有人都以宗族利益为重,比大宋更加难以管理。 耶律洪基的目的,就是通过御史台探查大宋多个衙门的运转情况,然后择优而习之。 紧接着。 双方闲谈数句,赵祯赏赐了辽使一些礼物后,耶律洪基一行便退下了。 …… 半个时辰后。 都亭驿,厅堂内。 辽国正使耶律素皱着眉头说道:“皇长子,你去大宋的御史台挂职,是不是有些过于儿戏了,你……你乃是我大辽储君,未来的皇帝,怎能做宋人之官?若陛下知晓,定然会雷霆大怒的!” 耶律洪基眼珠一瞪。 “你懂什么?我朝向来取法大宋,我前往御史台挂职,乃是为探查宋国治国之术,用宋人的话来讲,这是丢了面子,得了里子。面子不算什么,若能窃得治国之术让本皇子去当大宋官家的侍卫都可以!” “此事对我朝大有裨益,你们以为本皇子来汴京城就是为了吃吃喝喝,休闲玩乐吗?” 顿时,耶律素和李韩都齐齐拱手,不再说话。 耶律洪基又补充道:“自即日起,本皇子姓洪名基,字涅邻,你们莫要喊错了!” “臣遵命!” 耶律洪基在辽已经初涉政事,其握有一定实权,耶律素和李韩根本不敢驳斥他。 …… 与此同时。 辽国皇长子耶律洪基将于十一月初前往御史台挂职一月,担任监察御史里行的消息传到了御史台。 御史中丞唐介、殿中侍御史范镇、监察御史吕诲都来到了苏良的屋内。 唐介一脸严肃地说道:“景明,待耶律洪基来台院后,你可以欺负他,但必须是在不失大国礼数的前提下,此外,不准太过分……” 在苏良面前。 十九岁的耶律洪基就是一个稚子。 唐介不担心耶律洪基会探查到御史台的秘密。 反而担心苏良鬼点子太多,若将辽国皇子欺负的在年前愤而离宋,那问题就闹大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妖怪,还能吃了他不成,我会对他很好的。”苏良一脸笑意,喃喃道:“能使唤一位辽国皇子,甚至是辽国未来的国君,这种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 十一月初一,一大早。 耶律洪基便身穿监察御史的官袍,来到了台院。 他先拜见了御史中丞唐介,然后才来到苏良的面前。 “苏御史,洪基久仰您的名声,阅读过你的每一篇文章,今日一见,你果然是气度不凡,不愧为大宋的柱石之臣……”耶律洪基由衷地夸赞道。 苏良微微一笑。 “耶律皇子,无需客气,从今日起,咱们便是自家人了,你便坐在那个位置吧!” “苏御史,在这里,没有辽国皇子耶律洪基,只有监察御史里行洪基,你唤我涅邻即可。有什么差事,你尽管使唤我!”耶律洪基甚是客气。 “好,没问题。”苏良应和道。 …… 片刻后。 进奏院的吏员送来了两份邸报。 台谏官的日常任务便是需要将邸报内容在御宝印纸上进行批注,若有质疑的地方,还可以写“谏草”。 此乃台谏官的日课,涉及考绩,有时官家也会亲自检查,以了解台谏官们的想法。 苏良递给耶律洪基一份,道:“台谏官的事务还是非常枯燥的,你看着写,有什么不懂的,随时问我。” “嗯嗯。”耶律洪基面带兴奋。 他对台谏的这类日课,也算熟悉。 在辽国,他也是得到儒臣萧惟信、姚景行、耶律良等人的真传。 自认文字功力即使放在大宋朝堂,也绝对拿得出手。 他欲向苏良证明自己的价值,当即拿起毛笔便认真写起了批注语。 半个时辰后。 耶律洪基突然听到鼾声。 他回头一看,苏良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心中喃喃道:哼,想故意向我造成大宋官员怠惰的假象,我怎会信! 耶律洪基不知道的是—— 苏良每日上午都要小憩片刻,有时甚至小憩到午时。 苏良睡了半个时辰后,才缓缓醒来。 他先是倒了一杯茶,然后向耶律洪基笑着说道:“昨晚小女儿太闹,睡得晚了一些。” 耶律洪基寒暄道:“理解理解,苏御史辛苦了。” 耶律洪基对苏良的话语是一个字都不相信。 大宋官员因公废私之名,早就传到了辽境。 他更是听说,包拯、唐介等官员经常都是通宵达旦。 而苏良作为大宋士大夫官员中的佼佼者,定然也是这样。 苏良的此番言语,不过是做给自己看罢了。 片刻后,苏良又睡了一会。 耶律洪基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若苏良日日这样睡,根本无法完成日课,更别提还要写奏疏了。 耶律洪基看向眼前的邸报,更加认真地撰写批注语。 …… 临近午时。 苏良一脸笑容地来到耶律洪基的面前。 “涅邻,可还适应?有什么不懂的可直接问我,台谏官的公事较为琐碎,需要足够的耐心。” 耶律洪基拿出自己的御宝印纸。 “苏御史,麻烦您看一看我写的批注,若有不当之处,您尽可指出。”耶律洪基甚是客气。 “写得挺快嘛!全都批注完了?” “没有,没有,只是批注了一半。”耶律洪基回答道。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以自己的批注内容,惊掉苏良的下巴了。 宋人向来以文化人自居,认为夏辽皆是蛮夷。 今日,耶律洪基就要为辽国正名,让这位大宋最有名望的台谏官,看到他的优秀。 苏良接过耶律洪基的御宝印纸,认真地看了起来。 不多时。 苏良便皱起眉头,沉默了数息后,道:“还行,还行。至于不当之处,我……我还真没法提,不如,你看一看本官的批注语吧!” 耶律洪基的心中有些不屑。 心中喃喃道:你整个上午的清醒时间都不超过一个时辰,能写几条批注? 他接过苏良递过来的御宝印纸,认真一看,整个人都傻眼了。 字迹娟秀工整,内容丰富详实。 有注语指出了问题,有注语给出了建议,并且多处都有令人眼前一亮的想法。 更让耶律洪基感到绝望的是,苏良的效率太高了。 这份邸报乃是今早的新邸报,里面的信息足足有上百条。 耶律洪基在全力以赴,认真批改的情况下,至少要忙到黄昏。 但是苏良,不到一个上午,还在睡了两场觉的情况下,就全部完成了。 至于内容,更是没得说。 耶律洪基望向自己的御宝印章,双方一比较,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的内心深处不由得涌出一抹绝望。 这种差距,令他望尘莫及。 此时他也明白了,为何苏良称没法提意见。 若是真心地提意见,能让他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良已给他留够了面子。 …… 午后。 耶律洪基厚着脸皮向苏良问询起邸报上的一些内容,涉及农事、工事、地方杂事等等。 苏良寥寥数语,便让他受益匪浅。 在这些事情上,苏良并未过多隐瞒。 因为辽国若准备以文治国,绝对会越治越弱。 他们的底子浅。 大多官员根本无法文治,若一味学习大宋,只会使得北方的女真族更加快速地崛起。 一国有一国之法则,大宋当下的政事体系,辽学则死。 “景明兄,你实为大宋朝堂之遗珠,以兄之才,完全可入两府。若在我朝,当破例擢升为相。做个台谏官,实在屈才了!” 耶律洪基的夸人水准,在大宋官员中还是排得上号的。 苏良微微一笑。 “涅邻,你太抬举我了,先不说中书的文相、范相公、张相公等远胜于我,台谏的唐中丞、欧阳学士,开封府的包学士比我强,就连比我年龄小的王介甫、司马君皆都不弱于我……” 苏良一口气列出一个长长的人物名单。 耶律洪基听得一愣一愣的。 这些人的事迹,他或多或少都听过,皆是贤臣干吏。 他不由得思索起辽国朝堂的贤臣,除了几个儒臣,没有一个能拿上台面的。 他又想起那个因攻西夏失败而日日买醉宣淫的父亲,不由得直直摇头。 与大宋这位满是百姓赞誉的官家相比,更是差远了。 “唉,我若生在大宋,若为大宋官家之子,该有多好!”耶律洪基心情郁闷地感概道。 (本章完) 第0292章:耶律洪基:本皇子生来自傲,在大宋却如鸡立鹤群! 十一月初七,天气渐寒。 身在御史台的耶律洪基,几乎每日都在惊叹中度过。 御史台诸官处理公事的效率令他叹为观止。 唐介、苏良、范镇三人的效率,便足以抵得上辽国整个御史台。 关键这种高效,完全来自于个人能力。 他想偷师都偷不来。 更让他感到郁闷的是,大宋官员,不卑不亢。 既没有因他是辽国皇长子而特意恭维他,也没有为展现国力而刻意显摆或装烂。 点滴之间。 他看到的皆是宋的大国气象。 这让他越来越喜欢大宋,越来越崇拜赵祯。 越来越看不上他那个好大喜功的爹。 越来越瞧不起辽国那些“吃肉不用筷,酒后就宣淫”的权贵们。 这几日。 耶律洪基最大的感触就是:大宋官家,几乎揽尽天下贤良,此乃大宋盛世之征兆。 其实,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他只看到了大宋的好,却未曾看到大宋的糟。 在他眼中。 大宋朝廷令宗室外戚有职无权,专注于吃喝玩乐是正确的,全宋变法的策略是空前成功的,甚至大宋官员吵架都是香的…… 而在与苏良的相处中。 耶律洪基更是深切感受到了什么是贤才君子,什么是才华横溢,什么是卓尔不群。 总而言之,大宋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香的。 这让他产生了强烈的求知欲。 每日早出晚归,在小本本上写写记记,甚是勤勉。 誓要将大宋这套文治韬略全都搬回辽国,待他继位后,全面施行。 …… 苏良看似对待耶律洪基漫不经心,其实一直留意着后者的情绪变化。 自打耶律洪基看过苏良御宝印纸上的批注后,便陷入了一种对大宋的狂热崇拜状态中。 并且,学习劲头空前。 苏良自然知晓耶律洪基心中所想。 若辽国习大宋之文治,再倚仗强大的骑兵,一统天下,并非没有可能。 作为辽国皇长子,耶律洪基自然是以一国储君的视角考虑问题。 他其实很优秀。 但身在御史台这个“贤士如云”的地方,他相对就显得平庸了。 …… 这日午后,御史台,台院。 苏良望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埋头做功课的耶律洪基,喃喃道:“十九岁,多好的年龄,思想还未成熟固化,此生可能也就来大宋一次,我若不给他留点不可磨灭的记忆,有些说不过去!” 苏良转着一根狼毫毛笔,心中思索着坏主意。 日后,宋辽必有一战。 苏良根本就没拿耶律洪基当朋友。 而耶律洪基当下如此尊敬苏良,也不过是为了偷师,然后再反过来制衡大宋。 苏良决定,必须要先让耶律洪基建立一个信念:辽国若想跟上大宋的步伐,必须孤注一掷地选择变法。 …… 翌日,近午时。 苏良一脸笑容地来到耶律洪基的面前。 “涅邻,今日午后,变法司将会举行一场自由谈,范相、计相、欧阳学士、唐中丞、包学士、范御史都会参加,你可有兴趣?” 耶律洪基心情激动,二话不说,便先点头。 有如此多大宋朝堂的中流砥柱参与,他自然不愿错过。 点头同意后,他才疑惑地问道:“景明兄,何为自由谈?” “哦,自由谈就是官员闲暇之时,围绕某个政事主题畅聊的小聚会,算是私会,可畅所欲言,结束后,就当作是一场闲聊,论的虽是政事,但并不会上升到朝堂。” “这……这是……我……我能听的吗?” 耶律洪基有些不敢相信。 这种聚会,是最易碰撞出火花,最易论出一番真道理的。 苏良微微一笑。 “此次议题,不聊宋,也不讲辽,我们将会聊一聊西夏。也有可能会聊到辽夏战争,你若觉得有所不便,也可不参与,此事不强求的。” “不,我要参与!”耶律洪基陡然提高了声调。 他根本不介意谈及辽夏战争。 他认为,他爹打输的仗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并且结果已定,没有什么不可谈论的。 “好,那你也准备准备,我们也想听一听伱的高见呢!” “没问题。”耶律洪基笑着回答道。 这一刻。 耶律洪基觉得苏良的为人实在是太敞亮了。 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 若非自己身份特殊,他真想与苏良结拜为兄弟。 当即,耶律洪基便准备起了他的说辞。 他也想为辽国露露脸。 他这个年龄,正是喜欢锋芒毕露的时候。 …… 午后,变法司内。 范仲淹、王尧臣、欧阳修、唐介、包拯、范镇、苏良、耶律洪基分坐在一条长桌的两侧。 桌子上,有茶水、干果、点心、水果等。 耶律洪基甚是亢奋。 此时的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名大宋的士大夫官员,正在与一群优秀的同僚交流政事。 这种氛围,比辽国好太多了。 众人寒暄数句后,苏良率先引入了此次要讨论的话题。 “自西夏国主元昊身死之后,西夏宗室混乱,党项贵族争权夺势,但而今已渐渐安定。西夏穷困,民既为兵,又为贼。他们在缺粮少钱之时,必然将苗头指向宋或辽,行抢掠之举。我们到底应该灭夏,还是防夏,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今日,我们就聊一聊如何能够有效抵制西夏人的抢掠!” 紧接着,众人便开始轮番发言了。 “西夏实为巨贼,难改偷盗本性,若欲彻底解决西夏之患,必须一鼓作气,将其灭掉。不然待他们困顿时,定不会遵守盟约规定。西夏人自上而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无视伦理纲常,我们绝不可与之为友……” “非也。西夏可防但不可灭。其如鸡肋,若灭之,须派官员管辖,军队驻扎,甚至为其百姓开民智,兴教化,消耗太大,实为一桩不划算的买卖。” “西夏并没有那么好打!他们占据有利地形,又有重铁骑铁鹞子。在危难之时,还会采取甚是歹毒的坚壁清野之策,若灭其国,付出的代价太多,不如在边境多建城堡,专防抢掠!” “西夏并非不可打,关键是看我们会不会倾尽全力去打,若倾尽全力,三月便可灭之,但是如何管辖党项人和羌人,确实是个大麻烦……” …… 范仲淹等人纷纷开口。 每个人都是有理有据,从军事、民情、利益得失等多方面,将西夏人的行为习惯,心理特征,分析得头头是道。 耶律洪基听得津津有味,但却未发一言。 不是他不想说。 而是他感觉自己就像是白鹤群里面的一只鸡,说话必露怯。 甚至一些想法与这些人相比,不但浅薄,而且幼稚。 当下他代表的乃是辽国。 若不能说得精彩,不如不说。 不多时。 他挺着的胸膛便佝偻了下来。 他生来自傲。 一直觉得自己若来大宋参加科举,考中个进士还是没问题的。 此刻,他才知晓自己与大宋官员的差距有多大。 不远处。 苏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他想做的,便是打击一番耶律洪基的自尊心。 此番自由谈。 足足进行到黄昏才结束。 众人都是慷慨激昂,纷纷发表意见,而耶律洪基做得最多的就是点头和傻笑。 在这群人面前,他连做个配角的资格都没有。 耶律洪基自尊被伤,情绪甚是低落。 …… 入夜,都亭驿。 耶律洪基坐在厅堂中喝着闷酒。 越喝越郁闷。 在他的眼里,大宋百般好,大辽万般糟。 长此以往,辽国国势将危。 就在这时。 微醺的辽国正使耶律素和副使李韩回来了。 二人看到耶律洪基后,不由得明显一愣。 自耶律洪基挂职去御史台后,基本都是很晚才回来,而今却至少早了一个时辰。 耶律素和李韩作为正副使,并没有别的任务。 二人来大宋的目的就是吃喝玩乐,不过在耶律洪基的面前,他们收敛了许多。 耶律洪基看向二人,语气冰冷地问道:“汴京城好玩吗?” 耶律素和李韩都是一脸尴尬,看耶律洪基那阴沉的脸色,没敢开口回答。 耶律洪基缓缓站起身来,道:“来,跟我过来!” 大约数息后。 里面传来耶律洪基愤怒的咆哮声。 “你们看没看到南朝(即宋)君明臣贤,变法搞得有声有色;你们看没看到汴京城的百姓,安居乐业,人人都是面带笑容;你们看没看到汴河之上,千帆竞发,商贸是多么繁荣;你们看没看到,一座汴京城足以抵得上我们十座大城!” “我们再不学习南朝,差距将越来越大,早晚都会被他们所灭,你们还有心情吃喝玩乐……” 耶律素想了想道:“殿下,大宋的军事是比不过咱们的。” “你知道比不过吗?我们与宋不见兵戈多年,他们一直在进步,而我们一直在退步,你没看到河北禁军都换将了吗?” “愚蠢、废物,你以为南朝还是十年前的南朝吗?” 耶律洪基大骂二人一顿后,直接攥着拳头朝着二人狠揍起来。 耶律洪基的暴力基因,源于他爹耶律宗真。 今日他一肚子的火气与委屈,只能朝着此二人发作了。 耶律洪基挥着拳头,狂揍了二人近一刻钟后,心情不由得好了许多。 他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当下,我朝的变法力度还不够,必须要全面学宋,网罗天下贤才,不断加强文治的比重,不然与宋的差距将会越来越大……” (本章完) 第0293章:苏良设局,暴力倾向者耶律洪基 十一月十八日。 御史台,台院。 耶律洪基挂职台谏官半月有余,兴致已大不如前。 因为他看到了太多大宋远远强于辽的地方,但又无从学起。 每当看到苏良用一个时辰就能又快又好地完成当日日课。 每当看到唐介一日能撰写三份弹劾奏疏,还能抽一个时辰用墙角的长寿五件套锻炼身体。 每当看到范镇纠察百官班序,完成日课后,还有闲暇整编《新唐书》,甚至经常找友人探讨乐理。 他就觉得,辽国的御史台就是个草台班子。 甚至间歇性地认为:辽国要完! …… 这一日,午后。 苏良再次笑呵呵地来到耶律洪基面前。 “涅邻,明日休沐,王介甫、司马君实等年轻官员组织了一次樊楼茶会,邀请你我二人,你可愿往?” 说罢,苏良将一份请帖放到了耶律洪基的面前。 耶律洪基面带疑惑:“还邀请了我?” “你是贵客,这些年轻官员们都想见一见伱,你放心,他们想要结识的乃是洪基洪涅邻,而非耶律洪基!” 听到这话,耶律洪基顿时笑了,道:“我去!” 这一刻。 耶律洪基挺起胸膛,突然有了自信。 他意识到,之所以感觉自己很糟糕,乃是拿自己与范仲淹、王尧臣、欧阳修、苏良这些人相比。 若与大宋的年轻官员相比,他应该不会那么差。 …… 翌日,近午时。 耶律洪基身着一袭锦袍,与苏良来到了樊楼,二楼包间。 在场的有王安石、司马光、吕诲,刚回到汴京城述职,曾经三元及第的冯京、范仲淹次子范纯仁等青年才俊。 这些人自然是苏良召集过来的。 若无苏良的面子,性格执拗的王安石根本不愿意浪费一下午的时间陪人喝茶。 众人见面后,一阵寒暄,并将耶律洪基当作贵宾,礼数甚是周全,每个人都自报家门,并朝他打了招呼。 这让耶律洪基有一种被围绕在中间的优越感。 与年岁相差不大的年轻官员相处,他压力全消,且准备展示一番自己的学识。 片刻后。 众人边喝茶边闲聊起来。 没多久,耶律洪基便感到了不适应。 他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这些人聊的闲书,他没看过;聊的山河风光,他没见过;聊的野闻趣事,他没听过;聊的各种美食,他也没品尝过。 甚至。 对方聊起辽国的一些民俗特色,耶律洪基也都是一知半解。 他只能含糊着、傻笑着。 来之前,打好的腹稿,也忘的是一干二净。 自己都感觉自己是一个乡巴佬,学识相差实在太多了。 与这些人相比。 可能他也就在骑马射箭上能胜一筹。 并且。 耶律洪基还非常在意一点。 这些人各个面貌俊秀,气质优雅,除了没有洗头的王安石外,其他人竟然都比他帅气。 气人! 实在是气人! 耶律洪基不时皱起眉头。 通过这次樊楼茶会,他看到,大宋像苏良这样的官员,不是几个,也不是几十个,而是一批又一批,前赴后继,浩浩荡荡。 这让辽国如何与大宋比! 他还想起了苏良那句诗: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他瞬间意识到,这定然是辽国文治不兴所导致的。 若不提高文人地位,再次改革科举吏治,辽国永远无法像大宋这样,让各个年龄段都满是贤才。 耶律洪基坐了一个多时辰后,以身体不适为由,便先行离开了。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从自由谈到樊楼茶会,皆是苏良安排好的。 自由谈上,苏良意在让耶律洪基看到大宋的柱石类官员到底有多优秀。 樊楼茶会上,苏良意在让耶律洪基看到大宋青年官员的绝代风采。 其目的,乃是在耶律洪基的心中埋下一颗文治的种子。 让其主张变法。 让辽国也开始重文抑武,全面学习大宋。 待辽国学会了大宋的规矩,那辽国也就废了。 在贫富差距甚大、兼并甚是严重的辽国,搞文治,必然能让辽国乱成一锅粥。 即使他们迷途知返,也必将走一段长长的弯路。 当下的耶律洪基,满眼都是大宋的好,根本看不到大宋文治存在的缺陷。 他丝毫不知,已经完全钻进了苏良所设的局中。 苏良的手段,有“坑蒙”之嫌,不是很上得去台面。 但他转念一想。 若因此举,可减少河北边境士兵的伤亡,可使得辽国迅速衰退,那就值得了。 大丈夫理应不拘小节。 为国事而舍弃君子作风,并无过错。 …… 近黄昏。 耶律洪基身心俱疲地回到了都亭驿。 他刚至厅堂,还未曾坐下喝口水,便听到里面传来耶律素与李韩的对话。 “殿下有应酬,定然是深夜方归。此时,正是去勾栏喝酒听曲的好时候,机不可失,咱们下次来汴京都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是啊,该快活时就快活,宋辽又不开战,各自发展各自的,殿下天天皱着眉,完全是杞人忧天!” “李兄,今晚咱们去桑家瓦子看女相扑吧,那日看过之后,我便馋得很!” “没问题,看过之后,咱再找个地方消消火。” “哈哈,好主意,今晚的消费,全部由我来付,一定要玩开心!” “不用不用,使团公费足矣,使团公费足矣,殿下绝对看不出来的。” …… 二人一边说笑,一边大步走到厅堂。 当他们看到阴沉着脸色的耶律洪基时,顿时傻眼了。 “殿……殿下,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耶律素的嘴都磕巴了。 他没想到耶律洪基会这么快回来,看其黑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显然是听到了二人刚才的对话。 “我回来,是不是耽误你们两个的好事了?你们要去哪?要不要本殿下亲自送你们去?” “没有没有,殿下,你……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了,再让本殿下揍一顿就行,这一次,不打脸!”耶律洪基举着拳头说道。 耶律素和李韩欲哭无泪,只得乖乖转身。 今日这场胖揍,显然是躲不掉了,遇到一个有暴力倾向的主子,他们只能挨着。 抱歉,没写够8k,因最近杂事缠身,我先稳定更新,存几章稿子,而后慢慢增加字数,感谢诸位读者老爷阅读,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294章:两小苏发威,耶律洪基心态崩了! 十一月二十二日。 距离耶律洪基挂职御史台结束还有八日。 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结束这份糟糕的体验! 起初。 他觉得经常与唐介、范镇、苏良这些人相处。 可取长补短。 汲取大宋士大夫官员的更多优点。 但历经自由谈与樊楼茶会后,他发现,学不会,根本学不会。 对方的实力是建立在阅读了大量典籍,拥有丰富的底层经验,以及活跃的朝堂氛围上的。 他参与其中。 就如韩非子笔下那个不会吹笙的南郭先生。 装腔作势。 除了会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根本说不出什么道道,还显得非常傻气。 十九岁的耶律洪基。 极爱脸面,当下代表的又是辽国的脸面。 为了挽尊。 他选择不再参加大宋士大夫官员的任何聚会。 …… 这日,午后。 耶律洪基突然有了一个新想法。 他决定去大宋的馆阁转一转。 馆阁是大宋官藏书最多的地方,而他最期待的便是去看一看那套《崇文总目》。 《崇文总目》,乃是当下大宋最大最全的一套目录书。 此书,著录丰富、体例完备,录著经籍3445部,30669卷。 乃是由宋祁、王尧臣、欧阳修等学士编撰校正,历时七年,直到庆历元年才成书。 书中,每类都有叙释,每书皆有解题。 看过此套书,便可知以后看书应朝向哪个方向,另外此书内有对各类书籍的注解,看完注解便知一本书的大致情况。 馆阁书籍,汗牛充犊。 耶律洪基想要通过看书快速提高学识水平,显然不现实。 不过看一看《崇文总目》,背诵一些书籍的目录注解,回辽后,向其父显摆显摆,还是完全够用的。 耶律洪基作为“台谏官”,与苏良打了声招呼后,便奔向了馆阁。 馆阁的官吏都知晓辽国皇子挂职台谏院,见其亮出台谏官身份后,皆恭敬行礼,并为其指引了方向。 …… 不多时。 耶律洪基便来到集贤院,《崇文总目》正是藏于此处。 一入门,他便闻到一股浓郁的书墨香。 集贤院内,房屋甚多。 每间屋子都是书籍满盈,堆放地整整齐齐,经史子集、天文地理、医卜星象无所不包,还不乏有一些善本、珍本…… 此时的集贤院,一片安静。 有官员忙于抄录,有官员忙于整理校对,还有官员坐在一处阳光能照到的地方,正在认真看书。 耶律洪基刚转一会儿,便有些迷糊了。 集贤院太大,书屋太多,他一时都不知如何寻找,而问询馆阁的官吏,他又有些拉不下脸。 就在这时。 他看到不远处有两个十来岁的书童朝他这边走来,不由得大喜。 “哎!本官且问你们,《崇文总目》放在何处?” “官人,我们带你去吧!”说话者,不是别人,正是小苏轼,而一旁的是其弟苏辙。 很快。 苏轼与苏辙便将耶律洪基带到了存放《崇文总目》的书架。 耶律洪基微微皱眉,道:“怎么是抄录版?原版何在?” 苏轼微微拱手。 “官人,《崇文总目》较为珍稀,原版放置于秘阁,若想品读需有官家手谕,另外,此书的抄录版也是禁止外借的。” 耶律洪基点了点头。 他看向《崇文总目》,不由得面带迟疑,不知要看哪一卷。 《崇文总目》虽为目录书,但也有六十六卷之多。 按照经部、史部、子部、集部划分,下面还有四十五个类别,甚是纷繁。 这时。 苏轼开口道:“官人,若你通晓典籍,建议伱从历部开始看,而后再看子部与集部。此外,史部可先看正史、编年、实录目录,而后再看杂史、职官、仪注、刑法、地理、氏族、岁时、传记、目录等。” 一旁的苏辙补充道:“若官人不喜杂科,无须看子部中的类书、算术、医书、卜筮、历数、五行、道书、释书……” 说罢,苏辙还指了指这些书籍目录所在的位置。 耶律洪基见两名少年对这里的书籍如数家珍,不由得重新打量起他们,问道:“你们是从何处开始看的?” “从历部看。”苏轼如实回答道。 “历部?你们读完经部了?”耶律洪基有些不敢相信。 经部包括易、书、诗、礼、乐、春秋、孝经、论语、小学。 辽国一般的书生囫囵吞枣地读完这些书籍,至少也要到十八九岁。 他不相信两个少年将经部的内容看完了。 苏辙拱手道:“读完了!我父亲让我们在十二岁前便读完这些经籍了,不过注解还未曾读完。” “你们有多大?”耶律洪基问道。 “我十四岁,我弟十二岁。” 耶律洪基摇了摇头,道:“你们莫欺瞒本官,十二岁怎么可能读完这些书,你们读懂了吗?本官要考一考你们!” 耶律洪基捋了捋袖子。 他准备从这两个大宋少年的身上找回一些自信。 他想了想,不由得考起了论语。 “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后面是什么?” “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苏辙不假思索地说道。 “此话何解?” “此话出自论语·雍也篇,乃为子贡与孔子的对话,其意为……” …… 耶律洪基一连询问了二人十余个问题。 考句,考意,考认知。 苏轼和苏辙皆回答得甚有水准,并且一些认知远远高于耶律洪基,幸亏他们没有反问,不然耶律洪基就又丢脸了。 顿时,他感觉站在他面前的根本就不是书童。 而是两个“小苏景明”。 耶律洪基有些郁闷,又问道:“你们是哪个相公的孩子?” 耶律洪基笃定。 一般人家不可能培养出来如此知识渊博的少年。 苏轼拱手道:“回官人,家父并非官身,只是寻常百姓。” “那……那……那你们怎能在集贤院当差?” “临近年底,集贤院缺少抄抄写写的书童,我二人才侥幸进来,不过到月底,我们就要回家了,我们学识浅薄,无资格长期待在这里,也无法入国子监,只能回家读书了!” 非官身家庭。 学识浅薄的临时差遣。 没有资格前往国子监学习。 听到这些话语,耶律洪基感到无比刺耳,差点儿没有气死。 如此优秀的两个书童,竟然只是普通百姓家的两个小子。 大宋的少年都优秀到这种程度了吗? 按照这个标准,他若生在农家,这个年岁恐怕只有挑大粪的资格了。 这一刻。 耶律洪基的心态有些崩了。 比不上大宋朝那些柱石官员,他认了。 比不上大宋朝那些青年才俊,他认了。 但是他连两个十二三岁,自认平平无奇的少年都不如,这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他看到的辽国与宋的差距。 一瞬间,他连看《崇文总录》的心情都没有了,溜达了半圈后,大步走出了集贤院。 耶律洪基刚走。 苏良与司马光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苏轼、苏辙朝着二人拱手,苏轼笑着道:“二位官人,我……我们没有说错话吧!” 苏良笑着道:“说得非常好!” 苏良得知耶律洪基来集贤院,便特意交待了苏轼苏辙一番,让他们在耶律洪基面前展现文采,彰显大宋少年才气。 二人甚是兴奋,便照着做了。 这时,司马光朝着二人摆了摆手,苏轼与苏辙便去忙碌了。 司马光哭笑不得地看向苏良。 “景明兄,你先是以自由谈、潘楼茶会,向耶律洪基展现我大宋士大夫官员的优异,而今又让小苏轼、小苏辙给他上了一课,此举,会不会直接让耶律洪基自此颓废啊,此行为有些非君子风范了!” “颓废?应该不会,我想要的效果是让其回辽后,努力发奋,誓要以变法兴辽,这是在帮他上进啊!” “那……那……那这不是在助辽变强吗?” 苏良摇了摇头。 “辽国无变法之策,只能学我们这一套,耶律洪基回辽后,能做的也只有全力支持萧鼎。但学我们,必将加速辽国的衰落,变法乃九死一生之术,哪有那么容易成功!” “万一……万一辽人开悟,变法成功了呢?” 苏良淡淡一笑:“绝无此种可能!” “为何?” 司马光有些不解。 不知苏良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份自信。 “因为,当下的辽国,并无像我苏良这般的人物!” 说罢。 苏良双手往后一背,挺着胸膛离开了。 司马光望着苏良的背影,又气又笑,喃喃道:“当朝士大夫,论自恋,你苏景明可排第二。” 第一自然是王安石。 王安石无论做何事都认为自己不会有错,并且无比笃定,自己日后定然能够成为一名名扬千古的圣人。 这种自恋,司马光一开始有些不能理解。 但与王安石接触久了后,他感觉后者还是有这个潜力的。 他细细品味着苏良的话语,觉得其说辞也一定道理。 …… 近黄昏。 耶律洪基再次黑着脸回到了都亭驿。 这次出使大宋,让他屡屡受挫,感觉辽国已经走在亡国的边缘。 而此刻,辽国正使耶律素和副使李韩正坐在客厅内,一脸认真地看书。 二人被揍了两顿后,已不敢再外出寻欢作乐。 耶律洪基看向二人,想了想道:“今晚,带我去桑家……那个瓦子!” “啊?” 二人都是一愣。 耶律素眼珠一转,连忙道:“殿下,您……您不用试探,我们再……再也不去那些地方了。” “对,我们绝对不去了,我们一直都在研究南朝的变法策略!”李韩连忙道。 “本皇子是认真的!” 耶律洪基两眼一瞪,随即便进了里屋。 留下一脸迷惘的耶律素和李韩,二人依然不知,此话是否为试探之语。 (本章完) 第0298章:享齐人之福?你是没见过台谏官打人吧 樊楼二楼,包间茶台。 苏良与大理五公主分坐两侧。 五公主卷起衣袖,其手指白皙如玉,沏茶的动作轻柔而娴熟。 不多时,茶香四溢,沁人心鼻。 五公主将茶水缓缓倒入杯中,朝着苏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她将姿态放得很低。 丝毫未将自己当作一位公主。 若是一般男子享受这种公主的服侍,恐怕早就忘乎所以,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苏良却大大咧咧地坐着,不卑不亢地道了一句:“谢五公主。” “唤我纯儿吧,我叫段雪纯。”五公主柔声说道。 其眸如秋水,透着淡淡的媚态,一点都不掩饰对苏良的爱意。 苏良尴尬一笑,他喊不出如此亲腻的名字。 他端起茶杯,但却未喝。 五公主瞬间明了,笑着看了苏良一眼,道:“你放心,本公主没有那么下作,还能给你下药不成?” 说罢,五公主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苏良顿时放了心,也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 自打庆历四年九月的进奏院案后,苏良便一直告诫自己:与陌生的女子独处一定要小心,有时,占便宜就是吃亏。 随即。 五公主开门见山地说道:“苏御史,本公主确实看上你了!” “我欲嫁伱,缘由有二,其一,你的确是我中意的男人,无论是相貌、品行还是能力,我都特别满意。” “其二,你若娶我,对大宋和大理都有益。” 苏良淡淡一笑,道:“主要还是第二条理由吧!” 皇家儿女,大多没有什么恋爱自由。 全都要服务于政事。 当年的赵祯也是被迫娶了现在的曹皇后。 五公主为苏良添满茶,而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近两年,我大理多次提出内附,皆被大宋婉拒,原因大家都很清楚,大宋不愿涉及我大理内部的纷争。不过当下,情况又有所不同。” “我大理段氏对大理的掌控越来越强,旁边的交趾国与南天国的侬智高随时都有可能开战,大宋的南境并不稳固。大宋不愿我们内附,但我们仍想与大宋搞好关系,我便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我嫁你!” “五公主殿下,你真是高看我了,与我大宋交好与嫁我有何关系?你应该找个宗室子弟!” 五公主摇了摇头。 “我赌,十年之内,你必为大宋宰执!我段氏与你联姻,一方面能加深大理与大宋的关系,使得我段氏地位稳固。另一方面,我段氏也能保证南境太平,至少大宋若攻辽攻夏,我们不会添乱。此外,嫁你算得上是私事,大宋也无须考虑要不要对我大理尽主属之国的义务。” “我段氏图的就是以你为靠山,震慑外姓,以便更加稳固地掌控大理以及慢慢培养与大宋的关系。后续在商贸上,我们还可以再协商,此乃两全其美之计,对大宋与大理皆好。” 苏良端起茶杯,轻呡一口茶。 这位五公主想得极为深远周到。 自知大理不能成为大宋的属国,故而想背靠苏良来借大宋之势。 在她眼里,苏良有资格成为大理段氏的靠山。 她提出的条件也确实很诱人。 苏良微叹一声,道:“确实,此策对大宋、大理皆有益,但你可考虑过我二人的感受?” “纯儿愿意呀!” “我嫁人本就身不由己,而今你正是我喜欢的男人,我不算委屈。”五公主向前欠了欠身子,甜甜地说道:“你放心,我不是善妒之人,我一定会对姐姐好的。此外,咱们若能生下一子,即使分隔两地,我也能接受。” “我图你的人,图日后能成为大宋宰执之妻,图大宋与大理段氏有这层关系后,会越来越亲近。而你大宋图我大理可帮大宋稳固南境,图我大理的大理马,你图我的美色,图我可以为你生儿育女,图我段氏对你的仕途也有帮助,这么算,你不吃亏吧!” 苏良张口欲言,却又突然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位五公主,完全将婚嫁之事当成了一桩买卖,且还算计得甚是到位。 苏良想了想,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不可能再娶一妻,这是我对我妻子的承诺,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可能再娶!” 五公主挺了挺身子。 “你作为士大夫官员,不是应该因公废私,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甘愿牺牲小我吗?你在国子监不就是这样讲的吗?” 苏良再次语塞。 这姑娘若是男儿身,真适合去做一名台谏官。 “不……不一样,牺牲别的可以,但不能牺牲我的家庭,并且也没必要牺牲!” 随即,苏良站起身来。 “五公主,望你莫再提及此事,今日,就当在下未曾来过,告辞!” 说罢,苏良站起身来,扭脸便走。 “苏景明,你越反抗,本公主越喜欢你,我一定会得到你的!”五公主伸手朝着空中一抓,笑容灿烂。 苏良走出门口,便看到大理特使段天海。 后者一脸笑容地看向苏良,道:“驸马爷,是不是可定吉日了?” 苏良白了他一眼,道:“问你家公主去!” 说罢,苏良快步离开了樊楼。 被这种事情缠身,实属流年不利,遭遇了桃花劫。 当日晚。 苏良回家后,并未将此事告知唐宛眉,他只盼着此事就这样揭过去了。 …… 翌日午后,禁中。 一个笑容灿烂的中年胖子,快步来到垂拱殿。 他不是别人。 正是主管外事的鸿胪寺卿左有鼎。 大理特使段天海与他畅聊一番后,他便无比兴奋地来到禁中。 “官家,喜事,有大喜事啊!” 赵祯笑着道:“何喜之有?” 当即,左有鼎便将大理五公主愿以并嫡之制嫁给苏良作妻的事情汇报给了赵祯。 还递上了嫁妆礼单。 另外,五公主还承诺此事若成,大理国可将每年大理马的交易量提升到五千匹。 赵祯略微一想,便知大理的目的。 大理段氏知无法内附大宋,成为属国,故而想通过与苏良的关系来亲近大宋。 他们是看上了苏良的潜力。 不过,赵祯认真一想,觉得此买卖确实非常划算。 大宋每年能多出数千匹大理马,且南境的稳定性也能提高了许多。 此外,大宋与大理仍非主藩,日后若大理内乱,他们也只能借一借苏良的名声,而非大宋的名声。 “并嫡之制?我大宋没有这样的先例吧?”赵祯疑惑地问道。 “官家,此事对我大宋甚有裨益,可破礼而行。且此为唐制,也是当下大理国的礼制,从大理国那边来论,并无不妥之处!” 失不失礼,全凭礼官的一张嘴。 左有鼎通晓大宋礼制,此事涉及朝廷利益,他自然要想办法圆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了。 赵祯微微点头。 “这样说倒也可行。不过,苏卿毕竟有妻,此事还是应问询一下他的想法,他若不愿,我们也不能勉强。” 听到此话。 左有鼎便知,官家是有意向促成此事的。 “官家,您是见过大理五公主的,年轻貌美,甚通礼仪,嫁给苏景明可谓是下嫁。苏景明不但能享齐人之福,还能为我大宋立功,此等美事,他能有什么理由拒绝?” 赵祯笑而不语,缓了缓后,道:“左寺卿,你先去找景明私下问一问,若他有意向,家内之妻也不反对,我们便促成此事,这确实是一桩美事。” “臣遵命!”左有鼎甚是兴奋。 前几年,他在鸿胪寺受够了辽国和西夏使者的白眼。 这两年,脊梁骨刚刚直起来,而今他若能促成此事,那便是大功一件。 升迁受赏,绝对不在话下。 左有鼎出了垂拱殿,便直奔御史台。 台院内。 左有鼎如同一个媒婆般将大理五公主的心意告知了苏良。 他并不知苏良已经拒绝过五公主。 “景明,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于我大宋的江山社稷有益,于你也有益,不久后,你将会成为大理国的驸马爷,身份贵不可言,人家公主能接受并嫡之制,实乃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 “我都不知我家祖坟在哪?”苏良没好气地说道:“左寺丞,麻烦您转告大理特使,我不愿意,我苏良今生只娶一妻。” 左有鼎一愣。 他根本没有想到苏良会拒绝。 旋即,他眼珠一转,顿时恍然大悟。 “老夫明白,老夫明白!为了官声,景明你还要假装拒绝的,没事儿,此事公开后,你可以假意拒绝,我陪着你演戏,不过你最多拒绝两次,人家大理公主也是要面子的。” 鸿胪寺的官员。 基本都是八面玲珑,说话办事弯弯绕绕。 他以为苏良是要为保留仁君子之态而假客气。 免得因娶两妻而被人诟病,故而必须要被动着同意。 “我说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没有演戏,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苏良瞪眼道,有些恼怒了。 顿时,左有鼎也来了脾气。 “为了大宋南境太平,为了得到更多的马匹,你有何资格反对此事。作为我大宋的一名士大夫官员,朝廷需要你的时候,你理应站出来!” “苏良,老夫告诉你,此事必须要成,若不成,你就是大宋的罪人!”左有鼎伸手指向苏良。 唰! 苏良站起身来,环顾一圈后,提起一旁的凳子,道:“左寺卿,你是没有见过台谏官打人吧!” 你……要作甚?此事乃是为你好,老夫若年轻二十岁,且被公主瞧上,莫说以并嫡之制娶之,让老夫倒插门都行,为了大宋,你就不能牺牲牺牲自己吗?” 左有鼎见苏良是真的要打人,说完此话后,转身便朝着外面跑去。 “嘭!” 苏良将木凳砸了出去,距离左有鼎不足三尺。 左有鼎头都不敢回,迅速跑了出去。 苏良高声骂道:“我要你教我做事?” 不远处。 看到这一幕的台院官吏都有些惊讶。 苏良竟然敢殴打鸿胪寺卿左有鼎,并且看其面色,甚是恼怒。 左有鼎跑出御史台后,一脸委屈,想了想后,奔向了中书省政事堂。 一进政事堂,他便开始哭诉。 “几位相公,你们可要为下官做主啊,若不是我跑得快,恐怕就让苏良砸死了!” 文彦博、张方平、范仲淹、吴育、宋庠五人皆在,一致挑眉看向左有鼎,似乎在说:定是你招惹苏景明了吧! 左有鼎将官帽扶正,整理了一下官袍。 便将他见大理国特使段天海、见赵祯、见苏良的所有事情都讲述了出来。 “诸位相公,这是不是好事?我是不是好意?但他苏良却一脸不情愿,那凳子就是瞄着我的脑袋砸的,若不是我快走一步,可能现在都在太医院了……” 左有鼎气愤地数落着苏良的不是。 这样说,能显得他更不容易。 文彦博笑着道:“景明还真是艳福不浅,此事若按国事来论,确实是一件好事,但若景明不同意,恐怕很难有人能说服他啊!” “景明向来将家庭看得甚重,又独宠其妻,不过在此事上,我觉得为了大宋,景明应该委屈一下自己,其实也不算委屈,大理五公主是配得上景明的,再说,人家又未让景明休妻!”张方平分析道。 “嗯嗯,我同意张相的意见。”吴育点头道。 一旁的宋庠也点了点头。 在这群老家伙眼里,国事高于一切,并且认为苏良多娶一妻算不得什么。 唯有范仲淹微微皱眉,道:“我倒是觉得,强扭的瓜不甜,景明若真不愿意,恐怕十头牛都拉不回他!” “诸位相公可愿再去说服他?”左有鼎见除了范仲淹,其他相公都赞同他,不由得有了底气。 张方平、宋庠、吴育同时看向文彦博。 本来,范仲淹是最合适人选,但他站在了苏良那边。 而除了范仲淹外。 这里与苏良关系最近的,便要数文彦博了。 文彦博苦笑着摇了摇头。 “老夫并无信心说服景明,他没准儿也能举着凳子砸老夫,此事,半公半私,我建议,咱们找官家议一议,若大家都愿促成此事,我们便将此事当成一个较为特殊的差遣去做,然后合力说服景明,如何?” 其他人都认可地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0295章:国子监授课,苏景明又准备骂人了! 转眼间,到了腊月初一。 耶律洪基挂职结束。 赵祯命三司专门为其发放了一个月的俸禄。 官服、鱼袋、任职诏令之类的物品也让其自留珍藏,此外还赠送了他一些大宋皇室的摆件。 耶律洪基甚是感激。 在见识过大宋的文治繁华以及赵祯在民间的仁善之名后。 他在梦里梦到赵祯,总是忍不住直直唤爹。 大宋的一切都令他心驰神往。 他已决定,待回辽后,定力主朝廷学习大宋的文治策略,全面改造辽国。 …… 临近年关。 汴京城越来越繁华,各国使团陆续抵达汴京城。 三苏与苏良、欧阳修、司马光等人吃过一顿离别宴后,也踏上了归途。 苏良明显感觉到,今年汴京城的热闹程度远胜往昔。 这也侧面反映出,大宋的变法已起到一定作用。 百姓口袋里有钱了,商贸流动更加频繁了,国库的收入也增加了许多。 整体而言,在这两年的全宋变法中,大宋已脱胎换骨,日趋上行,即将蜕变为更好的模样。 …… 这日清晨,御史台台院内。 苏良刚坐到桌前。 六十岁的翰林学士知制诰、国子监判监事(即国子监祭酒)丁度便来到苏良的屋内。 其额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珠,一边扶腰,一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丁度极爱吃肥肉。 这两年身体严重走样,走三百米路都至少要喘半刻钟。 苏良连忙起身,笑着道:“丁学士,您若有吩咐,命人唤我一声就行,不必亲自跑一趟! 丁度喘完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景明,今日老夫乃是求你办事,不亲自来不行啊!” “何事?若我能力所能及的,一定效劳!” 苏良对丁度印象不错。 后者虽然是个顽固的老学究,但很讲道理,为人更是没有丝毫瑕疵。 丁度缓了缓道:“临近年末,汴京城日趋喧闹,诱惑也越来越多,国子监那群学子们,心思又不在学业上了,老夫想邀请你去国子监给他们上堂课,提点提点他们!” 听到此话,苏良忍不住笑了。 “丁学士,你是想让我当个恶人,骂一骂他们吧!” 丁度老脸一红,他就是这个想法。 苏良曾说过书生百无一用,曾在汴京街头痛骂过太学生,而后又在自家门前恶评书生。 这使得苏良早已成为国子监学子们心中的恶人。 很多学子见到苏良都绕路走,并暗地里称他是:活阎王、毒舌头、鬼见愁。 但苏良的骂语确实能激励学子上进,故而丁度找了过来。 苏良想了想。 “丁学士,我自知在国子监学子眼中也没有什么好名声,提点提点他们没问题,不过,我要是说了些不合时宜的话语,或引领他们走上了歧途,伱可莫怪我!” “不怪不怪,他们就缺鞭策,你骂得越狠越好,有什么问题,老夫担着!” “好,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何日去骂……不……何日去授课?”苏良笑着道。 “三日后如何?”丁度征求着苏良的意见。 “没问题。”苏良点了点头。 …… 翌日。 苏良将去国子监授课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无一例外。 所有人听到这个消息后,都自动将“苏景明将去国子监授课”在脑海中自动翻译成了“苏景明将去国子监骂人”。 令苏良意料之外的是,国子监的学子不但没有反对,反而甚是兴奋。 人人都在期待苏良这次能有新的骂法。 “此次,我倒要看一看苏景明会如何骂我们,若还是‘书生百无一用’或是那套‘脱下襕衫的弃学说’,我劝他最好别来!” “我已有资格荫补为官,靠着祖父的荫泽当官没什么丢人的,我家三代的努力难道就抵不上别人寒窗苦读数年?他若以此说事,我必反驳!” “最近,汴京城多了好几位身姿婀娜的名伶,我在学业上确实怠慢了,希望这次苏御史能骂醒我!” …… 苏良之骂,已成特色。 不但国子监的学子们期待苏良去骂。 民间街头的很多人也都是托关系、找熟人,想要去国子监旁听。 当下,国子监对外是半开放状态。 很多非国子监的学子,只要得到国子监的应允,便能进去旁听或借阅书籍。 与此同时,一些士大夫官员们也都兴致盎然。 集贤院内。 王安石一脸笑容地看向司马光,道:“君实兄,景明兄骂学子可谓是一绝,待后日,咱们叫上当世(冯京)、尧夫(范纯仁)一同去听,如何?” “甚好,甚好!景明兄骂人往往能骂出大道理,那些学子就应该多被他提点提点,我最近也懈怠了,没准儿也能得到点拨呢!” …… 不止是王安石和司马光。 文彦博、范仲淹、张方平等相公对苏良去国子监“骂人”也非常有兴趣,都准备去听一听。 此外。 赵祯也已命内侍前往国子监听课,并要求其将苏良的话语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 很快,苏良便知晓了朝堂和民间对此事的反应。 不由得压力甚大。 他没想到,骂人,竟成了自己的金字招牌。 这下子,不好整了。 若骂不出特色,骂不出道理,骂得不能令众学子心服口服,他就砸招牌了。 …… 腊月初六,天色灰蒙蒙的,有些冷。 国子监,大院内。 满满当当全是人。 除了中间坐着的数百名学子外,周边还有自带小板凳旁听的,还有蹲在墙角的,还有人在墙外竖着耳朵聆听的。 还有民间小报的撰写人,手拿纸笔,已等候多时。 在他们眼里。 苏良的骂语,就是一筐筐明晃晃的铜钱。 文彦博、范仲淹、张方平三名相公身穿便衣,低调地隐藏在后面的人群中。 王安石、司马光、冯京、范纯仁四人则是站在墙根下,一脸期待。 片刻后。 苏良随着丁度从后面走出,他看到这阵势后,不由得吓一跳。 这阵仗堪比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市场。 丁度没有为苏良准备座位,而是在学子中间搭了一个近一米高的木制圆台。 圆台旁边站了两名身材魁梧的护卫,以防苏良言语过激,与学子们发生肢体冲突。 苏良缓缓走上木台,面带笑容。 “大过年的,没想到这么多人来找骂!” 此话一落,全场皆是笑声,氛围骤然变得轻松起来。 丁度微微皱眉。 苏良开口便营造出这么一个轻松的氛围,接下来还如何骂。 他非常担心苏良今日碍于情面,只会走个形式,糊弄几句就结束了。 不远处。 文彦博、范仲淹、王安石等人却对苏良充满了信心,论言语上的破坏力,苏良在他们心中乃是公认的第一。 上一章可能要到明天才能放出来了,诸位读者老爷先跳着看哈 (本章完) 第0296章:全城共情!苏景明献励志鸡汤 国子监,院内。 寒风凛冽,吹得墙角的两棵老槐树哗哗作响。 满院人都看向一袭白袍的苏良,院外人也都踮着脚尖,朝着院内张望着。 苏良站在木台上,望向下面的国子监学子,缓了缓后,面带笑容地说道:“今日,本官不骂你们废物,也不劝你们弃学,本官与你们聊一聊,伱们的仕途!” “仕途?” 众学子见苏良语气柔和,心想着今日大概率不会挨骂了。 随即,苏良提高了声音。 “国子监,主收士大夫官员子弟,平民优秀子弟亦可入学,大家来这里,都有一个共同目的:入仕为官。” “不久的将来,在座的诸位,或通过科举,或通过门荫,甚至有小部分人还可通过从军补授或胥吏出职,大概有七成人能为官。” “以科举入仕为官者,上限最高,有人甚至能做到宰执之位;门荫为官者大多任州县官、财务监当官,得中低级差遣;军功补授者,胥吏出职者,可能一辈子都将在偏远州县,磨勘候补……” “其实,现在的你们已基本能预测出自己的后半生是何模样,因为在你们前面,有太多人与你们走着相同的路。” 说罢,苏良看向下方。 有学子忍不住点头,当下正是他们谋前程的关键时期。 有学识出众、笃定可中举者日日苦学;有能门荫为官者,已开始熟悉官场规矩,结交共识之士;还有人在寻找着其他途径为官…… 很多人的前途,其实已经近乎明朗了。 苏良接着说道:“作为一名台谏官,我看过许多人的为官考绩、仕途履历,最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 “这个结论,适用于在座每一个入仕为官的学子,你们入仕后的归宿,大抵也是如此,这个归宿,让我感到非常悲哀!” 苏良骤然加重了语气。 国子监的学子们不由得身体一颤,一个个都抬起头,眼睛瞪得贼圆。 苏良缓了缓,待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才再次提高声音,道:“十有九人,入仕为官后,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即亡矣。” “亡矣?” 所有人都是一脸迷惘,不解其意。 苏良望了一眼远处灰蒙蒙的天空,解释道:“初为官,人人皆有青云之志,欲致君尧舜上,使得国泰民安。” “然,为官至多半年,便会因各种繁琐之事,或名利、或女色,而没了棱角、热血与斗志,忘了为何而官!” “为升迁,怕出错,变得谨小慎微,战战兢兢,不求无功,但求无过;为官声,越来越圆滑,越来越世故,越来越爱揣摩如何走捷径……” “为官三年后,便完全陷入官场陈规,按部就班地熬资历,心中所想全是考绩、磨勘年限和俸禄。” “任知县时,爱修桥修路,建学除贼,引得百姓送万民伞,为考绩添彩。任知府时,依旧还是老一套。” “一个个青年俊才,入仕为官后都变成了一颗颗圆润的石头,平庸至极,不断以过去的认知与经验执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六十岁还在重复着三十岁时所做的事情,这与死何异?” “此非个例,而是我大宋近八成官员的现状!” “你们若只是做一名普通百姓,朝廷允许你们平庸,允许你们知足常乐,但是作为士大夫官员却绝不可以!” “我朝以科举取士,文治天下,自十数万人中选四五百人。为官,担负的乃是江山社稷安危之责。未来的宰执,将会在你们中间产生,未来朝廷的重大决策将由你们中的一些人拟定,你们若一成不变,重复自我,我大宋只会越来越糟!” “人之一生,何其短也,若日日复刻往昔,岂不悲哉!” “今日,本官要告诫大家的是:莫在后半生重复你的前半生,这样做,或许会很舒服,但不要入仕途,因为必会误国误民!” “入仕做官的理想,不应是位极人臣,享尽荣华富贵。而应是立德立言,做前人未做之事!” “当朝,我最欣赏的一名官员,名为王安石,我欣赏他,是因为当我们所有人都在膜拜圣人时,他则是想着成为圣人!” “此想法并非不敬,即使圣人在世也希望后世有人能超越他们,这才应是我大宋官员的抱负!” 王安石听到此话,眼角有些湿润,心中喃喃道:“当世,唯有景明懂我也。” 苏良再次提高声调。 “诸位,不要将金榜题名当作你们人生最耀眼的时刻,那只是一个开始。莫让你的雄心壮志死在穿上官袍的那一刻,为官,不是享受,而是沉甸甸的责任。官员若平庸,则朝廷平庸,朝廷平庸,则国必亡也!若做官,就做一名可千古留名的贤良之官!” 苏良说完后,不由得长呼一口气,这番话完全是他的经验之谈。 庆历四年,若不是他弹劾齐州主官,献上一篇《懒官疏》,他定然还在州县的选海中沉浮。” 当下的书生士子们。 不是读死书,便是读功利之书,不是太乖、太呆板,就是太贪图享乐。 苏良若不为这些“乖乖仔”提提劲,敲打敲打他们,大宋未来变法的成果恐怕难以延续。 待这群人做了官,苏良再向他们讲这些,恐怕就晚了。 就在这时。 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高空中飘落。 天地间洁白一片,越来越冷。 但国子监院内,所有人都陷入了沉思。 有官员思索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死”去的。 有学子暗暗发誓自己绝对不能丢失初心,成为人云亦云的官员。 还有学子早已打算好做官后在哪里买房,娶几房小妾,但苏良今日之言,让他陷入了沉思。 …… 没有人愿意早早便“死”去。 谁都没想到。 苏良今日之言竟是如此深刻。 天气越来越寒,雪越下越大,不多时地面上便白茫茫一片。 但无一人发出声音。 就连文彦博、范仲淹、张方平三人也都在品味苏良的话语。 苏良的角度总是那么特别。 这一刻,他们也意识到。 若想大宋强盛,仅仅清除贪官污吏是远远不够的。 唯有让那大批只会重复自我的平庸之官觉醒,江山社稷才能兴盛。 王安石、司马光、冯京、范纯仁四人也都甚有感触。 苏良那句“十有九人,入仕为官后,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即亡矣。”,必然能引得无数年轻士子的反思。 而这时,国子监大门内。 墙角处一个身穿灰色长袍,面色甚是白皙的年轻人看向苏良,其眼睛忽闪忽闪,一脸崇拜之色。 仔细一看,便能发现,这是个年轻的女子。 近十息后。 苏良笑着道:“诸位,雪甚大,今日便到此为止吧!” 哗啦!哗啦! 国子监的学子们纷纷站起身来,不约而同地躬身拱手,然后齐呼:“谢苏御史,学生受教了!” 苏良今日之言,已经彻底令这些学子折服。 苏良是在向他们传授为官之道,是在告诉他们做人的道理。 此番劝诫,可为师也。 即使那些不喜苏良者,此时也不得不佩服苏良今日之言。 简直如圣人降临。 大宋的士大夫官员,当如此也。 片刻后,众人才纷纷散去。 …… 近黄昏。 一篇《入仕身死论》开始流传向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此文章正是苏良在国子监的演讲语录。 “看完此文,老夫觉得自己在二十八岁便已经死了,我二十岁便有著书之志,而今却仍是一字未写,实在是空活数载啊!” “苏景明,近乎圣人也。谁愿意不断重复自己,不过是偷懒,不过是贪图享受罢了!” “人生长不过百年,若一直重复自己,那还有什么趣味,接下来的生活要变一变了!” “妙哉!妙哉!苏景明竟重解了死之意义,此刻我才知晓,到底什么样的状态才算是真正地活着。” “小生顿悟了!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理应有雄心壮志,曹孟德还言‘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呢,我不能再将光阴浪费在女色上面了。” …… 垂拱殿内。 赵祯看完苏良的演讲实录后,直接拍案叫绝。 “哈哈,苏景明还真不会令人失望,若无苏景明,朕可能就‘死’在庆历四年了!此文应通传天下,令官员皆熟读记之。” 翌日,苏良的《入仕身死论》继续发酵。 他本意是使得学子们提前知晓入仕为官的意义,哪曾想汴京城掀起了一番“身死热”。 有人称,他的爱情死在了十八岁;有人称,他的清白死在了桑家瓦子;还有人称,他的仕途死在了汴河的一条花船上。 …… 都亭驿,厅堂内。 耶律洪基看完《入仕身死论》后,气得牙根痒痒,直想打人。 他的愤怒,不是苏良能讲出这么一番高论。 而是此篇颇具儒学精髓的高论若在辽国讲,恐怕许多契丹族书生都会回怼一句:你有病吧,我读书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娶妻纳妾,什么死不死的。 这就是辽与宋的差距,骨子里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本章灵感来源:有的人30岁就死了,80岁才埋。 感谢书友‘老哥我服了’和‘勾勾搭搭不像话建议直接上’的打赏,非常感谢! (本章完) 第0297章:大理五公主:苏御史,可愿以并嫡之制再娶妻? 大雪如席,纷纷扬扬。 足足下了两天两夜,田地里面的水分足足的。 汴京街头,诸多犯了“文青病”的书生士子们,互相分享着自己何时已“死”以及打算如何苏醒的计划,甚是热闹。 而汴京城书铺书摊最畅销的便是苏良的文章语录,排名第二是苏洵的《老泉文集》。 …… 腊月初十,天气晴朗。 苏良休沐在家,与一对儿女正在玩耍。 就在这时。 吉叔来报,大理国特使段天海递来拜帖。 苏良不由得一愣,对方在他休沐之时来家拜访,显然是私事。 但他与大理国特使并不相识。 他想了想,道:“备茶,我亲自去迎接。” 当下,大理与宋的关系还算不错,双方的民间贸易也较为频繁。 近两年。 大理国见大宋发展较好,多次提出内附,想要成为大宋的藩属国。 不过皆被大宋婉拒了。 大理请求内附,乃是因其内部较乱,段氏皇族与外姓的争斗较为激烈,段氏意在大宋能为他们正名,且解决内乱。 大宋不愿趟这趟浑水。 片刻后,苏良迎到大门口。 一个白白净净,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人大步走了过来。 “大理特使段天海,久闻苏御史之名,今日唐突拜访,还望见谅!” “来者是客,段特使,里面说话!” …… 当即,二人寒暄着进了前厅。 段天海与苏良闲扯了片刻后,终于入了正题。 “苏御史,在下道一句冒昧的话语,你可有再娶妻的打算?” 苏良不知他何出此言,面色有些严肃地说道:“段特使,此话确实很冒昧。我已有良妻,且有一双好儿女,为何要再娶?” 段天海从怀里拿出一份花笺。 “苏御史,实不相瞒,数日前,我家五公主在国子监听你授课时,对你一见钟情,今日托我说媒,欲嫁伱为妻,这是五公主亲自列下的嫁妆,你看一下。” “啊?” 苏良有些懵。 他本以为辽人夏人很憨,没想到大理人竟然也这么憨。 苏良拿起花笺一看,顿时心惊不已。 大理马八千匹。 麝香五百斤。 牛黄五百斤。 宝剑十把。 古琴六架。 金银器二百件。 楠木佛珠一百串。 …… 嫁妆礼单足足有三十多项。 仅仅是八千匹大理马就足以让人心动不已。 要知,大宋与大理一年的交易数量,也只有一千五百匹左右的大理马。 大理马,又名滇马。 体型比西北马小一圈,但耐力甚好,属于驮乘类马种。 陆路交通,皆需马匹。 大宋在河北、西北能购买的马匹数量极少,故而对大理马的需求较大。 有时甚至是有钱都买不到。 麝香、牛黄等更是大理国的特产,质量皆为上成。 苏良将嫁妆礼单放在一侧,笑着说道:“段特使,我已有妻,且不愿续妾,此事我就当你开玩笑了。” “不,我没开玩笑,我并非要让苏御史休妻。采取并嫡之制即可,我家五公主完全可以接受。不过新婚之时,苏御史你至少要去大理住上三个月,如何?” 所谓并嫡之制,即娶两女,皆为妻。 此制在唐朝有一段时间较为流行,但大宋根本没有这个规矩,妻就是妻,妾就是妾,更没有什么平妻之类的称呼。 大理国继承的乃是唐制,故而想到了并嫡之制。 苏良有些哭笑不得,这位段特使显然是在来之前将各种问题都考虑到了。 “敢问五公主芳龄?”苏良问道。 “年方二十二岁,刚好比苏御史小十岁,实乃良配!另外我家公主的相貌、品行皆为上成,苏御史看后绝对满意。” “择日不如撞日,今晚我便在樊楼设宴,让五公主与苏御史见一面,如何?若是双方都觉得合适,年后就能将此事办了,在汴京城办就行,我能做主。” 段天海的语速极快且说话极具煽动性,苏良都怀疑他是不是干过媒婆。 苏良想了想。 这种感情之事,理应快刀斩乱麻。 并且他不认为堂堂大理的公主能接受与别人同伺一夫。 此事绝对没这么简单。 “行,那咱们就晚上见了。”苏良笑着说道。 …… 入夜。 苏良带着曹护来到了樊楼。 之所以叫来曹护。 苏良是担心万一对方喂了自己什么迷情药之类的,方便逃跑。 万一真传出自己睡了大理公主的绯闻,此事就难以收场了。 苏良在这类事情上吃过亏,故而警惕性十足。 …… 樊楼二楼。 段天海将苏良引入包间。 一位身材婀娜,身穿紫色曳地长裙,双瞳如剪水般的年轻女子出现在苏良面前。 其身上还带着一股淡雅的芬芳。 苏良不得不承认。 此女子长得甚是精致,其眉目带笑,还带着几分妩媚。 “苏良参见大理五公主殿下!”苏良一本正经地拱手行礼。 大理五公主甚是胆大。 她直接走到苏良面前,距离他不过一拳的距离,然后笑着道:“段叔已将我的想法告诉你了,你是如何想的?” 声音又甜又细。 苏良面色尴尬,想了想道:“五公主,在下已有妻女,且曾发誓不会再娶。此外,在下觉得也配不上五公主,依照公主的容貌气质,理应找一个更加年轻帅气的男子……” “但是,本公主就看上你了!在你说出那句‘十有九人,入仕为官后,少则一年,多则三年,即亡矣’后,本公主便觉得只有你能配得上我。”大理五公主一脸深情,眼睫毛忽闪忽闪。 听到此话,苏良胸膛一挺,看向五公主的眼睛。 “抱歉,强扭的瓜不甜,我对你没有任何兴趣!”苏良摇头道,对方又不是不是大宋的公主,苏良根本无须对她太客气。 “如果嫁妆再加两倍呢?”五公主依旧面带笑容。 “再加十倍也不可能,钱是买不来感情的。”苏良正色道。 “你倒是个正经人,这可与我听到的关于宋人的传闻不一样,来,这边坐!” 大理五公主将苏良请到一旁的茶台,低头沏起茶来。 苏良缓缓坐在她的对面,隐约觉得这个五公主不简单,可能接下来才会进入正题。 (本章完) 第0298章:享齐人之福?你是没见过台谏官打人吧 樊楼二楼,包间茶台。 苏良与大理五公主分坐两侧。 五公主卷起衣袖,其手指白皙如玉,沏茶的动作轻柔而娴熟。 不多时,茶香四溢,沁人心鼻。 五公主将茶水缓缓倒入杯中,朝着苏良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她将姿态放得很低。 丝毫未将自己当作一位公主。 若是一般男子享受这种公主的服侍,恐怕早就忘乎所以,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苏良却大大咧咧地坐着,不卑不亢地道了一句:“谢五公主。” “唤我纯儿吧,我叫段雪纯。”五公主柔声说道。 其眸如秋水,透着淡淡的媚态,一点都不掩饰对苏良的爱意。 苏良尴尬一笑,他喊不出如此亲腻的名字。 他端起茶杯,但却未喝。 五公主瞬间明了,笑着看了苏良一眼,道:“你放心,本公主没有那么下作,还能给你下药不成?” 说罢,五公主端起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 苏良顿时放了心,也端起茶杯浅尝了一口。 自打庆历四年九月的进奏院案后,苏良便一直告诫自己:与陌生的女子独处一定要小心,有时,占便宜就是吃亏。 随即。 五公主开门见山地说道:“苏御史,本公主确实看上你了!” “我欲嫁伱,缘由有二,其一,你的确是我中意的男人,无论是相貌、品行还是能力,我都特别满意。” “其二,你若娶我,对大宋和大理都有益。” 苏良淡淡一笑,道:“主要还是第二条理由吧!” 皇家儿女,大多没有什么恋爱自由。 全都要服务于政事。 当年的赵祯也是被迫娶了现在的曹皇后。 五公主为苏良添满茶,而后又为自己倒了一杯。 “近两年,我大理多次提出内附,皆被大宋婉拒,原因大家都很清楚,大宋不愿涉及我大理内部的纷争。不过当下,情况又有所不同。” “我大理段氏对大理的掌控越来越强,旁边的交趾国与南天国的侬智高随时都有可能开战,大宋的南境并不稳固。大宋不愿我们内附,但我们仍想与大宋搞好关系,我便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我嫁你!” “五公主殿下,你真是高看我了,与我大宋交好与嫁我有何关系?你应该找个宗室子弟!” 五公主摇了摇头。 “我赌,十年之内,你必为大宋宰执!我段氏与你联姻,一方面能加深大理与大宋的关系,使得我段氏地位稳固。另一方面,我段氏也能保证南境太平,至少大宋若攻辽攻夏,我们不会添乱。此外,嫁你算得上是私事,大宋也无须考虑要不要对我大理尽主属之国的义务。” “我段氏图的就是以你为靠山,震慑外姓,以便更加稳固地掌控大理以及慢慢培养与大宋的关系。后续在商贸上,我们还可以再协商,此乃两全其美之计,对大宋与大理皆好。” 苏良端起茶杯,轻呡一口茶。 这位五公主想得极为深远周到。 自知大理不能成为大宋的属国,故而想背靠苏良来借大宋之势。 在她眼里,苏良有资格成为大理段氏的靠山。 她提出的条件也确实很诱人。 苏良微叹一声,道:“确实,此策对大宋、大理皆有益,但你可考虑过我二人的感受?” “纯儿愿意呀!” “我嫁人本就身不由己,而今你正是我喜欢的男人,我不算委屈。”五公主向前欠了欠身子,甜甜地说道:“你放心,我不是善妒之人,我一定会对姐姐好的。此外,咱们若能生下一子,即使分隔两地,我也能接受。” “我图你的人,图日后能成为大宋宰执之妻,图大宋与大理段氏有这层关系后,会越来越亲近。而你大宋图我大理可帮大宋稳固南境,图我大理的大理马,你图我的美色,图我可以为你生儿育女,图我段氏对你的仕途也有帮助,这么算,你不吃亏吧!” 苏良张口欲言,却又突然不知该如何反驳。 这位五公主,完全将婚嫁之事当成了一桩买卖,且还算计得甚是到位。 苏良想了想,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我不可能再娶一妻,这是我对我妻子的承诺,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可能再娶!” 五公主挺了挺身子。 “你作为士大夫官员,不是应该因公废私,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甘愿牺牲小我吗?你在国子监不就是这样讲的吗?” 苏良再次语塞。 这姑娘若是男儿身,真适合去做一名台谏官。 “不……不一样,牺牲别的可以,但不能牺牲我的家庭,并且也没必要牺牲!” 随即,苏良站起身来。 “五公主,望你莫再提及此事,今日,就当在下未曾来过,告辞!” 说罢,苏良站起身来,扭脸便走。 “苏景明,你越反抗,本公主越喜欢你,我一定会得到你的!”五公主伸手朝着空中一抓,笑容灿烂。 苏良走出门口,便看到大理特使段天海。 后者一脸笑容地看向苏良,道:“驸马爷,是不是可定吉日了?” 苏良白了他一眼,道:“问你家公主去!” 说罢,苏良快步离开了樊楼。 被这种事情缠身,实属流年不利,遭遇了桃花劫。 当日晚。 苏良回家后,并未将此事告知唐宛眉,他只盼着此事就这样揭过去了。 …… 翌日午后,禁中。 一个笑容灿烂的中年胖子,快步来到垂拱殿。 他不是别人。 正是主管外事的鸿胪寺卿左有鼎。 大理特使段天海与他畅聊一番后,他便无比兴奋地来到禁中。 “官家,喜事,有大喜事啊!” 赵祯笑着道:“何喜之有?” 当即,左有鼎便将大理五公主愿以并嫡之制嫁给苏良作妻的事情汇报给了赵祯。 还递上了嫁妆礼单。 另外,五公主还承诺此事若成,大理国可将每年大理马的交易量提升到五千匹。 赵祯略微一想,便知大理的目的。 大理段氏知无法内附大宋,成为属国,故而想通过与苏良的关系来亲近大宋。 他们是看上了苏良的潜力。 不过,赵祯认真一想,觉得此买卖确实非常划算。 大宋每年能多出数千匹大理马,且南境的稳定性也能提高了许多。 此外,大宋与大理仍非主藩,日后若大理内乱,他们也只能借一借苏良的名声,而非大宋的名声。 “并嫡之制?我大宋没有这样的先例吧?”赵祯疑惑地问道。 “官家,此事对我大宋甚有裨益,可破礼而行。且此为唐制,也是当下大理国的礼制,从大理国那边来论,并无不妥之处!” 失不失礼,全凭礼官的一张嘴。 左有鼎通晓大宋礼制,此事涉及朝廷利益,他自然要想办法圆出一个合适的理由了。 赵祯微微点头。 “这样说倒也可行。不过,苏卿毕竟有妻,此事还是应问询一下他的想法,他若不愿,我们也不能勉强。” 听到此话。 左有鼎便知,官家是有意向促成此事的。 “官家,您是见过大理五公主的,年轻貌美,甚通礼仪,嫁给苏景明可谓是下嫁。苏景明不但能享齐人之福,还能为我大宋立功,此等美事,他能有什么理由拒绝?” 赵祯笑而不语,缓了缓后,道:“左寺卿,你先去找景明私下问一问,若他有意向,家内之妻也不反对,我们便促成此事,这确实是一桩美事。” “臣遵命!”左有鼎甚是兴奋。 前几年,他在鸿胪寺受够了辽国和西夏使者的白眼。 这两年,脊梁骨刚刚直起来,而今他若能促成此事,那便是大功一件。 升迁受赏,绝对不在话下。 左有鼎出了垂拱殿,便直奔御史台。 台院内。 左有鼎如同一个媒婆般将大理五公主的心意告知了苏良。 他并不知苏良已经拒绝过五公主。 “景明,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于我大宋的江山社稷有益,于你也有益,不久后,你将会成为大理国的驸马爷,身份贵不可言,人家公主能接受并嫡之制,实乃是你家祖坟冒青烟了……” “我都不知我家祖坟在哪?”苏良没好气地说道:“左寺丞,麻烦您转告大理特使,我不愿意,我苏良今生只娶一妻。” 左有鼎一愣。 他根本没有想到苏良会拒绝。 旋即,他眼珠一转,顿时恍然大悟。 “老夫明白,老夫明白!为了官声,景明你还要假装拒绝的,没事儿,此事公开后,你可以假意拒绝,我陪着你演戏,不过你最多拒绝两次,人家大理公主也是要面子的。” 鸿胪寺的官员。 基本都是八面玲珑,说话办事弯弯绕绕。 他以为苏良是要为保留仁君子之态而假客气。 免得因娶两妻而被人诟病,故而必须要被动着同意。 “我说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没有演戏,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苏良瞪眼道,有些恼怒了。 顿时,左有鼎也来了脾气。 “为了大宋南境太平,为了得到更多的马匹,你有何资格反对此事。作为我大宋的一名士大夫官员,朝廷需要你的时候,你理应站出来!” “苏良,老夫告诉你,此事必须要成,若不成,你就是大宋的罪人!”左有鼎伸手指向苏良。 唰! 苏良站起身来,环顾一圈后,提起一旁的凳子,道:“左寺卿,你是没有见过台谏官打人吧!” 你……要作甚?此事乃是为你好,老夫若年轻二十岁,且被公主瞧上,莫说以并嫡之制娶之,让老夫倒插门都行,为了大宋,你就不能牺牲牺牲自己吗?” 左有鼎见苏良是真的要打人,说完此话后,转身便朝着外面跑去。 “嘭!” 苏良将木凳砸了出去,距离左有鼎不足三尺。 左有鼎头都不敢回,迅速跑了出去。 苏良高声骂道:“我要你教我做事?” 不远处。 看到这一幕的台院官吏都有些惊讶。 苏良竟然敢殴打鸿胪寺卿左有鼎,并且看其面色,甚是恼怒。 左有鼎跑出御史台后,一脸委屈,想了想后,奔向了中书省政事堂。 一进政事堂,他便开始哭诉。 “几位相公,你们可要为下官做主啊,若不是我跑得快,恐怕就让苏良砸死了!” 文彦博、张方平、范仲淹、吴育、宋庠五人皆在,一致挑眉看向左有鼎,似乎在说:定是你招惹苏景明了吧! 左有鼎将官帽扶正,整理了一下官袍。 便将他见大理国特使段天海、见赵祯、见苏良的所有事情都讲述了出来。 “诸位相公,这是不是好事?我是不是好意?但他苏良却一脸不情愿,那凳子就是瞄着我的脑袋砸的,若不是我快走一步,可能现在都在太医院了……” 左有鼎气愤地数落着苏良的不是。 这样说,能显得他更不容易。 文彦博笑着道:“景明还真是艳福不浅,此事若按国事来论,确实是一件好事,但若景明不同意,恐怕很难有人能说服他啊!” “景明向来将家庭看得甚重,又独宠其妻,不过在此事上,我觉得为了大宋,景明应该委屈一下自己,其实也不算委屈,大理五公主是配得上景明的,再说,人家又未让景明休妻!”张方平分析道。 “嗯嗯,我同意张相的意见。”吴育点头道。 一旁的宋庠也点了点头。 在这群老家伙眼里,国事高于一切,并且认为苏良多娶一妻算不得什么。 唯有范仲淹微微皱眉,道:“我倒是觉得,强扭的瓜不甜,景明若真不愿意,恐怕十头牛都拉不回他!” “诸位相公可愿再去说服他?”左有鼎见除了范仲淹,其他相公都赞同他,不由得有了底气。 张方平、宋庠、吴育同时看向文彦博。 本来,范仲淹是最合适人选,但他站在了苏良那边。 而除了范仲淹外。 这里与苏良关系最近的,便要数文彦博了。 文彦博苦笑着摇了摇头。 “老夫并无信心说服景明,他没准儿也能举着凳子砸老夫,此事,半公半私,我建议,咱们找官家议一议,若大家都愿促成此事,我们便将此事当成一个较为特殊的差遣去做,然后合力说服景明,如何?” 其他人都认可地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0299章:王安石与司马光大爆发:大宋不能没有苏景明! 禁中,垂拱殿。 中书五相公与鸿胪寺卿左有鼎一起,来到赵祯的面前。 左有鼎再次绘声绘色地讲述了苏良用凳子砸他的整个经过。 “官家,苏良在此事上名利双收,还能娶公主为妻,他有什么不满意的,臣看他就是故作高傲,沽名钓誉,根本不将此事当成朝廷之事!” 左有鼎一脸郁闷,他想不通,实在是想不通。 若他遇到这种美事,睡觉都能笑醒。 赵祯微微皱眉。 “此事,确实有些难为景明了,他与其妻,起于微末,相互扶持才有了今日,自然不愿别人插足其中,但是,大理给出的条件,实在难以令人拒绝啊!” 这时,张方平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国事在前,个人事在后,大理五公主嫁于景明,对我朝大有益处,景明理应以国事为重。” “自古以来,国与国之间联姻无数,身不由己者甚多,今我朝并非公主下嫁,乃是大理公主爱慕景明,此事,我们占尽了好处,断不可拒绝,不然大理五公主的面子何在,此事若不成,不但不能与大理交好,反而与其交恶,甚至会导致南境出现问题。” 张方平曾花钱买妾,根本无法体会苏良“不娶二妻”之心。 此话一出,赵祯顿时有些心动了。 一旁的鸿胪寺寺卿左有鼎连忙趁热打铁地说道:“官家,苏良所谓的‘不娶二妻’,只是因他对大理五公主不了解,待二人朝夕相处数日,他便不会这样想了。此外,即使他觉得身不由己,但为了江山社稷,婚姻是否美满,算得了什么,况且又不是让他去大理国作赘婿!” 左有鼎此话显然是有所指。 赵祯瞬间想起,他的两任皇后皆为刘娥太后所选,他贵为大宋官家,婚事都不得不因政事而定。 他与曹皇后有隔阂数年,但现在也是夫妻恩爱,彼此都明白对方的心意。 爱情,那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汴京城内,恩爱的男女甚多,但往深了看,都是价值互换。 这时,范仲淹忍不住开口道:“官家,臣较为了解景明,他个性刚烈,若不同意,甚至会自请罢官也不愿再娶,我们该如何?” 此话。 一下子将赵祯问住了。 苏良绝对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若此事不成,不但得罪了大理国,还让苏良伤心离朝,那朝廷的损失就大了。 这时,左有鼎挺着胸膛站了出来。 “官家,臣有一计。” “臣认为,官家可完全将此事当作国事,而后在四日后的常朝上,廷议此事,若百官皆认为此事是好事,那苏良断无拒绝之理。” 赵祯不由得眼前一亮。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在常朝上,自然以国事为重,苏良迫于群臣压力,在没有充足合适的理由下,必然无法反驳。 “可以,就在常朝上议论此事吧!”赵祯点了点头。 为了大宋,赵祯觉得人人都能做出牺牲。 况且,他也不觉得苏良有牺牲。 那大理国五公主的美貌比唐宛眉还略胜一筹,并且才二十二岁,苏良若与其成就一番姻缘,那必然在后世会传为一桩美谈。 …… 翌日。 大理五公主将以并嫡之制嫁给苏良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此消息的源头。 不是别人,正是大理五公主。 她的目的就是将此事闹大,闹成大宋之国事。 一旦成了国事,那二人合适不合适根本不重要,大宋君臣首先考虑的一定是利弊。 …… 汴京城的百姓,对这类八卦甚是感兴趣。 “哎呀呀!我是见过那大理五公主的,年方二十二,那简直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她竟然要以并嫡之制嫁给苏御史,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老夫不羡鸳鸯不羡仙,只羡御史苏景明的每一天,他的仕途本就顺畅,没想到竟然还被大理公主看上了,真是太好命了!” “哈哈,苏景明真为我大宋男儿长脸,大理公主下嫁,还愿与其他女人共伺一夫,苏景明真是有福!” “毫不夸张地讲,天下想嫁苏景明的漂亮女子能从南熏门排到宣德楼,大理五公主欲嫁苏御史,必然是我们与大理达成了某种盟约。” “我不同意这门婚事,我只愿看苏御史与其妻,一夫一妻一生一世到白头。”一名女歌伎眼泪汪汪地说道。 这时,其身旁的一名女歌伎问道:“若是让你成为苏景明的妻或妾,你还支持一夫一妻吗?” “你……讨厌!”那女歌伎想一想此事,都已经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 …… 除了街头巷尾的议论外,一些民间小报也陆续放出消息。 甚至一些书摊贩子在街头直接吆喝起来。 “揭秘!御史苏景明与大理五公主的国子监之缘。” “郎才女貌!大宋与大理的一对天作之合即将诞生!” “谁是赢家?细数大理与大宋的前世今生。” “并嫡之制,当世儿郎尽享齐人之福的礼仪之法。” …… 民间百姓大多都认为这是好事,几乎没有人觉得苏良会拒绝此事。 因为—— 大理国五公主肤白貌美,年轻活泼,地位又高,且还未让苏良休妻。 于国于家,皆是良配。 …… 近黄昏。 放衙后,苏良便急匆匆赶回了家。 他坐在御史台,收到的民间小报上都是他将娶大理五公主的消息。 有的甚至还推测出了黄道吉日。 苏良还知,官家将会在十五日的常朝会上,廷议此事。 他不由得感到非常头疼。 苏宅。 苏良回到家,望着一脸笑容的唐宛眉,还有高兴得挥舞着双手的一双儿女,正欲解释。 唐宛眉却率先道:“我知道伱要说什么,只要是你的决定,我都支持。” 苏良一脸郁闷。 当下,他已经决定不了了。 此事已然上升到了国事,且百姓大多都还很支持,都认为苏良赚大便宜了。 一句“为了大宋”,就能让他所有的理由都难以成立。 吃罢饭,苏良便钻进书房。 他必须要解开这个死结。 他接受不了娶一个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异国女子,并且后续定然会有诸多麻烦事儿找来。 …… 腊月十五,常朝朝会。 百官齐聚,赵祯端坐于上方,神采奕奕,满面红光。 首相文彦博汇报过一系列政事后,鸿胪寺卿左有鼎站了出来。 “官家,数日前,大理特使段天海告知臣,大理五公主因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在国子监内的演讲,对其一见倾心,希望能以并嫡之制嫁于苏良,另请官家赐婚,此外大理特使还带来了一份嫁妆礼单……” 左有鼎是生怕众臣不知苏良娶大理国五公主,大宋能得到的好处。 絮絮叨叨,足足说了一刻多钟的时间。 赵祯环顾下方,问道:“众卿以为,此事如何?” 张方平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此事已非私事,乃是我大宋的国事。此亲事若成,不但可使得我朝能交易来更多大理马,还能保南境稳固……无论从当下而言,还是从长远分析,皆是好事!” 紧接着,宋庠也站了出来。 “臣亦以为,此乃一桩美事,对我大宋有利而无害,还能使得苏御史抱得佳人归!” 随即,文彦博也站了出来。 “臣以为,这确实是一件大喜之事。有助于稳定我朝与大理的关系,且还不会被大理国内部的杂事所牵绊!”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群臣就像商量好似的,纷纷拱手附议。 唯有范仲淹、包拯、欧阳修等人看向苏良,没有发表意见。 他们在等苏良的想法。 苏良站在台谏官中间,并未打算说话。 此事已被定义为国事,他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会被批判为:无大局,自私自利。 故而,他找来了两个帮手。 这两个帮手乃是坚定不移的一夫一妻支持者。 不纳妾,不狎妓,甚至不喝酒,实为大宋士大夫官员中的典范。 他们便是司马光与王安石。 待附议之声渐渐停止后,司马光大步走了出来。 “官家,臣反对!”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司马光的身上。 司马光胸膛一挺,道:“臣以为,此亲事实属荒谬,我大宋并无并嫡之制,苏御史若想再娶,或休妻或纳妾,焉有已有妻室而再娶妻之理!” 鸿胪寺卿左有鼎当即反驳道:“司马校勘,此乃前朝之礼制,但大理国仍在施行,此亲事乃是我朝与大理共同之事,用此礼有什么不妥吗?” “左寺卿,你作为我朝礼官,没想到竟然能说出如此蹩脚的话语来,此乃娶妻而非出嫁,为何要用大理国的礼制,这不是自轻自贱吗?左寺卿是不是近日忙于招待各国使节,许久都未看礼书了,要不要去馆阁学习一番?” 左有鼎气得握紧了拳头。 “礼因事而变,此事较为特殊,我并不认为有何不妥!” “那若西夏送给我们五千匹战马,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学着西夏的规矩,剃头扎辫子,行西夏之礼?” “司马光,你大胆,此两事怎能混为一谈!” 司马光明显是在找茬。 满朝官员谁不知这是为苏良与大理五公主成亲找的由头。 但是。 当下又无人能挑出司马光的道理。 这时,首相文彦博开口道:“君实,莫钻牛角尖,此等礼仪细节,可在朝会后再议。” 司马光不再说话,当即回到队列中。 而他刚退下,王安石便站了出来。 王安石在上个月,刚从知东明县恢复到了三司盐铁推官之职。 王安石一出来。 官员们都不由得神情一紧。 谁都无法预料这个年轻固执想法颇多的官员到底会说出什么。 “官家,此亲事若成,我大宋有可能彻底失去苏景明,甚至会导致整个全宋变法失败!” 王安石说话。 总是能一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赵祯微微皱眉,看向王安石道:“王介甫,说出你的理由,若是危言耸听、虚张声势,朕必治你的罪!” 当下,全宋变法如火如荼,赵祯绝对不允许失败。 王安石朗声道:“苏御史作为一名台谏官,向来直言敢谏,一定程度上是因他无家族,无姻亲,除了家人外,无所拖累。” “但是,一旦他与大理国五公主成亲,那将完全不一样。” “全宋皆知,苏御史爱家顾家,他若与大理五公主成亲,有了儿女。试问诸位,若我们明年与大理开战,苏景明将如何谏言?即使不开战,若大理五公主带着苏御史回大理后,将他软禁在大理,我们又当如何?为了苏御史与大理开战?此外,若苏御史与大理五公主产下一子,此子有机会成为大理国国主,苏御史会不会愿意去大理辅佐他?” “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们说了这么多,苏御史未发一言,这是我们熟悉的苏景明吗?你们见过不还嘴的苏景明吗?他连自己的想法都不表达了,为什么?” “因为今日,大家都是在以国事压他,他若不同意,便是不顾大局,便是大宋的罪人,这个罪名,谁担得起!” 王安石向来耿直,一下子便将此事说破了。 “也许,今日苏御史同意了此番亲事,他没有请辞,没有抱怨,但是他看到朝廷仅仅因为几千匹大理马和一些不值一提的嫁妆便不顾他的感受,以国之大事逼迫他去做!以后,他会不会变得沉默寡言?会不会对仕途再无兴趣?朝廷就是这样对待肱骨之臣的吗?” “一个沉默的苏景明是我们想要的苏景明吗?而这一切,都是在座的诸位逼迫的!”王安石骤然提高声音。 “和亲联姻,本就是天下最烂俗的办法,真的能稳固吗?几千匹马便逼得我大宋最好的台谏官员处于两难之地,真的值得吗?” “官家,在我眼里,一个苏景明足以抵得上十个大理国,他乃是我大宋的无价之宝,伤了他的心,破坏了他的家庭,还能让他为朝廷倾心效力吗?绝不能让苏景明变成那个忌惮不敢言的平庸者!” “当下的朝廷,不能没有苏景明,就像我大宋不能没有两千余里的大运河,少了苏景明的全宋变法,必然会是残缺的!” 苏良老脸一红。 此等夸赞之语,他自然是难以说出口的。 王安石说完后,重重拱手,朝堂骤然变得安静下来。 (本章完) 第0300章:一语骂尽满殿君臣,人间大丈夫苏景明! 大庆殿内,阒静无声。 所有官员都在思考着王安石的话语。 他们将此事完全当成了国事。 却忽略了苏良的感受,忽略了此事对苏良个人造成的影响。 若是公主和亲,和也就和了,因为她一生对朝廷最大的用处可能就是和亲。 她的幸福与一国的长治久安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若是某个一般的官员,那此亲事也定会成,即使入赘也无妨。 即使大理五公主又老又丑,为了大宋,牺牲一名普通官员又何妨! 在朝廷利益面前,个人喜好得失,都不重要。 但苏良不同。 朝堂之上,无论是喜欢苏良还是厌恶苏良的。 都不得不承认:大宋若无苏景明,绝对没有当下的全宋变法,甚至当今官家依旧无子。 并且,大宋日后的变法也绝对离不开苏景明。 赵祯的嘴角微微发颤。 当鸿胪寺卿左有鼎将大理丰厚的条件摆在他面前时。 他心动了! 他太惦记大理的马,太希冀南境太平了。 大宋接下来的目标是拓边西北,是收复燕云,有一个稳定的后方太重要了。 他也知晓苏良与唐宛眉的感情。 但在这种巨大的利益面前,他愿听左有鼎之言,将其当作纯粹的国事。 他想的是,苏良无非就是多一妻,适应适应就好了。 在百官都赞成的情况下,苏良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以国事为重。 这五个字,足以让苏良妥协,足以让苏良不敢以请辞反抗。 但他疏忽了,苏良最大的性格缺陷,就是重感情。 若苏良被迫应下此事,或许真的会发生王安石所讲的那一系列情况。 大宋不能失去苏景明。 就在赵祯犹豫之时。 鸿胪寺卿左有鼎出列,拱手道:“官家,王推官实属个人枉断,此事应问询苏御史之意。” 此话一落。 欧阳修、唐介、范镇等人都纷纷瞪眼看向左有鼎。 这是在逼迫苏良。 为了大宋,苏良怎敢不应,怎能不应? 不应。 就是不忠,就是大宋的罪人。 苏良一旦给出一个肯定的答复,那此事便算是板上钉钉了。 一时间。 所有人都看向苏良。 苏良缓步走出,拱手道:“官家,臣不愿!” 此话。 就像一块大石头砸在大殿的地板上。 震得每个人都心跳加速。 赵祯已猜到了这个结果,他最担心的不是苏良拒绝,而是苏良说:臣尽听官家安排! 若苏良说出此话,那就是真的对朝廷失望了。 听到此话。 枢密院、馆阁的一些官员都感觉来了机会。 他们想听一听苏良到底会如何解释,若为一己之私,那对朝廷不忠的帽子定然能扣在苏良的脑袋上。 苏良朝前走了两步,缓缓道:“臣不愿,理由有二。” “其一,为私。臣本乞儿,与拙荆相识于微末,幸得其扶持,才有今日。臣早已立誓,此生此世只娶其一人,此誓比臣命更重,臣宁愿致仕还乡,甚至流放荒野之地,也不愿违背此誓!” 赵祯眉头紧皱。 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苏良的性子向来都是宁折不弯。 他比王安石更拗,比唐介更直,比欧阳修的脾气更烈。 一旦决定的事情,谁都无法让其回头。 一些官员听到此话,当即就准备站出来,痛骂苏良自私自利,为一己之私而损害国体。 但苏良冷眼环顾一圈后,那些准备站出来的人都避开了他的眼神。 苏良继续道:“其二,将此事当作国事,臣深以为耻!” “支持臣娶大理五公主者,无非就是看上了大理的马,看上了大理可使得南境稳定,而我朝又无须与大理建立主藩关系,不用参与大理那糟糕的内政。” “此举,用民间百姓之言,不就是贪小便宜嘛!” “我朝自诩为正统大国,为何给人的感觉却是一点骨气都没有!”苏良瞪眼看向左有鼎,骤然放大了声音。 “缺战马,我们便去买,买不来,我们便去夺,西北横山有没有马?燕云之地有没有马?我们变法图强,不就是为了收复这些地方吗?” “南境若不稳,我们的禁军士兵都是吃干饭的?若不能平乱,那养他们何用,不如让他们全回家种田!” “臣感到悲哀的是,我们明明有正确的解决方式,却偏偏要靠与一个边陲小国的婚事,解缺马之急,稳固南方边境,这是一个泱泱大国做出来的事情吗?自古以来,依靠姻亲绑定的关系能牢固吗?” “我大宋已有纳贡之耻,而今若再加上一个‘倚小国而残存’的软骨头之名,诸位不觉得丢人吗?我苏良,深以为耻,丢不起这个人!” “莫说我不愿意娶大理五公主,即使娶了,我也不会要一根马尾毛,因为我苏景明要脸,我宁愿站着饿死,也不愿去拿这种施舍。明明可以靠实力争取来的东西,为何要走这种‘吃软饭’的捷径?” “我大宋的士大夫官员,能不能有骨气一些?” 啪!啪!啪! 苏良此话几乎是打了朝堂所有士大夫官员的脸。 包括赵祯。 泱泱大国,要靠一桩亲事解缺马之急,稳固南方边境。 史官之笔如何写?后世之人如何说? 这不就是吃软饭,没骨气,有损大国体面吗? 苏良这番话,一下子撕开了大宋士大夫官员软弱的一面。 看似要脸面。 但在足够的利益面前,根本直不起脊梁骨。 随即。 苏良看向赵祯,道:“官家,此事若成,您骑着大理国的马遇到大理特使,您觉得是有面子,还是没有面子?” 被逼急的苏良,连官家都敢怼。 赵祯一时语塞。 他没想到苏良想到了这一层,殿内所有士大夫官员都没有苏良想得这般长远。 朝堂再次安静下来。 苏良乃是拿着大宋国体与士大夫官员的尊严论述此事。 此刻,谁再敢言“为了大宋”,那就是愚蠢了。 这时,一直未曾说话的欧阳修站了出来。 “官家,苏景明至情至性,是为真丈夫。臣以为,此事乃是苏景明之私事,如何做,朝廷不应干涉!” 听到此话,枢密使夏竦站了出来。 “官家,这已经不是私事了!苏良与大理五公主之事已传遍汴京城,若苏良拒绝她,那大理的面子何在,此举将让我大宋多一个仇家,个人可以任性,但若为朝廷惹麻烦,那就是不称职,就是破坏国事,他需要为此事的后果负责!” “苏良口口声声言我泱泱大宋,应有骨气,但却不言,他为了这份骨气,却给我大宋捅了一个天大的窟窿!” 苏良看向夏竦,道:“烦劳夏枢相关心了!我捅的窟窿自然由我来补,若大理因此事与我大宋反目成仇,我自请去职,若是生出战事,我愿流放琼州,或杀了我都行!” 苏良在大庆殿说出此话,自然不会食言。 他有这个信心,也自认有这个能力。 夏竦顿时不再说什么了。 这时,范仲淹缓步走出了出来,道:“官家,臣亦认为此乃私事,不应涉及国与国之间的利益,由苏景明自行处理即可。” “臣附议!”唐介站了出来。 “臣附议!”包拯站了出来。 “臣附议!”范镇站了出来。 紧接着,吕诲、司马光、王安石等人都站了出来。 苏良今日之话语,如洪钟大吕,振聋发聩,足以令官家与全朝士大夫皆蒙羞。 大国有大国的骄傲,士大夫有士大夫的尊严。 岂能为利而弃之。 苏良以一人之力,拉高了全体士大夫官员的尊严底线。 不远处。 王安石一脸崇拜地望向苏良,喃喃道:“苏景明已有成圣之姿,实乃当世之完人也。” 赵祯坐直了身子,道:“景明所言,也值得朕反思,强宋之道,不应依赖外物。若想解决缺马之危,若想南境稳固,还是要依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大国岂能向小国乞怜。大理五公主与苏良之事,便当作私事处理吧!” 随即,赵祯看向鸿胪寺卿左有鼎。 “鸿胪寺也应去给大理五公主一个交待,告知她,朝廷尊重苏卿的想法!” “臣遵命!” 左有鼎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应了下来,苏良的话语,令他根本无法反驳。 “退朝吧,苏卿留下。”赵祯道。 很快。 大庆殿内就剩下赵祯与苏良二人。 赵祯从御座上走下来,有些愧疚地说道:“景明,你莫怪朕,朕太想提高国力了,另外也没想到你如此排斥此事。你与大理五公主之事,若无法妥善解决,随时找朕。” “另外,伱要记着,任何时候,都莫说自请去职或流放或舍命的话语,易被人抓到把柄,当下的大宋不能没有你!” 说罢,赵祯拍了拍苏良的肩膀,便离去了。 苏良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今日这一劫总算过去了,接下来,他要考虑的就是如何解决那位大理五公主了。 随即,苏良便离开了禁中。 一个时辰后。 张茂则赶着一辆马车出现在苏宅门前。 马车之中,乃是一车礼品,有绸缎,有首饰,有适合小孩子玩耍的一些精致摆件…… 唐泽与唐宛眉连忙迎了出去。 张茂则只道是曹皇后所赠,便离去了。 其实,这是赵祯的主意。 今日之事,赵祯觉得有些凉了苏良的心,故而赐物宽慰一番。 (本章完) 第0301章:全城女子泪纷纷,绝世好男人苏景明 当日黄昏。 鸿胪寺卿左有鼎便告知大理特使段天海,官家认为苏良与五公主之事乃是私事,他尊重苏良的想法。 段天海听到此话,不由得心凉了半截。 他追问苏良如何想,左有鼎直言让其去寻苏良。 既然是私事,那自然要经由苏良之口告知大理五公主。 大理五公主知晓此事后,甚是不解。 她没想到此等良策竟未成功,没想到大宋官家竟然没有立即应下此事,而是选择尊重苏良的想法。 她等待着,等待着苏良给她一个确切的说法。 若苏良拒绝她,那大理与大宋的梁子就算结下了。 …… 苏良并未直接去找大理五公主。 他知晓。 此事若在私下讲,难免会再生波澜。 汴京城的百姓们必然又会传出诸多说法。 他准备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拒绝大理五公主,也给汴京城所有百姓一个明确的交待。 …… 腊月十六日,刘记书铺。 一竹筐一竹筐带着墨香的小报从后院抬到柜台。 而此刻。 汴京城三十多个书摊主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他们皆面带兴奋,有说有笑。 每个人都笃定。 仅凭今日的买卖,便能过上一个大肥年。 因为刘长耳告诉他们:今日小报,将刊登一篇苏良的新文章:《与大理五公主书》 仅听到此名。 众书摊主便知此小报必将卖脱销。 书摊主们除了购买刘记书铺的小报外,还聘请了诸多抄手。 一旦拿到刘记书铺的小报,便会有人将苏良的文章抄下来,单独售卖。 刘长耳并不抵制这种盗版行为。 因为即使这些人不做,其他买到小报的人也会如此做。 还不如让这些人多赚些钱。 小报,比的是实效性。 先卖者吃肉,后卖者喝汤,若众人皆知消息后再买,那就是卖一堆废纸了。 很快,小报便分发完毕。 书摊主们驾着马车分别驶向各个街道,他们下面还有一群书摊主在街头等货呢! 一个时辰后。 小报热销,《与大理五公主书》一文,迅速在汴京街头传开。 “良顿首,敬告大理五公主殿下。” “吾曾为乞儿身,幸得一私塾先生收养,方有书可读。” “年方十六,首遇良妻,幸得其照顾,热汤暖饭,缝衣铺褥,使得吾安寝无虞,倾心读书。” …… “庆历二年,长清县遇贼,吾与吾妻险落山崖……” “庆历四年,吾在齐州任观察推官,遭恶人袭杀,幸亏吾妻之智……” …… “良谢五公主垂爱,然吾心已定,纵世间好花千万朵,吾此生只愿护此一枝。” …… 无数看到此篇文章者都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谁都没有想到。 苏良竟然拒绝了大理五公主。 苏良在此篇文章中用了大量篇幅描述他与唐宛眉的生活过往。 如在寒窗苦读时唐宛眉对他的帮助、长清县遇匪、在齐州遭遇黑衣人的死亡威胁等等。 字字念恩,句句含情。 苏良尽言其妻之好,尽言只愿与妻白头。 在文中,他并没有提拒绝大理五公主之词。 但在字里行间却表明:此生,他拒绝除了唐宛眉以外的所有女人。 不是大理五公主不够好,而是苏良早就心有所属。 这也算是给大理五公主留了面子。 …… 不到午时。 此文章便传遍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无数小娘子看罢后,都哭红了眼。 特别是苏良那句“纵世间好花千万朵,吾此生只愿护一枝”,引得无数男女老少尽皆泪目。 “苏景明,实乃真男人也,天下有几个男人能经得起这样的诱惑,有几个男人能对妻子忠贞不二。” “这样的男人,实在太少了,千中无一,不,应该是万中无一,这才是我朝最好的士大夫!” “苏良苏景明,文采无可挑剔,人品无可挑剔,我大宋有苏景明实乃我大宋之福也。” …… 许多勾栏瓦舍中。 一群群年轻的歌伎都因感动而哭成一片,哭声传得半条街道都清晰可闻。 她们比任何人都渴望家庭,渴望拥有一个像苏良这样的丈夫。 不仅仅是这些人。 情绪向来充沛的欧阳修读到苏良这篇文章后,也是老泪纵横,满是感概。 禁中的许多宫女都纷纷传抄此文章。 就连曹皇后与张贵妃看到此文,都忍不住落下了感动的泪水。 他们崇敬苏良在夫妻之情上的专一,更羡慕唐宛眉能够拥有这样一位丈夫。 当唐宛眉看到此文章后,也是甚是感动。 不过她没落泪。 因为苏良在床头与她说过的甜言蜜语实在太多了。 倒是苏良的岳父唐泽。 读完此文章后哭的稀里哗啦,一边哭,一边念叨着:我女儿真是好福气!我女儿真是天大的好福气!” 哭完后。 他还去唐宛眉母亲的灵位前,念叨了许久。 …… 驿馆内。 大理五公主捧着苏良的文章已经哭成了泪人儿。 她也被苏良和唐宛眉的夫妻故事所感动。 一旁。 大理特使段天海黑着脸道:“公主殿下,您别……别哭了,苏良以此种方式拒绝我们,实乃奇耻大辱,他若不登门道歉,我们便去找大宋官家!” “他……他有什么资格敢拒绝您,公主您能下嫁,还接受并嫡之制,已经是他祖祖辈辈修来的福气了,真是气死老夫了!” 段天海一脸怒气。 如此一来,他回大理根本无法交差。 五公主拿着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珠,道:“唉,是我与他有缘无分,我们低估了他对大宋的价值,是我们俗气了!” 就在这时,一名仆从快步走了过来。 “公主殿下、段二爷,苏御史携曹家曹佾在门外求见。” “先在门口晾他半个时辰!”段天海一脸愤怒。 那仆从接着道:“苏……苏御史称,他此次前来乃是和咱们谈一笔买卖。” “谁与他谈买卖,不谈婚嫁,就什么都不要谈!” 五公主看向段天海,笑着道:“段叔,咱们若不见他,可能就真是一无所得地回去了!” 段天海想了想,顿时明白了五公主的意思,摆手道:“让他们进来吧!” 片刻后。 苏良与曹国舅曹佾大步走进驿馆。 苏良此次前来,自然不是为了道歉,他确实是来谈买卖的。 (本章完) 第0302章:谈感情不如谈钱,我们一起走私吧! 驿馆内。 苏良与曹佾面带笑容地来到大理五公主与大理特使段天海的面前。 段天海黑着脸。 一袭紫色长裙的五公主则是低头摆弄着茶杯。 二人都没打算理会苏良和曹佾,更别提请他们入座看茶了。 好在苏良与曹佾脸皮够厚,当即便在一旁坐了下来。 苏良率先道:“公主殿下,段特使,我今日乃是以私人身份前来,意在与二位谈一笔买卖,此买卖若成,对我们双方都大有裨益!” 苏良直接将其与五公主的事情翻篇了,根本不打算再提。 段天海和五公主依旧没有说话。 但二人未曾打断苏良或赶人,就说明愿意听苏良接着讲下去。 苏良直了直身子,接着道:“贵国地处西南,除我朝外,周边夷部都非常贫瘠,且与交趾国有间隙,对外商贸较为被动,除了榷场贸易外,便只剩下贡赐贸易,这两种贸易局限性甚大,使得两国民间很多货品都无法流转,边境百姓也都难以各取所需。而今,我有一法,可解此局。” 听到此话,五公主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当下,大宋与大理的贸易有两种方式。 其一,榷场贸易。双方的榷场位于大宋邕州,朝廷干预性较强,许多商货根本无法置换。 其二,岁赐贸易。所谓岁赐,就是大理国以“贡”之名,将自国的良马、牛黄、犀皮、甲鞍贡给大宋,而大宋用赐的方式给他们丝绸、瓷器、文化典籍等,但此等方式的贸易额度较小,且还是一年一次。 大宋地大物博,除了缺马外,其他都不缺。即使缺,也能从其他地方的榷场置换。 但大理就不行了。 由于地处西南边陲,周边不是穷就是乱,他们只能与大宋做生意。 苏良看了曹佾一眼。 后者立即会意,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 “这位是曹家曹佾曹景休,其弃官身之后,便一直从商。我托他联系了十余位汴京大商人,这些人皆可去边境做生意,这上面有他们所做货品的类别,大理缺什么,告诉这些人就可以了,价钱绝对公道!” “当然,我们也希望在马匹和甲胄生意上,贵国可以让一让步。” 当即,曹佾起身,将文书放到大理五公主的面前。 五公主也未曾矫情,拿起文书便看了起来。 感情归感情,生意归生意。 作为皇室之人,她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她看完后,将其递给了段天海。 段天海看完后,心中甚是兴奋,不过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很多大宋商人都将南境视为瘴疠之地。 若这些汴京大商人能去边境做生意,对大理国绝对是有益的。 “啪!” 段天海将文书拍在桌子上。 “苏御史,你还真是精明!用你们大宋的日常之物,就想换走我们大量的马匹与甲胄。没了你们这些东西,我大理人依旧能过得很好,但伱们没了我们的马匹与甲胄,就走不远。老夫觉得你不够有诚意!” “老夫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其一,去向你家官家上奏,请求同意我大理内附;其二,你写一封致歉书,然后迎娶我家公主!” 这个老狐狸,依旧没有死心。 可惜。 这两样,苏良都做不到。 苏良非常明白段天海现在的心情。 对方与五公主来到汴京。 目的就是为大理段氏寻个靠山,或内附大宋,或以苏良为靠山。 但大宋根本不会同意他们内附。 当下的大理国,国主为段思廉,但真正掌大权的则是国相高智升。 高智升在大理国的地位就相当于东汉的董卓, 另外,大理还有数个外姓族落也甚不安定,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内乱。 大宋若让其内附,无疑多了一个烫手山芋。 苏良面色平静。 他早已猜出段天海是这等反应。 他们来大宋,是求大理皇族段氏安稳的。 而苏良刚才的建议,能富大理,却不能拯救段氏。 段氏的危机仍然解不开。 这就好比,大理人每日能吃两菜一汤,大宋商人若去边境再兴商贸,大理人或许能吃四菜一汤。 这对大理人绝对是有益的。 但现在大理最迫切的危机是,无论是吃四菜一汤还是吃两菜一汤,与大理段氏一起吃饭的人,随时都有可能掀桌子。 饭菜再好,若吃不到嘴里,那就毫无意义。 大理段氏唯有解决了想掀桌子的人,才能考虑到底吃几菜几汤。 “五公主,段特使,可能我刚才没有讲明白,如果我说,这些商人去边境并不是富大理国,而是富大理段氏呢?” 听到此话,段天海和五公主都忍不住抬起头来。 富大理国和富大理段氏完全不一样。 富大理国,富的是国库。 国库属于朝廷,大理皇族段氏从国库取钱也非常不容易。 但富大理段氏。 就是富皇族段氏自己的钱袋子了。 若段氏拥有足够的钱财,自能迅速壮大。 段天海微微皱眉,这根本不可能。 所有经过榷场的钱财都记录的清清楚楚,皇室段氏若能将其挪用,早就挪用了。 “烦劳苏御史细讲!”五公主忍不住开口道。 “咳咳!” 这时,苏良干咳两声,还顺便舔了舔嘴唇。 “上茶!上好茶!上最好的茶!”段天海朝着外面喊道。 苏良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笑容。 他并不是很渴,主要是为了得到尊重。 稍倾,茶水上桌。 苏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道:“其实很简单,走私嘛!” “走私?”大理五公主和段天海同时惊呼。 “在边界,大宋与大理的榷场官员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段氏伪装成商人与我们的商人做生意,钱不就能落到段氏的口袋里了!” 大理皇室,做生意走私。 此事听起来闻所未闻。 但细细一想,如此做,确实可以让段氏大赚一笔。 并且在边境,已有不少走私者,根本管不住。 “二位,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此乃大理段氏迅速强大的最好方式。”曹佾补充道。 五公主和段天海顿时都心动了。 此主意甚好。 只要大宋商人配合妥当,段氏绝对能将此事做得密不透风。 苏良之所以提出此策,乃是因为这对大宋也有好处。 稳固南境的最好方式。 不是依靠大理之势,也不是派重兵镇守,而是让那边的百姓有饭吃。 一旦商贸兴盛,衣食充足,人人皆会不恋战。 五公主和段天海心中的石头不由得落了地。 虽然没能内附大宋,没能找到苏良当靠山,但此方式也不失为一记良策。 有钱,段氏的腰杆就能硬起来,就能慢慢蓄积力量,掌控整个大理,那是迟早的事情。 并且,大理也不想与大宋闹掰。 即使因苏良拒绝五公主之事,大理国主亲自写信给大宋官家表达不满,也并没有什么作用。 他们这个小国,除了能说几句嘴硬的话,根本无计可施。 若大理真敢在大宋北境发生战争时在南境捣乱,大宋若腾出手来,绝对会对其重创。 这种双赢之策,他们愿意接受。 “景明贤弟,你真的能做到?大宋朝廷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段天海直接将喊苏良的称呼都改了。 苏良微微一笑,道:“段特使,我来时已经说了,我乃是代表我个人,此事与大宋朝廷无关。至于边境,只要有利可图,我大宋自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别让我们吃亏就行。” “若出现什么高价马、高价甲胄,没准儿这些商人就与别人合作了,到时我可就管不着了!” 苏良此话,自然有警告的意思。 此乃互惠互利之策,且非国策。 对方若想吃大户,苏良绝对不允许,做买卖,自然要先将丑话说在前面。 “景明贤弟放心,绝对不会!绝对不会!” 随即,苏良与曹佾站起身来。 苏良拱手道:“公主殿下,段特使,合作愉快,我们告辞了!” 苏良转身就走,以防大理五公主节外生枝,再来拉扯。 “苏……凉,你先站住!”五公主站起身来,道:“我想请你和嫂子吃顿饭,可以吗?” “可以,这顿饭我来请!”苏良顿时笑了。 …… 翌日,垂拱殿内。 苏良将此事向赵祯做了详细汇报。 “哈哈……令大理皇族段氏在自家边境走私,此策也只有你苏景明能想出来,可行,甚是可行,朕会命人告知边境榷场的,只要咱们不吃亏,一切都可开方便之门。” 赵祯甚是高兴。 苏良是满朝官员中,唯一一个不但不会给他添堵而且还能为他解决各种问题的贤臣。 …… 腊月十九日,天甚寒。 苏良夫妻携一儿一女与大理五公主在樊楼用餐之事传遍了汴京城。 还有人看到双方分别时,苏良牵着唐宛眉的手与大理五公主有说有笑,甚是和谐。 汴京城的男人们不由得对苏良倾佩万分。 遇到此等事情,莫说是一国公主,即使是普通的女子,也定是与苏良老死不相往来了。 “不愧是苏景明,太有个人魅力了!”许多人都忍不住称赞道。 这些人哪里知道,这哪是苏良的魅力,完全是钱的魅力。 (本章完) 第0303章:两师抢一子,大儒孙复vs文宗欧阳修 腊月二十二日,年味愈浓。 汴京城的各个衙门都无须再点卯,苏良也闲适了下来。 除了腊月二十六日,需要去变法司总结今年的变法成果外,年前接下来的所有时间,苏良都是自由的。 本来作为台谏官,苏良需要参与元日大朝会的筹备事务。 但他最不喜的就是这类礼仪之事,能躲便躲,其他人也基本不寻他。 …… 午后,苏宅。 苏良近四岁的儿子苏子慕在后院爬高上低,疯跑玩耍。 九个月大的女儿苏沁一,在唐宛眉的看护下,坐在一辆由百家学院木艺匠人制作的红木婴儿车里。 她挥舞着小胖手,咿咿呀呀,不知道到底在高兴什么。 苏良靠在躺椅上,感受着冬阳的温热,心情甚是惬意。 就在这时,吉叔快步走了过来。 “官人,国子监直讲孙复孙夫子在门外求见!” 唰! 苏良迅速从躺椅上站起身来。 孙复,字明复,人称泰山先生,乃是石介的至交好友。 其通晓经文义理,勤于治学,提出了“文者,道之用也”的新主张。 乃是国子监有名的大儒。 不但天下学子夸赞他的文章和教学理念,丁度、欧阳修、张方平等人也对其经义理念甚是推崇。 苏良与其不过是点头之交。 今日对方突然来访,苏良不由得感到有些诧异,连忙快步走了出去。 对待这种治学儒士,苏良自是要亲自迎接。 孙复个头较矮,体态偏瘦。 但走起路来虎虎生风。 其满面红光,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一个即将六十岁的人。 据说,他在国子监喜欢站着讲课,并且一讲便能连续讲两个时辰。 苏良迎到大门口,笑着道:“泰山先生,是哪阵风将您吹来了,里面请,里面请!” 当即,二人来到前厅,丫鬟连忙端来茶水。 孙复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景明,子慕几岁了?” “过完年,就满四岁了。”苏良笑着道。 “该去学斋了!” “啊?”苏良有些意外,道:不是八岁才能入学吗?” 孙复摇了摇头。 “那是别人家的孩子,子慕两三岁便得唐老夫子教导,现已能背诵数首唐诗,可以去学斋了。老夫今日前来便是为了此事,让老夫亲自教他如何?” 国子监内设有数个小学学斋,生员大多为八岁到十二岁的童生。 入学后,主要学的是经籍和书法,到十二岁后,便能入国子学或太学。 “是不是有些太早了?”苏良道。 就在刚才,苏子慕还正撅着屁股在墙角撒尿呢! “早什么早!李太白五岁诵六甲,杜工部七岁咏凤凰,晏相公七岁都能写一手好文章了,他们皆是不到四岁便开始读书了!” 孙复一脸认真。 “我的计划是,先教子慕一年,而后大皇子也将入学,子慕便可做他的伴读。” 苏良有些哭笑不得。 孙复比他这个爹还称职,竟然将苏子慕的学业都规划好了。 大皇子赵暽比苏子慕小八个月,现在是苏子慕的跟屁虫。 每隔三五日,唐宛眉都要带着苏子慕进宫与其玩耍。 苏子慕当伴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不过……不过,我与欧阳学士已有承诺,准备请他来教授子慕。” “他不行。欧阳学士才识虽高,但论启蒙教育,比老夫要差得远,待子慕十二岁后,再交给他吧!你若不方便告知他,老夫与他说。” 苏良想了想,道:“此事,我恐怕还要与我岳父和妻子商量商量。” 能有孙复这样的大儒教子,苏良自然是求之不得。 但涉及孩子,总要与家里人先商量商量,另外还要考虑欧阳修的想法。 欧阳修已将苏子慕当成他的关门弟子了。 “行,那老夫就先去找欧阳学士。景明,此事你定要放在心上,子慕若不在明年年初入学,再参加童子试就丢去优势了!” 说罢,孙复便一脸严肃地离开了。 他将育人子弟看得比天都大。 苏良回到后院,刚好看到因爬高而半个身子都掉进水缸的苏子慕。 唐宛眉一边批评他,一边提着他往屋内走。 此等天气,若不赶紧换了衣裳,定然会生病。 苏子慕看到苏良后,兴奋道:“爹爹,水不凉,一点都不凉,我若掉缸里,根本无须司马小叔来救,也无须砸缸!” 苏良感到又无奈,又好笑。 前日,他给苏子慕讲了司马光砸缸的故事,本意是让儿子离水缸远一些。 没想到儿子的理解却是:若掉缸内,能不能自救? “我的儿呦,这能成神童?能打破晏相公十四岁就被赐同进士出身的记录?”苏良喃喃道。 …… 谏院。 孙复与欧阳修在一方茶台前,相对而坐。 “我不行?” 欧阳修眉头一挑,看向孙复,道:“孙夫子,别的事情我不与你争,但小子慕的启蒙必须我来做。伱擅长的是教普通人,苏景明的儿子会是普通人吗?这小子两岁半就知道拿着毛笔在纸上划了,只有我来教他,他才能如他爹那般优秀。” “欧阳学士,我也实话实说,你若是抱着这种想法去教子慕,那就是在害他,基础必须要扎实,书法、经义、读书习惯、站坐礼仪,这都是我精通的,我都教三十多年书了,我更知道如何教孩子,整个汴京城,只有我最适合当他的夫子,待其十二岁之后,你再教他,如何?” “不行,绝对不行!景明早就承诺过我了,子慕之师,非我莫属,其他人都不能抢,曾经,范相公和唐中丞来抢过,我都没让,今日更不会让!” 欧阳修挺直了腰板。 “欧阳学士,你可知我的启蒙课程便有五个竹筐。论才学,我可能不如你,但论教书育人,你……你不及老夫十分之一啊!” “收起你那传统的一套吧!我准备为子慕量身定做一套启蒙课程,若日后他不能高中状元,那我欧阳修就是徒有虚名!” …… 二人争了大概有近半个时辰,依旧是谁也没有说服谁,最后决定,前往苏宅,让苏良做决定。 月底求月票,拜托诸位了! (本章完) 第0304章:变法司年底会议,被三司吃大户的苏良! 日近黄昏,苏宅前厅。 苏良看向面色严肃的欧阳修以及面色更加严肃的孙复,哭笑不得。 一个是大儒,一个是文宗,该如何选? 这还真是个幸福的烦恼。 苏良已与唐泽和唐宛眉沟通过,二人表示明年年初入学确实有些早,但若是对苏子慕的未来有好处,他们也能接受。 压力一下子来到苏良的身上。 让苏子慕做决定是不可能的,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能懂些什么。 苏良也问过苏子慕要不要去读书。 苏子慕的小脑袋摇的就像拨浪鼓一样,他喜动而不喜静,最讨厌的地方就是苏良的书房。 唐泽教他背诗,他都是唱着跑着背的。 这个年龄的孩子。 没有一个愿意坐在桌前摇头晃脑,囫囵吞枣地去读一些圣贤书。 欧阳修率先道:“景明,你不用担心得罪我二人,我们已将各自的启蒙规划都告知了你,作为子慕的父亲,你觉得谁能对子慕更好,伱就选谁,我们都能接受。” “对,你已知我二人的教学方式,你选吧!”孙复也说道。 这二人都是真心为苏子慕好。 一个想将苏子慕培养成大宋未来的宰相,一个想将苏子慕培养成另外一个苏景明。 苏良犹豫了片刻后,朝着二人分别拱手,然后面色认真地说道:“明年,我准备将子慕送到百家学院启蒙,待其七八岁,有了自己的想法,再让他对二位进行选择吧!” “送到百家学院启蒙?景明……你…………是不是疯了?”孙复满脸不理解。 在孙复眼里,百家学院乃是三教九流佼佼者的聚集地。 那里的人,只能称为手艺人,甚至还有一部分不认识字。 即使是名满天下的柳永。 在孙复眼里也是一个失败者。 科举失败,为官失败,搞学问失败,写文章诗词亦是失败! 好男儿,应站在朝堂证明自己,而不是去鼓捣那些偏门的技艺。 欧阳修也面带疑惑地看向苏良。 不知苏良为何要将苏子慕送到百家学院这个大染缸里去启蒙。 苏良笑着道:“二位,不是苏景明的儿子就一定要成为小苏景明或宰相,子慕这个年龄,正是天真浪漫之时,当下,他视学斋如牢笼,我也不想让他变得少年老成。” “这个年龄,正是好奇之时,他应该了解一下世间万物、行行业业,去观雨后青竹拔节,看陌上柳绽花开,瞧一瞧麦子是如何发芽的,一根木头如何变成一把椅子,一块铁矿如何锻造成一把大刀……” “当下,这些都比读书重要。上个月,我带他去过百家学院,他足足疯跑了一个下午,甚是开心。待他七八岁,再开始读书也不晚。诸位要知,苏老泉二十五岁始知读书。” “以后,吾儿可以去考个状元,可以去馆阁修史,可以去做一名台谏官,也可以去做一名木匠或成为一名商人……” “但前提是,我希望他成为苏子慕,而不是成为其他人。现在就将他放在一条能看到十年、二十年后前途的大路上,太早了,他的人生会无趣的!” “如果,他在百家学院没待多久就烦了,我便将他带回来,让他感知更多新鲜的事情!去爬山,去游水,去打猎,去骑马……” “我相信,他在感知过这些后,再读书,一定会与别家的孩子不一样。当然,他若喜欢读书,那就让他再做选择,到时可能就要再次麻烦二位了!” …… 欧阳修与孙复听完苏良这一番话,思考一番后,相视一眼,突然齐齐朝向苏良拱手。 “景明,今日你为老夫上了一课,老夫受教了,是老夫过于教条了!”孙复道。 欧阳修也感叹道:“有道理。人生那么长,无须那么赶,莫重于终,而轻于途,不负己心,方得始终。景明,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有此等觉悟。” 欧阳修与孙复二人如同顿悟了一般,他们感知到的道理比苏良讲说的还要多。 二人心情激动,似乎是有了创作欲望。 苏良留二人吃饭都留不住,二人嘴里念念叨叨,快步离开了苏宅。 …… 腊月二十六日,午后。 冬阳灿烂,照耀在变法司议事厅内。 赵祯端坐于上方。 范仲淹、王尧臣、富弼、曾公亮、梁适、苏良、王安石、司马光八人分坐两侧。 此刻,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册文书。 此文书名为:全宋变法两载纪要。 这是一份成果簿,甚至可以称为在座之人的功劳册。 两年来。 自抑田亩兼并法颁行后。 后续的青苗法、免役法、方田均税法、农田水利法、市易法能已经趋于成熟。 国库与百姓的收入都增加了许多。 各地州府的偷盗抢掠之事也都大范围减少。 而官员百日考成策更是有效地提高了大宋官吏处理政事的效率。 今年上半年施行的裁兵法、将兵法、军器监法等也使得大宋禁军的军容军纪提高了一个层次,战斗力明显提升。 变法也走过弯路,比如夭折的保甲法和保马法;也有过惊喜,比如当下训练出来的五百重骑兵。 总体而言。 众人对这两年的变法成果都非常满意,大宋的国力正在蒸蒸日上,越来越强盛。 赵祯放下《全宋变法两载纪要》文书,笑着道:“这两年,诸卿辛苦了!” “自全宋变法以来,我们先以诸项富国富民之策,使得国库充实,底层百姓安居乐业,而后又以强兵之法,使得士兵们逐渐恢复元气,虽道阻且长,还需要更多时间去沉淀,但这两年来,变法的成果是肉眼可见的……” 赵祯总结过这两年的情况后,看向前方,笑着问道:“众卿以为,明年变法的重点应该是什么?” “臣以为,应重军事,扩充西北、河北军备,为开拓西北,收复燕云做准备……” “臣以为,应重科举文事,各个地方州县,仍需继续扩建州学、县学、书馆等……” “臣以为,水利为重,大河依然肆虐,年初须继续修缮大河堤坝,另其他水系也应扩展……” “臣以为,农事为重,应该组建各地厢军,以垦荒为主,修桥修路为辅,解决百姓生存出现的各种问题……” …… 众臣都非常兴奋。 提出了明年最想要做的事情。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各个都甚是活跃地表达自己的观点。 就在这时。 赵祯发现三司使王尧臣一言不发。 “计相,你为何不说话?”赵祯笑问道。 其他人也都看向王尧臣。 王尧臣皱着眉头道:“官家,国库是比以往宽裕了一些,但……但钱仍不多,且还要预防未知的灾情与战事。诸位所提,有扩充军备、有兴建州学县学书馆,有修水利等等,每一样都不是小钱,莫说全做,即使做一样,三司也吃不消啊!” “虽然咱们这两年有些成果,但此刻还不是花钱的时候,诸位的策略都太耗钱了,臣建议多想一些赚钱之策。” 赵祯与苏良等臣,都陷入了沉思。 当下,大宋的财政收入,主要有田亩两税、折变的附加税、商税、盐、茶、酒、香专卖税收、官田收入等。 而支出项最多的。 其一为军费,其二为官员俸禄,其三就是宋代皇室费用与祭祀、赏赐费用。 虽然依靠变法结余了一些钱,但青苗法是需要本钱的,且若遇到一些旱灾涝灾虫害、战乱,国库都是要往外支钱的。 收入高,耗费也高。 王尧臣接着道:“官家,臣以为,明年的变法侧重点,应倾向于赚钱,让国库再殷实一些,而后再办那些花钱的事情,国库虚空,则江山不稳,万一遇到战事或灾情,就糟糕了!”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确实,咱们明年变法的侧重点应放在赚钱上面,国库殷实后,才有底气做任何事情,但是……但是……如何赚钱呢?” 当下的大宋,商贸繁荣,商税比前几年都翻了近一倍,然而再快速增长,也较为困难了。 至于其他收入,摇摆幅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时,王尧臣看向苏良。 苏良一愣,道:“计相,我可没法子。” 王尧臣摇了摇头,笑呵呵地说道:“景明,你就是法子。” 随即。 王尧臣面向赵祯道:“官家,这两年,汴京城出现了一名大商人,此人有陶朱公之姿,已在汴京城拥有十余家商铺,今年更是在城南建造了一座巨大的蹴鞠场馆,并将于明年举行全宋蹴鞠联赛。臣了解过,这是一项非常赚钱的大买卖,仅靠门票便收入不菲。此外,明年年初去与大理做生意的商人,也都是他的人。” 听到这里,众人皆知晓。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曹家曹佾曹国舅。 王尧臣看向苏良道:“这个有巨商潜力的商人,正是国舅爷,而他背后真正的东家,不是别人,正是景明,臣想让三司也参与进去。” “计相,我可不是东家,那是曹家的买卖,我就是个出主意的师爷!”苏良连忙道。 王尧臣嘴巴一撇,道:“景明,你莫急,我又不是要弹劾你,知道你没贪钱,我的意思是,三司若参与其中,保准可以使国舅爷的生意做得更大,但要拿六成利,如何?” 王尧臣心知,苏良绝对是能够做主的。 苏良丝毫不顾忌赵祯也坐在这里,听到六成利后,忍不住道:“计相,你是想钱想疯了吧,三司是打算空手套白狼?吃大户?” “当时,一群官员否定了百家学院后,我为筹建百家学院,找到了国舅爷,是曹家用他家自己的钱将百家学院养了起来,如今他们刚赚到钱,三司就想夺利,这合适吗?” “官家在私下也给百家学院添过钱嘛,都是自家人!”王尧臣道。 这些在朝堂上不能说的话,在变法司都能言。 “那……三司也添钱,投入一半成本,我让三司拿二成利,如何?”苏良道。 “投入一半成本,得二成利,景明,你太黑了吧,再黑的奸商都说不出二成利!” “那三司就不参与呗!”苏良有恃无恐地说道。 苏良知晓,三司参与其中对生意是有益处的。 但前提是三司不能掌握决策权,并且还要投入一部分成本钱。 苏良不能让曹佾做买卖时,感觉像是三司下辖的一个衙门,更不能像三司这般需要往外拿钱时捉襟见肘。 手里没有足够的钱,根本不敢尝试太多买卖。 这时,王尧臣向赵祯投以求助的目光。 赵祯想了想,道:“苏卿,朕觉得三司可投入一半成本,但占六成利太多,二成利又太少,取四成利吧!朕也会将此事与皇后讲,不会亏待曹家的。” 苏良拱手。 “官家,臣无异议,不过三司参与后,臣希望,三司只有建议权,没有决策权,若赔钱了,大家一起承担!” 王尧臣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他的本意是一步一步将曹家的生意纳入三司衙门体系内,哪曾想竟让苏良看透了。 他想了想,道:“臣能接受。” 聊完此事后,赵祯又道:“不过……这些买卖带来的收入仍不够,我们还是要拓宽赚钱的渠道,比如边境榷场、海上贸易,众卿可还有其他策略?” 议事厅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约十息后。 苏良环顾四周,发现无人想出对策,不由得干咳一声。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良的身上。 就在众人皆以为他有良策时。 苏良笑着道:“官家,咱今年论的不是明年的计划吗?而今计划已定,就是赚钱。这都过年了,咱们能不能就不再当牛马了,这些策略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明年再想,如何?” 此话一落,众臣都忍不住乐了。 当下,也只有苏良敢与赵祯如此说话了。 赵祯也笑了。 “罢了,罢了!朕也不能太压榨你们,今晚,樊楼,朕请客!” 众人顿时大喜,这才感受到了过年的氛围。 经由苏良的这番话后,大家都觉得与官家的关系又近了一些。 感谢书友红霞舞的打赏,非常感谢! 今日只能更一章了,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估计零点前是提不上裤子了,实在抱歉! (本章完) 第0305章:元日大朝会,苏良整活儿,五百重骑惊艳亮相! 大年二十八。 午后,冬阳灿烂,风微微凉。 汴京城北,龙羽军军营。 五百重骑兵身穿龙鳞铁甲衣,头戴铁制护耳护鼻护颈亮头盔,背后携硬弓与短弩,手持一杆银白色勾连长枪,胯下坐全身包裹着铁皮马铠的河西战马,正在训练队列。 每名重骑兵的铠甲皆有八十余斤重。 他们每日都要穿着这套装备训练四个时辰以上。 基本上,所有人训练完毕后,吃罢饭,躺在营帐中便累睡着了。 一觉就到天亮,日复一日。 河西战马,乃是一种中型马,耐力强,力量大,擅长长时间奔跑与长途行军,尤为适合重骑兵。 狄青在西北费了相当大的功夫,才整来了一千匹。 在龙羽营,河西战马比重骑兵们都要精贵。 每匹马都有两名厢兵看护。 日常吃的,除了添加盐巴的干草,还有高粱、荞麦、燕麦、豆类等精饲料。 一匹马一日所耗就抵得上十名普通禁军士兵的伙食。 五百名重骑兵们大多数时间,都与他们的战马同吃同睡,以此来培养感情。 而今,人与马默契十足。 此刻,苏良正在一处高台上观看龙羽军的队列演练。 一旁站着龙羽军的总都头徐莽。 苏良看完后,微微皱眉,道:“不行,完全不行,一点杀气都没有!让你们去宣德楼前是展现军威的,不是让你们显摆军备和战马的!” 苏良有些生气。 就在前日。 赵祯与众相公商议,将在元日朝会结束后,在宣德楼前阅兵。 参与者,除了上四军的八百步兵、三百轻骑外,还有五百重骑兵。 曾经,太祖太宗皇帝经常在宣德门前阅兵。 到真宗时才渐渐减少了频次。 而今大宋欲在元日练兵,其实是想震慑一下周边诸国,尤其是高丽、东瀛、交趾这些小国。 一次阅兵,能减少边境很多没必要的摩擦。 再说,当下的大宋禁军,也比以前强多了。 赵祯欲在年节时,让百姓们看一看当下大宋的军容军纪,以此提高百姓的幸福感以及减少动乱事件的发生。 此次阅兵,苏良是支持的。 两年全宋变法,大宋的成长各国皆知,是时候亮一亮强军的成果了。 此次元日大朝会的总负责人,乃是鸿胪寺寺卿左有鼎。 苏良本来不用操心,但还是想着过来看一看。 哪曾想。 看过之后,他非常不满意。 重骑兵们倒是威风凛凛,但是毫无杀气。 整体看上去软趴趴的,太规矩了! 一旁的徐莽解释道:“头儿,昨日左寺卿看罢我们的队列后,特意交待,年节之时,不能过于凶神恶煞,要和气一些,所以我们才改的。” 龙羽军的士兵们与苏良交集颇多,对他甚是服气,再加上无论谁的家里出现问题,苏良都会第一时间解决。 众士兵私下都亲切地称呼苏良为:头儿。 苏良转脸看向徐莽,黑着脸道:“龙羽军听谁的?” “官家在,听官家的!官家不在,听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的!”徐莽挺直身板,高声道。 此话乃是赵祯说的。 当即,徐莽朝着下面吼道:“头儿说了,要有杀气!从此刻起,以战场杀敌的气势操练,别软趴趴的,像个娘们!” 头儿说了。 这四个字,就是军令,五百名汉子都兴奋起来。 吼!吼!吼! 杀!杀!杀! 队列再次展开,和刚才的气势俨然不同。 苏良看过阵型后,又向刘三刀、杜雷、钱疙瘩、孙胜、四名都头交待了一番后,方才离开军营。 …… 除夕夜。 苏宅内,灯火明亮。 苏子慕在院内放着爆竹,唐宛眉抱着苏沁一在一旁观看。 苏良与岳父唐泽坐在屋内喝酒闲聊。 就在这时,吉婶喊道:“吃角子(饺子)喽!” 苏子慕听到吉婶的声音后,拔腿就朝着厨房跑。 唐宛眉抱着苏沁一跟在其后,九个月大的苏沁一尤为喜欢与苏子慕玩耍,挥舞着小手,甚是兴奋。 不多时。 苏良一家坐在一起,吃喝说笑起来。 而此刻。 汴京城各个街道上,更是人挤人,比往年要热闹许多。 各种山棚彩楼下,人潮涌动。 奇术异能、歌舞百戏,一片连着一片,嘈杂喧嚷声能传十余里。 辽国皇长子耶律洪基在大街上转了一圈后,命随行的画师,将汴京城繁华热闹的场景都画了起来。 他要让辽国群臣都看一看。 什么是盛世,什么是繁华,什么是安居乐业。 这就是变法的价值。 …… 皇祐三年,正月初一。 不到四更天。 苏良便身穿朝服赶往了大庆殿。 今年,在赵祯的示意下,禁中的法驾和仪仗都精简了许多,但依旧热闹。 不多时。 大宋文武百官、各国使臣全都来到了大庆殿。 头戴通天冠,身穿红色袍服的赵祯端坐于御座之上,接受各国使臣朝贺。 这个过程向来都是枯燥无味的。 但今年大宋的文武百官们却特别享受这个过程。 因为,肉眼可见的,各国使臣对大宋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 恭维者甚多。 特别是辽国使团和西夏使团,没了那份倨傲,眼神里尽是谦卑。 这些改变。 都在证明着大宋朝当下变法的成功,其正朝着盛世迈进。 近两个时辰后,朝贺礼仪结束。 赵祯带着文武百官、各国使臣,摆驾宣德楼。 今年元日,多了一个项目:阅兵。 在各国使臣眼里,大宋士兵是出了名的“假把式”。 当兵不为打仗,只为领钱。 大宋的兵,能种地垦荒、能修桥修路、能做生意买卖、但就是不能打仗。 辽国使团和西夏使团得知这一幕到来,不由得又自傲地挺起了胸膛。 …… 片刻后,宣德楼。 赵祯站于中间,群臣与各国使臣站于两侧。 宣德楼下,栅栏之外,围满了汴京城的百姓。 大家也都想看一看。 历经一年的强兵之策,大宋的禁军士兵们到底是什么样的状态。 赵祯看向宣德楼下身骑大马、穿着一身重铠的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副都指挥使曹琮,大手一挥。 曹琮立即会意,高声道:“扬旌旗,擂战鼓!” 随即。 旌旗招展,战鼓声起。 上四军的八百步兵,率先从远处走来。 队列齐整,步伐铿锵有力,扬起一阵阵沙尘。 紧接着,八百名步兵行至宣德楼下后,演示了数个不同的队列,皆是常规动作。 辽国使团、西夏使团的人都露出一抹不屑的表情。 在他们眼里,这还算远远称不上优秀。 而此刻。 宣德楼下的百姓却甚是兴奋,有人道:“还不错,还不错,至少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上四军步兵的表现,勉强能达到百姓们的期待。 很快,三百轻骑有节奏地行来。 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魏泽,身骑一匹黑色大马,高声道:冲! 唰! 三百轻骑,拽着马绳,迅速提速狂奔。 “止!” 随着旗帜举起,魏泽的一声高喝,三百轻骑骤然停止,动作整齐划一,无一人一马拖泥带水。 “调转马头,回奔!” “再次调转马头,回奔!” “恢复阵型!” …… 这一次,宣德门上的外国使臣们都看得呆住了。 他们知晓大宋向来是“以步制骑”,却没想到大宋的轻骑兵竟然能够这么优秀。 人与马的默契度非常好,即使辽夏的骑兵精锐也不过如此。 半个时辰后。 五百重骑兵终于来了。 他们很神秘。 莫说大宋百姓,除了赵祯和苏良外,两府三司的相公都没有见识过他们训练时的模样。 哗啦! 哗啦! 哗啦! 铁甲碰撞,声势振天。 总都头徐莽手拽缰绳,行在最前方。 后面跟着刘三刀、杜雷、钱疙瘩、孙胜四大都头,然后便是五百名重骑兵。 他们的速度并不快,但尤为整齐。 每一匹马马蹄踏地的动作都甚是一致。 踏!踏!踏! 宛如一道铁甲洪流,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一时间,整个宣德楼上下都安静了。 每个人都感到一股窒息感,感到一股浓烈的杀伐之气。 踏!踏!踏! 五百重骑兵行至宣德楼下后,队列散开,开始演示军阵舞枪。 唰!唰!唰! 一杆银白色勾连长枪舞出一朵朵枪花,在阳光下尤为炫目。 一招一式,皆为杀人技。 整齐划一,人马合一,五百重骑兵俨然如一人。 更关键的是,他们充满肃杀之气,让人不寒而栗。 与刚才的轻骑兵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这一刻。 大宋百官,外国使团,全都看傻眼了。 “这……这……是能杀人,能打胜仗的兵!”有人惊呼道。 范仲淹、富弼、曾公亮、梁适、包拯等人甚是激动。 他们想过重骑兵可能不会丢脸,但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神勇的状态。 五百重骑兵的每个动作都在告知众人,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他们也是不可战胜的。 西夏特使李德奇看得目瞪口呆。 自然而然就与自家的三千铁鹞子做了对比。 他能看出,这五百重骑兵是不弱于西夏铁鹞子的大杀器。 更关键的是,大宋比西夏有钱。 若大宋组建一支一万人的重骑兵,那……那几乎就是天下无敌了。 他顿时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以后西夏兵想要冒充盗匪去宋夏边境吃大户,就危险了。 耶律洪基与辽国正副使耶律素和李韩,也联想起了自家的皮室军。 皮室军的精锐都给不了他们这种杀气腾腾的感觉。 鸿胪寺寺卿左有鼎微微皱眉。 他感觉杀气太重了,非常不满徐莽对他的指示视而不见。 但他看到一旁赵祯兴奋的表情,不由得眼珠一转,朝一旁的枢密使夏竦道:“夏枢相,下官专门交待他们,要保持军人的杀气,没想到竟能表现这么好!” 他看似是讲给夏竦的,其实想让旁边的官员们,包括赵祯都能听到。 夏竦怎听不出他的想法,撇嘴道:“难道不应该交待吗?” 顿时,左有鼎闭口不言了。 不远处的苏良微微一笑,也懒得理会他,鸿胪寺就需要这种八面玲珑的官员,有坏处也有好处。 大宋的百姓们则是都看傻眼了。 “这……这……是我们的兵吗?这么……这么英武,就……就像一把出鞘的利剑!”有人惊呼道。 五百重骑兵,一下子重塑了汴京百姓对大宋禁军的印象。 (本章完) 第0306章:给苏良使绊子!耶律洪基的卧龙凤雏 片刻后。 五百龙羽军演练完毕。 就在众人以为他们要离开时,总都头徐莽大手一挥,重骑兵们突然拽紧马绳。 一时间。 马扬前蹄,群马嘶鸣。 五百龙羽军高高举起手中长枪,高呼道:“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连喊三声,而后拍马而去,留下一阵沙尘。 这一刻。 周边的百姓都激动起来,全都齐呼:“犯我大宋者,必诛之!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声势震天,响彻十余里。 所有百姓都不由得挺起胸膛。 这一刻,他们是自豪的,这一刻,他们无比信任大宋禁军的。 而对此话最熟悉的莫过于西夏使团了。 当年,苏良千里追凶,追到西夏边境角啰城。 当着西夏国相没臧讹庞的面儿,砍杀野利刺等二十八名凶犯后,西北禁军们高喊的便是这句话。 西夏特使李德奇苦着脸,心中喃喃道:恐怕靠抢掠大宋而富民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 赵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然后扭脸看了不远处的苏良一眼。 能为五百重骑兵设计这么一个大胆的动作且让他们喊出此话者,必然是苏良。 “此话,提气,犯我大宋者,必诛之!”赵祯也忍不住说道。 赵祯一开口,官员们也都纷纷攥着拳头道:“犯我大宋者者,必诛之!” 两侧的各国使臣都尴尬地笑着。 他们来大宋本意是吃吃喝喝临走再带回去一些。 没想到今年竟被上了一课。 辽国大皇子耶律洪基面无表情,攥着拳头。 看大宋强盛,比他看着辽国衰败都让他感到难受。 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两个字:变法。 本来,辽国唯一的自信便是在军队战斗力上强于大宋,现在他连这个自信都没了。 …… 阅兵完毕,便到了午时。 赵祯向各个使团赐宴,汴京城的各个衙门也都吃喝了起来。 苏良吃罢午饭,便回家补回笼觉了。 …… 自大年初二开始。 苏良便带着一双儿女去范仲淹、唐介、欧阳修、包拯等人的府中走动。 吃吃喝喝,玩玩乐乐,说说笑笑,不用上衙的日子过得甚是悠哉。 …… 大年初五。 入夜,都亭驿,前厅内。 耶律洪基和正副使耶律素、李韩商量后,决定三日后离京返辽。 越在大宋呆着,他们便觉得辽国越差劲。 这时。 辽国特使耶律素道:“殿下,臣认真研究了一番,大宋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崛起,有一人的参与非常重要,便是台谏官苏良。” “从齐州变法到全宋变法,从富国富民之策到强兵之策,再到大宋五百重骑兵的打造,苏良都居首功。” 耶律洪基没好气地说道:“你以为本殿下是瞎子吗?大辽就缺这样的能臣,我们若有苏景明这样的贤才,变法三年,足以赶上当下的南朝,我们的军队好好操练起来,绝对比他们厉害!” “我们虽然没有苏景明,但我们可以让大宋失去苏景明!”耶律素道。 “嗯?你要干嘛?刺杀?你是在作死吧!”耶律洪基瞪眼道。 耶律素摇了摇头,笑着道:“殿下,当下的南朝虽然看上去君明臣贤,但是他们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党争。” 副使李韩接着道:“现下,大宋台谏与枢密院、馆阁不合,已经摆在明面上,尤其是苏良与夏竦,俨然就是死对头。” “我二人有一法,可将苏良渐渐赶出朝堂,没准还能使得大宋再次发生朝堂内乱。” 自第一次被耶律洪基暴打后。 耶律素和李韩便知他们若在这次使宋之旅中没有一些贡献,回辽后,仕途绝对艰难,二人历经数日,终于想出了一条计策。 “讲!” 耶律洪基虽感觉苏良对他不错,但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人情谊可忽略不计。 于是乎,耶律素和李韩将计策讲了出来。 耶律洪基听后,想了想后,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可行!” …… 翌日。 耶律洪基带着一马车重礼来到苏宅前。 一方面是为了感谢苏良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另一方面是为了告别。 在耶律洪基意料之中,苏良并未收礼。 二人热聊半个时辰后,苏良又让耶律洪基将礼物拉回去了。 耶律洪基也并未强送。 他的目的在于送,在于送时让别人看到,苏良收不收并不重要。 …… 当日晚。 耶律洪基来到夏竦府邸。 这次他两手空空,并未携礼。 他美其名曰仰慕夏竦久矣,为告别而来。 其实真正的目的,是在夏竦面前,讲述苏良如何大义,告知了他诸多变法之策,对辽国帮助甚大。 耶律洪基见到夏竦听着听着,脸色都变得铁青了,才满意离去。 与此同时。 耶律素和李韩,也分别与一些馆阁官员、枢密院官员交际。 目的与耶律洪基一样:夸赞苏良不藏私,告知了二人诸多变法之策。 他们的计策就是:让苏良成为辽国变法成功的巨大贡献者。 他们笃定,辽国变法一定会取得空前成功。 到那时。 耶律洪基先在辽国大肆夸赞苏良,称苏良乃是辽国的变法之师,再写给大宋官家一封称赞苏良的感谢信。 他相信这些苏良的政敌,一定会弹劾苏良。 即使不能给苏良扣上投敌卖国的帽子,也定然能让赵祯不再重用苏良。 但二人不知道的是—— 他们来到汴京之前,已经落在苏良所设的局中。 他们所了解的变法策略,都是故意给他们看的,大多都是照搬去年给萧鼎的假文书。 另外,还有变法司自由谈、樊楼茶会以及馆阁里苏轼、苏辙的言谈。 夏竦知晓。 馆阁、枢密院的许多官员都知晓。 他们虽不喜苏良。 但也不会冒着卖国的风险,告知耶律洪基这些秘密。 在夏竦等人听到耶律洪基和两名特使夸赞苏良时,第一反应是:这三人恐怕都是傻子,都被苏良卖了,还在替苏良数钱! 他们根本就不了解大宋当下的情况。 党争的关键,不在臣,而在君。 依照赵祯目前的心性,大宋不可能再出现庆历新政那时的党争内斗。 两日后。 辽国使团踏上了归途。 耶律洪基、耶律素、李韩三人甚是得意,觉得在大宋朝堂埋下了一个巨大的陷阱。 待辽国变法取得阶段性成功后,大宋必将爆发朝堂内乱。 他们不知道的是,夏竦等人心中的真实想法是:“辽国若真是这样的蠢人继承皇位,不攻,亦自亡也。” 苏良得知耶律洪基三人拜访了夏竦等人且大肆夸赞了自己一番后。 很快便猜出了这三人的想法。 他忍俊不禁,而后喃喃道:“经我这么一折腾,辽国变法成功的可能性,不亚于唐中丞半月不呈弹劾奏疏,王介甫一日能洗两回澡!” 临近月底,求月票,拜托了诸位! (本章完) 第0312章:我们就是规矩!大宋好男儿,当以此为乐 二月初七,近黄昏。 龙羽军军营,沙场上。 三十多名蹴鞠艺人在数名老兵的训练下,几乎都被培养成了半个禁军士兵。 蹴鞠本就源于军旅。 只不过到了唐宋才逐渐发展成为全民休闲运动。 老兵们极为严苛。 他们的蹴鞠技艺虽不如这些人,但却能看出这些人有没有斗志,有没有倾尽全力。 一旦发现有懈怠或斗志不高者,不是一顿臭骂,就是直接上脚踹。 蹴鞠艺人们哪里经历过这等场面,一下子变得神经紧绷起来。 不过,却也无人退出。 因为曹佾给的月钱实在太多了。 他们也知,全宋蹴鞠联赛关系着自身的前途命运,关系着一家老小的吃喝。 若不拼命练、拼命踢,恐怕又要回街头或勾栏卖艺了。 …… 片刻后。 苏良望着沙场中用两根竹竿和一张渔网搭成,中间挖了一个窟窿的风流眼,微微皱眉。 当下,球员们的状态已是最佳。 有斗志、有拼劲、有活力,精彩程度也远超往昔。 但苏良还是觉得表演压过了竞技。 他想了想,让曹佾将蹴鞠队的两个球头,刘金脚和张明唤到了沙场边。 苏良道:“二位,能否将中间的风流眼去掉,在两侧安置球门,并派人守门,以此增加对抗,但双方球员不可以手触球,不可恶意伤人……” 苏良手拿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划着,向两名球头讲述起了新规则。 当下的蹴鞠,双方队员无身体接触。 还是以炫技为上。 苏良想改一改这个规矩,让对抗变得更猛烈一些。 刘金脚听完后,说道:“可以一试,不过……进球数恐怕会大幅度下降。” “无妨,我们看的是过程,进球太易反而令人乏味。” 另外一个球头张明也开口道:“苏官人,我们这样修改规则,会不会不被民间蹴鞠者接受?” 苏良微微一笑。 “以后,蹴鞠这行,我们就是规矩。只要能让比赛好看,百姓叫好,其他人自然会跟着我们的规则走。” …… 很快。 士兵们便拆掉了沙地中间的风流眼,两侧各自挂上了一张长约两丈的大网,作为球门。 苏良令两名老兵担任裁判,且还添置了两个守门员。 在两名队长讲完具体规则后,球员们也甚是好奇与兴奋。 他们对这种新奇的打法,颇为期待。 稍倾,比赛开启。 一名老兵站在中间将鞠球高高扔到天空,双方两队,一黑一红,开始争抢起来。 不多时。 比赛的对抗性便上来了。 有球员包夹、有球员远传、有球员不断跑位、有球员故布疑阵…… 鞠球在红黑两队队员的脚下不断转换。 球员们必须不断奔跑,不断改变位置,不断争抢,才能占据优势, 比赛一下子多了诸多花样。 这群汴京城最优秀的球员们,都甚是聪明,不多时便玩明白了这套规则。 一时间。 两队打得有来有往,甚是激烈。 曹佾看得连连叫好。 顿时,苏良觉得对味了。 他朝着一旁的曹佾说道:“这才是男人的运动嘛!告诉他们,还可以按照士兵作战的手势设计战术,进攻战术、防守战术,都至少要有两套……” “嗯嗯,明白。”曹佾不断点头。 苏良在龙羽军军营待到深夜,方才离开。 这一刻,他的信心更足了。 …… 二月初九,午后。 南郊鞠场。 一红一黑两支队伍已经就位,每人的衣服背面都绣着名字和号码。 蹴鞠场也变成了两球门状态。 苏良与曹佾信心十足地等待着丁度的到来。 很快。 二十余辆马车行驶过来。 苏良不由得笑着说道:“丁学士这是带来了多少人,阵仗足够大的啊!” 苏良与曹佾迎了过去。 头辆马车上。 国子监判监事丁度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国子监的两位大儒,胡瑗和孙复。 紧接着。 后面的马车上也陆续走下来十余位国子监的夫子教谕。 最后,才是三十多名国子监学子。 曹佾有些懵地说道:“景明,丁学士是带着大半个国子监来考察了!” “今日,咱们便拿这场比赛征服这批最难被征服的人。”苏良依旧信心满满。 这时,丁度带着一大群人走了过来。 “景明,三日前,你告知老夫,蹴鞠赛事可为朝廷牟利,可改变天下士子心性,可助力大宋之未来!老夫给他们讲了,他们都不相信,故而都要来看一看,若他们不是很满意,那老夫恐怕就不能为首赛开球了!” 苏良淡淡一笑。 大宋这些身居高位的文官们,各个心眼都如同马蜂窝一般。 丁度明显不想得罪苏良,而又担心自己若开球可能晚节不保,于是带来了这么多人来验证苏良之言的真伪。 “丁学士,我说话,从不夸大其词,您看完比赛便知。” …… 当即。 苏良与曹佾将众人一起请到了蹴鞠场。 国子监众生进入看台之后,满眼都是好奇。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蹴鞠场,发现场地内没有风流眼,而是被两架球门代替后,更是疑惑着比赛会如何踢。 众人寻到视野最好的一处地方,分别坐了下来。 曹佾早就命人准备好了零食干果,尽可能让这群人以最舒服的心情观看比赛。 咚!咚!咚! 随着一阵密集的鼓点声传来。 红队、黑队,各自十二人,齐齐入场,然后站到了各自的位置。 两名守门员也都退守到了球门前。 曹佾将鞠球朝空中一扔,比赛正式开始。 红方球头刘金脚率先抢到鞠球,然后用脚尖轻轻一颠,球便来到他的脑门前,而后其脑袋一顶,球又出现在了一旁队友的前面。 其队友以胸口停球,然后迅速盘球,过人,一气呵成,动作甚是潇洒。 盘球、传球、过人…… 红队行进了十余米后,黑队球头张明抓到红队队员的一个失误,迅速将球抢了过来,然后一记大脚。 鞠球飞向高空,以一个非常优美的弧线,回到后场。 一名黑队队员接到球后,迅速朝着球门处狂奔而去。 这时,红队迅速回防,很快便站好了防御队形。 刘金脚不停地用手势与队友沟通,防御队形不断变化,令人目不暇接。 气氛紧张而激烈。 丁度、胡瑗和孙复,这三个老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鞠球,生怕一个眨眼,就错过一次精彩的进球。 后面的国子监学子们也看得呆住了。 他们也经常在勾栏里看蹴鞠,但从来没有见过对抗如此激烈的蹴鞠比赛。 并且,里面有阵型,有战术,还有各种神奇的配合。 所有人都在不停跑动。 各种手势眼花缭乱,两队队员,皆是默契十足。 “要进了,要进了!哎呀,太可惜了!” “过了,又过了,长传,快射啊,快射门啊,唉,这个臭脚!” “好脚法!好脚法!莫传,直接冲啊,进了,进了,这球太厉害了!” …… 学子们各个兴奋,不停地分析着场上的形势,显然已经沉浸其中,有的甚至恨不得亲自上场。 而这时。 曹佾突然扯了扯苏良的衣袖,示意苏良看向丁度、孙复、胡瑗三人。 苏良朝着不远处的三人一瞧,不由得乐了。 三个小老头攥着拳头,正在为进攻的球队打气,他们看似坐着,其实每个人的屁股都离开了坐台。 这正是看得入迷的表现。 大约两刻钟后。 双方各进一球,打成了平局。 曹佾高喊道:“今日比赛结束,一比一,平局!” 听到曹佾这一声,丁度不由得皱起眉头,道:“国舅爷,怎么搞的,比赛这么短,至少要再打一个球吧!” “是啊,老夫还没有看尽兴呢!”一旁的胡瑗也开口道。 孙复扯着胡子道:“输赢都没有分出,怎么就能结束呢,这不是胡闹吗?哪有这种比赛?” 这时,苏良走了过来。 “三位,南郊鞠城尚未开赛,今日只是演练而已,欲看完整的比赛,可待到三月初五。” 苏良自然要勾着他们。 不然他们这次看得尽兴,下次期待感就更高了。 苏良又道:“丁学士,此刻可还觉得我所言非真?” 丁度顿时笑了,捋须道:“好男儿,当以此为乐,开赛之日,由老夫开球,乃是老夫之幸。” 听到此话。 苏良心中的石头顿时落了地。 这时。 曹佾笑着道:“诸位夫子、学子们,若觉得好看,麻烦写首诗词文章夸赞夸赞,南郊鞠城将于三月初五进行首赛,到时大家一定都要来捧场啊!” 夫子、学子们纷纷拱手。 他们在这场比赛里看到了军事战略和团队智慧,就像听了苏良一场演讲那般激动。 看这种比赛,值得高调宣扬,谁也不能将其称为淫乐之举。 此外,毕竟是国舅爷所请。 对方虽然没有了官身,但毕竟是外戚,大家又看又吃,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 翌日。 苏良与丁度去见了赵祯。 赵祯欣然同意丁度为南郊鞠城首场比赛开球。 他已得知苏良的新玩法,也欲去看一看,不过他不能显露出真身份。 堂堂大宋官家,是不能在这场场合显露真实身份的。 …… 两日后。 有关蹴鞠新规则的消息便传到了汴京街头。 国子监的夫子、学子,纷纷写诗写文夸赞蹴鞠新规则。 有人称其为强身健体之首选运动。 有人称其为太平盛世下最好的娱乐休闲方式。 还有人称,看蹴鞠可知军事战略,可知团结协作之妙处…… 很多蹴鞠者都纷纷以新规则蹴鞠。 汴京城的许多空阔地方,皆是蹴鞠小队,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一些女子。 蹴鞠的对抗性一下子提升了上去。 不过,这也引发了数起打架斗殴事件,设立裁判后,才缓解了一些。 …… 二月十五日。 曹佾正式对南郊鞠城开始宣传,有民间小报、有勾栏消息、有书生士子们交相称赞…… 大宋风尚,尽在读书人之口。无数士子推崇,百姓自然心向往之。 不到三日。 当日比赛的门票便售磬了。 甚至还催生出了一些票牙子(即黄牛),苏良暂时还未理会他们,不过他们若想成势,苏良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 …… 二月二十二日,上午。 苏良与岳父唐泽带着苏子慕来到了百家学院。 唐泽和苏子慕准备在百家学院住上一个月的时间,若苏子慕喜欢这里,那便再续期。 唐泽也非常喜欢这种地方。 每个人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是无数成年人所追求的目标。 苏良之子。 仅凭这四个字,就能让苏子慕成为院宠。 更别提,他确实非常惹人喜欢。 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三十多名夫子都逗过苏子慕。 苏子慕也一点不怯生,用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眸子四处打量,问东问西。 状态和念书时,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有唐泽看护,苏良也放心,当日便离开了百家学院。 …… 二月二十四日。 大宋南境广源州蛮人首领侬智高派人献来大量金银,再次向宋请求内附。 庆历元年,侬智高不满交趾李朝欺压,建立南天国,号称仁惠皇帝。 其一边与交趾打斗,一边恳请内附大宋,但皆被大宋拒绝。 自庆历元年开始,侬智高已经不下十次来请求内附了。 这次,赵祯再次问询众臣的想法。 有人称侬智高实为猛将、可令其归附;有人称侬智高本就是交趾人,交趾内乱,大宋不应该参与。 还有人称侬智高实为大宋南境之患,大宋应与交趾国合力,清除其势力。 当下的侬智高,夹在大宋与交趾之间,非常难受。 大宋不要他,而交趾想灭他。 这一次,赵祯依旧接受了广南西路转运使、提点刑狱、钤辖司的建议,以其役属交趾,拒之。 苏良并未对此事进行发言。 他很赞成朝廷的决策。 侬智高野心甚大,非甘居人下之徒,不过当下他未曾招惹大宋,大宋拒绝他即可。 他还知晓,依照侬智高的野心,日后南境必会有一战,而这场战事乃是提升大宋武人地位的最好方式。 (本章完) 第0308章:王安石磨墨,司马光摊纸,三司使倒茶,苏良撰良策! 变法司,议事厅内。 王安石从一旁拿出一份文书,道:“这是去年年底,监榷货务薛向提交的一份关于交引法弊端与复行见钱法的策略,二位看一下。” 当即,苏良与王尧臣迅速翻阅起来。 所谓交引法。 又被称为榷货务山场制,或入中法。 主要针对茶业,也涉及少量盐业。 在大宋,茶与盐同等重要,百姓已经是一日不可无茶。 大宋的产茶区主要分布在秦岭、淮河以南。 朝廷便在这些地方成立了六大榷货务,进行茶叶专卖。 由于西北、河北边境养兵较多,需要大量粮草。 朝廷便鼓励商人自运粮草送到边防各地,而后边境官府根据当地市价和商人的运送路程,发给商人领钱凭证,即为交引。 商人们可持交引,去指定的区域领茶或盐。 施行此法,主要是为朝廷节省采购、运输物资的成本。 而为了提高商人的积极性,朝廷也会虚估市价,给商人一个折优价。 比如本应给一百贯,便直接给一百二十贯的交引。 这“二十贯”就包含了路费、折损、人力等一系列成本。 商人也是要有利可图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官商开始勾结,无节制地哄抬物价,造成虚估加抬。 一百贯的价值,能给到一百八十贯的交引。 严重损害朝廷利益。 大批量的盐商、茶商,应运而上,皆是腰缠万贯,富得流油。 简单来讲—— 当下施行的交引法,弊端严重,已经形成了一条商吏勾结的黑色利益链。 地方吏员和奸商赚得盆满钵满,而朝廷亏损严重。 …… 而见钱法。 则是官茶不用再以交引支付,商人可用现钱买茶。 朝廷付出更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简化中间环节,有效杜绝了虚估加抬现象。 简单来讲—— 此法的好处就是,朝廷两头赚钱,充当了拥有特权的大商人。 此法在数年前便施行过,并且取得了一定效果。 但严重损害了一些地方官吏和豪商巨贾的利益。 他们想尽各种办法破坏此策。 比如:将农户的好茶降为中等茶;将好茶私售,劣茶售卖给官府等。 甚至还有走私的茶贩以武装与地方官府对抗。 最后,朝廷不得不妥协,废除了见钱法。 …… 王安石见苏良和王尧臣已经看完了文书,当即道:“我认为,当下可废弃交引法,复行见钱法,以增朝廷茶利!” “当然,此法还有一个先决条件。 “严厉打击大商人的投机倒把行为,严惩严治,以严苛之法恢复市场良序,此法便能是好策略!” 王安石一脸自信。 他的变法策略,一向爱夺巨商之利。 但往往巨商受损,便会将矛头对准小商人和底层百姓。 苏良和王尧臣听后,已经全然明白王安石之意,然后转脸看向司马光。 司马光挺了挺身子。 “我与介甫完全相反,我认为,若商人无利可图,必然不愿再运粮草去边境,不能再与巨商争利,全宋境内应施行与川蜀一致的通商法,惟有此,才能兴盛茶业……” 所谓通商法。 就是朝廷不干涉商人与园户的交易,商人只需要交纳过税和住卖税即可。 川蜀行通商法,乃是因涉及与少数民族的交易与马匹交易,茶可代货币使用,整个川蜀能自给自足。 这一刻,苏良与王尧臣都听明白了。 交引法,禁止园户与商人交易,流转程序过多,使得底层吏员贪墨严重,虚估加抬,严重损害朝廷利益,故而应废除。 王安石改良的见钱法,是在严惩投机倒把商人的前提下,允许园户与商人交易,朝廷强烈干预,两头赚钱。 而司马光的通商法。 则是减少朝廷干预,充分利用市场调节机制,以提升商税为目的,提高朝廷茶业收入。 二人讲完后,都看向苏良和王尧臣。 王尧臣想了想道:“二位,老夫说句实话,我觉得都不行。” “见钱法太严,朝廷让商人与底层吏员无利可图,茶业易凋零,且朝廷付出的成本也太高,北方粮草也将无人运送,不行!” “通商法太松,那些商人们有太多漏税的办法了,他们若操纵了市场,不但朝廷拿不到钱,底层茶农更会成为最大的受害者。” 王安石眉头微皱。 “计相,难道天下都是恶商吗?我不相信没有商人愿意以薄利为朝廷效力!” 听到此话,苏良也微微摇头。 其实,也并不全是商人重利,而是买卖中容易出现各种意外,比如盗贼、恶劣天气、市场变化等。 风险太高。 稍有不慎,商人们也是赔的干干净净。 故而没有重利,谁都不愿做这种生意。 这时,苏良开口了。 “我觉得这两种方式可以结合一下。” “啊?结合?”三人都有些懵。 此二法几乎是完全相反的,一个是榷茶,靠朝廷强制干预;一个是税茶,靠茶业市场调节。 苏良接着道:“可取见钱法之朝廷干预,取通商法之市场调节。” “具体做法是,先令茶商交纳茶税获得茶引,之后让他们自行去园户那里购买茶叶,可新设合同司,对所有茶货进行检验,而后运往指定地点销售,此外,茶引可设置为长引和短引,长引为一年时效,可在外路销售;短引为一季,只能在在本地销售……” “此外,在监管上,应像市易司那样,采取以商管商,轮流监管的形式,充分调动商人的积极性……” “我将此法,命名为:茶引法。” “不过此法在执行时,也有一个前提,废除九成茶务官员职位差遣,茶务吏员全部裁撤,一个不留,若有苦力差事,差遣民间劳力即可。” 顿时,王安石和司马光都笑了。 苏良站在他俩的肩膀上,看得不仅更高,而且更远。 不过,全宋涉及茶务的吏员有数万人,全部裁撤,相当于砸掉了数万名吃朝廷饭的铁饭碗,并不易执行。 苏良见王尧臣欲开口,当即道:“茶务崩坏,不在官与商,而在吏,吏不除,茶务难兴!” 听到此话,王尧臣重重地点了点头。 事实正是如此。 真正吃拿卡要,不断加价的都是那些吏员,打掉这些吏员,就相当于打掉了官员们受贿的手,商人们行贿的腿。 这时,王安石从一旁端来笔墨纸砚,放在苏良的面前。 “景明兄,恐怕咱们今晚要通宵达旦了!” 一旁的司马光也附和道:“为了大宋,景明兄熬上一夜又如何?” “你们低估景明了,景明一个时辰便能写好!”王尧臣也笑着说道。 苏良欲哭无泪。 他本想着看看花灯,逛逛夜市,明日再写呢! 被三人这么一激,他也有了气性,道:“区区一篇文章,有何难!” “介甫,磨墨!君实,摊纸!计相,麻烦倒杯茶!”苏良抬着下巴说道。 “好嘞,苏官人!”三人模仿着樊楼店小二的声音说道。 片刻后。 变法司外,爆竹声声,喧嚣不停。 苏良认真撰写起茶引法之策。 不时与王尧臣、王安石、司马光三人讨论,不知不觉便到了后半夜。 此篇文章涉及的内容甚多,并不好写。 一直到四更天,四人才合力完成,然后靠在一旁的椅子上便睡着了。 一旁守护的吏员不敢惊扰四人,只得给每人身上都盖上一条被子,以防着凉。 注:大宋茶法有交引法、见钱法、通商法等多种,后期的茶引法一直沿用至清代,自然有其妙处。本文中不同于茶引法之处,在于以商管商之法,清除底层恶吏。 另外,求月票,凑够一千张就行,拜托诸位了! (本章完) 第0309章:苏良之口,如枪如炮,我砸定了这个铁饭碗! 正月十六。 四更一刻,宫禁门开。 夜空中。 圆月西垂,繁星数点,天色依旧很暗。 赵祯坐在车辇上,携一群内侍朝着变法司衙门方向行去。 昨日,王安石与司马光论辩打架,王尧臣、苏良劝架,然后四人在变法司整整待了一夜,赵祯尽皆知晓。 若连臣子如此拼命做事都看不到,那他就枉为这个官家了。 片刻后,变法司。 赵祯大步走进院内,一旁夜值的变法司吏员们连忙拱手行礼。 赵祯摆了摆手,示意莫制造出声响,然后便朝着议事厅走去。 议事厅内。 三司使王尧臣躺在两张拼在一起的红木椅上,身上盖着一条被子,睡得正香。 王安石与司马光挤在不远处的一张坐榻上,脑袋靠着脑袋,同被而眠。 脸上都还带着一些青肿。 苏良则是四仰八叉地躺在长桌上,仰面熟睡,衣袖上还沾着墨迹。 赵祯从三人的睡姿上,便能看出昨晚三人到底有多累。 俨然是连抬脚回家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祯本欲先离开,待四人睡醒后,再厚赏四人一番。 然而,就在这时。 王尧臣迷迷糊糊睁开眼,忽然见官家就在眼前,不由得一惊,然后骤然坐起身来。 “官家……” 在王尧臣喊出声的那一刻,一不小心踢到了一旁的椅子。 “嘭!” 椅子歪倒在地上,发出响动声。 这一声。 将一旁的王安石、司马光和苏良全都惊醒了。 三人迷迷糊糊地站起身来,看到官家在此,不由得都变得精神起来。 王尧臣喊道:“景明,奏疏呢,将昨晚你主笔写的奏疏拿过来,让官家瞧瞧!” 苏良揉了揉眼睛,从桌子上下来。 拿起约两刻钟前才完稿的《茶引法》,呈递给了赵祯。 “官家,这是我们昨晚想出的新策,请官家过目!”苏良开口道。 赵祯接过奏疏,并没有立即翻阅。 他看向一脸困意的四人,道:“在这里怎能睡得舒坦,都回家睡吧,朕放你们一日假,此策明日再议。” “官家,我们没事儿,午后便能来朝!”王安石挺着胸膛道,他向来觉少,且精力充沛。 “王介甫,你要抗旨不成?”赵祯说出此话,不由得笑了。 当即。 赵祯与苏良四人一起走出议事厅。 外面依旧是漆黑一片,且还有些寒。 这时,赵祯开口道:“来,由朕掌烛,送伱们出院,而后,一人赐御烛十二秉,由内侍带你们回府!” 说罢,赵祯接过一旁内侍手中的金莲烛,为四人引路。 四人受宠若惊,连忙拱手谢恩。 大宋,有赐烛之制。 乃是帝王对官员表达恩宠、倚重的一种特别方式。 当朝,在职的官员中,唯有范仲淹享受过“赐烛归院”的待遇。 此乃一种极高的礼遇,非重臣、宠臣而不可得。 更别提,这次赵祯要亲自持金莲烛为四人引路了。 四人的心情都尤为激动。 有如此厚恩的官家,能不为朝廷拼命干吗? 当即,赵祯持金莲烛将四人送到了变法司衙门外,然后四名内侍分别带着御烛,将四人送回了家。 这一幕,自然落在变法司吏员们的眼里。 一个时辰后。 就在苏良四人在家中熟睡之时。 各个衙门刚上差的官员都陆续听到了“官家亲持金莲烛送苏良四人出变法司,而后令内侍赐烛归院”的事情。 百官皆羡慕不已。 此等圣恩,得之,足以使得家族三代有荣光。 当然。 也有眼红者,称四人乃是沽名钓誉,故意在上元日上衙做事。 …… 而此刻,垂拱殿内。 赵祯正在认真阅览苏良四人共同撰写的《茶引法》。 “废除交引之制,以茶引为凭,茶商与茶农直接交易,裁减茶务官员,裁撤茶务吏员,以商治商,为朝廷减负,去地方私利,广增茶利……” 赵祯看过后,微微皱眉。 他一眼就看出,此法的重心不在商贸,而在整饬吏治。 榷卖制度的根本问题,就是吏治问题。 此法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朝廷不但能增茶利,而且还能省下一大笔运输、管理、官员俸禄等支出。 但是,裁减的茶务官员,能为他们另外安排差遣,而对于吏员,苏良四人的统一意见却是:全裁,不予安置。 这让赵祯有些犹豫。 大宋官员甚多,当下已近两万人。 而胥吏更多。 吏员大多由官员选拔,可分为京吏与地方吏。 其中,京吏大多有俸禄。 而地方胥吏大多无俸禄,地方官府便会将各种茶务、酒务、盐务等事交给他们,他们从中赚取一定费用。 对大宋底层州县来讲,吏很重要。 官员三五年一换地方,而吏大多都是终生在一地。 他们比官员更懂得与百姓打交道,甚至有时还能欺负官员。 曾经,大宋也裁减过一批吏员。 但并未动榷务的吏员,因为他们非常重要。 而今,苏良四人之策,以商治商,将贸易权重归市场,俨然是要将这些茶务吏员的铁饭碗全砸了。 赵祯很纠结,他担心会发生吏员暴动。 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搭在衣桁上,苏良的官服、官帽。 每当犹豫不决时,他都会看向此物。 他想了想后,朝着一旁的内侍押班道:“午后,召两府相公们议事。” …… 午后。 文彦博、夏竦、张方平、范仲淹、吴育、宋庠、富弼、曾公亮八人来到了垂拱殿。 八人认真地看完了苏良四人撰写的《茶引法》。 “众卿,你们如何看?”赵祯问道。 张方平率先开口道:“当下,交引法确实是弊端重重,理应改革,臣以为此茶引法可行,不过……不过裁撤所有茶务吏员,而未曾交待如何安排他们,是有些冒失还是另有深意呢?” 随即,范仲淹站出来说道:“交引法使得不法商人虚估加抬且与底层胥吏勾结,已成大害。当年的见钱法,便是整改此法之策,但由于其伤害太多商人利益,使得朝廷成本支出太大,无奈废止。而此法的关键,在于澄清胥吏之害,对商人茶农皆有好处,已算得上良策。” “此策能不能有效果,关键便在于裁撤胥吏。臣以为,不可对胥吏采取一刀切之法,不然易引起胥吏反抗,甚至聚众哗变!”富弼补充说道。 …… 最后,夏竦慢悠悠地站出来道:“老臣觉得,此法可以一试。但前提是安排好胥吏的去处,而不是将其裁撤掉便不管不问了,他们虽非官,但无错而裁,实非我朝朝纲!” “如何安排他们呢?”赵祯问道。 夏竦想了想,回答道:“各个地方衙门所需的胥吏甚多,将他们安插到其他衙门事务上即可,以此便能免除后患。” 夏竦说完,文彦博便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此法除了为朝廷增加茶利外,最大的好处就是去恶吏而澄清茶务秩序,若让这些吏员负责其他差遣,吏员冗多之患,依然存在。” 夏竦扭过脸来。 “那依文相所言,天下有胥吏十数万,都要裁撤,以还商贸良序吗?如此做,不是逼着这些人造反吗?” 这时,宋庠站了出来。 “官家,地方胥吏因无俸禄而贪,不如精简胥吏,而后为胥吏开设俸禄,以俸养廉!” 听到此话,范仲淹直直摇头。 “不可,绝对不可。高俸朝廷给不起,低俸又不足以满足胥吏吃喝,天下十余万胥吏,即使裁减一半,朝廷也是养不起的。” …… 众相公开始争辩起来。 赵祯微微皱眉。 仅仅是裁减茶务胥吏,众人的分歧就这么大,如果以后裁减冗官,恐怕矛盾就更大了。 众相公讨论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讨论出令赵祯满意的结果。 最终,赵祯决定,明日再议,看苏良四人会如何说。 …… 翌日,一大早。 两府三司的相公,变法司所有官员都来到了垂拱殿。 昨日众相公的讨论内容。 王尧臣、梁适、苏良、王安石、司马光五人也都基本知晓。 赵祯率先开口道:“今日所议,乃是施行《茶引法》后,如何安置茶务吏员事宜。苏卿,你站出来讲一讲吧,为何要坚持将茶务吏员全部裁掉?” 苏良大步走出,道:“官家,理由有二。” “其一,《茶引法》施行后,很多茶务衙门都将会被废除,这些吏员自然不可能继续经营茶务,留之无用,且很多地方吏员本就冗余,为给地方官衙减轻负担,提高人效,故而裁之。” “其二,杀鸡儆猴。此策在裁撤茶务吏员后,并无安置之法,乃是臣等刻意为之。近年来,胥吏与百姓间的矛盾越来越严重,拥有肥差的胥吏,皆是官员亲属,地方豪强之族人,普通商人们要想做好生意,必须打点胥吏,有些胥吏甚至能够欺辱威胁官员,恶势越来越大!” “臣知晓,当下要整治天下所有胥吏并不现实,故而想借《茶引法》之机,先对这些茶务吏员动手,以此震慑天下贪墨之吏员,整治当下吏员的不正之风!” 赵祯微微点头。 苏良的出发点并没有错。 这时,宋庠站了出来。 “景明,你的设想并无错,但你想过没有,茶务吏员至少也有两万人,若一下子裁撤,使得他们没了生计,会不会发生暴乱,会不会引起底层不安定?” 此顾虑,苏良早就思考过。 他回答道:“茶务胥吏暴乱,是《茶引法》能够引起的最坏后果了。但若不施行《茶引法》,不但朝廷失茶利,长此以往,底层皆是恶吏奸商,风气一坏,我大宋底层的根儿便彻底腐烂了,恐怕造反的就是百姓了!” “这两万人看似很多,其实散布四处。臣以为,只要地方官府严管严治,定能解决问题。若无法解决,便派兵镇压!” “这是那些吏员自食恶果所致,他们若不与奸商勾结,怎么使得交引法崩坏,他们应该承担这个问题!并且胥吏的家庭条件与收入,远远高于底层百姓,若朝廷放出强硬姿态,他们造反的可能性并不大!” 苏良这番话说得极为硬气,一改往昔变法时对底层的怀柔之策。 听到此话,夏竦有些不满意了。 “苏御史,依照你之言,不还是难以解决《茶引法》留存的后遗症吗?” “将那些胥吏分置到其他衙门不行吗?非要逼得他们走投无路,你以为你在惩治胥吏,你是逼得底层更加混乱!” 苏良看向夏竦。 “夏枢相,变法不是鸡窝倒鸭窝,鸭窝倒鸡窝,我们明知底层胥吏有问题,并且此问题将越积越严重,为何不能刮骨疗伤呢?” 夏竦反驳道:“你……你这是以偏概全,并非所有茶务吏员都是恶吏,为何全部要裁,那些无错者,不是被冤枉了吗?” 苏良摇了摇头。 “冤枉?身于一片泥沼之中,如何能不沾污垢,只是时间问题而已,我们当下要做的,是挖掉滋生地方茶务胥吏贪墨的土壤,而非某个人的好坏!” “论好坏是非,是天下百姓的利益重要,还是少数胥吏的利益重要?孰轻孰重,夏枢相心里难道没数吗?” “全宋变法,我们要考虑的是全局得失,若因有瑕疵,便无所作为,那事事难成!” …… 随即,苏良看向赵祯,拱手道:“官家,臣不仅认为此次要强硬决绝一些,以后在盐务、酒务等榷务之上,都应坚决地砸掉那些尸位素餐的吏员的铁饭碗,甚至官员也可直接罢黜!” “变法,本就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今日怕百姓暴动,明日怕官员反对,后日怕豪商巨贾们罢工,那还变什么法,臣不如回家去哄孩子!” “这只是一个开始。臣不但主张裁撤胥吏,以后还会主张裁撤官员,裁撤那些无用的官员,他们事事不成,造反就能成吗?” …… 可能是昨日休息的比较好。 苏良的嘴就像火器营的管状火器一般,句句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今日,他是非要将茶务胥吏们的铁饭碗砸碎了。 这一刻,赵祯与众臣都看出来了。 苏良之心,不仅想裁撤胥吏,还有意裁减官员,只是时机还未到而已,恐怕到时,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今日一更,二合一了,求月票! (本章完) 第0310章:谁还不会哭穷!汴京五大茶商VS三司使王尧臣 一言以蔽之。 苏良是想借着《茶引法》,在为朝廷增加茶利的同时,将茶务胥吏全部清除掉,以此杀鸡儆猴,整改天下吏治风气。 虽有弊端,但苏良笃定是值得的。 这也是民心所向之举。 赵祯想了想后,看向一直未曾说话的范仲淹。 赵祯求稳。 而众相公中,范仲淹乃是最稳重的。 范仲淹当即出列,拱手道:“臣赞同景明之策,裁撤茶吏,不予安置,乃为正法。” 庆历新政时。 范仲淹便力推裁减冗官,且将其当成新政第一要务。 而今听到苏良的最终目的,乃是裁减冗官,他自然站在苏良这边。 夏竦见赵祯依然紧锁眉头,当即又站了出来。 “官家,不可不予安置啊!大多胥吏虽未领朝廷之俸,但他们却是朝廷之人,如此对待他们,有违我朝朝纲,非茶吏之吏也易生乱啊!” 夏竦甚会揣摩圣意。 外加他家族与一些门生故吏中的很多买卖都涉及榷卖,他不得不考虑利益得失。 王安石当即反驳道:“夏枢相,胥吏生乱可治,然朝廷若被他们吃空了,就药石难医了。” “我们皆知底层胥吏,残虐小民,操弄司法,挟制长官。有此良机,为何不能一试?此法若行,天下茶农必然欢呼雀跃,诸多商人也必然会感激朝廷!” 这个时候,张方平站了出来。 “官家,臣有一个折中之策。若施行《茶引法》,茶吏是定然要裁撤的,而若为他们更换差遣,无疑起不到整改吏治风气的作用。臣建议,可裁撤茶吏,但可给予一定遣散费用,分月给,持续一年。一年的时间,足以让这些人找到营生了!” “遣散费?”赵祯的眼神顿时亮了。 他之所以犹豫不决。 一方面是心不够狠,另一方面则是担心吏员暴动,若有补偿,能让他觉得稳妥一些。 若是二三十岁的赵祯,定然全力支持苏良。 但现在的他,有所顾虑。 特别是大宋正处于上行之时,他担心一步走错,全盘皆输。 张方平接着说道:“寻常百姓家,一名成年人一日的口粮约2.5升,当下开封府周边的米价为每斗40文,2.5升便是10文钱,除却口粮外,还需有盐、醋、蔬、油、柴之类,大概值20文,此外,衣料、鞋子、杂物也合在一起按日换算,大概是10文钱,合计为40文钱。” “每日给这些遣散的茶吏40文,一月给一次,持续一年,应该能一定程度上缓解茶吏们的不满,朝廷也算是仁至义尽,这点钱与朝廷能省下的钱财相比,只算得上是九牛一毛!” 赵祯面带笑容,直接道:“朕觉得,此计可行。” 这时,三司使王尧臣站了出来。 “官家,给太多了!40文太多了!即使在开封府生活,20文也就足够了,此乃遣散费用,而非朝廷要养他们一年的费用,他们都有手有脚,完全可以自谋生计。” 一旁的王安石也开口道:“东南与边境,花销哪能比得上开封府,臣以为,十五文,便足以温饱!” 并非王尧臣与王安石斤斤计较。 再少的费用。 加上一年的年限,外加两万余人,都不是小数目。 赵祯道:“每人每日15文,太少了吧,朝廷救济灾民还日给钱20文呢,就算20文吧,无须再争了!” 当下,赵祯已经对这个策略很满意了。 遣散费太少。 茶吏们定然骂他这个官家。 王安石再次站了出来。 “官家,救济灾民最长不过三个月,这可是一年之限,且至少涉及两万人。日后若在盐务、酒务等事上发遣散费,依然还要按照现在定下的标准,能省则省啊!15文钱便足够了!” 赵祯不由得黑了脸。 这时候,苏良笑呵呵地站了出来。 “官家,臣也赞同遣散费之策,每人每日15文钱太少了,算20文吧!” 听到此话。 赵祯不由得心情顺畅了一些,还是苏良懂得圣意。 王尧臣、王安石、司马光三人都是一脸不解。 他们四人,苏良乃是最坚持对吏员不予安置,不予补偿的。 依照苏良的性格。 若有可能降到15文,他绝对不会答应耗费20文。 苏良接着说道:“不过,有三类茶吏,无须领此遣散费。” “五十岁以下者,不给;任职茶吏低于一年者,不给;家境殷实而有产业者,不给。” 听到这“三不给”,君臣都乐了。 若依照苏良的执行标准,估计八成以上的茶吏都领不到遣散费。 苏良这个“20文”的建议,比“15文”都要省钱。 王尧臣大喜,高声道:“官家,景明所言,甚有道理,臣附议!” “臣附议!”王安石与司马光几乎同时说道。 “臣亦附议!”范仲淹、富弼、曾公亮等相公也都分别应和。 在他们眼中,那些茶吏也就值这个价格,朝廷分发遣散费,已经算得上厚待了。 赵祯点了点头。 “行,变法司拟定《茶引法》细节吧,不日颁行。” …… 正月二十三日,《茶引法》正式颁行。 除川蜀地区外,全宋执行。 各地州府须在四月一日前,完成茶务官员裁减与茶吏裁撤事宜。 与此同时。 官员百日考成策也将在二月初二后开始执行。 茶引法一出。 汴京城的百姓们便纷纷议论起来。 “此茶引法,看似是为朝廷增利之法,实则为澄清底层吏治之法,受益最大的不是朝廷,而是茶农和茶商。” “好策!好策!这下子,那些恶吏奸商的好日子到头了!” “每日每人20文,还有如此苛刻的三个条件,能领到此钱的人甚少,朝廷这次做得有些斤斤计较了!” “你懂什么!朝廷给这份钱,只是为了表明一种体恤茶吏的态度,若一文钱都不给,茶吏们也只能接受,朝廷不惩罚他们已经算得上仁德了。” “此法施行后,预计所有衙门的吏员都要老实一段时间了,夺朝廷之利而肥己,被收拾只是迟早的问题。” “收拾了恶吏,距离收拾那些恶官也不远了,我们的好日子要到来了!” …… 汴京城西。 一座豪奢的宅院内。 五名身穿锦袍的中年商人聚于一处。 这五人,乃是当下开封府最有钱的五大茶商。 他们本不是汴京人。 而今却靠着贩茶,在汴京城置办下了诺大的产业。 这五人实力最差者,也拥有三个远途车队,完全可以称之为前往边境运粮的主力。 这时。 辈分最高、财力最雄厚的周三爷,一个大腹便便的胖子,皱眉道:“朝廷推广茶引法,不仅砸了那些茶吏的铁饭碗,将我们也害了,这两年,我们打点关系花了那么多钱,全打水漂了!” “是啊,以后茶利会越来越薄,咱们的生意要难做了!”一旁的茶商徐顾也忍不住感叹道。 “我觉得我们应该反抗,去边境运粮的辛苦,那群士大夫怎能知晓?”脾气向来暴躁的白大年,甚是不满地说道。 “反抗?怎么反抗?朝廷一个政策,让你往西你就要往西,让伱往东你就要往东,你能不听朝廷的?” 被誉为儒商,实则最是狡诈的沈有信说道。 就在这时。 五人中最年轻的茶商西门楚站起身来。 “这个委屈我们不能就这么咽下了!我建议,我们罢工抗议,那该死的边境粮草,谁爱运谁运,朝廷定然比我们先急!” “我觉得可行,至少不能让朝廷觉得我们能被随意拿捏,不然以后被欺负的时候多着呢!” “我同意,罢运。” “对,罢运!” 除了沈有信一言不发外,其他四名茶商都赞成罢运。 周三爷看向沈有信,瞪眼道:“怎么,沈有信,你怕了?” “我不是怕,我是没那么傻,你们罢运的目的是什么,出口恶气?让朝廷废除《茶引法》?” 其他四人尽皆哑口。 凭借他们的力量,想要废除茶引法,无异于螳臂挡车。 沈有信接着说道:“逞英雄没什么用,我们应该想一想如何获利。” “朝廷都给那些恶吏发放遣散费了,我们利益受损,难道就不能向朝廷要些补助吗?我建议,我们去三司哭穷,争取在茶引上能让朝廷多给我们一成或两成利。” 听到此话,其他四人皆露出兴奋的笑容。 …… 大半个时辰后。 周三爷一行五人来到了三司衙门。 自王尧臣担任三司使以来,向来厚待商人,商人们有问题皆可直接找其反馈。 周三爷等人与王尧臣已算得上老熟人了。 王尧臣听到这五人来访后,当即断定,他们肯定是为茶引法而来,便命人将他们请到了偏厅茶室。 片刻后。 王尧臣刚走到茶室门口。 周三爷、徐顾、白大年、西门楚、沈有信五人便齐齐站起身,哭丧着脸,拱手道:“计相,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王尧臣一愣,道:“怎么回事,有人要杀你们?” “比杀我们,还让我们难受啊!”沈有信一脸委屈,道:“计相,你可知这些年,我们被那些茶务的恶吏骗了多少钱?你可知我们为了打点那些地方上的贪官消耗了多少精力,如今茶引法出台,这些人被遣散了,但我们本来能成的生意也都黄了,朝廷难道不应该给我们一些补偿吗?” 周三爷紧接着说道:“计相,我手下有上百号人要养,茶引法施行后,商人间的竞争将更加激烈,我……我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计相,我们去边境运送粮草,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朝廷施行此策时,难道不应该考虑考虑我们的利益吗?遣散者还有遣散费,我们……却是什么都没有!” …… 这五名茶商,面带委屈,眼眶含泪,哭穷,哭朝廷待遇不公平。 此刻,王尧臣全听明白了,这五人就是来勒索朝廷的。 但是,王尧臣也不能将他们逼急了,不然边境粮草运送将会大大受损。 就在他们哭诉得正难过时,王尧臣突然长叹一口气。 “唉!” “你们难,本官就不难吗? “你们以为本官没有向朝廷告知你们的委屈,没有为你们争取补助?本官都做了,但是……但是朝廷没钱啊!” “年初有青苗钱、官员俸禄,年中有军费,年底有祭祀费用,还有修桥修路、加盖县学,救贫救灾等费用。三司从哪里挤出钱来?” “你们委屈难做,本官更加委屈难做!刚才你们竟还腆着脸告知本官,你们与茶务上的官吏有财权交易,就凭这一点,本官就能治你们一个行贿之罪,本官对你们已经够好了!” “此外,本官告诉你们一个实情。台谏官苏良与三司度支推官王安石,已向官家提议,将拟定一个榷茶黑名单。凡列入此名单之人,将再无资格换取茶引!此举也是为杀鸡儆猴,震慑其他商人,你们若是这样闹下去,本官想护你们,都护不住!” 因苏良与王安石主意多,故而这二人经常背锅。 而此刻。 刚进隔壁屋没多久的三司度支推官王安石,刚好听到这番话。 他对这个“榷茶黑名单”毫无记忆。 其细细一想,便知这定是王尧臣虚构出来骗这五名商人的。 王尧臣老泪纵横,道:“三司穷啊,三司无能,不,是老夫无能……老夫不能为朝廷分忧,不能让商人得利……” 说着说着,王尧臣竟然还哽咽起来。 五位茶商一脸无奈,他们哭穷卖惨,没想到三司使看上去比他们更穷更惨。 听到“榷茶黑名单”,五位茶商都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王尧臣抹了抹眼角的泪水,道:“五位,你们若真觉得又苦又累还不赚钱,大可不必再做这行,本官绝不勉强!” 五人顿时尬尴了。 虽然当下茶业的利薄了一些,但相比其他买卖还是有着绝对优势的。 他们怎会舍弃这一块肥肉! 曹三爷连忙道:“计相,我们不怕吃苦,接下来,一定好好干,一定好好干!” 片刻后。 五名茶商一无所得地离开了三司。 王尧臣笑容灿烂,喃喃道:“想从我这里占朝廷便宜,门都没有!” (本章完) 第0311章:苏良:给我一颗鞠球,我能撬动大宋的未来 很快。 茶引法便传到了各地榷场山场茶吏们的耳中。 一人一日二十文钱的遣散费,领取条件还甚是苛刻。 这引得诸多茶吏不满。 但他们除了嘴上嘟囔两句,根本没有人敢聚众闹事。 这缘于朝廷自上到下都惯行一个政策:对闹事之吏,细查严纠。 大多茶吏所赚的钱财都是不干净的。 根本经不起细查。 各地州府衙门若全都按照《宋刑统》从严从细处理,可能大多数茶吏都要吃牢饭。 此外,因官员百日考成法的再次开启。 地方官员们也需要考绩,大多都严管严治,使得下面根本泛不起什么浪花。 至于茶商们。 大部分守规矩做生意的茶商都是欢欣雀跃的。 因为此后茶业生意将更加透明,诚实守信将比暗中贿赂更加重要。 那些曾靠着走暗门赚钱的商人们,要么改行,要么改良经商之法。 他们都知,与朝廷干,绝对是死路一条。 近日来。 赵祯收到了诸多地方州县的反馈,皆是喜讯。 这也从侧面反映出,自全宋变法以来,朝廷对于地方州衙和民间百姓的管控愈加得心应手。 …… 二月初五,汴京城南。 苏良与曹佾来到了新建的蹴鞠场。 此蹴鞠场从去年三月开始设计草图,五月开始兴建,历时经近一年方才完成。 蹴鞠场地以四四方方的高墙围之,高墙下皆设置有马车停放处。 朝南方向的红色大门足足有五米高,门上镌刻着与蹴鞠相关的图案,甚有特色。 上面的匾额写着四个浑厚端庄的大字:南郊鞠城。 这四个字乃是现任福建路转运使、大胡子蔡襄蔡君谟所题。 苏良去信两封,对方才答应了下来。 论文采,欧阳修当属第一;论书法,蔡襄胜过欧阳修就不止是一筹了。 而在大门两侧,有两间侧房,皆是用来卖票所用。 大宋百姓已有购票观物的习惯,一些植物园、动物园都是购票可入。 苏良与曹佾大步走进门内。 在门内主道两侧,各有一条长约八百米的长廊,一条名为尙食,一条名为百物。 尙食长廊主要经营各种零食、甜点、干果、饮子之类的。 而百物长廊,主要经营各种小物件,比如带有蹴鞠元素的荷包、纸扇、摆件等。 这两条长廊,皆是南郊鞠城自营。 比如,曹佾看上一个饮子摊,便会直接将其买下,为摊主开月钱,而营收皆为南郊鞠城所有。 这样做的好处是,监管到位。 防止有人以次充好,毁坏南郊鞠城的名声。 二人顺着主道往前走。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环形、露天、可容纳七千余人,还带着一百个茶座(半封闭化小房间、位于看台中间)的蹴鞠场。 其实还可以建造得更大。 但是人再多,观看效果便会大打折扣,便定下了当下这个规模。 与此同时。 各路负责蹴鞠场建设的商人们也都动工了,最小的蹴鞠场也不会少于三千人。 南郊鞠城的门票梯度也已经设置完毕。 根据位置视野共分为五等。 价格分别是:199文、399文、699文、999文,茶座五贯钱起步,根据茶水干果品级计价,且一般人很难买到。 这个价格定位对普通百姓而言还是较高的。 不过对拥有二百万人口、达官贵人云集的汴京城来讲,根本不愁卖。 片刻后。 苏良与曹佾出现在蹴鞠场风流眼下方。 场地上已有大片大片的小草泛绿,预计再迎来一场春雨,地面便能全绿。 如此草叶茂盛的蹴鞠场地。 不但能使得蹴鞠者舒服,也能使得看球者感到舒服。 苏良转完一圈后,对南郊鞠城甚是满意。 曹佾笑着道:“我打算下半月便开始售票,然后在三月初开赛。我与圆社已经沟通妥当,目前可保证的是,五日一赛,可一直持续到五月份,然后各路的蹴鞠场预计会在下半年陆续开始营业,到时便能开展全宋联赛了!” 苏良点了点头。 这种露天的蹴鞠比赛,春秋季乃是旺季,最适合开始的时间便是三月份。 “球员们训练的如何了?”苏良问道。 “还不错。我照你所言,每次内部比赛时都设有球彩,球员们都很拼,完全丢掉了往昔戏耍嬉闹的风格。” 有球彩,球员们就会很重视,而在正赛中,球彩将会更加丰厚。 苏良想要看到的蹴鞠正赛。 是能够彰显男儿血性、结合力量与智慧于一身的竞技运动。 而非休闲娱乐的杂耍。 他一直向曹佾强调,必须踢得有血性、有拼劲。 “待月底,我抽个时间,将他们带到龙羽军军营踢一踢,锻炼锻炼血性!” “行。”曹佾点头道。 苏良想了想,又问道:“接下来打算如何宣传?” “宣传?如今,汴京城大多数达官贵人都知晓咱们的南郊鞠城,根本不愁卖座,即使那些人就是来捧我曹佾的场,也能坐满了!”曹佾一脸得意地说道。 苏良的脸顿时拉了下来。 “曹景休,你的面子真够大啊!” 曹佾一愣。 当苏良喊他“曹景休”时,便意味着是对其不满,甚至要骂他了。 这两年,曹佾没少挨苏良骂,后者根本不顾忌他国舅爷的身份。 曹佾也不敢在苏良面前托大。 苏良对曹家有恩。 他要是敢回骂苏良,仅仅是曹皇后就能骂死他。 再则,苏良每次所言,基本都是正确的。 “景明,你莫打趣我,我是哪里做错了?” 苏良缓了缓道:“我们要做的是全宋蹴鞠运动,是将蹴鞠融入到全宋百姓日常生活中。” “不仅仅要卖座,还要让更多的人知晓蹴鞠、爱上蹴鞠。伱不宣传,待这份热度过去,如何做全宋的赛事?” “我希望的不是三月份的赛事一票难求,而是南郊鞠城一直能够一票难求,其他各路的蹴鞠场也都能一直一票难求。这一次,必须让汴京城所有人都知晓这项赛事!” “明日,你便寻刘掌柜,让汴京城所有的民间小报都开始宣传此事,然后在各个勾栏也宣传一遍,最近,汴京城不是新出了花魁叫做白牡丹吗?将她请到蹴鞠场,在中场时,唱一唱三变先生的新词……” 一票难求,本就在苏良意料之中。 苏良希望的是,全民皆知蹴鞠联赛,并且心向往之。 如此一来,才能保证此赛事经久长盛。 “好,我定让汴京城全民知晓。”曹佾非常自信地说道。 苏良思索片刻后,又道:“开赛日,你预留五十个座位,外加一个茶座,我欲邀请国子监判监事丁学士和五十名国子监学子来看比赛。此外,我准备邀请丁学士开球,你觉得如何?” “啊?” “景明,你……你……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你邀请丁学士和那些学子来看比赛,我觉得来的可能性就不大,还邀请丁学士开球,这可能吗?” 自曹佾将筹备全宋蹴鞠联赛的消息放出去后,骂声最多的便是这群国子监学子们。 他们认为,作为将门曹家的曹佾钻到了钱眼里,专搞这种玩物丧志的杂耍。 这些人对蹴鞠有误解。 在他们眼里,看蹴鞠和看女相扑表演、听歌伎弹曲,性质一样。 皆是读书人的淫乐之举。 国子监判监事丁度,一言一行,都被天下学子奉为处事准绳。 让他来为蹴鞠比赛开球。 就好比让一直主张废弃女相扑表演的司马光去勾栏看女相扑。 依照对方的性格和所任官职,怎么可能答应! 苏良微微一笑,道:“我试一试吧!” 苏良之所以有此想法。 一方面是因蹴鞠运动若无天下读书人的参与和推广,便不算是全民运动。 另一方面,苏良认为蹴鞠除了能强身健体外,还有一个重要作用。 那就是能让观看者明白,团队协作的重要性。 对大宋而言,团结协作太重要了。 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们,向来都是一人为龙,三人成虫。 排挤内斗非常严重。 庆历新政若无内斗,根本不会持续一年多便失败。 而当下的新法。 很大一部分挫折与困难也来自官员内斗。 有些衙门。 五个官员都能分成八个派别,互相算计,互相拉扯。 若将这点聪明劲用到变法之上,苏良等人也不至于会这么累。 苏良欲在这些年轻人的脑子里埋下团结协作的种子,不然就算当下变法成功,以后也会毁在下一波朝臣的内斗中。 …… 翌日午后,国子监。 苏良来到国子监判监事丁度的面前。 丁度一脸笑容,朝着一旁的小吏道:“速速将老夫珍藏的龙芽拿过来!” “景明,老夫的龙芽茶,即使文相、范相来了,都不一定能喝到,你是个例外!” “多谢丁学士抬爱,下官有口福了!”苏良笑着说道。 自从苏良在国子监发表了那番入仕则亡论后,丁度便将苏良当成了座上宾。 他欲每年都能在国子监举行这样一场演讲,勉励众学子。 片刻后。 茶香袅袅,沁人心脾。 二人寒暄了数句后,苏良道出了来此的目的。 邀请丁度携五十名国子监学子前往南郊鞠城观球,并希望丁度能为赛事开球。 丁度听完后,看向苏良。 “景明,此话也就是出自你之口,要是别人,老夫可能就将其赶出去了!” “老夫当下代表的乃是天下读书人的言行,我若去开球,岂不是被骂死!骂死我不要紧,国子监学子,不遮不掩地去看蹴鞠比赛,如此玩物丧志,成何体统?” 说罢,丁度抿了一口茶水,继续道:“想必,你已经想好如何劝说老夫了,老夫倒想听一听,你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苏良缓缓道:“其一,助朝廷牟利。” “丁学士应该知晓,南郊鞠城属于朝廷的半个买卖,三司也投入了一些成本。我欲打造全宋蹴鞠联赛,唯有读书人也参与进来,写诗写文讨论此项目,其才能够成为全民运动,赛事才能成功,而朝廷才能赚取更多的利润。” 丁度微微摇头。 这第一个理由根本难以打动他。 国子监主要负责教书育人、雕印书刊,并无助三司牟利之责。 苏良接着道:“其二,改变天下士子心性。” “太祖、太宗亦爱蹴鞠,并将其视作强身健体之武事。蹴鞠并非如大家心中那般,是个杂耍,玩物丧志。我大宋当下的士子们有一个很大的缺陷:内斗严重!” “一人成虎,两人成虫,缺乏团结协作精神,很多事情都是因此夭折。” “而此运动,最重要的便是协作能力,我希望天下士子看过赛事后,能对他们的心性产生一些影响,待入了朝堂,更加懂得团结协作的价值,也能提高读书人的血性……” “其三,为大宋之未来。” “丁学士试想,五十年后,我大宋若得变法之益,无战无灾无敌,何能兴商贸?何能使得百姓稳定?何能彰显盛世繁华?” 依照目前的趋势,大多年轻人都只会去勾栏寻花问柳,醉在温柔乡,看蹴鞠不比这些更好吗?” …… 苏良讲完后,丁度忍不住感叹道:“景明,真是好口才啊!一个小小的鞠球竟然能让你说出这么一番大道理,从当下还谈到了未来。但可惜,老夫仍不能感同身受。 丁度犹豫了片刻后,又道:“除非……除非,你先带我去看一场。” 听到此话。 苏良便知,此事有门儿了。 他想了想,说道:“三日后,南郊鞠城,你可带着一些学子来,如何?” “可以。”丁度点了点头。 苏良又补充道:“待丁学士答应了,我还会将此事汇禀官家,保准儿官家也会同意。” 苏良考虑得甚是周全。 若不提前告知官家,说明缘由,估计又有官员要上奏弹劾了。 …… 片刻后。 苏良离开国子监,便去寻了曹佾。 他决定今日便将两支最优秀的蹴鞠队伍送进龙羽军军营,为这些人开展特别训练。 让丁度看到,蹴鞠不仅仅只是蹴鞠,里面还蕴含着充满团结协作精神和战斗能量的精气神。 抱歉,最近家中有些琐事,更新不是很稳定,2月3号,恢复双更。 (本章完) 第0312章:我们就是规矩!大宋好男儿,当以此为乐 二月初七,近黄昏。 龙羽军军营,沙场上。 三十多名蹴鞠艺人在数名老兵的训练下,几乎都被培养成了半个禁军士兵。 蹴鞠本就源于军旅。 只不过到了唐宋才逐渐发展成为全民休闲运动。 老兵们极为严苛。 他们的蹴鞠技艺虽不如这些人,但却能看出这些人有没有斗志,有没有倾尽全力。 一旦发现有懈怠或斗志不高者,不是一顿臭骂,就是直接上脚踹。 蹴鞠艺人们哪里经历过这等场面,一下子变得神经紧绷起来。 不过,却也无人退出。 因为曹佾给的月钱实在太多了。 他们也知,全宋蹴鞠联赛关系着自身的前途命运,关系着一家老小的吃喝。 若不拼命练、拼命踢,恐怕又要回街头或勾栏卖艺了。 …… 片刻后。 苏良望着沙场中用两根竹竿和一张渔网搭成,中间挖了一个窟窿的风流眼,微微皱眉。 当下,球员们的状态已是最佳。 有斗志、有拼劲、有活力,精彩程度也远超往昔。 但苏良还是觉得表演压过了竞技。 他想了想,让曹佾将蹴鞠队的两个球头,刘金脚和张明唤到了沙场边。 苏良道:“二位,能否将中间的风流眼去掉,在两侧安置球门,并派人守门,以此增加对抗,但双方球员不可以手触球,不可恶意伤人……” 苏良手拿一根树枝在沙地上划着,向两名球头讲述起了新规则。 当下的蹴鞠,双方队员无身体接触。 还是以炫技为上。 苏良想改一改这个规矩,让对抗变得更猛烈一些。 刘金脚听完后,说道:“可以一试,不过……进球数恐怕会大幅度下降。” “无妨,我们看的是过程,进球太易反而令人乏味。” 另外一个球头张明也开口道:“苏官人,我们这样修改规则,会不会不被民间蹴鞠者接受?” 苏良微微一笑。 “以后,蹴鞠这行,我们就是规矩。只要能让比赛好看,百姓叫好,其他人自然会跟着我们的规则走。” …… 很快。 士兵们便拆掉了沙地中间的风流眼,两侧各自挂上了一张长约两丈的大网,作为球门。 苏良令两名老兵担任裁判,且还添置了两个守门员。 在两名队长讲完具体规则后,球员们也甚是好奇与兴奋。 他们对这种新奇的打法,颇为期待。 稍倾,比赛开启。 一名老兵站在中间将鞠球高高扔到天空,双方两队,一黑一红,开始争抢起来。 不多时。 比赛的对抗性便上来了。 有球员包夹、有球员远传、有球员不断跑位、有球员故布疑阵…… 鞠球在红黑两队队员的脚下不断转换。 球员们必须不断奔跑,不断改变位置,不断争抢,才能占据优势, 比赛一下子多了诸多花样。 这群汴京城最优秀的球员们,都甚是聪明,不多时便玩明白了这套规则。 一时间。 两队打得有来有往,甚是激烈。 曹佾看得连连叫好。 顿时,苏良觉得对味了。 他朝着一旁的曹佾说道:“这才是男人的运动嘛!告诉他们,还可以按照士兵作战的手势设计战术,进攻战术、防守战术,都至少要有两套……” “嗯嗯,明白。”曹佾不断点头。 苏良在龙羽军军营待到深夜,方才离开。 这一刻,他的信心更足了。 …… 二月初九,午后。 南郊鞠场。 一红一黑两支队伍已经就位,每人的衣服背面都绣着名字和号码。 蹴鞠场也变成了两球门状态。 苏良与曹佾信心十足地等待着丁度的到来。 很快。 二十余辆马车行驶过来。 苏良不由得笑着说道:“丁学士这是带来了多少人,阵仗足够大的啊!” 苏良与曹佾迎了过去。 头辆马车上。 国子监判监事丁度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而在他身后,还跟着国子监的两位大儒,胡瑗和孙复。 紧接着。 后面的马车上也陆续走下来十余位国子监的夫子教谕。 最后,才是三十多名国子监学子。 曹佾有些懵地说道:“景明,丁学士是带着大半个国子监来考察了!” “今日,咱们便拿这场比赛征服这批最难被征服的人。”苏良依旧信心满满。 这时,丁度带着一大群人走了过来。 “景明,三日前,你告知老夫,蹴鞠赛事可为朝廷牟利,可改变天下士子心性,可助力大宋之未来!老夫给他们讲了,他们都不相信,故而都要来看一看,若他们不是很满意,那老夫恐怕就不能为首赛开球了!” 苏良淡淡一笑。 大宋这些身居高位的文官们,各个心眼都如同马蜂窝一般。 丁度明显不想得罪苏良,而又担心自己若开球可能晚节不保,于是带来了这么多人来验证苏良之言的真伪。 “丁学士,我说话,从不夸大其词,您看完比赛便知。” …… 当即。 苏良与曹佾将众人一起请到了蹴鞠场。 国子监众生进入看台之后,满眼都是好奇。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蹴鞠场,发现场地内没有风流眼,而是被两架球门代替后,更是疑惑着比赛会如何踢。 众人寻到视野最好的一处地方,分别坐了下来。 曹佾早就命人准备好了零食干果,尽可能让这群人以最舒服的心情观看比赛。 咚!咚!咚! 随着一阵密集的鼓点声传来。 红队、黑队,各自十二人,齐齐入场,然后站到了各自的位置。 两名守门员也都退守到了球门前。 曹佾将鞠球朝空中一扔,比赛正式开始。 红方球头刘金脚率先抢到鞠球,然后用脚尖轻轻一颠,球便来到他的脑门前,而后其脑袋一顶,球又出现在了一旁队友的前面。 其队友以胸口停球,然后迅速盘球,过人,一气呵成,动作甚是潇洒。 盘球、传球、过人…… 红队行进了十余米后,黑队球头张明抓到红队队员的一个失误,迅速将球抢了过来,然后一记大脚。 鞠球飞向高空,以一个非常优美的弧线,回到后场。 一名黑队队员接到球后,迅速朝着球门处狂奔而去。 这时,红队迅速回防,很快便站好了防御队形。 刘金脚不停地用手势与队友沟通,防御队形不断变化,令人目不暇接。 气氛紧张而激烈。 丁度、胡瑗和孙复,这三个老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鞠球,生怕一个眨眼,就错过一次精彩的进球。 后面的国子监学子们也看得呆住了。 他们也经常在勾栏里看蹴鞠,但从来没有见过对抗如此激烈的蹴鞠比赛。 并且,里面有阵型,有战术,还有各种神奇的配合。 所有人都在不停跑动。 各种手势眼花缭乱,两队队员,皆是默契十足。 “要进了,要进了!哎呀,太可惜了!” “过了,又过了,长传,快射啊,快射门啊,唉,这个臭脚!” “好脚法!好脚法!莫传,直接冲啊,进了,进了,这球太厉害了!” …… 学子们各个兴奋,不停地分析着场上的形势,显然已经沉浸其中,有的甚至恨不得亲自上场。 而这时。 曹佾突然扯了扯苏良的衣袖,示意苏良看向丁度、孙复、胡瑗三人。 苏良朝着不远处的三人一瞧,不由得乐了。 三个小老头攥着拳头,正在为进攻的球队打气,他们看似坐着,其实每个人的屁股都离开了坐台。 这正是看得入迷的表现。 大约两刻钟后。 双方各进一球,打成了平局。 曹佾高喊道:“今日比赛结束,一比一,平局!” 听到曹佾这一声,丁度不由得皱起眉头,道:“国舅爷,怎么搞的,比赛这么短,至少要再打一个球吧!” “是啊,老夫还没有看尽兴呢!”一旁的胡瑗也开口道。 孙复扯着胡子道:“输赢都没有分出,怎么就能结束呢,这不是胡闹吗?哪有这种比赛?” 这时,苏良走了过来。 “三位,南郊鞠城尚未开赛,今日只是演练而已,欲看完整的比赛,可待到三月初五。” 苏良自然要勾着他们。 不然他们这次看得尽兴,下次期待感就更高了。 苏良又道:“丁学士,此刻可还觉得我所言非真?” 丁度顿时笑了,捋须道:“好男儿,当以此为乐,开赛之日,由老夫开球,乃是老夫之幸。” 听到此话。 苏良心中的石头顿时落了地。 这时。 曹佾笑着道:“诸位夫子、学子们,若觉得好看,麻烦写首诗词文章夸赞夸赞,南郊鞠城将于三月初五进行首赛,到时大家一定都要来捧场啊!” 夫子、学子们纷纷拱手。 他们在这场比赛里看到了军事战略和团队智慧,就像听了苏良一场演讲那般激动。 看这种比赛,值得高调宣扬,谁也不能将其称为淫乐之举。 此外,毕竟是国舅爷所请。 对方虽然没有了官身,但毕竟是外戚,大家又看又吃,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 翌日。 苏良与丁度去见了赵祯。 赵祯欣然同意丁度为南郊鞠城首场比赛开球。 他已得知苏良的新玩法,也欲去看一看,不过他不能显露出真身份。 堂堂大宋官家,是不能在这场场合显露真实身份的。 …… 两日后。 有关蹴鞠新规则的消息便传到了汴京街头。 国子监的夫子、学子,纷纷写诗写文夸赞蹴鞠新规则。 有人称其为强身健体之首选运动。 有人称其为太平盛世下最好的娱乐休闲方式。 还有人称,看蹴鞠可知军事战略,可知团结协作之妙处…… 很多蹴鞠者都纷纷以新规则蹴鞠。 汴京城的许多空阔地方,皆是蹴鞠小队,有老有少,甚至还有一些女子。 蹴鞠的对抗性一下子提升了上去。 不过,这也引发了数起打架斗殴事件,设立裁判后,才缓解了一些。 …… 二月十五日。 曹佾正式对南郊鞠城开始宣传,有民间小报、有勾栏消息、有书生士子们交相称赞…… 大宋风尚,尽在读书人之口。无数士子推崇,百姓自然心向往之。 不到三日。 当日比赛的门票便售磬了。 甚至还催生出了一些票牙子(即黄牛),苏良暂时还未理会他们,不过他们若想成势,苏良一定会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 …… 二月二十二日,上午。 苏良与岳父唐泽带着苏子慕来到了百家学院。 唐泽和苏子慕准备在百家学院住上一个月的时间,若苏子慕喜欢这里,那便再续期。 唐泽也非常喜欢这种地方。 每个人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是无数成年人所追求的目标。 苏良之子。 仅凭这四个字,就能让苏子慕成为院宠。 更别提,他确实非常惹人喜欢。 不到一个时辰,便有三十多名夫子都逗过苏子慕。 苏子慕也一点不怯生,用一双清澈而明亮的眸子四处打量,问东问西。 状态和念书时,完全不是一个样子。 有唐泽看护,苏良也放心,当日便离开了百家学院。 …… 二月二十四日。 大宋南境广源州蛮人首领侬智高派人献来大量金银,再次向宋请求内附。 庆历元年,侬智高不满交趾李朝欺压,建立南天国,号称仁惠皇帝。 其一边与交趾打斗,一边恳请内附大宋,但皆被大宋拒绝。 自庆历元年开始,侬智高已经不下十次来请求内附了。 这次,赵祯再次问询众臣的想法。 有人称侬智高实为猛将、可令其归附;有人称侬智高本就是交趾人,交趾内乱,大宋不应该参与。 还有人称侬智高实为大宋南境之患,大宋应与交趾国合力,清除其势力。 当下的侬智高,夹在大宋与交趾之间,非常难受。 大宋不要他,而交趾想灭他。 这一次,赵祯依旧接受了广南西路转运使、提点刑狱、钤辖司的建议,以其役属交趾,拒之。 苏良并未对此事进行发言。 他很赞成朝廷的决策。 侬智高野心甚大,非甘居人下之徒,不过当下他未曾招惹大宋,大宋拒绝他即可。 他还知晓,依照侬智高的野心,日后南境必会有一战,而这场战事乃是提升大宋武人地位的最好方式。 (本章完) 第0313章:大宋文宗欧阳修又要站出来怼人了! 三月初五,汴京城外。 近午时。 春风和煦,日光正暖。 官道上的柳枝已被附庸风雅送别友人的文人薅得半秃。 远处的乡野,麦子长得青青葱葱。 而此刻。 一辆辆马车从南薰门外驶出,所有人都只有一个目的地:南郊鞠城。 南郊鞠城首赛,将在午后开赛。 此事。 全城百姓尽皆知晓。 …… 半个时辰后。 一众持票看客,陆续涌入南郊鞠城。 主道两侧的尙食长廊与百物长廊,甚是热闹。 一些中午未曾吃饭的百姓都纷纷在尙食长廊前吃起了各种小吃、甜点。 而百物长廊前,更是熙熙攘攘,满是游人。 这些精巧的蹴鞠小摆件,只有南郊鞠城可售卖,很多公子小娘子都甚是喜欢。 与此同时。 国子监判监事丁度,带着数位夫子和五十名学子也来到了蹴鞠场内。 曹佾当即将丁度和数名夫子引入茶座,命人将五十名身穿襕衫的学子也都引到了各自的位置。 五十名身穿襕衫的学子一同进场,迅速便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往昔,学子们去勾栏看蹴鞠,虽也是三五成群,但一般都会隐藏自己的学子身份。 但来此处看蹴鞠比赛,这些人却是丝毫不加隐瞒。 这足以证明—— 蹴鞠赛事在读书人心中,非邪事也。 此外。 苏良与欧阳修也一同坐到了茶座中。 欧阳修爱热闹,有此蹴鞠比赛,他自然想来看一看。 至于赵祯,他其实想来。 但若被认出,影响甚大,故而最后还是选择呆在了宫内。 今日,苏良也是一名看客。 他毕竟是官身。 接下来的安排,由曹佾去办就成了。 苏良已经将该做的全都做了。 …… 片刻后。 看台上已满是人群,甚是喧闹。 曹佾大步走到蹴鞠场边上,一阵密集的鼓点声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在蹴鞠场看台安静下来的同时,红黑二队的蹴鞠球员们纷纷入场,站在各自的位置。 两名身穿黑衣的裁判也出现在场中。 曹佾手中提着一款由百家学院研制的木制扩音器,走到蹴鞠场中央,见很多人都看向他后,才缓缓提起扩音器。 “诸位看官好,我是南郊鞠城的东家曹佾,非常高兴大家能前来捧场!” “南郊鞠城,意在改我朝蹴鞠风气,将这项休闲娱乐之杂艺变成男儿竞技之运动,今年,我们欲打造全宋蹴鞠联赛,在联赛成熟后,还将邀请辽国、高丽等国的球队前来比赛……” 曹佾介绍完南郊鞠城成立的目的后,高声道:“下面,让我们有请国子监判监事丁度丁学士,为南郊鞠城首赛开球!” 很快。 身穿一袭灰色长衫的丁度大步走到蹴鞠场中央。 他接过裁判递过来的鞠球,环顾四周,而后高声道:“我相信,不久后,蹴鞠,亦可入庠序之教也!” 此话,对蹴鞠的评价甚高。 看台上瞬间响起一片欢呼声,经久不息。 这些人。 大多都是蹴鞠的忠实爱好者。 国子监判监事丁度开球,意味着蹴鞠乃是读书人之风尚,而大宋读书人的风尚,便是大宋所有人的风尚。 就在这时。 丁度走到中央,手拿鞠球,朝着高空中猛地一抛。 蹴鞠比赛正式开始。 此次比赛分为上半场和下半场,各自是三刻钟时长,中间还有一刻钟的节目表演。 唰! 鞠球率先来到红队的脚下。 红队球员盘球过人、传切、停球、配合过人,黑队球员不断摆成各种防御阵型阻挡。 几乎是眨眼间,所有看客都沉浸其中。 这就是两边安置球门的好处。 每一个回合,都竞争性十足,每一个回合,都有可能创造惊喜。 球员们可谓是使尽浑身解数,往昔是为了炫技,而今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进球。 约一刻钟后。 红方球头刘金脚以一记倒挂金钩,率先攻入一球。 引得看台上一片叫好之声。 而后,双方展开进攻防守大战,各种战术轮番上演。 不过,一直到上半场结束,都未曾再入一球。 看台上很多看官都看得甚是开心激动,有的因不停叫喊,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水。 看台下方,曹佾不时观察着看官们的表情,心中甚是满意。 半场比赛,足以让八成以上的看客,成为南郊鞠场的回头客了。 中场休息也并不枯燥。 汴京城新晋花魁白牡丹带着十八名舞伎,来到蹴鞠场表演。 当下,若私下去与白牡丹喝一杯茶,至少要一百贯钱。 但在这里。 不但能欣赏白牡丹唱曲弹琵琶,而且还能观看十八名舞伎跳舞与伴唱。 白牡丹得知是曹国舅邀请,且还是在南郊鞠场表演后,没有要一文钱。 她非常聪明。 依照当下南郊鞠场的热度,让其去弹琵琶唱曲,实乃是捧她呢! 约半刻钟后。 在一众看客的叫好声中,白牡丹等女伎表演结束,纷纷退下了场。 而后,八名蹴鞠球员在球场中央表演起了蹴鞠中“白打”。 白打,即在球不落地的情况下,以头、肩、背、膝、脚等身体部位,表演各种高难度的动作。 看客们纷纷叫好,场面甚是热闹。 片刻后,白打结束。 就在比赛球员们即将进行下半场的比赛时。 一个身穿深灰色长衫的男人突然快步来到蹴鞠场地,并飞快地朝着中间跑去。 蹴鞠场的护卫看到后,迅速追了过去。 只见那中年人高声道:“老夫乃是当朝龙图阁直学士高若讷,谁敢抓我!” 顿时,四名蹴鞠场护卫不敢强行动手了。 而这时,曹佾皱眉走了过来。 “高修撰,你想干嘛?” 当下,高若讷正以龙图阁直学士,担任史馆修撰。 高若讷没有理会曹佾,其朝着看台那五十名国子监学子的方向望去。 “众学子,吾乃龙图阁直学士高若讷,大好年华,尔等理应读书以求仕途,何以来此遭这般蹴鞠杂艺荼毒,此等蹴鞠赛事,逐利而行,聚尚武任侠之气,哪是读书人应学的?好男儿应在家中读书,而不是在此空耗时光……” “老夫虽已离开台谏,但今日见堂堂国子监判监事竟然为此等杂艺开球,更有诸多学子叫好,吾深以为耻,明日必将你们统统弹劾!” …… 不远处。 曹佾冷着脸,若不是高若讷是长辈,又是官身,他都想要动手了。 这个糟老头子明显就是来砸场子的。 茶座内,苏良听到此话也甚是恼火。 就在他准备与其辩驳一番时,欧阳修站了出来。 “景明,让老夫去吧,这个老匹夫,就是欠骂!”说罢,欧阳修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苏良顿时乐了。 欧阳修与高若讷乃是死对头,且欧阳修专克高若讷。 苏良走出茶座,目送欧阳修走向蹴鞠场中央,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欧阳修怼人了。 (本章完) 第0314章:吵架莫寻欧阳修,做官莫做高若讷 南郊鞠城。 蹴鞠场内,首赛中场休息时间。 龙图阁直学士、史馆修撰高若讷仰着脑袋,在蹴鞠场内细数蹴鞠赛事之害。 其主要针对的。 便是茶座内为比赛开球的国子监判监事丁度和看台上的五十名学子们。 “此等蹴鞠杂艺,低俗野蛮,尚武任侠,易使得百姓滋生暴戾斗狠之气,一群读书人在此欢呼,实乃我大宋不幸焉!” “商人为财如此,也就罢了。” “今我朝皇后亲弟,以此盈利,实属丢人。更有国子监判监事带数十名学子来此为其助威,更是耻上加耻!” “此举若使得无数读书人误入歧途,尔等,罪过大焉。” “想必这个南郊鞠城定是那位台谏官苏良的主意。曾经,他妄言‘武官,应与文臣并重’,而今又鼓捣出此等拙劣杂艺,还想让全宋推行,实乃欲使我大宋亡国!” “此举,实乃借全宋变法之机敛财,别人害怕得罪当下的变法权贵,但我高若讷丝毫不惧!” …… 高若讷像个疯子一般,在蹴鞠场高声言说。 将苏良、曹佾、丁度、还有国子监的五十名学子都辱骂了一番。 其实。 高若讷知晓,南郊鞠院有三司的参与,更知此乃是官家默许之事。 他之所以如此闹,并非是想借此事打倒苏良或丁度。 他只是觉得,此事有辱士大夫官员身份。 他若批判一番,定可为自己增添几分清名,没准儿还能成为士大夫清流的代表。 在他眼里,清名高于一切。 故而,他悄悄买票入了场。 不远处。 曹佾冷眼看向高若讷,这老匹夫完全是在砸他的场子。 若非对方是官身,曹佾早就命人将其拖出去打一顿了。 当然,曹佾并非是畏惧高若讷为官身。 他若真派人暴揍高若讷一顿,最多也就是面壁思过几日。 这个罪过,他完全承担得起。 毕竟,他是当今皇后之亲弟,而南郊鞠城也涉及朝廷的利益。 他之所以没有命人动手。 乃是因苏良说过,所有涉及朝堂官员之事,皆由苏良来处理。 就在这时。 曹佾看到欧阳修大步走来,而苏良面带笑容地跟在后面,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欧阳修实为高若讷克星,这下子,高若讷定要倒霉了。 茶座内,丁度也甚是生气。 若下场与高若讷辩论,有失身份,且会将此事越闹越大。 若不下场,他又咽不下这口气。 这时。 丁度看到欧阳修与苏良一前一后走向蹴鞠场,不由得怒意全消。 有这两位辩论斗士在,高若讷必然吃瘪。 与此同时。 高若讷也看到了大步朝他走来的欧阳修与跟在后面的苏良。 高若讷猜想苏良会在此处,但没想到欧阳修也竟然在此处。 他看到欧阳修,便有点发怵。 欧阳修对他太了解了。 想揭他的短,简直是一揭一个准。 而这时。 看台上有人呼喊欧阳永叔与苏景明到来,很多百姓都兴奋起来。 汴京百姓,无人不知《与高司谏书》。 这下子,今日的票价超值了。 没准儿接下来的事情比蹴鞠比赛还要精彩。 看台一角。 刘长耳拿出纸笔来到距离欧阳修与高若讷最近的地方,一脸兴奋。 在他眼里,二人的对话,乃是一竹筐一竹筐的铜钱。 他靠着苏良赚下的钱,已使得此生都吃喝不愁。 当下如此拼搏,实乃是为了让手下的兄弟也过得更好。 …… 欧阳修大步走到高若讷的面前,冷声道:“高修撰,汝之妄语,修不能苟同!” 高若讷瞪眼道:“欧阳学士,你是觉得全天下的书生士子都要来为这种低俗杂艺捧场吗?” “当朝谁人不知你与苏良沆瀣一气,没想到被誉为天下文宗的欧阳永叔不仅私德有损,还沾染了一身铜臭气,你真是酒色财气,样样俱全……” 文人骂架,向来都是专踩软肋。 不过。 此时的欧阳修,已经近乎百毒不侵。 他与外甥女之事已被人说了数年,而今根本无法激怒欧阳修。 再加上,在欧阳修的多番请求下,苏良已答应为其撰写墓志铭。 欧阳修对这种人的评价,根本不在乎,他相信在其身死后,苏良能给他一個最公允的评价。 欧阳修并未打断高若讷的话语。 待后者将所有的狠话讲完,欧阳修才缓缓开了口。 “高修撰,没想到历经数年,你依然没有一丝长进,我朝有你这种官员,修深以为耻,然修也庆幸我朝如你这般官员,只有你一个!” “吾且问你,伱为官三十余载,对朝廷有何贡献?” “可有献利国利民之策?可有过救世济民之举?可在为官一方时得百姓拥戴?可有一次考绩居百官之上,引得众臣钦佩……” 高若讷一时语塞。 他虽有学问,但并不擅长政事。 任谏院司谏时,他本想着靠着弹劾升迁,可惜没有弹劾到正题上,引得所有人都很讨厌他。 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可能就是通晓历学和医道了。 但这些,根本就拿不上台面。 莫说与苏良相比,与欧阳修相比,他都差远了。 欧阳修接着道:“为谏官时,你身惜官位,从不敢忤相,被人称作哑巴谏官;新政变法时,你趋炎附势,为博清誉而诋毁新政。而今在馆阁你依然没有丝毫寸进,汝为官,实为无用之官,吾与你同朝,实属吾之耻也!” “南郊鞠城,一改蹴鞠休闲娱乐之风,可促商贸繁荣,可为国库增收,可提升我朝男儿英气,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却成了亡国之举,难道我朝的年轻人都窝在屋内死读书是好事了,若都读成了你高若讷,我大宋才是真的要完了!” “你空活五十余载,虚领俸禄,一无是处,思想守旧顽固,难以接受任何新鲜事物也就罢了,还为了所谓的‘清名’,诋毁此等对江山社稷、对大宋百姓皆有益之事,你这种人的心简直坏透了!” “身在阴沟,心在泥沼,却讥讽日光耀眼,你这类无用且心怀的士大夫官员,才是我朝的耻辱!” “你不是爱惜清名吗?你放心,百年之后,你不会被遗忘的。因老夫的《与高司谏书》,因老夫今日骂你这番话,后世之人定会记住你,大宋曾有一名趋炎附势,为人不正的无用之官,他乃是大宋向上前行的绊脚石,此人的名字叫做——高若讷!” …… 欧阳修的话语,字字如刀,有理有据。 骂得高若讷根本抬不起头来。 看台上的看官们都纷纷涌到了最前面,他们听得津津有味,甚是开心。 这场额外赠送的骂架,实在是太值得了,这可是有钱都买不来的论辩赛,足够他们当作接下来大半个月的谈资了。 “扑哧!” 一口老血喷出,高若讷骤然倒在了地上。 苏良没想到高若讷气性这么大,竟然被欧阳修骂得吐血了。 一旁。 曹佾连忙高声道:“快去叫大夫!” 蹴鞠场旁,配置着两名手提药箱的大夫,以防在赛事中出现意外。 曹佾并非关心高若讷的生死。 而是后者若真死在他的蹴鞠场,那就太触霉头了。 他至少能恶心一整年。 场边的大夫连忙奔过来为高若讷诊脉,然后道:“气急攻心而已,并无生命危险!” 曹佾摆了摆手。 示意将这个老匹夫迅速抬走。 当即,高若讷被两名护卫放在担架上,朝着外面抬去。 欧阳修仰起头,环顾四周,高声道:“诸位,听老夫一句劝,若有朝一日为官,莫做高若讷!” 这时。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做官莫做高若讷! 全场看官纷纷响应,望着朝着场外抬去的高若讷,齐声喊了起来。 “做官莫做高若讷!” “做官莫做高若讷!” “做官莫做高若讷!” “做官莫做高若讷!” …… 这时,高若讷也被震天响的喊声惊醒。 他听到此话,眼珠一翻,脑袋一歪,再次被气晕了过去。 随即。 欧阳修与苏良再次回到了茶座。 苏良本来已经打好腹稿,也想讲几句,骂一骂高若讷。 哪曾想。 欧阳修的战斗力实在太强,直接将高若讷气吐血了。 他若再开口。 恐怕能将对方气死,当即也不再言了。 曹佾站在蹴鞠场中间,拿着扩音器,高声道:“诸位看官,高修撰并无大碍,已抬下去休息,接下来,让我们来欣赏下半场的比赛!” 看台上的看客顿时欢呼雀跃,纷纷坐了下来。 随即,鼓声擂动。 红黑两队入场,经由曹佾开球后,再次展开竞技。 队员们经历过上半场看客们疯狂的叫好声后,信心十足,下半场迅速便进入了状态。 颠球、过人、长传、突袭、三人配合、五人配合…… 战术也愈加繁复。 所有人都看得不舍得眨眼,比赛到紧张处,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曹佾看到这番场景,便知晓,这场比赛已然成功。 接下来,将会越来越顺利。 苏良、欧阳修、丁度等人也未被高若讷影响心情,都看得甚是愉悦。 最后,红黑两队以三比二的成绩,结束了比赛。 赢者和输者都得到了丰厚的彩头。 赢者的队伍,这一场比赛的奖赏,便足以抵得上他们在勾栏表演蹴鞠三个月所得。 球员们意识到,原来蹴鞠也可以致富发财,且还能得到无数人的尊重。 看客们意犹未尽。 边退场,边讨论着刚才的精彩进球。 有的人甚至已经去问询下场比赛的门票何时能够购买了。 …… 当日黄昏。 南郊鞠城的蹴鞠赛事便传遍了整座汴京城。 夸赞者无数。 这场赛事,能说的点实在太多了。 小而言:比赛赛制、战术、尙食长廊、百物长廊、白牡丹献唱、白打技艺…… 大而言:国子监判监事丁度为首赛开球,龙图阁直学士、史馆修撰高若讷大闹赛场被欧阳修骂得吐血昏厥…… 翌日。 民间小报将昨日南郊鞠城欧阳修大骂高若讷的话语内容几乎一字不差地刊印抄录了出来。 一时间,民间疯传。 没有一人挺高若讷,没有一人认为,蹴鞠是尚武任侠、滋生暴戾之气的粗鄙杂艺。 百姓的眼光是雪亮的。 民间街头,还传出了一句话:吵架莫寻欧阳修,做官莫做高若讷。 这下子,高若讷的名声更臭了。 当然,也有人弹劾欧阳修与高若讷在百姓面前对骂,有损朝廷脸面,理应严惩。 若按照赵祯以往的性格,必然会将二人皆重罚。 但这一次,赵祯令高若讷闭门思过半个月,却未曾惩罚欧阳修。 因为,他觉得欧阳永叔所言,甚有道理。 高若讷这类无用且又阻碍朝廷变法的官员,才是朝廷之大害。 赵祯最厌恶的官员,不是那些贪墨之官。 而是那些对江山社稷无用且还打着祖宗旗号或为清誉而只会指责别人的官员。 这些人,乃害群之马。 为此。 赵祯专门命中书召开了一场关于“何为良官”的讨论会。 欧阳修甚是兴奋,又写了一篇文章。 名为:为官论。 此篇文章以高若讷为反面典型,论述了何为于民于国有用之良官。 一时间,此文引得全城热卖。 高若讷看后,差点儿没有再次气得昏死过去。 这篇文章,足以让“无用之官”这四个字伴其终老了。 此文,也让很多士大夫官员们对为官之道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那个在官场混日子熬资历的时候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那些妄图为博清名而伤人利己的官员仕途也将会更加黯淡无光…… …… 很快。 南郊鞠城的蹴鞠赛制、战术手势便传到了汴京城各个球员的耳中。 然后,一传十,十传百,或经水陆商人,或经书信,或经一些人的道听途说,像一阵阵涟漪,迅速朝着大宋各地的州府传播着。 甚至,还必将影响到周边的辽国、高丽、东瀛等国。 除了武事之外,大宋的规则,就是周边诸国的规则。 与此同时。 曹佾在汴京城中也开设起了关于南郊鞠城各项物品的售卖店铺。 售卖物有鞠球、球靴、球衣、腰带等。 这类生意看似薄利,其实非常赚钱,且一旦形成规模,几乎可以说,完全能躺着收钱。 (本章完) 第0315章:捧杀!我,苏景明,大宋隐相? 三月十五日。 当苏良得知,九十六岁高龄的玉阳子道长又研制出一种新型火器后,当即与曹护一起奔向城外的军器监,火器营。 火器营,沙场内。 一张长桌上,放置着五个小木箱。 每个小木箱内,都放置着一个厚约三四寸、如书籍大小,表皮用一层层厚麻纸包裹,外带长长引信的投掷类火器。 这便是玉阳子口中的火雷。 投掷类火器在唐末便已出现,比如:蒺藜火球、霹雳火球等。 但这类火器,以燃烧为主,爆炸强度较为有限,主要用于火攻或惊吓敌军马匹。 杀伤效果并不强。 玉阳子捋着雪白的胡须,道:“老夫改良了火药中的硝、炭含量,即使身穿铠甲,在此火雷一丈之内,也必身亡,三丈之内,必伤。” 说罢,他朝着一旁的一名火器营士兵摆了摆手。 士兵立即会意。 当即抱起一枚火雷,朝着前方奔去。 他在距离苏良等人约二百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将火雷放置在提前挖好的一处浅坑内。 然后,先将引信留在外面。 又持一块木板盖在浅坑上,将数个沙袋压在木板上方。 随即,士兵点燃引信,迅速撤离。 与此同时。 数名士兵手持盾牌,蹲在苏良等人的前面,以防有沙土迸溅到这里。 约十息后。 “砰!” 一道巨大的爆炸声传来,俨然如天降响雷一般。 地面都猛然震颤了一下。 沙土飞扬。 有的甚至迸溅到盾牌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稍倾,沙尘散去。 前方爆炸处冒出白烟,留下一個巨大的坑洞。 苏良与曹护都甚是兴奋。 玉阳子丝毫没有夸大其词,确实是:一丈之内使人亡,三丈之内使人伤。 此等火雷若扔到敌军中间,一枚便足以杀伤几十人。 俨然是提升大宋禁军战斗力的利器。 曹护一脸激动地说道:“老神仙,你为朝廷立大功了!” 玉阳子嘴巴一撇。 “老道我不在乎立功不立功,我在乎的是,下次我再让你们寻炼丹材料时,能不能快一些。那个小曹,太磨叽了!” 他所指的小曹。 不是曹护,而是曹国舅曹佾。 苏良连忙拱手道:“老神仙,此事交给我吧,我一定准时为您办妥!” 玉阳子一心炼丹修仙。 在他眼里,根本没有朝廷。 他在此制作火器,完全为了得到炼丹的材料。 苏良自然要全力满足他。 估计是曹佾琐事太多,怠慢了他一些,故而老道士有了些小脾气。 “你这个小苏还算不错,老夫信你!”玉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便离开了。 苏良看向曹护,问道:“火器和火雷可有名字?” “还没有,大家都习惯称呼为火器和火雷了!” “你将此事汇禀枢密院,并恳请官家为火器、火雷赐名!” “明白。”曹护点了点头。 当下,火器营隶属枢密院管辖,归枢密副使曾公亮主管。 一应事务都应由枢密院向朝廷汇报。 苏良自然不能再像在百家学院时那样随意了。 在朝堂,越俎代庖,乃是大忌。 他又补充道:“此外,这火雷可不仅仅是打仗的利器,也是赚钱的利器,你汇禀时,提及采矿二字,曾相公便明白了。” “嗯嗯,好。”曹护再次点头。 火雷爆炸后。 苏良率先想到的便是将此物用于采矿。 当下,大宋境内发现的矿藏并不少,金矿、银矿、铜矿、铁矿等皆有。 但开采速度太慢了。 虽然在真宗时,矿场上也用上了火药,但那种火药的威力太弱。 比人工开采并快不了多少。 大宋采矿之所以采取官置场监和百姓承卖两种方式,就是因开采速度太慢。 而今有了此等威力的火雷,采矿速度必然会迅速提升。 …… 翌日。 枢密副使曾公亮便将火雷情况向赵祯做了汇报,并恳请赵祯赐名。 赵祯甚是高兴。 因管状火器与火雷同出一脉,便分别赐名为风火枪与风火雷。 令苏良感到意外的是,他没有听到任何涉及风火雷开采矿石的消息。 此等可为朝廷快速牟利之法,理应立即执行才对。 …… 午后。 就在苏良准备去枢密院问询一番风火雷开采矿石之事时。 内侍传来官家口谕:令唐介、欧阳修、苏良三人入宫。 当即,三人便迅速朝着禁中赶去。 垂拱殿内。 当苏良三人来到殿内时,两府三司的相公们都已经在里面了。 范仲淹、曾公亮、王尧臣三人站于一侧。 文彦博、夏竦、张方平等人站于另一侧。 苏良看向两边人的表情,便知刚才定然有过一场激烈的辩论。 而此刻。 官家身在偏殿休息。 这种情况,苏良三人已经历过多次。 两府三司难以决议之事,官家便会寻台谏主持公道或提出建议。 首相文彦博来到三人面前,将当下的情况讲述了出来。 此场辩论的起因是—— 曾公亮提议用风火雷开采矿石,官家召来两府三司的相公们来议。 结果,除了王尧臣、范仲淹、曾公亮三人赞同此事外,其他相公皆反对。 这个结果也让苏良大吃一惊。 但他听过文彦博讲述的理由后,不由得明白了。 众相公反对用风火雷开采矿石的理由是:撼动地脉、耗泄阳气,易毁大宋国基。 在苏良眼里。 此理由有些迷信成分,简直就是州桥上风水先生的说辞。 但这些相公们却深信不疑,且有笃信的理由。 自大宋建国以来。 矿石开采之地,频频发生地震。 距今最近的就是庆历六年时,京东路盛产金矿的登、莱两州发生特大地震,百姓死伤无数。 最后的结果判定,便是开采金矿所致。 另外,还有泥石流、洪水等灾情,也都是因过度采矿,伐树毁林导致。 这使得,朝廷对采矿之事,禁忌颇多。禁忌一多,效率自然就提不上来了。 除了这些原因外—— 宋庠认为,风火雷破坏性太大。 若形成采矿热潮,易挖断大宋龙脉。龙脉断,则国基便会坍塌。 张方平认为,地之所产有限,不可穷挖矿产,应为子孙计,为后世计。 这个理由可谓非常高尚,也有些道理。 比如在挖金矿时,不用火药,采取的是沙里淘金;若用火药,则为岩里淘金。 破坏性俨然是两种程度。 范仲淹、王尧臣和曾公亮赞同的原因是:此举可解大宋财务之急,待救急之后,可再缓缓行之。 此外,这三人根本不相信风水上的龙脉说。 很快。 苏良三人便了解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并清楚了每位相公的想法。 苏良不得不承认。 挖矿确实易导致地震,也会造成伐树毁林,水土流失。 但错不在风火雷。 他不信所谓的龙脉之说,更不认为需要为后世子孙保留这些矿财。 三人思考完毕后,朝着不远处的张茂则点了点头。 后者立即意会,便去请官家了。 …… 稍倾。 赵祯再次坐到御座上,问道:“台谏如何看?” 唐介率先拱手道:“官家,臣以为,此策可行。” “首先,挖断龙脉之说,臣是不相信的。没有一个国家是在国库逐渐充裕之时而走下坡路。若真的存在龙脉说,那些恨我大宋朝廷的反贼,根本不用造反打仗,他们去挖龙脉不就行了嘛!” “此外,地震乃是天灾,但并不常有。我们若因不常有之天灾,放弃这笔能迅速提升大宋国力的矿藏,实属不值得!” 随即,欧阳修站了出来。 他看了张方平一眼后,道:“官家,唐中丞已道尽了臣心中的想法,臣只有一句话想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唐介与欧阳修,皆支持以风火雷开采矿藏。 这时,苏良缓缓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造成地震、洪涝、泥石流等灾情的主要原因并非采矿本身,而是不合乎规范的采矿方式。仅靠风火雷开采,并不足以加剧各种意外的发生。” “当下,无论是我朝场监,还是民间采矿,皆甚是粗鄙,挖而不知填,无节制地伐树毁林。欲解此危,理应新设寻矿司衙门,统一管理矿藏,且禁止百姓承买开采!” “若有伐树毁林、挖而不填者,一律重惩。长此以往,便可高效采矿,而风火雷采矿,不过就是用一月的时间去完成一年的事情,对我大宋并无害也。” “此外,臣建议,派遣勇士,开拓海外寻矿之旅。寻到矿藏后,令战船前往,而后开采,此乃最快牟利之法也。风火雷,是杀人之凶器,亦是强兵之神器,关键在于如何使用!” …… 苏良讲完后,三司使王尧臣大步走出,高声道:“官家,臣以为,景明所言,甚有道理!” “臣附议!”范仲淹和曾公亮也同时拱手。 赵祯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苏良与其他官员最不同的地方是:遇事,百官可知能做或不能做,但苏良却有方法让不能做的事情变得能做。 这种临时反应的机敏,一般人根本学不来。 苏良这番话。 顿时引得众相公频频点头。 海外采矿,实乃良策。 赵祯想了想,也开口道:“朕觉得,可听景明之言,一切在于规范。” 听到此话,众相公都未曾再开口反对。 赵祯不由得露出开心的笑容,道:“众卿,当朝,没有苏景明解决不了的问题,但朕希望的是,我大宋不止只有一个苏景明。” 顿时,一众相公都露出一抹带着一丝丝羞愧的笑容。 满朝士大夫,包括赵祯在内,都已经害上了苏良依赖症。 …… 三月二十三日,天气越来越暖。 汴京城的游人也越来越多,大街小巷越来越热闹。 而就在这时。 一份手抄民间小报上,一篇名为《大宋隐相苏景明》的文章,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街头巷尾,纷纷议论起来。 苏良一下子又多了一个新外号——隐相。 此外号,足以杀人。 此文章称当下的苏良,虽未曾拜相,但在朝堂上已拥有宰执的权力。 文章开头引用了赵祯的两句话。 “全宋变法,不能没有苏景明!” “当朝,没有苏景明解决不了的问题!” 随即,文章分析了自全宋变法以来,苏良的作用和价值。 然后,还将苏良在御史台的地位,与中书、枢密院、三司主官的关系做了详尽分析。 还细数了苏良的好人缘。 如:驱使曹国舅经商,与内侍张茂则为友,在贝州兵变中帮助文彦博拜相,和欧阳修结为挚友,与范仲淹有莫逆之交…… 全篇文字看似都在夸赞苏良,其实是在害他。 此文称当下朝堂,已无人的势力能够超过苏良,俨然将苏良刻画成了一个权相。 权相二字,乃是大宋的禁忌。 大宋将相权一分为三,使得军、政、财分离,外加提升台谏官地位。 目的就是避免出现权相。 此篇文章,完全是在捧杀苏良。 不过,民间很多百姓都觉得此文写得非常真实,事实就是如此。 当下的苏良已成大势,日后必为权相。 甚至还有一些阴谋论者称,待官家驾崩后,苏良权势滔天,极有可能再行皇袍加身之事。 若是换作旁人。 看到这篇文章、听到一些消息后,必然会解释一番,自证清白。 一些胆小的,恐怕早就跪在禁中,以表清白了。 但苏良看过这篇文章后,只是淡淡一笑。 该忙什么就去忙什么了。 别人如何传,苏良根本不介意,关键是赵祯如何想。 苏良相信,官家是绝对相信他的。 很快,此消息便传进了朝堂百官的耳中。 很多官员都认为“隐相”这个词放在苏良的身上,甚是妥帖。 他们纷纷撰写奏疏,言苏良之过,并恳请官家预防此危机的发生。 这一刻,台谏无人说话。 文彦博、范仲淹、富弼、曾公亮等人也都没有说话。 他们若帮苏良说话,反而容易将此事坐实。 他们相信,苏良能处理好此事,也相信,官家会给百官一个明确的交待。 就在这时。 从北方榷场又传来一个消息。 有多名商人称,辽国大皇子耶律洪基回辽后,处处夸赞苏良告知了他许多变法之道。 他已尊苏良为师。 一些阴谋论者再次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 他们认为,苏良在布局,布一场大局,意在得势之后,与辽国联合,抢夺赵宋皇权…… (本章完) 第0316章:欧阳修:苏景明之功绩,足以拜相! 堤高于岸,浪必摧之。 隐相二字,无疑是将苏良放在火上烤。 辽国大皇子耶律洪基称苏良传授变法之道而欲尊其为师的言论,更是火上浇油,让人以为苏良是在为自己铺后路。 汴京城的百姓们,议论纷纷。 有人认为,乃是有小人在陷害苏良,以此破坏朝堂稳定,破坏全宋变法。 也有人认为,苏良确实在朝着权相的方向发展,日后必然权势滔天,须要提前预防。 还有些人觉得“隐相”这个称呼不恰当。 而是应称呼苏良为:半相。 当下的苏良,已拥有了半个宰相的权势与号召力。 一些好事者甚至还将苏良与汉代的霍光、北周的杨坚、唐朝的朱温等权臣做了比较,最后得出苏良确实有权相之姿。 士大夫官员们也掀起了一番‘苏良权高势大,恩宠过重’的大讨论。 多名官员上谏。 称朝堂掌权相公,大多与苏良私交甚笃,苏良有逾权之嫌。 甚至还有人拿辽国、西夏、大理的国相举例,言说苏良日后有逾矩皇权之势,请求官家将其外放。 讨论声越来越多。 攻击苏良的官员,不是眼红苏良政绩者,便是苏良损其利益者。 苏良听到这些言论,并未解释一句。 他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他相信,官家定会为他主持公道。 只要官家将此事给出一个明确的定论,朝堂官员与民间百姓的讨论自然会停息。 …… 三月二十七日,近午时。 垂拱殿内。 赵祯将一叠奏疏推到一旁,面色阴沉。 “哼!我大宋朝堂因变法刚有些起色,这群官员便又搞这般内斗之事,苏景明有多大权力,难道朕不清楚吗?一个個的,做正事无能,打压同僚倒是一把好手!” 就在这时,张茂则快步走了过来。 “如何了?”赵祯问道。 张茂则回答道:“《大宋隐相苏景明》这篇文章乃是一名落第书生所写,目前并未查出有幕后指使者,他自称是有感而发,然后为了赚取一些润笔费,一些好事的百姓喜欢讨论这些政斗之事,便导致此事越传越离谱……” “有感而发?有感而发便能毁掉一名台谏官的清名吗?” 赵祯又问道:“当下,苏卿是什么状态?” “苏御史并未向任何人解释此事,在御史台正忙着撰写筹建寻矿司的细则条例。” 赵祯微微点头。 “苏卿知晓,此等事情,越解释,别人便越相信,他是在等朕为其主持公道呢!” 赵祯想了想,看向张茂则。 “你如何看待此事?” 张茂则连忙低头拱手,道:“官家,民间传言,臣亦是苏御史之亲信,为避嫌,臣不应言。” “无须避嫌,朕相信你,说!” “此事……此事完全是捕风捉影。官家与各位相公之所以倚重苏御史,非苏御史擅于左右逢源,为人处世八面玲珑,而是其所言,确实能使得我大宋变好!”张茂则一脸认真地说道。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他深知苏良秉性,根本不相信苏良会弄权,并且苏良也无法弄权。 大宋的财、政、兵之权,都在赵祯手里握着。 正如张茂则所言。 朝堂众相公认可苏良,主要是因苏良人品优秀,且能屡屡献出上成的治国之策。 赵祯想了想,道:“告知中书,明日召开大朝会,在京朝官,非有重疾皆不得请假,朕倒要看看,明日谁敢再攻击苏卿!” 这一刻。 赵祯必须要站出来为苏良主持公道。 他也怕,怕苏良经历此事后,会变得韬光养晦,收起锋芒。 若苏良收起锋芒。 那大宋朝将会缺少一把最锋利的长剑。 …… 午后,银台司。 欧阳修刚进门,便听见一道令他甚是不舒服的声音。 “苏良不过是一名台谏官,却隐隐有权相之势,官家怎能不忌惮他,年轻人太过于锋芒毕露,并不是好事!” 欧阳修举目望去。 说话者乃是舍人院的直昭文馆,起居舍人李宗。 “李舍人,背后议人长短,非士大夫所为!” 李宗扭脸一看,笑道:“原来是欧阳学士,下官并非在议人长短,所言皆是实情,苏良势大,全朝皆知,民间百姓皆称其为隐相,难道不是吗?” “苏良势大?你从哪里看出来的,他可仗势欺过人?可照相公的礼仪做过事?还是以相公的口吻训斥过你?”欧阳修厉声道。 这两日,欧阳修甚是烦闷。 他担心这番流言会引得官家疏远苏良。 苏良真要被外放,那将会是朝廷的巨大损失。 李宗见欧阳修如此帮苏良说话,忍不住还嘴道:“欧阳学士,你与苏御史乃是挚友,以后的仕途没准儿还要靠他帮衬呢,自然是帮着他说话。” “但自全宋变法以来,从官家到两府三司的各位相公,皆依苏良之计行事,官家更是道出‘全宋变法不能没有苏景明’之言,这难道还不能证明吗?” “苏良已有成为权相可能,为保证我大宋江山稳固,必须将其压制,不然日后朝堂上皆是他苏良之朋,那还了得!” “我等作为大宋之臣,理应明白权相对江山社稷的危害,下官劝欧阳学士应秉持大义,将这股不正之风气扼杀在萌芽期,绝不可令苏良做大!” …… 欧阳修不屑一笑。 “唉!老夫实在没想到,朝堂之上,竟然有如此多的蠢货,实乃我大宋不幸也。” “欧阳修,你……你竟敢侮辱我?” “侮辱你怎么了?大宋有伱这等官员,实乃大宋之祸!” 欧阳修正色道:“老夫且问你,若无苏景明,全宋变法能如此顺畅地展开吗?若无苏景明,西北百姓能在夏辽边境挺着胸膛做生意吗?若无苏景明,扬州钱荒问题谁能解决?若无苏景明,枢密院与三衙能有当下这般状态吗?若无苏景明,茶引法与寻矿司从何而来?若无苏景明……” 欧阳修一口气说了十余个反问句。 李宗听完后,思索了许久,才憋出一句:“功是功,过是过。下官上奏恳请苏御史外放,乃是担心他居功自傲,误入歧途!” “担心?仅凭担心,便上奏诛心,此为士大夫行径吗?再者,苏景明何时居功自傲过,你若有苏景明对朝廷一半之功,不,一成之功,你骂我打我欧阳修,我欧阳修都不会还嘴还手!” “官家与众相公听信苏景明之言,不是因苏景明精于世故,而是因苏景明之言对大宋有裨益,在老夫眼里,苏景明当下之功绩,足以拜相!” 李宗听到拜相二字,不由得嘴角颤抖,无比气愤地说道:“欧阳修,你太过于抬举苏良了,他能不能拜相,不是你说了算,我现在就去告知中书,你这等荒缪言论,实乃在拍苏良的马屁!” “哼!我欧阳修行的端,坐的正,莫说你去告知中书,你去汇禀官家,我也认为,苏良之功绩,足以拜相!” 欧阳修放大了声音,然后甩袖而去。 银台司,乃是掌管天下奏状案牍的地方,人多眼杂。 欧阳修这番言论,迅速被传播了出去。 与此同时。 起居舍人李宗奔向中书省政事堂,将欧阳修之言,告知了正在里面处理公事的文彦博和张方平。 “苏良当下之功绩,足以拜相?”文彦博笑了笑,道:“欧阳永叔此言也并不算错,苏景明若不是资历尚浅,依照其功绩,确实能拜相啊!” 一旁,张方平认可地点了点头。 二人作为全宋变法的深度参与者,非常清楚苏良对朝廷的贡献。 李宗听得一愣一愣的。 没想到两位相公竟然认为此话有道理,当即一脸郁闷地离开了。 这时。 张方平看向文彦博,问道:“文相,您觉得苏良日后会成为一代权相吗?” 文彦博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不会。” “为何?” “景明虽有大才,但生性慵懒,最烦做琐事,且并无掌控朝堂的野心。年轻一辈中,王介甫与司马君实倒有可能成为权相,因为二人志在功名。但景明,他聪明着呢,日后一定是怎么安逸怎么过!” 张方平认可地点了点头,又道:“就怕官家因此事而疏远他,景明之才,百年一遇,若引得官家猜忌,那就糟糕了!” 文彦博再次摇头。 “我觉得不会。官家比你我都要聪明,明日朝会,定会给出一个令景明满意的结果,当下,在官家眼里,景明比那些庸常之臣重要多了。” “希望如此。” …… 御史台,台院内。 苏良听到欧阳修那番“苏景明之功绩,足以拜相”的言论,不由得无奈一笑。 “唉!没想到过于优秀,也是一种罪过!” 这一刻。 苏良突然明白大宋的武将们为何要拼命地自污了。 朝堂人心太复杂,无罪也能让人难以自处。 那群庸常的文官们,心眼甚多,还总是喜欢搞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防不胜防。 就在这时,苏良接到官家欲在明早召开朝会的诏令。 他猜测,定是为了“隐相”之事。 (本章完) 第0317章:惜贤臣!赵祯雄起,痛骂群臣 三月二十八日,清晨。 天微微亮。 大庆殿,百官齐聚。 两府三司、馆阁、宣徽院、学士院、群牧司、中书门下的制敕院、舍人院、礼仪院等及九寺五监的主官们。 尽皆站于大殿中。 苏良站在众台谏官中间。 有唐介与欧阳修站在一旁,不远处还有一个包拯,无任何官员敢走过来对苏良冷嘲热讽。 片刻后。 赵祯大步走到御座前。 众臣齐齐拱手行礼。 赵祯坐在御座上,环顾下方,开门见山地说道:“今日临时召开朝会,只为议一事。” “近日,关于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为我大宋隐相之事,在朝堂与民间闹得沸沸扬扬,众卿如何看待此事?” 很快。 一名馆阁官员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民间百姓所言非虚,苏良作为台谏官,不但与两府三司诸相公交好,与外戚曹家亲如一家,而且深受圣宠。他之所言,朝廷往往尽皆接受,变法司俨然成了苏良的一言堂,此风绝不可涨,为了我大宋江山的长治久安,臣建议,将其外放历练!” 他刚说完,又一名官员站了出来。 “历朝历代,权相出,则国运衰,而今苏良已有权相之兆,当下苏良之势渐与两府齐平,其话语权越来越重,此非朝堂良态。” 此官员刚说完,便又有数名官员同时站出。 “官家,苏良作为台谏官,以监察之名,已破坏我朝朝纲,若朝堂事皆由变法司做主,两府三司皆听苏良之言,岂不乱乎,有朝一日,朝堂必危若累卵,甚至皇权都将受到威胁。” “我朝将相权以财、政、军三方分隔,并以台谏监督,意在防止相权独大,然今日,苏良与文相、范相宛如忘年之友,与曾相公、富相公私交甚笃,与三司使更是来往过密,苏良一人,便能号令两府三司的相公为其所用,此等权势,令人生惧……” “官家,全宋变法乃是全朝官员共同为之,臣相信,即使没有苏良,我们也一定能富国强民,完成变法大业。” ……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时间,许多官员都站了出来。 待这些臣子附议完毕。 赵祯看向下方,朗声道:“赞同将苏良外放的官员都站到中间来,朕看一看到底有多少人。” 顿时,近百名官员都站了出来,人数几乎占了殿内臣子的一半。 至于两府三司的相公、台谏官,都未曾表态。 枢密使夏竦眯着眼睛,也未曾表态。 这些赞同将苏良外放的官员们都挺着胸膛,他们觉得自己乃是为皇权着想,官家定会将苏良赶出汴京城。 这时。 赵祯站起身,缓缓走了下来。 随即,他绕着这些官员的外围,转了起来。 官员们都有些懵,不知官家到底是何意,当赵祯看向他们时,一个个都不敢与其对视。 赵祯足足转了两圈,才停了下来,然后长叹一口气。 “唉!” 赵祯一叹气。 大庆殿骤然变得安静下来,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赵祯缓缓道:“自苏良任台谏官以来,为大宋做了些什么,朕不再赘述,你们心中应该也很清楚。” “苏良有罪吗?” “在你们眼里,他有罪。他罪在日后的权势可能危及皇权。” “这算是罪名吗?他触犯了哪条法令?朕若因此将其外放,那朕不就是猜忌之主吗?” “你们太小看朕了,你们觉得朕无法把控朝堂,朕将会被苏良架空,或者是,朕驾崩之后,苏良废弃幼主自立,对不对?” 赵祯脸色铁青,骤然提高了声音。 “朕看重苏良,两府三司的相公们看中苏良,皆是因苏良优秀,政绩斐然。刚才有人讲,全宋变法没有苏良也可以,可以吗?真的可以吗?” “谁能像苏良这般屡献奇策,谁能像苏良这般所有的心思都扑在变法上,谁能像苏良这般每次都能给朕惊喜?” “欧阳永叔讲,苏良之功绩,足以拜相,此话,朕亦认可!” “你们应该庆幸,庆幸你们能与苏景明同朝为官,若没有他,你们在史官的笔下可能更加平庸无能!朕器重苏良,信任苏良,乃是因为朕深知,苏良若生在辽国、西夏、高丽或大理,依照他目前的政绩必将早已拜相!” 听到此话,站在大殿中央的官员们都不由得低下了脑袋。 他们没想到苏良在官家心中竟然如此重要,这下子是踢到铁板上了。 苏良听到这些话,心中也有些感动。 他知晓赵祯的心意。 赵祯乃是担心苏良因此事而退却,不再为全宋变法出全力,害怕日后会遭遇横祸。 毕竟,历朝历代,“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太多了。 今日赵祯也是在向苏良表态,告知苏良,他是一个什么样的皇帝。 赵祯缓了数息后,接着说道:“朕感到最悲哀的,不是苏良遭受这种无妄之灾,而是你们这些饱读圣贤书之人的反应。” “民间百姓戏说一下苏良为隐相,说一说也就罢了。而伱们却在苏良无任何过错的情况下,臆想其罪名,欲将其逼出汴京城,且还认为触及皇权之事,朕一定会听从你们的建议!” “你们的愚昧,让朕感到心寒。大宋若亡,也是亡在你们这群人的身上!” “朕甚是厌恶朝臣内斗,今日之事,朕便不惩戒任何人了,希望众卿引以为戒,不再提及此事。若日后,苏良真成了权相,真威胁到了皇权,你们再上奏也不迟,朕不想再在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了!” 说罢,赵祯回到了御座前。 这时,殿中央有官员走出,欲作辩解。 赵祯大手一摆,冷声道:“朕刚才已说过,不再议论此事。谁若仍支持苏良外放为官,直接递交辞呈即可,有一個,朕便同意一个,离了这类人,朕相信全宋变法会进行得更顺利!” 殿中的官员,顿时都不敢言语了。 这一刻,天威尽显,无人敢逆圣意而为。 赵祯站起身来,道:“退朝吧!” 顿时,群臣拱手,尽皆低头。 很多官员突然意识到,官家已不是那个优柔寡断、做事顾虑重重的官家了。 …… 当即,群臣散去。 那些攻击苏良的官员们,纷纷低着脑袋,快步离去。 他们高估了自身的能力,也低估了苏良对大宋的价值。 谁是私心,谁是公心,官家心中明明白白。 经此一事,大宋的官员们必将都会自省。 这种打着维护皇权旗号,无端攻击同僚的事情,将很难再发生了。 此外,众臣也都明白一个道理。 谁对朝廷有贡献,官家便会向着谁,在政绩面前,其他的事情皆不值一提。 …… 当日。 赵祯为苏良在大庆殿痛斥百官的事情便传到了汴京街头。 百姓们知晓苏良在官家心中的地位后,也都不敢再乱嚼舌根了。 与此同时。 张茂则带着一马车礼物送到了苏宅。 赵祯给出此赏赐的缘由是:苏良关于筹建寻矿司和海外采矿事宜的札子,写得特别优秀。 官员们看到此札子后,也都不得不承认,苏良值得此赏。 此等赏赐,也让士大夫官员们有了充沛的斗志。 谁能证明自己比苏良强,谁就能得到比苏良更厚重的恩宠。 (本章完) 第0318章:布衣毕昇,当行“辍朝一日”之礼! 四月初三。 寻矿司正式挂牌成立。 海外寻矿的队伍也组建完毕,不日便将从泉州港出发。 因涉及厢兵调动与火器使用,朝廷将寻矿司划归给了枢密院。 由枢密副使曾公亮直管。 南郊鞠城的生意日趋火热,为了满足百姓们的需求,更是从五日一赛,变成三日一赛,蹴鞠队伍也增加到了十支。 其他各路也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组建蹴鞠场和球队,预计下半年,大宋蹴鞠联赛便能正式运行。 茶引法施行的同时。 朝廷在盐、酒、香料等榷卖物品上也做了改进,所获商税较之往昔提高了近三成。 与此同时。 汴京城的十余名大商人也都奔向大宋与大理的边境做生意,有朝廷的暗中帮扶,生意自然是蒸蒸日上。 整个大宋都沉浸在一种浓郁的商贸氛围中。 三司使王尧臣盘算过今年的预收入后,腰杆甚硬。 走路雄赳赳气昂昂,充满活力,话都明显多了。 有时碰到一些小衙门的主官,还会说上一句:缺钱了,就说话,朝廷不差钱!” …… 四月初七。 苏良突然听闻一个噩耗。 百家学院夫子、发明活字印刷术的毕昇去世了,享年八十岁。 苏良甚是悲伤。 当即与曹佾曹国舅前往城北的毕昇家中吊唁。 毕昇乃是由王安石引荐,来到百家学院。 在百家学院的三年来,他精研活字印刷术,尝试过木、锡、铜、铅、胶泥等多类活字,不断提高着书籍印刷的效率。 当下。 汴京城印制的进奏院邸报、各个州府的报纸和民间小报能有此等效率。 至少有毕昇的七分功劳。 街头书籍铺、书摊贩卖的诗词册子、小文、历书等字数较少的书籍,也皆是用活字印刷。 毕昇虽是一介布衣。 但在大宋书籍印刷这个行当里,堪称宗师,注定会留名青史。 苏良与毕昇的交集并不多。 然也非常倾佩这种一生只做一件事情的手艺人。 毕宅内。 苏良和曹佾本想着将毕昇的丧葬费用全包下来,另外苏良还打算为毕昇撰写墓志铭,以表敬意。 不料却被王安石和司马光捷足先登。 王安石和司马光已经凑好了钱,并且墓志铭已写好,都已经开始刻印了。 二人只好作罢。 毕昇是王安石和司马光请到齐州的,三人的关系自然非同一般。 不远处。 毕昇的妻子李氏,还有毕昇的四個儿子、三个孙子,皆身穿素缟,一脸悲伤。 此事对他们来讲,实在是太突然。 毕昇昨日还在百家学院研究活字,而今日一早,突然就在梦里逝去了。 这个年龄,几乎算得上喜丧,只是有些令人猝不及防。 苏良与曹佾安慰了毕昇的家人一番。 并承诺,接下来毕家所有人的生活开销,皆由百家学院负责。 毕昇乃是为百家学院做过巨大贡献的,苏良自然不会薄待他的家人。 …… 翌日,午后。 阳光灿烂,天气渐渐热了起来。 御史台,台院内。 苏良正在屋内喝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道甚是急切的声音。 “苏御史,你快救救老夫吧,这个王介甫实在是太拗了,就像头倔驴,老夫无法与他沟通!” 还不待苏良站起身。 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苏良笑着道:“许寺卿,哪阵风将你吹来了?喝茶,喝茶。” 此中年人,乃是太常寺卿许谦佑,主要负责大宋的各种礼制之事。 “景明,老夫从没想到天下竟有如此执拗之人,那个王安石快将老夫逼疯了,你……你快去劝一劝他!” “到底发生了何事?慢慢讲。”苏良示意许谦佑坐下。 当即,许谦佑便讲起了事情的详细经过。 事情的起因是—— 王安石将毕昇的生平事迹撰写成行状,呈递给了太常寺,恳请朝廷以官身为毕昇治丧,破常例,辍朝一日。 许谦佑看过行状后,当即以“不合乎礼制”为由,直接拒绝了。 此种事情,必须要通过太常寺礼官审核后,才能交给中书。 而后再由官家过目。 若太常寺没有审核通过,那此行状便无法出现在中书和官家的面前。 即初审被拒,便没有复审和终审了。 此等事情,礼官们有着相当大的话语权。 王安石被拒后,便去寻许谦佑讲理。 他讲毕昇对大宋书籍印刷、学问传播的重要作用,讲朝廷不能薄待这样对朝廷有功的人…… 王安石不停地讲。 就连许谦佑去厕所,他都不放过。 大有许谦佑不同意,他便会一直纠缠之势。 王安石的嘴,可谓是铁齿铜牙,任谁听上半个时辰,都会有些吃不消。 若不是三司临时有事召王安石,恐怕许谦佑还在听王安石的长篇大论呢!” 许谦佑知晓王安石较为信服苏良,于是便寻了过来。 “辍朝一日?这不是胡闹吗?我朝唯有三品官员治丧,方可享受辍朝一日之待遇,而毕昇不过就是一介布衣,实在是不合乎礼仪!” 当下。 大宋士大夫的丧葬礼仪是:文武官一品、二品丧,缀朝两日;文武官三品丧,缀朝一日。 一些辈分较高的宗室王爷,则会因丧辍朝五日或七日。 比如:庆历四年去世的荆王赵元俨,便是辍朝五日。 苏良听完后。 当即明白了王安石的想法。 王安石认为毕昇于国于民有利,远胜于一些士大夫官员,朝廷理应给予其“辍朝一日”的待遇。 苏良想了想后,看向许谦佑。 “许寺卿,说实话,我也认为毕夫子有资格享受‘辍朝一日’之待遇。” 毕昇作为百家学院的夫子,教授活字印刷术。 苏良一直尊称他为毕夫子。 听到此话,许谦佑眉头一拧。 “景明,老夫乃是严格遵循大宋礼制做事,毕昇为布衣,且只是一个刻工,我是不可能将此行状交给中书的,你们若执意这样做,可向官家直接上奏!” 许谦佑在礼制之事上向来都追求严谨。 苏良笑着道:“许寺卿,这样吧,我先不让王介甫叨扰你,三日后,你再视情况看是否将此行状递交给中书?” 许谦佑一愣。 “三日,你便能让此事合乎礼制?” 苏良微微一笑:“一切皆有可能,试一试嘛!” …… 半个时辰后。 苏良出现在王安石的面前。 王安石的嘴,就如同江河决口一般,滔滔不绝。 “景明兄,雕版之业,始于唐而盛于当世,造极于活字印刷术,毕夫子非寻常布衣,乃书籍印制行当之宗师也,于国于民的贡献,远超我朝一般的三品官员,实应特事特办,我恳请朝廷为其辍朝一日,已经是收着讲了……” 王安石一口气说完了他坚持朝廷为毕昇“辍朝一日”的理由。 苏良点了点头。 “介甫,我明白,我觉得伱做得非常正确!” 王安石见苏良认可自己,不由得大喜。 “景明兄,那咱们立即撰写奏疏,直接向官家请愿,如何?” 苏良微微摇头。 “即使我们说服官家,太常寺的礼官们不同意,此事依然难以执行!” “那……那……那……该如何是好?太常寺卿许谦佑甚是顽固,总以此事不合乎礼制拒我!”王安石面露无奈。 这时。 苏良问道:“介甫,你可想过,礼官们为何不同意?” “不合乎礼制嘛!” 苏良摇了摇头,道:“我朝不合乎礼制之事也不是没有,比如册立张贵妃时,几乎与皇后仪仗齐平,还有夏枢相的车驾,一直是首相的规格,官家和礼官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到底为何?” “因为士大夫有士大夫的尊严,或者说,是虚荣心!” “虚荣心?” “咱们现在去向官家申请,官家或许会同意,但此事若传到朝堂,必然会有大批官员站出来反对,他们反对的原因是,本属于士大夫官员的独有殊荣,却给了一介布衣,他们羞于与毕夫子为伍!” “我们唯有让他们感觉到与毕夫子为伍,与有荣焉,此事的阻力才会降至最低。” “你我皆知毕夫子功绩,但汴京城百姓却并不知,有的甚至根本不知活字印刷术的发明者叫什么,我们要先将毕夫子的身份抬起来,我建议,先不用去寻许寺卿,也无须向官家上奏,我们从汴京街头入手……” “我明白了!”王安石面带兴奋,重重点头。 …… 翌日一大早。 一篇长约六千字的长文《悼毕夫子书》,在汴京城街头传开。 此文的撰写者乃是王安石。 王安石乃是写长文的高手,他的文章,总是写得又快又长又好。 他在这篇文章中,详细描述了毕昇的活字印刷术对全宋书籍出版和学术传播的影响,并且列举了毕昇制作活字的诸多细节。 一时间,汴京城街头的百姓们都炸了。 就像是发现了一个宝藏。 这是一个“小人物,大成就”的故事,百姓们都都愿意去传扬这样的故事。 书摊摊贩、书籍铺掌柜、小报撰写者、刻工、抄工等诸多从事书籍印刷和售卖的百姓都纷纷前往毕宅吊唁毕昇。 这些人并不是苏良或曹佾组织的。 完全是自发前往。 毕昇的活字印刷术,让书贩们丢掉了那些版本笨重、堆积如山、不易保管、刻写时费时费力的巨大书版。 特别是对那些印制数百本的小书商,不断降低了成本,还提高了效率。 毕昇,让他们赚到了钱,而他们知晓了恩人是谁后,自然心怀感激。 当日,毕宅门前便围得水泄不通。 受到《悼毕夫子书》的影响,百姓们也都称呼毕昇为毕夫子。 一时间。 悼念毕夫子成为无数文人士子都应去做的事情。 街头巷尾,皆是讨论此事者。 一名刻工被唤作夫子,这几乎是一种无上的荣耀了。 此事自然而然也传到了朝堂。 此时的毕昇,在百姓的宣传中,已不是一名普通的刻工,而是发明活字印刷术的大师。 就连范仲淹、欧阳修、宋庠等相公都去毕宅悼念了毕昇。 …… 这时,太常寺内。 太常寺寺卿许谦佑望着王安石撰写的行状,不由得想起了苏良的话语。 他拒绝的真实理由。 其实是一介布衣不应与士大夫官员享有同等待遇。 这是朝堂的隐规则。 必须要保证士大夫官员地位的崇高。 但这一刻。 他不觉得毕昇没有资格了。 此事若成,反而会成为一桩美谈,这方美谈,没准儿还能让许谦佑青史留名。 当即。 许谦佑将行状送往了中书政事堂。 礼官同意。 文彦博等相公就更加开明了。 他们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盖上中书大印后,便将其送往了禁中。 垂拱殿内。 赵祯看罢六千字长文《悼毕夫子书》,抬眼望向站在一旁的苏良与王安石。 “你二人倒是挺仗义,先为其扬名,使得百官感到与有荣焉,而后又要帮他以官身使得朝廷辍朝一日,全部都在你们的盘算中啊!” 苏良和王安石顿时都尴尬地笑了。 他们所做的一切都在官家的视野中,而二人也根本没有想过要隐瞒。 “官家,毕夫子当得起此殊荣,若无活字印刷术,恐怕我们的邸报小报和一些短小精悍的诗文在传播时都将慢上一倍!”王安石率先道。 苏良接着说道:“官家,此事乃一桩美谈,后世史书上定会言官家仁厚。此外,通过此事也可告诉天下百姓,行行可出状元,若读书没有出路,没准儿换一条路,就成事了呢!” 赵祯顿时笑了,当即拍板道:“为毕夫子,可破例,日后若再有毕夫子这类人,仍可破例!” 听到这话,王安石与苏良都不由得大喜。 这意味着,官家可以接受非“士”之人,与士大夫官员们并肩而坐。 这让苏良更加坚定信念,百家学院就是培养如毕昇这类的人物。 王安石看向苏良的眼神,更是充满崇拜。 他的本意是,抱着失去官身的打算也要为毕昇讨得这个该有的荣誉,令后世之人都记得毕昇。 但没想到,苏良稍微改变了一下策略,此事就水到渠成了。 (本章完) 第0319章:招安?不存在的,强势镇压,方为王道! 四月十二日。 朝廷为悼念毕昇,宣布辍朝一日,所有官办教坊乐营皆歇业三天。 此举,引得无数百姓盛赞。 他们看到了朝廷对非官身之人的尊重,看到了即使不走科举之路也能光宗耀祖的希望。 一些书商也纷纷将书坊停业三日。 来纪念这位让他们降本增效的活字印刷术发明者。 甚至还有一些百姓将自己珍藏的一些小发明、小秘方捐献到了开封府。 以此表示对朝廷此行为的拥护。 此外,曹佾在百家学院新设夫子堂,将毕昇的画像挂了上去。 并称但凡于国于民有大功绩的百家学院中人,都能享受百家学院的最高礼遇。 这也使得百家学院的夫子学子们干劲十足。 …… 四月二十三日,近午时。 变法司内。 一份由京东东路莱州知州罗顾撰写的矿务急报抄录文书,在苏良等人中传递。 众人看罢后,都不由得皱起眉头。 莱州知州罗顾称,寻矿司成立后,施行的第一条法令便是:废除“由民采买”的私人采矿模式,一切尽归官置场监处理。 这引起当地诸多淘金人的不满。 七日前,莱州掖县罗峰镇集聚起了数百名淘金人,强势占领三十余处金穴。 地方厢军强制驱赶。 双方发生激烈冲突,死伤十余人。 但不仅未能将淘金人赶走。 反而使得淘金人的数量增至上千人,且又让他们霸占了数处金穴。 淘金人仗着人多势众,又有一些本地商人的支持,向当地官衙提出了两个条件。 其一,矿山开放,保留“由民采卖”形式,允许个人缴税淘金。 其二,官衙不再使用炸药开采。 若不答应。 他们即使豁出性命,也要与朝廷对抗到底。 莱州知州罗顾感觉这些淘金人隐隐有聚众造反之势,便将此事汇报给了朝廷。 当下,大宋的金矿并不多。 其中,京东东路登州、莱州便占据八成,而罗峰镇罗山的金矿产量又占据莱州的九成。 最有名的,便是罗山的玲珑金矿。 它是宋初名将潘美创办的第一个官办金矿,有金穴数百处。 当年,便是潘美率先使用炸药采金。 但因地震多发,毁坏耕地,一直不为百姓所喜,火药采金向来都是断断续续,未曾形成大的规模。 罗峰镇的金产量,影响着全宋的金产量。 这里出现问题,那便是大问题。 淘金人提出这两个条件,自然是为了個人利益。 有运气好的淘金人干上两三年,便能一生都吃喝不愁。 这也使得,淘金行当里有很多亡命之徒。 为了金子,敢做任何事情,甚至杀人。 此外,火药开采,动静太大,效率太高。 易使得他们的沙里淘金法更难寻到金粒,且还会引发山石塌陷,故而他们强烈反对使用火药。 范仲淹将文书放在长桌上。 “既然朝廷组建了寻矿司,那自然不可能再让百姓私采。另外,用火药开采也是必然趋势。淘金人提出的两个条件,朝廷断然不会答应。” “午后,官家将召两府三司诸相公和变法司所有人员讨论此事,你们怎么想?” 富弼率先开口道:“此事并不令人感到意外,这群淘金人以采金为生,而今朝廷断了他们财路,他们自然会反抗,我觉得解决此事,重点是如何安抚他们。” “这些人,依靠淘金获利,早已经不满足种田种地的薄利,即使给他们补偿数亩田地,恐怕他们也不会安心务农。”曾公亮道。 梁适认可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将这群人收编到厢军队伍中,待他们成了兵,也就老实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不过这群人即使入了军伍,恐怕也会想方设法,私采金矿,损的还是朝廷的利益。”三司使王尧臣说道。 “让他们成为厢军,至少能避免造反生乱,若待他们起势造反,那就糟糕了!”一旁的司马光也开口道。 王安石直直摇头。 “如此做,恐怕其他地方的采矿人也会习之,朝廷养这么多的厢兵有何用?” “我建议,还是根据实际情况补偿田地,能保证淘金人的温饱即可,采金暴利,这些地方的百姓因采金,将农事都荒废了!” 编入厢军或给予田地补偿,是朝廷面向盗贼乱民最常用的安抚办法。 这时。 苏良开口道:“我觉得现在还不是考虑安抚他们的时候。” “当下,我朝的上诉方式甚多。可通过驿站信箱,可直接来汴京登闻鼓院敲击登闻鼓,甚至到御史台前喊冤,但这些人率先选择的却是打着''法不责众''的幌子,霸占金穴,威胁朝廷!” “此风绝不可涨,对这些作乱的人,必须先镇压而后再议其它。” “先将带头闹事的人严惩,而后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再思解决之道。我是不同意让他们入厢军的,这些人在当地的势力极大,让他们成为厢兵采金,后患无穷!” 自真宗起,大宋君臣皆喜欢招安。 他们认为:每募一人,朝廷即多一兵,而山野则少一贼。 但这样做,只是自欺欺人。 那些刁民乱贼穿着兵服,依旧是刁民乱贼。 富弼看向苏良,问道:“如果他们反了呢?” “反了,就按照造反罪严惩,我猜他们敢如此蛮横地与朝廷讲条件,定是笃信,即使造了反,朝廷也不过是将他们招安罢了。” “我们不能再遵循常例而为之。面对那些仍想损朝廷而肥己的刁民,我们率先要做的不应是安抚赔偿,而是镇压!” “不杀掉几个头目,以儆效尤,矿务上必出大问题。” 听到苏良的话语,范仲淹捋了捋胡须,道:“景明所言,也有些道理,待午后,咱们道明理由,让官家定夺吧!” 其他人纷纷点头。 …… 午后,垂拱殿。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变法司的所有成员都站在殿内,分别讲述了自己心中解决莱州采金动乱的计策。 众人首先达成的共识是,绝不可能答应莱州淘金人提出的那两个条件。 矿藏的利润颇厚,而今又拥有了风火雷,朝廷不可能放弃这么一种上佳的盈利方式。 并且,民间私人采金,肆意毁坏山体树木,根本不计后果。 朝廷自然不能允许其长存。 至于如何解决淘金人动乱的问题。 有的认为应该赔偿田地,有的认为应该编入厢军,有的认为应该让当地官衙为那些淘金人寻找新差遣。 但除了范仲淹和王安石赞同苏良的“先镇压,再议其他”之策外,其他人都不赞成。 原因也很简单。 苏良此举,无异于是逼那些淘金人造反。 在众相公眼里。 百姓每造一次反,就相当于在他们的政绩上抹上了一道黑。 他们爱惜羽毛,也不愿在百姓眼里变成酷吏。 故而,若能安抚,绝不镇压。 苏良见赵祯犹豫不决,当即又说道:“官家,我朝对待乱民反贼向来以安抚为主,招安而化贼为兵,确为德政。然当下却成了一些刁民做恶的护身符,他们知朝廷不会重罚,知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被朝廷编入厢军,所以才敢如此放肆,此风气绝对不可涨,尤其是在变法时期……” 赵祯想了想,看向苏良问道:“镇压之后的策略呢?” “该惩者惩,该偿则偿,一切以大局为重!” 一切以大局为重。 此话可谓是意味深长,赵祯非常认可地点了点头。 自全宋变法以来,朝廷一直遵循的原则都是:一切以大局为重。 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可牺牲少数人的利益。 赵祯看向众臣。 “自我朝开国以来,向来以怀柔之策对待乱民反贼。” “产生的效果,算不得坏,但也称不上好。朕不知苏卿之策是否会引起更大的民怨,但朕想试一试,众卿以为如何?” 赵祯此话。 一下子将反对者的嘴巴堵住了。 全宋变法,本来就是行前所未有之策。 官家想一改往日之策,做一次尝试,他们确实没有什么理由阻拦。 而此刻。 夏竦突然大步走出,道:“官家,老臣以为,可以一试。” “不过,此事镇压的尺度到底该如何把控较为困难。臣建议派苏御史前去镇压!”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笑了。 夏竦是生怕官家让他去镇压,故而一下子就跳了出来。 当下,那些淘金者并没有声称造反,此时去镇压,很容易站在百姓的对立面,引起民怨。 百姓的嘴甚毒。 有时甚至会父传子、子传孙,将一名官员骂上百年,彻底搞臭他的名声。 莫说夏竦。 文彦博、张方平、吴育等相公也都不愿做这种费力不讨好,极易引得百姓咒骂的事情。 苏良却无所谓。 他当即拱手道:“官家,臣愿意前往莱州平乱,不过臣有一个请求,此次能否出动龙羽军?” 五百龙羽军练了两年,而今也该是小试牛刀的时候了。 “可以。”赵祯爽快地回答道。 “除五百名龙羽军外,当地的官吏与驻军也都会全力配合你。” 赵祯想了想,又道:“苏卿切记,无论使用何种方式,朕要的结果,是彻底解决问题,而非将问题闹得更大,更难以收场。” “臣明白。”苏良拱手。 …… 当日下午。 苏良便收到了中书的诏令。 令苏良以侍御史兼知杂事之职,提举莱州矿务公事,另统领五百龙羽军,解决莱州百姓动乱。 …… 近黄昏。 苏良便前往了龙羽军营。 此次面对的乃是乱民,龙羽军士兵们自然不用穿重甲,携重兵。 一人一马,外带短刃即可。 若需要兵器,完全可以从莱州兵器库中去取。 而后,苏良将龙羽军的五百人分成了三批。 第一批的一百人。 由都头刘三刀,杜雷带队,今夜便出发,前往莱州。 苏良的要求是,在其抵达莱州前,这些人务必要在暗中将莱州采金的情况全部摸查清楚。 当下的苏良,还并不相信当地的主官。 龙羽军的士兵们跟着皇城司士兵学过一个月的侦查,虽不是很高明,但基本够用了。 第二批的二百人。 由苏良与总都头徐莽带队,明早出发,为了快速抵达莱州,苏良也选择骑马。 第三批的二百人。 由都头钱疙瘩和孙胜带队。 在后日出发,他们的任务是带上火器营的五百枚风火雷。 莱州距离汴京城约有1300里,苏良等人若骑快马,可日行200里,大概七八日便可抵达莱州。 深夜,苏宅内。 唐宛眉为苏良收拾着行李。 “眉儿,拿两件换洗衣服就够了,此去自有为我操持杂事的随行之人。”苏良一边说,一边将唐宛眉整理好的五六件衣服放到了一旁。 唐宛眉突然从后面抱着苏良的腰。 “此次平乱,定然有危险,你一定别冲在最前面,你脾气太臭,有些刁民是不愿听你讲道理的,你要记得,你不是武将,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傻,肯定不会没头脑地往前冲的,天色已晚,咱们就寝吧!”苏良笑着说道。 …… 翌日,天微微亮。 苏良与龙羽军总都头徐莽,还有十余名士兵集结在宣德门前。 二百人一起前行,阵仗太大。 一同住驿馆甚至都住不下,搭帐篷又太费事。 故而众人分割成了十余人的小队,抵达莱州后再汇合即可。 就在这时。 欧阳修骑着一匹白马从远处行了过来。 “景明,接着!” 欧阳修扔过来一小坛丰乐楼的眉寿酒。 苏良伸手接住,笑着道:“哪有大早上就喝酒的?” “践行酒,不分早晚,伱这一去,至少要一个月,老夫甚是不舍,来,干了!” 说罢,欧阳修拿起怀里的另一坛眉寿酒,咕噜咕噜就喝了起来。 此小坛酒,乃是一斤装。 根本喝不醉。 苏良当即也拔掉酒塞,顿顿顿地喝了起来。 二人皆一饮而尽。 随即,欧阳修道郑重地说道:“景明,保重!切记,你的价值堪比我大宋二十州,一定不能让自己陷入险境。” “嗯嗯,明白。”苏良重重点头。 欧阳修此话,既是对苏良说的,也是对徐莽等人说的。 苏良的价值,远远超过五百龙羽军的价值。 一旁的徐莽也微微点头。 他亦知晓苏良对大宋的价值,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让苏良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当即,苏良等人牵着缰绳,朝城北奔去。 (本章完) 第0320章:苏良入莱州,掖城知县白如水自伤 五月初二,午后。 苏良一行终于抵达了京东东路莱州掖县。 掖县县城主街道上商铺林立、车马如龙,甚是喧闹。 掖县乃莱州治所,当地一般唤作掖城。 此地,商周属古莱子国,春秋时始属齐,汉置曲成县。 后来才演变成了掖县。 大宋的县一般分为京、望、上、中、中下、下,六个级别。 掖县位列第二等,为望县。 其之所以如此繁盛。 一方面是因拥有丰富的矿藏,尤其是金矿。 另一方面是这里的渔业、玉雕与石雕也相当发达,且因北部临近莱州湾,海运贸易诸多,商品根本不愁出路。 苏良并未急着前往淘金人的集结地——县东二十五里外的罗峰镇。 而是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除了十余名龙羽军护卫苏良安全外,其他人都分散开来,探听消息去了。 对龙羽军士兵来讲,这是一次难得的历练。 他们倍加珍惜。 苏良则是坐在屋内,认真研究起这几日士兵们传回来的情报。 当下。 莱州州衙和掖县县衙的官员们。 只知朝廷已派遣台谏官苏良来此监察,但并不知苏良带来了五百名龙羽军。 台谏官本就有监察地方之责,苏良得此差遣,实属正常。 …… 入夜,客栈房间内。 苏良将一厚摞文书放置在一旁,心中对掖县的情况已有了七八分了解。 当下。 罗峰镇的罗山上,集结了有一千三百余人。 这些人已在多个金穴处住下,吃喝皆不离金穴。 并称朝廷若不答应那两个条件,他们便以命相阻,使得任何人都无法开采金矿。 这些人手中还有武器。 目前苏良所知,除了朴刀、短刀、长枪外,他们还有数百张硬弓。 淘金这个行当,容易遭贼惦记。 淘金者又大多擅于冶炼,故而都备有兵器。 宋初,朝廷明令禁止百姓持有兵器,但在真宗之后,民间尚武之气渐浓。 朝廷的管制也就宽松了一些。 像汴京城内,还有弓箭社、长枪社和大刀社等兵器类社团。 只要不私造甲胄、破坏力强大的弓弩,其他类型的兵器只要向当地衙门登记,便能持有。 这些人依靠着手中的兵器,完全有与当地官衙对着干的能耐。 并且这些偏远地方的坐地户。 向来不惧这些最多干三年便会调走的官员们。 他们很聪明,总是游走在宋刑统的边缘。 …… 在这個行当。 很多底层淘金人每日也不过是赚百文的辛苦钱罢了。 真正赚钱的乃是组织采金人开采金穴的采金商人。 这些采金商人。 靠着在当地的影响力和做事手腕,一边吸朝廷的血,一边吸底层百姓的血。 赚得盆满钵满,简直就是行业毒瘤。 朝廷若不将他们从采矿行业除去,他们甚至能利用自己身边的资源,将风火雷都捣鼓出来。 到那时,朝廷就更难收拾他们了。 很快。 苏良便锁定了两个名字:罗家父子,罗忠,罗蛮蛮。 罗峰镇最大的采金商人便是这对罗家父子。 罗山上能集结一千多人,与这二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罗家三代皆是淘金商。 除了淘金外,罗家还涉猎客栈、酒楼、当铺、勾栏等多种行业。 可谓是一方巨富。 这父子二人,一文一武。 罗忠擅于谋略,被称为罗大官人。 曾经,罗山淘金,皆是沿溪取砂以木盘淘得之,收效甚微,且非常费力。 是罗忠改进了淘金方式。 “选大木,锯剖之,留刃痕,投沙其上,泛以水,沙去,金著锯纹中,甚易得。” 罗蛮蛮,为人狠辣,耍的一手好枪法,有以一敌十之勇。 当地百姓提起他,没有不怕他的。 提起他的名字,几乎能吓哭莱州三岁以上,十岁以下的所有小孩。 目前,罗忠仍在掖城府宅。 而罗蛮蛮则在罗山之上,正是那群淘金者的领袖。 苏良觉得,问题的关键就在这对父子的身上。 …… 翌日一大早。 苏良吃过早饭,便在徐莽等人的陪同下在掖城大街上溜达起来。 这里的外地商贾甚多。 苏良和徐莽虽带着一道外地口音,但也并不算另类。 不多时。 二人便在一处茶馆内坐了下来。 茶馆,乃是当地人闲聊的主要场所,而罗山金矿冲突导致死伤十余人,定然会是当下人们讨论的焦点。 很快。 苏良便听到有三人讨论起来。 “金矿冲突,其本质原因就是朝廷要吃独食,淘金人没了生计,能不闹吗?朝廷如此与民争利,吃相实在是难看!” “刘兄,胳膊拧不过大腿,全宋变法之际,谁敢逆朝廷的政策?” “怎么不敢!朝廷违背民心民意,若真将那些淘金者逼得造反了,恐怕损失会更大,我觉得朝廷会妥协,毕竟,与民夺利,不得人心啊,凭什么禁止民间百姓采矿!” 听到此话。 苏良的脸色不由得变得铁青起来。 自全宋变法以来,他最厌烦的一句话便是:与民争利。 这三年,朝廷的各项新法措施。 有与巨商富贾争利,有与士大夫官员争利,有与宗室外戚争利,但都没有与民争利。 因为,民心才是变法成功的保障。 但很多反对变法者,总是以“与民争利”来诋毁变法。 在他们眼里,奸商、恶霸、贪官污吏,才是民。 苏良忍不住回头反问道:“三位,你们为何会认为朝廷禁止百姓采矿,乃是与民夺利?” “难道不是吗?”一名身穿长衫的年轻人反问道。 苏良摇了摇头。 “朝廷禁止民间百姓私下采矿,原因有三。” “其一,民间采矿,获利者多为矿商。矿商私藏金粒偷税,已成歪风。当地少税收,便只能向底层百姓加税,长此以往,富人愈富,穷人愈穷,此乃国之大害也,于民于国皆无利。” “其二,商人之掘矿,皆是无序开采,毁坏耕地林木,极易引起灾情且易出事故。莱州民间私矿对一条人命的赔偿仅有3-10贯钱,人命之贱,不如富人的一顿饭。据我所知,每年死于矿上的百姓,便不下五百人,这五百人,皆为家中顶梁柱,此等使得百姓家破人亡的掘矿之法,难道不应该废止吗?” “其三,火药炸矿,高效而有秩序,必然会取代民间人工挖矿模式,有利于巩固当地财赋,州衙的钱多了,便会修桥修路,行庠序之教,从长远角度来讲,难道不是益事吗?” 三名年轻人顿时有些发愣。 从他们的表情来看,觉得苏良之言,有些道理。 这时。 一个年轻人又道:“淘金者也知淘金之危险,但不也是为了养家糊口吗?掖县之百姓,祖祖辈辈,只会淘金,朝廷禁止民间开采,就是断了他们的生计,这是实情吧,这确实对百姓造成伤害了吧!” 苏良再次摇头。 “当下,矿山掘金已需掘地二十余丈,若不用火药开采,预计十年后,可能需掘地三十丈。” “掘地越深,得金越难。即使地下有金,但效率将越来越低,总有一日,掖县百姓靠淘金将会养不活自己。” “掖县近海,气候湿润,不但适合种田,而且适合经商,若所有掖县人都抱着一座罗山,坐吃山空,那二十年、五十年之后,掖县必将会成为大宋最糟糕的县。” “因为,我大宋所有的县都在往前走,而掖县依旧在坐吃老本!” “掖县的后代子孙,将如何过活,掖县空有如此多的资源,却人人都去守一座矿山,岂不悲哉!” …… “说得好!” 不远处突然有人称赞道。 三个青年都有些发愣,细细一想,觉得此话确实有一番道理。 苏良说完这番话后,便与徐莽快速离开了,引得太多人关注,并非好事。 苏良走出茶馆后,依旧脸色铁青,直奔街角的一些书摊书铺,将近期的莱州州报、民间小报都买了下来。 掖城街头。 苏良翻完这些报刊后,脸色愈加阴沉。 自四月三日寻矿司成立后,苏良便将一些采矿细则传达到了各地州府。 细则所讲皆有苏良刚才在茶馆所讲的那些内容。 比如,地震到底是因什么引起的,朝廷禁止民间私自采矿的根本原因是什么。 但是,莱州的官方报刊、民间小报上,不但没有一条关于这些内容的文字,甚至还有人诋毁此法策。 苏良笃定,莱州州衙,掖县县衙在四月十五日之前,绝对是能够看到这些信息的。 而今已是五月初。 即使派人抄录一份贴到州衙县衙门口,也都做到。 但莱州根本没有执行。 苏良不由得对莱州的主官甚是不满。 新法有时不能贯彻实行,便是毁在信息未能上传下达。 …… 就在这时。 突然有人喊道:“白知县带着十余名衙役去罗山了,听说要去找淘金者谈判,有没有想去看的,现在驱马前去还来得及!” 白知县,指的乃掖县知县白如水。 去年十月份,白如水才任掖县知县。 从苏良最近了解的信息来看,这个白知县,在百姓口中还算不错。 只不过由于上任时间短,暂时还未做出政绩。 随即,苏良与徐莽带着十余名身穿便衣的龙羽军,赶往了东二十里外的罗峰镇。 …… 约两刻钟后。 罗山,山脚下。 足足围了有数百名百姓。 而此刻。 在正前方的一块大石头上。 一个身材魁梧,年约三十岁的青年,靠在一张大椅上,旁边还立着一杆亮银枪。 能在罗山上如此亮枪的。 自然就是那位逞凶斗狠的罗蛮蛮了。 罗蛮蛮身后则是站着数百名淘金人,各个都手提武器,面色阴沉。 在罗蛮蛮对面,站着一个身穿官服、面色白皙的中年人。 此人正是掖县知县白如水。 二人相距约有两丈远。 白如水率先开口道:“罗蛮蛮,禁止民间私人采矿乃是全宋变法之策,本官劝尔等速速离去,朝廷已派特使前来,尔等若再冥顽不灵,必将你们以造反罪论处!” 罗蛮蛮面带不屑地望向白如水。 “白知县,你也别再浪费口舌了,我们就两个条件,其一,开放矿山、任民采买;其二,不可用火药开采矿山。你若能答应这两点,我们立即就撤。” “难道你们就不怕丢了性命,青州禁军,距离莱州也不过数日路程!” “丢命?毁我们的财路,我们唯有拼命!”说罢,罗蛮蛮站起身,拿起了他的亮银枪。 白如水接着道:“罗蛮蛮,你死不足惜,但你身后的一千多名淘金人,皆是有家有室之人,他们若因此入了牢狱,家破人亡,这个责任谁来承担?” 唰! 白如水朝前走了两步后,长枪一挑,枪尖出现在白如水的胸口。 白如水后面的衙差正欲抽刀,但却被白如水出言喝止了。 “都退到后面,他不敢伤本官!” 白如水瞪眼看向罗蛮蛮,接着道:“罗蛮蛮,本官再次命令你,让这些淘金者全部下山,伱们若有冤屈,可待特使到来后,向其反馈!” “白如水,你以为我真不敢伤你,老子既然敢聚众上山,既然敢打伤那些厢军,老子就是奔着造反去的,只要朝廷不同意老子的那两个条件,老子就反了!”罗蛮蛮高声道。 由于大宋招安政策的存在,口头上称造反的百姓非常多。 “你退不退?”白如水瞪眼道。 “不退!”罗蛮蛮举着白银枪,紧紧贴在白如水的胸口。 就在这时。 白如水突然拽住枪头,就在罗蛮蛮以为对方要推开长枪时,哪曾想对方竟然拽着磨得甚是锋利的枪尖,直接扎进了胸口。 “扑哧!” 鲜血瞬间流出。 白如水将长枪拔出,笑着看向罗蛮蛮,道:“罗蛮蛮,你可知刺杀朝廷命官为何罪?” 听到此话,罗蛮蛮顿时慌了。 “我……我……我没刺他,是……是他自己刺的。” 说罢,罗蛮蛮拔腿就跑,后面的淘金者也纷纷朝着山上奔去。 而此刻。 后面的衙役率先会意,高声道:“快,快备马车,去医馆!” 当即。 白如水便被一辆马车带走了。 刚才这一幕发生的过于突然,苏良有些发愣,愣了许久才清醒过来。 他看向一旁的徐莽,问道:“徐大哥,对刚才的事情,你怎么看?” 徐莽想了想道:“这个白知县,是个好官啊,不计生死而让罗蛮蛮妥协,必能成大事!” 苏良却微微皱眉。 他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随即,他们也回到了掖城。 这一刻。 掖城内,皆是议论白如水自伤逼退罗蛮蛮的事情。 有人赞其对朝廷忠,有人夸其遇事时勇,还有人称他欲用此计使得罗蛮蛮妥协。 总之,皆是夸赞之词。 (本章完) 第0321章:狗咬狗,一嘴毛,四人四派二百个心眼! 五月初四,近午时。 掖城县衙传出消息,白如水的伤势已无大碍。 罗家老爷子罗忠亲自登门道歉,痛骂逆子罗蛮蛮,但也表示自己根本管不了对方。 而后,掖城知州罗顾也专门看望了白如水,并在百姓面前表示,州衙一定会贯彻朝廷的变法措施,将罗山淘金人的问题妥善解决。 此事在掖城传的沸沸扬扬,老少皆知。 街头巷尾,议论者无数。 自然而然,这些消息也都传到了苏良的耳中。 原本,苏良打算联合当地州衙、县衙,带着五百龙羽军先将那些淘金人全部制服,而后再与他们商谈。 毕竟。 持械威胁朝廷乃是大忌,一丝一毫都不能容忍。 但白如水自伤后,掖城百姓的反应让苏良感觉有些古怪。 百姓们几乎一边倒地认为,莱州知州罗顾、掖城知县白如水响应朝廷号召,乃是好官,罗蛮蛮为了淘金者的利益反抗也是情有可原。 一部分百姓觉悟这么高。 苏良能理解。 但所有百姓的觉悟都如此高,就不对劲了。 百姓对好官的评定,一般源于此官员是不是对他们好。 罗顾和白如水只是严格执行朝廷策略,便如此受百姓拥护,甚至有些人盛赞其为百姓父母官,显然不现实。 即使帝都汴京城的百姓都没有如此高的觉悟。 此外,苏良在茶馆听百姓闲谈时,总觉得一些人讲话有些刻意。 苏良是在汴京城的舆论圈子浸泡出来的。 对这些舆论话语甚是敏感。 他总觉得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操控了民间舆论。 这时。 苏良想起一个人,莱州通判朱旺达。 州通判乃是一州之监察官,看似为知州佐官,其实实权不弱于知州。 一州之大事。 基本都要知州与通判共同署名才行。 而在莱州,朱旺达的存在感实在太低了。 甚至都比不上掖县知县白如水。 当下,朱旺达已年逾六十岁,大概率今年年底就会转闲职。 他在莱州已两年有余,应该对这里的事情很熟悉。 可能是因他已经没了仕途之心,所以甚是低调。 苏良与他虽未曾谋面,但看过他的考绩单。 朱旺达的多任上官对他的评价都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 踏实,节俭。 当即。 苏良便让徐莽拿着他的亲笔信去邀请莱州通判朱旺达秘密见一面。 待苏良见过他,了解一些信息后,便准备公开露面。 …… 入夜。 苏良出现在掖城城南的一座宅院内。 苏良要了解民情,故而住在客栈,而秘密见面,自然是在私宅中最好。 不多时。 一个身穿灰色长衫,胡须花白的老者快步走了过来。 苏良迅速站起,迎了过去。 苏良一眼就注意到朱旺达身上的长衫已洗的发白,而脚下的靴子更是一双几乎穿变形的靴子。 堂堂一州通判,年俸最低也有五百贯,如此朴素,着实令苏良感到意外。 即使是视金钱如粪土,向来不在乎穿着的王安石,也不会穿如此寒酸的衣靴。 若赵祯见到这一幕,绝对会大发雷霆。 堂堂一州通判,竟然这样穿,这不是在表示朝廷薄恩吗? 在苏良眼里,这样穿只有两种可能。 沽名钓誉。 或将俸禄都救济了穷人。 朱旺达看到苏良后,迅速拱手道:“莱州通判朱旺达见过苏特使!” 苏良笑着道:“朱通判,本官奉圣命处置莱州淘金人动乱之事,今夜秘邀您来,乃是依照常例问询几件事情。” 说罢,苏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后者坐下。 “下官一定全力配合,知无不言。”朱旺达坐了下来。 随即,一旁有护卫呈上茶水。 徐莽站在距离二人不到三米之处。 但凡苏良身边有外人。 徐莽便不会让苏良脱离他的视线。 苏良笑问道:“朱通判,你如何看待朝廷新行的开矿之策?” “下官……下官自然是万分支持。”朱旺达面带笑容。 “万分支持?既是万分支持,那为何掖城百姓,仍认为废除民间私人采矿乃是与民争利之举。寻矿司下发到各地州府的细则,为何本官没有在莱州州报上见到,莫非是哪個驿兵送错地方了?” 苏良的语气骤然变得冷厉起来。 听到此话,朱旺达赶忙解释道:“不……不是,相关细则,我们都看到了,只是还……未来得及宣传,淘金者们便开始闹事了,后续……后续我和罗知州一定补上。” 此解释有些站不住。 这明显是两码事。 不过。 苏良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此事没做好,主责在莱州知州。 但朱旺达丝毫没有言说莱州知州罗顾的坏话。 苏良缓了缓,又问道:“朱通判,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理罗山动乱才较为稳妥?” “下官认为,自然应以安抚为主。即使不能答应他们的条件,也应为这些淘金者们安排一个差遣,比如将淘金者编入厢军队伍中或官衙雇佣他们开采。” “差遣?依照常例,补偿田地难道不行吗?” “良田之数有限,且劣田又过于薄利,恐怕难以使得他们满足!” 苏良反驳道:“炸药开采后,用不了太多民力,另外他们若仍负责采金,一旦勾连成势,继续贪墨金粒,岂不更加糟糕?” “下官以为,严管即可。” 朱旺达回答完毕后,又道:“苏特使,白知县自伤尚不能吓退那些淘金者,可见他们为了得利敢与任何人拼命,不知苏特使此次前来,可会调动京东东路的禁军?” “看情况吧!” 苏良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话语,他岂能让朱旺达套出他的话来。 …… 大约一刻钟后。 二人结束了谈话,苏良将朱旺达送到门外。 这时。 朱旺达突然朝着苏良道:“苏御史,掖城风大,早晚出门易着风寒,你定要注意身体。希望此次动乱能迅速平息,苏御史也能早日凯旋!” “借朱通判吉言了!”苏良笑着拱手,他觉得此话似乎另有深意。 苏良目送朱旺达坐上马车后,朝着不远处的两名护卫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即跟了上去。 随即,苏良朝着一旁的徐莽道:“暂停查寻其他信息,先查一查这位朱通判的俸禄都花到哪里了?” “是。”徐莽点了点头。 苏良望向前方微微摇动的树枝,喃喃道:“掖城风大吗?是不是因为我来,风才大了!” …… 约小半个时辰后。 朱旺达先从前门回家,而后又换辆马车,急急出了门。 随即,他绕一圈后,进了掖城知州罗顾家的门。 罗顾宅内,书房。 “什么?苏良单独唤你问事?我想到他定会提前来探查,但没想到他竟然找上你了,看来他是对我不信任啊!你都与他聊了什么?”罗顾捋了捋胡须问道。 罗顾面色白皙,身材甚是匀称,今年刚满五十岁。 整个人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左右,不是经常锻炼,吃的补品多,就是深谙养生之道。 待朱旺达将他与苏良的所有对话说出。 罗顾不由得皱起眉头。 他不担心苏良因他未曾落实寻矿司之策而弹劾,就怕苏良对淘金者们不采取怀柔政策。 朱旺达接着道:“这个苏景明向来不走寻常路,听他的话风,应该是不准备妥善安排这些淘金人了,很有可能他要强势镇压!” 罗顾想了想。 “他若调京东东路之兵,老夫一定第一个知晓,若用莱州厢兵,那就不是他说的算了,咱们还是应该做最坏的打算!” 罗顾看向面色紧张的朱旺达,道:“半个时辰后,老地方,咱们分开去,我会命人喊上那两人。” 朱旺达点了点头。 …… 片刻。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间隔约小半刻钟,朝着两个方向行去。 宅院外隐藏的五名龙羽军士兵迅速跟了上去。 对方的这种防跟踪方式。 只是龙羽军从皇城司那里所学的上百种方式中的其中一种,甚易应对。 …… 约半个时辰后。 一处宅院内。 莱州知州罗顾、莱州通判朱旺达、掖城知县白如水,还有罗家老爷子罗忠聚在了一处。 “什么?那个台谏官有意镇压淘金人?罗知州,你可是向我承诺过,吾儿不但无事,两年后还至少能做个都头,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啊!”罗家老爷子罗忠看向罗顾质问道。 罗顾眼睛一瞪。 “伱急什么?本官讲的是最坏的可能!”罗顾看向一旁的掖城知县白如水,道:“或许是因为白知县非要挨的那一枪,让他觉得罗山上的淘金人太野蛮了吧!” 掖城知县白如水嘴巴一撇。 “罗知州,你这样说就不负责任了,淘金的钱,下官未贪一分一毫,下官只求仕途,你们谋划出这一次动乱,我要不忍痛自伤,三五年内恐怕再无升迁机会!” 这时,莱州通判朱旺达也开口道:“我不求名也不求利,做完此事后,我就致仕,不再与你们为伍!” “砰!” 罗顾将身旁的茶杯摔在地上。 “你们要干什么?大难临头各自飞吗?” “罗忠,莫以为老夫拿了你的钱,就要替你做事。若无官衙照料,你父子二人能侵占那么多金矿?能用官家的人做自己的买卖?就你儿子那臭脾气,动不动就要杀人,若不是本官护佑,他早死十次了!” “白如水,你贪名不贪财就很高尚吗?你知道为了让民间百姓夸赞你,老夫扔出去多少钱吗?” “朱旺达,你是不贪名也不求利,但谁让你的儿子是个赌鬼,你儿子花了老夫的钱,你就要替老夫办事!” “现在是闹内讧的时候吗?有一人被抓,我们全部完蛋!” …… 罗顾见其他三人都低下了头,缓了缓后道:“不出意外,苏良这两日就应该露面了,酒色财气,他样样不沾,我们不可能将他拉拢过来。唯有展现淘金者的不易,才能说服他。待他同意将淘金者们编入厢军,那淘金的利润便仍在我们手中把控!” “若无法说服他,我们就……”说罢,罗顾抹了一下脖子。 “你疯了,他可是官家宠臣!”白如水惊讶地说道。 “宠臣又如何?真让他查到我们,他想要我们的命,难道我们不能要他的命,制造一次意外就是了!”罗顾说罢,看向一旁的罗忠。 “你……你是打算让我儿去杀他,不行不行,杀了他,我儿这辈子就毁了!”罗忠连连摇头。 “让蛮蛮去海上躲几年即可,待他归来,本官绝对不会亏待他!”罗顾说道。 …… 片刻后,四人便散去了。 约一刻钟后。 罗顾、白如水、罗忠三人去而复返,又聚在一起。 罗顾看向罗忠。 “派人去青州吧,莫让朱旺达的儿子回来,朱旺达老来得子,将儿子的命看得比自己都重要。此事若闹到最后,难以收场,他是最好的替罪羊!” 罗忠与白如水齐齐点头。 很快,三人便纷纷离去了。 …… 又一刻钟后。 罗顾和白如水去而复返。 罗顾看向白如水,道:“白老弟,我们都是官身,都想着往上爬,我们的名声绝对不能坏,若有特殊情况,你必须干脆果断,及时将朱旺达和罗家父子灭口。” 罗顾走到白如水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只要你我二人齐心,咱们这艘船就不会翻。咱们可不能有分歧,更不能盘算着害彼此!” “明白。”白如水点了点头。 …… 又一刻钟后。 白如水与罗忠聚在一架马车内。 “什么玩意,让我儿子杀人,流亡海外,他就不能花钱找个杀手吗?分明是,不拿我们当人看,名和钱都让他拿去了!”罗忠心中无比愤怒。 白如水想了想道::“罗爷,咱们先达成一个共识,若有朝一日,咱们被抓,我们必须统一言辞,称我们所做的事情,皆是罗顾指使的,不得不做,如何?” 罗忠点了点头,道“没问题。他官最大,获利最多。若真出事,他的罪过也应该最大!” 听到此话,白如水的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本章完) 第0322章:罗山姓罗,这江山社稷也应姓罗,我罗蛮蛮的罗 深夜。 就在苏良欲睡之时,徐莽传来消息。 莱州通判朱旺达与苏良分别后便去寻了知州罗顾。 很显然,他是去报信了。 另外,龙羽军士兵们还发现,在朱旺达见过知州罗顾后,掖城知县白如水、罗家老爷子罗忠都出了门。 至于四人是否聚在一起,则未曾探查到。 与此同时。 朱旺达节俭的原因也被一名龙羽军士兵从朱府的一个前丫鬟口中找到了。 朱旺达不是沽名钓誉,也不是将俸禄救济了穷人。 而是,真穷。 朱旺达的儿子是个赌徒,当下在青州生活。 其欠下巨额赌债,朱旺达一直在给他补窟窿。 俸禄大多还了赌债。 使唤丫头,都是每月只用上三五日。 苏良感觉甚是不可思议,堂堂一州通判,竟被儿子坑成这样,还真是闻所未闻。 这一刻。 苏良对莱州的所有官员都失去了信任。 他想了想,道:“明日,我们便去莱州州衙,带上二十余名护卫即可,其他人先隐藏起来。” “是。”徐莽拱手。 …… 翌日,近午时。 苏良一行来到了莱州州衙,徐莽递上名帖后,衙役迅速奔入州衙内。 不多时。 身穿官服的莱州知州罗顾和莱州通判朱旺达快步走了出来。 罗顾一脸笑容地迎着苏良走来,然后高声道:“苏特使,久闻大名!久闻大名……” 当下,苏良乃是以侍御史兼知杂事之职,提举莱州所有矿务公事,莱州一干官员皆有职责配合。 故而罗顾称其为特使。 三人寒暄着,走进了州衙。 …… 片刻后,州衙后厅。 苏良直截了当地说道:“罗知州,麻烦派人唤一下白知县,罗山动乱已影响到变法大势,务必要尽快处理!” “好的,好的。”罗顾朝着一旁的衙役摆了摆手,后者立马小跑了出去。 随即,三人先闲聊了起来。 罗顾很擅长起话头。 从莱州美食讲到莱州书生,从罗山金矿讲到曾经他去过汴京的经历,还提到自己与富弼、包拯都是旧相识。 随即,他就开始夸赞起了苏良。 称赞苏良带起的台谏风气,称赞苏良在全宋变法中的价值。 苏良有来有往地笑着应和着。 笑容和煦如春风。 苏良一向都是个笑脸台谏官,而黑脸就在一瞬间。 不多时。 掖城知县白如水来到了后厅。 “下官白如水,参见苏特使、罗知州、朱通判!”白如水甚是有礼地拱手道。 苏良笑着点了点头,伸手示意白如水坐下。 紧接着。 苏良开门见山地说道:“三位,请将罗山淘金者动乱之事的当下状况言说一遍,此事的负面影响太大,越搁置,越影响新法。” 罗顾看向掖城知县白如水。 后者立即会意,略微思索一下后,开始讲述了起来。 “苏特使,此事的源头还要从寻矿司颁发禁止民间私人开采矿藏的条例开始……” 白如水足足讲述了一刻多钟的时间。 其中。 重点讲述了自己以枪自伤的事情,以此表示自己的尽职尽责。 苏良听完后,微微一笑,道:“本官听明白了,白知县主要表达了两层意思。” “其一,你们已倾尽全力;其二,淘金者也有诸多不易,希望朝廷能体谅一番,将政策融通融通,可是?” 苏良此言,乃是对白如水如此推卸责任的话语表达不满。 白如水的面色有些尬尴。 “吾等倾尽全力,却仍未解决问题,实属下官们的无能!” 这个“们”字让罗顾脸色一黑,接口道:“苏御史到来后,相信我们一定能很快解决掖城的问题。” “对,对,一定能很快解决。”通判朱旺达也附和道。 苏良微微点头,又道:“不知三位觉得应以何种方式解决此事?” 罗顾直了直胸膛,看向苏良。 “当下,罗山上的淘金者们乃是以身死之心,反对矿藏尽归官营,他们提出的两個条件,有违变法之策,我们自是不能答应,但亦不能强硬驱之,不然恐引起暴动造反,这些百姓都是有家有室之人,若将他们当成反贼处理,掖城就完了。” “罗山上的淘金人有个言事人,名为罗蛮蛮,其父亲乃是掖城有名的大商人,下官建议,苏御史您亲自与他商谈一番,若能达成共识,此事便可和解。金矿的开采也能继续进行。” “下官也是这样认为。”朱旺达回答道。 “下官亦是。”白如水也紧跟着说道。 苏良想了想,道:“可以谈判。” 罗顾和白如水听到此话,都不由得大喜。 朱旺达一脸惊讶,昨晚他明明感觉到苏良是不会这样妥协的。 苏良接着说道:“不过,本官有个前提条件。” “罗山上的淘金人必须全部下山,而后本官才能与他们商谈。当下他们这样做,是在威胁朝廷,已触犯大宋律法,是为贼。本官不会去与一群贼去谈。待他们下了山,成了民,一切都好商量。” 此话一出,罗顾三人都愣住了。 淘金人们肯定不答应。 他们唯一的底牌就是强占的那些金矿。 若无金矿,他们根本没有资格与官衙叫嚣。 “苏特使,那些淘金人自知下山就是束手待缚,恐怕不会同意的,不如在罗山山脚下谈判,如何?”白如水试探性地问道。 苏良面色一沉。 “罗山脚下?那本官也等着挨一枪吗?” 此话一出,罗顾三人终于感受到了这位被称作砍头御史和隐相的台谏官的气场和威压。 罗顾正准备继续解释。 苏良直接道:“罗知州,本官限你三日内聚齐三千名厢军,淘金者若不同意,便直接强攻,若厢军不成,本官便去请旨调派京东东路的禁军。” “此事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他们要么主动投降下山,要么被我们抓下山,只有三日!” 说罢,苏良便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罗顾三人急忙也跟了出去。 苏良行至门口,一旁的徐莽挡住了罗顾三人,道:“我家特使自有住处,就不叨扰三位官人了!” 说罢,徐莽便带着数名护卫快步随苏良朝外走去。 大门外,马车已经在等候,苏良坐上马车便离开了。 罗顾三人有些懵。 没想到苏良说变脸,一下子就变脸了。 他们再次回到衙门后厅。 “唉!” 朱旺达长叹一口气,道:“要我看,苏特使说的没错,与朝廷反抗能有什么好处?不如下山认罪,将此事由大化下罢了!” 罗顾听到此话,眼睛一瞪。 “朱通判,本官听说你儿子近日又欠了五百贯钱,不知你的俸禄可够偿还?” 此话一出,朱旺达顿时不说话了。 因为他的宝贝儿子。 他被罗顾驯得服服帖帖,在莱州简直就是个透明人。 此番淘金人动乱,全都是罗顾掀起来的,因为他不愿放弃高额的淘金回扣。 至于白如水,不爱钱却爱名。 一心想升迁。 若无罗顾的关系,他很难往上爬,故而只能选择与罗顾同流合污。 罗顾看向白如水,道:“速速派人去探查苏良一共带了多少人,然后,我们去寻罗忠,当下只能采取最坏的打算了!” “嗯嗯,好。”白如水点了点头。 …… 半个时辰后。 罗顾、朱旺达、白如水、罗忠四人聚在一起。 罗顾告知罗忠,采取最终计划。 待苏良带着厢军前往罗山时,伺机造成内乱,让罗蛮蛮杀掉苏良。 “罗员外,这是当下最好的计策了。你已多次上山劝子无果,蛮蛮杀了苏良,你最多就是一个教子无方的罪过,而蛮蛮完全可以逃出海外,过个两三年,蛮蛮换个名姓回来就是。” “苏良若身死,本官向上汇报时,一定强调这是民怨的结果。朝廷重视后,大概率会将上面的淘金者都编入厢军,到那时,罗山这座金山依旧是我们的……” 罗忠哭丧着脸。 “谁人不知苏良苏景明在朝廷的地位,杀了他,朝廷不一定会采取什么手段呢?万一……万一诛我全家怎么办?” “不会,有我呢!” 罗忠想了想,看向罗顾。 “罗知州,此事过后,咱们在分利上,你四我六,不然我就不做此事!” 罗顾想了想,微微点头,道:“可以。” 原先分利,乃是罗顾六成,罗家四成。 白如水没要一分,但得到了罗顾明年升官的承诺,朱旺达则是因儿子的赌资被罗顾套牢了。 “那好,我等会儿就去罗山。” …… 片刻后,马车上。 罗顾、朱旺达、白如水三人坐在一起。 罗顾道:“二位,你们速速去寻几个擅于射箭的厢兵,待罗蛮蛮杀了苏良,便迅速将罗蛮蛮击杀。之后,将罗忠也杀掉,他知道的太多了!” “杀人的事情,我……我不干!”朱旺达摇头道。 罗顾瞪眼道:“朱旺达,伱若再不配合,若哪日你儿子的手脚让人砍了,千万别怪我派人给钱给晚了。” “罗蛮蛮乃是杀死苏良的主凶,他若不死,我们都有失职之责,而罗忠一旦在其子死后咬我们一口,也是大患。你既然坐在了我这条船上,就要做事,出了事,谁都别想逃!” 朱旺达无奈点了点头,一旁的白如水也点了点头。 白如水有些看不上朱旺达。 后者完全是靠熬资历升的官,个性软弱,且不善于将手中的权力私用。 朱旺达的儿子之所以债台高筑,主要原因是赌场就是罗顾开设的。 是他让现年十七岁的朱有雄(朱旺独子)染上了赌瘾,且还日日狎妓。 朱旺达老来得子,且只有这一子,因对其过于宠溺,才遭了罗顾的道儿。 旋即,朱旺达下了马车。 罗顾看向白如水。 “白老弟,朱旺达和我二人非同道中人,我建议此次将他也带上,待苏良与罗家父子身死后,我会设法让他自缢而亡,并令人伪造一封自罪书,至于他的罪状,就需要你去伪造了。” “苏良身死,唯有拉着一个通判当替罪羊,你我二人才能平安无事。” 罗顾步步是计,将白如水和朱旺达都落下了水。 “下官明白。”白如水点了点头。 白如水看似话不多,其中心中算计也不少。 在他手里有着罗顾的诸多罪证,若后者无法令他仕途高升,他不介意鱼死网破。 …… 罗山上。 罗蛮蛮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正在啃着一条冒着热气的羊腿。 罗山告知了他知州罗顾的计划。 罗蛮蛮听完后,将羊腿放到一边,道:“爹,咱们当初可是说好,让我三个月入厢军,一年升禁军,两年当都指挥使,我……我才答应闹动乱的。” “现在不但当不成将军,还要当逃犯,我不干!” “儿啊!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你放心,最多苦个三五年,日后就享福了!” 罗蛮蛮再次摇头。 “爹,孩儿素有大志,我想了好几日,突然觉得,不如让我造反吧!”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京东路的民风本就彪悍,我只要揭竿而起,定然响应者如云,到那时我将苏良、罗顾、朱旺达、白如水这些狗官全都挑了,攻破汴京城也不再话下。” “爹,有朝一日,你还有可能做太上皇呢,或者你当皇帝,我当太子也行!” “啪!” 罗忠一巴掌打在罗蛮蛮的脑袋上。 “你以为造反那么容易?还攻汴京城?若不是你爹我给了淘金人好处,厢军又是出人不出力,你连这座罗山都出不去。我儿,切莫有此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不然你将要害死我们罗家啊!” 罗蛮蛮揉着脑袋,一脸不服气。 其拿起一旁的亮银枪,挑出一个枪花,然后看向远处,道:“爹,你以为我追求的是这座罗山吗?我不仅要让这座罗山姓罗,也想着让这座江山社稷姓罗,我罗蛮蛮的罗!” “啪!” 罗忠一脚踹在罗蛮蛮的屁股上。 “听爹的,杀苏良,去海外,爹让你啥时候回来便啥时候回来。你放心,我手里存着罗顾的罪证,他若言而无信,我必让他身败名裂!” 罗蛮蛮无奈地点了点头。 罗蛮蛮虽然蛮横不讲理,他从小到大,他都较为听罗忠的话。 (本章完) 第0324章:一边倒!五百龙羽军VS三千厢兵 罗山山脚下。 莱州知州罗顾、通判朱旺达,带着两千名厢兵朝着山上行去。 剩余一千名厢兵则是驻守在山脚下。 罗顾已下死命令。 不允许任何一人下山,包括特使苏良与苏良的护卫。 罗顾多疑。 在白如水上山后,他眼皮直跳。 担心罗家父子与白如水可能会谋划出陷害自己的计策,故而便想着提前上山看一看。 片刻后。 罗顾又令一千名厢兵把守下山要道,又令五百名士兵隐藏在周围,然后带着他最信任的五百名厢兵,朝着半山腰迅速行去。 …… 约两刻钟后。 罗顾和朱旺达带领五百名厢兵来到半山腰上,然后看到了被缚的淘金者们。 在最里面的一方茅草屋前。 苏良坐在一把竹椅上,白如水和罗忠站在其后面。 罗顾一眼就看出苏良后面的黑衣人不简单,连忙朝着后面的一名亲兵道:“速速将其他两千二百五名厢兵,全调上来,围住这片地方!” 待那名亲兵离开后,罗顾和朱旺达快步走向苏良。 在双方距离有十余米时,罗顾笑着说道:“苏特使,你真是用兵如神,这么快就将这些淘金者全抓了!” 苏良缓缓站起身来。 “罗知州,本官实在没想到这起动乱的幕后主使者竟然是你,认罪吧,反抗无用!” 罗顾见苏良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当即道:“苏特使,恐怕你没有搞明白,这里是莱州,而非开封府!” 说罢,罗顾大手一摆。 其身后的五百名厢兵全都亮出了兵器。 苏良看向莱州通判朱旺达。 “朱通判,你还要与其同流合污吗?本官已得知,你儿子沉迷赌瘾,皆是罗顾做的局,赌场便是他开的!” 一旁,白如水开口道:“我……我可以作证!” 朱旺达疑惑地看向罗顾。 罗顾冷哼一声,道:“你若想投靠对方,那便去吧!本官这里有三千人,而你们不过数百人,待打起来,谁生谁死,你应该很清楚!” 罗顾根本就不在乎朱旺达。 朱旺达迟疑了一下,没敢动。 他生性胆怯,而今又见罗顾的势力占优,便选择了罗顾这一方。 罗顾看向苏良,道:“苏特使,若伱现在下山,并当作什么都不知晓,老夫可以既往不咎,不但保你这次立首功,还有重礼相赠,如何?” 苏良微微一笑。 “你的礼太重,本官恐怕承受不起!” 听到此话。 罗顾又看向苏良身后的白如水和罗忠。 “白如水,你若现在站在本官这边,此事结束后,老夫必能保你升迁,若站在对面,那此事的幕后指使者恐怕就是你了!” “还有你,罗忠,跟着本官,你父子可保命,若选择与老夫为敌,那老夫便只能让你们夫子以反贼的身份葬身在这罗山之上了!” 罗顾说此话。 一方面是想再次孤立苏良,另一方面则是要拖延时间。 苏良怎能不知其本意,当即回过头来,看向二人道:“你们随意选择,我不拦你们!” 白如水想了想,迅速朝着罗顾那边跑去。 而苏良并未令任何人阻拦。 罗忠犹豫了一下后,道:“罗顾,我不会再相信你了!” 就在这时。 又有一大波厢兵从后面围了过来。 苏良看向这些厢兵,冷声道:“此次,本官乃是奉圣命而来,在本官后面站着的,为天子亲兵龙羽军,今日你们若敢动手,皆以谋逆罪论处!” 唰! 苏良话落的瞬间,五百龙羽军齐齐向前,杀气甚是骇人。 一时间。 后面的厢军士兵忍不住后退了数步。 罗顾朝着后方望了一眼,然后看向苏良。 “苏良,莫费口舌了!这些厢兵都是老夫一手养起来的,他们自然听我的,就凭你的寥寥数语,便想说服他们,你也太小看本官的能耐了!” 罗顾见后面的三千人已经完全包围了过来,不由得高声道:“兄弟们,罗家父子聚众谋逆,这一干人等冒充朝廷特使,杀一人,赏三贯!” 就在三千厢兵手持刀枪,逐渐逼近之时。 苏良大手一招。 不远处的徐莽手里,突然出现一把风火枪。 “砰!” 这声巨响,令周围都安静下来。 苏良冷声道:“本官最后再说一遍,动手者,皆以谋逆论处!” “杀一人,赏五贯!”罗顾大喊道。 顿时,厢兵们纷纷冲了上来。 苏良本有意是减少伤亡,没想到这些人冥顽不灵,当即朝着徐莽摆了摆手。 徐莽立即会意,当即道:“速战速决!” 随即,徐莽收起了风火枪。 徐莽手中的风火枪,本是发号施令,点燃风火雷的。 不过当下,用不上风火雷。 风火雷破坏性太大,若扔上十几枚,这三千厢兵估计直接就交待了。 唰! 只见,五百名龙羽军几乎步伐一致,在上前飞奔近十米后,同时显露出袖弩。 嗖!嗖!嗖! 百箭齐发。 有的瞄着肩部,有的瞄着腿部,有的瞄着手与脚。 在行动前,苏良已交待过,主要是让这些人丧失战斗力,在生命没有受到威胁时,尽量不要直接将人杀掉。 毕竟,这些厢兵也是为利而行。 一波袖弩攻击后,失去战斗力的厢兵便高达数百人。 而后。 龙羽军士兵们,如狼入羊口,钻进了厢军阵营中。 双方一战,差距就显现出来了。 这不是战斗,而是单方面的狂揍! 厢军士兵们根本没有任何还击的余地。 龙羽军士兵们,或一肘,或一腿,或一拳,基本上一招便能废掉一个人。 莫说三千名厢军。 即使万名厢军都不一定是这五百人的对手。 厢军们,擅长的本就是修路修桥,根本没有见过此等场面。 与这群整日锻炼杀人技的龙羽军相比,差距如同八十岁的老叟遇到三十岁的壮汉。 五百名龙羽军因首次战斗,自然也会全力而为,下手丝毫不留情。 不多时。 四周便传来一连串的痛吼声。 龙羽军士兵们没有要了他们的命,但却让他们甚是痛苦。 有的手腕断了,有的后背骨折,有的整个腿都折了…… 此等打法,看上去令人恐惧。 战斗不过两刻钟,厢军们便纷纷溃散,四处逃命。 龙羽军身上弥散出的杀气,便使得他们丧失了继续战斗的勇气。 在厢兵们眼里,这些人就是杀神。 他们为钱而战,但却不想为钱而丢了性命。 那些被缚的淘金者们看得一愣一愣。 他们本以为上午见识到的已经是这群人的最强状态,而今看他们一招便使得厢军们丧失战斗力,不由得后脊梁发凉。 庆幸自己没有反抗。 这一刻。 罗忠心中庆幸,庆幸在最后关头选择了苏良。 而白如水和朱旺达望着这一边倒的趋势,肠子都悔青了。 后悔刚才没有站在苏良那边,后悔与罗顾已经绑定死了。 罗顾见败势已难以挽回,当即拔腿就跑。 可惜,他已被徐莽的目光锁定。 不到片刻。 罗顾、朱旺达、白如水三人便全部被抓,厢兵们要么投降,要么奔到了罗山下。 苏良看向三人,冷声道:“下山,回州衙,将他们在掖城街道示众! …… 约半个时辰后,日近黄昏。 罗顾、朱旺达、白如水三人被押送到掖城大街上,罗家父子也跟在后面。 掖城的百姓都傻眼了。 没想到一日之间,知州、通判、知县、掖城最大的富户罗家父子,竟然全部被抓了。 很快,州衙便贴出了告示。 将罗顾、朱旺达、白如水三名官员与商人罗忠父子,官商勾结,聚众造反,企图杀害特使的消息告知了百姓。 百姓们恍然大悟,纷纷拍手叫好。 至于那三千厢兵。 身死三百余人,伤近两千人,基本全都被抓,有的被抬走治伤,有的被关入州衙。 苏良已与京东路驻扎的禁军打了招呼,明日黄昏,他们便将入驻掖城。 当日晚。 苏良便再次审讯了这些人。 罗顾等人自知死罪难逃。 但为了家人,都非常老实地道出了近些年来的作恶经过。 苏良看过这些卷宗后,才知晓这几人这些年在金矿上捞了多少钱,才知晓这几人到底有多少个心眼。 罗顾不但谋划了朱旺达儿子长期戒不掉的赌瘾,还不断破坏白如水的晋升机会。 在百日考成策下,白如水的数次考绩都非常差,这正是罗顾在私下动了手脚。 他乃是为了更好地控制白如水。 生怕白如水的官职高于他后,会出手对付他。 …… 后半夜。 州衙后厅的一间公事房内。 苏良望着审讯得来的数份供词,难以入眠。 此案,非常具有代表性。 莱州知州罗顾就是当下一些地方主官的现状。 总揽大权,只手遮天,身边诸官要么与其同流合污,要么被其清理掉,即使一些监察路官都难逃其控制。 朱旺达,昏庸无能官员的代表。 靠着老资格,坐上高位,但能力与品性都不能服众,不但不能为朝廷解决麻烦,反而为朝廷生出诸多麻烦。 白如水,为仕途而不择手段的官员代表。 这种不爱钱,但为了升迁而敢于做任何事情的官员更令人感到可怕,对朝廷的伤害其实更大。 若让其坐上高位,他能为一己之名声,将朝廷坑死。 罗家父子,更是很多地方商人的典型,靠着官衙才能存活下去,一步步成为官员谋私的工具,让官商勾结,愈演俞甚。 苏良想了想。 准备亲手撰写此次掖城金矿动乱案的卷宗。 此卷宗理应在全宋分发,使得天下官员与商人警醒。 当即,苏良认真地撰写起来。 一直到天即亮,苏良方才放下笔。 在案宗中,他建议处于罗顾死刑,没收家中所有财产;朱旺达死刑;白如水死刑;罗家父子,流一千里…… 苏良写完后,将卷宗交给徐莽,让其迅速送去驿站,而后才回屋睡去。 徐莽对苏良甚是倾佩。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优秀的士大夫官员。 一直到午后,苏良才幽幽醒来,吃了一碗馄饨后,不由得精神了许多。 不久后。 三千名负责宿卫的京东路禁军,奉命来到了掖城。 他们乃是为了防止内乱发生。 唯有新的掖城知州到来并了解所有情况后,才会离开。 而苏良暂以特使之名,行莱州知州之责。 先是在州衙前贴出告示,告知所有人发生地震灾害的原因,讲明胡乱开采的后果。 而后又调集起了两千厢兵和近百名经验老道的淘金人,助力火药开矿。 至于罗蛮蛮的那一千多淘金人。 苏良重惩了一些淘金人的头头儿,并勒令这些淘金人,半年之内,不许参与淘金。 …… 五月十五日,罗山上。 轰! 一处金穴中传来一道巨响,震耳欲聋,十里可闻。 正是风火雷炸矿的声音。 站在金矿附近的厢兵与淘金者都惊呆了,他们也见过火药,但却从未见过爆炸力如此强大的火药。 此等火药响一下,足以抵得上他们挖一個月。 更何况。 这样的火药足足有五百枚。 这些风火雷将会完全掌控在当地禁军士兵的手中。 每道风火雷爆炸都会注明引燃人、引燃时间、爆炸效果,并且需要多人签署姓名。 有一样对不上,便是大罪过。 苏良带着一众州衙县衙官吏登上罗山。 告知他们在炸矿之后,应该如何保护山石,如何保护林木,如何安全规律地开采…… 若后续的保护不到位,不如不开采。 苏良还将这些经验规矩都整理一番,形成了条例。 违背条例者,亦将重惩。 州衙县衙的官吏,无一不服,苏良表现出来的政事才能,令他们甚是倾佩。 因厢兵不足,对招纳来的淘金人,官府将采用雇佣制度,按照市价给钱。 同时,苏良在州衙坐堂,面对面回答当地百姓提出的问题。 比如开矿毁坏乡村耕地,该如何赔偿;如何安置剩下的淘金人;接下来将会如何发展掖城商贸等…… 苏良都给出了让百姓满意的答案。 不到五日。 苏良便将掖城的淘金行当整治的井然有序,当地百姓提起苏良,皆是一片赞叹之声。 (本章完) 第0325章:辽国变法失败!大宋君臣的新想法 五月二十日。 垂拱殿。 赵祯与众相公齐聚大殿内。 赵祯面带怒色,道:“朕相信,掖城金矿动乱案绝对不是个例,其他州府,一定也存在类似情况。” “接下来,严查官官相护、官商勾结之事。一旦坐实罪状,立即从严从重处理,绝不姑息!” “臣等遵命!”文彦博等相公纷纷拱手。 紧接着。 赵祯看向御案上的一摞奏疏。 “这些官员皆弹劾苏良下手过重,称掖城厢兵伤亡两千余人乃是苏良为扩大政绩所致,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理?” 文彦博当即道:“官家,苏良所为,并无过错,厢兵已反,苏良即使将他们全部击杀,也不该有任何罪过!” “臣也以为,苏良之举,并无不妥之处。他若用上风火雷,恐怕造成的破坏性会更大,此等暴乱,理应重惩,若怀柔对待,官营采矿政策恐难彻底执行!”富弼也补充道。 赵祯摇了摇头。 “朕知苏良无罪,朕的意思是如何处理这些官员?” 众相公都是一愣。 往昔,对于此类奏疏,赵祯向来都是搁置不理。 毕竟言事无罪。 赵祯想了想,道:“言出于心,这些官员能说出此话,心中必然便是这样想的。此等抱残守缺的想法,不宜再担任重要职位,朕当下已无法容忍这些吃着朝廷俸禄还拖朝廷后腿的官员!” 此话令众相公都不由得直起身子。 这次,官家是要动真格的了。 这类想法与朝廷变法方向相悖的官员,比那些无所作为的闲官,对朝廷的危害更大。 参知政事范仲淹想了想,道:“官家,臣建议,这些官员先由中书训诫一番,若仍冥顽不灵,便转闲职,年龄大者,劝其致仕。” 赵祯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必须清楚,在变法大业面前,无须为某个人保留情面。 众相公纷纷点头。 …… 两日后。 八名官员转职,五名官员呈递致仕文书。 赵祯一反常态。 没有任何虚假客套的挽留,直接批准。 此举,自然是做给全朝堂的官员看的。 意在让所有人都明白:助力全宋变法者上,破坏全宋变法者下,毫不留情。 …… 五月二十二日,莱州之事已逐渐平息。 接下来,自然会有新的州官到来,处理后续的事情。 苏良带领着龙羽军踏上了归途。 …… 五月二十九日。 苏良抵京,在垂拱殿向赵祯汇报了莱州的详细情况。 赵祯大喜,重重奖赏了苏良一番,而后欲将此案案宗誊录在各州州报之上,通告全宋。 …… 六月初三,午后。 天气渐热。 汴京城的多个衙门都置上了冰盆,一些室外的劳动者也纷纷避开酷热之时在室外做工。 街头巷尾,传来各种饮子摊的叫卖声,购买者络绎不绝。 御史台内。 老槐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 地面热得发烫,院内鲜有人行走。 苏良手握蒲扇,一边扇风,一边看着近日的邸报。 就在这时。 监察御史吕诲快步来到苏良屋内。 “景明,辽国出事了!” “何事?”苏良有些疑惑。 “辽国变法恐怕要结束了!我刚刚看到大名府庞相公传来消息,主持辽国变法的辽国皇长子耶律洪基被软禁,枢密副使萧鼎更是被辽国大商人萧九毅派人砍了脑袋!” 苏良先惊后喜。 “我本以为辽国的变法能撑上两三年再败呢,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辽国的贵族巨商确实野蛮,连枢密副使的脑袋都敢砍!” “那萧九毅虽非官身,但也是辽国贵族、大商人,论辈分,萧鼎都要喊他一声叔父呢!”吕诲解释道。 辽国的贵族和巨商富贾要比大宋的贵族与巨商厉害得多。 因为他们拥有着自己的武装队伍。 在朝廷剥削他们之时,他们完全敢与朝廷对着干,甚至还能花钱驱使大北方的女真人作乱。 辽国的一些家族,权力甚大,有时甚至能逼得皇权妥协。 吕诲接着说道:“此外,因耶律洪基和萧鼎四处宣扬变法之策都是跟你所学,当下很多辽国贵族富商都恨透了你。有消息称,辽国的一些大商人拿出三千两黄金买你的脑袋,当下,不仅是辽国人,甚至还有西夏人、高丽人都来到了咱们大宋境内,恐怕要对你不利!” 苏良撇了撇嘴。 “我的脑袋就值三千两黄金?这個价格,不高!实在不高!” 吕诲有些哭笑不得。 “景明,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说笑,近段时间,你千万不能乱跑了!” 苏良微微点头,笑着道:“走,咱们去中书问询一下具体情况。” 当即,二人便朝着中书政事堂奔去。 …… 半个时辰后。 苏良看罢知大名府庞籍送来的边关文书,顿时对辽国变法有了较为详细的了解。 辽国变法在去年年初开启。 最初由萧鼎主导,处于试行阶段,有的策略只在某个州府施行,反响平平。 今年年初,耶律洪基参与进去后,辽国的变法强度骤然扩大。 辽国的变法措施皆学于大宋。 他们更急于求成,一月内甚至能连下三策,且要求下面强制执行,但凡执行不利者都会受到重惩。 这些新法措施。 一下子侵害了诸多大地主大贵族的利益。 这导致一些契丹贵族和大商人直接揭竿而起,多股造反势力响应,导致动乱不断。 而辽国百姓也不领情。 他们觉得新法完全就是朝廷牟利,他们并得不到什么好处。 辽国内,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 辽国大商人萧九毅虽杀了枢密副使萧鼎,但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因为辽国很多大地主和官员都站在他这一方。 耶律宗真无奈。 在萧鼎死后,还给其安了一项误国之罪,至于软禁耶律洪基,则是为了保护他。 最后,耶律宗真宣布,废除一切新法措施。 耶律宗真为了安抚辽国贵族和大商人们,宣称耶律洪基和萧鼎皆是受到了南朝台谏官苏良的诱骗。 于是乎。 辽国贵族商人们将仇恨都转移到了苏良身上,欲重金买下苏良的性命。 就在这时。 内侍传赵祯口谕,令两府三司的相公、台谏主官,皆至垂拱殿议事。 …… 片刻后。 唐介、欧阳修、苏良三人一起来到了垂拱殿。 很快。 两府三司的相公也都来到大殿内。 赵祯走到御座前,还未待众臣行礼,便面色冷清地开口道:“岂有此理!辽国变法失败与我们有什么关系,凭什么怪到我大宋头上,竟然还有契丹人胆敢出钱买苏卿的命!” “苏卿乃我朝士大夫,代表的乃是我大宋的脸面,岂能受此委屈!欺负苏卿,就是欺负朕,就是欺负我们大宋朝!” “即日起,便由龙羽军负责苏卿和苏卿家人的安全,此外,所有入宋想刺杀苏卿的贼人,有一个抓一个,绝不轻饶!” 苏良听得心头一暖。 近日,赵祯的表现越来越强硬。这对大宋而言,乃是天大的好事。 唯有君主强硬,大宋才能强硬起来。 这时候,欧阳修站了出来。 “官家,我朝变法之策对辽人没有任何隐瞒,实有传授之功。他们未能执行,却恩将仇报,实乃小人行径,臣愿代官家执笔,写《与辽国皇帝书》,痛斥辽国之行径!” “可为!”赵祯干脆果断地说道。 此次,乃是辽国失礼,破坏两国和平,大宋完全可狠狠谴责对方一番。 这时,苏良缓缓站了出来。 “官家,臣觉得这是一次取消岁赐的大好时机。” 听到此话,赵祯与众相公纷纷看向苏良。 赵祯做梦都想着取消岁赐,也曾为此事讨论过多次可行之法。 最后,大家商量的结果是:废岁赐而不废榷场交易。 当下,宋辽边境的榷场能为大宋带来巨额财富,不废榷场,也意味着宋辽仍旧处于和平状态。 苏良也知此事。 故而他说出此话,显然也是在指:废岁赐而不废榷场交易。 苏良接着道:“当下,辽国变法失败,田耕、商贸、政事必然都遭到了一定程度上的破坏,且至少在两年之内,无法恢复,此乃我们废除岁币的大好时机。” “臣建议,先向辽帝发送欧阳学士的《与辽国皇帝书》,痛骂辽国恩将仇报,过河拆桥,毁坏宋辽兄弟之国的情谊,而后要求耶律宗真向臣道歉!” “依照耶律宗真的狂妄脾气,绝对不可能向我致歉,这时,我们便可拿此事,再次谴责辽国违背澶渊之盟,而后,我们便可提出废除岁赐!若辽不允许,那我们便关闭榷场,或派重兵前往北境,做好开战的架势!” “臣猜想,辽国必不敢战!必然会与我们和谈,到那时,就是我们占据着主动了……” 宋庠听完后,微微皱眉,道:“景明,虽然辽国有内乱,但军伍整体并未受到大的损伤,耶律宗真向来好武事,他若选择与我们战呢?” 苏良还未开口。 一旁的三司使王尧臣便胸膛一挺,道:“那我们就与他们战,现在,是我们的赢面大,我们耗的起!” 其他臣子不由得都笑了。 当下的大宋,确实有了一些豪横的资本。 虽不愿战,但绝不惧战。 而今乃是难得能取消岁币的机会,大家都想试一试。 就连一直耷拉着眼皮的夏竦,听到苏良称要取消岁赐时,都露出兴奋的表情。 岁赐,虽然不多,但实在太丢人。 上至赵祯,下至大宋的黎民百姓都因岁赐而抬不起头来。 苏良继续道:“大概率,他们不敢战!当下的辽国,比我们更需要和平,更需要榷场。并且败给西夏的耶律宗真,早已经没有往昔那份狂妄了!” “辽欲战,要考虑的不仅是我们,还有会不会偷袭他们的西夏以及他们北方的女真人!即使耶律宗真想战,辽国官员也会劝阻……” 赵祯点了点头。 “此举可行,废除岁币,就在今朝,朕不愿再等了,大宋的百姓也不愿再等了,若真打起来,我们也耗得起!” 待废除岁赐。 澶渊之盟剩下的条款对大宋便只有利处而无坏处了。 这一刻,君臣们都变得激动起来。 …… 第二日,清晨。 欧阳修便写成了那篇《与辽国皇帝书》。 洋洋洒洒两千言。 如刀,如枪,如风火雷。 无一个脏字,却是骂得辽国皇帝抬不起头来。 此篇文章,以受害者的口吻,讲述了大宋将辽当成兄弟之国,对变法事宜毫不隐瞒,全盘托出,然辽国却恩将仇报,过河拆桥,伤了大宋的心。 赵祯要求,辽国皇帝耶律宗真必须要亲书道歉信,向苏良道歉,还其清白。 西夏是软骨头,只要得利,莫说道歉,下跪磕头都不是不行。 但辽国向来强硬。 尤其是耶律宗真这样的皇帝,莫说让其向苏良致歉,让其向赵祯道歉,他都觉得是奇耻大辱。 根本不可能。 当日,这封《与辽国皇帝书》便被驿兵传向了北方。 与此同时。 朝廷也已向狄青下令,命五万西北禁军悄悄朝着宋辽边境移动。 一旦战事爆发,真正能打的,还要数西北禁军。 …… 数日后。 辽国都城,皇宫内。 耶律宗真看罢这篇《与辽国皇帝书》,不由得勃然大怒。 “让朕向南朝的一名台谏官道歉,简直是痴心妄想,朕还没有怪宋撺掇吾儿与萧鼎变法呢!这些南人,想必又是皮痒痒了!” 耶律宗真说完这番大话后,坐在龙椅上。 不由得皱起眉头。 因为他发现,此刻的辽国根本没有能力向大宋发起战事。 变法导致当下的辽国千疮百孔,每日都要平乱,北方的女真人又是整日闹事。 再加上西夏人又虎视眈眈地站在一旁,若宋辽开战,西夏人肯定会动手攻击辽国。 内忧外患,国库空虚。 一旦陷入被动,必有覆国之危。 耶律宗真坐在桌前,想了想,拿起笔。 他本准备写封回信,骂宋无耻,在这样的情况下趁火打劫,实非君子所为。 但一想起数年前的庆历增币,他又不由得放下了笔。 是辽国不义在前,而今宋这样做,也不过是照猫画虎而已,还真没法骂宋无耻。 (本章完) 第0326章:精兵五百,对外宣称三万,不过分吧! 就在耶律宗真一筹莫展之时,辽国皇太弟耶律重元带着数名辽臣走了过来。 他们皆看过了大宋寄来的《与辽国皇帝书》。 “皇兄,天下哪有一国之主向他国之臣致歉之说,宋人不过就是趁着我大辽内乱,火上浇油而已,我们应立即骂回去!” “是啊,陛下,臣认为,宋人不过就是雷声大雨点小,根本不敢战,我们一旦示弱,他们反而会蹬鼻子上脸!” “陛下,我们必须还击,让他们知晓,无论何时,我大辽不可欺!” “陛下,大皇子明明就是中了宋人的诡计,宋人诡诈,乃是以变法之策害我大辽,绝对不可在他们面前示弱!” “陛下,论军队战斗力,我大辽乃当世第一,岂能容忍宋人在我们面前聒噪!” …… “够了!” 耶律宗真瞪眼道:“当下,朕知晓不能向宋人示弱,朕需要的是一套可行之法,如何在不起战事的情况下,解决此事!” 这时,耶律重元站了出来。 “皇兄,宋人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上月初,南朝莱州才刚刚爆发动乱,据说死伤了数千人!” “由此可见,南朝变法根本没有我们听到的那般成功,他们的朝堂也没有我们想象中的稳定,甚至很多利益受损的商人估计也都憋着火呢!” “臣猜测,这封书信不过是宋人虚张声势之举,他们见到我们变法失败,故而来嘲笑我们,去彰显他们变法的成功。宋朝的士大夫官员,向来爱面子,喜好打肿脸充胖子。咱们若真强硬起来,他们绝对不敢战!” “臣弟建议,可派遣五万大军驻扎到边境,若能镇住宋人,他们自会遣使与我们和议。若他们真敢战,臣愿为使臣与宋沟通。宋若依然要战,臣建议迅速出兵,将他们的变法成果毁掉,大名府甚是富饶,我们若能抢掠一番,绝对比变法更易补充国库。打赢后再和谈,我们还能继续提高岁币数量……”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辽臣们纷纷应和。 一方面是因耶律重元所言之法,确实是当下最好的策略;另一方面,则是因耶律洪基犯错,未来耶律重元也是有机会成为皇帝的,这些臣子自然要捧着说。 耶律宗真想了想。 也认为大宋极有可能是在虚张声势。 毕竟,所有辽人都知晓,大宋厌战,最喜花钱买平安。 “可行。你今日便率领大军,前往边境,先震慑,后和谈!只要不引起全面战争,朕便算你首功,此外,宋辽边境的榷场尽量不要停。”耶律宗真说道。 榷场贸易,对当下的辽国非常重要。 辽国变法失败,导致一些大族疯狂敛财,囤积居奇。 百姓苦不堪言,急缺香料、茶业、瓷器、稻米、丝织物等日常用品。 “臣弟遵命!”耶律宗真重重拱手。 …… 半个时辰后。 耶律宗真来到耶律洪基的房屋前,令人打开了门锁。 耶律洪基看到耶律宗真,当即就跪了下来。 “父皇,变法万万不可停啊!一旦停止便前功尽弃。当下的新法之策,确实对我朝有利,那些吸朝廷鲜血的豪门大族若不配合,就直接严惩,杀掉他们都不足惜。不然我们与宋的差距将越来越大……” 耶律洪基在变法过程中,已笃定辽国的毒瘤就是那些豪门大户。 大宋的变法精髓也是剥削豪门大户,以厚朝廷,以厚百姓。 故而他坚定不移地施行此策,相信只要够狠,便能像大宋那样,取得累累硕果。 耶律洪基夸赞苏良,也并非为了害苏良,而是他真正将苏良当成了自己的变法之师,对苏良的各项理论深信不疑。 辽国变法的主导者,枢密副使萧鼎被砍去脑袋后,耶律洪基不但不怕,反而更加笃定,变法能使得辽国富强。 故而,他甚是顽固,当下已经得罪了多位辽国重臣。 待耶律洪基说完。 耶律宗真面色严肃,缓缓道:“儿啊,你若再执迷不悟,恐怕大辽的下任皇帝便是你皇叔耶律重元了!” 听到此话,耶律洪基不由得一愣,然后看向耶律宗真。 “父皇,你……你要废了我?” “不是朕要废了你,是你在自寻死路。” “当下,所有的朝臣和豪门大户皆反对变法,莫说伱与他们对着干,即使朕与他们对着干,皇位也将岌岌可危!” “咱们与南朝的情况不一样。南朝的士大夫官员敢于断臂疗伤,但是我们不能,至少目前不能。” “你写份认罪奏折,先忏悔一番,讲述自己的变法之错。然后将具体的变法事宜都推到宋官苏良和死去的萧鼎身上。不然,那些豪门大户们必然都会支持你皇叔!” “你要记着,我们只有获得这些豪门大户的支持,朝堂才能稳定,大辽才能兴盛。至于那些底层百姓,死了也就死了,不到十年就会重新生出一茬,不值得怜惜!” …… 说罢,耶律宗真便离开了,留下耶律洪基默默发呆。 …… 六月初十。 辽国以军伍训练之名,派遣五万大军驻扎到了边境,对外号称:十二万大军。 知大名府的庞籍当即也将五万西北军的阵仗拉了出来,对外号称:十五万西军。 在战事中,大家都习惯谎报人数。 有三万人,便敢号称十万精兵;有五万人,便敢号称二十万精兵。 与此同时。 耶律宗真写信回复大宋。 称三千金悬赏苏良,乃是辽国民间商人的自发行为,与朝廷无关,辽国朝廷更不会为那些民间说法道歉。 其还暗指,苏良必然也存在一些问题。 不然不可能使得许多辽国商人都愿意耗费重金,派人刺杀他。 态度甚是强硬。 …… 六月十五日,赵祯收到了耶律宗真的来信。 对这种不负责任的说法,赵祯直接选择不再回信。 而后。 赵祯下令,罢停宋辽边境的一半榷场。 …… 六月二十一日。 龙羽军联合开封府、皇城司,共抓获了三十多名意图袭杀苏良的杀手。 有辽人、高丽人、西夏人,还有五名宋人。 赵祯亲自下达诏令,将此行径当作叛国罪处理。 当日便将这些杀手全部处死。 这使得一些想要赚“三千两黄金”盗贼瞬间退却了。 钱很重要,但是命更重要。 很快。 汴京街头传出了大宋可能与辽国开战的消息。 “太好了!辽国内有动乱,正是虚弱之时,我们早就该与其打一仗了!” “原来……原来苏御史教给辽国耶律洪基的变法之策是假的,看来……是我……骂他骂错了,苏御史实乃我朝的大功臣啊!” “此次,朝廷真是够强硬,根本不惧战。当下的我们有这个实力,我们才是当下的第一大国。” “若……若真打起来,我……我愿捐一百贯,若能打赢辽国,我……我去城门外布施一个月。” …… 汴京城内。 百姓议论纷纷。 曾经那些听闻苏良传授耶律洪基变法之道而辱骂苏良的百姓,当下又夸赞起了苏良,称苏良甚有远见。 宋辽边境,更是剑拔弩张。 剩下的开放类榷场也变得形势紧张起来,商人们纷纷自发行动。 宋商不再售卖辽国稀缺的茶叶、瓷器、丝织品;辽商也不再售卖给大宋羊、马和骆驼等重要物资。 双方由商贸伙伴,一下子变成了敌人。 …… 六月二十四日。 赵祯正在召开内部朝会时,突然收到了西夏国相没藏讹庞的亲笔书信。 没藏讹庞在信中称,若宋与辽开战,他们可出精兵七万,侵袭辽国西境,为大宋吸引火力,但事后,希望大宋能给予部分生活物质补偿。 “众卿,如何看待此事?”赵祯笑问道。 此事在众人的意料之中。 当下与西夏关系最差的不是大宋,而是辽国。 西夏不可能不参与。 不过此等向大宋讨要好处的做法,确实是下作了一些。 文彦博笑着道:“官家,西夏宣称精兵七万,估计也就一万多人,并且定然是以抢掠为主。我们根本不能指望他们对辽国士兵造成杀伤,不过,还是能起到一定震慑作用的,聊胜于无吧!至于赏赐,臣觉得多多少少打发一些,也无大碍!” 听到此话,三司使王尧臣眉头一皱。 “文相,什么叫做‘多多少少打发一些,也无大碍’,一升米便能救活一名灾民,一罐茶叶便是一名百姓一个月的口粮,我们自己还不够用的,为何要赏赐给西夏,我们不需要他们帮忙!” “官家,西夏此举无异于趁火打劫,臣建议不予理会,他们帮不帮,对此事的结局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文彦博忍不住白了王尧臣一眼。 “计相,别人都是越穷越抠,你倒是越有钱越抠了!” “朝廷的钱,每文钱都有用处,绝对不可挥霍!”王尧臣挺了挺胸膛。 赵祯不由得也笑了。 他本来觉得无须如此节俭,但听到王尧臣说出此话,觉得王尧臣所言也无错。 无论朝廷有钱无钱,都应精打细算。 像以前那种,为彰显大国之威而随意恩赏别国使臣的花法,赵祯是再也不做了。 就在这时。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坏坏的笑。 “官家,臣觉得可给西夏恩赏。不过仅凭没藏讹庞的这封信还不成。谁知他会不会给辽国也写一封信,讨要恩赏。然后待我们与辽发生了战事,谁赢他就帮谁。” “臣建议,应给没藏讹庞去信一封,告知他,若真有心,就直接将七万精兵拉到辽国边境,事成之后,我们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王尧臣如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 “若西夏人能提前将七万精兵实打实地摆在辽国边境,表明态度,三司愿意出钱!” 听到此话,赵祯看向文彦博。 文彦博瞬间明白了,当即道:“那……那便由臣来写这封信!” 顿时,众相公都笑了。 这种和谐的朝堂氛围,让君臣都感觉到非常舒服。 …… 六月二十四日。 辽国皇太弟耶律重元在宋辽边境大摆战阵。 耶律重元相当霸道,在边境公然称:大辽铁骑距离汴京城不过数日行程,随时可南下。 赵祯听到此话,当即下令,命富弼、苏良二人,携五百龙羽军前往边境。 庞籍虽有谋,又通军事,但毕竟年迈。 富弼和苏良不但擅于武事,还尤为擅长谈判,乃是前往边境的最佳人选。 当下,赵祯的底牌是:宋辽可以开战,但必须要赢,且不能打持久战。 大宋还没有做好收复燕云的准备,但已经做好了废除岁赐的准备。 六月二十五日,清晨。 富弼和苏良便带着五百龙羽军奔向了宋辽边境。 在苏良的建议下,对外宣称的是枢密副使富弼与台谏官苏良携三万天子亲军前往宋辽边境。 这一次,五百重骑兵乃是带着全套的装备,若真有战,绝对能给辽一個巨大的惊喜。 …… 辽国皇宫内。 耶律宗真来回踱步。 当他知晓,大宋不断派遣士兵前往边境,且双方榷市关闭了一半后,心情不由得变得紧张起来。 以往的大宋,可是从来都没有此等魄力。 “宋人……不会……不会真想开战吧?”耶律宗真喃喃自语。 前两年,他征讨西夏,便使得军费不足,而今若开战,那恐怕就要纵兵去抢百姓的食粮了。 耶律宗真不想打,非常不想打。 他担心宋辽全面开战,到那时,辽国根本拖不起。 犹豫了片刻后,耶律宗真下诏,命耶律重元速速与大宋和谈。 耶律宗真非常了解耶律重元,后者极为好战,且想着以此军功奠定自己在朝中的地位,根本就不考虑辽国的财政和北方女真人存在的隐患。 六月三十日。 耶律重元收到了和谈诏令,但他并不准备和谈,他准备先打赢一仗,然后再谈。 好不容易能获得一次军功,他巴不得以此来提升自己在朝中的地位呢! 与此同时。 大宋全面取消宋辽边境的榷场贸易,并且封闭了宋辽边境的多条道路。 宋辽大战,一触即发。 (本章完) 第0327章:烦请贵国皇帝向我朝台谏官苏景明道歉! 西夏,兴庆府。 国相没藏讹庞看到大宋的回信后,不由得甚是郁闷。 他本想趁宋辽起冲突之际,谋取私利,占点小便宜。 哪曾想。 大宋称西夏只有先派出士兵驻扎在辽国边境,才会给予恩赏。 没藏讹庞想了想,决定先答应大宋,然后尽量拖延调兵的时间。 当下的西夏。 既想与大宋成为盟友,又不想与辽国结深仇,既想从大宋身上得利,又不想参与到宋辽战事中。 他们这点儿小算计,根本瞒不住人。 …… 七月初五。 富弼与苏良带着五百龙羽军来到了宋辽边境,雄州。 雄州城北,便是宋辽的边界,白沟河。 宋初,白沟河两岸曾发生过多起战事,然而自澶渊之盟后,白沟河两岸则是榷场林立,商贾云集。 而当下,白沟河两岸的四大榷场,皆无人烟。 河对岸,遍布着一片片辽军的军帐,时不时还能传来战马奔跑,铠甲哗哗作响的声音。 雄州城,城墙高筑,城垛参差。 投石机、弓箭、火油、石块、滚木等皆已准备齐全。 目前,知大名府的庞籍负责后勤,而军事指挥权则落在了富弼身上。 …… 七月初六,午后。 天气燥热。 富弼、苏良、雄州知州于岳、数名厢都指挥使齐聚在雄州州衙内。 雄州知州于岳,四十岁左右。 身形挺拔魁梧,皮肤黝黑。 若不是穿着一身文官服,看上去更像是一名武将。 曾公亮知大名府之时,曾多次夸赞他:不仅勤于政事,还尤为擅于守城。 富弼与苏良对他的印象都很不错。 于岳率先开口道:“富相公、苏御史,目前辽军的统兵者乃是辽国皇太弟耶律重元,兵力大概有十万人左右,不过还有一些辽国大族,陆续派遣私兵前来,为其壮声势。近七日,耶律重元组织了四次演习,大有攻城之趋势,不过,有澶渊之盟在先,他应该不会贸然出兵……” 耶律重元在辽国的身份地位以及所处的境遇,富弼苏良等人都非常清楚。 此人好战。 且隐隐有与耶律洪基争夺皇位之势。 当下,宋辽双方都想一战,来巩固自己的话语权。 但又不愿率先引战,亦不愿全面开战。 谁先发动战役,就意味着谁率先破坏澶渊之盟。 关闭榷场虽也涉嫌破坏盟约,但仍能找理由解释,可一旦掀起战事,那就真是破坏澶渊之盟了。 先开战者,输理。 不过若能打赢,那就是赢家定规矩,可通吃。 于岳接着道:“耶律重元如此施压,乃是故技重施,逼着我们与他和谈。当下,谁先提出和谈,谁便将陷入被动。” 当年,庆历增币之时,辽国便是集结大军于边境,逼得宋遣使和谈。 而当时的谈判特使,正是富弼。 “下官建议,我们应以不变应万变,他们的粮草并坚持不了多少,他们若来攻城,下官敢用项上人头保证,无须援兵,让他们攻上一个月,雄州城依然是固若金汤!” 论打防御战,大宋有丰富的战斗经验,根本不畏辽兵。 富弼微微摇头。 “于知州,你所言,乃是稳妥之策。不过此次冲突的缘由乃是辽人污蔑并悬赏刺杀苏御史。官家的要求是让辽国皇帝向苏御史道歉,而今他们拒不道歉,我们若不主动出击,便落了下乘!老夫建议,主动出击,给他们点厉害瞧瞧!” 听到此话。 数名指挥使都非常激动。 武将全靠军功擢升,而今正是大好机会。 大宋西军根本就不惧辽兵。 于岳想了想,笑着道:“也好。若真主动出击,下官愿为先锋官!” 于岳在边境无时无刻都能感知到辽人那种自为为是的优越感。 若守城,他能守。 若进攻,他也想打一场胜仗,涨一涨士气,杀一杀辽人的嚣张气焰。 富弼看向一旁的苏良,问道:“景明,你怎么看?” 苏良挺了挺腰杆,说道:“我建议,先与耶律重元谈一谈。” “谈一谈?那……那……这样一来,我们不是落了下乘吗?苏御史,我们不惧辽兵,我们手里的兵也不惧辽兵,我们能赢的!”一名厢指挥使有些激动地说道。 每次和谈,大宋都要丢一次人,武将们听到和谈便害怕。 苏良笑着看向他。 “我知咱们能赢,先听我分析一下当下的局势。” 顿时,众人都看向苏良。 在大家的印象里,苏良乃是朝堂最好战的文官,绝不可能向辽示弱。 苏良道:“此次,我们的真正目的不是让耶律宗真向我道歉,而是要重新签订澶渊之盟,废除岁赐。而废除岁赐的关键,在于必须是辽国先破坏澶渊之盟,即他们先动手。” “我建议与耶律重元聊一聊,是为了激怒他,让他率先开战。你们以为我要和他讲和吗?我苏良何时丢过大宋的脸,我是想知晓耶律重元的态度,让辽人忍不住率先开战!” “辽国引战,不仁不义,然后我们还打赢了,这岂不是两全其美之策!” 顿时,众人都笑了。 富弼也点了点头,道:“如此做,可行,先谈后战!” …… 翌日。 一封河上对谈的文书出现在辽国大王耶律重元的手中。 耶律重元不由得大喜。 “果然如本王所料,宋人比我们更害怕战事,他们率先提出和谈,那我们便占据主动权了,这一次,我要再让南朝增币二十万,让辽国官员们看一看我耶律重元的能耐!”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已经派遣特使催促耶律重元两次,让其主动与宋和谈了。 他一直压着。 而今大宋主动来谈,让耶律重元不由得觉得,自己距离皇位是越来越近了。 …… 第二日,近午时。 白沟河上。 一艘大船停泊在河中央。 甲板上放着一张大长桌,长桌两侧各放置三把红木椅。 此船经过宋辽双方共同检查,在确定无任何问题后,双方才下了船。 不多时。 耶律重元带着两名辽臣,富弼带着苏良和雄州知州于岳几乎同时坐船来到大船处,然后踩着木板走上了大船的甲板。 富弼、苏良、于岳三人都面带笑容,正欲和耶律重元打个招呼。 然而后者根本没有抬眼看苏良三人,直接就坐了下去。 耶律重元向来自傲。 他认为自己乃是辽国大王,身份贵重,而苏良三人不过就是三名官员而已。 苏良三人也不再客气,当即就坐了下来。 耶律重元看向苏良,率先开口道:“你就是苏良吧,你可害我大辽不轻啊!” 苏良淡淡一笑,不卑不亢地说道:“耶律大王,我若有害辽的本领,恐怕辽早就亡了!” 这时。 一名辽臣冷声道:“苏良,你作为南朝的士大夫官员,没想到竟然如此卑鄙无耻!” “在我朝大皇子与萧鼎副使去宋贺正旦之时,传授他们错误的变法之策,使得我朝变法失败,发生内乱,损失巨大。你可知,你已是我辽国数个大族和商人最想杀掉的人,若伱在大宋无官身,早就被杀了!” 另外一名辽臣也黑着脸道:“我辽国变法失败的损失,必须要由你们南朝来承担,只要你们答应每年再增币二十万,我们立即就撤兵,以后依旧是兄弟之国,不然我辽军南下,将直逼汴京城,到那时,你们的损失可不止是这些了……” 此两人显然是提前准备好了说辞,话语甚是霸道。 苏良不由得乐了。 他还未提出废除岁赐,没想到对方竟然已经要增加岁赐了。 理由是:辽国变法失败,完全是大宋的责任。 在论辩上,苏良何时输过。 他笑着道:“你们辽人还真是得鱼忘筌,过河拆桥!” “是你朝的耶律洪基和萧鼎求着我要看大宋的变法文书,我大宋将辽当成兄弟之国,没有丝毫隐瞒,将我朝所有的变法之术都拿了出来,一丝一毫都没有藏私。” “你们可以打听打听,我大宋当下的变法之策与他们二人学回去的一样不一样。是你们辽人愚笨,照猫画虎都不会,你们损失巨大与我朝有何关系?” “是我让耶律洪基和萧鼎必须变法吗?是我逼得一些辽国大族和巨商造反吗?是我导致辽国国库损失巨大吗?此等事情发生,只能证明,你辽国的皇帝和官员都没有脑子,照样学都学不会!” …… 苏良挺着胸膛,将那两名辽臣说得根本抬不起头来。 耶律重元瞪眼道:“一派胡言!你大宋最擅长的就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阴谋诡计,层出不穷,若不增币,莫怪本王无情!” 苏良双手一摊,道:“耶律大王,你尽管出手,我大宋都能接着!” 苏良的语气相当硬气,这让耶律重元有些懵。 他本以为宋人定然是求着他们和谈,哪曾想竟然表现得如此强硬。 双方都瞪着眼睛,显然已经是聊崩了。 这时。 一名辽臣眼珠一转,看向富弼和苏良,道:“此次和谈乃是你们提出,你们能接受什么条件?” 辽人见来硬的不行,这才想起此次和谈乃大宋所提,自然想好了条件。 富弼微微一笑,道:“我们的要求很简单,是你们有错在先,污蔑我朝官员,烦请贵国皇帝向我朝台谏官苏良苏御史写亲笔书信道歉,道完歉,此事便算妥了!” “痴心妄想!”耶律重元当即起身,扭脸便走。 这时。 苏良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道:“耶律大王,你是怕你家皇帝骂你吧,看来你这辈子是无缘皇位了!” 耶律重元听到此话,攥着拳头,气呼呼地离开了。 耶律重元与耶律宗真乃是一母同胞。 但数年来,耶律重元一直受制于耶律宗真。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所有的事都要经过耶律宗真同意后才能做。 …… 当即,双方不欢而散。 矛盾不但没有缓和,反而又加深了。 辽国要求增币二十万,大宋要求辽国皇帝向苏良写亲笔书信道歉。 双方各提各的要求。 …… 入夜,耶律重元的军帐中。 一名辽将道:“大王,我看宋人就是欠揍,待我们揍他们一顿,他们就不敢说出此等狂妄之语了!” “如何揍?他们蜷缩在雄州城内根本不出来,而攻城,代价实在是太大了!” 这时,一名辽臣道:“如果能将富弼和苏良生擒,代价还算大吗?” 听到此话,耶律重元不由得两眼放光。 他若能生擒富弼和苏良这两个大宋重臣,即使折了五万辽兵,耶律宗真都不一定会惩罚他。 “大王,宋人定然想不到我们会倾尽全力攻城,这场仗若能打赢,我们就是赢得了一切,若真卷起宋辽的全面战争,对您而言,可不一定是坏事啊!” 此话,彻底将耶律重元打动了。 营帐之内,皆是他的心腹。所思所言,都是为了他着想。 耶律宗真之所以催促和谈,是因辽国军费不足,外加内乱严重,一旦兴起大战,辽国定然会元气大伤,而他的皇位也会因此不稳。 但此等状况对耶律重元却是大机遇。 他若能力挽狂澜。 那耶律族人和萧氏族人自然支持他,待他得了皇位,再重新复兴辽国就是。 再说,若能掠夺大宋之财富,甚至再次开疆扩土,那他的功劳就更大了。 耶律重元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道:“从即刻起,开始准备攻城工事,另外告诉那几個大族的首领,若此番建下功绩,本王定将厚赏!” “遵命!”八名文臣武将齐齐拱手。 他们感觉自己的命运就要改变了,很快就要成为从龙之臣了。 从龙之臣,意味着荣华富贵,意味着加官进爵,意味着一辈子吃喝不愁,受人仰望。 …… 与此同时。 富弼与苏良回雄州后,也开始布防起了工事。 他们笃定,耶律重元一定会攻城。 这一次,苏良并不打算死守,龙羽军该是放出去遛一遛了。 只要这场仗能胜,只要取消了岁赐,大宋便算是彻底站起来了。 此次来边境,苏良并未携带风火雷与风火枪,当下又不是全面开战,他不愿将大宋的底牌这么早就亮出来。 该是检验一番这两年的练兵成果了。 (本章完) 第0328章:守城之战!老子打得就是精锐 七月十二日,入夜。 雄州城内。 各项护城工具皆已准备妥当。 禁军士兵们也都集结于城门下,做好了防御措施。 甚至还演练了数次。 富弼和于岳安排得极为细致,俨然是依照一个月的防御周期来准备。 …… 入夜,州衙内。 富弼、苏良、雄州知州于岳、各个厢都指挥使再次聚在一起。 一方大沙盘放于众人中间。 将白沟河两岸的地形和辽军营帐驻地都模拟了出来。 此次会议,乃是苏良所安排。 故而所有人都看向他。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苏良的所言所行已然令所有人折服,于岳等人俨然是将其当作副帅和军师待之。 至于富弼,更是甚为倚仗苏良。 在朝堂时,文彦博不止一次夸赞过苏良,称当年的贝州兵变,苏良当居首功。 范仲淹与曾公亮也都称苏良的军事视野与常人不同,有成帅之姿。 此外,此次的宋辽冲突,比的不仅是输赢,还有如何将大宋的利益最大化。 这正是苏良所擅长的。 苏良还做了一件令众人都无比倾佩的事情。 苏良呈递奏疏,恳请朝廷不要再派遣宦官监军,也不可令枢密院制作作战阵图,遥控指挥前线将帅排兵布阵。 富弼等人都以为苏良会挨骂,哪曾想官家竟然同意了。 放在往常,这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毕竟自太宗起,宦官监军,制作阵图,已成常例,无人敢违抗。 这也反映出,官家对苏良的信任异于常人。 官家只提出一个要求:若战,必须赢。 没了宦官监军,没了朝廷制作军事阵图,大家完全可以甩开膀子战了。 …… 苏良看向沙盘。 “不出意外的话,辽兵很快就会攻城,不过他们的最终目标应该不是破城,而是抓住富相公和我。” 众人同时点头。 富弼和苏良的价值,远比雄州城重要。 特别是苏良。 辽国将其当作变法失败的罪魁祸首,无数辽国的贵族巨商都想要了他的命。 苏良接着说道:“一旦守城之战开始,我建议,我与富相公便去城头不时露脸,以此吸引辽兵火力,尽可能消耗辽兵更多的精锐。” “此次守城,我们既不能让一名辽兵登上城楼,也不能将他们打得看不到丝毫攻上城楼的希望。要让他们感觉能生擒我与富相公,但又总是差一点点儿。” 听到此话,各个厢都指挥使都皱起了眉头。 这种仗,他们还真有点儿不会打。 富弼笑着道:“诸位无须疑惑,到时依照老夫的命令去做即可。此举,乃是为了最大限度地消耗辽国精锐。不过,这也会使得辽兵攻势甚猛,任何人都不得大意!” 众指挥使同时拱手。 苏良又道:“待辽军精锐消耗过半后,我便带着五千轻骑,外加五百龙羽军出城,绕开主阵地,从此位置渡河,绕到敌军后方。” 苏良指了指一处白沟河渡口。 雄州知州于岳听到苏良要率兵出城,连忙阻拦道:“苏御史,万万不可啊!出城甚是危险,且辽兵定然会提防我们去他们后方烧军帐、毁粮草,他们的防御绝对不弱,要不……让我去吧!” 苏良摇了摇头。 “于知州,你对城内情况最熟悉,守城之战不能没有你!并且,我并不打算去烧对方军帐、毁坏其粮草。” “啊?那……那出城是为了……” 一般情况下,守城之兵出城,只有两個原因。 其一,追敌。 其二,毁坏敌方粮草供应,令其不得不退兵。 于岳一脸不解。 富弼也是面带疑惑,但很快就想明白了。 他看向苏良,道:“景明,你莫不是想生擒耶律重元?” 苏良笑着点了点头。 “一仗定输赢,乃是最好的结局,只要抓住耶律重元,宋辽冲突就能结束,我们就能与辽重新签订和约!” “这……这太冒险了!耶律重元的护卫定然不弱,万一陷进去……”一名将领欲言又止。 苏良看向众将领。 “只要耶律重元跨过白沟河,只要我们在守城时,能大伤其身边精锐,便是良机,我相信诸位的能力,也相信麾下骑兵的冲击力!” 此话一出,压力瞬间来到了众将领的身上。 富弼捋了捋胡子,道:“此法虽冒险,但却足够提气!诸位想一想,此战过后,后方的百姓们知晓我们活捉了辽国大王,知晓我们逼得辽国废除岁赐,那是何等的荣耀!仅凭这一战,我们便能成为朝廷的骄傲,值不不值得?” “值得!”众人同时说道,都变得兴奋起来。 于岳不由得扬起脑袋。 “苏御史,您尽管放心,我们一定先要了耶律重元半条命,然后再将其交给您!” 听到此话,众人都露出了笑脸。 苏良也对此战充满了信心。 骑兵,不擅于攻城,而擅于野战。 重骑兵最大的优势,便是利用速度冲击,将对方的防御军阵撕开一个口子。 苏良要用往昔辽兵欺负大宋的方式去打败辽兵,待擒住耶律重元,那一切规矩就能由大宋说了算。 …… 七月十三日。 午后,天气炎热。 白沟河北岸,辽军军营内。 每隔十个营帐,便有两幅富弼与苏良的画像。 辽兵们全都记住了富弼与苏良的长相。 耶律重元已告知所有士兵,但凡抓住此二人者,赏万贯,连升三级。 当下,上等辽兵的年俸也不过12贯左右。 万贯,相当于一名上等辽兵八百多年的俸禄,再加上连升三级,怎能不令辽兵心动。 这一刻。 耶律重元将数名谋臣和将领都召入军帐中。 “今晚,令士兵们吃饱喝足,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们便以船搭桥,倾力攻城!” “此次,本王决定将五万精锐全都放在攻城之事上,只要能抓到富弼和苏良,我们便算赢。剩下的士兵全部护营,宋兵很有可能会突袭后方!” “若是在攻城的关键时刻,后方遇袭,本王是不可能回援的,我要一鼓作气,生擒富弼和苏良,这一次只许胜,不许败,明白吗?” 耶律重元唯有抓到富弼和苏良才算赢,才能巩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若无法做到,那就只能撤兵,有再多的粮草也无济于事。 “是,大王!”谋臣武将们齐齐拱手。 …… 七月十四日,天微微亮。 辽兵动了。 十余条大船从渡口入河,船头接船尾,很快便铺排成了一条河上浮桥。 很快。 数千名轻骑迅速过河,后面拉着各类攻城器械的辽兵也都纷纷渡河。 阵仗甚大。 铺天盖地,满是辽兵身影,俨然如潮水一般。 雄州城城楼上巡逻的士兵,在白沟河有动静的那一刻,便敲响了城楼上的军鼓。 咚!咚!咚! “有敌袭!有敌袭!有敌袭!” 士兵们迅速传递着消息。 不到一刻钟,所有守城士兵尽皆到位。 投石机、弓箭、火油、石块、滚木等全都抬上了城楼上。 富弼、苏良、于岳等人也都穿上铠甲,奔上城楼。 苏良站在城楼上,远远便看到了耶律重元的王旗。 他非常清楚此战对耶律重元的重要性,后者必然会倾尽全力,故而丝毫不敢懈怠。 富弼手持一把长剑,高声道:“众将士听令,为了大宋的荣耀,为了身后百姓的尊严,绝不可使得一名辽兵登上城楼!” “遵命!” 众将士纷纷举起兵器,然后守在各自的位置。 很快。 耶律重元带着大部队便过了白沟河。 有辽军监军者,身骑战马,不停高喊:“先登者,赏三千贯!活捉富弼、苏良者,赏万贯,连升三级!有临阵退缩者,杀无赦,连坐三族!” 片刻。 数千名身背箭匣的辽兵便前进到了射程之内。 “引燃!” 哗!哗!哗! 辽兵们纷纷引燃箭矢。 唰!唰!唰! 一道道火箭朝着雄州城城门飞去。 与此同时。 攻城兵带着云梯、攻城车,疯狂地冲向城门。 这波火箭攻击,目的是让攻城兵前行,对城楼上大宋士兵的伤害,非常有限。 而这时,于岳大手一挥。 城楼上的投石机也立即开始发射。 嗖!嗖!嗖! 巨大的石头,轰击在数百米外的辽兵军阵中,一下子便能砸死砸伤十余人。 后面运送石头的士兵皆有条不紊,迅速地传送着。 守城,最重要的就是防守的节奏。 只要节奏不乱,便能来一波打退一波。 不多时。 辽国攻城兵便进入了大宋禁军的弓箭射程。 唰!唰!唰! 大宋禁军们分成五列,一列射箭完毕后,另一列直接跟上,不作丝毫停留。 一时间,万箭齐发。 长箭从高空落下,密如暴雨。 辽军士兵死伤无数,但仍有一部分冲到了城楼下。 而此刻。 城垛之上,除了放置有石头和弓弩外,还已经浇上了火油。 城楼上,专门有人负责击杀距离城墙十米以内的辽兵,进十米内,立即就会被射杀。 大宋士兵们,配合得甚是默契。 转眼间。 城楼下便已经是尸骨如山。 “换岗!” “此处加强火力!” “这边,注意城墙下面,立即燃烧火油!” …… 富弼站在城楼上,不停指挥着。 一旁,四名贴身护卫手持盾牌,一直护着他。 大宋像他这样能在最前线指挥的帅臣并不多,若是夏竦指挥此战,定然是躲在州衙中遥控指挥。 城楼下,喊声震天。 苏良倒是闲适了下来,他擅于谋略,临场指挥根本不用他说话,富弼和于岳,都比苏良厉害。 这一刻。 徐莽带着四名龙羽军士兵手持盾牌护着苏良,以防苏良被流箭所伤。 “兄弟们,冲啊,活捉富弼和苏良!”城楼下,有辽兵大喊。 不多时。 太阳缓缓升起,天气越来越热。 城楼上下,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当下,正值夏日,尸体用不了半日便会腐朽,甚至会引发瘟疫。 只要停战,就必须立即焚烧下面的尸体。 就在这时。 有数名辽兵借着云梯冲上了城楼。 两名龙羽军士兵二话不说,手持长刀,眨眼间便将他们全部击杀。 苏良不由得白眼道:“杀这么快干嘛?就显得你们有能耐,再遇到登楼者,多与其耍两招!” 这些辽兵乃是富弼专门放上来的。 哪曾想,两名龙羽军的眼睛太尖,动作太快,一下子就把他们全杀了。 他们也知富弼放他们上城楼的意义,当即朝着苏良拱手,示意已经知晓。 而此刻。 远处的一名辽兵将领见数名登城辽兵被杀,不由得无奈道:“可惜,实在太可惜了!” 但有辽兵登上城楼,已经给了他们希望。 大约一刻钟后。 城楼下的喧闹声逐渐减弱,慢慢没了声音。 士兵们都不由得长呼一口气,终于顶住辽军的第一波攻击了,一些人迅速进入休息状态。 待歇了半刻钟后。 富弼和苏良互视一眼,一起走到了城楼最显眼的地方,然后站在那里,俯视下方。 二人一亮相,便被眼尖的辽兵发现了,立马告知了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当即道:“速速组织第二波攻击,富弼与苏良就在城楼上,刚才已经有人冲上了城楼,距离生擒二人只有一步之遥,谁若能将二人从城楼上拽下来,即使身死,本王也愿养他后世三代!” 当即,一名辽军将领高喊道:“二次攻城,出击!” 唰!唰!唰! 又是一波箭簇攻击。 然后,攻城辽兵们再次出动,上一次是八千人,死伤了有近六千人,而这一次足足有上万人。 富弼和苏良看到辽军的阵势,不由得乐了。 他们亮相果然有用。 这些士兵皆是辽国精锐,而攻城则是死亡率最高的作战方式。 苏良望着后面浩浩荡荡的辽兵,喃喃道:“以身作饵,若能将这些精锐全消耗掉,那接下来就容易打了!” 唰! 富弼高声道:“众将士,随我迎战!” 经历过第一波攻势后,禁军士兵们皆是战意十足。 这一刻,苏良等人皆看出了当地驻军与西北禁军的差距。 西北禁军的协作能力、战斗意志,杀敌经验,都远高于当地驻军,毫不客气地说,一名西军足以抵得上三名河北军。 河北军也看到了自身的差距,不由得变得更加亢奋起来。 (本章完) 第0329章:重骑兵威武!我要生擒对方主帅 日近黄昏,天色渐暗。 雄州城前,硝烟弥漫,尸骨如山。 城楼下,除了燃烧的尸骸,还有破碎的云梯、被巨石砸坏的攻城车,以及许多残缺的兵器。 辽兵已攻城四次。 足足有上百人曾登上过城楼,但皆被宋兵诛杀。 从天未亮打到天近黑。 所有人都疲乏了。 雄城知州于岳指挥着火箭手,射击着城楼下的尸体,若不将这些尸体迅速烧掉,当日就会腐烂而引发疫病。 富弼、苏良等人都在城头处休息。 这种炎热的天气。 莫说打仗,仅仅是身穿铠甲,都能将人热个半死。 众人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是粘着皮肤,浑身上下都弥散着一股酸臭味。 但无人敢离岗。 别说洗把脸,即使吃个馒头都要站在所属的位置吃。 稍有不慎,便会出现危机。 守城,比的是耐力。 不能慌,不能急,不能乱了节奏。 苏良对士兵们今日的表现还是较为满意的,虽出现过几次危机,但仍属于整体可控状态。 对面的辽兵也修整起来。 他们比宋兵们更累,伤亡也是宋兵的数倍。 …… 不多时。 夜幕降临,天色全黑。 富弼、苏良、于岳三人聚在了一起。 富弼道:“今晚辽兵定然会夜袭,我们做好准备,来一波,便打退一波。” “各种守城器械已补充完毕,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于岳一脸自信。 这时。 苏良眼珠一转,道:“二位,今晚我们能否主动出击,出城迎敌?” “嗯?” 富弼和于岳都看向苏良,有些不解。 苏良解释道:“此次,我们的最终目的不是守下雄州城,而是活捉耶律重元。今晚若能在对方来袭之时派出一支轻骑兵,发起猛攻,无疑能使得辽兵的伤亡更大。且他们若败在我方骑兵的冲锋下,耶律重元必然会更加气愤,在其恼怒之下,也更容易犯错!” 富弼和于岳都陷入思索中。 当下,辽兵攻城,多数是步兵且携带着大量攻城器械。 若突然冲出一列骑兵,那杀他们定然如砍瓜切菜一般,造成的杀伤可翻数倍。 不过,也有风险。 若宋的轻骑兵能力不足,反而会被对方包围。 机会与风险并存。 于岳率先开口道:“富相,下官觉得可行。辽兵定然想不到我们会主动出击,此外,经过今日之战,下官发现,辽兵已没了当年那番锐气,我们可以一战,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好,那今晚便让八千骑兵从另外一个城门出城,打辽兵一个措手不及!”富弼当即拍板道。 …… 辽国营帐内。 耶律重元黑着脸,有些恼怒。 今日四次攻城,辽军折损了近两万精锐。 耶律重元缓了缓,朝着下面的谋臣和将领说道:“今日我们已经数次冲上城楼,且多人见到了富弼和苏良,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本王打算今晚子时,再派遣一万五千人攻城,争取在明早天亮前,活捉富弼与苏良!” 这时。 一名将领道:“大王,末将建议您退守到白沟河北岸,一旦宋军出城,从其他地方过河,将我们堵起来,就糟糕了!” 耶律重元大手一摆。 “富弼和苏良都站在雄州城城头鼓舞士气,本王若后退,岂不让人笑话!” “吾有三千亲卫军护卫,即使被围,也能撕裂一道口子脱险!再说,宋人哪有胆量出城攻击我们,他们只擅于守城,论打野战,我们三千人便能灭一万宋兵。莫忘了!我们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宋兵才骑了几日的马,他们连战马都是从边境榷场买的!” “诸位,只要能抓到他们,本王必与大家共享富贵!” 听到此话,众谋臣和将领们都再次兴奋起来。 …… 深夜。 大宋的八千轻骑兵已经来到了另外一個城门下,待辽兵攻城,这些轻骑兵便会立即出战。 子时。 一大批辽兵如潮水一般,涌向城门。 在无星无月,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他们将动静降到了最低。 但是没多久,便被大宋的侦察兵发现了。 咚!咚!咚! 军鼓敲响。 富弼手持长剑,高声道:“迎敌!迎敌!迎敌!” 苏良站在城楼,面色肃穆。 今晚这一仗尤为关键。 若能大胜,那在辽兵下一次攻城时,苏良便能携骑兵出城擒拿耶律重元。 嗖!嗖!嗖! 不多时。 城楼上的数台投石机便率先开始发起进攻。 辽兵军阵中。 有监军者高喊道:“先登者,赏六千贯!活捉富弼、苏良者,赏两万贯,连升五级!有临阵退缩者,杀无赦,连坐五族!” 耶律重元再次提高了奖罚力度。 辽兵们都甚是兴奋,若能抓到富弼或苏良,那就是真的一步登天了。 不到片刻。 便有一批辽兵冲到城楼下,守城之战再次爆发。 火箭、火油、弓箭、弩器、石块…… 城楼上下,喊声震天。 有冲锋的声音、有御敌的声音、也有痛苦的惨叫声…… 这一刻。 个人的力量相当渺小,能否活着,几乎全靠运气。 大约一刻钟后。 大宋的八千轻骑兵从另外一个方向出城了。 骑兵们皆身穿轻甲。 除了背了一副弓箭外,手里便只有一把大刀。 骑兵,唯有在冲杀时,才能展现出最大杀伤力。 这一次,率领八千轻骑兵的,乃是龙羽军总教头徐莽。 八千轻骑兵有五千人都是西北禁军。 “兄弟们,弄死他们!” 徐莽并无太多话语,大刀一挥,便冲在了最前面。 不多时。 八千轻骑兵便从另一个方向冲来。 辽军将领望着突然冲出的一片骑兵,不由得大惊失色,高声道:“侧翼!组织防守,速速组织防守!” 传令兵还没有跑多远。 八千轻骑兵便来到了这些攻城兵的中间,然后便开始冲杀。 骑兵杀步兵,占据着绝对的优势,更何况还是从侧面突然杀出。 唰!唰!唰! 人头哗哗落地,杀的那些一脸懵的辽兵溃不成军,瞬间便没了阵型。 有的甚至开始向后逃窜。 “临阵脱逃者,立斩!” 后面的监军者不断杀人,但仍止不住那些逃窜者。 很快。 八千轻骑兵就从攻城兵队伍中间冲杀了过去。 而后,调转马头。 再次冲杀。 此番冲杀若是发生在白天,若是耶律重元看到这一幕,定然会下令后撤。 因为遇到这样的骑兵,辽军攻城兵便是白白送死。 但是,而今是黑夜。 坐阵后方的耶律重元无法立即看清局势。 当他知晓大宋令数千轻骑兵出城主动攻击时,已经晚了。 约一个时辰后,八千轻骑兵顺利返回。 这一次,他们足足斩杀了有五千余人。 攻城伤亡的还有三千余人,逃窜者还有近两千人。 耶律重元派遣出去的一万五千名攻城兵,不到两个时辰,便伤亡一大半。 一时间,士气全无。 …… 天渐亮。 雄州城门前,又恢复了安静。 四周全是辽兵的尸体。 辽军营帐中,耶律重元望着昨日负责攻城的三名将领,冷声道:“蠢货!见大宋派出骑兵,难道你们不知道撤吗?就任由大宋骑兵冲垮我们的攻城队伍?” 三名辽将被骂得根本不敢说话。 昨晚,他们若真退了,恐怕现在已经被斩杀了。 耶律重元一脸怒火。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我们最厉害的便是骑兵,而今却让对方的骑兵摆了一道,此事若传到朝中,我们都将成为朝中的笑料……” 耶律重元狂骂一顿后,思索了片刻,道:“全军修整,再次备好攻城器械,明日一早,除后勤士兵外,全部上阵,再次攻城。这一次,本王亲自督战,另外,攻城时,将两个侧翼旁安排上弓箭手,以防宋兵再次突袭!” “遵命!”营帐内谋臣与武将齐齐拱手。 耶律重元想了想,又道:“你们全都列下军令状,明日太阳下山之前,若不能生擒富弼、苏良,就自杀谢罪!” 听到此话,营帐内的谋臣与武将们的神情都紧张起来。 但他们见耶律重元面色阴沉。 若不立下军令状,恐怕会活不过今晚,故而都纷纷立下了军令状。 当下,耶律重元已经退无可退。 若打了败仗回朝,他可能就与皇位彻底无关了。 雄州城内。 大宋士兵们也在抓紧时间休息。 苏良已经调集了五千轻骑兵和五百龙羽军,待辽兵再次攻城,苏良便佯装去烧毁对方粮草,然后再杀一个回马枪。 生擒耶律重元,便代表着胜利。 …… 翌日,黎明时分。 近两万辽兵,带着攻城器械,疯狂地涌向雄州城。 耶律重元的王旗立在攻城队伍中间,声势规模远胜于昨日。 富弼和苏良一眼就看出,这就是辽兵最后一次大规模攻城了。 “迎敌!” 大宋士兵们瞬间提起了精神,今日注定又是一场血战。 “冲!” 辽军大旗一挥,便有一大波辽兵疯狂地朝着前方涌去。 每个人的眼神中都充满了杀气。 而这时。 富弼与苏良站在城楼最显眼的地方,望向下方。 二人就喜欢辽兵这种冲击方式。 这是大宋损耗最小,而辽兵损耗最大的打法。 而这些人看到富弼和苏良后,宛如打了鸡血一般,疯狂地冲了过来。 嗖!嗖!嗖! 这一刻,投石机再次开始发起攻击。 随后,一道道箭簇如疾风骤雨般飞向前方。 “兄弟们,冲啊,滔天富贵就在今朝!” “抓了富弼和苏良,我们便是大辽的第一功臣!” “谁若敢后退一步,杀无赦!” …… 辽兵军阵中不时传来粗犷的喊叫声。 将领们立下了军令状,他们手下的士兵们若不拼命,将必死无疑。 “有辽兵冲到城下了,火油准备!”于岳高声道。 这一次,明显和前几次攻击不一样。 辽兵要拼命了。 宋兵们也都鼓起了劲头,倾尽全力防御着。 一时间。 城楼上下,喧闹声不断,战斗瞬间进入了白热化。 雄州的百姓们也都闻讯而来,在后方做着搬搬抬抬的事情,使得下方厢兵的压力骤减。 转眼间。 一个时辰过去了。 宋兵们打退了对方的三波进攻。 最凶险的一次是,足足有三百多人冲上了城楼,有辽兵距离富弼不过十余米。 但还是被宋兵们顶住了。 “再攻!再攻!不能停!绝对不能停!”坐阵军中的耶律重元高声说道。 他也见前方的辽兵因虚脱力竭而亡,也见一百多名精兵眨眼间就被射成了筛子。 但是,进攻不能停。 一旦停下,便给了对方筹备的时间;一旦停下,那股精神劲就容易消散。 在数名辽将的驱赶下,甚是疲惫的辽兵们不得已再次发起冲锋。 就在这时。 苏良见辽兵已伤近半,而耶律重元身边除了数千名亲卫军外,其他人全部前冲,不由得站起身来。 该是他带着骑兵们出城的时候了。 很快,苏良便带着五千轻骑兵,五百身穿全套重甲装备的龙羽军从另外一个城门冲了出去,然后以船搭桥,越过了白沟河。 苏良等人过河没多久,便被辽国哨兵知晓了。 “大王,有数千南朝骑兵越过白沟河,冲向我们大营了!” 耶律重元冷哼一声,道:“这定然是宋人的围魏救赵之策而已,本王绝不上当,这说明,雄州城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我们距离生擒富弼、苏良已经不远了!” “传本王命令,再次攻城,只要擒下了富弼与苏良,我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那些粮草,根本无所谓!” 大宋骑兵过白沟河,反而给了耶律重元生擒富弼、苏良的信心。 唰!唰!唰! 当即,辽兵再次开启一波猛烈的冲锋,宋辽双方的战斗再次进入白热化。 约半个时辰后。 耶律重元将他们的王帐再次推进了三百米。 他对身边的三千亲卫军充满自信,故而敢不断深入。 而就在这时,苏良并未袭击辽兵后方营帐,而是调转马头,冲上了辽兵所建立的“河上浮桥”。 此刻,浮桥之上的士兵并不多。 宋兵们很快便将他们解决,然后过河,奔向前方。 这下子。 耶律重元携带的近两万精锐被苏良围住了。 苏良将两千轻骑兵布置在前方两翼,将三千轻骑兵布置在最后面,而五百身穿重甲的龙羽军则是位于中间。 苏良身在五百龙羽军中间,高声道:“龙羽军将士们,接下来,你们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将前方的辽兵队伍撕开一个口子,活捉耶律重元,作为天子亲兵,这一次,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遵命!” 哗啦!哗啦!哗啦! 铠甲碰撞,哗哗作响,轻骑兵带着重骑兵冲杀了过去。 苏良则是坐在马上立在最后方,冲锋陷阵,非他所长。 他只需完成调兵遣将的任务即可。 片刻后。 就在守城之战正是焦灼之时,大宋骑兵们冲进了辽国的攻城军阵。 “大王,不好了,南朝的骑兵从后面冲上来了,还……还……还有重骑兵!”有哨兵汇报道。 耶律重元不由得皱起眉头。 “宋人好大的胆子,真当本王的三千亲卫军是吃干饭的吗?来多少,本王便杀多少!” 这时,一名将领道:“大王,您……您先回营帐吧,当下太危险了,宋兵若是为了抓你,那就糟糕了!” “抓我?本王的三千亲卫军,可抵得上三万宋兵,莫怕,接着攻城,令两侧的弓箭兵进行远射即可!”耶律重元依旧对自己的亲兵充满了自信。 而这时。 五百龙羽军已经冲击起来。 重骑兵一旦冲起来,根本停不下。 弓箭对重骑兵的伤害,近乎为零。 眨眼间。 龙羽军们便来到了耶律重元的三千亲卫军的前面。 龙羽军将士们皆看过了耶律重元的画像。 士兵们踢着马肚子,疯狂朝着里面冲,而两侧的轻骑兵则负责策应。 重骑兵冲击步兵军阵,就像狼入羊群,一点压力都没有。 在徐莽眼里。 这三千亲卫兵,就像是纸糊的一般。 “兄弟们,冲啊,活捉耶律重元!”徐莽扯着喉咙喊道。 五百重骑兵如洪水猛兽。 瞬间便将三千辽国亲卫兵的军阵撕开了一个口子。 “大王,不……不好了……不……好了,宋兵已经冲过来了,您……你快换衣服!” 耶律重元有些傻眼。 他根本想象不到宋兵有这种冲锋陷阵的能力。 即使耶律宗真的皮室军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刻钟内,就穿透了他三千亲卫军的防御。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 五百龙羽军已经冲了进来。 徐莽眼尖,一眼就瞅见了正准备伪装的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就在那里!”徐莽高喊道。 顿时。 一众龙羽军士兵齐齐冲向耶律重元,周边的士兵根本无法阻挡。 约半刻钟后。 被击打昏厥的耶律重元已经横趴在徐莽的战马上。 徐莽还不忘夺下耶律重元的王旗,然后调转马头便朝着城门奔去。 有五千轻骑兵和一众重骑兵殿后,辽兵虽人多,但根本就冲不上来。 与此同时。 宋兵们纷纷兴奋地喊道:“耶律重元已被活捉!耶律重元已被活捉!” 辽兵们见中军王帐中,王旗已倒。 纷纷没了战斗的勇气,很多人都开始向后退。 …… 约半个时辰后。 雄州城门楼上,被五花大绑的耶律重元出现在上面。 攻城的辽兵都懵了。 主帅都被擒了,这仗还怎么打。 这时。 富弼高声道:“耶律重元已成我大宋俘虏,若想赎回他,就找个能言事的来说话!” 当即,一名辽兵将领摇起令旗,辽兵纷纷退去。 这一刻,辽兵们群龙无首。 他们只能将此事汇报给朝廷,让耶律宗真处理此事了。 (本章完) . 第0330章:捷报入汴京!卑微的辽国大王 七月十八日,午后。 艳阳高照,天气炎热。 汴京街头,蝉声阵阵,街头巷尾皆是饮子摊贩的叫卖声。 路上的行人比往昔都少了近一半。 垂拱殿内。 角落里足足摆放着四个大冰盆。 但赵祯与诸相公的额头上仍是布满细细密密的汗珠。 赵祯坐在御座前,面色焦急,不时看向一旁悬挂着的,苏良的御史官服。 众相公则是不断地望向大殿门口。 当下。 他们已知雄州城战事已起,但并不知结果如何。 富弼每隔一日都会呈递一份军情急奏。 今日的军情急奏,汇报的应是两日前的事情,按照时间点,差不多应该到了。 此战,乃是自澶渊之盟后,大宋与辽国的首战。 意义非凡。 甚至很大程度上影响着大宋的国运与变法进程。 若赢,对大宋有百般千般好。 若输,那将非常糟糕,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 就在这时。 门口的一个小黄门高呼道:“官家,急脚递来了!” 唰! 君臣同时站起身来。 很快。 一名驿兵手捧一份羊皮包裹的文书跑了进来,道:“官家,边关急报!” 门口的小黄门迅速接过文书,拆掉外面的羊皮包裹,将其呈递到赵祯的面前。 赵祯心情忐忑。 在即将打开文书时,突然又停了下来。 众相公也都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赵祯犹豫了数息后,缓缓将文书拆开,然后认真地看了起来。 不多时。 赵祯双手颤抖,眼眶隐隐有泪光浮现。 众相公都紧张起来。 一旁的张方平、宋庠甚至已想好了安慰赵祯的话语。 “吁——” 赵祯长呼一口气,脸上渐渐浮现出笑容,激动地说道:“雄州大胜,龙羽军活捉辽军主帅耶律重元,富彦国与苏景明立大功了!” 说罢,赵祯将文书递给了一旁的首相文彦博。 文彦博等相公围聚在一起,认真看起了文书。 当看到雄州守兵主动出击,以轻骑兵对辽国攻城兵造成杀伤,然后又以重骑兵冲击,活捉耶律重元后,都不由得兴奋起来。 他们想到的最好结果就是,大宋小胜,将敌方打退。 没想到,不仅大胜。 还将敌方主帅、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的亲弟弟耶律重元生擒了。 这对一向卑微求和的大宋而言,实在太解气了。 几乎是一战翻身。 “官家,岁赐可废,岁赐可废啊!我……我大宋终于不用忍受这番屈辱了!”文彦博一脸激动。 “官家,组建重骑兵的策略实在太正确了,官家日后若欲增加重骑兵,臣想尽一切办法也会凑够军费!”三司使王尧臣拱手道。 这一次,能活捉耶律重元,五百龙羽军功不可没。 张方平站出来说道:“官家,耶律重元被抓后,辽国必然会遣使来谈。接下来,我们就占据绝对的优势了,臣建议,立即拟定新契约,废除岁赐,保留榷场,避免发生全面战事。”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时。 范仲淹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废除岁赐只是此次谈判的底线,依照辽国目前的情况,根本不敢再战。” “臣建议,先不拟定新契约,可待富相与景明与辽谈判后根据他们的反馈再做定夺,有他们二人在,我们不会吃亏的。” “臣附议!”吴育站了出来。 “臣亦附议!”曾公亮也站了出来。 赵祯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朕明白你们的意思,咱们就先不拿主意,一切待谈判后再说。” 往昔,朝廷严控军权,使得征战的将帅无法自由施展。 这一次。 富弼与苏良自由发挥,取得大胜。 范仲淹便想着先让富弼与苏良去谈,然后朝廷再做决定,依照这二人的能力,没准儿还能为朝廷接着创造惊喜。 赵祯想了想后,又道:“可将此战的情况告知天下,使得全宋百姓皆知。” “臣遵命!” 众臣同时拱手,脸上皆是笑容。 此等破天荒的大喜事,自然要使得全宋皆知。 …… 很快。 汴京城百姓便率先知晓了宋辽在边境发生冲突,然后大宋龙羽军生擒辽军主帅耶律重元的消息。 “这……这是真的吗?快打我一巴掌,快打我一巴掌,我们……我们竟将辽兵打败了,还……还是……用骑兵?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赢了!我们赢了!西夏不是我们的对手,辽国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以后再去边境做生意,我看那些契丹人还怎么得瑟!” “我们竟抓了辽国皇帝的亲弟弟,富相公和苏御史实在是太厉害了,接下来,恐怕就是辽国向咱们乞和了!” …… 百姓们挺着胸膛,奔走相告,杀鸡宰羊,宛如过年一般。 有人挎着一竹篮铜钱在大街上撒钱,有人在饭馆里高喊着:今日午后由本大官人请客,还有人在青楼包了场…… 所有与辽人曾打过交道的大宋百姓都明白。 这场胜利,意味着什么。 …… 辽国,皇宫大殿。 当耶律宗真得知,耶律重元违背其命令,率先向宋开战,不但使得五万精兵损失殆尽,还使得自身被擒后。 气得足足摔碎了十余个大瓷瓶。 片刻后。 辽臣集聚在一起。 耶律宗真面色阴沉,朝着下面说道:“接下来议一议,该如何救回朕这个愚蠢的皇弟?” 一名辽臣出列道:“陛下,臣以为,这次并非我们不如宋兵,而是九大王(耶律重元,排行第九)轻敌所致。” “宋军放话让我们找一個言事者赎回九大王,说明宋人也不想与我们全面开战。臣建议,派遣一名使臣,将此事当成一个误会来谈,将所有过错都推到九大王身上,而陛下您向南朝臣子苏良道个歉,毕竟此事全因苏良而起,宋人就是要个面子,他们定然也想继续维持宋辽和平。” 耶律宗真摇了摇头。 “让朕去向一名宋臣道歉,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陛下,此战就是因我朝商人悬赏刺杀苏良开始,若不道歉,恐难以结束,毕竟九大王在他们手里,我们……我们不能不低头啊!” “陛下,当下我朝内乱严重,因变法又消耗甚大,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愿陛下不要以面子为重,不过是道歉而已,不算是什么损失,待我们休养生息,过几年兵强马壮之时,完全可再出兵南下,一雪耻辱,到那时,陛下完全可将苏良千刀万剐!” “是啊,陛下,此事最宜大事化小,若再打下去,虽是两败俱伤,但我们比宋兵的承受力更差,并且……并且党项人趁人之危,也已经将军队拉到我们的边境了!” …… 一众辽臣,皆劝诫耶律宗真道歉,给大宋充足的面子。 耶律宗真思索了片刻,抬起头道:“行吧,朕愿意低下头,向宋臣道歉。这也是朕的底线,若宋人再有其他要求,朕绝对不同意!” 随即,耶律宗真又问道:“众卿以为,派谁去谈判较为合适?” 唰! 大殿内的文臣武将齐齐看向一人。 此人中等身材,胡子花白。 他望向众人的目光,大步走出,朝着耶律宗真拱手道:“陛下,臣愿往!” 他乃是辽国前北府宰相刘慎行之子,当下辽国的三司使,刘六符,也曾担任过同平章事。 当年,庆历增币之时,与富弼谈判的便是他。 他算是大宋的老熟人了,心思缜密,一直主张辽宋和平相处。 耶律宗真点了点头。 “三司使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 片刻后。 大殿内就只剩下耶律宗真和刘六符。 耶律宗真站起身来,郑重地说道:“三司使,此次谈判,宋人必然会提出一些苛刻无理的要求,朕可以低头向宋臣道歉,但他们若索要赔偿或割地,直接拒绝!” “朕愿意低头,是因我朝当下内乱严重,不宜与宋全面开战,而不是因为耶律重元。他虽是朕的亲弟弟,但相对于辽国的江山社稷而言,他微不足道,并不值得朕牺牲太多,你明白吗?” 刘六符重重拱手,道:“臣明白。” 耶律宗真接着说道:“此外,我会让查剌(即耶律洪基)带着一万骑皮室军与你一同去,遇事你们商量后再汇报给朕。” “臣,遵命。”刘六符再次拱手。 耶律洪基和耶律重元乃是面和心不和。 耶律宗真令耶律洪基前往,显然没有打算花太大的代价去解救耶律重元。 …… 雄州城内。 耶律重元被囚禁在一处宅院中。 一日两顿饭。 每顿饭都是两个馒头,一碗米粥,外加一块咸菜疙瘩。 第一日。 耶律重元还非常傲气,不吃不喝,大骂富弼与苏良,高喊着应以王爷的标准对待他。 但见富弼与苏良根本不理会他,第二日便忍不住啃起咸菜疙瘩了。 第三日。 富弼与苏良见这位大王的脾气收敛了一些,不由得来到他的面前。 耶律重元看到富弼和苏良,便瞪眼道:“富弼、苏良,速速放了本大王,不然我大辽骑兵南下,你们这些宋兵有何能力阻挡,待到我大辽皮室军冲到汴京城下,你们再后悔就晚了……” 苏良听他吹完牛,方才笑着开口道:“耶律大王,你实在是过于高估自己了!” “暂且不论当下辽国内乱严重,国库空虚,根本没有倾国一战之力,你觉得,为了伱,耶律宗真会派遣大军攻我大宋吗?” “怎么不会,我乃是辽国大王,朝堂诸多大事,我皇兄都要与我商量!” 富弼摇了摇头。 “耶律大王,你若身死,恐怕最高兴的便是你皇兄,其次是你的侄子耶律洪基,因为没有人再惦记辽国的皇位了。在他们父子眼里,你不过是个外人。” 此话。 一下子说到了耶律重元的痛点上。 “一派胡言,当下的辽国绝对离不开我耶律重元!”耶律重元攥着拳头说道。 随即,他又看向富弼、苏良。 “你们绝对不敢杀本王,只是想拿本王换取你们想要的利益,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苏良笑着道:“耶律大王,我们的确想要拿你换取一些利益,不过,细细一想,你在你皇兄眼里,可能并没有太大的价值。” “你问问自己的内心,若拿你换一座城池,耶律宗真会换吗?恐怕他比我们更希望你死!” 耶律重元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耶律宗真极为自私。 大概率不可能耗费巨大的代价救他。 这一刻,耶律重元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时。 苏良大手一挥。 后面的一名士兵端来了一副笔墨纸砚。 “耶律大王,我们确实打算用你换点儿有价值的条件,但是又觉得你皇兄不会给,若真砸手里,那就恶心了,我们对你的性命根本没兴趣。” “当下,你有一个机会,有什么想说的,写给你皇兄吧,最好能凸现你的价值,让耶律宗真愿意付出巨大的代价救你!” 耶律重元想了想,冷哼一声。 “哼,你们以为本王傻吗?你们让我写此信,乃是为了更好地勒索我大辽,本王不写,在我朝使臣到来之前,我不会为你们做任何事情的。” 富弼和苏良相对一笑。 富弼道:“景明,你觉得他最晚何时会写?” 苏良笑着道:“恐怕熬不过今晚。不然若耶律宗真的命令不及时,辽使可能就直接将其抛弃了。那我们只能将他带回汴京城,交给官家处置了。若真打起来,就拿他祭旗!” 富弼想了想:“我觉得最晚是明日午时。” “赌十贯钱。” “没问题。” …… 二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耶律重元则气得面色发黑。 这番对话,实在太侮辱人了! 本来被抓已经很丢人了。 富弼和苏良还觉得他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没想到本王竟然被如此羞辱!”耶律重元在院子里大喊道。 一个时辰后。 耶律重元拿起了笔。 在他眼里,自然是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他必须要告诉耶律宗真,他对当下辽国的重要价值,不然他真的有可能被抛弃。 一个时辰后。 耶律重元的亲笔信出现在苏良手中。 信中道尽了他对辽国的价值以及对辽国未来的帮助,然后恳请耶律宗真一定要将其赎回去。 当即,苏良便将此信交给了下面的兵士, 将此信交给白沟河对岸的辽兵,后者定会迅速地将其送到耶律宗真的面前。 (本章完) . 第0331章:宋辽谈判,从船上灌酒开始 七月二十三日。 辽国三司使刘六符带着大皇子耶律洪基来到了白沟河对岸。 此次,刘六符为谈判主使,耶律洪基为副使。 一万骑皮室军先是在河对岸狂奔了一个时辰,然后才开始安营扎寨。 此举。 自然是为了彰显气势,以助于谈判时更有底气。 但在富弼和苏良眼里。 这明明是—— 越缺什么,就越炫耀什么。 他们笃定:当下,辽国根本就不敢倾国而战。 …… 当日下午。 富弼和苏良收到了刘六符发出的谈判书,邀请二人在白沟河上谈判。 一听是刘六符这个老对手。 富弼不由得甚是兴奋。 这个老家伙虽主张和平,但当年因在盟约上写岁贡还是岁赐,与富弼差点儿没有打起来。 耶律重元听说前来谈判的使臣乃是刘六符和耶律洪基,心不由得凉了一大截。 口中喃喃道:“皇兄,你真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刘六符主和,与耶律重元向来不对付。 至于耶律洪基,二人表面上是一对关系融洽的亲叔侄,但涉及皇位之争,彼此都不想让对方好过。 本来,因辽国变法失败。 耶律洪基名声大跌,得罪了诸多辽臣,使得耶律重元名望上升了许多。 但而今,耶律重元战败被生擒。 比耶律洪基更丢人。 自辽开国以来,他算得上是被大宋俘虏的最高职位的契丹皇族。 这样一个被俘虏过的人。 除非日后能有改变辽国国运的大功绩,不然很难获得继承皇位的资格。 入夜。 富弼与苏良来到雄州城州衙的一间书房内,商议明日谈判之事。 一直到深夜,二人方才带着笑容离开。 …… 翌日,近午时。 白沟河上出现一条大船。 宋辽双方检查一番,确认没有问题后,富弼、苏良、刘六符、耶律洪基四人才上了船。 一上船,富弼与苏良便黑着脸。 富弼看向刘六符,道:“刘兄,宋辽乃兄弟之国,本不该有此战!没想到持续了四十余年的澶渊之盟,就这样被破坏了,我家官家,甚是心寒。不知贵国此举,是不是你家陛下的意思?” 刘六符连忙摇头。 “彦国贤弟,此战绝非我家陛下下令,乃九大王之私令,我……我朝也……也不愿战啊!” “不愿战?恐怕你是因为输了才这样说吧!我们与贵国九大王谈判时,他张口便要再增二十万岁币,这……这干的是人事吗?” 富弼话音刚落。 苏良也黑着脸,看向耶律洪基。 “耶律皇子,你来汴京时,我苏良待你不薄吧!你想了解什么我便带你了解什么,咱们将汴京城的衙门逛了一遍,我没有隐瞒任何事情吧!” “前年,萧鼎来汴京时,私下买了汴京城诸多邸报的抄录件和变法文章,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兄弟之国,没必要太见外。哪曾想,你们变法失败,竟将罪过全都算在了我的头上,我苏良竟然成了罪人……” 还未落座,刘六符和耶律洪基就被数落了一番。 二人根本不知该如何解释。 旋即,双方坐了下来。 刘六符正欲开口,富弼便抢先说道:“有酒吗?这次乃是伱辽国不仁,你们二人作为特使,必须先喝酒赔罪,然后咱们再聊!” 富弼的气势,不容拒绝。 这时,苏良朝着船外喊道:“拿酒来!” 很快。 四大坛酒摆放在桌子上,还配备着一摞大黑瓷碗。 富弼看向刘六符,道:“刘兄,这次谈判有没有诚意,就在酒里了!” “这……这……”刘六符看向酒坛,面带犹豫。 “怎么?怕我下毒?” 富弼端起酒坛,倒下满满一碗,然后一饮而尽。 一旁的苏良也打开一坛酒,给自己倒了一碗,灌进肚子里后,摇头叹息道:“我委屈啊!” 刘六符自知理亏,倒满一碗酒后,道:“我自罚三碗。” 当即,刘六符连喝三碗,耶律洪基也陪了三碗。 此酒乃雄州城驻兵所酿,甚烈,一般人喝三碗也就差不多醉了。 三碗酒后,刘六符和耶律洪基都有些头懵。 这时,富弼又开口了。 “刘兄、耶律皇子,你们觉得贵国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景明到底有何过错,竟要承担你国变法失败的责任,你国变法难道不是你家陛下做主吗?景明能做主吗?” “你们如此陷害景明,我们要求让你家皇帝向景明道歉,难道有错吗?你们以为我们让你家皇帝道歉,是为了脸面吗?不是,我们是为了宋辽边境的商人。你们若不摆出诚恳道歉的态度,我大宋的商人还敢在榷场经商吗?” “本来事情没有那么糟糕,但却被你家九大王全搞坏了,我们想的是如何大事化小,息事宁人,他想的却是攻破雄州城,活捉我与景明。实在无耻!实在卑鄙!” …… 富弼一边骂,一边喝酒。 刘六符根本插不上嘴,只能不断陪酒。 富弼喝一碗,他就喝两碗。 一旁的耶律洪基也陪着喝酒,不停向苏良解释。 苏良根本不听,也一直骂辽国无耻,骂耶律重元无耻。 不多时。 刘六符和耶律洪基便醉了。 耶律洪基较为年轻,趴在桌子上就起不来了。 刘六符则是意识到,今日对方根本不是来谈判的。 就是想将二人灌醉。 刘六符趁着还有些清醒,朝着后面的辽兵招了招手,道:“二位,我……我与大皇子不胜酒力,咱们今日就先谈到这里,明日再谈!明日再谈!” 很快。 刘六符被搀扶着,耶律洪基被抬着离开了大船。 富弼与苏良也晃晃悠悠地离开了大船。 回到岸上后。 富弼与苏良便清醒了过来。 二人在谈判前便喝了醒酒汤。 第一次谈判,富弼和苏良就是为了灌酒。 先破坏掉对方的节奏,先给对方一個下马威。 与此同时。 苏良在与耶律洪基的交谈中也基本确定,辽国皇帝耶律宗真是能够妥协,向苏良道歉的。 但,这还远远不够。 苏良不但要让耶律宗真道歉,不但要废弃岁币,还要辽国赔钱。 当然,这要一步一步来。 当下,刘六符和耶律洪基已然陷入了苏良的节奏中。 论玩心眼,论谈判之术,宋人能当辽人的祖师爷。 (本章完) . 第0332章:道歉!赔钱!废除岁币!我大宋支持分期付款 翌日,近午时。 白沟河大船上,宋辽第二次谈判正式开启。 富弼与苏良一上船,便发现甲板上的大桌上,已泡好了茶水。 辽国特使刘六符笑着道:“富相公、苏御史,今日可不敢再饮酒了,咱们该聊一聊正事了!” 当下。 边境榷场关闭,耶律重元成为俘虏,辽国内乱不断。 北方的女真人观望着形势蠢蠢欲动,西夏人也趁火打劫调兵到了边境。 辽国比大宋更急于处理此次冲突。 旋即,双方坐下。 刘六符为防富弼和苏良再次一开口就骂个不停,刚坐下便率先开了口。 “二位,此次战事完全是一场误会,我家陛下根本没有想到开战,是九大王忤逆圣意,私自做主,才酿下了如此严重的祸端。” “此外,我大辽变法得失与苏御史着实无关,乃是民间商人误传而已,我朝愿亲自张贴告令,还苏御史清白。我们实不应因此事伤了和气,咱们就将此事当成一场误会,大事化小处理如何?” 刘六符将战事之责推到了耶律重元身上;将苏良被悬赏刺杀之责推到了辽国民间商人的身上。 并想着靠着辽国朝廷的一纸告令,便将此事解决。 富弼淡淡一笑。 “刘特使,若我先毁你名声,再派遣杀手杀你,而后还想着靠打赢一场战役再增加岁币。搞砸之后,却要用一张告令解决所有问题,你会答应吗?” 刘六符老脸一红,想了想后道:“不知贵国想如何解决此事?” 富弼挺了挺腰杆,道:“这不是一件事,而是三件事,我们一件一件来谈。” “首先,贵国变法失败,将失败的原因栽赃到我朝官员身上,使得苏御史的性命受到威胁,此事无论是贵国商人误传还是有人要栽赃陷害,这是不是贵国的错,该不该致歉?” 耶律洪基开口道:“此事,确实是我大辽的错。” 辽国变法乃是萧鼎与耶律洪基主导,辽国皇帝耶律宗真及多名大臣同意后才开始执行。 期间的各种措施。 没有耶律宗真的点头,根本不可能实施。 将变法失败之责算在苏良身上,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即使苏良传授了假的变法策略,使用的决定权仍在辽国君臣手中。 变法失败,只能说明他们足够愚蠢。 辽国完全不占理。 刘六符问道:“不知我们如何处理此事,贵国才能满意?” 苏良回答道:“刘特使,对于此事,我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必须由你家皇帝亲自向我撰写致歉书。如此做,不单单是为了还我清白。也是要让宋辽边境榷场的商人知晓,你辽国是讲道理的。若不讲道理,谁还愿意与你们做生意?” 苏良提到榷场买卖,刘六符的表情瞬间就变了。 当下。 辽国的软肋便是边境榷场。 辽国只有大宋这么一个有钱的邻居。 若大宋与他们彻底断绝生意往来,那无疑会让因变法失败而导致商贸低迷的辽国雪上加霜。 “这个……这个……我会向陛下汇禀的,待陛下给出答复后,我定第一时间回复二位。”刘六符的脸上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耶律宗真在众辽臣的建议下,已答应向苏良撰写致歉书。 但刘六符肯定不能如此轻易地答应。 这個回答在富弼与苏良意料之中。 富弼接着道:“接下来,我们来议第二件事情。” “自澶渊之盟后,宋辽已有四十五年未起战事,宋辽边境,戴白之人,不识干戈,白沟河两岸,商贸繁荣。然贵国却率先破坏澶渊之盟,是不是有错?” “有错!有错!”刘六符如实回答道。 耶律重元派重兵过白沟河,攻雄州城,已是尽人皆知。 辽国根本无法辩解。 耶律洪基道:“不知贵国要何等补偿?此事完全是耶律重元为谋私而行,待他回辽后,我父皇定会重惩他!” “你们有没有机会惩罚他或要如何惩罚他,乃是贵国内部的事情,与我大宋没有关系。” “当下,澶渊之盟已名存实亡,我朝认为应重新签订新条约,我朝年年赠贵国岁币,只为两国关系稳固。哪曾想你们竟然率先毁坏条约,岁币肯定是要废除的,至于日后要不要废除榷场交易,看伱们的态度!当下党项人可是盼着我大宋在西夏边境开拓榷场呢!”富弼非常有底气地说道。 辽国能和大宋交换的牛羊马匹,西夏也有。 这一刻。 刘六符和耶律重元终于明白大宋的用意了。 原来大宋的目的乃是废除岁币。 刘六符皱着眉头。 当下的大宋,确实已有废除岁币的实力。 更何况。 这次事故还是辽国输理在先,又打了败仗,他根本没有底气去争。 刘六符想了想后,说道:“二位,废除岁币恐怕不行吧,此乃宋辽维持和平的保障,若废除……” 还不待刘六符说完。 富弼便面色阴冷地说道:“刘特使,当下,我们只是要废除岁币,而非完全废除澶渊之盟,若贵国不接受,我们要么再战,要么绝交。” 目前,富弼有说话硬气的倚仗。 刘六符面色尴尬,道:“此事事关重大,请容我汇报后再给答复。” 此等事情,刘六符和耶律洪基根本做不了主。 耶律洪基抬起头道:“那第三件事情……” “第三件,便是耶律重元被擒之事。耶律重元乃是我朝所擒拿的战犯,他使得我朝士兵身死多人,依据我方的损耗来算,他应该承担此次战败的全部损失。我们算了算,也不问你们多要,拿出三百万贯,我们便放了他!” “三百万贯!” 刘六符听到这个数字,直接激动地站起身来。 当下。 辽国每年的国库总收入也不过五百万贯左右。 刘六符摇了摇头。 “二位,太多了!实在太多了!你们高估了九大王在我辽国的地位,我辽国没了这位九大王,依旧能正常运转,我们……我们最多能出……出十万贯。” “对,最多十万贯,不能再多了!”耶律洪基补充道。 苏良笑着道:“二位,我们并不是趁人之危。此笔生意不强求,你们若不愿拿这个钱,让耶律重元留在我大宋即可。” 刘六符无奈一笑。 “苏御史,你说笑了,我辽国也是要脸面的,九大王对你们没有任何用,将他拘禁在宋,只会使得宋辽之间矛盾加深,十万贯,便将他放了吧!” 苏良摇了摇头。 “三百万贯,一文钱都不能少!” “我们要的这个价格,不是根据耶律重元值多少钱,而是根据他破坏的价值来算的。” “可……可三百万贯,我们目前实在拿不出来,即使拿牛羊来换,也……不是一两个月能凑齐的,我家陛下定然不会同意!” 富弼捋了捋胡须,道:“咱们还是兄弟之国,我们也不能将你们朝着死路上逼,三百万贯,可分三年来偿还!” “当然,赎金交完之时,我们才会放人!” 富弼与苏良早就替辽国想好了,他们也想享受一下辽国年年交纳赎金的感觉。 苏良看向耶律洪基。 “耶律皇子,辽国的脸面可远远高于这三百万贯钱!况且,这四十五年来,你辽国可是从我大宋拿走了一千五百多万贯岁币,我们只要三百万贯,不算多吧!” “其次,若耶律重元三年后方能返辽,对你是有大裨益的。” 听到此话。 刘六符和耶律洪基瞬间知晓了苏良之意。 当下,耶律重元在朝中还是有诸多势力。 但若在大宋拘禁三年,耶律洪基完全可以将他的势力全部吞并掉,这将使得耶律洪基未来的皇帝之位更加稳固。 “待我们考虑考虑吧!”刘六符一脸沮丧地说道。 富弼与苏良提出的要求,他们根本无法反驳,且全都做不了主。 这时。 富弼又道:“二位,今日我们所提的要求乃是我大宋朝的底限,没有讨价还价之说,咱们若谈不拢,便换种方式。” 听到此话。 刘六符和耶律洪基只能无奈地点了点头,然后一脸郁闷地离开了。 当下的辽国,根本不敢再与大宋发生战事。 此次谈判,大宋一共提出三个要求。 其一,需辽国皇帝耶律宗真亲自向苏良写致歉书;其二,废除澶渊之盟中许诺的岁币;其三,赎回耶律重元,需要交纳赎金三百万贯钱。 这三个要求,除了第一个能答应外,后两个都让他们倍加难受。 …… 一个时辰后。 苏良来到了软禁耶律重元的地方。 “什么?他们竟然说本王最多值十万贯!” “这些年,本王为了大辽兢兢业业,竟然……竟然只值十万贯,耶律洪基那个小兔崽子是要害本王死啊……” 苏良告知耶律重元今日的谈判事宜后,气得耶律重元足足骂了耶律洪基和刘六符近一刻钟的时间。 骂完后,耶律重元看向苏良。 “苏御史,若我朝拿不出三百万贯,你们……你们会如何待我?” 苏良笑着道:“若宋辽无战,不过就是对你终身囚禁而已,若宋辽开战,那就只有拿你祭旗了!” 耶律重元不由得紧张起来。 苏良又道:“耶律大王,你也莫过于担心,贵国皇帝为了皇室的尊严,怎会不将你赎回去。虽然辽国当下很穷,但耶律皇子已提出了另一种赎人方式。” “他提出可分三年交纳赎金,你在我大宋小住三年,待赎金交纳完毕,便可返辽。” 耶律重元听到此主意,脸色瞬间便黑了下来。 “这……这个兔崽子,这是在害我!三年之后,他……他将会吞并本王在朝中的所有势力!” 耶律重元不由得急了。 他望向苏良,道:“我若命人提前凑够三百万两,能否将我放回去?” 苏良想了想。 “我大宋向来一诺千金,只要拿到三百万贯,便可立即放人!” “好……好,能不能取笔墨来,我……我要给我的属下写信,让……让他们凑钱!” 苏良点了点头,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他来此的目的,就是要让耶律重元凑钱赎身。 耶律重元身在辽国比软禁在大宋,对辽国的伤害更大。 苏良和富弼提出“三年分期”之策。 一方面是因辽国确实一时凑不够三百万贯。 另一方面,则是让耶律洪基觉得此事对他有益,他在向耶律宗真汇报时,必然会赞成此事。 苏良让耶律重元凑钱,则是想着耶律重元返辽后,发现耶律洪基正在吞并他的势力,双方的矛盾必然会越来越大。 辽国内乱不断,对大宋最为有利。 苏良丝毫不担心,耶律重元会知晓“三年分期”之说并非耶律洪基所提。 在耶律洪基提出耶律重元只值十万贯时,这对叔侄的关系便已经崩了。 接下来,富弼和苏良便只需坐等辽国的反馈了。 苏良相信,耶律宗真一定会答应他与富弼提出的所有条件。 当下的辽国,根本就没有说“不”的实力。 …… 白沟河对岸,辽军帅帐内。 刘六符和耶律洪基沉默了近一刻钟后,耶律洪基开口了。 “三司使,向我父皇汇报吧!当下只能顺着大宋的要求来,再战,恐怕北边的女真人就要造反了,我大辽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你莫怕挨骂,造成此恶果的罪魁祸首,乃是耶律重元,待他回辽,父皇一定会重惩他,他的所有亲信都将受到重罚,是他的一意孤行,造成了当下这个耻辱的结果。” “唉!没想到,我们竟然被宋人逼成这样,真是变天了啊!”刘六符拿起毛笔。 耶律洪基紧紧攥着拳头,喃喃道:“宋因变法而强,我大辽欲兴盛,还是要学宋变法,将那些大族巨商全部清除掉。” 耶律洪基的心中已经埋下了变法的种子。 直到现在,他也不认为是自己错了。 只是认为刮骨疗伤没有刮干净,才导致伤势加重,若刮干净,辽国必然能够迎来新生。 他发誓,待他登上帝位时,一定会再行变法之策,将辽国彻底改天换地。 (本章完) . 第0333章:长脸!岁币废,新约成,苏良富弼立大功 翌日,近午时。 苏良收到了西夏国相没藏讹庞的亲笔书信。 后者在信中称,西夏七万精兵已驻扎在辽国西南边境,只要大宋与辽国全面开战,西夏便愿全力协助大宋攻辽。 他还罗列了三个条件。 其一,希望大宋在西夏边境增设榷场;其二,希望大宋增购西夏的青白盐;其三,希望大宋增加对西夏有关粮食、茶叶、酒水等日常生活物资的供应。 这封书信。 生动形象地展现了西夏当权者的群像特点:厚颜无耻,唯利是图。 没藏讹庞乃是知晓大宋生擒了辽国主帅耶律重元后,才愿站到大宋这边。 辽国西南,地广人稀。 西夏兵若攻辽,那定然是烧杀抢掠,趁着宋辽交战,发一笔横财。 然后还要大宋承他的情。 这种没准儿哪日就捅你一刀的盟友,苏良是万万不想与其结盟的。 富弼看完这封信后,一脸嫌弃地说道:“西夏人两面三刀,向来诡诈,这次又是捡便宜来了,无须理会他们!” 苏良笑着摇了摇头。 “我建议,让中书出一份嘉奖文书,感谢西夏派兵增援,此嘉奖文书一定要让辽国知晓,至于实际上的奖励,一文钱都不能便宜他们!” “哈哈……可行可行!” “这是让他们吃不到肉,还沾一身腥!此嘉奖文书一出,辽人定然无比痛恨西夏,景明,还是你坏啊!”富弼笑着说道。 …… 三日后,辽国皇宫。 耶律宗真看到大宋罗列的三项要求后,额头上青筋暴起,面色阴沉。 亲自向苏良写致歉书,耶律宗真能忍。 为赎回耶律重元而分三年交纳三百万贯钱,他考虑到当下的形势,也能忍。 但大宋要废除岁币,耶律宗真有些难以接受。 自庆历二年后。 大宋每年需要给辽交纳银二十万两,绢三十万匹,约合五十万贯钱。 这五十万贯钱。 不仅是一项收入,更是辽国引以为傲,能将脊梁挺得很高很高的底气。 大宋年年来贡。 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佃农向地主交租一般。 这种优越感与成就感,让耶律宗真甚是享受。 这也是辽人觉得比宋人要位高一等的重要原因。 而今,岁币一旦取消。 就像大宋将辽国一下子踩在了脚底一般。 耶律宗真不愿意承认,当下的大宋正在走上坡路,而辽国则一直在走下坡路。 他黑着脸,一言不发。 辽臣们也都看过了刘六符的亲笔书信。 上面直接了当地讲道:此三条要求,没有任何缓和的余地,若不应,轻则宋辽断交,重则全面开战。 辽国的宗室大族官员们。 虽然文化不高,但最清楚辽国当下的情况。 若宋辽开战。 朝廷定然要搜刮他们的钱财。 在利益得失面前,脸面在他们眼里根本一文不值。 “陛下,当下,咱们绝不可与宋全面开战啊!我们耗不起,除了内乱,我们还要小心那些卑鄙的党项人!” “陛下,此事发展到当下这种程度,完全是九大王的错误,我们不能让此事再变得更糟糕了,我们缓上两三年,待我们重振旗鼓,以后定能灭宋,将当下损失的都讨回来!” “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而今南朝如日中天,气势正盛,我们不可再与其起正面冲突!” …… 一群辽臣都在劝诫着耶律宗真答应宋的三个要求,他们看似为了辽国朝廷,其实完全是为了个人利益。 就在耶律宗真纠结之时。 一名驿兵从外面跑了过来,高声道:“陛下,边关急报,又有女真族人造反了!” 耶律宗真大惊。 当即打开军报看了起来。 黄龙府有一千余名女真族人前往官衙抢物抢粮抢兵器,并且将官衙两名主官的脑袋砍下,挂在了城门楼上,非常嚣张。 耶律宗真甚是头疼。 相对于宋人,他更惧怕这些女真人。 女真族人们生活在深山密林中,大多靠渔猎为生。 因气候严寒,生活的地方经常有棕熊、老虎出没,故而使得女真人甚是悍猛,体格非常强壮。 有的女真族女人,杀人如砍瓜切菜一般,甚至女真族十一二岁的孩子都敢踢着人的脑袋玩耍。 这些人,如野蛮人一般,不讲道理,不守规矩,一旦出现饥荒,比狼群都可怕。 而夏季,正是他们闹事的高发期。 各种抢掠事件不断发生。 耶律宗真咆哮道:“镇压!派遣大军速速去镇压!抓到者,直接处死!直接处死!” …… 耶律宗真坐在皇座上,脊梁骨似乎一下子塌陷了下来。 女真族人动乱。 就像压倒耶律宗真心中骄傲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有气无力地朝着下面的臣子们说道:“应了南朝所提出的要求吧!” …… 七月二十八日,白沟河,大船上。 富弼、苏良、刘六符、耶律洪基再次坐在了桌前。 双方重新签订澶渊之盟契约,确定废除岁币。 此外,耶律宗真的亲笔致歉信也出现在苏良的手中。 至于三百万贯赎金,耶律洪基承诺的是,每年由辽国的贺正旦使在年末送往大宋。 富弼和苏良大喜。 官家定下的任务是:废除岁币。 而今二人超额完成任务。 此事传回汴京城,定然会引起一阵喧腾。 双方签完盟约后,耶律洪基看向苏良,突然道:“景明兄,若我辽国的变法没有半途而废,而是一直执行下去,有朝一日,辽国能像宋这般繁荣吗?” 苏良想了想,重重点了点头,道:“理论上可以。” 耶律洪基不由得露出了笑脸,苏良此言又给了他希望。 在耶律洪基与刘六符离开后,富弼笑问道:“辽国通过变法真能赶上我们?” 苏良看向远处,面色认真地点了点头。 “辽国变法的结果是自取灭亡,灭亡后,辽地归宋,成为一家,不就立即繁荣了吗?” “哈哈哈哈……有道理,甚有道理!”富弼不由得大笑起来。 今日,是富弼入仕以来最开心的一天。 苏良拿着辽国皇帝的亲笔道歉书,喃喃道:“待回汴京城,我要将这份道歉书,至少拓印五万份!” (本章完) . 第0334章:排面!换章服,升职阶,官家亲迎 八月初三。 富弼与苏良尚在归途,白沟河上谈判的结果便传到了汴京城。 废除岁币;辽国皇帝耶律宗真亲自向苏良写致歉信;分三年给予赎金三百万贯。 这三条消息,让整个大宋朝堂都沸腾了。 垂拱殿内。 赵祯心情激动,眼睛里都泛出了泪花。 他知道富弼和苏良会将此事做的很好,但没想到竟然能做的这么好。 仅凭废除岁币这一点,便能让赵祯的政绩超越先帝。 这是彰显大宋强盛的最有力证明。 文彦博、张方平、宋庠、吴育、王尧臣等相公相拥而泣、老泪纵横。 近五十年的屈辱,一扫而光。 每年五十万贯的岁币,大宋虽然拿得起。 但却丢人。 且是载入史册级别的丢人。 而今,“花钱保平安”的弱宋之名,终于可以扔掉了。 此事也意味着,大宋已经在快速崛起,以后收复燕云的概率将越来越高。 赵祯昂着脑袋,一脸笑意地说道:“速速将我朝废除岁币之举传向民间,将耶律宗真写给苏卿的致歉信,印制五万份,发送天下,各地州报、府报都需连续刊载三期。此外,将耶律重元三年赎金的消息也放出去……” 此等展现大宋荣耀的事情,自然要全面宣扬。 “臣遵命!”众臣齐齐拱手。 赵祯最满意的就是这三年赎金。 此举不但让宋辽身份互换,也使得大宋得了大实惠。 辽国现钱较少,肯定会以牛马羊来折价。 这正是大宋所需的。 另外,即使耶律重元提前将自己赎回去,大宋的目的也已达到。 耶律重元回朝后与耶律洪基的内斗定然会更加激烈。 这也是大宋想要看到的。 如此一石多鸟的计策,赵祯不用问,便知一定是苏良想出来的。 很快。 此事便传到了汴京街头。 百姓们奔走相告,各个欢欣雀跃。 “没想到我们……我们竟然能见到回头钱了,原来辽国不过是纸老虎而已。” “不到五载,我们便废除了所有岁币,变法有用,变法确实有用啊,以后我们在辽人面前可以昂着脑袋说话了!” “收复燕云,指日可待,以后灭夏灭辽,成大一统之势,也并非没有可能,诸位,当下正是我等建功立业之时啊!” ……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笑声朗朗。 许多店家都挂出了彩绸、红灯笼,敲锣敲鼓者,随处可见。 甚至还有人在大白天就燃放起了爆竹。 一些勾栏瓦舍的民间艺人自发前往街头表演,用自己的行动庆贺这一系列喜事。 整个汴京城,俨然如过年一般,喧闹得几乎都要沸腾起来。 …… 八月初七。 西夏,兴庆府,皇宫内。 西夏国相没藏讹庞拿着大宋送来的一纸嘉奖文书,面色铁青。 往昔,大宋一直很大方。 年节还礼时向来都是以至少二倍的价值馈赠西夏,以彰显大国天威。 没藏讹庞本以为这次西夏帮大宋助威,定然会得到厚赏。 哪曾想,除了一纸嘉奖文书,什么都没有。 一旁。 西夏太后没藏氏没好气地说道:“这就是你的谋划?这就是你所言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现在,我们不但得罪了辽国,且不受宋人待见!依本宫看,无须向他们示好,该抢掠,我们就接着抢掠,只要一口咬定是匪徒所做,宋与辽便不敢与我们开战!我们最穷,地方最荒,有什么可怕的!” 没藏讹庞黑着脸,面带犹豫之色。 没藏氏一直主张反宋。 她认为,当下去巴结大宋根本没有意义。 不如在边境不停制造内乱,使得西夏能得一点好处便得一点好处。 此外。 党项贵族们也都反对没藏讹庞在宋人面前装孙子,认为没藏讹庞丢了党项人的脸。 就在这时。 四岁多的西夏小皇帝李谅祚突然小跑过来,一下子夺过没藏讹庞手里的文书。 撕拉! 李谅祚将文书撕了个粉碎,扔在地上,然后拽着没藏氏的裙角,说道:“娘娘,娘娘,我要吃羊腿!我要吃羊腿!” 李谅祚自打懂事后,就非常讨厌没藏讹庞。 当即,没藏氏便拉着李谅祚的手离开了,将没藏讹庞晾在一旁。 没藏氏也不知听了谁嚼舌头,隐隐觉得没藏讹庞有自立之意。 没藏氏和没藏讹庞虽是亲兄妹,但她当下自然是全然为其儿子的利益考虑。 近来,她对没藏讹庞越来越不满。 甚至许多事情都是瞒着没藏讹庞执行。 没藏讹庞自然也留意到了这一点。 他长叹一口气,看向地上撕碎的嘉奖文书,喃喃道:“听你们的,以后都听你们的,我就是個外人……” …… 八月初十,近午时。 富弼、苏良一行距离汴京城北的新酸枣门,就剩下半个时辰的路程。 他们的队伍,有五百龙羽军,有十余名应受封赏的西军将领,有被囚禁在马车里的耶律重元,还有一批负责拉供给辎重的杂役兵。 就在这时,富弼命令队伍停了下来。 而后。 他与苏良换上官服,带着他们的亲卫队,从队伍的中间移到了最后方。 二人知晓,官家与文武百官将会在宣德门前迎接他们,而汴京城的百姓自然也会夹道欢迎。 苏良在返回时,便向赵祯申请,让士兵们走在最前面享受这番荣耀和欢呼声。 这是一次难得能提升将士地位和斗志的机会。 且日后,大宋需要用到武人的地方还有很多。 至于富弼和苏良,已经荣耀等身,无须再走在最前方出风头了。 赵祯回信也应了下来。 半个时辰后。 返程队伍走进了新酸枣门。 两列禁军站于两侧,为他们保驾护航。 凯旋的龙羽军士兵们甚是兴奋,骑着高头大马,昂首挺胸地入城。 而此刻。 在街道两侧,满是百姓。 士兵们刚入城,便有一名百姓高声道:“好样的,没给咱大宋男人丢脸!” 此话一出。 街道两侧的百姓便都欢呼叫喊起来。 “我大宋男儿一点都不怂,你们都是咱们大宋的骄傲!” “谁说好男应读书,走上沙场杀敌,照样也能建立功勋!” “厉害!实在太厉害了,你们竟然打败了辽国的骑兵,以后到小店喝酒,我……我分文不取!” “我那个不爱读书,只爱玩枪弄棒的小子,不如让他入军伍好了,日后若能建立此等军功,也算是光耀门楣了!” …… 街道两侧的百姓都甚是热情,不停地夸赞着士兵们。 龙羽军士兵们听到这些赞美之词,不由得将胸膛挺得更直了。 很多人一下子就明白了入伍的意义。 街道两侧站岗的禁军士兵们则甚是羡慕,也都盼望自己有一日也能上战场杀敌,建立此等功绩。 富弼和苏良骑着马,吊在队伍的最后面。 二人虽然低调。 但当百姓认出他们后,夸赞声也是震耳欲聋。 尤其是一些小娘子们,疯狂地呼喊着苏良的名字,苏良若能看她一眼,她至少能高兴大半年。 …… 约一个时辰后。 富弼、苏良一行来到了宣德楼前。 赵祯身穿红色冠服,带着群臣迎了过来。 富弼与苏良连忙下马。 “富卿、苏卿,此事做得漂亮,与朕同往禁中!同往禁中!” 当即,赵祯一左一右,拉着富弼和苏良的手,大步朝着禁中走去。 群臣全都跟在后面,甚是羡慕。 君臣入殿,寒暄了一番后,赵祯看向不远处的首相文彦博。 文彦博立即会意,当即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 “枢密副使富弼,统御有方,扬我国威,现擢升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集贤殿大学士。” 唰! 除了两府三司的众相公外,其他官员都甚是惊讶。 富弼因此功,竟直接拜相了! 当下,首相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昭文馆大学士;亚相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监修国史;末相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集贤殿大学士。 富弼虽为末相,但当下在朝堂也就仅次于文彦博和张方平了。 这番封赏,朝堂百官,皆无异议。 夏竦黑着脸,甚是郁闷。 当初重骑兵的建议本是他提的,但他却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紧接着。 文彦博继续道:“侍御史兼知杂事苏良,谋略过人,谈判有道,现擢升为给事中,兼侍御史知杂事,赐三品章服,赐金鱼袋与金御仙花带。” 百官又是一愣。 按照寄禄官制,给事中为正四品,但苏良却被赐三品章服。 这意味着,苏良若再立功,可能擢升为御史中丞,也有可能直接入中书,担任参知政事。 随后。 文彦博宣告了对其他文臣武将的封赏,皆是破格提拔奖励,恩赏厚重。 龙羽军们除了获得了厚重的物质奖励和提拔外。 赵祯还为每个人都定做了一块镀金龙牌,手持此龙牌,可入中书或枢密院,有权限查看一些一般人看不到的军事机密…… 近黄昏之时。 赵祯以对待功臣的最高礼节,举行皇家私宴,专门犒劳富弼与苏良。 君臣三人相谈甚欢。 随后,苏良又与文彦博、唐介、欧阳修等人打了个招呼,闲聊数句,直到深夜才回到了家。 而此刻。 唐泽、唐宛眉,苏良的一儿一女,全都在客厅等他。 苏良立此大功,他们亦与有荣焉。 (本章完) . 第0335章:大直男欧阳修,差点儿被气死的病夏竦 八月初五。 耶律重元被开封府安排在一座私宅中,派专人看守。 吃喝用度,皆依照郡王标准执行。 赵祯心善,要求开封府尽可能满足他的需求。 不过他只能待在宅院中,一步都不能外出。 本身脾气暴躁如棕熊般的耶律重元,抵达汴京城后,乖巧得就像一只小家猫。 甚是听话老实。 他每日除了吃喝拉撒外,基本只做三件事。 上午写信。 让辽国的亲信迅速凑钱。 他是真怕了。 怕耶律宗真和耶律洪基故意延迟筹钱,让他一直囚禁在汴京城;怕他的那些亲信全部倒戈,转而支持耶律洪基;怕有朝一日,宋辽战争突然爆发,大宋拿他来寄旗。 下午看书。 他不挑,四书、五经、话本、杂书、小报,连佛经都能读下去。 晚上忏悔。 忏悔自己过于大意,才会被生擒。 耶律重元被擒,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吃了轻敌的亏。 他没想到大宋敢主动出击。 更没想到大宋拥有这样一支强大的重骑兵。 此外,就是他太急于求成,才导致惨败,让自己变成了俘虏。 …… 苏良回汴京城的第二日,便以陪伴家人为由,请了五日假。 一方面,他确实是想陪一陪家人。 另一方面,是因朝堂、民间皆是夸赞之声,苏良自认脸皮很厚,但也禁不住被这样夸。 此外,就是一些碎嘴子、爱制造出一些歪论的中年文人说了一些闲言碎语。 苏良要避嫌。 这些人在大宋俘虏耶律重元的消息传来后,便称富弼会拜相。 还传出一句话:得苏良相助者,便可得相位。 文彦博拜首相。 便是因苏良在贝州兵变时倾力相助。 而今富弼拜相与文彦博简直是如出一辙,都有苏良很大的功劳。 台谏与中书执宰关系太近,并不是好事。 故而,苏良便选择耳不听则心不烦,准备在家好好休息一番。 …… 八月十二日,汴京城一切如旧。 变法司在施行茶引法后,对朝廷的盐、酒、香料等榷卖制度都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良。 收效颇丰。 当下,王安石和司马光已经成长为了大宋变法的顶梁柱。 二人的策略颇多,虽然偶尔有些冒进,但有范仲淹在,并未出什么大问题。 …… 八月十七日,午后。 夏竦突然在枢密院晕倒,经由御医忙活一整晚,才清醒过来。 官家还亲自去夏府看望了他。 其清醒后,身体状态非常糟糕,甚至有传言称,夏竦可能活不到九月份了。 苏良听到这个消息后,不悲不喜,内心并没有什么波澜。 夏竦已然六十七岁,该是致仕的时候了。 另外,就算夏竦身死,苏良也不会悲伤半分。 苏良承认夏竦有大才,但其心眼太坏,做的恶事太多。 他若身死,对大宋反而是好事。 …… 八月十八日,近黄昏。 苏良正在桌前处理公事,身穿便服的范仲淹、唐介、欧阳修三人走了进来。 范仲淹道:“景明,换身衣服,咱们去看望一下夏枢相,官家去过了,文相带着两府三司的相公也去了,台谏不去,不合适。” 当下,唐介因文彦博贿赂张贵妃蜀锦之事,仍有间隙。 故而中书与台谏的交流,主要靠张方平与范仲淹。 范仲淹做事规矩周到,见台谏未去,便找上了唐介、欧阳修和苏良。 苏良微微皱眉。 “范公,你又不是不知我与夏枢相向来交恶,我去看望他,不是气他嘛!” 范仲淹道:“他已没有多少时日了,这可能是最后一面,许多争执,都该放下了,与一个将死之人还争什么!” 听到此话。 苏良无奈道:“行吧,我这就去换衣。” …… 片刻后。 范仲淹、唐介、欧阳修、苏良四人坐上了同一辆马车。 苏良见唐介和欧阳修也是一脸无奈的表情,便知二人也不是很情愿去看望夏竦。 范仲淹提醒道:“子方、永叔、景明,夏枢相已然病重,你们切莫在他面前说惹他不悦的话语。” 欧阳修想了想,道:“我们还是尽量不说话吧,礼数到了就行。” 一旁,唐介和苏良都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台谏官向来与夏竦不和,全朝皆知。 很快。 四人便来到了夏府。 此刻,夏竦躺在床上,脸色蜡白,俨然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曾经,范仲淹受过夏竦的举荐。 他笑着道:“夏公,好好养身体,朝廷的事情有我们呢……” 夏竦点了点头,看向后面站着的欧阳修。 “老夫恐怕是没有几日可活了,永叔,当朝最擅属文者,非你莫属,老夫这一生甚是坎坷,有功亦有过,不知可否麻烦你在老夫身死之后,为老夫撰写挽词。” 欧阳修一愣。 没想到夏竦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请求。 能让他撰写挽词者,必须是他倾佩的人,而夏竦根本不符合。 况且,欧阳修的挚友石介就是被夏竦气死的。 欧阳修想了想,直接道:“夏枢相,非常抱歉,我若为你写挽词,恐怕石守道会托梦骂我的!” 听到此话,唐介和苏良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音来。 欧阳修实在是太直接了。 “咳咳,咳咳,咳咳……” 听到此话,夏竦剧烈地咳嗽下来。 一旁的侍女连忙将手放在他的胸口,为其顺气。 过了近半刻钟,夏竦才缓了过来。 范仲淹瞪了欧阳修一眼,道:“夏枢相,当年你对伯庠(即宋庠)有知遇之恩,挽词自然由他来写才最合适,当下莫要讲这些,静心调养才最重要!” 夏竦咳完后,抬头看向苏良。 苏良担心夏竦再找上他,连忙道:“夏枢相,范相公所言甚有道理,我也认为只有宋相公才有资格为您撰写挽词。” “是啊!是啊!”唐介也在一旁补充道。 随即,范仲淹看向欧阳修。 欧阳修连忙道:“我……我也是这样想的,宋相公比我更合适。” 欧阳修有些紧张。 刚才他心直口快,说了不该说的话。 现在有些后怕。 若此话一下子将夏竦气死,他的罪过就大了。 …… 随即,范仲淹与其又寒暄了两句,便带着欧阳修三人离开了。 四人明显感觉到,夏竦是真的没有几日可活了。 (本章完) . 第0336章:放大招!为了谥号,夏竦生前的最后一次折腾 八月二十二日。 就在苏良以为夏竦油尽灯枯之时。 后者竟口述一篇近三千字的长文,命亲信撰写下来。 其名为:《自罪书》。 此文不仅呈递给了中书,而且还让一些民间书贩印制誊抄,分发到了汴京街头。 很快,此文章便传到了御史台。 苏良拿到此篇文章后,忍不住感叹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夏枢相自知大限已至,竟想起忏悔了,真是令人意外。不过,他确实该忏悔啊!” 当年的庆历新政以及这几年的全宋变法。 若不是夏竦为了个人利益而从中作梗,绝对会发展的更好。 此外,枢密院官官相护、谋私利者甚多,夏竦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说罢。 苏良拿起夏竦的《自罪书》看了起来。 “竦少时明敏好学,十二岁作《放宫人赋》,十七岁著诗《渡口》,有薄名。” “景德四年,竦参加制科考试,考中贤良方正科,通判台州,兢兢业业,从未怠惰。” “大中祥符七年,臣入资善堂,初为帝师,甚是惶恐,不遗余力为官家授学。” “多年仕途,臣曾知邓州、襄州、寿州、安州、洪州、青州等地,历任安抚、招讨等使。” …… 苏良看着看着,顿时觉得不对劲了。 这哪是自罪书。 简直就是一份自夸书。 夏竦将其入仕以来的功绩细数了一遍。 有文治,有武功。 编修过国史、治理过地方、镇守过边疆…… 且还有举贤之功绩。 他厚脸称,范仲淹、庞籍、韩琦、宋庠、宋祁兄弟都是他提拔上来的。 而涉及“自罪”的内容只有两条。 其一,是对当年宋夏战事中好水川之战进行了解释。 夏竦称主罪在他,而不在韩琦。 当时的他,应该据险而守,而非冒进。 他自知“夏竦何曾耸”的骂语已经无法洗白,故而大方承认了自己的责任,还顺带着将韩琦的过失揽在了自己身上。 其二,便是夏竦污蔑富弼和石介造反之事。 正是因此事,使得夏竦在朝堂民间名声下降。 引得许多人称其为奸邪之臣。 夏竦的解释是:他绝无私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只是有好事者,一直诽谤重伤,毁了他的名声,这让他感到很委屈。 若将这篇文章凝炼成一句话。 那就是—— “我,夏竦,这一生,文武兼济,白璧微瑕。” 苏良看完夏竦的《自罪书》后,忍不住骂道:“这个老狐狸,临死都不忘再折腾折腾!” 此《自罪书》迅速在民间疯传。 很多百姓都爱个热闹,并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 看完这篇《自罪书》后,有人觉得夏竦受了委屈,有人发现夏竦原来为国为民如此操劳,立下了如此多的功绩。 一时间。 夏竦在民间的风评竟变好了许多。 苏良觉得,夏竦应该是花钱了,不然民间的夸赞声不可能那么多。 禁中。 赵祯看过此《自罪书》,都忍不住落泪。 夏竦乃是他的启蒙之师。 二人相伴了四十余年,他对夏竦的感情非常特别。 …… 八月二十五日。 夏竦带病回到了枢密院,他称需要收尾一些公事。 因身体虚弱,他直接将床榻搬到了枢密院。 此举,引得一些不明缘由的百姓盛赞。 然,苏良、欧阳修、唐介等人早就看出了夏竦的目的。 …… 午后,御史台。 唐介、欧阳修、苏良三人聚在了一起。 欧阳修撇嘴道:“无耻!实在是无耻!这哪里是自罪书,分明就是在颠倒黑白,若不是他伪造证据,石守道怎会抑郁而终!” 欧阳修嫉恶如仇。 因石介的死,他永远都不会原谅夏竦。 唐介道:“他不过是为了争一个美谥而已。” 苏良和欧阳修同时认可地点了点头。 夏竦先是写“自罪书”,而后又带病去枢密院处理公事,只有一個目的。 死后欲得美谥。 对一名士大夫官员而言。 一生最大的荣耀,不是封侯拜相,而是死后能获得“文正”之谥。 谥,行之迹也。 乃是对一名士大夫官员一生的总结和评价,有恶谥、平谥、美谥三种。 三品以上官员和王公贵族身死后,官家都会赐谥。 “文正”二字,乃谥之至美,无以复加。 大宋立国到如今。 被赐“文正”者,只有三元及第、以计智逐权臣丁谓的名相王曾。 欧阳修道:“夏竦虽有才干,然为人奸邪,心术不正,最多能得一平谥,若得美谥,我必上奏反对!” “我也是。”唐介直接干脆地说道。 苏良也点了点头。 若让夏竦得美谥,那对其他有大功绩,有上佳品行的官员就不公平了。 …… 入夜,枢密院内。 夏竦之子夏安期将一份文书,递给了夏竦。 此乃夏竦的生平行状。 依照礼制,夏竦死后,其亲属需先将其生平事迹撰写成行状,而后送往太常礼院,由太常礼院先定谥号,待中书核准后,最后才能以天子的名义赐谥号。 夏竦为了得美谥,选择提前让儿子撰写,而他则是逐字逐句审查。 “咳咳……咳咳……” 夏竦看罢,先是咳嗽了半刻,然后才指着文书道:“这里,写的太差了!为父不是有宰执之能,而是大宋宰执,才能莫有高于为父者。记着,夸张了写!” “那布衣毕昇都破例以三品官之制,使得朝廷辍朝一日,为父难道……咳咳……咳咳……难道还不值得一个‘文正’的谥号吗?” “父亲,我明白了,这就改,这就改!”夏安期有些害怕地说道。 “咳咳……咳咳……” 夏竦休息了片刻后,道:“儿啊,若朝廷给为父的谥号非文正,你定要去‘论枉’,多哭,多闹,多讲为父的政绩,明白吗?” “是,父亲。” 在议谥的过程中,首先是礼官确认,而后是宰相确认,最后是官家确认。 官员有异议,提出反驳,叫做“驳议”;而亲属有异议,提出反对,则被称为“论枉”。 在夏竦心里,自己的功绩是超过王曾的。 而他也试探过官家,官家是愿意给予他“文正”美谥的。 他要提防的不过是那些台谏官而已。 …… 九月初二,入夜,秋雨淅沥。 枢密院内。 夏竦面无血色,靠在一张躺椅上。 其手持一杆狼毫笔,在撰写他人生中的最后一篇奏疏。 一旁。 除了妻儿外,全都是他的亲信。 这一刻,无人敢劝夏竦回府。 夏竦已告知这些人,他死也要死在枢密院的官署内,死在为朝廷写奏疏的过程中。 为了博良臣之名,他也是拼了。 片刻后。 夏竦放下狼毫笔,朝着身边人道:“咳咳……咳咳……在我身死后,立马将此奏疏送给官家。” 其子夏安期正要接过此份奏疏。 夏竦却没有松手,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奏疏。 在停顿了数息后。 “噗嗤!” 一道鲜血喷出,飞溅在奏疏上。 而后。 夏竦看向沾着鲜血的奏疏,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其脑海一歪,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御医,查看了一番夏竦的鼻息,无奈摇头道:“夏枢相,薨了!” 这是夏竦早就为自己安排好的死法。 死在枢密院官衙的案头,献上最后一份带着鲜血的奏疏。 这种死法。 他是大宋朝头一个。 因平生名声太坏,他迫切地想要得到“文正”之名。 这是他最后的执念,也是最后一次谋划。 “爹!爹!” “夏公!枢相!” …… 一时间,屋内哭声震天。 紧接着。 夏安期将夏竦的死讯告知了外面一直守着的内侍,并将其父最后一份奏疏也交给了内侍。 …… 两刻钟后,垂拱殿内。 赵祯得知了夏竦的死讯。 他甚是伤感,当即宣布,从明日起,辍朝三日,而他也将在宫中为夏竦穿丧服举哀。 随后,赵祯打开了带着夏竦血迹的最后一份奏疏。 此奏疏名为:《论朝政三思疏》。 夏竦提出了他的三项顾虑。 其一,当下朝堂众相公皆推举武人任军中正职,为将为帅,此风一起,日后朝堂恐陷于文武之争,他希望官家提前预防,以稳朝堂。 其二,他认为台谏势大,已到了不得不削弱的程度。唐介、苏良、欧阳修、范镇等人如同一人,对皇权、相权都产生了威胁,他建议,外放部分台谏官,使得台谏莫成一势。 其三,变法司倚仗皇权,权势已逾两府。他建议,可渐渐卸变法司之权,以免使得变法司独大,操控朝政。 从赵祯的角度来看,这“三思”皆是苦口婆心之良言,确实值得深思。 赵祯心中甚是感动,当即赐夏竦太师衔。 而后任命其子夏安期为经筵官侍读,以彰显朝廷对夏竦的厚待。 当晚。 夏竦之死,便传到了汴京百官的耳中。 官员们各有感概。 有人喜,有人悲,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因失去靠山而痛哭流涕。 苏良听到夏竦的死讯,不由得长叹一口气,道:“唉!夏枢相实有宰相之才,可惜大多才能都用错了地方。” 欧阳修则是站在庭院内,喃喃道:“守道兄,恶人已去,实乃大宋之幸,全宋变法将会愈加顺利,你可以安息了!” (本章完) . 第0337章:谥号之争!朕这个皇帝难道不要面子吗? 九月初三。 夏竦薨去的第二日。 那份绝笔奏疏《论朝政三思疏》也经由中书,传到了各个衙门官员的面前。 此奏疏,明显就是针对变法司和台谏。 若其不是夏竦的绝笔奏疏,苏良好歹也要反驳一下。 这种忧虑,完全就是杞人忧天。 苏良猜测,定会有一些官员拿这份奏疏大做文章。 一些平庸的官员,正事不做,就喜欢做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 他们根本不明白。 范仲淹、苏良、王安石、司马光等人,完全不在乎权位名利。 他们要的的大宋兴盛,国泰民安。 这种境界,许多官员这辈子都想不明白。 与其解释,如鸡同鸭讲,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置之不理。 …… 两日后。 夏竦之子夏安期将夏竦的行状(生平事迹),呈递到了太常礼院,交由礼官议谥。 第二日。 还未待太常礼院的礼官们议出谥号。 赵祯突然下手诏,要赐夏竦谥号为文正。 理由是:夏竦勤政有为,治域有方,迷离之际仍不忘呈递奏疏,且病逝于官署案几之上,实为士大夫官员楷模。 此手诏一出。 还不待台谏进言,馆阁和学士院的官员们便坐不住了。 纷纷上奏反对。 有官员称,谥号应由太常礼院和考功司拟定,官家私定,有违法度。 有官员称,文正乃士大夫典范可得,而夏竦治家有失,丁忧之期悄悄返京,贪图享受,民间风评甚差,若得文正谥号,日后官员必将以此谥号为耻。 还有官员称,夏竦擅用权术,沽名钓誉,养侍妾上百人,家有百万贯之财,根本配不上任何美谥。 …… 反对的奏疏就如同雪花一般。 不到一日,垂拱殿的御案上就堆的满满当当。 除了夏竦的数名亲信,所有人都反对赐夏竦“文正”之谥。 随即。 台谏官们展开了更为猛烈的攻击。 欧阳修直言:赐夏竦文正之至美之谥,复以何谥待天下正人良士哉?” 唐介也道:“若夏竦可得文正之谥,则全朝半数官员日后皆可与其同谥。” 苏良更是道:“夏竦,奢侈无度,聚敛无厌,天下皆知,官家莫不可将私恩置于谥号之公器之上。” …… 若是夏竦知晓死后会发生这一幕,恐怕将死不瞑目。 赵祯也有些懵。 他之所以赐此谥号,更重要的缘由,是答谢夏竦的启蒙之恩。 他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反对。 当下,赵祯最大的性格缺陷就是过于重感情。 赵祯自亲政以来,这是首次朝堂上九成以上的官员都反对他的手诏命令。 他细细一想,渐渐明白了百官反对的缘由。 表面上。 百官反对的理由是:夏竦不配。 实际上。 “文正”之谥号,在士大夫官员们的心中极为崇高,乃是每一名士大夫官员的毕生追求。 若夏竦得此谥号,无疑会降低此谥号的含金量。 就如同泰山封禅一般。 先帝去后,泰山封禅的崇高地位一下子在百姓心中降低了许多。 故而,群臣皆出言反对。 赵祯无奈之下,只得收回成命,交由太常礼院继续拟定。 不过,赵祯提出了一个要求,必须要保留一个“文”字。 文正为士大夫官员的第一谥,而文则是授予文官的最高谥号。 后面还有成、忠、端、定、肃、毅、义、靖、介、安、庄等,皆是美谥。 很快。 太常礼院便拟定出了一个谥号:文献。 博文多能谓之文,聪明睿哲谓之献。 夏竦文采不凡,老谋深算,听上去也算合适。 且还是一個美谥。 赵祯本欲同意,但此谥号刚传出来,便被知制诰王洙给否决了。 理由是,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的高祖赵朓被追封为文献皇帝。 官员不能与文献皇帝同谥。 赵祯无奈。 只得令礼官们再想。 而此刻。 夏竦之子夏安期得知全朝官员都反对赐其父谥号为文正后,根本不敢再发表任何意见。 夏竦纵横朝堂多年,向来都是不吃亏的性子。 但其子要软弱得多。 他深知其父名声不好,而当朝的相公和台谏官皆不喜他,故而不敢提任何要求。 早就将夏竦所言的要“多哭、多闹、多讲政绩”丢到九霄云外了。 两日后。 太常礼院又想出一个谥号:文庄。 庄,有好勇威武之意,也算符合夏竦的枢密使身份了。 这一次,仍有一些一些反对者。 尤其是欧阳修和唐介,认为夏竦根本不配得美谥,赐予一个平谥即可。 此次,赵祯有些恼怒了,直接驳斥了唐介与欧阳修。 在垂拱殿大吼道:“你们台谏是要捅了天嘛,真是无法无天了!” 夏竦的那篇《论朝政三思疏》在无形中还是起到了一些作用。 赵祯也觉得当下的台谏过于强势了。 最后。 在文彦博、富弼、范仲淹三人的劝说下,唐介与欧阳修才不再反对。 这场议谥之争,算是落下了帷幕。 …… 紧接着。 枢密副使曾公亮擢升为枢密使,枢密直学士梁适成为了枢密副使。 夏竦病逝。 接下来枢密院的很多官员都会出现职位调动。 与此同时。 赵祯与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开内会时,说了几句抱怨的话语。 赵祯认为,当下的台谏官们过激过刚,上谏方式过于野蛮。 他希望两府相公们可督促台谏官们改变上谏习惯,将方式变得柔和一些。 文彦博、富弼等相公都是面露难色。 唐介、欧阳修、范镇等台谏官都是暴脾气,烈性子。 让他们改变上谏习惯根本不现实。 最后。 宋庠提出了一个可行方式。 新增一名好脾气的台谏官,改变台谏风气。 赵祯与诸相公商量一番后。 决定调任户部判官、太常博士、直集贤院韩绛为监察御史。 韩绛与苏良、王安石乃是同年进士,不过他年龄偏大一些,而今已四十岁。 其性格温和,儒雅有礼,且还是个慢性子。 乃是赵祯心中甚是满意的人选。 就在赵祯以为韩绛会改变一些台谏的风气时,韩绛任台谏官的第一道奏疏呈递到了御前。 韩绛上奏称:官家以内批手诏任命夏竦之子夏安期为经筵官,甚为不妥。 其一,手诏跳过两府,在程序上有所不妥。 其二,夏安期胸无学术,根本不符合经筵官标准。 他请求赵祯免除其侍读职务,换贤良居之。 赵祯看到此奏疏,差点儿没气死。 经筵官地位清贵,乃高俸禄之闲官。 他如此做,乃是对夏竦施恩。 这点儿,全朝皆知。 没想到韩绛率先提出了反对意见。 赵祯本是令韩绛中和台谏官们的烈脾气,没想到韩绛一任台谏官,先让他这个官家先不来台了。 “唉!朕这个皇帝难道不要面子吗?”赵祯一脸无奈地说道。 (本章完) . 第0338章:君弱臣强?赵祯放大招,裁撤冗官即将开启 新任监察御史韩绛上奏,反对夏竦之子夏安期逾越礼制任经筵官后。 多名台谏官响应,也纷纷上奏。 殿中侍御史范镇更是一日撰写了三篇奏疏反对。 他称:经筵侍读乃官家师儒之官,通晓古今者方能胜任,今官家为厚待夏家而内授,实为令安期被世所讥。 赵祯非常生气。 他认为官员们根本不能理解他与夏竦之间的君臣感情。 赵祯本准备将这些反对奏疏都压而不发。 然而,夏安期知晓此事在朝堂闹得沸沸扬扬后。 以自我德才不足,另需丁忧守孝为由,上奏去职,态度非常坚决。 赵祯无奈,只好免去了夏安期的侍读之职。 此事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让赵祯心里非常不舒服。 近日来。 从夏竦的谥号到夏安期的经筵之职,台谏官们屡次将赵祯弄得下不来台。 赵祯愈发觉得台谏官过于霸道。 甚至像韩绛这类随和的官员进入台谏后,也变得雷厉风行起来。 奏疏文章,字字如刀。 赵祯虽不认可夏竦所言的“台谏势大,已隐隐凌驾于皇权之上”。 但台谏官屡次犯上,一点面子都不给赵祯。 让他心里有些窝火。 赵祯决定找台谏官们谈一谈,希望他们能改变一下上谏方式。 别太直,别太拗,别太强势,给他这位官家留一些面子。 其细细思索一番后,还是决定先召苏良聊一聊。 相对于唐介、欧阳修、范镇等台谏官的刚正固执,以及总是以一句“请官家以大宋江山社稷为重”驳斥赵祯。 苏良还算通晓情理。 赵祯也愿意与他讲一讲心里话。 赵祯想了想,决定将三司使王尧臣也叫上。 让他做个中间人,也参谋参谋,如何帮助台谏改掉这个又直又冲的坏毛病。 …… 午后。 天气晴朗,风微凉。 王尧臣与苏良奉诏来到垂拱殿。 赵祯开门见山,向二人讲述了他最近对台谏的不满。 一句话总结就是—— “今日之台谏,言事沽愤,冷面铁心,总令朕大失颜面,应立改莽撞刚直之陋习。” 听完这番话,王尧臣有些哭笑不得。 “官家,台谏官大多都是这种性格,且若无此种刚直性格,恐怕也做不好台谏官,让他们做事圆滑一些,恐怕……恐怕做不到啊!” 唐介、欧阳修、范镇等人,懂的道理比任何人都多。 又擅于论辩。 王尧臣自认根本不可能说服他们。 让台谏官不直、不拗、不犯上,根本不可能。 赵祯嘴巴一撇。 “那就任由他们每日像训斥孩子般训斥朕?” “朕并非是让他们变得圆滑世故、八面玲珑,而是上谏之前应三思而后行,莫次次都使得朕丢了颜面!” 听到此话。 苏良站出来拱手道:“官家,臣以为造成此等局面的根本原因,非台谏欲揽大权,亦非台谏官们的性格强势霸道。而是自全宋变法以来,君弱臣强所致。” 君弱臣强。 此四个字,令赵祯和王尧臣都不由得身体一颤。 他们很清楚。 苏良所谓的君弱臣强。 指的不是官员独揽大权,架空了皇权,而是当下的官员们太优秀,太能干了。 赵祯老脸一黑。 “你的意思是,朕太弱,朕与众卿相比,才识过于平庸,就应该听你们的,是不是?”赵祯质问道。 王尧臣露出一抹苦笑,只想立即逃离垂拱殿。 整个大宋朝。 恐怕也只有苏良敢说君弱臣强,暗指官家平庸。 王尧臣细细一想,发现事实就是如此。 当下。 朝堂百官,皆一心兴宋。 文彦博、富弼、范仲淹、苏良、包拯、唐介、王安石等人,随便拉出来一個,都要比先帝时期的官员优秀。 甚至可以说—— 全宋变法,可以无赵祯,但不可无群臣。 当今的官家,其实也算优秀。 只是这些臣子的能力太逆天了。 往昔,有党争时,赵祯还能主持主持公道,评一评道理。 但而今,群臣比赵祯更懂得如何兴宋富宋,且大多还不会溜须拍马,各个都是直脾气。 于是,当赵祯感情用事之时,就会遭到群臣的驳斥。 在群臣眼里,江山社稷的长治久安凌驾于皇权之上,故而有底气反驳赵祯。 于是乎,矛盾就出来了。 在任何一个朝代,君弱臣强都不是好事。 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 赵祯的帝王之才,确实有些配不上这些“精兵强将”,而全宋变法又离不开这些“精兵强将”。 好在赵祯不善妒,不然朝堂早就乱套了。 王尧臣看向苏良。 想看一看他会如何妥善解决此事。 依照苏良的性格与谋略,不可能会如此冒失地打击官家。 苏良听到赵祯质问,赶忙解释道:“官家,臣绝无言您平庸之意,臣是讲当下因变法而造成了这种局面,是大家都没有想到的……” 赵祯伸手一摆,打断了苏良的话语。 “苏景明,莫说这些客套话,朕知晓自己在当下的全宋变法中扮演什么角色,你说得对,目前确实是君弱臣强。” “罪不在臣,而在朕,是朕拖后腿了!此等现状不利于我大宋发展,你可有解决之策?” 赵祯对自己的认知很清晰。 全宋变法过程中,他做得最多的。 就是在变法策略文书上,加盖玉印,写上一句:“甚合朕意,可速行之。” 他也想进步,也想总领变法,也想成为一代圣君。 满朝皆贤良,他也不愿意看到这种臣强君弱的局面。 “有。”苏良笃定地说道。 “官家,全宋变法近三年,强国强兵富民等策略皆有了,但仍有一个顽疾未曾解决,此疾,臣等不敢提,更不敢做,唯有官家可总揽此事!” 一旁的王尧臣顿时笑了,他已猜出苏良所指是什么。 赵祯一愣,旋即也猜了出来。 “重整吏治,裁减冗官,确实需要朕亲力而为,这一次,朕亲自写一篇改革吏治的文章策略,让你们瞧一瞧。” 赵祯昂起胸膛,豪气干云。 听到此话,王尧臣和苏良都甚是兴奋。 这三年。 朝廷裁过兵,裁过吏,也小范围裁过官员,现在终于要对官员大动刀了。 当下朝廷开支最大的,除了军费,便是官员俸禄。 若能裁官成功,就是为朝廷增收。 不过,此乃一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就看官家准备以多大的力度执行了。 对此,王尧臣与苏良都充满了期待。 (本章完) . 第0339章:选官之策!能者上,庸者下,大宋朝没有铁饭碗 冗官。 一直是困扰大宋朝廷的一个顽疾。 赵祯与士大夫官员们并非不知冗官之危害,而是解决此顽疾太过于困难。 冗官问题,并不是仅仅靠裁官就能解决的。 大宋选官。 主要来源于科举取士和门荫补官,还有少数是从军补授、吏人出职和纳粟摄官。 自太宗皇帝起。 贡举、制举、词科、童子科、宗室应举等科目不断完善,取士名额越来越多,导致入仕为官者越来越多。 当下。 学士院、馆阁、国子监中还有很多进士等待着安排官职。 早已出现了僧多粥少之现象。 其次,就是宗室皇亲、开国功勋的家族经过数代开枝散叶,族内子弟甚多,有资格门荫者越来越多。 需要安排的官员多,自然就要增设衙门和官职。 久而久之。 衙门和官职越来越多,领俸禄而无所事事的官员便越来越多,朝廷的消耗也就越来越大。 要彻底解决冗官问题。 除了裁减官员外,还要从科举和门荫的源头减少官员的数量。 但无论如何做。 都会引起一部分利益受损之人的不满。 裁官若想成功。 除了需要果决的勇气,还需要合适的选官之策。 变法司曾讨论过多次,但一直都未曾讨论出一个可行之策。 …… 两日后,垂拱殿。 两府三司诸相公、台谏主官唐介、欧阳修、苏良三人、变法司的所有成员,皆被赵祯召入大殿中。 此刻。 御案前摆放着一摞文书。 赵祯笑着道:“众卿,这两日,朕撰写了一份吏治改革之策,你们都看一看,提一提意见。” 除了王尧臣和苏良,其他人都愣住了。 官家亲自撰写变法策略,这还真是大宋朝首例。 就好比一座饭馆的大东家下厨炒了菜,然后让手下的厨师们来品评一番。 当即。 两旁的内侍将御案上的文书分发给了众臣。 众臣纷纷认真地看了起来。 此文书名为:省官策。省官,即裁减冗官之意。 很快。 苏良便将这篇长达近两千字的吏治改革之策看完了。 其面带喜色,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官家为了证明自己非平庸之君,此篇文章可谓是下了大功夫。 苏良自认让他来写,都难以写的如此全面。 从字里行间便能看出,官家是要动真格的了。 此策的核心是:能者上,庸者下。 赵祯提出—— 将按照这两年来的百日考成法政绩,对地方官员进行全面评测。 排名差者,无视年龄、无视资历、无视家族背景,直接强行令其致仕。 与此同时。 将由各地路官详细监察各地衙门情况,精简合并衙门,务必使得各个地方州府无清闲衙门,无清闲官员。 赵祯定下的目标是:两年内,裁减三成官员。 随后。 赵祯还提到了致仕官员的安置问题。 可将致仕官员分配到县学、州学、府学为师。 后者亦可经商。 朝廷鼓励致仕官员自由择业,并会给予一定帮助。 此外。 赵祯还提到了科举改革和门荫取士。 日后,科举取士的名额只会减少,不会增加,而对门荫补官之人的要求也会越来越高。 简而言之。 从取士的源头,减少官员数量;在当下的官场,裁减无用之官。 大刀阔斧,彻底根治大宋的冗官之疾。 这一次,赵祯裁官的决心和力度都是空前的。 …… 文彦博、张方平和宋庠三位相公,向来是反对裁减官员的。 他们认为,动官员饭碗,便是动摇大宋江山。 但而今此策乃是赵祯所提,理由又非常充分,他们一时根本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 三司使王尧臣则甚是开心。 朝廷今年的目的是赚钱。 而裁减官员,是增加朝廷收入的一种上好方式。 …… 赵祯见众臣都看完了《省官策》,还不待众臣开口,他便站起身来。 “众卿,裁减冗官,势在必行。若有人觉得当下还不宜裁官,最好将此心思埋在肚里,今日无须发言。” “朕意已决。撰写此策,乃是希望众卿可排除万难,帮助朕完成此事,而非来拆朕的台子!” 赵祯率先将自己的态度表现了出来。 “臣,明白。”群臣齐齐拱手。 这一瞬间,赵祯找到了当皇帝的快乐。 同时感受到整个朝堂,整個大宋江山都攥在他的手中。 紧接着,群臣便开始讨论起来。 “诸位,此策涉及三类人群,分别是参加科举的士子、有门荫资格的官宦子弟和政绩不佳的官员。我建议,慢慢来,先从一类人群开始,若同时得罪这三类人群,恐怕会生出非常大的动乱。” “我同意。我建议先从政绩不佳的官员开始,他们乃是因政绩不佳而被裁,实乃个人能力不足,应该是最好解决的。” “非也。此策一旦执行,定然会有官员对百日考成法的政绩动手脚,我建议先暗中将政绩调查出来,再宣告朝廷的淘汰制度。” “我觉得应该从参加科举考试的士子出手,自明年年初的科考省试开始减少士子数量。” “朝廷应新设武学、医学、律学等科目,培养专门化人才,裁减官员的同时,也需要新增一些有用的衙门。” …… 垂拱殿内,如菜市场一般,讨论甚是热烈。 这一次,赵祯全程参与,主导一切。 片刻后。 大嗓门欧阳修的声音突然响起。 “官家,我觉得我们还是太保守了,既然要改革科举,不如就彻底改革,废除诗赋,只考策论,如何?”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赵祯看向欧阳修,道:“细讲。” “策论乃是检验一名官员是否可为贤官的最好方式,而诗赋更适用于馆阁、学士院、国子监之职。许多擅长诗赋者,并不通为官之道,让其兴修水利、丈量田亩、明断刑狱、做得多是一塌糊涂,这样的事例实在太多了……” 欧阳修讲述完他的理由后,王安石突然道:“官家,臣认为,整个科举选官制度都存在问题,不如以学校教育取代科举考试,将太学划划分多个级别(即三舍法),经过层层考试,选取贤良,此方式定然比科举更易选拔出人才。” 赵祯点了点头,道:“将你的想法写成条陈,明日交给朕。” (本章完) . 第0340章:讲道理!冷面客服欧阳修、苏良、王安石即将上线 入夜。 月上枝头,天微微寒。 垂拱殿内。 赵祯与群臣围在御案前仍在热烈地讨论着吏治改革之事。 一旁有四名笔吏快速地记录着。 文彦博、范仲淹的声音已经嘶哑,张方平、曾公亮、富弼、吴育、梁适等相公认真地聆听着。 苏良边画脑图边阐述着自己的观点,王安石卷着袖子正在寻找话口,刚表达完意见的司马光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君臣皆沉浸其中,已从午后讨论到了现在。 主意越来越多,策略越来越好,前景越来越明朗,众人也越来越兴奋。 不知饥渴,不知劳累。 君臣都非常享受当下这种感觉。 …… 约一个时辰后,讨论终于到了尾声。 赵祯看向众臣,道:“就这样定了!解决冗官顽疾,先从科举改制开始,而后再逐步解决门荫问题和当下存在的冗官问题。” “接下来,就由变法司依照朕这份《省官策》,拟定具体的变法方略。两府也要参与其中,献言献策,尽可能保证策略能完整执行……” “臣遵命!” 群臣齐齐拱手,眼神里尽是光芒。 片刻后,众臣走出了垂拱殿。 长廊上。 文彦博、张方平、富弼、范仲淹四人并肩而行。 张方平忍不住道:“三位相公,我怎么感觉官家今日与往昔不一样了?” “我也感觉到了,精气神皆与往昔不同,看着英武了许多!”富弼开口道。 文彦博也附和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这时。 范仲淹笑着道:“往昔,讨论变法之策时,我等为主,官家为辅,而今日则是以官家为主,我等为辅。” “官家已显圣君之态,接下来我们也应更加勤政了,不然咱们若被那几个晚辈超过,就该提前退位让贤,致仕回家了!” 三人顿时恍然,也都露出一抹苦笑。 确实如范仲淹所言,官家越来越有圣君之相了。 而他们也有了危机感。 按照当下的吏治改革制度,优胜劣汰,能者上,庸者下。 他们若不努力,也会被取代。 毕竟,后面的梁适、苏良、王安石、司马光等都太优秀了! 而此刻,在禁中偏殿。 赵祯心情甚好,食欲大开。 他吃了两块酥骨鱼、两个虾元子团饼、一块羊脂韭饼,喝了一碗螃蟹羹后,又吃了一份点心,半份蜜饯,还喝了三两酒。 食量俨然是过去的两倍。 这一刻。 赵祯突然明白自己该如何做好这个大宋的官家了。 同时也意识到台谏并非过直过拗,而是他没有正确行使帝王的权力。 一旦他使用正确的方式掌控朝堂,自然而然就不存在“君弱臣强”的局面了。 …… 三日后。 由苏良、王安石主笔,变法司整体修撰,两府相公审核过后的新的科举改革之策,三舍法出炉。 所谓三舍法。 即一种以学校教育取代科举考试的方式。 此法欲将国子监的太学分为外舍、内舍、上舍三等。 上舍一百人,内舍三百人,外舍不限制人数。 无论是官员子弟,还是平民百姓都可入太学学习。 不过需要经过层层考试。 月月有私试。 岁岁有公试。 地方的府学、州学、县学的学子,也都可通过考试获取入国子监太学的资格,而朝廷负责食宿。 入上舍的学生。 在达到一定资格并通过考核后,便不用参加贡举,可直接入朝为官。 此法意在通过官学为朝廷选拔官员,而不再是科考那种“一考定终生”。 此法的好处主要有二。 其一,可使得天下官学大兴,官学有朝廷补助,可供学子食宿,易让更多家境贫寒但有为官之才的学子涌现出来。 其二,官学将新设为官从政课程,涉及水利、民事、刑断、赋税等多個方向,有助于培养学子的为官执政能力,为朝廷选拔真正的治国之才,改变科举那种“会写文,便是会做官”的逻辑。 王安石最初的想法是直接废弃科举。 “天下取士,悉由学校升贡。” 但苏良等人觉得过于武断,故而目前采用的方式是官学取士与科举取士并存。 不过,在录取总名额上至少会降低三成。 其次。 赵祯与众臣商议过后,对贡举制度也进行了一定调整。 依照常规,明年年初便会有贡举省试。 但君臣议定后,决定推迟一年进行。 并将贡举省试的内容变更为:废除诗赋,只考策论。 此举,自然也是为了能帮朝廷选拔真正的治国之士,直接淘汰那些只擅于诗词歌赋,但并无大才能的文人。 …… 九月二十二日。 变法司宣布了科举改制的两条新法策略。 其一,推行三舍法,官学取士与科举取士并行。 其二,废除贡举考试中的诗赋科目,只考策论,诗赋甚佳者,可参加特科考试。 这两条法策一出。 在汴京城书生学子群体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这……这不是胡闹吗?三舍法要比科举取士更难,朝廷丝毫都不考虑我们的辛劳,难道我们现在还要去争抢太学的入学名额吗?” “我……我寒窗苦读十年,今年是最有资格被州府选送,参加省试的,怎么……怎么突然就变规矩了,是让我再去太学苦读十年吗?为何要减少贡举入仕名额?” “竟然要在贡举中废除诗赋科目,这样的策略完全是败坏古今文风,我大宋的诗赋成就远逊于盛唐,如此做,对不起列祖列宗,我反对这种改革!” “若能贡举中进士,谁愿意去考难度更大的特科考试,我……最擅诗赋,这下子要完了,彻底完了!” …… 书生学子们聚集在一起,绝大多数都是反对这次科举改制。 国子监的一些太学生,也都是满口怨言。 他们当下正享受着大宋最好的教育资源,一旦施行三舍法,他们定然会被排挤出去。 说白了。 他们反对的根本原因是:科举改制后,入仕更难了。 这套新法策略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损害了他们的前途,故而他们定然会站出来反对。 这一点儿,赵祯与官员们也都非常清楚。 …… 午后,变法司。 富弼、曾公亮、范仲淹、王尧臣、梁适、苏良、王安石、司马光八人聚在了一起。 曾公亮率先道:“不过是一群书生士子反对而已,雷声大,雨点小,不予理会即可。” 王尧臣摇了摇头。 “不可不理。汴京城书生士子的意见几乎能代表全宋书生士子的意见。他们反对,地方州府的读书人定然也会反对,这些人一旦联合起来,那可是敢在宣德门前绝食静坐的。” 王安石撇了撇嘴。 “这群读书人人示威反对的手段也就三种,制造舆论、围堵衙门、宣德门前静坐。我建议直接派兵驱赶,让他们知晓朝廷心意已决,不可能顺从他们的想法。” 王安石话音刚落。 一名吏员就跑了过来,站在议事厅门口高声道:“诸位官人,不好了,数百名书生士子将国子监的大门堵住了!” 苏良等人无奈一笑。 这些读书人也就这点儿本事了。 苏良想了想,朝着众人道:“诸位,我觉得给他们讲道理还是讲得通的,此事不宜武力解决,我们必须让各地州府的读书人都明白朝廷的想法。” “我建议,由我、欧阳学士和介甫三人去国子监门口摆张桌子,为这些书生士子答疑解惑,若他们仍不理解,我们便骂醒他们!” 欧阳修提出的废除诗赋。 王安石与苏良提出的推行三舍法,使得官学取士与科举取士并行。 三人最清楚如此施行的优势,乃是去答疑的最佳人选。 范仲淹想了想,道:“我觉得可行,你们先向官家汇报。” 苏良和王安石点了点头。 这时,富弼补充道:“景明,你们三个都是直脾气,我担心有书生被逼急了会动手,向官家申请,让开封府或皇城司多派一些人手。” “好。”苏良说道。 …… 一个时辰后。 国子监的大门突然打开。 而后有两名吏员挤过人群,在一旁的墙壁上贴出了一张告示。 一群堵在国子监门前的书生士子都纷纷围了过去。 告示上称: 自明日清晨起,接连三日,欧阳修、苏良、王安石三人都会来到国子监门前,回答书生士子们提出的关于科举改制的问题,务必使得书生士子们都了解朝廷的用意。 有书生兴奋道:“列位,官家已经听到了我们反对的声音,只要我们能说服这三人,就能让朝廷收回新法!” “对,我们数百人难道还说服不了这三人吗?咱们别站在这里了,都回去思考一番明日如何让这三位官员无言以对吧!” “我们合起力来,明日若让欧阳永叔、苏景明、王介甫三人语塞,朝廷就能知晓咱们的苦衷,顺应咱们的心意,这也是以此扬名天下的好机会!” …… 当即,书生士子们便兴奋的离去了。 大宋的读书人皆爱论辩,并且很多人都有一种莫名自信,认为自己有王佐之才,只是明珠蒙尘,被一直埋没而已。 明日,就是展现自己,让世人眼前一亮的大好时机。 (本章完) . 第0341章:诗赋之辩,大宋文宗欧阳修超神了! 翌日。 天刚蒙蒙亮。 数百名书生士子们便来到了国子监门前,两旁还有围观的百姓,以及多名民间小报的撰写人。 此刻。 国子监门前已搭建好了一个简易的棚子。 棚内放置着一排桌椅,自然是为欧阳修、苏良、王安石三人所设。 不多时。 欧阳修、苏良、王安石三人便身穿官服来到了棚内。 十余名开封府衙役站在两旁,充当护卫。 与此同时。 龙图阁大学士、知开封府包拯也来了。 为了苏良三人的安全,包拯决定亲自来查看一番。 包拯环顾一圈后,也站在了棚前。 就在包拯站定的那一刻,只听得“咚咚咚”一阵声响,棚前的书生士子以及围观群众都退后了数步。 包拯不怒自威,气场太强。 他站在这里,让书生士子们感觉如同来到了开封府大堂,且自己还是被告。 这时。 欧阳修胸膛一挺,面无表情地说道:“诸位对朝廷新策有何异议,可尽数道来!” 顿时。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 书生士子们无人上前,且很多人都低下了脑袋。 苏良一愣。 他环顾四周,当看到包拯、欧阳修、王安石都是冷着脸色,不由得明白了。 书生士子们是被这番气势吓住了! 尤其是包拯朝着这里一站,似乎在说:谁的言论过于激愤,直接抓到开封府。 而刚才,苏良也是面无表情。 官威有些过大了。 大宋的书生士子们看似很嚣张强硬。 其实仅限于群体行动。 这种场合让某个人站出来数落朝廷的不是。 有胆者寥寥。 苏良站起身,露出一抹笑容,然后走到包拯面前,与其耳语了几句。 包拯当即会意,向一名衙役交待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不得不说,包拯在与不在,影响甚大。 在包拯离开后,很多人的神情明显都放松了下来。 苏良笑着道:“诸位,我朝向来讲究言论自由,今日,大家可畅所欲言,只要不涉及栽赃污蔑粗鄙之语,皆不会有罪,我们也不会仗着职权之利,将发言犀利者抓起来。” 顿时,欧阳修和王安石也露出了笑脸。 欧阳修也道:“今日我们就是来了解大家内心想法的,大家可直抒己见,任何问题都可以提出来。” 这时。 一名青年书生鼓起勇气站了出来。 “三位官人,我并不反对官学取士与科举取士并存,但却强烈反对在贡举考试中废除诗赋。” “子曰: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诗赋并非文人应和的无用之物,实乃为官者必须要掌握的能力。” “当下我朝文风,以策论为主,诗赋本就沦为了小道,与盛唐相比,更是有云泥之别。” “而今一旦废除诗赋,天下读书人吟诗作赋者必将更少,此举不是败坏文风吗?” “我朝还如何能出现如李杜这般的大诗人,李杜难道不是官,难道不是靠着诗赋留名后世吗?难道杜工部那句‘致君尧舜上,但使风俗淳’说的不对吗?在贡举中废除诗赋,简直就是数典忘祖,我们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至于朝廷所言的,令擅长诗赋者参加特科考试,能有几人可通过?我实在不能理解废除诗赋的决定,请三位官人给一个解释!” “给一个解释!” 后面的书生士子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道。 听到这個问题,苏良三人都是微微一笑。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 当时君臣在垂拱殿已讨论过,欧阳修的回答令所有人都深深折服。 苏良与王安石都看向欧阳修。 旋即,欧阳修站起身来,走到众书生士子的面前。 “列位,废除诗赋,只留策论,乃是我欧阳修所提。老夫之所以这样提,缘由有二。” “其一,诗赋不能治国,仅擅诗赋者难以成为治国良臣。以老夫举例,论诗赋,老夫不惧任何人,但论治国之才,老夫不如范相公,不如富相公,不如苏景明,不如王介甫。” 这时。 一名书生高声道:“欧阳学士,那……李太白和杜工部,就是靠着诗赋拜谒朝中官员才走上仕途的,这不是恰好能证明诗赋可判断一个人是不是能为官吗?” 欧阳修笑着摇了摇头。 “李太白生于商贾之家,当时无资格参加科举,故而靠诗赋投石问路,博得名声,堪堪谋取了一个闲职;杜工部乃是因当时的‘野无遗贤’,屡考不中,最后凭诗赋被官员举荐,谋得一个左拾遗!” “但是,我朝科举兴盛,商贾子弟亦能参加科举,更不会出现野无遗贤的悲剧,根本不需要拿诗赋寻仕途前程!” “另外,正如老夫刚才所言,诗赋不能治国,杜工部生平写了一千多首诗,至少一半为忧国忧民之作,他能让衰落的唐朝恢复到盛唐之风吗?并没有!” “今日,我欧阳修在此说句狂妄不敬的话语,李太白与杜工部在诗赋之道上有经天纬地之才,然却非治国良才,二人做官,可谓做得是一塌糊涂!” 此话说得下面一众读书人都低下了脑袋。 诗赋对兴国安邦、打造盛世,确实是作用寥寥。 这时。 又有一名书生反驳道:“欧阳学士,你就是因诗赋而仕途通达的最大获利者。现在你功成名就,反而看不起诗赋了。依照你这种想法,诗赋就应该越来越衰落,彻底成为勾栏瓦肆的应景唱和之作吗?孔圣人可不是这样说的。当下,我们应振兴诗赋。诗赋若衰落,将是所有文人的悲哀,而你,将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此话有点狠。 直接将欧阳修定义为了历史的罪人。 欧阳修依然面带微笑,缓了缓后,道:“诸位,恰恰相反,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诗赋之道兴盛,这是我要说的第二个理由。” “诗赋能记录一名撰写诗赋者的生活,能表现他不同时间段的喜怒哀乐,能展现友情、亲情、夫妻之情……” “对一名读书人而言,若身死之后,能有几首诗赋留世,引得后人背诵,那将是其最大的骄傲,比封王拜相更令人向往!” “老夫主张将诗赋从贡举考试中废除,实乃是想让诗赋能更加繁荣地发展!” “诸位,近些年,难道你们没有感受到,越来越多的人将诗赋当作入仕或扬名的工具,老夫一年来收到的拜谒之诗,便有上千首。我对这些诗的评价是:未发于心,徒耗笔墨。” “一些人写诗作赋,皆为名利,不是表现自己品行高洁,便是凸现自己的拳拳爱国之心。老夫不喜欢这些自夸之语,更不愿让诗赋之风变得如此功利……” “老夫希望我们的诗赋能够百花齐放,希望能够涌现出如李杜那般的大诗人,将诗赋当作谋求仕途的手段,只会毁了诗赋!” “在老夫心中,诗赋乃形而上者,超乎道,超乎科举,超乎策论,其虽于治国无用,但于我们自身有大裨益也。” …… 欧阳修讲完后,眼眶已经湿润。 不爱诗赋、不懂诗赋者根本难以理解这种感受。 “说得好!” 有书生忍不住高声道。 人群中。 数名嗜诗赋如命的读书人,眼泪汪汪。 欧阳修的解释,让他们瞬间清醒,一下子通晓了诗赋的真正价值。 (本章完) . 第0342章:苏式鸡汤,这是属于天下读书人的黄金年代! 欧阳修的诗赋之论,让书生士子们思索了许久。 对一名视诗赋如命的读书人而言,这个解释根本无法反驳。 而对那些只愿将诗赋当作仕途工具的读书人而言,反驳更是意味着对诗赋的亵渎。 人群外围,数名民间小报的撰写人。 以同伴的背部为桌,研墨铺纸,笔走龙蛇,写得飞快。 仅仅将欧阳修这番观点誊写雕印在小报上,便能大卖特卖,赚一笔巨财。 …… 稍倾。 苏良笑着开口道:“诸位可接着问询,我们都会给出解释,但仅限三日。三日后,若有人在暗地里诋毁科举改制之策,那恐怕就要去开封府与包学士聊一聊了。” 听到此话。 很多人才逐渐缓过神来。 很快,一名身穿襕衫的太学生站了出来。 “三位官人,科举取士历经多年,而今规制已趋完善。考前查验应考人卷首、家状,考中有锁院之制,考后又有弥封誊录之制,使得考官无法徇私,考生无法作弊。” “然官学取士,私考(即教谕、学正等组织的考试)、公考不断,如何保证公正?尤其是县学、州学考试,若被一些豪门大族垄断,选官之权落入地方官员之手,寒门之弟恐更难有出头之日!” 听到此质疑,王安石站了出来。 “官学取士,意在破‘一考定终生’之规,使得所选人材皆足以有为于朝廷。至于如何防范徇私舞弊,也请诸位放心。” “月月有考,需斋长、学谕、学录、学正、直讲等县学、州学官员同时签字过审,缺一人,成绩便将作废。若有徇私舞弊之事,那定然是地方官员沆瀣一气,多人参与。事涉多人,便不可能密不通风,无人得知。” “当下,朝廷对私己而害新法之官员,皆从重从严惩罚,若有不平之事,天下书生士子可通过驿站信箱、御史台、开封府等衙门举报揭发,有一个抓一个,轻则除名勒停,重则徒刑流放,更重者可依法斩之!” “另外,也请大家相信朝廷!选官乃国之大事,朝廷定然会保证公允性,不会让任何一名治国之才埋没于乡野,也不会让任何一名滥竽充数的无用无德文人入仕为官!” “即使当朝宰执徇私枉法,朝廷也一定会将其绳之以法!” 王安石的话语掷地有声,干脆果断地表明了当下朝廷对举才选官的态度,令众人不得不信服。 …… 就在这时。 又有一名读书人站了出来。 “三位官人,你们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但我们明显看出,贡举在减额,而官学取士可能三年五载都不一定会选拔出一批新的官员。此套策略一出,读书人入仕将越来越难,这……这不就是在砸我们读书人的饭碗吗?” “对!入仕名额越来越少,而天下的读书人却是越来越多,这种竞争太大了,接下来,我们的日子会越来越难!”有人附和道。 书生士子们围聚此处,反对这套变法之策。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套策略让入仕变得越来越艰难了。 听到此话。 苏良缓缓起身,走到书生士子们的面前。 “哗啦!” 在苏良走出来的那一刻。 书生士子们都不由得后退了数步。 苏良多次痛骂汴京城的书生士子,已经让他们心里产生了阴影。 有人甚至不敢直视苏良。 当然,也有胆大的。 一名身材高大的书生看向苏良道:“苏御史,你……莫再拿以前的书生百无一用论和……和入仕即亡论辩解,我们……我们入仕也是想要当一名为国为民的好官,并不是要谋私利,一心图富贵,你莫将所有人都看扁了,我们也是有治国抱负的!” 苏良看向众人,面带微笑。 “诸位,随着官学与科举并行,以及诗赋科目的废除,读书人入仕确实会越来越困难,此乃实情。朝廷未来需要的官员也会越来越少。本官反问大家一句:读书人就一定要去做官吗?” “子曰:学而优则仕,你是在质疑圣贤吗?”人群后面有人高喊道。 喊完之后,那人迅速低下了脑袋。 苏良并未寻发声之人,而是直接回答道:“学而优则仕,此话没错。但当下的‘学而优’与孔老夫子的‘学而优’已完全不同!” “往昔,何为学而优?” “通晓圣贤文章,懂得世间道理,有品行,有学问,便可为官,但当下却并非如此了!” “诸位应该能感受到,自我大宋变法以来,体制律法愈加健全,百姓手中有了余钱,许多贫苦人家的子弟也都能识字念书,街头上的流氓地痞,山头荒野的剪径之徒则是越来越少了!” “最多三载,我朝的读书人便会翻数倍,能通晓圣贤文章、学问深厚者也将会越来越多,然而官位有限,只能优中选优。” “很多读书人脑中思想固化,早已经跟不上朝廷的步伐,根本不宜为官。在不久的将来,数千读书人中能有一人可为官,便算是不错了。” 听到此话,很多书生士子都面带愁色。 这不就是在砸他们的饭碗吗? 苏良接着道:“但是,本官并不认为此套法策损害了天下读书人的前途。恰恰相反,本官认为当下正是属于天下读书人的黄金年代!” “若一心只愿入仕途,那就不能只是闭门苦读,只懂圣贤大道理。而要事事躬行,要去吃苦,如此才能写出别人写不出的策论。” “比如,策论试题是如何治理河患,别人只知纸上谈兵,而你拥有在河堤上实践的经验,了解河患形成的深层原因,你便比那些纸上谈兵者入仕的可能性更大,其他事情,亦是如此。” “想入仕途,就必须逼着自己不断学习,不断亲力亲为,当你真正拥有可为朝廷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并且非你不可时,便能入朝为官,大展拳脚,前途也将无限光明!至于志大才疏者,即使靠机遇做了官,也绝对不会长久,这就是我朝当下官场的现状,不允许任何庸碌之人来混日子!” “若有人觉得在当下的环境下,自己已无能力入仕为官,那就利用自己的学识,或去经商、或去教书育人,或去种田打渔。真正优秀的人,在任何一个行业都是优秀的,本官相信,读过书的伱们,有能力让你们身处的行业变得更好!” …… 在苏良近一刻钟的讲述后,众人几乎都听明白了。 当下,若想入仕为官,必须拼命努力,除了懂道理还要能实践,如此,才能踩着无数读书人的肩膀站上朝堂。 若自知难以入仕,就趁早转行,利用自身的学识在其他行业发光发热,这依然是在为国效力,依然能展现自身的价值。 这时,人群中的一名读书人攥着拳头,喃喃道:“我明白了,我觉得入仕难,还是因为自己能力太差,无他。” (本章完) . 第0343章:荫补之官,如何处理那些无用的官二代 苏良讲完后。 一名民间小报撰写人为苏良的这番言论起了一个名字。 名为:仕途劝退论。 依照苏良所言,官员数额减少,读书人数逐渐增多,那朝廷自然是优中选优了。 此等大势,无人可逆。 若无过人的政事才能,想要入仕为官,那就是异想天开。 苏良这番话,打破了许多读书人的优越感,也让很多人瞬间清醒过来。 优胜劣汰,实乃常情。 自己若跟不上大宋走向兴盛的步伐,那自然无法步入仕途。 一言以蔽之—— “读书应时时思变,变则可入仕,不变难为官。” 好在苏良也为众人指引了其他方向。 在当下这种良好的环境氛围下,读书人凭借着自身学识,依旧可以在其他行业做出成绩。 …… 这一刻。 欧阳修与王安石也都站起身来。 苏良这番言论,也引得二人深思。 当下的大宋就像一辆疾行的巨型马车,百姓为马,官员为马夫。 当下,唯有认真驱赶马匹的人,才有资格坐在马背上。 那些只会坐在马背上看风景或不断用鞭子痛打马匹的人,注定会被淘汰。 当下的大宋。 已经不是那个颤颤巍巍、负重前行的跛脚大宋了。 …… 接下来。 书生士子们问询的方向突然就变了。 “苏御史,你觉得我若是弃仕途而从事农耕,如何才能最大限度利用我的学识使得天下的田亩法令更健全,更有利于穷苦百姓?” “三位官人,其实我对三司的税收制度有所研究,能不能在这里说一说,三位也指点一番。” “欧阳学士,我擅于诗赋,但不擅于策论,我朗诵两首诗,您能否点评一番?若后年科举不中,我……我就卖诗为生了!” …… 欧阳修、苏良、王安石三人,听到这些问询,不由得都露出了笑容。 这才是大宋年轻人应有的模样。 满怀热情,斗志昂扬,且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 与此同时。 人群中那些只想着谋求自身利益的读书人,都乖乖闭上了嘴巴。 一时间,问询者无数。 本应是剑拔弩张的论辩场景,却和谐得如同私塾里的师生对谈。 第二日。 对谈依旧,和谐依旧。 在苏良的建议下,富弼、范仲淹、王尧臣三位相公也来了。 场面愈加热烈与和谐。 许多未曾经历过世俗险恶的年轻读书人,对未来充满了向往。 所关注的。 都是如何能使得大宋变得更好,如何能帮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 苏良等人如同看到了十七八岁时的自己。 非常喜欢与他们畅聊,也从这些年轻人的身上吸取到了许多养分。 …… 午后,垂拱殿。 当赵祯听闻到国子监前发生的事情后,不由得乐了。 “朕本以为双方定会吵起来,甚至还有可能发生动乱,便暗中派禁军保护他们,哪曾想竟然聊得其乐融融,氛围越来越好!” 赵祯面色愉悦,喃喃道:“官民对谈这种形式不错,朕应该在地方上也施行起来,让官员们走进百姓心里,如此一来,才能更加迅捷地解决问题。” 要知。 即使是一些县官都不敢与百姓面对面对谈,不敢正面回答百姓提出的问题。 朝廷若推行这种方式,定然能揭露出诸多问题。 …… 很快。 变法司颁行的科举改制之策,便传到了各个地方的读书人耳中。 最开始,地方上的书生与汴京城的书生士子一样,无比愤怒,非常排斥,认为朝廷是要砸了他们的饭碗。 但在三五日间。 欧阳修、苏良、王安石等人在国子监的言论也通过小报传到了他们的面前。 很多年轻书生渐渐明白了朝廷的用意。 反对者一下子减少了许多。 这些消息都逐渐汇总到了变法司。 苏良等人都甚是兴奋,改革吏治、去除冗官的第一步终于走出来了。 …… 又一日,变法司内。 富弼、曾公亮、范仲淹、王尧臣、梁适、苏良、王安石、司马光八人聚在一起。 开始讨论起了朝廷的门荫制度。 相对于缩减合并衙门,大幅度裁减官员。 门荫问题更好解决一些。 所谓门荫,凡以亲属官荫奏补为官,皆可称:门荫。 当下。 大宋从六品以上的文官、诸司副使以上的武臣,皆享有门荫待遇。 门荫范围涉及:子、孙、曾孙、兄弟、叔侄等,非常广泛。 大宋的门荫方式有多种。 如郊祀门荫,皇帝生日荫补、改元荫补、致仕荫补、遗表荫补等。 荫补官员数量甚多,每年能达四千人以上。 不过大多下沉在地方州县,担任财务监当官、巡查使等中低级差遣。 且没有资格(官家赐出身除外)担任台谏官、两制官、经筵官、史官、外交官等重要官员。 饶是如此,耗费的俸禄也甚高。 许多荫补官员,有职无差遣,德行、才干都非常差劲,经常出现作风问题。 历经几十年的发展,现在已成了大宋官僚体系中的毒瘤。 王安石率先开口道:“依我看,应该全面废除门荫之规,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老子有功,就对老子封赏,儿子可继承老子的封赏,但朝廷再赐予儿子官位就说不通了!” 当下的大宋,进士出身的官员几乎和恩荫官没有太多交集。 有出身的人,大多都看不上恩荫官。 有些恩荫之官,也会倾尽权力考一个出身,不然会一直抬不起头来。 比如当下正在青州养老的前首相陈执中,因非进士出身,自卑了一辈子。 苏良也是看不上大多数恩荫的官员。 因为但凡有志者,都会考個功名,得个出身。 那些考不上的,基本都是只知吃喝玩乐的纯粹官二代,如同硕鼠一般,全靠朝廷养着。 听到王安石的话语,富弼摇了摇头。 “不可如此绝对!有些人的荫补,乃是以奖励军功、褒扬忠烈的名义赐予的。比如杨业老将军,绝食殉国,太宗皇帝便将他的五个儿子荫补为官,难道不该吗?” 苏良等人不由得点了点头,此等军功,确实该荫补其子。 众人不由得再次认真思索起来。 (本章完) . 第0344章:恩荫官寒冬!从终身特权到两年新手体验期 变法司内。 范仲淹、富弼、苏良等人从午后一直讨论到黄昏,依旧没能想出解决恩荫官过剩的良策。 王安石主张废除恩荫之策,官员选任,一视同仁。 富弼认为子继父功,乃是皇恩浩荡之举,一旦断绝,必然会引起全朝官员反对,绝不可莽撞地一刀切。 他建议逐渐降低荫封恩赏的力度,缓缓图之,至少用五年的时间,来裁减不宜为官的恩荫子弟。 将伤害降到最低。 王安石之策过快过狠,富弼之策太柔太慢,众人都在思考着中间之策。 片刻后,范仲淹开口了。 “不如,对恩荫官再次进行铨试吧!” 听到此话。 众人忍不住都笑了。 范仲淹对庆历新政时的策令仍有执念。 庆历新政时。 范仲淹为限制恩荫官的数量,便提出了铨试之策。 所谓铨试,即通过考试选拔官员。 恩荫官铨试。 考试内容也是策论、诗赋、律义、经文之类。 不过,考试的要求较为简单。 策论、诗赋只要言词顺畅即可,律义、经文,能答对一半题目,就有资格担任职官。 这种约束,只是降低了恩荫官的一点点特权。 但仍遭到了许多官员的反对。 随着庆历新政失败,铨试的要求再次降低。 荫补京朝官者可免铨试。 其他荫补选人若屡试不中,只要年满四十岁,亦能授官。 从此要求便能看出,大多数恩荫官是什么水准。 莫说让他们勤政为民。 不成为祸害,便算对得上祖宗蒙荫了。 为防止恩荫官泛滥成灾、身居高位,朝廷提高了恩荫官的升职年限。 依照当下的磨勘制度。 进士出身的官员三年有一次升职机会,而恩荫官要四年才能升职一次。 但此举并不能使得恩荫官们上进。 因为许多恩荫官根本不求升迁。 他们得了官职,便开始摆烂,对自己的要求已然降低到:不犯错就行。 可以参考五六年前的曹佾。 作为武官,他武艺稀疏平常,根本难求军功。 放衙后,不是忙着修仙。 就是去勾栏瓦舍吃喝快活,俨然是一个富贵闲人。 即便他这样摆烂。 也已算得上官二代中的佼佼者。 因为还有一些官二代,在吃喝无忧后,为追求刺激,又嫖又赌又欺民女,做的坏事经常传到赵祯的耳中。 赵祯曾也欲重罚,但恩荫官的裙带关系太复杂。 作为皇帝,他有时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长此以往,恩荫官们的素质就越来越差。 苏良改变了曹佾的人生。 去职之后的他,一心搞钱,整个人才有了如今的精气神儿。 范仲淹接着道:“庆历年间,是官家过于仁慈,再加上反对者众多,才导致铨试之策无法落地,而今为了大宋之未来,必须将这些毒瘤坚决铲除!” “老夫建议,重开铨试并提高难度,降低恩荫子弟的特权标准,将只会吃喝玩乐的富贵闲人全部逐出官员队伍!” “我觉得可行!”王尧臣微微点头。 当下的变法司。 富弼拜相,曾公亮任枢密使,梁适任枢密副使,更有范仲淹、王尧臣这两个实权大臣和苏良这位朝堂第一红人。 但凡是他们商讨过的事情,赵祯与两府基本都不会反对。 一旁,曾公亮摇了摇头。 “可行倒是可行,但可能收效并不大。铨试只能减少恩荫官的擢升,却不能直接将他们裁减。诸位要知,恩荫官是官家封赏的,另外,恩荫官员一心想要升官的并不多,很多人都是在一个七八品的位置上熬到了致仕,根本不在乎铨试。而我们若让官家减少铨试名额,恐怕官家会觉得恩泽太薄,官员也易有怨言。” 简单来讲。 官二代们乃是通过官家的恩封入仕,铨试只能减少他们往上爬的可能性,却不能将他们驱逐出官僚队伍。绝大多数恩荫官自知无能力擢升,基本都是入仕便开始摆烂,导致朝廷要一直养着这些废人。 这样的“废人”,正是众人想要裁减的恩荫官群体。 不废除这种恶性循环,门荫之害根本无法彻底根除。 众人再次皱起眉头。 这时。 苏良眼前一亮,突然道:“我有個主意。” 众人纷纷看向他。 苏良笑着说道:“我建议,铨试继续,不过要缩短恩荫官们的考核年限,由四年改为两年最佳。” 司马光一愣,疑惑道:“景明兄,这……这不是要增加恩荫官的擢升速度吗?” 官员考核,向来都是擢升的前兆。 苏良点了点头。 “考核优异的恩荫官,确实可提前得到擢升,但考核不合格者,就要降职。不升则降,而非让他们仍保留原职!” “但凡恩荫之官,入职前两年,朝廷可保其职位。但两年后,根据考核,不升则降,连续两次考核不及格者,可降为平民。” “两年之限,是朝廷的恩,是官家的赏,是对其家族功绩的照顾。但两年后,若无能力为官者,便不能一直保留原职,而是不断降职,直到成为平民。”苏良一脸认真地说道。 “此……此主意妙啊!赐其官,彰显了朝廷的恩泽,但两年之后,其若把握不住,那便不是朝廷薄恩,而是其自身无能了!” 王尧臣甚是兴奋,看向苏良的眼神满是赞赏之意。 “不升则降!哈哈……确实是好主意。此策尤为适合恩荫之官,朝廷为他们送上了一条青云之路,能提前擢升,但也会提前贬谪,他们若走不上去,那就莫怪朝廷了!”富弼的心情也颇为激动。 “同意!” “同意!” “同意!” ……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此策简直就是为恩荫官量身定做。 妙就妙在一个“降”字。 让恩荫官们体验两年仕途荣华,若能抓住,两年便可擢升,若抓不住,那就只能退位让贤了。 …… 翌日,清晨。 范仲淹、苏良、王安石三人来到垂拱殿,将一份恩荫官改革条例呈递到赵祯的面前。 内容主要有三点。 其一,恩荫入职两年以上的官员,皆需参加铨试,两年考核一次。 其二,铨试优良者擢升,铨试不合格者降职,连续两次不合格者,直接降为平民。 其三,明年年初,进行首次铨试。 赵祯认真看完后,露出一抹苦笑,然后看向苏良三人。 “依照此条例,最多两年,可能有七成的恩荫官都将降为平民,力度是不是太大了?” 赵祯非常了解恩荫官的能力,故而又起了怜悯之心。 毕竟。 当下的大多数恩荫之官,还是跟着太祖太宗建立过功绩的那批官员的家族子弟。 王安石拱手道:“官家,此策已算仁善,也是为了督促恩荫官们争气,他们拥有富庶的家境和优良的读书氛围,实不应像当下这般无能!” “若被贬为平民,那也不是朝廷的过错,朝廷已给了他们两年时间成长,是他们无法把握而已。” 范仲淹和苏良见赵祯还有些犹豫,同时拱手道:“官家,为了大宋!” “为了大宋!” 此四字,字字如山。 君臣们早已经达成共识,为了大宋,一切个人利益皆可牺牲。 赵祯站起身来,道:“此策,可行!” …… 三日后。 变法司颁布《恩荫官改革条例六十四条》,明年年初铨试之日,开始执行。 一时间。 汴京城的恩荫之官都傻眼了。 特别是那些日日泡在勾栏瓦舍的纨绔子弟们。 铁饭碗被砸。 终身特权一下子变成了两年体验期,怎令他们不心慌。 恩荫官,涉及宗室、外戚、军功之臣、宰执之臣的家族子弟。 有的甚至还是赵祯的长辈。 他们在赵祯面前忠厚老实,但在士大夫官员们的面前,敢跳起来骂人、打人。 这些人。 显然不会老老实实地接受此种条例。 变法司也派遣多名吏员打探消息,收集这些恩荫之官的反应。 (本章完) . 第0345章:泼妇猛于虎!变法司众官员集体吃瘪 十月初五。 变法司颁行《恩荫官改革条例六十四条》的第三日。 天气微寒。 汴京城外南郊鞠城的蹴鞠比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随着各个地方的蹴鞠场修建完毕。 每隔半个月左右,便有外地的蹴鞠球队来南郊鞠城打比赛。 南郊鞠场,一票难求。 此等赛事,不但使得周边的百姓多了一项赚钱的差事,也使得各个地方的商人流动更加频繁。 为此,还有商人为当地衙门捐钱,修缮官道,极大地促进了大宋地方百姓的流动。 …… 午后,变法司。 苏良等人正在商讨恩荫官改革条例引发的反应。 一名小吏快步走了过来。 “各位相公,仁寿郡太夫人闯进来了!” “啊?”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都是一愣。 富弼捋了捋胡须道:“没想到啊,她没有率先去找官家,反而来找咱们了,看来背后是有高人指点啊!” 当即,富弼等人全都站起身来,然后纷纷向门外走去。 这位仁寿郡太夫人的身份可不一般。 其夫名为李用和。 乃是章懿太后(赵祯生母李宸妃)的亲弟弟,即赵祯的亲娘舅。 李用和在去年去世,被赠太师、中书令、陇西郡王。 其妻王氏也于今年年初去世。 仁寿郡太夫人杨氏虽为李用和之妾,但当下却是陇西郡王府的当家主母。 她还有一個身份。 他的亲儿子李玮在庆历七年,已与赵祯的长女福康公主定下婚约。 从李用和的辈分来讲,她是赵祯的舅母;从福康公主的身份来讲,他与当今的皇帝皇后乃是亲家。 此等身份。 就算是汝南郡王赵允让也要避让她三分。 当下,李家的恩荫官甚多,子侄、子孙辈加起来足足有一百多人。 大多平庸无能,只知享乐。 若施行《恩荫官改革条例六十四条》,估计有九成人都要丢官。 虽然这些人凭借着外戚的身份,靠着恩赏,早就吃喝无忧,且置下了偌大的产业。 但在他们眼里。 丢了官职就是丢了身份,会让列祖列宗蒙羞的。 杨氏突然来到变法司。 自然是要为她的这些子侄、子孙辈来反对恩荫官改革条例了。 苏良不由得皱起眉头。 当下,汴京城最适合站出来反对恩荫官改革条例的便是这位妇人。 其地位崇高,外加官家因对生母章懿太后有愧,对李家人甚是优待。 再则,她还是个女人。 她即使闹起来,官家也不会重惩。 一旦为她开了特例,那恩荫官们必然会闹起来,到那时就糟糕了。 富弼、范仲淹、王尧臣、苏良等人刚走到院子里,便见一名身穿锦绣、年约四十岁的美妇人带着数名婢女、家仆走了过来。 她正是仁寿郡太夫人杨氏。 杨氏与富弼、范仲淹、苏良等人虽未曾说过话,但在一些祭祀场合都是打过照面的。 彼此也都记得对方。 杨氏率先作揖。 还不待富弼、范仲淹等人还礼,杨氏便开口质问道:“诸位相公,你们是要将我李家朝着死路上逼呀!” 富弼一愣,笑着道:“郡太夫人,此话何意?我们与李家可并没有什么交集?” 富弼只能装糊涂。 “没什么交集?没什么交集,你们为何要毁了我李家儿郎的前程!” “什么恩荫官改革条例,我这个妇人都能看得明白,你们就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不惜让官家薄恩寡情。当下的朝廷难道养不起几千名官员吗?再说,他们又不是不做事!” “你们可知我李家对朝廷的贡献!当年章懿太后直到去世都未能与官家相认,官家都觉得亏欠我李家,你们这些做臣子的,不但不为官家分忧,还让官家如此弃恩泽,行绝情之事,这是臣子所为吗?” “你们落个好名声,但我李家这么多人以后该如何生活,百年之后,我见了章懿太后该如何向她交待,难道我去说,官家不仁,让我李家人都失了官职,成了平民,你们……你们是逼得官家不仁不孝啊!” …… 章懿太后乃是赵祯的软肋,且涉及着皇家内事。 外臣不适合评说。 富弼、范仲淹、王尧臣、苏良、王安石、司马光这些非常擅于言辞的人,只能面无表情地听着杨氏高声叱责叫骂。 约半刻钟后,富弼终于忍不住了。 趁着杨氏的一个话口。 富弼连忙道:“郡太夫人,此事其实是……” 富弼刚开口,便见杨氏不停摇头,然后捂着耳朵道:“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伱们这些牙尖嘴利的士大夫,满嘴谎话,就会合起来欺骗我这样一个妇人,若是我家老爷还活着,你们定然不敢如此嚣张!” 此话一落。 富弼、苏良等人都有些懵。 他们什么都没干,就已经被扣上恃强凌弱的帽子了。 杨氏接着道:“今日,你们必须给我一个交待,其他人我不管,我李家子侄不参加铨试,也不能被降职罢免!只要你们同意,给我立个字据,我就去找官家!” 说着说着。 杨氏还抽泣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一边哭泣。 一边讲述着官家如何亏欠章懿太后,以及她操持着李家有多么不容易! 这时。 一向好脾气的王尧臣终于忍不住了。 他冷着脸色,高声斥责道:“郡太夫人,够了!在官衙之中,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王尧臣意在吓住杨氏,迫使其离开。 但杨氏见过的场面太多了。 根本不惧。 “你……你竟然吼我?老爷呀,你走早了,不然三司使哪会吼我一个妇人,我……我要告知皇后,我……我要告知官家!” 杨氏哭得更厉害了。 王尧臣顿时无语。 谁家若娶了一个这样的女人,注定家里是鸡飞狗跳,永无宁日。 富弼一脸无奈,范仲淹也是无可奈何。 王安石和司马光气得脸色都黑了。 但让他们和一个妇人辩论,他们又觉得非君子之道。 苏良想了想,也未站出来说话。 与这个撒泼女人理论,根本无用,她也不会听。 随即。 杨氏让后面的婢女拉来一条凳子,直接坐在变法司的院内不打算走了。 还扬言: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待,谁都别想回家! 范仲淹等人无奈,只得重回到屋内。 朝廷的数位肱骨之臣被一名妇人逼成这样,也是颜面尽失。 …… 议事厅内。 富弼将众人都召集在了一起。 富弼无奈道:“诸位,悍妇拦门,又不能令吏员驱赶,咱们要想个法子解决啊,不然到了放衙时,被她堵在衙门里,传出去,咱们就丢人了!” 富弼还是相当爱惜脸面的。 范仲淹看向苏良,道:“景明,你一向有奇策,你觉得该如何应对?” 苏良捂住耳朵,学着杨氏刚才的模样,一边摇头,一边尖着嗓子道:“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众人又气又笑。 王尧臣拿起一本书砸在苏良的身上,道:“景明,当下不是玩笑的时候了!” 苏良恢复作正常模样。 “赶,赶不得,说,又说不得,咱们根本无能为力,还是等援救吧!” “谁能救我们?”司马光问道,然后又道:“官家会来救我们?” 此刻。 官家定然已知晓仁寿郡太夫人闯入了变法司。 “当下,只有官家能解决此事,解决不了这位郡太夫人,《恩荫官改革条例六十四条》根本无法执行!”王安石道。 一旁,王尧臣撇了撇嘴。 “老夫……怎么感觉,官家若来,非但解决不了这位郡太夫人,反而会答应她的要求。” 听到此话,富弼和范仲淹都不由得认可地点了点头。 赵祯在生母死后才与其相认。 之后对李家甚好。 其亲舅李用和,除了老实,一无是处,但硬是在赵祯的提拔下,位列将相。 而今,李家后辈,都是赵祯的娘舅家人。 在他眼里,这是最亲的一脉。 苏良想了想道:“这确实是官家的软肋,但我相信官家能妥善解决此事,大义灭亲!” (本章完) . 第0346章:众卿,终于轮到朕为你们遮风挡雨了! 午后。 禁中,垂拱殿。 当赵祯得知仁寿郡太夫人杨氏前往变法司闹事后。 当即下令:命皇城司在一个时辰内将李家的九个儿子全部带到变法司。 杨氏的软肋,就是这些李家儿郎。 往昔。 赵祯做事,总想着将大事化小。 特别是在处理一些宗室外戚、功勋之臣的事情时,讲究情大于法,格外开恩。 久而久之,便将一些人宠坏了。 今日之事,赵祯准备反其道而行,将事情闹大。 让所有人都明白—— 全宋变法,不容私情,恩荫官改革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特例。 不然。 就像是在黄河的堤坝上挖开一道口子,紧随而来的定然是滔滔洪流。 这一刻。 汴京城的恩荫官们大多都在打探着杨氏大闹变法司的消息。 一旦赵祯对亲娘舅家妥协徇私。 那必将引来越来越多的人反对恩荫官改革。 …… 片刻后。 一名内侍快步走了过来。 “官家,仁寿郡太夫人骂得诸位相公无言以对,只得回屋闭门。而后仁寿郡太夫人坐在变法司院中,大有不开特例便绝不离开之势!此事已经在各个衙门传开了!” 赵祯微微点头。 此结果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杨氏向来泼辣。 乃是宗室外戚中出了名的无理取闹之妇人。 又有“官家舅母”和“公主准丈母”的双重身份加持。 富弼、范仲淹等人无法与她讲明白道理,也无权力强行驱赶她。 此外。 变法司的众官员都很清楚,此事由赵祯出面解决才最合适。 他们也想看一看,赵祯会不会再犯“重感情”的毛病。 这一点,赵祯心中也甚是清楚。 近日。 赵祯在经历过“臣强君弱”的糟糕感觉后,也有了两条感悟。 其一,作为大宋皇帝,若处事过于仁善怀柔、感情用事,永远无法成为一名圣君。 其二,大宋皇权的强弱,不在臣而在君,他只有杀伐果断,才能总领朝堂政纲。 约一刻钟后。 一名内侍上前汇报:“官家,李家九子即将抵达变法司。” 赵祯旋即站起身来,道:“摆驾,前往变法司!” 这一刻。 赵祯笑容灿烂,心中喃喃道:众卿,终于轮到朕为你们遮风挡雨了! …… 变法司,庭院内。 仁寿郡太夫人杨氏坐在一张大椅上,不时环顾四周。 只要变法司的官员出屋,她张嘴就骂。 骂他们沽名钓誉,骂他们好大喜功,骂恩荫官改革实乃是将官家陷入薄恩寡义气的境地…… 她之所以敢如此蛮横,其实也是为了李家。 作为一介女流。 她不怕官家责骂,也不求升职加俸,她只想让李家的后辈能继续享受恩赏官位。 就在这时。 皇城司一众士兵带着数人走了过来。 杨氏扭脸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彰儿、珣儿、琚儿、琦儿、瑊儿、玮儿……”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我不是说了吗?你们不要来掺和此事,快回去!快回去!” 杨氏很清楚。 她闹起来没问题。 但李家的儿男们闹起来,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李家九子,当下全都在内殿供职,承制崇班。 其中。 一名中等身材、年约三十岁的男子道:“阿娘,是官家让我们来变法司的。” 此男子,正是李家长子,现任阁门副使的李彰。 李家的这九个儿子,最有出息的就是李彰。 其他人的能力就要差一些。 九子当中,大概率不会受到恩荫官改革影响的,只有李彰和十六岁的准驸马李玮。 听到此话,杨氏猛地一哆嗦。 她曾考虑过自己闹事的最坏结果。 不过是官家将她召至禁中,批评一顿也就罢了。 但而今,官家将李家九子全都唤至变法司,她顿时有些不明白了,但隐隐觉得应该不会是好事。 很快。 屋内的富弼、范仲淹、苏良等人也知晓了此事。 当得知官家将李家九子全都唤至变法司后,苏良等人已猜出了官家的态度。 就在杨氏不知是该继续闹还是应离开时。 赵祯带着一众内侍来到了变法司。 杨氏等人连忙拱手行礼。 富弼、范仲淹、王尧臣、苏良等人也全都走了出来,纷纷向赵祯行礼。 赵祯笑容和煦,与众人打着招呼。 就在这时。 杨氏突然跪在地上,眼泪汪汪。 “官家,您……您……一定要为我李家做主啊,我……我李家命苦啊!” 杨氏跪下后,后面的李家九子也都跪了下来。 在大宋。 除了重大场合外,很少行跪礼。 赵祯连忙道:“站起来说话,都站起来说话!” 当即。 杨氏一边抽泣,一边道:“官家,臣妇有委屈要讲!” “我李家作为外戚,向来是支持朝廷变法的。朝廷让卖地,我家就卖地,朝廷让将生意让给底层百姓,我家就让给底层百姓,从未拖过朝廷变法的后腿。但近日,变法司颁行《恩荫官改革条例六十四条》,不但是要让官家您背上薄恩寡义的名声,还要害得我李家家破人亡啊!” “恩荫之官,皆是因祖辈、父辈对社稷有功,而使得家族子弟无须科举亦能入仕,此乃皇家天恩。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但此条例一出,将会寒了无数官员的心,他们都是为朝廷做过贡献的,有的甚至为朝廷牺牲了性命!变法司官员为了個人仕途,而使得官家背上薄恩寡义的骂名,这群人实乃佞臣!” “我李家深受皇恩,实乃章懿太后之功,章懿太后对官家有生育之恩,当下无人能超出此恩情,而今此条例一出,不但会使得我家这些儿男失职,也会让章懿太后在九泉之下心寒啊……” …… 杨氏边哭边说,绕了一大圈,其实就表达了两层意思。 其一,恩荫官变法条例实乃变法司贪图名声之举,易使得官家陷入薄恩寡义的境地。 其二,李家功高,朝廷应开特例,莫使得李家人失去官职。 赵祯听完后,看向杨氏。 “舅母,依你所言,朕是被变法司官员蛊惑,才支持颁行《恩荫官改革条例六十四条》。此策颁行已有三日,朝堂百官皆看不出他们要陷朕于薄恩寡义之境地,然而你却看了出来,舅母,不如你来变法司任职吧!” 赵祯的语气变得阴冷下来。 一旁的李家九子听到此话,额头上都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没……没……臣妇……臣妇只是为了提醒官家,其实……” 赵祯大手一摆,打断了杨氏的话语。 “全宋变法,涉及大宋江山是否稳固,天下百姓能否安居乐业,朕心中自有论断,还轮不到你一个妇人在此乱言!” “当朝相公被伱骂得抬不起头,堵在屋内无法外出,你这个朕的亲娘舅家人,到底是在给朕长脸,还是在给朕丢脸?”赵祯骤然提高了声音。 噗通! 所有李家人再次跪在地上。 杨氏从来都没有见过赵祯发如此大的脾气。 她瘫坐在地上,顿时不敢再开口了。 赵祯看向李家九子,道:“朕今日将你们叫到这里,不是让你们看你家主母挨骂的,她挨骂,完全是因为你们无能!” “朝廷对你们已经不薄。朕不期望你们人人都能扔掉恩荫的身份,去参加科举,获得一个进士身份。只希望你们门荫得官后,能做一个合格的官员。许你们两年的成长时间还短吗?你们若做不到,便只能证明你们做官,实乃误国害民!” “那些进士出身的官员为什么看不起恩荫官,不是因为恩荫官有捷径可走,而是因走了捷径依旧不如他们,并且越来越堕落。朝廷能庇佑一代两代,能一直庇佑下去吗?待你们成了朝廷祸害,就不是降官罢黜这么简单了!” “你们与朕乃是一家人,朕自然会厚待你们,但朕不可能为了小家去做有损大宋这个大家的事情。朕宁愿被你们骂薄恩寡义,也不愿看到你们在仕途中慢慢腐烂,成为朝廷的毒瘤,甚至让我大宋江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 赵祯这一番痛斥之语,使得李家无人敢抬头。 苏良甚是兴奋,官家终于硬气了一次。 就在赵祯以为杨氏已经知错的时候,后者的哭声再次响了起来。 “官家,是臣妇错了,全都是臣妇的错,你罢了臣妇的职吧!但我家的这些儿郎没有错,求官家看在章懿太后的面子上,免了他们以后的考核吧。朝廷多养几个人算不得什么的……” 说罢,杨氏的哭声越来越响。 此话一出。 赵祯、富弼、范仲淹、苏良等人都傻眼了。 赵祯刚才这一番长篇大论相当于白讲了,后者仍在恳请为李家儿郎开特例。 旋即。 富弼、范仲淹、苏良等人互视一眼,都想起了一个人。 张贵妃。 杨氏与张贵妃的思考逻辑几乎一模一样。 不听道理,不分对错,蛮横霸道,只讲结果。 不达目的,便闹,便哭,便使性子。 这一刻。 与杨氏解释再多都无无意义。 她就是铁了心地坚持让朝廷免除李家儿郎的恩荫官考试。 对付此等思维逻辑的女人。 一般的男人都无计可施,大多只会妥协。 杨氏的哭声愈加响亮。 这时。 富弼、范仲淹、苏良等人都皱起眉头。 这个妇人若是三天两头跑到变法司哭诉,那大家就都别做事了。 李家长子李彰见赵祯面色阴沉,连忙朝着两个弟弟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去劝杨氏。 然后,李彰朝着赵祯重重拱手。 “官家,我母亲对朝堂政策只是一知半解,因忧虑我兄弟几人的仕途,才乱了分寸,请您见谅,回家后,我一定好生劝慰她。绝对不为朝廷添麻烦,我等也一定会发奋图强,不给章懿太后丢脸,不辜负官家的期待!” 李彰还是非常通晓事理的。 赵祯想了想,看向一旁的富弼等人,道:“随后,朕会令中书下发旨意,自明日起,有对恩荫官条例存在异议者,让其直接入禁中面圣,各个官衙不再受理此事。若有闯官衙、辱骂官员者,无论何人,一律抓到开封府,先关押五日后再审!” 听到此话,苏良等人自是万分高兴。 不然每日都来一个如杨氏这般闹事之人,那变法司什么事情都做不了了。 随即,赵祯看向李彰,道:“带着你母亲回家吧,遇事多思考,莫让人算计了!” “臣明白。” 李彰再次拱手,然后数人架着哭泣声越来越小的杨氏,迅速离开了。 …… 当日晚。 赵祯痛斥李家人以及令反对恩荫官改革者直接面圣的消息,便传到了许多府衙中。 此次,赵祯展现的强硬态度令许多人都甚是意外。 一些恩荫官都吓傻了。 当下论与官家的至亲关系,赵允让都没有李家与官家亲。 官家能痛斥李家人。 就能将其他的反对者关进开封府大牢。 谁还敢闹事! 恩荫官们,只能盼着年后的考核能简单一些,朝廷裁减的名额数量能少一些。 …… 两日后。 汴京城东南角,一处茶馆中。 一名灰衫书生笑着道:“刘兄,不知你发现没有,近期,朝廷先有科举改制,使得入仕名额越来越少,而后又推行恩荫官改革条例,使得恩荫官的数量越来越少。接下来,会不会……” “你是说,朝廷要……要裁官了?”另外一名书生压低声音说道。 灰衫书生点了点头,道:“我估计,应该是,可能还是大幅度裁官,咱大宋的官员过得太幸福了,大宋若想兴盛,就不能让这群士大夫官员过得太安逸,是时候清除一些无作为者了!” “太好了!此次官家的态度非常强硬,去除那些无能之官,我大宋的发展就能越来越快,百姓就能越来越幸福!” …… 有此推断猜想者,并不是只有这两名书生。 汴京城内,许多进士出身的官员也都变得焦灼不安。 甚至一些人已经开始四处打探消息。 这些官员,皆是政绩不佳者,他们清闲度日惯了。 而今听到朝廷要“合并衙门,裁减官员”的风闻,心里自然甚是紧张。 大宋官场,即将要大变天了。 (本章完) 第0347章:汴河五连跳!论整活儿,还是要看我大宋士大夫(2合1) 十月初十,汴京城。 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掀起了一波“裁官讨论热”。 取仕减额,门荫改革。 接下来似乎顺理成章就应该施行“大裁官”了。 自真宗始。 大宋便出现了严重的冗官问题。 官衙臃肿、俸禄支出过多,吃空饷者越来越多。 庆历新政时,范仲淹主张施行:明黜陟、抑侥幸。 其实就是为了降低官员数量,提升官员质量。 但因反对者势力过于强大,开展没多久便名存实亡了。 自全宋变法以来。 虽有百日考成法鞭策官员上进,也使得一部分官员被淘汰致仕。 但只能称得上是小打小闹。 朝廷欲去冗官。 必须蓄大力,从合并官衙和裁减官职开始。 …… 这几日。 汴京城的许多官员都盯着变法司。 想要看一看变法司将会出台一套什么样的策略,到底会是急如雷霆还是缓缓图之? …… 十月十九日。 秋风瑟瑟,天气逐渐转凉。 城中草叶,青绿转鹅黄,不断凋落。 官员们本以为变法司会趁热打铁,立即推行裁减冗官之策。 哪曾想没有任何动静。 一些官员,茶不思饭不想,急得团团转。 其实。 每一名官员心中都已非常清楚,自己有多大概率被裁掉。 为官政绩摆着,百日考成策的政绩摆着,自己对朝廷的贡献摆着。 若一直居于末尾,那定然会在裁减之列。 一些心情忐忑的官员还借着其他由头,去套了一番富弼、范仲淹、苏良等人的话语。 但得到的回复皆是:无可告之。 还有官员入禁中,没话找话,意在从赵祯的口里得到一些消息。 但赵祯回复是:一切以朝廷诏令为主。 赵祯此话,更是令许多官员焦灼不安,夜夜难眠。 生怕自己一睁眼就被迫致仕,变成平民了。 …… 十月二十日,汴京城南。 夜微微凉。 一座外在看上去非常不起眼,但内在装修极为豪奢的宅院中。 一名年约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只身坐在客厅内,面无表情地饮着茶。 此人名为崔宏。 乃是当下的祠部郎中,任三司户部判官。 其为官能力非常一般。 不为三司使王尧臣所喜,更是被王安石称作“户部隐形人”。 得益于吕夷简学生的身份,前几年官运亨通,才做了三司户部判官。 再加上有个“敦厚务实”的名头撑着,才未被降职外放。 而今。 他隐隐觉得,若朝廷真欲大势裁冗官,他定然会被裁掉。 这时。 一个身材肥胖、也是年约四十岁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其看到崔宏后,环顾四周,疑惑道:“崔兄,怎么回事?今夜竟无歌舞?” 此人名为丘裕。 官居殿中丞,当下在史馆供职。 丘裕与崔宏乃是勾栏之友。 二人都喜歌伎,便合资偷偷买下了这样一个院子。 每月的初十、二十和月末最后一日,都会来此享受一番。 这二人在衙门都是一副“忠厚老实人”形象。 不贪财、不好色,能力虽一般,但在同僚眼里,为人敦厚,品性无瑕。 但私底下。 二人的娱乐生活,花样频出,一直走在汴京城勾栏风尚的最前列。 今晚,轮到崔宏准备歌伎。 丘裕一看一个女子都没有,甚至连酒菜都没有,不由得皱起眉头。 崔宏缓缓挺起胸膛。 “丘兄,朝廷马上就要大规模裁官了,恐怕你我二人都在被裁之列,你还有闲情逸致欣赏歌舞?” 丘裕无奈一笑。 “崔兄,朝廷真要让我们提前致仕,我有何法?只能享受一日是一日了!” “不,我们要想办法自救。”崔宏摇了摇头。 “自救?崔兄,就凭你我二人的官职和朝堂的人脉,莫说去找富相、范相说情,恐怕连王安石与司马光都见不到。如何自救?”丘裕一脸无奈地靠在椅子上,浑身的肥肉乱颤。 崔宏轻呡一口茶。 “依照变法司那些官员的能力,写一道裁官之策,两三日足矣,怎会耗费半個月还未颁行。迟迟未出,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官家和变法司的官员们都在观察朝官们的反应。此事涉及朝堂稳定,莫说有一半官员反对,即使有两三成,恐怕官家便不敢大力裁官了。汴京城的官员只要成势,地方州府的官员就会闹得更猛更凶!” “可是当下的情况很糟糕啊!” “官员们人人自危,但却无人敢站出来称裁官危害我大宋的江山社稷。一旦裁官之策出炉,再反对恐怕就晚了。我相信,当下只要有官员站出来反对,且反对得足够激烈,就能逼得朝廷不敢大规模裁官!” 说罢,崔宏看向丘裕。 丘裕揉了揉胖乎乎的双下巴。 “崔……崔兄,你不会觉得咱俩站出来反对,就可力挽狂澜了吧!你要知道,强如仁寿郡太夫人都被官家骂得回家哭了三日,我们这两个小官员反对,那……那不是找死吗?本来最多就是致仕,若因反对而成徒刑或流放就糟糕了!” “哼,没出息!官小怎么了,恰恰相反,小官员更能掀起大风浪,因为涉及的人多,造成的动静就更大。我有一计,既不需要咱们两个冲在最前面,又能逼得朝廷不敢大规模裁官。” “崔兄,你……你细讲。” …… 一刻钟后。 丘裕一脸崇拜地看向崔宏。 “崔兄,此……此乃神计呀,绝对能成功。依你之才,日后完全可拜相啊!” 崔宏淡淡一笑,道:“我也就是不爱争,若真倾心思索变法之策,朝堂宠臣哪里会是他苏良苏景明!” …… 这一刻,皇城司内。 一座由多名禁兵把守的宅院内。 一群群吏员翻阅着汴京城官员们的政绩文书,百日考成的政绩,写写画画,忙得不可开交。 这样的节奏,已经持续半个月了。 根据官家的《省官策》要求:两年内,必须裁减三成官员。 变法司经过讨论后,决定先啃硬骨头。 将汴京城中适用于裁减标准的官员先行裁掉,并将职能相近的衙门合并,多余的官职废弃。 到时,直接宣布被裁减的官员名单。 变法司之所以这样做。 乃是因为若先公告裁官标准,而后再令人核查,官员们易弄虚作假。 而根据这三年来的政绩和百日考成策的成绩来确定人员名单,无疑是最迅速和真实的。 此名单。 将先由皇城司探查信息的吏员整理。 然后交给台谏核查,台谏再汇总到变法司,变法司再交给中书与官家确定。 苏良预计。 大概十月底或十一月初,才会出结果。 至于外面所传扬的,官家和变法司乃是在观察官员们的反应,而后才敢定夺,纯属误传。 当下的大宋,上到汴京下到地方州府都相当稳定。 裁减冗官,不过就是去除一棵大树上的腐朽枝叶,根本伤不到根茎。 …… 十月二十五日,入夜。 汴京城城南。 朱雀门街西北的一座茶馆包间内。 户部判官崔宏和殿中丞丘裕坐在主位。 还有五名官员坐在两侧。 这五名官员分别是:国子监博士周游相、讲议司冗官检讨文字钱辅、殿中省主簿刘大林、编修会要所编修楚彦、太府寺主簿白一石。 这五人乃是崔宏和丘裕寻来的,也是抵制裁官之策的主力。 这五名官员的共同特征是:官阶都在七八品左右,政绩很差,家中负担很重。若被迫致仕,几乎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崔宏开门见山地说道:“诸位,考虑的如何了?若无异议,明日便行动。” “崔判官,我们这样做,会不会被朝廷定义为反对变法,然后遭到严惩严罚呢?”向来胆小的国子监博士周游相问道。 崔宏笑着摇了摇头。 “周博士,看来伱还是没有听懂本官的解释啊!五位乃是为天下即将被裁减的官员发声,代表的是正义,是为了我大宋江山的稳固。五位做完此事后,不但不会受罚,还会名扬天下,甚至让很多官员都欠下五位一个人情,未来,你们的仕途将格外顺利!” “官家若……若还是一意孤行,不信这一套怎么办?”又有人问道。 “不信?官家向来仁善,且绝对不愿背上暴君之名,他绝对不可能在许多底层官员的反对下,一意孤行!” “崔判官,明日……” 就在又有人准备开口询问时,崔宏顿时有些烦了,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 “五位,不要再犹豫了,该讲的,本官已经都告诉你们了,此事若成,咱们就继续吃香的喝辣的的。若不想做,你们也想一想自己的结局。” “周博士,你有子八人、有女五人,若提前致仕,恐怕凭借你现在的积蓄,连五个女儿的嫁妆都凑不齐,这样的日子你愿意过吗?” “刘主簿,你家族有三十多个老幼,可都指望着你生活呢,你若致仕,他们该如何活?” …… 崔宏准确地拿捏住了每个人的软肋。 “好,我们干了!”众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随即,五人便迅速离去了。 崔宏此计,名为:秋日跳汴河,假死以明志。 具体内容是—— 明日午后,这五名官员会命人将他们的联名绝命书送到中书省,与此同时,身穿官服,集体跳汴河。 崔宏告诉他们,五人跳河后,立即就会有人救援。 让他们以此方式,反对朝廷裁官。 他们之所以选择这五人,而这五人还愿意跳汴河。 一方面是因这五人家中开销甚大,若致仕,根本养不起家。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五人代表着大宋的底层官员们。他们若以死反对,各地州府的底层官员必然会群起而反对。 如此以来,官家和变法司只能妥协。 若不妥协,整个大宋朝的官衙极有可能乱成一团。 这就是崔宏的谋划。 当然,这五人也有私心。 他们也想着凭借此举,赚个名声,送份人情,没准儿还能继续擢升呢! …… 这一刻。 包间内就剩下崔宏与丘裕两人。 崔宏问道:“明日下水去救他们的人员安排好了吗?” “都安排好了,都是我的亲信。这五人皆不会水,我在河上岸边都安排的有人,还带有长棍、渔网和麻绳,保证万无一失,不会有人溺亡的。” 崔宏摇了摇头。 “你告诉他们,明日,救援为假,杀人为真,不但不要救他们,且还要防止他们自救和有人去救他们。务必让他们全都溺亡在汴河中,一个都不能活!” “啊?崔兄,这……这可是死罪啊!” “死罪?只要你安排妥当,谁能知道是我们做的。此事只有死了人,彻底闹大,官家才有可能妥协,我是在帮咱们求生,明白吗?”崔宏冷眼看向丘裕。 丘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明白,明白,我……我……我定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的。” 崔宏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本来计划的就是让这五名官员溺亡。 若丘裕不敢干。 他就令其明日也溺亡在汴河上。 崔宏拍了拍丘裕的肩膀,道:“事成之后,明晚,我为你安排十位从杭州来的姑娘,各个都是顶花带刺,鲜嫩的很!” 听到此话,丘裕顿时笑了,其笑容猥琐,还有口水从嘴角缓缓流出。 …… 十月二十六日,午后。 秋阳灿烂,气温也达到了一日的最高峰。 这时。 国子监博士周游相、讲议司冗官检讨文字钱辅、殿中省主簿刘大林、编修会要所编修楚彦和太府寺主簿白一石五人,坐着马车,来到了州桥西五百米外的汴河河旁。 此处路人较少,水深且湍。 乃是崔宏、丘裕专门为他们寻的跳河好去处。 五人身穿官服,来到了河畔的一处树下。 距汴河仅剩两三丈时,都不敢朝前走了。 “这……这……河里的水应该很凉吧,万一着凉了怎么办?” “我……我有点不敢跳,万一被水里面的藤蔓缠住,无法脱身怎么办?” “救咱们的人呢?他们在哪?” 五人朝前望去。 很快就看到河上船上的汉子、还有河畔上的汉子都在向他们点头示意。 而在不远处。 还放着长棍、渔网、麻绳之类的救援工具。 “诸位,咱们的联名绝命书应该已经送到中书了,为了以后的仕途名声,为了老母妻儿,咱们拼一把吧!” 当即,五人手拉着手朝着河畔走去。 “跳!” 随着国子监博士周游相的一声喊,五人眼睛一闭,同时跳入汴河中。 …… 中书省,政事堂。 首相文彦博正在翻阅文书,突然有吏员送来一封信,并称万分紧急。 文彦博打开信封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不好,有人要跳河!快告知皇城司和开封府,立即派人去最近的汴河旁!”文彦博朝着不远处的吏员高声道。 然后,迅速站起身来。 一旁的富弼、张方平、范仲淹等相公都面带疑惑,问道:“文相,到底发生了何事?” 文彦博有些气愤地说道:“五名官员写下绝命书,为抵制朝廷裁官,一同跳汴河自尽了!” “啊?” 富弼、范仲淹等人也都站了起来,与文彦博一起朝着汴河走去。 很快。 苏良、王安石、司马光等人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他们也纷纷奔向汴河。 在他们眼里,人命是第一位的,先救命,而后再议其他。 (本章完) 第0348章:奏疏如雪花,裁官之策万万不可延迟! 午后。 汴河河畔,阳光金黄,满地都是榆树、柳树的落叶。 远处清亮的河水上。 有客船、货船缓缓前行,不时传来船工们吆号子的声音。 而此刻。 在一处河畔上,围聚了诸多百姓,且越来越多。 很快。 开封府的衙差到了,皇城司的士兵到了,并迅速将那片河畔封锁起来。 十余条由士兵们撑篙的捕捞船出现在水面上。 紧接着。 文彦博、富弼、范仲淹、包拯、苏良等人坐着马车陆陆续续来到河畔上。 苏良到来时。 看到的已是四具身穿青色官服的尸体。 除了国子监博士周游相下落不明。 讲议司冗官检讨文字钱辅、殿中省主簿刘大林、编修会要所编修楚彦、太府寺主簿白一石,全部溺亡。 五名官员同时跳河。 莫说在大宋朝,数千年来都是头一遭。 …… 禁中,垂拱殿。 赵祯正在阅读五名官员的联名绝命书。 “士大夫官员,身肩为天子牧民之责,乃江山社稷安定之根本。” “变法司拟裁官之策,忤逆祖宗之法,背离太祖、太宗与先帝之浩荡皇恩,实为不仁之举。” “裁官,坏我大宋江山之国运命数,百官惶恐心寒,士大夫官员不稳,则天下不稳;士大夫官员生乱,则天下必将大乱。” “臣等无能,虽无栋梁之才,然亦有拳拳爱国之心,特以死明志,劝官家三思。” …… 赵祯将这份联名绝命书扔在地上,面色阴沉。 “哼,大道理谁不会讲!朕裁撤冗官,是为江山社稷去疾症,是为天下黎民谋福祉……” 赵祯最厌恶的。 便是一些官员在不占理的情况下,以性命谏君,强迫他改变圣意。 这种无赖式的威胁,赵祯早就受够了。 他对这四人的死并未有丝毫怜悯。 不珍惜自己性命者,也不会珍惜别人的性命,更别提百姓的性命了。 就在这时。 一名内侍快步走了过来。 “官家,跳汴河者,四人溺亡,一人失踪。此五人在家中也留下了绝命书,此刻绝命书的内容已在汴京城传开了。” “朕知道了。”赵祯点了点头。 他已经预料到,接下来,定然会有许多官员上奏,反对朝廷施行裁官之策。 甚至。 取仕减额和门荫改革的策略也会受到严重影响。 …… 而此刻。 在一处偏僻巷道的马车内。 户部判官崔宏和殿中丞丘裕相对而坐。 崔宏瞪眼道:“丘裕,你是怎么搞的,怎能让周游相逃了?他若还活着,道出此事是我们的谋划,咱们两个都要掉脑袋!” “崔兄,我……我没想到这个家伙会水啊,他明明说自己是个旱鸭子,没想到用棍子捅都没将他捅到水底。我……我已经在汴河两侧,还有他家,都安排过人了,只要他出现,便立即杀了他!” “不,不,不,不能杀他!”崔宏摇了摇头。 “若周游相没有死,我们便好生待他。不到万不得已,他应该不会说出实情,不然,他这个‘以死明志’的忠良之官就变成了小人,他也会被朝廷重惩,他应该没有那么傻!” “有道理啊!” 崔宏想了想,接着道:“你继续派人找他,我借势将他们的绝命书在街头巷尾多宣传宣传,争取让禁中垂拱殿明日的案头,都是反对裁官的奏疏。” “嗯嗯,明白。”丘裕点头道。 …… 近黄昏。 开封府的衙役和皇城司的士兵依旧没有找到国子监博士周游相。 后者不是被水流冲远了,便是在某处自发上了岸或被人救上了岸。 …… 此刻,变法司内。 所有变法司成员都聚在了一起。 四日前。 台谏将拟定的官员裁减名单即《省官名录·汴京篇》交到了变法司。 曾公亮、王尧臣、王安石和司马光四人作为主要审核人,忙碌了四個日夜后,已复审完毕。 这份《省官名录·汴京篇》。 一共合并衙门七个,废除官职三十四个,提前致仕官员一百二十八人,罢黜官员三十二人。 名录中。 清晰地列明了衙门合并的原因、废除官职的原因,还有提前致仕和罢黜官员的原因。 提前致仕与罢黜大不一样。 提前致仕是提前退休,朝廷会根据政绩给予提前致仕者两成俸禄到半俸之间的养老钱。 罢黜,就是罢官,是去除官身。 多因官员犯了某项过错,贻误朝廷政事或政绩实在太差引来民怨,才会剥夺他的做官资格。 被罢黜者,无一文钱补偿。 苏良翻开名录。 很快就找到了今日溺亡的四人名字,三人被提前致仕,一人被罢黜。 但却没有发现国子监博士周游相。 他疑惑地看向曾公亮。 “曾枢相,我记得台谏送来此名录时,裁官的名额有国子监博士周游相,为何又将其划掉了?” 曾公亮认真地回答道:“周游相在国子监的教学成绩确实倒数,但据我们了解,此人人品不错,还资助了数名穷苦人家的孩子读书,而在国子监授课的名声尚可,勤勉而好进。我昨日去寻了唐中丞和欧阳学士,商议后,决定再给他一次机会。” 裁官。 每裁一人,都影响甚大,故而大家都非常谨慎。 只要此人有为官的优点,有所长且品性无差,大概率还是会将其留下,再查看一番的。 那些提前致仕和被罢黜者,实因太差。 政绩没政绩,人品没人品,有的甚至还有贪污受贿的行径。 曾公亮也是在未知周游相跳汴河的情况下,去掉了他的名字。 此外。 所有提前致仕者和被罢黜者若有异议,都可前往变法司申诉,若有充足理由,还会经由两府重审。 …… 片刻后。 变法司众人看完了此名录,皆无异议。 这时。 范仲淹开口道:“依照常规,我们明早便应将此《省官名录·汴京篇》交给中书和官家。但今日四名官员因裁官之策自溺身亡,还有一名失踪,我们是不是等两日,再将此名录呈递上去?” 此话一出,众人都深思起来。 此名录,不是一份裁官之策,而是一道实实在在的裁官名单。 本来一旦公布,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而今,又有五名官员因反对裁官而自溺,一定会引发更多反对之声。 此事若传到地方,甚至有可能掀起官变。 就在大家都犹豫时,王安石站起身来。 “绝对不能延迟呈递。延迟就意味着示弱,一旦向那些反对裁官的官员示弱,他们必会变本加厉,日后还如何裁官?” 一旁的司马光摇了摇头。 “我建议,延迟呈递。士大夫官员自溺再加上这份名录,不但会使得官家得一个''不仁''的名头,还会引起许多官员‘怨上’,怨上之声太甚,朝廷就乱了,有人定会趁乱造反,一旦势大,就糟糕了!” 王安石看向司马光。 “前怕狼后怕虎,何时能成大业?这些年来,我大宋造反的人还少吗?若有官员造反,此官员绝非良官,我们将其剿灭即可,去除冗官,乃全宋变法的重中之重,若再次如蜻蜓点水一般,全宋变法的成果早晚会被这群人毁掉!” “介甫,不是不呈递,只是延迟呈递,待明日看过官员们的态度再说!”梁适补充道。 王安石撇着嘴。 “变法之策,何时要看别人的态度了?难道别人反对,我们就应停下来吗?莫说跳河者只有五人,即使有十人,百人,裁官也不能延迟!”王安石扯着喉咙说道。 富弼摇了摇头,道:“介甫,再等一等吧,太冒险了,此等情况下,我们必须要照顾底层官员们的情绪,他们一旦感觉朝廷寡恩薄义,必出大事!” “是啊,必须缓一缓。”曾公亮也开口道。 王安石瞪眼道:“富相、曾枢相、这怎么能扯到朝廷寡恩薄义上面呢,我们裁减的都是该裁之人,去除的都是朝廷的蛀虫,不能妥协,绝对不能妥协,不然结果可能与当年的庆历新政一模一样!” 听到此话,富弼和范仲淹都皱起眉头,然后继续规劝王安石。 这王安石以一敌众,丝毫不落下风。 片刻后。 富弼、范仲淹、曾公亮等人都看向一直未曾发言的的苏良。 当下朝堂。 能将王安石的拗劲摁下来的,也只有苏良了。 苏良想了想道:“我支持介甫,我们裁减的都是该裁之官,不应以其他事延期。” 裁官,讲究的乃是一个凌厉的势头。 唯有朝廷足够强硬,后续才能减少很多麻烦,不然,将一路遇挫折。 苏良表明态度后。 王安石顿时有了底气,再次高声讲述起自己的观点。 …… 这一刻,变法司议事厅,就如同一个菜市场般,吵得甚是激烈。 谁也无法说服谁。 尤其是王安石与司马光,就像吃了火药一般,声如洪钟,说个不停。 “够了!够了!” 资格最老的范仲淹拍了拍桌子,众人才都停了下来。 范仲淹道:“稍微缓一缓。明日近午时,待官家看过众臣的奏疏,我们便一同去向官家送《省官名录·汴京篇》,然后道明我们各自的立场,等官家定夺,如何?” 其他人纷纷点头,当下也只能如此做了。 …… 夜幕降临,汴京城内灯火如昼。 今日官员跳河之事,成为了无数百姓谈论的热点。 一名书生将一份抄录版的绝命书撕成了两半,然后愤怒地说道:“跳河明志,他们以为自己是三闾大夫屈夫子吗?哗众取宠而已,我不相信这五人能阻拦住朝廷裁官!” “刘兄,恐怕这五人只是餐前小菜,明日必然会有很多官员借此势反对朝廷大规模裁官!” “唉!我感觉官家可能又要延迟裁官之策了,没准儿这次和庆历新政一样,又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不了了之。”又一名书生说道。 “要是这样能逼得朝廷更改变法之策,那……那我明日也跳河,让朝廷重新恢复原来的科举取士!” …… 深夜。 汴京城南,保康门瓦子南的一处巷子中。 一座一进的宅院内,闪烁着微弱的烛光。 这一刻。 国子监博士周游相坐在桌前,一边饮酒,一边望着繁星满天的夜空。 这里是他的一处私宅。 以远方表哥的名义购买,连他的家人都不知此处。 里面存储了近半个月的食物。 只要朝廷没有大规模搜查汴京城,他躲在这里十天半个月都不会被人发现。 周游相虽是一介教谕,但却熟读孙子兵法。 在丘裕问他会不会水时,他便怀疑前者可能要谋害他,故而提前规划好了逃跑路线,然后回到了这座宅院中。 此刻,他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因为他亲眼看到,与他一同跳河的四人,在水中挣扎之时,得到的不是帮助,而是有人拿着棍子将他们朝着水底捅。 他想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决定在宅院中多呆几日。 若官家依然要大规模裁官,并对五人跳河极为恼怒,他便逃。 若官家暂缓裁兵之策,他便迅速露面,到那时,许多官员都会欠他一份人情。 …… 翌日,一大早。 银台司的吏员就把一摞摞奏疏送到了垂拱殿。 足足有十余名吏员搬运。 垂拱殿御案两旁的四张桌子全都堆得有一人多高。 赵祯来到殿内后,便看起了奏疏。 尽管在他意料之中。 但一些官员的言语仍让他甚是气恼。 有官员称,大规模裁官实乃是“鸟尽弓藏”之举,朝廷如此做有失仁义。 有官员称,官家实乃是受了变法司官员的蛊惑,这些官员意在使得让官家背上“薄恩寡义”的骂名。 还有官员称,大规模裁官,有违祖制,实乃祸乱江山社稷之举,建议立即废弃。 …… 赵祯看得一肚子火气,将这些反对者的名字都记了下来。 …… 与此同时,苏良上衙的路上。 其坐在马车上,正打瞌睡,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而后,苏良就看到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包拯钻进了马车。 还不待苏良开口,包拯便道:“景明,老夫昨晚一夜未睡,我详细研究了这五名跳河官员的家族、性格、政事能力,我发现,他们可能不是主动寻死,而是中了一些人的圈套!” 苏良张口欲言。 包拯又说道:“千万别让官家和变法司将此事的矛盾激化,我这就回去查,最多三日就能破案!” 说罢,包拯快速钻出了马车,苏良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本章完) 第0349章:赵祯:朕做了半辈子仁君,也要过一过当暴君的瘾! 变法司衙门。 苏良刚进门没多久,文彦博、张方平、宋庠三位相公便急匆匆赶了过来。 变法司一众人员,齐聚议事厅。 首相文彦博率先开口道:“诸位,《省官名录·汴京篇》可审查完毕?官家派我三人来变法司共审此名录,要求今日午时前,必须对外颁行此策!” “啊,午时前颁行?” 范仲淹、苏良等人都是一脸惊。 官家急于颁行此策,定然是出现了一些变故。 文彦博长叹一口气。 “因昨日五名官员跳河之事,今晨,银台司足足收到了近五百份反对裁官之策的奏疏,预计还会持续增加。” “有官员称裁官之策易使得朝纲崩坏,有官员称变法司官员沽名钓誉,使得官家背上了‘薄恩寡义’的罪名,还有官员称,裁官之策违逆祖宗之制,乃是鸟尽弓藏之计……” “官家大怒,将御案都掀了,然后告知我三人,午时前便要颁行此策,震慑这些心中只有自己没有朝廷的官员。” 听到“鸟尽弓藏”四个字。 苏良不由得理解了赵祯此时的心情。 心寒如冰。 愤怒如雷。 曾经,官家对士大夫官员们过于优待,恩赏不断。 今日,刚刚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很多人就讲出此类诛心的狠话了。 大宋这些中底层的士大夫官员们。 单拎出来一个,敢逆龙颜者甚少,可一旦成众,能将大庆殿掀翻。 他们自认有士大夫官员这层身份庇佑,自认法不责众,尤其是还拥有对付庆历新政时裁官的经验。 心中笃定,最后妥协的一定是官家。 并且。 这些拥有“进士出身”的官员,无论职位高低,皆担着实职、要职。 对朝廷造成的破坏性要比未曾入仕的士子和门荫官大多了! 五官投河,就像在一堆干柴堆中扔进一支火捻子,彻底引燃了一众官员的反对情绪。 …… 这时。 富弼将《省官名录·汴京篇》文书拿了出来。 “变法司已核查完毕,本就欲午时前交由中书和官家。” 文彦博接过名录,与张方平、宋庠一同看了起来。 不多时。 三人都皱起眉头。 每个官职后面,都决定着一个家庭甚至一個家族的兴衰。 汴京城的官政吏治还算不错。 三人本以为提前致仕的官员和罢黜的官员合起来最多四五十人。 哪曾想竟然有一百六十人。 要知,这还只是第一波。 此名录一出。 不仅仅是汴京城的官员会接着闹,恐怕各个地方官员知晓后,都会跟着闹起来。 文彦博道:“此名录若今日颁行,恐怕那些官员能闹出天大的事情来!地方州府的官员若纷纷效仿,后果不堪设想。诸位觉得,适合今日颁行不?” 范仲淹无奈一笑。 “文相,昨日我们讨论甚久,都未有定论,便想着让官家做决定,没想到官家看都没看,就决定要颁行了!” 张方平皱着眉头说道:“官家所言,实乃气话,我反对今日颁行此名录。” “当下,朝堂满是怨上之声,有官员敢以死明志,就会有官员敢罢事或请辞反对。我预计,今日的反对奏疏至少有上千份,且大多是底层官员,他们若合起势来,纷纷罢事或请辞,朝廷将会出大乱子!” “而今,官家正在气头上,我建议咱们一起去劝谏官家,将此策后置。此事关乎大宋江山稳固,必须要慎之又慎!” “我同意,裁官之策应暂缓行之!”一旁的宋庠补充说道。 “我也同意。”曾公亮也开口道。 “同意。”王尧臣也开口道。 “同意。” “同意。” “同意。” 范仲淹、梁适、司马光都纷纷点头。 这时,王安石站了出来。 “我反对!” 王安石情绪激动地说道:“诸位,莫以为全宋变法已经是硕果累累、大获成功了。一切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决定全宋变法成败的关键,不是官家,也不是我们,而是我大宋所有的士大夫官员!去除冗官,最主要的目的不是节省俸禄,而是使得我们试行出的新法策略能够更好执行。全宋变法的成果到底如何,经过十年或二十年后才能真正显现出来,而这二十年的维护靠得便是所有的士大夫官员!” “今日若妥协,那便会一直妥协。冗官不除,我们的官僚仪制便一直会存在巨大缺陷,我们的变法也会因此走向衰败!大宋刚刚有起色,难道诸位还想着重回过去吗?” 张方平看向王安石,道:“介甫,你有些危言耸听了!” 王安石下巴一抬,看向众相公。 “危言耸听?我觉得你们这些相公就是怕担责!此次一旦妥协,那些官员们就拿捏住了朝廷的软肋,想要再大规模裁官,难如登天。对那些硕鼠毒虫就应该强力镇压,不然后患无穷。我没想到官家没妥协,你们却妥协了!” 王安石向来心直口快。 一番话说的数位相公都抬不起头来。 “今日,诸位若要劝官家延迟此策,我王安石立即请辞,道不同不相为谋!” 听到此话。 文彦博的脾气顿时也上来了。 “你威胁谁呢?天下就你王安石懂得变法?我们都是废物?一旦数百名官员罢事或自请去职,你告诉老夫,该如何办?如果各地州府有人趁机造反,又该如何办?镇压要不要军费?百姓会不会遭罪?事情不是凭着一腔热血便能做成的!” “要不老夫请辞,这个首相你来做,你看一看官家会不会听伱的,逞英雄谁不会,全宋变法的前提是让我大宋江山有覆灭之患!” 王安石继续道:“反对裁官者,皆是无能之辈,是纸老虎,裁掉又如何?官家下这个决心,我们要做的是帮助他,而不是劝阻他!” “无能之辈?你以为天下官员都如你王安石一般吗?有些官员虽没有大追求,但对百姓好,治理地方不出乱,便是好官,都要裁去,百姓交给谁去管?” 这时。 王尧臣拽了拽苏良的衣角。 王安石天不怕地不怕,谁都不服,唯有对苏良心服口服。 苏良一直都未发言。 因为他还在想着包拯告诉他的事情:五官投河可能非自愿而为。 包拯只告诉了苏良,说明此事只是猜测。 猜测的事情,苏良自然不能当作理由说与众人听。 不过,他相信包拯的猜测。 王安石听到文彦博的斥责,当即袖子一甩,扭脸就要离开。 这时。 苏良终于发声了。 “介甫,别耍脾气,回来!” 王安石黑着脸,继续朝外走,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去写辞呈!” 这一刻,他拗起来,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苏良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王介甫,等我说完,你再走行不行?” 听到此话。 王安石停下了脚步。 整个议事厅,也就苏良与他意见一致。 当即,王安石回到了原来的座位。 这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良身上。 苏良道:“诸位,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认为介甫之言无错。若延迟此策,几乎就可以断定我们的裁官之策失败了。” “我们当下讨论的事情,应该是如何在颁行此策的情况下,尽可能减少隐患,而非延迟此策。” 文彦博面带无奈。 “景明,老夫怎能不知你和介甫的想法,全宋变法走到这个地步,我们当然也想去除冗官这个毒瘤,但此举造成的负面影响太大了,官员罢事或自请去职,谁来为朝廷做事,我们即使有三头六臂也做不完啊!” 苏良看向文彦博。 “其实,我们担忧的,无外乎是,汴京城官员罢事去职后,各地州府的官员纷纷效仿,导致朝廷政事出乱,有刁民匪徒趁机造反而已。” “如果,我们能说服汴京城的这些反对者,地方上的官员便无法效仿,此忧患的可能性定然会降低许多。” “如何说服?” 富弼有些激动,苏良说出此话,说明心中已有了主意。 苏良接着道:“向官家呈递奏疏反对裁官之策的,无外乎三类官员。” “其一,利益受损者。即自身可能会被裁或家族子弟亲眷会被裁掉者。” “其二,一直反对变法或常随大流的官员。” “其三,心忧社稷安危者,有一些官员其实是因担心此策引发社稷动荡才上疏反对的。” 众人都纷纷点头,基本也就是这三大类。 随即。 苏良看向文彦博,问道:“文相,你觉得我们说服多少人,可颁行此名录。” 文彦博想了想,道:“六成吧,若稳妥一些,最好七成,若只剩下三成反对者,就难以成势了。” “好,那我们就定个任务。自今日午时起,三天内,我们若能说服七成反对者,则名录颁行,若不能则无限延期。此事,需要我们与官家一起去做。” “景明,快快细讲!快快细讲!”王尧臣一脸兴奋,想知晓详细的策略。 当即,苏良与众人细讲起来。 …… 半个时辰后。 文彦博、张方平、宋庠、范仲淹、富弼、曾公亮、苏良七人出现在垂拱殿内。 殿内,桌上、地上都摆着一叠叠奏疏。 赵祯看向七人。 “你们不必劝朕,朕不会听。这些年来,朕被一群群士大夫官员欺负,朕已经受够了,今日,必须要让他们看到朕裁官的态度!” 赵祯这个皇帝也不好做。 这些年来,士大夫官员只要结势,基本就能让他妥协。 他心中也委屈着呢! 随即,赵祯看向文彦博,问道:名录核对好了吗?” “好了!” 富弼将《省官名录·汴京篇》文书递给了赵祯。 赵祯细看一遍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很好!写的非常详细,这里面提前致仕和被罢黜的官员都是咎由自取。不是朕不讲情面,而是他们太让朝廷失望!” “待朕用印后,立即颁行!”赵祯迫不及待地说道。 这时,苏良出列。 “官家,臣以为,此名录不宜今日颁行。能否延迟三日?” 听到此话。 赵祯瞪向苏良,道:“延迟三日,朕一刻也延迟不了,你们是没看到这群臣子撰写的奏疏,就差骂朕是昏君、暴君了,朕做了半辈子仁君,今日也要过一过当暴君的瘾!” “景明,朕并非莽撞,而是这一次若再不强硬一些,必然会重蹈复撤,当年撤回庆历新政的裁官举措,朕比你们更后悔。这群官员都是纸老虎,朕相信掀不起什么风浪的!” 赵祯比任何人都盼着全宋变法成功,他比谁都明白裁官之策的价值。 此刻,苏良甚是欣赏这种状态的赵祯。 他笑着道:“官家,延迟三日而已,臣不是让您妥协或向反对此策的官员们低头,臣可助你过一把做暴君的瘾。你能否给臣一刻钟的时间细讲?” “助朕过一把做暴君的瘾,此话当真?” 苏良重重点头,然后将自己的策略讲了出来。 约一刻钟后。 赵祯有些兴奋地看向苏良道:“苏卿,此策真的可行?” “绝对可行!”苏良笑着道。 赵祯犹豫了片刻后,道:“好,那朕便试一试。” 一旁,文彦博、富弼等人不由得长呼一口气,心中感叹:苏景明不愧是官家宠臣! …… 当日午时。 中书省告知汴京城百官:有反对裁官之策的官员皆可上奏言明原因,时间截止在今日日落时,不得重复上奏。 一时间,反对裁官之策的官员们都激动起来。 他们感觉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官家号召反对裁官之策者继续进言,说明官家已经有些妥协了。 很快,一些摇摆不定的官员也撰写起了奏疏。 …… 入夜,变法司内。 王安石告知了苏良,呈递反对裁官之策奏疏的官员的数量。 1120人。 这些人中,有一些是反对科举改制和门荫条例的官员。 还有一些开封府辖下的小官,连京朝官都不是,但他们有呈递奏疏的权利。 这些人也是最怕丢掉饭碗的官员。 一个时辰后。 所有上奏反对裁官之策的官员都收到了官家口谕:明日清晨,大庆殿议政。 …… 汴京城南,宅院内。 户部判官崔宏与殿中丞丘裕坐在客厅中,前方有数位歌女翩翩起舞,身姿甚是曼妙。 丘裕端起酒杯,笑着道:“崔兄,明日大庆殿议政,估计是官家要妥协了!” 崔宏得意一笑。 “一千多名官员反对,他能不妥协吗?” 随即,崔宏又看向丘裕,问道:“还没找到周游相?” 丘裕摇了摇头。 “估计是被水冲走了,活下来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崔宏喃喃道:“即使他活着,应该也不会出现意外了,我找人为他写了悼念诗,还有数篇歌颂他以死谏君的文章,俨然将他捧成了忠君爱国,直言敢谏的忠臣,待朝廷撤销裁官之策,除非他脑子进水,才会供出咱们两个,是吧?” 崔宏抬起头,发现对面已经没人了。 而在客厅中央。 丘裕晃悠着那肥胖的身躯,正与舞女们跳舞。 崔宏面带鄙夷,将杯中酒饮完后,也参与了进去。 …… 翌日清晨,大庆殿。 1120名反对裁官之策者通通来到大殿内,有说有笑,如同来领赏一般。 片刻后。 赵祯面无表情,来到御座前。 他环顾下方,官员们立即噤声,同时站好了队列。 大庆殿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息,十息,二十息…… 足足过了半刻钟,赵祯都没有开口说话,而官员们也都没有动。 殿内掉一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这时,赵祯站了起来。 “朕没想到,实在没想到啊!朝堂藏龙卧虎,各个的文采都不弱于欧阳永叔啊!” “你们的奏疏,朕都看了,写得非常精彩,有骂朕薄恩寡义的,有称朕过河拆桥的,还有人认为朕乃是学越王勾践,行鸟尽弓藏之举……” “朕想问一问,你们对朝廷的贡献有哪些?全宋变法时,你们做了哪些别人做不到的功绩,你们真正了解朝廷为什么要裁官吗?” 听到此话,群臣顿时感觉到了不对劲。 官家似乎不是来妥协,而是来训斥他们的。 “有人能回答朕的问题吗?”赵祯环顾下方,面色阴沉,提高了声音。 站在这里的,要么平庸要么无能,大多都是政绩排名靠后的。 像唐介、吕诲等人,根本不可能反对裁官之策。 紧接着。 赵祯大步走到官员中间。 “今日,朕就告诉你们,朝廷为什么要裁官,裁的是什么样的官,以及朕为什么冒着朝堂动乱的危险也要坚持裁官!” “一些官员的表现太令朕失望了,欺瞒朝廷,坑害百姓,阳奉阴违,结党营私,心中只有自己,没有朝廷。” “朝廷有事的时候,到处找不到他,待发奖赏时,他比谁都跑得快,如此的德行的士大夫官员,能为朕分忧吗?” …… 赵祯今日的任务就是痛骂一番这些官员,享受一番当暴君的感觉。 不得不说,骂人非常爽。 一刻钟后,赵祯的心中舒畅了许多。 他接着道:“今日,朕明确告知你们,朝廷不养闲人。稍后,自有两府和变法司的官员与你们详聊,朕会将你们反对裁官之策的奏疏放到银台司,截止后日午时,奏疏依旧放在银台司者,朕再次与他详聊!” 说罢,赵祯甩袖而去。 身在后面的苏良长呼一口气,道:“计策第一步,圆满完成。” (本章完) 第0350章:苏良一怒跳汴河,真相浮出水面! 片刻后。 一群群反对裁官之策的官员,如霜打的茄子般从大庆殿走出。 他们没想到官家的态度竟如此强硬果决。 裁官之策,势在必行。 不过,官家也给了他们最后机会。 在后日午时前,可去银台司拿回反对裁官之策的奏疏。 而此刻。 众官员疑惑的是,中书省和变法司的官员到底会找他们聊什么。 “不会,不会是……是要将我们劝退吧!我朝冗官确为实情,这次恐怕是要杀鸡儆猴啊!”一名胆小的官员说道。 一旁。 户部判官崔宏听到此话,不由得急了。 “怎么可能劝退?一千多名官员若同时被罢免,朝堂就彻底瘫痪了!若地方官员也纷纷效仿我们,整个大宋朝都要乱了!” “我猜测,应该是继续劝慰我们,官家其实是怕了,怕我们闹事。这时,我们更应该坚持反对裁官之策,一旦低头,那仕途才是真的完了!” 崔宏说得甚是笃定,其实内心也非常忐忑。 官家若真不怕鱼死网破,强行大规模裁官,网会不会破不一定,但他这条鱼定会死。 就在这时。 众官员纷纷停下了脚步。 不远处。 以文彦博、富弼、张方平、范仲淹等相公为首的中书省和变法司官员,笔挺地站在对面。 而在他们后面。 还站着几十名身穿黑色圆领窄袖袍的皇城司吏员。 这个阵仗。 让一千多名反对变法之策的官员们都是心头一紧。 就像猎物撞见了猎手。 甚至有些官员还生出一种“对面那些人才是朝堂支柱,只要他们在,朝廷永远都不会乱”的想法。 首相文彦博大步走出,高声道:“诸位同僚,中书与变法司奉官家之命,向各位问询一些情况,点到名字者,请跟随皇城司吏员前往指定地点。” 随即。 便有一名皇城司吏员,手拿文书,念起了名字。 “大理寺断刑丞白齐山。” “太史局知算造刘一安。” “在京估马司院事周育。” “司农寺司事何具心。 “宗子学博士程飞仲。” …… 该名皇城司吏员念了二百多个名字后,停了下来。 文彦博道:“其余官员,各回衙门,若有问询,自有皇城司再行通传!” 很快。 这二百多名官员便被带走了。 剩下的官员都有些懵。 因为大多数人都明显感觉到,被叫走的这二百多名官员,被裁的可能性要比自己小。 没错。 首次传唤的这波人。 正是那些政绩并不是很差,但一直反对全宋变法或喜欢随大流的官员。 因拟定裁官名录,变法司官员将在京官员的政绩文书和数次百日考成策的成绩都过了一遍。 挑选出这类人并不难。 片刻后。 这些官员被带到了不同的屋子,开始接受问询。 一间房屋内。 太史局知算造刘一安坐在一张大椅上,心脏砰砰直跳。 坐在他对面的。 乃是变法司拗神——王安石。 王安石身后还坐着两名负责记录的皇城司吏员。 这让刘一安有一种受审的感觉。 王安石看向刘一安,面无表情地问道:“为何反对朝廷裁官?” 刘一安嘴角颤抖,道:“我……我朝历来厚待士大夫官员,此举有……逆祖宗之制……” “好了,本官知道了!” 王安石打断了刘一安的话语,继续道:“若朝廷将你罢黜,你将以何为业?” “啊?” 听到此话,刘一安骤然激动起来。 “王推官,我……我政绩并不差啊,朝廷要……要罢黜我吗?” “本官说的是假如,至于要不要罢黜你,我还不清楚。”王安石接着道:“你……文采一般,修史水准比司马君实差太多了。我建议,你若是被罢黜,可以去写话本、当个代笔先生也行,饿不死的。别经商,容易赔钱!” 就在刘一安不知所措之时。 王安石给了刘一安一個睥睨的眼神,道:“下一个。” “王推官,这……这就问完了?我……我什么还没说呢!” 王安石根本不理会他,一旁的吏员将他请了出去。 …… 而此刻。 中书省其他屋子内也都发生着相似的情况。 问询者面无表情,简单问询几个问题,便将被问询者赶了出去。 被问询者一脸懵。 只知对方很了解自己,却不知问询的话语到底为何意。 …… 近午时。 二百多名官员全部问询完毕。 而这些人也将他们接受问询的信息告知了其他人。 这二百多名官员的境遇几乎相同。 没有听到任何解释,也没有得到任何劝慰。 并且都有一句:若朝廷将你罢黜,你将以何为业?” 一时间,许多官员都慌了。 他们觉得,官家可能真的是要将坚持反对裁官之策的官员全裁了。 与此同时。 第二波官员接到通知,午后接受问询。 这一波人,也是二百余人。 这些人也有一个共同特征:政事能力还行,因心忧社稷安危而反对变法之策。 中书省和变法司的官员对这些人的问询就怀柔了许多。 主要突出了一个特点:请相信朝廷! …… 日近黄昏。 第二波官员问询完毕后,具体情况也传到了很多人的耳中。 官员们很疑惑。 朝廷对上午那波官员的态度是:爱干不干。 对下午那波官员的态度则是:相信朝廷。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让未被问询的官员们的心情都甚是忐忑。 与此同时。 银台司上反对裁官之策的奏疏渐渐减少。 …… 入夜,变法司。 富弼、曾公亮、范仲淹、苏良、王安石等人都未曾离开。 这时。 一名吏员跑过来道:“截至一刻钟前,反对裁官之策的奏疏还有928份。” 呼! 众人同时长呼一口气。 苏良的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他的计策开始奏效了。 只要奏疏少于336份,便可颁行《省官名录·汴京篇》。 苏良此计的核心是:层层施压,分而化之。 先以官家之威,震慑这些反对者,让他们知晓朝廷绝对不可能妥协。 然后中书省和变法司根据不同类型的反对者,对症下药,逐个施压。 这些反对者,人心不齐,意志不坚。 如同一个草台班子,大多都是为了个人利益,极易分裂。 此外。 苏良还在等待包拯的消息。 若能确定五官投河乃是一场阴谋,那将他们击溃,就更容易了。 …… 深夜。 城南一处漆黑的巷道中,停放着一辆马车。 马车内。 户部判官崔宏和殿中丞丘裕,相对而坐。 丘裕皱眉道:“崔兄,你也太谨慎了吧!咱们就不能在城南宅院内见吗?” “什么城南宅院,在外面不能提及此事,伱忘了!”崔宏厉声道。 丘裕撇了撇嘴,道:“崔兄,我错了,我错了,咱说正事吧!” 崔宏缓了缓道:“看来官家是铁了心要裁官!一些胆小鬼已去银台司将反对奏疏拿走了,真是蠢货,越后退,就越被动,咱们必须要主动出击!” “如何出击?”丘裕问道。 崔宏道:“让那五个投河官员的家眷去宣德门哭诉,哭得越惨越好,越惨越容易让底层官员们产生共鸣。明早,我负责三个,你负责两个,周游相就按死了处理!” “怎么才能让他们的家眷去宣德门呀?”丘裕又问道。 “我……我怎么认识了你这个蠢货,煽风点火会不会?若官家撤去裁官之策,这五人就是天下士大夫的骄傲,就是以死明志的忠义臣子!若官员执意推行裁官之策,这些人就是破坏全宋变法的罪人,他们的家人不但什么好处都捞不到,甚至还会有牢狱之灾……” “明白了,我知道该如何做了!”丘裕点了点头。 …… 翌日清早,问询继续。 第三波官员乃是剩余官员中感觉自己会被裁掉但并不符合裁减标准的一类官员。 一共有四百余名官员。 对这波官员,中书省和变法司采取的依旧是对待第一波官员的做法。 爱干不干,绝不劝慰。 近午时。 四百余名官员问询完毕后,文彦博宣布:问询任务完毕。 此消息一出。 剩下未被问询的一百多名官员顿时傻眼了。 他们皆是会被裁减的官员,中书和变法司直接就放弃他们了。 这些人。 深知自己的政绩不佳,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 他们有预感:朝廷似乎要放弃他们了。 户部判官崔宏和殿中丞丘裕,前者在上午的问询人员中,后者则在被放弃的一拨人中。 一时间。 这些官员也分成了多个派别。 讨论着朝廷到底要干什么,他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 午时。 反对裁官之策的奏疏还有342份。 距离截至日,还有整整一天。 有人是怕了,有人是慌了,有人是随大流,有人是后悔了。 变法司众官员不由得大喜。 一日的时间,再减六份,简直易如反掌。 这些官员远比想象中更容易妥协。 就在苏良等人都觉得计划即将成功时,宣德门前出状况了。 五名投河官员的妻儿父母,身穿缟素,腰系麻绳,在宣德门前大哭痛哭,悲痛欲绝。 她们认为这五人乃是为了朝廷大事,以死谏君。 实乃忠厚良官。 但朝廷却没有任何表示,故而来哭诉抗议。 国子监博士周游相的亲眷认为他已经溺亡,只是还未找到尸体。 “我的夫!你死得好惨啊,为了朝廷大业,你以死谏君,没想到还有人称你破坏朝廷变法,这天下还有没有公平可言吗?” “我的儿,你走之后,为娘的眼睛都快要哭瞎了,要不是三郎还小,为娘也想要跳汴河与你一起去陪伴你那个早死的爹了!” “夫君!我相信朝廷一定会为你的死给出一个说法,官人仁善,一定不会薄待忠义之臣的!” …… 白发老妪、失夫少妇、三四岁的孩童,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甚是凄惨。 不多时。 宣德门前便围了一大群百姓。 百姓们都觉得官家应该给予这五个家庭厚重抚恤,以慰这五名以死明志的官员。 在大宋。 无论政见对与错。 但凡敢于“以死明志”的官员,都会受到尊重。 很快,赵祯便知晓了这个消息。 他也觉得这些妇孺很可怜,但他什么都不能做。 一旦施恩。 那就意味着他是要延缓裁官之策了。 若置之不理,恐怕会在百姓心里落个“铁石心肠”的称呼。 赵祯想了想,朝着一旁的内侍说道:“令开封府衙役将这些人送回家,宣德门前岂是哭闹的地方!” 片刻后。 这些投河官员的亲眷便被赶走了。 她们被送回家后,又奔了出来,直接在人流最大的南门大街上哭诉。 一时间引起无数百姓驻足观看,街头巷尾的议论声越来越多。 …… 日近黄昏,变法司内。 富弼、范仲淹、苏良等人皆是眉头紧皱。 他们刚得到消息。 银台司的奏疏数量又涨了,一些官员又将他们的奏疏放了回去。 当下已达478份。 不降反涨。 完全是那五名投河官员亲眷在宣德楼前痛哭的结果。 很多底层官员感同身受。 外加上一些“没脑子但有怜悯之心”的官员,顽固地认为:敢以死明智者,便是好官。 不出意外,奏疏将持续增长。 …… 入夜。 银台司关门的最后时刻。 反对裁官之策的奏疏还有526份。 众人都很郁闷。 当下已无它策,依靠明日上午半日来改变,似乎已不可能。 而苏良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包拯那里。 离开变法司后。 他便去了开封府,可惜一无所获。 深夜,苏宅。 唐宛眉将苏良的双脚放在木盆里面后,为他轻轻揉捏着肩头。 她能感受到,这两日,苏良非常辛苦。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吉叔的声音。 “官人,开封府包学士有书信递来!” 苏良瞬间精神起来。 当即赤脚站起,连鞋都来不及穿,便奔出了门外。 苏良拿过信封,打开一看,不由得大喜。 包拯在信中说:已寻到国子监博士周游相,今晚便将夜审,苏良明早可去开封府一趟,查看供词。 此刻,苏良哪还有睡意。 他朝着唐宛眉道:“眉儿,速速更衣,我要去开封府,今晚就不回来了!” “先坐下,洗一遍脚再走!”唐宛眉温柔地说道。 苏良低头一看,才意识到刚才自己赤脚出了门。 脚上满是土尘。 当即。 唐宛眉蹲下身子,又将苏良的双脚认真清洗了一遍。 然后为其穿好衣服。 就在苏良欲走之时,突然一把揽住唐宛眉的柳腰,在额头上吻了一下,道:“眉儿,辛苦了!” 说罢,苏良快步离开。 唐宛眉的脸上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容。 …… 半个时辰后。 开封府府牢。 包拯带着数名衙役,正在夜审周游相。 这一刻。 包拯也知周游相是否受人指使关系着此次裁官之策的成败,故而丝毫没有耽误时间。 苏良则是坐在一旁的屋内旁听。 包拯审案远比苏良在行。 苏良没必要越俎代庖,他进去同审,不但会坏了官场规矩,可能还不一定有用。 片刻后。 苏良也了解到一些信息。 周游相称,那日投河乃是自觉自愿的行为,他侥幸生还,便藏在了一处宅院中。 他觉得五人当中唯有自己没有溺亡,有些丢人,也担心官家不将他们当作忠勇之官,而是当作破坏变法者,故而不敢露面。 今晚他憋的实在难受,出来探听情况,然后被开封府的衙役恰好抓到。 包拯黑着脸。 “周游相,你最好说实话,你本欲投河以死明志,反对裁官之策,为何又怕朝廷惩罚而不敢露面,死都不怕,还怕惩罚?” “我……我……后悔了,我跳到水里后,才知道活着更好。” “后悔了?那你后悔反对裁官之策吗?” “这个,我不后悔。包学士,我说的都是实话,真的没人指使我,我是自愿的。我投河,就是认为当下大范围裁官会破坏朝堂稳定,会出大麻烦的,我是为了大宋,是为了天下黎民……” “其他四人与你并不相识,你们是如何聚在一起的,又是如何计划投河的?” “我们……我们……是在一次茶会上相识的,是讲议司冗官检讨文字钱辅提出愿为大宋以死明志,我们纷纷响应的。” …… 苏良听着周游相的话语,微微皱眉。 即使对方是受人指使,也绝对不愿说实话。 因为一旦被证实是假投河,那他便身败名裂,仕途彻底毁掉了。 而今,其他四人已死,幕后者又没有找到。 周游相所言,根本就无法辨别真伪,且很难从其他地方打开缺口。 …… 很快,天色渐亮。 包拯一众人审问了近两个时辰,周游相还是一口咬定,没有受任何人指使。 投河,以死明志,乃是为了大宋朝堂和谐稳固。 苏良顿时有些急了。 若午时之前,奏疏数量降不到336份以下,那裁官之策就要无限期延迟了。 就在这时。 黑眼圈甚是明显的包拯走到苏良面前。 其面容憔悴,甚是疲惫。 “缓一缓,我再试试吧!”包拯拿起一旁的茶杯,一边喝茶一边说道。 苏良想了想,道:“希仁兄,能否坏一次开封府的规矩,将他交给我,时间来不及了,我想试一试其他办法!” 包拯犹豫了一下。 “行!” 包拯知开封府这几年来,从来没有坏过规矩,但这一次为了大宋变法,他选择破例。 …… 约半刻钟后。 两名开封府衙役驾着马车奔行在街道上。 马车内坐着苏良与周游相。 苏良将当下的情况全都告诉了周游相。 周游相再次解释道:“苏御史,我真是自愿的,真没有受任何人指使!” 苏良阴沉着脸色。 “好,我就当你是自愿的。现在,你再去跳一次汴河,再以死明志一次。待你死后,我定主张废弃裁官之策,我让范相公为你写悼词,我向朝廷申请照顾你一家老小,我苏良说话算话,你敢不敢?” “你……你是个疯子,我不跳!我绝对不跳!” …… 小半个时辰后,汴河河畔。 两名衙役拉着周游相来到汴河河畔,五官投河的位置。 苏良看向周游相,瞪眼道:“你不是宣称为了大宋朝堂稳定,为了天下黎民,能以死明智吗?跳!” 周游相哭丧着脸,一边使劲后退,一边道:“我……我不跳,我不跳!” 这一刻。 苏良笃定周游相在说谎。 他若真坚定地认为裁官会导致朝堂大乱,而他又有忠君爱国之心,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苏良一诺,定会兑现。 “你可知,裁官之策若因你而失败,导致各地州府仍存留大量庸官、贪官,天下将会有无数家庭妻离子散,全宋变法也可能因此缺陷而崩坏,你将会成为我大宋变法的罪人,以后一百年、五百年,一千年,都会有人唾骂你!” “可……我……不……不想死!” 周游相突然挣脱开两名衙役的束缚,拼命朝着远处跑去。 苏良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住周游相的衣领,大力一拉,将他甩到了距离汴河水不到三尺的地方。 周游相狼狈站起,正欲逃走之时,苏良再次扑了过来。 其抱住周游相,直接跳下了汴河。 “噗通!” 二人同时落水。 两名开封府衙役大惊,连忙奔向不远处停放着的一艘渔船。 汴河水中。 周游相正欲往前游,却被苏良一把拽住。 苏良一脸愤怒,继续道:“周游相,你枉为国子监教谕,为师者,无德行,无骨气,本官让你好好清醒清醒!” 说罢,苏良便将周游相的脑袋朝着水下按。 “清醒不清醒?” “清醒不清醒?” “清醒不清醒?“ 周游相被按在汴河水中三次后,高喊道:“我说实话!我说实话!” “我们不是自愿投河的,是户部判官崔宏和殿中丞丘裕让我们假投河来反对朝廷裁官,但他们又对我们动了杀机,我……我侥幸才逃出来!” 听到此话。 苏良不由得长呼一口气,松开了周游相。 周游相瞬间解脱,两手捧着冰凉的汴河水,不停地拍打在脸上,口里喃喃道:“我错了,我错了,我自私自利,我都是为了自己仕途,我混账,我无赖……” 这一刻。 太阳升至高空,照耀在汴河水上,明亮而温暖,一艘渔船驶到了二人身边。 (本章完) 第0351章:朕之子房!为大宋江山舍命跳河者,唯苏景明耳 巳正。 距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 很多官员都来到了银台司门前。 有人将奏疏拿走又放了回去,有人放回后又将其拿走揣进怀里。 这1120名呈递反对裁官之策奏疏的官员,仍无法判断官家在午时后到底会颁布什么诏令。 是将反对者全部罢黜?还是会无限期延迟裁官之策? 每个人都心怀忐忑。 此刻。 司内的几案上,反对裁官之策的奏疏数量为689份。 户部判官崔宏和殿中丞丘裕站在人群中。 毫不起眼。 有六百多人与他们为伴,他们感觉很安稳。 若官家准备将这六百多人全部罢黜,他们必将再整出一些事情来。 不远处。 富弼、曾公亮、范仲淹、王安石等人也来到了银台司前。 他们不时朝着前方张望。 包拯已告知他们。 国子监博士周游相未曾溺亡,当下正与苏良在一起。 此事若要发生逆转,就只能看苏良了。 而此刻。 赵祯也得知了苏良将周游相带出开封府的事情。 他在殿内来回踱步。 思索着若午时前奏疏未能少于336份,要不要延迟裁官之策,若延迟,如何延迟,才能继续推行裁官之策。 …… 约一刻钟后。 皇城司门前的官员们,突然看到包拯带着一众开封府衙役和皇城司吏员大步走了过来。 众人都是一愣。 包拯的架势像是办案的,又有皇城司的吏员跟随,应该是大案。 有官员喃喃道:“官家……官家不会让开封府将反对裁官之策的官员都……抓到开封府府牢或皇城司内牢吧!” 很快。 包拯率众大步走到众人的面前。 他高声道:“谁是户部判官崔宏?谁是殿中丞丘裕?站出来!” 崔宏和丘裕听到此话,当即就要逃窜。 但皇城司吏员和开封府的衙役们从其他官员的目光中,便找到了二人。 几乎眨眼功夫,二人便被擒住。 包拯冷声道:“先绑起来!” 官员们都非常吃惊。 包拯跑到银台司抓这二人,绝对是重罪。 崔宏非常气愤地质问道:“包学士,我们……我们怎么了?犯了哪条法令?我们毕竟是朝堂官员,在银台司前,你有什么资格在不审不判的情况下便用刑?” 包拯没有理会崔宏,而是看向远处。 很快。 又有两人出现在众官员的眼前。 这两人,头发凌乱,肩膀上都搭着一条巾帕,衣服半干半湿,满是污垢,几乎看不出颜色。 “那……那不是景明兄吗?”王安石率先认了出来。 “对……对,那就是景明,景明这番扮相,像是掉河里了!”曾公亮一脸认真地说道。 范仲淹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 “那另外一个应该就是未曾溺亡的国子监博士周游相了!” “苏御史旁边,那……那人好像是周游相。” 也有人认出了周游相。 而当崔宏和丘裕确定苏良旁边是周游相时,不由得两腿一软,同时瘫坐在地上。 他们顿时明白,包拯为何要将他们绑起来了。 很快。 苏良便带着周游相来到银台司前。 范仲淹看向苏良问道:“景明,这是怎么了?” 苏良无奈一笑:“我俩跳了跳汴河!” 苏良说的轻描淡写。 但范仲淹知晓其中的过程定然很艰辛,不由得拍了拍苏良的肩膀。 这时。 周游相站到门口正中间,望着案几上摆放的奏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我……我是十月二十六日午后投河,欲以死明志,反对裁官之策的国子监博士周游相,我们五人投河都不是自愿的,这……这是一场阴谋。” 听到此话,官员们都是满脸震惊。 “那日,户部判官崔宏找到了我,他说若朝廷颁行裁官之策,我一定在被裁之列,然后……” 周游相将户部判官崔宏和殿中丞丘裕如何骗他投河,又如何痛下杀手置他们于死地的经过都讲了过来。 官员们听得目瞪口呆。 五官投河,以死明志。 如此符合当朝士大夫官员精神的一件事情,竟是一场阴谋。 令许多认识崔宏和丘裕的官员没想到的是,这两个“老实人”竟然能策划出此等偷天换日的大阴谋。 实在是太疯狂了。 这时。 富弼高声道:“裁官之策,乃是国策,朝廷不会无缘无故罢黜一名精明能干的官员,也不会让一名自私无能的官员舒舒服服地在衙门里清闲享受、尸位素餐。此事,值得我们每個人深思!” 听到此话。 一些官员顿时明白了。 纷纷奔向银台司,取回自己的奏疏。 当然,也有一些官员仍不为所动,他们依旧认为朝堂不应裁官。 不多时。 银台司内堆积的高高的奏疏便变得越来越少。 片刻后。 勾当皇城司张茂则来到了银台司,再有半刻钟,便是午时,而他自然是奉官家命令而来,清查奏疏数量的。 这一刻。 官员们的心情都紧张起来。 他们在等待官家将会如何处理此事。 眨眼间。 便到了午时。 张茂则走进银台司清查一番后,高声道:“经查,银台司尙有反对裁官之策的奏疏89份。” “经查,银台司尙有反对裁官之策的奏疏89份!” “经查,银台司尙有反对裁官之策的奏疏89份!” …… 内侍们扯着喉咙喊道,所有的官员都听得清清楚楚。 稍倾。 张茂则接着说道:“现在,我宣读官家的两道口谕。” 众臣纷纷拱手。 “其一,朝廷事体,不以言罪人。朕不惩言事之人,然言事须以天下为先、百姓为先,而非己先,望众卿思之。” “其二,明日清晨,将由变法司正式颁行裁官之策《省官名录·汴京篇》,有异议者,可直接入垂拱殿。” “臣遵旨。”众臣再次拱手。 赵祯的两道口谕。 第一条在告诫那些依旧还反对裁官之策的官员;第二条则展现出了帝王霸气,裁官之策,继续颁行。 …… 苏良见事情告一段落,便迅速溜了。 再不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他浑身都发臭了。 与此同时。 苏良跳汴河的事情,经由开封府两名衙役的描述,迅速在官员中间传开,也迅速在汴京街头传开。 不到两个时辰。 抄写版的民间小报就出炉了。 标题名为:六官跳汴河,唯有苏良为江山。 在汴京城,涉及苏良的消息就是金钱。 更何况。 此次五官投河的故事反转的简直令人惊叹。 除了小报热卖外。 一些民间说书人、杂剧艺人,都开始以“苏良跳河记”为主题开始创作。 一些效率高者。 三日后,便能在勾栏演出。 这对汴京百姓而言,实乃一道充满讽刺意味的官场喜剧。 有人看戏,有人愁。 今晚,注定会有一些官员彻夜难眠,因为明日他可能就要失去官身了。 …… 翌日。 即十一月初一,清晨。 变法司正式颁行《省官名录·汴京篇》。 合并衙门七个,废除官职三十四个,提前致仕官员一百二十八人,罢黜官员三十二人。 此名录一出。 便迅速传遍了各个衙门。 名录之上,有理有据,道明了每一名官员提前致仕或被罢黜的原因。 有无夸大其词或谬误,每名官员都心知肚明。 经历了官员投河事件后,这些被提前致仕和被罢黜的官员,表现的甚是安静,交接一番后,便离开了官衙。 连一句牢骚话都没有敢说。 …… 开封府府牢。 当户部判官崔宏看到《省官名录·汴京篇》上并无他的名字时。 当场就疯癫了。 二人在城南买私宅、多次狎妓的事情也被丘裕全交待出来。 二人的罪名乃是谋杀朝廷官员罪与破坏全宋变法罪,任意一条都是死罪。 至于国子监博士周游相。 虽有惭悔,但因参与此事,也逃不了除名勒停的惩罚。 …… 这一日,黄昏。 张茂则驾着一辆马车来到苏宅前。 “苏御史,官家称,此次裁官之策能顺利进行,你当居首功,官家特赐你飞白书一副。” 自打今年初,朝廷将变法目标定为赚钱后。 赵祯便变得精打细算起来。 送礼不再一马车一马车的送了,送的最多的就是飞白书。 苏良的书房里都放有十余副了。 随即。 张茂则将一方锦盒打开。 一副卷轴之上,写着一行大字和一行小字。 笔画似鸟头燕尾,如缺少墨水的枯笔写成的模样,甚是飘逸。 苏良认真瞅了许久,然后抬起头道:“官家的飞白书真是绝了,我看了半天竟没看出写的什么?” 张茂则笑着瞪了苏良一眼。 “这行大字是:朕之子房。” “这行小字是:为大宋江山舍命跳河者,唯苏景明耳。” “苏御史,官家将你比做张良张子房,此等恩宠,全朝未有啊!” “谢官家厚赏!”苏良拱手道。 官家赏赐之物,都是需要在两府备案的。两府的相公们若看到苏良得了“朕之子房”四字,估计要羡慕死。 这四个字,含金量非常高。 非肱骨之臣、帝王心腹而不可得。 苏良得此美誉。 几乎可以说已经预订了大宋未来的首相之位。 (本章完) 第0352章:皇家曲宴,君臣同醉,大宋传世名场面! 十一月初五,天气晴冷。 汴京城街头的小报头条皆是赵祯赏赐苏良飞白书的消息。 苏良本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大宋张子房”的美誉,哪曾想百姓更喜欢称他为:跳河御史。 他这一跳。 不仅使得裁官之策能顺利进行,也让汴京城的各个瓦子彻底火了。 一座座勾栏里。 无论是表演说书、唱曲、说浑话,还是杂扮、皮影、滑稽戏。 只要表演内容与苏良有关。 那都是场场爆满,一票难求。 就连青楼里卖艺卖体力活的姑娘,与顾客聊一聊“苏良跳汴河”的细节,都能多得一份奖赏。 三司使王尧臣更是笑称:苏景明一跳,可使得汴京城冬月的商税至少增加三成。 与此同时。 变法司颁行《省官名录·汴京篇》的消息和朝廷瓦解“官员以投河反对裁官之策的阴谋”也陆续传往各地州府。 变法司官员们一边通过驿站信箱和各地路官了解着地方官员的反馈。 一方面开始拟定地方官员的裁官细则。 此次全宋裁官,至少会持续两年。 而科举改制和门荫条例更是永久性发生了改变。 令变法司众官员欢喜的是—— 朝廷将汴京城的反对裁官者压制,且判处了户部判官崔宏和殿中丞丘裕斩刑后。 地方官员都非常老实。 目前还未发生过官员聚集闹事或借此事引发的动乱。 …… 十一月初八,近午时。 两府三司诸相公,台谏主官唐介、欧阳修,变法司诸官,还有知开封府包拯收到官家口谕。 今晚,官家将在集英殿设曲宴,款待众臣。 所谓曲宴,即皇帝私宴。 参与者多为朝堂近臣、宗室外戚、有重大功绩的将帅等。 与正式宫宴不同的是,曲宴不拘泥形式,气氛活泼,群臣皆可畅所欲言。 官家设曲宴一般都会有一个由头。 比如:赏花钓鱼宴、观书宴、赏字宴、喜雨宴、赏雪宴、观稼宴等等。 说白了,就是闲聚之宴。 而此次曲宴的由头,较为另类。 名为:笋蕨馄饨宴。 笋蕨馄饨,乃百姓日常食物,在州桥旁的食店,十五文钱便能吃上一大碗。 …… 变法司内。 王安石听到“笋蕨馄饨宴”这个名字时,不由得有些疑惑。 他看向一旁的苏良和司马光。 “景明,君实,虽说当下是冬月,又临近冬至,该是吃馄饨的时候了,但官家将曲宴如此命名,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大宋文人,向来爱玩文字游戏。 说话作文总要绕一绕弯子,猜一猜谜语,增添一番雅趣。 君王与官员也不例外。 官家将曲宴之名命名为笋蕨馄饨宴,显然不会是请众臣吃一碗笋蕨馄饨那么简单。 曲宴之上,君臣畅聊。 若是不知宴席的主题,那就贻笑大方了。 苏良和司马光皆是一愣。 二人没想到向来聪慧的王安石竟然被如此简单的题目难住了。 二人略一思索,也觉得正常。 王安石向来对吃穿不讲究,笋蕨馄饨已触及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苏良与司马光相视一笑,准备逗一逗他。 司马光率先道:“介甫,如此简单的隐喻,别人猜不出来也就罢了,你没猜出来我不信,你是不是故意逗我玩呢?” “我……我真不知道!”王安石无奈地摊了摊手。 苏良笑着道:“介甫,不急于一时,晚上你就知道了!” 这样一说,王安石就更急了。 “二位,快讲,快讲,不然我中午根本吃不下饭!”王安石想了想,又道:“待下次休沐时,我请二位去林记吃顿拨霞供,如何?” 拨霞供,即兔肉火锅。 苏良与司马光顿时乐了,纷纷点头。 让王安石请客吃饭可不容易。 司马光当即解释道:“冬笋粗大如手臂,然外在多为冗余之老皮,可食处不过十之一二,若食,须先去冗余。” “蕨菜亦然,可食之处只有细茎上的幼嫩叶芽而已,其余各处都须弃之。”苏良补充道。 王安石顿时恍然。 “我明白了,冬笋与蕨菜实为去冗存精之食材,笋蕨馄饨宴,即去冗裁官庆功宴。” 苏良和司马光笑着点了点头。 而今。 大宋裁官去冗已迈出了第一步,这也是全宋变法进程中非常重要的一步。 官家高兴,故而邀苏良等有功之臣赴宴。 此类曲宴。 苏良还是很乐于参加的。 美食美酒,畅所欲言,非常有助于拉近君臣关系,关系近了,变法就更易沟通了。 …… 近黄昏。 受邀群臣陆续来到集英殿。 集英殿,乃禁中的宴殿之一,很多曲宴都是在这里举办。 片刻后,赵祯一脸笑容地走了过来。 群臣齐齐拱手。 “众卿,此乃朕之私宴,无须拘礼,都入座吧!” 旋即。 一群群侍女端着酒菜走了进来。 菜肴皆是宫廷特色,全都用银盘盛放。 酒则是羊羔酒。 不过,除了桌上的一壶外。 每张桌下的桌腿处还放着一大坛十斤装的羊羔酒。 官家显然是要众臣在今晚不醉不归了。 而向来不饮酒的王安石和司马光的桌上,则放着茶壶。 别人喝多少酒水,二人就要喝多少茶水。 此规矩,是欧阳修去年年底给二人定下的。 大家都觉得好,便沿用了。 这导致二人每次聚会都是喝個茶饱。 待菜肴端上后,赵祯环顾下方,笑着道:“众卿,既然今晚是笋蕨馄饨宴,咱们便先吃上一碗馄饨,暖暖肚子,然后再畅饮一番,如何?” “甚好!”众臣齐齐点头。 不到片刻。 一碗碗热气腾腾的笋蕨馄饨便端到了每个人的桌前。 赵祯端起馄饨,道:“众卿应已知朕请你们吃此馄饨之意,去冗存精,愿我大宋愈加昌盛!” 说罢,赵祯便拿着勺子吃了起来。 众臣也都纷纷端起碗来。 此碗笋蕨馄饨意义非凡,大家吃得都非常香。 小碗馄饨,不过十余个,不多时,大家便连馄饨带汤都喝完了。 一旁的侍女连忙为众人倒酒倒茶。 这时。 赵祯一手持杯,一手持酒壶站了起来。 众臣也要站起,却被赵祯伸手往下一压,制止了下来。 “众卿继续坐着。今晚,朕先敬三杯酒!” “第一杯,朕敬给太祖、太宗、先帝和章献明肃太后。没有他们就没有当下的大宋朝,没有他们就没有当下的朕!” 说罢,赵祯将杯中酒倒在了地上。 “第二杯,朕要敬诸位,没有你们便没有如今全宋变法的成就,没有商贸的繁荣,没有大宋百姓的安居乐业!” 在赵祯端起杯的那一刻,众臣全都站了起来,与赵祯同时一饮而尽。 随即。 赵祯又倒下第三杯酒。 “第三杯酒,咱们一起敬,敬为全宋变法付出努力的官员、百姓,道阻且长,而今我们走得非常好!” 当即,赵祯与众臣再次一饮而尽。 随后,赵祯坐了下来。 他看了看手中的杯子,朝着一旁的内侍道:“杯太小,为朕与众卿换成碗。” 很快,内侍们便将酒杯换成了小碗。 碗不大。 但也抵得上四小杯的量。 王安石与司马光将茶水倒在小碗里,彼此互视了一眼。 都露出一抹苦笑。 二人本以为此宴定然会聊一聊接下来的裁官事宜,毕竟地方上的裁官之策,还未曾拟定呢! 二人来之前,准备了一大堆想法,甚至担心自己会说得口干舌燥,故而提前喝了大半壶茶。 但此刻的官家如此豪迈。 估计用不了多久,大家都微醺了。 二人猜测,今晚大概率就是个闲聊局。 紧接着。 赵祯再次端起酒杯。 “今日,朕要重点夸赞两个人,一个是苏景明,一个是王介甫。此处裁官之策的危机,我们都应以他们二人为师,是他们教会了我们,遇到问题,就要冲上去解决问题,而不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全宋变法面临的所有困难,都应持此态度,如此,才能度过任何难关!” …… 当即,赵祯与官员们都向苏良和王安石举起了酒杯。 苏良与王安石都略带羞涩,分别端起酒和茶,一饮而尽。 …… 君臣又喝了数杯酒水后,赵祯又道:“众卿,接下来,咱们不再聊政事,可以聊一聊爱好,聊一聊家庭,聊一聊汴京街头发生的趣事,也可以向朕发发牢骚,总之,不聊正事,不醉不归,如何?” 随即。 赵祯看向王安石与司马光。 “介甫、君实,你二人虽不喝酒,但喝茶也要喝饱。” 听到此话,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全宋变法使得每个人的压力都很大,确实该放松放松心情了。 然后,大家便开始畅聊。 刚开始大家还比较拘谨,但随着酒水越喝越多,大家也就都放开了。 欧阳修提着酒壶去找富弼、王尧臣拼酒。 梁适和曾公亮找上张方平准备将他灌醉。 文彦博因那日与王安石争吵,主动过来道歉,而王安石也承认自己有错。 大宋两大黑脸官,唐介和包拯有说有笑不断碰杯。 赵祯与范仲淹、苏良三人也是聊得甚是开怀。 吴育搂着司马光的肩膀问他小时候砸缸救人的细节。 …… 这一刻。 除了赵祯外,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的是—— 在大殿外和两侧的偏殿内,数名画师正望着这番场景,有的在思索,有的在迅速作画。 …… 一个时辰后。 文彦博被王安石以茶代酒已经灌的走路摇摇晃晃;张方平在半个时辰前便被梁适和曾公亮灌醉,趴在了桌子上。 王安石和司马光已经喝了四壶茶,如厕了七八次;欧阳修抱着一坛羊羔酒,与殿内之人已经碰杯了两遍,嘴里嘟囔着:还有谁? 赵祯和苏良坐在地上,听范仲淹讲着西北的往事;包拯和唐介搂着肩膀,称今晚一定要抵足而眠。 宋庠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桌子上写着诗;王尧臣靠在桌子上,念着李太白的《将进酒》。 …… 而此刻。 张茂则站在殿门前,望着这其乐融融的场面,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 他负责过上百次曲宴,此等场景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非常清楚,殿内的这些人为大宋做了什么,以及到底有多少不容易。 约一刻钟后。 张茂则见大家都已成醉态,王安石和司马光被酒气熏的似乎也有些恍惚。 他先命内侍将官家送到侧殿休息,而后命皇城司吏员将众人都送回了家。 这些事情都办完后,张茂则来到侧殿,望向众画师,问道:“列位,明日午时前,能成画否?” “没问题。”一名画师笃定地说道。 …… 苏宅内。 苏良从来没有醉的如此严重。 唐宛眉连忙让人给他做了一碗醒酒汤。 醒酒汤做好后,唐宛眉喊,唐泽喊,苏良的儿子苏子慕喊,女儿苏沁一喊。 喊了许久,都没有将苏良唤醒。 最后,苏沁一的小手拧了拧苏良的耳朵,后者才缓缓醒来。 苏良醒来后,笑容灿烂。 拽着苏沁一亲了一口,拽着苏子慕亲了一口,拽着唐宛眉亲了一口。 然后,他还拉着唐泽,朝其额头也使劲亲了一口。 力气之大,唐泽根本无法反抗。 亲完后,苏良一脸笑意,晃晃悠悠地朝着卧房走去。 唐宛眉正要端起醒酒汤追过去。 唐泽道:“眉儿,不必端醒酒汤了,我从未见贤婿如此开心过,让他睡吧!” 唐宛眉放下醒酒汤,朝着卧房走去,后面的唐子慕和苏沁一也快步跟了过去。 …… 翌日,近午时。 垂拱殿内。 一幅长约近三米,墨迹还未干的画卷出现在赵祯面前。 此画名为:《冬月笋蕨馄饨宴》,乃是十二位宫廷画师的合力之作。 昨日饮宴之人,皆在画中。 赵祯面带笑意,举杯看向苏良;欧阳修抱着一坛酒正与富弼拼酒;王安石与文彦博,一人持酒杯,一人持茶杯,正在碰杯。 向来不苟言笑的唐介和包拯,搂着肩膀,仰脸大笑;宋庠蘸着酒水在桌面上写诗;曾公亮捋起袖子与吴育拼酒。 …… 赵祯看完后,非常满意,道:“画得甚好!每个人都画得甚好!” “迅速临摹数份,每位在场的臣子都送一副,另外拓印数份,传到民间,让大宋的百姓都看一看,什么是君臣其乐融融,什么是大宋盛世!” 赵祯命人画《冬月笋蕨馄饨宴》,一方面是对苏良等人变法辛劳的慰籍。 另一方面,他也想通过此画,告知天下,皇恩依旧浩荡,只是对社稷有功之臣方能享用。朝廷裁官,非薄恩寡义之举,而是为了江山社稷长盛不衰。 此幅画,证明裁官之举不会让君臣关系产生裂痕,其作为全宋变法的一部分,必将成为传世名画。 (本章完) 第0353章:辽国大王的特殊请求,再陷苏良之局! 十一月十三日。 参加曲宴的众官员陆续收到了《冬日笋蕨馄饨宴图》。 苏良等人都惊呆了。 画中每个人都呈现着轻松自信的神态。 君臣和谐,其乐融融。 此画不但对苏良等人意义非凡。 并且向全宋官员与百姓都表明了一种态度。 “在科举改制、门荫条例、裁减冗官的情况下,大宋朝堂依然和谐,君臣仍旧一心。” 很快。 这份《冬日笋蕨馄饨宴图》的拓印版就出现在了汴京街头。 汴京城财大气粗的各个正店深知引客之法,都迅速买了一份,张贴在大堂最显眼的地方。 百姓们看这幅画。 自然与官员们的视角不同。 “哈哈……没想到唐中丞和包学士竟然也会笑,我一直以为他们从来都是冷着脸呢!” “我本以为君臣饮宴都非常正经,没想到竟然如此有趣,官家是真的没有架子啊!” “苏御史的这个侧脸实在是太好看了,我要将他单独临摹出来。” “王介甫和司马君实竟然以茶代酒去敬上官,这不是酒桌大忌吗?” “列位,这幅图里蕴含着巨大的商机啊!我敢打赌,这个月最赚钱的买卖一定是笋蕨馄饨。” …… 一些书生士子的解释就更加有趣了。 “看到没有,画中,官家看向的乃是苏景明,这意味着以后的朝堂首相定然是苏景明。” “冬笋、蕨菜,可食者,皆占全部之一二,官家以此命名,实乃在表裁减冗官之决心,馄饨可包一切,也寓意着官家掌控着一切,谁都不可能逆朝廷大势而行!”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三司使王尧臣的表情,他一脸自信,就意味着国库充实,未来定然无忧。” …… 两日后。 汴京城的各個餐馆酒楼都推出了一道特色美食:笋蕨馄饨。 一时间。 冬笋与蕨菜价格大涨。 州桥旁食铺也从十五文一碗涨到了五十文一碗,但食客依旧是摩肩接踵。 …… 十一月十八日。 中书省与变法司终于拟定出了地方裁官的细则,林林总总,足足有一百多条。 汴京城裁官,变法司可亲力亲为。 地方裁减冗官,便只能交给各路路官了。 各路的转运使(主管财政兼监察地方官吏)、提点刑狱(主管司法兼监察)、安抚司(主管军事、兼管民政)、提点常平(主管救济,农田水利),知州、通判等负主责,彼此也相互监督纠察。 待他们编撰好名录后,通过中书和变法司的审核,朝廷才会正式颁行名录。 …… 十一月二十日,午后。 苏良与包拯坐着马车,来到了关押辽国大王耶律重元的宅院前。 两日前。 耶律重元嚷着要见苏良,并以绝食相逼,包拯见其两日不食,便只好将苏良找了过来。 很快。 苏良便与包拯进了院,见到了不修边幅、面色憔悴的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看到苏良后,甚是兴奋。 “苏御史,本王找你有事,但此事只能与你一人言说。” 苏良朝着包拯点了点头,示意后者放心,然后便与耶律重元走进了客厅。 耶律重元被囚禁的生活还算不错。 官家仁善。 但凡汴京城有的美食,只要他想吃,都能让士兵为其买。 他想看的书,也基本都能看到。 不过,为了保证他的安全,除了禁军士兵和相关官员外,任何人不能与他近距离接触。 苏良刚坐下。 耶律重元便一脸焦急地朝着苏良道:“苏……苏御史,本……本王被关在这里已经三个多月了,本王急啊,你能不能……就那个……能不能?” “哪个?哪个能不能?”苏良有些迷惘,不知对方到底想要说什么。 “女人,本王想要女人!”耶律重元直截了当地说道。 苏良顿时乐了。 “耶律大王,负责你饮食起居的是开封府和皇城司,你缺女人向他们要啊,找我有何用!” 耶律重元压低了声音道:“本王要告诉这个包拯,本王想要女人,他能帮我找吗?” 苏良笑着摇了摇头。 “自然不会。你就笃定我能帮你吗?” “三千贯一个,怎么样?每月伱给我找十个就行,最好能过夜,我喜欢胖一些,白一些的,老一点也没事儿。” 苏良摇了摇头。 “五千贯一个行不行?” 苏良继续摇头。 “一万贯,行不行?” 苏良接着摇头,脸色变得阴沉下来,然后道:“我大宋女子岂能容你糟蹋,多少钱都不行!” 耶律重元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苏良想了想道:“不过,你可以写信,让人给你送辽国女人嘛!当下辽国使团应该还未出辽境,你写信给他们,让他们给你带几个,我预计你今年是不可能回辽国过年了!” 耶律重元一脸无奈。 他命家眷亲信筹钱,后者称年底赎金会随着辽国使团一同前来,但最多能拿出三十万贯,而辽国朝廷则只会拿出一百万贯。 距离三百万贯还远着呢! 耶律重元犹豫了一下,道:“行,我今日就写信,你一定要帮我将此信送到他们手里!” “没问题!”苏良笑着回答道。 …… 片刻后。 苏良走出宅院,与包拯坐上了马车,然后将此事全盘告知了包拯。 包拯眼睛一瞪。 “景明,今日你怎么如此糊涂,辽国的女子就不是女子,就能容他随便糟蹋吗?他若性急,让他的王妃过来伺候他!” “老刘,掉头,回去!”包拯朝着外面的车夫喊道。 然后又一脸严肃地望向苏良。 “你立即回去告诉他,作为一个囚犯,他没有资格找女人!” 包拯俨然是动了真怒。 苏良感觉到包拯都准备大义灭亲,将自己抓到开封府训斥一番了。 “希仁兄,莫急,你听我解释。” “我又不是青楼的老鸨,怎会干这种下贱之事!” “我是觉得,辽国使团年尾前来,若有机会,必然会杀了耶律重元。因为耶律重元当下乃是辽国的耻辱。他若回去,还会与耶律洪基争皇位,不过辽国却还有许多人支持他。” “若我们给辽国使团提供一个机会,让他们找女子服侍耶律重元,他们定然会有刺杀行动。耶律重元死在汴京,那些耶律重元的亲信必然会将罪名放在我们大宋身上。” “但如果我们戳破这个阴谋,耶律重元与耶律宗真父子的矛盾定然会再上一重,而后待耶律重元凑够赎金,回到辽国。我们分裂辽国,让其内乱的目的就达到了。” 顿时。 包拯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他朝着苏良露出笑脸道:“景明,我错了,我错了!” 苏良黑着脸,将脑袋转到一边。 包拯无奈,想了想,朝着外面喊道:“老刘,转道去白记酒家,我……我要请咱们大宋的张子房喝酒!” 顿时,苏良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本章完) 第0354章:唐介骂君!这个朝廷没苏良恐怕就要散了 冬月二十一日。 一大早。 苏良便将辽国大王耶律重元索要女人的书信交给了驿兵,他们知晓该如何将书信交到辽国使团的手中。 在耶律重元眼里。 这种需求就像索要美酒美食一般,根本没有什么丢人的。 …… 随着年节临近。 汴京城商贾云集、文人荟萃,变得愈加热闹起来。 得益于大宋商贸的空前繁荣。 许多商人忙碌了一年,都赚得盆满钵满。 论赚钱。 当下在全宋境内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赚。 但若论花钱。 首选,自然是拥有一百多万人口的汴京城。 辛苦了一年。 很多人都准备在年底奢靡一把。 …… 这一日,太阳刚刚落山。 汴京城各个街道店铺前的彩楼就亮了起来。 酒楼、茶肆、商铺的伙计们纷纷站在门口迎客。 瓦子、青楼、歌坊的姑娘站在二楼窗口朝着每位路人招手。 不时发嗲的喊一声:“大官人,上来坐一坐嘛!” 那酥骨的声音。 就像一个个钩子,勾走了无数男人的魂儿。 见过汴京城的夜,才算来过汴京城。 夜幕下的汴京城街道,就像一条条奔涌的河流。 不过河内流动的不是水。 而是人潮、狂欢、刺激,以及哗哗作响的铜钱。 此刻。 汴京城东,十字大街以南。 鸡儿巷。 一座名为醉月楼的妓馆内,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百姓。 大堂内。 两名商人正在争夺醉月楼花魁杜秋娘元日晚的首唱权。 元日乃新年第一日。 很多商人都会找一名花魁唱上一曲,寓意新的一年,生意兴隆,独占鳌头。 “姚大官人,先到者先得。老夫已与白掌柜说好可,六百六十六贯,买下秋娘的元日首唱权,你突然插一脚,算什么意思?”一個中等身材、胡子花白的中年男人皱眉说道。 其名为韩富,人称韩爷。 乃是一名船商,号称在汴河上有十八条商船。 “韩爷,口头之言,哪能作数,你可还未与白掌柜签下字据呢,定金也没付,我出八百八十八贯,价高者得嘛!” 说话者。 乃是一个四十岁左右,身高近九尺的中年男人。 其名为姚宽,曾是个挑担的药贩子。 这两年去济南府做药材买卖,发了一笔巨财,言语间带着一道财大气粗的口气。 韩爷冷哼一声,看向一旁的醉月楼掌柜,一个身材丰腴的半老徐娘,道:“白掌柜,我出一千贯!” “嘶!” 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当下。 一个略微有些姿色的少女也不过三五百贯。 即使买一位破产士族的大家闺秀当妾,最多也就一千贯钱。 仅仅是一夜之欢,就出一千贯。 还真是阔气。 药材商姚宽不屑一笑,朝着白掌柜道:“一千二百贯。” “一千五百贯!”韩爷毫不犹豫地说道。 这时。 醉月楼掌柜白牡丹,这位年近四十,二十年前也曾为花魁的女人,笑得合不拢嘴。 “韩爷、姚大官人,不可,不可!我家秋娘元日首夜的价格最多只能出一千贯,多了会有人砸我醉月楼招牌的!”白牡丹说道。 妓馆也有妓馆的规矩。 醉月楼的花魁要敢压住其他地方的花魁价格,别家掌柜会反对的,翠锦社(即汴京妓女社团)也会声讨醉月楼。 故而,白牡丹并不敢赚一千贯以外的钱。 不过,她自然有其它的办法。 白牡丹笑着道:“韩爷、姚大官人,这样如何?” “秋娘元日首唱之价,最高只能是一千贯。不过我可让她续陪两日,但二位要再拿出一个添头,不能是现钱,最好是能让女儿家用得上的,且今晚就要交到我的手里,如何?” 药材商姚宽得意一笑,道:“我有一张悦衣坊的真珠绣衣票,可赠予秋娘。” 悦衣坊的真珠绣衣票,价值约两百贯。 “姚大官人出手真是阔绰!”白牡丹一脸笑容,然后看向韩富。 韩爷胸膛一挺。 “老夫刚得了一把绿象牙五色疏,去质库可作价五百贯!” 姚宽微微皱眉,想了想后,又道:“我有一把古琴,名曰:白露,价值八百贯!” “有钱啊!”人群有人惊叹道。 此刻,二人已经不是在抢夺花魁的元日首唱,而是在置气了。 再漂亮的花魁,只陪三日,也不能要价近两千贯。 韩爷顿时不说话了。 白牡丹缓了缓,然后道:“韩爷,真是对不住,这次可能要姚大官人为先了,我……我再为您找别的姑娘……” 听到此话。 韩爷顿时怒了,高声道:“我出一颗周长一寸、价值千贯的大北珠!” 这一刻,全场静寂。 姚宽张口欲言,但还是忍了下来。 其冷哼一声,快速离开了醉月楼。 两千贯钱,只为博美人唱上一曲,再陪上三日。 他觉得太亏了。 白牡丹甚是兴奋,高声道:“韩爷大方,秋娘最喜的就是珍珠! “您二楼请,今晚的酒菜钱,我来请,以后您就是我醉月楼的顶级贵客。” 白牡丹一招手, 一旁所有的女子都躬身齐呼道:韩爷大方!韩爷大方!韩爷大方!” 韩富在一众羡慕的目光中,大步走向二楼。 挣了一年钱。 他为的就是这闪闪发光的一刻。 当然。 明日汴京城街头一定会有无数人讨论他,甚至还能登上一些民间小报。 有了此名望,他的买卖将会更加好做。 在他眼里。 两千贯买个新一年的好彩头,便不算亏。 …… 汴京城内。 这样的场景并非个例。 有人一日豪掷千贯,只为听一声大官人;有人包场请来亲朋故旧,只为让他们知晓莫欺少年穷; 有人一口气买下数座宅院,只因经常做噩梦梦到曾经住过的山神庙。 还有人一日娶五妾,要尽享富人之福,为家族开枝散叶。 …… 在汴京。 莫说腰缠万贯,腰缠十万贯者也大有人在。 这股奢靡比富之风。 伴随着越来越浓郁的年味儿,刮遍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 腊月初一。 汴京城有两样物件火了。 有市无价,人人争而购之,若有此二物,转手就能赚两倍钱。 其一,点翠饰品;其二,鹿胎冠。 所谓点翠。 即将翠鸟背部靓丽的羽毛点缀在金银首饰上的一种工艺。 点翠饰品。 色彩艳丽而永不褪色,显富显贵,曾多用于后宫嫔妃的凤冠。 深受天下的女子喜欢。 太宗时期,朝廷曾禁点翠,因点翠饰品乃是用翠鸟的生命换来,且要活鸟取毛,甚是残忍。 但因点翠饰品实在太漂亮,屡禁不止。 朝廷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年年底。 一名来自福建路的商人带了数百支点翠饰品来到汴京。 点翠饰品再次火了,汴京城的贵妇人们纷纷抢购。 鹿胎冠。 顾名思义,即胎鹿皮毛做成的帽子。 四个月的鹿胎,皮毛鲜亮,纹路独特,做出的帽冠,精致而奢华。 亦深受天下女子喜爱。 但制作手段也非常残忍,欲要获得一张胎鹿皮,便要杀死一对鹿母子。 …… 这个世界。 男人最有成就感的事情就是为女人花钱。 或许是今年有钱人多了。 导致点翠饰品和鹿胎冠在汴京城大热。 很多人都高价购之,人人皆以拥有此二物为风尚。 …… 腊月初四,午后。 变法司内,苏良正在阅读各个地方州府对变法之策的反馈文书。 这几日。 他较为忙碌,一直都未曾回御史台。 就在这时。 他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随即。 殿中侍御史范镇和监察御史吕诲快步走了进来。 “景明,不好了,唐中丞要被官家贬谪到春州当通判了!” “啊?贬谪?春州?” 春州即广东阳春。 当下乃是一片烟瘴之地,甚是贫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好端端的,唐中丞怎会被贬谪?”苏良不解。 范镇道:“一个时辰前,唐中丞在垂拱殿,官家的面前将三司使呈递给官家的开封府商税收支总录摔在地上,他还称官家市侩,眼中只有钱!” “啊?” 苏良一脸不可思议。 辱骂君主,行大不敬之举,官家没有罢黜他,已算宽恩。 “为何呀?” 苏良对唐介甚是了解。 唐介除了性急外,品性无瑕,做事甚是牢靠,无缘无故下,绝不会做出如此反常举动。 范镇长叹一口气,将事情的缘由说了出来。 今日清晨,唐介上奏,认为当下民间奢靡比富之风太盛,朝廷应下禁奢令。 如:限制珍稀物品价格、禁点翠饰品、禁鹿胎冠、禁各种高额消费等。 随后,唐介又从线人那里得到消息。 宫内张贵妃和官家的新宠尙美人,也身戴点翠饰品和鹿胎冠。 唐介大怒,再次撰写奏疏。 他弹劾张贵妃和尙美人,过于奢靡,使用点翠饰品与鹿胎冠实乃造恶业,恳请官家严惩二人,并告知天下。 随即。 唐介亲自将奏疏送到了垂拱殿,恰好遇到三司使王尧臣正给官家呈递开封府商税收支总录。 而在大殿内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范镇与吕诲便不得而知了。 随后,二人便得到消息。 唐介在官家面前摔掉了三司使呈递的开封府商税收支总录,还称官家市侩,眼里只有钱。 紧接着。 便传来官家欲贬谪唐介去春州当通判的消息。 苏良想了想,看向二人问道:“现在,唐中丞在哪?” 吕诲道:“我……我……在大街上截到了唐中丞,他称官家不听劝,他要回家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去春州上任。” 苏良一时头大。 所有台谏官中,最敢言的便是唐介。 苏良挠了挠后脑勺,又道:“计相去哪了?” 苏良唯有先向王尧臣问清楚情况,才能寻官家求情。 “在三司。”吕诲道。 “二位,现在,你们立即去唐中丞家,先安抚他,然后让他写请罪奏疏,千万不能让他离开家!我现在去找计相问清楚,然后再去向官家求情。” 二人顿时点了点头。 如今,也只能这样做了。 …… 一刻钟后,三司。 苏良见到了王尧臣。 王尧臣长叹一口气,无奈说道:“景明,唐中丞的脾气太烈了,实在太烈了!” 随即。 王尧臣便告诉了苏良垂拱殿内出现的情况。 唐介恳请官家下发去奢令,遏制一切高价消费,竞奢之举。 并希望官家能公开重罚张贵妃和尙美人,以此让皇家带头抵制奢靡之举。 然而,官家对此,不以为然。 他认为,汴京城的奢靡现象,乃是大宋百姓富庶的表现。 另外年节将至,百姓们也需要放松一下。 随即,官家便拿出了开封府商税收支总录,言说今年商税提高甚多,正是因商贸繁荣所致。 若限制民间竞奢之举,会破坏汴京城的商贸往来。 临近年节,不应做这些扫兴的事情。 随后。 唐介便因钱的事情与官家辩论起来。 因官家太强调钱的作用。 唐介一怒之下,摔掉了开封府商税收支总录,然后还称官家市侩,眼里只有钱,便甩袖而去。 官家也恼怒了。 当即就召知制诰王举正起草贬谪唐介的文书,要将其贬谪到春州。 现在。 文彦博、张方平、吴育、宋庠四位相公已去垂拱殿劝君了。 苏良听完后,一脸无奈。 一个是没头脑,一个是不高兴。 此事闹成这样。 主因还是唐介的脾气太烈,说话太直了。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欧阳修那高亢嘹亮的声音。 “计相,唐中丞弹劾得对呀!我也要随着唐中丞继续弹劾,你能不能给我提供一些细节?” 欧阳修边说边进门。 当看到苏良后,欧阳修不由得大喜,兴奋道:“景明,你也在,正好正好,我们一起去帮唐中丞接着弹劾,老夫觉得唐中丞的奏疏内容没有任何错!” 苏良气愤地说道:“骂官家市侩,当着官家的面儿摔东西,这还能不算有错?” “包希仁唾沫喷官家脸上,不也没事,你还经常与官家吵架呢!”欧阳修想了想,又道:“老夫建议,将包希仁也喊上,官家比较怕他!” 苏良长叹一口气,欲哭无泪,包拯若去,事情恐怕会更糟。 这个朝廷要没他,恐怕早就散了。 (本章完) 第0356章:苏良超神之谏!教科书级别的上谏方式 腊月初九,午后。 冬阳灿烂,照耀在御史台台院内。 而此刻。 在院内整整齐齐地坐着一百多名官员。 范仲淹、富弼坐在最前方。 御史台、谏院的所有官员,还有其他衙门一些经常“上奏进言”的官员,全在院中。 后面还有数名皇城司吏员巡逻监督。 为了让唐介不去充满烟瘴的偏远春州,苏良答应赵祯,为那些经常进谏且言辞激烈的官员们上一堂课,教一教他们如何上谏。 此课的主题思想,乃是赵祯亲定,为:上谏进言,不可挟制君上。 所谓挟制君上。 就是如唐介那样,摔文书,骂官家。 带有胁迫性质。 类似的还有:请辞谏、绝食谏、撞柱谏、拦辇谏等等。 赵祯被这些“胁迫类上谏”搅扰的甚是难受,如今找到了一个由头,便想借苏良之口,威慑一下群臣。 苏良走到最前方,环顾四周。 大宋朝官的刺头们,当下全坐在下方。 有人低头闭着眼,有人望着远方发呆,一看就是被迫来听苏良讲课。 前面的包拯和王安石倒是兴致勃勃。 此二人乃是官家特别钦点坐在前面听苏良讲课。 这堂课。 是赵祯给苏良出的一道难题。 他若完全顺着官家心意去讲。 可能有官员当即就会站出来骂苏良在取悦君上,然后第二天就会弹劾他。 若不顺着讲。 那皇城司吏员立马就会去垂拱殿打小报告。 这一课,尺度很重要。 “咳咳……” 苏良干咳一声,待吸引了大多数人的注意后,他率先在身后的木板架上贴出了一张大纸。 纸上写着两个字:死谏。 苏良开口道:“自古以来,武将死战,文臣死谏。自打我们入仕以来,便不断有前辈告诉我们,士大夫官员必须要敢于死谏。直言上谏,以死明志,方为国之栋梁。” “我觉得这是一种误导!” 唰! 苏良此话一落,便使得所有人都望向他。 自大宋开国以来。 死谏,便是一种荣耀。 是不止属于台谏官,而且属于所有士大夫官员的荣耀。 文官不敢死谏。 就像武将不敢在战场上冲锋一般。 苏良一开口,便语出惊人。 下面的官员都看向他。 若解释不到位,那等待他的将是多名官员的弹劾。 苏良微微一笑,继续道:“为何我称其是一种误导呢?” “因为,小事不值得死谏,而大事,很多官员还没有资格和实力死谏!” 没有资格和实力死谏。 此话带有强烈的攻击性,瞬间让一些官员的脸色变得冰冷起来。 这些人感觉苏良是在针对他们。 苏良继续道:“死谏,不是以死谏君,而是可将名誉、仕途甚至生命置之度外而谏君。” “若为了点滴小事,比如在一场秋祭典礼上一名宫女放置礼器有错,便要对一名礼官弹劾罢黜,连续呈递二十三份奏疏,得理不饶人并以撞柱胁官家,这不是死谏,而是无脑谏,是在浪费官家的时间!” “此外,还有人在一些并不重要的事情上非要争一个是非对错,比如中书省借走了枢密院的一名小吏,进奏院的邸报上有半个巴掌大的地方墨迹不清,便有人上奏要严惩主事的官员,为此争论了近一個月并以请辞要挟,这不是死谏,这是无理谏!” …… 苏良所举事例,皆是朝堂上曾经发生过的实事。 官员们基本都有印象。 苏良接着说道:“而我为什么说在一些大事上,很多官员没有资格和实力死谏呢?” “死谏,谏为主,死为辅,很多官员完全是颠倒了顺序。” “大多数情况下,一些官员的死谏行为,并不是直言敢谏,而是为了博名声,其谏言奏疏不过是套了一个大宋礼法的壳子,根本言之无物,对所谏之事的理解,甚是浅薄,有时甚至是错的,就像当年那群强烈反对全宋变法的官员,曾以性命相逼。” “这种死谏,不但不能成大事,反而会坏事,是匹夫之勇,是完全利己毫不利国之行径!” 苏良看向下方,继续道:“当下,我从银台司的奏疏存档里面找出上百份这样的奏疏,简直易如反掌!” 场下,鲜有人敢对上苏良的眼神。 这就是苏良的气场! 苏良缓了缓,道:“什么时候需要死谏?什么又是真正的死谏呢?” “是敌国来袭,官家和中书的相公们若不敢战,你敢撞柱而亡或绝食明志,用生命唤醒他们斗志!是官家若昏庸无道,沉迷女色,无心国事,你可以大骂官家,捋其龙须,拽其龙袍,令其悔悟……” “我毫不惭愧地讲,我苏良在垂拱殿前脱官衣请辞,非挟制君上,而是真正的死谏,因为我懂得,军事强则国力强,没有强兵的变法之策,就像一张纸,一戳即破。” …… 苏良率先将自己在垂拱殿内脱官袍请辞的事情讲了出来。 令那些想反驳他的人,无话可说。 “诸位,朝堂谏君,不是吵架、不是置气、不是比谁敢不敢弃官、敢不敢身死,不是居高临下的拿圣人的道理说事,而是所谏之言能否对朝廷有用,对天下黎民有益!” “一些时候,不是官家不听谏,而是我们谏之有错或谏之无理,天下之事,谏言须谨慎,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做好的,有卓越的政绩,通晓为臣之术,才能谏之有道,才能谏之能成!” …… 苏良这一番话,令下面寂静无声。 不愧是官家宠臣,完全领悟到了谏言的精髓。 这时。 一名官员站出来道:“苏御史,你说得倒是好听,敢问你对唐子方提到的应禁止奢靡竞富之风如何看?你是同意唐中丞的想法,还是与他意见不一致?” 听到此话。 一众台谏官都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人明显是来找茬的。 众台谏都准备去上谏抵制当下的奢靡竞富风气,奏疏都写好了,但却被苏良压了下来。 此事很多官员都知晓。 此事乃是唐介所提,现在去谏君,俨然就是触霉头。 苏良并未生气,其微微一笑。 “诸位,今日的课就讲到这里吧!这算半节课,至于后半节课,明日大朝会,我给为大家演绎一番,什么是正确的谏君行为!” 听到此话。 官员们也瞬间兴奋起来。 这说明,苏良要接着拿唐介所谏之事去谏君了。 很多人都想看一看苏良的立场。 到底是和众台谏官一派,还是与官家一派。 片刻后。 院落内就剩下范仲淹、富弼、众台谏官、包拯和王安石。 “景明,明日朝会,你真要向官家上奏,言民间奢靡竞富之风的事情?”富弼问道。 苏良点了点头。 “我也觉得唐中丞所谏有理,此事也需要有一个交待。” “那……那我们也准备准备,明日助你一起谏君!”欧阳修说道。 苏良微微摇头,笑着道:“明日,诸位无须发言,一切都交给我吧!我要让你们看一看什么是满堂华彩!官家满意!伱们满意!所有人都满意!” 听到这话。 范仲淹等人不由得都笑了,他们对苏良有一种无理由的信任感。 …… 半个时辰后。 垂拱殿内。 一名内侍将苏良明日朝会将会续唐介之谏的事情告知了赵祯。 赵祯一边写着飞白书,一边笑着道:“朕很期待,他能拿出什么理由来。” 对民间奢靡竞富之风弥漫之事。 赵祯之所以没有纳谏,乃是因唐介的理由不足以说服他。 当下,在赵祯的眼里。 此等风气的好处是大于坏处的。 …… 翌日,即腊月初十。 天微微亮。 大庆殿内外,灯火明亮。 官员们身穿各色官袍,陆续走进殿中。 如往常一般。 首相文彦博率先发言,汇禀当下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这一刻。 大家的心都不在此,更希望看到苏良会如何上谏。 昨晚还有人打赌。 苏良若能说服官家,公开惩罚张贵妃和尙美人,他愿穿女装,在桑家瓦子上迎客一晚上。 …… 约一刻钟后。 苏良终于出列,然后缓缓拱手道:“启禀官家,臣有事要奏!” “当下,汴京城内,有人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有人大摆宴席吃一半扔一半,有人以翠鸟之毛作饰、胎鹿之皮作冠,富人争相购之,以猎奇为贵,使得杀戮不止,奢靡竞富之风盛行,臣恳请朝廷颁行禁奢令,使得天下风气归正!” “理由呢?”赵祯问道。 谏言。 比得不是一腔热血,不是口直胆大,而是从朝廷或百姓的立场分析利弊,讲出隐藏在事情后面的道理。 最好的谏言。 不是句句如刀、如剑,而是如阳光般融化积雪,如春雨般使得枯木逢春。 不知不觉,潜移默化,深入人心。 苏良缓了缓,朝前走了两步。 “奢靡竞富,易使得富者失礼失德,穷者残暴不仁,年幼者养得一身陋习,年长者哀叹世风日下,天下人无情。” “长此以往,民风不存,礼崩乐坏,大宋将无未来!” “近日,臣曾听闻,有多名商贾购十一二岁少女,以此为乐;有女商人于汴河花船之上建象姑官(专门豢养男性提供服务的男版青楼);有贫穷者结对捕杀翠鸟、怀孕之鹿,手段甚是残暴;有年幼者见一商人一顿饭吃下百贯钱,扬言读书无用,唯经商可富,可肆意妄为……” “当下,奢靡竞富之风尚未蔓延全宋。官家可能觉得其不过是百姓年底之欢愉,不足为虑。” “然臣前日在汴京街头闲逛半日,赫然发现,如今的汴京城,于街头巷尾,酒楼茶肆,侃侃而谈者,已不是书生士子,讨论的也非家国大事,而是商人们讨论着如何赚钱,如何花钱,街头巷尾,满是靡靡之音。” “此风若长存,五年、十年之后,恐天下将以钱为中心,人人以钱为圣贤,我大宋恐将如党项、契丹、女真族一般,退化成蛮夷!” “臣以为,有钱者可购贵重珍稀之物,然不应伤生害性,不应于人前炫富。富贵者,当以为救济穷人为荣,而非跨越礼法道德,肆意享乐,无法无天!” “张贵妃与尙美人曾戴点翠饰物、鹿胎冠而引起不正之风。臣认为,官家应重惩,以此遏制此番以奢靡为荣的审美风气,此外销点翠饰品、鹿胎帽等,一改风气……” …… 大庆殿内。 除了苏良的声音,连呼吸声都变得很弱。 当很多官员听到。 当下汴京城商人已经顶替读书人,掌控了民间话语权的时候,心中便有了答案。 禁奢令必须施行,不然大宋将失去未来。 不远处。 台谏官们都是一脸崇拜的表情。 他们写的奏疏。 只看到了富贵不仁、争强斗狠、恣意使气、玩物丧志、穷奢极欲,骄奢淫逸…… 却没有看到此不正之风对大宋底层的破坏,对大宋江山社稷的动摇,对大宋未来生活的巨大影响。 这就是苏良上谏的能力。 言明利弊即可。 当下的官家,自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苏良也让官员们懂得了一个道理:有一种上谏,叫做好好说话。 (本章完) 第0357章:禁奢令颁行!包希仁打坐开封府 大庆殿内。 苏良讲完后,便面色平静地回到了官员队伍中。 这一刻。 群臣皆陷入深思。 三司使王尧臣本觉得此等奢靡之风,无伤大雅,乃是彰显大宋强盛的一种体现。 昔日唐介所谏,有些固执己见,实乃小题大做,杞人忧天。 但听到苏良这番分析。 道出了此风气对富者、穷者、年幼者、年长者等各类人群的影响后。 不由得也觉得奢靡竞富之风必须禁止。 此等风气。 坏的是天下百姓的精气神。 毁的是读书人用‘仁义礼智信’建造的道德秩序。 …… 一众上过谏言课的官员,更是对上谏有了新的认知。 曾经。 他们以为的上谏。 是借圣人之言,借祖宗之法,借士大夫官员的行为准则,站在道德的最高处,表达态度和情绪。 很多人都是从众,或以自我的立场站队。 这样的谏言奏疏。 不消半日便可写成。 看上去也是义愤填膺,也是处处为大宋的江山社稷着想。 但就像雕花的扁担,中看不中用。 许多官员一篇三千言、五千言反对奢靡竞富之风的奏疏。 力度甚至都不如苏良那一句“汴京街头侃侃而谈的是商人而非读书人”,更不如那一句“人人以钱为圣贤,我大宋恐将退化成蛮夷”。 有理有据。 比任何花招都管用。 上谏。 不是纸上谈兵,不是夸夸其谈。 是需要了解实情,分析利弊,提炼出最恰当的结果。 是需要下苦功夫。 从苏良对汴京街头百姓竞富之事的描述。 就能看出。 苏良这番谏言,不可能是悠哉悠哉坐在摆放着两个火红炭盆的台院屋内空想出来的。 …… 这一刻,赵祯已愿纳谏。 而他更乐于看到的。 是苏良打造了一个优质的谏言样本。 今日之后,官员们上谏定然会怀柔许多,挟制君上的举动必将大量减少。 稍倾。 赵祯环顾下方,高声道:“众卿,如何看待苏御史的谏言?”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大庆殿内的官员纷纷拱手,表示赞同。 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文彦博。 “朝会后,中书便着手撰写禁奢令,至于后宫之事,朕来处理!” “臣遵命!” 中书省诸相公纷纷拱手。 …… 片刻后。 朝会散去,百官各回衙门。 赵祯坐在偏殿,眉头紧锁,心中思索着该如何惩罚张贵妃和尙美人。 二妃爱美。 在宫内使用点翠饰品和鹿胎冠,且被民间百姓争相效仿。 重惩,自然是对禁奢令最大的支持。 但二者闹起脾气,赵祯还真有些头疼。 他虽为官家,但对待自己的爱妃,还是要哄着来。 后宫众妃。 像曹皇后那般懂事识大体的,寥寥而已。 就在这时。 首相文彦博请求觐见。 赵祯令内侍将其带了进来。 “文相,坐,你对禁奢令还有疑问?”赵祯问道。 “没有。臣只是想多道一句后宫之事。” 赵祯眯起眼睛。 张贵妃之父曾是文彦博的门客,二人年节互送礼物还被唐介弹劾过。 而今。 张贵妃将受惩,文彦博其实应该避嫌。 文彦博见官家看向他,连忙解释道:“官家,我……我……不是为张贵妃说情的。” “臣建议,惩罚张贵妃和尙美人之事,应交由曹皇后做主,以此彰显国母的地位,同时……同时……也能使得张贵妃能低调一些。” 赵祯瞬间明白了文彦博的意思。 这两年。 赵祯盛宠张贵妃和尙美人,导致二妃在宫内势大。 且因张贵妃也有子。 有时在后宫的风头甚至盖过曹皇后。 在官家无子前。 群臣都不会参与后宫之事。 但现在则不同。 官家对曹皇后和张贵妃的态度,反映的是对两个儿子的态度。 虽然现在赵祯还没有打算立太子。 但群臣都力挺嫡长子。 曹皇后仁厚不争,曹家低调而不倨傲。 嫡长子继位乃是众心所向。 而若日后张贵妃成了太后,母凭子贵,那还不将大宋朝堂闹个鸡飞狗跳! 故而。 趁着这個机会,让曹皇后打压张贵妃一番,非常合适。 赵祯想了想,道:“朕明白了,此事定会交由皇后处理。” 文彦博拱手,然后退了出去。 他提出这个建议。 一方面是为了后宫安定。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表明自己不会与张贵妃勾结成势。 …… 腊月十二日,上午。 朝廷正式颁行《禁奢令》。 林林总总,足足有一百多条。 于开封府即刻执行。 禁于闹市炫富、斗富、豪赌,展现珍稀之物。 禁大肆攀比,逾制挥霍财物,尤禁一日取五妾、千贯买首夜、首唱等荒唐行为。 禁止使用点翠饰品,所得成物一律交由开封府统一摧毁。 禁用鹿胎皮作妇人冠,所得成物一律交由开封府统一摧毁。 …… 近午时。 朝廷又公布了曹皇后的懿旨。 张贵妃与尙美人悖于朝廷仁政,生活奢靡,佩戴点翠饰物、以鹿胎皮制妇人冠,特罚俸半年,禁足半月。 …… 这两条消息迅速传到了汴京街头。 很多百姓拍手称赞,这种竞富之比,确为陋习。 一些人在卷入后,才知其可怕。 一年之得,数日间便可挥霍一空,虚假的繁华过后,只剩下空虚与悔恨。 一时间。 很多高价购买点翠饰物和鹿胎冠的商人都慌了。 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 朝廷对这两样物品的态度甚是果决,要求上交开封府,全部摧毁。 如违,徒二年。 并且。 朝廷将汴京城禁奢令的执行,全都交给了开封府。 没有一名百姓愿意在年节临近之时去开封府与包拯聊一聊。 很快。 开封府开启了销毁点翠饰物和鹿胎冠的行为。 前几日。 那些拥有此两物的人都甚是显摆。 恨不得全汴京城的人都知晓他们拥有此等稀罕之物。 这为开封府的禁毁工作,提供了极大便利。 不到两日。 开封府便销毁了上百件点翠饰物和鹿胎冠。 其中。 还查出有三十多个女人上交的点翠饰物为假货。 她们的饰品点翠乃是一种药玉假翠叶仿制。一贯钱便能买一个。 这些女人大怒。 当即去找赠送者算账了。 这直接导致多对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产生了破裂。 一时成为民间笑谈。 …… 腊月十四日。 午后,开封府大堂。 包拯身穿官服,端坐于上。 一般情况下。 开封府的案件都由开封府的推官、判官审理,非大案要案。 包拯无须坐堂。 但当下这个案件与禁奢令有关,包拯便决定亲审。 此刻,堂下站着两人。 一个是船商韩富,一个是醉月楼掌柜白牡丹。 包拯对这二人有印象。 冬月底。 船商韩富花费一千贯钱和一颗价值千贯的大北珠买下了醉月楼花魁杜秋娘的元日夜首唱。 此事在汴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有人骂他傻。 有人夸他用区区两千贯便使得自己名扬汴京城,无人不高呼一声:韩爷。 这买卖非常划算。 禁奢令颁行后。 开封府相关吏员立即告知醉月楼掌柜白牡丹和船商韩富,高价买醉月楼花魁杜秋娘元日夜首唱,有违禁奢令,勒令双方约定作废。 包拯看向堂下,道:“谁是原告?谁是被告?” 船商韩富连忙道:“包明公,我是原告,我是原告!” 白牡丹瞪眼看着韩富,脸上满是泪花。 包拯沉声道:“状告何事?” “我状告醉月楼掌柜白牡丹,她霸占我一颗价值千贯的大北珠,拒不归还!” “细讲。” “冬月二十五日,我与醉月楼掌柜白牡丹达成约定,我以一千贯钱外加一枚价值一千贯钱大北珠的代价,换取醉月楼花魁杜秋娘的新年元日首唱权,然后秋娘还会陪我两日。第二日,我便将大北珠作为定金交给我白牡丹。” “然近日,朝廷颁行禁奢令,开封府将我与白牡丹的约定定为奢靡之举,让我们取消此约定。” “我响应朝廷法令,取消此约定,但……但白牡丹却拒绝归还我的大北珠!”韩富有些愤懑地说道。 包拯表情严肃,看向白牡丹。 “白牡丹,韩富所言可为实情?” 白牡丹一脸委屈,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包明公,他……他就是个无赖!” “自冬月二十五日,他与我达成协议后,便吃住在我的店里,一文钱都没花,然后……然后……他还提前将我家的花魁睡了!睡了之后,他还四处炫耀,搞得人尽皆知!” 韩富胸膛一挺,道:“白牡丹,我给钱了啊!” “啪!” 包拯拿着惊堂木一拍,瞪眼道:“韩富,本官不问你,你不准说话!” 韩富连忙低头拱手。 白牡丹抽泣着说道:“他只给了十贯钱。” “包明公,你是知道的,花魁就是一座店的命啊,我全凭她的名头养家糊口呢!” “他若花费两千贯,我也就认了,但是他就花了十贯钱。此事已经传出,这不是说我醉月楼的花魁就值十贯钱嘛!” “这让我醉月楼还如何营业?大北珠应该作为他对我的赔偿!” 包拯皱着眉头,面色冷清地说道:“大北珠若作为赔偿,你便违了禁奢令,依律,应徒二年。” “包明公,这……这不公平!” “他……他就花了十贯钱,不但在汴京城博得了名声,他还吃我店的,睡我店的花魁,我……我损失严重,怎么还是我违禁奢令了?我不服!” 一旁。 韩富甚是兴奋。 禁奢令,让他非常舒服地白嫖了一次。 包拯继续道:“白牡丹,你哄抬价格,以超高价卖出花魁元日首唱权,已是钻漏洞之举,如今自讨苦吃,算不得委屈!” “不过,你若交出大北珠,便不算触犯禁奢令!” 白牡丹无奈。 只得从怀中拿出大北珠,放在前方的案几上。 此刻。 韩富已经忍不住露出笑容。 他做生意二十年,这是他最赚的一次。 就在韩富以为包拯将会把大北珠物归原主时。 包拯又道:“韩富,依照你二人的约定,白牡丹收伱钱财算是触犯禁奢令,而你若与花魁杜秋娘提前有染,也算是提前履行约定,亦算是触犯禁奢令。” “啊?” 韩富顿时傻眼了。 “包明公,当时……当时禁奢令还没有出来啊!” “但是,花魁杜秋娘是看在你将会提供一千贯钱和一颗大北珠的情况下,才与你发生了关系!” “因情况特殊,可减轻你的刑罚,徒半年。” “徒半年?”韩富欲哭无泪。 他这个跑船的,若被关押半年,将会损失一大笔钱。 “该!” 白牡丹看向韩富,内心顿时舒服了许多。 “包明公,我……我……不告了,我不告了,行不行,我真的没有违逆朝廷法令啊!” 包拯想了想。 “这样吧!本官可免你半年徒刑,但是这颗大北珠乃是赃款,给你二人谁都不合适,本官命你持这颗大北珠去修缮家乡县学学生斋舍,行善积德,如何?” “我……我愿意!我愿意!”韩富心情激动地说道。 “若无异议,你二人便退下吧!”包拯示意韩富拿走大北珠。 当即,二人便快速退下了。 禁奢令乃朝廷新出诏令,只称有违此令者徒二年,但具体如何判,还要看官员的能力。 包拯若真将二人徒两年有些罪重。 于是便想出了这个方法。 白牡丹哄抬价格,自讨苦吃,不算委屈,大北珠实不该她得。 韩富靠着禁奢令占了醉月楼的便宜,而今用一颗大北珠修家乡县学,也算给出了赔偿。 法是死的,人是活的。 …… 不到三日。 汴京城的奢靡竞富之风便被压制了下去。 风气归正。 读书人再次侃侃而谈起了家国天下事。 与此同时。 很多百姓围聚在鸿胪寺门口,追问辽国使团何时入汴京。 汴京城的百姓们。 从来没有像今年这般如此期待辽国使团的到来。 今年。 是辽国给大宋送钱(赎金)的时候。 百姓们都想将胸膛挺的直直的,让辽国使臣看一看当下的大宋是什么模样,辽人与宋人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当下。 大宋不但已经将腰杆挺了起来,还令辽国弯下了腰。 (本章完) 第0358章:苏良教做人!辽国使团入京 腊月十七日,午后。 汴京城内,寒风呼啸,滴水成冰。 天空中铅云低垂,正在酝酿一场大雪。 此等天气。 街头叫卖的小贩和撂地艺人几乎都钻进了热气腾腾的茶馆。 行路者也大多步履匆匆,每一口呼吸都能泛起白气。 鲜有在街头闲逛者。 然而此刻。 在汴河与御街交汇的州桥以北,一直通到专门接待辽国使臣的都亭驿。 这长达近五里的街道两侧,围满了百姓。 若不是禁军士兵与开封府衙役维持着秩序,恐怕这条路会被挤得难以行人。 而造成此状况的原因是:辽国使团就要来了! 此等场景。 非官衙组织,而是汴京百姓自发前来。 往年,辽国使团入京。 汴京城的百姓从未围观过,也不愿围观。 因为看到的。 从来都是辽国人高高抬起的下巴和盛气凌人的表情。 但今年不一样了。 大宋不但不再向辽国交纳岁币。 而且辽国还需向大宋送来赎还辽国大王耶律重元的赎金。 很多百姓都将身板挺得直直的。 想看一看,今年的辽国使团还有什么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底气。 …… 片刻后。 辽国使团跨过州桥,出现在百姓们的视野中。 百姓们都将腰杆挺得笔直,一脸骄傲地看向辽人。 有人甚至挥着手臂。 希望辽人能与他们眼神相对,以此杀一杀辽人的锐气。 辽国使团一行。 也知今非昔比,皆是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今年来大宋。 他们已没有了放肆的资格。 使团中间。 身骑棕色契丹马者,乃是一个身材偏瘦,年约五十岁的中年人。 他便是辽国正使,彰信节度使萧述。 而落后于其半匹马者。 乃是一名身穿黑色铠甲,身材甚是壮硕挺拔、年约四十岁的武将。 他是辽国副使,成德节度使、左千牛卫上将军耶律照。 辽国此次来大宋贺正旦派出一名武将作为副使。 大概率是为了壮胆。 主使萧述拉着缰绳,身体前倾,只想迅速抵达都亭驿。 而副使耶律照阴沉着脸,似乎是有些不服气。 就在这时。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还我燕云!” 此四字一出,萧述和耶律照的脸瞬间便黑了。 在辽人眼里。 燕云十六州是他们的领土,与大宋没有任何关系。 但在大宋人眼里。 燕云乃汉唐故土,大宋为正统,自然要收复汉唐故土。 这道声音。 就像将一根正在燃烧的火把,丢进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干柴堆里。 轰隆一声,大火漫天。 “还我燕云!” “还我燕云!” “还我燕云!” …… 不多时。 整条街都响彻起了这道声音。 震耳欲聋,可传数里。 街道两侧。 一些在饭馆酒楼吃饭的人。 听到此话,也都忍不住随着高喊起来。 负责接待辽国使团的鸿胪寺卿左有鼎听到这番破坏宋辽和谐的话语,不由得甚是郁闷。 想了想。 迅速来到负责此次护卫的知开封府包拯面前。 “包学士,快快命衙役们让百姓停止叫喊,这不是捣乱吗?” 开封府的百姓,向来以胆大著称。 即使是当朝宰相,若做错了事情,他们也是该骂就骂,丝毫不惧。 不过。 他们甚是听包拯的话语,对包拯乃是发自内心的尊重。 这等场面,也只有包拯能压制。 包拯捋须一笑,道:“我开封府百姓没有扔烂菜叶、臭鸡蛋,那说明就是懂得礼仪的,喊两声怎么了,只要不动手就行,你别说,喊的老夫心里暖暖的,甚是舒坦!” 包拯还是很宠百姓的。 只要汴京城的百姓不动手,他便不会干涉。 “唉!” 左有鼎一脸无奈,只好离去。 正如包拯所言,汴京城百姓还是懂礼数的。 声音喊的震天响,但也仅限于这四个字,没有骂人,也没有动手。 …… 一刻钟后,都亭驿前。 除了负责接待辽国使团的鸿胪寺官员外,王尧臣和苏良也站在门前。 二人不是来接待的。 苏良奉官家命令,接收耶律重元的赎金单;三司使王尧臣则是负责核查,以便日后入账。 往昔。 大宋在年底交纳岁币时,辽国皆是先岁币而后其他。 而今大宋以礼还礼,也将先接收赎金,而后再言贺正旦之事。 这一点,大宋与辽国早就打过了招呼。 片刻后。 都亭驿,正厅内。 王尧臣、苏良、左有鼎、辽国正使萧述、副使耶律照五人分坐两侧。 辽国正使萧述也不磨叽,当即拿出了赎金单,道:“诸位,此乃我朝提供的赎金单,共计价值一百二十万贯。” “其中,二十万贯乃耶律大王亲从募集,望贵国信守承诺,待我方交够三百万贯便立即放人。” “那是自然。”苏良笑着说道。 双方在签订赎约时,便已达成共识。 辽国现钱金银不足,将会拿牛羊皮货置换,大宋在边境榷场接收。 苏良接过赎金单后,看了个大概后,交给了王尧臣。 论估价。 还是王尧臣更专业。 当即,王尧臣便认真看了起来。 不多时。 王尧臣突然皱起眉头,道:“这……这不对吧!我们在协议中定下的是每年三月一日前,交纳完毕,这……这里怎么写成了六月一日?” 萧述忙从怀里拿出一封信。 “列位,是这样的。因去年天气恶劣,很多皮货受损,减了产量,我家陛下想着能否延迟三个月。这是我家陛下写给你们官家的亲笔信,三位可将此信呈递上去,通融通融,宋辽之间,互相照顾嘛!” 萧述说得很轻松,然后拿起信走到王尧臣的面前。 王尧臣面色阴沉,并未接信。 萧述将其递给苏良,苏良也未接。 “烦劳将此信交于你们官家!”萧述无奈,又将信递给鸿胪寺卿左有鼎。 左有鼎见苏良与王尧臣都不接,他哪里敢接,且此事又不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他才不会但这個责任。 一时间。 萧述将信举在手里,甚是尬尴。 一旁的副使耶律照阴沉着脸色,紧紧攥起拳头。 萧述毕竟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当即笑着道:“既然三位不便,那待我觐见大宋官家时,亲自交给他吧!” 说罢。 萧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苏良开口道:“萧正使,本官劝你别费力气,莫说三个月,一日都不能延迟!” “贵国若想推迟也可以,依照曾经的岁币惯例,推迟一日,增加滞纳费一万贯,超过一个月后,每日增加滞纳费两万贯!” 大宋交纳岁币时,辽国就是这样定的规矩。 而今大宋自然要找回面子。 听到此话。 一旁的辽国副使耶律照终于坐不住了。 “你们莫要太过分!” “当年,你们向我大辽交纳岁币,乃是因打不过我们而求和。现在,不是我辽国打不过你们,只是我家大王意外被你们擒获而已!” “若真将我大辽陛下逼急了,拼个鱼死网破,我大辽精兵南下,伱们以为自己真能抵挡?” 苏良不屑一笑。 他并未理会耶律照,而是转头看向萧述。 “萧正使,不知此说法是否能代表你家陛下的想法。若能代表,你们即刻就可返辽,咱们打一仗再说,如何?” 萧述还未开口,一脸愤怒的耶律照便伸手指向苏良。 “你不过就是一个靠嘴皮子说话的小小御史而已,你又有什么资格代表你家官家说话,此信乃是给你家官家的,你有什么资格拦下!” 此话一落。 厅内的气温骤然降低了许多。 王尧臣和左有鼎都知晓,苏良可从来不是一个吃亏的主儿。 当即。 苏良站起身,走到萧述面前,将那封信拿了起来。 “萧正使,本官再问一句,此信的内容可是贵国恳请延期交纳赎金?” 萧述点了点头。 他以为苏良妥协,准备接下此信了。 然后。 只听得“撕拉”一声。 苏良将此信撕成了两半,然后扔在地上,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就是我大宋的态度!” “你竟然敢撕毁我家皇帝的亲笔信,你……” 耶律照握着拳头,几乎想要冲上来揍苏良一顿。 苏良依旧没有理会耶律照。 对方若敢动他一下,他绝对会要了耶律照的命。 “萧正使,虽说我大宋从未有斩杀过正旦使的先例,但若一直有人出言不逊,也不是不能杀!” 此话一落。 耶律照逐渐松开了拳头。 此乃大宋汴梁城,苏良真要杀他,易如反掌。 这一刻。 三司使王尧臣望着苏良,两眼放光,苏良“撕耶律宗真亲笔信”之举,做得实在漂亮。 若收下此信,交给官家,那大宋的气势就弱了。 这三百万赎金乃是大宋将士拼了命赚回来的。 怎么可能允许延迟! 萧述没想到苏良竟如此强势,当即瞪眼看向耶律照。 “耶律照,你是来打架的吗?先出去!” 耶律照不再强横,快步离开了大厅。 他主动申请出使大宋,乃是想让宋人看一看辽国武将的气场。 哪曾想。 苏良不但撕了他家皇帝的亲笔信,还扬言要杀他。 耶律照来之前,对苏良有所了解,他知晓苏良是真有这个胆量。 …… 萧述赔笑道:“三位,实在是抱歉。贵国的态度,我已经明白了,我会向我家陛下如实汇禀,明日……不……今晚,我就将此赎金单的时限修改过来。” “可以。”苏良点了点头。 …… 片刻后,四人议完事情。 萧述看向苏良,道:“苏御史,能否借一步说话?” 苏良自然知晓萧述想要说什么,当即点了点头。 与其来到侧厅。 “苏御史,我为我家大王安排了三名女侍,能否今晚便送过去。” “没问题。”苏良点了点头。 “此外,能否让我们见我家大王一面?” 苏良摇了摇头。 “当下,耶律重元乃是我朝头号战俘,依照我大宋法令,他没有资格见任何人,任何人也不得见他,除非官家特批。” “明白了,明白了!”萧述点了点头。 …… 半个时辰后。 关押耶律重元的私宅内,前院。 三个皮肤白皙、线条饱满的辽国年轻女人被两名皇城司吏员带到屋内检查。 而苏良、包拯、张茂则三人站在院内。 苏良有一种直觉。 这三个女人一定有问题。 辽国使团出使前。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或大皇子耶律弘基一定会对耶律重元的事情有所交待。 而耶律重元提出要女人后,辽国使团肯定会充分利用这次机会。 不多时。 一名吏员快步跑了过来。 “三位官人,有发现。这三名女子的亵衣中藏有契丹文字,目前正在破译中。” “亵衣藏文?这些辽人真是没有什么想象力,这种方式,我大宋二十年前都玩烂了!”张茂则笑着说道。 苏良笑着道:“二位,你们猜一猜,亵衣里的文章是什么内容?” 张茂则想了想。 “应该是辽国使团拯救耶律重元的计划,让其配合。” 包拯摇了摇头。 “这里可是汴京城,就凭辽国使团那点儿能耐,根本救不出耶律重元,即使救出了,也逃不出汴京城!” “老夫猜测,应该是劝辽国大王归天!” “我赞同包学士的说法。”苏良笑着说道。 若耶律重元年前自缢殉国。 那辽国将节省三百万贯钱,不但能抹掉这个耻辱,还能让耶律重元的亲信将恨转移到大宋身上。 而最受益者。 无疑是辽国大皇子耶律洪基。 不过在苏良看来。 耶律重元此刻还在想着玩女人,让他自缢,根本不可能。 辽国若真如此做,打的主意应该是,让耶律重元的情绪逐渐崩溃,而后疯癫或自杀。 片刻后。 一名皇城司吏员手拿一页纸跑了过来,道:“三位官人,此乃一封劝死书,辽国多名臣子联合署名,劝耶律重元殉国!” 张茂则看向包拯,忍不住赞叹道:“包公,真乃神人也。” 这时。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接下来,该我上场了。这一次,我不但要让耶律重元与耶律洪基彻底成仇,还要让辽国使团颜面扫地!” “将藏文的亵衣扔给耶律重元,我先去骂他一顿。” (本章完) 第0359章:痛骂辽国大王,怒掀辽使饭桌,今日最佳苏景明! 日近黄昏。 铅云低垂,朔风呼啸,天气阴沉得愈加厉害。 辽国大王耶律重元的书房内。 三件撰写着契丹文的紫红色亵衣摆在一旁。 耶律重元的嘴唇微微发抖,喃喃道:“他们竟称本王为契丹之耻,唯有殉国方可入皇陵……” “砰!” 房门突然被踹开。 苏良气呼呼地来到耶律重元面前。 “耶律重元,本官心善,为满足你的淫欲,助你传信让辽国使团为你找女人,没想到你们辽人竟如此卑鄙,竟借机私传消息!” “你若殉国,你辽国的那些亲随定然是将恨意放在我大宋身上,放在我苏良身上,若因此爆发宋辽战争,这个责任应是你来负,而非我苏良来负!” “女人,你就别想再要了!” “现在,伱立即写一份保证书,称你若意外身亡,与我无关,与我大宋无关!” …… 苏良气呼呼地坐在一旁。 耶律重元被他骂得一愣一愣的,缓了缓才明白过来。 对苏良而言,并不希望他死。 一旦他自杀殉国。 大宋将会失去三百万贯赎金,以及与辽彻底成仇,且极有可能爆发全面战争。 若宋不能赢,那苏良就是替罪羊。 耶律重元疑惑地问道:“苏御史,你既然已搜到了这份劝死书,为何还要让本王看?” “你想死吗?”苏良反问道。 此话一出,耶律重元有些语塞。 刚才,他看完这份劝死书,确实也冒出一丝轻生的想法。 从这封劝死书上。 他得知自己在辽国的名声甚差。 若在大宋呆上三年。 辽国可能不但没有他的存活之地,还会剥夺其王位,禁他入祖坟,他的家人也会因此受到重惩。 而他若一死了之。 至少还能得一个有气节的好名声,以及让他的家人后半生无忧。 但苏良直接质问他,他又有些胆怯了。 苏良接着道:“此事已经出来了,我没必要遮着瞒着,这是你辽国内部的事情,我不参与。” “你若想死,写下一份与我无关的保证书即可。” 耶律重元想了想,猛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愿死,三年而已,我能熬!” 苏良冷哼一声。 “你辽国朝廷已对你有了杀机,就算你不自杀,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弄死你!” “不……不是朝廷,一定是耶律洪基那个兔崽子,辽国最想让我死的就是他,一定是他命人写的这封劝死书,本王的那些亲信是不会背叛我的!” 听到此话。 苏良就像喝下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鳜鱼粥,甚是舒坦。 他不用刻意去引,对方已经上钩了。 耶律重元看向苏良,道:“本王……本王不睡女人了,你们会一直保护本王,对不对?” “保护?你可能还要在这里住上三年,谁也不能保证每时每刻都看着你,依照耶律洪基的性格,定然是想让你早死!” 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的竞争,宋辽皆知。 “不……不……我不能死,只要我活着回到辽国,就能卷土重来!” “苏御史,你帮帮我!耶律洪基和他爹一样,都有统一天下之志,他若继位,定然会攻宋,本王不会。本王若登基,一定继续与大宋做兄弟,相信我,你一定要好好保护本王!” 苏良轻吐一口气。 “你的死活与我无关,不过为了三百万贯钱,我还是想让你活着回到辽国。” 说罢,苏良站起身,背着手道:“你现在的问题,是失势,是你们辽人几乎都不认为你有争帝的能力!” “你要改变这些,其实也并不难。” “你可将此事定性为耶律洪基的阴谋。是他为了争夺皇位,而欲置你于死地,且有引战的嫌疑。” “你家皇帝可是不愿战的,你辽国的许多官员也是不愿战的。并且若引战,率先送死的必然是你的亲信。这些话语传到辽国,传到你的那些亲信耳中,他们必然与耶律洪基对着干,如此一来,也能保留你的一些势力。” 耶律重元有些懵。 “我听……听是听明白了!但我如何将此阴谋传到辽国呢?我写的信到辽国境内应该就被拦截了,大宋也帮不了我啊!” 苏良白了他一眼,道:“你真是蠢!” 耶律重元哪里挨过这种骂。 往日里,即使是辽国皇帝耶律宗真骂他,他都敢顶一顶嘴。 毕竟,二人是一母同胞。 但苏良骂他,他不但不生气,而且还朝着苏良重重拱手道:“请先生明示!” 苏良道:“亵衣藏文,乃是你们辽国使团所为。二人此举,乃是在引战。” “我明日恳请官家让你们见一面,你是辽国的王,萧述和耶律照乃是辽国的臣,你将他们痛骂一顿,骂他们是耶律洪基的走狗,写劝死书乃是在引战,然后再向我官家郑重道歉。” “此事只要闹得我大宋群臣皆知,自然会传到辽国。而萧述和耶律照即使还有刺杀你的想法,估计也不敢实施了!” “此外,你必须表现的强势一些,让所有人知晓,你虽然被擒,但依然有辽国大王的威严,依然有争夺帝位的气势……” “好计策,好计策,本王明白了!本王明白了!”耶律重元变得兴奋起来。 “别忘了写保证书,明早给我!” 说罢,苏良便离开了。 此刻,耶律重元已经不再想女人。 他在思索着如何才能解决此次危机,然后东山再起。 “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今有我耶律重元被困三年,本王一定会挺过去的!”耶律重元喃喃说道。 …… 半个时辰后,苏良来到了都亭驿。 此刻。 辽国正使萧述和副使耶律照正在餐桌前吃饭。 苏良带着数名皇城司吏员闯进屋内。 二话不说,直接掀桌。 哗啦! 木桌掀翻,菜肴汤水撒的满地都是,甚至还飞溅在了萧述和耶律照的身上。 还不待二人反应过来,苏良张嘴就骂。 “你二人真是好生卑鄙,本官帮你们辽国大王找女人,而你们却在女人的亵衣上写劝死书!” “耶律重元死不死,与本官无关。但若因那三件亵衣引起宋辽大战,你们便害了我苏良!引战的是你们,不是我苏良!” “我明日便将此事告知官家,你们想做什么事情,可以明着来,这次,本官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公开劝死耶律重元!” …… 苏良骂完后,便转身离开了。 而当萧述和耶律照反应过来时,苏良已经走出了都亭驿。 耶律照皱眉道:“我就说嘛,亵衣藏文根本不安全,如今被大宋发现,我们该怎么做?当面劝死,那岂不是没法将祸水引到大宋了!” 萧述的双眼迷成一条线,思索了片刻后,道:“刚才苏良所言,认为我们是在引战,所以才让我们当面劝死。那明日我们就当面劝死,若不劝,反而显得我们就是为了将祸水引到大宋!我们绝对不能承认引战,不然将会是大罪!” 耶律照认可地点了点头。 …… 入夜。 苏良靠在回家的马车上,缓缓闭上眼睛。 今日的他。 既舒服,又疲累。 他骂了辽国大王一顿,骂了辽国使臣两顿,还使得明日双方还会互骂一场。 “唉,为了大宋,我真不容易啊!”苏良喃喃道。 这时。 前面驾车的吉叔喊道:“官人,下雪了,下大雪了!” 苏良推开车窗。 看到有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心情顿时变得美好起来。 “下雪的夜最好眠。睡好后,再去看一出好戏,有趣得很呀!”苏良伸出手,让雪花落入温热的手心,然后看着它渐渐融化。 (本章完) 第0360章:驱逐出境!辽国使团可能要全军覆没了 雪下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亮,才渐渐放晴。 汴京城内雪厚如棉、银装素裹。 街道两旁的彩楼欢门,在白雪覆盖下,显得更加巍峨壮观。 南门大街上。 有酒楼茶肆的伙计擦拭着门前的绣旗。 有各个衙门的吏员清扫着街道中央的积雪。 有书摊小贩站在街角售卖着昨晚文人士子趁着酒醉雪浓写出的咏雪诗。 苏良坐在马车上,直奔禁中。 …… 垂拱殿内。 因这场瑞雪,赵祯的心情非常好。 随即。 苏良向赵祯汇报了辽国使团亵衣藏文,为耶律重元送劝死书的事情。 苏良准备将此事闹大。 让辽国使臣当着各国使臣的面儿,劝死辽国大王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死不死不重要。 重要的是证明此事与大宋无关。 亵衣私藏劝死书。 耶律重元若真自杀,那此罪过便会栽赃到大宋身上。 有引战之嫌。 大宋不仅不背这个锅,还要将这个锅重重砸在辽使身上,砸在耶律洪基的身上。 赵祯自然知晓苏良的用意。 令苏良便宜行事,并命皇城司、开封府、鸿胪寺全力配合。 他唯一的要求是:莫出人命。 无论是耶律重元还是辽国使臣,都不能死在大宋。 当下。 不但辽不想战,大宋亦不想战。 战争,拼的是钱。 大宋若没有攒够能收复燕云十六州的钱,绝不会贸然与辽展开全面战争。 …… 半个时辰后。 苏良与张茂则一起来到鸿胪寺,找到了鸿胪寺卿左有鼎。 左有鼎听过苏良为其派发的三個任务后,直接傻在了原地。 任务一。 午后,邀请已经抵达汴京城的各国使臣来鸿胪寺,观看辽国主使萧述和副使耶律照劝死辽国大王耶律重元。” 任务二。 准备一把匕首、一条白绫、一瓶毒药,适时拿出。 任务三。 将那三件撰写着劝死书的紫红色亵衣放置于各团使臣汇聚的大厅中,越显眼越好。 左有鼎已知此事的大致情况。 他忍不住开口道:“苏御史,咱们大宋向来以和为贵,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这不是将辽国的脸按在地上踩吗?” 苏良扭脸看向左有鼎。 “左寺卿,若我们没有发现劝死书,耶律重元真的自杀了。我大宋不仅损失三百万贯钱,辽国还会将这个仇放在我大宋身上。如此阴险的做法,就应让天下知,将辽国的脸按在地上踩的,不是我们,而是辽人自己。” “你愿不愿意做?不愿意,我换人!” 苏良面色冷清。 宋辽终会有一战,若能有机会加剧辽国内乱,苏良绝对不会放过。 更何况这次大宋完全占理。 令辽国内部生乱,削弱其国力,其实就是减少日后大宋士兵在战场上的伤亡。 此事不是打仗,但却能影响以后宋辽战事的结果。 “愿做,愿做!”左有鼎赔起了笑脸。 …… 午后。 宽敞明亮的鸿胪寺正厅。 三件撰写着契丹文的紫红色亵衣放置在正中央的一方红木架台之上。 显得甚是另类。 各位使臣陆续来到大厅,看到此物后都是一脸懵,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今年。 前来汴京朝贺的国家特别多。 除了西夏、高丽、大理、交趾、大食这些老面孔外。 一些小国家。 如真腊、丹眉流、渤泥、阁婆等国的使臣也都来了,且向大宋表达了加强商贸往来的意愿。 大宋越强,朋友就越多。 而当辽国正使萧述和副使耶律照看到那三件紫红色亵衣以及说说笑笑的众使臣后。 一下子变得慌乱起来。 二人没想到,大宋竟然让如此多的外国使节围观。 但此刻。 他们已经顾不上太多了。 亵衣藏书被发现,他们就输了理。 今天他们必须要撇开引战嫌疑,不然即使能回辽,也是性命难保。 片刻后。 富弼、苏良、王尧臣、左有鼎四人大步走了过来。 众使节纷纷拱手。 这四人,无人不识。 耶律重元乃是富弼与苏良抓的,王尧臣是接收赎金者,自然都要露面。 稍倾。 众人陆续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鸿胪寺卿左有鼎作为召集人,率先开口道:“今日请诸位前来,乃是要为一事做个见证,具体内容,将由我朝苏景明苏御史来讲述!” 这时。 苏良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大厅中央。 各国使臣都立即挺起胸膛。 他们皆知这位乃是大宋宠臣、当下的台谏之首。 对其实应行待大宋宰执之礼。 甚至有人见到苏良,已经唤其“苏相公”了。 苏良看了大厅中央的紫红色亵衣一眼,高声道:“诸位应皆知,今年年中,我大宋俘虏了辽国大王耶律重元,而后双方签订条约,大宋保证耶律重元安全,辽国以三百万贯分三年赎之。” “不久前,耶律重元向本官称孤寂难奈,要寻女人。” “本官心善,助其写信送往辽国使团。而就在昨日,辽国使团在送给耶律重元的三个辽国女人的亵衣中,裹挟着一份劝死书,让耶律重元以死殉国!” “耶律重元的死活,与我大宋无关!但这样私下藏劝死书,他若真自尽,还以为是我大宋将其虐待致死,破坏契约,并且我苏良可能就成了害死耶律重元的最大嫌疑人,此事做得甚是无耻!” 苏良加重了声音。 “为防辽国使团再有什么坏招。我大宋决定让辽国这两位特使当面劝死他们的大王。也请诸位见证一下,耶律重元若被劝身死,与我大宋没有任何关系。不过,那三百万贯钱,一文钱都不能少,不然没人能拉走他的尸骸!” …… 听到此处,各国使臣都明白了。 “此事,辽国做得确实不地道啊,偷偷摸摸劝死,却让大宋承担责任,还有可能危及苏御史的仕途,有些无耻啊!” “他们不止一次害苏御史了,辽国变法失败,罪名不也都归到了苏御史身上了吗?” “他们不是为了省那三百万贯钱吧!真是没担当,还号称北方大国,一点契约精神都没有!” “亵衣藏书,真是猥琐,这些北方的蛮夷从来都不知什么是礼义廉耻!” …… 真腊(柬埔寨)、丹眉流(今泰国)、渤泥(今文莱)的特使们纷纷发言。 他们与辽国距离甚远,根本无所畏惧。 相反,为了给大宋一个好印象,自然是力挺大宋。 辽国正使萧述和副使耶律照听到这些话语,不由得郁闷得低下了头。 萧述想了想,还是站了出来。 “苏御史,请让我解释一下。我辽国绝无栽赃大宋和陷害你之意,我们写此劝死书,只是希望我家大王能保留气节。” “以身殉国,乃是我辽国的传统。只是因大宋不让我与我家大王会面,我们才使用了这种不恰当的手段!” “哼!”苏良冷哼一声。 “萧正使,你与本官解释无用,若真是此心,你便当面劝死你家大王,让我们也看一看,你们辽人不是只会藏在老鼠洞内做事!” 说罢。 苏良看了左有鼎一眼。 后者大手一挥,当即便有人抬出一个长桌。 桌上有一条白绫,一把匕首,至于第三个药瓶,显然是毒药。 萧述咬了咬牙,看向耶律照一眼。 后者立即起身,与萧述一起站在了长桌前。 昨晚,二人合计了半宿,若想活命,必须全力劝死耶律重元。 耶律重元死不死无所谓,重要的是二人必须要将态度表现出来。 不然,事情将越闹越大。 …… 很快。 身穿一袭黑色绒袍的辽国大王耶律重元走进大殿中。 他知晓。 苏良请来如此多的外国使臣见证,会使得辽国颜面无存。 他知晓。 苏良帮他并非心善仁慈,而是要加剧辽国内斗,削弱辽国国力。 但此刻他已经无暇顾忌这些。 在辽国丢脸和他丢脸之间,他果断选择前者。 他要熬下去。 要返辽,要重新拥有争夺帝位的实力。 耶律重元抬起胸膛,大步走入殿中,俨然一副辽国大王的气势。 辽国正使萧述和辽国副使耶律照,见耶律重元大步走来,当即躬身拱手,高声道:“臣萧述、耶律照,请九大王自杀殉国!” 说罢。 萧述和耶律照同时看向一旁的白绫、匕首和毒药。 这二人为了活命,说话非常干脆果断。 萧述接着道:“九大王,雄州之战,你不顾陛下阻拦,贸然出战,险些陷大辽入万劫不复之地。而今,你被俘虏,更是丢尽辽国脸面,唯有一死,方能显我契丹男儿之气节……” 萧述一口气不停,足足说了近半刻钟。 耶律重元阴沉着脸色,站在原地聆听着。 听完后。 他缓缓走到放置着亵衣的红木架台前,将三件紫红色亵衣拿在手中,然后大步走到萧述和耶律照的面前。 唰! 耶律重元将亵衣砸在二人的脸上。 “气节?契丹人的脸面?伱们是为了这些劝本王自杀吗?是耶律洪基那个兔崽子让你们这样做的吧!” “他以为,用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术,用本王子女的生命来威胁,用本王能不能死后入皇陵来威胁,本王就会自杀?” “他不就是想着将此事嫁祸给大宋吗?这样,本王的那些亲随就会将恨意转移到宋人身上,若宋辽战事爆发,本王的那些亲从就会成为死在最前面的那些人,他以后的帝位就算稳了!” …… 萧述听到此话,一下子就慌了。 依照耶律重元的这番分析,他们用亵衣藏文就是为了引战。 “九大王,你……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不是这样的,绝对不是这样的,耶律皇子本来就是以后的太子啊!他……他怎么会担心与你抢皇位呢?他是你的亲侄子啊!” 耶律重元冷笑一声。 “萧述,你可知,大辽的皇位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当年母后本欲立我为帝,我因年幼而告知了耶律宗真,使得母后被幽禁,之后耶律宗真才坐上了帝位,而后他册封我为皇太弟,便是因为亏欠我!” “并且,我皇兄曾表示,会将皇位传给我,此话,耶律洪基也听到了,故而下了死手。” “你传话告诉耶律洪基,若有能耐,待我回辽后,再与本王比,如今使些这种勾当实属丢人!” …… 这一番话,让诸国特使都听得甚是过瘾,没想到辽国还有此等隐秘的事情。 萧述张嘴欲言,却不知说什么好。 当下,耶律宗真一直未册封耶律洪基为皇太子。 就是因为耶律重元的势力。 另外,他二人的亲母,萧太后尙还健在。 许多萧家人都是力挺耶律重元的。 耶律重元之所以将这些隐秘都抖出来,乃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虽然被囚禁,但在辽国依然拥有足够的实力和资格,争夺帝位。 这时,耶律照开口了。 “九大王,你……你痴心妄想,大皇子根本不屑害你,你早就失去了争夺帝位的资格,你若不死在大宋,就凭你犯下的这些累累罪行,回辽后,也会将你幽禁一辈子!” 听到此话,耶律重元顿时恼了。 “你放屁!” 耶律重元举起巴掌就朝着耶律照扇去。 耶律照连忙朝后躲去。 对方毕竟是辽国的大王,他不敢动手,而只能躲避。 耶律照躲过去了。 但耶律重元看到面前正在组织语言的萧述,直接一巴掌抡了过去。 耶律重元经常练武。 这一巴掌,甚有力道。 直接将萧述打飞了出去。 砰!砰! 后者嘴唇见血,两颗门牙都被打落在地上。 萧述直接昏厥。 随即。 耶律重元拿起桌上的匕首,便朝着耶律照刺去。 富弼见耶律重元要杀人,当即摆了摆手,让一旁的士兵拦了下来。 耶律重元还欲反抗,耳边传来富弼冰冷的声音。 “耶律重元,你是辽国的王,但却是我大宋的俘虏,这里是大宋汴梁城!” 此话一落。 耶律重元顿时不反抗了。 而一旁。 萧述也逐渐苏醒过来,当下的他,莫说开口说话,张开嘴巴都难。 苏良见这番“当面劝死”已然结束,当即站了出来。 “耶律大王、萧特使,今日你们这番对话,我们也都听到了,我们官家定然会向贵国皇帝告知这一切。他如何解释,是他的事情。” “但自此刻起,若耶律大王出现任何意外,我都将其算在你们身上,在座的诸位都是见证!” 说罢,苏良摆了摆手,示意将耶律重元押下去。 刚才。 耶律重元那一番指明全是耶律洪基阴谋的话语,已经让苏良的目的达成。 耶律重元临走前,又道:“萧述,你回国后,传个话,我耶律重元自明日起,睡柴草,舔苦胆,一切等我回辽再说!” 这时。 一名外国使臣疑惑地朝着身边人问道:“睡柴草、舔苦胆,是何意?” 身边人想了想,道:“可能是他的爱好吧!” …… 随即,这场多国特使见证会就结束了。 不到一个时辰。 此事就传到了汴京城的街头巷尾。 “什么?辽国大王耶律重元饥渴难耐找女人,辽国使臣在女人的亵衣中藏文,契丹人还真是蛮夷啊!” “没想到耶律洪基如此卑鄙,竟然想要借刀杀人,将此事栽赃到咱们大宋头上,多亏苏御史火眼金睛。” “这真是一出好戏,有女人,有政斗,有兄弟、叔侄相争,若编成话本,定然能卖座!” …… 此等丑闻。 苏良自然是要帮他们宣扬宣扬的。 尤其是耶律重元与耶律洪基的仇怨,苏良找了五个话本老师傅去撰写。 这些内容通过边境榷场,很容易就能传到辽国,传到耶律重元那些亲信的手中。 无论他们信不信。 都会加剧耶律重元与耶律洪基的矛盾。 而耶律重元的那些亲信若得知耶律洪基想借大宋的手除掉他们,也会更加厌恶耶律洪基,甚至会倾尽全力为耶律重元攒钱赎身。 苏良计划的是,耶律重元最好能在明年下半年就归辽。 如此一来。 双方势均力敌,内斗一定会很精彩。 …… 都亭驿,内厅。 辽国正使萧述的右半张脸,肿得就像塞进了三个大馒头。 其含糊不清地说道:“这几年来,出使大宋的使臣就……就没有一个好下场,咱们回去……回去,即使不死,仕途也全完了!” 耶律照也是一脸郁闷。 其攥着拳头,喃喃道:“我不甘心,不甘心!” 突然。 耶律照眼前一亮,看向萧述。 “不如……咱们试一试我昨晚提的那个建议吧,戴罪立功,若能成,陛下不但不会惩罚我们,还会为我们加官进爵!” 萧述疯狂摇头。 “不……不行……绝不可行!” “你说什么?不是不行!”耶律照以为萧述赞同他的意见,当即兴奋地说道:“我这就去准备!论识马性,我耶律照当数天下第一!” 说罢,耶律照便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 翌日,天大亮。 苏良得到消息,耶律重元弃卧房而不住,搬去了柴房。 此外还要求每日给他提供一个苦胆,越苦越好。 “哈哈……这个耶律大王倒是有趣,读《史记》读傻了吧,真决定卧薪尝胆了!” 苏良笑着对一旁的吏员说道:“满足他,另外将此事也传播一番,耶律重元乃是要告诉他的那些辽国亲从,他虽被俘虏,但仍有争夺帝位之心。” …… 腊月二十一日,深夜。 城外,龙羽军军营。 八名黑衣人悄悄来到军营外,一处堆积马粪的地方。 一名身材甚是魁梧的黑衣人,抓起一把冻得略硬的马粪,放在鼻尖闻了闻,道:“还好,应该是今日下午的,没来得及运走。” 说罢。 他一挥手,八人都抓起马粪在身上涂抹。 涂抹全身后,又抓起一团马粪塞进嘴里,使劲咀嚼一番,才吐了出来。 八人的腰间,都挂着一个鼓鼓的皮囊。 为首的黑衣人,大手一挥,众人便直奔军营后的马厩。 这八人,身手都非常敏捷。 军营马厩,护卫较为薄弱,只有四名士兵把守。 而此刻。 这八人矮着身子,迅速钻进了最近的马厩。 龙羽军军营的这些烈马,遇到生人便会狂躁,但在这些人的特殊抚摸以及熟悉的气味下,非常安静。 为首的黑衣人盯着一处草料最多的马厩,迅速解开皮囊,倾倒里面的火油。 此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辽国副使耶律照。 在大宋龙羽军擒获耶律重元后,他便派人打探了龙羽军军营的位置,并对军营一些基本情况,甚是清楚。 他自诩为辽国第一驯马人。 今日,他要做的,就是火烧龙羽军军营。 只要烧了这些马厩,毁了这些马匹,他就能立奇功。 重骑兵是非常难培养的。 尤其是兵与马的默契,毁了这些马匹,近乎就是废了重骑兵的一半战斗力。 哗啦!哗啦! 火油倒完后,他拿出火捻子,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只要做完此事,他便是辽国的功臣。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有人从草料中坐起身来。 其与耶律照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二人骤然对视,都呆住了。 约三息后,一声响亮的声音传出。 “有放火贼啊!” 唰!唰!唰! 顿时,不远处竟然有十余名龙羽军士兵从干草堆中钻了出来。 龙羽军的传统就是,每日都要有一批人与战马同吃同住,培养感情。 今晚,马厩里睡了有二十人。 他们睡在这里,所以周围巡逻的士兵就比较少。 耶律照大惊。 他从未见过大冬天在马厩里与马匹同睡的士兵,其扔下火捻子,转身就跑。 在火捻子就要落在草料上之时。 一名士兵迅速接住,然后直奔耶律照而去。 这八人怎么会是龙羽军士兵们的对手,很快就形成了单方面挨揍的局面。 “敢烧老子的马!你……还……还敢反抗!” “老子揍死你,这马就是老子的命,是老子的兄弟!” …… 士兵们,各个暴怒不已。 这时。 龙羽军军营今晚执勤的教官刘三刀闻声赶来。 “别打死了,留个活口,留个活口!” 他喊完后,士兵们顿时停了手。 然后。 八名黑衣人被抬出,已经死了五个,其中三个也甚是虚弱,只剩下一口气了。 刘三刀怒骂道:“你们这些兔崽子,下手真不知轻重!” “我们也没想到他们这么不禁打,两拳就不行了!” 听到此话。 又有一人被气死了过去。 他们乃是辽国精锐,没想到在这些人眼里竟然这么弱。 …… 翌日,天大亮。 龙羽军军营内。 六名沾着马粪的尸体躺在军营露天处,还有两名躺在军帐内,正接受治疗。 此外。 昨日在马厩中睡觉的二十名士兵,都只穿着一条短裤,单指在地上做苏良传授的俯卧撑。 总教头徐莽瞪眼道:废物,一群废物!竟然这让八个人钻进马厩,还倒上了火油,再晚发现数息,恐怕就让他们点着了!” “即日起连续一个月,你们全都睡马厩!” “是。”众士兵齐声道。 近午时。 听到龙羽军军营险些被烧后,苏良与包拯带着一众开封府衙役来到了龙羽军军营。 苏良早已将龙羽军军营当成了自己的家,走进军营便大怒道:“是谁,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纵火烧军营!” 当包拯看到院内的尸体后,不由得一愣,疑惑道:“这几人,我好像似曾相识!” “我似乎也见过。”苏良也觉得很熟悉。 徐莽道:“包学士,苏御史,里面还有两个活的,其中一个应该是头目,可以去看一看。” 当即。 包拯与苏良走进军帐。 当看到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耶律照时,顿时全明白了。 苏良大怒,捋了捋袖子就朝着外面冲。 包拯拉着苏良,道:“景明,你干嘛去?” “我……去砸了都亭驿!” 包拯哭笑不得地说道:“那是咱大宋的房,砸它做甚?” 苏良想了想,道:“我去面见官家,恳请将辽国使团全部驱逐出境!” “这个可以。”包拯认可地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0361章:硬气!辽国使团狼狈离京,搅局的东瀛人来了 垂拱殿内。 包拯与苏良将辽国副使耶律照纵火烧龙羽军军营未遂的事情向赵祯作了汇报。 “官家,今年的辽国使团实在嚣张,先暗里藏刀构陷我朝,而今又使出此等下三滥手段烧我重骑兵军营。” “臣建议,立即驱逐辽国使团,并向辽国皇帝发送谴责国书!” “若辽国皇帝拿不出一个让我们满意的态度,年后,我们便关闭榷场,与辽国彻底断交!” 苏良对龙羽军付出了大量心血,见其差点儿被烧,自然万分恼怒。 一旁。 包拯拱手道:“臣附议。” 这时。 文彦博、富弼、曾公亮、张方平、范仲淹、吴育、宋庠、王尧臣八位相公也来到了垂拱殿。 众相公皆知,辽国副使耶律照火烧龙羽军军营未遂。 赵祯开口道:“苏卿与包卿皆建议立即驱逐辽国使团,并向辽国皇帝发谴责国书,你们怎么看?” “臣等附议!” 众相公声音响亮,齐齐拱手。 这整齐一致的声音将赵祯、包拯和苏良三人都整迷糊了。 此建议,几乎相当于与辽国断交或开战。 依照三人对诸位相公的了解。 文彦博、富弼、曾公亮、范仲淹四人或许能同意此建议。 但张方平、吴育、宋庠、王尧臣四人相对保守,从来都是希望以相对和平的方式解决与外国的矛盾。 这时。 富弼又拱手道:“官家,臣愿写谴责国书!” 张方平跟着拱手道:“臣以为,辽国使团如此犯乱,理应由我大宋禁军将他们押送出境!” 吴育道:“臣建议,此事应告知天下,让所有人都知晓辽国之无耻行径!” 范仲淹道:“龙羽军乃天子近卫,我朝脸面,不容以此等方式冒犯,须以我大宋律法治罪!” …… 众相公的话语,一个比一个还硬气。 赵祯不由得笑了。 “今日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往日,你们对辽的态度可未曾如此强硬!” 王尧臣微微一笑。 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呈递到御案前。 “启禀官家,就在一个时辰前,三司刚汇总出了今年(去年腊月到今年冬月为一個完整周期)的国库营收,年初真要打一仗,咱们还是打得起的。” 赵祯打开文书一看,不由得大喜,然后将文书交给了包拯和苏良。 “过……过亿了!”苏良惊叹道。 大宋国库今年总营收共计一亿两千多万贯。 比去年足足多了近四千万贯。 而今。 大宋还在去除冗官,朝廷的花销不断降低,而收入却是在不断增加。 这是大宋走向盛世的最明显标志。 有钱,就有底气。 赵祯靠在御座上,仰脸笑道:“哈哈,我们打得起!打得起!” …… 一个时辰后。 一大批禁军士兵手持长刀重弩包围了都亭驿。 此等阵势,如抄家一般。 此举,迅速引得附近的许多百姓都跑过来围观。 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魏泽站在大门口,扯着喉咙喊道:“都亭驿所有辽人,立即在前院集合,若有躲藏不出者,杀无赦!” 听到此话,周围的汴京百姓都懵了。 “辽国使团是……是犯了什么错啊?竟令禁军们如此动怒,亵衣藏书之事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该……该不会是辽国向我们开战了吧?” “不会。即使开战,我大宋也不可能向他们的使团发难,我猜,应该是辽国使团又做了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 围观百姓议论纷纷,见到辽国使团吃瘪,都非常兴奋。 就在这时。 缺了两颗大门牙、脸颊依旧青肿的辽国正使萧述快步来到都亭驿大门前。 他望向侍卫亲军马军都虞候魏泽,道:“将军,这……这……是要作甚?” 魏泽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院内。 他见院内的辽人集结的差不多了,才高声道:“昨夜,辽国使团副使耶律照带领七名辽人,火烧我龙羽军军营未遂,手段卑劣,无耻至极,官家甚是震怒!” “现传官家诏令,对辽国使团施行全员驱逐,明日一早,由我大宋禁军押送出境!” 听到此话。 萧述用他那漏风的牙齿解释道:“将军,此事,全是那耶律照的主意,我……我没有参与啊,与我们这些人也都没有关系啊!我们是来贺正旦的,大宋不能将我们全部驱离啊,我……我要见你们官家!” 魏泽冷哼一声,朝着院内高声道:“清点人数,随后封门!” 萧述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他已知解释无用。 辽国使团,一损俱损。 而此刻,围观的百姓终于明白了缘由。 有人高声道:“伤我们的龙羽军,弄死他们!” “弄死他们!” “弄死他们!” “弄死他们!” …… 龙羽军士兵皆出自平常百姓家,且平均年龄仅二十岁左右,在打赢雄州城之战后,便成了无数百姓心中的团宠。 百姓们容不得他们受到丝毫伤害。 魏泽见百姓们的情绪如此激动,双手一压,示意百姓安静下来。 随即。 他高声道:“大家放心,官家说了,此事一定会让辽国皇帝给出一个交待,若不能让我们满意,我们就关闭榷场,彻底与辽断交,即使因此开战,我们也丝毫不惧!” 魏泽说出这番话,心情也是非常激动。 若无上面交待,他根本不敢说出如此硬气的话语。 长期以来。 大宋的武将们根本就不敢说出此类“不惧战”的话语,但今日,已与往时大不相同。 周围的禁军士兵们都将腰杆挺得高高的。 当下的大宋,容不得任何人欺负。 …… 很快。 辽国使团因火烧龙羽军军营未遂,将于明日被尽数驱逐出宋的消息便传到了街头巷尾。 一国使团。 在年节之前被尽数驱逐。 这在整个大宋的历史上都从未发生过。 百姓们一边咒骂辽国使团无耻,一边称赞朝廷的做法硬气。 此事。 自然也被各国使团都看在眼里。 他们明白,与大宋交好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 腊月二十三日,清晨。 都亭驿前。 数百名辽人低着脑袋站在路上,各个垂头丧气。 他们知晓,此番回去将意味着什么。 除了掉落两颗门牙的萧述和半身不遂的耶律照乘坐马车外,其他人都是坐拉货的太平车。 车夫自然是他们自己。 没用囚车,大宋已经算给了他们面子。 让萧述和耶律照坐马车,是防止二人身死。其他人坐太平车,则是为了能尽快将他们送出宋境。 腊月寒天,越往北越冷。 辽国使团定然会有死伤,但那也是他们活该,大宋完全不负责。 “出发!” 大宋禁军一名身材魁梧的将军大手一挥,高声喊道。 而此刻。 在街头两侧,站满了手提竹篮的百姓。 随着队伍出发。 汴京百姓们纷纷拿着竹筐内的臭鸡蛋、烂菜叶,朝着辽国使团砸去。 一边砸!一边骂! “作为一国使团,不知礼义廉耻,做出此等苟且之事,该死!实在该死!” “无耻,卑鄙,有种就与我们正面打一仗,使用如此下流的计策,老子咒你生孩子没屁眼!” “回去告诉你们家皇帝,若真想打仗,老子砸锅卖铁也奉陪,我大宋已经不是你们想欺负就欺负的了!” …… 人群两侧。 开封府衙役维持着秩序,防止有人冲过去动粗。 而包拯也在人群中观望着。 昨晚。 他就猜到汴京百姓一定会羞辱一番辽国使团。 然后他派人一视察,发现很多百姓都连夜准备好了竹篮。 竹篮里。 放满了拳头大小的石头,甚至还有剪刀、脑袋大小的陶瓷罐、柿子大小的铁疙瘩等等。 这些物件若扔过去。 估计辽国使团还未走出汴京城,就全被百姓撂地上了。 包拯也知百姓情绪激动,若强硬阻止也很难。 当即便让百姓换上了臭鸡蛋、烂青菜这类伤害性较低但侮辱性更强的物品。 汴京百姓还是较为配合的,无人拿出杀伤力巨大的武器。 偶尔有人会手持牛粪砸过去,包拯也当作视而不见。 就这样。 掉了两颗牙的辽国正使萧述、丢了半条命的副使耶律照带着数百人的辽国使团,在大宋百姓谩骂声中,狼狈地离开了汴京城。 犹记得,三年前。 辽国使团还是盛气凌人、风光无限。 趾高气扬地来到汴京,在享受一番恭维后,拉着一车一车的赏赐,满载而归。 这样的日子,恐怕永远都不会再出现了。 …… 辽国使团走后还没半日,富弼的谴责国书便写出来了。 洋洋洒洒三千多字。 从亵衣藏书写到在龙羽军军营放火,骂完辽国使团骂辽国朝廷。 欧阳修看过后,又润色了一番,直接达五千余字。 此事。 大宋占着绝对的道理,怎么骂都不过分。 当日,此谴责国书便也送往了辽国,预计元月初便能送到耶律宗真的面前。 紧接着。 汴京城渐渐恢复了宁静,百姓们再次将生活的重心转移到过年这件大事上。 腊月二十四日,交年,即小年。 汴京城内,年味渐浓。 这一日。 家家户户都会购买门神、钟馗、桃板、桃符之类需要张贴的年庆物品。 一般百姓家。 会在灶门上涂抹上酒糟,会将灶王爷的画像贴在灶台上。 富贵人家则会摆上祭台,请僧人或道士诵经,并准备一些酒品祭神。 街头巷尾,已有人开始燃放爆竹。 无数小孩子疯跑打闹,过年是他们最开心的事情。 …… 午后,变法司。 赵祯、两府三司的相公,变法司所有成员,齐聚议事厅。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变法总结会议。 过完这个年。 全宋变法便已跨过三个年头。 这一刻。 每个人都在阅读变法司新出的《全宋变法三载纪要》。 每个人看到自己执行过的变法事宜,脸上都不由得洋溢出笑容。 这一年。 朝廷施行茶引法,改革官营榷卖制度,清除大量吏员,让底层的小商人们和百姓都得到了实惠。 这一年。 全宋蹴鞠大赛如火如荼进行中,不但为底层百姓提供了诸多赚钱机会,且使得各个地方州府的商贸流转更加频繁。 这一年。 大宋打赢了辽国,俘虏了辽国大王耶律重元,废除了岁币,大国之威尽显。 这一年。 大宋开始啃全宋变法的最硬骨头,全面改革吏治,裁官减官,预计在明年年初在地方州府将彻底铺展开来。 …… 待众人都看罢《全宋变法三载纪要》,赵祯缓缓开口。 “这一年,大家都辛苦了!” “年底总结的话语,朕在朝会上已讲过,便不再赘述,咱们展望一下明年。” “明年的重点,自然是地方裁官之策的执行。地方裁官,依旧是一块硬骨头,咱们要一口一口啃下来,绝不妥协。此外,变法的各种策略要继续监督,严格完成……” “明年,可能是平稳发展的一年,但也有可能存在诸多变数。” “或许,西夏会侵袭边境;或许,我们会与辽国全面开战;或许,南境的侬智高会再掀起事端……” “但我们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问题,都要彻底解决。朕认为,我们明年的全宋变法主方向:应该是变中求稳,稳中求变。” “朕记得,去年询问你们接下来的变法重点时,你们有的想要扩充军备,开拓西北;有的想要继续扩建州学、县学、书馆;有的想要修缮大河堤坝,防止洪涝灾害;有的想要大力垦荒、修桥修路,解决百姓生活存在的各种问题……” “朕认为,这些都可以陆陆续续开始做了,但必须要在变中求稳!” …… 此番会议,一直开到了黄昏,核心只有八个字:变中求稳,稳中求变。 而后。 赵祯便带着众臣来到了樊楼。 宫内设宴,规矩太多,远不如樊楼自在舒服,喝的尽兴。 赵祯也乐于在禁中之外,与众臣举杯共饮,聊一聊一些趣事。 这场酒,足足喝到深夜,众人才散去。 接下来的日子,已无须点卯上衙,若衙门无事,便可待在家中,准备过年的年货。 …… 腊月二十七日。 自吃罢早饭,苏良家中,便人流不断。 因当下苏良总领御史台,而其岳父唐泽又是长辈,居住在汴京城中。 依照礼数。 御史台的官吏们、包括王安石、司马光等被苏良提携的平辈人也都来到苏良家提前拜年。 这些人,主打一个礼轻情意重。 有的送两壶酒,有的送一包茶叶,有的送一个精致的瓷瓶,还有的送一本书…… 王安石和司马光二人送的礼物最别致。 王安石亲自扛来三十斤面粉,称乃是济南府今年的新麦磨成的好面,甚是劲道,让苏良尝一尝。 司马光则是送来了一册他近期撰写的史论,让苏良赏读斧正一番。 苏良忙得不亦乐乎。 这些年前送礼的人,他年后自然还是要回礼的。 日近黄昏。 终于没有了来客。 苏良在苏宅后院开始与一对儿女玩耍起来。 不多时。 苏沁一骑在苏良的脖子上,拿着一根树枝挥舞,与挂在桃树上的苏子慕打打闹闹。 苏良听着女儿的指使,不断改变位置,还要防止儿子攻击他的肚子。 儿子闺女玩的甚是开心。 苏良虽累得满头大汗,但心里高兴。 …… 就在这时。 吉叔来报,三司使王尧臣登门求见。 苏良连忙奔向前厅。 按照惯例,应该是他去向王尧臣拜年,毕竟对方资历远高于苏良。 但苏良转念一想。 可能是今年自己帮三司赚到钱了,王尧臣来感谢自己。 苏良大步走到前厅,还未看到王尧臣,便笑着高声道:“哎呦!大过年的,不用拿礼物,不用如此破费……” 此话。 苏良今日已说了不下十遍,然后条件反射,不假思索就从嘴里秃噜出来了。 然而,他一抬头。 发现王尧臣未带属下,两手也是空空如也。 王尧臣老脸一红。 “景明,老夫找伱有正事,礼物……礼物忘带了,我……我……明日补!” “不用,不用,书房请,书房请,我开玩笑的!” 苏良将王尧臣推向书房。 因同在变法司,二人甚是熟络,什么玩笑都能开。 这点尴尬,一下子也就揭过去了。 …… 片刻后。 二人坐定,有仆人端上热茶。 王尧臣开口道:“景明,今日上午,东瀛使团来了!” “啊?” 苏良有些意外。 近年来,东瀛人虽与大宋的海上贸易越来越频繁,但官方很少有往来。 由于位置关系。 东瀛朝廷与辽国和高丽的关系更近一些。 “他们此次前来,一方面是为了朝贺我朝正旦,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海上商贸。” “午后,东瀛正使藤原信找到我,希望大宋商人可以与东瀛朝廷做生意,而非一些走私的东瀛人。” “老夫估计,他们是见我们这两年对东瀛的黄金、白银、硫磺等需求量过大,故而想截掉东瀛商人的买卖,与我们直接合作。” 听到此话,苏良皱起了眉头。 这并不是好事。 大宋与走私的东瀛商人合作,后者有风险,且急于出货,可以压价,主动权一直在大宋商人的手中。 但若这些买卖被东瀛朝廷垄断,那就不好说了。 王尧臣接着道:“藤原信约我明日中午在樊楼细谈,你陪我一块去吧,东瀛的硫磺对我们甚是重要,这个生意绝不能出现意外!” “可以,明日我们去会一会他。”苏良道。 (本章完) 第0362章:装,必挨揍!我苏景明的拳头比嘴更厉害 腊月二十七日。 近午时。 王尧臣与苏良一起来到樊楼二楼,甲字号包间前。 两名身穿黑色对襟直衣的东瀛人作了一个请的姿势,并打开了房门。 王尧臣与苏良大步走入房间。 不远处。 一个身材短小精悍、身穿灰色麻布直衣的中年人坐在不远处的茶台前,道:“坐!” 此人。 便是此次东瀛使团的正使藤原信,来自东瀛贵族藤原家。 苏良微微皱眉。 在大宋的地盘,对方坐在茶台前未曾起身相迎,已算是失了礼仪。 连一声“王计相、苏御史”都不知喊,更是狂妄。 王尧臣却并未在意。 他笑呵呵地说道:“藤原特使,这泡的是峨眉白芽茶吧,我大宋的茶法与你们可不相同,特别是我们的点茶斗茶,甚是精彩,你有空定要体验一番!” 藤原信轻饮一口茶,道:“宋之茶道,一般,远不如我东瀛高僧之茶艺。” 听到此话。 苏良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一个弹丸之地有屁的茶艺,还不是在汉唐时期引去的。 因某些不愉快的记忆,苏良甚不喜东瀛人。 不过此刻。 为了生意,他还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尽量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 王尧臣见藤原信并没有给二人倒茶的意思,便亲自动手。 端起茶杯斟满了茶。 藤原信面色高傲,平整了一下宽大的袖口,缓缓道:“自明年起,我东瀛将大力打击走私黄金、白银、硫磺三类商品的商人。日后,这三类商品买卖皆由我东瀛朝廷专营,你们若想要这些商品,便只能与我东瀛朝廷做生意。” “我简单说一下我的要求。” “其一,日后与我东瀛朝廷的买卖,你们必须用铜钱来交换,其他商品,我们一概不收。” “其二,依照行情市价,你们必须再让出一成利来。” “其三,我们签订一个协议,大宋商人若存在仍与我国商人私自做这三类商品的买卖,应重罚。罚金为此类商品价值的五成,由大宋商人出这笔罚金,我们占三成,你们占两成。” 听到这些要求。 王尧臣和苏良的脸色都拉了下来。 这三個条件。 大宋一个都不可能答应。 当下。 东瀛的商业发展规模远超于交易货币的储量。 大宋铜钱在东瀛的利润空间非常大。 大宋出现钱荒。 大多都是因为东瀛、高丽这些小国,在短时间内卷走了大量铜钱。 而大宋在对外交易中。 一般都是以物换物,比如丝绸、瓷器、工艺品等。 能不用铜钱就不用铜钱。 第二个条件,让一成利,实属太高,这会使得大宋的成本骤然增加许多。 大宋不是冤大头。 至于第三个条件,完全就是霸王条款。 让大宋商人出全部罚金,根本不合理。 王尧臣皱眉道:“藤原特使,这三个条件未免太苛刻了吧!” 藤原信睥睨一笑。 “这两年,你们一船一船的购买硫磺,应该是为了铸造火器吧!辽国和高丽对我东瀛的硫磺也非常感兴趣。” “你们离不开我们,但我们离开大宋照样有生意可做,我并不强求!” 说罢。 藤原信还甚是得意地挺了挺胸膛。 王尧臣和苏良听到此话,皆面色一寒。 当下。 硫磺确实是大宋的软肋。 可以不要黄金、白银,但必须要大量采购硫磺。 火器,是大宋的保命底牌。 苏良忍不住道:“藤原特使,恐怕伱有些太自信了,这世上,没有谁离不开谁。” 藤原信微微一笑:“尽可一试。” 王尧臣见有了些火药味儿,连忙拽了拽苏良的衣袖,开口道:“藤原特使,咱们做的是常年买卖,能否再宽松宽松,做生意是为了共赢,弄得两败俱伤就不好了!” 藤原信没有回答王尧臣,提起一旁的茶壶,突然给二人斟起茶来。 就在王尧臣以为有缓和的余地时。 藤原信将苏良的杯中茶倒溢出来后,将王尧臣的杯中茶也倒溢了出来, 然后,又将壶嘴对向王尧臣。 添茶添满,壶嘴对人,实乃送客之意。 苏良二话不说,站起身来,扭脸就走。 王尧臣也有些愤怒。 不过还是强忍着说道:“藤原特使,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你也再考虑考虑。” 藤原信语气平淡地说道:“元日子时之前,你们若不答应,那就莫怪我不与你们做生意了!” 当即,王尧臣也离开了茶室。 藤原信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他喜欢研究人的心理。 从王尧臣和苏良进门开始,他的失礼、狂傲、睥睨、不屑都是为了试探二人的底线。 想瞧一瞧,东瀛的硫磺到底对大宋有多重要。 这一试,他甚是满意。 …… 片刻后。 王尧臣与苏良坐在一辆马车内。 苏良气呼呼地说道:“计相,若不是为了硫磺,我早揍他了,在大宋,我还没见过如此狂的!” “你以为老夫不想揍他!但他现在确实拿捏住了我们的软肋,此事关系着我大宋的军事实力,我建议咱们回变法司商量一番,讨论讨论,我们接受的底线是什么。” 苏良点了点头。 …… 近黄昏,变法司内。 所有变法司官员尽皆到位。 他们听完王尧臣和苏良的讲述后,都有些愤怒。 “东瀛人这么狂?他们凭什么啊?他们没看到我们将辽国使团都驱逐出去吗?”枢密副使梁适一脸不解地说道。 王尧臣无奈地摊了摊手。 “凭什么?凭他们拥有的硫磺多,凭他们与我们的距离远!凭他能离开我们,我们暂时却离不开他。” “我们不能失去与东瀛的硫磺交易,咱们商量一下这三个条件该如何去聊吧!” 范仲淹率先道:“第一个条件绝对不能答应,只要铜钱绝对不行。咱们的丝绸、瓷器依旧是海上的畅销货,依旧能当作钱花,要把这些算进去。” 富弼道:“第二个条件根本不可能。一成利,他们还真是狮子大张口,太敢要了,我们只能按照正常行情出价。不然,东瀛商人购买我们的商品,我们也加价!” “第三个条件更不能答应啊!我们想和谁做生意就和谁做生意,不能签此霸王合同!”曾公亮也说道。 …… 众人聊了许久,发现还是原地踏步。 一条都不能答应。 王尧臣想了想,道:“这样吧!第一条,必须允许我们用丝绸、瓷器类商品交换;第二条改成半成利,至于第三条,我觉得可以同意,当下,东瀛朝廷几乎是能够垄断硫磺的,其他地方的产量完全能忽略不计。” “诸位要没意见,我便向官家汇禀,然后以这样的条件再与他谈。” 王尧臣话音刚落。 王安石便道:“我不同意,这样的买卖,太憋屈了!” “我也不同意!”苏良紧跟着说道。 王尧臣哭丧着脸道:“二位,做买卖哪能只占便宜不吃亏啊!大家应该清楚硫磺对我们多重要,待我们不缺硫磺了,或者收拾了西夏和辽,再收拾他们……” “为了火器!为了大宋!” 王尧臣将这八个字咬的特别重。 这时,富弼点了点头,曾公亮点了点头,范仲淹也点了点头。 王尧臣不由得大喜,道:“那就这样吧!” …… 深夜。 桑家瓦子。 声音嘈杂,甚是喧闹。 有近乎七分醉意的曹国舅曹佾与一群商人朋友从包间内走了出来。 这一年。 对曹佾来讲也是忙碌而充实的一年。 当下,汴京城内只要有人说起“大宋陶朱公”,那指的必是曹佾。 就在这时。 一名身穿青色长裙的女子捂着胸口,从拐角处冲出,一下子撞在了曹佾的身上,差点儿没有将曹佾撞倒。 曹佾抬头一看。 “这不是盼儿嘛?走路怎么冒冒失失的,你也喝多了?”曹佾笑着说道。 这位青色长裙女子名为宋盼儿,年方十七岁,乃是桑家瓦子的茶博士(从事茶艺的相关人员),一手点茶技艺甚是精湛。 曹佾曾夸赞过她多次。 曹佾刚说完,便发现宋盼儿有些不对劲,其捂着胸口,脸上满是泪花。 “盼儿,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曹佾关切地问道。 “没……没有!”宋盼儿抬手擦泪。 曹佾突然看到她脖颈以下的地方红了一片,且烫起了水泡。 曹佾不由得阴沉着脸,问道:“是不是有人用热茶浇在你胸口了?” 总有一些猥琐的男子,在女茶博士点茶后,将滚烫的茶水倒进她们胸口。 女茶博士们哭得越痛哭,他们就越高兴。 以此为乐。 宋盼儿哭而不语。 曹佾顿时明白了,大步朝着拐角处走去。 那里只有一间包房,还是桑家瓦子最好的包房。 而在门口,站着两名东瀛人。 曹佾看他们的服装就能看出来。 “东瀛人?”曹佾走到门口,质问道:“刚才是这个屋内的人将茶水倒进人家小姑娘胸口的吗?出来!道歉!” 稍倾。 东瀛特使藤原信带着两名亲随从屋内走出来。 “你是何人?”藤原信质问道。 曹佾道:“刚才是不是你将茶水倒进人家小姑娘的胸口里的?” 藤原信不屑一笑。 “老子花钱了!” “你侮辱了人家的人格,去道歉,不然我就带你去开封府!” “人格?什么是人格?” 大宋没有人格这个词,曹佾也是听苏良讲的。 “就是尊严!” 藤原信不屑一笑,道:“你有病吧!” 这时。 桑家瓦子当下的掌柜花三娘快步走了过来,道:“误会,误会!” “国舅爷,这几位是来自东瀛的贵客,刚才闹着玩呢,不是故意的,盼儿已经不介意了!” 花三娘又朝着藤原信道:“这位大官人,这是我大宋的国舅爷,喝了点酒,你别介意啊,今日的花销都算在我的账上。” 在花三娘眼里,这并不算是什么大事。 在此等场所做事的女孩,哪有不受欺负的。 她对曹佾很了解,不会找她的麻烦。 但这些陌生的东瀛人,却有可能下绊子,故而花三娘不愿招惹他们。 藤原信一听是国舅爷,其眼珠一转,笑着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曹国舅?” 说罢。 藤原信靠近曹佾,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就在众人以为二人将要和解之时。 曹佾突然变了表情,然后伸出手,一巴掌打了过去。 “啪!” 声音脆亮,又猛又沉。 藤原信直接被打倒在地上,嘴角、鼻孔皆流出血来。 藤原信手下的人刚欲还击,藤原信却道:“别动手,报官!立即报官!” …… 片刻后。 开封府衙役将曹佾、藤原信、花三娘、宋盼儿等一行人带到了开封府衙门。 此事涉及当朝国舅爷和东瀛特使,自然是包拯亲审。 与此同时。 曹国舅酒后殴打东瀛特使的消息也在汴京街头传开。 听到消息的三司使王尧臣和鸿胪寺寺卿左有鼎,都迅速赶到了开封府。 …… 开封府大堂。 包拯很快就捋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东瀛特使藤原信涉嫌欺负桑家瓦子的茶博士,曹佾路过为其出头,揍了藤原信一拳。 不过。 桑家瓦子怕事。 宋盼儿称不知对方是故意还是有意的,而当时屋内也没有目击证人。 这样一来,就变成了曹佾恶意殴打藤原信。 包拯对这里面的道道儿很清楚。 藤原信不还手,不让属下还手,显然就是准备让曹佾承担所有过错。 曹佾算是吃了个哑巴亏,在明面上输了理。 好在事情并不严重。 “啪!”惊堂木一响。 包拯当即道:“本官宣判,曹佾恶意殴打藤原信,责令其向其诚恳道歉,并承担所有医药损失。” 在后面听审的王尧臣和左有鼎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但就在这时。 曹佾气呼呼地说道:“不,我不道歉。他欺负我大宋女子,而且……而且还辱骂……辱骂……我!该打!下次,我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听到此话。 包拯的脸一下子黑了,这不是寻着让重判嘛! 将对方打得鼻青脸肿,然后道歉赔钱,并不算吃亏。 “他辱骂你什么了?”包拯瞪眼道。 “就是……就是辱骂我!”曹佾气得打出一个酒嗝。 “你就是喝多了!” 曹佾又道:“包学士,你随便惩罚我,流放都行,我绝对不道歉,我下次见他,我……我还要揍他!” 包拯气愤地说道:“来人啊,将曹佾送到开封府大牢,让他醒酒,明日午时前若不道歉,本官必重罚,退堂!” 当即,有衙役将曹佾架了出去。 …… 片刻后,开封府外。 王尧臣、左有鼎、藤原信三人站在一起。 王尧臣一脸歉意地说道:“藤原特使,真是抱歉,国舅爷他喝多了,明日午时前一定向你道歉。” 藤原信摸了摸破损的嘴角,道:“计相,明日午时,他若不道歉,那咱们的第二个条件就变成两成利了,我说到做到。” 说罢,藤原信便坐着马车离开了。 王尧臣一脸郁闷。 左有鼎笑着道:“国舅爷跟着苏良,应该学得越来越聪明啊,怎么经商后变得如此野蛮暴躁?” “老夫怎么知道?” 王尧臣白了左有鼎一眼,然后又返回了开封府。 曹佾若不同意道歉,王尧臣今晚必定无眠。 左有鼎想了想,决定回家睡觉。 …… 稍倾,开封府后厅。 包拯并未将曹佾关进大牢,因为他知晓曹佾是被算计了。 “曹佾,老夫知晓这是个陷阱,但你打他为实情,你道个歉,赔他一笔药费,也不吃亏!” “在开封府大堂叫嚣,还见一面打一面,还让老夫判你流刑,成何体统?你是去经商了?还是去当街头痞子了!” “若你叔父或曹皇后知晓你如此丢曹家的脸,还不将你的腿打断!” …… 包拯正骂着。 王尧臣快步走了过来。 “国舅爷,明日午时前,你一定要道歉啊!这不仅关系着你的面子,还关系着咱大宋的未来!” 包拯和曹佾都是一愣,不知道怎么上升到了这样一个高度。 因曹佾本就知晓火器之事。 王尧臣便将藤原信的条件以及刚才所言的两成利,尽数告知了曹佾。 “国舅爷,为了大宋,你就低低头,道个歉,行不行,算是老夫欠你一个人情!” 包拯没想到还有这等事情,不由得也面色严肃地看向曹佾。 “我……我不道歉!” 此话一出,王尧臣气得直接拿起一旁的椅子,道:“曹佾,孰重孰轻,难道你不知道吗?为了大宋,难道你就不能屈尊吗?你要是老夫的儿子,今日老夫就掐死你!” 这时,包拯不由得疑惑起来。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可能不答应。 他想了想,道:“国舅爷,那藤原信究竟骂了你什么?” 顿时。 曹佾张嘴欲言,但想了想后,道:“他……他骂我……就是骂我,我见他一次就打他一次。” 随即,曹佾看向王尧臣。 “计相,不就是缺硫磺吗?我去海外找行不行,我把我的钱都给朝廷,咱们没有他难道就造不出火器吗?” 曹佾的眼泪都落下了,似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包拯顿时觉得问题不简单,拱手道:“国舅爷,国事为大!” 曹佾冷静了一会儿,道:“包学士,能否将景明叫来,这个事我实在拿不定主意,想让景明帮我。” 包拯点了点头。 这时。 王尧臣道:“我去吧,我在路上便将情况与景明说清楚!” …… 此时,已是后半夜。 但苏良坐在书房中,仍未入睡。 他还在想着如何摆脱藤原信而解决硫磺问题。 就在这时。 吉叔敲门,称三司使王尧臣在门外,要让苏良与其去开封府一趟。 这个时间,那定然是有大事。 苏良穿上外套,便直奔门外。 路上,王尧臣向苏良讲述了晚上发生的事情。 苏良有些疑惑。 “不应该啊!国舅爷不会这么冲动,更不会不知国事为大,应该是有苦衷。” …… 开封府后厅,苏良来到了曹佾的面前。 “景休,你到底有什么苦衷,告诉我,我绝对站在你这一边,只要咱占着理,就绝不道歉!”苏良认真地说道。 此话,让曹佾心头甚暖。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道:“他……他辱骂家姐。” 王尧臣忍不住道:“他辱骂曹皇后,你说出来啊!包学士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他……他骂家姐是破鞋!” 此话一出,厅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三人顿时知晓曹佾为何如此愤怒,不但拒不道歉,还扬言要见一次藤原信就要打他一次了。 曹皇后,其实是二婚。 其前夫李植在成亲那日跳墙修道去了。 虽无夫妻之实,但曹皇后确实成了两次亲。 在大宋。 百姓都尊重曹皇后,无人嚼舌根。 而今,一个东瀛人说出这样的话语,曹佾怎么可能不怒。 三人皆知曹佾与曹皇后的感情。 曾经。 官家与曹皇后不睦,曹佾都有过想将曹皇后接出宫的打算。 在曹佾眼里。 大宋能不能拿到硫磺,未来会不会更好,根本没有曹皇后重要。 世上的一切,都没有曹皇后重要。 他年轻时修道,后来经商,根本就没有士大夫那种为国要牺牲一切的觉悟。 这一刻。 包拯和王尧臣都不敢再劝了。 苏良思索了一番,道:“此事交给我吧,明日午时前,我带着国舅爷去找藤原信,保证妥善解决此事。” …… 翌日,一大早。 藤原信就去了樊楼。 他在等待曹佾道歉,等待曹佾在众目睽睽下向他道歉。 他之所以招惹曹佾。 其实也想看一看,东瀛的硫磺在宋人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他见到王尧臣那紧张的表情,顿时觉得自己提的三个要求,大宋一定能接受。 不多时。 樊楼大厅,人满为患。 百姓们都想看一看曹国舅会不会低头向东瀛特使道歉。 藤原信非常享受这种感觉。 他感觉,此刻的自己已经将大宋踩在脚底下。 这时,苏良和曹佾来到了樊楼。 三司使王尧臣和包拯也身在人群中,他们想瞧一瞧苏良会如何解决此事。 人群迅速让出一条道来。 苏良和曹佾大步朝着前方坐在红木大椅上的藤原信走去。 与此同时。 有数名精壮的汉子缓缓靠近藤原信身边的护卫。 在苏良和曹佾距离藤原信还有不到三米时,苏良突然喊道:“动手!” 唰! 在这一刻。 数名精壮的汉子几乎在一瞬间制服了东瀛护卫。 而后。 苏良和曹佾来到藤原信的面前,二话不说,直接上了拳头。 一边揍,还一边喊。 “欺负我大宋的女人,该不该打?” “该打!” “敲诈勒索我大宋朝廷,该不该打?” “该打!” “不知礼数,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该不该打?” “该打!” …… 此时的苏良和曹佾就像两个街头混混一般,拳打脚踢,将藤原信揍得只能抱着脑袋。 周围的人们都看傻眼了。 大年节下。 大宋宠臣、台谏之首苏景明和国舅爷,竟然在光天化日,如此多人的围观下,群殴东瀛特使。 这场面,太难见了,太壮观了! 不远处的开封府衙役都是一愣。 这两人打架,谁敢去抓啊! 再说,也完全挤不进去。 而此刻。 王尧臣双腿一软,若不是包拯扶着,就完全瘫坐在地上了。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苏良与曹佾并未打算将藤原信打死,只为了过一过瘾。 二人见打得差不多了。 当即一脸笑容地朝着外面走去。 曹佾看向前面苏良那伟岸的背影,喃喃道:“今日的恩,我记下了,我曹佾要跟随苏景明一辈子!” 这时。 包拯望向渐渐走远的苏良,朝着王尧臣道:“计相,有没有可能,景明已经想到了获取硫磺的其他策略,他应该不会如此鲁莽!” “他还不鲁莽?正常人能干出这种事情来?”王尧臣撇了撇嘴。 …… 苏良与曹佾大步走出樊楼,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趁着年轻,就要去做想做的事情,景明,咱现在去何处?”曹佾笑容灿烂地说道。 此刻的他,怒火已得到彻底释放。 漂漂欲仙。 苏良看向前方的高楼,道:“去禁中,认错。” (本章完) 第0363章:野路子!臣欲举荐一人去做东瀛岛王 禁中,垂拱殿。 赵祯听到苏良与曹佾在樊楼大厅合揍东瀛特使藤原信后。 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个是朝堂重臣,一个是皇家外戚。 在街头殴打远道而来的东瀛特使,实在是有失体统,荒唐至极。 丢的不仅是他们个人的脸面,还有大宋朝的脸面。 赵祯已知藤原信提出的三個条件,更知当下的大宋不能没有硫磺。 曹佾鲁莽也就罢了。 他没想到苏良竟也如此鲁莽。 此事造成的影响,甚是恶劣。 赵祯来回踱步,思索着如何才能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就在这时。 苏良与曹佾在门外请求觐见。 赵祯没好气地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稍倾。 苏良和曹佾快步走了进来。 二人齐齐拱手。 苏良道:“官家,一个时辰前,臣与景休在樊楼揍了东瀛特使藤原信一番,特来请罪!” 赵祯瞪了二人一眼。 “朕已知事情经过。但无论是何原因,都不该在闹市中打人,你们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闹市斗殴,那是街头混混、泼皮无赖干出来的事情!” “朕知晓你厌恶那东瀛特使欺负女人,朕知晓你不满东瀛特使借硫磺勒索敲诈朝廷,但这都不是打人的理由,你们触犯的是大宋律法,如今汴京城人尽皆知,朕不但不会徇私,而且还要重惩!” …… 赵祯以为曹佾打人是因藤原信欺负了桑家瓦子的茶博士,苏良打人是因藤原信仗着东瀛盛产硫磺而借机敲诈。 并不知藤原信侮辱曹皇后之言。 而苏良和曹佾已商量好,并不打算将此情况告知赵祯。 包拯与王尧臣也会守口如瓶。 毕竟。 这样的言论对曹皇后不太好。 一旦传出去,闹得人尽皆知,最后难受的还是曹皇后。 虽然赵祯若知此事一定会为曹皇后撑腰,但后宫的张贵妃和尙美人也会以此事去刺激曹皇后。 后宫乱嚼舌根的人实在太多。 曹佾不想让其姐姐难受。 而当街斗殴的罪名。 说大也并不大,二人完全可以扛下来。 赵祯训斥了二人一顿后,缓了缓,又道:“苏良,你可知你二人应该受何惩处?” 苏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依据《刑统·卷二十一·斗讼律》,诸斗殴者,笞四十;伤及以他物殴人者,杖六十;伤及拔发方寸以上,杖八十;若血从耳目出及内损吐血者,各加二等。” “臣与景休应该是杖六十的级别。” 依照当下大宋的刑律。 只要殴打别人,便是笞四十。 二人殴打藤原信之时,也并未往死里揍。 只是朝着肚子、臀部、大腿、手臂这些容易感到疼痛但又不会引起重伤的位置去揍的。 苏良和曹佾若真想将藤原信打成辽国副使耶律照那般半身不遂的模样。 就不会赤手空拳。 而是抄起趁手的物件冲上去了。 赵祯听到苏良回答的如此迅速,挑眉道:“打之前,你都想好了?” “你是觉得自己是宠臣,朕不会惩罚伱?还是认为自己曾挨过笞刑,六十杖不足以伤筋动骨?” 这时。 曹佾道:“官家,您打吧,六十杖,打不死人的。” 大宋的杖刑分两种。 一种是臀杖,一种是脊杖。 前者击打臀,一般不会受重伤;后者打背,一般是要打出血的。 二人的六十杖,乃是臀杖。 这种杖,也不是那种水火棒大小的长杖宽杖。 而是那种“长三尺五寸,大头阔不得过二寸,厚及小头径不得过九分,重量不得超过十五两”的小法杖。 赵祯看到曹佾那副不但不知悔改,还是一副兴奋的样子。 “确实打不死人,但足够丢人!” “丢的不仅仅是你们的人,还有我朝士大夫官员的脸面、皇后的脸面、朕的脸面!”赵祯愤怒地说道。 整个垂拱殿都回响着赵祯的咆哮声。 随即。 赵祯看向苏良。 “朕本欲年后提拔你为御史中丞,经此事后,朕如何提?” 他又看向曹佾。 “你知不知道,你打架过了瘾,是会连累曹家、连累皇后的,你叔父定会请求自罚,皇后也会请求自罚,朕不能徇私啊!” 赵祯并未提及苏良可能会害得东瀛人拒绝向大宋售卖硫磺。 他对东瀛特使藤原信提出的三个条件以及王尧臣提出的解决方案,也不甚满意。 就在这时。 三司使王尧臣和知开封府包拯在门外求见。 赵祯摆了摆手,让二人走了进来。 包拯黑着脸,王尧臣一脸沮丧。 包拯道:“官家,已安置好了东瀛特使,其并未受重伤,苏御史和国舅爷下手还是有分寸的。” 赵祯点了点头。 “此事在民间影响恶劣,开封府迅速出个布告,将情况公之于众,就按照杖六十惩罚吧,一杖都不能少。” “不过,要言明苏良与曹佾乃是意气用事且已向朕深深惭悔,朕也会派内侍去看望东瀛特使,将此事尽可能由大化小,另外莫让民间小报乱宣传……” “还有,年节之下,不宜行刑,过完上元节再执行吧!” 听到此话,苏良和曹佾的心头都是一暖,官家为他们考虑的还是非常周到的。 这时。 苏良拱手道:“官家,能不能过完正月再行刑?” “莫蹬鼻子上眼,朕已经够宽恩了!”赵祯气愤地说道。 苏良厚脸一笑。 “官家,臣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在汴京城的名声也大,再被扒了裤子挨板子,实属不雅。臣想试一试,在接下来一个月里,干出一件有益于朝廷的事情,将功补过,免除了这顿板子!” “现在,你知道要脸了?知道丢人了?”赵祯冷哼一声。 “一个月?将功补过?你行吗?不过你不能光补自己的过,也要让景休免了板子,有这个能耐吗? 苏良想了想,道:“可以一试,不过暂时先保密,年后官家与诸位自会知晓。” 赵祯看向包拯,问道:“包卿,可行?” “可以。”包拯点了点头。 一名即将受到刑罚之人,若在受刑前立下大功绩,是可以将功补过,免除责罚的。 这时。 一脸沮丧的王尧臣瞬间精神起来。 “官家,苏景明向来狡猾……不……聪慧,做事都是走一步看十步。臣猜测他在打人前一定是想好了将功补过的退路!” “臣还猜测,他也已想好了如何在得罪藤原信的情况下,依然能让硫磺买卖起死回生的策略。” 这一刻。 赵祯、王尧臣、包拯、曹佾同时看向苏良。 一直以来。 苏良的主意都是层出不穷,专解各种疑难杂症。 若苏良真有良计。 那“大宋张子房”这个名号可能都配不上他了。 在四人期待的眼神中,苏良憨憨一笑。 “还真有一计,不过是个野路子!” 听到此话,王尧臣长舒一口气,如同拨开云雾见月明一般,心情瞬间舒畅了。 就在这时。 内侍来报,文彦博、富弼、范仲淹、曾公亮等相公觐见。 若只因斗殴之事,相公们不会同时过来。 他们定然也是为了硫磺之事。 赵祯道:“让众相公都进来,听一听苏景明的野路子。” 稍倾。 众相公都入了殿。 王尧臣和包拯将当下的情况迅速告知众人,并称苏良另有良策。 一时间。 众相公也满心期待。 在听到藤原信提出的那三个条件后,他们也都在思索其他方法。 但当下。 东瀛的硫磺根本不具有可取代性。 苏良缓了缓,开口道:“当下,我大宋周边,唯有东瀛岛火山较多,盛产优质硫磺。我们若去其他地方寻找硫磺,费时费力,且很难有成效,所以我们只能与东瀛交易。” “藤原信知晓我们这三年来采购了大量硫磺,也知晓我们是为了制造火器。” “再加上我们与辽国关系不睦,随时都有开战的可能,他笃定,我们接下来仍需要大量的硫磺,于是,便跳出来趁火打劫了!” “我们若答应藤原信的三个条件,日后必然处处受其牵制,甚至若我们与辽国全面开战,一旦亮出风火雷和风火枪,东瀛人在利益的驱使下必然会中断与我们的交易,或者再次狮子大张口,所以我们绝对不应该答应他的条件,被东瀛人所牵制。” 苏良的一番话,将众人都搞懵了。 一方面说,要得硫磺,必须与东瀛交易。 另一方面有说,与东瀛合作,将会处处受到牵制。 王尧臣疑惑道:“景明,你这话都把我绕糊涂了,那到底和东瀛做不做买卖呢?” 苏良微微一笑。 “做。” “不过,不是与东瀛朝廷做,而是和东瀛的走私商人做!” “近年来,我们本就是经常和东瀛的民间商人打交道。我建议,我们派出一支禁军队伍,充当商人,出海经商,一方面做硫磺买卖,另一方面卖给海上的东瀛商人弓弩、兵器、船只。” “东瀛朝廷要禁他们做硫磺、黄金、白银买卖,我们便帮助他们做,甚至可以帮他们打东瀛朝廷的兵,当然,我们的人不能承认自己是大宋禁军。” “我们要靠着这支队伍,在近海区域做大做强,让东瀛的硫磺私卖,更加繁盛,甚至我们的武装可以干预到东瀛的政事。” …… 听到这里。 曾公亮道:“景明,你慢点说,我插一句,你的意思是派遣一支大宋禁军当海盗吧!” 听到这个解释,众相公都笑了。 在海上售卖各类兵器,与走私商人一起攻打东瀛兵,不断扩大武装,占领更多海域。 这不就是海盗嘛! 王尧臣在一旁为苏良找补道:“海盗这个词多难听,我们就是出海做买卖!” 苏良摇了摇头。 “不,海盗已经是美誉了,我最后想要做的是让这支禁军队伍控制东瀛岛,甚至成为东瀛岛上的王!” “你……你的意思是拿下东瀛岛?” 苏良点了点头。 这一刻。 众人终于知晓苏良为何说这个主意是个野路子了。 这实在太野了! 赵祯微微摇头,道:“景明,不行,不行,步子迈得太大了,我们连燕云十六州还没收复,怎能先做这个打算。并且,东瀛紧靠辽国和高丽,我们占领此岛,容易被围攻。” “官家,收复燕云十六州与占领东瀛岛其实是一回事儿。” “诸位试想,若我们攻击燕云,辽国在不敌的情况下,最好的解围方式是什么?” “不是再派大军冲入北方战场,而是围魏救赵!” “如果高丽与东瀛合力,走海路,冲击我们的南方城市,我们该如何应对?楚州、扬州、明州、台州、泉州、广州,如此多的港口,我们如何防?” “这些城市在他们眼里都是泼天的财富,他们必抢无疑。我们与辽打仗时,战线又能拉多远?” “我们必须要提前掌控周边的制海权,待渐渐控制了东瀛岛,我们便近可攻击辽国、高丽,退可守护沿海城市!”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东瀛朝廷想钳制我们,我们便为他们换一个听我们话的皇帝或者上岛称王,不然,以后吃亏的就是我们!” “官家,此策内可扰东瀛朝政,得硫磺;外可破辽国、高丽、东瀛三国连击的可能,实乃当下最宜行之策。” …… 赵祯与众相公都陷入了沉思。 以兵为盗,蚕食东瀛皇权,此手段不算光彩,却又是去除潜在威胁最好的方式。 赵祯思索了片刻后,无奈一笑。 “景明,朕知此策的益处,但毕竟是以兵为盗,行抢掠之举,朕心中有些过不去啊!” 这时,富弼站了出来。 “官家,臣认为此策并不卑劣,至少也卡在了我朝士大夫道德底线的上面,若真如景明所言,控制东瀛岛,日后在攻辽之时能起到重要作用,那将能成我朝亘古未有之功业啊!” “臣,认为此策可行,此举仍是君子所为。”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众相公齐齐拱手。 这两日,被一个弹丸小国的特使列出那等侮辱性的条件。 大家都想翻一翻身。 啪! 赵祯朝着御案上一拍,道:“行,就这样办,但要寻哪个将领去做呢?” “臣举荐侍卫步兵司营副指挥使曹护!”苏良拱手道。 曹护的性格,非常适合成为东瀛岛王。 枢密使曾公亮听到这个名字,连忙拱手道:“臣以为,甚是合适。” 赵祯想了想,看向苏良,道:“苏景明,朕怎么觉得一切都在你的规划中呢!这些细碎的事情,年后再议,年后再议吧!” 当即,群臣都满脸笑容地退出了垂拱殿。 王尧臣挺着胸膛,喃喃道:“老夫若再理会那个东瀛的白痴,老夫就是个白痴。” …… 午后。 开封府下发布告。 将苏良与曹佾殴打藤原信之事定性为一种意气使然的殴斗行为。 责罚苏良与曹佾各六十杖,明年二月二执行。 与此同时。 宫中内侍带着太医去看了藤原信,经查验确定他的伤势不严重时,宫中人便离去了。 此布告一出,还是引发了汴京城百姓的大讨论。 毕竟,苏良实乃大宋顶流。 “苏御史根本不会如此鲁莽,一定是那个东瀛人暗中耍了手段,其必有令人可恨之处。” “定是桑家瓦子那个茶博士受了欺负,但又无证据,故而苏御史揍了那个东瀛人,奴家觉得一定是这样的。” “苏御史称其敲诈勒索,他一定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 “苏景明不会错的,苏景明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打人,他一定有苦衷。” …… 茶馆内。 曹国舅曹佾听着这些讨论,喃喃道:“我好歹也被誉为小陶朱公,这些人讨论时竟然连我的名字都不提。” 藤原信看到此布告后,甚是恼怒。 不仅认为此惩罚太轻,而且认为执行得太晚。 他认为应该在元日朝会后执行,让各国特使都看一看大宋的野蛮。 随即。 藤原信强忍着身上的疼痛,带人气势汹汹地奔向三司讨要说法。 当下。 他认为自己最能拿捏的人就是三司使王尧臣,后者若不替他出头,他就再次提升条件。 但这一次。 令他意外的是,三司的一名吏员称三司使王尧臣忙碌,年前无法见他。 藤原信一听便是托辞。 “难道……难道……大宋不想要硫磺了?” 藤原信有些慌了。 若此次生意未成,他也是要受重罚的。 入夜。 藤原信又去三司使家,后者以年节不聊私事为由,还是没见他。 藤原信感觉自己可能有点玩花了。 若无硫磺之倚仗,他藤原信在大宋就是个屁。 随后。 藤原信又去汴京城的酒楼吃饭,发现人人都在拒他。 “抱歉,我们不接待与苏御史有矛盾的人。” “麻烦你去别的地方吃饭吧,小店不接待。” “本店不接待东瀛人,请离开我的店铺!” …… 眨眼间。 藤原信就成了过街老鼠。 他了解一番后,才知晓,苏良在百姓心中的名望甚好。 成为苏景明的敌人,简直就是在汴京城寸步难行。 藤原信甚是不解,不明白自己怎么一下子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上。 如果他知晓,他的此番行为已为东瀛带来了灭顶之灾,估计他就要剖腹了。 (本章完) 第0364章:皇祐四年初,西夏很穷,辽国很乱,大宋这边风景独好! 腊月二十九日,清晨。 苏宅。 吉叔刚打开门,便见曹国舅曹佾一脸笑容地站在门外。 “吉叔,我置办了一马车年货,你找人搬到后院去。” 吉叔笑着道:“国舅爷,我家官人有规定,年节不能收重礼,你还是拉回去吧!” “那是对外人!” “我与景明乃是莫逆之交,过命的交情,我是送礼吗?我是给咱家置办年货呢,有可能这几日我就吃住在苏宅了!” 这时,里面传来苏良的声音。 “吉叔,国舅爷的礼就收下吧,下午拉去百家学院,就说是国舅爷准备的。” “好嘞!”吉叔回答道。 曹佾快步朝着里屋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景明,我能亏待百家学院那些夫子吗?早就准备好年货了,你和我还客气什么,我外号可是大宋陶朱公……” 侧厅。 苏良坐在桌前,正在吃早餐,见曹佾一屁股坐了下来,便道:“没吃饭,你就吃点儿。” 二人太熟悉了,根本无须客气。 曹佾撇了撇嘴。 “吃不下,山珍海味也吃不下!” “昨日下午,家姐骂了我一顿。昨晚,叔父又骂了我一顿,让我在祠堂里跪了半宿,还差点儿动手,还说……我因经商学了一身江湖气,还把你也带坏了!” “景明,咱们到底何时将功补过呀?” “我曹家可从未有人挨过板子,我也不想挨。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立即就做,要不今年我就在你家过年了,如何?” “我一家人团聚,开开心心的,你来我家算哪门子事?有多远,走多远!” 苏良喝罢小碗里的白粥,擦了擦嘴。 “从今日起,我要开始享受年假时光了,除了参加元日朝会外,不做任何杂事,元月初七早上,你再找我。如果伱实在闲着没事儿,就去百家学院,再给他们的年夜饭加加餐!” 曹佾探了探身子,靠近苏良。 “景明,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到底能不能帮我将功补过啊?我实在想不出我能立下什么功绩?你不会把自己的杖刑免了,丢下我不管吧!” “我苏良是那种人吗?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挨板子的!”苏良拍了拍曹佾的肩膀,道:“当下不告诉你,是因为想让大家都过个好年,年节下忙这个事儿,不合适,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行,我相信你!”曹佾起身,神神叨叨地离开了。 …… 而此刻。 东瀛特使藤原信坐在使馆内,一脸郁闷。 当下。 连鸿胪寺卿左有鼎都不搭理他了。 各国使团中,除了高丽特使因邻居的关系,见他还打个招呼,其他使团见到他,都是有多远躲多远。 藤原信自认精通商道,擅于揣测人心。 他笃定大宋因缺少硫磺会将他当作座上宾,笃定大宋为了制造火器会答应他的三个条件。 可他没想到。 结局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还在等,等三司使王尧臣在元日前会找他,会向他赔礼道歉,会答应他的三個条件。 …… 除夕夜。 苏良一家吃过年夜饭后,便围坐在一方火炉前,说笑玩闹。 苏子慕和苏沁一打打闹闹,根本闲不下来。 苏良与岳丈唐泽饮着小酒,聊着趣事,唐宛眉不时看向苏良,笑容甚是甜美。 一家人足足闹到近子时。 苏良因要去参加元日朝会,便回屋睡了。 唐泽、苏子慕、苏沁一爷孙三人则是约定要守岁到天亮。 …… 近子时,东瀛使馆。 藤原信身穿黑色直衣,盘腿坐在客厅的中央,一旁放着一份东瀛与宋的待签协议。 片刻后。 一名东瀛武士快步走过来,道:“特使,子时到了!” 藤原信嘴角颤抖,紧紧握住拳头,而后道:“收拾东西,待明日朝会结束,我们就离开大宋。这一次,我要让大宋从我东瀛岛拿不走一块硫磺!” “特使,咱元日便走,是不是有失礼节?会得罪大宋?” “怎么?留在这里挨揍吗?”藤原信瞪眼道。 “不……不是,咱们难道不看一看苏良和曹佾挨杖吗?” “哼,挨杖?就算他们挨一百杖,有我在樊楼挨揍好看吗?有什么好看的!” 那武士顿时不敢再说话了,连忙退了出去。 “砰!” 藤原信将一旁的小桌推翻,咬牙切齿地说道:“樊楼被殴,乃是我藤原信此生的耻辱,我一定要十倍百倍讨之!” …… 皇祐四年,元月一日。 刚刚三更天,苏良便起了床。 唐宛眉亲自为他准备了官袍和早餐。 夫妻二人走到客厅,看到火炉旁,盖着小被子的苏沁一正在熟睡。 而唐则和苏子慕明明已经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了,还在硬撑着。 这一老一小,斗惯了。 唐宛眉笑着道:“苏子慕,快去睡觉,你外祖父能熬得过你吗?” “不行,我不睡。我昨晚朝着老天爷发誓了,只要能熬到天亮,外祖父就能活到一百岁!” 唐宛眉看向唐泽。 “爹,你都支撑不下去了,快去睡吧!” 唐泽听到此话,胸膛一挺,又精神了起来。 他说道:“我也不能睡,我昨晚起誓,只要能熬到天亮,我大孙子就能考中状元!” 苏良也笑了。 “岳丈、儿子,我相信你们一定会实现的。” 说罢。 苏良便拉着唐宛眉去吃幸福早餐了。 …… 天色渐渐明亮。 大庆殿内,百官齐聚。 除了东瀛特使挤出一抹苦笑,其他外使笑得都挺开心。 还是一样的流程。 百官朝拜,外使朝贡,赵祯发表新一年的讲话。 苏良站在百官中间,昏昏欲睡。 赵祯心情激动。 在常规仪式结束后,还讲了一番希望各国与大宋多多开展商贸往来的话语。 引得全殿喝彩,外使们纷纷赞颂赵祯。 今年,各国使臣见证了大宋驱逐辽国使团,苏良、曹佾殴打东瀛特使藤原信后,都明白了两个道理。 其一,在大宋面前绝对不可妄自尊大,目中无人。 其一,莫惹苏良苏景明。 …… 近午时,朝会终于结束。 接下来,便是更加热闹的元日午宴。 目前。 苏良虽未履御史中丞之职,但已是实实在在的御史台之首。 他作为“宠臣”,找他敬酒者无数。 元日初一,苏良总不能扫兴,几乎是来者不拒。 最后,他不得不找欧阳修陪酒,而后还让王安石和司马光以茶陪酒。 王安石的脸就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若非苏良让他陪酒,恐怕他早就离开了。 宴席结束后。 苏良已有了七八分醉意,然后便回家睡觉去了。 他的元日下午,基本上都是在床上睡过去的,而其岳父唐泽和儿子苏子慕也睡得正香。 …… 依照常规习俗。 元月一日到三日,开封府将放关扑三日。 所谓关扑,即一种赌博形式,意在使得全民娱乐,大多数赌的数额都不大,只为取一个好彩头。 汴京街头,人流拥挤。 各种瓦子、酒楼都是人满为患,大路上都走不动马车。 很多未嫁的小娘子,在这几日也会出门。 看看关扑,看看女相扑,看看各色新鲜的玩意。 这几日,做些出格的事情也无人笑话。 苏良过得就比较简单了。 去几位亲朋故旧家拜拜年,看看长辈,然后就躺在家中,吃吃喝喝,说说闹闹,晒晒太阳…… …… 元月初三。 大辽国都,皇宫内。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收到了大宋的谴责文书。 “亵衣藏劝死书被大宋发现,而后两个特使当面劝死耶律重元未遂,让各国特使都看了笑话。” “纵火烧龙羽军军营未遂,大宋将辽国使团全部驱逐出境。” 耶律宗真攥着拳头,手臂上青筋暴起。 “丢人,实在丢人,将我大辽的脸面全丢光了!” 耶律宗真是一个极为爱惜脸面的人,在他的帝王生涯,从来没有发生过此等丢人输理之事。 更关键的是—— 这两件窝囊事,都非他授意。 甚至,他压根就不知道。 他根本不可能授意劝死自己的亲弟弟。 一方面因萧太后还健在;另一方面是耶律重元若死,辽国大概率会发生兵变。 至于纵火烧别人军营这种傻子计策。 他更不可能指使人去做。 这下子。 丢人丢到了各国。 “去,将那个逆子叫过来!” 耶律宗真瞪着眼睛,就像一头想要吃人的猛虎。 耶律宗真与耶律洪基两日前刚吵了一架。 耶律洪基仍主张变法。 耶律宗真认为变法已败,不可能再去拿辽国的国运去尝试。 然后,耶律洪基就开始夸赞大宋的君臣。 夸赞赵祯如何圣明。 大宋的官员如何勤勉博学。 大宋的变法策略如何令百姓拥戴。 大宋如何整治那些贪墨腐败的官员。 全宋变法开启三年来让大宋发生了有多大的改变…… 甚至。 他还拿出一幅《冬月笋蕨馄饨宴》的画作,让耶律宗真看一看大宋朝君臣相处的氛围。 耶律洪基自去了一次大宋后。 哪哪都看不上辽国。 在与赵祯对比后,愈加看不上他的父皇。 耶律宗真大怒,当即就撕毁了那幅《冬月笋蕨馄饨宴》。 片刻后。 耶律洪基来了。 耶律宗真将大宋的谴责国书扔到耶律洪基的面前。 耶律洪基看罢后,道:“父皇,这……劝死书确实是我的主意,皇叔一死,且嫁祸在大宋身上,咱们的内乱就能消除了,但……但这纵火烧军营之事,我完全不知道啊!” “你告诉朕,现在该怎么办?” “你皇叔不但没死,还要在大宋卧薪尝胆,准备回来与你对着干,他的那些亲信知晓此事后,也一定会处处给你设绊子。” “更丢人的是,整个使团被驱逐出境,我们还完全不占理!我大辽何时丢过这样的人!”耶律宗真咆哮道。 “丢人就丢人呗!知耻而后勇,以后肯定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我建议,咱们过完年,再行变法之策!”耶律洪基昂着脑袋,嗓门丝毫不比耶律宗真低。 “变法?你再提变法,老子杀了你这个逆子!” 耶律宗真说罢,拿起不远处的长剑,拔出之后,大步朝着耶律洪基冲去。 耶律洪基拔腿就跑。 “逆子,站住,你如此赞颂那南朝赵祯,你怎么不去给他当儿子!” “你以为我不想,我是生错了地方!” “逆子啊逆子,老子今日非杀你不可!” …… 不远处。 值守的内侍宫女已经习以为常。 这样的场景,仅仅上个月便出现了五次。 最后。 都是以耶律宗真追不上耶律洪基而告终,然后父子一两日不见面,见面后就都假装忘了这番追骂。 …… 正月初六,入夜,一处茶肆的包间中。 茶香袅袅。 苏良与曹护相对而坐。 命曹护带着一支禁军队伍去海上当东瀛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除非曹护不愿意。 苏良多次出京,护卫队长皆是曹护,对他非常了解。 他与大多数曹家子弟都不同的是,后者多图个安逸,但曹护却想获得军功,甚至多次申请外调。 而当苏良将此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他时。 曹护都傻眼了。 他人生最大的梦想,也就是做个将军。 哪曾想。 苏良竟然直接让他去称王。 曹护是个极有闯荡情怀的汉子,他待苏良说完后,直接点头道:“我愿意。” 苏良笑着道:“你可想好了,大海之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真到了东瀛的海域,那真是刀口舔血过日子,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我不怕。男子汉大丈夫,若不能读书报国,那就征战沙场,为国效力!” “好样的!”苏良由衷地赞赏道。 “待你去了海上,无论缺人、缺钱还是缺物,尽管向朝廷要,我保证让三司全力满足你!你的家人,曹家自会照料,绝对不会有半分亏待的。” “嗯嗯。”曹护重重点头。 …… 正月初七,一大早。 曹佾便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苏良的面前。 “景明,你说的让我今日来找你,现在该告诉我,咱们应该如何将功补过了吧?”曹佾一脸激动。 苏良微微一笑。 “走,咱们去百家学院,将功补过之法就藏在百家学院!” (本章完) 第0365章:方仲永来京!王安石遭受舆论暴力 皇祐四年,正月初七,近午时。 百家学院。 一方满是书墨香的书室内,书籍琳琅满目。 除了没有科举应试的圣贤之书。 天文、地理、农事、水利、纺织、造瓷、冶炼等各种领域的书籍应有尽有。 沈括坐在一方大桌前,手持狼毫,正在誊写一份名录。 当下。 沈括已二十一岁。 自从进入百家学院后,他便找到了愿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 整日研究各种杂学,乐此不疲。 在柳永与苏良的多次劝说下,他才答应今年会将更多精力放在科举上,倾尽全力获得省试名额,参加明年年初的省试。 废除诗赋,只考策论的科举制度非常适合沈括。 他既有扎实的文字功底,又有远超同龄人的实践经验。 考个好名次,并不难。 拥有了官身,沈括更易实现他的理想。 一旁。 苏良手持一本闲书津津有味地读着。 曹国舅曹佾则是一脸焦躁地在书架前来回踱步。 此刻的他,莫说看书了。 安静地在椅子上坐上一会儿都困难。 苏良称带他来百家学院寻将功补过之法,然后就来到这个了书室。 交待沈括几句后,便坐在那里悠闲地看书了。 …… 约半个时辰后。 沈括放下笔,道:“苏先生,整理好了!” 苏良教授了沈括很多在书籍上找不到知识内容。 后者一直奉其为师,甚是尊重。 顿时。 苏良合起书本,站起身来。 沈括将名录递给苏良,道:“涉及农具、工具类的改进或发明类项,共计五十二种;农艺、工艺类技法共计三十七种,每一类都有详尽的文字注解与图示。” 苏良满意地点了点头,认真地看了起来。 名录之上,共有两大类。 一类是改进类或发明类农具、工具。 有龙骨翻车、筒车、秧马、耧车、代耕架、踏犁、拨车、风力水车、脚踏纺车、轮轴纺车等等。 一类是农艺、工艺类技术。 有水田轮作、豆类休耕、扦插术、烧瓷术、染织法、篆刻技艺、雕印技术等。 全都是围绕农事、工事的发明或技术。 当然。 这还只是百家学院不足三成的研究成果。 其他涉及金属冶炼、矿业技术、机关术方向类别的发明或新兴技术,苏良并未让沈括整理出来。 …… 这时。 曹佾甚是急躁地走了过来。 “景明,百家学院这些发明,你每年不都看一次吗?咱先将咱们的事情解决了,再研究其它的,咱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苏良微微一笑。 “将功补过之法,就在这份名录中。” 随即。 苏良示意曹佾和沈括都坐了下来。 “咱百家学院成立近四年,最有名的莫过于火器作坊,然后还被军器监收购了。” “这两年,虽然贡献出了一些发明,但在汴京城的存在感并不大,因一直未曾涉及商贸,还是有多人认为百家学院并没有什么价值,院内夫子所擅长的也多是奇技淫巧,派不上大用场。” “这次,我准备让那些人刮目相看!将这几年涉及农事、工事的技术和改进发明统统拿出来,无偿贡献,做一次《百家学院农艺工艺大展》。” “农艺工艺大展?” 目前。 百家学院所有技术和发明都归百家学院所有。 所有提供发明或技术者早就拿到了丰厚的奖励,相当于百家学院买下了他们的发明或技术。 苏良接着说道:“我的想法是,自明日起,开始筹备此次大展。” “正月二十日开始宣传,正月二十六日正式开始展览,为期七日,正好在二月初二祭社(土地神)那日结束,待春耕农作之时,恰好能够用上。” “地点就定在城外南郊市集外面的那一大片空地上。” 苏良看向沈括。 “存中,你负责学院内的事宜,将各种需要展览的农具工具全部整理妥当,技术展示类的,以模型展示优先,再图示,最后实在不行,才是文字展示。这次大展,我们面向的主要人群是百姓,力图让百姓们一看就明白……” “景休,你负责对外宣传造势,可以去找一下刘掌柜,他知晓如何宣传……” “这一次,我要做的,不仅是轰动整个开封府,而是让全宋的百姓都得益,让所有人都知晓咱们百家学院的能耐!” 随即。 苏良又看向曹佾。 “此次大展,近百种农艺、工艺技法全部献出,你说百姓开心不开心?他们会不会感激百家学院?而咱们两個又是百家学院的主事人。在这种氛围下,朝廷能不赏赐咱们,官家再对咱们施杖刑,恐怕说不过去了吧!” 曹佾笑得嘴角都快裂到耳朵上了。 “景明,这么好的计策,你怎么不早些说,我都快急死了,这个年都没有过好!” 苏良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我若在年前讲,就不是你一个人过不好年了,是整个百家学院都过不好年。这将是百家学院的扬名一战,接下来,就靠你们了!” “我的目标,是让朝廷将整个百家学院都收编了,给每一位百家学院之人都有一个美好的前程!” “没问题!”曹佾和沈括同时说道。 此刻的二人,甚是亢奋,今晚定然是睡不着了。 随后。 苏良见过柳永等夫子,吃过百家学院的午饭,才赶回了汴京城。 …… 正月初八,年味依旧浓郁。 虽然还不到正式上衙的时候,但大多数官员已身在衙门。 随着考成法和裁官之策的施行,大宋的士大夫官员压力瞬增,但凡追求进步者,都不敢有丝毫懈怠。 苏良作为御史台之首,也是要回御史台露一露脸,交待一些日常事务的。 台谏官们见到苏良,首先问起的就是苏良将如何将功折罪。 苏良笑而不语,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 正月初十,清晨。 变法司内,众官员都已忙碌起来。 变法司的常例是正月初十便开始上衙,上元日中午后休息,以便在正月十六向赵祯汇报各种变法事项。 苏良来到屋内。 突然发现王安石竟未曾来。 他不由得有些意外。 整个朝堂,王安石都是最积极、最拼命的官员。 莫说刮风下雨。 即使地震冰雹,他都不会告假缺席。 堪称大宋最勤奋的士大夫。 苏良看向一旁的司马光。 “君实,介甫今日为何没来,莫非是病了?” 司马光道:“他告假了,给计相的理由是娘舅的同乡来了,他需要招待一番。” “娘舅的同乡?”苏良有些意外。 依照王安石的性子和对变法的热情。 莫说是娘舅的同乡,即使亲娘舅来了,他都不会告假。 “想必这个娘舅的同乡不一般,竟能让王介甫告假,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苏良笑着说道。 司马光也道:“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 …… 正月十一日,清晨。 苏良出门之际,吉叔将一叠民间小报递给了他。 依照惯例。 每日清晨,刘长耳都会命人将当日的各种民间小报汇总在一起塞到苏宅的门洞里。 以便苏良能够迅速了解到汴京城正在发生的各种事情。 苏良拿着小报,坐进了马车。 他将小报放在一旁。 本欲准备抵达官衙后再看,但其大眼一瞥,突然看到了一个令他感兴趣的标题。 “【文如刀斧,杀人不见血的《伤仲永》】”。 苏良将这份民间小报抽了出来,喃喃道:“有人攻击王介甫?” 《伤仲永》乃是王安石在庆历三年所写的一篇说理严谨的劝学文章。 一开始并不出名。 但随着王安石在汴京城的名气逐渐增大,这篇文章也成了汴京城内的畅销之作。 大多数书生士子都能背诵。 苏良认真地看了起来。 文中称—— 昨日,《伤仲永》的主角、江西金溪人、王安石娘舅的同乡方仲永找到了王安石。 方仲永称,这篇《伤仲永》使得他名声尽毁,在家乡已无立锥之地。 因为此文,同乡人皆认为他懒惰、市侩、不务正业。 只要他出门,就会被人指指点点,无端责骂。 其父母和子女也背负骂名,被人指指点点。 与此同时。 他赖以维持生计的《神童诗集》也再无人购买,生活陷入困顿。 他找王安石乃是为索要赔偿。 哪曾想王安石不但不予赔偿,反而将他赶出宅外,无奈之下,他只得在州桥下居住,一边乞讨,一边讨要赔偿。 文中形容的方仲永甚是可怜。 还称王安石为博文名而害百姓,具有强烈的攻击色彩。 苏良微微皱眉。 汴京城的一些小报,为了赚钱,总是写出一些博人眼球、误导百姓情绪的偏激文章。 …… 两刻钟后。 苏良在变法司见到了黑眼圈的王安石,然后将此小报放到了王安石的面前。 王安石仔细一看,不由得大怒。 “胡说八道,完全是胡说八道!” “方仲永确实来到了我家,然我那篇文章皆为实情,我于理于法皆无错。” “我看其可怜,又是娘舅的同乡,才愿意给他一百贯钱,让其回家好好种地或做个小买卖。但他非要索要三千贯,还要我当面道歉,此等贪得无厌之人,我怎能给他?” “定然是他向民间小报说了这些恶意中伤我的话语,可怜之人定有可恨之处,我一文钱也不会再给他!” 苏良自然是更相信王安石。 他想了想,道:“介甫,这就是敲诈勒索,别拖,别私聊,直接告知开封府!” 苏良处理这种事情甚有经验。 面对威胁,直接让官衙处理就行,不然待舆论放大,毁掉的是自己的名声。 王安石点了点头,拿着此小报,直奔开封府。 …… 与此同时。 因此消息甚是吸引眼球,在汴京街头迅速传开,很多小报迅速抄印售卖。 百姓也纷纷议论起来,大多都比较同情方仲永。 很快。 方仲永便被传唤到了开封府。 包拯亲自处理此案。 包拯何等聪慧,不到半个时辰,便了解到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包拯铁面无私,严格按照法令执行。 判罚方仲永,恶意中伤士大夫官员,并有勒索之举,笞六十,若再犯,将重罚。 午后。 王安石告知了苏良处理的结果。 苏良大喜。 他本以为这件小事将就此了结。 哪曾想第二日一大早,一份民间小报上又出现一篇文章。 【结党!官视民如草芥,则民视官为贼寇】 此文依旧是为方仲永诉苦。 内容更加偏激歹毒。 直骂朝廷官官相护,不但骂了王安石,竟连包拯都给骂了。 由于言辞过于激烈,迅速在汴京城传开,影响极为恶劣。 …… 苏良看过此文章后,突然生出一种疑惑。 这两篇文章到底是谁人所写? 此文对开封府的堂上内容,描述甚是细致,显然有方仲永参与。 若是方仲永让小报代笔,为其讨还公道,应该尽言方仲永的可怜,但这两篇文章的核心,完全是在激起民间百姓对士大夫官员的仇视。 一般的代笔者,根本不可能表现出此情绪。 若是方仲永自己所写。 他若有此等文采,绝不至于沦落跑到汴京城敲诈勒索王安石。 也不至于泯然于众人。 依旧靠售卖早年的《神童诗集》维持生计。 苏良隐隐觉得。 这两篇文章的撰写人,不是仇视王安石,而是仇视所有的士大夫官员。 想凭借这种充满恶意的舆论,掀起百姓与官员的对立情绪。 若不是王安石迅速报了官,包拯亲审此事,恐怕开封府的百姓早就开始骂大宋官员毫无怜悯之心了。 苏良决不允许,当下的大宋朝堂再出现任何问题。 …… 午后。 刘记书铺,茶室内。 刘长耳仔细查看了两份小报一番后,说道:“苏御史,这两张小报大概率是刚入小报行业的人印制出来的,或者不是在汴京城内印刷的,很难找到撰写人,不过我可以试一试。” 苏良点了点头,道:我也会让开封府和皇城司找一找。” 汴京城的小报传播向来隐秘。 印制者不知撰写者为何人,售卖者亦不知印制者为何人,那是常有的事情。 这一刻。 苏良对方仲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想瞧一瞧,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两篇文章上对士大夫官员滔天的恨意到底从何而来。 (本章完) 第0366章:救赎!王安石:苏景明已为圣人也 正月十二日,深夜,天甚寒。 州桥下。 距离汴河不足五尺处,有一道狭长的斜坡。 此斜坡边有石块堆砌遮挡,可御寒风,乃是很多流浪乞讨者晚间的歇息之处。 不过。 当下天气较冷,斜坡上只有一人。 盖着两双厚被的方仲永趴在那里,一边数,一边用麻绳串着今日乞讨到的铜钱。 “三百二十八,三百二十九、三百三十……” 或许是因被开封府笞六十的缘故。 他倾斜着身子,歪着脑袋,姿势有些怪异。 不时舔一舔软塌下去的细麻绳。 他的身前铺着一张大纸。 上面写着自己被王安石《伤仲永》毁掉名声、无法生存的悲惨境遇。 他并不怕有人来偷他抢他。 开封府治安甚好。 喊上一嗓子,立马就会有巡逻的衙役奔来。 此外。 若被抢或被偷。 这张大纸上将会新添他的一件悲惨遭遇,明日的收入会更多。 …… “四百三十五文!” 方仲永的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他没想到汴京城如此容易赚钱。 卖惨。 一天都能赚数百文。 在金溪老家。 他去做一整天搬搬抬抬的力气活,也就能挣一百文。 且这种体力活还不常有。 在《伤仲永》这篇文章大火,传到老家,让他的名声彻底臭掉后,就更无人找其干活了。 …… 州桥上。 身穿一袭青灰色长袍的苏良已看了他一刻多钟。 他没想到。 这个与王安石同龄,不过刚逾而立之年的方仲永,看上去竟如此苍老。 比实际年龄至少要老上十余岁。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 苏良便笃定,方仲永绝对写不出那两篇充满戾气、诱导官员与百姓对立的偏激文章。 当下的他。 只是一个眼中只有钱的乡下人。 随即。 苏良大步走了过去。 就在方仲永将钱塞进怀中,准备睡觉之时。 只听“哗啦”一声。 一串大钱掉在他的面前,足足有一贯。 方仲永抬起头,看向一旁的苏良,连忙道:“谢谢大官人,谢谢大官人!” 苏良坐在一旁的石头上。 “金溪神童方仲永,五岁便可作诗,更有一项‘指物作诗立就’的本领,八岁名动乡里,十岁州府皆知,文采远超‘过目不忘、也被誉为神童’的王安石。” “但而今,后者已功成名就,未来可能有宰执之姿,而前者则是一事无成,而今只能来汴京乞讨,靠勒索后者来讨生活,哀哉!哀哉!” 听到此话。 方仲永皱起眉头,看向苏良。 “我……我就是个废物,我就一事无成,但王安石他不该诋毁我,他害得我无法生活,我……我找他赔偿有错吗?” 方仲永的眼神里满是恨意。 苏良望着缓缓流淌的汴河水,道:“你以为使得王安石致歉赔钱,你就能恢复正常生活了吗?就能从《伤仲永》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吗?” “并不会!” “你的这些愚蠢行为,只会让《伤仲永》这篇文章更具有说服性!” “不仅是当下,未来十年、二十年、百年,甚至千年后,都会有人记得,有一名叫做方仲永的神童,最后变成了一个废物,在连温饱都难以自足的情况下,靠勒索王安石度日。所有的父母都会告诫自己的孩子,做人莫做方仲永!” 方仲永先将面前的一贯钱塞进怀里,然后看向苏良。 “你……你是王安石派来的说客吧!” “没用的!我的名声已经被他毁掉了,我现在只想要钱。你知道,钱对一個吃了上顿便没了下顿饭的人有多重要吗?只要有了钱,我才不在乎被骂上多少年?我已经成这副模样了,这都是拜他所赐!” “开封府站在王安石那边又如何?我明日就去敲登闻鼓,我就去告御状,官家要不为我做主,我就日日在州桥下乞讨,并陈述他对我的迫害,直到他赔钱为止,我不信,他还能找人杀了我!” “我已经在这里乞讨了,还会在乎别人对我的看法吗?” 苏良摇了摇头。 “不,你在乎。你说自己不在乎,只是因为伱无力改变!” “少年时,你曾拥有过被无数人追捧赞颂的时光,而今你虽从云端摔到了泥沼中,但你忘不了那种感觉,你应该还在幻想,幻想如果少年时的天赋没有被荒废,幻想自己苦学数载,会不会比王安石更优秀,甚至会不会像晏殊宴相公那般以神童入试,获得进士出身,然后青云直上,再次享受无数人倾慕的眼光……” 一个人内心幻想的。 永远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以及理想中的自己。 苏良一语,道尽方仲永心中所想。 方仲永有些慌乱。 “你别说了,别说了!”方仲永用被褥盖住脑袋,不愿承认。 即使是个废物,也绝对不愿承认自己是个废物,更何况他曾经辉煌过。 苏良继续提高了声音。 “钱财,根本不能使你从《伤仲永》的阴影中走出来,接下来,你做的一切事情,都会让天下人觉得,你是个小丑,是个败类,是个无用的废物!你恨的根本不是王安石,而是那个年轻时没有把握住机会,没有好好努力的自己……” 唰! 方仲永掀开被子,眼眶猩红。 不远处。 两名护卫瞬间警觉起来,他若对苏良动手,二人将会立即将其制服。 “不!不是!就是王安石害了我!不是他,我不会那么狼狈!我不会在天下人面前丢脸,是他害的,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方仲永情绪崩溃,号啕大哭。 苏良也有些伤感。 方仲永只是一个年轻时被父亲过度消费而荒废天赋的可怜人罢了。 方仲永放声痛哭着。 足足哭了半刻钟,有些疲累了,才渐渐停了下来。 苏良坐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还年轻,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莫让某些人利用了!” “近日那两篇文章,你以为是在替你讨还公道吗?是在帮你毁了王安石吗?不是,是在制造百姓与士大夫官员之间的情绪对立,是在破坏全宋变法。你应该能感受到,变法是对百姓有利的,而你站在百姓的对立面,若被利用,而被冠上一个破坏全宋变法的罪名,这辈子,你才算真正毁了,何必呢?” “那……那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已经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了,我连养活自己的能力都没有!” 苏良看向他。 “我可以帮你,帮你消除《伤仲永》带来的负面影响,让你重新开始生活。但前提是,你要将那个帮你撰写文章的人揭发出来!” “真……真的能吗?你能比王安石还厉害?比开封府还厉害?”方仲永有些不太相信。 苏良一脸真诚地回答道:“我叫苏良,字景明。” “你……你……就是苏……苏景明!”方仲永嘴角颤抖。 当下在民间。 苏景明的地位近乎中书省的相公,远远不是王安石能够与之相比的。 “相信我。现在,就随我去开封府。”苏良面色认真地说道。 “我……我……我……”方仲永依旧面带迟疑。 “其实,很好抉择。那人给你带来的不过是对王安石宣泄仇恨,而后获得一笔赔偿金罢了。而我能给你带来的,是走向新生,让你重新找回少年时期的自己,你想怎么活?” “我……我跟你走!” …… 近子时。 方仲永跟着苏良来到了开封府。 包拯仍身在官衙,当即便开始问询起来。 很快。 方仲永便交待了所有的事情。 年前,在金溪老家。 他遇到了被罢黜的崇文院刻书局编撰施佑,施佑因被朝廷罢黜,也受同乡人鄙视。 二人同病相怜,便成了朋友。 而后,施佑便出了这样一套前往汴京勒索王安石的计策。 方仲永负责卖惨,施佑负责撰写小报文章。 方仲永想的是钱,是让王安石名声扫地。 施佑想的是搞倒变法派,让自己有机会再回仕途。 苏良对施佑有印象。 此人在第一波被罢黜的官员名单中。 被罢黜的主要原因是:政绩甚差,虽有文采,但对全宋变法一直持反对态度,多次在馆阁中发表危言耸听的言论,误导同僚。 此刻。 施佑正住在汴京城外的一处造纸印书的作坊中。 开封府衙役当即就去拿人了。 …… 天渐亮。 施佑被抓进了开封府。 开封府衙役在其屋内发现了诸多挑起百姓与官员矛盾的文章。 包拯和苏良都是一夜未眠。 包拯长叹一口气,道:“变法之中,出现此等问题,也在意料之中。不过,朝廷在施行裁官之策时,还是要疏导疏导官员们的情绪,不然还会出现类似的问题。” “嗯嗯,我定然会向变法司反馈。”苏良点了点头。 此事没有闹大的主要原因。 是苏良让王安石迅速报了官,然后包拯当日就给出了判决。 开封府百姓对包拯的人品与能力都是非常信服的。 所以,很少有人质疑闹事。 施佑完全是高估了他与方仲永带来的破坏力。 当然。 此事也为苏良敲起了警钟。 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想对变法使坏的人都大有人在,必须要时时谨慎。 …… 片刻后。 开封府后衙,包拯与苏良共进早餐。 待快吃完之时。 包拯捋须道:“此事交由开封府即可,开封府会给予公示,刊印那两篇文章的小报也都会被迅速销毁。” “为兄较为好奇的是,你打算如何让方仲永重获新生?依照他现在的能力,再想入仕或当个诗人词人,已经不可能了。让王介甫向他致歉,也不太可能吧!” 苏良微微一笑,道:“素闻希仁兄断案如神,你猜?” “我猜不出!”包拯将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 “还有,你的杖六十,打算如何将功补过?开封府延期执行杖刑,已是因你二人对朝廷有功而法外开恩了!” “希仁兄,你再猜。” 苏良见包拯气得想要伸手打他,迅速喝下碗内的白粥,一边朝外走,一边说:“这几日,便见分晓!” …… 两个时辰后。 在马车上眯了一会儿的苏良来到了变法司。 王安石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后,不由得甚是激动。 他虽不惧方仲永。 但后者要一直如狗皮膏药般缠着他,不断败坏他的名声。 他也很是心烦。 “景明兄,你真是救我于水火,太感谢了!”王安石拱手完毕,又道:“不过,你承诺让方仲永重获新生,去除《伤仲永》的负面影响,不会……不会还让我给他道歉吧?” 苏良摇了摇头,道:“不需要你道歉,但是需要你帮助他。” “我……我……该如何帮?” “《伤仲永》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我想让它变成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故事。” “我欲让你教授方仲永讲说之法,让他成为一位民间讲说人。” “讲他神童时期的故事,讲他田中耕种的故事,讲被《伤仲永》所伤的故事,讲他的遗憾、他的教训、他潦草的前半生,以及为何会成为一名民间讲说人。” “用他的故事,用他的经验教训,勉励更多的人上进,避免年轻时与他走上相同的路。” “如此以来,《伤仲永》这篇文章的价值会更大。他由被《伤仲永》所害,就变成了依靠《伤仲永》这篇文章活着,并且还能活得很好。” “百年之后,后世之人看到《伤仲永》这篇文章,想到的不是一代神童的毁灭,不是儿时的反面典型,而是一个人自我救赎,走向新生的故事,人生很长,无论多大年龄都能重新开始……” “待你将他调教的差不多时,我便先让他去汴京城的茶楼去讲,然后再去城南鞠场,这个事业,足够让他的下半生丰富精彩且能收到厚重的回报!” 王安石一脸激动。 “妙哉!妙哉!我写《伤仲永》,伤了仲永,劝学世人。而此策,完全是普度众生!方仲永靠《伤仲永》成为一名民间讲说人这个故事,俨然比《伤仲永》的故事更伟大!” “景明兄,请受介甫一拜,在我眼中,当下,你就是圣人!” 王安石重重拱手。 他没想到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事情,竟能有这样一个圆满的结局。 苏良笑容灿烂,看向远方明亮的天空。 他希望后世看到《伤仲永》,不再将其当作一种“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劝学故事,而是人生的路很长,无论何时都有自我救赎的可能…… (本章完) 第0367章:主打一个字大!别具一格的宣传方式 正月十四日。 王安石与他的娘舅同乡方仲永达成了和解。 方仲永对苏良的安排甚是感激。 他也愿直面心魔,但又担心自己难以成为一名合格的民间讲说人。 苏良拍着胸脯告诉他。 若王安石教不好,他来教。 他教不好,便请欧阳修、范仲淹、富弼来教。 即使再平庸之人。 在这几人的调教下,也绝对会变得与众不同。 与此同时。 崇文院刻书局编撰施佑被重判,徒二年。 这种搬弄是非、破坏全宋变法、意图挑拨官员与百姓对立的坏心肠。 有一个,朝廷重惩一个。 …… 正月十五,上元日。 太阳还未落山。 汴京城便变得喧腾热闹起来。 歌舞百戏、奇术异能,各种节目纷纷上演。 其中最吸引人眼球的。 便是保康门瓦子推出的杂剧《亵衣藏书》和桑家瓦子推出的傀儡戏《茶博士的春天》。 亵衣藏书,讲的自然是辽国使团被全员驱逐出境的故事。 而茶博士的春天,除了讲苏良与曹国舅为了茶博士宋盼儿殴打东瀛特使外,还加入了宋盼儿爱慕苏良陷入单相思的剧情。 汴京城的老百姓,最爱看的就是这种才子佳人的情节。 男的将自己代入成苏良,女的将自己代入成宋盼儿。 好在用的都是化名。 年节下。 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们也都不介意被百姓调侃。 不管是夸是骂,都要接着,不能找后账,不然会被百姓称作没气量。 苏良一家吃罢晚饭后。 也去了御街赏花灯,一直逛到深夜,才回了家。 …… 正月十七日,午后。 苏良得空去了一趟百家学院。 在曹佾与沈括的安排下,各种新型的农具、工具,皆已准备妥当。 各类农艺、工艺的书籍、画本也都印制完毕,夫子们也都准备好了讲解的话术。 不过,在宣传上。 曹佾与沈括却发生了分歧。 除了让刘长耳帮忙在民间小报上刊登百家学院农艺工艺大展的信息外,二人各自提出了一个宣传上的主意。 但彼此都不认同。 便想让苏良做主,选择到底用哪个,或是不是两個一起用,效果会更好。 曹佾率先道:“我认为,最好的宣传方式,就是在樊楼摆酒席。” “连摆三日,汇聚声势!将开封府的大地主们都邀请过来,让他们号召种田的百姓和手艺人们来看!到那时,即使看在我曹佾的面子,大展上也一定是接踵摩肩,人山人海。” 沈括接着道:“我的建议是,在州桥前寻一个热闹的露天之地,先摆上一些新型的农具,只要百姓们产生好奇,便会帮我们传播,经过六日的传播,必然能吸引一大批真正需要这类物件的百姓前来捧场……” 二人讲完后,齐齐看向苏良。 “就这?”苏良给了二人一个白眼。 “我觉得两个都不行!” “景休的主意不但耗钱,而且无用。那群大地主们懂农耕吗?懂纺织吗?他们可能连农具工具都没有摸过,请他们去号召百姓,他们根本说不到点子上。” “存中的主意也不行,先将农具工具摆出来,会降低我们大展的吸引力,且此等方式,能吸引的百姓寥寥无几。” 苏良想了想,道:“我有个主意,你们听一听。” 当即。 苏良一脸兴奋地讲述了他的宣传之法。 曹佾和沈括都撇嘴,直直摇头。 “景明,你这个宣传方式也太粗糙了吧,咱们有钱,此事可关系着咱俩会不会挨板子,如果没有人来该咋办?” 沈括也道:“我觉得这个主意太不符合百家学院的形象了!” 苏良自信一笑,道:“如果用你们的主意,你们敢保证大展上一定会人山人海不?”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那就听我的!我笃定,到元日二十六那天南郊市集的前街上一定是接踵摩肩,挤都挤不动!” 曹佾和沈括不知苏良从哪来的这种自信,但被这种气场所震慑,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 正月二十日,清晨。 汴京城主街道各个路口的民间小报摊上,都刊载了关于【百家学院农艺工艺大展】的信息。 其中包括:大展概况、举办地点、举办时间等。 对此。 虽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城内人对农艺工艺之类的,大多都没有兴趣。 近午时。 苏良想出的,被曹佾和沈括齐称为甚是粗糙的宣传方式,来了。 汴京外城,南薰门外。 三十辆驴车、六十辆牛车,排成了数列。 每辆车上都有车棚,而车棚用布条缠绕,左右两面都写着一行行大字。 【百家学院农艺工艺大展】 【时间:正月二十六日至二月初二】 【地点:南郊市集南门前街】 【省时、省力、省钱、高产、高效、高收入】 主打一个:言简意赅,字大醒目。 随即,三十辆驴车一字排开,进了汴京城。 六十辆牛车则分别朝着开封府下辖的各个县镇村行去。 而赶车者,都是百家学院之人。 他们将负责为百姓讲解农艺工艺能够让百姓一天多挣多少钱,省下多少力气。 百姓们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之所以选用驴车和牛车,是因为牛与驴行的慢,而马跑得太快了。 接下来的六日,主要的宣传方式便是这种。 不得不说。 三十辆驴车一字排开进城,确实很吸引人。 不过很多人,不是对车棚上的内容感兴趣,而是对这个行为感兴趣。 “国舅爷是没钱了吗?怎么使用如此低廉的宣传方式?” “农艺、工艺有什么好看的?百家学院推出这类物件,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呀!” “我觉得冲着苏御史和国舅爷,还是要去捧捧场的,毕竟百家学院再不出风头,大家都将它忘了,当时还想着百家学院会威胁到太学,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 正月二十二日,牛车驴车宣传的第三日。 一处茶馆内。 曹佾与苏良相对而坐。 “景明,这个方式不太行啊!我问了一些人,他们知晓此事,但是并不感兴趣啊!” “要不要去请个花魁,或将三变先生请过去也行啊!三变先生若去,绝对能吸引一大批小娘子,小娘子们去了,必然会有一群公子少爷追随而去……” 苏良摇了摇头。 “不急。我本来设想的便是让百姓们去参与,若那些士子书生、商人权贵都去了,百姓们反倒是挤不进去了!” 苏良喝下一口茶,又道:“你明日去开封府一趟,请衙门的衙役在开展那日维持一下秩序,我担心去的百姓太多,出现踩踏!” 曹佾露出一抹苦笑,他实在不明白苏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自信。 (本章完) 第0368章:轰动全城!百家学院之举,实为大善也 正月二十六日,还不到四更天。 天色漆黑如墨。 留宿在百家学院的苏良便被曹佾拽着,赶往了南郊市集南门前街。 曹佾一夜未眠。 总担心此次大展会无人问津,然后被杖六十。 南郊市集南门前街道两侧空地,长约一千五百米的地方。 共计设置有一百多个摊位,摊位上都悬挂着百家学院的标识。 这一刻。 五十二种农具、工具,三十七种农艺、工艺技法,尽皆就位。 百家学院的夫子、学员们也都站在各自的摊位前。 或组装着农具工具,或整理着图册,或摆放着新型的染织新品、新釉色的瓷器等等。 各个兴奋不已。 而在一些摊位后面。 还有模拟出的小块田地、沟渠、树木扦插展示等。 长约近四米、可用于灌溉的龙骨翻车正在汲水。 适用于多石多树、难用牛耕种田地的翻土工具踏犁也组装完毕。 还有脚踏型纺车、秧马、耧车、以及多种新型的农耕工具,都已经摆了出来。 …… 天色渐亮。 曹佾变得愈加焦躁起来。 “景明,我派人打听到的消息可是汴京城内真正想要来的大地主并没有几个,且有的可能到午时才会来,你的这个宣传方式到底能不能奏效啊?” 一旁。 在马车上刚小憩了片刻的苏良,伸了伸懒腰,道:“莫急,我们等的是开封府各個村落的乡村户,他们距离此处较远,又喜欢结伴而来,大多可能还是步行,太阳出来再说!” 说罢,苏良又回马车去睡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 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 来回踱步的曹佾,硬是将脚下那一方土地踩出了一片凹陷。 曹佾真的急了。 “再等一刻钟!再等一刻钟若还是无人问津,我就派人去城内喊人,即使喊自己人,也要将场面热起来!”曹佾喃喃道。 不多时。 终于有人来了。 不过不是周围的乡村户,而是负责在南郊市集巡逻的衙役。 这些衙役们接到命令。 为防止百家学院农艺工艺大展发生百姓拥挤情况,故而要来维持秩序。 不过他们来回转了一圈后,见并没有什么人,和曹佾略显尴尬地打了个招呼后,便离去了。 这让曹佾更加焦急。 曹佾看向一旁的沈括,道:“沈老弟,看来景明的宣传策略并不好用,我要用我的方式去叫人了!” 就在沈括准备点头之时。 突然看到远处有一大拨百姓朝着这里走来。 呜呜泱泱,足足有近百人。 “来……来人了!”沈括看向前方,激动地说道。 曹佾抬头一望,不由得大喜。 他捋了捋袖子,高声道:“诸位,展现咱们百家学院成果的时候到了,大家都打起精神来!” 很快。 一群百姓便围了过来。 这些乡村户,或许不通诗词歌赋,甚至有的连字都不识几个。 但他们却通晓这些能让他们维持生计的农艺工艺。 即使是从未见过的农具工具。 或上眼一瞧,或尝试操作一番,便能看出里面的门道。 根本不需有人引路。 百姓们便聚在了感兴趣的摊位前,与百家学院的夫子、学员聊了起来。 “这套龙骨翻车可提供手转、足踏、牲畜转三种模式,八九岁的孩子便能操控,若在干旱时使用,绝对比寻常方式省下一倍的时间。” “老哥,尽管踩!这台纺织机放在这里就是让大家踩呢!你若踩坏了,百家学院也不会让你赔,你感受感受,才能知晓它到底有多么精细好用!” “这套烧瓷术并不复杂,就是我老家的土法改进的,这里有图示,并不难操作,有问题,你直接问我。” …… 片刻间。 这片地方变得热闹起来。 不多时。 又有一大批百姓赶来,加入了讨论的队伍中。 曹佾望着百姓们兴奋的表情,便能看出他们对这次大展有多喜欢。 其咧嘴笑着,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马车内的苏良透过窗户,看到百姓们这般表情,不由得也露出灿烂的笑容。 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些物件关系着乡村户们的生计,他们自然愿意前来。 半个时辰后,人越来越多。 甚至还有一些人赶着驴车、牛车前来。 南郊市集负责安全的衙役们也不由得前来维持起了秩序。 此刻。 曹佾与沈括站在路旁,正有说有笑地聊着。 “我家先生实乃大才,国舅爷你若请来一群商贾贵族,他们能与夫子们交谈的如此热烈融洽吗?” 曹佾撇了撇嘴,喃喃道:“不服不行,苏景明的脑袋确实异于常人。” …… 就在这时。 三名胡子花白的老者朝着二人走了过来。 一名老者看向曹佾,拱手道:“您……您就是国舅爷吧!他们说您能主事,我是徐楼村的里正,他们两个分别是半坡村和魏寨村的里正,我们对一些农艺工艺非常感兴趣,能买下几样吗?” 老者以为,此等大展乃是为了售卖农艺工艺赚钱。 曹佾笑着道:“三位老人家,我们不卖,不过,会免费赠送。” “免费赠送?”三名老者都感觉到不可思议。 “三位稍等一下。” 曹佾环顾四周,见周围已满是百姓,当即,走到前方一处龙骨翻车后置的约三米高的高台上。 “诸位,麻烦先静一静!静一静!我是百家学院的主事人曹佾!”曹佾高声道。 很快。 周围便安静了下来,百姓们纷纷看向曹佾。 “各位乡亲父老,我是百家学院的曹佾。百家学院,汇聚百家,乃为民而设,成立之初,便确定不会以任何方式盈利。” “百家学院农艺工艺大展所展出的所有农艺工艺、制作农具工具的方法,皆会免费赠予大家。在大展最后一日,也就是二月二,龙抬头之日,所有籍贯隶属于开封府的百姓,一户选一人,皆可在此领取一份涵盖大展所有内容的《农艺工艺书》!” “至于开封府外的百姓,日后也会得到这份《农艺工艺书》,但需要到本地州衙县衙领取……” 曹佾讲完后,周围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百姓们都仰脸看向曹佾。 就在曹佾有些懵的时候,一名老汉突然高声道:“这……这真是活菩萨啊!” 与此同时。 百姓们纷纷朝着曹佾躬身拱手,高声道:“活菩萨!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呀!” 曹佾老脸微红。 此刻的他,特别希望曹皇后与他叔父能看到这一幕。 这比他在梦中梦见自己羽化登仙还令他感到幸福。 不远处。 苏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曹佾的这番说辞,自然是苏良安排的。 这些年,曹佾在百家学院功劳极大,这份荣耀理应由他来享受。 至于苏良自己。 有官家和满朝文武知晓百家学院是他的设想就足够了。 一些百姓忍不住议论起来。 “这些发明创造,虽不是价值连城,但若真拿出去售卖,也绝对能赚一大笔钱啊!” “是啊!你没看到那两样扦插术和烧瓷术,一些江南的商人绝对愿意花万贯去购买,没想到百家学院竟然就这样公之于众了,真是惠民之善举啊!” “百家学院,咱百姓自己的学院,以后我也要让我儿子去百家学院,学一门技术,同样也能光耀门楣。” …… 百姓们纷纷夸赞起了百家学院。 一直到天黑得透透的,百姓们才不依不舍地回了家。 …… 翌日。 在百姓的口口相传下,来的人比昨日足足多了两倍。 令苏良、曹佾和沈括感到又哭又笑的是—— 一些百姓得知百家学院赠他们《农艺工艺书》后,不愿不劳而获。 有百姓带来了一竹筐自家产的鸡蛋,有百姓抓来了自家养了一年多的老母鸡,有百姓织了数双布鞋,还有的绣了十余个荷包…… 这些朴实的百姓,待人的逻辑非常简单。 你对我好,我也对伱好,我不会白拿你的东西。 总之。 送什么的都有,热情到,不要都不行。 在苏良的建议下,百家学院的夫子、学员们,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一些。 …… 正月二十八日。 百姓的热情依旧,人越来越多。 不过在汴京城的影响依旧不算太大。 但凡缺少了书生士子参与的事情,往往因讨论的人数太少,而会一定程度上削弱一些影响。 毕竟,他们掌控着汴京民间的话语权。 黄昏时分,马车旁。 曹佾来到苏良的身边。 “景明,咱们这里虽甚是热闹,但在汴京城的影响还是不够大啊!会不会无人给咱们求情免了那六十杖啊?” 苏良微微摇头。 “你放心,官家关注着咱们两个呢,他若想给咱们台阶下,没有台阶,他也能造出台阶。” 曹佾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道:“要不我将汴京城的书生士子们吸引过来,让他们也宣传一番咱百家学院的善举,做好事,倒赔钱,怎还能不留名?” “你打算如何将他们吸引过来?”苏良笑问道。 曹佾下巴一抬,甚是自信地说道:“简单,我一句话,便能让无数书生士子朝着这里赶。” “什么话?” 曹佾在苏良的耳边嘀咕了一句。 苏良顿时笑了,道:“可行,可行!也是该让那些五谷不分的书生士子见一见咱们的农事工事技术了!” …… 正月二十九日,清晨。 汴京城南薰门外。 一大批书生士子,或骑马,或坐马车,纷纷朝着南郊市集的方向奔去。 这一次。 曹佾用的不是自己的面子,而只用了一句话。 “明年科举策论,或考农艺工艺。” 此话一出。 但凡对功名在意的书生士子,无不想来百家学院农艺工艺大展查看一番。 太阳刚刚升起没多久。 一百多个摊位,全部被挤的水泄不通,摩肩接踵。 汴京城的书生士子们,大多都是“纸上谈兵”派。 即使有实践经验的也大多是在馆阁、县衙、县学之类的地方。 对农艺工艺根本不了解,下田耕种者更是寥寥。 书生士子们参观此展,就像乡下人进城一般。 满眼都是陌生,满眼都是好奇。 他们没想到。 一件看似平平无奇的农具竟然能化腐朽为神奇帮助农人省下那么多力气。 他们没想到。 一向寡言少语、甚至木讷的底层百姓在这里的展会上竟然如此健谈,门门道道,皆清楚无比。 他们更没想到。 百姓们对百家学院感激涕零,恨不得将自己最好的东西都送给百家学院的夫子们。 …… 百家学院做了朝廷都对百姓做不到的事情。 一时间。 在书生士子们的传扬下,百家学院的名号再次打响。 其中,“百家学院,咱老百姓自家的学院”成为无数开封百姓的口头禅。 此话的含金量非常高,一下子让百家学院变得伟大起来。 同时,也狠狠打了那群仍在称“百家学院,尽是研究奇技淫巧之徒”的酸儒的脸。 一时间,全城热议,都在夸赞百家学院。 …… 正月三十日,午后,垂拱殿内。 知开封府包拯将百家学院农艺工艺大展的情况,汇报给了赵祯。 “官家,开封府若在此时对苏良和曹佾施行杖刑,恐怕百姓们能跑到开封府来骂娘!”包拯一脸认真。 “哈哈哈哈……” 听到包拯竟能说出这类话,赵祯不由得笑了。 “免了,免了,二人的杖刑都免了!赵祯缓了缓接着道:“另外,百家学院办展会所有的耗费、包括印刷书籍的钱,全由朝廷来出。” 作为百家学院未曾显露过身份的院长。 赵祯对百家学院这番惠民善举,相当认可,且已有了将其收归朝廷的打算。 …… 二月二,龙抬头,祭祀土地之日。 天刚蒙蒙亮。 南郊集市南的街道上,便排成了一条长龙。 对百姓而言,这份《农艺工艺书》俨然就是一本致富手册,是未来生活的希望。 不远处。 苏良看到百姓们笑容灿烂,心情也非常愉悦。 古往今来,任何一项发明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他之所以采用这种“无私分享”的方式,甚至不在乎传播到西夏、辽国。 就是希望所有人在使用这些农具工具或技法时,都能继续改进,都能继续分享。 惟有此。 这个世界的文明才能发展得更好更快。 这是他一直想要给这个世界带来的东西,这也是变法中的一环。 (本章完) 第0369章:全民大讨论,士农工商排位之争! 二月初五,天寒依旧。 柳枝抽出嫩芽,桃树陆续结出花苞。 汴京城内,虽没了年节的气息,但依旧热闹。 身穿襕衫的书生士子背着书箱进入学舍,酒楼茶肆的索唤(即外卖员)小哥提着食盒穿行在大街上。 驿站的步递、马递揣着刚刚出炉的邸报从进奏院奔出,一辆辆载满货物的马车从数道城门驶出,前往全宋各地。 汴河之上,帆樯如云,一艘艘商船驶向远方。 新的一年,士农工商、各行各业都从年节中走出,踏上了一段新的征程。 …… 与此同时。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的亲笔道歉信也传到了汴京城。 正如大宋君臣所料。 耶律宗真将所有的罪过都推到了正使萧述和副使耶律照的身上。 他称二人擅作主张,不择手段,欺瞒君上,此举严重破坏了宋辽之间的关系。 辽国朝廷必将严惩不贷。 此外。 辽国价值一百二十万贯赎金的物资,已陆续运送到边境榷场。 耶律宗真另送五百只羊向大宋致歉,希望双方共同维护和平,增强商贸交易,互利共赢。 这个结果,基本都在意料之中。 此次,辽国完全输了理。 在他们不敢与大宋掀起战事的前提下,便只能低声下气地致歉赔偿。 …… 二月初七,清晨。 苏良来到御史台,泡好一壶茶。 刚打开今日的小报,便看到一个令他皱眉的标题。 “士农工商,国之四民,孰为首,孰为后乎?” 此标题内容,源于昨日一名商人与三名书生的斗殴事件。 昨晚,樊楼。 城西的云锦绸缎庄掌柜上官云,在酒醉之时,手提狼毫,在樊楼的屏风上写下一行字。 “士农工商,商为首,士次之,工第三,农居末。” 刚好,此话被三名书生看到了。 便找其理论。 在书生们眼里,“士农工商”才是正确的顺序,绝对不容更改。 上官云称:商正上行,士正下行,朝廷重商而轻士,实乃必然之势。 双方意见不合,争论无果,趁着酒意,大打出手。 最后都去了开封府。 小报上这篇文章,号召天下百姓讨论一番在当下全宋变法的前提下,士农工商该如何排位。 “无聊!实在是无聊!”苏良撇了撇嘴。 “士农工商”一词,来源于《管子·小匡》,原话为: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柱石)民也。 管仲说此话时,并未排序。 只是道明了普遍存在的四大职业,即:做官的、种田的、做工的、经商的。 但自隋唐科举取士以来,士人地位越来越高。 “士农工商”一词。 便有了“士居首、农次之、工第三、商居末”这层意思。 大宋立国后。 士子的地位更是跃升到了另外三种身份根本不能与之相比的地位。 不过随着商贸的繁荣,商人的地位也飞速提升。 秦汉时。 若为商贾,其子孙甚至要被强征到百越或匈奴打仗。 当时,商人的地位与犯了罪的官吏、入赘的女婿、甚至杀人犯的地位是等同的,极为卑贱。 隋唐时。 商人子弟禁止参加科举,强如诗仙李太白都无法参加科举考试。 不过,在当下的大宋。 商人的地位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地位确实早已高于匠人和农人。 再加上,大宋商税已经超过了田亩之税。 商人们逐渐支棱起来。 若不是去年年底禁奢令的颁行,商人们的尾巴能翘到天上。 很多商人都认为—— 是因为他们,全宋变法才取得了如此丰硕的成果。 苏良认为此等排位甚是无聊。 但民间的士子、商人、地主、匠人们可不这么想。 他们觉得全宋变法后,士农工商的地位已发生巨大改变。 谁站在前面。 说明谁对变法更重要。 这种排位,涉及未来每个人的前途,一定是要争一争的。 …… 近午时。 朱雀门街南,国子监斜对门。 一座名为“孙记碗茶”的茶馆中。 一群人围绕士农工商的排位问题,正吵得不可开交。 “当下,士子仍是我大宋的中流砥柱,地位完全不可动摇,试问,商人、匠人、农人,懂得治国吗?” “一派胡言!没有商人交纳大量商税,没有农人种田,没有匠人们制造各种器物,士如何治国?大多数士大夫官员也不过是听从朝廷的意见而贯彻执行而已,将自己戴上一个‘治国’的高帽,还是等到成为宰执后再说吧!” “我认为,全宋变法之下,士农工商的排位确实应该变一变,商人排在最后一個,我实在不敢苟同,商税已超越田亩之税,商人至少也要排在农人的前面。” “商人排在最后一个,难道你们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商人重利,向来都是先自己而后朝廷,唯有天下士子才有一颗赤诚的为国为民之心。” “你拉倒吧!有心有用吗?我能为贫苦无业者提供生计,能为灾民流民开设粥棚,朝廷若与西夏或辽国打起来,我愿意捐出万贯充当军费,你能吗?” “农事乃立国之本,无论何时,都不可缺民,重农乃历朝历代之政策,农人居第二,绝对没有问题!” “农人焉能居第二?其量虽大,然势小。士、工、商,谁不能种地,离了他们完全没有问题,我大宋最不缺的便是农人,那些地主们,只会自我标榜,创造的价值最劣、最低!” “商人排在第三位,我觉得可以,但若排在第一或第二,我觉得是个笑话,其再赚钱也没有士大夫官员重要,更没有农重要,将农排在末位,是对天下百姓的亵渎,是忘本!” …… 茶馆内。 也并非士农工商皆有,大多数都是一些书生。 不过这些书生。 有的一心想入仕,有的仕途不顺欲经商,有的攒钱买地想当个地主,有的想要学门手艺,当个匠人。 还有的,认为此事与百家学院农艺工艺大展之事一样,都可能成为省试考题。 故而,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答案,且论据甚是充足。 于是。 彼此间的分歧和矛盾就出现了。 众人,看似争的是士农工商的排位。 其实是哪个职业更有前景,哪个职业可以得到更多人的尊重。 茶馆之内吵成一片,谁都不服谁。 依照目前的趋势,至少能聊到晚上。 好在,孙记茶馆内,花上十个大钱便能要上一壶茶,然后无限续水。 这样的争论。 不是仅仅在一座茶馆中发生,也不是十座、二十座…… 而是整个汴京城的酒楼茶肆、街头巷尾,甚至一些妇人都议论起了此事。 全宋变法。 让大宋有了新气象,同时也带来了新的矛盾。 …… 大宋的书生士子们。 吵完架后,自然就到了写文章证明自己观点的时候了。 谁都想在这样的热点事件中,在汴京城扬名。 于是乎。 一篇篇不同观点的文章出现在民间街道。 传抄讨论者无数。 印书作坊、职业抄写人、书籍铺、书摊小贩的旺季突然就来了。 甚至有卖烧饼、鲜花、羊肉汤的店铺。 也在门口一角购入一大批小报出售,比主业都要赚钱。 一时间,各种言论满天飞。 “全宋变法,商之变甚重矣。擎天下之财,流通四方之货,唯商贾也。” “定国策,安民生,社稷之基、道德之表,莫有与士并肩者!” “造奇物、臻于精,虽微而显,功在千秋者,唯有匠人。” “天下可无士、可无商、可无工,然不可无农,无农则无粮,无粮则无命也。” …… 汴京城内,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讨论。 儒生、商贾、匠人、伶人,甚至码头上的纤夫、挑工都参与了进去。 百姓们皆认为—— 在全宋变法的浪潮下,哪个职业的地位高,朝廷便会倾向于朝着哪个方向发展。 是继续秉持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重农?是重商?还是重工? 所有人都想要一个答案。 民间讨论的盛况,自然不可避免地传到了朝堂。 其中对此事最关注的,就是那些馆阁的官员了。 有官员将此事定义为—— 【全宋变法的重要转折点,束缚大宋走向强盛的最后一道关隘】 官员们纷纷请奏:效仿古人,来一场士农工商的排位之辩。 就像西汉汉宣帝为进一步统一儒家学说而组织的那一场石渠阁会议。 汇集五经诸儒二十三人,最后极大地提高了经学地位,也加强了儒家思想对百姓的教化作用。 就像东汉汉章帝将儒学进一步神学化的白虎观会议。 历时一个月,将当时流行的谶纬迷信与儒家经典糅合为一,确立了“君为臣纲”作为三纲之首的说法。 就像北周武帝论述三教优劣的儒释道会议。 召高僧、名儒、道士、文武百官二千余人。论述三教之长短。最后得出结论:以儒教为先,佛教为后,道教最上。 …… 而今,此事之大,已甚于当下朝堂的任何事情。 文彦博、张方平、宋庠、丁度等相公最此事也甚感兴趣。 他们在上奏的奏疏中称:唯有将士农工商的排位顺序搞清楚,全宋变法才能有秩序。 而不是像当下这般。 一边鼓励农人经商,一边又给予农人各种利好措施;一方面改变科举制度、施行三舍法,一方面让士子们另谋出路。 似乎只要将此事辩个明白。 全宋变法才会更加清晰,大宋的未来才会更加明朗。 …… 这几日。 台谏官们并没有发表太多意见。 因为他们只对心中笃定的事情才会表达态度,提出建议。 …… 二月初十,午后。 御史台,台院,院内。 苏良、欧阳修、范镇、何郯、赵抃、韩绛、周元、吕诲等台谏官聚在了一起。 吕诲气呼呼地说道:“我实在想不明白,此等争论,有何益处?士农工商、农商工士、商农士工、商士农工,有何区别,这不就是个名头吗?” 范镇摇了摇头。 “非也。刚开始民间争论时,还能称作名头之争,但现在已经是国策之争了!” “商不满排于末尾,农不愿居于商后,士不愿丢了头名,工亦不愿处于商后。当下,在所有人眼里,这个排位决定着朝廷的国策方向,朝廷一视同仁是不可能了,恐怕必须要争出一个高下来!” 何郯接着道:“这是给朝廷出难题啊!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定,估计很难令所有人满意。这就好比父亲、母亲、妻子、孩子同时掉进汴河里,你们说应该先救哪一个,最后救哪一个?” 听到何郯这个比喻,众人忍不住都笑了。 这时。 韩绛站出来说道:“若发自内心来讲,我觉得士农工商的排序是没有问题的。但若为了全宋变法,我觉得应该是士商农工。大宋有今日,商人们的功劳是显而易见的。” “我认为,士可以排在最后,士大夫官员必须有气度,理应是农商工士!”赵抃说道。 欧阳修捋了捋胡须,道:“要老夫讲,最好的结果应该是士农商工,可以将商人的地位提一提,至于工,匠人势小,相对而言,影响力也最小。” …… 众台谏官议论纷纷。 这时,周元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苏良,问道:“景明,你觉得呢?” “我觉得,士农工商都不重要,或者说都很重要。” 苏良撇了撇嘴。 “此番争论,没有太大价值,也不会是全宋变法的转折点,只是一群馆阁之臣沽名钓誉罢了。不过当下已无法挽回,估计是一定要辩出一个结果了。” “我在想此事最后的结果应该是什么样子,才不会影响到各行各业对全宋变法的积极性!” 士子若不为首,书生们肯定泄气;商人若仍居于末尾,商人们的情绪也会受到干扰。 此事已经辩论到了此等程度,若无法妥善处理,定然会出现大问题。 众台谏官也都陷入沉思中。 …… 二月十二日,清晨,垂拱殿。 赵祯将两府三司的相公、学士院、御史台、谏院、馆阁的主官都召了进来。 目的,自然是商议士农工商的排位之争。 这一次。 张方平、宋庠、丁度,还有馆阁的官员乃是主力。 纷纷建议:效仿古人,来一场士农工商的排位之辩。 对此,赵祯询问众臣的意见,大家都无异议。 苏良也拱手附议。 目前解决此事的最快方式,就是先要辩出一个结果来。 而苏良,当下还未曾想好该如何解决问题。 这时。 宋庠拱手道:“官家,此事若只涉及朝堂,臣以为皆是士之辩,理应招纳天下善辩者,优中选优,共辩此事,臣建议此排位之辩在一个月后进行最宜!” 听到宋庠的建议,众官员们都非常兴奋。 太祖、太宗、真宗时期,皆无此等规模的辩论,若能圆满结束,必然能成为传世的佳话。 赵祯点了点头。 “朕认为,确应如此。如此一来,无论辩出何等结果,一旦形成定论,便通告全宋,任何人都必须接受。” …… 当日,中书就发布了诏书。 士农工商排位之辩,将在三月十五日举行。 全宋境内,各地州府都可举荐持不同观点的名高望重之人,前来汴京城论辩。 人员的筛选将由中书全权负责,并会进行公示。 一时间。 汴京城的百姓们都甚是兴奋,士农工商的排位之辩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高潮。 这几日。 茶馆的生意比勾栏瓦舍的生意都好,街头的民间小报卖得如火如荼,比那些开质库的商人都赚钱。 大宋本就盛行论辩之风。 此事就像在一汪平静的湖水上砸下一块大石头,泛起的涟漪,从开封府迅速传向各地州府。 一些馆阁的官员还发出感叹,揶揄了变法司一番。 “什么是全宋变法,不是一个衙门的十几个人发号施令,其他人都必须遵从。而是全宋境内,人人参与,人人都能提出建议,当下,才是真正的全宋变法!” (本章完) 第0370章:失控!士农工商排位之辩,再升级 自朝廷决定在三月十五日举行“士农工商排位之辩”后。 汴京城最忙碌的衙门。 不是中书,不是馆阁,也不是御史台,而是开封府。 一些年轻的书生士子,血气方刚,精力旺盛,辩着辩着便动起手来。 对此,包拯毫不含糊。 该笞便笞,该杖就杖,该囚即囚,无视对方是任何身份。 …… 二月十八日。 就在汴京城的讨论氛围愈加浓烈之时。 一句话突然在街头巷尾疯传。 “朝廷之事,再大也是小事;自身之事,再小也是大事。” 说出此话者。 若是一般的百姓也就罢了,但若是一名官员所言,事情就闹大了。 此话若出自士大夫之口,足以入知耻馆。 甚至。 可取代开封府东明县前知县吴南的那一句名言。 “解决了葛寨村有问题的百姓,就是解决了葛寨村百姓的问题。” 成为知耻馆第一名句。 据说。 此话来自于五年前以左谏议大夫致仕,现年七十五岁,身在汴京城郊养老的许攸之。 许攸之,历经两朝,晚年曾知蔡州。 因清廉勤政,为官四十载,考绩未曾有半分瑕疵,被大宋曾经的权相、已故太师吕夷简,誉为:清水儒官。 爆出此话者,乃是一名商人。 而这名商人的信息来源于他的姘头,十字街西鸡儿巷的红倌人(即娼)翠云。 那名商人还言。 翠云告诉他:已逾古稀之龄的许攸之在去年九月、十月、十一月,于私宅包养翠云三个月,后给予二百贯钱,将其抛弃。 此消息的真伪还未确定,便已经传遍了整座汴京城。 在这个士农工商争夺排名的特殊时期。 此事就像一记惊雷,在汴京城彻底炸响,让诸多百姓找到了攻击士人的由头。 很快。 汴京城便出现了一篇三千字长文,名为:士大夫之耻!清水儒官许攸之。 包拯知晓此事后,还不待传唤许攸之。 后者便自缢而亡。 还写下自罪书,承认自己狎妓并酒后失言的事实。 其实。 官员致仕后狎妓,朝廷根本不管。 更何况他已经年逾古稀,有此行为,只会被人夸赞身体硬朗。 但说出此话,定然是晚节不保。 在真宗朝和当朝前期,官员们大多都是这种想法。 勤勉做事可能犯错,反倒是无所作为,将大事化小,能实现三年一升迁。 道理虽是如此,却绝对不能讲出来。 一时间。 酒楼茶肆之中。 一群反对“士为首”的人,在与支持“士为首”的书生士子们辩论时,纷纷以许攸之作为反面典型。 攻击士大夫官员,不正不直,食君之禄而不能为君分忧,实乃伪君子、朝之硕鼠…… 而朝廷当下的裁官之策,就是要降低士子的身份地位。 很多书生士子,都被骂得抬不起头来。 一时间。 商人势头上扬。 甚至有些不嫌事儿大的商人,还花钱在一些正店、脚店门口的彩箱上做上了四个字:商士农工。 赵祯知晓许攸之的事情后,也甚是愤怒。 当即剥夺了他所有的封赏,将其话语与自罪书列入了知耻馆。 …… 二月二十日。 商人们还没有高兴多久。 汴京城的士大夫官员们便下场了。 崇文院检讨朱舜召集十余名士大夫官员,准备撰写联名自清书。 所谓自清书,即自证清白之书。 这些官员称,他们的人品道德没有任何瑕疵,全民皆可监督,要以此为士大夫官员们挽回声誉。 …… 这日下午。 朱舜带着十余名官员率先找到了馆阁勘校司马光。 言明此举乃是为了挽回士大夫官员的尊严,也是为了保住士大夫的朝堂地位。 在众官员的软磨硬泡下,司马光也在上面署了名。 而后。 他们又奔向三司寻了王安石。 司马光和王安石乃是汴京城年轻官员中的品德典范,在汴京城百姓中名声甚佳。 若有他们的支持,此自清书无疑会更有说服力。 “王推官,此事关系着大宋日后的国策,关系到全宋变法的方向,也是我朝士大夫官员……” 朱舜还未说完,王安石便打断了他的话语。 “朱检讨,我觉得此事与全宋变法没有任何关系,我不参与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说罢。 王安石甩袖离开,留下一脸懵的众人。 在王安石面前碰壁后,朱舜等人想了想,又来到了御史台。 若是台谏官们支持此事,那士的地位将无人能撼动。 当然,他们是不敢去谏院的。 他们要拿着自清书去谏院,欧阳修能将自清书撕碎了,砸到他们的脸上。 这不是恶心人嘛! 很快。 朱舜一众人,风风火火来到了御史台。 他们讲述了一大堆签署自清书的好处。 苏良听完后,面色平静地道:“朱检讨,道德无失,对我们台谏而言,乃是底限,若此等事情还需要自清,那就太小瞧我台谏了!” 听到此话,朱舜等人只得悻悻离开。 虽然台谏没有参与,但朱舜等人在三日内,还是召集了三十多名官员签署了此自清书。 此自清书一出。 民间的书生士子就像拥有了武器一般,再次将商人们踩在了脚底下。 …… 二月二十四日。 汴京商人这边又出事了。 那个引起士农工商排位之争,在樊楼屏风写着“士农工商,商为首,士次之,工第三,农居末”的丝绸商人上官云,被人告发偷税漏税,涉案金额达三万贯。 具体手段为:藏匿货物不予申报、虚报货物价值和与商税官勾结。 这也是一些不法商人常用的手段。 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商人们顿时成了过街老鼠。 苏良听到这個消息后,甚是无语。 对付一个官员最好的办法是揭发其私德有瑕,坏其名声。 对付一个商人最好的办法,是举报其偷税漏税。 这两件事情几乎是同时发生。 若不是有人刻意为之,鬼都不信。 这几日,开封府一边断案,一边辟谣,包拯气得脸都黑了。 …… 二月二十六日。 就在书生士子们得意之时,上官云的事情又迎来了大反转。 其偷税漏税乃是被冤枉的。 是一名官员做了假账,以此败坏商人名声。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 此等反转内情,非开封府查出。 而是上官云花费重金买通了三司的一名官员,最后得到了一份假账账本。 之后,开封府才查出上官云通过贿赂官员得到了真相。 此结果一出,汴京城更是炸了。 商人偷税漏税变成了士大夫官员滥用职权,诬陷坑害商人,而商人又贿赂官员,才得以证明清白。 越来越没有底线了。 此等剧情。 俨然比勾栏瓦舍的杂剧评书好听多了。 汴京城的百姓聊得甚是开心。 街头巷尾,纸片满天飞,全都是关于这些丑事的内容。 与此同时。 汴京城内,大量揭发检举之事出现,很多空穴来风的消息疯传。 士农工商,互相伤害,都快成对立的敌人了! 汴京城的言论,越来越失控,俨然乱成了一锅粥。 身在禁中的赵祯,见此乱状,气得差点儿没有将御案掀了。 他没想到一些人竟如此下作,什么谣言都能传。 …… 二月二十九日,官员休沐日。 范仲淹与苏良相约来到城外一座野湖前垂钓。 二人坐下后,苏良问道:“范公,你如何看待士农工商之争?” 范仲淹想了想。 “此乃全宋变法的一部分。” 苏良甚是不解,道:“你也和文相、张相、宋相想法一致?认为厘清了士农工商的排位,全宋变法的方向就将更加清晰了吗?” 范仲淹笑着摇了摇头。 “此事属于全宋变法不好的一部分,但我们又必须经历。” “天下万事,刚者易折,柔则长存。全宋变法发展过快,士农工商的地位不断变化,故而才引发了这场闹剧。” “往昔,科举入仕,成为士大夫就能拥有想要的一切。但当下,经商、学艺、成为一名地主,依旧可以吃喝无忧,甚至比士大夫官员过得更加自由自在,差距逐渐缩短,便引起了这种论辩……” 范仲淹捋了捋胡须。 “其实,这也并非坏事。矛盾提前爆发,我们就能提前解决,只要后果不是很糟,我们便能接着向前走,变法之途,总有一些人的利益会被牺牲掉的。” “三月,不可能每天都是阳光明媚、桃花盛开,我们见招拆招吧!” 苏良点了点头。 范仲淹的想法,甚是中直,而今也只能是见招拆招了。 …… 三月初三。 汴河两旁,青草漫漫,一棵棵柳树抽条吐绿。 中书省从各个州府的名士、名商、名匠、大地主中,共计挑选了一百人,参加士农工商排位之辩。 与此同时。 两府三司还从汴京城的士农工商四大领域中分别挑选出三十人,作为旁听见证者。 至于汴京城的各个衙门,也都需要选出一名代表,参与辩论。 御史台,自然是苏良参加。 此外,大庆殿内还会有五十名书写人,同时记录辩论的情况,然后迅速传递到民间。 总而言之。 这将是大宋朝至今以来,规模最大,涉及人员最多的一次全民辩论。 (本章完) 第0371章:朝堂大辩论!连横、合纵、卖惨,花活儿频出 三月初十。 各地州府的论辩人都陆陆续续来到了汴京城。 汴京城内,空前热闹。 围绕士农工商排位的讨论,一波接着一波,且每个人的论据都不尽相同。 有商人向士妥协。 声称以当今商人的贡献,虽不如士,但完全有资格居于次席。 有匠人认为商人势大。 若地位跃升,必将引发无数奸诈重利的钱鬼出现,破坏民风良俗,扰乱商贸秩序。 有地主称民乃国之本。 而今朝廷重商、重工而不重农,工商利厚、农人利薄,理应继续巩固农的地位,不然渐渐将无人种田。 有书生士子称唯有士为首。 学问、品德、礼仪才能稳固,不然天下人蒙昧,以利为先,必然使得礼崩乐坏。 …… 大宋论辩之风向来浓厚。 而今这个适宜于全民讨论的话题,更是将论辩推向了高峰。 每个人在心中都将“士农工商”四字排出了一个顺序,并试图说服那些与自己观点不一致的人。 汴京城一些见不得光的赌场里,纷纷将此事做成了赌局,依照士农工商的二十四种排列顺序,分别设置赔率。 很多人为了心中所想,都参与进去,下了重注。 …… 三月十二日,午后。 国孑监旁,孙记碗茶。 苏良身穿便装,坐在茶馆的一处角落,已听茶客们讨论了一個多时辰。 听完后,苏良有一种感觉。 此次的士农工商排位之辩,极有可能出现“经年不决”的情况。 所谓经年不决。 即讨论数年,仍然未能确立结果。 最著名的例子。 就是王莽新朝的俸禄改革,足足讨论了数年。 苏良本以为,此次排位之辩后,大概率是士商农工或商士农工的排位。 因为,当下的全宋变法对商人的依赖性极高。 商人们的态度又强横。 将其排在末位确实不合适。 但是,当苏良听到这些人的议论后,发现“农本商末”的思想已深入人心。 商人已成为士、农、匠三方围攻的对象。 大庆殿上一旦开启辩论。 出现的场面不会是四方各执一词,而是其他三方都有可能围攻商人。 此外,若真将商的地位提上去,无论是工农谁居于末,都会出大事。 当下的匠。 可不单单是指无权无势的手艺人,而是一大批靠技艺富甲一方的大户。 比如:造瓷大户、丝织大户、造船大户等等。 他们不以商自称,但实力却和一些大商人不分伯仲。 当下的农。 也不是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户,而是一群大地主、小地主。 一旦让他们受到委屈,那危害最深的便是全宋变法。 所以。 苏良觉得,这个排位没法排。 无论如何做,都会对全宋变法造成极大的破坏。 苏良皱起眉头。 忍不住将那个醉酒在屏风上写字的丝绸商上官云骂了一顿。 不过,转念又想起了范仲淹的话语。 此等行业之争,乃是全宋变法的后遗症,总会发生的。 一时间,苏良觉得此问题无解,全宋变法可能要因此降速了。 此事并不大。 但若真一直迟迟未决,绝对能将大宋耗个半死。 就在这时。 苏良前方桌前,一名茶客不小心将桌边的茶碗碰到了地上。 “砰!” 声音清脆。 茶碗掉落后,一旁提着茶壶的倒茶小二笑着高声道:“客官,碎碎平安,您坐,立马给您换新的!” 这时。 苏良望向地面上碎掉的大碗,突然露出一抹笑容。 “我为什么要想着如何喝下一碗难喝的苦茶呢?将碗砸了不也能解决问题吗?” 说罢。 苏良将茶钱放在桌子上,大步走了出去。 …… 三月十五日,清晨,大庆殿内。 天刚蒙蒙亮。 各个衙门的二百多名官员,从各个州府挑选出的一百名辩论者,一百二十名旁听见证者,还有五十名书写人,尽皆到位。 林林总总,五百多人,齐聚大庆殿。 因为辩论的时间较长,殿内皆是坐席,小桌之上,还都放有茶水和点心。 可谓甚是用心。 片刻后,赵祯大步走了过来。 此时,赵祯也希望尽快结束此次辩论,因为在民间造成的影响实在太大、太恶劣了! 众相公也都分别就位。 今日,他们的主要任务便是聆听。 后续,赵祯与众相公商量出最后的结果后,他们是要提供充足的理由的,不然将无法令百姓信服。 …… 赵祯坐在御座之上后,直接看向主持此次会议的参知政事宋庠,示意可以开始。 当即,宋庠站起身来。 “诸位,士农工商,国之柱石也,自全宋变法以来……” 宋庠铺设了一番士农工商排位之辩的背景后,便按照议程,令参与论辩者发言。 论辩者共有一百人,士农工商各占二十五人。 中书前日便拟好了名单,先是每个行业派出三人,将各自行业应该排列的名次及缘由,讲述情况,然后再在宋庠的引导下,进行自由辩论。 自由辩论之时。 朝堂百官与那一百二十名见证者亦可发言。 很快。 一名建议维持“士农工商”之序的中年儒士便站了出来,开始讲述“士方”的观点。 每个人限时一刻钟。 此儒士所讲述的理由基本都在苏良意料之中。 很快。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论辩者纷纷将自己的观点以及最足以支撑观点的理由抛了出来。 “富贵传家,不过三代,耕读传家,继世绵长。士与农,前者知诗书,达礼义,修身养性;后者种田养家,护家国之温饱,此二者必然要位居前二。”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作为一名商人,我没想到要与士争第一,但是依照当下商人们对我大宋的贡献,绝对不应该处于末位。” “工与农本是一体,所作所为,皆依照士之安排,至于商,则需依附在工农之上,有士照料,方能存在,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 听着听着,很多官员都拧起眉头,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后面的一些辩论者根本没有按照朝廷规定,只讲述自己的官员和支撑的理由。 而是将其他行业都拉了进来,有踩有抬。 比如—— 士,抬农,踩工、商;商,踩士,而不压工农;工,有时与农一体,有时与商一体。 一下子,情况变得愈发复杂起来。 士农工商的这一番论述超时严重,足足持续到了中午。 论述完毕。 赵祯宣布歇息半个时辰,并为所有人都准备了餐食。 半个时辰后,自由辩论环节开始。 众人开始各抒己见,逐渐带了些火药味,攻击性一下子就上来了。 “为商先为人,若无尊农之心,若无儒士之情怀,何以言国,何以为天下计?何以为百姓计?达而不能兼济天下,有何用哉?” “农多困顿,自身尚且不能保,何能护国?士又多喜空谈,纸上谈兵,而工又易沉于一些难成之事,于国微乎其微,若今日发生战事,我们商人愿意捐出家财,尔等能保证一举收复燕云吗?” …… 苏良惊讶地发现。 这些辩论者的言语技巧比大多数士大夫官员都强,且他们说话的态度和气势,特别使人信服。 赵祯也没想到。 士农工商,各有道理,很多理由,他都无法反驳。 就在这时。 一名身穿青衫的老者,在正在讲述“农必居次位”的时候,突然抽泣了起来。 “官家,农乃国之基。自古以来,皆是奖农耕,开阡陌。农是我大宋百姓的命,是稳固大宋江山的根本,全宋变法以来,朝廷先抑制土地兼并,而后以青苗法、免役法等法策助农,不就是为了兴农事吗?农事兴,才有工商,反之,则百业不兴,重农,实乃大宋江山兴盛之必行之举……” 老者一边抽泣,一边说,令很多人都为之动容。 台谏官们一眼就看出了里面的门道。 这不就是朝堂卖惨吗? 大宋官员使用的次数太多了。 不过,此举就是对赵祯有用,对相公们也有用。 屡试不爽。 接下来,其他人也学会了。 辩论之时,夹带着一段哭戏,效果能翻倍增长。 甚至有时,赵祯的眼神都湿润了,没想到某个行业竟然如此伟大。 自由辩论,不限时间。 一直辩到天黑,依旧是没有任何结果。 最后,宋庠宣布:今日之辩结束,明日再辩。 依照中书定下的规矩。 士农工商排位之辩,最多持续三日,三日后,便要停下。 然后由赵祯与众相公商量后,拿出决议。 若拿不出决议,也会暂停一段时间,再使用其他方法解决此问题。 很快。 大庆殿的论辩也传到了汴京城的街头巷尾。 百姓们甚是兴奋,不断获取新的观点,不断为自己坚持的观点补充理由。 今日这一辩。 不但没有辩出一些眉目,而且为许多人都打了鸡血,让他们更加兴奋,更加相信自己能将别人说服…… 苏良一整日都昏昏欲睡,感觉只是见识了各种花活儿。 当下,他思索的是,如何将这场“五指争功”的闹剧,紧紧握成一个拳头,将力气都用到全宋变法之上。 (本章完) 第0272章:怼遍全场!大宋之柱苏景明显圣(上) 三月十六日。 清晨,大庆殿内。 士农工商排位之辩,在参知政事宋庠的主持下继续进行。 士大夫官员们也都纷纷下场,参与到自由辩论之中。 以崇文院检讨朱舜为首的一批馆阁之官,表现得最是活跃。 “士者,上有平治天下之责,下有修己治人之能,师道、学统,非士而不可传,实应居四民之首。” “今之商者,市廛之要角,货殖之纽带,于大宋江山,如水之于田,乃天下人之福祉,不可缺也,居于次位,当之无愧。” …… 一众馆阁之官见商人势大。 不与商争。 反而改变策略,要将商推到次位。 而商人阶层也开始争次位,与士配合起来。 一时间。 四派变成了两派,士商一体,农工一体。 农工阶层据理力争,但还是渐渐落了下成。 这些馆阁之官,论辩比不过台谏。 但与其他辩论者相比,水准无疑高上了好几个层次。 并且,他们擅于寻找言语上的漏洞。 对方只要有一丝词不达意的地方,他们便抓住缺陷,疯狂攻击。 不多时。 便将农工阶层们怼得哑口无言,难以反驳。 这时。 司马光站了出来。 “我反对商者居于次位!” “农者,国之本也,民之生也。农事兴,则万事万物兴,百姓温饱,江山乃得稳固。商者虽能流通百货,然以逐利为主,易毁教化,易生奸诈,且侵蚀农事,非江山社稷长治久安之道也……” 司马光依然认为应按照士农工商排序。 随即,馆阁官员开始反驳起来。 辩论愈加激烈。 这一日。 大庆殿五百余人皆未曾吃饭休息,只是吃了桌子上的一些点心。 辩论一直持续到了黄昏。 期间。 王安石、吕诲、周元等人也都站了出来,他们的意见也不一致,但是只剩下两个答案。 一个是士农工商,一个是士商农工。 当下,工农已是一体,皆反对商人位居次席。 士大夫官员们的意见较为分裂,吵得如同菜市场叫卖一般,一直难有定论。 但是,士商农工之说,明显占上风。 赵祯见天色已黑。 当即让宋庠宣告今日之辩结束,明日继续。 明日乃是论辩的最后一日。 到时。 两府三司的相公、各個衙门的主官都将发言。 这一日。 也是决定士农工商排位最重要的一日。 …… 很快。 大庆殿的辩论情况便传到了民间。 当工农阶层得知商人们很有可能将居于次位时,很多人都坐不住了。 工农阶层虽然不如士商权大有钱,但是胜在人多。 且甚是团结。 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导致一批批匠人、农人纷纷聚集在街头,抗议商人居于次位。 不多时。 州桥上下,竟聚集了一千多人。 州桥连接着御街和汴河,乃是汴京城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之一。 即使是晚上,车马行人也是络绎不绝。 农人、匠人们站在州桥上,纷纷高喊着:商不可重于农工!商不可重于农工!商不可重于农工! 声音响彻云霄。 汴京城还从来没有如此混乱过。 不多时。 皇城司的吏员来了,开封府的衙役来了,包拯也来到了州桥之上。 匠人、农人们见包拯来到州桥之上,更是兴奋。 在他们眼里。 包拯向来都是为他们主持公道的。 “包学士,商人之利,也是我们卖力气、卖手艺赚来的,他们何德何能排在次位?” “包明公,商人自私重利,实乃剥削者,他们若只居于士之下,天下谁还愿意为农为工?” “包学士,我们本就被商人欺负,再提升他们的地位,还不欺负死我们啊!商人若得势,必将民不聊生啊!”一个布衣老者,两眼含泪。 …… 包拯听了片刻后,大步走到州桥最高处,干咳一声,道:“静一静!都静一静!” 顿时,周围渐渐安静了下来。 包拯瞪眼道:“此事尚未有定论,是谁许你们在这里胡闹的?” “汴京城内,聚众闹事,已涉嫌违背大宋法令,在本官的眼里,没有法不责众之说!” “明日,此事若成定论,你们有意见,大可前往开封府申诉,本官自会将你们的意见汇禀官家,但今日这样闹,实属暴民之举,一刻钟后,若不有序撤离,本官看到一个抓一个,严惩严办,绝不姑息!” 包拯这番话语还是非常有用的。 百姓们纷纷撤去。 此事很快就传到了辩论者的耳中,对他们的想法也产生了一些影响。 …… 三月十七日,清晨。 大庆殿内,辩论继续。 众相公和各个衙门的主官分别开始发言。 “臣以为,当下大宋之商人,已非往昔之商人,商人居于末位,已不合时宜,理应进行更改……” “商人居于次位,乃大势所趋,当下,商税已超田亩之税,国库增收,海外贸易,边境榷场,依赖的都是商人!” …… 一群秉持“士商农工”观点的官员们纷纷起身发表意见。 这时,欧阳修站了出来。 “历朝历代,商人处于末位,江山社稷皆稳固如常,且商贸该兴还是兴。诸位所言的当今商人已今非昔比,实属谬论。大宋今日商人之崛起,非商人之功,实乃全宋变法之功,莫将顺序搞反了!” 此话一落,大庆殿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有人欢喜,有人皱眉。 王安石激动地站起身,道:“欧阳学士所言甚有道理,商人居于高位,乃是来自朝廷的扶持,而他们却将朝廷的扶持,当作了自己的本领!” 苏良不由得也露出一抹笑容。 此话可谓是一针见血。 全宋变法之大势下,商人就属于站在风口的那一批人。 随即。 张方平站了出来。 “欧阳学士所言并无错,然当下我朝确实需要商人出力,需要商人开拓商贸市场,使得货物流通天下,臣依旧认为,商人有资格排在次位。” 张方平更侧重于不同行业对朝廷的贡献。 随即。 文彦博、宋庠、吴育也站了出来,都主张商人可排次位。 然后,富弼、曾公亮、范仲淹分别站了出来,更加认同维持士农工商原来的位次。 不过,理由也不太一样。 富弼和曾公亮是因昨晚农工在州桥聚集之事,认为农工数量太多,一旦反对朝廷的排序,非常容易生发动乱,故而坚持士农工商。 范仲淹则是因如今“变”并不能使得全宋变法变好,那“变”便不如不变。 坐在御座上的赵祯,认真聆听着诸官的意见。 期间,他还看了苏良几次。 但苏良大多数时间都低着头,并未有发言的打算。 眨眼间。 又到了午时。 群相公发表完意见后,不但没有缓和此次争端,反而使得辩论者们吵得更凶。 自由辩论,本应是:你方说罢,我方说。 但现在已变成了七嘴八舌,各执一词。 一百人都站起身来、混合在一起,完全乱了秩序。 整个大庆殿就像是一个喧闹的菜市场。 一些官员们也是吐沫翻飞,将袖子都折了起来,毫无士大夫官员的仪态。 也许是已讨论了近三日的缘故,大家都有些暴躁。 “哎呀!” 就在这时。 崇文院检讨朱舜突然捂着脑袋,惨叫一声,然后抬起头道:“官家,有……有人动手,用……用点心砸……!” 其还未曾说完。 也不知谁推了旁边人一下,一下子将他撞倒在地上。 一旁的茶水都洒了一地。 “立即各回各位,君前失仪,可知何罪?”宋庠站在大殿中央喊道。 “大庆殿是容得放肆的地方吗?”文彦博也高声道,其大手一挥,不远处的内侍禁军都快步走了过来。 辩论者们纷纷回到了各自的位置。 坐在正前方的赵祯,面色阴沉。 士农工商排位之辩,他本想着可以使得让百姓感到更加公平,没想到大庆殿却变成了各自为利的竞技场。 稍倾。 大庆殿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望向赵祯。 赵祯紧皱眉头,不知该如何解决这个现在已经被系成死结的问题。 这时,苏良缓缓站起身来。 苏良一起身。 赵祯瞬间兴奋起来,而众官员们也都充满期待。 大家都知晓。 苏良向来不走寻常路,且每一次提出的计策皆为令人意想不到的良策。 苏良走到大殿中,先是朝着赵祯拱了拱手,然后看向士之一方和商之一方。 “敢问诸位,若以士为首,以商次之,农工殿后,大宋日后会是什么情况?” 当即。 坐在最前排的一名士子站起身来。 他挺着胸膛说道:“以士为首,商次之,农工殿后,实为当下我大宋之真实情况,此等排序方为公平、公正,将会极大地调动士商的积极性,使得全宋变法更加……” 此名士子,叽哩咕嘟说了一大堆。 其实就两层意思。 其一:公平。其二,在全宋变法的进程中,士商的价值远高于农工。 苏良微微一笑,走到农之一方与工之一方。 “敢问诸位,若仍以士农工商排序,我大宋日后会是什么情况?” 当即,一名体态圆润的中年人站起身来。 “苏御史,若依士农工商排序,看似没变,实则大变。朝廷乃是告诫那些商人,必须以农工为先,此乃我大宋发展之根,也将使得百姓的竞争更加公平……” 他说了一堆。 其实和那名士子的意思大概一致。 其一:公平。其二,在全宋变法的进程中,农工的价值远高于商。 苏良问完,又走回了大殿中央。 当下,士农工商和士商农工的排序属于主流,其他排序都可以忽略不计。 苏良朝着赵祯拱手道:“官家,臣有个不情之请。” “说!”赵祯干脆果断地说道。 “接下来,臣将会讲述自己的观点,在臣讲话期间,臣希望在座的诸位都不要打断臣,必须要听臣说完,包括官家和诸位相公也不能打断臣!” “理由呢?” “臣怕诸位打我!”苏良一脸真诚地说道。 赵祯想了想,道:“可以。” 殿内众人听到此话,都是一脸羡慕。 也就苏良这个宠臣有此特权,换作他人,没准儿直接就被赶出大殿了。 当即。 苏良长呼一口气,然后环视下方。 “诸位刚才所言,皆认为此等排序是为了公平,为了我大宋的江山社稷,为了全宋变法更好的进行,都认为自身非常重要。” “然而,我觉得,纯属放屁!”苏良骤然加强了语气。 “噗嗤!” 欧阳修刚喝一口茶,就喷了出来。 敢在大庆殿上说出脏话的,恐怕也只有苏良了。 苏良率先看向士之一方。 “士,对大宋很重要吗?我觉得一点都不重要。” “我大宋有官员两万余人,能为国出良策者能有几人,不过寥寥几十人而已。其他官员,皆是平庸之辈,在他们自己心里,都觉得自己只是朝廷的打工人罢了,给俸禄,不一定做事,但不给俸禄,一定不做事!此外,每年都有一大批书生等着入仕,有多少官员是不可取代的,没有几个吧,所以,士不重要,国士才重要。” 听到此话,不但是士之一方,一旁的官员们都已经黑着脸了。 他们觉得苏良是在指桑骂槐,暗指除了两府三司的相公,变法司和重要衙门的主官,其他官员都是可有可无之人。 唰! 苏良转脸看向众士大夫坐下的地方,道:“诸位,当你怀疑我是不是在说你的时候,就是在说你!” 听到此话,崇文院检讨朱舜的脸都黑了,张开嘴欲反驳,才想起自己不能插嘴。 随即,苏良走到商之一方。 “商,对大宋很重要吗?我觉得一点都不重要。” “你们仗着家底殷实,高喊着若大宋有战,必将捐钱捐物,并以此为傲。但伱们想过没有,你们在捐钱,而普通百姓家是在捐命,你们比他们更伟大吗?你们也不过是为了救自己而已。此外,若不是朝廷的三年之策,你们能在汴京城中比富斗财吗?” 商人们瞪着苏良,一脸不服气,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紧接着,苏良走到工之一方。 “工,对大宋很重要吗?我觉得一点都不重要。” “你们当中,有几人能成为名匠?有多少人守着一个秘方传了三代都不愿告于天下,有多少人为抢一个秘法导致兄弟反目成仇,你们比起我百家学院的夫子,差远了!” 最后,苏良走到农之一方。 “农,对大宋重要吗?我觉得很重要,但在座的诸位,一点都不重要。” “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重要,但他们没有表达的的权利,他们也不知该如何表达。昨晚,为何那么多工农齐聚州桥,为什么情绪那么激动,因为他们被欺负怕了!他们以为,作为同领域的你们至少能为他们说话,我觉得这是一种悲哀,是一种巨大的不公平!” 随即,苏良又扭脸看向士大夫官员们。 “诸位为何也沉迷于士农工商排位之争,我觉得,其一,是为了名利,为了此举能成一桩传世美谈;其二,人皆有私心,大家也想着巩固一番士的地位……” “一个个,美其名曰,为了全宋变法,为了朝廷的未来,我真看不出,有哪里可助于全宋变法,此等排位之争,分明就是在拖全宋变法的后腿!” 大庆殿内,一片安静。 谁都没想到,苏良将全殿的官员和士农工商阶层的代表全都骂了一顿。 众人都在思考苏良接下来会怎么说。 如果将大宋比作一张餐桌的话,士农工商便是四盘大菜,本来讨论的是将哪盘菜放到中间,哪盘菜放到两边,但现在,苏良直接将桌子掀了,菜肴洒了一地。 但是,饭还是要吃的。 接下来,苏良必须要端上一桌令众人都满意的菜肴,不然他这样做就是哗众取宠、沽名钓誉。 此事过后,会被骂死的。 (本章完) 第0373章:大宋理想国,全民变法论!苏景明显圣(下) 大庆殿内,一片安静。 许多人都觉得苏良疯了。 不但将士农工商四大阶层骂得一无是处,还怼了一众士大夫官员。 大殿角落的书写人们。 望着自己刚刚记录下的内容,有些迷糊。 此等内容若传到民间,苏良必将会成为全民公敌。 御座上的赵祯也有些懵。 甚至怀疑苏良是不是想要提前致仕,故而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 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等了解苏良的人都甚是兴奋。 他们知晓。 接下来,又到了苏良“语出惊人”的时候了。 苏良骂完后,缓了缓,然后接着道:“我们在大庆殿辩论了足足三日,辩的是一个公平吗?是全宋变法的未来吗?是哪个行业对大宋的贡献更大吗?” “都不是!” “我们辩的是权,是自己所能掌控的特权!” “自全宋变法以来,大家应该都能感觉到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在考成法与裁官之策的双重压迫下,士大夫官员们发现自己没有那么高高在上了,没有人再言刑不上士大夫,入仕为官不再意味着名利双收,一生无忧,可能还没有做一名商人自由幸福。” “商人们发现以前的很多偏门之策不能用了,行贿送礼渐渐变得没有那么好用,依附在达官贵戚的身边不能减税,也不能使得生意更好做,反而是那些走正道的小商贩渐渐崛起了!” “随着各地州府小报的普及,百家学院免费赠送农艺工艺,匠人们发现无法垄断技艺了,无法一术传三代了,甚至自己的技术与同行相比已经落伍了!” “至于农人们,在座的大多都是地主们,你们发现在抑制土地兼并、青苗法、免税法实施后,那些佃农们成长飞快,很快也要成为富农甚至地主了!” “大宋越来越好,但你们手中的特权却越来越少,所以你们想通过排名,提高行业的地位,保障自己的特权。” “商人若能居于次位,便更有资格去压迫工农,为他们所用;工农若能压制商贾,就认为全宋变法的未来将会是发展农工……” “谁都想提高自身的地位,让全宋变法为己所用,让自身的特权得到保障,你们真的以为,哪个职业的地位高,全宋变法便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吗?” …… 苏良这番话,一针见血。 一下子说到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士农工商排位之争的本质就是如此。 【争夺地位,保障自我特权,让全宋变法为己所用,利己而行】 紧接着。 苏良骤然抬高声音。 “不会的,全宋变法的目的是让所有人失去特权,包括我们的官家和朝堂的士大夫官员们!” 听到此话,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似乎都在说—— “这……这……这种话是能讲的吗?” 苏良接着道:“大宋并非是官家的大宋,并非是天下士大夫官员的大宋,而是所有大宋人的大宋!” 此话又让众人一惊。 “作为士,你有强国之策,官家自然听你的;作为商,你能使得货物流通天下,官家自然也听你的;作为工,伱的一项发明足以使得千万人受益,官家自然也听你的;作为农,你若能使得田地增产数倍,官家还会听你的。” “为国为民者,为上;为私为己者,为下。” “全宋变法到最后,一定是削官家之权,削士大夫官员之权,削士农工商所有拔尖者之权,还于天下,让百姓成为大宋的主人!” 听到此话。 所有人都觉得苏良彻底疯了。 “削官家之权”这种话竟然也能说出来。 这已经不是大不敬,而是要动摇赵宋江山了。 这时。 首相文彦博站起身来。 他若再不拦下,不知苏良还会说出什么离经叛道的话语。 赵祯大手一摆,示意听苏良讲完。 苏良接着道:“我为何要如此讲,因为全宋变法走到这一步,我们这一代人要完成的使命,已经不仅仅是国泰民安、不受蛮夷欺凌,而是如何使得江山永固,让我大宋成为历史上最长命的朝代!” 听到此话。 殿内众人都有些傻眼。 周朝国祚近八百年,莫有朝代能够超之。 八百年,太遥远,太多变故了,谁能考虑的那么长远? 苏良淡淡一笑。 “诸位应该都觉得不可能吧!” “靠官家,靠两府三司的相公们,靠变法司,靠天下的士大夫官员们,自然不可能!” “但是,若能让每一名百姓都参与其中,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大宋的主人,而非被奴役者,世代传承,代代如此。是不是就有些希望了?” “大宋是不可能不生病的。” “若有一日,大宋病了,全宋百姓想到的不是推翻它,不是打倒它,不是趁其病要其命。而是智者献其智、勇者奋其勇,富者出其财,举国一致,上下一心,将病治好!” “是不是我们距离这個‘让大宋成为历史上最长的朝代’又更近了一步?”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不是全宋变法,而是全民变法。” “削官家之权,削士大夫官员之权,削士农工商所有拔尖者之权,是为了让天下的百姓都资格参与到变法进程中,让花开成花,让树变成树,让每个人都成为变法人!” “士农工商的排位不重要,也无价值,然士农工商各个阶层若是能以优扶弱、以富扶强,奔着‘全民变法’的目标去努力,让所有百姓都有能力参与到全宋变法中,才重要,才更有价值!” “未来,大宋究竟是什么模样,我们都不清楚。” “可能会是诗文盛行的读书人天下,可能会是商通四海的商人天下,可能是机械频出的匠人天下,也有可能是再无饥馑之患的农人天下,这取决于谁更能抛却私心,将这个行业最弱的那批人带起来!” “人人为公,天下大同,士农工商,不分上下。全民变法方能成,大宋江山方能稳固!” “我讲完了!” 苏良重重拱手,然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这就是苏良心中的全民变法论。 全宋变法,全民变法,一字之差,但意义却完全不一样。 惟有全民参与,唯有人人皆变,大宋才能走得长远。 这一刻,赵祯的心中甚是震撼。 他听明白了。 苏良所谓的削天子之权,其实是为天子减负,是让全天下百姓都自发参与到全宋变法进程中。 唯有使得百姓有此思想,行动才能事半功倍。 在赵祯眼里。 苏良的此番思想无论都浸入百姓心中多少,无论以后有多少策略执行此思想。 仅仅这套“全民变法论”的想法。 便是一套完美的驭民之术。 全天下的百姓知晓朝廷的这番思想,都会为之欢呼雀跃的。 本来,赵祯以为成为一代贤君,已是此生的奋斗目标。 但苏良却将其推到了另外一个位置上,要让他成为一位独一无二的圣君。 …… 这一刻。 士大夫官员们也都恍然。 苏良骂了士大夫官员们一顿,骂了士农工商代表一顿,甚至还触犯了皇家权力,但其目的是为了引出“全民变法”,是为了令大宋超过周朝八百年的国祚。 这个目标实在太诱人了! 哪个朝代敢这样提,哪个帝王会施行这样的策略? 但经由苏良这样一讲,此策却尤为契合大宋当下的变法之策。 这一刻。 王安石两眼发光。 他觉得苏良的背后隐隐有圣人光芒闪烁。 苏良所言。 已不是治国之策,而是治国之道。 一种全新的道。 一种尤为适应当下大宋的国之道。 王安石脑海里已浮现出诸多运行此道的策略,比如:如何提高底层百姓的话语权,如何提高百姓参政议政的能力。 他相信,此道法一旦公告天下,百姓们都会无比兴奋,愿共同创造大宋的理想国。 王安石本以为自己只比苏良差一点点儿。 但是此刻。 他觉得苏良和他的距离,就像是孔孟与老袁的距离。 老袁是他家的马夫。 识字不足百,会背诗三首半。 …… 这一刻。 士农工商的代表们也都听明白了。 接下来,再争无用。 苏良之言,将他们变成了一个命运共同体。 他们要做的,就是让整个行业都兴盛起来,然后才有资格称大宋是谁的时代。 …… 这时。 赵祯缓缓站起身来。 “好一句,全民变法,让我大宋成为历史上最长命的朝代!” “这才是我大宋未来的方向!” “即日起,两府三司与变法司,重新拟定全民变法之策,务必使得我大宋全民参与!”赵祯高声说道。 “臣遵命!”殿内群臣拱手。 往昔,全宋变法。 是几十个人指挥几万人让数千万人根据他们的要求标准做事。 而今,全民变法。 是数千万人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相互扶持着做事。 …… 当日黄昏。 苏良的【全民变法论】便传到了汴京街头。 一些书生士子看过之后,心中甚是震撼。 这俨然是一个超越时代的想法,是让这一代人都名垂千古的变法之道。 很多百姓还是听不太明白的。 但是当他们听到那句—— “官家说了,士农工商,不分上下,以后的大宋会削官家之权,削士大夫官员之权,削士农工商所有拔尖者之权,还于天下,让百姓成为大宋的主人!” 他们的心中是暖的。 甚至一些不识字的老汉,听到那句“让百姓成为大宋的主人”,他们当晚都能比往昔多吃上两个馒头。 当日晚。 苏良便写了一篇文章,名为:大宋理想国之全民变法。 当下的大宋。 已符合苏良对盛世的所有想象。 文化繁荣,商贸兴盛,百姓正走向安居乐业的路上。 待收回了燕云十六州或解决了高丽、辽国。 大宋这片沃土的成长空间非常大。 他期待着,或许大宋如此发展百年,便能超越他脑海中那近千年的文明。 …… 这一晚。 除了苏良撰文外。 文彦博、富弼、范仲淹、曾公亮、张方平、王安石、司马光等人也都纷纷撰文。 解读全民变法。 今日之前,他们觉得全宋变法已走了半程。 今日之后,他们方知,全宋变法才刚刚开始。 以前的变法只是朝堂官员的一枝独秀。 而今在他们的疏导下,将迎来百花齐放的变法场面。 百姓们的想象力,也是无穷无尽的,当生活充满了希望,每个人都会奔跑起来。 (本章完) 第0374章:群臣罚站!苏景明重度依赖症 全民变法,理念先行。 这几日。 汴京城内最热闹的地方就是书铺、书摊。 朝堂相公、名儒大家,纷纷撰文,解析苏良的全民变法论。 每个人都知晓要达到苏良所言的“让大宋成为历史上最长命的朝代”并不容易。 但正所谓: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则必败。 此目标,给了无数人向前冲的希望。 百姓们更是对“每个人都是变法者,每个人都是大宋的主人”这句话,甚是喜欢。 一些读书人将三月十七日称作全民变法论诞生日。 还有人尊敬地称呼苏良为:苏子。 苏良自己都没有想到,为解决士农工商排位之辩,他竟然为大宋趟出一条如此明媚的大道。 接下来。 能不能将大宋的民心都聚起来,就看全民变法的执行之策了。 …… 四月初三。 汴京城的官员们忙着撰写全民变法的执行法策,地方州府的官员们忙着施行裁官之策。 这时。 一条消息传到了汴京城。 广南路生变,广源州土著部落领袖侬智高造反称帝了。 侬智高率众五千人。 沿贯通交趾与广南西路的郁水东进,已破邕州。 他对外宣布建立“大南国”,自号仁惠皇帝,建年号为“启历”。 一时间。 广源州百姓,从者甚多,广南东路与西路,人人自危。 …… 御史台,台院。 苏良听到侬智高造反的消息,并未感到意外。 这是迟早的事情。 就在这时,监察御史吕诲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参见苏子!”吕诲朝着苏良郑州拱手。 苏良没好气地说道:“有事说事,没事出去!” 苏良特别不喜欢“苏子”这个称呼,听后感觉自己住在书里面或是已经故去了。 但是,吕诲、周元等人总是喜欢调侃他。 至于王安石。 那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苏良就是苏子,就是圣人,就是他这一生奋斗的目标。 吕诲朝着不远处的茶台一坐。 一边拿着苏良藏在木柜最下方小红木箱里铁盒里面陶罐里的木匣里的茶叶朝着茶壶里倒,一边道:“景明,广南境侬智高造反,你怎么看?” 吕诲年长苏良数岁,而苏良是他的上官。 私下里。 二人基本都以表字相称。 “简单,灭了他不就行了吗?我不相信当下群臣还有人提出招安?”苏良笑着说道。 放在数年前。 此事还真会是招安为主,或将侬智高撵出大宋。 但现在。 凭借大家这股全民变法的劲头,直接灭了他就行。 大宋连辽兵都打败了,怎会害怕打一個蛮族土著首领。 就在这时。 范镇快步走了过来。 “二位,不好了!就在刚才,有二十多名官员被官家罚站在了垂拱殿前。其中有枢密副使梁适、监察御史韩绛、还有三衙、审刑院、大理寺等衙门的官员,原因暂时不明。” 吕诲道:“这两日发生的事情,也就只有侬智高造反了,这些人不会主张招安,然后被官家惩罚了吧!” 苏良摇了摇头。 “其他人咱们不了解,梁副使(梁适)和韩子华(韩绛)还不了解吗?此二人怎可能主张招安侬智高,定然是有其他的事情!” 这时。 一名禁中内侍前来传召苏良,让其速速前往垂拱殿参加内会。 内会,一般就是两府三司的相公、学士院、馆阁、台谏等衙门的主官参与。 苏良觉得此事定然是与群臣罚站有关,当即,快步赶往了垂拱殿。 …… 约一刻钟后。 垂拱殿前的廊道上。 梁适、韩绛等二十多名官员站成一列,垂着脑袋,有的将脑袋埋在衣领中,似乎感觉甚是羞愧。 苏良已知,官家罚站他们两个时辰,且不能说话。 在一旁还有内侍监督。 吴育望向众人的表情,喃喃道:“这种表情老夫怎么感觉像是因狎妓被抓似的。” 吴育知开封府过一段时间,对官员狎妓被抓时的表情甚是清楚。 苏良也觉得有些奇怪,这种表情很不对劲。 并且,当这些官员看到他时,眼神闪躲,完全不愿与苏良对视。 稍倾。 苏良等人走进了垂拱殿。 赵祯面色铁青的坐在御座前,御案上堆叠着一大摞奏疏。 这些奏疏都是直达禁中。 中书众相公也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何官家会如此生气,还罚站群臣。 赵祯抬起头,率先看向苏良。 “苏卿啊,苏卿,为何我大宋只有一个苏卿呢?” 苏良一愣。 不知此事与自己有何关系。 富弼是个急脾气,当即问道:“官家,不知到底是何事,竟引得您如此动怒?让那么多的臣子都罚站了?” 赵祯气愤地说道:“还能为什么?侬智高在广南造反,这些官员,天不亮就呈递奏疏,申请前往南境平乱!” 众臣都是一愣。 这不是好事儿吗? “官家,这……这不是好事儿吗?在全宋变法之前,绝大多数官员可是主张招安的!” “这确实是好事,但看过他们的奏疏,朕就不这样想了。” “这些人明里暗里,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两点要求。” “其一,带上苏景明;其二,带上龙羽军!这是要平乱吗?这是要抢军功。” “朕将他们招到这里,问他们没有苏良,没有龙羽军,朕就给三万兵,可否能立下军令状平乱,但凡迟疑者,都被朕罚出去了,官员们太依赖苏景明了!” 听到这里。 殿内众官员都有些哭笑不得。 尤其是文彦博和富弼,也都老脸一红,低下了脑袋。 苏良面露无奈,忍不住笑了。 也不怪他们,是苏良的光芒太盛了。 近几年的战事都与苏良有关。 庆历八年,文彦博与苏良平贝州兵变,因此军功,文彦博一跃而成为大宋首相。 皇祐三年,白沟河上,富弼与苏良大败辽军、生擒耶律重元,免除了多年岁币,富弼直接成为大宋次相。 文彦博和富弼不止一次夸赞过苏良的军事才能,故而众官员都想拉着苏良,博得军功,然后让自己再往上走一走。 当下,苏良就是打胜仗的不二法门。 众官员见有军功可拿,自然疯狂而上。 就连枢密副使梁适和监察御史韩绛都想沾着苏良的光,再往上走一走。 此乃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这时,曾公亮大步走出。 “官家,无景明,无龙羽军,臣愿请战!” “臣亦愿往!” 富弼、范仲淹、文彦博都站了出来。 这四位都能为军中之帅,不过年龄太大了。 赵祯摇了摇头。 “不用不用,朕已经想好了。” “以在家丁忧的余靖为广南西路安抚使,兼知桂州,杨畋为广南西路体量安抚、提举经制盗贼,众卿以为如何?” 余靖乃是天圣二年进士,曾与欧阳修、王素、蔡襄三人合称四谏,还曾三使契丹,做事稳重,乃是文官中的佼佼者。 杨畋虽是文官,但曾平定过湖南猺人之乱,杀伐果断,不是武将却胜过武将。 这个组合,众相公都非常满意。 当即,君臣就说定了。 苏良也没有说什么。 他知晓侬智高之乱没有这么简单,恐怕到最后还是需要西北那位出场。 但现在举荐,有些唐突怪异。 广南之乱要西北之将去平,有些太看不起广南两路的官员们了。 此事定下后。 赵祯又道:“等会儿,你们出去后,站在那些人面前一会儿,好好臊一臊他们,想立军功,是靠拼出来的,而不是蹭出来的!” “臣遵命!”众臣齐齐拱手。 (本章完) 第0375章:众官抢活儿!苏景明:我最大的优势是年轻 四月初六,汴京城天气渐暖。 侬智高造反之事并未对百姓造成什么影响。 甚至,谈论者都不多。 毕竟,大宋这些年来的造反者也不算少,最后的结局都是被剿灭。 全民变法论的热度依旧在发酵。 甚至有百姓向变法司、大理寺、开封府等衙门呈递状书。 提出了诸多利国利民的建议。 涉及领域有轻徭薄役、兴修水利、减免刑罚、救济贫困、加大医馆建设等。 对百姓特别看重或反复提出的问题。 变法司都会给予回复,并前置公示解决之策。 但是,也有一些奇葩的建议。 比如:希望朝廷建造巨型神农像以求丰收、在大河之上建造浮动宫殿让官家入住数日以防洪涝决堤,提倡全民使用咒语、符咒等手段驱除病魔等。 针对这些建议,变法司大多都会建议他们多读书。 …… 四月初八,近午时。 一道来自益州路(即后来的成都府路)提点刑狱司公事洪仲的急奏。 震惊了整座朝堂。 两府三司的相公、大理寺、台谏的主官,迅速奔向垂拱殿。 洪仲急奏上称—— 三月二十六日晚,眉州知州祖良身中十三刀,当场死亡。 眉州通判陆青暂知眉州之事,路刑狱司正在审查中,但截至三月二十八日午时前,仍未有任何线索。 他恳请朝廷派专人来查。 洪仲已六十九岁。 年初刚呈递完致仕奏疏,预计年底就会致仕。 他作为提点刑狱司公事,刑断能力虽不弱,但毕竟年事已高。 此等大案,请求朝廷派遣专人来查,实属正常。 一州知州。 身中十三刀身亡。 这在当下的大宋,简直是骇人听闻! 官员的安全若都得不到保障,更遑论平民百姓,朝廷必须要将此案尽快调查个水落石出。 …… 垂拱殿内。 赵祯刚坐到御座上。 富弼便大步走出,拱手道:“官家,全宋变法时期,竟出现性质如此恶劣的命案,臣愿前往,查出事情真相!” 富弼话音刚落。 曾公亮便也出列,道:“臣亦愿前往眉州,调查此案!” 这时,宋庠也站了出来。 “官家,富相公、曾相公皆要负责变法事宜,不宜离开汴京城太久,臣可前往。” 宋庠刚说完,吴育就站了出来。 吴育胸膛一挺,道:“官家,论刑断能力,臣以为派臣去更好!” 论刑断之才。 吴育自认是要优于富弼、曾公亮和宋庠的。 他也确实擅长这一道,毕竟知开封时,屡破案件,在包拯知开封府前,他被称为最会破案的开封府主官。 这时。 大理寺寺卿赵概站了出来。 “官家,大理寺本就有承诏治狱之责,而今又是涉及官员之案,臣愿往!” …… 赵祯不由得一愣。 往日里。 涉及外出的差遣,众官员们可从来都没有这么积极。 不过他细细一想,也就明白了。 这俨然是“全民变法论”后遗症。 苏良道出那句“让大宋成为历史上国祚最长的朝代”后。 不仅是百姓。 官员们也都像打了鸡血一般,想要成为这个时代最耀眼的一颗星,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这时,苏良也站了出来。 “官家,官吏犯法,政事纷争,皆是御史台份内之责,臣愿前往。” 听到此话,大理寺寺卿赵概顿时不乐意了。 “苏御史,待我大理寺查过,御史台再进行核查难道不行吗?” 苏良胸膛一挺,道:“赵寺卿,我朝规矩,涉及官员之事,小则由开封府、大理寺承治,大则由御史台处理。你觉得此事是小事还是大事啊?” 此话,一下子将赵概噎住了。 自官家亲政起,御史台地位越来越高,开封府与大理寺难审或不宜审的案件,都会交给御史台,已成定规。 这时,吴育站了出来。 “景明,御史台核查后,还不是要交由中书复查,难道我也不比你更有资格调查此案吗?” 苏良微微一笑,拱手道:“吴相,您自然是有资格的,但是下官还有一个诸位都不具备的巨大优势。” 众人皆望向苏良。 苏良厚脸一笑,道:“我年轻啊!” “眉州距离汴京有两千五百余里,诸位若去,恐怕只能选择坐马车,抵达眉州便要近一个月的时间,我骑马而去,每日在驿站换两马,半月便可达,诸位恐怕都不行吧!” 富弼、曾公亮、吴育、宋庠、赵概五人都是无奈一笑。 五人最年轻的,也是年近知天命之年,若骑马狂奔两千余里,恐怕非要大病一场。 而此案,又是需要迅速结案的。 苏良这個理由,一下子让整个朝堂安静下来。 太气人了! 吴育长袖一甩,站了回去。 苏良请命前往,除了此案确实为御史台之责外,还有三个原因。 其一,御史中丞的位置虽是为苏良而留,但他当下毕竟无功,并且有官员质疑苏良的刑断能力。 作为一名御史台主官,刑断能力是不能弱的。 苏良若调查出此案,则名正言顺的就能坐上中丞之位,无人敢言是官家为宠臣偏私。 其二,他也想出去走一走了,御史台与变法司太闷,最近的“苏子”称呼也让他甚是烦扰,他欲出去散散心,也看一看当下变法的成果。 其三,他想去看一看苏老泉,顺便再为苏轼、苏辙两兄弟寄送一些“学习资料”。 赵祯见群臣为差遣争吵,如同吃了蜜般开心。 他最喜欢看到的就是群臣抢着为朝廷办事的这种氛围。 臣子们越积极,他这个官家便越轻松。 “咳咳!” 赵祯坐直身子,道:“如此看来,确实是苏卿最合适,此番差遣,就让苏卿去吧!” “臣遵命!”苏良的脸上满是笑容。 …… 四月初九,近午时。 苏良等人提前吃过午饭,便朝着汴京城外奔去。 此次,随同苏良出发的护卫有龙羽军的两名教官,杜雷和孙胜。 还有三百名禁军士兵散落在他们周围。 杜雷和孙胜都是西北老兵,与苏良甚是熟识,用起来较为顺手。 此外,杜雷也是刑断的好手,有他在,苏良的信心更足。 赵祯为了苏良的安全,还特意让禁军士兵们带去了二十杆风火枪,以备不时之需。 (本章完) 第0376章:书生们的偶像!苏良亮相眉州城 四月十二日,近黄昏。 苏良、杜雷、孙胜三人骑马疾驰在一条宽阔平坦的官道上。 这一刻。 夕阳灿烂,云团涌动。 两侧榆柳,翠绿成荫,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青草香。 若是欧阳修在此。 定会停马驻足,感怀一番暮春之景的美好,甚至来上一首小诗。 但此刻的苏良,则是盼着那该死的夕阳赶紧落下去。 太阳下山,他便能歇着了。 连续骑马四日,每日二百里,苏良只有一种感觉:胯疼。 不但胯疼。 两条腿也因一下一下夹马肚子的缘由,如灌铅一般沉重。 大宋急脚递,可日行四百里。 但换作苏良,二百里已是极限。 这还是天亮便出发,太阳落山方停,且皆是选用驿站最擅奔之马的前提下。 杜雷和孙胜则甚是轻松。 这点儿赶路的体力活儿,与他们的日常训练相比,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 半个时辰后。 苏良三人出现在一处驿站中。 其他护卫,不是居住在其他驿站,便是在野外直接休息。 至于苏良的行李,护卫们已经送到了他的房间。 苏良入驿站,自然是享用最高的食宿标准,比如:最好的房间、最优的伙食、甚至还有茶水、当地特色美食等。 不过相对于城内的客栈,还是有很大差距。 出门在外,苏良也没有太多讲究。 只要能有热水洗个澡,有个干净的床铺睡觉就行。 白天赶路劳累,他基本上吃过饭、洗过澡,躺下就睡着了。 再睁眼,就是天微微亮。 …… 四月二十二日,近午时。 历经十四日。 苏良一行终于来到了眉州界内。 对于这个速度,苏良还是较为满意的。 若是换作其他坐马车的官员,恐怕至少要一個月。 眉州,乃上州。 下辖四县,分别为眉山县、彭山县、丹棱县和青神县。 其中,眉山县为眉州治所。 眉州文教兴盛,诗书之风甚浓,其中最有名的就是书籍印刷。 城内书坊林立。 许多家庭都拥有丰富的藏书。 眉州印制的书籍,质量上乘,备受天下藏书者青睐。 就连眉州走出去的纸匠、刻工在汴京城的雇佣价格都远高于别处的匠人。 苏良三人抵达眉州城后,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三人先是吃了一顿饱饭,然后找了一家客栈歇息了下来。 苏良巡视地方州府,向来都是先行暗查。 待摸清了情况,他才会露面。 杜雷很是兴奋,当即便带着人去查探消息了。 …… 春雨如牛毛,下了足足一夜。 直到天大亮,才渐渐放晴。 苏良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吃了早餐后,与孙胜一起来到眉州城的街头上。 这里的百姓大多说川蜀方言。 诸如:吃饭儿咯!你要咋子嘛?还读书爪子塞,不读咯不读咯…… 好在眉州城商贸繁荣,各地商贾都有。 说官话的也多。 苏良不说川蜀方言,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眉州城主街道上,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书墨香。 各种书籍铺,鳞次栉比,还有文房四宝店、书摊等等。 其中。 令苏良感到哭笑不得的是,有一个书摊的招子上写着一行字:苏景明文论全集。 已经有人将苏良的文章整理成书,雕印出版了。 苏良笑着走了过去。 “摊主,苏景明文论全集咋卖的哟?”苏良学着川蜀人说话的语气。 那摊主立即抽出一本雕印精美的书籍,笑着介绍道:“大官人,我不得给你说撒,这……这是苏景明签章版的塞,就剩下这么一本了,真的不得咯,八百文噻!” 苏良翻阅着《苏景明文论全集》,发现里面的文章甚是齐全,当即伸出三根手指,道:“三百文。” “三百文噻?太低了!太低了!”摊主皱眉道。 苏良扭脸就走。 摊主连忙道:“卖给你了,卖给你了,这书真的不赖咯!” 当即,苏良将那本书买了下来。 …… 四月二十四日晚。 苏良坐在桌前,将杜雷整理的情报消息梳理了一遍,基本了解了此次眉州知州祖良身死案的全况。 眉州知州祖良,天宝八年进士。 今年刚满五十岁,考绩中等,在百姓心中的口碑还算不错。 他于三月二十六日晚,被人连砍十三刀,身死在距离家宅不到二百米的一片竹林中。 祖良有个习惯。 每晚戌初(晚七点)到戌正(晚八点)这段时间,都会在家门口的竹林中散步。 除了风霜雨雪等恶劣天气,都是准时准点。 他身死那日,正是去竹林散步。 凶手连砍他十三刀,显然是与祖良有甚大的仇怨。 但祖良来眉州任知州还不到一年。 谁都没听说他招惹过什么人。 并且他脾气较好,很少发脾气,此乃同僚公认。 眉州州衙,与祖良接触最多的两名官员。 一个是眉州通判陆青。 景佑元年进士,通判眉州已有两年,为人低调,政绩较为平庸。 一个是眉山县知县曹长运。 宝元元年的进士,不同于祖良的考绩中等,陆青的低调平庸,曹长运的名声非常响亮。 他曾在春耕秋收时,与百姓吃住在田里。 又喜欢与读书人在眉州城有名的“孙氏书楼”聊书,颇受读书人敬仰。 很多眉州百姓都认为,他有宰执之姿。 至于其他,便再无线索。 目前。 破案的关键,是找出杀人动机,即到底是谁与祖良有仇。 当下益州路提点刑狱司公事洪仲也在眉州城。 且正在查案。 苏良作为特使,承诏治狱,一旦露面,洪仲便会将所有事情移交给苏良。 依照规矩。 苏良可在眉州州衙置御史台根勘所,案毕则罢,一切眉州官员皆需听他调遣。 …… 四月二十五日,清晨。 苏良吃过早饭,决定前往眉州州衙。 他已经将民间的信息搜集的差不多了,更加具体细致的案情讯息,就必须去州衙衙门了解了。 当即,苏良便带着杜雷、孙朝朝着客栈外走去。 苏良刚出门,便听到一个消息。 “益州路提点刑狱司公事洪仲将眉山知县曹长运免职关押了。” 据州衙吏人传言,曹长运可能就是谋杀祖良的凶手。 听到这个消息,苏良有些懵。 若是此案就这样了结,那他几乎是白来眉州了。 苏良走到大街上。 看到许多身穿长衫的读书人都朝着州衙奔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曹知县怎么可能杀害祖知州?绝对是冤枉的,我们必须要求州衙公审此案!” “眉州可以没有知州和通判,但必须要有曹知县,我绝对不相信曹知县会杀人,他无理由杀害祖知州!” “这……这不可能吧!祖知州身死那晚,曹知县一直都在孙氏书楼呀!” “我愿以我的仕途作赌注,曹知县绝对是冤枉的,他那么文质彬彬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杀人?并且他与洪知州也无矛盾啊!” “曹知县向来主张大兴文教,商贸次之,他……他若因此事罢官入狱。咱们眉州城恐怕是完了!” …… 眉山知县曹长运在眉州读书人眼中的口碑甚好,无人认为他是那个连砍十三刀的杀人狂魔。 苏良三人也快步朝着眉州州衙走去。 待苏良三人走到州衙时。 州衙前已经聚集了大量书生,纷纷要求州衙将此事公审,让百姓看到审判的过程。 片刻后。 两名身穿官服的男人从州衙走出。 走在最前面的是六十九岁高龄的提刑官洪仲,跟在其后面的中等身材男人,则是暂代知州之职的眉州通判陆青。 这时。 洪仲高声道:“都静一静!静一静!” 待周围都安静下来。 洪仲方才开口道:“诸位,莫急!莫燥!当下案情结果未定,眉山知县曹长运,也不过是依照惯例关押审问。” “本官之所以将其拘押,原因有二,其一,在祖知州身死前一日,与曹知县发生过激烈争吵;其二,陆通判在祖知州身死那日晚戌时三刻,曾见曹长运神色慌张地出现在州衙前,然后迅速离去,祖知州正是在戌初到戌正这段时间被杀!” “有杀人动机,又有陆通判目睹他出现在距离案发地不到三百米的州衙,所以本官要审他!”洪仲高声说道。 这时。 一名书生突然开口道:“洪提刑,搞错了,搞错了!戌时三刻,曹知县根本不可能在州衙,他和我们一起在孙氏书楼,书楼上有漏刻,我记得非常清楚,戌时三刻,我们与曹知县正在讨论礼记!” “对,就是戌时三刻,我们六人都能作证!”又一名书生开口道,而其他五名书生都站到了最前面。 这时。 眉州通判陆青皱眉道:“你们如此说,那就是本通判在说谎话了?” “陆通判,人在做天在看,你到底有没有说谎话,恐怕只有你自己知晓!”一名书生毫不畏惧地说道。 书生们大多不喜眉州通判陆青。 因为陆青爱与眉州的商人打交道,而眉州的这些读书人向来看不起商人。 陆青皱眉道:“哼!你们与曹长运私交甚笃,多为好友知音,不可为证,都速速离开,州衙若有需要,自会传唤伱们!” “洪提刑!我们所言绝对不会有假,当下陆通判也涉及做假证,你也要将其免职收押,不然不公平!” “对,陆通判做假证,不将其免职收押就是不公平!” “不公平!” “不公平!” 这些书生,向来天不怕地不怕。 “放肆,本官办案,岂是你们说了算的,若再胡闹,本官将以扰乱州衙公务罪处置你们!”洪仲瞪眼道。 这时,一名书生恼了。 “庸官!庸官!庸官……” 一时间。 围观的书生们都跟着喊了起来,气势越来越足。 站在后面的苏良微微皱眉。 文教兴盛,就意味着此地的书生更有主见,更愿意为了真理而力争。 不过当下在州衙前称朝廷命官为“庸官”,确实有些无法无天了。 不过,这也反映出,洪仲和陆青与眉州百姓的关系不佳。 洪仲乃是路官,还说得过去。 但眉州通判陆青被书生们这样骂,完全就是不得民心,有些失职了。 苏良从中也得到了一条重要信息。 这几名书生和眉州通判陆青,一定有一方说了谎话。 “来人啊!讲这些闹事的刺头统统抓进州衙!”洪仲气愤地说道。 “慢着!” 就在这时,苏良大步走了出来。 苏良拿出一份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书,递向洪仲,然后说道:“我是苏良,奉官家旨意,特来处理眉州知州祖良被杀之事。” 洪仲和陆青确定苏良的身份后,连忙拱手,道:“下官参见苏特使。” 与此同时。 后面的书生们也都安静下来,然后纷纷弯腰拱手,道:“苏先生!” 此举,与刚才的高声咒骂,判若两人。 但凡有一番报国之志的年轻书生,无一不倾佩苏良。 特别是苏良的全民变法论出炉后,他在天下书生心中的地位已经超过了大宋文宗欧阳修。 这些书生并非不知礼,而是分人。 苏良看向洪仲和陆青,道:“洪提刑,陆通判,若被百姓骂上几句就要将他们抓进州牢,恐怕再大的州牢也装不下!为官者,不可与百姓置气,加剧矛盾,无任何益处,明白吗?” 二人齐齐拱手。 洪仲更是老脸一红。 他虽是老臣,但面对苏良这位立过多次大功的朝廷宠臣、重臣,说得又有道理,根本不敢有丝毫反驳。 随即,苏良看向众书生。 “接下来,此案由本官全权接管,本官将会在眉州州衙设御史台根勘所,待此案查出一些眉目后,自会公审,百姓皆有听审之权。有为曹知县作证者,可另写证词,呈递州衙,此种闹法,绝不可取,明白吗?” “是,苏先生!”众书生齐齐拱手。 在洪仲和陆青面前,这群书生就像一群发疯的野马,倔劲十足。 但在苏良的面前,各个乖巧的如刚满月的小猫一般。 这就是“苏子”的影响力。 “都散了吧!”苏良摆了摆手。 当即,书生们都纷纷散去,苏良与洪仲、陆青一起走进了州衙。 (本章完) 第0377章:案情如雾!小苏轼小苏辙签收学习大礼包 四月二十五日,午后。 御史台根勘所在眉州州衙挂牌成立。 眉州州衙大门和内部的巡卫,全都换上了苏良带来的护卫。 此外。 所有相关案宗也都移交到了御史台根勘所。 在那六名书生提交过证明眉山知县曹长运三月二十六日晚戌时三刻身在孙氏书楼的证词后。 苏良并没有将眉州通判陆青免职关押,而是选择将眉州知县曹长运放了出来。 当下,二人都有嫌疑。 眉州通判陆青涉嫌诬陷眉山县知县曹长运,而曹长运依然不能排除谋杀祖良的嫌疑。 苏良之所以放了他们。 一方面。 是眉州有许多日常琐事要处理,将这二人都免职收押,眉州容易出现内乱。 另一方面。 此二人若真涉及洪仲谋杀案,没准儿会做出一些补救措施,也许还能发现一些新线索。 …… 当日晚。 苏良便将案宗过了一遍,看完后,感觉此案更是毫无头绪。 首先。 曹长运有杀人动机,但动机有些牵强。 眉州知州祖良被杀的前一日与眉山知县曹长运发生剧烈争吵的原因。 是曹长运提交了一份眉州变法之策。 名为:眉州文兴草策。 此策,并不被知州祖良所接受。 祖良和陆青都希望眉州响应朝廷变法之策,大兴商贸。 但曹长运更希望的是文兴。 比如:组建书市、筹建书局,研究纸张类型、雕印技术、活字技术等。 他的目标—— 是将眉州变成整个大宋的书市或藏书馆。 但曹长运毕竟官小,所提之策,根本不被接受。 此矛盾,一直有。 这也导致曹长运与知州、通判的关系非常一般,不过他的名声却在眉州读书人心中甚好。 …… 其次。 就是眉州通判陆青称见到曹长运在戌时三刻出现在距离案发地不足三百米的州衙之事。 苏良感觉六名书生的话语为真,但也不认为陆青说谎。 因为陆青若真想谋害曹长运,大可以让州衙的衙役去指认曹长运,他在眉州两年多,不可能没有亲信,不至于自己亲自指认。 并且,还是只有他一人看到了曹长运。 这显得有些刻意。 但陆青的解释又没有毛病。 陆青喜静,有爱晚上处理政事的习惯,这一点儿,州衙的很多人都知晓。 陆青和那六名书生肯定有一方是说谎的,但目前并没有什么办法测出孰真孰假。 …… 翌日,近午时。 洪仲来到苏良的面前。 洪仲基本是没有嫌疑的,案发之时,他身在益州。 但他作为益州路提点刑狱公事。 处理此事乃是他的职责。 若不是因他年迈,恐怕此案就是他来主审,他审理出结果后,朝廷才会复审。 “洪提刑,你如何看待陆通判的证词?”苏良问道。 当下,此案唯一的突破点。 就是到底陆通判的话语为真,还是那六名书生的话语为真? 洪仲想了想。 “苏特使,我非常了解陆青,此人胆小怕事,乃是因擅于与商人打交道,在处理商税农税上有一套,才当上了通判!以我多年的经验,我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至于别人,我就看不出来了!” 苏良点了点头。 …… 稍倾。 眉州通判陆青来到了苏良的屋内。 苏良还未曾问询。 陆青便举起右手,一脸委屈地说道:“苏特使,我可以对天发誓,那晚戌时三刻我真的见到曹长运了,当时墙外的打更人正在报时,我不可能听错的,那群书生一定是在包庇他!” 苏良伸了伸手,示意他坐下。 “陆通判,你与祖知州、曹知县平时的关系如何?” 陆青想了想,认真地回答道:“祖知州是个慢性子,脾气较好,我与他相处还挺顺利的。” “但与曹知县,只能算作一般吧!此人志大才疏,整日想着以文兴眉州。他虽在眉州百姓、眉州书生心中的地位很高,但他并没有做过多少实事,若不是我拉来诸多商人,大兴商贸,眉州城恐怕只剩下一大堆卖不出去的书籍……” 陆青对曹长运的意见非常大,觉得曹长运只会做面子活儿。 …… 最后。 眉山县知县曹长运出现在苏良面前。 曹长运面貌清秀,不足四十岁,看上去特别像是一位儒雅的夫子。 “苏特使,我实在不知陆通判为何会冤枉我,那晚,我在孙氏书楼足足待到了子时,怎可能去杀祖知州,再说,我完全没有动机杀他呀!” 曹长运声称那晚根本就没有回州衙,更没有见过陆青。 苏良笑问道:“眉州文兴草策,不算是动机吗?” “政见不同,那……那是常有的事情,我相信,我的理想一定会实现的!”曹长运非常自信地说道。 苏良从曹长运脸上的表情,并未看出什么异样。 这时。 曹长运反问道:苏特使,不知您如何看待我的眉州文兴草策,若在眉州施行此策,你觉得会成功吗?” 苏良犹豫了一下。 “成功的概率不大,但是若眉州真能成为大宋的书市或藏书馆,绝对是功在当今利在千秋!” 听到此话,曹长运甚是激动。 “苏特使,下官……努力,一定接着努力!”曹长运就像找到了知己一般开心。 …… 而此刻。 苏良来到眉州城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甚至孙氏书楼的主人,已准备撰写请帖邀请苏良前来雅聚。 孙氏书楼并非普通的藏书楼。 其始建于唐玄宗开元年间,里面藏书甚多,曾经馆阁的官员都来此抄书。 眉州城的书生们也甚是兴奋。 他们盼望着苏良来指导眉州文兴变法呢! …… 入夜。 苏宅,书房内。 两竹筐文书摆放在小苏轼和小苏辙的面前。 苏洵一脸笑容地说道:“没想到苏御史来眉州办案都不忘给你们带礼物,速速将这些文书看完,待苏御史办完案子,没准儿会来抽查的,一定不能让他失望。” 说罢,苏洵便一脸开心地离开了。 小苏辙和小苏轼撇嘴看着满满的两筐书,同时长叹一口气。 “哥,我想睡觉。”小苏辙道。 小苏轼望着窗外的星空,道:“我想离家出走,去看清风明月,去吃遍天下美食。” 说罢,二人拿起竹筐内的文书,认真看了起来。 (本章完) 第0378章:知州贪墨,通判杀人,知县当擢升?可能全错了 四月二十八日,上午。 就在苏良还在研究一些案情细节之时。 孙胜快步走了过来。 “官人,眉州酒商马勇德呈递状纸,状告眉州知州祖良以榷曲之权,贪赃分利,压榨于他,数额达一万余贯!” “嗯?” 苏良接过状纸,认真查看一番后,喃喃道:“眉州知州祖良上任不足一年,便已是个大贪?” 若祖良有贪墨之举。 那必然不是一人所为,下属官吏也必有营私者,此案也有可能是因钱所致。 “升堂问案!”苏良沉声道。 …… 片刻后,州衙大堂。 苏良身穿官服,端坐于上方。 两旁身穿军甲、腰跨长刀者,皆是禁军护卫。 堂下那位身穿深蓝色长衫,两颊微微鼓起的肥胖中年男人,即眉州酒商马勇德。 马勇德将状纸的内容又复述了一遍。 他称,去年七月,眉州知州祖良找到他,称要将眉州三成的酒曲交给他售卖,但前者要从中占利七成。 马勇德不敢得罪这位眉州主官,便与其达成了交易。 九个月来。 他共计交给眉州知州祖良价值一万三千二百贯钱的金条。 酒曲暴利。 大宋在酒课上一直采取榷曲制。 即垄断酒曲的生产与销售,将酒曲卖给酒商、酒户。 随着全宋变法中榷茶榷盐制度的改革。 酒课吏员有所裁减,朝廷在酒税上也让利了不少。 但地方官员们依旧把控着酒曲权。 将其卖给哪些商人,他们拥有极大的话语权。 随即。 马勇德将一册账本拿出来,交给了苏良。 账本之上。 马勇德给祖良分账的时间、地点、数目都甚是清楚,墨迹从旧到新,层次分明。 不过。 依旧难以确认真假。 当下,要将一本不到一年的账本做旧,并非难事,且极难分辨。 看完账本后,苏良微微皱眉。 “祖良去年五月方任眉州知州,刚上任两个月,便寻你开始营私了?” 马勇德见苏良质疑账本真假,连忙拱手道:“苏特使,小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虚言,愿受极刑!” “你被祖良压榨了九个月,为何现在才告?” “他……他手握一州大权,未曾身死前,小民实在是不敢告啊!” “通判陆青可参与此事?” “没有,都是祖知州与我直接联系。”马勇德摇了摇头。 苏良想了想,又问道:“此事经手的曲务官是谁?” “徐……徐大光。” “传眉州州曲务官徐大光!”苏良道。 很快。 眉州州曲务官徐大光,一個山羊须的清瘦中年男快步走了过来。 苏良沉声道:“徐大光,酒商马勇德状告祖良以知州之权,给予其三成酒曲,而后分利,你可知晓?” 徐大光听到此话,双腿微微颤抖。 “苏……苏特使,我……我只知祖知州特许马德勇三成酒曲,但二人分利,分利多少,我……我全然不知啊,我就是个跑腿的。” “你可有贪墨?”苏良又问道。 徐大光不停地摇着脑袋。 “我这个级别,哪有资格与知州分利,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苏良看向二人,又问道:“眉州通判陆青可参与此事?” 二人同时摇头。 “啪!” 苏良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 “涉及地方钱粮兵马、户口赋税,若无知州、通判同时用印,怎能生效,陆青怎会不知?” “此刻,你们若说实话,可从轻责罚,若隐瞒包庇,本官必重罚!”苏良冷声道。 “苏……苏特使,下官官职低微,真……真不知道。”徐大光说道。 一旁。 马德勇也解释道:“我与陆通判有过交集,但……但都是商贸之事,并无私下的来往。” “传眉州通判陆青!” …… 片刻后。 眉州通判陆青来到了大堂内。 “苏特使,不知是为何事召唤下官?” 苏良问道:“你可认识这两人?” “认识。一个是眉州酒曲曲务官徐大光,一个是眉州有名的酒商马德勇。”陆青面带笑容地说道。 “马德勇状告祖良特许他三成酒曲,而后分利七成,你可知此事?” 苏良说罢。 一旁的杜雷将账册交到了陆青的手中。 陆青仔细一看,而后惊讶道:“祖知州竟然贪墨?苏特使,此……此事,下官真的完全不知啊!” “不知?没有你这位通判的印鉴,马德勇如何能拿到眉州的三成酒曲?”苏良阴沉着脸色,反问道。 听到此话。 陆青低头拱手道:“苏特使,下官有罪,但……但也有难言之隐。” “讲!”苏良面无表情地说道。 “祖知州为人看似和气,但那是对百姓而言,其实他在州之政事上甚是霸道,不愿与下官商量,为此,我们也曾争吵过。后来我们就分了工,商贸、民税之类皆归我管,而官营榷卖、缉盗、州学等事则归他管,各自负责,待用印时,彼此交换盖印,根本不会参与彼此的决定。” “下官知此举有渎职之罪,但当下许多地方官都是这样做的。”陆青再次拱手。 苏良对这个解释,提不出任何反驳意见。 大宋各地知州与通判的关系,甚是复杂。 表面上。 知州的官职比通判高半阶。 但通判乃是朝廷派来的监察之官,更易升迁,也更容易让路官和朝廷听从他们的建议。 有些州府,甚至会出现,通判是一把手,知州是二把手。 一州之地,到底是谁说了算。 有时是看知州与通判谁的背景强一些,或手腕、性格更加强势一些。 陆青所言的这种知州、通判间的分工。 并非大宋官场个例。 苏良阴沉着脸色,看向陆青,道:“陆通判,伱自己写请罪奏疏吧!” “下官知罪,下官今晚就写!”陆青道。 苏良想了想,道:“杜雷、孙胜,立即带人围住祖良家宅,问询其家人,赃钱何在!” “遵命!”杜雷和孙胜当即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本官也亲往!”苏良起身,看向陆青三人,道:“陆通判,你继续处理公务吧,至于你们二人,去录一下证词,暂时不得离开眉州,随时听传。” 三人同时拱手。 …… 目前,祖良已身死一月有余。 官衙仵作将其身体特征记录完毕后,便准许他在头七日火葬了。 这一刻。 棺木正放在祖家宅院的大厅内。 祖良之妻白氏、祖良的两个已嫁的女儿,两个女婿,还有一个外孙,两个外孙女,正在为其守灵。 其老家两浙路明州的侄子正在赶来的路上。 祖良无子。 只能让其侄前来扶灵回家。 他的家人也知苏良来审,正等待着官衙给出一个交待。 祖良的家人见一群官兵将家宅围住,以祖良有贪墨嫌疑而开始搜查后,各个痛哭,直呼不可能。 白氏瘫坐在灵柩前。 “苏特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夫君向来为官清廉,连百姓的一个馒头都不会拿,怎可能贪墨,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啊!” …… 白氏哭着哭着,晕厥了过去。 此刻,苏良面无表情。 既然要搜查,就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地方,就连棺木都没有放过。 苏良还去了祖良的书房。 发现祖良书桌上所有笔墨文具,皆为中品质量。 在眉州这个诗文昌盛之地,他作为知州,想要用一套好的文房四宝,估计有无数人巴结着来送。 由此可见,祖良的生活习惯还是较为俭约的,符合百姓对他的说法。 当然,也有可能是伪装。 断案,一切都要看证据,而眼前所见,有时会骗人。 半个时辰后。 杜雷在书房书格中,发现了七块金饼,价值近万贯。 此外,还有一封眉州通判陆青亲笔撰写的收据。 上面的内容是:去年九月,祖良收眉州酒商马德勇三块金饼,分陆青一块,陆青特立收据。 上面还有陆青的签名与手印。 …… 当即,苏良回到州衙,再次传唤眉州通判陆青。 陆青看过此收据后,双腿一软,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苏……苏特使,这……这是祖良逼我写的,我一共收了两块金饼,都是他硬塞的,我……我没有花,全都在家里放着呢,是他逼我收的……” “啪!” 苏良拍下惊堂木,冷声道:“陆青,你可知,当下你已是谋杀祖良的最大嫌疑人!” “首先,你指认曹长运,让我们误以为曹长运是凶手;其次,马德勇账册上购买的酒曲,都盖有你的印鉴;而现在,本官又在祖家收到这份收条,你还敢称此次贪墨之事与你无关?快快如实招来!” “苏御史,我……我没有!” 就在陆青辩解之时,提点刑狱司公司洪仲、眉山县知县曹长运,与数名禁军护卫,还有一众衙役快步走了过来。 有两人手里还提着东西。 一进门。 洪仲便兴奋地说道:“苏特使,我们找到行凶的凶器了,还有衣服也找到了,被凶手扔在距离竹林不到一里的枯井中,并用枯树枝掩盖了!” 自立案起。 洪仲便命人寻找凶器,一直没有停止。 随即,一把长约五寸的短刀和一件甚是破旧、带着血渍的长衫出现在大堂中央。 而这时。 洪仲看向陆青,道:“苏特使,此长衫乃是陆通判之物,多名官衙吏员都见其穿过,另外大小也合适。” 这一刻,陆青将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苏良命人将账册和从祖良家搜出的东西交给了洪仲和曹长运。 苏良站起身来。 “陆青,你先是指认曹知县戌时三刻回衙,有谋杀祖良的可能,而后又狡辩称榷酒曲的公文印鉴,乃是知州与通判互用,从不干预。紧接着,又在祖家宅院中发现了你的收据,又搜出了你的衣服和凶器,你还有何话要说?” 一旁。 洪仲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陆青,道:“你?竟然是你杀了祖良? 曹长运也瞪眼道:“陆青,你为何如何凶残,为何要杀祖知州?难道是分赃不公吗?” “啪!” 苏良再次敲响惊堂木,冷声道:“陆青,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陆青缓缓抬起头。 “对,是我杀的,是我杀的他!” “我陆青来眉州是来振兴眉州商贸的,是让朝廷看到我的能力,将我不断擢升的。但……但他祖良却把我拉入了深渊!” “那日,我发现他在酒曲上动手脚,有贪墨之举,便去找他理论,他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称我若不与他分赃,便会让我意外身亡,便会处处针对我的家人,我……当时害怕极了,只能答应他。” “但是……但是……我就收了两块金饼,并且就放在家里,我一直想将其交出来,可……可一直没有这个勇气!” “今年年初,他变本加厉,更加过分,想在其他商贸之事上捞油水,我果断拒绝了,但他依旧在逼我。” “我当时非常生气,于是便趁着他在竹林散步之时砍死了他!” “我不想当个被百姓唾骂的官员,他想要赚养老钱,但我想要仕途,想要大兴眉州商贸,我是有这个能力的!” …… “所以,我就杀了他!” “杀了他之后,我非常害怕,将刀和带血的衣服处理后,我便又回到了州衙。” “我知晓曹知县与祖良吵了一架,所以便想将此事嫁祸到曹知县身上,他的文兴之策对眉州并不好,也是阻碍我发展眉州商贸的绊脚石,所以我便想着构陷他……” 这时。 洪仲攥着拳头道:“你……被如此威胁,为何不与老夫讲,他一个知州还能翻天吗?真是糊涂!糊涂啊!” 曹长运也站了出来。 他朝着苏良拱手道:“苏特使,虽然陆通判陷害下官,但下官觉得他最后迷途知返,为了眉州商贸而杀了祖良,并未丢掉士大夫官员的脸面,应酌情减免罪责!” “本官心中自有打算!”苏良面无表情地说道。 苏良临行前,包拯送了他四个字:法不容情。 有时,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断案。 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能武断地解决问题。 随即。 苏良又看向陆青,问道:“为何要砍十三刀?” “我……我……我没想那么多,就……就想着杀了他!”陆青犹豫了一下,磕磕绊绊地说道。 苏良看向杜雷,道:“杜雷,将陆青拘押入狱,重新核实一下证词,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杜雷拱手,然后将陆青带了下去。 这时。 曹长运又道:“苏特使,今日先是查抄祖良家宅,而后又搜出了谋杀凶器与血衣,城内百姓已经猜出了一些端倪,如今,证据确凿,凶手认罪,下官建议,尽快公审,设在明日如何?” 苏良想了想,道:“三日后吧!” 说罢,苏良便离开了大堂。 …… 入夜。 苏良再次整理了一番案宗与证词,总觉得此案过于顺利了一些。 并且有很多事情,他还未曾弄明白。 比如:陆青明明胆小怕事,为何能刺祖良十三刀。 比如:陆青作为通判,不可能不知凶器要销毁,将刀扔在河内,将血衣烧毁才是最好的办法,他却选择将其扔到一口盖着树枝的枯井里。 …… “是不是我想太多了?”苏良自言自语道。 片刻后。 苏良朝着孙胜道:“孙胜,咱们去孙氏书楼看一看,便衣,最好不要让别人发现。” 孙氏书楼乃是眉州城的地标。 藏书丰厚,即使晚上也有读书人聚而论书。 …… 约一刻钟后。 苏良从州衙后门来到了孙氏书楼,二者距离并不远。 孙氏书楼,共有五层,其中第一层大厅内,读书人甚多,三五成群,聚在一张桌前,有人讲孔子,有人讲荀子,有人讲庄子…… 苏良,身穿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长衫,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而此刻,他听到有书生议论到了今日之事。 “诸位,据说咱们知州乃是贪墨被杀,而杀人者就是通判陆青,大概率是分赃不均,三日后的公审一定会是一出好戏!” “苏御史就是厉害,不消几日,就将此案破了!” “诸位,知州贪墨,通判杀人,咱们的好知县是不是该擢升了!” “对呀,这不是坏事啊,曹知县主张以文兴眉州,他若主持大局,我眉州必兴,成为大宋人文第一州,指日可待!” …… 这时。 苏良留意到大厅前面挂着一张匾额,上面写着一行大字:大宋人文第一州。 题字者正是眉州知县曹长运。 “曹知县真是深得民心啊!”苏良喃喃道,在孙氏书楼转了一圈后,便回州衙了。 …… 翌日清晨,小雨淅淅沥沥。 苏良仍然觉得此案有些不对劲,但又想不出哪里不对劲。 心烦之下,他准备去苏洵家坐一坐。 近午时。 苏良来到了苏宅。 因苏良提前一个时辰打了招呼。 故而在他走下马车的那一刻,三苏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苏先生!” 小苏轼和小苏辙如门童一般,躬身行礼。 虽然他们对苏良所赠的两箱礼物不是很喜欢,但也知苏良乃是为了他们好。 苏洵笑着道:“苏御史,里面请!里面请,今日乃是拙荆亲自下厨!” “那我可有口福了!”苏良笑着道,然后让孙胜将带来的酒水和点心提了进去。 作为一名台谏官,他无论去哪里都不会白吃白喝。 不到片刻。 桌子便摆上了丰富的菜肴。 苏良与苏洵之妻程氏也打了个招呼,然后才与苏洵坐了下来。 二人相谈甚欢。 苏洵还想让苏良考一考小苏轼和小苏辙。 自己孩子有本事,当爹的总是喜欢显摆显摆的。 苏老泉也不例外。 但那两竹筐文书,实乃是丁度、司马光等人整理出的一些学术文章,对科举策论有用,苏良根本没咋看。 苏良问了几个小问题后,便不再问了,这让苏轼苏辙兴奋得直想跳起来。 饭毕。 苏良和苏洵坐在茶室之中。 二人开始聊起了眉州,聊着聊着就聊到了此次的谋杀案上。 苏良好奇地问道:“苏兄,那祖良与陆青主张以商兴眉州,而曹知县一直主张以文兴眉州,且提出了让无数书生心动的大宋人文第一州称号,你如何看?” 苏洵想了想,道:“我自然更倾向以文兴眉州,但恐怕不好落实,商贸不兴,百姓就难富,全靠书生和书商撑起眉州,太难了,若眉州紧靠着汴京城,估计还行!” “对了,三月底,我遇到过曹知县一次,他兴奋地给我拿出了一份文书,名为《文兴眉州十三策》,写的非常不错,你可以看一看!” “文兴眉州十三策?” “具体内容是什么?”苏良问道,他现在对“十三”这个数字甚是敏感。 当即。 苏洵便将文兴眉州十三策的内容讲了出来。 苏良一听,发现竟与曹长运和祖良争吵的那份《眉州文兴草策》,一模一样。 “他为何要改名字呢?”苏良喃喃道。 “什么?”苏洵不知苏良在说什么。 这时,苏良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道:“苏兄,咱们改日再聚,我有一件要事去办!” 说罢,苏良快速离开了苏宅。 (本章完) 第0379章:超级大反转!愤青文人误眉州 四月三十日。 清晨,天刚蒙蒙亮。 眉州州衙。 苏良从书房中走出,伸了伸懒腰,一双眸子甚是明亮。 他并非是睡了一个好觉。 而是彻夜未眠。 因解开了案情的一些疑惑才看上去精神抖擞,甚有朝气。 此刻。 距离眉州知州祖良谋杀案公审还有一日。 苏良看向一旁的孙胜,道:“将洪提刑叫来,切记,莫让旁人知晓!” 片刻后。 洪仲、孙胜、杜雷三人一起进入了苏良的书房。 大半个时辰后。 洪仲拧着眉头,步履匆忙地离开了。 书房内。 苏良看向孙胜,道:“告知曹知县,今日我欲逛一逛眉州城,想邀其作陪。” 孙胜拱手离去。 随即,苏良躺在软塌上小憩起来。 …… 半个时辰后。 一辆马车停在州衙外,身穿月白色布衫的眉山知县曹长运,大步走进州衙。 而苏良也身穿一袭淡青色长衫走了出来。 曹长运甚是兴奋地说道:“苏特使,您想逛眉州城,找我便对了,下官在眉州近三年,所有角角落落都走遍了!” 苏良望向远方湛蓝湛蓝的天空。 “明日公审,一旦结案,本官便要迅速返京,今日难得是个闲暇日子,天气又好,所以让曹知县作陪,助我了解一下眉州的风土人情,另外,我岳丈最喜眉州刻本的书籍,我也打算买上几册!” “好说,好说。下官保准让您满意!”曹长运一脸笑容。 随即。 苏良便坐上了曹长运的马车,孙胜带着两名护卫紧跟其后。 …… 暮春时节的眉州城,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道路两侧。 竹多、杉?多、椿树多。 城内主街道,店铺鳞次栉比。 虽比不上汴京城那般繁华,但书香气却是远浓于汴京城。 苏良在城内转了大半圈后,来到了眉州的州学、县学。 州学、县学内,读书求学者甚多。 一些家中贫寒者,若有读书天赋,官衙将管其吃住。 沿街的酒馆茶肆中,爱辩擅辩的书生也非常多。 曹长运称:虽然当下朝廷的入仕名额减少了一些,但眉州的少年、青年,十人有八人的理想都是入仕做官。 临近午时。 苏良与曹长运行至一家名为“文运食馆”的餐馆吃饭。 此处乃是眉州读书人最喜欢聚集的地方。 餐馆掌柜自然识得曹长运。 又见曹长运对苏良毕恭毕敬,一下子便猜到了苏良的身份,连忙朝着苏良行礼。 苏良笑着与其寒暄了几句。 他不想引起太多人注意,见大厅角落有一处屏风遮挡的座位,便在那里坐下了。 此处,既不会被人瞧见,又能听到眉州百姓的议论之声。 实乃是一個吃饭的理想座位。 不多时。 各色菜肴端上,苏良与曹长运一边吃,一边闲聊起来。 与此同时。 餐馆的食客也越来越多,大多都是书生。 大厅内逐渐热闹。 书生们的聊天,渐渐传到了苏良和曹长运的耳中。 “诸位,曹知县若能升任知州,咱眉州距离大宋人文第一州定然又能进一步!” “是呀!我觉得曹知县定然能擢升,他任知县近三载,考绩应该比知州、通判都要好,此外,他也更得民心啊!” “曹知县,不喜酒乐,不讲吃穿,一心只想以文兴眉州,我们有这样的知县,实乃眉州之幸。” “曹知县若不擢升,我们就去请愿,大宋人文第一州是他提出来的,也只有他能将其执行下去!” …… 这些年轻书生,皆喜欢说官话。 有的竟无一丝川蜀口音,显然在学话时便做好了要入仕为官的准备。 …… 苏良笑着道:“曹知县,看来你是深得民心啊!” “都是这些书生捧的,下官也不过是在做应该做的事情!”曹长运说话间,嘴角上扬,相当得意。 饭毕。 曹长运带着苏良来到了眉州城藏书最有特色的老孙记书籍铺。 在曹长运的介绍下。 苏良选择了五本书,准备将其带给岳丈唐泽。 “孙胜,付钱!”苏良道。 书籍铺掌柜连忙摆手,道:“苏特使,送你了!送你了!老朽我靠着刻印您的文章赚了一大笔钱,这五本书送您了!” 苏良看了一眼孙胜,然后与曹长运走了出去。 孙胜站在柜台前,算了算书籍上贴着的价格,将一串钱放在柜台上。 书籍铺掌柜还想推让,但被孙胜一个眼神便瞪回去了。 …… 半个时辰后。 曹长运带着苏良来到了孙氏书楼。 上次,苏良乃是晚上前来,又较为低调,停留时间也短,无人认出他。 但这一次,他刚进书楼,便有书生高声喊了出来。 “苏……苏特使和曹知县来了!” 唰!唰!唰! 听到此话的书生都纷纷朝着大厅奔来。 不多时。 便将大厅围得满满当当。 “苏先生、曹知县!”众书生们纷纷拱手。 当下。 写出了全民变法论的苏良,在他们眼里就等同于半个圣人。 苏良与众书生寒暄了几句,便让众人散开了。 然后。 他在孙氏书楼主人和曹长运的陪同下,欣赏了一些绝版书和一些精致的书版。 苏良还见到了五楼的计时工具漏刻,眉州城的时间皆以此漏刻为准。 约半个时辰后。 就在苏良准备离开之时。 孙氏书楼主人拱手道:“苏先生,能否为书楼题一副字?” 苏良想了想,道:“可以,不过……不过我还没想好写什么,有曹知县的‘天下文人第一州’珠玉在前,我也不能写得太差了,待公审后吧,我定来题字!” “多谢苏先生!”孙氏书楼主人重重拱手。 随即。 苏良和曹长运便离开了孙氏书楼。 …… 近黄昏。 苏良与曹长运坐在一座茶馆中。 喝完这壶茶,今日的眉州城一日游便算是结束了。 这时。 不远处的孙胜趁着曹长运不注意,朝着苏良挥了挥手。 待苏良看向他时,他朝着苏良摇了摇头。 苏良立解其意,轻呡了一口茶水后,笑着道:“曹知县,眉州文兴,你居功甚伟啊!不知有何具体的兴眉之策?” 曹长运的眼睛顿时亮了,当即兴奋地向苏良讲起了他的策略。 “以眉州税收为资,建书市一条街或扩建书楼,使得眉州全民皆以书为业……” “曾经,范相公的一篇《岳阳楼记》使得岳州成为文人墨客汇聚之地,而今眉州若以文兴州,定然也能成为全天下的书城……” …… 苏良认真地听着。 他并不觉得曹长运“以文兴眉州”的策略可行。 若眉州百姓皆以书为业,恐怕县乡下面的百姓都会饿肚子。 曹长运的设想过于理想化。 只会造成大量书籍堆积,导致许多百姓最后无业。 书业只能当成特色,而不能当成全城主业。 岳阳楼是以一座楼吸引外地人,而后大兴商贸,此举可行。 但眉州若想一条腿走路,重文而不重商,那几乎没有成功的可能。 不过,苏良并没有反驳曹长运的设想,而是笑问道:“你这些设想,是不是都在那篇《眉州文兴草策》中?” “对,对,都在里面。” 苏良道:“昨日,我去见了苏明允(苏洵),他也向我讲了你的设想,他觉得挺不错。” 曹长运一愣,旋即笑着说道:“对,对,我当时成稿之日,恰好遇到了明允兄,便让他过了过目,我将此事都忘了!” 曹长运知晓苏良与苏洵相识,还为其文集作序,但并不知苏良去过了苏宅。 这一刻,他明显紧张起来。 苏良端起茶杯,观察着曹长运的表情,笑着道:“明允兄称,此策名为《文兴眉州十三策》,你怎么改名字了?此名可是比《眉州文兴草策》好听多了!” 曹长运躲开苏良的目光,道:“是,是。下官……下官这就改过来。” 随即,苏良放下茶杯,道:“今日,就到这里吧!” 说罢。 苏良率先朝外走去。 曹长运攥着衣角,眉头微微皱起。 …… 当日晚,苏良书房内。 杜雷快步走了进来。 苏良道:“他可有动作?” “有了,我们已经抓到了他的尾巴!”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好,今日的引蛇出洞已经奏效,明日,咱们就在眉州城演一出大戏!” …… 翌日,天刚刚亮。 洪仲和曹长运便急匆匆地来到了州衙。 此刻,苏良正在吃早饭。 “苏特使,不好了,不好了!陆青他服毒自尽了!”洪仲说道。 “什么?州牢防卫森严,他是如何服毒的?” “他毕竟是通判,州牢中有名小吏乃是他的亲随,称陆青一心求死,让其相助,他便在其饭食中下了毒!” 这时,苏良看向曹长运。 “曹知县,你觉得他是主动服毒还是被动服毒?” 曹长运一愣。 “苏特使,这……这是何意?难道伱怀疑有人会害他?” 洪仲道:“陆青已死,还要公审吗?” “人死了,依旧可以公审!都准备准备,一个时辰后,在孙氏书楼前公审!”苏良沉声道。 孙氏书楼前,场地开阔,比州衙的院内能多聚集数倍的百姓。 …… 一个时辰后,孙氏书楼前。 一套红木桌椅放在正中间,两侧站立着数名身材高大的禁军护卫。 腰间不但有刀,还有弓弩。 而在外侧,眉州州衙的衙役们正在维持着秩序。 这一刻,已有人知晓眉州通判陆青服毒自尽。 稍倾。 身穿紫色官服的苏良大步来到红木桌前,然后缓缓坐下。 官三品以上服紫。 苏良为四品,但官家特赐他三品章服。 穿此官服。 他完全当得起一声:苏相公。 提点刑狱司公事洪仲、眉山县知县曹长运,坐在两侧,孙胜和杜雷身穿军甲站在苏良的后面。 不远处。 州曲务官徐大光,眉州酒商马德勇也都站在了一边。 血衣、凶器、收据、金饼等赃物、证据也都摆放在一旁的长桌上。 此外。 陆青的家人,祖良的家人也都各站一侧,双方都是满脸泪水。 有专门的禁军护卫守着她们,以防出现意外。 苏良待周围安静下来后,讲起了此案的经过。 “三月二十六日晚,眉州知州祖良被人连砍十三刀后致死,而后本官历经十四日,抵达眉州,开始审查此案。” “首先,曹知县因与知州祖良政见不和,外加通判陆青举报其在祖良身死之前从州衙衙门走出,距离祖家家宅仅二百米,成为此案的首个嫌疑人。” …… “而后,眉州酒商马德勇状告知州祖良贪墨,涉案金额达一万三千二百贯。本官在搜查祖良家宅后,发现通判陆青亦有贪墨之嫌疑,通判陆青成为第一嫌疑人。” …… “紧接着,洪提刑与曹知县搜查出了凶器与血衣,陆青认罪,称乃是祖良逼迫他所为。今年年初,祖良除了涉及酒曲外,还想将手伸到其他商贸行业内。陆青对他心生怨恨,故而持刀在祖良经常散步之地,将其杀掉,并承认他栽赃曹知县,乃是因与他政见不和。” …… “就在今晨,陆青被毒死在狱中,给他毒药的乃是他的亲信,称陆青不愿在百姓面前接受公审,故而选择服毒自尽。” 苏良将这几日案情经过的详细细节都告知了围观的百姓们。 一时间,周边百姓窃窃私语起来。 有人不相信祖良贪墨,有人不相信陆青连砍十三刀,还有人认为二人政事能力一般,身死也是罪有应得…… 稍倾。 苏良站起身来,走到桌子前。 周围顿时再次安静下来。 就在大家都觉得此案即将了结,苏良将要宣判罪刑的时候。 苏良突然提高了声音。 “此案听起来很顺畅,但本官却觉得,眉州通判陆青绝非杀害眉州知州祖良的凶手,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 “若本官今日如此判,恐怕就辱没了一名官员的名声,就会让一名恶官桃之夭夭,就会造成一件冤假错案!” 围观的百姓都是一愣,不知苏良此话何意。 通判陆青明明已经认罪了。 苏良接着道:“眉州知州祖良来眉州不过一年,即使贪墨,也应从公用钱开始,而非选择与通判陆青同流合污,此法还涉及商人,甚是冒险,本官觉得不合理。” “其次,通判陆青声称杀害祖良的动机是不愿再与其同流合污。一个在被逼迫下就能写下收条,收下两条金饼的懦弱官员,会为了朝廷豁出自己的性命砍上十三刀吗?本官觉得不合理。” “再则,他完全没有服毒自杀的必要,若祖良贪墨,他乃是为了名节,为了眉州百姓而杀,以照他的罪名完全可以免除死刑,作为通判,他不可能不知道,本官觉得此处也不合理。” “此外,还有那日戌时三刻的报时声,根本没有必要存在,他根本不知曹知县在何处,就敢栽赃,实属荒缪,一旦栽赃不成,他便会成为嫌疑人。” …… 苏良一口气讲了八个疑点。 这让围观的百姓也都深思起来,确实有很多细节都不太合理。 苏良缓了缓,然后看了曹长运一眼。 “如果此案换个解法,所有疑惑都可迎刃而解!如:谋杀眉州知州祖良的凶手,不是通判陆青,而是知县曹长运。” 听到此话,曹长运一下子站了起来。 还不待他开口,苏良便面色严肃地说道:“坐下,待本官讲完!” 曹长运立即不敢吱声了。 “如果谋杀眉州知州的凶手是知县曹长运,这一切都梳理成章了!” “首先,曹长运找人假扮打更人在州衙后院旁,报时戌时三刻,然后曹长运出现在通判陆青的面前。随后他才穿着早已准备好的陆青的衣服,拿着凶器在小竹林狂砍知州祖良十三刀。最后,他去了孙氏书楼,刚好是戌时三刻,依照州衙、小竹林和孙氏书楼的距离,此等情况完全有可能发生。” “随后,待洪提刑到来后,先是查出曹长运与知州祖良政见不和,在祖良死前一日吵了一架,而后陆青又去作证揭发他在戌时三刻出现在州衙。” “曹长运先让自己成为嫌疑人,乃是为了摆脱嫌疑,因为他知晓孙氏书楼的六名书生都知晓戌时三刻,他身在孙氏书楼,且一直未曾离开。” “紧接着,曹长运令酒商马德勇状告祖良受贿,然后本官搜出通判陆青的收条,以及洪提刑和曹长运搜出了凶器和陆青的衣服,坐实了通判陆青杀人。” “诸位一定很好奇,为何酒商马德勇会听曹长运的,以及通判陆青明明没有杀人,明明知道是有人偷走了他的衣服陷害他,为何还承认杀人了?” 所有人都望向苏良,这正是大家疑虑的地方。 “因为,知州祖良没有受贿,真正受贿的是通判陆青。” “陆青受贿,依照他的受贿金额,足以判处斩刑,曹长运知晓后便告知陆青,唯有他承认自己杀了祖良才能活命。” “陆青将受贿的罪责全都转移到了知州祖良的身上,而他的杀人行为,变成了为眉州百姓杀祖良,如此以来,陆青不但可以保命,还可以保名。” “至于昨晚,陆青被杀,乃是因为本官告知了曹长运一个细节,他与知州祖良争论的那篇文书,不叫《眉州文兴草策》,而是叫做《文兴眉州十三策》。” “这应该就是十三刀的来源,祖良将十三策全否定了,故而曹长运动了杀心!” 苏良缓了缓,最后总结道:“所以,此案的真相是:眉州知州祖良清廉无罪而被政见不和的知县曹长运所杀。通判陆青贪墨财物按律当斩,但为了活命,便承认杀人,并将贪墨之罪嫁祸给了知州祖良,最后曹长运担心事情败露,情急之下,派人毒死了狱中的陆青!” 随即。 苏良看向曹长运,还有一直低着脑袋的酒商马德勇。 “此刻招认,本官可减免刑罚,即使你们自己活罪难免,你们的妻女也可免遭流放或不被充作官伎?本官说话算话!” 这时,曹长运站起身来。 “苏特使,证据呢?” “你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你不过就是因我将《文兴眉州十三策》改成了《眉州文兴草策》,才猜想这些情景!” “我为何改成草策,因为我官小言微,不改成草策,那位高高在上的知州连看都不会看,我改成草策是为了自己吗?我是为了整个眉州!” “我知道,你和朝堂上那些相公一样。在你们眼里,钱就是一切。钱能强国,能打仗。但在我们眉州,诗文高于一切!你可以不喜我的策略,但你不能如此污蔑我!今日你必须拿出证据,不然即使告到官家那里,我也要与你论个明白!” 苏良淡淡一笑。 曹长运此番话俨然是在借势,借所有围观者的势。 “你觉得通判陆青已死,而酒商马德勇承认行贿之人不是祖良而是陆青只会让自己加罪一等,所以认为没有人能证明你有嫌疑,是吧!” “确实。凭我的这个猜想,定不了你的罪!凭你将《文兴眉州十三策》改成了《眉州文兴草策》,定不了你的罪!” “直到昨日黄昏前,我所讲的这一切都是猜想,洪提刑审了通判陆青一整日都没有审出来,为了活命,他确实不会出卖你,他愿意顶罪!” “但是,昨夜,本官有了证据。在本官道出《文兴眉州十三策》后,你想必已知晓,本官对你有所怀疑。而依照你的性格,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掉通判陆青,陆青一死,便再也无人能指认你!” “你能想到的,本官就想不到吗?你觉得,我会让陆青死掉吗?” 苏良大手一挥。 两名禁军护卫将身穿白色囚服的陆青,还有那个投递毒药饭菜的吏员全都带了过来。 曹长运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没想到陆青竟然没死。 “曹长运,你个丧心病狂的玩意,既然你要杀我,我也不让你好过,祖知州是个好知州,他不该被你这种人杀掉!”陆青的心态在昨晚就被洪仲审问得崩溃了。 曹长运环顾四周。 “谁丧心病狂,我曹长运才是眉州的希望!” “知州祖良碌碌无为,只会照着朝廷的命令执行;通判陆青一身铜臭,胆小而贪财。唯有我曹长运,可将眉州变成大宋人文第一州!” “我没有杀人,你们是在嫉妒我的才能,你们是不想让我成为眉州知州!” 随即,他又看向苏良。 “我曹长运若入朝堂,绝对不比你苏良差,你所想到的变法之策,我都能想到,而你想不到的变法之策,我还能想到!” 此刻,曹长运已经有些疯癫了。 苏良看向他。 “曹长运,你太过自傲,太过偏执了!你的《文兴眉州十三策》不是在帮眉州成为大宋人文第一州,而是在害眉州!” “任何一州,文化可以成为特色,可以锦上添花,但绝对不能成为唯一的生活支柱!” “依你所言,将所有州税投入,建立书市,扩充书籍,人人以书为业,但你想过眉州书业到底能让多少人衣食无忧吗? “为何眉州书籍都是以稀为贵,是因为做的人少吗?不是,是因路途遥远,大量运送到其他州府不划算,并且眉州书业在全宋范围并不具有压倒性优势,真正能成为绝世精品的书籍并不多!” “北方有大名府、开封府,南方有泉州、广州,东方有楚州、扬州、杭州,西方有巴州、泸州等,哪一个地方的书业不能自给自足,就算是益州路内还有益州呢!” “眉州能以书为势,但若没有各种商贸行业的加持,书业只会成为一个花架子,百姓越来越穷,你的这些策略根本无法落地!” “你刺祖良的十三刀,不是为了眉州,不是为了眉州的诗文昌盛,你是为了你自己,你是因自己的无能而愤怒,你以为自己不占酒色财气,就是好官了吗?你这种人若为一州主官,只会拖慢全宋变法的步伐!” 苏良的声音,从严厉到愤怒,让全场都安静了下来。 曹长运嘴唇颤抖,突然看到不远处长桌上的凶器,不由得高喊道:“你……你和祖良一样,都该死,我……我要砍死你!” 在曹长运冲向长桌的那一刻,两名禁军士兵将其按倒在地上。 “我不服气,我不服气!我要让眉州成为大宋人文第一州,我要眉州百姓为我立像,谁挡我,我就杀了谁!” 曹长运已经疯了。 苏良挥了挥手,让禁军士兵将其押了下去。 (本章完) 第0380章:南境危矣!大宋武曲星要去干仗了 眉州城,孙氏书楼前。 曹长运被抓后,围观的书生们都有些懵。 近三年来。 曹长运实为眉州书生们的精神领袖。 清廉,博学,勤政,一心为公,政绩斐然。 他所提的“使得眉州成为大宋人文第一州”目标,更是令无数书生愿追随其后,争当做卒。 但今日,一切都破裂了。 他们能接受曹长运因政见不同偏执杀人,但却接受不了自己热衷追求的目标被苏良说得一文不值。 这时。 一名书生终于忍不住了。 “苏先生,难道让眉州成为大宋人文第一州的目标是错的吗?” “学生认为,曹知县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用错了方式去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他若没有杀人,或者他的上官支持他的策略,他依旧是一名好官、贤官,至少在我们眼中,是比庸常的祖知州要强的,他是真心为眉州的未来考虑!” 他问出了所有书生的想法。 苏良环顾四周,望着眉州书生们疑惑的眼神,知晓自己刚才的解释并没有令书生们满意。 他们依旧认为曹长运的目标无错。 只是用错了方式,才酿成此等大错。 苏良微微摇头。 “你们真以为《文兴眉州十三策》施行下去,就能使得眉州成为大宋人文第一州吗?” “不可能!没有一丝可能!”苏良骤然提高了声音。 “对当下的眉州而言,此目标实乃水中花、镜中月,只是你们心中的幻象!” “圣人观察人文,则诗书礼乐之谓,当法此教而化成天下也。人文不是目标,而是一座城繁盛到一定程度后,伴生出的一种状态。” “当下的眉州,若想成为大宋人文第一州,最欠缺的不是诗书礼乐,而是财富!” “财富?” 听到这两个字。 很多书生都皱起眉头,他们总是以聊“孔方”为耻。 “你们可知,当下眉州的人口户数远远劣于周边的泸州、梓州,农田税、盐、茶、酒等商税亦不如周边。” “眉州虽有诗文之乡之称,然书业并不能养活所有眉州百姓,这就是在你们眼中,知州祖良为何轻文而重商的原因。” “若眉州不能富起来,不能使得底层百姓免于饥馑困顿,不能使得商业大兴,如何谈创人文之州? “人且不能温饱,有何人文可谈?” “你们可知,眉州的读书人在眉州所有青壮年中,仅不足一成,是你们的声音太大,自以为眉州所有人都想以书为业!” “若真如《文兴眉州十三策》所言,以地方州税建立书市、书城,真的能使得人人以书为业吗?” “眉州才有多少读书人?益州路才有多少读书人?你们想过没有,眉州书铺林立,书版精致,为什么许多店铺的生意都不是很好呢?” “因为从事这一行当的人已经够多了,已然没了发展的空间。” “眉州书业已经过剩,若再想兴盛,就必须走出眉州,让眉州刻本的书籍传遍天下,然后再回来反哺眉州!” “兴文与兴商并不冲突,眉州人只有先将眉州发展成为益州路的中心,将眉州变成眉州府,才有资格谈论眉州如何成为大宋人文第一州!” “作为读书人,不要排斥商贸,不要总想着‘来日入朝堂,致君尧舜上’,读书可入仕途,但读书的目的绝对不是做官,而是做人!” …… 苏良的一番话,令所有书生都低下了头。 当下的眉州已不是一条腿走路。 而是这条腿太重,已使得眉州快要走不动路。 苏良在查阅眉州赋税时,一眼就看出了眉州存在的问题。 苏良又补充道:“当然,也有地方官员的错误,过于宣传人文,为未将当下的忧患告诉百姓。人文昌盛乃眉州之优势,而非眉州之唯一,望大家能够利用好此优势,如此,眉州方可兴盛,才有望成为天下人文第一州!” “学生受教了!”一众书生纷纷拱手。 这时。 苏良看到了孙氏书楼主人,道:“孙掌柜,你不是让本官为孙氏书楼题字吗?取笔墨来。” 片刻后。 苏良蘸墨挥毫,在大纸上写下了八个苍劲大字:“以商养文,以文润商。” 此八字。 才是眉州应走的道,也是通向大宋人文第一州的道。 …… 五月初三,午后。 眉州知州谋杀案的卷宗,经由苏良和洪仲整理完毕后,发向了汴京城。 眉州主官,一死一贪,县官还是杀人犯。 此事相当恶劣,必将轰动天下。 不过。 也能让大宋的官员们看到一个反面教材。 全民变法,人人有责,然若法非良法,还不如不变。 …… 五月初四,午后。 苏良已命人收拾好了行李,明日一大早便将离开眉州。 当下,眉州之事将由提点刑狱司公事洪仲全权负责,此案的细节也全由他来执行。 朝廷收到案宗后,自然会派遣新的官员来眉州。 这就不是苏良需要操心的了。 就在这时。 孙胜来报,苏洵父子来访。 苏良在苏家吃了一顿佳肴,且还是因苏洵才使得此案没有成为冤案。 他自然要亲自迎接。 “明允兄,里面请!里面请!”苏良大老远便笑着喊道。 这时。 他发现小苏轼和小苏辙各自背了一个竹制书箱。 苏良将三人迎进大厅后,笑问道:“明允兄,轼儿、辙儿是要游学?” 苏洵摇了摇头,笑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您送了犬子两竹筐书籍,我今日前来乃是要还礼的。” “一箱是我家珍藏的一些书籍,雕印工艺甚是精湛,都是孤本了,您回京后,自己留几本,也给欧阳学士和司马校勘送上几本,以谢诸位在汴京时的款待!” “嗯嗯,没问题。”苏良笑着说道。 他与苏洵乃是君子之交,互送书籍,根本无须客气。 “至于这一箱,则是轼儿和辙儿专门送您的礼物!”苏洵看向两個儿子,道:“伱们自己说!” 当即,苏轼和苏辙打开书箱。 二人同时拱手。 苏轼道:“苏先生的两筐文书,令轼与弟受益匪浅。苏先生返途至少要半个月,我二人怕苏先生孤单,故而将我们撰写的一些诗文拿了出来,请苏先生在路途中解闷,然后批阅斧正一番!先生完成后,委派个商人送到眉州即可。” 一旁,苏辙绷着嘴,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苏良顿时乐了,道:“你们两个,这是给我布置了功课啊!” “辛苦先生了!”二人同时躬身拱手。 “好好好,我一定好好批注!”苏良笑着说道。 随即,四人都笑了起来。 …… 五月初五,天微微亮。 苏良为了不惊动百姓,一行人迅速离开了眉州城。 返程,苏良选择坐马车。 骑马太废腰。 此事他完成的甚好,完全有坐马车的资格。 …… 三日后,一处官道上。 三马在前,四马在后,中间是两辆马车。 一辆马车拉着苏良,一辆马车拉着行李杂物。 马车的速度很慢,两侧的窗户都洞开着。 道路两侧。 树木枝叶葳蕤,风景甚好。 苏良望着窗外,嘴里不时喃喃自语。 一个时辰后。 苏良无奈长叹一口气,道:“算了,我还是不难为自己了。” 一个时辰前。 苏良见此美景,心情甚好,便也准备附庸风雅,吟一首诗。 哪曾想憋了一个时辰,都没能成句。 他擅长写文章,但对于吟诗,确实是没有太大天赋。 这时。 苏良坐直了身子,看向窗外,喃喃道:“诗意已得,诗,徒皮囊耳,要其无用!” 这样一想,苏良便心情愉悦地欣赏起了美景。 他给孙胜和杜雷的交待是:尽量走慢点,六月之前能够抵达汴京就成。 好不容易出一趟远门。 来时疾如雷电,归时自然要好好欣赏欣赏沿途的风景。 …… 五月十二日。 眉州知州谋杀案的案宗传到了汴京城。 赵祯看完后,下巴上抬,道:“此案幸亏是派遣苏卿去审,不然很易成冤案,苏卿从未令朕失望过!” “来人啊!立即命中书将大理寺、开封府负责刑断的官员都叫到政事堂,围读此案宗,让他们都看一看,什么叫做明察秋毫,什么叫做断案如神!” 就在内侍准备去通知的时候。 赵祯又补充道:“将馆阁和鸿胪寺的官员也都叫上,他们抨击苏卿还不够资格担任御史中丞,认为其刑断能力不足,还称人人都道苏卿乃是朕的宠臣,朕应打压打压,他们要都如苏卿这般,朕也宠他们!” “朕就独宠苏景明,怎么了?”赵祯一脸傲娇。 苏良对大宋朝廷的贡献,他非常清楚。 没有苏良,哪有当下的大宋,甚至他连儿子都没有。 …… 半个时辰后,中书省政事堂。 一群官员都在围读眉州知州谋杀案的案宗。 大理寺卿赵概看了足足三遍后,忍不住感叹道:“老夫看了三遍才看懂,太厉害了,景明实在太可厉害了!竟然从一个数字就推断出了真凶,此案若是要我审,恐怕是审不出来啊!” 一旁,知开封府包拯轻捋胡须。 “景明已有老夫七分断案之才,未来可期!未来可期!” 不远处。 数名馆阁官员看着案宗,还有些发懵。 他们看了数遍,还未捋清为什么转了一大圈后,凶手依旧是那个最初被怀疑的眉山知县曹长运。 当然。 也有官员看懂之后,在疯狂地寻找此案宗的缺陷,以图找到苏良处置的不当之处。 这时。 文彦博朝着一旁的富弼小声道:“景明的御史中丞之位已稳,我们可以提前准备文书了。” “何止是御史中丞之位?我觉得不出十年,首相之位都稳了!”富弼望向文彦博的位置,笑着说道。 文彦博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道:“我愿相让,真心愿意相让!” 顿时,二人都笑出声来。 就在这时。 枢密使曾公亮快步走了过来,面色严肃。 “诸位,南境军情急报,侬智高弃邕州而东下,相继占领了横州、贵州、龚州、藤州、梧州、端州数州,大有围攻广州之势!” “什么?” 文彦博、富弼等相公全都站起身来,面带不解。 “侬智高不是只有五千人吗?”张方平问道。 曾公亮有些气愤地说道:“横州知州张仲回不战弃城,贵州知州李琚不战弃城,龚州知州张序不战弃城,藤州知州李植不战弃城,梧州知州江镃不战弃城,端州知州丁宝臣不战弃城!广南西路安抚使余靖、广南西路体量安抚杨畋,知晓此等情况后,皆大怒,却也无能为力!” “废物!食朝廷俸禄而不予抵抗,弃城逃生,当斩!”富弼瞪眼道。 “那侬智高还宣称要与我大宋隔江而治,官家甚是震怒,召我们立即去垂拱殿!”曾公亮道。 范仲淹缓缓道:“列位,莫急,我们一边走,一边说,广州城墙坚固,又有大型弓弩,非一时能够攻下,我们莫自乱了阵脚。” 片刻后。 众臣来到了垂拱殿。 大殿的地板上,满是茶具的残渣。 赵祯很少摔东西。 而今日俨然是被那数个知州的不作为给气到了。 文彦博率先拱手道:“官家,臣请战!愿亲率大军,剿灭侬智高之乱。” “臣亦请战!” 富弼站了出来,曾公亮、吴育也站了出来。 这时。 范仲淹开口道:“官家,臣认为诸相公皆不合适。”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望向他。 他接着说道:“广源州人善战好斗,蛮横无理,再加上他们对广南两路的情况甚是熟悉,又有同族相助,所以才势如破竹。而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派遣一名可打硬仗的猛将,带着一支猛军,将其彻底击溃,下手需狠,绝不留根!” “龙羽军乃是重骑兵,不宜在南境作战,汴京禁军章法太多,也不够野蛮。臣举荐彰化军节度使,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知延州狄青,率西兵征讨!” 曾公亮摇了摇头。 “若动用西军,恐怕西夏人将会有所动作啊!” 赵祯点了点头。 西夏人虽然不敢与大宋正面为敌,但是派遣一股队伍冒充盗匪抢掠,那是常有的事情。 并且,若狄青征讨南境不利。 不但西夏会有动作,辽国或许也会趁此机会对大宋不利。 范仲淹拱手道:“老臣愿再次坐阵西北!” 范仲淹对西夏人的震慑力比狄青更大,有他在,西北就有了主心骨。 赵祯想了想,道:“可行。” (本章完) 第0381章:苏景明擢升!内寇岂能假蛮人之兵 五月十四日,近午时。 朝廷召狄青率两万西军征讨侬智高的诏书发往了西北。 赵祯任命狄青为宣徽院南使、荆湖北路宣抚使、提举广南东、西路经制贼盗事,广南两路的孙沔、余靖、杨畋等官员,皆需听从狄青节制。 这相当于—— 狄青完全拥有了广南两路的军政大权。 此外,在范仲淹和富弼的建议下,并未派遣文官、宦官监军。 这是第一次武人独任,当朝未有。 赵祯已然表态。 此次征讨,没有和谈,没有招安,必须斩草除根。 …… 五月十五日,清晨。 汴京城,新酸枣门外,一辆辆马车一字排开。 文彦博、富弼、曾公亮、张方平、吴育、宋庠、王尧臣、梁适等相公,欧阳修、包拯、范镇、吕诲、周元、王安石、司马光等官员尽皆站在城门前的官道上。 今日。 以副相之职、兼任陕西四路缘边安抚使的范仲淹将再次奔赴西北。 “范公,西北苦寒,定要注意身体!”文彦博紧紧握住范仲淹的手说道。 范仲淹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众官员,道:“诸位放心,有老夫在,西北无虞!” 官员们纷纷拱手,眼神中满是崇敬。 当下。 六十四岁的范仲淹就是大宋西北的定海神针。 有范仲淹在,西夏人面对的就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绝对不敢造次。 随即。 范仲淹在次子范纯仁的陪同下,走向前方的马车。 王安石、司马光等年轻官员望着范仲淹的背影,心神凝重。 除了敬仰。 他们心中还有一种深深的自责。 大宋近两万名官员,但真正能震慑西夏的,除了狄青,只有范仲淹。 他们这些人,全都不够格。 只能劳累两鬓花白,患有寒疾的范仲淹再次坐阵西北。 王安石紧紧攥着拳头,一种无力感从心中涌出。 其喃喃道:“还是大宋不够强,还是我不够努力,不然岂会用此等方式防范西夏!” …… 五月十八日,近午时。 垂拱殿内,传来赵祯暴怒的声音。 “废物!一群废物!朝堂养这群人到底有何用?” “侬智高连攻六州后,知广州仲简就没有一点脑子吗?他真以为广州城储粮丰富、井饮不竭,侬智高就不会攻打广州吗?” “视百姓如草芥,百姓焉能不反,他是吃着朝廷的饭还要砸朝廷的锅!” …… 一旁,两府三司的相公们也都紧紧皱起眉头。 就在一刻钟前。 广南路再次呈递来军情急报。 侬智高率两万余名峒兵已开始围攻广州城。 虽然并没有破城。 但由于知广州仲简不相信侬智高会攻城,导致广州城外的百姓没有及时入城躲避,听到消息后才争相入城,致踩伤踩死者达上千人,还有很多百姓投靠了侬智高。 广南两路的州官不是弃城而逃,就是庸常无能,尽做些被百姓痛骂的事情。 这已经彻底激怒了赵祯。 众相公都没有说话。 因为广南两路州官的表现,并没有超出他们的意料。 自大宋建国以来,朝廷便对广南两路不是很重视。 因为那里山高林密、地广人稀。 很多部族都是争强斗狠,能交纳的税收甚少,往往还需要朝廷补贴。 而朝廷派过去的官员。 也大多都是庸常之官,或者犯了错的官员。 这就导致广南两路一直都很乱。 但当下的广州城却不一样。 广州乃是广南两路最重要的城市。 海上丝绸之路的一个重要起点便是广州城。 海外商船甚多,市舶收入非常可观。 若侬智高攻下广州,霸占了广州的商船、港口,那对大宋而言,无论是商贸还是军事上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这时。 富弼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南境战乱,已不仅仅是侬智高叛乱的问题,还有广南两路官员的不作为。” “唯有剿贼与整顿广南官场并行,方能平息这场动乱,不然百姓心中不平,追随侬智高者恐怕更多,造反者也会更多。”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朕以为,此时再以贬职或罢黜为惩处,已然起不到任何作用,对待这种不顾百姓生死的官员,该死就杀,绝不可姑息!” 听到“该杀就杀”四个字,群臣都是一惊。 官家以前可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语。 这次显然是动真怒了! 赵祯想了想,道:“朕打算再派遣一人,在狄卿剿敌的同时,让其整顿广南两路官场,一内一外,平息此场战乱,众卿以为如何?”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纷纷点头。 “让谁去呢?” 宋庠拱手道:“官家,此事恐怕只有苏景明能做了。我朝士大夫官员,论杀伐果断,他最合适!” 听到此话。 吴育阴沉着脸色,站了出来。 “宋相,你是不愿手上沾血吧!” “此次整顿广南两路官场,必然要特事特办,从严从重,肯定是有人要掉脑袋的。” “若过柔,无法根治广南两路官场内乱;若过刚,此事过后,整顿者必然会落一个残暴嗜杀的坏名头,景明从川蜀还未归,未来前途无量,这個坏名头不该让他背”! 随即,吴育朝着赵祯拱手道:“官家,臣愿往!” “臣亦愿往!”曾公亮拱手道。 “臣亦愿往!”富弼拱手道。 “臣亦愿往!”首相文彦博也站了出来。 宋庠被吴育此话气得有些嘴角发颤。 “为了大宋,个人名声算得了什么!我只是认为景明最合适,诸位若觉得不妥,我也愿往,不就杀几个士大夫吗?我有何不敢,我有什么可畏惧的!” …… 一时间,几名相公争吵了起来。 赵祯也陷入思考中。 稍倾。 张方平提高了声音,道:“诸位,听我一言,听我一言!” 待大殿内安静下来。 张方平道:“诸位相公,朝堂之上也不可缺人,越是战乱之时,朝中越要稳定、文相、富相、曾枢相定然不能去。” 随即,张方平看向赵祯。 “官家,臣也认为景明最合适,这不是名声问题,而是众相公若去广南,很有可能干扰狄青平乱。并且,臣说句实话,这种砍士大夫官员脑袋的事情,满朝上下,无一人能比景明做得好,他能不顾虑一切,全然为朝廷的利益考虑,但是,我们可能不行。” 张方平说出了大实话。 他们这些人虽愿请战,但皆甚是爱惜羽毛,真让他们拿刀杀人,他们有可能下不去手。 众相公听了此番话,都纷纷点头。 最后,赵祯道:“先让苏卿迅速回京吧,朕听一听他的想法。” …… 五月二十三日,襄州地界。 近午时。 苏良在马车里躺的腰酸背疼,便在行到一处野湖前时,停了下来。 然后与众人一起,在湖里抓了数条鱼,烤着吃了起来。 就在这时。 一名禁军护卫骑快马奔了过来。 “官人,京中急报!” 苏良打开一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口里喃喃道:“广南两路的官员真是一群酒囊饭袋啊,这个侬智高还真是强悍!” 苏良将手中的精盐撒在烤熟的鱼肉身上,又咬了一口后,道:“备快马,我们迅速回京!” …… 五月二十八日,近黄昏,苏良骑马奔入了汴京城, 没有丝毫停留。 他先去中书省政事堂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然后奔向禁中。 垂拱殿内。 赵祯知其肯定没怎么吃饭,为他已备好了茶水点心。 随即,赵祯先是将要擢升苏良为御史中丞的诏书递给了苏良,然后才与他聊起了南境的事情。 苏良听完后,道:“官家,臣愿往!” 赵祯道:“你要知,朕是要让你去砍士大夫官员的脑袋的,也许你百年之后,会落下一个杀戮过重的坏名声!” 听到此话,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当下的士大夫官员们,尤为重视名节,特别是死后后世对自己的看法。 像夏竦。 临死之前都要为一个“文正”的谥号而拼一次。 在士大夫官员们的眼里,死后的名声比生命都重要。 但苏良根本不在乎。 苏良笑着道:“官家,臣不怕。即使背上此恶名也无妨,臣以后定然还会建功无数,人无完人,臣即使白璧微瑕,也是挺好的。” “哈哈哈哈……” 大半个月都没有露出笑脸的赵祯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祯感觉自己能拥有这样的臣子,实乃整个太祖太宗和先帝一起攒出来的福气。 “好,明日,朕正式宣布擢升你为御史中丞,然后你在家休息休息,六月初一,正式出发,以朕之名,便宜行事!” “广南两路山多林密,不适合重骑兵冲杀,就不带龙羽军了。朕命三衙为你选一千精兵,另外带三百杆突火枪,一百枚风火雷,如何?” “臣领命!”苏良拱手道。 …… 半个时辰后。 苏良回到了阔别近两个月的家。 这一刻。 唐宛眉已经将饭菜做好。 两岁半的女儿苏沁一看到苏良后,抱着苏良的脖子就哭,拉都拉不开。 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从那双明晃晃的大眼睛里流出。 苏良甚是心疼,眼睛也忍不住湿润了,哄了好久才哄好。 苏子慕则是兴奋地让苏良检查他的功课。 苏宅热热闹闹,欢声笑语不断地出了一顿晚餐。 直到深夜。 苏沁一和苏子慕才沉沉睡去。 卧室内。 唐宛眉靠在苏良的怀里,玉手紧紧搂着苏良。 “夫君,吃饭时,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唐宛眉问道。 吃饭时。 苏子慕要苏良过几日领着他去城外看荷花,苏良没有答应,而是含糊过去了。 苏子慕没有听出来问题。 但唐宛眉却觉察出了问题,依照苏良的性格,不可能不答应的。 苏良握着唐宛眉白皙的玉手,道:“广南有变,官家命我六月初一,奔赴南境,整顿广南两路官场!” 唐宛眉听到此话,又抱紧了苏良一些,然后说道:“国事要紧,国事要紧!” 苏良挑起唐宛眉的下巴,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 “有妻如此,我苏良此生无憾!” 就在这时,唐宛眉突然坐起,然后将苏良按了下去。 …… 翌日清晨。 苏良去御史台领了官服文书,正式成为了御史台台长,御史中丞。 与此同时。 朝廷令他前往广南两路整顿官场的诏书也下发到了他的手中。 这一次,苏良握着广南两路所有官员的生杀大权。 …… 近黄昏。 一大群商人围堵在三司衙门前。 其中,为首的乃是曹国舅曹佾。 他们不是来闹事的,而是听闻南境有变,想要为朝廷送钱送粮的。 曹佾几乎与朝廷同时知晓侬智高之乱。 他之所以知晓的那么早。 因为侬智高在起事时,率先占领了横山寨,使得大宋与大理榷场的买卖都搁置了一大半。 稍倾,三司使王尧臣走了出来。 “计相,无论是缺钱、缺衣、缺粮,还是缺少人力,您尽管说,我们尽全力去筹!”一名中年商人挺着肚子说道。 这些商人都知晓,他们如今做买卖做到这个规模,与朝廷的政策是分不开的,并且战事最影响的就是商人的买卖。 所以他们都想出一份力。 三司使王尧臣心中甚是感动。 他曾以为只有朝廷能做百姓的靠山,但而今,百姓也能做朝廷的靠山。 “诸位,伱们的心意朝廷领了,但当下,三司不缺钱不缺粮,也不缺人力,你们放心,很快就能平息战乱……” 王尧臣劝了许久,才将商人们劝了回去。 …… 五月三十一日。 苏良临行的前一日。 广南西路安抚使兼知桂州余靖的奏报传到了朝廷。 交趾以“侬智高,交趾叛者”为由请求入大宋广南境,助大宋征讨侬智高。 为此事。 相公们在垂拱殿再次争吵起来。 “臣建议与交趾联手,对付侬智高,不然交趾若生怨愤而反助侬智高,南境更危矣!” “臣反对,我大宋泱泱大国,岂能假蛮人之兵!与交趾联手,必将成为天下笑柄!” “当下情况特殊,侬智高已克广南数州,若过岭南而走湘水,前方便是衡州、潭州、岳州,真让他打到了长江,西夏与辽国再闻风而动,我们怎么办,绝对不能让我大宋江山陷于陷境!” “打到长江?他若能打到长江,我们再打回去,绝对不能未战而怯!” …… 苏良赶到垂拱殿之时,数位相公争的面红耳赤,都快要打起来了。 而苏良之所以急急赶来,自然是不想让交趾插手。 赵祯也听得甚是心烦。 见苏良前来,便让众臣停下,听一听苏良的想法。 苏良拱手道:“官家,臣以为绝不可让交趾参与!” “其一,侬智高乃是我大宋内寇,内寇岂能假蛮人之兵,蛮人若入广南两路,免不了烧杀抢掠一番,故而绝对不能令其入我大宋境内。” “其二,若侬智高打到了长江,那是我们战而败之;若我们假蛮人之兵,我们就是未战而自败之,诸位选哪个?” 一时间,众相公都不说话了。 大家都是为了大宋着想。 只是有的人顾虑重,不愿冒险,希望能更稳妥一些。 而有的人,宁愿冒险也不愿丢了大宋的颜面。 这时。 自然是需要赵祯拿决定了。 “啪!” 赵祯朝着御案上一拍,道:“我们自家的事,自然要关着门解决,若狄青摆平不了侬智高,朕便亲征!” (本章完) 第0382章:以杀立威!我叫苏砍头,广南两路的天 六月初一,清晨。 五艘长约十余米的大船,船帆高扬,停泊在汴河上。 这一次。 苏良将率领一千余名禁军精锐走水路,奔赴南境。 先从汴河、大运河至扬州,而后沿长江向西南,经岳州,再顺湘水,最后抵达桂州。 预计行程至少要一个月。 护卫苏良的将领,依旧是杜雷和孙胜。 至于狄青率领的西军,也是计划抵达桂州,不过他们至少要一个月半的路程。 枢密院与三司已安排好了粮草辎重,保证后勤无忧。 …… 汴河码头上。 两府三司的相公,变法司、台谏的官员,皆来为苏良送行。 此番南境之行。 官家给予苏良的权力是—— “代天子监察广南两路军政,整肃官场,平乱期间,可无拘法令,便宜行事。” 为了让苏良“无拘法令,便宜行事”,赵祯还特地给了苏良一百道空头札子。 这一百多道空头札子。 苏良可随意填写,可赏,可罚,可杀人。 这意味着,苏良除了没有平乱之权,他就是广南两路的法,就是广南两路的天。 文彦博看向苏良,道:“景明,此去南境,山多林密,可能会遇到诸多不讲礼仪之蛮人,你虽多谋,但也是个火爆脾气,切莫意气用事!” “文相,下官知道了!”苏良笑着说道。 随即。 苏良看向众官员,拍了拍胸脯道:“诸位放心,有我在,广南两路必无内患!” 众官员被苏良拍胸脯的动作都整乐了。 无论遇到何事,苏良总是表现的自信满满。 就在这时。 数匹快马从后方驶来,为首的乃是禁中内侍之首:张茂则。 张茂则来到苏良等人的面前,翻身下马。 “传官家口谕!” 此话一出,众官员纷纷拱手。 张茂则看向苏良。 “广南两路于朝廷虽重,然仍不抵苏卿一人,若有危险,苏卿可随时撤离,此举无罪。” “臣遵命!”苏良再次重重拱手。 张茂则走到苏良面前,道:“苏中丞,官家之所以此时才传这道口谕,是希望你能重视此话,一定要将自身安危放在第一,你若有所闪失,那就是咱们大宋的巨大损失!” “明白,明白!”苏良拱了拱手。 众官员都甚是羡慕官家对苏良的恩宠。 但也都非常服气。 苏良能成为宠臣,完全是靠着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他对大宋的价值,确实可抵得上广南两路。 随即。 苏良与文彦博等人寒暄数句后,便出发了。 …… 半个月后。 运河之上,阳光灿烂。 两侧的山壁陡峭,背阳之处,俨然就是一幅壮观的水墨画。 苏良坐在甲板上。 翻阅着刚刚传过来的军情急报,有喜也有忧。 好消息是:广州城保下了。 侬智高攻广州近一個月,久攻不下。 知英州苏缄率数千乡勇,驰援广州。 不但烧掉了侬智高的大量船只,而且在各个渡口拦截,逼得侬智高扔下大量的掠夺之物,只能北上。 坏消息是:侬智高北上后,多名大宋军官被杀,峒兵在广南西路抢掠了大量粮食、妇女。 侬智高北上后,奔向了英州。 广南西路体量安抚杨畋为防侬智高围困英州,获取补给,命广东钤辖蒋偕采用坚壁清野之术,焚烧储粮,退保韶州。 此举使得侬智高在广南西路,大杀特杀,如入无人之境,击杀了多名大宋军官。 就连退守的广东钤辖蒋偕也被其所杀。 一时间,叛军士气大涨。 苏良看完后此军情急报后,便知杨畋之策不可用。 杨畋坚壁清野,乃是要使得峒人无立身之所,此举只会使得大量的峒人选择归顺侬智高。 两广多峒人。 强力压制并非良策,还是需要安抚。 此外。 苏良从广南西路安抚使余靖的信件中也得知了余靖和杨畋的难处。 二人虽为平叛乱军的主帅,但毕竟是初来乍到。 两广守官各个平庸,大多只求自保,鲜有真正出力者。 至于武将们。 为了立功,心藏私计,打心眼里也不服气他们。 人心都不齐,自然难敌风头正盛,不断扩充军力的侬智高。 目前。 平叛大军共有三路。 一路主帅为广南西路安抚使余靖,当下在桂州。 一路主帅为广南西路体量安抚杨畋,当下与知广州仲简在广州。 还有一路为荆湖南路、江南西路安抚使孙沔,当下在郴州。 余靖、杨畋攻在最前面,已是败绩连连。 至于孙沔。 其镇守后方,以防侬智高再度北上,将战事蔓延到荆湖两路。 …… 苏良看完军报,思索片刻,朝着一旁的杜雷道:“咱们先不去桂州了,改道广州城!” 广南西路桂州的军情紧急,然苏良去了也起不到大用途,还是要等待狄青的大军。 而广南东路的广州。 除了知广州仲简、广南西路体量安抚杨畋外,还有数名知州躲在广州城。 这些知州,畏惧侬智高之势,选择离守。 宁愿朝廷降职,也不愿冒着被杀的风险回去。 苏良正好可以去整治一番。 如何平叛,那是狄青的任务。 苏良要做的是先整顿官场,将广南两路的官员士气提起来,让百姓看到朝廷对他们的重视。 …… 七月初五。 历经一个月零五日,苏良先走水路,又走陆路,终于来到了广州城。 此刻。 广州城已基本恢复正常。 不过,城内城外,依旧有许多难民。 苏良在城外听到的大多都是咒骂知广州仲简的话语。 若不是他轻敌。 根本不会让数千百姓踩踏身亡,更不会使得侬智高在短时间内聚集大量峒兵。 目前。 侬智高手下至少有两万兵,并且有一些部落也在暗中帮助他,为其提供糯米。 广州城,城门前。 孙胜骑着一匹快马率先来到了城门前。 其手握朝廷诏书信物,朝着守城兵士道:半个时辰后,御史中丞苏良苏中丞一行即将抵达广州,速令城内官员出门迎接!” 苏良代天子监察广南两路军政的消息,自然早就传到了广州。 那守城兵士确定信物后,连忙朝着城内奔去。 …… 城内。 一处豪华的宅院中,五名中年人聚在一张桌前。 桌上,有菜有酒有海鲜。 一名身穿白色长衫的中年人,道:“诸位,来到我广州城,便算是安全了,本官预计那侬智高不会再自讨没趣的攻击广州城了,诸位好生住下就是,待那狄青率西兵抵达广南,此战的胜败就与我们没有关系了!” “多谢仲知州了!希望仲知州也能为我们美言几句,尽可能地减少惩罚!”一名身形肥胖的中年人道。 “诸位放心,侬智高势大,错不在我们,只要我等将认错奏疏写得可怜一些,官家定然不会重惩我们,来,咱们喝下这杯压惊酒!” 此五人。 身穿白色长衫者乃是知广州仲简。 其余四人分别是:端州知州丁宝臣、梧州知州江镃、藤州知州李植、贵州知州李琚。 当五人得知侬智高带着叛军重返邕州后,不由得大喜。 故而准备这一场压惊酒。 而广南西路体量安抚杨畋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此刻仍在城西军营中研究着如何攻打邕州。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来报。 御史中丞苏良即将来到广州城,令广州城众官迎接。 “他……他怎么来广州了,不是应该去桂州吗?朝廷诏令上称他乃是来广南整顿官场,不会是要对我们下手吧?”端州知州丁宝臣有些恐慌地说道。 仲简睥睨一笑,摇了摇头。 “苏良苏景明,当下朝廷宠臣,全宋变法的得力干将,不过是一个只会动嘴的御史而已,我猜测,他选择来广州城,只有一个目的。” 其他四名知州同时望向他。 他笑着道:“当下广南两路,唯有广州最安全!狄青大军未到,那知桂州余靖也是谏官出身,根本护卫不了他的安全,故而他选择来到了广州。” “有道理!”有人附和道。 这时,梧州知州江镃又道:“官家已称令狄青节制广南两路军政大权,苏良突然又奉命来咱们广南,应该是朝廷仍不放心武将独任,故而换个由头令苏良监军。” “对对对,这个时候整顿官场,岂不是让广南乱上添乱嘛,一定是这个原因。” …… 五名知州一脑补,当即确定了两条信息。 其一,苏良来广州城乃是因广州最安全。 其二,苏良乃是假借整顿广南两路广场之名,实行监军之事,与他们没关系。 仲简站起身来。 “诸位,咱们换上官服,一起去迎吧!官家宠臣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他在官家面前说一句,顶得上咱们说一百句,咱们将他哄开心了,咱们的失职之罪也就更轻了!” “另外,记得去一去身上嘴里的酒味,别让他借题发挥!” 随即,五名知州便兴奋地去换官服了。 ……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 广南西路体量安抚杨畋、知广州仲简、端州知州丁宝臣、梧州知州江镃、藤州知州李植,贵州知州李琚,外加广州城的一众文官武将,全都来到了广州城城门前。 片刻后,苏良的车队来到了城门下。 苏良刚下马。 广南西路体量安抚杨畋、知广州仲简二人便迎了过来。 二人做了一番介绍后,便将苏良迎进城内。 苏良发现,除了杨畋略带沮丧外,其他人根本没有任何负罪感,并且还觉得护住了广州城,甚有功劳。 …… 日近黄昏,苏良来到了城广州州衙前。 苏良朝着广南西路体量安抚杨畋和知广州仲简说道:“二位,麻烦在一刻钟内,将广州城七品以上的文官武将皆召至州衙大厅,本官有话要讲,此外将这些人列一个名单,写明官职姓名,具体职责。” “是。”杨畋拱手道。 而仲简则是笑着道:“苏中丞,天色已晚,要不您先吃顿饭,然后……” 苏良直接无视了他的话语,大步走进广州州衙。 他已闻到仲简身上有酒气,只是不愿搭理他而已。 与此同时。 在杜雷的命令下,苏良的护卫队,取代了州衙衙役,负责了整座州衙的护卫事宜。 一刻钟后。 广州城州衙内。 四十多名文官武将,齐聚于大厅内。 苏良看了看名单,面无表情地朝着仲简说道:“仲知州,本官行至广州城附近,骂你的百姓不计其数,本官想问一问,侬智高叛军东进,广州城为何没有提前布防,为何竟至百姓踩踏死伤者达数千人?” 仲简眼珠一转,道:“苏中丞,您有所不知,侬智高那些蛮人并不是全无脑筋,他们先是散发谣言,而后让归顺他们的侗民入城,充当细作。下官早已做好了准备,不然如何守住了广州城,至于百姓踩踏死伤者达数千人,那都是侗民的细作,都是蛮人,死有余辜!” “蛮人?死有余辜?他们死之前可是侬智高的侗兵?他们死之前到底是为了进城保命,还是充当细作,你以为本官不知吗?” “八十多岁的老妪,四五岁的孩子,怀胎六个月的妇人,都是细作?” “啪!” 苏良朝着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 唰! 顿时,两侧坐着的官员全都站起身来。 他们没想到苏良这么凶。 仲简也没料到苏良一来就问罪。 他拱手道:“苏中丞,下官确实有所失职,低估了侬智高所能造成的破坏力,下官愿认罪,恳请苏中丞责罚。” 此类官员,自知升迁无望,犯了错便是这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只求责罚。 “责罚?责罚就不必了吧!” 仲简一愣,不知苏良此话为何意。 “视百姓如草芥,享用着朝廷的俸禄却逼着百姓造反,这样的官员,最好还是以死谢罪,较为妥帖!” 说罢,苏良望向孙胜。 后者立即会意,从腰间取出一把风火枪,填上火药。 此风火枪不足一尺长,乃是军器监研制出的短型风火枪。 苏良走到仲简的面前,道:“仲知州,此乃军器监最新研制的火器,二百步内,便能杀人,比弓弩之力更强,你觉得自己死在此物下,可以不?” 仲简一愣,转身就要跑。 但他还没来得及转身,苏良便扣动了机关,上面的火石一闪。 “砰!” 一道火光出现。 仲简就像被巨物砸中,摔在了一米多远的地上,其胸口出现一个血洞。 鲜血汩汩流淌。 当场毙命。 唰!唰!唰! 与此同时,一群禁军士兵手持弩器,站在了大厅两侧。 杀气腾腾。 厅内的文官武将都吓傻了。 谁都没想到苏良竟会在州衙杀人,且还是用这种残暴的方式,杀掉一名知州。 即使军中处刑,那也是在营前或军前砍头。 苏良亲自动手,着实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到了。 甚至一些武将的腿都颤抖起来。 这哪里是拿笔的御史,分明是杀人的阎王。 苏良重新坐回主位,高声道:“本官代天子监察广南两路军政,整肃官场,平乱期间,可无拘法令,便宜行事。临行前,官家特给予本官一百道空头札子,诛杀一名知州,亦在便宜之中!” 随即。 苏良拿起桌子上的名单。 “端州知州丁宝臣、梧州知州江镃、藤州知州李植、贵州知州李琚,四名知州出列。” 顿时,四名知州双腿颤抖地走了出来。 其中有两人,刚出列便瘫坐在了地上。 苏良冷声道:“你们四人,不但不战而退,而且在叛军撤离后,不仅不敢回州主政,反而躲在广州城等待朝廷降罪,你们以为最重的惩罚是降职吗?” “在本官这里,是死罪!且伱们没有资格被本官这把风火枪杀掉!” 苏良缓了缓,高声道:“将仲简之尸挂在城门前,曝晒三日,将此四人推出城门外斩杀!” 当即,四人一尸便全被拖走了。 这时。 广南西路体量安抚杨畋拱手道:“苏中丞,下官战略有错,导致多名官员丧命,下官求死!” 苏良道:“你自然有错,但本官赏罚分明,你罪不该死,本官先罢你官职,去州牢反省反省吧!” “下官遵命!”杨畋重重拱手。 紧接着,苏良站起身来。 “自此刻起,由本官暂知广州城。传令下去,开仓放粮,救助难民,让他们感受到朝廷的温情,而不是把他们看得连草芥都不如!” “此外,立即传令给诸州知州,坚守城池,等待大军来援,不得擅自出战,弃城者,立斩。” “遵命!”文官武将们齐齐拱手,表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本章完) 第0383章:总辅助苏良:我在广南搭好台,让狄汉臣唱大戏! 七月初六,广州城。 五名知州的尸体摆放在城门前。 数名士兵手持兵刃站于两侧,以防有百姓愤怒之下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 一旁的城墙上张贴着五名知州被处死的布告。 一时间。 引来诸多百姓围观。 “知广州仲简,轻视敌力,因循误事,视民如草芥,践死者甚众,论罪当杀。” “知端州丁宝臣、知梧州江镃、知藤州李植、知贵州李琚,不战而逃,擅离职守,致百姓死伤者过千人,论罪当杀。” 围观者们看后都大为诧异。 他们没想到这位奉圣命整顿广南两路官场的御史中丞,来广州的第一日,便连杀五名知州。 更没想到杀这五名知州的主因,竟是因他们的失职导致百姓伤亡过大。 要知—— 广南两路的百姓对大宋朝廷并没有什么归属感。 虽然全宋变法也覆盖到了他们。 但很多侗族百姓依旧是部落制,有利自己的就遵守,不利自己的就弃之。 在他们眼中,自己是被圈养起来的底层人,大宋朝廷与地方官员都是剥削者。 彼此的关系。 几乎可以称得上:官视民如草芥,民视官如仇寇。 他们还知,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们特权甚大。 除非犯下造反通敌之大罪,才会被判处极刑,其他罪责,最多也就是贬谪而已。 而今。 苏良为百姓而杀士大夫。 让一些南境百姓对大宋朝廷的印象有了一些改观。 …… 午后。 广州城州衙前、各个城门前,再次贴出两份布告。 第一份,乃救济布告。 广州城自即日起将开官仓放粮,所有难民皆可前往各个发放点领取粮食。 第二份,乃抚恤布告。 凡是因侬智高之乱而导致家人亲眷受伤、身死或家中房屋、财物受损者,皆可前往州衙领取一定数额的补偿金,最高可达三百贯。 三百贯。 对南境的任何一名百姓而言,都是一笔巨大财富。 这两条布告一出。 广州城附近的百姓都甚是欢喜,纷纷前往广州城领粮或申请赔偿。 …… 七月初七,午后。 广州州衙,大厅内。 七品以上的文官武将、各个地方的知县、主簿全都战战兢兢地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到两日。 苏良便接管了广南西路体量安抚杨畋的所有军队。 整个广州城的防卫也全都换了人。 就在昨夜。 有两名武将不服,要找苏良理论,直接就被砍了脑袋。 此刻。 再也没有人将苏良当作只会动嘴动笔的御史。 苏良用风火枪击杀仲简的那一幕,已成为诸多文官武将的噩梦。 他们都非常清楚。 在当下的广州城,违逆苏良,就等同于寻死。 苏良望着众官员,沉声道:“诸位,往昔过错,本官既往不咎,但接下来,你们必须要听从本官的命令行事!” “下官遵命!”官员们齐齐拱手。 “首先,将安抚百姓放在第一位。” “百姓们帮助侬智高,并非百姓刁蛮,而是他们恨官府更甚于恨侬智高。接下来,该赔就赔,该救就救,该低头向百姓道歉就向百姓道歉,失去了他们的支持,再坚固的城墙也护不住广州城!” “其次,广州港市舶司的主官,务必在五日内令广州港的商贸恢复正常。” “还有,在城外搭棚设官员答疑岗,每日有两名官员轮岗,答百姓所疑,解百姓所需,务必在狄帅到来之前,将民心都安抚下来,本官会与余靖安抚使联系,广南两路所有州城,皆如此做!” “若有不情愿者,或无法解决百姓问题的无能之官,直接去州牢即可,若在本官面前诉委屈,发牢骚,本官定斩不饶!” “此外,若谁有什么歪心思,一边做我大宋的官,一边做侬智高的内应,只要被本官发现,下场一定比简仲惨。” “莫想着跑到交趾、跑到大理、跑到海上,本官便没有办法,即使跑到天边,本官也一定会将其斩杀!” …… 苏良的话语带着浓重的杀气。 众官员不断点头拱手。 心中也都想着如何更好地完成苏良交待下来的任务,根本不敢有丝毫歪心。 …… 不到五日。 苏良在广州城一日杀掉五知州的事情便传遍了广南两路。 其救济百姓、抚恤患难者,以及令官员轮岗搭棚解决百姓问题的各项措施也陆续在各州展开。 那些曾经弃城而逃的知州,各個胆战心惊。 他们庆幸自己在侬智高扫荡一番离开后,又回到了州城主政。 不然必如那五名知州般,直接丢了性命。 广南两路的百姓们。 对朝廷的怨念也随着得到实际补偿而渐渐减弱。 …… 桂州城,州衙。 五十二岁的余靖,望着苏良写给他的亲笔书信,忍不住长叹一声。 “还是苏中丞有胆魄,老夫若在上任之初,杀官立威,也不至于被侬智高打得节节败退,而今已是晚节不保啊!” “曾经,有官员称,苏景明在朝堂之举,如同小余靖,而今看来,我与其相差甚远矣!” 余靖与苏良的经历相近。 进士出身,主张变法,因担任台谏官成名,且有三使契丹的壮举。 他向来自傲。 也一度以为,苏良与他很像,不过苏良运气比他好,赶在了全宋变法的最好时候,才有了这样一番成就。 但这一刻,他彻底服气了。 仅从苏良在广州城的一番策略,就远远不是他能够布置出来的。 …… 此时。 侬智高退守到邕州城后,便再也没有外出。 但他并未闲着。 而是在游说广源州的少数民族土酋们,欲先巩固后方,然后再兴师北上。 他已知狄青率领西军正在赶来。 当下的他,也在蓄积力量,大战一场。 一时间,战况渐息。 但所有人都知晓,更大的战事即将到来。 …… 七月十二日。 广州城,州衙内。 孙胜快步来到苏良面前,道:“中丞,两路人马皆已出发。此外,也已向荆湖南路、江南西路安抚使孙沔去信,让其率兵前来广州。” 苏良点了点头。 今日,苏良派出了两队人马。 一队前往邕州,打探叛军的情报;一队则是前往交趾,打探交趾的动静。 交趾王李德政已收到大宋朝廷拒绝援助的信函。 其到底会不会趁火打劫,乃是个未知数。 苏良自然要额外留意。 此外,苏良已决定动身前往桂州,广州城便打算交给孙沔镇守,以防侬智高从广州港逃走。 …… 这一日。 辽国国都,御殿之上。 辽国的文官武将们争吵得正是激烈。 “陛下,此乃天赐良机啊!南朝西兵南下,精锐大减,我们当下应该立即兴兵攻宋,一雪雄州战败之耻!” “恳请陛下速速兴兵!只要我们再次屯兵白沟河,即使这场仗打不起来,我们也能令南朝归还耶律大王,此外还能再索岁币!” “陛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不能再犹豫了,当下实乃我们攻宋的最好时机!” “陛下,一年来,我朝因变法内乱,国库亏空,而今若能攻宋,在大名府抢掠一番,我们必能恢复元气啊!” …… 辽国的主战派们,吐沫横飞,纷纷主张趁大宋南境内乱之机,向大宋发难。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皱着眉头,看向不远处的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拱手道:“父皇,儿臣以为此时并非良机。” “宋将狄青虽带领着一部分西兵前往南境,但大宋西兵至少还保存有六分实力,此外还有范希文坐阵呢,不容小觑!” “坐阵河北大名府的庞籍也精于防守,我们一旦发兵,并不好打,儿臣建议再等一等。” “若南朝剿灭了叛军,我们最好作罢,若南境的战况越来越大,南朝需要派遣的将士越来越多,我们则可以挑良机攻宋。” “此策确实较为稳妥。”耶律宗真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时。 一名辽国将领站出来道:“陛下,此策虽稳妥,但也极易让我们失去一次机会啊!” “我们当下发兵攻宋,向南朝施压,必然能使得南朝首尾难相顾,若待其平乱结束,我们就没有机会了,依照南朝当下的能力,赢面明显更大!” “是啊,陛下,臣请战!” “臣亦请战!” “臣亦请战!” …… 当即,便有数名官员站了出来。 还不待耶律宗真开口,耶律弘基便站了出来,看向众臣。 “发兵攻宋?你们可知我们现在若派遣五万大军攻宋,连一个月的军粮都凑不出来,并且你们以为北方的女真族不会捣乱吗?你们谁若能立下军令状,保证可在半个月内攻入大名府,抢夺足够的粮食,我便支持开战!” 顿时,众官员都不说话了。 当下让他们攻打大宋,心里并没有谱儿。 耶律宗真冷声道:“再等等南朝平乱的消息吧!” …… 西夏国都,皇宫内。 不足六岁的西夏国主李谅祚正趴在御案上,握着毛笔,偷偷画着王八。 一旁,西夏国相没藏讹庞朝着没藏氏道:“妹妹,此等机会务必要把握住啊!狄青已率大量西军精锐前往南方平乱,范仲淹已老迈,即使坐镇西北,也无法亲临前线,我们完全可以试着打一打,我立即去信辽国,若耶律宗真同意,我们就可以大肆抢掠一番,补充国力!” 没藏氏摇了摇头,干脆地说道:“不行!” “范仲淹再年迈也是范仲淹,不可小觑!我们绝对不能引战,西夏再经历战火,就真的完了!” 没藏讹庞撇了撇嘴,又道:“那我派遣一些士兵装作盗贼或商人去熙河镇那里闹一闹总可以吧!” “如今,熙河镇商贸繁盛,远胜于周边榷场,乃是抢掠的最好地方!且这个地方,以后我们一定是要占领的!” 没藏氏想了想,微微点头,道:“行吧,但切记,小打小闹可以,但绝不可与大宋官兵起正面冲突。” 没藏讹庞点了点头,当即快步离开了。 …… 七月十八日。 荆湖南路、江南西路安抚使孙沔率兵来到了广州城。 苏良与孙沔并不相识。 但孙沔与柳永却是志趣相投的好友。 孙沔此人。 有才干,有谋略。 但不守士节,较为放荡,且极爱女色。 中书和御史台对他的评价都较为一般,但而今的南境确实无官可用,只得派上了他。 广州城州衙内。 孙沔,一个面貌清秀、面色白皙的中年人见到苏良后,直接给了苏良一个大大的拥抱。 “苏中丞,感谢您安置我的好友柳三变,您让他的人生有了第二春!” “客气,客气了!”苏良笑着寒暄道。 随即,苏良便嘱咐孙沔定要守好广州城,且提防侬智高之众从广州港逃窜。 孙沔干脆地答应下来。 此事乃是一个美差,危险性低,且平叛结束,还能为孙沔算上一功。 …… 七月十九日,上午。 苏良交待完毕后,便率随行的一千余人奔向了桂州。 狄青的先锋军已经传来消息,因前几日暴雨,道路泥泞,征讨大军要在七月底才能抵达桂州。 七月二十日,近黄昏。 苏良正在奔赴桂州的途中,突然听到一个消息。 广西钤辖陈曙未经知桂州余靖同意,率领八千步卒,奔往邕州,意欲攻打侬智高。 这显然是要抢首功了。 并且。 他在写给余靖的书信上。 明确表示:掌控广南军政大权的狄青还未曾来到两广境内,苏良的任务是管束内政,知桂州的余靖又身在后方,而他身在前方,有主动出击之权,此行为无任何过错。 他根本没有将苏良那句“坚守城池,等待大军来援,不得擅自出战,弃城者,立斩”放在心里。 苏良淡淡一笑。 “陈曙此次出战,无论输赢,都必须要死!不过这一次,就留给狄帅处置他,也让狄帅迅速在广南诸将心中立威,我的任务是搭好台,让狄汉臣唱出好戏!” 苏良非常清楚自己此次前来西南的目的。 他绝对不会与狄青抢军功。 此外,他还想着狄青可以靠着这一战,将大宋武将的地位朝着上面提一提。 如此以来,大宋的朝堂才能够更加平衡。 (本章完) 第0384章:西军至,狄青立威,大战一触即发! 七月二十四日,午后。 苏良一行终于抵达了桂州城。 广南西路安抚使、知桂州余靖,这位曾与欧阳修、蔡襄齐名,庆历新政的积极参与者,亲自来到城门外迎接苏良。 “苏……中丞……中丞,下官……下官剿贼不利,节制武将更是失职,恳求责罚!” 余靖朝着苏良深深躬身拱手,一脸愧疚。 苏良连忙将其扶起,道:“安道兄,切莫自责。广南两路诸官,谁做事谁没做事,谁对不起朝廷,谁对不起百姓,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有你的苦衷,咱们先回城,当下平乱要紧。” 当即,余靖便带着苏良一行进了桂州城。 …… 余靖对苏良主张的策略,执行得甚是到位。 他自己也曾在城门下轮岗,回答百姓的问题,为百姓解决麻烦。 此外,余靖知晓侬智高正在结交各地酋长首领。 特地派遣邕州书生石鉴前往游说,对侬、黄诸姓酋长,许以官职,以弱侬智高之势。 这些事情。 苏良手下的密探早就调查得一清二楚。 至于广西钤辖陈曙。 他身在前方的宾州,此番擅自出战,纯粹是为了抢功。 很快,苏良便在桂州城安置了下来。 …… 七月二十六日,邕州方向传来消息。 陈曙率领的八千兵士,兵败昆仑关前的金城驿,损失兵力达两千余人。 当下已退守到宾州。 陈曙称虽未能取胜,但也杀敌一千余人,且夺回诸多粮食,使得叛军元气大伤。 其呈递的文书上。 罗列了他们详细的杀敌人人数,还有缴获的钱粮物资。 桂州州衙内。 苏良看向陈曙的奏报,面无表情。 就在昨晚。 他已得到手下密探传回的情报。 陈曙的两千先锋军不敌侬智高的叛军,几乎全军覆没。 陈曙见状,立即退兵。 然后在周边城镇村落烧杀抢掠一番,方才退守到了宾州。 他所谓的杀敌千余人,杀的都是百姓;缴获的钱粮物质,也都是百姓之物。 他是在以此行径,冒充军功。 这是一些剿贼将领常做的事情。 侬智高的兵越打越多,越打越强。 便全是被这类冒充军功的将领给搞坏了。 苏良辛辛苦苦地安抚百姓,前方军队却如盗匪一般将难民当反民,肆意屠杀。 这样的仗,如何能赢? 余靖并不知实情。 他长呼一口气,道:“陈曙虽未能胜,但也算咱们主动出击了一次,多多少少也涨了一些士气!” 苏良微微点头,朝着余靖道:“安道兄,麻烦立即传令,让广西钤辖陈曙带着众部将回桂州,宾州布防,另派将领。” “这是要……”余靖有些疑惑。 苏良笑着道:“狄帅的大军将至,需要一位熟悉敌方军情的向导,我想让陈曙与其部将分享一下对敌经验,以便我们主动出击!” “嗯嗯,没问题。”余靖答应道。 苏良没告诉余靖实情,并非是不信任他。 而是只有用这样的理由,才能让陈曙带着他那些忠诚的部将迅速回桂州。 …… 七月二十七日,午后。 宾州城外,大营。 广西钤辖陈曙,一个身材高大的壮年,看着余靖传来的命令,不由得大喜。 “果然全在本钤辖的意料之中!那狄汉臣名声虽盛,但却不了解南境。余靖、苏良、孙沔之流又是文官,若打侬智高,根本离不开本将军。” “本钤辖虽然抢头功未成,但在接下来的平叛中,他们缺我不可,我的这份大功,谁都抢不走!” 片刻后。 陈曙将手下的三十二名将校全都招至营帐中。 “诸位,广南西路安抚使、知桂州余靖命本官携众部将回桂州,为即将到来的狄帅分享对敌经验。” “我不用多说,你们应该也能知晓,此乃我们加官进爵的大好时机。回桂州后,能说什么,不能说什么吗?都明白吗?” “末将明白!”众部将同时拱手。 他们虽然不擅谋略,但皆知若想擢升,若想去富庶的地方任职,唯有建立军功。 而此次,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 七月二十九日,近午时。 广西钤辖陈曙带着三十二名将校和一众亲兵来到了桂州城。 此刻的他,甚是自豪。 虽然没有打赢,但他觉得自己敢于出战,已经比那些闻风而逃的各州州官要强多了。 他笃定,这次狄青一定会重用自己,待剿灭叛贼,连升三级都不在话下。 桂州州衙。 陈曙带着三十二名将校甚是兴奋地来到了州衙内。 来到桂州城。 他们自然要前来拜见上官:余靖和苏良。 陈曙将胸膛抬得高高的。 虽说大宋向来崇文抑武,但今时不同于往日,在这个特殊时期,余靖和苏良定然不敢轻视自己。 就在这时。 一众手持弓弩的士兵突然将陈曙等人围了起来。 为首的正是苏良的护卫队长杜雷。 杜雷冷声道:“卸甲,弃兵,双手放在背后,全都跪在地上!” 陈曙有些发懵,正欲抬头质问。 只听得“嗖”的一声,一支弓弩插入他脚前的硬土地上。 “速速照做,不然立即射杀了你!” 陈曙等人顿时怂了。 纷纷将身上的铠甲,佩戴的兵刃扔到一边,然后单膝跪地,将双手背在了后面。 紧接着。 一群士兵手拿绳索,将他们的双手全都捆绑了起来。 这时,余靖走了出来。 陈曙一脸不解地问道:“余安抚使,你……你这是何意?” 余靖也有些懵,然后看向杜雷。 “是本官让绑的!”不远处传来苏良洪亮的声音。 苏良大步走到余靖的面前。 “苏中丞,这……”余靖面带疑惑。 陈曙通过余靖的称呼,当即便猜出眼前这位身穿灰色薄衫的青年,便是当今的御史中丞苏良。 官家身边的大红人。 苏良看向陈曙,问道:“陈曙,你可知本官为何要绑你们?” 陈曙想了想,道:“苏中丞,此次我们虽然未能歼灭叛军,但至少是一次主动进攻,也有一些斩获,伱将我们捆绑起来,会寒了前方战士的心的!” “哼!” 苏良冷哼一声:“本官在广州城时便已下令,责令各州主官将领,坚守城池,不得擅自出战!你擅自出战,实乃抗命!” 听到此话,陈曙顿时不服气了。 他挑眉道:“苏中丞,下官看到的朝廷诏令,是命狄青狄帅总揽广南两路军政大权,而你的职责则是整顿广南两路官场,下官无须听从你的命令。” “此外,前方战局变化莫测,下官作为前方将领,自然要审时度势,做出对我大宋最有利的选择。此次,若不是下官主动出击,侬智高定会再次北上,攻打桂州。” “到那时,恐怕苏中丞能不能见到下官还难说呢?” “放肆!” 余靖当即打断了陈曙的话语。 陈曙此话过于嚣张,俨然就是不将苏良放在眼里。 往昔。 陈曙自然不敢对朝廷的三品文官,且还是御史台的台长豪横。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 他觉得自己价值甚大,故而丝毫不怕得罪苏良。 陈曙看向余靖,道:“余安抚使,不是下官无礼,是下官冒着生命危险,为朝廷而战,没想到竟直接被绑了,下官实在是委屈啊,下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苏良淡淡一笑。 “陈钤辖,真是好口才啊!”苏良走陈曙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 “将普通百姓当作反民击杀,攻城不行,便在四周烧杀抢掠,此等冒充军功之行径,不是第一次了吧!” 陈曙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然后立即抬高了声音说道:“苏……苏中丞,你这是在朝我身上泼脏水,你……你可有证据?” 当下。 昆仑关前一片混乱。 是普通百姓还是反民,根本无从查起。 一些百姓在他抢掠前还是良民,但被抢之后,直接就反了。 苏良睥睨一笑。 “证据?本官有必要诬陷你吗?” “你……你们这些文官,分明是嫉妒我陈曙之能,防我抢了你们的军功,待狄帅前来,我定要述明冤屈!” 苏良摆了摆手。 “押下去吧!随他的愿,待狄帅来后再进行惩处。” 当即,陈曙一行便被关押进了州牢。 随后,苏良将下属的情报递给了余靖。 余靖看完后,一脸认真地说道:“我更相信情报所言。” …… 与此同时。 苏良一日杀掉五名知州的消息传到了汴京城。 汴京百姓们高呼砍头御史果然名不虚传,城内的勾栏很快便出了新节目:苏景明斩五官。 也有一些官员因觉得士大夫官员的特权受到了威胁,上奏称苏良过于残暴,五名州官罪不当死。 无一例外。 他们都被赵祯召到了垂拱殿,然后挨了一顿臭骂。 …… 八月初一,近黄昏。 狄青率领着两万西军终于来到桂州城。 军队在城外扎营,狄青则是率着一众亲卫,刚走到城门,便见到了在城门等候已久的苏良和余靖。 “景明老弟!” 狄青翻身下马,给苏良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在西北初见苏良,苏良还正是一个小小的御史,而今已然是御史台的台长,再有半步就能跨入了宰执之列。 “汉臣兄,《左传》可读完了?”苏良笑着打趣道。 “哈哈哈哈……读完了!读完了!”狄青忍不住笑出声来。 余靖没想到狄青与苏良的关系竟如此好,连忙也与狄青打招呼,然后众人一起奔往了州衙。 …… 入夜。 州衙内,一张羊皮地图悬挂在最前方。 狄青、苏良、余靖,外加狄青的副将杨文广、孙节、刘几、贾逵、张玉等将领皆在大厅中。 这一刻。 余靖甚是兴奋。 这些西军将领的精气神和南境将领完全不一样。 南境的将领像是一根根随风飘荡的芦苇,见风就倒。 而当下的诸位将领,则像一根根竹子,锐不可当,有直冲青云之势。 狄青听完苏良和余靖的介绍后,站起身来,看向地图。 “当下,桂州距离邕州太远,难以形成攻势,我建议,聚集大军,先抵宾州,明日便开拔!” 余靖点了点头,道:“狄帅,而今天气湿热,一些士兵水土不服,可能会呕吐,要不要歇上两三日再动?” “去宾州再歇吧!侬智高非寻常匪徒。这一战,本帅不会冒进,待抵达宾州后,我们要做的是:先定军心,再言其他。” 听到此话,苏良顿时认可地点了点头。 他也是如此想的。 除了两万西军外,还有一万多的广南驻军,这些士兵心气不齐,若不能完全控制,必出问题。 “狄帅,你打算如何定军心呢?”苏良问道。 狄青捋了捋胡子,道:“自然是拿陈曙与他的那三十二名部将开刀。杀害良民,冒充军功,当尽杀之!” “全……全杀了?陈曙确实该杀,但……但那三十二名部将,皆是听从陈曙之命,按照我大宋律令,罪不该死啊!”余靖道。 狄青摇了摇头,看向余靖。 “军伍之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切听狄帅号令!”余靖拱手,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 翌日,一大早。 西军开拔,奔往宾州。 余靖率领近万名桂州驻军,紧跟其后。 苏良也是带着一千名禁军护卫,走在大队伍的中间。 陈曙等三十三人被塞进囚车中,都是一脸沮丧,没想到转眼就变成了阶下囚。 “我要见狄帅!我要见狄帅,我以身犯险,对朝廷有功,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陈曙在囚车中不停大喊。 最后,杜雷实在听不惯这种声音,依照苏良的命令,给了他两個响亮的耳光后,后者也就老实了。 …… 八月初四,近午时。 宾州城外,三万余名征南大军聚于一处。 所有将领都站在最前方,围观着跪在高台上的陈曙一行人。 狄青站在众人中央,苏良与余靖站于一侧。 “令之不齐,兵所以败。” “广西钤辖陈曙,不听节令,擅自进攻,且以残杀百姓,肆意抢掠来冒充军功,依照军令,当斩!” “啊?” 此话一出,广南路的驻将们都有些懵。 他们本以为陈曙等人最多会被打上几十军杖,没想到竟然是斩刑。 这可是三十三位武将! 在广南路驻将的眼里,冒充军功是重罪,但烧杀抢掠百姓是他们常做的事情。 毕竟无利不起早。 很多士兵全靠着这种意外之财,才有了冲锋打仗的干劲。 “斩!” 狄青大手一挥。 数名手持长刀的士兵,便来到了这些武将的面前。 二话不说,直接砍头。 陈曙顿时急了。 “狄帅,我对大宋有功!我对大宋有功啊,你不能……” 其还未说完,脑袋便滚落到了地上。 吓得一旁的部将瘫软在地,屎尿都出来了。 几乎眨眼间,三十多颗脑袋便呱呱落地。 周围一片静寂。 只听见一道道燥热的风刮过草木的声音。 狄青环顾四周,接着说道:“本帅不管你们以前是如何打仗的,但自即日起,必须听从本帅的命令,令行禁止,一丝一毫都不得违抗!” “战时有退却者,立斩!有为叛军通风报信者,立斩!有拿百姓一瓜一菜者,立斩!有集结迟到者,立斩!有营帐中饮酒者,立斩!有发牢骚,涨敌军士气者,立斩……” 狄青足足说了有一刻钟,将士的脑海里全是“立斩”二字。 这一刻。 所有将士都挺直着身子,不敢有丝毫懈怠。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而今狄青已立起军威,接下来便要全力以赴地大战一场了。 (本章完) 第0385章:令大宋蒙羞?此等天大的罪责,我苏良来扛! 八月初十。 狄青率领征南大军抵达广南西路宾州的第六日。 午后。 广南西路安抚使、知桂州余靖,面色焦急地走进苏良的营帐。 他看向苏良,欲言又止,转身又准备离开。 苏良笑着道:“安道兄,有话你便讲,憋在心里不难受吗?” “唉!” 余靖长叹一口气,道:“狄帅来之前,我最担心的是他立功心切,贸然开战,但没想到狄帅的性子这么稳,不过……不过而今也太稳了吧!” “就在一刻钟前,他命后勤队伍再准备半个月的粮草,这……这是要半个月后再开战吗?” “虽说我们不缺粮草,但该攻还是要攻啊!时间拖久了,叛军的准备会越来越充分,并且交趾也有可能会趁虚而入啊!” “我知道一切都应按照狄帅的部署来做,可……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啊!” 苏良望着余靖焦急的表情,脸上露出一抹赞许的神色。 在南境。 为平叛事宜而如此上心的地方官并不多。 余靖算得上非常难得的良官了。 苏良结合这两日他独有的情报,已推断出狄青此举为何意。 但他不能说。 他相信用不了多久,狄青就会向二人道出缘由的。 “安道兄,你放心,不会拖那么久的,我预计,狄帅很快就会找我们商讨平叛之事。” 苏良的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孙胜的声音。 “中丞,狄帅邀请您与余安抚使前往军中大帐议事。” 当即,二人便赶往了狄青的营帐。 …… 营帐中。 只有狄青一人。 他身穿浅灰色薄衫、长发散开,手拿一把蒲扇,一边扇风,一边研究着地图。 西北干燥而寒冷。 南境却是湿热且蚊虫甚多,时不时就能下一场雨,然后片刻又是艳阳高照。 一部分士兵水土不服,上吐下泻。 好在余靖早就备好了草药,服下一两贴后不到两日就能恢复气力。 狄青见二人进账,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打算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奔袭昆仑关,二位以为如何?” 宾州与邕州的交界,群山环绕,其中有一座山远高出群峰,名为:昆仑山。 山中有道,设有驿站关隘,即昆仑关。 昆仑关,乃邕州之门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但只要攻下昆仑关,攻破邕州就容易多了。 余靖一愣。 “狄帅,你不是让再准备半个月的粮草吗?” 狄青微微一笑,道:“那是让叛军的细作看的。” “咱们的兵力虽胜于叛军,但也不能硬攻,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这两日,我先是命人传出西军抵达南境后水土不服、上吐下泻的消息,而后又将咱们准备半个月粮草的消息放了出去,目的就是迷惑对方,让他们以为我们在半個月内不会发起进攻。” “先示弱,而后再奇袭制胜!侬智高不是擅长偷袭吗?这次我们也偷袭他一次。” “我们在中秋节前夕再假装办一场宴席,迷惑叛军的细作,然后一举拿下昆仑关。” 余靖一下子变得精神起来,道:“确该如此,确该如此!” 狄青接着说道:“待占领昆仑关后,叛军定然会主动来攻。我们便在此处布下军阵,只要能胜,便能直破邕州!” 邕州的防守,全依赖昆仑关附近的几处军寨。 侬智高不可能龟缩在邕州城,定然会主动出击,不然一旦被围,他输的更惨。 “二位,我的安排是,余安抚使坐阵后方,一方面负责后勤,另一方面指挥当地驻军在攻破昆仑关后,从这个位置迎上来,形成包围之势……”狄青指着地图的一处山峰说道。 余靖拱手道:“下官遵命!” “至于景明,你与我一同坐镇军中吧!你的智计我是见过的,在我莽撞时,唯有你能拦一拦!” “得令!”苏良也重重拱手。 狄青让苏良与他一起坐阵军中。 除了欣赏苏良的谋略外,也是在为苏良送军功。 苏良来到广南后,将各州官员训得服服帖帖,然后将陈曙等人全交给狄青处理,摆明了是让狄青立军威,抬高武将地位。 狄青感恩。 自然也想着让苏良的功劳更大一些。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孙胜粗犷嘹亮的声音。 “中丞,有紧急情报!” 孙胜知晓苏良三人乃是在议论军机大事,若非重大情况,他是万万不敢以此方式打断的。 这毕竟是狄青的军帐。 苏良看向狄青,后者点了点头。 “进!”苏良道。 孙胜快步入帐,将一封情报递给了苏良。 然后迅速退了出去。 苏良打开一看,不由得皱起眉头,然后将情报递给了狄青。 狄青看完后,也是阴沉着脸色,然后将其又递给了余靖。 随即,三人都皱眉思索起来。 情报内容是:交趾王李德政点兵一万五,正在朝边境而来。 稍倾。 余靖率先道:“我们已经拒绝了交趾来援,李德政依然出兵,应该有两种可能。” “其一,与侬智高达成了某种协议,准备助侬智高与我们开战;其二,趁着我们与侬智高大战,侵入我境,抢占地盘或物质,事后再称乃是助我大宋平叛。” “第一种的可能性应该不大,毕竟李德政杀了侬智高之父侬全福,双方有着深仇大恨。所以,大概率是第二种可能。” 狄青道:“无论是何目的,对方都是居心叵测,我们不得不防!” 余靖想了想,道:“狄帅,下官请命前往边境与其交涉,令李德政返回交趾,他毕竟是我大宋册封的郡王,若不同意,那就是造反!” 苏良摇了摇头。 “交趾人出尔反尔惯了,且是为巨利而来,劝说恐怕无用。” “当年,交趾军掳走了侬智高之父侬全福,侬智高筹大量黄金赎父,交趾王假装答应,最后拿到黄金后却将其斩首,将首级还了回去。” “这类南蛮,靠礼法道义约束,只会让其更加猖狂!” 狄青将披肩的长发抓到耳后,挺起胸膛道:“我愿分出八千兵马,将交趾人阻于境外,待咱们收拾完叛军,他若敢有逾矩之举,咱们将交趾灭了也并非不可能!” 苏良再次摇头。 “不行,不能分兵!侬智高并不好打,一旦分兵,咱们的优势将荡然无存,此战若输,大宋南境危矣。” 苏良迟疑了一下。 “让我去吧,我带着我的一千护卫兵去边境!” “景明,不可胡闹。你的护卫兵虽勇,但边境毕竟山高林密,你若有所损伤,将是整个朝廷的损失,伱的命比我狄青十条命都重要!” 一旁的余靖也开口道:“苏中丞,你完全没有必要冒此风险啊!” “不,只有我能去,也必须我去!”苏良一脸笃定地说道。 “我去边境,不是要将交趾兵阻于境外,而是要灭了他们,无论他们打的是何主意,有没有踏入大宋境内,只要我遇上他们,就要灭了他们!” “灭……灭了他们?”狄青一脸疑惑。 他认为只要将对方逼退。 或者牵制着对方,待大军剿灭了叛军即可。 灭掉对方。 完全没有必要。 苏良解释道:“此次侬智高叛乱,对交趾来讲,是一次抢掠的良机,但对我们而言也是一次解决南境隐患的良机。” “二位,我们灭掉侬智高,南境就一定会太平吗?交趾做梦都想得到我们的广州港,若日后我们北境有战,他们肯定会跳出来生事!” “这次,我不管他们有没有走出交趾,我都要将他们打得在十年之内,不敢兴兵侵犯南境,避免他们成为下一个西夏!” 听到此话,狄青和余靖都明白了。 苏良是要提前解决隐患。 余靖眼珠一转,旋即激动地说道:“苏中丞,不可去,不可去啊!” “若交趾兵仍在交趾境内,你……你过去揍他们一顿,大宋将会背上一个无故侵略别国的罪名,而你定然也会被朝中官员们弹劾。” “此举有违我大宋治国之道,你将会背上无德、嗜杀、为抢军功而滥杀无辜,使得大宋蒙羞等罪名,会身败名裂的,甚至此事会将成为你人生中的一个巨大污点,载入史书的!” “所以,我才说,此事只能我来做,我能担得起这种骂名和惩罚!”苏良面带笑容得说道。 “景明,何必呢?日后若交趾生乱,我们对付它,简直是易如反掌!”狄青说道。 苏良摇了摇头。 “若有一日,西境与北境同时开战,南境可能会成为最大的隐患,我不愿让全宋变法毁于一旦,我不愿让大宋后院起火,这恶人,我做定了!” “二位无须再劝,我意已决,解决此隐患的最好方式就是隐患还在幼苗期便将其连根拔除!”苏良的话语甚是决然。 狄青和余靖都知晓苏良在全宋变法中付出的努力。 他是绝对不允许,全宋变法的成果因这种隐患而功亏一篑的。 狄青想了想,道:“景明,我支持你!” “但是,你手下的一千余名兵如何能灭交趾一万五千名兵,我知晓,你是怕连累我们,但是我们不怕!” “对,西军、南境驻军,你随意用,我们不怕被贬!”余靖也挺着胸膛说道。 苏良这种舍己为国的想法,令二人深深折服,也要为此做出贡献。 苏良笑着道:“你们忘了,我虽只有一千名兵,但无一不是以一当十的好兵,且他们手里还有一千把弓弩、三百杆风火枪,还有三百枚风火雷。” “风火雷的威力你们是知道的,此战乃是埋伏战,莫说一万五千名交趾兵,即使三万,也能将他们炸得丢盔卸甲!” 狄青和余靖都风火雷的威力都是有一定了解的。 “此外,我要绕开邕州奔长途,一千余人都带着干粮、武器,就地休息,人太多,反而容易暴露!” 余靖道:“此事……此事要不要向官家汇报?” “待打赢了再说吧!现在汇报也已经晚了,反而会使得官家担心。”苏良说道。 “嗯嗯,好。”余靖点了点头。 这时。 苏良看向狄青,道:“狄帅,明日我便离营,到时我们再演一场戏,我保证让叛军更加轻视我们。” 狄青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 “景明,你可是真贼,连离营都能再坑那侬智高一次!” 余靖一想,也意识到苏良要做什么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 翌日,上午。 苏良带着手下的一千多名护卫兵离开了军营,粮食、武器,皆准备的非常充足。 狄青为了苏良的安全。 将他的最强谋将杨文广安排在了苏良身边。 杜雷和孙胜虽猛,但太听苏良的话语了。 他将杨文广安排在苏良身边,乃是希望杨文广在苏良犯险之时能劝一劝。 杨文广早年跟在范仲淹麾下,对苏良之名早有耳闻。 当他得知苏良将要做之事后,对苏良是愈发倾佩。 在苏良一行人离开半个时辰后。 宾州城便传出了,御史中丞苏良与南征主帅狄青不和,二人大吵一场后,苏良率领着护卫离营返京。 此消息,自然是狄青安排人传播的。 这正是苏良所言的那一场戏。 苏良离营为真,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场骗局。 紧接着。 狄青命人在宾州城大量购买食材、酒肉,宣扬要让将士们过一个舒服的中秋节。 …… 八月十四日,清晨。 昆仑关,城楼上,凉风阵阵。 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健壮汉子与一位手拿书册的中年书生站在城楼上,脸上都是笑容。 左侧的汉子,便是当今大南国皇帝侬智高。 而右侧站着的则是侬智高最器重的军师黄师宓。 侬智高的突袭之战,围困广州,以及退守邕州的计策全都是黄师宓想出来的。 黄师宓,岭南广州人。 因科举未曾及第而对大宋朝廷心生怨恨,投奔了侬智高。 这一刻。 二人已知大宋西军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者甚多。 还知,狄青准备了半个月的军粮,似乎要打持久战。 还知,狄青在宾州城买肉买酒,欲在军营中摆宴庆中秋。 还知,狄青与苏良起了争执,苏良一怒之下,带护卫离营返京。 黄师宓手中的书册,乃是一本《苏景明文集》。 当下,他最崇敬的人便是苏良。 他认为苏良靠一己之力为大宋续命。 若无苏良的全宋变法之策,大宋朝恐怕最多再有二十年就要覆灭。 黄师宓笑着对侬智高说道:“主上,此次,宋军南征,臣最忌惮的便是御史中丞苏良,此人诡计甚多,而今他与狄青有了矛盾,愤而离营,对我们大利!” “狄青,徒一莽夫耳,或许还不如那陈曙,已经不足畏惧!” “臣预计,宋军大概月底才会发起总攻,或者他们根本不敢攻,会再派文官来招安。” “到那时,我们便先割据岭南,然后学着党项人,索要岁币,再让他们开榷场,为我们这里兴商贸,待我们慢慢壮大,而宋与辽夏有战之时,我们便可缓缓图之,占领整个长江以北地区。” “到那时,我们与宋隔江而治,分庭抗礼,至于交趾,我们捏死它,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侬智高听完这道分析,欣喜地说道:“朕有先生,大业必成!大业必成!” 黄师宓捋了捋胡须,已经开始思索,待打赢狄青后,如何庆贺了。 他准备写一首比往昔的西夏军师张元那首“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还要嚣张的诗篇,让自己踩着狄青的肩膀,名扬后世。 他要让后世人知晓。 有一位因科举黑幕而未中举的书生黄师宓,用自己的智慧,推翻了大宋朝。 …… 八月十五日,近午时。 宾州城外的军营,炊烟袅袅,不时传来一阵浓郁的肉香。 百姓们都以为士兵们是在准备过节。 其实,这是一顿战前之饭。 吃完这道饭,狄青便会领着众将士,直奔昆仑关。 预计黄昏可抵达。 到那时将直接对昆仑关发起冲锋,用一场胜利来庆贺中秋佳节。 而此刻。 苏良一行正骑马穿行在一片茂密的树林中。 边境之路比他想象中的要艰险许多。 一些官道年久失修,完全是废道,需要清理一番才能过去。 密林中,蚊虫、蝎子、毒蛇之类无数。 若不是余靖心细,为苏良准备了诸多药水,苏良这一身好皮囊恐怕就被咬坏了。 饶是如此。 苏良那白皙的脸庞也被晒秃噜了皮。 另外,天气湿热。 众将士的衣服都没有干过,苏良踩在靴子里就像踩在淤泥里一般难受。 但他一直都保持笑意。 不时与身边的将士开个玩笑,讲个小故事,令所有人都干劲满满,没有任何人埋怨条件艰苦。 (本章完) 第0386章:什么叫武曲星下凡?头戴铜面,手提屈刀,长发飘飘 八月十五日,深夜。 圆月高悬,如同一颗镶嵌在黑色天幕上的明珠。 这一刻。 狄青的前军队伍,距离昆仑关已不足五十里。 前军分三路。 以孙节为主将的左路军,最先出发,将率先夺取哨驿古漏关。 以贾逵为主将的右路军则是夺取哨驿界守关。 而以张玉为主将的先锋军则是直接奔往昆仑关,与左路军、右路军成合围之势。 长途奔袭,比的就是速度。 三路军皆行间道,在高山密林中穿梭,侬军的岗哨根本无法发现。 …… 这时,古漏关前。 一位膀大腰圆、身材魁梧的壮汉,一手提大刀,一手挥着令旗。 此人正是左路军主将孙节。 两侧的弓箭手立即钻出,拉弓射箭,朝向城垛上的岗哨。 嗖!嗖!嗖! 数箭齐发,霎那间便将城垛上的岗哨射成了筛子。 与此同时。 另外一行人顺着云梯迅速登上了城楼。 此等哨驿。 楼高不过两丈有余,侬军不过一百多人。 在孙节等人冲上城楼后,才有侬军高喊道:“有敌袭!有敌袭!” 可惜,已经晚了。 这里的八成侬军都在熟睡,有的甚至喝了不少酒,哪里会是西军的对手。 “杀!”孙节举着火把喊道。 西军兵士们手持长刀,冲进驿中。 西军将士们可不像南境那些厢兵,犹犹豫豫,战斗力甚至比不上乡勇。 这些兵练得全是杀人技。 一刀一个,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眨眼间。 就将整个哨驿的士兵杀了个干干净净。 孙节派遣百名士兵留守,然后率领整个左路军朝前奔去。 而此刻。 右路军主将贾逵也夺下了哨驿界守关。 贾逵与猛将孙节不同的是,他更擅长用谋略。 他几乎都是以长箭弓弩杀敌,而冲到那些侬军睡觉的营房时,很多侬军几乎在睡梦中,便见了阎王。 …… 后半夜,三更天。 圆月西垂,即将落于西方。 就在昆仑关的侬军都在熟睡之时。 三路前方军一南一北,包围了昆仑关。 嗖!嗖!嗖! 随着一道道箭雨落下城头。 轰隆!轰隆!轰隆! 无数火把亮起,南北两道城门同时被攻。 左路军主将孙节冲在最前面,高声道:“兄弟们,此等军功,莫让他人抢了去,先登者重赏!” 顿时。 西军士兵们扛着云梯,杀气腾腾地冲向城门。 西军士兵们已经许久没有打过这样的仗了。 在他们眼里。 立军功是出人头地的唯一机会,是让他们的妻儿父母过上好日子的唯一机会。 狄青本人就是因“先登”之功,从行伍中走出,逐渐成帅的。 故而,狄青的兵对“先登”都有一种执念。 此外。 贾逵的右路军和张玉的先锋军也都开始冲锋。 一個个勇猛无比,似下山虎一般。 关隘内的侬军知晓敌袭时,都有些发懵。 今日黄昏时分,他们还得到消息,宋军因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又在筹备过中秋,近日定然不会发起进攻。 没想到这时突然就如天神下凡一般出现在他们面前。 昆仑关守将,名为侬固,乃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壮汉。 他手持大刀,高声喊道:“集结阵型,迎战!迎战!” 他通晓一些军阵兵法。 但并不多。 在其还未曾将侬军聚拢成势,两边的城门便都被破开了。 若是面对南境厢兵,他们还能一战,但面对西兵,他们是一点优势都没有。 不多时。 便被杀得七零八落。 昆仑关守将侬固一手持蛮牌,一手持一把长柄斧,仗着有一股子力气,不多时便砍伤了数名西兵。 猛将孙节看到后,手持长刀,一下子冲了过来。 “贼人受死!” 孙节双手握刀,倾尽全力劈砍了过去。 砰! 长刀劈砍在蛮牌之上。 蛮牌乃粗藤制成,孙节一刀便劈去了一个角,不过长刀的力道也被卸去。 侬固的虎口已是一片青红,他诧异地看向孙节,道:“你……你……是哪个?” “我是你爷爷!”孙节再次劈砍过去。 砰!砰!砰! 刀斧相撞,比的就是气力。 不多时。 侬固便有些体力不支,转身就要逃跑,并令数名侬军冲过来抵挡。 孙节握着长刀,急步直追。 那些小啰啰怎能挡住猛将孙节。 咔嚓!咔嚓! 刀锋在颈部撕裂,甚至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孙节已经杀红了眼,一刀一个,眼睛里只有朝前逃的侬固。 很快,孙节便追上了侬固。 侬固见前方满是兵士,逃无可逃,当即将蛮牌朝着孙节砸了过来,然后以长柄斧横扫而去。 意图将孙节腰斩。 孙节向后一缩,在躲过这一击后,握起长刀,横砍而去。 “噗嗤!” 一颗人头落地,鲜血喷射而出,侬固倒在了地上。 “贼将已死!贼将已死!”孙节提着人头站在高处喊道。 这一刻。 西军士兵的士气达到了顶峰。 这些向来逞凶斗狠长大的侬军,见到了这些真正的杀人魔王,不由得纷纷逃窜。 有的甚至跪地求饶。 …… 一个时辰后,天色渐亮。 昆仑关已全在宋军的掌控之中。 孙节、贾逵、张玉三人下令修整队伍,等待大军入昆仑关。 …… 与此同时。 身在邕州城的侬智高和军师黄师宓已然知晓,宋军夜袭昆仑关。 侬智高看向黄师宓,道:“军师,这……这狄青绝对不是莽夫,他们先示弱,引起我们轻视,而后突然袭击,估计昆仑关是保不住了!” 黄师宓也皱起眉头,他看向前方的地图。 “君上,邕州城甚不牢固,我们若在此迎敌,必然会被困死,我建议,布兵归仁铺,占据有利地势,与他们大战一场!” 侬智高点了点头。 邕州城城门破败,根本无法防守,还是要依靠山川之险。 归仁铺位于一处缓坡处,在那里布阵,驻兵坡岭之上,最为合适。 “好,立即出兵,与宋人决一死战!” …… 一个时辰后。 狄青率领大军来到了昆仑关。 余靖也跟在一旁,后方的一万余名南方驻军都归他调遣。 余靖之所以来到前方,乃是苏良所交待。 狄青打仗爱冲锋,一旦狄青冲入阵中,需要余靖在中军帐中调兵遣将。 狄青刚至昆仑关,便得到了侬军在归仁铺布阵的消息。 这在狄青意料之中。 他当即下令,全军挺进前方的金城驿,准备在归仁铺展开决战。 …… 近黄昏,宋军军帐中。 余靖、孙节、刘几、贾逵、张玉等人皆在。 狄青想了想,道:“若本帅所料不错,侬智高定以为我们会在今晚发起进攻,我们便不顺着他的意,明早再发兵。” “传令众将士,今晚无战,吃饱喝足睡好。” “是。”众将同时拱手。 随即,狄青看向众人,又道:“诸位,明日决战,必须大胜,不然意味着什么,你们应该很清楚!” 众将齐齐点头。 明日决战若输,那大宋危险的将不仅仅是南境。 余靖也是紧紧攥着拳头,满是战意。 明日若输,或者让侬智高率领大量骑兵逃往交趾边境,最危险的乃是苏良一行人。 他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当日晚。 大宋三万多士兵吃过晚饭后,便齐齐睡下了,军营之中,鼾声一片。 …… 深夜。 归仁铺,一处山岭上。 侬智高和黄师宓来回踱步,他们本以为宋军今晚会突袭,没想到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一点点动静。 他刚才还巡视士兵,让每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片刻后。 黄师宓道:“君上,我预计宋军不会来了,他们在人数上占据优势,没必要再突袭,看来是准备明日与我们大战一场了,我建议,将我们最好的将与兵放在前面。” “先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一旦打怕他们,宋军将会一击即破!” 侬智高点了点头。 这一仗,他必须赢,若输,那今年谋划的一切都将覆灭。 …… 翌日,近午时。 太阳昏黄,甚是燥热。 狄青率大军来到了归仁铺前,双方间隔不足千米。 狄青站在高处,望向对方。 侬军士兵皆身穿绛衣,手握蛮牌,队形整齐,杀气十足。 狄青手持令旗,命令道:“孙节、祝贵听令,本帅命你二人率两千骑兵,冲击前方军阵。” “末将遵命!”二人齐齐拱手。 “贾逵、张玉听令,本帅命你二人率三千步卒抢占东南方高地,将侬军分割成两半!” “末将遵命!”二人也齐齐拱手。 狄青想了想,又道:“若冲击未果,及时后退,切莫陷入其中。” 他又看向孙节。 “孙节,特别是你!莫只顾低头猛冲,一次未果,我们还有下次!” 西军之中,孙节最像狄青。 一旦冲锋,就如疯牛一般,拦都拦不住。 这样的将士,狄青甚是喜欢,但同时也不希望其因莽撞而丢了性命。 “末将明白!”孙节拱手。 此次冲锋,狄青最主要的目的是看一看侬军的战斗力到底如何。 唰! 令旗一招,战鼓响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此等规模的战争,发号施令只能用令旗和战鼓。 顿时。 两千骑兵,三千步卒,分两个方向,朝着侬军的军阵冲去。 侬智高站在高处,也摇动令旗,高声道:“迎战!迎战!迎战!” 侬军军阵,三人一组。 一人执蛮盾负责掩护,两人持长刀负责攻击。 后阵则是弓箭手和标枪手。 很多侗人,因经常打猎的缘故,投射能力非常强。 很快。 两军士兵便碰撞在一起。 孙节、祝贵带领的两千骑兵,冲势甚猛,因前方是一处缓坡,骑兵显然比步卒更具优势。 两千骑兵就像一把利剑一般,插进了侬军的军阵中。 与此同时。 贾逵、孙玉的三千步卒也冲了进去,展开了近身搏斗。 战鼓隆隆,烟尘滚滚。 西军将士们,或砍或劈,或挑或刺,或二人合击,或以命换命。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高坡之上。 狄青面无表情,侬军确实有几分实力,且配合得甚好。 一旁的余靖则是脸色腊白。 这种血腥的场面让他甚是不适,在大宋做武人实在太不容易了。 待此战过后。 他一定也要如苏良那般,恳请朝廷提高武人地位。 约一刻钟后,双方已陷入鏖战。 就在这时。 狄青突然看到了孙节带领着十余人,竟然冲进了对方数百人围成的军阵中。 狄青不由得瞪眼道:“这个混账东西,不让他冲那么快,还是冲那么快!” 而这时。 祝贵也发现孙节陷入了前方军阵中,当即调转方向,朝着孙节的位置冲去。 与此同时。 侬军也纷纷朝着那个方向冲去。 他们也知晓,若能斩杀一名宋军将领,士气将会大涨。 当即,狄青看向余靖,道:“余安抚使,速令南境之兵从西南,西北两个侧翼压过去,他们要断咱们的先锋军,我们就斩他们的尾巴!” “得令!” 余靖立即命湖南路兵马钤辖刘几率领五千步卒冲杀了过去。 一时间,前方战成一团。 双方都没有想到彼此的战斗力竟然那么强悍。 约一刻钟后。 孙节身边士兵尽亡,只剩下孙节一人挥舞着大刀与上百人战斗。 “来啊,老子怕你们不成!” 孙节舔了舔刀尖的鲜血,已杀红了眼,而他的大腿上已有一条长约两寸的血口子。 “上!”数名侗兵再次冲了上来。 砰!砰!砰! 在孙节砍杀了两人后,一道标枪突然从孙节的背后飞来,瞬间刺进了孙节的肩膀处。 孙节大吼一声,一刀将标枪砍断,再次冲杀过去。 但此刻的他,血流过多,力气已尽。 不多时。 便被两杆长枪捅进了肚子里,脑袋也被割了下来。 有侗兵将他的脑袋绑在竹竿上在高坡上挥舞。 宋兵的士气一下子低沉了下来。 狄青面色阴沉,道:“退兵!退兵!” 随着一道道密集的鼓点声响起。 士兵们纷纷后撤,此次冲锋,伤亡了足足有近两千人,侬军的损失同样不小。 高坡上的侬军见打退了宋军,都挥舞着兵器庆贺起来。 片刻后。 贾逵、孙玉、祝贵、刘几,一脸沮丧地来到狄青的面前。 狄青冷声道:“无妨,侬军确实善战,又占据有利地形,是我们大意了!” 此次冲锋战败。 孙节冲锋过于靠前并非主要原因,而是侬军的战斗力和结合军阵的能力确实强悍。 狄青想了想,道:“休息半个时辰,再次冲锋!” “是!”众将齐齐拱手。 …… 半个时辰后,已是午后。 狄青站起身来。 就在余靖以为狄青要发号施令时,狄青突然解开头顶上的发带,一顶长发随即散开。 随后。 狄青将一旁亲兵随身携带的铜面具拿了出来,缓缓戴在脸上。 披头散发,头戴铜面具。 这是狄青要冲锋陷阵的标志。 “狄帅,中军不可无帅,此刻,侬军士气更盛,您……您不可冲锋啊!” 狄青摇了摇头。 “唯有我冲在军前,我方士气才能大涨!” 狄青说罢,便提起了一旁的屈刀,然后高声道:“祝贵,伱率骑兵跟在本帅身后,贾逵、孙玉、你二人率兵冲击两翼,刘几,你率兵攻西北方向,与贾逵孙玉形成合围之势。” “末将遵命!” 这一刻。 戴上铜面具的狄青杀气甚重,所言根本不容任何人反驳。 而将领们看到如此打扮的狄青也都变得兴奋起来。 顿时。 大宋三路大军再次攻向敌方阵营。 西军士兵们一看到是军帅狄青冲在最前方,一下子便恢复了斗志。 一个个杀气腾腾。 这一次冲击,更快,更猛。 侬智高和黄师宓看到一个头戴铜面、长发飘飘的男子率兵冲来,便知此人便是狄青。 二人心头都是一颤。 “杀!”狄青大喊道。 狄青手持屈刀,冲在最前方,一下子点燃了无数西兵的斗志。 一时间。 战马嘶鸣,冲杀叫喊声响彻山野。 什么是战神? 不仅能战,而且能够让手下的兵变得能战。 大宋西兵们在狄青的带领下,各个如拼命三郎一般,嗷嗷叫着冲进侬军。 大杀特杀。 “冲!” 在狄青的这股气势下,骑兵一下子便冲破了侬军的防御。 而后再次返回,再次冲杀。 这一战。 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 日近黄昏。 尸体漫山遍野。 许多兵刃都砍得变形了。 狄青一身鲜血,坐于马上,后面的西兵越战越勇。 狄青以一人之势,调动起了所有宋兵的气势。 侬军莫有将领敢于狄青一战。 不多时,有侬军开始溃逃。 “君上,全军士气已失,咱们撤吧,邕州城虽守不住,但……但臣能向宋军讲和。”军师黄师宓焦急地说道。 再不撤,他与侬智高都要交待在这里。 侬智高见败势已成,当即下令撤兵,侬军仓皇地退往了邕州城。 狄青立即命贾逵、张玉乘胜追击。 不远处的高坡上,余靖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 此战过后。 侬军已难以成势,南境之危,即将解矣。 “狄帅,真乃武曲星下凡也!”余靖忍不住夸赞道。 此刻的他,终于明白了以武将为帅的价值,若是文人为帅,断然难以形成今日之效果。 (本章完) 第0387章:苏良:吾得恶名,然可使南境安稳,值得! 入夜。 月如银盘,繁星点点。 邕州城,州府内,侬智高焦躁地来回踱步。 宋军即将围城。 他却无一丝信心可守住邕州城。 一旁的军师黄师宓分析道:“君上,当下若逃,我们根本无处可去。交趾会杀我们,大理更不会收留我们。” “待宋军到来,我们降吧!” “臣愿去向宋军乞降,广源州离了君上,日后必然会经常爆发动乱,交趾国也有侵占南境之心,唯有君上在此,才能避免这些麻烦。” “若能说服宋臣,我们或许还能活命。” 侬智高皱眉道:“我多次投靠宋廷,都被拒之,而今杀戮如此之重,且还立国称帝,宋人岂能容我?” “不,不一样!那时宋人并不知君上在广源州有如此巨大的影响力,我愿意靠着这条三寸之舌试上一试,若不行,君上再突围后撤也不迟!” “毕竟,我们还有一条逃生密道,即使宋军围城,我们依旧能逃出去。” 此条地下密道乃是五月份初次占领邕州时所挖,其作用就是被围困邕州时,能够逃出城外。 侬智高犹豫片刻,看向黄师宓,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军师,朕等你力挽天倾!” 听到此话。 黄师宓顿时挺起腰杆,觉得自己真的可以。 他郑重拱手道:“臣一定可以,臣去准备了!” 侬智高望着黄师宓的背影,面色逐渐变得阴沉,心中喃喃道:“若再听信你的计策,老子就是傻子,希望你能拖延一些时间……” 侬智高根本不相信黄师宓有能力说服宋军。 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是:收拾金银细软,立即逃亡。 …… 约半个时辰后。 狄青率大军来到了邕州城前。 他当即下令,将整座邕州城都围了起来。 邕州城城墙常年失修。 又经历了这样一场战乱,根本没有什么防御体系。 依照当下西兵们的士气,最多一个时辰,就能攻进城内。 就在这时。 黄师宓身穿一袭白衫,手里握着一册《苏景明文集》,身骑一匹白马,从城门内驶出。 很多文人。 明明平庸无能,但却自命不凡。 总觉得自己有苏秦张仪之能,靠着一张三寸之舌便能扭转乾坤,平定天下事。 黄师宓就是这种人。 他明显是看多了话本,幻想着靠自己的一张嘴,便能解今日之围,并获大宋官身。 自此,名扬天下。 他连日后百姓夸赞他的句子都已经想好了。 “一袭白衣出邕州,张口劝退三万兵。” 读书人。 大多都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狄青等人像看个大傻子一般,看着他缓缓行来。 在距离狄青等人还有近百米时。 黄师宓拽住缰绳,高声道:“吾乃黄师宓,侬军之军师,特来止战请降,不知狄帅可否出阵相谈一番?” 狄青听到此话,朝着一旁的亲兵道:“射死他!” 一旁,余靖不由得一愣。 “狄帅,双方交战,不斩来使,这样恐怕不妥吧,他声称是来请降的,咱们真的不听一听?” 狄青道:“景明走之前,曾告诉本帅,若侬军有人请降,只要不是侬智高,便直接射杀!因为他很有可能是为侬智高争取逃跑时间。” 一听是苏良所言,余靖当即道:“有道理。” 当即,狄青大手一摆。 一名亲兵拉弓射箭,对准黄师宓的胸口。 不远处。 黄师宓昂着头,将鬓角长发拨了拨,意在让自己更潇洒从容一些。 他觉得,自己即将迎来人生最高光的时刻。 “嗖!” 一箭穿心。 黄师宓中箭后,直接从马上摔落在地上。 其瞳孔放大,满脸诧异。 他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甚至想到了狄青会如何说,而他又该如何反驳。 哪曾想。 未曾开言,便丢了性命。 这时,狄青高声道:“攻城!” 哗啦!哗啦!哗啦! 西军将士们如下山猛虎一般冲向邕州城,只要冲进城内,这份军功便稳了。 而此刻。 邕州城已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 侬智高在黄师宓前往城门后,便带着三百亲兵,拿着金银细软,从密道逃走了。 他根本不相信大宋会让他活着。 不到半个时辰,宋军便冲进了邕州城。 侬军纷纷丢盔弃甲,有逃窜者、有冒充百姓者、有投降者…… 很快。 狄青便寻到了侬智高一行人逃走的密道。 他派遣副将于振带着一支劲旅前往追捕,而后便开始清除邕州城内侬军的残余力量。 但凡都头以上级别的侬军,皆被抓进州牢,明日将斩首示众。 至此,南境侬智高之乱已解。 …… 又一日,天大亮。 交趾境内。 阳光炙热,万里无云。 交趾乃大宋属国,两国边境又是山高林密,人迹罕至,故而根本没有城寨堡垒。 从广源州入交趾境,非常容易。 此刻。 苏良站在一处无名峡谷上方的高坡上,嘴角微微扬起,有些脏污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天助我也,真是天助我也!” 一個时辰前,苏良得到消息:最多再有大半日,交趾军便将经过此处。 此道乃是进入广源州的必经之路。 前方的无名峡谷,长约近五百米,谷内杂草丛生。 峡谷两侧的土壁甚是陡峭,上方树木葳蕤,实乃伏击的最好地点。 只要苏良布兵于峡谷上方两侧的密林中。 待交趾大军路过时,以弓弩、火器攻之,一波攻击干掉数千人,简直是轻而易举。 令苏良感到最兴奋的是—— 交趾大军并未设置先锋军,一万五千名交趾兵全聚在一起。 交趾王李德政这样做,显然是没准备真去助宋剿灭侬智高。 而是要打着“助宋剿贼”的名头,在宋军与侬军大战时,于大宋边境抢掠一番。 若宋军被侬军打败。 他要抢的就不止是钱粮,定然还有地盘了。 随即。 苏良看向一旁的杨文广、杜雷和孙胜。 “待交趾军来此,我们便先将风火雷全扔下去,一个不留,而后再使用风火枪,助力冲锋。” “我想达到的目的是至少让交趾军死伤一半,让他们再无胆气踏入宋境半步。” “此外,交趾王不能杀,尽可能将其生擒,我还准备和他聊一聊,让他替我扬名呢!” “属下遵命!”三人齐齐拱手。 苏良此举。 注定会留下“潜入大宋属国,无端大行杀戮”的恶名。 此恶名,不能让朝廷背。 不然坏的将是整个大宋朝的名声与威望。 后世提起,必然觉得这是大宋的一个污点,是赵祯的一个污点,是朝堂两府相公的一个污点。 不如苏良一人担之。 让交趾王以为是苏良为贪军功而冒进,让交趾王向朝廷告状。 为了南境的长久稳固,苏良觉得此举非常划算。 …… 近午时。 苏良刚啃下一口大饼。 孙胜快步走来,道:“中丞,交趾军来了!” 苏良兴奋地说道:“全军埋伏,待他们进入山谷后听我号令再攻!” 杨文广、孙胜、杜雷三人立即让千名士兵行动起来。 片刻间。 三百杆风火枪、三百枚风火雷全都准备齐全。 千名士兵也都隐藏起来。 在这种树木葳蕤的密林中,千人队伍躲藏起来,根本看不出来。 …… 约一刻钟后。 前方出现了交趾军的身影。 交趾军士兵皆身穿黑色铠甲,走路松松垮垮。 而在队伍中央。 有一位身骑白马,身穿亮银色铠甲的中年人。 此人正是交趾李朝的第二任君主李德政,又名李佛玛。 李德政坐在马上,神态甚是轻松。 此次出兵,对他而言,不是打战,而是去占便宜,去抢夺钱粮地盘。 他已经规划好了。 待入了宋境,他先低调地抢掠一番。 若侬军势弱,屡战屡败,他便与宋一起攻打侬智高,到时不但能趁机得财,甚至还能得到大宋皇帝的封赏。 虽然大宋皇帝不让他增援,但他主动帮了宋军,大宋皇帝总不能再骂他一顿。 若侬军势强,那他就要考虑趁着两方大战,先去占领一些城池了。 他笃定—— 即使大宋皇帝看出他的真实目的,也不可能率兵攻打交趾。 毕竟。 当下的大宋除了南境之乱外,北境还有两个强大的对手呢! 李德政将时下大宋与辽国、西夏的关系摸得门清。 但他绝对想不到。 有一支强大的宋军军队,已经进入交趾境内,准备向他动手了。 …… 这一刻。 苏良站在一处高坡上,正注视着交趾军缓缓通过峡谷。 他要在交趾军行到峡谷一半时,从中间发起攻击,如此以来,便能将交趾军队伍拦腰截断。 让他们根本不知应朝着哪个方向逃窜。 约小半个时辰后。 苏良见时机已到,当即将手中的令旗一摇。 杜雷立即会意,其大手一挥。 前方投掷风火雷的士兵们立即猫腰朝着峡谷两侧奔去。 苏良身后,杨文广甚是兴奋。 他还不知风火雷和风火枪的威力到底如何。 片刻间。 投掷风火雷的士兵们便站好了各自的位置。 此次投掷,并不是一起扔。 而是先炸中间与两端,待交趾兵跑起来,哪里人多便朝着哪里扔。 不远处三百名手持风火枪的士兵也已经全部准备完毕,每个人的后面都配备着一名协助装填火药的士兵。 这也是风火雷和风火枪首次在对外战争中出现。 “放!” 杜雷右手一攥,朝着身旁的数名士兵道。 嘶!嘶!嘶! 顿时,五枚风火雷被引燃,然后从峡谷上方抛出。 与此同时。 站在峡谷两侧的士兵也点燃了数枚风火雷,然后朝着峡谷的两道口子处扔去。 交趾王李德政正在马上打瞌睡。 突然恍惚看到一个黑团从前方落下。 还没待其反应过来。 轰! 一声爆炸声传来。 前方的士兵瞬间被炸飞,死伤二十多人。 轰!轰!轰! 紧接着。 一道接着一道,峡谷中间、两侧,皆有爆炸声响。 轰!轰!轰! 峡谷内,交趾士兵哀嚎一片。 士兵们见前方士兵被炸得血肉模糊,连忙后退,一时间造成拥挤踩踏,死伤无数。 李德政从马上滚落下来。 起初,他是一脸懵,还以为遭遇了雷击。 但渐渐地,他看到了山谷上方有人影跑动,才反应过来。 “敌袭,有敌袭,这是火器,是火器!快散开!快散开!”李德政高喊道。 而在山崖上方。 大宋禁军士兵们投掷风火雷,投掷得甚是兴奋。 有此火器在。 辽国皮室军、西夏铁鹞子,根本不足惧哉。 杨文广首次见到这些新型火器的威力,也是一愣一愣的。 往昔。 火器最大的作用是燃烧与惊吓马匹,但这类风火雷,一枚便足以炸死炸伤几十人。 很快,三百枚风火雷就炸完了。 这一波攻击。 交趾军至少死伤三四千人。 峡谷内。 土尘飞扬,弥散着浓郁的火药味。 苏良大手一挥。 三百杆风火枪开始射击。 嗖!嗖!嗖! 风火枪专挑马上之人。 一枪一个。 山谷内的交趾兵都傻眼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攻击。 对方已攻击了一刻多钟,他们都还未曾知晓攻击者到底是谁。 嘭!嘭!嘭! 随着一个个骑兵从马上跌落下来,交趾兵们纷纷下马,藏在战马的后面。 而峡谷的出入口处。 交趾兵挤成一片,踩死踩伤者越来越多。 “是……是雷神来了!是天上的雷神来了!” 交趾的鬼神之论盛行。 很多交趾兵以为是上天降下的惩罚,一时间乱了心神,慌忙逃窜。 李德政躲在数匹马前,大口大口喘着气。 这一刻。 他人生首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嘭!嘭!嘭! 就在这时,在杜雷的安排下,五名枪手盯上了李德政身旁的护卫。 一枪解决一个。 李德政双腿打颤。 在躲了片刻后,匆忙朝着峡谷后方退去,在他身边足足有二百多护卫兵。 而这时,苏良大手一招。 孙胜和杜雷带着一群禁军士兵们,手提弓弩与刀枪,开始朝着无名峡谷冲去,待抓到了交趾王李德政,此战役就结束了。 杨文广则是紧紧守在苏良的身旁。 半刻钟后。 “杀啊!”随着峡谷口一道响亮的声音。 李德政才看到伏击者的真容。 “是……是宋军,他们……他们怎么在这里?”李德政大惊。 此刻的他。 早就被风火雷和风火枪吓破了胆儿,哪有心思再战,当即就又朝着反方向逃去。 孙胜和杜雷之勇,皆不逊色狄青的猛将孙节,手持大刀就劈砍过去。 硬是在一众交趾兵中凿开了一条路。 外加有风火枪的远程辅助。 他们越冲越猛。 而被吓破了胆子的交趾兵,则是节节败退。 不多时。 孙胜和杜雷距离李德政便只剩下不到百米。 李德政高声道:“二位将军,是不是搞错了,我乃是大宋皇帝亲封的郡王啊!” 孙胜和杜雷根本不理他,继续朝着里面冲杀。 苏良带来的这一千名禁军士兵,论实力绝对不弱于西兵精锐。 杀这些交趾兵,就像大人打孩子一般。 约一刻钟后。 杜雷一个猛扑,将李德政压在了地上,然后长刀放在了李德政的脖颈处。 “让你的人停战!”杜雷冷声道。 李德政高喊道:“都停下,速速停下!” 很快,峡谷的战斗停了下来。 李德政的头上满是汗珠,他有些结巴地说道:“将……将军,有……有话好说,我……我是大宋官家亲封的郡王,我……我乃是要助大宋灭……灭侬智高啊!” 杜雷冷声道:“跟我走!” 随即,杜雷便带着李德政朝着山谷上面走去。 前方的交趾兵无人敢动,他们已被炸破了胆,被那种很轻易就能射穿胸口的火器彻底吓到了! 今日,绝对是他们这一生都不愿回忆的噩梦。 片刻后。 李德政来到一处高坡前,然后便看见一位身穿灰衫的青年负手而立。 他观站位,便知此人是统帅。 苏良笑着看向李德政,道:“交趾王,这是要去哪里啊?” 李德政眼珠一转,道:“我……我准备助大宋平乱。你……你……你是谁?” “御史台御史中丞,苏良。” “你……伱……就是苏景明?”李德政大惊失色。 近年来。 交趾年节前往大宋朝拜,李德政都是遣使前去,故而没有见过苏良。 但苏良的事迹和名声,他是非常清楚的。 前些日。 苏良在广州城一日斩杀五知州的事迹,他也非常清楚。 李德政微微皱眉,道:“苏中丞,你……你为何来我交趾境内伏击本王?本王一心助宋,你如此做,完全不像大国所为!” 苏良淡淡一笑。 “你是助宋还是做其他的,恐怕只有你才知晓,本官也不愿追究,现在的你,恐怕没有能力再助宋了吧!” 这一场战斗。 一万五千交趾兵伤亡有近八千人,且人人都被吓破了胆。 他还如何战? 苏良接着道:“本官送你两句话。” “其一,若想善终,莫与大宋为敌,也莫要在南境搞出事端,本官不杀你,不是不敢杀你,而是杀了你,南境会更乱,本官不想让百姓受罪!” “其二,你应该能看出来,我大宋想要灭交趾,易如反掌,之所以没有动手,完全是因交趾太穷,只会拖我大宋的后腿!” 苏良这两句话,伤害性极强。 “你……你……你……”李德政憋了许久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说罢,苏良摆了摆手,示意可以将其放了。 杜雷将其朝着前方推去,一边推,一边道:“记着这场战斗,这就是与我大宋为敌的下场,我们才只有一千人!” 听到“一千人”之时,李德政嘴角颤抖,身子猛然一僵,差点儿没有昏厥过去。 …… 约半个时辰后。 李德政清查伤亡者,发现伤亡已逾一半。 随即,他将队伍分成了两部分。 一部分带着伤者返回,一部分留在这里掩埋尸体。 今日,对这些交趾人而言,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在他们眼里,宋兵宛若天人。 李德政回到交趾军中后,依然是冷汗直流,再让他去占大宋的便宜,打死他都不会去了。 而此刻。 苏良看向众将士,笑着说道:“回家!” 这一次,他的护卫们除了有二十余名受伤外,无一丧命。 …… 八月二十四日。 宋军大破邕州,侬智高带领三百亲兵逃亡的军情急报传到了汴京城。 赵祯大喜。 “不愧是狄汉臣,不愧是狄汉臣,这一仗,打得太漂亮了,我大宋南境,安矣!” 赵祯朝着一旁的内侍道:“速速将此消息传到民间,另外西境与北境也各发一份军报!” 待辽国和西夏知晓大宋南境平叛成功后,无论有什么大胆的想法,恐怕都要憋回肚子里面了。 当日下午。 整个汴京城都喧闹了起来。 百姓们欢呼雀跃,书生们意气风发,官员们去衙门上差也都是各个昂着脑袋。 大宋顺利度过一劫,众人自然开心。 与此同时。 一些有商业头脑的商人立即售卖起了类似狄青的铜面具。 一时间。 小孩子都纷纷让自己披头散发,然后戴着铜面具,高喊着:“吾乃狄汉臣,谁敢与吾一战?” …… 八月二十八日,苏良一行终于回到了邕州城。 州衙内。 苏良、狄青、余靖三人坐在一起。 苏良道:“安道兄,接下来就麻烦你将我因怀疑交趾王图谋不轨而潜入交趾境杀敌八千的事情传播一番了。” “我希望达到的效果是一个月后,南境及交趾境内的小孩子听到苏景明三个字都能吓得哇哇大哭!” “此外,也将此情况向朝廷汇报,就言我乃是怀疑交趾要帮侬智高,故而入交趾境揍了他们一顿。” “唉!” 余靖长叹一口气。 “景明,你……你完全是在毁自己的前途啊!我觉得你应该向官家解释清楚,你是为了大宋,你是为了全宋变法的稳定,所以才出此下策,用自己的名声换来南境稳固!” 苏良淡淡一笑。 “官家和诸位相公都清楚我的为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的,之所以要这样说,乃是要让朝臣看,我不愿因此事将朝廷与官家牵扯进来!” 余靖和狄青都是一脸无奈。 他们明白苏良的想法。 因“心中怀疑”,便屠杀属国将士八千人。 此等重大杀戮,若是朝廷授意,那向来自诩“正统大国”的大宋将在周边各国的面前抬不起头来。 后世史书,也会将此作为当下大宋官家和众相公的污点进行批判。 而若是苏良一人所为。 朝廷严惩苏良一番,那就保住了大宋朝的脸面,维护住了国体。 狄青道:“景明,若你遭罚,我……定全力为你求情!” 苏良笑着道:“我杀的甚是痛快,不在乎落个嗜杀名声,得恶名,然可使南境安稳,值得!” 余靖和狄青互视一眼,然后同时站起身来,朝着苏良拱手。 “整个大宋都欠你苏景明一个人情!”余靖面色认真地说道。 (本章完) 第0388章:赵祯:绝不能让苏景明受此天大的委屈! 九月初一。 狄青、苏良、余靖等人处理完邕州之事后,便返回了桂州。 当下,侬智高已逃入大理境内。 不过大理皇室已答应全力配合大宋搜捕侬智高等反贼。 将其抓到,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而这时。 苏良率领一千宋兵入交趾境打败一万五千名交趾军,令后者足足伤亡八千人的消息开始在南境疯传。 起初。 很多人认为此消息不实。 一千宋兵对战一万五千名交趾兵,在微乎其微的代价下令后者伤亡八千人,实乃前所未有。 但很快就不断有人证实了此事。 一些从交趾归来的大宋商人亲眼见到了那些落败的交趾士兵。 有交趾士兵称宋兵乃是天兵,有引雷之能。 有交趾士兵称宋兵各个有以一当百之勇。 还有的交趾士兵称若不是宋兵手下留情,他们将会全军覆没。 …… 还有一些闲人奔向了那处发生激战的无名峡谷。 他们看到了被炸得满是坑洞的峡谷底部,看到了掩埋尸体的巨大土包,以及四周草木上残留的血迹、掉落的铠甲碎片等。 不由得相信,此事确实为真。 甚至还有人找到余靖,询问情况。 余靖告知百姓,此乃实情。 是御史中丞苏良怀疑交趾军入宋另有所图,故而率一千名精锐,伏击了交趾兵。 之所以形成如此战果。 不是宋兵有引雷之能,而是大宋拥有一种新型火器。 其威力如雷电一般,顷刻间便能炸死数十人。 余靖的话语,百姓们自然是信服的。 南境的百姓们并没有觉得苏良出手狠辣,也未曾觉得此举有失大宋国威。 他们只觉得御史中丞苏良比狄青还要难惹,只觉得宋军的战斗力甚是强悍。 百姓的嘴,向来都有夸大事物的能力。 一时间。 大宋士兵的威名达到了极致。 南境许多部落的首领主动与地方官衙沟通,配合程度大为提高。 这正是苏良想要达到的效果。 让南境人人都惧宋军,南境便不会出那么多乱子了。 与此同时。 狄青、余靖、苏良三人都开始撰写此次平叛的文书。 狄青和余靖为了苏良能减少惩罚,在奏疏中多次提到苏良对剿灭侬智高叛军的巨大作用。 …… 九月初四。 狄青带着大部队开始班师回朝。 他与来时一样,走的乃是陆路,而苏良则选择走水路,自湘水而上,开始返京。 此刻。 汴京城内。 狄青、余靖、苏良三人的平叛文书与相关交趾兵的文书还未呈递到禁中,交趾王李德政的文书便传到了赵祯面前。 李德政足足写了一篇五千字的长文。 诉说委屈,痛斥苏良。 他称,交趾接到大宋无须增援的命令时,严格遵守大宋诏令,并未有任何逾矩行为。 他出于侬军可能会闯入交趾的考虑,便率领一万五千名交趾军在边境驻守。 本来规划的是—— 若侬军闯境,交趾军可迅速击之;若宋军不敌侬军,一旦提出援助的请求,他也能迅速助力大宋灭贼。 他一心为宋,日月可鉴。 哪曾想。 苏良率兵冲到交趾境内,埋伏在一处峡谷前。 不说不问,对他们发起猛烈进攻,导致交趾军伤亡近八千人,交趾军力折损甚大。 李德政质问大宋,交趾可是大宋属国? 若是大宋属国,苏良之举,便是袭击大宋郡王,并致八千兵士伤亡,理应判处极刑。 李德政质问大宋,此事到底是朝廷授意还是苏良私举? 若是朝廷授意。 那李德政认为大宋有失泱泱大国之规制礼仪,必须向交趾道歉并赔偿。 若是苏良个人之意。 李德政认为必须将苏良处以极刑,不然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挽回大宋的大国体面与尊严。 当下的交趾相当于被苏良打断了一条腿。 李德政的话语虽然愤怒,但并不敢说出“与大宋断交”之类的话语。 他也怕真将大宋惹急了,引来覆国之危。 他需要赵祯给出一个交待。 …… 赵祯没想到南境竟然还有这样一场战事。 他对一千名宋兵动用火器使得交趾伤亡八千兵不感到意外,意外的是苏良为何要入交趾动手,且下了狠手。 赵祯并没有听信交趾王李德政的一家之言。 他在等南境传来的消息。 此等大事。 狄青作为南境平叛主帅,苏良作为主战者,余靖作为广南西路的主官,事后不可能不汇报。 当日午后。 狄青、余靖、苏良三人的军情文书便到了。 苏良讲述了此事的具体经过。 称他怀疑交趾出兵另有所图,故而有了伏击之举。 苏良诚恳认错,承认自己杀戮过重,未曾提前上报朝廷,请求重惩,同时声明此事与狄青、余靖无关。 随即。 赵祯又看了狄青和余靖的文书。 二人和苏良讲述的情况几乎一致,但赵祯从字里行间里看到了些许不同。 狄青和余靖皆称交趾确实有图谋不轨的嫌疑,苏良乃是为了南境的长治久安,为了免于宋军两面受敌,故而策划了这样一场伏击…… 若是一般的官员将领如此做。 赵祯定然大怒,认为此举是为了抢军功,是意气用事,是为了成名,此等偷袭自己属国的行径有损大宋国威。 但赵祯了解苏良。 他明白。 苏良做此举没有任何功利心,完全是为了大宋。 为了消除南境隐患,他宁愿背上一个“无端杀戮属国之兵”的罪名。 “唉,这個苏景明!”赵祯无奈长叹一口气。 此事。 无论怎么辩,都是大宋输了理。 交趾乃大宋属国,其将士并未出境,却遭到大宋的疯狂屠杀,伤亡八千人。 此罪名。 要么算在朝廷身上,要么算在苏良身上。 算在朝廷身上。 那大宋朝廷就要背负“无端杀戮属国之兵”的罪名。 有此污点在,大宋名声受损,日后哪还会有部落或小国敢依附。 并且。 辽国、西夏两国定然也会以此事讽刺大宋,甚至大宋民间的百姓都会觉得朝廷过于残忍,有失治国之道。 后世史书上都会批判赵祯与一众中书相公,认为此举甚是暴虐,非明君良臣所为。 而苏良在文书上表达的意思。 明显是要算在自己身上,是自己临时起意,大行杀戮。 但如果放在苏良身上,就要重罚苏良。 此非小罪。 轻罚不足以平息天下对这种暴虐之举的愤怒。 赵祯想了想。 将两府三司的相公都宣了进来。 …… 众相公来到垂拱殿,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后,也都皱起眉头,争吵起来。 “景明实在是莽撞,实在是糊涂啊!即使交趾军意欲入我宋境生乱,将其强行截住不就行了,在交趾境杀属国之兵八千人,这……确实有失大国威严,让我们如何保他?”宋庠有些气愤地说道。 富弼瞪眼看向宋庠。 “我不觉得景明莽撞糊涂,景明此举乃是要彻底将交趾打垮,让南境那些想要生乱者断了念想,使得南境久安,此举对我大宋裨益甚大!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那此事能让朝廷来担吗?” “无端杀戮属国之兵等同于屠戮我们自己的百姓,并且还是八千人,若咱们护住景明,承认是朝廷之意,那咱们所有人都将遭到后世百姓的唾骂!此举,不仁,不义,与我大宋礼制背道而驰,咱们所有人包括官家,都将遭到后世的唾骂!” “宋相,在你眼里就只有朝廷的脸面吗?景明此举,虽然在明面上输理,但却是为了我大宋江山社稷稳固。” “大家应该都知晓景明的脾气,知晓他将全宋变法看得有多重要!他是为了防止我们北境有战时,交趾突然偷袭,方才做出了这样损己利国之事,此等毫不顾忌自己名声的护国行为,你们谁能做得出来!”吴育面色铁青地说道。 “我们都知景是此意,但是现在如何收场呢?是朝廷担其责,还是严惩苏景明?若严惩,又该如何惩,才能彻底解决此事!”张方平开口道。 这时,首相文彦博站了出来。 “依照景明在文书中所言,他是准备自己担责,咱们当下要考虑的是如何惩罚景明,才能平息事端,保证大宋国体无损,让天下人说不出闲话来!” 枢密使曾公亮道:“此事发生在交趾境内,我们又没有任何交趾欲攻大宋的证据,相当于是坐实了景明‘无端屠戮八千属国之兵’之罪责,就算将罪责降到最低,也是勒停。” 勒停,即一撸到底,罢黜苏良的所有官职差遣。 不过,若不除名,便还保留着进士身份。 “勒停?景明刚刚擢升为御史中丞,全宋变法又不能没有他,我不同意勒停!” 三司使王尧臣撇嘴道。 “你不同意?你不同意有何用!不重惩景明,上至官家,下至朝廷百官,都会因此事而留污名,导致大宋国体受损?这个罪过谁来背?谁又能背?”宋庠瞪眼说道。 王尧臣想了想,道:“官家,不可勒停啊!只要不勒停,依照景明的能耐,两三年便能再次成为御史中丞,若勒停,我大宋变法一柱便可能立不起来了!” 听到此话,赵祯顿时眼前一亮。 “对,不能勒停。” 赵祯神情坚定地说道,“依照景明的能力,即使让他做一个小官,他也能迅速立功擢升,即使他没有立功,朕与众卿也能想法将他提上来。” “景明损己利国,我们不能让他吞下这天大的委屈!” 这时。 富弼道:“臣无异议,不过景明恐怕无法待在御史台了。” 若让苏良仍在御史台就职,官员们必然还会有一大堆怨言。 赵祯点了点头。 这时。 王尧臣道:“官家,让景明去三司吧,臣愿护着他!” 一旁,宋庠道:“此等惩罚,恐怕难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啊!” 听到此话,赵祯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给天下人一个交待?诸位相公可愿苏良勒停?我大宋百姓可愿苏良勒停?想要重惩苏良的不过就是一些顽固不化的朝臣,在变法中利益受损的商贾地主而已,至于辽、夏、高丽等国,不过就是想看我们的笑话而已。” 赵祯缓缓站起身来。 “此次,苏良整顿南境官场有功,剿灭侬军之功绩更是仅次于狄青,但犯有‘错误指挥,无端杀戮属国之兵''之罪,朕决定,连降数级,让他去谏院任左正言,职阶从七品。” 三品落到从七品,此等连级落,也是没谁了。 “谁若不满意,让他来寻朕!” “此外,待苏良返京后,让他向交趾写一封道歉信。随后,朕再赔偿交趾一些瓷器、绸缎之类的物品,物品可稍贵重一些,朕不相信交趾王敢不领情!” “诸位能接受此等解决方式吗?” 这一刻,众相公对赵祯肃然起敬。 虽然此事徇了私,但乃是为公徇私,为大宋的江山社稷徇私。 文彦博露出一抹笑容。 当下的苏良不宜待在御史台,但却谏院却也可行。有欧阳修为他撑腰,无人敢针对苏良做些什么。 顿时,众臣纷纷拱手,道“臣无异议。” 这时。 三司使王尧臣朝前走了两步,再次拱手。 “官家,臣以为不应赔偿交趾贵重之物。如今交趾畏我大宋如羊畏猛虎。我们若赔偿重礼,恐怕他们会觉得我们被他们的控诉吓到了,没准儿他们会更加嚣张!” “当下,国库虽有钱,但也必须该省省,该花花。” “往昔,我们被辽夏欺负,就是因为我们太儒雅,太讲道理了!” “对外,臣觉得我们在不输道理的前提下,可以尽可能地野蛮霸道一些。” “臣建议,官家下令在交趾边境多开设两个榷场即可。南方商贸繁荣起来,两国百姓就有钱了,我们宁愿将这些钱给两国边境的百姓,也不能给交趾王。” “有道理,还是三司使会花钱!”赵祯赞许地说道。 随即。 赵祯又道:“接下来,此事传出朝堂、传到民间后,定然有人以苏良损害国体尊严为由弹劾他,如何将这些负面影响降到最低,就劳烦诸位了,此事的处理结果,在苏良回来后再宣布!” “臣遵命!”众相公齐齐拱手。 …… 两日后。 苏良率兵攻打交趾兵的事迹便传到了汴京城的民间街头。 百姓们议论纷纷。 有人称苏良实为天神下凡,有人指责苏良过于暴虐,也有人称苏良之举全都是为了大宋南境的长治久安…… 还有一些官员,集体上奏。 攻击苏良杀戮成瘾,暴虐无道,损大宋之体面。 对于这些奏疏。 赵祯全都压了下去,称待苏良返京后再议。 …… 九月初八,湘水之上。 苏良惬意地躺在甲板的椅子上,晒着秋阳,望着湘水两岸的秋景。 心情甚是惬意。 他知晓,回去之后将会遭到一些人辱骂,甚至会受到重惩。 但他并不后悔这样做。 他知,自己即使被罢黜,也能很快擢升。 当下的大宋,离不开他。 且他是为大宋之利而损己名,官家绝对不会让他受大委屈的。 至于后世之名,苏良完全不在乎。 他笃定。 在后世史书上,他的政绩名声最多不过是白璧微瑕而已。 “明日之事,还是明日再想吧,我现在要做的,是欣赏一番沿途的美景,品尝一下各地的美食!” 苏良看向孙胜,道:“孙胜,记着啊!遇河边州府的大小码头都要停,小码头你们去岸上寻找美食,大码头,我亲自去,咱们十月中到汴京城就行。” “好嘞!”孙胜笑着道。 跟着苏良的他,已成了半个美食家。 (本章完) 第0389章:壮哉西北老兵!为兄弟,为恩人,吾愿拼命! 九月初十。 大宋西北,熙州,熙河河畔。 一座城镇内,商铺林立,来往行人川流不息。 甚是喧腾热闹。 一列列商队载着药材、皮毛、珠宝、书籍等商品穿过城镇。 或向西边更加荒芜的吐蕃诸部奔去。 或向东边繁华的秦州、京兆府、河中府等大城前行。 城镇外,摊位亦甚多。 有叫卖羊肉汤的羌人,有贩卖西夏马的党项人,也有出售药材、瓷器的汉人。 城镇西方,则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漠,与此座繁华的城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此镇名为熙河镇。 正是苏良在庆历八年提出“就地设镇、安置老兵”之策后建成的一座边境新城。 曾经拒绝回家的八千退伍老兵都在这里安了家。 而此刻。 狄青平叛成功的消息还未传到熙河镇。 西夏人得知大宋南境有战事后,对熙河镇的侵扰也频繁了起来。 就在这时。 十余名身穿灰衣灰裤羊坎肩的中年汉子骑马来到了城门口。 在他们的马后。 有五名捆绑着双手、赤着脚,全身上下满是灰尘,脸上满是红肿的男人。 为首的骑马者。 乃是一名身材魁梧、断了右臂的中年男人,其身后还背着一把镔铁大刀。 断臂中年男一行刚到城门口。 城门的士兵便笑着打招呼道:“乔爷,这是又抓了五个啊!” 断臂中年男胸膛一挺。 “只要这群西夏狗有胆,来多少,我便抓多少!” 说罢。 断臂中年男便带人进了城。 此断臂中年男,外号叫独臂老乔,乃是当下老兵们的精神领袖。 历经四年。 八千老兵,有人组建了新家庭,有人去商队当了护卫,有人做了商人,还有人在熙河镇当了吏员。 但他们依旧没有忘记自己的“西兵”身份。 独臂老乔与一众老伙计组建成了熙河镇护卫队。 熙河镇因处于熙州边境,又是新镇,朝廷更将其当作一个类似榷场的地方来管理。 老兵们便主动请愿,成了熙河镇的护卫者。 近日来。 由于大宋南境战乱,便有一些西夏兵冒充盗贼,抢掠商贾。 老兵们与西夏兵有着血恨深仇,自然不会让他们成事。 不到半个月。 独臂老乔与他的老伙计们便抓了四百多人。 这些人都被关在熙河镇的监牢内,后续会送往熙州城进行量刑。 老兵们以此为乐,这段时间干得不亦乐乎。 在熙河镇。 只要看到灰衣灰裤穿羊坎肩的男人,十有八九都是西北老兵。 他们虽然退伍。 但大多数仍在训练,且一旦有事召之,所有人都会立即返回。 熙河镇的房屋、桥梁、道路等基本都是这八千西北老兵建造的。 以前,他们无家。 现在,熙河镇就是他们的家。 而此刻。 在城镇内的一处酒馆中。 一名年约三十岁的男人透过二楼包间的窗户。 望着独臂老乔等人拉着五名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士兵,听着街道上传来一阵又一阵的叫好声,脸色不由得变得铁青起来。 此人乃是西夏卓啰和南军司的都教练使,党项贵族仁多列古。 都教练使。 即执掌一都军事训练的官员,属于西夏的中低级将领。 在西夏国相没藏讹庞的命令下,仁多列古成为了负责抢掠熙河镇的主将。 其下属足足有两千余人。 起初,他心中狂喜。 熙河镇富庶,商贾甚多,其财富甚至能比得上一些州城,但防御却甚是松散。 他本以为能大肆抢掠一番。 他手下的兵,有兵刃,有快马,无论是抢掠还是偷盗,都是手到擒来。 即使有被抓者,只要不承认自己是西夏兵。 依照当下的形势,宋人绝对不敢与西夏发生剧烈冲突。 哪曾想。 他陆陆续续派遣出五百多人,竟然有四百多人都被抓进了熙河镇。 直到今日。 仁多列古才明白这些老兵的强悍。 论作战能力,这些老兵早已不如往昔。 但他们更贼,更滑,更加老谋深算! 擅于挖陷阱、打埋伏,甚至有时一个眼神就能看出谁是西夏兵。 这使得仁多列古不但没有捞到好处。 还白白损失了四百多名士兵。 而他进入熙河镇都是寻得一名投靠他的商人,借此伪装在商队中且几乎不露面。 没藏讹庞要知仁多列古如此无能,抢掠不成,反而损失了四百多名士兵。 依照前者喜怒无常的性格,非杀了他不可。 仁多列古想了想,朝着后面投靠他的汉人皮毛商白贵说道:“白贵,这次本将军准备玩一场大的,将熙河镇彻底洗劫一番。” 其身后。 一個身材矮小,大腹便便的中年商人惊诧道:“仁多将军,你可莫小看了这些老兵,他们看着没有多大的战斗力,其实……其实都狠着呢!” 仁多列古淡淡一笑,看向白贵。 “白贵,如果大宋南境传来狄青在南境战败,死伤大量西兵,苏良议和被杀的消息,那群老兵会是什么反应?” “那……那……这些老兵恐怕要疯掉,没有苏良,便没有这座熙河镇,在许多西北老兵心中,苏良的地位丝毫不弱于范仲淹。有冲动者,恐怕会冲向南境为苏良报仇!”白贵说道。 苏良在这八千老兵心中的地位极高。 若无苏良。 他们可能早就成了山林间的贼寇,潜伏在西夏的杀手。 甚至一些人已经抑郁而终。 而今,八千老兵依然拥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 有朝一日,寻西夏兵报仇。 仁多列古接着说道:“若狄青在南境战败,苏良被杀,这些老兵若够硬,一定会去南境为苏良报仇;若比较怂,则将不会再大规模地抓捕我们的兵,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比我们更不敢战!” “若那些老兵较怂,我们便在熙河镇外加大抢掠强度,本将军相信,他们定然不敢那么强势了。” “若那些老兵更强硬,欲前往南境为苏良复仇,那我们更大的机会便来了,待他们一走,我们不但能救出那四百多名士兵,还能将熙河镇抢掠一空,我们假扮成强盗,咬死不承认自己是兵,当下他们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说罢。 仁多列古还忍不住得意一笑,觉得自己当一个都教练使,实在是屈才。 白贵眼珠一转,道:“仁多将军,您的意思是让我假传消息,称狄青在南境战败,西兵伤亡惨重,而苏良议和被杀?” 仁多列古点了点头。 “务必将消息传的逼真一些,定不可让那些老兵怀疑。没准儿,我们还能预言成真呢!” “可……可……万一南境大胜,狄青、苏良恐怕会找我们的麻烦啊!” 仁多列古笑着摇了摇头。 “不会。我听闻南境侬智高,连克大宋数州,绝非善茬。即使大宋能胜,也是惨胜,绝对没有精力与我们再全面开战,我们不承认派兵去过熙河镇即可。” “事成之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白贵顿时大喜,连忙道:“好好,我这就去办!” 白贵在熙河镇也是有一定人脉的,他攀上仁多列古这个高枝儿,乃是为了成为熙河两岸最有权势的商人。 …… 翌日,还不到午时。 大宋南境狄青战败、西军损伤近半,以及苏良和谈被杀的消息便在熙河镇传开了。 “什么?狄帅战败?西军损失近半?苏御史和谈被杀?我不信,这绝对不可能!” “不可能?这是汴京传递过来的信息,狄帅败后,苏御史要与那侬智高和谈,哪曾想侬智高根本不讲道理,直接命人杀了苏御史。估计再有十天半个月,州衙的正式通知就传到我们这里了!” “此等消息,谁敢假传?传此假消息又有何益处,我听到了很多细节,这还真不是能编出来,应该是真的。” “那侬智高连克数州,绝不是好惹的。另外我们的人去到那里确实会水土不服啊!苏御史最擅长的便是以言劝人,但这次遇到的是一群嗜杀的南蛮,可惜了,真是可惜了,他才成为御史中丞没多久啊!” …… 这些消息。 传的有鼻子有眼睛,传着传着,很多老兵都相信了。 一些老兵当街就痛哭起来。 南境战败,西兵伤亡近半,苏良被杀,看似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 其实,一下子扼杀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很多老兵,活着就是要寻西夏复仇。 而今南境战败,朝廷必然会投入更大的兵力前往南境平乱。 南境有战,自然北境就不能有战。 若南境打成长期的消耗战,国力渐损,他们想在有生之年攻打西夏的愿望将彻底破灭。 此外,最让他们悲痛的,是苏良与南征的西军士兵之死。 苏良是他们的恩人。 而西军士兵们都是他们的兄弟。 一时间。 便有许多老兵称准备去南境,为苏良报仇,为那些惨死的兄弟们报仇。 …… 入夜,熙河镇。 八千老兵们经常集聚的大宅内。 院内、屋内都挤满了老兵,一个个都甚是愤怒。 “老子为啥能活到现在,乃是为了复仇,而今西境的兄弟被杀,咱们的大恩人苏御史被杀,老子要为他们复仇!” “是不是个爷们?要是没有苏御史,我们可能早就成匪成盗甚至死掉了,哪里还有熙河镇,老子要去南境,即使去送死,我也要死在战场上!” …… “诸位,都先静一静!莫慌,此事还是要听朝廷的安排,或许是谣传呢,大家不要冲动!” 说话者。 乃是一个身穿铠甲的青年。 其名为杨飞虎,乃是熙河镇的都头。 正是他带着一百多名士兵与老兵们一起管理着熙河镇。 “杨都头,你根本不能理解我们的心情,若是谣传,我们再回来就是,我们不是要动乱,也绝对不会给朝廷添麻烦,南境战败,将我们活着的念头都打没了,我们要去报仇,待在熙河镇,我们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对,我们要杀敌,我们要为西军的兄弟们报仇,我们要为苏御史报仇,再过几年,我们老了,就真的什么都做不了了!” “死在战场才是咱们的归宿,我建议,明日就出发!” “对,明日就出发!” …… 顿时,一群老兵都响应了起来,各个心情激愤,一日都不愿再在熙河镇待了。 杨飞虎一脸无奈,看向老兵们的精神首领、一直都未曾说话的独臂老乔。 独臂老乔站起身来,高声道:“都静一静!静一静!” 对这些老兵而言。 独臂老乔的话语比熙州知州的话语还要好用。 独臂老乔缓了缓,道:“虽然我们退伍了,但西军的士兵们依然是我们兄弟,更何况,苏御史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我们不能当孬种,我们必须复仇!” “我建议,明日召老兵齐聚熙河镇,咱们准备好兵器和马匹,后日一大早,准备奔往南境,诸位以为如何?” “好!好!好!”庭院内顿时传来巨大的欢呼声。 “都回去准备吧!”独臂老乔摆了摆手, 顿时,老兵们都撤了。 而杨飞虎却是急得团团转。 “乔叔,这……这太鲁莽了!没准儿会为朝廷添乱的,范公已经来到了西北,要不要咱们向范公汇报一番,再做打算?” 独臂老乔阴沉着脸色。 “若真是南征的西军兄弟伤亡过半,苏御史被杀,我们这些老兵即使徒步去南境,乞讨去南境,也一定会去南境,为兄弟、为恩人报仇!” “可……可……?”杨飞虎一愣。 他突然意识到独臂老乔将“若真是”那三个字咬的重了一些。 “乔叔,你的意思是此情报可能是假的?” 独臂老乔点了点头。 整个熙河镇,唯有杨飞虎知晓,独臂老乔养了一群眼线探子,这些人分布在熙河两岸,专门探查与西夏有关的情报。 此乃是当时狄帅特许的。 此外。 在熙河镇内还有一处隐藏的军器库,里面除了刀剑枪戟外,还有弓箭、弩器等武器。 此事,也只有独臂老乔和杨飞虎知晓。 “此消息,传播得太诡异了,消息源头应该来自城南的皮毛商白贵,此人乃是个大奸商,很有可能他已经当了西夏人的狗腿子。或许,这就是西夏人传的假消息,目的是为了将老兵们引出熙河镇,而他们趁机来此抢掠一番!” “我刚才没有提出质疑,直接答应下来,乃是觉得人群中可能会有西夏的细作。” “那……那……接下来咱们该如何做?” 独臂老乔睥睨一笑,道:“假戏假做,关门打狗!” 翌日,一大早。 独臂老乔便亲自发布消息,召告所有老兵,齐聚熙河镇,而后前往南境,为兄弟、恩人报仇。 一时间,众老兵纷纷响应。 不到午时,便集聚起了近两千人。 一些老兵或年龄过高,或身有残疾,或在外跟着商队,都不在参加之列。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消息传出。 老兵前往南境的第二日,一些年迈的老兵将会将熙河镇的四百多名西夏贼子送往熙州城,以防发生动乱。 此消息,乃是独臂老乔故意传出去的。 意在让西夏抢掠者知晓,若想救人,便只能选择明日晚上。 这一日。 熙河镇空前热闹,主街道上满是穿着灰衣灰裤羊坎肩的老兵。 有些人买马,有些人前往黑市购买兵器。 在熙河镇,只要有钱,能买许多大宋律法严禁买卖的物品。 …… 第三日,老兵南征之日,清晨。 三千多名西北老兵,身骑大马,带着兵器,杀气腾腾地出现在熙河镇外。 独臂老乔坐在马上,高声道:“兄弟们,为了大宋,为了西军的荣耀,为了苏御史,我们奔赴南境!” 顿时。 群马嘶鸣,朝南奔去,平坦的土路上,灰尘漫天。 城镇外,仁多列古站在人群后方。 其笑容灿烂,心中喃喃道:待抢掠了熙河镇,属于我仁多列古的时代就要到来了! (本章完) 第0390章:有理据之,绝不受屈!今晚的熙河镇没有俘虏 日近黄昏。 熙河镇都头杨飞虎面色紧张地在城西监牢前来回踱步。 若真如独臂老乔推断那样。 西夏兵定然会在今晚冲进熙河镇,而他们率先要做的,就是将监牢中的四百多名同伙救出去。 而后,再大肆抢掠一番。 这一刻。 监牢附近隐藏着八百余名手握弓弩的老兵。 这八百余名老兵都是与西夏人有着血海深仇,绝无半分可能投敌的老兵。 独臂老乔率领的那三千多名西北老兵,也会在天色近黑之时,出现在熙河镇附近。 一旦有西夏兵出现。 他们便会与里面的西北老兵一起合围西夏兵。 杨飞虎担忧的是,目前还不知西夏兵的数量。 如果来三千人以上。 凭借他们这些人恐怕并不能歼敌。 毕竟,老兵已老。 虽有经验,可战斗力比之以往差了许多。 但当下,已别无选择,从熙州城调兵已来不及。 杨飞虎很紧张。 但老兵们却是如过年般一样开心。 很多人余生的目的,就是向西夏人复仇。 他们的父母、亲人、兄弟、子女。 或死在当年宋夏战争的战场上,或死在西夏人的野蛮抢掠上。 而今有了机会。 他们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想杀个痛快。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便有了赚头。 …… 渐渐的,夜幕降临。 西北的夜,空旷而寒冷。 繁星点点,月亮掩映在一片云团中,若隐若现。 热闹的熙河镇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此刻。 独臂老乔带着三千多名西北老兵跑了一大圈后,躲在距离熙河镇十里外的一处山坳中。 一旦哨兵回来报信,他们将立即冲往熙河镇。 这些老兵尤为兴奋。 这四年来都是小打小闹,这次终于可以干一场大的了。 约半个时辰后。 距离熙河镇十余里外的一处土道上,卷起漫天土尘。 一群骑着西夏马,身穿黑衣,腰间别着佩刀的男人,浩浩荡荡地朝着熙河镇方向奔去。 为首者,正是仁多列古。 此次,他足足带了一千五百多人,全是他教出来的精兵。 一路上。 仁多列古总会不自觉地笑出声。 大宋若无南境之战,或者老兵们没有离城,他断断不敢如此大规模地袭击熙河镇。 但现在,上天给予了他这個千载难逢的机会。 此次偷袭,他并没有上报。 他知道,因范仲淹坐镇西北的缘故。 他的上官大概率还是没有胆量在大宋南境战事结果未出的情况下,攻击大宋。 但他,不得不攻。 若不攻,仅仅凭着那损失的四百多号人,他就能被砍掉脑袋。 这一刻。 仁多列古无比自信。 他觉得,自己比那个只会向大宋写致歉信的国相没藏讹庞强太多了。 他觉得,整个西夏只有他最像西夏的开国之君李元昊。 杀伐果断,有勇有谋。 简直就是西夏武将中蒙尘的明珠。 他已经在想象。 当自己带着大量的丝绸、药材、金银铜钱满载而归,大宋无可奈何承认吃了哑巴亏,以及西夏官员们甚是惊羡的表情了。 约两刻钟后。 杨飞虎和独臂老乔相继收到情报。 有一大批黑衣人正朝着熙河镇赶来,人数大概有近两千人。 听到这个人数,独臂老乔和杨飞虎都来了自信。 四千打两千,并且还是伏击围歼战。 焉有不胜之理。 …… 踏踏踏! 踏踏踏! 踏踏踏! 土尘漫天,战马嘶鸣,让彻底暗下的夜晚变得浑浊起来。 很快。 仁多列古带着一千五百多人马便冲到了熙河镇的城门前。 “有盗来袭!有盗来袭!有盗来袭!” 城门上有士兵高声喊道,然后拔腿就跑,连城门都顾不上关。 仁多列古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屑。 在他的情报中。 熙河镇内有战斗力的士兵,不过一百多人,剩余的老兵也都是老弱病残,数量亦不超过五百。 他们这么多人奔来,宋兵哪还有应战的胆量。 这一次。 他必然是手到擒拿,一举成功。 “兄弟们,进城!先救人,再抢掠,金银财宝、书籍丝绸、能搬就搬,搬完这些,再抢女人,我准许大家抢到天亮,抢完财物后再做别的!” 吼!吼!吼! 西夏兵兴奋地吼叫起来,不是盗贼,但比盗贼更加凶残野蛮。 很快,一大群人马就奔进了熙河镇内。 而此刻。 隐藏的老兵们皆已准备就绪。 西夏兵们纵马入城,没有丝毫阻碍,直接就奔到了城西监牢的大路上。 唰!唰!唰! 西夏兵点起火把,就在准备入监牢救人之时。 黑暗处突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杀!” 嗖!嗖!嗖! 嗖!嗖!嗖! 一道道箭矢的破空声传来,长箭如暴风骤雨般射向西夏兵。 顿时,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哀嚎声。 仁多列古不由得大惊失色,立即翻身下马,躲在后面。 他没想到竟遭到了伏击,更没想到熙河镇中竟然有如此多的弓弩。 “丢火把,下马,先躲藏!” 仁多列古不愧是教练使,还是有一些真功夫的。 在其命令下。 这些身穿黑衣的西夏兵迅速灭掉火把,借助着马匹的移动遮挡,纷纷用兵器砸开前方的商铺,分散着躲入其中。 不多时。 箭雨稀落了一些。 仁多列古观察四周,发现对方竟然没有直接向他们发起进攻,不由得大喜。 正常情况下。 在刚才他们慌乱寻找躲藏地点时,发起进攻,乃是最好的选择。 对方没有进攻。 那只有一种可能:攻击力不足。 仁多列古高声道:“兄弟们,他们不过几百人而已,且都是不能战的老兵,待我们躲过这些箭雨,找到他们的位置,再冲出去将这些老东西全杀了!” 听到此话,西夏兵们一下子有了士气。 不远处。 杨飞虎听到此话,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老兵们隐藏在大路两侧,继续射箭,箭雨越来越稀。 对方哪有动静便射哪里。 仁多列古以为西北老兵不敢近战,殊不知,后者乃是为了等人。 不多时。 杨飞虎听到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周围的地面都震颤了起来。 他不由得大喜。 而仁多列古则是紧紧皱起眉头,心中暗道:“难道是今早出城的老兵回来了?” 不多时。 独臂老乔便带着三千多名老兵将仁多列古等人躲避的商铺全围了起来。 仁多列古看到独臂老乔。 看到独臂老乔身后的那些老兵挥舞着兵器,杀气腾腾的模样时。 瞬间觉得今日是完了。 独臂老乔高声道:“里面的贼人听着,速速出来受死!” 仁多列古想了想,提高了声音道:“乔爷,这是个误会,我们只是为了救兄弟,此次你若放了我们,战马兵器全给你们,另外我们以后绝对不再来熙河镇,如何?” “你应该知道我们是什么身份,事情闹大了,咱们谁都接不住!” 仁多列古此话。 俨然已经承认自己是西夏兵了,但却不敢挑明。 他暗示独臂老乔。 此事若闹大,容易挑起宋夏矛盾,引起大规模的战争。 而当下,大宋显然不愿与西夏开战。 独臂老乔举起手中的长刀,朝着后面的老兵们看了看,高声道:“兄弟们,他们是什么人?” “盗!大盗!” “我们该如何做?” “杀!全杀!” 老兵们对西夏兵乃是发自骨子里的恨。 如今有此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此道声音,杀气十足。 几乎将熙河镇所有的百姓都惊醒了,甚至有人也拿着防身的武器奔了出来。 唰! 独臂老乔长刀一挥,高声道:“兄弟们!这群人咒我们西军的兄弟,造谣苏御史被杀,我们杀死他们!” “今夜,熙河镇不需要俘虏!” “杀!” 顿时。 老兵们疯狂地朝着前方冲去。 憋了数年的愁怨,今日终于可以发泄了。 一时间。 刀光剑影,血光四溅。 老兵们虽然没有以往勇武,但胜在人数多,胜在擅于配合。 而西夏兵们被弓弩射伤射死了数百人后,早已经没有了斗志。 战斗一开始,便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杨飞虎等年轻的士兵们受到老兵们的影响,也都是战意十足,冲到了最前面。 当年。 他们虽没有参加过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等战争,但这种耻辱也波及到了他们身上,波及到了每一个大宋百姓身上。 故而,他们也非常憎恨西夏兵。 这场战斗足足持续了两个多时辰。 在杨飞虎宣布已全歼贼盗后。 老兵们才渐渐缓和了情绪,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起来。 很多老兵都拼到力竭,拼到虎口流血,拼到兵器卷刃。 仁多列古根本来不及解释自己是谁,便被两名老兵用刀捅进了肚子,瞬间身亡。 …… 天色渐亮。 杨飞虎来到满身是血的独臂老乔面前,道:“乔叔,盗贼已被我们全部歼灭,无一生还,共计一千五百六十三人。我们这边身亡一百三十七人,重伤二十三人,轻伤三百六十九人。” 独臂老乔老泪纵横。 “好,好,这次我们没有给大宋丢脸,没有给大宋丢脸啊!” 一旁。 听到此话的老兵们都抱头痛哭起来。 这里的老兵,大部分都参加过当年的宋夏战争。 作为败军之兵,曾有百姓指着他们的鼻子骂,他们不敢还嘴,甚至也憎恨自己的无能。 而今日,总算得到了一些慰籍。 就在这时。 两名士兵抓着一名中年人走了过来。 此人正是皮毛商人白贵。 这一刻。 白贵吓得直哆嗦。 当他看到满身是血的独臂老乔后,直接就瘫坐在地上。 “狄帅……没有……没有败,苏……苏御史也没有死,这……这些消息都是那个西夏的都教练使仁多列古让……让我说的,我……” 独臂老乔睥睨地望了他一眼。 “拖着他在熙河镇转一圈,证明南境并未兵败,苏御史并未出事,然后在城门前砍了吧,这种人,比西夏兵还要可恶!” 杨飞虎点了点头。 “乔爷,你不能杀我,我……我能当证人,证明西夏兵攻打咱们熙河镇,我……我……我能戴罪立功啊!我真的是被西夏人逼的,我……我也特别痛恨他们!” “不需要!”独臂老乔面色冰冷地说道。 若南境大胜,西夏绝对不会承认这些被杀的人是西夏兵。 若南境未胜,大宋也不愿与西夏打仗。 故而,这些人到底是不是西夏兵根本不重要,全部杀掉,也就足以让西夏吃个大亏了。 老兵们相信,用不了多久,一定会算总账的。 …… 半个时辰后。 熙河镇百姓围观过来的越来越多,很多人基本上也都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飞虎站在人群中间,高声道:“今夜有盗贼入城,被围后,依然顽抗,而今已被全部剿灭!” 顿时百姓们都欢呼起来,然后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老兵威武! 所有百姓们都跟着喊了起来。 “老兵威武!老兵威武!老兵威武……” 老兵们不自觉地挺起胸膛。 这一刻,他们觉得自己仍然是西军的兵,若有战,他们还是会冲到最前面。 …… 三日后,西北秦州城。 范仲淹刚收到南境大获全胜的消息,便看到了熙州知州呈递的熙河镇夜战情报。 他看完后,心情也甚是激动。 随即。 他朝着一旁的传令兵道:“立即将我军南境大捷,平叛结束的事情,传到熙河镇!” 传令兵正欲离开,范仲淹又道:“慢着!” 范仲淹拿起毛笔,在大纸上写了一行大字:有理据之,绝不受屈。 而后又写了一行小字:赠熙河镇老兵,范仲淹。 直白来讲—— 范仲淹是告诉老兵们,只要占着理,就绝对不能吃亏受委屈,该战就战,后面有他撑腰呢! 这幅字,足以成为熙河镇老兵的胆。 若西夏兵再敢假冒盗匪来犯,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明晃晃的刀剑。 数日后。 大宋南境大捷的消息传到了西夏、辽国、高丽等国,苏良入交趾境,使得交趾八千士兵伤亡的事情也都传了出去。 诸国的皇帝国主,对于宋军大捷,并不是太意外。 他们意外的是,苏良到底是如何伏击,竟能以一千的兵力打一万五,伤亡不到二百人,却能使得对方伤亡八千。 这简直匪夷所思,非人类所及。 而对那种“宋兵引雷”之说,他们根本不信,也不相信有火器能造成如此巨大的杀伤。 而对苏良有辱大宋国体,肆意侵略属国的言论,他们基本不在意。 在辽国、高丽等国的眼里:道理就是拳头,无它。 与此同时。 熙河镇之事,自然也传到了西夏境内。 西夏国相没藏讹庞大惊,他没想到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将手下之人狠狠骂了一顿。 苏良暴揍交趾的壮举让他感到了害怕。 因为交趾与西夏有些相似。 同为属国,都是小国,交趾甚至被称为:小西夏。 没藏讹庞当即给大宋去信一封。 称攻击熙河镇的人皆是盗匪,与西夏朝廷无关。 同时。 他们还声称,会加大力度剿灭境内的盗匪,以防破坏两国之间的情谊。 这显然是认怂了。 至于辽国,就更不敢动了。 他们根本想不到,大宋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解决了这样一场声势浩大的内乱。 …… 九月二十五日,大运河之上。 苏良靠在甲板的躺椅上,翻看着从汴京城传递过来的信息。 他无故杀害交趾兵的“壮举”几乎传遍了整个大宋。 风评也是好坏不一。 有人觉得他为大宋消除了南境的隐患。 有人觉得他好大喜功,为军功而使得整个大宋蒙羞,凭借“怀疑之说”便入境侵略,非大宋士大夫官员所为,日后必遭后世唾骂! 有官员上奏,希望将苏良驱逐出士大夫官员队伍。 有官员上奏,认为苏良导致生民涂炭,实乃暴虐杀戮过重,为了大宋国体,必须将其处以极刑。 其中。 最不怕得罪人的欧阳修和王安石纷纷撰文,公开支持苏良。 欧阳修称苏良是一心为国,百年难出一位的治世能臣。 王安石则认为苏良以身背骂名的代价而博得大宋南境安稳,实乃在世的圣人。 二人都认为苏良不但不该有罪,反而应该受赏。 可惜,很多书生文人、士大夫官员都是死脑筋。 他们认为苏良此举辱没国体,丢了士大夫官员的脸面,必须重惩。 连带着,一些人也骂起了欧阳修和王安石,甚至还有人朝着他们院里扔小石子。 苏良的家已被开封府、皇城司、三衙三重护卫。 若有人敢在苏良家扔小石子或者张贴辱骂苏良的文章。 开封府、皇城司和三衙将各找他一趟。 能将肇事者的生平事迹扒个底朝天。 能有一丝违反大宋律法的地方,都能让他牢底坐穿。 苏良奉命南征。 赵祯绝对不可能让他的家人受到一点点委屈。 希望严惩苏良的人甚多。 这群人其实也并不是完全为了国体尊严。 而是想让苏良将所有罪名都揽下来。 不然若有朝廷承担,那这一整朝的士大夫官员名声都会受到影响。 此外。 还有人提起了苏良在西北杀西夏人、在京东路灭掏金贼时的事件,以此推断出苏良心性暴虐,若身居高位,绝对是大宋之害。 这些人,都是因全宋变法而利益受损的人,而今抓到苏良的把柄,自然要大肆宣扬。 赵祯与两府三司的相公们都没有发声。 他们在等苏良返回汴京。 甲板上,孙胜也翻了翻这些情报信息。 他皱眉道:“中丞,待回到汴京城,你恐怕要被吐沫淹死,一定要提前想好应对之法,你若真被去了官身,那可是整个朝廷的损失,要不去龙羽军军营小住数日,看看官家和众相公的反应。” 苏良微微一笑。 “官身不官身的不重要,在做此事之前,我便想到了后果,官家定不会杀我,轻则贬谪,重则罢黜而已,我承担的起!” 这个世界,只有苏良知晓将交趾打残对大宋未来的发展有多大的好处。 他不后悔。 他还年轻,即使被一撸到底,也能爬上去。 就在这时。 杜雷快步走了过来。 “中丞,官家的亲笔信。” 苏良将拆开信件,低头一看,不由得笑了。 上面只有一行字。 “入京勿辩,诸事悉付于朕。” 看到此话,苏良心头一暖,官家懂他,明白他的用意。 这就足够了。 (本章完) 第0391章:爆燃!泪目!苏景明“批判”大会(上) 十月初三,近午时。 苏良一行终于抵达了汴京城。 勾当皇城司张茂则在城外亲迎,将率先带苏良入禁中面圣。 苏良知晓当下半个汴京城的百姓都在讨论自己,便换马为车,低调入城。 但是,一些百姓在汴河码头早就发现了苏良。 苏良一入城。 街道两侧便围满了百姓,甚至有人一直跟着马车跑。 孙胜、杜雷骑在马上,行在最前方,周围的禁军护卫们也都警惕起来。 防止有人闹事。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苏良,汝为我朝士大夫官员之耻!” 听到此话。 孙胜和杜雷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只要苏良发声,他们将立即拿人。 马车内的苏良,微微一笑,并未在意。 若是换作以前的苏良,定会驳斥一番。 但而今官家那句话如同让他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他无须因这些话语影响自己的心情。 渐渐的。 马车外的声音越来越多。 “苏良,你沽名钓誉、滥杀无辜,朝廷定会将你处以极刑!” “苏良,你有种就下来解释,没种你就缩在马车里莫出来!” “苏良,你玷污了士大夫官员的身份,你……你应该立即请辞!” “苏良,你可敢下车与我辩论一番,若没有这个胆子,伱就不配做台谏官!” …… 有骂苏良的,有想借苏良成名的,有纯粹看热闹的。 当然,也有护着苏良的。 “苏中丞伏击交趾兵,乃是忘己为公,你们忘了他在西北使得西夏相国认错了,你们忘了他在白沟河废弃我们交给辽国的岁币了,你们忘了这些年来,他对全宋变法的贡献了……” “我支持苏中丞,我觉得苏中丞乃是未雨绸缪,他做的没有错!” …… “旧功不能抵新错,错了就是错了,朝廷必须要重惩苏良,不然我大宋国体的尊严何在,天下士大夫的礼仪道德何在?以后我们看谁不顺眼,便可以肆意杀戮吗?那和蛮夷有何区别?” …… 护苏良者与骂苏良者在街头再次争吵了起来。 街道两侧的开封府衙役们早就习惯了这种场景,他们面对这种“全民争吵”,采取的措施非常简单干脆。 只要不动手,怎么吵都可以,谁动手,就抓谁。 汴京城的百姓也都吵出了门道。 一个个的,比嗓门大,比词汇量多,比论点足,但却绝不动手。 其实。 此等伏击事件放在辽国、西夏、高丽等国,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拳头硬,就是道理硬。 但在大宋,此乃天大的事情。 大宋向来自诩为天下正统。 交趾已是大宋属国,太宗皇帝又承认其独立,还册封历任的交趾王为郡王。 苏良在无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入交趾境伏击,大杀交趾兵。 在一些反对者眼里。 这是作恶,是不法,是如蛮夷一般,是辱没大宋国体与礼法。 此罪滔天。 唯有重惩苏良,才能维护大宋泱泱大国的礼制尊严。 就好比—— 苏良因家事正与家人拉扯争吵,一旁的邻居朝其家中望了一眼,苏良就提刀将其残忍杀害了。 如此恶行。 不严惩,就是对大宋律法和礼制的漠视。 他们正是怀着这种“圣母心态”和“正义感逻辑”,去攻击苏良。 当然。 还有许多人则是想将苏良从朝堂高处拉下来,才如此踊跃、激愤。 五日前。 狄青率兵已在汴京城郊外扎营,等待接受封赏。 但看目前此等架势,若先不解决苏良的问题,便无法进行封赏。 …… 一個时辰后。 苏良来到了垂拱殿。 赵祯从御座上站起身来,笑吟吟地打量着苏良。 “苏卿,瘦了,也黑了!” 苏良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道:“那臣接下来可要好好保养保养了!” 此话一出,赵祯当即就乐了。 他欣赏苏良,除了苏良超乎常人的能力外。 还有苏良的性情。 若是别的臣子见赵祯如此问,定然会说一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为大宋江山死而不悔”之类的豪言壮语。 但苏良却说的非常真实。 “赐座!” 赵祯看向苏良,道:“朕为你准备了鸡汤馄饨,吃完饭再聊。” “谢官家!” 苏良拱了拱手,坐了下来。 为了赶路,天未亮他便吃罢早餐,而此刻已是午后,他早已饿得饥肠辘辘。 很快。 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馄饨、一盘粉煎骨头、一盘酥骨鱼、两碟精致的点心,外加一小壶羊羔酒端到了苏良的面前。 皆是苏良日常所爱。 苏良也不客气。 当即捋了捋袖子,便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毫无士大夫官员的仪态。 赵祯望着苏良狼吞虎咽的模样,甚是开心。 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有苏良这样一个儿子该有多好。 但转念一想。 他不过比苏良大不到十岁,不是太合适。 苏良吃着吃着。 抬头发现赵祯正以一种非常和煦的目光望着自己,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感动。 他感觉官家就如同他的兄长一般,懂他,且对他关怀有加。 这二人。 一个视对方为子,一个视对方为兄。 心情都甚是愉悦。 不到片刻。 苏良便如风卷残云般,吃了个干干净净。 赵祯看向苏良,道:“饱了?” “饱了!”苏良甚是满足地揉了揉肚子。 就在这时。 两名内侍抱着两大摞奏疏走进了垂拱殿。 不用看。 便知这些奏疏全是弹劾苏良的。 赵祯看向苏良,道:“现在,你后悔入交趾伏击不?” 苏良笃定地摇了摇头。 “不后悔,臣以为甚是值得!” 赵祯宠溺一笑,道:“自交趾王李德政呈递交趾兵遇袭的文书后,朕便与诸相公思索该如何处理此事。” “朕理解你,众相公理解你,但全天下人恐怕难以理解你,为了给天下人一个说法,为了维护大宋国体,只能委屈一下你了,但朕会将此委屈降到最低。” “最多两年,你还是朝廷的御史中丞,即使你未能建功,朕也将你抬上去。” “往昔,你受了委屈,全靠自己去论辩,此次,你无须劳力费神,也无须再与任何人论辩,一切都按照朕的安排去做。你这次受的委屈,朕以后也会为你找补回来。” …… 赵祯的这番话,让苏良心头甚暖,赵祯几乎已经将他当作了家人。 “臣一切皆听官家安排!”苏良重重拱手。 …… 半个时辰后。 苏良离开禁中,回到了苏宅。 唐泽、唐宛眉、苏子慕、苏沁一、吉叔吉婶,以及苏宅的护卫、佣人们都在院内等待着苏良。 这些日子。 无数人都在骂苏良,甚至称应将苏良处以极刑。 但是苏宅的护卫佣人们,一个都没有离开。 他们相信苏良的人品。 苏良一进门。 苏子慕和苏沁一便冲到苏良怀中,大哭起来。 苏良一去便是四个多月,他们自然想念。 苏良抱起苏沁一,拉着苏子慕的手,然后环顾四周,笑着道:“没事了,我回来就不会有事了,今晚,咱们吃顿好的!” 此话一出。 所有人的心情都放松了下来。 唐宛眉眼眶湿润,走到苏良面前,白皙的手掌划过苏良的脸庞,道:“瘦了!” 苏良放开苏子慕,一把搂住唐宛眉的柳腰,贴着其白皙的脸蛋说道:“相思使人瘦嘛!” 一旁的唐泽老脸一红,道:“进屋,进屋!” 顿时。 吉叔吉婶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良一回苏宅,苏宅立马就变得欢快起来。 …… 当日黄昏。 赵祯下诏,明早将在大庆殿召开朝会,所有七品以上的京朝官皆需参与,集议南境之事。 南境之事,除了狄青大捷,自然就是苏良伏击交趾兵之事了。 …… 深夜。 苏宅,卧室内。 唐宛眉的腿缠着苏良,手臂缠着苏良,俏脸紧紧贴在苏良的脸上,一瞬都不想分离。 “这几日,我都想好了,若你被贬为庶民,咱们就回扬州,自此后,咱们就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再关心朝堂政事。” “若是你……你真被处以极刑,我……我就……花钱雇人劫狱,将你救出来,然后咱们一家去海上。真要被抓了,我就陪着你一块死,把咱爹和子慕、沁一交给曹国舅,他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 苏良一愣。 没想到自己的媳妇这么野,竟还敢雇人劫狱。 “别说傻话,我若真出了事,咱家的钱也够你们花了,好好活着就行,劫狱,你疯了!” 苏良话音刚落。 唐宛眉便一把将苏良推倒,然后鼻尖碰着苏良的鼻尖,非常认真地说道:“你若身死,我绝不独活!” 苏良紧紧搂住唐宛眉,嘴唇贴在她的耳朵上,轻声道:“此次危机过去,以后我绝对不让你如此担心了。” “说话算数!” 唐宛眉突然咬着苏良的下嘴唇,一脸调皮的表情。 苏良瞬间明白,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 翌日。 天微微亮,群臣齐聚大庆殿。 而此刻。 大庆殿最引人瞩目的两个人,一个是苏良,一个是狄青。 狄青平叛成功,乃是当下朝廷的第一红人。 在狄青平叛期间,苏良去了交趾。 很多官员认为南境平叛与苏良没有任何关系,苏良只是借着“便宜行事”的幌子,斩杀了五名知州。 功劳可以忽略不计。 狄青入殿后。 很多官员都是满脸笑意地与他打着招呼,而苏良入殿时,一些官员则是一脸鄙夷的表情。 但他们小看了苏良的人格魅力。 狄青见苏良入殿,率先给苏良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最能理解苏良的苦衷,也是在当众表态,他支持苏良。 紧接着。 欧阳修、范镇、包拯、周元、吕诲、王安石等都给了苏良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们相信苏良的品格。 更是认为苏良做了一件前所未有,损己利国的大事。 片刻后。 众相公入殿,群臣也都站好了位次。 紧接着,赵祯面带笑容地走进了大殿中。 众臣拱手行礼后。 赵祯率先开口道:“今日所议,为南境之事。” “狄汉臣率西军平叛有功,所有参与平叛的将士都应厚赏。中书已正在统计名单,预计十月初十,便可论功行赏。” “不过,在此事前,还有一件要紧事要解决。” “便是御史中丞苏良入交趾伏击,使得交趾兵伤亡八千人之事。” “汴京城内,闹闹腾腾,已讨论了大半个月,朝堂亦是如此,朕收到的奏疏都能填满半个屋子了,此事必须迅速解决,不然将严重影响全民变法的进程!” 赵祯缓了缓。 “此事争议甚大。为了彻底解决,朕决定将此事放到宣德楼前公审,官员、百姓皆可监督。有对结果不满意者,当场便可提出疑问,但若此事结束时,无人有异议,然后事后再嚼舌根,再呈递奏疏弹劾,将以破坏变法罪论处!” “朕准备派遣两名监审官,两名主审官,可有自荐者?” 这时。 就在文彦博、包拯、欧阳修三人抬脚,准备站出来的时候。 学士院的一名官员抢先走到了大殿中间。 “官家,臣以为,苏中丞在朝堂的密友甚多。文相、张相、富相、曾枢相、王计相、梁枢密使、包学士、众台谏官皆应避嫌。” 此话。 一下子将朝堂中一大半比苏良职位高的官员都否定了。 赵祯看向此官员,道:“卿之所言,甚有道理。那你觉得应该谁来监审?谁来主审?” 此官员一愣,没想到官家会反问他。 他朝着后面一望。 那些想要将苏良严惩的官员几乎全都低下了脑袋。 他们是典型的从众派。 在人群人叫的甚欢,但却不敢单独站出来。 他们知晓。 此案无论谁来主审,结果偏向哪方,都会引来一片骂声。 此官员眼珠一转,连忙拱手道:“臣……臣……以为,应该由官家定夺。” “哼!” 赵祯冷哼一声。 他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类喜欢提问题但却完全不能解决问题的官员。 “由朕定夺?朕若指定由文相、富相、或三司使等与苏良走得较近之人主审此案,恐怕你们又要站出来反对了!” “除了他们,可还有自荐者?” 这时,王安石大步走出。 他刚走出半步,便见足足有十余名官员扭脸望向他,然后准备出列作拱手状。 这些官员自然是要反对了。 汴京城内。 无人不知王安石将苏良称为当世圣人。 若让王安石来主审,没准儿审到最后,苏良不仅没罪,反而有功。 王安石望向前方官员那犀利的眼神,又将脚收了回去。 他不是不敢。 而是意识到,若他来审,官员们恐怕更会针对苏良。 另外,他官职太小,还没有主审的资格。 稍倾,赵祯站了出来。 “朕来任命吧!” “朕欲令参知政事吴育、宋庠监审,大理寺寺卿赵概、鸿胪寺卿左有鼎主审。到时,所有官员皆可到场,皆可提出异议,众卿可有异议?” “臣愿往!”吴育和宋庠同时道,他们二人早就知晓自己将会担任监审了。 大理寺卿赵概和鸿胪寺卿左有鼎都是欲哭无泪。 这二人都是左右逢源,不愿得罪人的性格。 但当下朝堂,擅于刑断案件的,除了开封府和御史台,就是大理寺了。 而此事又涉及国体礼制,鸿胪寺也有职责审理。 赵概和左有鼎虽有千分万分不愿,但见两名副相都同意了,他们岂敢反对。 当即,二人同时拱手,道:“臣领命!” “谁还有异议?”赵祯又问道。 官员们想了想,已提不出异议。 此案乃公审。 众相公中,与苏良关系相对疏远一些的,就是宋庠和吴育。 而赵概和左有鼎也在职责之内,确实为最佳人选。 “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 众官员齐齐拱手。 当即,赵祯拍板道:“好,那就三日之后,在宣德门前公审,朕也会在宣德楼上监看,审到所有人满意为止。” “此外,对御史中丞苏良、及其下辖的将领,皆是问话,不可将任何一人当作犯人!” “臣遵命!”众臣齐齐拱手。 …… 很快。 朝廷将在十月初七,宣德门前公审苏良伏击交趾兵之事的消息便传到了汴京街头。 此次。 朝廷意在使得全民监督,所有围观者都可对此案的判决提出异议。 一些书生士子们感觉自己出人头地的机会来了。 一个个都如参案的讼师一般。 有的想着该如何帮助苏良减少惩罚,有的想着如何能让苏良加罪。 大半个汴京城,讨论的皆是苏良之事。 官员们也都聚在一起,热议此事。 苏良在全宋变法时。 结交了不少朋友,同时也得罪了许多官员。 有些官员咬牙切齿地望向苏良,恨不得苏良身死,而苏良却不知到底与其有何深仇大恨。 …… 有人忙着救苏良,有人忙着害苏良。 而苏良则是舒舒服服地躺在家中。 儿子为其捶腿,女儿喂他吃干果,妻子变着花样为他做美食,岳丈则是与苏良喝酒饮茶,闲聊一些民间趣事。 这是苏良最轻松的一次。 他不必绞尽脑筋地去解释,去辩驳那些反对自己的人。 一切,官家都安排好了。 用官家的原话来形容—— “自全宋变法以来,苏景明多次为朝廷遮风挡雨,此次,换作我们为他遮风挡雨了!” …… 十月初七,清晨。 宣德门前,搭建起一座宽大的木台。 天蒙蒙亮,便有百姓跑到木台周围抢位置了。 而此刻。 文彦博、富弼、张方平、王尧臣、曾公亮等相公、众台谏官、馆阁、学士院、枢密院的官员们全到了。 这一次,他们皆身穿便衣。 公审时。 他们可以提出质疑,可以找出证据,但一切结果皆有监审官和主审官定夺。 与此同时。 赵祯也来到了宣德门城楼上。 他坐在上面,可以清楚地听到下面的声音,但他不会干涉公审的正常进度。 除非出现特殊情况。 而此刻。 在一处木台外围的一处角落中。 一群书生围挤在一块。 有的正在翻阅着数册《宋刑统》,意图寻苏良的罪名。 有的闭着眼睛,默默背词,想通过自己的一番高谈阔论,改变局势,进而一举成名。 毕竟,官家就坐在宣德楼前,此乃难得的露脸机会。 不远处。 王安石睥睨地望了他们一眼,道:“你们这些人若能高中,我大宋非走下坡路不可。当下,天下贤士中,能称得上圣人者,唯有苏景明,你们这些酸腐,什么都不懂!” 不多时。 监审官吴育、宋庠,主审官赵概、左有鼎皆身穿官服,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片刻后。 苏良身穿官服,和参与伏击交趾,身穿铠甲的武将杨文广、杜雷、孙胜出现在木台之上。 由于四人并非罪人,故而也都为他们安排了座位。 稍倾。 宣德楼前变得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此事到底会以何等结果收尾。 (本章完) 第0392章:爆燃!泪目!苏景明“批判”大会(下) 宣德门,城楼下。 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这一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苏良身上。 这位全宋变法的得力干将、谏之有道的台谏主官、被誉为“隐相”的当朝宠臣。 眨眼间。 成了很多人眼中暴虐嗜杀、辱没大宋国体的士大夫官员之耻。 一些持中立态度的人。 始终想不明白苏良为何要入交趾境伏击交趾兵。 即使交趾欲借机入侵大宋。 在边境打防御战不行吗?借官家之威强烈谴责不行吗?再不济让交趾兵入宋境后再打不行吗? 许多人都无法理解苏良。 更不会相信。 苏良因交趾日后可能会成为大宋南境的隐患,便牺牲个人仕途与名声,大肆杀戮,打残了对方。 待苏良、杨文广、杜雷、孙胜四人坐下之后。 监审官吴育和宋庠看向主审官大理寺卿赵概和鸿胪寺卿左有鼎,示意可以开始公审。 昨晚。 赵概和左有鼎一夜未眠。 二人商量了许久,最后决定严格按照大宋法令公审。 人可能有错。 但遵照法令绝对不会有错。 此外。 还有两位相公监审,他们若对结果不满意,自会发声。 若城楼上的官家不满,也定会来传话,到那时,就不是二人的责任了。 大理寺卿赵概挺了挺胸膛,高声道:“六月初,御史中丞苏良前往南境,代天子监察广南两路军政,整肃官场,官家赐予其特权,在平乱期间,可无拘法令,便宜行事!然而在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狄青平乱期间,御史中丞苏良带领禁军护卫一千名,悄悄前往交趾境内……” 赵概先将此事的大概情况讲述了一遍,而后看向苏良四人。 “苏中丞,你入交趾境前,可有交趾人意图入侵我大宋或支援侬智高叛军的证据?” “没有。”苏良面色平静地摇了摇头。 “你可曾想过先与交趾王沟通,问明对方意图,或者驻守边境阻挡交趾军入境,为征南大军赢得时间?” “未曾想过。” “那你在无任何证据的前提下,为何要伏击交趾兵,并且使其伤亡过半,将他们赶回去难道不行吗?非要造成如此巨大的杀伤?你难道不知交趾乃是我大宋属国,交趾之兵也算得上我大宋之民?” 苏良一脸认真地说道:“以防万一!” “我不想让交趾成为下一个西夏,不想因交趾而使得全宋变法毁于一旦,不想在北境开战之时,还要考虑南境的安危,所以我觉得直接将交趾打残,让他们产生畏惧感,是最稳妥的做法。” 这时。 鸿胪寺寺卿左有鼎瞪眼道:“好一个以防万一!好一个最稳妥的做法!” “苏中丞,你无端大行杀戮,仅靠着毫无证据的個人怀疑,使得我大宋属国交趾伤亡八千人?你可知影响有多坏?” “此事传出去,别国如何看待我们?大宋礼仪之国的体面还如何站得住脚?我们该如何向交趾解释?未来还会有小国愿意成为我们的属国吗?以后的史书会如何记载此事?是将我大宋也归入蛮夷之国吗?” “你打仗打舒服了,但却让整个大宋丢了人,这是最稳妥的做法吗?是一名士大夫官员的正确行为吗?” 因大理五公主之事,左有鼎也是有些不喜苏良的。 …… 这一刻。 许多反对苏良,希望苏良能够得到重罚的官员和百姓都甚是兴奋。 左有鼎俨然就是他们的嘴替,将他们想说的话全讲了出来。 苏良看向左有鼎,干脆果断地说道:“我认错!” “此事乃是我自行决定,与朝廷无关,与所有的士大夫官员无关,与我一起战斗的将士无关,皆是我苏良一人之过。” “我承认自己是因怀疑交趾兵欲入侵大宋而痛下杀手,但是我不承认自己是为了沽名钓誉,为了夺取军功,为了满足自身的权力欲望。” 苏良说完这番话后,一下子将赵概和左有鼎整不会了。 他们本以为。 依照苏良的性格,一定会据理力争,讲述自己对大宋做了什么,以及此次误判都是为了大宋之类的话语,为自己开脱。 没想到。 苏良就轻描淡写说了两句,将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直接认错了。 紧接着。 赵概和左有鼎互视一眼,然后对杨文广、杜雷、孙胜三人盘问起来。 三人的回答也很干脆:奉命行事,并无其他。 片刻后。 大理寺寺卿赵概高声道:“御史中丞苏景明因个人主观臆断,无端攻击我大宋属国交趾,致对方伤亡八千人,性质甚是恶劣,有辱国体,依照大宋律令,应将其废除官身,贬为庶民。” 随即。 赵概看向下方,问道:“台下之人,可有异议?” “我有异议!”一名胡须花白的老儒生高声说道。 赵概看向他,道:“台上说话,在他说话期间,其他人不得插言!” 顿时。 那名老儒生走上台来。 他先是瞪了苏良一眼,然后环顾四周。 “交趾伤亡八千人,那是八千人吗?那是八千个家庭!因他苏良一人之过,使得八千家庭遇害,就仅仅废除官身,贬为庶民吗?” “这判罚,太轻了!” “他苏良,不仅害了八千个家庭,还凭借一己之力,让整个大宋失了德行,让圣贤都蒙了羞!” “老朽以与他生活在同一个朝代而感到羞耻!” “此等丧失礼仪、近乎蛮夷、嗜杀成性的士大夫官员,必须处以极刑,不然他将脏了天下所有读书人,我们在死后也会被后人讥讽,生活在一个没有礼仪制度的野蛮时代……” 老儒生扯着喉咙,声嘶力竭。 许多支持苏良的人听到这番话,恨不得掐死他。 此番言论,简直是坏透了! 宣德门城楼上的赵祯,紧紧攥起茶杯,喃喃道:“真是读书读到狗肚子里了!” 面对老儒生的责骂,苏良并未有太大的表情变化。 在大宋民间,这种“卫道士”太多了。 他们读着圣贤书,要求别人都必须活得像圣贤那般,仁义礼善,只能为别人牺牲,不能为自己牟利,个人德行不能有丝毫污点。 但他们自己却是精致的利己者。 谁若损害了他们一点点利益,他们比谁都粗鲁,比谁都心狠,比谁都卑鄙。 与这种人解释,无异于对牛弹琴。 随即。 老儒生从怀里拿出一本《宋刑统》,高声道:“苏良之罪,重于大不敬,重于不道,重于不臣。不处以极刑,便是违逆大宋法令!” 大不敬,即触犯国体尊严,侵害皇威。 死罪! 不道,即灭绝人道,暴虐嗜杀。 死罪! 不臣,即不合臣道,违逆皇命。 重则死罪! 这个老儒生在苏良的头上扣下了三顶死罪的帽子,并拿出《宋刑统》作为依据。 他之所以如此憎恨苏良,致苏良于死地。 主要原因是科举改制、废弃了诗赋,又因三舍法的执行,让他几乎断绝了入仕为官的可能。 他将此怨恨全都放在了苏良身上,并想借此为自己扬名。 他认为自己有理有据。 又有宋刑统作为依托,在礼仪道德方面,没有任何过错。 这时。 一直攥着拳头的王安石终于忍不住了。 “我有话说!” 赵概看向一身布衣的王安石,道:“上台说话。” 他让一个反对苏良者说话,自然也要让一个支持苏良者说话。 王安石大步走到台上,一脸愤怒地看向那老儒生。 一旁。 鸿胪寺寺卿左有鼎立即道:“台上讲话,不准攻击辱骂他人,否则立即废除发言资格!” 王安石强忍着脾气,环顾四周。 “苏景明让我大宋失了德行?让圣贤蒙了羞?以与苏景明生活在一个朝代而感到羞耻?说出此话者,是见不得我大宋朝造就盛世啊!” 王安石骤然提高了声音。 “苏景明为何会伏击交趾?因为他担心若北境有战,而南境添乱的情况下,全宋变法可能在战事中毁于一旦!” “你们觉得他小题大做,是为了沽名钓誉,是为了抢夺军功,那是因为伱们不明白,大宋能有今日,苏景明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今日,我当着官家,当着众相公的面,可以如此讲,没有苏景明,就没有齐州三年变法,就没有全宋变法,就没有百家学院,就没有当下的台谏,就没有当下的变法司!” “苏景明实乃我大宋变法第一功臣!” “伏击交趾,苏景明有过错,但绝对无大罪。” “你们这些想要看着苏景明被处以极刑的人,拍着你们的胸口问一问,到底是不是有私心,到底是不是因为全宋变法损害了你们的利益,你们借机报复,就凭这几年苏景明立下的功绩,抵消他这次犯下的过错,绰绰有余……” 王安石作为苏良的铁粉,直接道出了苏良对大宋的巨大贡献,同时也揭露了那些要求重惩苏良之人的心思。 那老儒生并未被王安石的气势吓到,反而看向两位监审官。 “二位相公,旧功不能折新罪。他苏景明即使在变法上有大功绩,但官家也没有薄待他,庆历四年,他还只是在御史台权监察御史里行,但现在他已经是御史中丞、一台台长。而今他犯了滔天大罪,若念往日之功,恐怕不合适吧!” 台下,欧阳修攥着拳头,也恨不得暴揍这老儒生一顿。 对方根本不了解苏良的功绩有多大,对大宋的影响有多大。 就算苏良将整个交趾灭了,都能以功抵过。 就在欧阳修也准备上台的时候,吴育朝其摇了摇头。 欧阳修知官家不会让苏良吃大亏,也知苏良很有可能会调到谏院,但如何执行此惩罚,他还不清楚。 主监审官吴育站起身来,道:“这位书生所言无错,旧功不能折新罪,本官以为,废除官身,贬为庶民的处罚确实轻了,理应处以极刑!” “啊?” 吴育一开口,全场皆惊。 吴育虽与苏良的关系不如范仲淹、富弼、欧阳修等人亲近,但他也是非常看重苏良的,没想到竟然建议重惩苏良。 宋庠也站起身来,道:“我认可吴相的意见。” 随即。 吴育和宋庠都看向赵概。 大理寺寺卿赵概有些懵,但还是依照规矩流程,道:“御史中丞苏景明,有不臣、不道,甚至大不敬之举,辱没国体,性质恶劣,前所未有,依照大宋法令,当处以极刑!” “处以极刑!” 此四字,高亢嘹亮,让整个宣德门下都安静下来。 那些想要害苏良的人,也都有些傻眼。 他们没想到此等罪名能将苏良处死,他们本以为最严厉的惩罚也不过是废除苏良的官身。 这时。 吴育走了出来。 他走到木台的最前端,环顾四周。 “台下,可还有人能提出苏良有加罪之举的,可继续站出来,若觉得此惩罚还不够重,也可继续提出意见,只要言之有理,符合大宋法令,任何人都不会徇私情!” 此话一出,很多人都感觉是反话。 再提。 总不能将苏良满门抄斩。 “可还有苏良的加罪之事?可还有认为此惩罚仍不够重的理由?”吴育再次问道。 木台之下,寂静无声。 吴育缓了缓,道:“好,既然没有加罪之事,那可有减罪之功?旧功便莫要提了!” 顿时。 所有想要帮助苏良的人,都在苦思冥想苏良当下有什么功绩。 “我有!” 一道雄浑嘹亮的声音从一个角落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 发现来者竟然是此次南征的主帅,狄青。 狄青身形高大,相貌英俊,脸上虽然刺字,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威武霸气。 他大步走到木台上,道:“此次南境平叛,苏中丞虽未参与战事,但功不弱于青。” “在青未到南境之时,苏中丞不但处理好了南境政事,而且将南境的守将也治理的服服帖帖,其次,袭击昆仑关之前,是苏御史用计,让叛军以为我二人不和……” 狄青将苏良在南境的功绩摆了出来。 “不知此等军功,可否免除死罪?”狄青看向吴育和宋庠。 吴育和宋庠看则看向主审官赵概和左有鼎。 赵概职位要比左有鼎高一些,他想了想,高声道:“依据大宋律令,此等军功可免死罪!” 左有鼎看向下方,接着道:“台下,可有异议?” 下方顿时鸦雀无声。 此等平叛之军功,又是主帅狄青所言,谁敢提出质疑。 反对苏良者。 对将苏良免除官身,贬为庶民,也都能接受。 这时。 吴育又道:“可还有苏良的减罪之功?” “有!” 人群中再次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此次走上木台的,比狄青的官职更高。 乃是枢密使曾公亮。 曾公亮看向下方,道:“很多人都好奇,为何苏良率领千名士兵,能使得交趾兵折损超一半。如今南境危机已经解除,朝廷也不再隐瞒了。” “其所依赖的乃是一种火器,名为风火雷,此风火雷比炸矿山的火器威力更大,大家请看向那个方向!” 曾公亮指向前方,众人寻着方向望去。 此刻,在距离众人约三百米处,有一处空地,空地方圆百米都被清空了人。 就在众人不知要看什么的时候。 轰隆! 一道巨响传来。 那片空地骤然被炸出一个巨大的坑洞,土石乱飞,脚下的地面都猛地震颤了一下。 围观的百姓和一些官员都傻眼了。 有人知晓军器监研制出了新火器,但却不知此火器的威力如此之大。 此物完全就是大宋百姓的胆。 往昔,他们在占理的情况下与辽国商人出现矛盾,可能会据理力争,不会动手。 但得知朝廷有此强悍之物,那对方若是完全不讲理,可直接上拳头。 众人惊叹过后。 曾公亮道:此火器,正是苏良自掏腰包,寻高人研制出来的,整个军器监的士兵都能作证,此等大功,朝廷为保密,一直未曾给予厚赏。” “不知此功,能否使得苏良保留官身?” “依据大宋律令,立此大功者,可再减罪一等,保留官身!”赵概高声道。 这时。 明眼人都已看出,众相公要保苏良。 且这种保法,完全遵循大宋律法,令人根本挑不出毛病。 这时。 又一名官员举起手来,欲要发言。 吴育点了点头,让他走上台来。 他看了一眼苏良,道:“即使苏中丞有此功绩,但他有损我大宋的大国体面,不宜再做京朝官,理应外放!” 赵概点了点头。 “依据大宋律令,确实应贬谪外放。” 那些痛恨苏良的人。 只盼着苏良能离开汴京,免得他再提出一些令官员更难做官的变法之策。 吴育淡淡一笑,又道:“可还有苏良的减罪之功?” “有!”又一道声音响起。 此次说话者,乃是首相文彦博。 保苏良之人,官是越来越大。 且是光明正大的保,有理有据的保,根本挑不出毛病。 文彦博走上高台。 “数日前,熙河镇传来歼灭近两千西夏贼的消息,朝堂内外都甚是兴奋,因为大家都知道那些西夏贼到底是什么成色。” “我们早晚有一天会收拾西夏的!” “今日,老夫要言说的,乃是建设熙河镇完全是因苏良而起,而今证实苏良的计策是正确的,此计策之名为:熙河拓边之策,策略的具体内容,老夫不便多讲,但在银台司可看到简报。” “诸位应该明白‘拓边’二字的含义,此等功绩,能否使得苏良仍为京朝官?” 拓边。 能在西境或北境拓一里地,那都是大宋的英雄。 开拓疆土,可封侯拜相,名扬后世。 此等功绩。 虽还只是执行前期,但也不弱于平叛之功。 文彦博之所以将此机密道出来。 乃是让西夏知晓,大宋早晚一天会收拾他们。 此刻的大宋,没有了南境之危,且熙河镇的布局已成,根本不需要隐瞒此计策。 而西夏人可能也已经看出来了,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 那名要求将苏良外放的官员,有些不满地说道:“文相,你所言,不过就是一两张文书的事情,未免有些片面。天下人皆知,在贝州兵变之时,苏御史帮了你的忙,你不会徇私吧?” 此名官员为了不让苏良待在汴京城,不惜得罪首相文彦博。 文彦博并未生气,朝着人群中望去。 “有证人!” 一道尖亮的声音传来,来者乃是勾当皇城司的张茂则。 张茂则登上木台,高声道:“此事,官家可以作证,若有质疑者,可面见官家当面询问!” 此话一出,那些反对者还能说什么。 官家要保苏良。 还是在不违大宋律法,不徇私情,堂外公审的情况下,力保苏良。 谁让人家苏景明功绩多呢! 吴育见台下再无人发言,又看向赵概。 赵概想了想,高声道:“依据大宋律令,可再减罪一等,至于是贬谪留京还是贬谪外放,还要烦请官家做主!” 稍倾,宣德楼上。 一名内侍高声道:“传官家口谕:御史中丞苏良,指挥有误,无端杀戮属国之兵,免去御史中丞之职,贬为谏院左正言,台下有不认同此判罚者,可在当下提出,此事结束后,若再乱议,皆以破坏变法罪论处!” 正三品贬到从七品。 依旧还是台谏官。 很多官员对这个判罚,自然是不满意的。 他们知晓,只要苏良是官身,只要还留在汴京城。 再次成为御史中丞,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但当下又无加罪的理由,只能作罢。 欧阳修、范镇、王安石等人则是大喜。 官家此番处理方式,不但没有违背任意一条大宋律令,保住了大宋的体面,对交趾有所解释,还将苏良的惩罚降到了最低。 可谓是上上策。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苏良的功绩足够多。 苏良的心情也甚是愉悦。 在官家和众相公的策划下,此事的结果比他想象中要好太多了。 他本以为自己至少要在家赋闲半年。 此事过后。 苏良的朝堂地位无疑会更加稳固,而百姓可能也会对他伏击交趾兵之事产生新的看法。 (本章完) 第0393章:我都从七品了,你们这群相公还这么依赖我! 十月初八,一大早。 苏良身穿青色官袍,笑容灿烂地出现在谏院门口。 若是换作他人。 一身朱紫换青袍,正三品眨眼变从七品。 免不了要哀怨一段时间,见到同僚甚至抬不起头来。 但对于不太在乎官阶和俸禄的苏良而言。 感觉到的最大变化。 就是换了一身不同颜色的官袍,政事公务也少了一些。 当下,台谏合流。 台院与谏院的职责几乎一致,苏良要做的还是监察、谏言之事。 苏良刚入谏院。 就看到台谏官们整整齐齐地站成了两列。 一列是谏院官员。 有知谏院欧阳修、左司谏何郯、右司谏周元、右正言赵抃等。 一列是御史台官员。 有侍御史兼知杂事范镇、殿中侍御史吕诲、监察御史韩绛等。 赵祯本欲立范镇为御史中丞。 但范镇拒而不接,只愿暂知御史台。 赵祯只好随了他的愿,将这个位置继续为苏良留着。 “苏中丞早!” 众台谏官同时朝着苏良拱手,一脸认真。 在他们眼里。 苏良为保大宋南境安稳,放弃个人名节与仕途,实属大义,乃是当朝最优秀的台谏官。 无论苏良身居何位,都是他们心中的台长。 苏良嘴巴一瞥,笑着道:“都调侃我呢,是不是?” “当下就数我官阶低,你们行此大礼,我是不是要磕一个给你们回礼呀?” 此话一出,众人都乐了。 范镇率先说道:“景明,我们想着你心中委屈,已经商量好了,在外面,你是谏院左正言,在台谏,你还是台长!” “你们想得美!当台长多累,我现在就只做一名谏院左正言,一切由欧阳学士为我遮风挡雨!” 一旁。 欧阳修没好气地说道:“我们本来还准备安慰安慰你,看来没必要了,你根本无须安慰,老夫还准备写一首《苏景明秋日左迁感怀》,悲秋一番呢!现在看伱是一点都不难受,老夫一句诗也吟不出了!” “哈哈哈哈……” 众台谏官都笑出声来,然后说说笑笑地朝着衙门走去。 只要苏良在台谏,台谏的氛围就非常好。 官员之间,没有民间传言的尔虞我诈、政事阴谋、党派之争,只有一颗颗赤诚的强宋变法之心。 …… 午后。 一间比台长衙署小了足足有一半的房间内。 苏良躺在一把铺着软皮毯的躺椅上,睡得正香。 他向来有午后小憩的习惯。 今日朝堂各个衙门都在忙着南征大军的封赏事宜,苏良作为不会再被封赏的参与者,自然也不会去为南征大军准备封赏事宜。 他预计。 整個十月上半旬,自己都会非常闲适。 就在苏良睡得正香之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他刚睁开眼。 便看见两府的相公们,文彦博、富弼、张方平、曾公亮、吴育、宋庠六人都黑着脸,走进屋内。 后面还跟着欧阳修和范镇。 欧阳修朝着外面的吏员说道:“你二人,在前面值岗,任何人不得靠近此屋三丈以内。” 随即,欧阳修还将房门关住了。 苏良的屋本就不大,还设有茶台和书架,而今一下子挤进来八个人,显得非常拥挤。 苏良看八人似乎都不是很高兴,不由得有些懵。 “诸位……诸位相公,这……是怎么了?又是黑着脸,又是不让人靠近,又是关房门的,是我……我又犯错了?” 这时,曾公亮看向苏良。 “景明,你评一评理。狄汉臣平定南境,使得广南两路百姓安泰,老夫我愿自降为枢密副使,使得狄汉臣升任枢密使,有错吗?” “此举不但可彰显官家隆恩,又能鼓舞我朝将士士气,一举两得!” 苏良还未开口。 文彦博便也看向苏良。 “景明,令狄汉臣升任枢密副使,我没意见,但绝对不能让其升任枢密使,武官任枢密使,实乃国朝未有!” “顽固!老顽固!你平贝州一城之乱,便升为宰相,狄汉臣平叛广南两路,还不能做枢密使?”曾公亮反驳道。 这个反驳,文彦博还真没法接。 一旁。 张方平接话道:“曾枢相,不是狄汉臣功绩不足,而是武官若任枢密使,不符合我朝的文武制衡之策!” “对狄汉臣,可以厚赏金银,可以封赏其子,但绝不可使其任枢密使,不然日后他若再立功绩,难道要拜相?” …… 苏良听了好一会儿,总算听明白了。 曾公亮欲上奏自降为枢密副使,而使得狄青任枢密使。 然后遭到了其他五位相公的强烈反对。 苏良观察欧阳修和范镇脸上的表情,笃定二人也持反对意见。 反对者们的理由有二。 其一,本朝武官做到极限,只能是枢密副使。 其二,若令狄青任枢密使,以后狄青再立军功,就只能拜相了,虽然自全宋变法以来,武人的地位有所提升,但武将拜相的先例绝不能开。 苏良能理解众相公反对的原因。 因唐末藩镇之乱以及太祖乃是以兵变开国,故而大宋的朝堂向来都是崇文抑武。 曾公亮则是认为,此等军功,若因对方是武臣而区别对待,必将引起一些将士的不满。 曾公亮执掌枢密院,更能了解武将们的心情。 目前。 众相公还未向官家汇报,正处于秘密探讨阶段。 此等探讨,若让狄青知晓,不但显得朝廷薄恩,而且还会使得狄青尴尬。 文彦博看向苏良,道:“景明,你如何看?” 曾公亮抓着苏良的手,非常认真地说道:“景明,你一定会支持老夫的,对不对?” 苏良皱起眉头,也是无奈。 此等事情,他能如何看? 到底是擢升为枢密使还是枢密副使,大家在此讨论没用,必须让官家定夺。 苏良开口道:“诸位相公,我觉得此事,我支不支持不重要,重要的是官家的想法。” “诸位所担心的不就是有可能会发生武人乱国的悲剧吗?” “武人乱国的前提是皇权太弱,你们觉得官家的皇权弱吗?” “你们觉得官家是想让狄汉臣成为一把更加耀眼锋利的剑,还是因怕被剑割伤而不让他出鞘呢?” “这个问题有了答案,此事不就有结果了!” 众相公都是一愣。 此事涉及皇权稳固,唯有官家可作决定。 “走,咱们去垂拱殿!”文彦博道。 当即。 众相公打开门,风风火火地便朝着外面走去。 这时。 文彦博见苏良没有跟过来,不由得回头道:“景明,同去。” 苏良摇了摇头,道:“诸位相公,我现在是从七品……我……官小……” 苏良还未说完。 离他最近的富弼和吴育便一起将苏良架了出来。 他们的“苏景明依赖症”已到了晚期。 无药可救。 (本章完) 第0394章:文武之争!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 垂拱殿内。 两府六位相公和欧阳修、范镇、苏良三名台谏官分站两侧。 首相文彦博将众人对狄青封赏的争议向赵祯作了汇报。 众相公在表明自身观点的同时。 皆认为—— 此事涉及祖宗之制、皇权之威,理应官家做决定。 赵祯听完后,微微皱起眉头。 依照功绩,狄青足以擢升为枢密使。 但依照大宋的一贯规制,武官任枢密副使便已算是最高职衔。 他看向苏良。 “景明,你素来有主见,为何此次却未表明观点?” 苏良拱手。 “官家,臣觉得,擢升狄帅为枢密使,就不能只是擢升狄帅为枢密使,后续还要提升武人地位,让更多的武将进入枢密院任职,让狄帅真正拥有实权!” “若只是擢升狄帅,只会让狄帅成为被许多文官攻击的靶子,甚至有可能成为史上任期最短的枢密使。” “当下,臣看不出朝廷有提携武人地位的倾向,故而无法表明观点。” 听到此话。 赵祯和众相公都是无奈一笑。 大家之所以对擢升狄青为枢密使犹豫不决。 正是担心破此先例后。 武官地位逐渐抬高,日后出现乱国之患。 但苏良却言:如果不是为了提升武人地位,就不必擢升狄青为枢密使。 文彦博等人的意思是—— 虚衔都不想给狄青,莫说实权了。 而苏良的意思是—— 若是不给予足够的实权,不如不给这个虚衔。 赵祯想了想。 “这是两码事!是否继续抬高武人地位,日后再议,当下只谈封赏之事。” “朕觉得,狄汉臣立下奇功,又是忠臣,定然不会做出乱国之举,可破例擢升为枢密使!” 苏良再次拱手。 “官家,若以此理由擢升狄汉臣为枢密使,臣反对。当年,太祖不也是后周恭帝身边的忠臣吗?” “放肆!”赵祯气得站起身来。 此等话语也就苏良敢说。 换作旁人,赵祯恐怕已经命人将其赶出去了。 苏良继续道:“官家,臣以为,无论是重文抑武或重武抑文,对朝廷而言,都是畸形之治。” “这一点儿,从我大宋禁军唯有西兵可战就可以看出。” “庸官乱用兵,良将难出头。两院为防武将成势,矫枉过正,已使得天下将士变成了病猫,当朝无名将,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一位武曲星,若只是将他架在高位,而不给其权,无异于是将他架在火上烤,恐怕会将其废掉!” 苏良重生一世。 自然不希望狄青任枢密使后,与史书所载依然一样,在朝堂一言不发,被羞辱、排挤、诋毁后,最后抑郁而终。 他继续道:“官家,臣一直认为,历朝历代,武人之患,主责不在武将,而在朝廷。当下,则在官家,在诸位相公。我们若还是秉持着防止武将作乱的态度对待武人,臣真的不建议狄帅为枢密使,让其留驻西北,反而更好。” 这时,曾公亮站了出来。 “官家,臣倒是不如景明想得那般长远,臣只是觉得,日后咱们与辽夏必有一战,若任命军帅,狄汉臣必为首选;其次,开封禁军需要再调教调教,狄汉臣依然为首选,故而,臣支持其任枢密使!” 紧接着,富弼也站了出来。 “臣听景明与曾相的一席话后,觉得自己有些固执了。我朝如果只有一名良帅,定然是狄青,我们要做的是将其托举起来,帮其完成更大的功绩,而非压制他!” 富弼改变意见,选择支持苏良。 “臣附议!”欧阳修站出来说道。 “臣附议!”范镇也站出来说道。 一时间。 殿下九人,有五人都支持擢升狄青为枢密使。 苏良更是坚持要给予狄青绝对的实权。 此刻。 赵祯也倾向擢升狄青为枢密使,但他纠结的是要不要给予狄青在枢密院绝对的权力,要不要不断提高武人地位。 当年。 太祖以殿前都点检之职,发动陈桥兵变。 此等教训,大宋历代皇帝都不想重蹈覆辙。 旋即。 首相文彦博站了出来。 “官家,臣觉得景明与曾相所言,有一定道理,臣也能接受狄汉臣任枢密使且拥有实权,但我们必须坚持一个底限,日后武官无论建立何等功勋,皆不能拜相!” 武官不拜相。 即意味着武官的地位永远不能高于文官。 “此外,一旦发现武官存在谋逆的可能,必须降重罪!” “臣附议!” 张方平、吴育、宋庠三人同时拱手。 赵祯微微点头,顿了顿后,道:“好,那就擢升狄青为枢密使,朕会给予他足够的权力,至于他能将下面的武将培养成什么模样,就看他的能耐了,若武将们各个忠贞为国,敢打敢冲,朕并不是不能提高武将地位。谁若构陷排挤他,朕自会为他做主。” “此决定,诸位可有异议?” “官家圣明!”众官员齐齐拱手。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虽然未曾让他完全满意,但能达到这样的结果已经相当不错了。 有官家这番承诺。 狄青大概率不会抑郁而终了。 这时。 张方平拱手道:“官家,我们是商量好了,但臣预计狄汉臣恐怕会请辞枢密使之位。” 对一名武官而言。 这个位置的压力非常大,被一群文臣监督找茬,那是必然的事情。 在赵祯思索时,曾公亮笑着站了出来。 “官家,臣觉得狄汉臣拒绝实属正常,臣建议官家退回他的请辞奏疏,退回至少两三次后,再让景明去说服他。” “如此做,既能彰显官家对有功武官的重视,也能减少朝堂官员的反对之声。” 众相公都白眼看向曾公亮,心中道:“这個老狐狸,想得真周到。” 其实,此次曾公亮的损失最大。 众相公都很倾佩他这种“让贤”的做法。 若日后狄青在枢密使之位上做出大功绩,曾公亮让贤之事,必然会成为后世的一桩美谈。 赵祯笑着看向苏良,道:“苏卿,可以吗?” 苏良胸膛一挺,道:“没问题。” 赵祯又道:“日后需要台谏主官来开内会时,苏卿也来吧!” “劳碌命……哦……不,臣遵命!”苏良拱手。 顿时,众人都笑了起来。 自苏良入殿后。 赵祯与众相公根本就没有将他当成从七品的左正言,还是将他当成“御史中丞”来用。 …… 翌日,近午时。 赵祯命中书下诏,将曾公亮降为枢密副使。 缘由为:曾公亮欲将精力放在兵书兵法编撰和兵器火器的制造领域,无暇顾及枢密院全局。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在为狄汉臣让位呢! …… 十月初十。 中书省开始颁发各项诏令。 对平叛的将士、官员进行论功行赏。 狄青擢升为枢密使,赏赐宅院一座,金银、丝绸、瓷器等数车。 狄青的部将们也都是官升一级到两级,得到了重金奖赏。 参战的士兵们都得到了奖赏。 战死者,地方官将亲自护送其灵柩返乡,并对其家人进行重金抚恤。 广南两路抗击侬智高有功的官员都得到了升迁,弃守的官员也都受到了严惩。 侬军抢掠过的州县,皆免田赋两年,对部分帮助抗击侬军的百姓,也根据功劳,免除徭役一年到三年不等。 …… 杨文广、杜雷、孙胜等将士虽是跟着苏良伏击了交趾,但作战勇武,护卫苏良有功,也都得到了厚赏。 午时。 赵祯还专门设宴,款待了狄青和其麾下勇敢作战的将士们。 至于交趾之事。 赵祯先是命中书写信,告知了他们对主罪之人苏良的惩罚,而后又在边境增设三座榷场。 交趾王李德政肯定不会满意此类惩罚。 但当下交趾已被打得半残,又畏惧大宋的火器,根本不敢提出不满意。 …… 庆功宴还未结束,便有官员开始上奏,反对狄青担任枢密使。 赵祯将这些奏疏全部退回。 与此同时。 狄青回家后,也立即撰写奏疏,称自己不宜为枢密使,恳请继续驻守西北,使得范公归朝。 他将奏疏呈递禁中后,自然也是被退了回来。 …… 十月十三日,朝堂民间一直传播着狄青不宜担任枢密使的声音。 而狄青也已经三次请辞,但皆被拒之。 近黄昏。 苏良还没去规劝狄青,狄青倒是先来了苏宅。 “狄枢相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苏良见到狄青,便是一脸笑容。 狄青抱着一摞奏疏,愁容满面。 “景明,别打趣我了,我就是个粗人,哪里能任枢密使,是不是我写的请辞奏疏让官家不太满意,所以才退回来,你快帮我润色润色!” 苏良将狄青请进书房,倒上香茗。 狄青将退回来的三份奏疏递给苏良。 苏良看都未看,便将其放在一旁,然后望向狄青。 “汉臣兄,枢密使乃是武将的最高职位,依照你的功劳,完全可任此职,为何要辞呢?” 狄青有些焦急地说道:“景明,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陈桥兵变才过去不到百年,我若任枢密使,那些文人官员还不找茬使劲弹劾我。再说,我若待在汴京城,可能就是个摆设,不如去西北操练士兵,让范公归来呢!” 苏良摇了摇头。 “范公才去西北没多久,不能来来回回这样折腾他!” “官家命你任枢密使,不是当摆设的,而是要委以实权,让你总领全宋之兵。” 狄青的脑袋摇的就像拨浪鼓一样。 “景明,为兄虽然不怕死,但若死在朝堂的尔虞我诈中,恐怕不值得。” “这些年,我经历太多文官的鄙视了,我们这些做武将的,最好就是服从命令做事,你让我参与到朝堂论政,重大军事决策中,恐怕我……只会一言不发。” 狄青因罪充军,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上。 他最清楚的就是文官和武官的区别,从来都不会逾矩一分。 苏良想了想,接着道:“汉臣兄,那是过去的规制,现在已经不一样了。” “不久的将来,我们必然会与辽夏有一场大战,西夏不足为惧,但是辽国却不容小觑。我朝仅仅西兵能战是远远不够的,即使南境稳固,万一高丽、东瀛帮助辽国来攻呢?万一在我们攻打西夏时,吐蕃诸部来添乱呢!” “除了西军,开封的几十万中央禁军也需要调教,也需要为日后的大战做准备,而若北境战事起来,你必然为主帅,伱愿意带着一群不能战且对你不服气的兵去打仗?你愿意放弃这次成为当朝名将的机会?” “一名武官,能有此等机会甚是不易,而大宋或缺的正是你这样的官员,你若请辞,偏安一隅,这不仅是对自己不负责任,对范公不负责任,更是对朝廷,对全宋百姓不负责任……” “你放心,官家与众相公已经达成了共识,绝对不会让你遭受排挤、诬陷。有人说,西夏和辽国都畏惧我苏良,他们不是畏惧,只是对自己国家没能拥有我这样的臣子而感到遗憾和愤怒!” “唯有让他们感到畏惧的,唯有一名将帅之才。而今的大宋,只有你有此资格!” “汉臣兄,你不是在为自己而搏,而是在为所有武人而搏,我朝武人的地位太低了,若想抬高地位,只有你立下不世功勋,朝廷给了你机会,你不能……” 苏良这一番话,让狄青心动了。 作为武官,谁都想开疆扩土,成就不世之功绩。 “我……我……我……”狄青激动地有些磕巴起来。 苏良将其请辞枢密使的三封奏疏放在一边,道:“来,写一封谢恩奏疏吧,我帮你润色!” …… 十月十五日。 狄青以枢密使的身份,正式进入枢密院。 一些文官们打着“为大宋朝堂稳固”的幌子,去扒狄青的过往经历,狄青曾经可能犯下的错。 更有甚者。 还称去年狄青家里的狗曾长出了龙角,此乃不祥之兆。 以此构陷狄青有谋逆之嫌。 赵祯大怒。 让那名写下狗头长龙角的官员去找证据,若找不到,官降两级。 …… 很快。 在枢密副使曾公亮和梁适的帮助下,狄青便在枢密院稳定了下来。 他开始着手准备,如何调教开封禁军。 就在苏良以为,狄青的枢密使之位已然稳固之时,意外又发生了。 十月二十二日。 汴京城开始流传一句话: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 此话来自资政殿大学士、知扬州韩琦。 苏良听到此话时,差点儿没有气得昏厥过去。 他本以为韩琦不在汴京,与狄青没有交集,此话就会自然而然消失了。 没想到此话还是出现了。 此话的杀伤力,堪比骂上一百句:文人治天下,武夫下九流。 唯有中了进士,才有在东华门唱名的资格。 韩琦此话,自然是推崇文治,贬低武人。 一时间。 此话成了汴京城无数书生士子的口头禅。 刚刚因狄青封枢密使而挺起胸膛的武官们再次低下了脑袋。 甚至。 枢密院的官员们也都遭到了调侃。 文官与武官的关系骤然变得微妙起来。 狄青粗中有细,当即给枢密院所有官员下令,莫逞口舌之利,任何人都不得讨论此话。 论口舌,武官怎能比得上文官。 狄青的态度,显然是让了。 …… 又一日,午后。 苏良正在翻阅近日的邸报。 忽然有吏员来报,龙羽军总都头徐莽求见。 当下。 龙羽军虽然归属三衙,但基本都是自管自治,一切归总都头徐莽主管。 徐莽解决不了的事情会找苏良。 苏良解决不了,便找官家。 龙羽军名义上是天子亲军,实际上苏良才是整个龙羽军的总统领。 很快,徐莽走了进来。 “头儿,咱们的一个兵吕承安在今日休假期间,于小甜水巷的茶楼前将五名书生打了,原因不知,他已去开封府投案。然后现在街头都在传有禁军士兵殴打文人……” 苏良微微皱眉。 这几日。 由于韩琦那句“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汴京城内的文武之争,较为激烈。 此时发生这样的事情,显然不是小事。 “吕承安,就是那个一笑就没了眼睛的小个子?” “对。” 苏良对吕承安有些印象,其绝非鲁莽找事之人。 龙羽军在徐莽的调教下,无一人敢仗势欺人,仗武力欺人,不是一些意外原因,他们绝对不会出手殴打百姓。 苏良想了想,道:“只要占着道理,我绝不允许咱们的人受欺负!走,去开封府!” 苏良刚走到开封府大门前,便看到外面围聚了一群身穿长衫的书生。 “兵痞无知,以拳欺人,不重惩,不足以平民愤!” 一群书生高喊着。 声音甚是嘹亮,吸引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苏良坐在马车中听了片刻,没听出缘由。 就听到他们称一名兵痞仗着有武力,将五名书生都打成了重伤,还称这是狄青任枢密使后引起的后果,日后,武官士兵们将会越来越狂妄。 在汴京城,通晓大义的读书人不少,而这种搅屎棍子类型的读书人也不少。 苏良让马车绕了一圈,与徐莽从后门进了开封府。 二人作为吕承安的上官,有义务来开封府了解一下情况,更何况,当下的情况还比较特殊。 (本章完) 第0395章:兴武之策!我,苏景明,为天下武人代言! 午后,开封府。 苏良与徐莽得知包拯正在问案,便在后厅等待起来。 约一盏茶的功夫。 包拯大步走进后厅,当即命一旁的判官将双方的口供递给了苏良。 苏良和徐莽看过后,顿时明白了此事的来龙去脉。 龙羽军士兵吕承安今日午后休假,经过小甜水巷时,听到五名书生正在议论狄青任枢密使之事。 五名书生称武人掌权,大宋难安。 还称大宋日后若有内乱,朝堂之乱必起于苏良,武事之乱必起于狄青。 吕承安作为龙羽军一员,最崇拜的两人便是苏良和狄青。 其心中愤怒,便与五人理论起来。 在说不过五人后,忍不住动了手。 不过,出手也不算重。 五人只是背部、肚子上挨了几拳,嘴角有些轻微破皮。 苏良看过口供后,问道:“希仁兄,此案接下来会如何判?” 包拯捋了捋胡须。 “当下,还在录证人证词,若与此口供完全相同,吕承安将以斗伤罪,笞四十,承担伤者所有药费,并向伤者道歉。” “这……这难道不是互殴吗?” “是那五名书生先以恶言相激,为何还要吕承安道歉,不是应双方各自笞四十吗?”苏良不解。 包拯摇了摇头。 “那五名书生压根没还手,只有吕承安动了手,不过他们辱骂在先,也有过错,在减罪一等后,才是笞四十。” “没还手?完全没还手?”苏良皱起眉头。 他想了想开封府衙门前的骂语。 大概明白了。 很有可能是这五人得知吕承安是武人后,故意激起吕承安动手。 然后以此事为由头,继续反对狄青任枢密使。 苏良又道:“希仁兄,有没有可能是这五人故意……” 苏良还未说完,包拯便点了点头。 “大概率是。” “那五名书生是汴京城有名的书油子,整日不干正事,总是以文人的身份夸夸其谈!” “吕承安是吃了不善辩以及不懂大宋法令的亏,若是双方互骂或都动了手,那就是互殴罪了!” “但是,而今的情况,主罪在吕承安。” “你来时应该也听到外面的声音了,这些书油子,是想要借题发挥,借士兵打人之事,朝着狄枢相身上泼脏水!” “这关……关狄枢相何事?”一旁的徐莽忍不住问道。 苏良无奈地说道:“这些人肯定会说,禁军士兵仗狄枢相之势,当街行凶!” 此等事情,狄青是否知晓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一旦武人做出违背法令之事,都能朝着狄青担任枢密使后武人逐渐嚣张跋扈,去关联。 而后,自有官员弹劾狄青。 包拯点了点头。 “景明,此事你便不要参与了,因交趾之事,很多书生也想找你的麻烦。明日老夫将会张贴公告,将此事的结果公之于众,并警告那些闹事者,不得借题发挥!” 苏良撇了撇嘴。 “希仁兄,这类无赖型书生实在是讨厌,就没有彻底整治他们的办法?” 包拯无奈一笑。 “我朝言论自由,那些找茬的书生不过是习惯了文尊武卑的感觉,又因我朝立国之事,所以对武人有偏见,排斥武人,依旧还想将武人踩在脚下而已,大多数书生还是明事理的,这一小部分人掀不起太大风浪!” “希望如此吧!”苏良长叹一口气,道:“文武齐心,方能兴国,希望这场风波能够尽快过去。” 随即,包拯看向徐莽。 “徐都头,老夫看吕承安为人挺实在,被抓后,一直称自己丢了龙羽军的脸面,受刑之后,你不会将其驱逐出龙羽军吧!” “我肯定不愿驱逐,只是龙羽军有军令……”徐莽看向苏良。 龙羽军的军令乃是苏良制定的。 按照军令,有与百姓打架斗殴者,立即逐出龙羽军。 苏良胸膛一挺,道:“我觉得打得甚好,要是被臭骂一顿都不还手,那才是孬种呢!” 包拯听到此话,脸色变得认真起来。 “景明,可以不惩罚,但也绝对不可赏,你万万不可在军中说类似‘打得好、要还手’之类的话语,不然只会使得文武之争,越来越激烈。” “论打仗,武人在行,但这里是汴京城,那些期待着看狄枢相下台的书生们,坏主意多着呢,武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包拯深知苏良的脾气,他还真有可能干出这类事情来。 “明白,这次我们就忍了!”苏良道。 …… 片刻后。 苏良与徐莽离开了开封府。 马车上。 苏良想了想,朝着徐莽道:“明日,你早些去开封府,待吕承安受刑完毕,向那五名书生道歉时,后者可能会找麻烦,莫让吕承安掉在他们的话语陷阱里!” “另外,吕承安不是休假半日看其城郊的家人吗?你多买些礼品,与他一起去,然后帮我转告他,他没有丢龙羽军的脸!” “明白,头儿!”徐莽点头道。 就在这时。 苏良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喊叫声: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 当下。 此话已成为许多读书人的口头禅。 而苏良,现在最讨厌的就是这句话。 此话,俨然就是在挑拨文武对立,助长那些拥有莫名优越感的读书人更加肆无忌惮地排挤、贬低武人。 苏良攥着拳头。 “这个韩稚圭(韩琦),真是糊涂,我今晚就修书一封,痛骂他一顿!” …… 当日黄昏,此事还在发酵。 如苏良预料的那般。 一些人小题大做,已经将此事牵扯到了狄青的身上。 他们称,是因狄青任枢密使,武人才有底气嚣张跋扈起来,以后可能会有更多的武人生乱,最后变成大祸患。 与此同时。 一些官员也继续呈递奏疏,希望朝廷能免除狄青的枢密使之职。 赵祯心如明镜,自然不会接受此等建议。 但是,若此类事情经常发生,恐怕就不一定了。 …… 翌日。 苏良将痛骂韩琦的信件寄了出去,但感觉还是不解恨。 当即又写了一封。 他与韩琦私交尚可,根本不惧韩琦因此事与他断交。 近午时。 苏良得知官家将那些呈递弹劾狄青奏疏的官员痛骂了一顿后,心情不由得变好了许多。 就在这时,开封府来人。 一名衙役告知苏良,龙羽军总教官徐莽在吕承安向那五名书生道歉之时,将五十多名书生暴揍了一顿。 这次,书生们也都动了手。 属于互殴。 但五十多人未曾打过徐莽一人, “什么?”苏良几乎要疯。 一个一打五的就已经闹得朝堂不宁了,现在又出来一个一打五十的。 “不是只有五名书生吗?怎么……怎么突然冒出来五十多名书生?”苏良问道。 “其他人都是那五名书生叫来,听吕承安致歉的。”那衙役道。 “你可知徐都头为何出手?”苏良又问道。 “似乎是先发生了口角,然后推搡推搡着就打了起来,徐都头下手挺狠的,若不是衙役们相拦,恐怕要出大事!” 苏良面色铁青,直奔开封府。 他了解徐莽。 徐莽非鲁莽之人,一定是那些书生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或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 苏良来到了开封府。 此刻,开封府府衙院内,五十多名鼻青脸肿的书生正在哀嚎,一旁有大夫正在为他们擦拭伤口。 苏良大眼一瞧。 徐莽下手确实比吕承安要狠多了,不过并未有人受重伤。 依照徐莽的身手。 将这五十多名只会动嘴的书生徒手杀掉,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 苏良走进公堂内,徐莽和吕承安已将口供录完。 坐在上面的包拯黑着脸,看到苏良后,示意判官将口供递给他。 苏良认真看了起来。 打架事件发生在开封府外。 吕承安受刑后,在两名衙役的搀扶下,向五名书生道歉。 但令众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五名书生竟然叫来了五十多名书生围观。 然后。 两名衙役示意吕承安道歉,而徐莽就站在一旁。 吕承安道歉时,那五名书生嫌其躬身不够低,不真诚。 吕承安连续躬身三次,那三名书生还是不满。 与此同时。 一名书生骂了一句“有娘生没爹教的狗玩意,道歉的礼仪都不懂!” 此话一出,徐莽突然怒了,冲上去拽住那名说话者的衣领,让其向吕承安道歉。 后者不从,然后一群人推搡推搡着,就打了起来。 徐莽以一单挑五十多人,一旁的衙役们拦都拦不住。 苏良看完后,瞪眼看向徐莽。 “徐莽,吕承安冲动,乃是他才不过二十岁,伱发什么疯,不知道此事的影响吗?”苏良张口呵斥道。 徐莽拱手道:“头儿,我愿接受任何惩罚,此事与吕承安无关。” “这是逞英雄的时候吗?” “龙羽军乃是天子亲兵,无论何时,都不能如此殴打百姓!此外,你知晓此事对狄枢相的影响有多恶劣吗?” 苏良走到徐莽身边,一脚踹了过去。 “嘭!” 苏良这一脚,使了全力。 徐莽被踹倒在地上后,立即又站回原处。 苏良即使拿刀砍了他,他都不会有丝毫反抗。 苏良不是心疼外面的书生,而是徐莽如此做,肯定会被重罚。 完全划不来。 就在苏良准备再踹过去时,吕承安拦了下来。 “头儿,不是……不是徐都头的错,是我……我从小就没有爹,徐都头忍不了别人骂我是有娘生没爹教的!” 此话一出,坐在上面的包拯,表情明显一滞。 苏良也放下了刚刚抬起的脚。 大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推己及人。 若是自己幼时无父,然后再被骂是“有娘生没爹教的狗玩意”,任谁都会愤怒。 苏良走到徐莽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辱人父母者,该打,你没做错!” 苏良看向包拯,拱手道:“包学士,徐莽殴打百姓乃是下官指使,我愿担主责!” 包拯瞪了苏良一眼。 “景明,律法面前,本官不会徇私,谁是主责,本官比你更清楚!” “来人啊,先将徐莽押入监牢!” 待徐莽被带走后。 包拯道:“景明,徐莽打人之事,老夫自会依照大宋律法督办。” “徐莽曾是狄枢相的部下,又是你负责的龙羽军总教官,你想一想如何自救,若因此事,连累了你们两個,才是朝廷的巨大损失!” “老夫现在就向官家禀明情况,免得有人再乱说!若官家召你,你定要实话实话,现在不是谁救谁的时候,而是不能将此事闹大,明白吗?” 包拯还是非常理性的。 “明白。”苏良点了点头。 …… 不到一个时辰。 龙羽军总教官徐莽一人殴打五十多名书生的事情便传播了出去。 一些不喜苏良和狄青的官员心中大喜。 两日间,出现了两拨武人殴打文人之事,几乎已经能坐实当下武人已开始居功自傲了。 众官员纷纷上奏。 一方面,弹劾禁军将士仗枢密使狄青之势,目无王法,殴打百姓。 另一方面,弹劾苏良对龙羽军管教无方,应收回其对龙羽军的统领之责,并给予惩处。 就在苏良思索着如此将此事压制下来的时候。 狄青上奏了。 狄青致歉,称自己有罪,没有管好将士,不适合担任枢密使之职,再次请辞。 苏良知晓这个消息后,差点儿没有被气死。 狄青在打仗时如天神下凡,甚是威风。 但在一群文臣的弹劾下,软弱的就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此事,徐莽有错,苏良有统领不当之错。 但狄青哪有错。 可是,朝堂官员弹劾最多的就是狄青。 狄青没有错,但作为一介武官却担任枢密使的狄青却有错。 无论做什么,都是错。 狄青认错。 就是等于承认了武人不如文人。 这一刻。 苏良骤然生出一种无力感。 他已经不想再与那些反对狄青任枢密使的官员去论辩解释了。 这些人想要的结果。 是武人在文人面前,永远都要低着头。 当然。 并非所有的读书人都这样想,但是有一颗老鼠屎,就能坏一锅汤。 只要狄青担任枢密使,日后便还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就在苏良思索着要如何做的时候。 曾公亮快步走了过来。 “景明,徐莽打人之事与你无关,你莫做出任何反应,认错不认错都没必要。” “官家决定将此事大事化小,徐莽自然逃不了惩罚,但对你与狄汉臣,略加惩戒就可,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狄帅有何错,我有何错,徐莽有何错?” “那群狗书生,骂一个幼时失父的人没教养,曾相,你觉得该不该揍?他们就是故意找茬,看不惯朝廷提升武人地位。武人一味忍让,文武对立,迟早要出事儿!” 曾公亮就知苏良是此类反应。 “景明,你说的这些,官家和我们几个相公都清楚,但而今不是徐莽着了那几个书生的道儿吗?武人和文人玩心眼,怎么玩得过,你若抓住此事不放,没完没了,正是他们想看到的。” 苏良的倔脾气来了。 “文武应平等,我不允许这些文人骑在武人的脖子上!他们都是为我大宋立过军功的,我建议对那些书生严惩,不然以后武人们更加抬不起头来!” “一旦严惩,此事将会更乱!你就别再添乱了,擢升武人地位非一朝一夕之事,天下的读书人需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耐心些!” “等他们适应,咱们的将士都废掉了!” 苏良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道:“那些人所排斥的并不单单是狄帅任枢密使,而是狄帅任枢密使后,武人地位逐步提升,谁也阻拦不了。” “既然如此,我就献一策,让他们死心!即使狄帅被罢了枢密使之职,武人们也不会被文人骑在脖子上!” 说罢,苏良蘸墨提笔,开始撰写起来。 曾公亮站在一旁,心情激动。 自全宋变法以来,苏良所写之策,皆为良策。 若能一下子提高武人地位,那就从根本上解决了麻烦,文人们再攻击狄青,便没有太大意义了。 唰!唰!唰! 笔走龙蛇,苏良的速度非常快。 不到半个时辰,便一气呵成,写出了一道提升武人地位的策略。 其名为:兴武策。 曾公亮朝着未干的墨迹一吹,当即认真看了起来。 看完后,他有些懵。 “此策,实为良策,但官家能……能同意吗?” 苏良这道兴武策,主要有两部分内容。 其一,在各地州府如兴建州学府学那般,兴建武学院。 教授武人学习军事谋略、兵书兵法,各项军阵武艺。 其重心为:谋略为先,武艺次之。 直白点来讲,武学院就是培养军队将才之地。 其二,重视武举,新设武状元,武进士,与科举取士并重,使得武举考试登榜者也能在轩外唱名。 武举制度,起于武周时期,不过最开始都是选拔武艺高超者。 宋代也有武举,但不受重视,基本都是时而被废,时而恢复,甚至沦为了一些外戚朝着军队塞自家人的途径。 中武举者,根本没有什么地位。 苏良之策,乃是要武举与文举并重。 若此策施行,那武人亦有资格享受轩外唱名的资格。 武人的地位将迅速擢升。 以后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而非“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了。 “景明,我最欣赏此策的两个地方,其一,你一直在强调文武并重,方可兴国,我赞成这一点。” “此外,你将武人之谋略放在武艺之上,强调武人多读书,这才是真正的强兵之策,将有能耐,兵才有能耐,脑子永远比身体更具有杀伤力!” “让武人也有资格轩外唱名,老夫想一想都兴奋,若能成,我大宋绝对能超越汉唐!”曾公亮务必激动地说道。 他虽是文臣,但极为痴迷武事,尤其是兵法韬略。 (本章完) 第0396章:敢问官家,欲做守成之君还是盛世明主? 文武并重。 武人亦应有临轩唱名之荣耀。 苏良写完《兴武策》,与曾公亮商量一番后,决定暂时先不将此策呈递禁中。 此时呈递。 即使官家能接受,诸多士大夫官员们也会强烈反对。 不如借着此次文人打击武人事件,卖一卖惨,顺便也将大宋军伍整饬一番。 正所谓——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懂事的孩子没人疼。 苏良准备来一招:以退为进,后发制人。 他与曾公亮商量完毕,便一起去了枢密院。 …… 翌日,一大早。 苏良与狄青的奏疏分别呈递到了禁中。 苏良请罪。 承认辖制龙羽军不严,导致出现了此等性质极为恶劣的殴斗事件,恳请朝廷降罪。 狄青一改常态,没有请辞,反而揽起责任。 他请求全面整肃开封禁军队伍,对有不良喜好或欺压殴打百姓者,一律严惩。 与此同时。 知开封府包拯也将龙羽军总教官徐莽与众书生斗殴的案宗呈递到了赵祯面前。 赵祯在与中书诸相公商议后,不到午时便宣布了处罚决定。 谏院左正言苏良管辖龙羽军不严,罚一月俸禄。 枢密使狄青督管不利,罚一月俸禄。 龙羽军总教官徐莽殴打百姓,造成轻伤,影响恶劣,罢黜官职,降为兵丁,并杖四十。 同时。 狄青首次以枢密使的身份张贴告令。 所有百姓都可前往枢密院举报揭发品行不端、以强凌弱、横行霸道、鱼肉百姓,谄上欺下等各种触犯大宋法令的将领兵丁。 此结果出来后。 那些弹劾狄青和苏良的官员皆是大喜。 他们认为,此乃是武人向文人低了头。 虽然惩处并不重。 但却满足了诸多文人的虚荣心。 让他们觉得,大宋完全是文人天下,武人只配俯首听命。 苏良的表现,更是让一些官员呈狂喜之态。 百官皆知苏良一直主张提高武人地位。 而此次苏良低头认错,毫不辩解,甚至连书生们以恶言激徐莽动手的过错也不提。 显然是妥协了! …… 入夜。 朱雀门外,清风楼,一处包间内。 十余名书生聚在一起,推杯换盏,喝得正开心。 这时,一名中年书生站了起来。 在其端起酒杯的那一刻,周边人都安静了下来。 此人便是被龙羽军士兵吕承安所殴打的五人当中的为首之人,名为孙德高。 孙德高刚逾不惑之年,参加科举多次,次次落榜。 其甚是喜欢讨论朝堂之事,总是以士大夫官员的角度分析问题。 他凭借着一些猎奇和偏激的观点,借助民间小报,这几年赚得盆满钵满,在汴京城也赢得了一些名声,获得了一些同类人的力捧。 孙德高环顾四周,一脸得意。 “诸位,这是一场属于天下所有读书人的胜利。我们用行动,巩固了天下文人的地位,守住了天下文人的尊严!” “大宋天下,必须是我们文人的天下,绝对不能让武人掌权。” “官家还是听劝的,来,我们共同举杯,庆祝这次胜利,庆祝将天下武人踩在脚下!” 顿时,包间内的所有文人都举起酒杯。 各个笑容灿烂,而后一饮而尽。 这些人。 各个自我感觉良好,以民间贤士自称。 皆认为自己对大宋江山的稳固做出了巨大贡献。 孙德高更是洋洋得意。 感觉自己是汴京书生群体中敢言敢为的代表,是民间公知,日后俨然有成为大宋名儒之资。 而在苏良眼中。 这一撮人就是极致的利己主义者。 他们看似在维护大宋的秩序,其实是在维护自身的利益。 在他们心中,读书人的地位必须排第一。 所有人都要为读书人服务,读书人是最上等的人,必须享有最高的地位。 哪怕这个读书人,一无是处,都要高于武人的地位。 他们讨厌苏良。 是因苏良改革了科举之制,破坏了他们的前途。 他们讨厌狄青。 是因为狄青的武人光芒太盛,让他们感觉文人的地位受到了威胁。 所以。 他们才不断地传播一句话:大宋之未来,政事之乱必始于苏良,武事之乱必始于狄青。 孙德高继续道:“诸位,接下来,我们继续努力,让狄青成为本朝任期最短的枢密使。” “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知晓,我大宋有此盛世,是因为我们文人,在我大宋的天下,武人只能为将,文人才能为帅!” “我们要用我们的言行影响朝廷,自即日起,希望大家多多举报揭发,凡是有百姓遭到兵吏欺压者,我们都将其公之于众,让天下人知晓武人掌权的恶果!” “此外,在我们的据理力争下,苏良已是从七品,我们继续努力,去掉他的官身,不然他还会做出离经叛道之事,美其名曰为了朝廷,其实是为自己博名!” “没问题!”众书生齐声道,各个斗志昂扬。 这群人完全被孙德高同化,已经有些走火入魔,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思想偏激,都认为自己是在做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 …… 自枢密院布告出台后。 一时间。 检举揭发将领士兵者甚多。 有人反映禁军士兵强买强卖,有人反映禁军将领奸污良家女子,还有人反映一些士兵霸占良田、勒索财物等等。 这都在苏良的意料之中。 大宋武人地位低下,除了有历史原因,也是因大宋军伍里充斥着太多的市井游民和乡间无赖。 整体素质确实比较低。 一时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狄青身上。 这些事情。 皆是武人丑闻,皆在毁武人声誉。 依照大宋很多官员的习惯。 此等事件,能捂就捂,能大事化小就大事化小,越扩大,对负责的主官伤害越大。 很多官员都盯着狄青。 只要他徇私枉法,有遮掩丑事的行为,立即就会有官员疯狂弹劾他。 但是,他们的想法落空了。 狄青展现出了自己帅才之能。 先是上奏恳请大理寺、御史台、开封府协查,而后对所有触犯大宋法令的将士都进行严惩。 该惩便惩,该逐就逐,毫不留情。 并且,桩桩件件,皆有公示。 当然,对于那些污蔑将士者,也会进行应有的处罚。 这段时间。 汴京城的兵卒们都甚是紧张,走路都不敢抬起头。 很多文人再次高喊起了那一句: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 眨眼间。 武人的地位再次下落了一個档次。 不过,有心的官员发现,狄青的枢密使之位却是越来越稳了。 狄青虽是武人。 但毕竟跟了范仲淹数年。 再加上枢密副使曾公亮和梁适的倾力相帮,处理政事的能力相当出色。 不到半个月,枢密院便被他管理的井然有序。 赵祯与诸位相公都看在眼里,皆认为这个枢密使并没有选错。 至于开封禁军出现的问题,大家都心知肚明。 怪不得狄青,甚至怪不得将领们管下无方,只能怪大宋的兵卒管理制度不够完善。 …… 十一月初五,大庆殿朝会。 距离狄青整肃开封府禁军问题已有二十日。 狄青在大殿上详细汇报了此事的进程与处理结果。 短短二十日。 枢密院便处理了三百多起涉及禁军士兵的案件。 看似收获颇丰。 其实此事一点都不让朝廷长脸。 就在赵祯准备作总结发言的时候,枢密院都承旨严志突然拱手道:“官家,臣有事要奏!” 严志乃是进士出身,虽在枢密院任职,但一直都瞧不上狄青。 甚至一些枢密院的会议还以病假缺席。 “讲!”赵祯道。 严志拱手道:“官家,短短二十日,开封府禁军便出现了三百多起将士违反法令之事,皇城脚下,兵卒尚且如此嚣张,可见各地州府的情况更加严重。” “狄枢相采取重惩重罚之策且公之于众,看似雷厉风行,其实治标不治本,雷声大雨点小,甚是粗糙粗鲁,根本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臣以为,当下军伍之中,问题甚是严峻,武人根本不擅长处理此事,臣请求改换策略,从根本上解决此番军中之患!” 严志的言外之意是—— 狄青这个枢密使不称职,应该另换文官知枢密院。 听到此话,有官员兴奋起来,感觉严志所寻角度清奇,为文官长脸了。 欧阳修撇着嘴,心中喃喃道:这不是吹毛求疵,硬找茬吗? 大宋禁军大多都是从有问题的百姓中挑选出来的,已经算是在瘸子里挑将军了。 若是在厢军队伍里严查,问题会更严重。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时间。 十余名官员站了出来。 这一道道附议声。 都是恳请罢黜狄青枢密使之职的请求声。 在这些人眼里。 狄青入殿时先迈左脚都是错误的,是不配任枢密使的表现。 而此刻。 苏良则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脸上满是笑意。 差点儿没有笑出声来。 严志此话,对他的《兴武策》而言,完全就是瞌睡时递上了软枕头。 当即,苏良大步走出。 “官家,臣以为严都承旨所言甚有道理,想必他心中已有整肃军容之良策!” 严志一愣。 苏良上半句是夸他的,但下半句却是在害他。 他连忙拱手。 “官家,臣暂时还无良策,不过我朝人才济济,通晓兵丁管理之法者甚多,诸位相公肯定是能想到的。” 文彦博等相公听到此话,都是嘴巴一撇。 想骂严志一顿。 军中兵卒素质低下,良莠不齐,乃是历朝历代都存在的问题。 正所谓:好男不当兵。 他们要是能想出来,早就想出来了。 苏良看向诸位相公。 文彦博老脸一红,站出来道:“臣等暂无良计。” 听到此话,苏良再次拱手。 “官家,朝堂百官皆知军伍兵卒良莠不齐,极易出现问题,严都承旨却以此事攻击狄枢相无能,意在造成朝堂文武对立,应重惩重罚!” 听到此话,严志顿时慌了。 “官家,臣……臣完全是为江山社稷考虑啊!臣在枢密院任职数年,就在狄枢相身边,其能力确实不能服众啊!” 严志说完此话就后悔了。 无凭无据攻击上官,实乃朝堂大忌。 这时。 唰!唰!唰! 枢密副使曾公亮、梁适以及后面的十余名枢密院官员都站了出来。 曾公亮拱手道:“官家,严志所言,纯属偏见,这些日子,狄枢相所作所为,有目共睹!” “臣附议!”后面的官员齐齐开口道。 此刻的严志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他本想着坑狄青一次,而后文官们必然纷纷响应。 哪曾想,苏良跳了出来。 不但让他得罪了中书省的相公们,还将枢密院的官员都得罪了。 严志眼珠一转,道:“官家,臣只是讲出了事实,苏正言却无端攻击臣挑拨文官、武官关系,他才是要将事情闹大!” 作为一名文官,严志“无理辩三分”的能力还是有的。 苏良微微一笑。 “官家,就在昨日,狄枢相、曾副枢相与臣已探讨出一道可根治军伍兵卒陋习的的策略,还未汇报,严都承旨便污蔑狄枢相,臣自然不满!” 听到此话。 赵祯身体往前一探,道:“是何良策,苏卿快讲!” 百官皆看向苏良。 在大宋的朝堂上。 官员可以霸道,可以耍情绪,甚至能无理取闹,但前提是必须有本事。 若无能而耍横,那距离倒大霉便不远了。 严志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自苏良担任台谏官以来,所提策略,无一是庸策。 苏良缓了缓,高声道:“军伍兵卒良莠不齐,其最根本原因,在于兵卒地位低下,大多都是无一技之长的游民,入伍前便有陋习在身,难以更改,而军中将领也多为粗人,擅于体罚而非说教。” “臣建议,应仿照各地州府建州学、府学那般,兴建武学院,教授武人学习圣贤礼仪、军事谋略,兵书兵法,武艺次之。” “长此以往,兵卒素质必将得到明显提升,且能为朝廷培养大量将才。” “此外,我朝当下武风甚弱,良家子皆不愿从军。臣以为,此乃朝廷对武人薄誉所至,甚至一些士兵娶妻成家都成难题。” “臣建议,重视武举制度,新设武状元、武进士,与科举取士并重,使得武举考试登榜者也能在轩外唱名!” “以后,我大宋的将帅人选,既非文臣,又非武将,而是文武兼备之才。” …… 苏良将他的《兴武策》的内容细则尽数道出。 一时间。 朝堂变得安静下来。 此策确实能解决军伍士卒素质低下的问题,可一旦施行此策,武人地位将会迅速擢升。 这时,苏良看向狄青。 狄青大步走出。 “官家,全宋变法已入成熟期,当下最大的隐患便是西境与北境之乱,一场战争可坏所有,大兴武事乃是保障变法顺利进行的关键。” “臣以为,我朝根本没有什么文武之争,诸多文官亦有将帅之才,如何能兴盛江山社稷,如何能使得百姓安居乐业,才是最重要的。” …… 这一刻。 枢密院都承旨严志脸色腊白,其他反对狄青任枢密使的官员也都哑了口。 此策,根本无法反驳。 若是苏良先提出此策,还能以苏良“假以此计,提升武人地位”反驳。 但当下是严志先提出军伍之患已经到了不得不解决的时候,然后苏良给出了答案。 此答案,乃是良解。 确实能为朝廷培养出将才,确实能提高兵卒素质,确实能提高大宋禁军的即战力。 此刻再拿“武人乱国”来说此事,显然就有些无力了。 这时。 就看官家舍不得改变祖宗之制,提高武人地位了。 赵祯略微思索了一下,道:“此策关乎军伍体制变化,朕暂且难以定夺,朕再想一想吧,退朝!” 当即,群臣便散去了。 苏良正欲离去,却被一名内侍拦了下来,随即将其带到了偏殿。 偏殿内。 文彦博、富弼、张方平、吴育、宋庠五位相公皆在。 赵祯看向苏良。 “此策,你早就想好了吧!” 苏良尬尴一笑,点了点头。 “官家,臣想好后,与狄枢相、曾副枢相、梁副枢相商量了一番,觉得若突然提出此策,朝堂官员定然反对者众多,便想着待军伍整肃展现出诸多问题时再上奏,恰逢枢密院都承旨严志找茬,臣便将此策道了出来。” 赵祯想了想,问道:“苏卿,此等武事变革,涉及大宋未来,若这一步走错,朕将会成为大宋的罪人,无脸面见列祖列宗。朕难以抉择,你能否给朕一个必须施行此策的理由?” 苏良拱手道:“敢问官家,是要做守成之君还是盛世明主? 这个反问,让赵祯和五位相公都愣住了。 赵祯无奈一笑。 苏良此话还真是高明。 赵祯对此策犹豫不决的关键,是认为即使不施行此策,大宋江山也无太大倾覆的危险,但若施行,未来可能会出现开国之初出现的隐患。 这时,吴育胸膛一挺。 “官家,臣想成为盛世名臣!”吴育一脸认真。 富弼也紧随着拱手。 “官家,打造盛世定然是要冒险的,但臣觉得,当下的大宋,可冒此险!” 随即。 文彦博、张方平和宋庠也站了出来。 “臣附议!” 对他们而言,成为盛世名臣的诱惑比死后谥文正的诱惑还要大。 啪! 赵祯朝着桌子上一拍,道:“此策可施行,朕有此良机,不应只做守成之君。” 说罢,赵祯又看向苏良。 “苏卿,朕不愿猜忌武官,但有些话语还是要传达清楚。待此策施行,你多去武学院跑一跑,讲述一些忠君爱国的思想文章,该敲打还是要敲打,武官若真造了乱,问题便大了,此话,朕只与诸位说,希望诸位能替朕监察。” 赵祯作为皇帝,自有他的心思。 开国之初的阴影实在太大,他不得不谨慎。 “臣明白。”众官齐齐拱手。 …… 三日后。 由变法司拟定的《兴武策》正式颁行。 自颁发之日起。 各地州府、驻军之地皆可开始兴建武学院。 军营之地完全能作为武学院的场地,布置起来也不复杂。 至于教材,将完全交由枢密院撰写,曾公亮乃是这方面的行家。 自明年二月初二起,便可正式招收学员,所有待遇,皆向州学府学看齐。 不过,武人若生乱,惩罚将会比文人高。 因为他们的破坏力更大。 此策颁行后,也有官员反对。 中书众相公都会找反对者谈话,告知理由,无法说服者,则是被赵祯强硬地怼了回去。 而当民间书生们得知兴武策的具体内容时,都傻眼了。 本来武人的地位已降到这几年最低。 此策一下子将武人的地位提升起来了。 自此策后。 东华门外唱名,已非文人专属。 …… 入夜。 一座印制民间小报的作坊内。 以孙德高为首的书生们正在奋笔疾书,写武人当权引发的祸乱危机,写苏良意欲借武人之力乱政,写狄青势大必将造成西北大乱…… 全是臆测之言。 怎么吸引眼球,怎么诋毁武人,他们就怎么写。 这些书生们见武人地位提升,已经坐不住,甚至开始乱咬起来。 类似这样的小报信息已经在民间街头传播了两日。 孙德高一边写,一边道:“诸位,咱们现在不要再攻击狄青和苏良,只言说武人当权的坏处,我们要在汴京城掀起巨大的舆论,让官家看到这些内容,这也是我们护卫大宋江山避免武人窃国的最后机会,若能使得朝廷收回此策,我们都能名垂青史!” “为了大宋!”孙德高提高声音喊道。 “为了大宋!”其他书生也都大声喊道,虽然已有明显的黑眼圈,但没有一人停笔,且甚是亢奋。 就在孙德高等人写得正起劲时,一群皇城司士兵涌了进来。 孙德高大惊。 “你们……你们是干什么的?” 为首的一名高个士兵冷声道:“皇城司办案,尔等涉嫌传播诽谤朝政之语,全跟我回皇城司!” 皇城司抓人,说明被抓者所犯罪名重大。 不脱层皮,很难走出去。 “你们……你们不能抓我!我朝言论自由,我们……我们是为了大宋朝,是为了江山社稷稳固,那苏良就是在借武人之力窃国,那狄青本是罪犯,怎能有资格担任枢密使之要职,我……我要面见官家,我要面见官家,我……” 就在孙德高情绪失控地叫喊之时,一名士兵一记手刀打在他的脖子上。 后者瞬间昏迷。 一旁的其他书生顿时都不敢言语了,纷纷走出,站成一列。 高个士兵撇了撇嘴,道:“你们这些斯文败类,就是吃得太饱了!” (本章完) 第0397章:有人的地方就有韭菜,割韭菜,汴京商人是专业的 十一月初十,天气渐寒。 在赵祯与诸相公的强硬态度下,《兴武策》落地实施,已是大势所趋。 无人能够再阻挡。 此策。 不但可鼓舞天下兵卒的士气,也使得有投身行伍打算的良家子能坚定最初的信念。 好男亦可做兵丁,武人亦享有临轩唱名的资格。 至于日后会不会出现隐患,那就全靠朝廷的把控能力了。 就在这时。 广南西路安抚使、知桂州余靖传来消息。 半个月前侬智高被大理所擒,现已移交至桂州,预计腊月底便可将其押送到汴京城。 到时可由朝廷验明正身,正式问斩。 侬智高被擒。 意味着南境问题已彻底解决,赵祯与朝堂众官员的心都彻底放松下来。 与此同时。 交趾王李德政寄来了回信。 他称交趾很满意大宋的处罚决定,愿继续以属国的身份,向大宋朝贡,且会倾尽全力护卫大宋南境太平。 苏良一战打垮了交趾三成的兵力,他不满意也要称满意。 在绝对的武力震慑下。 大宋能在交趾边境增加榷场,促进商贸流通,已算是仁至义尽。 恐怕李德政此生都没有胆量再迈入大宋境内半步。 近日。 苏良收到了曹护寄来的信件。 他已在海上扎根,基本适应了“海盗”的角色。 在他的运作下。 大宋商队能够得到的金银矿藏、硫磺数量比去年还要多,且价格低廉了许多。 曹护正在一步步扩大自己的势力,为自己成为“东瀛岛王”而努力。 …… 又一日,入夜。 苏良与王安石低调地出现在汴京城南一座名为【渡人】的茶馆内。 二人坐在一处角落,点了一壶茶,看向前方高台上一名身穿灰色长衫的书生。 此灰衫书生在台上正讲得唾沫横飞,台下不时传来一阵阵叫好声。 此茶馆在半年前还叫做:刘三郎茶铺。 大碗茶两文钱一碗,一壶茶也不过十余文,虽薄利多销,但人气一直很差, 不过。 自从灰衫书生来到这里担任讲说人,将店名改为渡人茶馆后,生意越来越好。 每日几乎都是座无虚席。 此灰衫书生不是别人,正是被苏良感化的方仲永。 这时的方仲永。 已经成为一名优秀的民间讲说人。 在茶馆内。 他讲自己被称为神童时的故事,讲他在老家耕种的时光,讲他因一篇《伤仲永》被无数人讥笑的经历。 讲他前半生的遗憾,曾经的潦草人生,以及现在的自己。 在苏良、王安石等人的帮助下。 方仲永恢复了自信,阅读了大量书籍,也撰写了大量生活上的感悟文章。 如今。 他靠着一张嘴,便能轻松养活自己、轻松养活家人。 喧嚣浮躁的汴京城,也需要这种传播正能量的人。 随着百姓越来越有钱,享乐主义盛行。 需要有人敲打敲打他们。 需要有人传播一些关于“惜时、努力、较劲、自我救赎”的思想学说。 …… 眨眼间。 便到了十一月中旬。 汴京城越来越热闹,涌入的外地人越来越多。 除了年节临近。 最主要的原因是:大考将至。 本届科举省试将在年后二月份举行。 各地州府获得省试资格的举子,以及想要感受一番汴京学术氛围的书生都来到了汴京城。 虽因三舍法,此次科举考试的录取人数减少了一些。 但科举考试仍是全宋读书人的最大盛事。 再加上首次施行“废弃诗赋,只考策论”的形式,引得无数人关注。 所谓策论。 即对朝廷存在的各种政事问题进行论说,撰写出文章对策。 内容方向涵盖:刑赏、赋敛、科举、黜陟、水利、商贸、兵制、史论等一系列主题。 往昔。 那些只会死读书的文人,或许还有可能博得一个功名。 但科考改革后。 那些只会吟诗作赋的腐儒,注定名落孙山。 简而言之。 省试去除贴经、墨义、诗赋后,将会变得越来越难。 且闭门读书不行。 不但要涉猎甚广,还要知晓当下朝堂面临的最大问题与施行的各项新策。 基于此。 汴京城的书商们印制了大量变法良策的注解文章与历朝历代优秀的策论。 其中,卖得最好的。 除了范仲淹、苏良、王安石等变法司官员的的文章注解。 便是西汉贾谊、唐朝柳宗元和当代苏洵苏老泉的文章。 贾谊的《过秦论》、柳宗元的《封建论》,苏洵的《六国论》,俨然可作为策论文章的模板去研究。 同样的。 汴京城那些酒楼茶馆、旅店客栈的掌柜也甚是精明。 在店铺内设辩台。 邀请诸多儒士辩论时事,猜测此次考题的内容。 一时间。 这样的店铺,门庭若市,考生纷纷往之。 商人数日所赚,可抵足月。 汴京城顿时掀起了一场论辩之风。 就连大相国寺的门口、国子监的墙下、桑家瓦子的勾栏里,都设有辩台,供读书人辩论政事。 有人猜测。 此次科举的时务策,一定有一道涉及军事。 因为今年发生的最重大事件是枢密使狄青平定了侬智高之乱,以及变法司颁行了《兴武策》。 也有人觉得。 全宋变法历经四年,田赋商贸之法的改革已经趋于稳定。 必然会以此为题,令考生总结经验,分析利弊。 有人认为是黄河水患,有人认为是西北的党项之乱,有人认为是东边的海上贸易…… 汴京街头,小报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 文人辩论。 最欢喜的其实是汴京城周边的底层百姓。 这几日。 只要不懒,即使在汴京街头卖个热梨水,一日所赚都能比得上往昔十日。 此等氛围。 赵祯与士大夫官员们都是喜欢的。 大宋施行全宋变法以来。 保持的最好习惯就是:允许全民议论国事,提倡全民献言献策。 正所谓高手在民间,书生们的讨论还是非常有用的。 变法司每日都要购买大量小报,取其精华,尝试着揉进接下来的变法改革中。 …… 十一月二十三日,午后。 垂拱殿。 国子监监丞丁度一脸笑容。 他朝着赵祯汇报道:“官家,或许是受《兴武策》的影响,武人地位提升,使得文人们有了危机感,这一届考生尤为上进,每个人都有着一股为国出谋划策的狂热劲头!” “每日近乎子时,汴京街头还能听到书生举子们的论辩之声,此等场景,实乃我大宋步入盛世之吉兆。” “不过……也有偏远地方的举子反应,他们对朝堂政事、全宋变法策略的熟悉程度,远远不如开封府考生,他们希望能有官员普及更多的信息,使得考试公正,每個人也能更好地发挥出才能。” 赵祯点了点头。 “确实,那些偏远地区的考生,消息较为闭塞,是有些吃亏,你可有良策?” 丁度拱手道:“臣建议,选派数名官员走上街头与考生们共辩政事。” “此举,一方面能让天下文人看出朝廷虽然重武但亦不会轻文;另一方面,此届科举毕竟与往昔不同,令官员们多讲一些政事消息,也有利于考生发挥,没准儿这一届能出现多篇优秀的变法之策呢!” “可行,可行!”赵祯笑着道,“你心中可有人选?” “臣建议选一些进士榜靠前、且通晓变法之策的年轻官员。” “臣举荐监察御史韩绛、三司盐铁判官王安石、馆阁勘校司马光和翰林待读学士冯京。” 这四人,参加科举时,名次皆佳。 韩绛为庆历二年进士榜第三名,王安石为庆历二年进士榜第四名,司马光为宝元元年进士榜第六名,冯京更是三元及第、皇祐元年的状元。 他们四人下场。 仅凭科举名次,便无人不服气。 赵祯听到这个名单,笑问道:“为何没有苏景明?你是嫌弃他为进士榜第十二名,名次有些靠后了?” 丁度无奈一笑。 “官家,您是知道的,若是苏景明下民间辩论,估计就没人看另外四人了!” “他的光芒太盛,且他对变法的理解甚是超前,脑子转得太快,绝大多数考生可能都无法很快领悟他的想法。” 在丁度眼里。 韩绛、王安石、司马光、冯京四人与苏良根本就不在一个层次。 “有道理,那就这样做吧!”赵祯点了点头。 …… 十一月二十四日。 韩绛、王安石、司马光、冯京四人下场,出现在民间街头的辩台之上。 这四人与众书生士子辩论,完全是降维打击。 韩绛擅于理辩,话语严谨,如翩翩君子。 王安石精于举例,变法期间的各种数据分析,如数家珍。 司马光更善于以史为镜,从史书中分析当朝法策之利弊。 冯京则是知之甚广,从农田水利到兵制商贸,无一不通,无一不晓。 这四人。 简直就是行走的书橱,还是容量特别大的那种。 不到两日。 他们就让汴京城的论辩氛围再次提升了一个档次。 尤其是王安石。 精力旺盛,逻辑清晰,对各种数据了然于心。 一人能与五人同时辩。 还能说的对方哑口无言,甚至直接让其泪崩当场。 四人下场论辩三日后。 有考生举子感觉受益匪浅,所获颇丰。 也有考生举子觉得自己与这四人差距甚大,本来自信满满,但辩论完毕后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登榜的可能。 …… 没多久,书生们便不再自取其辱。 辩台变成了四人答疑解惑的大讲台。 韩绛、王安石、司马光、冯京四人也意识到太过较真,打击了一些考生的自信心。 他们甚至听说。 一些觉得自己无缘登榜的考生,已经开始找差遣了。 比如:写话本、算命、说书。 这些都属于未曾及第举子再就业的热门差遣。 四人想了想,最后决定从军事、赋税、商贸、刑赏四大方面,各自写了一篇策论。 意在让考生们有一个参考。 考生们皆是大喜,谁都愿踩在前辈的肩膀上做事。 而这时。 汴京城的商人在考生身上嗅到了商机。 他们雇佣一批老儒生。 将韩绛四人的策略及写作风格详细分析了一遍,然后整理出了一套撰写策论的法则。 所谓法则,其实就是高仿。 比如若学习王安石,就从王安石的遣词造句学起,重于说理举例;若学习司马光,就从史事入手,着重从前人的事迹上推断…… 但不得不说。 这样模仿出的策略,还挺饱满。 一时间诸多考生都在临摹四人撰写策论的风格。 紧接着。 有不良商人开始跟风了。 价值九百九十九文的王夫子私教课,不中进士便退钱的孙大儒二十讲,七天七夜全程辅导的策论写作冲刺法…… 诸如此类,层出不穷。 甚至还有人称,只要三十贯,便能将一些考生培养成王安石风格,司马光风格,冯京风格或韩绛风格。 此类课程,全都是骗钱割韭菜。 但有些钱多人傻的考生就是深信不疑,觉得自己能在短时间内换一种风格。 一时间。 汴京城内涌现出了一批潭州小安石、襄州小司马、寿州韩绛、楚州冯京之类的人物。 他们写得确实有模有样,但可惜,只有表而无里。 随后。 唐州小景明、秦州欧阳修、应天府范仲淹等高仿风格也都涌现了出来。 这让本就热闹的汴京城变得更加热闹。 包拯忙着抓割韭菜的奸商,丁度一天骂八遍那些上当的考生。 两人忙得是连吃饭都顾不上。 苏良得知这些消息后,只是微微一笑。 世间之事,千奇百怪。 一些情况永远都处于失控中。 七岁的孩子都知,天下无速成之法。 那些有能力高中进士的人一定还会高中进士,那些落榜者即使学苏良学得再像,也只是徒有其表,该落榜还是会落榜。 …… 十一月二十八日,午后。 两府三司的相公、台谏主官、苏良这个从七品的左正言,聚在一起。 讨论此次科举的主考官人选。 “官家,臣以为,除了欧阳永叔,便再无二选。” “臣反对。天下考生太熟悉欧阳学士的出题风格了,一定会顺其意而写,使得一些取巧的考生占了便宜。” “臣举荐张副相。”文彦博抬高了声音。 一旁,三司使王尧臣立即站了出来。 “臣反对。张副相若知贡举,必然侧重赋税,即使剑走偏锋,考生们也会误以为会重点考赋税,而导致一些人因判断失误而落榜!” …… 在当朝,知贡举之人的风格,便意味着试卷题目的风格。 而今没有了千篇一律的墨义、贴经和诗赋,试卷内容的个人风格会更加明显。 紧接着。 富弼、吴育、丁度、王尧臣等人的名字都被念了一遍,就连苏良都被提出来了。 但大家皆有反对的理由。 反对苏良的理由是,苏良当下的官职太低。 这时,苏良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大家举荐的都不妥,熟脸太多,很容易诱导考生们去猜题,不如选个生面孔!” 本届首次专考策论,再加上汴京街头一堆“高仿人”,寻一个生面孔无疑是最好的。 但是官职不低,能知贡举,且没有明显特点的官员,少之又少。 “苏卿,你可有举荐之人?” 苏良微微拱手,道:“臣举荐知制诰刘敞。” 听到这个名字,赵祯和众相公的眼睛都亮了。 刘敞通六经百氏、古今传记、天文地理、卜医数术、浮图老庄之说,还会《春秋》。 乃是朝廷有名的全才。 各个方向都是良而不优,以学识全面著称,欧阳修都笑称他为:刘全面。 他若知贡举,估计考生们都要傻眼。 因为根本猜不出策论主题到底会侧重哪个方向,很有可能会很全面。 全面二字,对广大考生而言,完全是噩梦。 “可行,可行。既然咱们有心降低科举取士的名额,这一次就不妨举办一次史上最难的科举!” “宣布主考官后,省试和殿试的具体细节和方向,这一次就不再列举了,能在此等条件下展现出与众不同的考生,才是真人才!”赵祯一锤定音地说道。 (本章完) 第0398章:官员涨俸?胥吏增酬?语出惊人狄汉臣 冬月的最后一日。 朝廷公布了本届进士科知贡举的人选:知制诰刘敞。 许多考生都是一脸懵。 因为他们压根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而知晓“刘敞”之名的考生,都是忍不住连连摇头,感叹道:此届省考的题目恐怕要难了! 很快。 考生们便打听出了刘敞的履历。 庆历年进士第二名,三司使王尧臣之内弟。 经义、卜筮、天文、方药、山经、地志,皆究知大略。 曾一日草九诏,一挥数千言。 引得官家盛赞。 欧阳修多次向他请教春秋经义,并戏称其为:刘全面。 …… 主考官的学术特点,很大程度上决定着考题内容的方向。 朝廷任命刘敞知贡举。 明显是在告诉诸考生,此次省考,涉及内容较为广泛。 考生能否高中,没有捷径。 不靠猜,不靠运,全靠自身肚子里到底积淀了多少墨水。 与此同时。 开封府不断张榜公布那些借科举谋私利赚钱的骗人套路。 考生们逐渐反应过来后。 大多都不再追求速成之法,而是认真读书去了。 多名儒士称—— 此届科考必然是大宋立国以来的最难一次。 …… 十二月初三,午后。 变法司。 富弼、王尧臣、曾公亮、梁适、苏良、王安石、司马光等人齐聚议事厅。 正在轮流查看一份奏疏。 此奏疏乃是官家命内侍在半个时辰前送到变法司的。 撰写奏疏者。 是河北东路沧州南皮县知县方望恩。 方望恩年逾花甲,朝廷在半个月前刚同意了他的致仕申请。 他将于年后致仕。 这样一名即将致仕的官员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建议。 “恳请朝廷为全宋底层官员增俸。” 变法司众官员未看奏疏而听到此建议后,都甚是诧异。 自大宋立国以来。 朝廷几乎年年都为官员涨俸禄、添补贴。 生怕官员们不够花。 虽说全宋变法后,便再没有大幅度涨俸,但官员们的收入已经相当高了。 就拿从八品的南皮县知县方望恩来举例。 每月正俸十五贯。 还有布料、鞋、帽、茶、酒、厨料、薪炭、盐、马匹、公使钱、职田等各项补贴。 林林总总加起来,年收入至少可达三百贯。 而大宋一般的百姓之家能年入百贯,就可以称为生活殷实之家了。 苏良等人看过奏疏后,才知方望恩为何称不够花。 方望恩在奏疏中详细记录了他近两年来的开支情况。 其中。 最大的开支项是:吏员酬劳。 看到吏员酬劳这一项,苏良等人便全明白了。 大宋为官员发放俸禄,但不会为官员雇佣的吏员发放俸禄。 所以,官员需要用自己的俸禄养吏。 不过。 大多数官员都不会自掏腰包,而是承诺吏员一些有“油水”的差事,让他们也能维系生计。 这导致底层官场涌现出了一大批恶吏、脏吏。 特别是狱卒和仓吏,贪赃枉法者甚多。 不过在全宋变法后,朝廷不断裁减吏员,选用雇佣人工,使得此种情况得到了一些缓解。 但吏员不可能全部裁掉,朝廷也不能让他们无所可图。 这一点,朝廷的政策其实还是比较开明的。 就拿王安石和司马光在齐州时举例。 二人虽然处事严苛,但还是允许吏员有“油水”的。 这类“油水”就类似于担任修桥修路的负责人,成为商人的向导,收取一定的佣金,或者他们靠着一些在官衙结交的人脉,做一些小生意。 只要不是仗势欺人,欺压百姓,损害朝廷利益。 朝廷是允许吏员们有此等收入的。 而方望恩之所以自掏俸禄,为吏员提供酬劳,实乃是因南皮县太穷。 穷县少商。 只能依赖农耕渔猎纺织。 而南皮县这两年经历了数次旱涝灾害,县内的几千户百姓过得远不如周边各县。 南皮县虽穷。 但朝廷的政策下发后,还是要贯彻执行。 全宋变法以来。 各项政策就像雨后春笋一般,层出不穷。 有时。 一個月就能下发七八道变法之策。 政策一出,就要执行,且监察极为严格。 越底层的官员所要做的事情就越多,也越不好做,这就需要大量的吏员。 然而。 穷县之内,吏员根本没有什么油水可捞。 方望恩不能无视朝廷法策,便只能自掏腰包。 长此以往,他是又累又穷,且政绩还不好。 因商贸大多集中在州府或资源丰富的富县,大多数穷县都存在这类问题。 之所以其他地方官员没有反馈。 一方面是因一些地方官家族中有钱,他们倒贴钱财聘请吏员,奋斗三年,待升任到富裕的地方,一切便能好起来,转为良性循环了。 另一方面,就是一些知县在知晓任务无法完成,又不愿掏钱的情况下,便选择慢慢摆烂,要么熬过去换到富县,要么等待朝廷惩罚。 最苦的就是方望恩这类人。 没有家族势力,又想做个好官,只能自掏腰包。 可惜,事情还是办不好。 临近致仕,他便向朝廷大吐苦水。 全宋变法轰轰烈烈,最累的就是他们这些底层执行者。 做的事情最多,得到的奖赏却最少。 上有变法政策和考成法锁喉,下有功名仕途之愿捏肋,倾尽全力,却也只能在最底层的选海浮沉,被人称为庸常之官,也有鸿鹄之志,却还是碌碌无为。 …… 富弼看向众人,道:“诸位,都说一说吧,此等情况该如何解决?” 这时,众人都看向三司使王尧臣。 王尧臣直起腰杆,道:“诸位放心,钱不是问题。去年,国库财政收入已破亿贯,今年虽有战事,但也能与去年齐平,不必考虑朝廷的财政开支,此笔钱若该花,咱们便花!” 大宋的财政收入一直在上涨。 在天禧末年(1021)时,才不过两千六百五十余万贯,而今已经翻了近五倍。 司马光干咳一声,率先开了口。 “自全宋变法以来,我朝裁官裁吏,各项变法措施不断落地,确实迅猛了一些。” “自考成法施行后,底层官员确实非常劳累,特别是直接与百姓打交道的官员,疲累程度更甚于我们。” “这两年,已经有一些穷县知县放弃擢升了,很大程度上,就是处理政事的难度太大,即使拼尽全力,也只能落个平庸县官的名头,有些官员甚至宁愿在学士院等一等差遣或托病,也不愿入偏远穷县为官。” “庆历新政时,范公也曾说过:养贤之方,必先厚禄,禄厚然后可以责廉隅。” “我建议,确实该为这些官员涨一涨俸禄,不然在变法的高强度下,穷县与富县的差距会越来越大,看不到希望而选择尸位素餐的底层官员会越来越多。” 一旁的枢密副使梁适摇了摇头。 “若涨,便不能只为底层官员涨俸,必须一视同仁,不然如何解释?称路州府的官员没有县一级官员疲累吗?” “可是,若都涨,我又觉得不值得,此情况确实存在,但毕竟是少数。” 司马光摇头反驳道:“少数?我大宋若想造就盛世,必须要将这些少数也拉起来,绝对不能弃之。” 这时。 曾公亮开口道:“我建议,全涨也并非不可。但有一个前提,若涨俸,就严惩官员贪赃枉法的行径,有大贪与不作为者,严重者可处以斩刑,绝不姑息!” 一旁的苏良微微点头。 这就是重惩贪赃枉法者前提下的高薪养廉。 随即,王安石站起身来。 “我不同意为官员再增厚禄。我朝官员俸禄已甚厚,人之欲望无限,而今大贪者,多为家有万贯财者,钱越多,则越贪,无止也。” 司马光看向王安石。 “介甫,你以为天下官员都如你一般,每日有白粥咸菜裹腹即可?官员们无生计之忧,才能为朝廷之事,倾尽全力,对许多底层官员而言,当官的首要目的就是让自己过得更好,而后才是江山社稷,此无错也!” “我是说不为官员加俸,但可为胥吏增酬!” “为官员加俸,若加数贯,对大多数官员而言,作用并不大。若加俸过多,则朝廷损失过多,且属于花大钱办小事,但是若每月能为吏员加数贯钱,那就是天大的恩泽了。” “所以,我认为,为官加俸不如为吏增酬,将胥吏纳入朝廷俸禄体系,方为良策,只需限制地方胥吏人数即可!”王安石放大了声音说道。 将胥吏纳入朝廷俸禄体系。 此法一出,大家的眼睛都亮了。 “我同意,不过前提依旧是令地方各监司州府严厉监督,一旦有胥吏受贿、勒索等行为,必须从严惩罚!”富弼率先说道。 “我也同意!”曾公亮和王尧臣几乎同时说道。 “我也同意!”与王安石唱反调的司马光也支持这个计策。 苏良也是笑着点了点头。 要想马儿跑,便不能不让马儿吃草。 由朝廷为胥吏发放酬劳,反而能使得此事简单许多。 …… 随即。 变法司众人便赶往了垂拱殿。 两府的其他相公知晓后,也都来到了赵祯的面前。 很快。 王安石向赵祯和众相公汇报了将胥吏纳入俸禄体系的做法。 文彦博、张方平、吴育、宋庠听后,都表示同意,底层胥吏确实不易,而变法的关键也在底层。 赵祯听后,也觉得是个好主意。 当下若为所有官员加俸,朝廷虽然不算吃力,但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而若给胥吏增酬。 在控制数量的前提下,朝廷的开支明显要小许多。 就在赵祯准备拍板的时候,枢密使狄青突然站了出来。 “官家,臣反对将胥吏纳入我朝俸禄体系!”狄青的声音,甚是脆亮。 众人都看向狄青,不由得感到有些意外。 狄青虽然在枢密院的管理上令人眼前一亮,但在朝堂政事的讨论上,甚是低调。 一般不会发言。 而今,他却与众相公和变法司官员们的意见全都相悖,不由得令人感到奇怪。 苏良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 他知狄青在政事上非常谨慎稳重,很期待,狄青接下来要讲的内容。 (本章完) 第0399章:再坑耶律重元,苏景明升官了! 禁中,垂拱殿。 所有人都望向狄青。 狄青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朝着赵祯重重拱手。 “官家,臣出身偏僻乡里,因与人争执斗殴而入军伍,误打误撞有了今日,直到现在,臣对底层胥吏仍心有阴影!” “在官员们眼中,胥吏非官身,是底层弱者,但在寻常百姓眼中,胥吏乃是只手遮天的官老爷,甚至能掌控百姓一家人的生死!” “臣反对将胥吏纳入朝廷俸禄体系,是因胥吏的日子再苦,也比绝大多数百姓强。” “一旦为胥吏增酬,等同于为他们镀了官身,让他们拥有了更多特权,那日后乡里胥吏的人选必然是当地乡绅地主、豪门大户的同族之人。” “而今,虽然胥吏大多靠刮油水过活,甚至有人称他们是‘视贿多寡为先后’,但是他们刮完油水后,还是能为百姓做事的。” “朝廷一旦给了胥吏酬劳,将打破这种供需。那些富家权贵家族定然抢占名额,一人当库卒,可传家三代,恐怕拿完钱也不为百姓做事,且使得胥吏职位更偏向于家族传承,百姓的日子会更糟,乡下的贫富差距也更大。” “臣以为,类似南皮县这种穷县,解决其执行变法困难的根本办法,是帮穷苦百姓增收,而非为官员加俸或为胥吏增酬。” …… 听到狄青这番话,垂拱殿顿时安静下来。 南皮县知县方望恩恳请为底层官员增俸,乃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考虑问题,认为只要底层官员增长了俸禄,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而变法司的官员们,考虑的是成本,是如何调动吏员的积极性。 却忽略了底层人的生存法则。 正所谓:皇权不下乡,也难下乡。 越是贫苦小地方,越没有王法,越易出现以权凌弱之事。 吏员乃是乡镇稳定的根本。 可一旦让他们与百姓不再是同一阶层,变成吃皇粮之人,无论吃多吃少,他们都会仗势欺人,摆起官威。 这就是人性! 狄青起于最底层,见到胥吏欺负百姓的事情太多了。 而殿内其他人。 高居于庙堂之上,反而忽略了这种隐患。 苏良虽说是乞儿出身,但那也是扬州城的乞丐,州府胥吏的素质要比穷乡僻壤的胥吏好多了。 这时。 文彦博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狄枢相所言甚有道理。为胥吏增酬,不但不利于变法施行,还会造成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此乃全宋兴盛的最大阻碍!”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顿时。 众官员都站了出来,表示同意。 大家不是在力挺狄青,而是狄青之言确实有道理。 官员、吏员再穷都有后路可觅。 官员有退休俸禄,吏员再不济也能种地,但百姓若被逼到无法生活,就只能造反了。 赵祯点了点头。 “确实,全宋变法实施到如今,受益最多的是各地州府,我们也该将目光放在那些穷县上面了,若想造就盛世,大宋的每个县每个乡镇都必须富起来!” 苏良缓步走出。 “官家,臣建议朝廷另拨一笔钱,专用于穷县去贫。此外,除了让地方官互助外,穷困县乡更需要良官管理,而非将政绩好的官员分配到富庶之地,将政绩差的官员分配到穷苦之地,全宋变法,求富求强,一个都不能少!” 赵祯站起身来,道:“对,一个都不能少,此事,变法司拟定详细策略吧!” “臣遵命!”众官员齐齐拱手。 随即,赵祯摆了摆手,示意散会。 就在苏良也准备离开时,赵祯道:苏卿,你留下!” …… 眨眼间。 垂拱殿内就剩下赵祯和苏良。 赵祯看向苏良,道:“苏卿,自明日起,让子慕入禁中做暽儿的伴读,非年节假日,不得缺课。” 暽儿,即大皇子赵暽。 而今已五岁零两個月,比苏良的儿子苏子慕小八个月。 至于二皇子,还不足五岁,当下未到读书的年龄。 苏良一愣,道:“官家,此等隆恩实在过盛,我现在不过是从七品,吾儿得此殊荣,恐怕会引来朝臣非议。” “有非议,朕拦着!”赵祯干脆地说道。 苏良眼珠一转。 “官家,而今已临近年关,能不能年后再让子慕入宫伴读?” 赵祯白了苏良一眼。 “朕愿意,但暽儿不愿意。” “你儿子前两日入宫,给暽儿讲了一堆关于百家学院和城南蹴鞠比赛的事情,暽儿的心都飞到宫外面去了!” “昨晚朕问他长大想要做什么,他竟然说,想做个木匠或蹴鞠艺人,还想做你儿子的跟班,因为这样就能随时喝到州桥下的杨二郎羊肉汤了。” “这都是你的好儿子教的!朕不想看到你儿子在外面疯玩,朕的儿子埋头读书,你儿子必须来陪朕的儿子!” 苏良无奈一笑。 “官家,吾儿怎能与大皇子相比,大皇子未来是要成为一国之君的。” 赵祯瞪眼道:“苏景明,你莫以为朕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伱想着你儿子富贵快乐一生,入不入仕途都行。朕告诉你,不行!” “自即日起,你必须给你儿子施压!在朕眼里,你儿子日后是极有可能成为宰执的,是能辅佐暽儿的国之重臣,你不能再放羊式管养了,明白吗?” “臣遵命!” 苏良心中感叹:苏子慕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 翌日一大早。 苏宅外。 苏良、唐宛眉、唐泽三人将穿着如同一位小秀才的苏子慕送到了马车上。 唐宛眉嘱咐道:“儿啊,入了禁中,一定要守规矩,切莫做有坏礼仪之事,要懂得谦让,莫与人起矛盾,莫做坏事,明白吗?” 一旁的唐泽也提醒道:“我的好大孙,到了宫内,别爬树,别上墙,念书时千万别打瞌睡,可不敢随意撒尿……” 唐泽与唐宛眉交待了足足有半刻钟后,苏良朝着苏子慕的小脑袋上揉了揉,道:“儿,去了宫内,就和咱家一样,咋开心咋来,瞌睡了就睡,饿了就吃,只要有理,就不能吃亏,若受了委屈,就回家找爹爹,爹给你撑腰!” “孩儿知道了!”苏子慕朝着苏良拱手,然后笑容灿烂地钻进了马车。 一旁。 唐泽和唐宛眉气得直翻白眼。 他们说了一大堆,苏子慕都没有听进心里。苏良说一句,他倒是听进去了。 苏良笑着看向唐泽和唐宛眉,道:“不能让咱儿太老实了,不然容易受欺负!” 唐泽和唐宛眉都不由得撇了撇嘴。 苏子慕完全遗传了苏良的聪明与口才,当下能欺负苏子慕的人,还真不多。 …… 十二月初五,近黄昏。 苏良正准备回家。 开封府有吏员禀报,被囚禁的辽国大王耶律重元有十万火急之事要见苏良。 当即。 苏良坐马车奔向了软禁耶律重元的宅院。 自从去年驱逐了辽国使团后,耶律重元便开始尝试睡柴房,舔苦胆,彰显自己的卧薪尝胆之志。 与此同时。 他开始疯狂地向辽国的亲眷写信。 从三天一封渐渐增长为一日两封,有时甚至是一日三封。 只要再凑够一百八十万贯钱,他便能提前回辽。 小半个时辰后,夜幕降临。 苏良来到了软禁耶律重元的宅院。 耶律重元远远看到苏良便打起了招呼。 “景明贤弟,快坐,快坐,茶刚沏好!” 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耶律重元清楚苏良的态度决定着他能不能提前回辽,故而对苏良甚是恭敬。 苏良坐下后,耶律重元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苏良。 苏良认真一看,不由得笑着道:“耶律大王,真是恭喜啊,待财物结算清楚,你便可以回辽了!” 此信件上写着,耶律重元的亲眷已凑齐了一百八十万贯财物。 只要大宋派人去边境对接,他们便可将财物立即移交。 听到此话。 耶律重元的心情变得激动起来。 他探身看向苏良,道:“景明贤弟,依照目前的情况,我大概年后便能跟着使团返辽,接下来的时间,能不能让我在汴京城内逛一逛,待在这座宅子里实在太闷了!” 苏良想了想,道:“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苏良朝着一旁的一名吏员道:“取笔墨纸砚来!” 耶律重元眼睛一眯,道:“明白,让我写认罪书是不是,可以写,白沟河之战,皆是我耶律重元之错,我承认。” 苏良摇了摇头。 “全天下都知晓是你的错,有什么需要认罪的,我不要认罪书,我要你给我一个承诺。” “来日你若登基为帝,舍燕云十六州中最南端的瀛洲、莫州,还于宋!如何?” “啊?”耶律重元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苏御史,你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了吧!燕云十六州虽是汉人州,但一直都在我辽国辖下,何时能称还于宋。我还是待在宅院里吧,为了出去透透气,便要舍两州,代价太大了!” 苏良微微一笑,抿了一口茶水。 “我自然不会让你白割两州,待你与耶律洪基抢夺政权时,若发生武变,你若不敌,可退至瀛洲、莫州,我们大宋可保你。” “而你若抢得过耶律洪基,且不愿与我大宋开战,到时割让两州,应该不算吃亏吧!” “我是在给你一条退路,你若不需要,那就当我没说,待边境财物交接,我自会放你回辽。” 说罢,苏良站起身就要离开。 “慢着!”耶律重元犹豫了起来。 耶律重元心中很清楚,论势力,当下的他已不如耶律洪基。 只是因为他是耶律宗真的亲弟弟,而萧太后又活着,所以他才和耶律洪基都拥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若有大宋相助,他的赢面会更大一些。 至于待他称帝那日,到底愿不愿割舍两州给宋,就看他那时的实力了。 若实力并不弱于宋,完全可将此事称为受到苏良胁迫。 一诺千金这样的词语在他眼里就是狗屁。 这样一想,他觉得自己怎么都不会吃亏。 “我答应!” 当即,耶律重元便写起了承诺书。 苏良看过承诺书后,道:“耶律大王,以后我们便是盟友了!我相信你不会失信,不然我必将此信公之于众。” “明白,明白!”耶律重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他心中暗道:还是年轻呀!竟然将本大王当成你朝的这些腐儒,本大王说话不算话,又能奈我何?” …… 翌日上午。 垂拱殿,众相公齐聚。 苏良将耶律重元已筹够赎金的事情汇报给了赵祯,而耶律重元的那份承诺书也被众相公都看过了。 富弼率先开口道:“景明,此承诺书看似白纸黑字加签名,但辽人向来无礼仪,他们若不承认,我们也没有办法。” “是啊!耶律重元若真成为辽帝,他绝不可能舍得将两州之地割让出来,要得燕云,还是要使用武力!”文彦博道。 曾公亮紧随着说道:“景明,我前段时间才让你看到了辽国的情报,当下耶律重元的势力已远远弱于耶律洪基,一旦萧太后和耶律宗真身死,耶律洪基绝对会想办法废掉耶律重元,以绝后患。” …… 苏良笑着道:“诸位,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么一张承诺书能使得耶律重元为帝后割让两州之地,我让他签下此承诺书,只是为了给他提供胆气!” “耶律重元回辽后,大概率是斗不过耶律洪基的。” “我担心他选择妥协,不再对抗耶律洪基。而咱们若承诺为其增兵相助,便让他看到了希望。这样会使得他争夺皇位的野心更大、更急切一些,辽国内斗也能更激烈一些。” “至于,他所言的割让两州,我也不信。我们想要,到时候拼命争取嘛!” 听到这番解释,赵祯和群臣都忍不住笑了。 “景明,辽国遇到你,真是遇到克星了!”富弼感叹道。 这几年,苏良没少坑辽国。 辽国国力下降,民不聊生,北边的女真人不断挑起内乱,苏良至少有五分功劳。 赵祯也是一脸笑容。 他就喜欢苏良这种计策。 不费一兵一卒,却能使得敌国鸡飞狗跳。 这时,赵祯看向中书的相公们。 “苏卿使得辽国的三百万贯赎金提前到账,功劳甚大,朕决定擢升他为谏院右司谏,诸位觉得如何?” 在无其他官职的情况下,右司谏为正七品。 虽说只是升了半品。 但这距离苏良被贬谪还不到两个月,这个擢升速度已经是匪夷所思了。 “臣附议!”众相公同时拱手。 自苏良担任过御史中丞后。 他们便一直将苏良当作御史中丞,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本章完) 第0400章:捅破天!放大招的包拯,家丑还是国丑 腊月初十,上午。 变法司草拟出了帮扶穷县增收的条令,名为:帮扶令。 此条令的核心内容是:朝廷拨专款、州府出大力,选贤官入穷县,助力百姓脱贫。 年后。 将由中书省主导,在大宋一千二百多个县中,筛选帮扶对象,精准帮扶。 使得百姓有屋可住、有衣可穿、有粮可食、老人有病可医,孩子有书可读。 这是一条极为耗费国库钱财且会历时许久的变法条令。 放在以往。 即使有人提出此策,朝廷也不会执行,因为国库实在无钱。 但现在,俨然不一样了。 民间百姓得知此消息后,更是赞声一片。 这也意味着,全宋变法真正变成了全民变法,变法策略已偏向弱势的贫苦群体。 …… 年关临近。 汴京城的人流量越来越大。 街道上车水马龙,甚是喧闹。 许多有特色的酒楼餐馆,至少需要提前七日预订,才能抢到包房。 勾栏瓦舍里,更是人潮涌动。 许多商人在年尾之际,都是疯狂消费。 一边谈着生意。 一边享受着金钱为自己带来的美好。 虽不敢过奢过招摇,但一日掷千贯的人,还是大有人在。 城南的南郊鞠城也趁着年末举办了数场蹴鞠比赛,使得南郊的道路经常处于拥堵状态。 随之而来的。 汴京城的人工价格、物价、房价,都上涨到了历史最巅峰。 挣钱易,花钱更易。 用三司使王尧臣的话来讲—— “当下,汴京城是个弯弯腰就能捡到钱的地方,但可能还没直起腰,钱又花没了。” 同时。 各国使团也都陆续进京。 西夏特使绝口不提在熙河镇吃哑巴亏的事情,交趾特使称要做大宋永远的属国,辽国使团也是客客气气,甚至还为去年被全员驱逐的事情再次向大宋道歉。 这就是大宋当下的影响力。 如果现在侬智高仍然在南境作乱,或者占领了广南两路,这些使团对大宋的态度恐怕就是另外一种情况了。 强国才有友,弱国皆是敌。这是颠扑不破的真道理。 辽国大王耶律重元也获得了更大的自由。 他每隔一日,便可外出一次。 但每次不能超过两个时辰,太阳落山后不能外出,其身边有皇城司吏员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不过,赵祯也已答应。 在除夕夜与大年初一,他可与辽国使团待在一起,庆贺新年。 …… 近黄昏。 天色灰蒙蒙一片,异常寒冷。 苏良刚到家,雪花便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越下越大。 不到半个时辰,汴京城便白茫茫一片。 街道上行人渐少,但茶楼酒肆餐馆内却越来越热闹。 如此雪景,吟诗颂雪者甚多。 苏宅内。 唐宛眉命人架上炭炉,切上羊肉,备上各种配菜。 一家人坐在厅内,围炉吃起火锅。 苏良也与岳父唐泽小酌起来。 此等天气。 最适宜做的事情就是:喝酒或睡觉。 苏子慕和苏沁一吃完饭,便在雪中打闹起来,拉都拉不回来。 不过,累得也快。 二人玩了不到一個时辰便去睡了。 入夜没多久。 苏良与唐宛眉便躺在了床上。 唐宛眉靠在苏良的怀里,苏良握着唐宛眉那白皙的玉指。 二人静静地不说话,就感觉一切都非常美好。 …… 大雪足足下了一整夜。 苏良起床走到院内时,一些积雪已经快埋到了膝盖。 此等恶劣天气。 若没有特别要紧的事情,完全可以不去上衙,或晚一些去。 吉叔、吉婶和总是五更天便起床的唐泽唐老爷子已经开始扫雪。 苏良吃过早餐。 在院子里与儿子闺女一起堆了一个雪人后,才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他正准备上马车。 恰好碰到刘长耳的一名伙计来送小报。 小报中间还夹着一封书信。 苏良还没来得及看,便见一名裤腿满是雪污的青年气喘吁吁跑了过来。 此人乃是谏院的一名吏员。 他朝着苏良拱手道:“苏司谏,欧阳学士让你速到谏院,有要事与你相商!” “知道了,本官这就准备去呢!” 当即,苏良便坐上了马车。 欧阳修如此急迫地寻他,必然不是小事。 苏良打开车窗。 街道上的积雪已被禁军士兵们清扫到了两侧。 一股寒气涌入车厢,让他瞬间变得精神起来。 他拿起一旁小报上的书信,打开一看。 整个人都愣住了! “希仁兄……是要……将汴京城的天捅破呀!” 书信的内容是—— 昨晚子时,大雪下得正紧之时。 包拯带领着开封府的三百多名衙役捣毁了城西的一座赌博场所,一下子抓了一百多人。 在这一百多人中。 有宗亲外戚,有达官贵人,有富商巨贾,还有一些官员的女家眷。 这显然是个富贵赌窝。 目前所知的被抓之人,便有濮王赵允让的两个儿子,曹家的三个族内子弟。 还有苏良的一个老熟人,已经致仕的张贵妃伯父张尧佐。 张尧佐致仕后一直居住在河南府。 而今来汴京城还不足十日,已六十六岁高龄的他竟还在通宵赌博。 也是没谁了。 包拯无视身份,将这些人全都带到开封府,关押进了州牢。 更让苏良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这群人赌博的地方竟然在城西惠民居。 惠民居,乃是公屋。 即朝廷花钱建造的公共租赁房。 朝廷建造公屋的目的是让那些无钱在汴京城买房的底层百姓,有屋可住。 朝廷三令五申,达官贵人不可与贫民百姓抢占公屋。 而年节之下。 汴京城的人流量正是最大的时候,强占公屋,又是一项不小的罪名。 聚众赌博,强占公屋,皆不是小罪,且还涉及到了主管公屋建设的衙门店宅务。 …… 宋人称赌博为关扑或博戏。 宋刑统规定—— 有用财物进行关扑者,脊杖一百。 以盈利为目的,聚众关扑或以关扑为业的,处三年徒刑,并加罚金。 不过。 在重大的节庆节日是允许关扑的。 如:正月一日年节,开封府放关扑三日;冬至亦是官放关扑一日。 大宋法令对关扑的惩罚虽比汉唐都要严厉,但近年来,这道惩罚法令几乎是形同虚设。 从贩夫走卒到达官贵族,包括一些贵妇人,几乎都参与过赌博。 并将其当作一项雅戏。 因关扑的私密性以及许多百姓的赌额太小,朝廷基本都是睁一眼,闭一只眼。 就连赵祯无事时,还会与一众内侍关扑娱乐呢! 赌额小,可以不追究。 但也有玩得非常大的,一些富商巨贾甚至会拿宅院、车马、姬妾、舞女等来下注,非常疯狂。 苏良微微皱眉。 欧阳修寻他,大概率是为了此事。 此事可大可小,确实有些棘手。 依照包拯秉公办案的性格,真要严惩这些人,恐怕整个大宋皇室都要跟着丢脸了。 …… 很快,苏良来到了谏院。 欧阳修、何郯、周元、赵抃、范镇、韩绛等台谏官皆在,所要议的正是包拯雪夜抓赌之事。 一般情况下。 台谏官们遇事都是各自上谏,表达看法。 但这一次却将众人都难住了,故而想问一问苏良的意见。 “景明,你如何看待此事?”欧阳修问道。 苏良无奈一笑,道:“还能怎么看?聚众豪赌,强占朝廷公屋,还被抓个现行。他们这些人落到包学士手里,大概率是要让宗室外戚们都丢脸了!” “那我们台谏是该添把火还是浇桶水呢?”韩绛看向众人问道。 何郯想了想道:“我建议添把火,汴京城的豪赌陋习该是整顿一番了!” 周元摇了摇头。 “强占公屋,确实有罪,但聚众豪赌,并非全是他们的错,上面……上面也没有带好头啊,禁关扑之事,朝廷一直处于半开放状态,若拿他们杀鸡儆猴,不但丢了宗室外戚的脸面,对他们也不公正呀!” “上面”指的自然是赵祯。 赵祯在宫内与内侍赌博输钱的事情,还是有不少人知晓的。 这时。 范镇开口道:“我也觉得此事不可完全依照法令执行,当下已是年尾,免不了出现这种情况,若将关扑之人全抓起来,恐怕整个汴京城的监牢都不够住。” “唉!此事的度到底如何把控,确实难说啊,大过年的,出现此等丑闻,这不是打朝廷的脸吗?”欧阳修感叹道。 苏良想了想,道:“包学士断案极快,大概率午时前后便会呈递案宗向官家汇报,我建议咱们再等一等,依据包学士反馈出的具体情况再谏!” 其他人纷纷点头。 …… 而此刻,开封府内。 十三团练赵宗实和曹国舅曹佾一脸焦急地在后厅来回踱步。 他们二人,一个代表宗室,一个代表外戚。 他们也是被迫前来。 总不能让濮王赵允让和曹家家主曹琮来寻包拯说情。 稍倾。 包拯从监牢那边快步走了过来。 “不知十三团练和曹国舅寻本官有何事?”包拯道。 曹佾和赵宗实立即朝着包拯拱手。 他们虽身份贵重,但在包拯面前,不敢丝毫托大。 曹佾笑着道:“包学士,昨晚发生在城西惠民居的事情是不是有些误会?我家那三位兄弟和濮王府的两位公子,确实爱玩,但应该不会做出有违大宋法令的事情吧!” 包拯两眼一瞪。 “没有触犯大宋法令,本官会无缘无故抓他们吗?” “他们强占朝廷公屋,聚众豪赌,已有数日,且金额巨大,有的甚至连官家御赐之物和家中女婢都拿了出来,影响甚是恶劣!” 十三团练赵宗实道:“包学士,强占公屋确实有错,不过当下临近年节,他们可能就是玩一玩,平日里是不会赌的,恳请包学士能网开一面,不要将此事闹得太僵了!” 听到此话,包拯看向赵宗实。 “十三团练,临近年节是年节吗?昨夜在朝廷允许的关扑时间吗?你若不知大宋法令,本官可送你一本宋刑统!”包拯厉声道。 赵宗实顿时不敢吭声了。 他作为官家养子,差一点儿就要成为太子的人,朝堂上下都是给他面子的。 但在包拯的训斥下,赵宗实低着脑袋,已不敢再说话。 包拯,那可是敢将吐沫喷到赵祯脸上的人。 曹佾也知包拯的脾气,当即道:“包学士,此事自然是由您来定刑,不知您会如何处理他们,无论是杖刑还是罚钱,我们都认了,但希望莫将此事宣扬出去,不然宗室外戚们恐怕是过不好这个年了!” 包拯捋了捋青须。 “本官正在问证,待查明具体情况,定会向官家汇报,二位到时听信息即可。” 曹佾和赵宗实再次拱手,然后退了出去。 二人刚出门。 副相张方平和宋庠便来到了开封府。 他二人不是奉圣命而来。 而是知晓此事后,为了避免官家尴尬为难,所以来提醒一下包拯。 后厅内。 张方平、宋庠和包拯分别落座。 张方平率先开口道:“包学士,此事毕竟涉及朝廷脸面,老夫以为,可严惩但不可公开处罚,更不能将宗室外戚们的身份公之于众,不然家丑便变成了国丑。” “是啊!年节之下,他们虽有错,但不至于全然依照法令处置,法外还有情理嘛!不然朝廷的脸面就在各国使团的面前丢尽了!”宋庠也开口道。 二人虽是副相,比包拯的职位要高,但并不敢以命令的语气向包拯讲话。 全朝上下。 除了苏良,没有官员不惧包拯,众相公在包拯面前没有说过一句硬话。 即使赵祯对包拯也有一种畏惧感。 这就是包拯的魅力。 他是全开封百姓公认的一身正气官员。 别的官员若言自己是大宋之法,百姓会以为他将要徇私舞弊,仗官威欺人。 但包拯要称自己是大宋之法,百姓们都会觉得当之无愧。 这就是包拯在开封府的权威性。 诸相公也比不过。 包拯淡淡一笑,站起身道:“下官已知二位相公的来意。但官家既然让下官知开封府,下官便必须为全体的开封府百姓着想,此事下官正在严查,稍后自会呈递案宗于禁中,一切皆依大宋法令处置,若二位相公觉得下官所做有违法令,大可以弹劾下官。” “下官还要审案,二位,请吧!”包拯直接下了逐客令。 张方平和宋庠都是一脸无奈。 面对如此油盐不进的包拯,他们也在意料之中,只得告辞。 二人不由得想起了唐介,但包拯比唐介更难缠。 唐介一怒之下,会选择请辞上谏。 但包拯从不以请辞相逼,而是将证据摆的齐齐整整。 莫说赵祯和众相公无话可说。 即使太祖太宗复活,恐怕都要直呼一声:包卿所言,甚有道理! …… 垂拱殿内,赵祯一脸郁闷。 一个时辰前。 曹皇后哭得梨花带雨,称没有管好曹家人。 半个时辰前。 张贵妃跪在他的面前,称六十六岁高龄的伯父只是无聊所致,若被惩,她愿替之。 赵祯甚是无奈。 他总不能将六十六岁的张尧佐暴打一顿,总不能将曹家和濮王府的儿男揍一顿。 他自己也有关扑之陋习。 虽不常赌,但他曾输给内侍一千钱的事情早就传到了民间。 赵祯想了想,将中书省的相公都召了进来,准备商量商量对策。 若是一般的官员,他还能将事情压住。 但能压住包拯的,只有大宋法令,而包拯又近乎是大宋法令的化身。 片刻后。 众相公齐聚,商讨了近乎半个时辰。 最后得出一个统一的结果:重惩重罚,但不予对外公布,将此事定义为家丑,而非国丑。 至于包拯要如何处理,那就看其断案的结果了。 …… 午后,垂拱殿内。 两府三司的相公,台谏、大理寺的主官、苏良全都聚集在一起。 大家都在等着包拯入宫面圣。 想看一看包拯到底会如何处理此事。 众相公都是皱着眉头,若包拯真欲将此事当作国丑广而告之,他们还真没有把握说服包拯。 (本章完) 第0401章:罪己诏?臣以为,此事应由官家一人背锅 一刻钟后。 面色白皙的包拯,一脸严肃地走进垂拱殿。 坐在御座上的赵祯,瞬间挺直了身子,下面的众官员也陡然紧张起来。 包拯将手中案宗递给一旁的内侍。 待内侍将其交给赵祯,而赵祯又看向他时,才缓缓开了口。 “官家,五日前,有百姓举报有人强占朝廷公屋,臣派人探查后,发现不但是强占公屋,而且聚众赌博,赌资甚大,涉及房屋、女婢、车马、珍珠玉石等多种高价物品。” “当下汴京城的涉赌者甚多,若真全都抓起来,那今年汴京城的达官贵人们恐怕都要在开封府监牢过年了。” 随即,宋庠站了出来。 说罢,便甩袖离去。 让赵祯感觉对方就像是与他抢功一般。 苏良接着道:“我希望官家承担主罪,写罪己诏,减免涉赌之人罪名,理由有三。” 这足以将张尧佐的老本罚个精光,甚至有可能还需要张贵妃再添置一些。 赵祯看向苏良。 殿内安静了片刻后,张方平站了出来。 恳请官家因小错罪己,此等想法,他们想都不敢想,但而今细细思之,确实甚有道理。 除了挺着胸膛的包拯,面带微笑的苏良外,其他臣子都低下了头。 中书与三司争抢自罪。 “景明,你是不是疯了?”文彦博小声道。 但见众相公不断朝其使眼色,便站出来拱手道:“官家,臣以为,包学士所言,有理有据,合情合法,理应实施!” 涉及宗室外戚的案件本就归大理寺受理。 这时。 “官家自然站在伱这边,老夫只能给你一万贯,多一文钱都没有!”张尧佐自知无理,故而想要耍无赖了。 文彦博等人都一脸诧异地看向苏良,有些哭笑不得。 “其一,大宋豪赌之风盛行,主因在于律法松弛,执行不严,官家罪己乃是告知全宋百姓,自其罪己之后,所有涉赌之事将严格按照大宋法令执行,此举,维护了大宋法令的权威,亦能够很大程度上制止豪赌之陋习。” 翌日上午。 辽国大王耶律重元拿着一张曹婆婆肉饼,吃的正香。 虽不致死,但也能使人至少半个月都无法从床上爬起来了。 虽对这些人免除了脊杖徒刑,但钱还是要罚的,脸还是要丢的。 “而今各国特使都来到了汴京城,公开此事,必然会伤及朝廷脸面。臣建议在轻惩的同时,将此事当成家丑处理,可以严厉斥责宗室外戚子弟们,但绝不可通告全宋。” …… 与此同时,各国使臣也是一脸懵。 “此外,朕在闲暇时,偶尔也会与内侍赌上两把,以此自娱。此事,朕亦有亏,朕若重惩宗室外戚,他们见朕时,道一声朕也曾涉赌,朕该如何答?” 赵祯长呼一口气,看了一眼文彦博,道:“你们先议着,朕去偏殿喝口茶。” 张贵妃已不如往日那般受宠,张尧佐是不愿给张贵妃惹麻烦的。 “你是组织者!”包拯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若改《宋刑统》。 “此次豪赌之事,并非发生在平常,而是年尾之际,情况有些特殊,理应轻判。” 当他看到赵祯的罪己诏后,不由得感叹道:“若我成为辽帝,恐怕绝无此胆气,活该人家大宋兴盛啊!” “官家罪己也是被逼无奈啊!他总不能在全宋变法的重要节点,让赌风肆虐,为了大宋,他只能将这个罪名全扛在自己的身后,官家做出此举后,我倒看看谁还敢顶风豪赌!” “臣附议。此等赌博之事,历来皆有,而今我大宋商贸繁荣,人人手中有钱,难免出现此类情况,应以特殊情况待之。朝廷若欲全面禁止赌博,再立法策即可。” 赵祯与众官员听完后,不由得都沉默了。 这哪是一名士大夫官员想出来的主意。 若因赌博便罪己,那其他国主们恐怕日日都要忙着罪己,其他事情都无暇去做了。 …… 换作他们的国主,根本不可能有此格局。 《宋刑统》乃太祖诏大理寺刻板摹印,颁行天下,序中专门言明:终宋之势,用之不改。 “是啊!此事闹到最后,官家颜面无存,宗室外戚颜面无存,有何益处,我们若彻底禁赌,完全有别的主意可提!”吴育也看向苏良斥责道。 但包拯却是让赵祯将此污点写出来,让其流传后世。 其实。 一直没有说话的枢密使狄青,一脸崇拜地望向苏良。 包拯论事,向来都是据理论之,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百姓们的嘴,足以将一名君主骂成昏君,再好的史书都难以洗白。 此话一出,赵祯一下子被噎住了。 “接着议吧!” 所有人丢脸,都不能让官家丢脸,才是一名臣子的本分。 这是最难缠的。 大宋的美食实在太多。 官家的赌博之事自然也会被传出,丢人的不仅是皇室宗亲的脸,还有官家本人的脸。 这是大宋宗室外戚子弟的共识。 这话还是说给包拯听的。 苏良摊手道:“诸位,确实是包学士占理啊!” “那本官只好去寻张贵妃要了!”包拯道,“不知张贵妃敢不敢违逆圣命呢?” 包拯与众相公的根本分歧是:要不要维护大宋法令的绝对权威。 “咳咳!” 一个身穿紫红长袍、头发花白的老者,指着包拯的鼻子骂道:“包拯,你就是故意找老夫麻烦,濮王家和曹家的小子都是一万贯,凭什么要罚老夫三万贯!” 此番罪己,可博贤名。 他不相信苏良能出此等馊主意。 “其三,官家罪己,减免宗室外戚的罪名,他们必将甚是感激,若依然有执迷不悟者,官家完全可拿此类人杀鸡儆猴,到时必然无人敢求情!” 百姓也都觉得只是面子活儿,绕了一圈还是老天爷的错。 赵祯干咳一声,道:“包卿、苏卿,朕并非要违背《宋刑统》而徇私,是此事涉及宗室外戚子弟太多,又是年关,一旦公之于众,皇室脸面何在?” 如此一来。 “臣建议,减免宗室外戚的刑罚,取消脊杖,只罚钱即可。而后……而后官家将此等豪赌之风的罪名全扛下来,撰写罪己诏,颁行天下!” 这两位相公不敢向包拯发火,只能斥责苏良没有站在他们这边。 “至于官家,臣无资格判罚,但恳请官家能立罪己诏,劝导天下人戒赌。我大宋若想立盛世,存千年,便不可逆法令,赌博之风更不能任其肆意增长!” “但官家若欲特事特办,臣无权拦之。” “臣调查取证后,建议,但凡参与赌博者,皆脊杖二十到一百不等,可以罚钱减之,但脊杖不得低于二十,有官身的宗室外戚,不得少于三十,且需在开封府外行刑,使得全民围观,遏制此等歪风邪气。” 苏良大步走出,笑着道:“官家,臣改主意了。” 被解禁后,他几乎都是在吃。 赵祯、文彦博、张方平等人都看向苏良。 “老夫……老夫……老夫我只是结交的人多,喊一喊人罢了,莫乱扣罪名!若不是你,老夫怎会提前致仕?没准儿老夫已经拜相了!” 当然。 …… 稍倾,赵祯从后面走了出来。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目的是禁赌,是维护法令权威,这就完全不一样了。 “店宅务隶属三司,三司使王尧臣也有失职之罪,建议给予惩戒。” 刚才,他已经想好了,若包拯依旧坚持己见,他便将此事转交给大理寺。 “啊?” 当個纨绔,一生富贵;争权夺位,必将屡遭贬谪。 听到这种话,早就发火了。 欧阳修走出来说道:“诸位,我觉得此事无论如何处理,宗室外戚定然会脸面无存,官家也会丢脸,既然怎么办都是丢脸,不如公事公办!” 罪己诏。 一旦严惩这些人。 “另外,此事导引不正风气,官衙纵赌,整个士大夫阶层亦有嗜赌倾向,臣建议,将此事通告全宋,以儆效尤。” “官家贤明啊!在他眼中,法令威严高于一切,他为了大宋的长治久安,不惜牺牲名声,实乃圣贤之君!” 听到“三万贯”这个数额,苏良不由得笑了。 此人正是被放出监牢的张尧佐。 听到此话,赵祯懵了,众相公懵了,就连一旁的包拯都懵了。 一时间,殿内甚是安静。 众相公也都看向苏良。 大宋宗室外戚的脸面定然要丢完了。 包拯又道:“但特事特办之前,官家必须先做另外一件事情。” “此罪己诏看似罪己,但一旦颁行,官家受到的将是百姓的盛赞,一位赌过几千钱的君王,敢于罪己,历来有哪个君王能做到?并且百姓一定能猜出,官家是为了法令威严,是为了全宋百姓的幸福安康。此举,乃贤君所为。” 那就是赵祯在禁中也有赌博之举。 出了事,让官家一人背锅。 就在赵祯以为包拯将要妥协的时候。 若是换作其他皇帝。 一个馒头、一张肉饼、一碗馄饨,都能让他回味无穷。 大宋法令乃是大宋江山之基,一丝一毫都不可亵渎。 “朕也以为应该特事特办,将此事归结为家丑而非宣扬为国丑!” “基于此,朕才建议可当作皇家内事惩处,不再对外宣扬。”赵祯将心中的想法毫不保留地讲了出来。 听到这三个字,赵祯的脸色都白了。 …… 脊杖二三十。 听到此话。 “此事归三司直管,若领罪也是三司领罪,臣代表三司也愿自罪。” 他们已经习惯于每次朝堂政事出现纠纷时,苏良献出妙计了。 更关键的是,包拯要求在开封府外执行脊杖,且要通告全宋。 这时候,文彦博也站了出来。 除了一群馆阁官员会强烈反对外,无理无据地强改,也会让天下百姓产生不满。 此刻的他,终于明白范仲淹为何称文人笔远比武人刀厉害了。 一旁。 脊杖打的是背部,比一般杖刑要重。 “处理此事的目的,不是让宗室外戚丢脸,也不是让官家丢脸,而是要将当下的豪赌之风压制下来。” 而今苏良这一计策,直接解决了这个分歧。 “此案性质恶劣,无视大宋法令,在民间已引起一阵豪赌之风,实应重惩重罚!” 赵祯看向面无表情的包拯,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祯眼前一亮。 大多都是因为地震、洪水、旱涝、蝗灾等人力无法抗拒的灾害。 他沉声道:“中书与三司自罪,远不如朕自罪有效果,朕愿为之!” 包拯继续道:“你若有不满,可去官家那里弹劾本官!” “何事?” 汴京街头,夸赞赵祯者无数。 包拯朝前走了两步,再次拱手。 “谁都知晓,官家在禁中涉赌,和我们在家中玩钱几乎一样,娱乐而已,那些宗室外戚才是豪赌,没想到官家竟然为了法令威严,为了整治豪赌之风,不惜降低身位,写罪己诏,历朝未有也!” …… 一道罪己诏,将坏事变成了好事,这还真是前所未有。 赵祯懵了片刻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赌博之地,城西惠民居,有专人放哨,守卫甚是严密。臣昨晚趁着大雪,对方警惕性较弱,一举端掉了此赌窝。” 苏良若反对包拯,并给出充足的理由,他便更能顺理成章地将此事转交给大理寺。 三司使王尧臣站了出来。 苏良郑重拱手,道:“请官家罪己!” “涉及皇家之事,家丑即是国丑。若暴一时之丑,可镇压此等豪赌的歪风邪气,臣以为于国大益,于民大益,甚是值得。” 张方平看向苏良,瞪眼道:“景明,你怎么搞的,孰轻孰重,你不清楚吗?” 汴京城南,龙津桥旁。 苏良本不想站出来。 他道出自己也涉赌之事,乃是希望包拯为了朝廷脸面,可酌情处理。 官家罪己,肯定是要丢一些脸面的,不过后续百姓的反馈肯定是正面的。 甚至赵祯在禁中与内侍赌博的事情也会被百姓嚼舌根。 “小题大做?” 包拯听完后,两手一拱,沉声道:“官家,臣只负责审理证据确凿的案件,其他涉赌之人,臣若抓到也会依照律法处之。” 但这一次,赵祯因为一点小错而认大罪。 在包拯眼里。 另外。 包拯讲得有理有据,不偏不倚,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很快,罪己诏便颁行了出来。 “至于让官家写罪己诏,实乃气话,官家的赌不过是怡情而已,那些人是豪赌,性质完全不一定,不能小题大做了” 开封府后衙。 “依据《宋刑统》,诸博戏财物者脊杖一百,赃重者各依己分,准盗论。开设赌场者,徒三年。” 当下,曹皇后势盛。 “官家,此事确实特殊。此外,宗室外戚子弟豪赌,也是无心功名所致,并非都是赌鬼。” 赵祯说完后,一众相公都看向包拯,包拯要是就坡下驴,那此事就能完美解决了。 中书的相公们都是一脸苦色,他们根本劝不动包拯。 “其二,官家也曾有小赌之失,且已传至民间,选择遮掩,即使不会入史书,也会在百姓口中相传,官家干脆果断地承认,并且认错,方为圣君所为。因小错而书罪己诏,其目的是为了法令威严,是为了全宋百姓,此等作为,百姓定然会盛赞一番,也能擦拭掉官家的这个小污点。” 一直面无表情的包拯也露出一抹笑容,其拱手道:“官家,臣认同景明此策,官家罪己,可根治毒患,可维护法令权威,太值得了!” “官家,臣以为包学士量刑过重。” 苏良听到这个词,突然有了一个反其道而行之的主意。 开封府称:官家认为主罪在己,在法令执行不严,故而将颁布罪己诏,同时食素七日,抄经半月。 “修改《宋刑统》,将可特办之事都提前标注,不然臣日后不知该如何审案?” “负责公屋租赁的汴京店宅务违规将其租赁给达官贵人作为赌博场所,四名监官、两名勾当官及负责惠民居的五名亲事官,都应立即罢黜!” 有一件事,大家都没有提及。 其实他要表达的意思是,自太宗起,大宋的宗室外戚为避免皇帝猜忌,特意沉湎于赌博,用自己胸无大志的表现来保平安。 “经查,豪赌之人涉及宗室外戚十三人、京朝官及亲眷二十一人、商贾四十六人……” “此番赌局的组织者乃是外戚张尧佐,依照刑罚,应徒三年,考虑其年迈而又有官身,建议官家降其官位,罚金不得少于三万贯。” 他们想到包拯会铁面无私,严格遵照大宋法令,但没想到量刑竟如此重。 赵祯说出此话时,感觉心中甜滋滋的。 张尧佐长袖一甩。 “臣以为,将宗室外戚在开封府外行脊杖,并告知天下,作用并不大,因为官家涉及赌博也是事实,百姓只要有了此说头,必然还会顶风冒险,且拿官家之事做挡箭牌!” 文彦博说得很含蓄。 此诏一出,整个开封府的街头都炸了,效果比苏良设想的还要炸裂。 历代帝王下罪己诏。 文彦博见赵祯有些犹豫,当即站出来说道:“官家,若觉得罪己有损脸面,臣代表中书省愿意自罪,以正法令之权威。” 苏良一条计策,将全局的问题都解决了。 但苏良所言,确实有道理。 苏良这个策略,将会令事情变得更加严重,以后还会载入史册的。 但这种事情做多了。 包拯在开封府张贴公告,公布了雪夜抓赌的全过程,涉及的名姓皆在其中。 苏良的话语一出,赵祯的脸都黑了。 若是赵祯选择将此事化小,恐怕听到的就是百姓们传其在禁中赌博的事情了。 又硬,又刚,又有理。 他想了想,道:“老夫,这就去筹!” 说罢,甩袖离开。 (本章完) 第0402章:官家的“黑名单”,专治怠惰之官 随着赵祯下发《罪己诏》与开封府的严查,汴京城再无人敢赌。 当然,也非全面禁止。 到了重大节日,百姓依然可行关扑之乐,但赌局总额度不得超过千钱。 与此同时。 汴京宅店务的监官、勾当官、亲事官皆被罢黜。 包拯在调查公屋租赁情况时,还发现了不少问题。 比如:有宅店务官差租赁公屋而后又外租给无良房牙子赚取中间差价;有富商巨贾托关系低价购买作为仓库;有的公屋疏于修缮,导致闲置;还有的官差私下勒索租户导致富者无须租而穷者租不起……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着早餐。 公屋是汴京底层百姓能在汴京城生活的关键。 随后。 苏良想了想,道:“官家,臣可以答应。” 中书开始下令,此四十三人保留官职,但全部罢黜差遣。 午后。 “行!行!行!”赵祯爽快地答应道。 他已知部分官员寻理由拒绝外放之事。 司马光称他们是士大夫官员中的败类。 “真不是我不愿外放离京,是我刚成亲还不到三十日,若突然外出,对一家老小还有老家全族三百六十二人实在没法交待啊,去祭祖我都没脸见列祖列宗……” 赵祯看向苏良。 一旁。 台谏官登门寻官员,大概率都不会有好事。 他心中的男孩子,就应该这样。 “子慕打得好!昨日是暽儿摆皇子的架子,气到了子慕,朕已经让暽儿向子慕道歉了,二人也已经和好如初,俨然如兄弟一般,是朕告诉他,让其隐瞒此事的。” 二人只是核查,断然不会直闯内院。 苏良哭笑不得。 “朝廷培养官员耗费了大量时间与金钱,不能说放弃就放弃,还是要试着让他们走出舒适区的,朕再试试,实在不行了再说!” 望着四十七岁的吕正以及他刚满十七岁的第三房小妾,想听一听吕正如何圆。 “若是你王介甫去,那定然将官家的计策全搞砸了,这就是官家没让你去的缘由!”司马光笑着说道。 这些官员实为闲职。 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们,看似读书都很多,知情达理。 富弼看过无问题后,将会与中书的相公们一起讨论,统一意见后,会先告知将被外放的官员,征求他们的意见,然后才会将此名单呈递禁中。 有人称身体有恙。 “是啊!有些事,官家去做比我们要容易多了!” “是,是。”苏良点头道。 他拒绝离京外放的理由是:家中老母年迈,已八十四岁高龄,他又是家中独子,不宜外出。 唐宛眉本来靠在苏良的怀里都快要睡着了,听苏良这么一说,瞬间精神了起来。 赵祯指了指一旁的椅子,苏良便坐了下来。 这还是官家第一次主动揽事。 这时。 “他们就是一堆久置的污浊粪便,早已烂在那里,我们就不该将他们挑起来,挑起来就是臭气熏天,只能让我们感到恶心!” 官家要动真格的了。 苏良和韩绛瞬间明白了赵祯的意思。 “岂有此理!五十二名京朝官,竟有四十三人托辞拒绝外放,这是懒政,这是挑衅,这些人是在安乐窝里待太久了!” 不过曾经都做过知县、通判类的地方官,有一定政绩。 梁适无奈道:“没有办法呀!帮扶穷县,须寻有经验之官,地方州府的贤官实在有限,很多都不能调动,只能从京朝官中筛选,能否让他们外放,就看中书的能力了!” “子慕到来后,他活泼开朗了许多,除了学习更有劲了,还偷偷学会了爬树、爬墙、抓鱼、以及朝着夫子的茶壶里倒墨水,这才是個五六岁的孩子该做的事嘛!” 他知开封府,意在打造的汴京城。 或许是他的童年太乖巧,没做过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情。 韩绛则是笑着道:“朱校理,你莫紧张,我们就是核查一下情况,你的情况是属实的,属实的!” 不愿做事,官家便让这些人无事可做。 他这个理由算是较为正当的。 许修之眼神恍惚了一下,然后瞬间换作一脸真诚状。 “想得美!”赵祯笑着白了他一眼。 朝堂官员都感觉到不可思议。 包拯严查严惩,与三司协调配合,透明化公示公屋租赁情况,一时间引得民间一片赞叹之声。 二人便看到了正准备出门的许修之。 韩绛和苏良便走出了许修之的宅院,许修之将二人送到大门口,心情还是有些忐忑。 馆阁多出老顽固,执拗,霸道,且守死理。 禁中便有消息传出,官家令内侍将这四十三人的人名全都写在一份文书之上,然后放在案头。 这都是不允许的。 大多数官员都是找的借口,怎么可能完全属实。 “打架?子慕与大皇子打架了?” 赵祯坐直身子,看向苏良和韩绛。 腊月十八日。 苏良与韩绛来到了秘阁校理朱傲的宅院中。 苏良道:“没事儿,官家圣明着呢!” 听到此话,司马光抬头看向王安石。 当梁适、司马光、王安石三人得知他们举荐的五十二名外放官员有四十三人都拒绝外放后。 有人称家中孩子尚小。 随后。 “啊?” 不多时。 腊月二十三上午,苏良向赵祯汇报了核查情况。 …… 二人的鼻尖碰着鼻尖。 “眉儿,听我讲完!”苏良将赵祯的意思讲了一遍。 这些人若不去,那帮扶令将难以执行。 很快。 “二位,我还是挺想去的,毕竟是为了全宋变法。但老母已八十有四,又只有我一个儿子,我离家两三日,老母便哭而不食,我实在是为难啊!” …… “吓死我了!我就怕子慕在禁中惹出事情。” 大宋对官员的任用还是较为人性化的。 “咱儿以后必须要入仕途吗?” 嚣张跋扈的秘阁校理朱傲,一下子就怂了,当日便呈递奏疏,表明愿意外放为官。 就在这两位父亲笑着讨论育儿之道的时候,监察御史韩绛来到了垂拱殿。 富弼捋了捋胡须,道:“诸位,咱们官家可是越来越贤明了,官家若不插手此事,咱们很难妥善解决,但官家一出手,此事就这样了结了,真顺畅呀!” 赵祯还命内侍告知馆阁主官。 对这类躺平类官员。 这分明是官家要将他们革职的前兆。 说罢,苏良与韩绛便离开了,官家自会整治这类人。 无一丝仁君风范,但却有圣君威仪。 苏良与韩绛望着吕正滔滔不绝,感觉此人不当台谏官真是可惜了。 很快。 这时,苏良笑着道:“诸位,要不明日咱们去吹捧一番官家,以后的变法事宜都让他冲在最前面!” 张方平摇了摇头。 还有人称能力不足,难以胜任。 要么选择终结仕途,要么就外放做知县,做好了就回来,做不好就待在那里。 当下的大宋,各项变法措施实施顺利,国力如雨后春笋一般,飞速提升。 在包拯眼中。 韩绛和苏良都有些疑惑地看向赵祯。 王安石更是打趣道:“景明,也就是你与子华兄(韩绛)能屈能伸,换做是我,可能都忍不住骂起来了!” “这些官员只是慵懒而已,能力还是有的,朝廷培养他们多年,不能说放弃就放弃,此事交给朕吧!” 赵祯摇了摇头。 苏良一愣。 他笑着说道:“二位可先在前厅喝茶,我……去帮老母穿上衣服,然后出来见二位。” 赵祯的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他不愿离京的理由更加奇葩:能力不足,不堪知一县。 垂拱殿内,只剩下赵祯与苏良。 “朕告知你此事,是想让你告知子慕,只要占着理,使劲揍暽儿几下子是没问题的,不但无罪,而且有功!” 但是能有地方执政经验且还愿去穷县的却是寥寥无几。 苏良和韩绛带着数名吏员,出现在太常礼寺编撰许修之的家门前。 这些官员若真敢在家歇上半个月,中书立马就能寻理由将他们全部罢黜,或直接勒令致仕。 许修之,年约四十岁,有才能,因在太常礼寺任职,礼节道数甚是周到。 深夜,苏宅,卧房内。 老太太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托官家的福,好着呢,一口气能吃八个鸡蛋!” 汴京城不是达官贵人的温柔富贵乡,而是全宋百姓的汴京。 “什么?儿子打了大皇子,还教他翻墙上树、朝着夫子茶壶里倒墨水!” 官家是要动真格的了! 他们本以为自己理由正当,官家定然会换一批人,没想到官家竟会如此做。 若只有两三个,中书还能将其视作正常情况,但五十二人中竟有四十三人不愿外放,那很明显就是不愿去了。 苏良也帮其圆着说道:“对,对,有时老人怕子女担心,在子女面前总是将精气神儿提得高高的,这时,就更应该注意了!” …… 韩绛和苏良压根就不想听他讲,直接朝着宅院中走去。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乐了。 意欲让这些官员外放入穷县,改变穷县现状。 赵祯看了一眼御案上的名单。 许修之不愧能入太常礼寺,主管宫廷礼制之事。 富弼想了想,道:“实在不行,便依介甫的想法,改换明年年初新进的进士们去任职吧!” 文彦博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富弼、张方平、吴育、宋庠也都是黑着脸。 他们想到会有官员找理由拒绝外放,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多。 “介甫,你以为所有的新进进士都如你一般,入仕便能做好百姓的父母官。这些新进进士,没有两到三年的历练,根本没有做一县主官的能力!” 唐宛眉长呼一口气,胸口如一只小兔子般起伏不定。 片刻后。 苏良也看不上那些对全宋变法不上心的官员,对他们早就放弃了。 王安石一愣,旋即解释道:“君实兄,我可没说你。馆阁的年轻官员中,若只留一人修史,那必然是你。你虽也在修史,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变法事务,与他们完全不一样!” 三人将外放的京朝官名单呈递给了富弼。 基本都来自于学士院、崇文院(即馆阁)、以及中书省下的制敕院、舍人院、太常礼院和审刑院。 “而今,皇后虽不宠溺暽儿,但管束太严,一坐一站都有规矩,不能犯一点错,这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而言,太无趣了!” “不行。新进进士经验不足,没有一两年的试炼,难知一县,他们若去,帮扶令的效果必然会大打折扣!” 昨晚,苏良觉得苏子慕有些不一样,但也没在意,便没细问在禁中读书读的如何,没想到竟然打架了。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贫困县注定又偏又远。 就凭这股精气神儿。 此消息一出。 腊月二十一日。 清晨,天刚蒙蒙亮。 “朕召伱们二人,乃是要命你们去探查那四十三名官员拒绝外放的理由是否属实?” “啊?”苏良一脸懵。 …… 富弼根本不愿再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 他感觉到了一丝冒犯。 让全宋变法惠及到所有的大宋百姓。 大宋的官员倒是不少。 说罢,韩绛与苏良离开了吕宅。 梁适、司马光、王安石三人,依据“选贤官入穷县”准则。 他的理由是:新婚燕尔,难以离京。 苏良当即站起身,拱手道:“官家,吾儿野蛮惯了,也不知宫内规矩,可能不适和担任伴读,要不以后就不再让他去了吧!” 许修之看到苏良和韩绛出现在他家门口,不由得一愣。 另外四名相公都点了点头。 太能掰扯了! 这种理由也能说出来,实在是厚颜无耻。 但唐宛眉看出了苏良的劳累。 梁适将名单文书整理完毕,道:“外放穷县,大多数官员都是不愿去的,我已向朝廷申请,凡外放者,保留官职,给予特权,凡外放两年且有政绩者,皆可返京,并按特例擢升!” 这一刻。 吕正先是哀叹一声,然后道:“二位有所不知,我吕家这一代,男丁凋零,我的两位兄长家里皆是女丁,我作为最小的一个,只能续妾。” 他想了想,解释道:“二位有所不知,家母甚爱吃鸡蛋,早餐也喜欢吃的多一些,不过身体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好,前几天下雪时,下床都困难呢!” 中书诸相公与变法司的所有成员聚集在殿内,将众京朝官不愿外放穷县的事情汇报给了赵祯。 赵祯笑着道:“苏卿,子慕可以啊!无论是书法、下棋、背书还是打架,都皆强于朕的暽儿!” 而是任何人来到这里都能感受到公平公正、包容开放、和谐美好的幸福之城。 腊月二十日,中书省,政事堂。 老太太端起装着鸡蛋的碗,又拿起两个包子,快步朝着后面走去。 故而看到赵暽做这些不合规矩礼制的事情,非常开心。 有官员去面圣质疑,无一不被赵祯臭骂一顿。 除了挑选部分州府富县贤官外调,还从汴京城的京朝官中筛选出了五十二名京朝官。 许修之一脸尴尬,不断朝着老太太使眼色。 任何人都不能凭特权侵占。 众人都退下去了。 “虽然我已经有了三个儿子,但族内长辈还是觉得不够,我只能再娶一妾,趁着还有些体力,希望能为我吕家再增添两个儿子。” 文彦博想了想,道:“这样吧!咱们即刻与变法司的官员一道,面见官家,进行廷议,先严惩这四十三人,而后再议如何选人!” 至于会将这些官员分配到哪里,还要看两府三司整理出的贫困县名单。 司马光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笑容。 赵祯的面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当下,能去贫县任职的合适官员非常有限。 官员们寻的托辞可谓是五花八门。 看来苏子慕是将自己擅长的小把戏全教给大皇子了。 “景明,你拉倒吧!你想让官家一年写几次罪己诏?当几次恶人?”梁适笑着道。 三人筛选出的五十二名京朝官。 苏良觉得她再活十年都应该没问题。 …… 不是高不可攀,穷人止步的奢侈之城。 许修之有些懵,他看向一旁的管家,道:“速速去将西街的许大夫找来,为我娘诊断一番。” 一旁。 “韩御史,苏司谏,老夫我在秘阁十三年了,点检抄写秘籍有上千册,你们让我去做偏远地方做知县,合适吗?” “不过,您必须要写一封免罪声明,不然大皇子来日登基,找我儿子算后账,怎么办?” …… 午后,垂拱殿内。 苏良与韩绛的效率非常高。 富弼拱手道:“官家,这四十三名官员,实在自私。臣建议,必须对他们进行严惩!” 韩绛道:“许编撰,你的情况属实,我们这就赶往下一家,你忙自己的事情吧!” 无限期停职,但基础俸禄照发。 苏良道:“日后,看他的选择吧,有我这么一个优秀的爹在,他喜欢做什么,以后就能做什么。” “老夫的任务是注解圣贤文章,此事的意义远高于主一县之政,并且我又没有犯错,为何要将我贬谪出京,我这辈子死也是要死在秘阁的,我绝不出京!”五十三岁的朱傲气呼呼地说道。 一旦外放任职还想要回来,他们便只能卯足劲头干了。 不过他们见官家如此笃定,想必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老太太也很聪明,瞬间明了,当即站起身来,道:“你们聊,你们聊,老太太我去后院吃!” 这哪里像亲爹说出来的话。 朝廷遇到父母年岁较大的官员,一般都不会将其调派得很远。 听到此话。 赵祯此举。 “韩御史,苏……苏司谏,不知有何事登门?” 王安石从不溜须拍马,也很少夸人。 富弼、曾公亮、王尧臣、王安石、司马光等官员听苏良讲着他与韩绛核查那些官员时的场景,笑声不断。 当下这样讲,显然是发自真心。 二人坐在吕正家的客厅内。 当日。 中书公布,四十三名官员拒绝离京外放的理由完全属实。 赵祯之所以选择让韩绛与苏良去探查,乃是因二人是台谏官中处事较为周到柔和的台谏官,且也有说服力。 而王安石所言就更加有趣了。 但却不知官家找其为了何事。 当即。 许修之并不慌张。 许修之听二人一讲,顿时对母亲的身体担心起来,觉得今日要找个大夫来看一看。 爬高上低,时时闯祸,天不怕地不怕,如此长大,才有出息。 “啪!” “臣遵命!”二人同时拱手。 老太太面色红润,甚有精神,面前的小碗里足足放了八枚扒去了壳的鸡蛋。 …… 一个个的,言辞恳切,纷纷卖惨,都不愿离开汴京城。 “哈哈哈哈……”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人称父母老迈需要照顾。 这一声“托官家的福”,可不是一般的老太太能随口说出来的。 就在这时。 苏良一句话都不愿多说。 韩绛见苏良的脸都黑了,当即笑着道:“吕主簿,我们明白了,你所言非虚,为家族开枝散叶,也同样重要,能理解,能理解!” 并且。 韩绛道:“许编撰,我二人奉圣命对近日称无法出京外放为官的官员进行核查,你的问题是母亲老迈,需要照料,麻烦带路让我们见一见伯母吧!” 取个小妾、生个小病、家有老母这些理由若都能成为拒绝离京外放的理由,那整个朝堂岂不是都乱套了。 说罢。 官员们都是一愣。 馆阁那数名被选中的官员,若拒绝外出,朝廷将立即将其赶出馆阁,想要编书,自己回家编。 官员若被官家针对,那仕途绝对是走到尽头了。 苏良笑着道:“伯母,你好,我们乃是许编撰的同僚,你身体挺好的吧!” 王安石开口道:“也该动一动这些人了!很多官员不到四十岁,便想着在清闲衙门养老了,还有的官员明明有能力,却一心想着搞学术,眼高手低,只愿修史著书留名,实在自私!” 掀开被子,就准备说教苏子慕一番,但却被苏良一把拽回,拉进怀中。 “朕的要求是:你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的理由全都属实,无一例错,无一例假。” …… 变法司继续完善帮扶令。 “儿啊,怎么又回来了?这两位官人是?” 变法司众人,心情都放松了下来。 这哪里是官家仁善。 说出此话后,许修之自己都有点不相信。 梁适、司马光、王安石三人坐于一处。 若不是官家还想用他们,苏良都懒得与他们多说一句话。 “他们不是不愿出京为官吗?既然有了托辞,朕就让他们彻底闲适下来,朕倒要看看他们会不会一直与朕对着干!” “景明留下,另外召监察御史韩绛,你们都先忙其他事情吧!” 赵祯接着说道:“朕自小体弱,性格也非常柔软,不能再让他如朕这般了,会吃大亏的。” 变法司内。 许修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随后。 这些官员,能被变法司选中,其实都有知一县之能,只是舒适日子过惯了,而不愿苦了自己罢了。 …… 韩绛胸膛一挺,一本正经地说道:“许多老人都是这样,精神好了是一种状态,精神不好了又是一种状态,时刻都要照料着,不能大意。” 司马光望着筛选出的京朝官外放名单,看向梁适,皱眉道:“梁副使,我觉得这里面的大部分官员都有可能会寻理由,拒绝外放。” 很快,三人来到了前厅。 王安石出列道:“官家,这些人已安于现状,只图安逸,根本不可用。臣建议,可改选本届新进进士,稍加培养后便可外放。” …… 她实在不愿儿子如此劳累。 此话一出,官员们顿时急了。 不由得都甚是恼怒。 梁适骂他们烂泥扶不上墙。 “但是,若重新物色人选,当下确实缺乏人选啊!”宋庠道。 官员们都甚是紧张,纷纷准备起来。 就有官员反应过来,立即呈递奏疏,申请前往贫县任职。 唐宛眉伸出玉手拨着苏良的下巴,让其看向自己。 更知朝堂的一众相公皆不轻松,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贬谪,甚至得到无数骂声,身败名裂。 苏良和韩绛都点了点头,他们也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自古以来,没有爹娘不盼儿子入仕做高官的。 一个上午便跑了十一家,二人夜晚亦可核查,预计两日便能完成任务。 就在这时,赵祯动手了。 很明显。 因是探查问询,二人并未直接闯入家中。 “严惩过后呢?”赵祯反问道。 并且这位将来大概率就是大宋的国君。 …… 前厅一旁的侧厅里。 这下子。 说罢,韩绛与苏良便离开了。 原来有遗传基因。 许修之一脸尬尴,还未说话,老太太便先开口了。 “你们吃早餐没?儿,要不要为他们也准备一些?”老太太非常爽朗热情。 随即。 苏良与韩绛出现在城北审官西院主簿吕正的家宅中。 苏良与韩绛前往官员家宅核查官员拒绝外放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若让欧阳修、范镇去查,定会让这四十三名官员全都下不来台。 一个时辰后。 其步伐虽小,但速度极快,显然身体非常健朗。 但像包拯、王安石这类一心为公、完全无私的官员,并不多。 议事厅内。 有官员前往中书省询问缘由,文彦博直言:官家仁善,体谅官员,该侍奉老母的侍奉老母,该生孩子去生孩子,该养身体的去养身体…… 有人称新婚燕尔。 听到此话,唐宛眉的玉手放在苏良的胸口,轻揉地画着圈,然后轻咬嘴唇,看向苏良。 苏良瞬间知晓何意,一下子将唐宛眉紧紧揽入怀中…… (本章完) 第0403章:苏良:吾宋已提男主剧本,尔等皆为配角! 腊月二十五日,一大早。 有驿兵传来消息。 押解叛军首领侬智高的队伍将于两日后抵达汴京城。 中书省众相公得知此事后,冒出一个新想法,当即一起奔向了垂拱殿。 大殿内,赵祯刚坐下。 吴育便无比兴奋地说道:“官家,反贼头目侬智高两日后即将抵达汴京城,臣建议命狄枢相率精兵开道,押其游街示众,并邀各国使团参观,以此震慑某些潜在的图谋作乱者,展现我大宋国威!” 不过。 赵祯不由得眼前一亮。 辽国和西夏特使见到他就弯腰,礼数甚是周到。 就在这时。 双方几乎是互为仇敌。 有国子监的书生,有准备考试的举子,茶楼酒楼的楼上,还站着一排排富贵人家的公子与小娘子。 街道两侧的汴京百姓喊了起来。 狄青、苏良等人终于将侬智高送到了大理寺监牢。 听到此话。 为什么大宋皇帝对他的归顺请求置之不理。 寻常百姓看到官员与士兵,一般都是眼神闪躲,甚至会躲起来。 半个时辰后。 为什么大宋并不怕他造反起事。 有一人却是激动坏了。 随即。 由大理寺确认罪状,便可行刑了。 诗词都不写了,可谓是付出巨大。 就在这时。 左有鼎扭过脸来,笑着道:“诸位,与我大宋交好,便是我大宋的朋友,但若与我大宋交恶,恐怕就是这个下场了!” 各国使团的特使根本不敢不做,大宋已经取代辽国,成为众国的老大哥了。 “可以,可以。”赵祯连连点头,面带笑容。 当中书命他组织各国使臣在腊月二十七日围观“侬智高游行”后,整个人的胸膛都挺了起来。 当他听到“将枢密院的文武官员都带上”时,便明白了诸相公的意思。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但眼前的一切让他震惊。 侬智高透过散乱的头发,好奇地打量着汴京城的一切。 侬智高的囚车则在护卫兵的后面,由专人看管。 要知。 他幻想过无数次汴京城的繁华,极尽想象力,却仍不及今日看到的百分之一。 这位天圣五年的状元郎,文辞温丽的诗词大家,自任三司使后,便成了大宋的钱袋子,所言所行,皆离不开钱。 游街已接近尾声。 此道声音越来越多,眨眼间,所有的百姓都开始喊起这句话,并看向苏良。 苏良朝着他们点了点头,瞬间就不瞌睡了。 开封府衙差和皇城司士兵们负责维持秩序。 苏良在马背上坐了大半日,整个胯部都是生疼生疼的。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五十多个狄青同款铜面具,三百多本苏景明文集便售之一空。 …… 此刻的侬智高。 苏良坐在马背上,强撑着精神。 不到四更天,苏良便身穿官服,骑马出了门。 车队一路向前。 大宋南境生乱,对他们是最有益的。 而后,身穿铠甲的狄青骑着高头大马,披头散发、戴着铜面具朝着城内率先行来。 越往里走,他越震撼。 苏良使得交趾兵伤亡八千人的壮举,更是让这四国使臣生气。 耶律重元也在人群之中,他更关注的是大宋百姓的表现。 他望着大宋那些身穿绫罗锦缎的百姓,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从山林中钻出的猴子。 狄青后面跟着的是枢密院的文武官员,而后是身穿官服的苏良以及苏良身后的一千护卫兵。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他与狄青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约一刻钟后。 辽国再不求变,就被大宋远远甩开了。 百姓们的欢呼声不断。 他将全家过年买年货的钱便赚回来了。 狄青若面圣还披头散发、戴着面具,那就是大不敬之罪了。 而另一个无论擢升还是降黜,都被官家和众相公当作“御史中丞”去使用,也不在乎功名利禄。 一身囚衣,蓬头垢面,下巴脸颊上的胡须已经花白。 汴京百姓向来爱露脸、爱显摆、爱凑热闹,如今朝廷要扬国威,他们自然会助力一把。 还有人喊着:狄枢相同款铜面具,苏景明文论集,数量不多,快快抢购,仅限今日,八折出售! 汴京城的商人们。 左有鼎本可以命鸿胪寺的其他官员去通知,但他却非亲力亲为。 百姓们都甚是激动,大过年的能看到叛贼伏法,他们还是很高兴的。 有人喊:大宋不可欺;有人喊:犯我大宋者死;有人喊:大宋将士,战无不胜! 当年,苏良追凶追到角啰城,杀掉西夏野利刺等二十八名凶犯,并让西夏国相没藏讹庞写致歉书后,一众西军士兵就是这样喊的。 …… 但是。 名将,除了要有战功,还要有人捧。 只为享受一番各国使臣向他颔首低眉时的那种舒爽感。 外交礼官并不好做。 当下的大宋缺名将。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文武平衡。 苏良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各国使团,忍不住感叹道:“吾宋已提男主剧本,尔等皆为配角!” 他在汴京城闲逛的这几日,受益匪浅,学到的道理,都足以编上半本书了。 狄青平叛有功,实应享受此等荣耀。 …… 左有鼎若想组织各国使团做一些事情,那必须弯着腰说话,有时还要使一些公用钱,甚至自掏腰包。 再加上勾栏里已经上演了无数次“武曲星化身狄汉臣,圆月夜袭击昆仑关”的戏份。 不过,也不能完全没有文官参与,所以便将苏良和枢密院的文官也都安插了进去。 张方平紧随着说道:“官家,让景明带着他那一千名去过南境的护卫兵也参与进来吧,功是功,过是过,平叛南境,景明也是有大功的!” 他们还需要去禁中复命,然后才能回家休息。 苏良循声望去,发现是不远处几個十几岁的小子正在朝他喊。 …… 自南薰门以北。 这种凝聚力的国家,简直就不可战胜。 道路两侧,皆是百姓。 大宋的百姓实在太团结。 不多时。 但汴京城的百姓,特别是那些老弱之人,看路过的将士,俨然像看到儿子有出息的感觉一般,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狄青的这副扮相,甚是符合百姓们对英雄的期待。 西夏使团的使官们都低下脑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此等类型的展示。 腊月二十七日。 所有男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狄青身上。 那接下来不安的就是他们了。 苏良望向王尧臣的背影,心中甚是感概。 片刻后。 这么一圈转下来,基本就要到午后了。 狄青、枢密院的文武官员、苏良等人将先出城,然后押送着侬智高从南薰门入,过龙津桥、州桥,穿御街,然后行到宣德楼下,让众使团围观后,才会前往大理寺监牢。 谁惹大宋,谁倒霉。 苏良立即让三衙为那一千名士兵准备最好的马匹和铠甲。 大宋南境已久安。 临死前。 他能熬夜,但却不能早起,起太早,一整天都会萎靡不振。 很快。 此话在汴京城的上空飘荡,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甚至一些长江以北的商贾富户迅速变卖家产,直接搬到了汴京城。 王尧臣回过头来。 在一道道喧闹声中,车队终于来到了宣德门下。 …… 放在五年前。 他本以为,汴京城再富裕、再热闹,也就比广州城强一些罢了。 当时侬智高攻破大宋数州,并放出狂言称要与大宋隔大江而治的时候,大宋的百姓都甚是紧张。 其实,他才仅仅三十岁。 但在苏良的建议下,他选择听从苏良的意见。 狄青和苏良便得知了朝廷欲令二人押解侬智高游街之事。 对下层的士兵们而言,这是一次难得的亮相机会。 就连辽国特使也是笑着点头,当下的大宋,谁都不愿得罪。 鸿胪寺寺卿左有鼎与一众特使,目送车队离开。 就在苏良有些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有人喊道:“砍头御史苏景明!交趾克星苏景明!” …… 本来,狄青觉得自己太过于凶神恶煞,准备束发且不戴铜面具的。 用苏良的话来讲:狄青这副装扮,远瞧威风八面,近瞧如鬼近身。 并且苏良的长相气质也是出类拔萃,而今身上的书卷气又多了几丝英武之气,谁不愿意拥有这样一位近乎完美的男人呢! 这一刻。 苏良高喊道:“计相,是有急事要面圣吗?在禁中提衣疾行,可有些不雅!” 侬智高可谓是吓得全宋百姓都出了一身冷汗。 苏良和狄青都乐了,当即快步赶了上去。 许多小娘子的目光则是聚焦在苏良身上。 不到午时。 数名金甲卫士开道,走进了南薰门。 这一刻。 他瞬间明白。 车队离开宣德门下,朝着大理寺监牢行去。 南薰门下,有人兴奋地喊道:“来了!来了!” 没准一些未婚的年轻士兵,因这次亮相,获得一些良家未婚女的青睐,就能成家了。 苏良的故事太多了。 与此同时。 他便是鸿胪寺寺卿左有鼎。 接下来。 随即。 但而今,只要他说句话。 晨光熹微,天色渐渐泛亮。 禁中廊道。 此话是非常有讲究的。 “汉臣、景明,快赶两步,今日老夫见众使团使者,突然想到一条赚钱之法,你们也听一听,若能成,老夫我日后在禁中横着走都没事儿!” 宋庠接着道:“官家,南征的西军将士大多都返回了西北,臣建议让狄枢相将所有枢密院的文武官员都带上,让他们也都沾沾光。” 今年前来大宋朝贺的国家、藩部远超往昔,正是展现国力的大好时机。 侬智高目光炽热地环顾四周,眼睛里仍是不可思议。 “此举,可行。”赵祯轻捋胡须。 汴京城百姓也得知了侬智高即将押解回京,而朝廷欲借此宣扬国威的事情。 众特使同时拱手,纷纷表示同意。 狄青与苏良正走着,忽然看到三司使王尧臣两手提着官服,正急匆匆地朝着垂拱殿方向走去。 而今,此话已经变成了大宋军伍常用的一个口号。 哪曾想,内乱还不到一年,便被剿灭得干干净净。 午后。 他觉得能感受一番汴京城的繁华,也算知足了。 这对任何一名官员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荣耀。 两个时辰后。 众使团的使者们都生出一种畏惧感。 …… 苏良希望。 押解侬智高的队伍来到了州桥,州桥以北便是御街。 此等辉煌人生,远比话本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更令男人羡慕。 苏良与重新换上枢密使官服的狄青朝着禁中走去。 押送侬智高的车队已在城外驻扎。 每当喊起之时,全宋百姓都感到甚是骄傲与自傲,而西夏人则以此为耻。 “武曲星下凡!武曲星下凡!武曲星下凡!” 甚至有一些十七八岁的姑娘,都是一脸花痴状。 许多百姓都觉得,狄青就是武曲星转世。 别国士兵看到狄青这副模样便害怕,而大宋百姓看到狄青这副模样却倍有安全感。 这一片,乃是百姓汇聚最多的地方。 大宋这番展现国力的表现,各国使臣自然是心知肚明。 狄青和苏良并没有太激动。 此刻,他顿时明白为何耶律洪基去了一次汴京,便强烈要求辽国变法改革了。 商业嗅觉极为敏锐,不放过一丝一毫赚钱的机会。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在辽国。 不到一个时辰。 “得民心远比武力镇压民心要好啊!”耶律重元喃喃说道。 有百姓继续跟着车队跑,也有人停下脚步,准备歇一歇,下馆子吃一顿丰盛的正餐,来庆祝此事…… 不过那人如此喊确实有用。 不多时。 囚车将在这里停留一刻钟,供各国使臣参观。 并且,容易吓到人。 有时能将一些隐患提前消弭于无形。 起于微末,以囚犯之身入伍,建立不世功勋,成为大宋朝第一个武官类枢密使。 毕竟,一个已经官居枢密使。 尤其是今年。 辽国特使、西夏特使、高丽特使,东瀛特使望向狼狈的侬智高,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不过,苏良能感受得到。 王尧臣在三司使的位置上非常开心,他将有可能成为大宋朝最伟大的一位三司使。 (本章完) 第0404章:签大单!我,王尧臣,大宋财神爷 禁中,垂拱殿。 狄青、王尧臣、苏良三人一同走了进去。 御座前,赵祯面带笑容。 街头的盛况,百姓的呼喊,诸国使团的反应,赵祯皆已知晓。 此次游街展现国威,非常成功。 狄青和苏良同时拱手。 狄青道:“官家,臣等奉命押解叛军首领侬智高游街完毕,并将其已送至大理寺监牢。” “辛苦了!”赵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 赵祯、苏良、狄青听完后,都认可地点了点头。 当下,大宋国内的商贸已进入一个瓶颈期。 也该走出国门大力发展商贸了。 虽说大宋国库积蓄了一些余钱,但家大业大,国库自然是越充裕越好。 高丽虽不大,但他们一直以大国自居。 …… 而此刻。 至于高丽和东瀛,由于地理位置的关系,他们必定会更倾向于支持辽国。 “好!好!好!” 狄青自然是更多地从军事角度上看待问题。 在辽国使臣居住之地,都亭驿。 三司使王尧臣出列。 他们曾盗大宋的钱币、书籍,还总是将大宋的文化当成他们老祖宗的文化。 “我们可承诺保护他们不受欺压,可在一些特殊商品互相让利,甚至在他们遇到天灾人祸时给予支持。依照我们目前的影响力,大理、大食、三佛齐、真腊、吐蕃诸部等国一定会感兴趣的。” 赵祯听到“富国”二字,眼睛瞬间亮了。 腊月二十八日,近午时。 “我们的瓷器、铁器、丝绸、书籍、各项农工器具皆为硬通货,而周边诸国的香料、药材、象牙、珠宝、马匹、水银等则是我们一直或缺的。虽然海上贸易渐盛,但毕竟都是民间贸易。臣建议,我们可与多国签订长期商贸契约,互利共赢。” 王尧臣面色认真地说道:“当下,我大宋之威,已盖辽夏,周边各国皆以我大宋为首。” “臣以为,我们与各国的商贸买卖合作还可以更上一层楼!” 高丽特使朴有勇,一个面色白皙、说话有些娘娘腔的中年人,撇嘴道:“宋国如此做,显然是要让那些小国站队呢!” 赵祯看向狄青和苏良,问道:“二位觉得如何?” “臣遵命!”王尧臣重重拱手。 最擅长的就是偷。 “官家,臣看到诸国使团在宣德门前的反应后,想到一道富国共赢之策,特来汇禀。” 而朴有勇之所以第一个站出来表态,乃是因高丽国境内,根本没有什么商品值得与大宋交换的。 辽国使臣萧良德、高丽特使朴有勇、东瀛特使吉田义贞三人聚在了一起。 狄青率先道:“臣以为,此等国与国间的商贸契约,已无限接近于一种军事同盟关系,若契约执行良好,臣建议升级关系。一旦我们与辽和西夏的战争爆发,他们即使不出手,也不会帮助对方。” 苏良道:“臣亦以为此策可行。西夏与辽强大后,率先做的事情是侵略,而我们强大后,率先做的是协作,臣以为此乃大国之风!” “臣目前的规划是,一国一契,互通有无。对大理、大食、三佛齐这类友国,可适当照顾一些。而对西夏、辽国、东瀛、高丽这四国,保持当下的商贸交易状态即可。” 当众使团得知大宋有意与诸国签订商贸契约后,特使们心情激动,纷纷坐着马车奔向了三司衙门。 目前,大宋和西夏、辽国、高丽、东瀛,难以为友,即使对方想签此契约,大宋也不会与他们签。 当然。 “富国共赢?计相,快讲!” 对一些使臣而言,此契约若成,那绝对是大功一件,回国之后,必然是要升职加俸的。 …… “若有不守契约、阳奉阴违者,我们对他们也绝对不会客气!” 这种商贸契约还有一种好处,能使得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更加融洽。 其实,这也是一种站队。 …… 与大宋交好,就意味着远离辽夏。 赵祯连说了三声好,然后看向王尧臣,道:“计相,你准备准备,明日便可让鸿胪寺将此事告知诸国使臣,此等合作,自觉自愿,我们不强求。” 辽国使臣萧良德和东瀛特使吉田义贞都是紧紧皱起眉头。 二人很清楚,此等商贸契约乃是互利共赢之举。 但是他们有国策限制。 辽国不愿向宋售卖马匹、铁器之类的商品,东瀛则不愿向宋售卖白银、硫磺之类的商品。 他们无时无刻都在提防着大宋,根本无法坦诚合作。 他们若去三司,大概率会谈崩。 不如不去。 辽国使臣萧良德想了想道:“此事,我辽国暂不参与,至于你们,若去巴结宋国,那就是选择与我大辽断了关系!” 说罢,萧良德扭脸离去。 高丽特使朴有勇望着萧良德的背影,高声道:“萧特使,不会的,我高丽一切都以大辽国马首是瞻!” 此刻的朴有勇也恶心自己这般谄媚阿谀的样子,但他不这样做,辽国轻而易举就能灭掉高丽。 东瀛特使吉田义贞不屑地望了朴有勇一眼,也大步离开了。 东瀛国本来是仗着他们的白银、硫磺储量丰富,想着大宋又或缺这些商品,必然会上赶着与他们合作。 哪曾想,大宋根本就不搭理他。 因去年之事,双方已经结仇。 并且,当下东瀛海盗猖獗,日子过得并不好。 但他既然选择了站在辽国这边,再回头显然是不可能了。 …… 这一刻。 西夏特使没藏也增正在驿馆中来回踱步。 出国在外,西夏无友。 因为他们将大宋和辽国都得罪了。 当年,他们的开国皇帝李元昊嘴巴太臭,且经常出尔反尔,没有国家愿意与他们来往。 与辽国不同的是。 只要大宋能大量购买西夏的青白盐,能大量出售瓷器、茶叶、丝绸等生活用品,西夏也愿意向大宋售卖马匹、药材、铁器等。 但大宋却不愿与他们做生意。 他们有的,西边的吐蕃诸部也有。 西夏上赶着。 大宋也不一定会与他们合作。 没藏也增思考了许久后,道:“我还是去三司试一试吧,万一成功了呢!” …… 三司衙门门口。 第一个与大宋商讨好契约内容的大食国特使大步走了出来。 其边走边乐。 笑得嘴巴几乎快咧到了耳朵根。 大食在大宋最畅销的商品是香水,而香水中最有名的是蔷薇露。 蔷薇露深受大宋女子喜爱,富贵人家的女眷几乎是人均一瓶。 而今,三司使王尧臣虽然压了蔷薇露的价格,但量却提高了一百倍。 这对大食国而言,乃是一笔源源不断的巨额收入。 大食国特使自然高兴。 待此契约达成,他回国后,必然是加官进爵,只要商贸契约在,他的恩泽便不会减。 …… 而这一刻。 三司衙门内,三司的官吏全部到岗,人人都处于忙碌状态。 三司使王尧臣坐于议事厅首位,与一名使团特使聊得正开心。 一旁。 参知政事张方平、三司户部推官王安石都在为其打下手。 涉及国与国的契约内容,王尧臣自然要谨慎,故而将张方平也拉了过来。 王尧臣与各国使臣商讨的是初步合作意向。 双方谈妥后,使臣们便会向自家国主汇报,待其国主同意,便会发来正式的商贸契约书。 一個时辰后。 西夏特使没藏也增出现在王尧臣的面前。 王尧臣有些意外。 没想到西夏使臣的脸皮竟然如此厚。 “王计相,只要贵国答应大量购买我西夏的青白盐,我西夏愿意每年售出战马五千匹,其余的药材、铁矿之类,我们都可以谈。” 王尧臣微微摇头。 “没藏特使,本官觉得,我大宋与贵国开边境榷场已经足够了,你们西夏人在暗地里到底做了什么,不需要本官再细说了吧!先把偷盗的毛病改了,我们来日才有合作的机会。” 在王尧臣眼里,西夏实乃盗之国且言而无信。 他们的士兵在吃不饱时,第一件事就是冒充盗匪,抢掠大宋。 “王计相,误会,那些都是误会,是一些盗匪毁了我西夏的名声!那些龌蹉的勾当,绝对不是我西夏朝廷授意,我们与大宋亲如兄弟,不可能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你相信我,以后绝对不会再有了,若再有,我……我自裁谢罪!” 没藏也增怎会不知自家的那些勾当,他无法辩解,便只能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了。 但他这个赌注,显然不能令人信服。 王尧臣缓缓站起身,道:“请好自为之。” 此话,显然是在撵人了。 没藏也增无奈,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开了三司衙门,这是他们自食恶果,根本不值得可怜。 接下来。 商贸契约商讨会继续进行。 王安石粗略地算了一下,若今日能与二十多个国家和部落全谈下来。 即使全都按照三年期的期限来算,也至少能增加三千万贯的收入,相当于今年大宋国库年收入的三分之一。 王尧臣的腰杆挺得笔直。 俨然是今年大宋朝廷的最佳士大夫。 …… 这一日。 大理寺也判定了侬智高的罪名,将在年节后对其处以极刑。 三司衙门的官员在忙碌,其他官员都开启了各自的年底衙门总结会。 …… 腊月二十九日,上午。 辽国大王耶律重元气呼呼地奔进都亭驿内。 他听说大宋与诸国正在讨论商贸契约,而辽国使团不为所动,当即就恼了。 辽国使臣萧良德大步走出,连忙拱手道:“萧良德参见大王,大王你……” 萧良德拱手完毕,刚抬起头,便见耶律重元一巴掌抡了过来。 “啪!” 声音甚是清脆。 萧良德还未反应过来,又一脚踹了过去。 “砰!” 萧良德撞在一旁的椅子上,跌坐在地上,额头已是红肿一片。 耶律重元瞪眼道:“别国都在与宋商讨商贸契约,你为何不去?” “大王,咱……咱们的战马、铁器不能卖给宋,其他……其他并没有什么商品值得拿出来啊,并且……并且宋此举乃是为了聚小国之势,站在他们那一方,我……我若去,恐怕是自取其辱罢了!” “自取其辱?你是眼睛瞎吗?你看不出当下的宋已与曾经完全不同吗?而我们的商贸变成了什么模样,伱心里没数?战马与铁器怎么不能卖给宋,即使不卖给他们,你以为凭借当下辽的实力能打过宋吗?” “实在是短见,本王命你立即去三司。只要有钱赚,什么商品都能买卖,你做不了主,本王回去后自会道出理由,现在,你就负责与宋商讨如何在商贸上合作,无论什么样的方式,我们都能接受,明白吗?” “即使你跪着求他们,也要促进商贸合作,不然本王扒了你的皮!”耶律重元甚是愤怒。 这时。 一旁的一名使团吏员道:“大王,西夏特使求情与宋进行商贸合作,已然被拒,我们若去,恐怕也是被拒,这……这不上上赶着去丢人吗?” “上赶着丢人?丢人怎么了,只要能够促进商贸合作,让本王跪下来都行,脸面是最不值钱的!”耶律重元看向萧良德,“此事你若办不成,待回朝后,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现在就去!” “是,是,是。”萧良德连忙拱手。 …… 半个时辰后,辽国特使萧良德来到了三司。 不过。 此时的王尧臣已抱着各国使臣签订的初步意向书去了垂拱殿。 负责接待萧良德的,乃是王安石。 当即,萧良德便将辽国欲与大宋进行深度商贸合作的意向道了出来。 王安石看向萧良德。 “萧特使,实在抱歉,咱们刚打过仗,当下两国不适宜有更加深入的商贸交易,你们的战马和铁器,我们也看不上!” “本官说话较直,你别介意。” 王安石之话,让萧良德气得火冒三丈,但他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只得回去再找耶律重元,称三司要耶律重元与他们亲谈。 耶律重元又大骂了萧良德一顿,然后坐着马车直奔三司衙门。 就在他快要抵达三司之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一名皇城司吏员朝着马车窗口道:“耶律大王,今日两个时辰的外出时限已到,该回院了!” 耶律重元气得直想骂娘,瘫坐在马车里顿时不说话了。 他已经体验过。 若自己强行要求增加外出时间而不配合,这些人能像拎着一个鸡崽子般,将他扔进马车里。 在他们眼里,自己不是大王,仍是一个俘虏。 (本章完) 第0405章:全武行!元日朝会,三大特使大打出手 除夕日。 天色未黑,汴京城内便已经是爆竹声声,甚是喧闹。 皇城司的亲事官们。 身穿锦绣花衣,手持金枪龙旗,头戴各色面具。 扮演成门神、判官、土地爷、钟馗、灶王爷等,行于街巷,开始了一年一度的除夕驱邪表演。 各个勾栏瓦舍前,人流如织。 若不是提前数日预约,连门都进不去。 一些外地商贾纷纷聚集在酒楼餐馆之中,除了要吃上一顿盛宴,还要围着火炉,守岁到天亮。 百姓家中。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 惧大宋西军,且在商贸上非常依赖大宋。 此刻。 苏宅内。 西夏特使没藏也增只身坐在桌前,正在喝闷酒。 则是因苏良促成了赵宗实与高滔滔的亲事。 西夏不惧辽。 耶律重元本来是打算在都亭驿过除夕的,但一气之下又离开了。 炊烟袅袅升起,都开始做起了团圆饭。 只需要年后,苏良带着他们去拜个年就行。 此乃是一个时辰前,拜耶律重元所赐。 这明明是耶律重元没能耐,但最后挨骂挨打的却是他,而耶律重元回朝后,定然还会弹劾他。 至于濮王赵允让。 耶律重元亲自前往三司寻求合作,但显然是吃了闭门羹,一气之下,臭骂了萧良德一顿,又打了他两记耳光。 但苏子慕和苏沁一每到除夕都会各自收到四份礼物。 萧良德一脸无奈。 而此刻,都亭驿内。 …… 除了辽国、高丽、东瀛和他们外,其他国家与部落皆与大宋达成了初步商贸合作意向。 入夜。 因为对方当下根本不敢再发起大规模的战事。 …… 当下,还没有流行“压岁钱”。 但却惧宋。 曹家一方面是代表曹皇后感激苏良,另一方面是代表曹国舅感激苏良。 一份来自官家,一份来自曹皇后,一份来自曹家,一份来自濮王(已由汝南郡王升为濮王)赵允让家。 萧良德的左脸上一片红肿。 但无奈西夏在大宋的名声实在太臭,大宋根本不愿与他们合作。 没藏也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口里喃喃道:“依照当下的形势,将辽国彻底得罪,也不能得罪宋。或许,与辽的关系闹僵,便能与宋的关系缓和一些。” 辽国特使萧良德将高丽特使朴有勇和东瀛特使吉田义贞邀请到驿馆中,一起用餐。 待他回西夏,定然会被国相没藏讹庞痛斥一顿。 而今。 官家与曹皇后自然是感激苏良的“助生”之事。 他也很委屈。 他看到大宋变得越来越好,比看到西夏变得越来越糟还要难受。 苏良也没矫情。 苏良一家人也是在厨房齐下手。 虽说手艺一般,但却忙碌得甚是高兴,庭院内,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这四人为了不让苏良还礼,便将礼物的名头挂在了苏良的一双儿女身上。 西夏使团下榻的驿馆中。 他若一直还礼,恐怕到正月十五都忙不完。 高丽特使朴有勇和东瀛特使吉田义贞的心情也不好。 大宋现在的商贸蒸蒸日上,谁不想分一杯羹。 但而今高丽和东瀛却与大宋的关系非常僵,回国后,他们一定会成为替罪羊。 三人闷头喝了几杯酒后。 萧良德开口道:“别国都有商贸契约,而我们什么都没有,若想回国不受罚,必须要捞点东西回去,至少在面子上过得去!” 高丽特使朴有勇皱起眉头。 “往昔,各国使团离京,宋国都会送一些贵重礼物,但自从变法后,就是一些象征化的礼品,能回本就不错了,莫说捞点好处,我……我想高价买些货品回国都被拒了!” “是啊!宋国是真不拿咱们当朋友啊!”东瀛特使吉田义贞也感叹道。 萧良德探了探身子,压低声音说道:“二位,能否捞到好处,就看你们在明日元日朝会上的表现了!” 朴有勇和吉田义贞听到萧良德有计,不由得来了精神。 三人围坐在一起,当即讨论了起来。 …… 深夜。 苏宅大厅内,火炉燃烧地甚是旺盛。 苏良、唐宛眉、唐泽、苏子慕、苏沁一五人,盘腿坐在一块毛毯上,都瞪大了眼睛。 而此刻。 苏良的脸上有五道墨痕,唐泽的脸上有三道,唐宛眉的脸上有四道,苏沁一的脸上有三道,苏子慕的脸则成了一个大花猫。 五人比试的乃是眨眼游戏。 谁眨眼,谁便输了,便需要在脸上画上一道。 一家三代能玩这类游戏的恐怕也只有苏良这一家了。 放在其他的诗书之家。 晚辈敢朝着长辈的脸上用毛笔画道道儿,那是要挨揍的。 突然,苏子慕站起身来。 他靠近苏良后,骤然鼓起两腮,本就是花脸的他,显得甚是滑稽。 “噗嗤!” 苏良发出笑声时,自然而然地就眨眼了。 苏子慕大喜,道:“爹爹,你眨眼了!你眨眼了!你输了!” 说罢。 苏子慕便手提毛笔要在苏良的脸上画道道儿。 一旁的苏沁一则是伸手拦,并道:“哥哥,你耍赖皮,耍赖皮!” 就在兄妹二人打闹,苏良一脸傻笑之时。 唐宛眉抽出毛笔,在苏良的脸上画上了一道,然后兴奋地说道:“儿子,我们赢了!” 打闹时,向来都是苏良与苏沁一一派,唐宛眉与苏子慕一派,唐泽时而与外孙女一派,时而与外孙子一派。 苏良和苏子慕往往是被整的最惨那個。 一家人闹腾着,直到后半夜。 苏良还要参加元日朝会,便与唐宛眉一起睡下了。 而唐泽、苏子慕、苏沁一三人则准备守岁到天亮。 这一老两小。 前者是觉少,后者则是精力旺盛,并且都有股子拗劲,太阳出来之前,他们绝对不会合眼。 …… 皇祐五年,元月元日,四更天。 繁星满天,甚是寒冷。 苏良洗漱完毕,简单吃了点东西,便穿上官袍,奔向了禁中。 天微微亮之时。 文武百官、各国各部落使臣齐聚大庆殿。 依照常例,官家先发言,首相文彦博代表官员再发言,而后便是各国各部落使臣进殿朝贺的时间。 今年。 苏良任左司谏,官职较低,便站得有些靠后,这让他有了打瞌睡的机会。 负责监察的台谏官看到苏良打瞌睡,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元日大朝会。 莫说官员,就连官家也会瞌睡,毕竟昨晚真正睡够的人,寥寥无几。 大家都是强撑着。 有人甚至使劲地掐着大腿,以防丢人现眼。 很快。 赵祯发表了一段鼓舞人心的讲话。 总结而言就是:变法改变了大宋,而今只要继续贯彻执行变法策略,大宋便能开创盛世。 大宋的官员们听得甚是兴奋。 多名外国使臣一脸羡慕,只恨自己不是大宋人。 紧接着。 文彦博发表了一番关于“士大夫官员将继续努力变法”的冗长发言。 其讲完后,各国使臣开始朝贺。 使臣们都是拿着早就准备好的贺词或读或背,并没有什么新意。 苏良脑袋昏沉,就在快要睡着的时候。 突然听到高丽特使朴有勇的一句话:大宋皇帝陛下,本使代表我高丽,有一个不情之请!” 听到此话,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们都看向朴有勇。 此话可不在朝会安排的进程中。 赵祯直起身子,道:“讲!” 朴有勇再次拱手,然后高声道:“本使代表我高丽,向大宋皇帝陛下求书!” “端拱二年,大宋太宗皇帝赠高丽《大藏经》,祥符四年,大宋真宗皇帝赠《九经》《史记》《两汉书》《三国志》《晋书》等。当朝天圣年间,大宋皇帝陛下也曾准许我高丽使团在国子监买书。” “然而今时,不知是何原因,大宋严格限制书籍外流,更称我高丽购大宋书,乃是为了赠辽,实在是冤枉!” “汉唐之所以盛,在于与周边诸国互通有无,大宋与高丽曾有互赠书籍之谊,实不应因某些流言,而让彼此失了仁义,我高丽不求赠,但求买而可得。” …… 听到此番话。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这个朴有勇话里带刀,还真是厚脸皮。 他的言外之意是:大宋若不答应高丽的求书要求,就是失了仁德,就是远远不如汉唐。 这是典型的“你有钱就必须救济穷人,不然就是无耻”的想法。 文彦博等相公都皱起眉头。 他们瞬间便猜出了朴有勇的心思。 后者认为,大宋为了大国体面,一定会赠书,一旦得了赠书,他回高丽后,便算有了一个交待。 高丽特使朴有勇的话音刚落。 刚才已经朝贺过的东瀛特使吉田义贞也站了出来。 “大宋皇帝陛下,我也为我东瀛求书,曾经大唐与东瀛的使臣频繁往来,成就了一段段佳话,而今大宋与东瀛亦可加强交流,互赠书籍……” 吉田义贞将大宋比作盛唐,但前提是大宋能向东瀛赠书。 这二人的算盘打得啪啪响。 赵祯及一众官员都能看出他们的意思。 近年来。 大宋之所以对高丽和东瀛禁书,乃是因大宋很多的山川布防图与变法新策皆在书籍之中,不便外传。 并且。 高丽与东瀛都是辽国的狗腿子。 大宋书籍若山积于高丽、东瀛,必然会云布于契丹。 赵祯面带尴尬,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若不答应赠书。 会显得大宋小气,不仁善,无强汉盛唐之风貌。 但若赠书,那就开了一个坏头儿。 日后必然会有很多涉及大宋变法新策、山川险要的信息流传出去。 就在文彦博准备站出来为赵祯解围时。 鸿胪寺寺卿左有鼎大步走了出来。 两名使臣在此等场合,暗讽大宋小气,不如汉唐,对他们施行禁书之策。 最先打得其实是鸿胪寺的脸面。 打鸿胪寺的脸,就是打左有鼎的脸。 左有鼎面带愠怒,看向二人。 “二位特使,近年来,我大宋禁书籍外流入高丽、东瀛、非小气之举,而是朝廷不能逆百姓心意!” “高丽商人多次窃我大宋铜钱,除了偷盗我大宋的新型农具工具外,明明用了我大宋的活字印刷术,但将木活字改成金属活字后,便自称活字印刷是你们的技术……” “还有你们东瀛,经常以次货冒充好货,甚至多次扬言伱们的白银、硫磺不会供给给我大宋,还有东瀛商人在海上冒充海盗,实施抢掠……” “你们做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自以为无人知晓,实则在我大宋民间传的沸沸扬扬!” “我朝最是看重百姓的意见,百姓不喜与你们交流,官家自然要遵照百姓的想法,你们若想得我大宋赠书,建议你们先与我大宋的百姓处好关系,莫再干那些偷鸡摸狗之事!” …… 左有鼎的一番话说完,高丽特使朴有勇和东瀛特使吉田义贞的脸色都白了。 他们根本无法反驳。 他们本想找大宋的毛病,没想到毛病全都在自己身上。 而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们都乐了。 左有鼎这番话实在太有杀伤力。 不但为官家解了围,还将对方痛斥了一顿,实在太过瘾了。 苏良也是对左有鼎投以赞许的目光。 左有鼎圆滑,做事向来是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但今日这番话,却让所有的大宋官员折服。 不远处。 辽国特使萧良德无奈地垂下了脑袋。 他本想着让高丽与东瀛得到一些大宋书籍,然后再分他一半,他回去也算有个交待。 哪曾想。 不但没有得逞,还让高丽和东瀛的脸面尽失。 这时。 西夏特使没藏也增眼珠一转,他觉得此刻该是向大宋表忠心的时候了。 唰! 没藏也增大步走出。 “尊贵的大宋皇帝陛下,这两个弹丸小国,向来都是习辽之礼仪,他们应该求辽赐书,而今却厚着脸皮乞宋,实在是无耻。若大宋答应他们的求书请求,那也理应给我西夏一份。” 没藏也增就差没有直言:高丽和东瀛是辽国的狗腿子了! 这一刻。 朴有勇和吉田义贞都是面色铁青。 他们最讨厌的就是被称作“弹丸小国”,但在今日大朝会,却被西夏特使讲了出来。 在此等场合,所讲的每一句话都会传到他们国主的耳中。 一旦丢脸。 就是丢的一国之脸面。 朴有勇扭脸看向没藏也增,冷声道:“没藏特使,本特使听说许多党项人都主张废弃汉礼,即使大宋赠你们书籍,你们这群野蛮人,能看得懂书吗?你们不是最喜欢当强盗吗?当盗还用得着读书?” 高丽与西夏隔着辽宋,根本就不惧西夏。 故而朴有勇是专挑着软肋攻击,讥讽西夏粗鄙,举国为盗,西夏也确实有废除汉礼的倾向。 没藏也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一怒之下,大跨步走到朴有勇面前,一拳头将其捶在了地上。 “你这个小人,就是欠揍!” 一旁的吉田义贞吓了一跳,正欲后撤,但没藏也增一下子勒住了他的脖子,直接将其摔倒在地上。 西夏人,能说者不多,但能打者甚多。 眨眼间。 他就把两名特使都打躺在了地上。 没藏也增高声道:“大宋皇帝陛下,待揍完这二人,我……我再向您致歉,这是我三国之间的事情,请您……您莫插手!” 说罢,没藏也增骑在朴有勇的身上便揍了起来。 吉田义贞也被他拽了过去。 一人骑着两人打。 砰!砰!砰! 拳拳都冲着脸。 没藏也增如此粗鲁,实乃是在向大宋送投名状。 而此刻。 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们都看呆了。 大宋自立国以来,元日朝会上还从未发生过此等多国使臣斗殴事件。 他们只希望这番打斗的时间能延长一些。 一时间,竟无人去拉架。 赵祯看向下方,面色阴沉。 他不开口。 一旁的禁军士兵自然无人会冲上去。 赵祯见没藏也增出手甚是狠辣,眼看着就要打出人命来,才高声道:“拉开!拉开!” 顿时,三国使臣才被拉开。 赵祯道:“今日乃是我朝元日朝会,在此等场合殴斗,无异于与我大宋为敌,你们各自回去后,让你们自家的国主来解释吧!” 满脸青肿的朴有勇和吉田义贞,皆是面如土色。 他们哪是斗殴,分明是受害者,但此刻,大宋皇帝岂会听他们解释。 这一刻,二人嘴角带血,说话已经说不囫囵了。 二人向不远处的辽国特使萧良德投以求助的目光。 萧良德的目光与他们有过短暂交流后,迅速低下头,然后将脸转到别处。 显然不打算参与此事。 二人甚是恼怒,但又无计可施,只能朝着赵祯拱手,然后退到了一旁。 西夏特使没藏也增则甚是兴奋,今日他以一敌二,没有给西夏丢脸。 仅凭这点儿,他就不会受到重惩。 不远处。 苏良已经完全没了睡意。 这是他经历过的最精彩的一次元日朝会。 他思索着,散朝之后,便要将此事告知刘长耳。 预计明日便能出一期小报,最多三日便能出话本,五日便能有勾栏的艺人编排演出…… 随即。 使团朝贺继续进行,一切如旧,直到近午时才算结束。 赵祯为了避免高丽、东瀛、西夏使团再生事,便没有让他们参加午宴,全都送回了驿所,并让禁军士兵监看着他们。 …… 午后。 辽国特使萧良德刚回都亭驿,便见耶律重元黑脸坐在大厅内。 “臣萧良德参见大王!”萧良德赶忙上前拘礼。 耶律重元站起身来,厉声道:“废物!蠢才!没用的东西!” “你既然能让高丽特使和东瀛特使去向大宋求书,为何不能在西夏特使殴打他们的时候替他们说话。” “你如此做,高丽和东瀛还会与我们一心吗?” “你以为你不参与其中,大宋就看不出两国特使所为乃是我大辽指使的吗?真是个懦弱的东西!” 耶律重元伸出巴掌。 “罢了罢了!本王也不想再打你,你自己扇自己二十个耳光吧!” 萧良德一脸郁闷,他看向耶律重元,只想回一句:你有能耐,怎么成了大宋的俘虏!你有能耐,怎么在被大宋士兵抓回软禁时,一个屁都不敢放! 他在心里过完瘾后,伸手自扇起了巴掌。 自全宋变法以来。 凡是前往大宋贺正旦的辽国特使,没有一个好下场。 萧良德本以为今年的情况会好一些,哪曾想更糟,他的仕途基本可以宣告完结了。 (本章完) 第0406章:帮倒忙的王安石!司马光:宁绝嗣,不纳妾! 皇祐五年,正月初三。 桑家瓦子挂出节目单,晚上将上演新型滑稽戏:《三使闹元日》。 与此同时。 其他瓦子也都围绕西夏、高丽、东瀛三使的斗殴事件,推出了全新的说浑话系列、傀儡戏系列,还有小娘子唱赚系列。 此等效率,足以让汴京城的所有衙门汗颜。 众瓦子,用一个月的时间,让这一系列节目风靡全宋,完全不在话下。 苏良笑而不语。 苏良心中感叹,幸亏是自己来了。 “弟妹,大年节的,你与君实闹矛盾了?难道他出去寻欢了?不会吧!”苏良说道。 称自己无子,外面有人又传她擅妒,犯了“七出”中的两条,故而要求和离。 二人看过司马光和张氏互相致歉后,才心安地离开了。 司马光一边看书,一边啃着一个馒头,一旁还放着一块咸菜疙瘩。 苏良在司马光的对面缓缓坐下,一边将一旁滚烫的开水倒入茶壶,一边说道:“弟妹来我家了,哭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 苏良也早已不想耶律重元在汴京城待着了,他回辽后,造成的破坏力才会更大。 司马光虽犟,但还是很听苏良的话,当即便收拾起一旁的被褥,准备回家。 “景明兄,抱歉,实在抱歉,没想到家丑外扬了,我的错,我的错!” 他能想到的夫妻闹矛盾的缘由也只有丈夫去偷腥了。 …… 马车内。 “没有,没有,我图个方便,图个方便!” 前厅内,除了唐宛眉外。 这两个驴脾气,别人的话不听,但苏良说话,他们还是不敢顶嘴的。 …… 但是。 苏良虽还不清楚具体原因,但肯定要为司马光说话。 司马光与张氏成亲十余年,张氏一直无所出。 苏良过得就较为轻松了。 “今日,我听张氏所讲,感同身受,对一个女人而言,无子就是最大的罪过。纳妾是爱她,不纳妾,反而是害她。” 所谓七出。 夜,微凉。 王安石一看是苏良和司马光,笑着说道:“我听馆阁的吏员讲,君实在年关之下,仍在编史,觉得自己在家中享乐,实在奢侈,便想陪一陪君实。” 张氏知晓司马光重情义,便写了一封和离书。 苏良思索了片刻,道:“弟妹,你先回去,我吃罢晚饭便去崇文馆,争取今晚便让他回家,至于他会不会纳妾,还是要你们心平气和地去商量。” 而张氏认为,绝不可让司马光断了子嗣。 晚饭后。 此等解决方式,虽在苏良的意料之外,但他还是满意的。 偌大的馆阁,只有一盏灯明亮。 丢人是丢定了。 “我清楚君实的为人,你定要三思啊!像他这样有品行、有才学的男人,整个大宋都找不到几个,在不久的将来,他必然会成为大宋宰执的……” 大宋朝堂“一夫一妻,绝不纳妾”的典范有三人:苏良、王安石、司马光。 苏良听完后,眉头紧紧皱起。 “咳咳……咳咳……” 高丽使团与东瀛使团已无脸待在汴京城,当即向鸿胪寺请辞,正月初四便会离开汴京城。 司马光大怒,直接将那名姑娘驱赶了出去。 只是想借此法逼迫司马光同意纳妾。 更何况这对夫妻已成亲十余年。 但她没想到司马光看到和离书后,更是大怒,直接抱着被子去崇文院住了,还声称:宁绝嗣,不纳妾! 司马光将家中之事告知了王安石。 苏良没好气地白了王安石一眼,道:“陪什么陪,再陪,家都散了!” 这对夫妻皆面带笑容,看上去甚是和谐。 他带着一双儿女四处拜年,吃吃喝喝,甚是悠闲自在。 听到此话。 “你要与君实和离?” 苏良听到此话,脸色不由得变得认真起来。 “没忘!没忘!景明贤弟,你若是我辽国之臣,本大王定封你为异姓王!”耶律重元走到苏良面前,给苏良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令苏子慕带着苏沁一回后院房间,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听到此话。 苏良正在与苏子慕和苏沁一打闹。 …… 苏良瞪了王安石一眼,道:“介甫,他自家的事,让他自己解决,咱们不掺和。” 苏良递给司马光一杯茶水,道:“也许是你妥协,也许是她妥协,总要有一个人妥协,至于谁后退一步,你们在屋里商量,前提是:不后悔,不伤害你最亲近的人!” 只有司马光膝下无儿无女。 听到此话,王安石才意识到有事情发生。 四人进入客厅后,司马光朝着苏良道:“景明兄,真是太感谢你了,是我太自私了!” “景明兄,年节之下,你……你怎么来了?”司马光甚是惊诧。 “嗯嗯,我……我……我明白了,多……多谢苏御史,若他今晚回来,我……我就先不提此事了,过完上元节再说!” 这几日。 “不会!” “明日?现在就回去!”苏良瞪眼说道。 唐宛眉看向苏良道:“一個说不明白,一个听不清楚,根本不是伱想的那样,听我讲。” 当即也坐上了苏良的马车。 苏良无奈一笑。 于是便与她亲娘商量了一条计策。 近黄昏,苏宅内。 苏宅主屋内。 男人对自己的兄弟,向来都是劝和不劝离。 夫妻之间,互相尊重,方能走得长远。 唐宛眉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唐宛眉一边为苏良换衣服,一边道:“夫君,若咱们成亲后,我一直无所出,你会纳妾吗?” 司马光笑着摇了摇头。 左有鼎等鸿胪寺官员依礼送行辽国使团。 他当下的精力全在变法和编书上,让其纳妾,根本不可能。 片刻后。 “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处理?就在这里一直睡下去?” 哪曾想。 他的想法与曾经来宋的耶律洪基一模一样。 正月十三日,清晨,酸枣门外。 苏良在与司马光的接触中,便知其是一个钢铁直男。 张氏看到苏良走进门,立即停止抽泣,朝着苏良道:“苏御史,我家夫君最听你的话了,你……你一定要帮帮我啊!” “景明兄,你是了解我的,我不可能纳妾。吾妻不是首次因此事和我闹矛盾了,过几日她的气儿消了,我便回去,我与她是不可能和离的!” 二人走出馆阁,正欲上马车之时,一个黑影抱着被子走了过来。 苏良见张氏也是喜笑开颜,当即道:“好事!好事!中午在我家吃饭,在我家吃饭。” 张氏用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他……他要是能去寻欢,就……就好了,我……我要和他和离,他……他不愿意。” 人人都道王安石拗,其实司马光更拗。 但苏良、王安石和司马光还不一样。 只要司马光纳了妾,有了儿子,她的罪名也就没有了。 听到此话。 “那……那让我妥协?”司马光看向苏良。 还有一名身穿淡青色长裙的女妇人。 “她为了司马家能延续香火,极有可能会做出更加疯狂的事情,你去寻司马君实,一定要向他讲明利害,你们男人根本不理解女人的想法。” 要是苏良在此加班,再不济也要为自己买上一碗热乎乎的肉馅馄饨。 司马光连忙站起身来,朝着苏良拱手。 “你也莫要再做那些他不喜的事情,依照他的脾气,真有可能一撂挑子,家都不要,然后找个地方编史去了!” 但细细一想。 即无子、淫佚、不事姑舅、口舌、盗窃、妒忌、恶疾。 苏良与王安石将司马光送回了家。 …… 听到此话,苏良面带无奈,张氏估计是迈不出无子的坎儿了。 翌日。 如此优良的基因,若无人传承,苏良都觉得有点亏。 “耶律大王,此去珍重,别忘了咱们彼此间的承诺!”苏良提醒道。 此刻。 张氏无计可施下,只得来到苏宅求助。 张氏再次抽泣起来。 “介甫,你来此作甚?”苏良问道。 “如果你不纳妾,我就自杀呢?” 司马光与张氏带着礼物来到宅院前,苏良与唐宛眉连忙出门迎接。 并且,他的拗还有圣贤经典做支撑,想要说服他,难如登天。 若再呆半年。 苏良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哭泣的妇人,她乃是司马光之妻,张氏。 苏良收到宋辽边境榷场的消息,价值不下于一百八十万贯的赎金已全部接收完毕。 正月十二日。 苏良儿女双全,王安石的儿子王雱更是已经九岁。 “然后呢?每年都演几出这样的戏?” 当即,唐宛眉将张氏送了出去。 “弟妹,君实到底做何事得罪你了,大年节的,你竟要与他和离?” 屋内。 苏良坐上马车,朝着崇文院奔去。 此时,汴京城的大街上甚是热闹,而汴京城的京朝官们,大多都会在上元节后才正式上衙。 张氏也并非想和离。 很快。 这二人,向来都是盯着对方,一个比一个上进。 当日,苏良便将此事告知了耶律重元。 而此刻,萧良德也想离宋。 当即。 听到此话,苏良一把揽住唐宛眉的腰,瞪眼道:“说什么胡话呢?” 苏良兴奋地问道:“君实,你……你打算纳妾了?” 因为耶律重元的赎金还未在边境完全交接,只有交接完毕,他们才能离开。 其实,耶律重元此刻心中想的是:一日不除苏景明,大辽一日难居宋之上。 苏良点了点头,道:“明白,明白!” 没准儿耶律洪基就将他的势力蚕食完毕了。 二人找了一位粗通诗书的清白人家的姑娘,在征得对方同意愿嫁给司马光为妾后,让其身穿清凉入司马光书房。 二人回国后,定会将所有的罪名都扣到萧良德身上,以求减少惩罚。 正月初八,近黄昏。 苏良想了想,不知该如何帮忙。 司马光认真地点了点头。 “吾兄司马旦,已愿将三岁的儿子过继给我,有此继子,吾妻便不用再被别人指指点点了!” 炉火烧得旺盛,上面的水壶已咕咕作响。 司马光就连女相扑都接受不了,俨然不是那种人。 苏良带着苏子慕和苏沁一刚到家,便听到前厅传来女子的哭泣声。 不然在王安石“帮倒忙”的情况下,司马光能在崇文院住上一个月。 王安石点了点头。 唐宛眉的双手挂在苏良的脖子上。 这两人,对吃住无要求,沉迷于做事。 苏良干咳两声,司马光才意识到有人来到了他的面前。 “啊?” …… 苏良将茶杯推向一旁的司马光。 朝堂之上,最不讲究吃喝的便是司马光与王安石。 二人站在官道旁,皆笑容满面。 张氏与其娘亲无奈,又生一计。 …… 妻子有这七点中的任何一点,丈夫都可以休掉她。 苏良代表个人送别耶律重元。 苏良抵达崇文院后,在诸多书屋前,一眼便瞅见了司马光所在的位置。 苏良不由得一愣。 司马光尴尬一笑。 王安石胸膛一挺,说道:“君实,我是明白你的,纳妾实非你能为之。要不这样吧,以后,我儿子就是你儿子,咱们不分彼此!” 张氏很焦急,不断催着司马光纳妾,但司马光对此完全不感兴趣。 …… 苏良定睛一看,竟是王安石。 苏良大步朝着那处灯火明亮的书屋走去。 司马光挠了挠头。 片刻后。 高丽、东瀛、西夏三大使团。 他若能成为异姓王,那一定是他率大宋军队将辽国灭了。 朴有勇和吉田义贞在元日朝会后,再也没有理会萧良德。 …… “是我鲁莽了,我……我明日就回家!” 若是双方有意向,便可让司马光纳其为妾。 苏良接着道:“弟妹已近崩溃,你该照顾照顾她的情绪了,搬到外面住,实乃逃避之策,不像个男人,她万一想不开,出了意外呢?到那时,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但他却走不了。 苏良反问道:“年节之下,还是夜晚,你就吃这个?是计相忘给你发俸禄了?还是弟妹将你的钱都收走了?” 原来。 苏良一脸笃定地摇了摇头,“咱们相识于我最落魄的时候,任何女人都比不了你。” 苏良目送辽国使团远去。 “辽国内战要开始了,我还是希望耶律洪基能赢,毕竟他没有那么残忍!” (本章完) 第0407章:上元佳节夜,煮酒论台谏 正月十四日,午后。 天气晴朗。 汴京城内,山棚高耸,游人无数。 各个主街道上车水马龙,俨然比元日还要喧嚣。 上元节。 当下已是毫无争议的大宋第一年节。 汴京城许多商家准备的节目在正月十三便开始预热展演,一些勾栏瓦舍的庆祝活动甚至能持续到月底。 这一日。 就连准备省试的举子们也都相约出门,准备在这两天放纵一番。 此话题非常吸引人。 汴京城内。 桑家瓦子甚接地气,早年以香艳女相扑成名。 此消息一出,想入州西瓦子者如云。 受邀的三十名文人。 州西瓦子高调宣布,将邀请三十位有才学名望的文人,在上元节夜,煮酒论台谏。 往年。 论的是当朝担任过台谏官的士大夫官员们。 就在前日。 剩下的四百多个观众席位,也是邀请制,非有身份地位或才学出众者或有关系者,难以入内。 煮酒。 汴京城最热闹的瓦子,一直都是桑家瓦子。 逐渐成为诸多文人聚会欢娱的好去处。 但随着大量财大气粗的商人涌入桑家瓦子,一些喜欢附庸风雅的文人书生,便换了去处。 【上元佳节夜,煮酒论台谏】 越是有门槛的事情,百姓们就越好奇,就越想参与进去。 但今年,城西金梁桥北的州西瓦子却成了汴京城的新宠。 州西瓦子,氛围偏素,书香气较浓。 论台谏。 吃喝免费,且有重礼相赠。 煮的是汴京城最负盛名的羊羔酒。 自大宋开国以来,几乎所有欲入仕途的文人们,最想做的官,一个是台谏官,一个是馆阁官。 台谏位卑而权重,易破格擢升;馆阁清闲自在,还有高俸禄。 不过。 这两個职位都有极高的门槛。 台谏需要进士出身,需要做过地方官,需要不能与当下的宰执有亲朋关系,还需品德上无瑕疵。 至于馆阁官员。 更是需考中进士后,再参加专门的考试才有资格担任。 而当下。 全宋最具话题性的显然是台谏官。 庆历新政时“四谏”的主张、唐介拦辇的故事、包拯唾脸谏的美谈、欧阳修撰文骂人的壮举、砍头御史苏景明的传说…… 这些台谏官的故事,在民间传播甚广。 上元佳节,佐着最好喝的羊羔酒,聊一聊当下大宋最热的台谏官,书生文人们自然喜欢。 一时间。 许多人都托关系找门路入州西瓦子。 还有人,将州西瓦子旁边的茶肆酒楼的雅间都包了下来。 更有一些小报写手。 已在州西瓦子附近备好了笔墨纸砚,一旦有消息传出,他们便会立即撰写相关消息。 大半个汴京城都在讨论此事。 在当下的舆论范围下,百姓议论此事也算不得僭越。 只要不进行人身攻击,朝廷是鼓励百姓们讨论政事的,毕竟现在施行的是全民变法,需要每一名百姓的参与。 台谏官们听到此事后,也都并未在意,他们没做过亏心事,并不怕百姓会骂他们。 …… 元月十五。 刚至黄昏,金梁桥北已处于拥堵状态。 州西瓦子内,客人全满。 人多得简直是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 受邀“煮酒论台谏”的三十位文人围着一个木台,坐在椅子上,前方皆有小桌。 至于其他人,不是坐小板凳,便是站在了后面。 但人人都面带兴奋,丝毫不觉得委屈。 中间的木台之上。 竖着一块长长的木牌,上面写着:煮酒论台谏。 在木台后方的两根柱子中间,系着一根麻绳,麻绳上挂着许多小木牌。 木牌上雕刻着诸多担任过台谏的官员名字。 如:余靖、蔡襄、王素、包拯、唐介、欧阳修、何郯、周元、赵抃、苏良、范镇、韩绛、吕诲等。 皆是在台谏岗位上有过突出贡献的官员。 就在这时。 一名身穿淡紫色碎花长裙的美妇人莲步轻移,来到了前方木台之上。 她便是州西瓦子的掌柜,吕三娘。 至于州西瓦子的幕后东家是谁,鲜有人知晓。 吕三娘环顾四周,盈盈一笑,先弯腰行了一礼,然后才开口道:“诸位,实在抱歉,没想到大家如此热情!” “本店本来欲纳五百名客人,现已超过八百人,门口还站有一大批客人,让大家有这么一番不好的体验,是三娘的过错。三娘决定,凡今日入我州西瓦子者,首壶羊羔酒,皆由三娘请客!” 说罢,吕三娘大手一挥。 便有侍者端着一壶壶羔羊酒走了过来,开始分发。 “三娘豪气!”有人高喊道。 “三娘,不出半年州西瓦子必然能力压桑家瓦子啊!” …… “三娘,好酒,实在是好酒啊!”有已品尝到羊羔酒的顾客高声道。 羊羔酒。 外观呈琥珀色,清亮透明,经常是有价无市,能喝上二两,便算没有白来。 片刻后。 吕三娘见羊羔酒发放完毕,当即也拿出一壶酒(二两壶),笑着道:“诸位,三娘先自罚一壶,诸位若喝得舒服,欢迎常来。” 当即,众人便都品尝起了羊羔酒。 若在桑家瓦子。 有女掌柜在人群中间饮酒,顾客们定然就开黄腔了。 黄腔。 向来都是瓦子中的一部分。 但在州西瓦子,却无人敢说一句下流之语。 因为年关前后,开过黄腔的都亲自登门道歉,态度尤为诚恳。 明眼人都猜出州西瓦子的靠山不一般,便不敢再破坏州西瓦子的规矩,久而久之,便无人敢再放肆了。 稍倾。 吕三娘接着道:“诸位,今日所议主题为煮酒论台谏!” “我们将分为两个部分讨论。其一,探讨当朝台谏之功用;其二,论当朝最佳台谏官。望诸位畅所欲言,就事论事,有人身攻击,恶意诽谤者,本店将会对其立即驱逐……” 木台周围的书生士子们都已准备得甚是充足。 就等着一语震四方了。 而此刻。 在后面的一处偏僻角落,一袭灰衫的张茂则看向木台,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谁能想到。 这座州西瓦子的幕后主人,乃是当今的官家。 (本章完) 第0408章:颤抖吧!赵祯:朕欲以台谏为剑,纠察四方 上元佳节夜,月如白玉盘。 汴京城内。 处处都是人流,处处都是表演。 宣德楼前,灯山齐齐点亮,好节目如云,轮番上演。 御街两侧、大相国寺、州桥、樊楼、保康门、鸡儿巷等地方更是彩旗飘扬、歌舞百戏,一片连着一片。 州西瓦子内。 关于台谏功用的论辩也达到了高潮。 “吾以为,台谏,官家耳目也,台谏势大则皇权稳固,皇权稳固则朝堂安定,朝堂安定则百姓安宁……” “全宋变法,实以台谏兴之,自天禧诏书之后,台谏之职渐重,而今已达巅峰。” 这一点儿,莫说朝堂的士大夫官员们,民间百姓的心里也都非常清楚。 此等夸赞,可谓是实至名归。 书生士子们辩着辩着。 “苏御史确实算得上一号人物,但他有时也过于油滑,上衙迟到、贪睡,甚至多次请假陪家人闲游,此乃朝堂官员有目共睹,另外过于嗜杀,此非台谏之德也。” 台谏官,值得所有人倾佩。 “依照老夫看,台谏成势,俨然是官家放权之主功,监管之重,大于一切。” 是台谏。 台谏官虽不算是变法的主角。 待中年儒生说完下台后,又一名儒生走上木台。 “我承认包学士在台谏之职上表现甚好,然在我心中的最佳台谏官,必须是唐介唐子方。弹劾外戚张尧佐,弹劾首相文彦博,使得官家砸毁龙辇,以直声动天下,此等将性命置之度外的台谏官,才是我大宋的最佳台谏官。” …… 三十名受邀煮酒论台谏的书生士子,几乎都在夸赞当朝的台谏官。 不得不说,汴京城的读书人非常通晓政事。 “接下来,到了我们煮酒论台谏的重头戏了,诸位觉得,谁为当朝最佳台谏官?” 州西瓦子掌柜吕三娘,见无人再登台论述,缓缓走到了木台中央。 “台谏成党?一派胡言!台谏之选拔,看重德行才学、资序流品,并遵照君王亲擢、宰执不预、侍从举荐,何以能架空官家?” 协调地方监管机制,与诸多路官、州府通判,保障了变法的贯彻落实。 这样一变,其实意味着苏良已经赢了。 是台谏。 很快。 自全宋变法以来,台谏的监管之能甚是重要。 此话题一抛出,书生士子们都挺起胸膛,变得兴奋起来。 “吾以为,当朝最佳台谏官,非包希仁包学士莫属。包学士任台谏之时,秉公用权,嫉恶如仇,德行更是白璧无瑕,面对官家,唾面而谏,此例从未有之。官家让其转知开封府,非包学士不可胜任台谏官,而是包学士眼中揉不得沙子,造成的杀伤力太大,若包学士任三年御史中丞,恐怕朝中官员将被黜落一半……” “非也。论谏之强硬,必须是当年的四谏之首,如今知谏院的欧阳学士。其敢说敢骂,敢于写文抨击天下之不平之事,实乃众台谏官中的一把利剑……” 在众士大夫官员中,苏良的话题性是最高的。 此番论述足足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才渐渐落入尾声。 …… 一番论辩,将当朝台谏的功用讲得明明白白。 论辩再次开始。 均衡君权、相权、士大夫之权,使得朝堂无党争发生。 “瑕不掩瑜。我觉得苏御史实乃真君子也,台谏也是凡人,万万不能以圣人之德要求他们,并且,苏御史顾家之行为,谁人不称颂,几人能做到只娶一妻而白头终老呢?” 一名中年儒生先是饮下一口羊羔酒,然后大步走到木台中央。 吕三娘总结完毕后,缓了缓,然后抬高了声音。 但离了台谏,全宋变法根本难以取得当下的效果。 “诸位客官,刚才之论,令三娘亦是受益匪浅,台谏兴则我大宋兴,希望我朝台谏正气永存,希望我大宋涌现出越来越多优秀的台谏官……” 这个话题的可聊之处实在太多了! 片刻后。 “诸位,当下台谏之佳,甚至是台谏之首,毫无疑问是苏良苏景明啊!他改变了台谏官能言而不能行的弊病,谏之有理、有法、有策,以谏肃朝堂风气,他当不得第一,谁能当第一?” “非也。吾以为,当下朝廷应渐减台谏之势,台谏若结党成派,日后面必会操控朝堂之声,官家何以为?两府三司何以为?” …… 话题就由“谁是当朝最佳台谏官”变成了“苏良是不是当朝最佳台谏官”。 一时间。 煮酒论台谏的氛围达到了最高潮。 就连州西瓦子外的听客们都忍不住辩论起来。 眨眼间。 就到了深夜,辩论继续进行着。 而此刻。 俨然不知自己正处于话题中心的苏良正坐在自家屋顶上赏月。 陪同他的,还有唐泽和苏子慕。 唐泽与苏良饮酒,苏子慕抱着葫芦,喝着温热的桂花浆水。 祖孙三人,一边赏月,一边聊天。 苏沁一已然酣睡。 唐宛眉站在下面喊了这三人两次后,只得选择放弃。 三人俨然有聊到天亮的趋势,她管得住苏良和苏子慕,却管不住老父亲唐泽。 唐宛眉坐在下面的走廊下,一边吃着干果,一边望着屋顶上那三人说说笑笑。 心情也甚是美好。 她与苏良成亲已逾十年,二人几乎没有黑过脸,没有吵过架。 这与很多喜新厌旧且多情的士大夫官员们截然不同。 唐宛眉非常珍惜当下所拥有的一切。 …… 眨眼间,便过了子时。 圆月西垂,汴京城也渐渐安静下来。 但州西瓦子的讨论还在继续。 一些书生士子的喉咙都说哑了,但还是忍不住不断开口表达观点。 羊羔酒喝了一壶又一壶,大家的眼睛还是瞪得如铜铃一般。 宋人好辩,尤其是开封人。 目前。 在最佳台谏官的评选中,包拯、唐介和苏良三人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欧阳修因有桃色事件沾身,已退出了大家的讨论。 吕三娘美目流转,也有些瞌睡了。 她想要达到的效果已然达到。 至少半个月内,州西瓦子的话题度绝对能碾压桑家瓦子。 她作为掌柜。 只知东家贵不可言,却并不知东家就是当今官家。 而她的任务,是将州西瓦子变成书生士子们的聚集地,汴京城各类情报信息的传递处。 在汴京城。 有些茶楼酒肆并不靠卖茶卖酒赚钱,靠的是出售消息,或当中人,促成商贸买卖。 吕三娘的目的也是如此。 她见大家的讨论越来越激烈,有些人攥着拳头,红着眼睛,几乎都要打起来了。 便知煮酒论台谏该结束了。 至于当朝最佳台谏官到底应该是谁,留下讨论的空间,更易制造话题。 片刻后。 吕三娘趁着一个间隙,大步走到木台中央。 “诸位,上元佳节已过,咱们再辩下去,恐怕就到天亮了,而依照目前的情况,到天亮恐怕也难以辩出来。” “三娘觉得,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最佳台谏官,无须顺从别人。” “如果有犹豫不决者,不如问自己一句:若你们去做台谏官,最愿成为谁?你心中浮现的第一个名字,定然是你最想成为的那个人,他就是你心中的最佳台谏官!” 此话一出。 瓦子内顿时变得安静下来,所有人心中很快便有了答案。 有的人莞尔一笑,心中自然是浮现了自己一直支持的那个人。 有的人面带惊诧,显然是内心浮现之人与自己开口支持的人选不符。 这时。 人群中的一名书生道:“不对啊!我明明支持的是唐子方,脑海中浮现的为何会是苏景明?” 其话音刚落,他旁边的书生便笑着道:“没有一个男人不想成为苏景明。” 此话一出。 很多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人倾佩包拯,有人倾佩唐介,有人倾佩蔡襄,但这些人大多都想成为苏良。 苏良年轻,帅气,是官家的宠臣、当下的隐相,未来的宰执,一众台谏官身上的光环都没有苏良身上的光环多。 吕三娘见书生士子们的心中都有了答案,捋了捋耳边的鬓发,笑着道:“诸位,此次煮酒论台谏活动圆满结束,诸位慢走!” …… 翌日一大早。 汴京城售卖小报的摊贩便在街头叫卖起来。 毫无疑问,州西瓦子抢占了上元佳节夜的最大热点。 “上元佳节夜,煮酒论台谏。” “没有一个男人不想成为台谏官,没有一个男人不想成为苏景明。” “台谏兴则国兴,国兴则万民兴。” …… 大量涉及台谏官的信息在民间街头传开,甚至引发了更多人的讨论。 与此同时。 诸多民间小报也涌入了汴京城的各个衙门中。 官员们见民间百姓将台谏官夸成了一朵花,都甚是羡慕。 当下的台谏,确实配得上这样的称赞。 垂拱殿内。 赵祯翻看着那些民间小报,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此番论辩,乃是他特意让张茂则开展的,而今的“民意”非常契合赵祯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情。 …… 正月十八日,清晨,大庆殿内。 百官齐聚。 皇祐五年的第一次大朝会在大庆殿召开。 赵祯环顾四周,朗声道:“众卿,今年乃是施行全宋变法的第五个年头。” “在过去的四年中,我们重农、兴商、强军、修水利,改革取士之道,开展了一系列富国富民之法,现已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接下来,大的变法策略不会有太多,到了我们拾遗补缺的时候……” 赵祯用了一刻多钟的时间,总结了前四年的全宋变法进程。 就在所有人以为,官家将依照常例,展望未来的时候。 赵祯话风突转。 “近日,朕听到民间百姓都在讨论台谏,也看到了诸多民间小报讲述有关台谏价值的信息,朕对小报上的内容甚是认可,此乃民意,台谏官担得起。” 此乃民意。 听到这四个字,所有的士大夫官员都抬起头来。 这四个字,如大山一般厚重。 民间讨论之事可不用当真,但官家亲自承认台谏官的功劳。 那就是朝廷对台谏官们的认可了。 官家在新年的第一场大朝会言说此事,俨然是要继续重视台谏的信号。 下面的士大夫官员都是一哆嗦。 台谏之主责,在于监察纠核。 重视台谏。 意味着其他官员们的日子都不会很好过。 赵祯接着道:朕希望,接下来,台谏官们能不辜负民意,不辜负朕心,继续尽职尽责,完善监察之责,居安思危,将全宋变法进行到底……” 赵祯重点强调了一番台谏的责任后,朝会也就散了。 台谏官们皆没想到赵祯会用如此长的时间夸赞台谏,总觉得有些奇怪。 片刻后。 赵祯将两府三司的相公全都召到了垂拱殿。 赵祯看向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开口道:“众卿,长期以来,台谏只有监察之权,而无惩治之权,朕欲提台谏之权,命台谏外巡,特旨纠察地方。” “台谏官所到之处,各路转运使、提点刑狱官、安抚使、提举平常官,皆须听台谏之令,整改不良之处。你们觉得如何?”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都是一愣。 他们听到官家今日大朝会夸赞台谏官,便觉得不正常,没想到竟然想要令台谏官外巡。 首相文彦博率先拱手。 “官家,是两府三司做得不到称职吗?老臣请求责罚!” 赵祯笑着摇了摇头。 “文相,你想多了!” “朕之所以欲让台谏外巡,乃是想检查一番这四年来的地方变法成果。” “之所以让台谏官们去,一方面是地方官大多都不识他们;另一方面是台谏官没有过多人情世故,做起事来较为方便。” “此外,而今台谏乃朕之双手,朕无法前往地方巡视,便想让台谏官代朕行之,算是抽查一番咱们的变法成果。” “朕接下来的打算是,除欧阳修与范镇二人坐阵台谏外,其余台谏官皆出,可在全宋十八路中,任选一路,进行巡视,持朕特旨,配备禁军护卫队,检查变法存在的问题,此乃是个力气活,中书众相公自然不能外出,所以便令台谏官们外巡吧!” 赵祯缓了缓,又道:“若此番抽检,没有大问题,我们便可将精力放在西境和北境了!” 这最后一句话,才是赵祯的最终目的。 安内之后,方可攘外,收复汉唐故土的目标该往前走一走了。 他在年节之前,便已开始思索此事。 文彦博立即表态。 “官家所想,甚是深远,臣支持台谏官外巡,特旨纠察,为他们增权,两府并无异议。” “臣等附议!”其他相公也都纷纷拱手。 台谏增权,实为分两府的权,并且有此先例后,台谏的权势会更重。 赵祯之所以敢这样做,是因他能完全控制台谏,增台谏权,即增的是他这位皇帝对朝堂的控制权。 赵祯点了点头,长呼一口气,道:“稍后,朕自会召众台谏官,言明详细情况。” (本章完) 第0409章:王安石:此番折辱,吾难成圣人,不如请辞还乡! 正月十九日,清晨。 苏良、何郯、周元、赵抃、韩绛、吕诲六名台谏官,外加王安石、司马光二人,身穿官服,来到了垂拱殿。 八人皆不知官家召见,所为何事。 御座前,赵祯笑容和煦。 一旁的首相文彦博、次相富弼皆笑着打量着苏良八人。 苏良被看得心中发毛,隐隐觉得要有重大事情发生。 赵祯看向八人,开门见山地说道:“诸卿,全宋变法已施行四载有余,各项变法策略皆落实到了地方州府。” 苏良回礼后,看了看门口的请辞文书,皱起眉头,道:“介甫,开门!” 赵祯此举,目光高远。 哇哇大哭。 “此事涉及科举,我总不能为了自己而隐瞒不报,而让一些举子得了利。所以,我便去开封府交待了一切,同时也让包学士替我隐瞒此事。” 就在这时,吉叔称司马光求见。 这几日。 包拯听到他们问询王安石之事后,先是长叹一口气,而后道:“景明,君实,老夫答应过介甫,先不将此事外扬,你们若想知内情,还是亲自去问介甫吧!” 粉嫩的小脸哭成了大花脸,可把苏良心疼坏了。 笃定策论一定会考全宋变法之策,都在疯狂地学习这方面的内容。 王安石攥着拳头。 “然后……然后……我……我为了名声,便妥协了!” 苏良抱着苏沁一从马车上走下来。 这是个体力话。 苏良眼珠一转,连忙安慰道:“介甫,没事没事,男人嘛!你可能就是压力过大所致,你事后悔过就行,没必要去开封府自首吧!不值得!不值得!” “老夫只能告诉你们,介甫受了委屈,很大的委屈,你们好好劝劝他,别让他想不开寻短见了,老夫我一定会尽快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还他一个公道。” 他若认真写上一篇。 半个时辰后。 苏沁一一直缠着苏良,一眼看不到苏良都要哭上一会儿。 寻短见? 案件? …… 听到包拯这番话,苏良与司马光就更懵了。 “我去他家都未曾敲开他的门,只看到从门缝里递出来的一份请辞文书,但文书上的理由又很奇怪,他称自己德不配位,有辱士大夫名声,故而请辞。我……实在没办法,只能找伱了!” 一下子将苏良和司马光噎住了。 护卫苏良之人,一般是不会现身的。 苏良洗洗手,走到前厅,便见司马光快步走了过来,脸上满是汗水。 “景明兄,不好了!不好了!介甫要……要请辞还乡,请辞的奏疏都……都写好了!” “什么?” “臣等必不辱使命!”苏良等人齐齐拱手。 这时,王安石突然道:“对了,他们刚抓到我时,称本来是抓景明的,但抓不到,才选择了我,我刚想起来,忘告诉包学士了!” “我已无脸面再做官,我不该妥协,但实在难忍那两名女子的骚扰!”王安石一脸严肃。 其话音刚落。 “什么?” 苏良示意吴氏和王雱先离开,然后与司马光快步走了进去,并关上了房门。 没想到就是有人为了科举取巧,逼迫王安石写了一篇策论。 “待你们纠察完毕,将变法隐患排除,朝廷的目光就要放在西北或北方了。” 屋内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前有司马光夫妇要和离,后有王安石欲提前致仕。 说着说着,王安石再次哽咽起来。 “不可能!咱大宋朝的士大夫官员都请辞了,王介甫也不可能请辞,他只会做官,其他什么都不会。”苏良道。 对苏良八人而言。 鸡儿巷。 “辛苦了!” 范围大、内容广、难度高、录取的人数又少。 苏良与司马光再次瞪大了眼睛。 二人见包拯不讲,便只能离开开封府,奔向了王安石的宅院。 “昨晚……昨晚我一夜未归,家里人得到的消息是我在三司待了一夜,其实……其实我去鸡儿巷了!” 正月二十五日。 “你们说的轻巧,此事已出,让我私德有瑕,我……还……还如何成为圣人?”王安石一脸认真。 “脏了?你……你……不是向来都不爱干净吗?”司马光忍不住道。 朝廷正式宣布,本届科举省试将于二月十三日、十四日、十五日举行。 紧接着。 许多低等的瓦子都在那条巷子里,但凡去那条巷子里消费的,绝对没有纯粹听曲看舞的。 苏良一家人外出游玩结束,回到了苏宅。 苏良等人听完后。 “此次,朕给予你们足够的权力,可带禁军护卫三百人,可携火器,可携空名宣头十道,提举地方军政民生一切要务,便宜行事!” 此差遣虽累,但却是个美差。 他并不知为何有人跟踪他,但他相信皇城司的能力。 他之所以提出这个想法,其实还有一個原因。 唐泽和唐宛眉,向来都是深明大义,非常理解苏良。 司马光道:“介甫,此事怪不得你啊!你乃是被歹人逼之,并且也没有中美人计,失了身,何罪之有?即使没有查出凶手,某些举子依靠你的策论投机取巧,拿了名次,那也是歹人之过,与你无关,你何必请辞呢?” 王安石吸溜了一下鼻子,一脸委屈状。 朝堂民间,关系复杂,没准儿谁不经意的一句话将此消息捅出去,大家就看不到真相了。 不远处突然走来一名皇城司士兵,然后站在不远处。 …… “他从开封府回家后,便告诉妻儿,让他们收拾一下,三日后回抚州临川,然后……然后他就将自己关在屋内,谁都不见。” 苏良与司马光都瞪大了眼睛,不知这是何意。 “王安石,只有怂人才会将自己关在屋内,就你这副德行,还想成圣呢?” 这让苏良甚是心疼,眼泪都掉下来了。 “此番纠察,你们各选地方,保密进行。除了朕、文相、富相外,不可告知任何人。你们彼此之间,也不可互通消息,亦不可告知家人,为期三个月到半年,二月二出发……” “我写了一夜关于全宋变法意义的策论,并且感觉写得还非常好,然后,他们看过后便将我放了出去。我只知那个地方是鸡儿巷,并没有看清歹人和那两个歌妓的脸,也不知道我到底是被关押在哪家瓦子里。” 苏良八人便分别前往偏殿选择了自己想要外巡的地方。 “年前,朝廷施行京朝官外放穷县之策,意在查漏补缺,使得变法真正惠及到县镇村落,这意味着全宋变法已进入下半场……” 苏子慕一大早便去禁中上课了,而苏良和岳父唐泽则是在后院挖土砍木,开始为苏沁一打造一个独一无二的花冠秋千。 她听到此事后,搂着苏良的脖子就是哭。 …… 还一个公道? 苏良实在想不通,天下能有什么事情能让“一心成圣,他事皆为浮云”的王安石寻短见。 司马光附和道:“是啊!我早知喊欧阳相公来了,在这种事情上,他最能开导你!” 王安石说过这番甚是硬气的话语后,挠了挠头。 “是啊!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情呢?若因此事,实在不至于请辞,待包学士破了案,不就能还你公道了吗?”苏良也开口道。 便听到屋内有动静。 …… 待将大宋境内安顿好,就要解决边境的问题了。 苏良等人再次拱手。 “那……那你说你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一口气说完!”苏良道。 苏良顿时怒了! 这一刻。 此话。 当下,赵祯已四十四岁。 满朝皆知。 而现在的他。 “介甫,到底发生了何事?”苏良问道。 王安石对全宋变法的理解,甚至还要强于苏良。 随即。 苏良拍了拍周达的肩膀,然后走进宅院内。 听到此话,轮到王安石的眼睛瞪大了。 苏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当然,他没有言说具体去哪。 王安石的梦想是成为像孔子、孟子、庄子、韩非子那样的圣人。 而苏沁一就不行了。 苏良此话一下子戳中了王安石的软肋。 就在苏良准备进门之时。 赵祯尤为重视苏良的安危。 官家让保密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待苏良的家人都进入宅院后,周达才来到了苏良身边。 委屈? 一人去一路。 “但这还不够,朕还想抽查一番各地州府的变法情况。故而,朕欲命诸卿外巡,赐予宣抚之权,特旨纠察地方,台谏有欧阳修与范镇二人留守即可。” 苏良每日出门,都至少会有三名护卫暗中守护在他身边,而在苏宅附近,更是夜夜都有皇城司士兵执勤。 顿时明白官家为何在朝堂上抬举台谏官之权了,原来是让他们外巡。 此次科举省试。 苏良便带着一家老小游玩起来,他要好好享受这几日的亲子时光。 “就这?”苏良和司马光几乎是异口同声。 许多举子都心中忐忑,在读书之余,还不忘前往大相国寺烧香祈福。 苏良微微皱起眉头,喃喃道:“今年是流年不利吗?” 翌日。 他想趁着还有精力,御驾亲征,再拖个几年,他就没有这番力气了。 …… 旁人觉得不是什么大事,但王安石却觉得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你……你去狎妓了?”司马光一脸不敢置信。 还有的举子。 御驾亲征,向来都是他的理想。 赵祯顿了顿,继续道:“朕清楚,水至清则无鱼,地方州府的情况与开封府不同,变法细则必然会有误差,小错可以不纠,但大罪必须严查,且要一查到底。” 也是一次对全宋变法成果的大范围检查。 但在王安石眼里,却是天大的侮辱。 苏良将司马光扒拉到后面,问道:“到底怎么了?快讲,免得让我们担心。” 王安石之妻吴氏和儿子王雱站在王安石的房门前来回踱步,甚是着急。 一旦现身,便是有事。 苏良与司马光来到了开封府,包拯的面前。 某个举子借鉴几条理论,保准儿能让省试成绩更上一层楼。 他的脾性向来与常人不同。 “但是……但是这些歹人找了两个穿着清凉的蒙面歌妓,在我面前搔首弄姿,甚至在我身上乱摸,他们还声称我若不按照他们所言,便将我今日在鸡儿巷之事,公之于众。” 汴京城中最有名的卖肉之地。 “昨晚,我放衙回家途中,被一群歹人抓到了鸡儿巷,他们……他们强迫我写一篇能道明全宋变法意义的策论。我一听便知,这类文章定然是让那些参加省试的举子们观看,我王安石岂能妥协,岂能破坏了科举省试的公平性!” 苏良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我不骗你!一个时辰前,雱儿(王安石长子王雱,九岁)跑到我家,称介甫昨日一夜未归,然后回家后,换了一身衣服去了开封府。” 台谏官也需去地方上多走一走,积累一些实践经验。 故而他又外加上了王安石、司马光二人。 “我作为一名士大夫官员,向歹人妥协,受尽屈辱,差点儿失身,我……我已无脸做官,所以我……我只能请辞返乡。” 王宅,是一套租赁来的二进院内。 虽然不能将全宋十八路都走尽,但也足以了解大宋的地方变法执行情况了。 苏良将苏沁一放下,道:“沁一,你先随外公回家,爹爹一会儿就回去。” 王安石抬起头,犹豫了一下后,道:“我……我……我脏了!” 苏良便将自己将要出差外巡、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的消息告知了家人。 他一直未讲,也不好意思讲。 他们本来以为是天要塌下来了。 目标是成为一位超越太祖太宗,甚至超越汉武帝、唐太宗的圣贤之君。 二人见苏良和司马光来了,连忙向其行礼。 苏子慕也很懂事,还让苏良注意身体,别太劳累。 …… 随即。 若是放在欧阳修身上、苏良身上,这根本就不是事儿。 此事已出。 此人乃是皇城司亲事官周达,这个月负责苏良一家人的安全。 屋内没有任何声音。 头发散乱、甚是邋遢的王安石打开房门,然后又转身快步坐回了最里面的床上。 “在……你们二人眼里,我……我王安石就那么龌蹉?我怎么可能去狎妓!”王安石气呼呼地站起身来。 “介甫,开门!”苏良再次喊道。 “苏司谏,午后有人跟踪您。不过太狡猾,我们未能抓到他,您最近出门注意一些,我也会加派人手护卫苏宅,您放心,我一定会抓到那个跟踪者。” “啊?” 苏沁一乖巧地点了点头。 翌日。 苏良想了想,道:“走,咱们先去开封府。” 他们终于明白,包拯为何言王安石可能会想不开了。 若成圣人,私德怎能受损! 日近黄昏。 六名台谏官有些少。 赵祯想了想,又道:“接下来,你们无需再上衙,回家陪陪家人,准备准备出发前的事宜,衣食住行,你们尽管提,朕都尽量满足。” 一直哭到累,哭到了睡着。 赵祯将自己的想法完完整整告知了苏良等人。 当日晚。 苏良骤然想起昨日有人跟踪他之事,脸色渐渐变得铁青起来。 “这些败类,为了科举省试,专走偏门,竟然敢如此猖狂,咱们一定要治一治他们,然后再离京外巡!” (本章完) 第0410章:苏景明小课堂!士大夫官员们的共性致命缺陷 王家,家宅内。 苏良望着王安石一脸沮丧的表情,面色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难成圣人,就不做官了?就不奉旨外巡了?就不变法了?就可以破罐子破摔了?” “王介甫,我还真是错看了你!” “你自恃不爱功名利禄,但你此番态度,让我觉得你比任何人都在意虚名! “以前你拗,是坚持真理,坚持圣贤之道,我挺你。但现在,你就像一个名节被污的小媳妇,不想着扭转现状,只想着自暴自弃,就你这种姿态,莫说成圣人,伱连个男人都不算!” …… 开封府立即行动,当日便抓到了他和他的两名同伙。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些官员的花花肠子。 此事一旦公开,那王安石被两名歌妓戏弄的的糗事恐怕就传得天下皆知了。 片刻后。 地方套路多。 “只要将《全宋变法诸策论》送到每名举子的手中,便保障了公平。此时不应再为科举添堵,咱大宋历来的规矩都是:一切事务都应向科举取士让路!” “一些士大夫官员因顾惜名节,在乎他人看法,过于畏首畏尾,宁愿不做,也不敢尝试;一些士大夫官员因被歹人陷害而致私德有所瑕疵,就要弃官,就要弃命,只为保全名声;还有一些士大夫官员为了博得忠孝仁厚之名,不惜杜撰故事……” 此外,收益最大之人,其实是欧阳修。 “明白了,我再去劝劝他。” …… 一道题。 除了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两个耿直之人外,其他人也真有可能遇到这个问题。 一为肃清科考考风。 “王介甫明明可以将策论写得差一些,他甚至可以在对方没有威胁到他的性命前,拒绝撰写策论,但他却认为个人名声高于一切,于是造成了这种麻烦。爱惜羽毛没有错,但绝不可过度!” 司马光继续安慰道:“介甫,你放心,凭借开封府的办案能力,一定能迅速将歹人绳之以法,此事若没有大范围传播,你也就别在意了,这算不得什么。” 包拯与苏良齐齐拱手。 衙役们各司其职。 苏良微微一笑,道:“我想肃清一下目前科举的风气,另外,也想知晓,介甫这件糗事若真传扬出去,他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他这個人。 若科举考试后再查阅试卷,此事的影响就大了。 若有考生能剽窃王安石此文中的观点或借用典故,化为己用,那也是益处良多。 “鸡儿巷人员成分复杂,那些歹人俨然不是那里的常客。而很多歌伎也都是乡下姑娘隐瞒着家人从事此等行当,介甫又未看到脸,实在难查。” 苏良与司马光坐上了前往开封府的马车。 包拯向来严谨,并且考虑到了多方面因素。 夏竦临终前为了争夺一个“文正”的谥号,不惜死在枢密院,不惜临终前以血书上谏。 …… “待到了开封府,我们细聊。”此刻,苏良心中有了一个新想法。 他不敢有一丝脾气。 有取证的、有暗查的、有问讯路人的、有传递消息的…… 就连大皇子和苏子慕都被叫了过去。 “希仁兄,我觉得你太重视科举省试而太轻视这次‘掳掠朝堂官员、意在省试中取巧’之事了。” 能这样骂王安石,会这样骂王安石的,也只有苏良了。 确实值得一些投机取巧走偏门者冒险。 几乎就是杀了他一般。 这对王安石而言,是出卖了自己的信仰,是打破了他成为圣人的梦想。 “其二,唯有严惩急办,才能维护科举考试的公允性。今之科举和与之并行的三舍法,都是以考试求晋升。此次事故虽然可消除隐患,但我们绝不允许以后再发生,唯有立即将所有举子全部盘查,将所有可疑人等全部问询,待查到凶手后,严惩严处,才能让那些歹人们看到我们对此类事情的零容忍态度,以后才不会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王安石低着脑袋,没有一句反驳。 “嗯嗯。”王安石点了点头。 苏良有些哭笑不得。 王安石向来都是将脸面看得比性命都重要。 但王安石不一样。 二为严厉打击绑架士大夫官员的歹人。 现在想来。 开封府将王安石被绑案的所有详情都公之于众,且将《全宋变法诸策论》送到了每名举子的手中。 王安石挠了挠头。 包拯告知他们,承认购买文章者,仅仅废除本次科举考试资格。 在苏良面前。 他之所以写请辞信,准备回老家,最主要原因就是担心此番糗事传遍汴京城。 一名举子心理压力过大,选择招供,承认他与另外两名举子,每人花了一千贯买下了王安石的文章。 便有可能甩开上百个名次。 赵祯自然不会反对。 “好主意,两府三司的相公们也该来听一听,莫不能让个人名节重于朝廷利益!”赵祯高声道。 此篇文章,观点丰富,论据充实,引经据典之处甚多。 这使得不愿造假的官员,只得更加爱惜自己的名声,这都是将个人名声放到最高位的表现。 包拯长呼一口气,道:“景明,你将我说服了,此案我考虑地过于周全,其实也有顾惜名声不愿得罪众举子的想法,此案,应严办速办,不过涉及科举,咱们一起向官家请示吧!” 太执拗了! 此行为不过是自私自利之举罢了。 随后,开封府开始召可疑的举子问案。 “我想借此事让全朝的士大夫官员们都明白,过于在乎个人名声乃是为官者的最大缺陷!” 片刻后。 王安石点了点头。 苏良将《全宋变法诸策论》交给了包拯,然后将皇城司亲事官周达也叫了过来,提供了昨日跟踪他之人的线索。 “这是他仕途上的一个坎儿,他若能迈过去,不再执着于做个圣人,或许成为圣人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所以拗。 苏良所请。 科举选士,重于泰山。 王安石就是对自己的要求与标准过高,太爱惜羽毛,不允许自己有任何疏漏。 这时,包拯拱手道:“官家,让景明在临行前为众人上堂课吧!” 包拯只负责查看线索信息,然后进行推演审查。 “如果三日内未能抓到歹人或文章已确定外泄,那便将此文章分发给所有举子,尽可能保证省试的公正性。” 苏良本就是不顾及自我名声的典型,故而他讲起来,非常流畅。 “包学士说,他已派人追查绑架我的歹人,若能抓到歹人,此文章又未曾外泄,他便决定压下此事,仅仅处理涉案之人,案情对外不予公布,以免影响举子们的考试。” 效率非常高。 与此同时。 其他官员也都渐渐明白,在这种个人名声上内卷,争个高低,没有任何意义和价值。 “啊?为……为何?”司马光一脸迷惘。 这三人绑架者,必然是死罪。 这一番言论说得包拯与司马光都傻眼了。 “介甫,你在家休息吧!我和君实将此文章送到开封府,护卫我的皇城司亲事官在昨日发现有人跟踪我,很有可能与绑架你的是同一波人,我们自会细查,你就待在家里,哪也别去,等结果出来。” 此书摊主为了挣钱,便与同伴想出了绑架官员写策论赚钱的主意,最后将目标放在了王安石的身上。 其实,欧阳修也是有拜相的想法的,只是感觉自己有污名,才没有那么努力,而今,苏良的一番话,再次激起了他的斗志。 “君实,我想将此事闹大,闹得特别大,不仅让全城皆知,还要让全宋皆知。” 苏良缓了缓,看向王安石,道:“昨晚那些歹人逼你撰写的策论可还都记得?” 作为一名士大夫官员,理应爱惜羽毛,但绝不能让其变为自身的软肋或缺陷。 垂拱殿内。 除了赵祯、三府三司的相公,奉命出巡的其他七名官员,一众台谏官、馆阁官员代表都去了。 “若能抓到凶手,而又确定此文章没有外泄,此事确实不宜宣扬出去,不然不但影响众举子的心情,而且还会导致一些无良商家售卖假文章骗人。” 司马光比王安石的家人还要了解王安石。 在他眼里。 此事发生在大多数人身上,都不会有这种过激反应。 苏良想了想,看向王安石,又问道:“包学士与你是如何商量的?” 他对个人名声太看重了。 那便只有极少数人知晓王安石是在女色的胁迫下,无奈写下《全宋变法诸策论》。 “我预计,作案者大概率已将这份《全宋变法诸策论》卖了出去,然后躲藏了起来,短时间内,恐怕无法找出真凶!” “其一,此番掳掠官员之举,无视国法,甚是嚣张,此风不可涨,必须严办速办,不然日后必有歹人效仿。” “当下,这些过度追求名声的官员,不但不被朝堂所恶,甚至还被很多官员当作良风美俗,甚是追崇,实在是愚昧至极,理应以此事为例,让天下官员引以为戒!” …… 司马光兴奋地说道:“包学士靠谱!” 司马光长呼一口气。 苏良的脸上也露出一抹苦笑。 赵祯又道:“苏卿,你这番言说后,我对你们八人外巡,突然失去了信心,你们去了地方,若有女色勾引,若有金钱贿赂,有人一不小心落入圈套,要辞官,要自裁,怎么办?” 二人来到了开封府。 出门一趟,感觉自己脏了。 “景明……兄,千万别,别试啊!介甫真有可能寻短见!”司马光见苏良不是开玩笑,当即变得紧张起来。 不到半日,王安石绑架案便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翌日。 因害怕被歌伎戏弄落下坏名声而选择妥协答应对方的条件。 所以喜欢一意孤行,遇事易想不开。 他想起了夏竦。 包拯皱着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 这时,苏良抬起头。 欧阳修遭到的毁誉最多,他看似看得很开。 即使只有一道策论题。 不得不说,王安石非常有悟性,被苏良点拨之后,当即就不再颓废了,不过要让他彻底不在乎民间的舆论,还需要一些时日。 一方面能使得官员们做个贤官,另一方面也会成为做事的累赘。 这辈子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成为圣人。 比如王安石。 包拯坐在后衙的议事厅,不断有衙役将最新信息呈递到他的面前。 “我……我……我实在怕他们朝着我怀里塞女人,所以……所以一激动,就……就倾尽心力去写了!” 包拯道:“景明,你的方法确实有效,但过于粗暴。临近科举省试,如此做会影响举子们发挥的。此案,我一定会调查个水落石出,但必须采用更加柔和的方式。” 省试临近,若大张旗鼓地去传唤考生,易使得人心惶惶,出现更大的恐慌。 司马光认同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苏良。 听到此话。 “朕对你放心,但对其他人皆不放心!” 赵祯当时很感动,差点儿就要给予他一个“文正”的谥号。 毕竟,他还年轻。 一旁的司马光连忙替王安石解释道:“景明兄,介甫也并非自暴自弃,他是因自己影响了本届科举省试而自责,觉得自己不配再做官。他能去开封府立即报案,说明在他心中,朝廷的利益还是大于一切的。” 若是后者。 他看向苏良和司马光。 不承认而被查出者,脊杖六十,刺配沙门岛。 所以固执己见。 而幕后黑手,乃是大相国寺书市的一名书摊主。 “目前,只能先将这篇《全宋变法诸策论》公之于众,减少对科举的影响了!” 其实心里一直很难受。 表面邋遢,精神上却有洁癖。 司马光接过苏良手中的信纸,翻阅一番后,也不由得惊叹道:“介甫,你这篇文章写得比咱们年前在国子监前答疑时的回答要强太多了!” 他自然希望是前者。 司马光继续道:“希望包学士能尽快抓住真凶,让此事悄悄结束。介甫被女妓戏弄而被迫写策论的事情,咱们几个知晓就好了,咱们以后也定然不要提,不然他心里肯定堵得慌,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 一旁,司马光紧接着说道:“景明兄,我也悟了,但……但此事公之于众,定然会给王介甫造成巨大伤害,我担心他想不开,会不会……” 苏良的小课堂也在中书省政事堂开课了。 “我支持包学士的想法!”司马光抬高了声音。 王安石从一旁的桌子上,拿出一叠信纸,道:“记得七八成,我已经将其全默写出来了!” 苏良自然知晓王安石的想法。 有官员为表孝心,家中双亲没病也称有病;有官员为展现仁义,不惜花钱聘请艺人演戏,更有甚者花钱买万民伞、万民请功书等。 赵祯想了想道:“包卿、苏卿所请,甚有道理,朕皆准之。” “此案乃是有人预谋为之,他们先寻的是景明你的日常路线,在发现你身边有专人保护后,便盯上了介甫,介甫向来都是衙门家中两个地方来回,回家甚晚,甚至有时在衙门中通宵达旦,故而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苏良再次摇头,道:“二位,你们先听一听我的理由。”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更有甚者,家中父母不过只是小病,但迫于‘孝道’之名,不得不辞官归家,侍奉双亲,只为不被扣上不孝之名,如此做,是一名士大夫官员该为之事吗?” 当即,司马光去寻王安石,苏良和包拯则是去了禁中。 苏良慷慨激昂。 这是所有士大夫官员们都坚守的原则。 与此同时。 当下的他,心情沮丧,什么事情都做不了,最适合的就是呆在家中。 名声对官员们而言,是把双刃剑。 “景明兄,幸亏有你!你是不知,此事若发生在五六年前,依照介甫的倔脾气,没准儿就投井或自缢了!” …… 苏良犹豫了片刻后,摇了摇头。 苏良接过信纸,上面写着一个名字:《全宋变法诸策论》。 “因迷恋女色而放弃做事准则与拒女色而放弃做事准则,没有区别,都是错了!” 三为让士大夫官员丢掉那种引以为傲的虚荣心以及惺惺作态的忠孝礼仪。 苏良想了想,将桌子上的《全宋变法诸策论》拿了起来。 苏良这番演讲让他明白,无论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都不应被其所累。 赵祯听完苏良的一番讲述,也陷入了深思。 “我建议,在没有确定可疑人的前提下,将所有举子都召入开封府,逐个盘查!一定有人看过《全宋变法诸策论》,只要严查细审,必然能找出破绽,进而找出背后的主使人。” 他们也逐渐明白了苏良的意思。 …… 当朝。 他们还招供,除了那三名举子外,还有一名举子以八百贯的价格买了这篇文章。 他看向王安石,瞪眼道:“你写这么好、这么详细,做什么?” “我的想法是,由开封府将《全宋变法诸策论》送到每名举子的手中,然后继续探查此案。待省试结束后,再传唤一些可疑的举子,进行调查。如此一来,对科举省试的影响可降到最低,你们也有充足的时间,让介甫接受此事,这不是他的过错,他无须自责!” 苏良淡淡一笑。 本届科举省试必会有涉及全宋变法之考题。 此事公之于众后,人人皆知其软肋,若有人故意针对他,败坏他的名声将非常容易。 苏良认真一看,不由得更是火大。 “此番事故,王介甫看似无错,其实是为了不犯小错而犯下了大错。” 若是前者。 近黄昏。 而那四名买文章的举子,除了自首那位,其他三人皆是脊杖六十,刺配沙门岛。 此事也使得汴京城的巡街吏员开始增多起来。 (本章完) 第0411章:苏良外巡!民间乡里的“卖身葬父” 二月初一,入夜。 汴京城西的一座宅院内。 苏良、何郯、周元、赵抃、韩绛、吕诲、王安石、司马光八名奉旨外巡的官员,聚在一起。 今晚,官家请客送行。 八人此次出京,乃是秘密进行。 除了赵祯、文彦博和富弼外,朝堂百官只知他们出差,却不知他们去哪里,以及要做什么。 明日,便是八人出发之日。 赵祯命人寻了一处宅院,备上酒宴,为八人饯行。 稍倾。 此刻。 周元和赵抃这两个“不喝酒寡言,喝完酒话唠”的台谏官,搂着苏良的脖子,讲起了从庆历新政时,台谏官们所做的事情。 众人落座之后,赵祯笑着说道:“众卿,依照惯常之规,咱们先议事,再喝酒。” 苏良便做好了统筹安排。 官员们也都开始表态,说了半个时辰后,才开始吃喝说笑起来。 官家此举,是对全宋变法的一次全面检查,若无问题,大宋就要迈着步子朝外走了。 他们将伪装成一支商队前行,驾上七八辆马车,带上十余名护卫,到了目的地将马车上的商货一卖,护卫士兵们还能赚個外快。 翌日。 “其一,有恶必除,有罪必纠。无论官员贵戚还是名士商贾,但凡有违法者,有逆全宋变法而行者,必须一查到底,严惩不贷。若无法解决,可直接向朕汇报。” “其二,倾听民声,探查民意,寻当下变法之策中的缺漏,完善变法策略,百姓安则天下安,一切必须以百姓利益为先。” 官员们纷纷挺直身子,看向赵祯。 …… 早在三日前。 赵祯笑着道:“此非禁中,又非私宴,无须多礼。” 至于其他护卫。 赵祯、文彦博、富弼三人离开后。 最后到了子时。 则是隐藏在附近,或打探情报,或传递信息。 王安石和司马光将二人强行拖上马车,此次晚宴才算结束。 他的护卫事宜依旧是由杜雷和孙胜这两名龙羽军教官负责。 日上三竿,苏良才收拾完毕。 官家派遣的三百名护卫也都是曾保护过苏良南下的老熟人。 随即。 在与家人告别后,方才出了门。 苏良等人皆明白赵祯的心意。 王安石已从被绑案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苏良瞌睡的都已经睁不开眼了,二人还是搂着他的脖子不放。 滔滔不绝。 而苏良此次前往的区域为:京东东路。 明日何时出发,全凭苏良等人自定。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众卿定要懂得保护自己,州府村镇比不上汴京城,会有各种意外凶险。你们切记,任何时候,自己的性命最重要,无论遇到任何麻烦,都有朕为你们撑腰。朕选你们,就是将你们当作了朕的眼睛,朕的臂膀,遇事绝不可犯险而为。” 唾沫星子足足给苏良洗了好几次脸。 这些规则流程,苏良的护卫们早已是轻车熟路,苏良根本无须再交待。 在苏良的一番劝导下,王安石已重新建立起了自己的仕途规划:先匡扶大宋,再成为圣人。 苏良等人又趁着酒意畅聊了大半个时辰。 王安石和司马光一如常态,滴酒不沾,抱着个茶壶寻众人碰杯。 故而,今晚完全可以不醉不归。 赵祯缓缓道:“众卿此次外巡,朕强调三点。” 身穿便服的赵祯、文彦博、富弼来到了院中,苏良八人齐齐拱手。 大宋朝接下来能不能有大动作,就全看这次八人的巡查了。 此次。 苏良的发迹之地在齐州,全宋变法的起点在齐州,齐州更是因三年变法,变成了当下的济南府。 故而,苏良想转身回头看一看。 看一看这片执行变法之策最彻底的地方,还有何缺漏之处。 在选择巡查区域时。 王安石和司马光也都不约而同选择了京东东路。 但直接被文彦博否决了。 理由是二人在那里熟人太多,不适宜暗中巡查。 而苏良就合适多了。 当然,也有苏良脸面确实比二人大的缘故。 …… 三日后。 一行商队行驶在宽敞的官道上。 苏良斜靠在马车中,手中握着一册话本,面前小桌上还放着两碟点心,俨然如旅行一般,甚是惬意。 二月初春,虽还有些寒。 但树木绽青、花草破土,城外的风景甚好。 近午时。 众人来到一处驿站,便停歇了下来。 苏良与杜雷、孙胜同坐一桌。 桌子上。 四盘小菜,两荤两素,一大碗菜汤,外加一筐馒头。 苏良吃饭,喜鲜、喜奇、喜野味野菜,杜雷和孙胜皆知,故而每次吃的都是地方特色菜。 苏良对随行之人也向来厚待。 若驿馆餐食不好,苏良便自掏腰包买鱼买肉。跟随苏良出行的护卫,在吃饭上从来都没委屈过。 这时。 苏良突然道:“出发三日了,我还不知咱们的马车上都装的是什么货呢?” 杜雷兴奋地说道:“头儿,皆是绵与绢,汴京城上好的绵与绢,我亲自去挑的,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什么?绵与绢?”苏良皱起眉头。 杜雷面带疑惑。 “不对吗?您不是说商品尽量高档一些,显得咱是一个有文化的商队吗?” 苏良顿时笑了。 他看向孙胜,发现孙胜也是一脸茫然。 “二位,咱们要去何处?”苏良问道。 “京东东路,济南府。”二人异口同声道。 “从汴京城买绵绢送济南府去卖,你们觉得合适吗?” 杜雷一愣,旋即道:“头儿,你是觉得咱们不适合卖绵绢?” 苏良摇了摇头。 “你们两个啊!没有一点商业头脑,若去做生意,非赔死不可。” “你们可知,咱大宋北方地区,蚕桑丝织业最盛之地便是京东东路,汴京城的绵绢,八成以上都来自京东东路。咱们将这些绵绢拉到京东东路,伱们觉得有钱赚吗?” 二人同时挠头,他们根本就知晓这个信息。 苏良笑着道:“我本意是让兄弟们赚个外快,但没想到拉的竟然是绵绢,这真要拉到济南府,那绝对是赔钱买卖。距离济南府越近,赔的越多。” “罢了罢了,这两日,你们找个商贩,将其都处理了,然后拉一些书画用具吧,笔墨纸砚之类的,应该还能赚些钱,等咱们离开京东东路时,再买绵绢。” 二人尴尬一笑,点了点头。 …… 二月初十。 苏良的商队满载着数辆书画用具,终于抵达了京东东路界。 当下的京东东路,共有一府七州。 分别是济南府,青州、密州、沂州、登州、莱州、潍州、淄州。 济南府取代青州成为京东东路新的路治之所后。 青州的商贸经济也并未下降。 全宋变法之初,青州还是属于第三等的望州,但现在已经是第二等的雄州。 济南府便在京东东路的边界。 苏良当下的想法是:先在济南府下辖的各县镇村落转一转,然后去青州,最后再去登州。 登州临近渤海,被苏良私下封为“东瀛岛王”的曹护,大本营就在登州附近。 苏良计划着去看一看他,看他到底多久能成为东瀛岛的王。 …… 二月十一日。 苏良一行来到了济南府下辖的长清县。 想要了解一座城。 最快速的方式就是了解这座城的商贸。 商贸兴,集市发达,便意味着百姓有钱消费,日子好过。 北方的这个时令,非农忙时期,百姓大多都会找些事情做。 或做小生意。 或给一些大户地主卖力气。 或去县城谋个差事。 苏良带着杜雷和孙胜,溜达在当地的草市上,见到喜欢之物,也会毫不犹豫买下来。 还有一波护卫,则是去探寻当地主官的官声、变法执行的情况,以及乡里百姓的反馈。 苏良看似在吃喝玩乐。 实则他要将所见所闻,地方变法完成情况,撰写成文。 每半个月都要向官家汇报一次情况。 这几日。 苏良在乡下的心情甚是愉悦。 因为他看到当下百姓的生活与庆历年间相比,已然有了质的提升。 曾经。 京东东路,剪径者甚多。 一些商队即使大白天走在官道上,也要聘请至少二十名汉子压货,不然根本不敢入京东东路。 京东东路百姓斗殴闹事的次数,也是北方各路之首。 曾经,陈执中在京东东路任安抚使时,便有百姓笑称:即使陈执中在京东东路的郊外走夜路,都要花钱买平安。 这些事情,对京东东路的百姓名声造成了恶劣影响。 而现在。 这样的负面消息是越来越少,几近灭绝。 乡道的草市之上。 各类商品应有尽有,有七八十的老妪编织竹篮,有满头白发的老翁下棋闲聊,有许多妇人售卖亲手制作的手工饰品…… 乡间生活甚是纯朴。 虽然生活水平与县城仍有区别,但他们看到了公平,看到了希望。 日子有了盼头。 百姓的心情自然就变好了,也就想着法去勤劳致富了。 至于各项变法措施。 济南府(齐州)本就施行的早,而今的执行效果也令苏良非常满意。 …… 二月二十四日。 午后。 苏良一行来到了长清县县城。 得益于齐州成为了济南府,长清县的商贸也甚是发达。 县城街道两侧,客栈、茶馆、酒肆等场所甚多。 很多从西边或南边到来的商人,都会选择在这里住上一宿,然后再奔往济南府。 苏良决定在这里住上两三日,沉浸式体验一番长清县的改变,然后再朝东行。 随即。 苏良等人入住到了一处名为“月上人家”的客栈中。 他小憩片刻后。 便带着杜雷和孙胜来到了大街上。 长清县主街上。 售卖药材、莲藕、丝织品的店铺甚多,品质大多都是上乘。 苏良三人正走着。 忽然看到不远处围着一群人,不由得快步走了过去。 苏良走近人群。 发现是一名年轻女子正在卖身葬父。 其女子一身麻衣,跪在地上。 看上去有十六七岁。 模样也算得上清秀,不过可能因饮食不良,面色有些泛黄。 她的身前铺设着一张白布,上面写着一些基本信息。 其名为玉莲,年方十六,欲借三十贯钱葬父,她为婢三年,作为偿还。 所谓的卖身葬父。 其实只是个噱头,本质上不是卖身,而是雇佣。 大宋禁止掠卖人口。 对女子而言,当妾要有婚约,当婢要有雇佣契约,不然都是不合法令的。 当下。 大宋甚是讲究孝道,有厚葬之风。 江南地区的一些百姓甚至会:葬其亲,至破产。 三十贯葬父,基本算是薄葬了。 一具普通的棺材外加寿衣,稍微体面一些,就要近二十贯钱了。 外加雇佣人力,吹吹打打,抬棺挖坑。 三十贯钱根本不禁花。 在民间,“卖身葬父”的事情并不少,苏良也不打算掺和。 此女子为婢三年,不但能葬父,还能为自己寻一份有吃有喝的差事。 这对于一个无亲无故且甚是贫困的十六岁女子而言,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了。 若她在为婢期间,能成长为一名厨艺精湛的厨娘或者精于针线活儿,待三年之期结束后,也就不愁吃喝了。 等攒够彩礼,便能找个老实男人嫁了。 其实,这就是很多底层女性的一生。 先做富人婢,后做穷人妻。 苏良若出面给她三十贯钱,反而会让当下的她失去生计,下半辈子没准儿会过得更糟。 不过。 这种“卖身葬父”也要看机遇和运气。 只有碰到某个富人家缺使唤丫头,同时又能拿出三十贯闲钱,才能帮助她。 若无人相帮,此女子还可找当地官府。 不过,官府安葬乃是最低等的安葬方式。 当地官府会将其父亲安葬,不过采取的是流民或无人认领的尸体的安葬方式,较为粗糙。 甚至是多名尸体挤在一个大坑里。 一般有儿女的。 即使砸锅卖铁,也不会让父母享受此等最低等的待遇。 就在苏良准备离开时,一旁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 “丫头,爷给你三十贯,不过你必须做婢六年,如何?”说话者,乃是一个一脸横肉的中年胖子。 玉莲抬起头,噙着泪花,道:“这位……大官人,六年……六年太长了吧!” 三十贯。 买下一个丫鬟三年的使用权,其实已经算是捡漏了。 在长清县,一名十六岁以上的女性。 即使去做洗衣、采桑、针线、打杂类事务,一日的价格至少也是五十文。 一个月就是一贯五百文,一年就是十八贯,三年就是五十四贯,六年就是一百零八贯。 花三十贯钱换来一百零八贯的回报,实乃黑心肠。 并且,六年的时间。 不但会影响其正常的成亲生子,还会增大被欺辱、殴打,甚至失身的概率。 这属于赤裸裸的剥削了。 顿时,有围观者看不惯了。 “你也太欺负人了吧!三十贯便想雇佣一个丫鬟六年!” “朱有胥,街面上谁人不知你朱扒皮的外号,在你家当工,哪个没有被剥削过,有时干了一个月,还要倒给你钱呢!” “丫头,千万不答应他,此人心坏着呢!有人在他家做短工,干了三日,说好的三百文,他称弄坏了他家的农具,睡坏了他家的床,连大门口门槛的磨损都能栽赃到你头上,最后算了一圈后,你还要给他一百文。” “丫头,你若答应他,他摧残你六年后,一定会想法让你欠他的钱,没准儿就将你卖到半掩门(暗娼)里面了!” …… 朱有胥大肚子一挺。 “你们要觉得不公平,你们出钱替他葬父啊!老子帮她完成孝道还有错了?” 朱有胥看向玉莲,道:“小丫鬟,你这种情况,别人都觉得晦气,你觉得会有几个买主?” “天气可是越来越热,你是想让把你爹的尸体放臭,还是要让官府将他葬在乱坟岗保不齐就被野狗拖出来,还是跟我走?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玉莲双眼噙泪。 在她眼里,孝道比天大。 “大官人,我……” 就在她即将答应之时,一旁又传来一道声音。 “三十贯,我出了!” 一名身穿月白色长衫,面色甚是白皙,年约三十岁的男子走了出来。 “丫头,跟我走吧,我叫许重德,是济南府的丝绸商,当下正急招女工,我借你三十贯,然后你去我的作坊中打工,你立下一个借据,然后再与我签订一个劳工契约,以工还钱,我保证日钱不少于百文,待还完了钱,可去可留,如何?” 周边围观者的眼睛都亮了。 日钱百文。 不到一年就能将三十贯还完了。 这样的契约,还保证了玉莲的自由和尊严,甚好。 玉莲重重点头,抽泣着道:“多谢大官人!多谢大官人!” 这时。 一旁的朱有胥不满了。 “小子,你一个外地汉,是来找茬的吗?你在长清县也不打听打听我朱……” 朱有胥一番嚣张的话语还未说完,苏良便让杜雷和孙胜走了过去。 此二人,一人一侧,瞪眼看向朱有胥。 朱有胥瞬间怂了。 上过战场杀过人的目光,岂是他能对视的。 “我……我错了……错了!”说罢,朱有胥便狼狈地跑了。 随即,杜雷和孙胜又回到了苏良的身后。 丝绸商许重德一眼便看出,此二人乃是后面苏良的护卫,当即朝着苏良拱手,表示感谢。 苏良笑着朝其点了点头。 许重德将玉莲扶起身来,笑着道:“诸位父老乡亲,此时正值农闲,我需大量招聘女工。” “但凡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的女性都可前往街头处的‘月上人家’客栈寻我,主要是采桑、针线、纺织类事务,务工地点在济南府,日钱不低于一百文,多劳多得,大家帮我宣传宣传,人数越多越好。” 对一名底层女子而言,日钱一百文,已经算不少了。 这种差事,完全是可遇而不可求。 “许大官人,一定帮你宣传,一定帮你宣传!”围观者中的热心肠笑着说道。 苏良笑容灿烂,喃喃道:“世上还是好人多啊,这就是盛世!” 随即,苏良三人便离开了。 而此刻。 丝绸商许重德望向苏良的背影,心中道:气质不凡,绝非乡下之人。一身衣靴,不会低于十贯,腰间玉佩,更是价值不菲,两名护卫应该是退伍士兵,此人非富即贵,应该是一条大鱼! (本章完) 第0412章:外巡遇坎儿!聪慧如苏景明,也做了一次冤大头 入夜。 长清县县城,月上人家客栈。 苏良在大堂吃完饭后,正欲上楼休息,迎面便碰上了下午遇到的那名丝绸商许重德。 许重德看到苏良,当即拱手道:“兄台,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若不是你的护卫,我恐怕就要挨揍了!” 苏良礼貌一笑。 “举手之劳而已,倒是许兄这番助人之举,令在下甚是倾佩!” 许重德顿时也露出笑脸,道:“小善而已,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我叫许重德,字善之,济南府人,乃是一名丝绸商,也做一些玉器古董生意,不知兄台是哪里人,作何营生,咱们交个朋友。” “苏景,字流云,开封府人,倒腾一些文房用具,养家糊口。”苏良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 出门在外,总要有个名号。 而作为一名商人,愿意让这些失足的女人从良,并给予营生。 “作为一名商人,我时刻响应着朝廷的变法政策,一个合格的商人不是让自己有钱赚,而是能让更多的百姓有钱赚!” 听到此话。 很多人都会觉得她们晦气。 与此同时。 刚下楼。 而中间坐着的正是丝绸商许重德以及两个正在登记名单的书写人。 “可以,我会再呆两日吧!”苏良笑着应和道。 苏良苏景明,名气太大,他要以真名报之,估计能吓跑一群人。 那里的歌伎,扭扭腰肢陪陪酒,再唱几首曲子,便能吃喝不愁。 二人寒暄了两句,便各自离去了。 不得不说,境界非常高。 人群外的一名汉子高声道:“大官人,为何只招女工不招男工?” 许重德看到了不远处的苏良,道:“苏兄,这是要出去?” 便看到有许多女子围在大堂的一个角落。 苏良顿时乐了,这是王安石在齐州时的原话。 此话一出,引得周边妇人们投来赞许的目光。 这位许大官人的觉悟,比汴京城九成商人的觉悟都要高。 许重德摇了摇头。 很多都是穷人家的女儿,被迫无奈,迫于生计,才以此为业。 “只要工钱高,我也能学啊!”汉子道。 听到此话。 苏良不由得对许重德肃然起敬。 “实在抱歉,丝织作坊都是女人,你混进去,我实在不放心,我要为女工们的安全负责!” 都是可怜人。 这时。 长清县百姓都将卖肉的暗娼称为半掩门。 “敢问苏兄在这里待几日?今晚小聚一番如何?” 许重德站起身,笑着道:“这位大哥,当下女人找个营生比男人困难太多了,并且我开的是丝织作坊,你那如擀面杖粗的手指能绣花?” 这时。 翌日,近午时。 数名妇人袖子一卷,将那名捣乱的汉子推了出去。 苏良准备出去溜达一圈。 长清县比不上汴京城。 许重德紧接着说道:“另外,麻烦诸位也告知‘半掩门’的姑娘们,虽然去我的丝织作坊打工没有在半掩门赚的多,但胜在长远,若是能学个一技之长,下半辈子不能说不愁吃穿,也至少能糊口,我欢迎她们也能前来报名,有一个,我收一个!” “苏兄,失敬失敬!”许重德再次拱手。 “至于酬劳,你们也放心,我许重德在济南府还是有些名声的,正常情况下,日钱绝对不会低于百文,一月结一次钱,包吃住,若不想干,随时都可以离开。” 苏良笑着道:“天气甚好,出去溜达溜达。” “诸位,请尽管放心,今日报完名,明日我便雇马车送你们前往济南府,我有五個丝织作坊,足足需要上千名纺织女工!” …… 而这里的女子伺候的都是一群糙汉子,经常受到虐待,有的年纪轻轻,便患了一身花柳病。 苏良对许重德的印象极好。 此人虽然看上去也有商人的市侩与不稳重。 但仅凭他为如此多的乡下妇人甚至半掩门之女提供生计,以及道出那句经商是为让更多的百姓有钱赚,便值得令人尊重。 一名商人能有这样的觉悟,非常稀缺。 苏良也想通过他,了解一下济南府的商贸状况。 与当地商人交流,比查看地方官府提供的各类数据更能了解实情。 “我大宋所需的就是这样的商人,若有可能,我定要将他立为典型,引导天下商人效仿!”苏良喃喃道。 作为一名全宋变法的主策人。 苏良看到这样一位为百姓生计考虑的商人,就如同三伏天喝下一碗拔凉拔凉的井水一样开心。 …… 随即。 苏良便在长清县溜达了起来。 他并非是盲目溜达,而是有任务地巡视。 他需要看一看地方的道路、桥梁、田地、县学、武学等是否合乎标准,这反映着地方官府的执政能力。 他需要听一听老农工匠、书生商人对各种变法之策的评价,以此确定变法策略是否执行到位以及到底有没有出现畸形。 他还要去长清县的一些休闲娱乐场所瞧一瞧,看一看有没有狗仗人势的泼皮恶霸鱼肉百姓。 …… 日近黄昏。 苏良心情美好地回到了月上人家客栈。 出门时,因许重德招女工,他心情甚好;回来时,因未发现任何问题,他的心情亦好。 苏良刚回屋没多久,许重德便来了。 他邀请苏良前往客栈斜对面的酒馆一聚,喝酒聊天。 苏良爽快答应。 酒馆包间内,二人相对而坐。 片刻后。 各色菜肴上桌,都是苏良喜欢的地方特色菜。 许重德抱着一个五斤的酒坛,道:“苏兄,此酒名为莲藕酿,乃当地百姓自酿,外地人很难喝到,其劲道甚大,你品一品。” 当即。 许重德掀开坛塞,为苏良倒了一碗,又为自己倒了一碗。 苏良端起酒碗,浅尝了一口。 “入口甘冽,微甜中带着些许苦涩,有解乏之功用,好酒,好酒!” “苏兄实乃懂酒之人,来,我们干了!”许重德端起酒碗。 “砰!” 二人酒碗相碰,然后一饮而尽。 随即,二人便闲聊起来。 “苏兄,在我眼中,全宋变法之策甚好,其让更多普通商人有了用武之地,像我,以前根本做不大生意,因要向官府打点,要防止被权威抢了生意,又怕被歹人抢了,但是现在,这些都没有了,做生意就是做生意!” “我的目标是能将济南府的丝织品发扬光大,不仅要做贡品,还要做百姓们都穿得起,穿的舒服的丝织品,江南的刺绣算什么,总有一日,北方的工艺一定能超过江南。” “我最崇拜的就是曾经的齐州知州王介甫和通判司马君实,这二位,那是真拿商人当亲人的父母官,若没有他们,济南府怎么可能有如此盛况!” …… 许重德甚是能说。 虽然他的很多说法,苏良觉得都有些浅显。 但对他的这种经商态度还是较为倾佩的,不自觉的,就与他深聊起来。 苏良还忍不住为他讲了许多做生意的大道理,引得许重德不断点头。 二人从全宋变法聊到济南府,从济南府聊到丝织品,从丝织品聊到济南府的商人们…… 二人相谈甚欢,足足聊到深夜,将五斤莲藕酿尽数喝完后,又喝了一壶清茶,才散了场。 …… 翌日。 许重德在月上人家客栈的招聘继续。 一些没有契约的半掩门女子也纷纷前来报名,许重德基本都会全部接收。 与此同时。 一些报过名的女子已经带着行李,坐着马车被拉走了。 那名“卖身葬父”的玉莲,花了两日埋葬了其父亲后,也坐上马车前往了济南府。 …… 这日黄昏。 苏良已准备翌日清早就离开长清县,前往济南府。 就在这时,许重德再次登门。 “苏兄,能否帮一个忙?”许重德拱手道。 苏良笑着说道:“许兄,请讲。” 许重德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道:“今早,我接到济南府玉荷斋掌柜老周的急信,让我务必在三日内将长清县货仓的一批玉器送往济南城玉荷斋,因要举办一场拍卖会,时间难以推迟。但我的人都去送女工了,这里的百姓实在热情,估计我至少还要待上两日,但这里又没有靠谱的商队。” “我知苏兄有商队,商队护卫皆不一般,还知苏兄的八辆马车上皆是文房用具,也是拉到济南府售卖,我出个主意,你看如何?” 苏良点了点头。 济南府玉荷斋的名头,他也是听过的。 “伱的这些文房用具,我按照当地市场价全买了!然后劳烦苏兄的车队拉着我的玉器赶往济南府,你看如何?我知苏兄的护卫不一般,愿出五百贯运费!” 苏良微微皱眉。 许重德连忙道:“苏兄,你可不能趁火打劫啊!五百贯,不紧不慢,不到两日半便可达,已经不少了!” “不是运费。是你的玉器稀有贵重,若打碎了怎么办?”苏良笑着说道。 “苏兄放心,我会派一名靠谱的管事跟着,装运、搬送,皆有专人负责,路途之中,有木箱装载,里面塞有干草,即使翻车,也摔不坏。” “只要按照我这名管事的行路方式,便绝不会出现意外。若途中遇人抢掠,苏兄能保住玉器,我愿再加钱……” 许重德说得甚是详细,运送者几乎没有损坏货物的风险。 苏良对这种运送货物行当的规矩又不太懂。 只能不断点头。 许重德接着道:“不过,依照商业行规,苏兄你至少要给我放下一万贯押金,我……我也怕你跑了,我打一个欠条,货物抵达玉荷斋后,我的管事自会将此笔钱还你,这是行业规矩,想必苏兄也知晓,不防君子防小人。”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 “当然,你可以去验货,我的玉器,价值远在万贯之上。你若没有这么多钱,你看着给也行,但最低不能少于五千贯,不然我就太坏规矩了!” “苏兄,天下商人,唯有互帮互助,方能成事!拜托了!”许重德面色焦急,朝着苏良重重拱手。 苏良犹豫了一下,道:“可以。” 后者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 许重德这几日的表现,也让苏良觉得此人可深交,是一名非常不错的商人。 片刻后。 苏良带着车队来到了许重德的货仓,开始卸货。 许重德带着数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看向苏良道:“苏兄,咱们关系归关系,商贸归商贸,一切还是按照规矩来,验货,然后签订雇佣协议。” “没问题!”苏良爽快一笑。 苏良毕竟没做过商人,不了解这个行当,为了不露怯,只能听许重德的。 他相信对方的人品。 紧接着。 杜雷将文房用具的清单交给许重德,许重德令人认真检验起来。 大约一刻钟后,一名中年人将单子递给许重德。 许重德道:“苏兄,经过检验,你这些文房用具的市场价值为一千一百三十五贯,我给你一千二百贯,咱们钱货两清,在此单子上签字,按手印即可,一人一份。” “行!”苏良点了点头。 这些文房用举,乃是杜雷花九百贯进的货。 赚三百贯不算少了。 运到济南府也不一定能赚这么多。 毕竟,这些文房用具是在路途中买的,若是在汴京城的大市场购买,还能多赚一些。 当即,许重德便将一千二百贯的交子票送到苏良的手中。 随后,二人便检查起了玉器。 许重德非常专业。 “你看,这一箱是古玉手镯,目前完好无损,这是两支羊脂玉花瓶、这是五个玉盏……” 许重德命人一个个开箱,检查成色完整度,然后封箱,放到一旁。 一旁有专人记录,撰写成单据。 非常规矩,非常专业。 “苏兄,你是见过大世面的,看完后,你应该能预估出我这批玉器的价值,你拿一个押金吧,这批货价值不菲,我也怕你跑了!” 苏良看向苏胜,道:“拿钱!” 苏良对玉器虽然不是很懂,但许重德向其展示这些,看上去并不是凡品。 并且,一万贯对他而言,不算多。 孙胜拿出价值一万贯的金叶子递给了许重德。 许重德再次向苏良拱手,道:“苏兄,这次你真是帮我大忙了,待你到了济南府,等我两日,我带你去整个济南府最好的香水行(即澡堂),那里的温泉水,堪称一绝,并且还有特殊福利,外地人根本找不到。” “哈哈,甚好,甚好!”苏良笑着道。 苏良每次回齐州,第一件事都是去香水行泡澡。 货物装载完毕后,已是深夜。 许重德再次请苏良一行吃饭,甚是热情。 苏良与他一直聊到半夜,才带着一抹醉意,回到了客栈。 …… 翌日,清晨。 苏良精神抖擞地走出房间,准备赶赴济南府。 这一刻。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商人,一个运送玉器的商人。 这时,杜雷快步走了过来。 “头儿,不好了!那个丝绸商许重德跑了!” “跑了?跑哪呢?”苏良有些疑惑。 “今早有女子寻许重德报名,客栈掌柜称其昨晚退房已经离开了,是我的错,只顾着护卫你的安全,没有留意他。” 就在这时,孙胜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头儿,咱们可能被骗了,货仓里的文房用具全都不见了,附近的人称那货仓根本不是许重德的,另外他找的那些牙子中人,都是假名,根本不是长清县人。那些玉器会不会都是假的啊?” 苏良想了想,道:“杜雷,你去后院,带上几件玉器找街头的当铺询询价。孙胜,你去附近的商铺问一问,有没有人知晓许重德这个丝绸商人。” 当即,二人便开始行动了。 苏良坐在桌前,皱起眉头。 许重德的突然消失,苏良几乎已经确认自己是被骗了。 “不对,不对。他不可能为了骗我的钱而雇佣大量女工,并且他帮助那名卖身葬父的玉莲时,还不知道我。” “他若真是个骗子,那所谓的济南府有五座丝织作坊一定是假的,他帮助人也是假的。” “那只有一种可能,他……他或许是在贩卖女工!但是他载走一百多女人,如此大规模的贩卖,官衙不可能不留意,他又是要贩卖到哪里呢?此外,三十岁以上,长相又不佳的乡村妇人,根本不值钱……” 苏良细思极恐,脑海里浮现出一大堆问题,但他能笃定的是:许重德绝对不是个好人。 …… 而此刻,在一处官道上。 许重德躺在一辆马车中,摆弄着骗取苏良价值万贯的金叶子。 “没想到重操旧业,竟然轻轻松松赚了一万贯,真是太痛快了!” “那个苏景,一看就是没有做过买卖的公子哥儿,哪有商人称做买卖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为了江山社稷,那都是傻书生之言,我本来以为这些能骗一骗乡下人,没想到他那么容易就中计了。” “真是个冤大头,实在太好骗了!” “不过,他能轻易拿出一万贯,应该不是普通人,今年,我绝不可再回长清县和济南府了!再去其他地方转一转,待能拐五百个女人,上面交给我的任务便算完成了!” “以前倒卖假玉器,发现富人不好骗,才改行做了贩卖女人的买卖,如今看来,一些富人还是挺好骗的。” …… 半个时辰后,杜雷和孙胜回来了。 “长清县无商人认识许重德,他也是个外地人,他带来的那些中年长衫人也都是他雇佣的,并不知他是在骗人。”孙胜说道。 杜雷接着道:“头儿,那些玉器都是假的,不过造假的工艺很高,咱们不懂行,只会看外表,所以被骗了,这些假玉器大概还能值二三百贯,你看是不是卖……” “砸了!全砸了!砸的碎碎的!”苏良愤怒地说道。 堂堂的砍头御史,举手投足间便能左右全宋变法的朝堂重臣,却被一只小家雀啄了眼睛。 丢人,实在太丢人了! 此事若传到朝堂,能让那群嘴上向来不留情的台谏官嘲笑苏良好几年。 其实。 在许重德称要一万贯押金时,苏良的脑海里也冒出对方是不是骗子的想法。 但许重德这几日给苏良的感觉太好,那一番“商人为国”的言论实在讲得太好,又有帮助妇人谋营生的表现。 苏良下意识地就认为,大宋的许多商人都是为国为民的良商。 再加上,检查玉器时不愿露怯,才上了当。 苏良缓和了一下情绪,道:“我怀疑,他骗我只是意外,真正做的是拐卖女人。” “七日。给你们七日时间,七日若不能将他抓到我的面前,我……我……就自扇耳光二十个!”苏良攥着拳头,此事对他而言,实乃奇耻大辱。 他要让对方迅速知晓,诈骗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是。”杜雷和孙胜齐齐点头。 二人也非常恼怒,没想到出门没多久,这么轻易就被骗了。 (本章完) 第0413章:知否香水行!济南府的沐浴文化 三月初二。 济南府,府城内。 苏良一行寻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 当下的府城与曾经的齐州城已不可同日而语。 城内街道、店铺几乎都是焕然一新,就连街头百姓的气质都比以往贵气许多。 车水马龙,叫卖声不绝于耳,不时有商队经过。 俨然有了一府之气派。 在苏良抵达济南府府城的前一日,前方负责探查情报的护卫便查到了一些消息。 玉荷斋之人根本不识许重德。 城内丝织行当也查无此人,甚至拿出他的画像,也无人知晓。 只有大城市才能吸收如此巨大的量。 “什么价格?”苏良问道。 比如你有一批货物不知如何出售,这里可迅速帮你找到买家。 苏良与孙胜刚入门,便有一名身穿短衣的侍者快步走了过来。 自然不能光着身子与一群人挤在一个大池子内,他准备小小奢靡一把,花八贯钱洗个澡。 不过,像许重德这种上百人规模的贩卖活动且涉及十六岁到四十岁的所有女子,不可能做到悄无声息。 这里可促成商人谈生意。 这大概率是个假名。 护卫们还打探了济南府暗地里贩卖人口的行当。 此种事。 杜雷和孙胜心急如焚。 依照苏良的身份。 不过,佣金还要单独计算。 即使再搓个背,喝個茶,也不会超过百文。 洗一洗虽不能伐筋洗髓、长命百岁,但也确实非常舒服。 此外。 这里的泉水,实乃天下一绝。 贩卖人口,虽违大宋律法,但总是有人换着各种名义,拐卖良家女入青楼或去富家人当丫鬟做妾。 最低消费就是一贯钱,且洗的还是大池。 乃是整个济南府最贵的一家香水行。 他们必须在三月初十之前抓到许重德,不然若苏良自打耳光,那就是打了他们所有人的脸。 苏良道:“寻个单间吧!” “地字号,十五贯起,上等泉水浴,有一名浴童服侍,赠一壶香茶,四盘点心,一碗馄饨。” “这位客官,里面请!” 当然,贵也有贵的好处。 普通百姓洗个澡,也就十余文钱。 获利甚厚,故而屡禁不止。 苏良被许重德所骗。 心情不佳,也想洗一洗身上的晦气。 那侍者道:“客官,我们这里有三类单间,天字号、地字号,人字号,不过人字号今晚已经没了,只剩下地字号和天字号了!” 知否香水行。 入夜,天微微凉。 但令苏良疑惑的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济南府根本没有此类买卖。 这些侍者每日察言观色,一眼便看出苏良的气质非同一般,故而甚是热情。 他只知人字号最少是八贯钱。 他每次来济南府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泡澡。 但这里。 苏良坐马车来到城南,在一家名为“知否香水行”的沐浴场所停了下来。 若换成单间,不会低于八贯钱。 其名声甚大,就连汴京城的许多商人都知晓它的存在。 …… “天字号,五十贯起,特级山泉浴,有两名浴童服侍,送舜泉酒一壶,香茶、点心、小吃等本店所有物品皆可赠之,另外还会有一名茶仙子烹茶。” 茶仙子,乃是这里对女茶博士的美称。 “此外,您若需外点餐食,或需茶仙子抚琴唱曲,房间内有价目表。另外,温馨提醒您一下,我们这里的茶仙子除了擅长烹茶唱曲外,还能与你聊一聊诗词、聊一聊商事政事。不过,那类半掩门的生意,我们是不做的,我们也不允许客人对我们的茶仙子动手动脚……” 此侍者的语速非常快,但吐字非常清晰,显然训练过。 他很快就介绍完了地字号和天字号的基本情况。 在如此高档的香水行里。 若有皮肉生意,反而会显得十分廉价。 苏良对这里的茶仙子能聊商事政事,非常感兴趣。 苏良干脆地说道:“天字号吧,为我找一位能聊一聊政事的茶仙子。” 苏良好不容易来一趟,自然要选一个最顶级的。 风月场所内。 往往藏着一座城鲜为人知的一面儿。 “好嘞!”侍者看向一旁的孙胜,道:“那这位?” 孙胜面色冷清,道:“我在门口护卫即可。” 苏良本想让孙胜也泡个澡,但后者有护卫自己的任务在,定然不会同意。 当即。 苏良便在那名侍者的引领下,来到了一座天字号浴房。 浴房乃是一个套间,约有六十平左右。 入门是一个茶房,茶具精美,一应俱全。 再朝里面有一个巨大的屏风。 屏风左侧放着一把琴,一套桌椅,显然是茶仙子抚琴唱曲或与客人聊天所在。 而屏风的另一面,乃是一个巨大的池子,池子里弥漫着一抹淡淡的芳香。 两名浴童正在放热水。 在屏风的一侧洗澡,另一侧有茶仙子抚琴唱曲,倒是一番好享受。 这个香水行的掌柜深谙人性,如此设计,不火才怪呢! 就在这时。 一名身穿绿裙的年轻女子走了过来。 其面色白皙,相貌清秀,看面相约二十岁,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种知性美,后面还跟着两个小丫鬟。 “小女如烟,参见大官人!”茶仙子如烟拱手道。 她看到苏良的相貌后,明显一愣,但旋即又恢复了常色。 苏良这等面貌气质。 放在任何地方都是顶尖出挑的,茶仙子们自然也想伺候这类相貌儒雅的翩翩公子。 一旁的侍者道:“客官,这便是茶仙子如烟,你若对其不甚满意,可随时提出换人,此外,那两名浴童负责为你更衣,洗发以及按摩,你若不喜浴童伺候,亦可使唤这两个丫鬟,祝您度过一个美好的晚上。” 有顾客不喜让浴童伺候,故而此香水铺便安排了两个丫鬟。 说罢,侍者便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孙胜就站在外面。 如一个铁塔般,一动不动。 茶仙子如烟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大官人请坐,容如烟为您沏茶,浴池水放好,估计还要一刻钟的时间。” 苏良点了点头,当即坐了下去。 一旁茶桌上。 有一个小册子,册子上写着各类增值服务,足足有七八页。 苏良翻了翻,大致了解了里面的内容。 如烟一边沏茶,一边温柔地说道:“奴家听闻大官人欲聊政事,但政事复杂,小女子也只是一知半解,如烟一定尽力让大官人满意。” 苏良淡淡一笑。 “无须紧张,咱们就随便聊。你觉得齐州升府后,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如烟将一杯沏好的茶端到苏良面前。 “最大的变化,是……是商贸繁荣了,天下识字的人多了,许多百姓也有钱了……”她见苏良皱眉,顿时不敢再说下去。 苏良轻呡一口茶。 “我想知道的是为你带来的最大变化。伱感觉更幸福了吗?更自由了吗?” 如烟张口欲言,但却不知说什么。 幸福。 自由。 这两个词距离她太远了,也从来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感受。 以往的客官寻她聊政事。 聊的都是朝堂的八卦,全宋变法能为商人带来的好处,而今突然有人询问她的感受。 她顿时有些懵了。 “大官人,奴家……奴家……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请大官人体谅。” 如烟站起身,连忙弯腰认错。 苏良摆了摆手。 “坐下,坐下!你莫紧张,我不会因此换人,我只是想问一问你的感受,说说心里话而已。” 苏良语气温柔。 说完话,还提起茶壶,为如烟倒了一杯茶水。 如烟受宠若惊,连忙接过茶壶。 她缓了缓,道:“奴家这种伺候人的茶博士,哪里敢妄谈幸福与自由,只要能将自己的职事儿做好就行。” “那咱聊的别的,就聊聊济南府的酒吧,这两年,济南府的酒税俨然已超过了药材和丝织品。”苏良看向茶桌旁的舜泉酒。 听到酒。 如烟顿时流露出一抹自信的表情。 “近年来皆为丰收年,再加上朝廷为河北禁军追加了军费,负责粮草的京东路,压力大减,粮食增多,百姓自然就开始酿酒了,再加上京东路的泉水好,所以济南府的酒水非常畅销,当下有三大名酒,分别是舜泉、清燕堂和真珠泉,正所谓盛世酿酒,乱世禁酒,而今……” 茶仙子如烟恢复了自己的说话节奏,侃侃而谈。 苏良也认真地听了进去。 随即,如烟为苏良倒了一杯舜泉酒。 苏良仔细一品,道:“不错,不错,确实是好酒,水好,确实很重要啊!” 就在这时。 两名浴童走了过来。 这意味着,浴池的水已经放好了。 苏良伸了个懒腰,缓缓起身,笑着道:“该沐浴了!来齐州城而未到香水行,等于白来齐州城。” 如烟连忙站起身。 “敢问大官人,要听何曲?” 苏良想了想,道:“舒缓情绪的吧,最近较为烦闷,不想听太闹腾或太欢快的了。” “可需丫鬟伺候?” “不用。” “明白。”如烟低头揖礼。 当即。 苏良走到屏风的另一侧,两名浴童为其宽衣,然后他慢慢泡入了池子内。 池水微微烫,但却甚是解乏。 苏良的额头上迅速泛起细细密密的汗珠,他感觉舒服无比。 这种完全放松的感觉,实在太令人享受了。 苏良靠在浴池边,微微闭上了眼睛。 这时,屏风另一侧的琴声响起。 舒缓轻柔,悠扬悦耳。 苏良眯着眼睛,享受着温泉水与琴声带来的美好。 约半刻钟后。 他命两名浴童为其洗发。 屏风外,一曲完毕。 如烟又道:“大官人,可需要茶水?” 身在浴池之中,容易口渴。 苏良道:“不用,半个时辰后,为我准备一碗馄饨吧!” “好的。” 如烟说罢,见苏良没有再提出需求,当即又弹起琴来。 浴池上方。 白气弥漫,琴声袅袅。 浴童为苏良清洗着头发,动作非常轻柔。 苏良靠在池旁,全身心放空,进入了最舒服的状态。 约小半个时辰后。 苏良洗漱完毕。 擦拭一番后,穿上他自己带来的内衣与白衫,披着头发走了出去。 如烟看向苏良,露出一抹惊讶。 有人道,出浴的女子如芙蓉,乃是最美的状态。 但当下出浴后的苏良,长发披肩,宛如一块玲珑剔透的美玉。 温润,清雅。 大多数女子看到这一幕,心脏都会砰砰直跳。 “大官人,我为你擦拭梳发吧!” 往昔。 客人没有强制性要求下,如烟是不会提出此等要求的。 但苏良给她的感觉甚好,尤其是还亲手为她倒茶,让她忍不住愿意为苏良梳发。 她虽来知否香水行才不过半年。 但见过的入住天子间的客人,要么喜欢拉拉扯扯占便宜,要么便一直聊生意,还有一些暴发户恨不得洗到天亮,让她弹唱各类艳词烂调。 像苏良这种只是来洗澡的,非常少有。 如烟用白毛巾为苏良擦拭着头发,说道:“大官人,若您是位商人,需要买卖商品,可在柜台前留下姓名住址,三日内,定然会有人会为你提供相关信息,不过需要佣金,你可视情况选择。” “嗯嗯,可以。”苏良点了点头。 如烟在擦拭过苏良的长发后,便开始为其慢慢梳头。 待苏良的长发盘起后,热乎乎的馄饨端了过来。 苏良眼前一亮,当即喝起了馄饨。 如烟望着苏良吃馄饨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 自苏良进屋后,眼神几乎没有在她身上逗留过,甚至,这一碗馄饨的吸引力都比她要大。 很快,苏良便喝完了馄饨。 “如烟姑娘,任何人都有追求幸福和自由的权利,若你感受不到,那就是全宋变法还有缺漏,你大可以将你感觉到不公平的事情,写成状纸,投递到衙门。” 听到此话。 如烟心头一窒,她还真有事想要写成状纸,但却不敢。 “如烟明白,多谢大官人提点!”如烟微微躬身。 “琴艺不错,馄饨也不错,有缘再见!”说罢,苏良便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片刻后。 苏良和孙胜离开了知否香水行。 苏良朝着孙胜道:“若初十之前,仍未寻到许重德,我们便去府衙,动用当地的力量。另外,查一查知否香水行的东家是谁?此人绝对不简单!” “是,头儿。”孙胜点头道。 (本章完) 第0414章:老娘有钱!三酒之争,烧钱的商贸战 三月初五,近午时。 济南府,苏良一行所居的客栈内。 孙胜朝着苏良汇报道:“白七娘,约四十岁,外地人,四年前来到济南府,买下了知否香水行,做事雷厉风行,乃是当下济南府颇具盛名的女商人。年前,连续收购了三座大型酒楼,在将济南府三大名酒之一的舜泉买下后,将其中最好的一座酒楼改名为舜泉楼……” “她一介女流,是如何起家的?哪里来这么多钱?”苏良疑惑地问道。 “有传言称,她曾为东南一盐商之妻,盐商意外身死,又无儿女,她便继承了所有财产,但是否属实,还待考究。” 就在这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声音。 “此外,未来三年内,即使赶上灾年,济南府内每角舜泉酒的价格也绝不会超过六十四文。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让舜泉酒成为全宋销量最大的酒,成为天下第一名酒!” 降价抢占市场份额,待占据绝对份额后,再开始涨价。 白七娘敢向围观的百姓承诺,三年内无论丰年灾年,一角酒的价格不会超过六十四文,他们也不敢。 这四个字实在太硬气了,确实令人无法反驳。 “七娘,人美心善,若有人欺负你,我一定第一个上!” “与我何干?你恶意降酒价,企图垄断济南府的酒水市场,你以为老夫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你现在卖一角六十四文,待将我清燕堂和真珠泉熬死了,恐怕伱能卖一角一百二十文,你是在坑济南府的百姓们!” “二位,你们说对了一半,我白七娘不断降价,确实是要整死清燕堂和真珠泉或者希望你们能将这两种酒的秘方卖给我。” 因为这也是大概率赔钱。 白七娘缓步走向洪泰和卓飞成,在距离二人不足半米之时,道:“老娘没有靠山,但是老娘有钱!” 一角六十四文,算得上是赔本赚吆喝了。 他们觉得三家酒家将要打价格战,酒价还将持续走低。 白七娘退到一边,其身旁的伙计也都提着长棍冲了过来。 不然,再有钱,也禁不起这样赔钱卖。 而此刻。 围观者们各个欢呼雀跃。 此次大降价,是白七娘为抢占市场份额而制造出的噱头,低价卖出少量舜泉酒后,一定会宣布无货。 顿时,围观者们都看向白七娘。 洪泰瞪眼看向白七娘。 三大酿酒巨头见面,自然吸引了许多百姓围观。 没想到。 京东东路安抚使、济南府知府谢永卿,翻身下马,走到舜泉楼的门口。 人群中的苏良,皱着眉头,并不认为舜泉酒垄断济南府酒行当是好事。 两边的伙计们纷纷扔掉手中的长棍,各自撤到一边。 三款酒之间也是竞争激烈,都想要蚕食对方,一家独大。 卓飞成朝着白七娘说道:“白掌柜,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若一直这样卖酒,将我们逼急了,大不了咱们拼个鱼死网破,谁都得不了好!” 人群外的苏良无奈一笑。 官方制曲,民间酿酒,酒价可由酿酒户自定。 当清燕堂和真珠泉宣布“一角六十四文”后,购买者也变得多了起来。 柳叶眉、鹅蛋脸,涂着淡淡的胭脂。 她本以为白七娘应是那种体态肥胖或健壮的妇人。 白七娘的声音非常悦耳,但配合说出来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种气质,定然是大家闺秀出身。 有些人以为。 在济南府酒业内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如此经营,舜泉酒必将使得济南府酒税大增,这对当地主官的仕途升迁大有好处。 与此同时。 顿时,一群汉子朝着里面冲去。 这是一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烧钱模式,有时甚至会让自己出局。 …… “一角七十二文?”苏良微微皱眉。 洪泰和卓飞成在济南城的辈分甚高,二人本以为白七娘会将他们请入酒楼中商谈。 白七娘不屑一笑,道:“你可以试试!” 此等做法,商人得名而赔钱,并非商贸之良态。 白七娘敢向酒楼商家承诺签订独家协议者,一角售五十文,他们却不敢。 门外的杜雷快步走了过来,道:“头儿,城内的舜泉酒降价了,一角七十二文,很多人都去抢购舜泉酒了!” 酒曲、粮食、人工等成本几乎都是透明的。 其年约四十五岁,面色白皙,气质儒雅,看向洪泰、卓飞成、白七娘三人,不怒自威。 虽赔钱。 白七娘微微一笑。 当下。 最高兴的自然是酒楼商家和城内百姓。 济南府与开封府的售酒制度一样。 谢永卿环顾四周,高声道:“诸位乡亲父老,本府已大致了解此事,自此刻起,舜泉、清燕堂和真珠泉三种酒皆停止售卖,待本府查明情况,定会贴出公告,给全城人一个交待!” 能喝到便宜的好酒,他们自然高兴。 但他们必须要遏制白七娘的气势。 商贸发展到一定程度,总会有一些商家想要在某个领域内实行垄断。 洪泰大手一招,回头朝着身后的伙计们道:“兄弟们,闯入舜泉楼,毁了他们仓库的酒,今日就鱼死网破了,我洪泰六十有余,什么都不怕,有什么罪名我担着!” “本官乃京东东路安抚使、济南府知府谢永卿,全都住手!”不远处,一名骑马奔来的中年人高声道。 …… 这个价格,令无数百姓心动,再次引发抢购舜泉酒的高潮。 本来。 洪泰和卓飞成互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孙胜一脸兴奋地走到苏良面前,轻声道:“头儿,抓到许重德了,今晚便能抵达济南府!” 老娘有钱。 哪曾想。 因为这定然赔钱。 白七娘轻抬玉臂,捋了一下耳边的长发,然后转身看向围观者们。 苏良透过人群的缝隙,看清了白七娘的模样。 一角六十四文。 一角七十文,比舜泉还要便宜一些。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然后一大群人都纷纷叫好起来。 洪泰和卓飞成张嘴欲言,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因为济南府的酒税已跃居全宋第三,成为了地方上的主要财政来源。 这时。 清燕堂和真珠泉也宣布降价。 一花独放不是春。 顿时。 “诸位见证,我白七娘在此公布一件事情,自明日起,凡是有商家酒楼愿意与我舜泉楼达成独家合作者,即三年契约期内,只购舜泉酒者,我皆以一角五十文售之,长期有效。” 一下子打破了平衡,显然是要抢占市场了! 不到一个时辰。 据苏良的了解,这位京东东路安抚使、济南府知府谢永卿的官声还不错,苏良也很期待他到底会如何解决此事。 但一旦只剩一家,百姓没了选择,酿酒业就失去了生机,不易长久。 “七娘,以后我只喝舜泉酒。” “大话,谁不会讲!你一个小娘们、外地户,竟然敢声称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你的靠山是谁?讲出来,让我们听一听!” 汴京城也发生过多起这样的事件。 苏良对济南府酒水行当出现这种状况,并未曾感到意外。 听到此话。 白七娘直接公开了她的存酒仓库,仓库内的舜泉,至少能供应全城的酒楼使用一年。 清燕堂酒家的东家、年逾六十、被称为“泰叔”的洪泰和真珠泉酒家的东家、中年儒士卓飞成。 有钱就能雇佣打手,白七娘身边的打手一向很多。 若让她一直卖下去,将库存售罄,清燕堂和真珠泉恐怕今年就要喝西北风了。 这三款酒,占全城份额近九成。 清燕堂和真珠泉的东家对外宣布:一角六十四文,与舜泉酒同价。 谢永卿显然一直关注着此事,故而才会及时赶到。 洪泰和卓飞成也担心白七娘有一个他们惹不起的靠山。 苏良刚到围观人群的外围,便听到清燕堂酒家东家洪泰那粗犷的声音。 “七娘威武,你才是真正的商人!” 说罢,谢永卿翻身上马,朝着前方行去。 二人准备讨一个说法。 钱可通神。 白七娘看向谢永卿的背影,一脸委屈,眼角有泪水滑落。 以这样的价格卖酒,完全就是朝着大街上扔钱,他们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白七娘的舜泉酒再次降价。 在白七娘话落的同时,她后面的伙计,足足有三十多人,都统统上前走了一步。 他们也相信白七娘所言非虚,后者在初到济南府时,便是一直砸钱,豪掷千金,眼睛眨都不眨。 此法能极大调动百姓的积极性,同时可养活许多人。 不可能再低了。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趁现在赔的还不多,将酿酒秘方卖给我,然后找个地方安享晚年吧!” 这时。 围观者都纷纷后退,一场大型街头斗殴即将上演。 洪泰非常会说话。 一下子将济南府的百姓拉到了白七娘的对立面。 人群后面的苏良,一时间竟无法分辨,到底哪方是恶势力。 一时间,很多酒楼客栈的掌柜也纷纷下手,大量购入舜泉酒。 哪曾想竟是一位身姿婀娜修长、甚是纤瘦的美妇人。 论口感、质地,三类酒其实不相上下,可一旦百姓们喝惯了舜泉酒,就很难再更改了。 白七娘看向洪泰,道:“洪大掌柜,我做我的生意与你何干?” 翌日,一大早。 而洪泰和卓飞成的脸色则是黑了下来。 这两日。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围观者们也都渐渐散了。 苏良对济南府的酒行当甚是关注。 济南城内,满城都是购买酒水者,就连苏良都命孙胜买了十坛舜泉酒。 仅仅一家知否香水行的收入,便能抵得上济南府的所有香水行收入。 这时。 如此低廉的价格,自然要多囤一些。 这是一种强有力的回击。 “但是,我垄断济南府的酒市场后,绝不会加高价,我的目的是让舜泉成为天下第一名酒,让其销量翻百倍,打倒你们,不过是为了整合一下济南府的酿酒资源而已。官府批下的酒曲,百姓收获的上成粮食,放在你们手里,可惜了!” 济南府市场份额占据最大的三款酒为:舜泉、清燕堂、真珠泉。 三款酒的定价皆为一角(一角即四升)八十一文,而今舜泉突然降价到了七十二文。 洪泰想了想,冷声道:“有钱?有钱又怎么了,现在,你立即将舜泉酒恢复到每角八十一文,我们两家也会恢复原价,我就当作此事没有发生过,你若不恢复,我砸了你的酒库,让你在济南府做不成生意!” 午后。 “自全宋变法以来,咱们济南府城内何时发生过此等恶劣的事件,你们三个,随本府回府衙!” 白七娘若这样降价亏本售卖,他们最多能坚持五天。 乌黑的长发盘起,插着一支玉钗,透着一股江南女子的温婉秀美。 “这是要干什么?当街聚众斗殴?” “白七娘,你是不是疯了?做生意有这样做的吗?你是要拉着我们与你同归于尽吗?” 白七娘带着一众伙计,来到大门外,俨然有大打出手的趋势。 苏良所住客栈距离舜泉楼并不远,当即也来到了舜泉楼前。 三十多名衙役奔了过来。 很多大商人都用过这样的垄断方式,在只剩一家时,百姓们没得挑,只能加价购买。 最受益的,也不是白七娘,而是济南府当下的主官。 带着一众家仆,来到了白七娘的舜泉楼。 此话一落,全场安静。 这时,真珠泉酒家的东家、中年儒士卓飞成补充道:“诸位乡亲父老,各個酒楼的掌柜们,白七娘如此降价,乃是为了整死我清燕堂和真珠泉,待我们两家不在济南城了,酒价就是她说的算了,诸位千万不要助纣为虐!” 三方酒家若不死不休地斗,那就需要当地官衙调节了。 近午时。 甚至直接会让这两类酒一蹶不振。 舜泉酒若以低价走量,在全宋售卖,确实有机会做到全宋第一。 并且,白七娘也会做生意。 若是小打小闹一番也就罢了。 “好!” 济南府的百姓们都不急着买酒了。 “去租处院落,今晚我要好好审一审他,不,是好好揍他一顿!”苏良攥着拳头说道。 入仕至今,苏良还是第一次被人骗后,感觉自己是个傻子。 (本章完) 第0415章:济南府女版王安石?一心赔钱白七娘 入夜,济南府。 一处偏僻位置的宅院内。 诈骗苏良万贯钱的许重德被捆在柴房中,嘴也被一条抹布堵住。 此刻的他,一脸懵。 他本在临邑县县城的一家客栈内睡得正香,突然闯进两名黑衣人,直接将其打晕。 然后,他就出现在了这里。 就在这时,柴房门开。 苏良带着杜雷、孙胜二人走了进来。 许重德顿时明白,自己招惹到谁了。 “呜呜……呜呜……呜呜!”许重德挣扎着想要说话。 杜雷走到他面前,将嘴上的抹布一把扯掉。 许重德连忙道:“苏兄……我……我认栽,认栽!我……我不该骗你,只要你放了我,我……愿赔你两万贯!” 苏良面色冷冽,没有理会他。 “三万贯……三万贯行不行?” “告诉我,你将那些丝织女工卖到哪里去了?”苏良开口道。 许重德大惊。 没想到苏良竟问起了此事。 他眼珠一转,道:“苏兄,五万贯如何,那些丝织女工的事儿与你无关。” 苏良看向一旁的杜雷,道:“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 许重德大喜。 他以为苏良要放了他。 “苏兄,你放心,只要我写封信,最多三日,五万贯绝对可以送到,日后咱们就是朋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直言……” 许重德身上的绳子解开后,苏良突然伸出拳头。 “砰!” 一拳头打在了许重德的鼻梁上,后者的鼻子当即出血。 还不待许重德说话。 “砰!” 苏良又是一拳,砸在许重德的肚子上,后者直接躺在地上。 然后,苏良抬脚猛踹起来。 “口口称,一名合格的商人不是让自己有钱赚,而是让更多的百姓有钱赚,你就是这样做的?” “我最厌恶的就是伱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 “今日,我非要踹死你!” …… 苏良今日穿着一双硬底靴子,不停地朝着许重德的身上踹,每一脚都用了全力。 后者缩成一团,连呼救命。 “你……你这是草菅人命,动用私刑,我……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砰!砰!砰!” “我……我不告了,我……我错了,我说,我什么都说。” 许重德的嘴,大概硬了十息。 …… 在许重德求饶了许久后,苏良才停下脚,然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讲吧!若讲得不满意,咱们继续。我杀掉你就像杀掉一条狗般简单!”苏良面带杀气地说道。 这一刻。 许重德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他意识到面前这位绝对是他惹不起的人物。 许重德缓了缓,擦了擦脸上的血迹,道:“那……那些妇人确实……确实是卖了,我……我也是去年才开始贩卖人口。” “去年年底,我做假玉诈骗,生意惨淡,欠了一大笔钱,有人找上我,称是秦大官人的属下,他告诉我贩卖人口可赚大钱且保证安全,我便跟着做了。” “一开始,我是去半掩门寻一些歌伎、舞伎,或在乡间骗一些找差事的小姑娘,我只要能将她们带到秦大官人指定的地点,便能获取一大笔佣金,非常简单。” “不过,我没有见过秦大官人,每次与我联系的人也都不一样,都是他们找我,指定的地点也不一样,有时在济南城外,有时在乡间小道上,有时在某个客栈,不过都在京东东路境内。” “今年年初,秦大官人突然布置了一项任务,让我在四月三十日前寻到五百名女子,年龄在十六岁到四十岁之间。他还为我设计了一套完成任务的方法,就是假扮成为丝绸商,以雇佣女性的名头将她们掳走。” “方法里,将这些女子称为鱼。而我在骗到这些女人后,需要将她们分为三类,一类是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一类是有几分力气的妇人,还有一类是擅长女工、厨艺等某项技能的女子,这个分类叫做:一鱼三吃。分类完毕后,我便需根据需要将她们送到不同的马车上,然后按照要求运到地方。” “长清县的那些女人都被运送到了距离济南城南门约十里的一处官道附近,然后便有人接走了,至于具体将她们送到哪里,我不知道,我……我也没有见过秦大官人。” “苏……苏爷,今年这个任务,我……我其实是不想做的,因为掳掠的女子太多,过不了多久,肯定会被发现的,但是我……我不敢不做,那位秦大官人乃是敢杀人的主儿!” “另外,但凡暴露者,要么自杀,要么会被秦大官人的人杀死。你……你若不是官门中人,就放我一次,然后当作没有听到,不然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 待许重德说完。 苏良想了想,道:“这个秦大官人与地方官府可有勾结?我若将你送到府牢,他可会寻人捞你?” 许重德摇了摇头。 “他……他与地方官府有没有勾结,我不知道。但若将我送到府牢,他不但不会寻人捞我,反而有可能命人害我,秦大官人不缺属下,我……我只是一個小喽啰罢了!” 苏良看向许重德。 “许重德,接下来,你继续去拐卖女子,不过我要我的人跟着你,你需全力配合,直到发现秦大官人。” “苏爷,我……我实在做不到啊!” “秦大官人若发现我与别人一起害他,他会杀了我的,除非,除非我帮助你找到秦大官人后,你派专人保护我,然后再给我一笔能度过后半生的钱。” 许重德准备与苏良谈一谈条件。 “你没有在我面前谈资格的条件,不答应,你活不过今晚!”苏良面色冷清地说道。 说罢,苏良便抬起了脚。 “我……我答应,我答应!”许重德连忙道。 随即。 许重德看向苏良,问道:你是官吗?” 苏良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杜雷。 “派人跟着他,一旦发现他有不听话的举动,杀!” 这个“杀”字,让许重德心头一颤。 不管对方是不是官身,都不是他能招惹的,他不敢不听话,也不敢再问了。 说罢,苏良便离开了。 …… 翌日,近午时。 济南府府衙前贴出布告。 经府衙协调,清燕堂酒家东家洪泰、真珠泉酒家卓飞成已与白七娘达成了一致意见。 洪泰和卓飞成将在本月月底前,将所有酒行当转让给白七娘。 白七娘正式成为济南府三大名酒的东家。 这意味着,在济南府酒行当,不再是三足鼎立,而是一家独大。 对此消息,府衙布告中也作了解释。 称此举乃是为了济南府酒行当的发展,助力济南府成为天下酒城。 济南府知府谢永卿还对洪泰和卓飞成表示了感谢。 此消息一出,全城哗然。 没想到洪泰和卓飞成竟然这么容易妥协,将自家本能传世百家的名酒,说卖就卖了。 有人称白七娘给了二人一个无法拒绝的价钱。 也有人称,白七娘这种烧钱式打法,二人实在承受不住,不卖只会赔的更惨。 府衙布告贴出半个时辰后。 白七娘在舜泉楼宣布:将三大名酒的零卖价格统一定在一角六十四文,三年不改。凡是愿与舜泉酒家达成独家协议的商家酒楼,每次购千斤以上,皆可享受“一角五十文”的特惠价,前提是在京东东路内售卖。 这道消息一出,济南府的爱酒人士简直是欣喜若狂。 零售价一角六十四文,实在太便宜了。 苏良听到这个消息后,则是一脸不解。 首先,他对清燕堂酒家东家洪泰和真珠泉酒家卓飞成的妥协,表示不解。 拥有这样一个名酒品牌,实乃惠及子孙,延续百家的赚钱买卖。 只要不是太缺钱,很难会舍得卖掉。 并且当地官府允许一家独大的想法,实在是过于短见。 依照苏良对济南府知府谢永卿和通判周鼎的了解,二人实在不应该促成这样的交易发生。 此外。 就是零售价一角六十四文和批发价一角五十文。 零售价或许还有薄利可图,但批发价一定会赔钱。 白七娘已经成了三酒之主,没必要再定这样的价格,且宣布三年不改。 如此做,虽然会使得三大名酒畅销,促进济南府百姓对酒的消费,但也会因其低廉的价格,使得三大名酒进入低端酒市场,即乡镇村落之中。 这样,会使得乡村许多自酿酒的小商人失去生计。 白七娘一统济南城酒行当,别的酒行当从业者莫说啃骨头,恐怕连稀汤都喝不到。 苏良想不通。 “天下真有如此无私之人,赔钱赚吆喝,只为了让济南府成为天下酒城?这不是地方主官应做的事情吗?白七娘为何会如此无私?” 苏良觉得天底下根本不存在这样的人,除了王安石。 “这是一位女版王安石?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但王安石也有成为圣人的目的,这个白七娘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一心赔钱做买卖呢?” 苏良思索了片刻后,决定去会一会这个白七娘。 …… 三月初九,近午时。 苏良身穿高奢款丝制长衫,腰间挂玉,手臂上盘小紫檀串,将自己打扮成一副富商模样,来到了舜泉楼。 此刻,舜泉楼后门已经排成了长队,全部都是购酒的商家酒楼掌柜。 苏良点了一处包间坐下,朝着一旁的酒侍道:“将你们东家唤来,我准备与她谈一笔买卖。” 说罢。 一旁的孙胜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将其打开,放在桌子上。 金光闪闪,全是金叶子。 有这么一袋金叶子。 苏良不用说话,别人都能看到苏良的脸上写着:不差钱。 在济南府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金叶子的人,还真没有几个。 那酒侍的眼睛都亮了,当即躬身道:“大官人稍等,小的这就去请我家东家!” 那酒侍刚走片刻,便有数名女侍走了过来。 烹茶,端酒,呈上各类精致的小点心。 “大官人,此乃小店赠予贵客的,你还有什么需要,还可以提,本店一定尽量满足你!” “可以了。”苏良点了点头。 这袋金叶子印证了一句话:有时,钱不是用来花的,而是用来让别人看的。 苏良吃饱喝足,拿着这袋金叶子离开,一文不花,店铺的伙计依旧还会客客气气地请苏良下次继续光临。 不多时。 一袭紫色碎花长裙的白七娘便快步走了过来,当她看到桌子上的金叶子后,立即笑着道:“不知这位客官要做何买卖?” 苏良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白七娘立即坐下。 苏良先喝了一口茶,然后道:“白东家,鄙人姓苏名景,字流云,我欲垄断你手中三类酒的开封府售卖权,你开个价吧!” “一角七十二文!”白七娘直接了当地说道。 “咳咳……”听到这个价格,苏良差点儿没有被噎住。 “白东家,你是在开玩笑吗?你卖给一众酒家商户的价格都是一角五十文,即使开封府需要路费或有磨损,价格也不应该超过当地的零售价吧!” 这个价格吓住苏良了,这完全是黑心商人价。 白七娘微微一笑,道:“若大官人在京东东路境内售卖,我依然按照一角五十文来算,你若想垄断,京东东路内的沂州、莱州、潍州、淄州,可任选其一,你卖多少贯,随你定价!” “只要出了京东东路,就是一角七十二文,一文都不能少!” “这是为何?白东家不是要让济南府成为天下酒城吗?唯有在开封府知名,才能在全宋知名,为何定价这么高呢?”苏良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京东东路内售酒。 白七娘俨然是一个为了提升地方酒税的女圣人,赔本都愿做。 但在京东东路外,俨然就是一个大奸商。 白七娘缓缓道:“没有理由,我就想这样做。” 此话,一下子将苏良噎住了,这个女人根本不讲道理。 苏良想了想,站起身来,笑着道:“白东家,你真是京东东路百姓的女菩萨,整个京东东路的百姓都会感激你的,告辞!” “慢走!若苏大官人有意在京东东路内合作,可再来找七娘!七娘可在这个价格上继续优惠!”白七娘笑着说道。 (本章完) 第0416章:赎身!苏景明豪掷万贯钱 三月十二日。 苏良继续视察着济南府变法的情况,同时寻找着那位“秦大官人”。 白七娘已成为三酒之主,近乎操控了整座济南府的酒行当。 对此,苏良并不准备去干涉。 当下的大宋,讲究商贸自由。 出现问题时,市场自然会自动调节,只有待其无法正常运转时,官府才会出面。 苏良觉得白七娘可能会调查自己。 便多次前往城北的丝织市场询价,来证实自己的商人身份。 苏良与齐州府知府谢永卿、通判周鼎虽无交集,但后者却有可能见过自己。 故而他也较为低调。 在街面上了解一些情况后,便不在大街上随意溜达,在租赁的宅院中,有时一整日都不出门。 很多情报都是通过杜雷和孙胜获知。 …… 三月十五日,清晨。 苏良刚刚起床。 孙胜便快步来到他的面前。 “头儿,许重德那边有线索了。” “就在昨晚,许重德收到一份路线图和接头暗语,然后带着五名女子行至城北庙山脚下时,四名灰衣人与许重德对了暗语,然后带走了那五名女子。” “我们跟随四名灰衣人而去,其中一名灰衣人回了城,在一座茶楼中,见到了一个名为“刁三”的药材商,另外三名灰衣人则是朝东行去,我们的人也跟了过去,在看到卖家时,便会将这五名女子救下来。” “这个刁三,在济南城拥有两家药材铺,在同行中的名声不是很好,与他做生意的,大多都是济南府外的商人。” “我推断,他即使不是秦大官人,也必定是秦大官人的属下,他与贩卖人口绝对脱不了关系。接下来,咱们如果不通过地方官府查找“秦大官人”,可能会麻烦一些。” 苏良微微点头。 “不查了!这不是咱们该做的事情。三日后,你让许重德去府衙自首,让他将此事闹得大一些,最好是全城皆知,我想看一看济南府的知府通判会如何处理此事。” 苏良之所以选择三日后。 乃是想看到那三名灰衣人会将五名女子售卖到哪里。 三日,足以让秦大官人的人无法通风报信,使得他们终止贩卖。 …… 深夜,一家客栈内。 许重德躺在床上,刚闭上眼睛,突然感觉面前有一道黑影飘过。 他睁眼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孙胜微微一笑,道:“我说过,无论你在哪里,我想找你,都是轻而易举。” 许重德面带无奈。 自从成为苏良的暗线后,他整日都心怀忐忑,一边担心苏良会杀他,一边担心秦大官人发现他叛变后命人杀他。 晚上住客栈都是先去一家,然后从后门钻出,再悄悄找一家。 但还是被对方轻易发现了。 孙胜干脆了当地说道:“我家大官人让你明日去府衙自首,你今晚写一份自罪书,将自己贩卖人口之事尽数道出,记得在府衙门口闹一闹,让百姓都知晓此事。” “这……这……这不是逼我去死吗?我都已经贩卖了近三百个女人了!会……会被砍头的,我不去,打死我也不去!” “你们是觉得我……我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要抛弃我,我不干!”许重德使劲摇头。 孙胜淡淡一笑。 从怀里先是拿出一把匕首,然后又拿出一包长针。 “伱若不去,我会先用匕首将你双手双脚的指甲全部撬下来,然后,再用长针插进你的手指、脚指中,若你还没死,我再将你送到官衙……” “你……你就是恶魔,我……我……我去……我去!”许重德两眼噙泪,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欺负过。 “切记,不要说出关于我家大官人的任何消息,你是因良心上过不去才自首的,明白吗?” “明白,明白!”许重德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 翌日,近午时。 许重德手握自罪书,一脸沮丧地站在距离齐州府衙门五百米外的地方。 这条主街上,人来人往,甚是喧闹。 不远处。 孙胜一直盯着他。 他深呼一口气,然后高声道:“我有罪!我以招聘丝织女工为由,今年在京东东路贩卖了二百八十三名女子,地方涉及长清县、禹城县、临邑县……” 许重德扯着喉咙,引得一众百姓围了过去。 百姓们见他讲的非常详细,不由得觉得此事应该为真。 很快。 孙胜便来到了府衙门口。 两名衙役看过他的自罪书后,立即将他带进了衙门。 而百姓们则是围绕此事议论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五日前,我刚从临邑县回来,我听说有商人大量招收丝织女工,日钱不低于百文,没想到竟然是拐卖人口……” “太可怕了!这不是给我们济南府抹黑吗?这些女子被卖到了哪里?是城内的妓馆吗?” “家里有女人的一定要小心了,莫出门,出门也莫想着赚大钱,搞不好,小命都没有了。” …… 约一个时辰后。 济南府府衙贴出布告,称京东东路内,疑似存在一個头目叫做“秦大官人”的售卖人口组织,以招聘女工为由,行售卖人口之事,当下官府正在调查,望百姓小心谨慎,有线索者可立即向官衙汇报。” 一时间。 济南府的女人们都不敢出门了。 苏良听到府衙的布告后,心中是较为满意的。 只有迅速出具这样的布告,才能震慑售卖人口者。 苏良并未让许重德将“刁三爷”拱出去,因为他知晓,只要济南府的知府、通判没有与之同流合污,三五日,绝对能查到刁爷。 那些灰衣人以马车运送大量女人,行走在官道、乡道上。 城门、官道口的衙差不可能看不到,而许多灰衣人都与刁三爷有着直接联系。 济南府的主官若连这些线索都查不到,那完全可以请辞了。 …… 当日晚。 苏良又来到了知否香水行。 知否香水行乃是白七娘的买卖。 苏良直到现在都未曾想通,为何白七娘为了京东东路可以赔钱做生意,为了开封府就不行。 他想来这里寻一寻答案。 此外,济南府的温泉水会勾人。 苏良在烦闷之时总想泡一泡。 苏良进入知否香水行后,再次点了天字号房间,茶仙子依旧找的是如烟。 这个小姑娘的琴声能使人静心,且其人不聒噪,不市侩。 苏良乐意选她。 此次前来,苏良就随意多了。 如烟看到苏良后,俏脸一红,她是非常愿意伺候苏良这类人的。 苏良与如烟闲聊数句后,便泡在了池子中。 屏风另一侧,如烟开始抚琴。 琴声悠扬,与温泉水一起洗刷着苏良身心上的疲累。 片刻,一曲结束。 苏良笑着道:“如烟姑娘,我观你有几分江南姑娘的秀气,你是哪里人?” “回大官人,奴家是扬州人,扬州乡下。” “扬州人?我也是扬州人!”苏良骤然提高声音,道:“你一个扬州人,为何来到济南城?在扬州做个茶博士,收益不比这里差吧!” 如烟听到苏良是扬州人,也不由得心中一喜。 她想了想,回答道:“奴家十四岁就出来了,机缘巧合下在济南府落了脚,因有契约在身,一直都未曾回去。” “你在扬州可有亲人?” 如烟神色一窒,道:“有,我父亲尚在,还有一个弟弟。” 说此话时,如烟的的语气中流露出一抹落寞。 苏良道:“如烟姑娘,这个行当吃的是青春饭,我建议你攒些钱,契约期到后便回家,依照你的琴艺和烹茶水准,做个店铺掌柜还是没问题的。咱们扬州有花有水,论繁华,丝毫不弱于济南府。” 就在这时,门外的孙胜快步走了进来。 他来到池前,蹲下身子,小声道:“头儿,刁三就在楼下,他嚷着要见如烟姑娘,恐怕马上就要闯进来。 “刁三?那个贩卖人口的幕后指使者?”苏良两眼一眯,道:“莫拦他,让他进来。” “好。”孙胜点了点头。 孙胜话音刚落,只听得“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 一个身穿大深红色锦衣,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一道浓郁的酒气扩散开来。 “如烟,你在这里啊,快……快陪爷喝酒去!” “刁三爷,我这里有客人,明晚,明晚陪你如何?” “不行,现在就跟你刁爷走!”说罢,刁三爷就去拉拽如烟。 这时。 苏良穿着一件白色薄衫,走了出来。 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脖颈处还有水滴。 他见刁三爷拉着如烟就要朝外拽,不由得快步走过去,将刁三的手打掉,然后挡在如烟的前面。 “手放干净一些,她是茶博士,不是红倌人。” 刁三一脸不屑地看向苏良,瞪眼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苏良看向刁三后面跟进来的侍者,冷声道:“这就是你们天字房的待遇,允许一名醉汉就这样闯进来?” 还不待那侍者说话。 刁三便冷眼看向苏良,道:“小子,你是不知道我是谁吧!” 老子乃是刁三爷,半个知否香水行的东家,这丫头在十四岁就是我的人了,识相的,赶紧滚蛋!” 半个知否香水行的东家。 此话。 一下子将苏良心中的疑惑解开了一大半。 他突然意识到“秦大官人”可能是谁了。 苏良看向如烟,问道:“他是知否香水行的东家?” “我……我不知道!” 如烟泪眼朦胧,在刁三称她十四岁就是他的人时,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在这个行当,她知晓没有尊严可谈。 但在她爱慕的同乡面前,被人戳到痛处,她感到甚是屈辱。 苏良看向刁三,微微一笑,然后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醉酒的刁三本就站不稳,这一巴掌直接将其打倒在了地上。 苏良没让苏胜出手,不是为了自己在女人面前出风头,而是孙胜的巴掌太有劲,一巴掌可能就将刁三打晕了。 “你竟然敢……敢打老子?”刁三捂着脸,非常愤怒。 而其后面的侍者则是朝外奔去,他自然是去寻白七娘了。 苏良打着一巴掌,主要目的就是让白七娘现身。 刁三捂着脸,并未站起身,他也在等白七娘为他做主。 稍倾。 一袭紫裙的白七娘走了进来。 她直接看向苏良,道:“苏大官人,抱歉,实在抱歉,本店管理有失,今晚的费用我请了!” 这时。 刁三站起身来。 “七娘,这个家伙竟然打我耳光,他……他不知如烟是我的人吗?我……” 啪! 一道脆响。 白七娘突然反手给了刁三一巴掌,直接让后者再次瘫坐在地上。 “将他拉出去!”白七娘厉声道。 一旁的苏良和孙胜看向白七娘,都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刚才,白七娘的身上,有杀气涌动。 二人都上过战场,很清楚这种感觉,若未杀过人,断然不会有此杀气。 很快。 刁三便被带了出去。 白七娘再次变作笑脸模样,道:“苏大官人,实在抱歉,我的错,全是七娘我的错!” 苏良捋了一下肩头湿漉漉的头发,问道:“白东家,刚才这位刁三爷称是知否香水行的半个东家,不知是否属实?” “他胡说八道,他只是我知否香水行的一名常客罢了,明日待他酒醒,我一定让他向苏大官人道歉。” “不用了,我不是很想再见到他。”苏良道。 “行……行,苏大官人,虽说咱们上次的买卖没成,但日后还是有合作的机会。” 白七娘看向如烟。 “如烟,接下来好好伺候苏大官人,明白吗?”白七娘朝着如烟使了一个眼色。 “是。”如烟躬身点头。 苏良站在如烟的身边,明显感觉到如烟甚是惧怕这个白七娘。 片刻后。 房间内只剩下苏良和如烟二人。 苏良坐在软垫上,而如烟跪着为苏良梳头。 就在快要梳完之际。 如烟的一只玉手突然伸到了苏良的衣服里,然后慢慢朝着里面伸。 其脸颊也贴在苏良的耳朵上,轻柔地说道:“大官人,奴家今晚只属于你。” 苏良面无表情。 “如烟姑娘,若我没猜错,你是白七娘从扬州拐来的吧,此外,近日在济南府传的纷纷扬扬的贩卖人口案,与白七娘也有关系吧!” 听到此话,如烟身体一窒,迅速将手抽了回去,然后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自刁三称自己是“知否香水行的半个东家”后,苏良便怀疑白七娘参与了贩卖人口案,极有可能她就是“秦大官人”。 因贩卖人口,白七娘才有了赔钱卖酒的底气。 而如烟带着一股忧郁气质,又被刁三称其十四岁便是他的人,让苏良猜测如烟是被诱拐来的,且应该知晓一些事情。 苏良缓缓站起身来。 他转过身,拉住如烟那双手心满是虚汗的白皙玉手。 “我知道,你知晓一些事情,但是又不敢说,因为你怕祸及家人,对不对,我不逼你,你现在也不用说,为我更衣,我今晚要为你赎身!” 赎身? 如烟双腿微微发颤,根本不敢直视苏良,愣了一下后,连忙为苏良更衣。 片刻后。 如烟与苏良一起下了楼。 白七娘已在楼下等候,她笑吟吟地说道:“苏大官人,今晚未让你尽兴,实属是本店的问题,以后,你再来,一律免费!” 白七娘知晓苏良有钱,日后没准儿能派上用场,故而表现的甚是豪迈。 苏良笑着道:“白东家,我看上你们香水行这位茶仙子了,我要为她赎身,你开个价钱吧!” 白七娘不由得一愣。 “苏大官人,这……这如烟跟我许久了,她不是个丫鬟,是我的家人,你这样,我实在是……” “你放心,她跟着我不会受委屈,你开个价吧!” 白七娘一脸为难,她不愿得罪苏良。 她想了想,道:“苏大官人,如烟乃是我亲自培养起来的,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你若将她带走,至少要……要一万贯!” 她说完此话,后面的伙计都是一愣,这个价格完全就是不想卖。 当下的大宋,虽不让从事营利性质的人口买卖,但民间寻着法令漏洞,签着劳务契约,依旧做着买卖人口的事情。 一名识字的乡间美女,大概值五百贯,一名破落的大家闺秀,大概值两千贯。 市间有“千金买骏马,百金市蛾眉”的说法。 一般的女妇人,基本都在百贯左右。 依照如烟目前的身份,最多值千贯,白七娘喊出这个价格,明显是不想卖。 “没问题。”苏良直接干脆地说道。 一旁的孙胜直接掏金叶子。 这一刻,白七娘都懵了,即使皇室外戚也不可能如此大手大脚的花钱。 一万贯。 足以买十个比如烟的姿色、才艺都要好的女子。 白七娘想了想,道:“好,我们签订契约,不过能否容我单独与如烟说两句话。” “可以。”苏良点了点头。 而此刻。 一旁的一名伙计看向苏良,喃喃道:“这……这真是个冤大头啊,花了一万贯,买了一个被刁三爷都玩坏的女人!” 对此,苏良一点都不心疼。 因为他笃定,过不了不多久,这价值一万贯的金叶子就会重新回到他的手中。 (本章完) 第0417章:幕后主使秦大官人!这个女人有靠山(求月票) 深夜。 知否香水行二楼。 一个包间内,白七娘与如烟相对而坐。 “如烟,你很幸运,竟被帅气多金的苏大官人看上了!我可以放你走,但你必须保证,绝不能透露丝毫你所知的我的秘密,不然,你知道后果的。” “如烟明白,如烟一定什么都不说。”如烟捏着裙角,面色紧张。 她非常清楚。 出卖白七娘,不仅仅是她的下场很惨,她远在扬州的家人也会丢命。 她久未蒙面的父亲和弟弟乃是她的软肋。 白七娘的狠辣,她是见过的。 白七娘接着道:“另外,我对这位苏景苏大官人很感兴趣,你在他身边,调查一下他的身份来路、财力情况,过几日,自会有人联系你!” “东家,我……我……这样做,是不是……” 如烟对苏良甚有好感。 她不想将苏良卷入白七娘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中。 “哼!” 白七娘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一抹冷笑。 “如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男人都是很善变的,待他看腻了伱这张俏脸或有了新欢,而你在其它方面又无法帮他时,他一定会抛弃你的。” “没准儿,一两年后,你还是要回到我的身边,明白吗?要听话,要看得长远!” “如烟明白。”如烟乖巧地点了点头。 白七娘已掌控如烟近八年,非常了解对方的性格。 有她的这番话,后者绝对不敢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她同意苏良为其赎身。 其实也是想探一探苏良的底儿,以此摸清能否将其发展成为商贸伙伴。 …… 片刻后。 苏良拿着与白七娘达成的契约书,带着如烟离开了知否香水行。 马车内。 如烟不时抬眼望向苏良,心情激动。 无论这个男人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为她赎身,都是将其从水深火热中救了出来。 她很清楚。 跟着这个男人绝对比跟着白七娘要好。 同时。 她也担心苏良卷入白七娘的事情中,难以脱身。 如烟对白七娘非常了解,后者拉商人下水有一套。 很多商人。 要么成为她的属下,要么下场非常凄惨或突然就消失了。 如烟认真思量了一番后,看向苏良道:“苏大官人,咱们离开济南府吧,去哪都行,我不求为妾,做你的丫鬟就行。关于白七娘的事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苏良微微一笑。 “接下来,我自有打算,这几日不会问你任何事情,你好好休息即可。” 苏良为如烟赎身,确实是为了打探白七娘的秘密。 不过当下,刁三还未被府衙缉拿。 苏良还不清楚,是否有官员参与贩卖人口之事。 他在等待齐州府知府谢永卿和通判周鼎的审理结果。 若二人根据线索连刁三都查不到。 那绝不是能力问题,而是一定与白七娘有瓜葛。 苏良设想的是,待刁三被缉拿后,若没有供出白七娘,苏良便准备让如烟去当证人,从而再次验一验官府里有没有白七娘的内鬼。 苏良也知,如烟不敢说实话,是因害怕家人出现危险。 在她眼里,白七娘权势遮天,无所不能。 而苏良若想解决她的恐惧,唯有亮出真实身份。 基于此考虑,苏良准备再等一等。 …… 半个时辰后。 苏良带着如烟来到了租赁的宅院内,并为其安排好了休息的房间。 “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告知门外的护卫即可,他们会尽量满足你的要求。” 如烟轻咬嘴唇,楚楚可怜。 “苏大官人,你将我买了,我便是你的人,今晚……今晚要侍寝吗?” 苏良看向如烟道:“你不是我的人,我为你赎身,是为了让你恢复自由身,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过上你想过的日子!” 说罢,苏良大步离开。 如烟望向苏良的背影,眼神里涌起一抹失落感。 …… 翌日,近午时。 苏良得到消息,刁三因涉嫌人口贩卖,被府衙的差役抓了。 苏良不由得大喜。 这说明齐州府知府谢永卿和通判周鼎的刑断能力尚可,接下来,就看他们能不能挖到白七娘了。 …… 两日后,苏良书房。 孙胜快步走到苏良面前,说道:“头儿,贩卖人口的去向搞明白了,他们欲将我大宋的女子卖向高丽。” “高丽?” 苏良面带愤怒,站起身来。 “怪不得是一鱼三吃,什么类型的女子的都要!怪不得能卖出高价,支撑她在京东东路赔钱卖酒!这個白七娘,竟将我大宋百姓卖到高丽,实在该死!” 沿着济南府一路向东,便是登州,而登州距离高丽甚近。 苏良想了想,又道:“若无官府的参与,她不可能将大量女人运送到高丽,我让你查的京东东路各府州官员与白七娘有何关系,你可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白七娘与京东东路的多名官员都有来往,但考虑到她是商人,这些举动也实属正常,并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处。不过,白七娘与齐州府知府谢永卿的交集甚少,逢年过节也没有任何走动,有些不正常。” “越避嫌,越易有问题,你多留意一下谢永卿的动静。” “是。”孙胜说道。 孙胜走后,苏良在书桌上扒到了京东东路安抚使,济南府知府谢永卿的资料,然后认真查看起来。 苏良自打算来京东东路监察后,便从中书调取了京东东路所有官员的资料,甚是详细。 …… 翌日,近午时。 济南府府衙再次张贴出布告。 称药材商刁三实乃京东东路贩卖人口的幕后主使者“秦大官人”,后者对自己的罪名供认不讳,并交待出了贩卖路线。 府衙将根据刁三的交待解救被贩卖的女子,而后会依大宋法令,对刁三进行定罪。 与此同时。 刁三的家宅、店铺全都被查封,其家眷、家仆、店铺伙计也都被带到了府牢中审讯。 此布告一出,就意味着结案了。 苏良顿时觉得,齐州府知府谢永卿和通判周鼎一定有问题,可能是一个人有问题,也可能是都有问题。 …… 入夜。 苏良来到如烟的房间。 如烟不由得大喜,连忙为苏良斟茶。 苏良自顾自地说道:“今日,府衙贴出布告,贩卖人口案结案了,认定药材商刁三为贩卖人口的幕后主使者,秦大官人。” “这说明,齐州府的主官一定有问题,白七娘与刁三的关系,当地主官怎么可能不知?他们不是在包庇,便是与之同流合污!” 如烟听到此话,只是低头泡茶,但其双手微微颤动,明显是紧张了起来。 苏良又道:“如烟,我知道你不敢揭发白七娘,乃是怕她对你的家人不利,你放心,有我护着你的家人,没有人能伤害他们!” “你不是很好奇我的身份吗,我不叫苏景,我叫苏良,字景明。” 听到这个名字。 如烟的身体不由得猛然一颤,道:“您……您……您就是砍头御史苏景明?” 当下,在整个大宋。 只要不是痴傻老幼,基本都听过苏良的名字。 “本官此次乃是奉圣命而来,监察地方!莫说白七娘这样的无良商人,即使齐州府知府谢永卿和通判周鼎有违逆法令之举,本官也能将他们直接下狱,现在,你还有顾忌吗?可能告知我你知晓之事?” 当得知眼前之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苏景明后,如烟先是一愣,然后什么都不怕了。 “苏御史,我确实……是被白七娘掳掠到济南府的,另外那刁三就是白七娘的人,我知道的是每个月白七娘都会贩卖一批女子,好像是将他们运送到海外。”如烟据实以答。 “那白七娘背后之人呢?是谢永卿还是周鼎,还是两个都是,他们与白七娘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白七娘冒着被判处极刑的风险,贩卖人口、赔钱卖酒来增加济南城的税收?”苏良问道。 白七娘这样一个人贩子,在京东路低价赔钱卖酒,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帮助济南府的主官提升业绩,助力其擢升。 “我……我……只知白七娘背后有人,但具体是谁,我就不清楚了。” “这样吧,明日你以被拐卖之人的身份状告白七娘,看府衙如何审理,我也陪你一起去,到了大堂上,我便能找出白七娘的靠山到底是谁!” “行,我去!”如烟表情坚定地说道。 她喜爱政事。 近年来,她听过太多关于苏良的故事了。 如果苏良都不能相信,那整个朝廷都没有她相信的人了。 …… 翌日,清晨。 苏良、孙胜、杜雷、如烟四人一起来到了济南府府衙。 苏良身穿深蓝色短襦,头戴小圆帽,一副日常商人的打扮。 他估计,齐州府知府谢永卿和通判周鼎大概率认不出他,即使被认出来,当下也无所谓了。 咚!咚!咚! 如烟敲响了府衙前的告状大鼓。 很快,便有两个衙役急奔过来。 如烟呈上状纸,道:“民女如烟,状告知否香水行东家白七娘,她实为京东东路贩卖人口的幕后指使者!” 此话一出,两个衙役大惊,其中一个拿着状纸,直奔府衙。 片刻后。 苏良四人跟随衙役来到了府衙大堂。 大堂之内。 齐州府知府谢永卿和通判周鼎皆坐在大堂前。 谢永卿,约四十五岁,面色白皙,气质儒雅。 周鼎,近五十岁,头发花白,身材有些肥胖。 知府通判,同坐大堂,还是非常少有的。 由此可见,此事有多么严重。 如烟拱手道:“二位明公,民女如烟,曾是知否香水行的茶博士,民女十四岁被白七娘抢掠,她以我家人性命威胁,逼迫我卖艺。我曾见过她多次贩卖女子,那刁三乃是她的属下,我也多次听到刁三向其汇报情况……” “白七娘才是京东东路贩卖人口的幕后指使者,她才是真正的秦大官人。民女幸遇这位苏大官人赎身,才有胆量向官衙高发,望两位明公严查白七娘!” 济南府知府谢永卿面无表情地看向如烟。 “如烟,此番控诉,皆是你一人之言,并无证据。本官只得唤来白七娘对峙!” 说罢,谢永卿大手一挥,便有衙役去召白七娘了。 谢永卿看向苏良三人,道“你们三人,是何身份?” 苏良拱手道:“回谢知府,小民苏景,乃是来济南府经商的商人,我为如烟赎身后,如烟告知了我白七娘所做的一切,故而陪同她来告发白七娘。” “你们三人先站在一旁!没有本官示意,不得开口。”谢永卿面色严肃地说道。 当即,苏良三人便站在了一旁。 片刻后。 白七娘快步走进大堂。 当她得知如烟告发,她才是京东东路贩卖人口的幕后指使者时,不由得急了。 “二位明公,这个死丫头纯属胡说八道,七娘我为济南府做了什么,你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我怎么会干贩卖人口的勾当!” “如烟,当年我本是好心收留你,没想到你竟倒打一耙,定然是这位苏大官人因前日耗费一万贯为你赎身,心中后悔了,故而指使你用此等事情栽赃我!” 白七娘一下子将脏水泼在苏良的身上。 谢永卿看向苏良。 “苏景,可是你诱使如烟诬陷白七娘?你们若拿不出有效证据,本官只能依照栽赃罪法办!” 苏良缓缓站了出来。 “谢知府,白七娘与我也谈过买卖,不过未果,我有三事不解。” “其一,白七娘在短短三年间,便成为了济南城第一女商人,其财富来源可疑,应彻查一番。” “其二,为何白七娘愿在京东东路做赔钱买卖,而在其他地方却不愿意。” “其三,人口贩卖,涉及地域甚广,两位明公有没有想过,为何直到丝绸商许重德自首,二位才知晓,人口贩卖者若在官衙没有靠山,怎可能通过重重关卡,将一批批女子运送到海外?” 这时。 谢永卿站起身来。 “白七娘的财富来源,本官知晓,她的亡夫乃是东南盐商,因其无儿无女,故而有了些许积蓄。” “至于为何愿在京东东路做赔钱买卖,乃是因想将京东东路之酒,推向全宋,此等格局,乃商人楷模。” “至于第三点,当下还不确定被骗的女子是否被运送到了海外,贩卖人口者在官衙有没有内应,本府自会核查,这与白七娘是不是幕后指使者没有直接关系!” 苏良见谢永卿如此维护白七娘,不由得更加笃定,谢永卿有问题。 (本章完) 第0418章:互撕!济南府知府:你就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求月票) 济南府府衙。 大堂内。 苏良提出的三个疑问皆被济南府知府谢永卿所反驳。 苏良笃定谢永卿有问题,当即再次提出质疑。 “谢知府,你称知晓白七娘亡夫为江南盐商,因无儿无女,积蓄全给了白七娘,那你可知白七娘的积蓄到底有多少?” “若不知,你有何证据证实她的财产来源无疑;若知晓,你又是通过什么形式得知白七娘之财的?” 谢永卿没想到一个外地商人竟然敢如此反驳他。 他想了想,道:“白七娘乃是我济南府的大商人,自然是本府与其沟通商贸之策时知晓的。你一个外地商人,竟质疑起了本府,居心何在?” 苏良看向一旁一直未曾说话的济南府通判周鼎。 “周通判,你也能为白七娘担保,证实她的财产来源无疑吗?” 苏良有此问。 乃是想知晓,周鼎与谢永卿到底是不是在一条船上。 “啪!” 周鼎将惊堂木重重拍在桌子上。 “大胆!公堂之上,你有何资格质疑谢知府与本通判,你们若状告白七娘乃是贩卖人口的幕后主使秦大官人,就拿出证据,若拿不出证据,本官便以诬陷诋毁罪,将伱们抓入府牢!” 苏良看向身后的孙胜。 孙胜从怀中拿出一份纸张,道:“三月十五日,刁三的属下将许重德拐来的五名农家女子从城北庙山脚下运往东边,我们的人跟随而去,最后发现,他们乃是要将这些女人运送到高丽,这是在登州抓到他们时,他们写下的供词,这些人作案已有几十起,皆是受刁三指使。” 谢永卿和周鼎看着供词,面色不由得变得阴沉起来。 苏良接着道:“谢知府、周通判,此次贩卖人口案的目的地乃是高丽,此等行径,实乃辱我大宋!” “此外,如烟作为证人已证实刁三是白七娘的属下,我在知否香水行也听到刁三自称为知否香水行的半个东家,难道这些证据,不该彻查白七娘吗?让我拿出证据,那还要你们这些官员做什么!” “你……你到底是谁?本官不相信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商人。” 谢永卿看向苏良。 对方的气场让其感到有些恐慌。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案无论谁来告,都不应该是这种审法。不应质疑告状者拿不出证据便是诋毁诬陷,不应草草结案,抓到一个替罪羊便不了了之了!” 苏良面色严肃,声音洪亮。 这使得谢永卿和周鼎的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两边站立的府衙衙役,也都有些发懵。 谢永卿想了想,道:“此案确实还有些疑点,本官定然会重审,但也不可能听一家之言,冤枉了别人。这样吧,你们几人皆有犯罪嫌疑,先入府牢,等待本官查找证据,再来提审!” 说罢。 谢永卿就准备命差役将苏良等人送到府牢。 苏良朝前走了两步,直视谢永卿。 “谢知府,刁三就在狱中,当下将其提审即可,他贩卖人口赚了多少钱以及使用了什么手段,一审便知其是否为幕后主使,在府衙大堂之上,他难道还不敢供出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吗?” “你将我们收押,是想毁灭证据或杀人灭口吧,若是王安石与司马光还在这里,绝不会如此问案!” “大胆!” “你竟然敢质疑本官,还出口冒犯王知州与司马通判的名讳!”谢永卿面色愤怒。 当下。 虽然齐州成为了济南府。 但王安石与司马光在本地人的心中,威望地位依然甚高。 冒犯此二人,就是冒犯了整座济南府。 苏良微微摇头。 “我给过你们机会了,可惜,可惜啊!” 随即。 杜雷大步走到公堂中央,从怀里拿出一册文书。 “此刻站在你们面前的,乃是谏院右司谏苏良,苏司谏奉圣命外巡,特旨纠察地方,提举地方军政民生一切要务,便宜行事。所到之处,各路转运使,提点刑狱司、安抚使、提举平常官、皆需听其命令,违者以叛国罪论处!” 说罢,杜雷将文书递交给了两人。 与此同时。 在孙胜朝外打过一个手势后,外面观望的一众禁军护卫们,快步走进府衙。 在府衙两侧站起了岗,人人腰间,皆带有臂弩。 谢永卿和周鼎确认文书为真后,连忙从上面走了下来。 苏良之名,全宋谁人不知。 即使王安石和司马光见到苏良,也要躬身行礼。 在很多地方官的眼里。 苏良之位等同于当朝相公,必须以副相之礼待之。 “苏……苏司谏,下官不知您来纠察地方,失敬!失敬!”谢永卿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 司谏之职,低于济南府知府之职。 但苏良奉圣命外巡,担的是宣抚之职,各路州府官员,都必须以“下官”自称。 苏良面色铁青,坐到了上位。 “我实在没想到京东东路能发生此等恶劣之事,诱拐贩卖数百名女子,让我大宋百姓去高丽做牛马,实在该死!” 堂下的白七娘,吓得猛地一哆嗦。 通判周鼎眼珠一忙,连忙躬身拱手道:“苏司谏,为了济南府商贸,下官有失察之罪,请苏司谏惩罚!” 苏良看向谢永卿。 谢永卿也忙拱手道:“是下官失职,是下官管治京东东路商人不严,接下来,若下官重审此案,必将卖往高丽的大宋百姓全部解救出来!” “哼!” 苏良冷哼一声。 这二人,一个称自己失察,一个称管治商人不严,明显是将自己的罪名朝着小里面讲。 苏良并未理会二人,而是看向白七娘。 “白七娘,你可认罪?” 白七娘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认罪便是死罪。 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或是等人来救她。 苏良转脸看向谢永卿。 “谢知府,白七娘虽不认罪,但只要将知否香水行与舜泉楼检查一遍,对照其卖酒的钱财数额,再加上如烟的证词,也能将其定罪。你觉得,定罪后,应该如何判处白七娘?” 谢永卿先是一愣,然后道:“依照宋刑统,理应处以极刑!” 苏良摇了摇头。 “处以极刑,还不够!还应让天下人知晓,让后世之人知晓,你说对吗?” 谢永卿咬牙道:“此等毒妇,理应将其罪名撰写成文,记录在府报之上,并对其所在家族重罚,让其死后不能入祖墓,或曝尸三日,警惕后人!” 听到此话。 白七娘抬起头,眼泪汪汪。 “谢永卿,你……你明明说,此事若败露,全由你来扛!你是官身,最多是流放之罪,咱们依然能在一起,为何……为何你要这样判我?” “白七娘,你到底在胡说什么?本官只是失察,被你所蒙蔽,为何要帮你抗罪?” 谢永卿看向苏良,有些急躁地说道:“苏司谏,这……这女人疯了,这女人疯了,她开始乱咬了!” 苏良没有理会谢永卿,而是看向白七娘。 “白七娘,你可有证据证明谢永卿是你幕后的靠山?” 谢永卿瞪眼看向白七娘,额头上满是汗珠。 白七娘望了一眼谢永卿,突然变得迟疑起来。 苏良接着道:“白七娘,或许,你只是被某个人利用了?这个人值得你牺牲一切吗?” 听到此话,谢永卿骤然变了脸色。 “苏司谏,你……你这是在诱供,是故意使得白七娘攀咬我,你……你到底是何意?” “攀咬你?真正的秦大官人,应该是你吧!在白七娘的心里,你应该叫做秦一甫吧!”苏良看向谢永卿。 听到“秦一甫”三个字,谢永卿、白三娘、还有周鼎的脸色全都变了。 苏良一直都盯着白七娘的表情。 此刻看到她这副反应,顿时笃定,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 谢永卿曾用名为秦一甫。 后来母亲改嫁,养父为其改名为谢永卿。 此乃苏良在谢永卿的资料中所见。 苏良又联想到白七娘赔钱卖酒的最大受益者是谢永卿,且贩卖人口的队伍能轻松出海,也定然有官府参与。 故而,他推断,谢永卿大概率是白七娘的姘头和背后靠山。 这一刻,谢永卿有些慌了。 他没想到苏良竟然知晓“秦一甫”之名。 谢永卿强装镇定,又道:“苏司谏,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若要冤枉我而拿不出证据,我一定上奏朝廷弹劾你!” 一旁,周鼎也补充说道:“苏司谏,你是不是搞错了?” 苏良淡淡一笑。 “谢永卿,你若是个男人,就不应让一个女子将所有罪责都扛下来。” “白七娘贩卖人口的钱全都用在了赔钱卖酒上,她只在京东东路赔钱卖酒而不在其他地方赔钱卖酒,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为了提高济南府酒税,为你这位济南府主官提升政绩!” “不惜性命,用贩卖人口的钱提升济南府酒税,她真是爱你啊!” “除此以外,还有别的可能吗?一个贩卖人口的商人会为了济南府的前景而不计回报吗?” 苏良将自己的猜想,全都言说了出来。 现在,就剩下证实谢永卿为幕后主使者的证据了。 这一刻。 白七娘瘫坐在地上,两眼无光。 通判周鼎也将脑袋扭到了一旁。 谢永卿继续据理力争道:“苏司谏,这……这完全是你的猜测,你没有证据,你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与贩卖人口有关系!” 苏良看向白七娘和周鼎。 “白七娘,周通判,现在是你们唯一能减罪的机会。本官此次外巡,官家给了十道空名宣头,我可不经汇报,便定下你们的罪名,你们保住自己是不可能了,但你们如果还有一丝良心,不希望成为家族中的耻辱,最好能主动揭发谢永卿!” 这时,白七娘突然抬起头。 “我……我揭发,贩卖人口确实是谢永卿指使我的,每次售卖结束后,他还要了两成利,我……我都记在了账本上!” 白七娘说完后。 周鼎也立即怂了。 “我……我只是知晓此事,但并未参与,我……我也没有分利,我只是想着能早日擢升!” 这一刻,真相大白。 谢永卿双眼猩红,看向白七娘。 “白七娘,你这个贱女人,你……你是如何答应我的?你不是完全相信我吗?不是愿意为了我去死吗?为何要留账本?” 白七娘抽泣着道:“谢永卿,刚才,你若为我能说一句话,我都愿意为你去死,但是你没有!” “原来,你说拜了相会娶我都是假的,都是骗我的,我不该听你的话去贩卖人口!” “白七娘,你别装了!二十年前,我们初相识,你便已开始贩卖人口,这是我教你的吗?你贩卖人口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只是为了留在我的身边,我有妻儿,岂会要你!” “你个烂女人,你这只十八岁便不会下蛋的母鸡,自我知晓你不能生子后,我就不可能娶你!”谢永卿咆哮道。 听到此话。 白七娘突然站起身,朝着谢永卿猛扑而去。 还不待苏良等人反应过来,白七娘便一口咬掉了谢永卿的半只耳朵。 然后,谢永卿一脚踹中白七娘的心窝,将其踹飞了出去。 一旁的禁军护卫,连忙将二人控制起来。 苏良心中唏嘘不已。 曾经,这二人肯定深爱过,但而今却闹到了这一步,实在令人无法言说。 如烟的双手微微颤抖。 作为一个女人,她非常清楚那句“不会下蛋的母鸡”对一个女人的杀伤力有多大。 可能正是因为这个缺陷,白七娘才走了极端。 “寻大夫为谢永卿包扎,然后将他们统统关入府衙,待审讯完毕,出具证词后,再定刑!”苏良道。 这时,一旁的通判周鼎拱手道:“苏司谏,我……我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我只是知晓他们贩卖人口,未敢汇报,我是不是可以从轻处置?” 苏良微微摇头。 “作为一名士大夫官员,知晓数百名乡里女子被拐卖到海外,却知而不报,比起他们,你更小人,依罪当诛!” 听到此话,周鼎双腿一软,直接昏厥了过去。 …… 稍倾,待众罪犯都被关进府牢。 苏良看向惊魂未定的如烟,道:“如烟,这两日,你写一份证词,将白七娘之事尽数道出后,我会派人送你回扬州,让你与家人团聚。” “谢官人!” 如烟咬着嘴唇,心里想着是能作为丫鬟伺候苏良一段时间,以表感激。 但她不敢说,也觉得自己不配。 (本章完) 第0419章:侵街?强拆?青州民风彪悍,剪径者众? 三月二十三日。 秦大官人贩卖人口案的调查已近尾声。 除了主犯京东东路安抚使、知府谢永卿,提举常平司、通判周鼎两名官员外。 涉案的还有六名地方官员,皆已被抓捕入狱。 苏良的判罚结果是—— 谢永卿死刑,周鼎死刑,白七娘死刑,刁三死刑,许重德死刑。 其余涉案人员,轻则徒刑,重则流放岭南,永不得返。 同时。 苏良已向朝廷申请,将此案详情通告天下。 这是地方官员为仕途功利而草菅人命的典型案例。 论政绩。 谢永卿和州鼎在济南府其实做的不错,对全宋变法政策上的执行可谓是非常到位。 但二人过于贪功,过于想要擢升,不惜以百姓性命为代价。 这样的官员必须严惩。 此举也理当让全宋的士大夫官员警醒。 任何时候,百姓之命大于一切。 此外。 苏良也命人统计出:谢永卿和白七娘在短短三年内,向高丽贩卖人口足足有742人。 济南府的官员们已开始统计这些被贩卖者的姓名、籍贯、年龄、相貌特征等。 待这些资料整理齐全。 大宋便会以朝廷的名义向高丽要人。 高丽朝廷若敢包庇人叛子,大宋绝对让其吃不了兜着走。 此事影响甚大。 自然瞒不住济南府的百姓。 他们根本想不到,一向贤能勤勉的知府和通判,为了仕途竟做出此等事情。 而白七娘咬下谢永卿耳朵,谢永卿反踹白七娘的事情,也让许多人唏嘘不已。 爱情,还是输给了功名利禄。 还有人怀疑此案的公允性。 但得知主审者乃是外巡的台谏官苏良后,瞬间便不怀疑了。 苏良虽然被贬,但他的能力、人品,为国为民的心,没有任何人质疑。 更何况。 若无苏良,根本没有齐州的三年变法,更不可能有现在的济南府。 这里的百姓。 对苏良、王安石、司马光三人都是万分感激的。 …… 入夜。 苏良收到了赵祯的回信。 他对苏良的处理结果没有任何异议。 此案,本应交由大理寺核查,但苏良乃是奉特旨意外巡,故而有权将案情审结。 同时。 赵祯已派遣翰林学士兼侍读学士、知制诰孙汴知济南府;崇文院检讨、同判太常寺吕公著通判济南府。 二人不日便将来到济南府。 苏良听到此二人来济南府,不由得放下心来,接下来,一些擦屁股的活儿交给这两人即可。 …… 三月二十五日。 清晨,天微微亮。 还不待孙汴和吕公著抵达济南府,苏良将下面的官员安排好任务后,便悄悄离开了。 济南府已定,他无须操心。 他不想让别人知晓自己的行踪,故而选择提前离开。 当下。 济南府的百姓只知苏良来到了济南府府城,还并不知苏良是要巡视整个京东东路。 苏良一路向东,目标是青州。 青州作为京东东路的前路治,商贸一直很繁荣。 不过京东东路的坏名声也始于青州。 有人道:京东东路,民风彪悍,剪径者众,十有七八在青州。 苏良想看一看。 全宋变法之后,青州的民风到底有没有改善。 …… 三月二十八日,午后。 一处官道上。 两侧的树木高大,枝叶甚是葱郁。 远处田地里。 一片片翠绿翠绿的已结穗麦子迎风摇摆,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令人望之心旷神怡。 赶马车的杜雷望着不远处路侧的石牌。 “头儿,咱们到青州境内了,前面就是青州千乘县。” 马车里正在欣赏景色的苏良,朗声道:“改走乡道,然后让后面的兄弟们都与我们拉开距离,我想看一看当下的青州乡里,民风可还彪悍,剪径者可还存在?” “明白。” 当即,杜雷大手一挥。 后面的禁军护卫们,便渐渐隐去。 一旁的孙胜也坐在杜雷一旁,与其一起赶着马车。 三人外加一辆豪华马车,放在庆历年间,乃是剪径者最喜欢的抢掠对象。 …… 两日后,近午时。 马车前方。 杜雷看向孙胜,用马鞭尾部捅了捅对方。 孙胜望向马车,朝着杜雷嘟了嘟嘴,道:“要说你说!” 杜雷撇了撇嘴,先是干咳一声,然后朝着马车里的苏良道:“头儿,咱们已经在乡里溜达两日了,就连晚上都转了两个时辰。” “不但没有遇到劫掠者,还遇到了三位以为咱们迷路而要为咱们指路的好心人,还有两位要拉着咱们去家里吃饭的老人,看来青州乡里是没有剪径者了,民风也比以往大有改善,前方就是千乘县县城,咱们……咱们要不要去吃顿热饭?” 苏良道:“看来是真没有剪径者了,此乃大好事,我也转累了,走,去县城最好的酒楼,咱们搓一顿!” 听到此话。 杜雷顿时大喜,马鞭一挥。 “驾!” 马车骤然加速,朝着县城内奔去。这两日,他吃硬饼喝凉水,都要吐了。 …… 半个时辰后。 三人来到千乘县县城,一条店铺密集、道路宽却不足三丈的街道上。 街道两侧,摊位甚多,非常喧闹。 有卖布鞋的,有卖竹筐的,有卖荷包的,有卖豆腐的…… 无论是外面摆摊的,还是两侧的小商铺,卖的都是日常生活所需的小物件。 “停车,好久没见过乡土气息这么浓的的街道了,我要下去走一走!”苏良兴奋地说道。 当即。 杜雷停下马车,苏良从上面走了下来。 他环顾四周,望着此番热闹的场景,喃喃道:“以后,谁再讲青州民风彪悍、剪径者众,我第一个不同意,此等淳朴热闹的县城气息,和谐程度,不弱于汴京城!” 就在苏良感概之时。 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官差来了!官差来了! 然后。 在苏良、杜雷、孙胜三人诧异的目光下。 周边的摊贩从各自的摊子下面,分别拿出剪刀、菜刀、扁担、锄头、木棍等物品,纷纷朝前奔去。 杜雷和孙胜立即将苏良护了起来。 苏良一脸懵。 他望着一個满头白发,拄着拐杖的老婆婆拿着剪刀怒气冲冲地朝前奔。 他看到一个十三四岁本在卖竹篮的少年,突然抽出一根竹竿朝前方跑去。 他还看到一个怀着孕的女妇人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牵着一个双羊角辫的小女孩朝前跑,小女孩大约五六岁,手里却也拿着一根木棍。 …… 这阵势,明显是要打群架。 苏良实在无法理解这里的商户听到一句“官差来了”,为何会有如此巨大的敌意。 当即,也随着奔跑的人群跟了上去。 片刻后。 苏良随着人群来到了前方的街口处。 这一刻,街口处足足站了有上百名百姓,几乎全都拿着打架的工具,男女老少,皆是一脸愤怒。 而站在他们前方的。 则是十余名衙役,外加一名身穿县官官服的中年人。 苏良猜测,他应该就是千乘县知县,郑有泽。 苏良从资料中得知,郑有泽为官清廉严谨,在青州诸县县令中,执行变法之策乃是排名前三的存在。 此刻,郑有泽也是黑着脸。 “德福街的父老乡亲们,如果你们再不配合,本官只能强拆了!” 这时。 为首的一名老者站出来道:“郑知县,我们不是要造反,只是想要讨还一个公道。” “官衙若将临街商铺都拆掉,让我们这些人怎么活?你们要赔偿,并且要承诺,将盖好的商铺续签给我们两年,上任白知县给我们的承诺,不能因为他走了,县衙就不承认了!” “你们若不答应我们的要求,强拆商铺,我们就只能拿命来反抗!” 老者说完后,百姓们纷纷挥舞起手中的武器。 郑有泽朝前走了一步,瞪眼道:“你们知道自己已经触犯大宋法令了吗?六丈宽的街道被你们占的不到三丈,导致市不通骑,此乃侵街之罪!而今又手持武器,面向官差,你们若敢动手,就是造反!” “本官已经给过你们一次机会了!本官再说一遍,三日之内,所有德福街两侧的商户都必须搬走,这些侵街占道的房屋都要拆除!伱们已经赚了三年侵街钱,官府收回公地,没有对你们进行惩罚,已经是仁至义尽,你们还打算占官衙的地方占多久?” “你们的侵街之举,影响的乃是整个千乘县的商贸,本官若真严格执行法令,可以将你们所有人都抓到县牢中,不但罚钱,而且治罪!” “你放屁!我们没有侵街,我们没有违反大宋法令!” 一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者走了出来。 “三年前,是上任白县令让我们在此搭建店铺,做买卖的。他承诺我们可长租五年,而今还有两年。若你两年后赶我们走,我们一定走,我们饿死也不给官衙添麻烦。但现在我们的使用期还没有到,你不能赶我们走!” “对,不能赶我们走!”有人附和道。 郑有泽深呼一口气,看向那老者。 “阿公,当下咱们正处于全民变法之中,所有的变法策略都是以大局为重。” “你们侵占了这条德福街,咱们县就没有办法招揽大买卖、大生意,如何发展县内商贸,县衙没有钱,如何增加县学藏书?如何改造书馆让娃娃们读到更多的书,你们要为大局着想,在当下的法令下,你们今日之行为,就是侵街!” …… 苏良听了许久,终于听明白了。 三年前,千乘县商贸还没有这么发达,上任县令便招募愿做生意的百姓,让他们占街经商,以此活跃商贸。 此等占街开铺之事,前几年在汴京城也是常态。 因为全宋变法导致商贸迅速繁荣,城内空间确实不够用,故而很多人都乱搭乱建。 但随着城市空间越来越拥堵,官府便重视起了拆迁。 官府占用民用宅基地或田地,都会根据市价赔偿,但对待这种侵占之地,基本都是直接收回。 而县衙和这些商户的矛盾是。 商户们称上任县令承诺他们的租赁期还有两年,这任县令不能毁约。 而当下县衙却称在新的法令政策下,商户们属于侵街,他们必须立即收回公用地,对街道重新改造。 至于改造后,商铺数量明显会变少,而县衙还准备招揽大商人,这些小商贩只能自谋生路。 此事。 实乃地方衙门在前期规划时有错,为了商贸发展,胡乱承诺,才导致了这样一种争议发生。 造成的后果,绝不能让百姓全部承担。 这样的事情,非常考验一名地方主官的能力。 …… 这时。 千乘县知县郑有泽也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把椅子。 其迅速站到了椅子上。 “德福街的商户们,首先我代表上任的白知县,向大家再次表示歉意,当时的法策全以商贸为先,故而未计侵街之过,很多地方也都是这样干的。” “但是现在,法策变了,咱们千乘县要想变富变强,就要重塑此街道,就要招来更多有实力的商人,让咱们这里有更多的酒楼、当铺、客栈,而不是沿街都是豆腐行、竹筐摊。” “诸位一直提,能不能给你们赔偿,能不能为你们延续两年,或者在重建德福街后,再让你们租赁商铺。本官在这里明确告诉大家,不可能!” “千乘县没有那么多的补偿金,本官向上申请也不可能申请到,当然,本官会尽量将城外的草市让给你们,只要你们努力经营,还是能维持生计的。” “诸位乡亲父老,为了千乘县,为了千乘县的所有百姓,你们就忍让一些吧,我拜托诸位了!” 知县郑有泽朝着周围百姓重重鞠躬。 “啪!” 就在这时。 一块嫩白的豆腐砸在了郑有泽的身上。 一个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郑有泽,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就是嫌弃我们这些人的生意小,不能为官衙增税,是不是?” “老头子我卖了四十二年豆腐了,你让我去城外卖,怎么卖?我找谁卖?卖豆腐的就不配呆在县城里面?” “我们不求官府赔偿,只求你能履行上任白知县的承诺,让我们再干两年,两年后,你说什么,我们都认了!” “不可能!暂且不论你们只是口头契约,当下侵街便是违法,本官若不将此街道迅速清理,本官也有罪!”郑有泽挺着胸膛说道。 “你……你……若强拆德福街,除非……除非我们死了!”卖豆腐的老者声音颤抖地说道。 而这时。 围观的其他商户也都纷纷喊道:“除非我们死了!除非我们死了!除非我们死了!” 郑有泽脸色阴沉,骤然提高了声音。 “都别闹了,行不行?” “你们可听说过一句话:京东东路,民风彪悍,剪径者众,十有七八在青州。” “现在,我看是青州的十有八九,全都在我们千乘县,诸位,别再给我们千乘县丢脸了行不行,本官不吃倚老卖老这一套!” 郑有泽环顾四周,再次高声道:“该说的,本官都已经说了,本官能做的,你们也都清楚了!” “再给你们留三日时间,三日后,你们若仍如此反抗,我便让厢军强拆,你们若告我,随便告,我倒看一看,是你们占着理,还是本官占着理!” 说罢,郑有泽带着众衙役离开了德福街。 德福街的商户们,各个哀声叹气,四散而去,回到各自的摊位上,将手中的武器再次藏匿起来。 人人都非常沮丧。 苏良非常明白他们的感受,养家糊口的买卖没了,自然惆怅。 对很多底层人而言,这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就在这时。 苏良听到一道高亢的叫卖声。 “豆腐!新鲜的豆腐喽!” 随着这道豆腐的叫卖声,整条德福街再次活了起来。 叫卖声不断。 即使还能做一日生意,他们都要这样拼命叫喊着,因为要养家。 这一刻。 苏良的眼眶也湿润了。 那道豆腐的叫卖声,一下子让他破防了。 他突然意识到,变法这几年,大宋各个地方州市的商贸发展太快了,有些忽略了最底层百姓的感受。 当年,汴京城为了发展。 将很多底层商贸小作坊者赶到了南郊市集。 这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安置去处。 但当下的地方乡里,为了扩大商贸将一些做小买卖的赶出县城,让他们重回乡里草市。 很容易让他们无处可去。 这就是商贸发展太快的后遗症。 有些人跑的太快,将弱者远远甩在了后面。 朝廷要做的,不应该是让弱者快跑,而是让前面跑得太快的强者停下来。 苏良陷入深深的思考中。 …… 入夜。 千乘县县衙内。 县令郑有泽一脸疲惫,朝着一旁的县丞道:“唉,民风彪悍,难以治理啊!” 一旁的县丞道:“郑知县,可万万不能闹出人命啊,若出了人命,你我的仕途恐怕也将完了!” “那有什么办法?他们若不搬,咱们只能强拆,不强拆,让这种侵街行为存在,也会受惩!” “不妨,不妨去找一找岐国公,他虽致仕,当毕竟做过宰相,也做过京东东路的主官,让其抚民,没准儿能行,若不能行,至少也有一位国公爷为我们作证,上官会更信我们!” “有道理啊!我明日……不,我今晚便去州城,争取明日便见到国公爷,国公爷还想着返朝呢,他一定会帮我们。” …… 翌日,近午时。 岐国公府。 郑有泽将德福街之事,尽数汇禀给了岐国公。 “国公爷,当下只有您的威望,能震慑住那些德福街的百姓了,您若不去,千乘县恐怕要出大乱子啊!”郑有泽一脸恳切,都带上了哭腔。 岐国公轻捋胡须,想了想后,道:“行,老夫可前去抚民!” 这位岐国公不是别人。 正是当年因纵妾杀婢而提前致仕的从龙之相,陈执中。 他虽致仕,但每月都要给赵祯发送一封请安奏疏,他依旧期盼着赵祯能够重新启用自己。 而当下,他觉得就是一个机会。 (本章完) 第0420章:自打脸,啪啪响!前任首相陈执中 午后。 青州,千乘县县城,德福街上。 苏良、孙胜、杜雷三人正坐在一家名为“刘大碗茶坊”的茶馆中喝茶。 茶馆狭小而简陋,屋内只摆有三张大桌。 不过窗台的长柜上却放着三十多个茶壶和一整排黑瓷碗。 不时。 便有一些干力气活的汉子来到窗台,拿起茶壶,咕噜咕噜喝上两碗,然后朝着一旁的小竹篓里扔上一文钱便离开了。 这里的茶。 一文钱两碗,五文钱一壶还赠五枚蒸枣。 非常便宜。 茶是劣茶,略带苦涩,不过用来解渴解乏却是足够了。 这两日。 苏良对德福街商户侵街之事,有了更加详尽的了解。 六丈宽的德福街,因乱建店铺,而今不足三丈,严重影响车马通过,县衙要将其拆除拓宽,重建商铺,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在于,上任知县与众商户的口头契约还有两年期限。 当地官衙不能因变法,不能因“侵街”之罪,就无视承诺,让商户们承担所有损失。 此举会让当地官衙失去公信力,甚至与百姓结仇。 当然。 德福街商户们的做法也有不妥之处,当街持凶器与官差对峙,有违大宋法令。 苏良并不准备立即跳出来处理此事。 此乃当地衙门与百姓之间的矛盾。 他若以官威解决。 解决了一个德福街,很快还会冒出第二个、第三个德福街。 此等争端,必须依照大宋法令执行。 而不是谁官大就听谁的。 苏良预测。 千乘县知县郑有泽虽称明日会派遣厢兵强拆,但大概率还是吓唬这些商户。 真要闹出人命,他比任何人都要恐慌。 他希望明日双方能再心平气和地谈一谈,若能在彼此都接受的条件下结束此争端,苏良便不会参与。 若无法和平解决。 苏良只能向朝廷汇报,让中书为这里的百姓特批赔偿款,且让朝廷补充条令,日后地方上有类似这样事情发生,百姓都应该能拿到赔偿款。 官府更改契约,必须要让官府出钱,而不是以损失百姓的利益为代价。 …… 就在苏良正慢慢喝茶时。 一位白须老者挎着一個竹篮来到了茶馆门口。 苏良识得他。 他就是那个朝着知县郑有泽身上砸豆腐的老者,不远处豆腐铺的主家。 “刘掌柜在吗?”老者唤道。 这时。 刘大碗茶坊的掌柜刘掌柜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齐阿公,里面请,里面请,这是有何事?” 齐阿公走进门。 将一块干荷叶包裹的嫩豆腐放在柜台上。 “刘掌柜,这块豆腐送给你吃,明日午时,县衙来人强拆时,你……你可一定不要妥协,他们……他们若抓人,有老头子我在前面撑着呢,一旦有人妥协,他们的胆子就更大了!” 刘掌柜笑着道:“您老放心,这个茶铺也是我半辈子的心血了,契约期没到,我绝对不走!”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说罢,齐阿公便朝着门外走去。 “齐阿公,坐下喝碗茶吧,或者吃几颗我刚蒸好的枣!” “不了,不了,我还要去别的铺子送豆腐,都交待到位了,心才能齐!” 齐阿公晃晃悠悠地朝外走去。 刘掌柜望着他的背影,忍不住道:“唉,可怜的齐阿公啊!儿子病故,儿媳改嫁,他一个人凭着豆腐铺的买卖供孙子读书,而今官衙要强拆,不是要了他和他孙子的命吗?” “全宋变法,看着是变好了,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不还是接着受欺压吗?什么世道?” 刘掌柜的感叹,全被苏良听到耳朵里。 他举到嘴边的瓷碗,再次放了下去。 什么世道。 这四个字让他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若是赵祯听到百姓的此番感叹,估计好几日都吃不下饭。 …… 日近黄昏。 苏良从县城别处视察归来,刚站在德福街上,便听到一道响亮的声音。 “豆腐!好吃的葱油豆腐嘞!” 齐阿公站在店铺前,正卖力叫喊着。 苏良带着孙胜和杜雷,来到齐阿公的豆腐铺前。 说是铺子。 其实也就不到五平米。 门口的摊子上,嫩豆腐已售完,还剩下大半竹簸萁的葱油豆腐。 所谓葱油豆腐。 即用小葱榨油,然后煎出来的豆腐片,除了葱油外,便只放了一丢丢盐。 算是一种廉价的小吃。 很多人都用来佐酒或者搭配着馒头吃。 齐阿公兴奋地招呼道:“三位客官,可是要尝一尝葱油豆腐?” 苏良点了点头。 “阿公,我们全都包了,在这儿吃,麻烦您再盛三碗热汤!” “全都包了?这有十多斤呢!”齐阿公有些意外。 苏良扭脸看向孙胜和杜雷。 杜雷立即会意,道:“我……我一个人都能吃六斤!” “我也能吃六斤!”一旁的孙胜也附和道。 当即。 齐阿公开始热起了豆腐,用葱油再煎一煎,很快便能出锅。 苏良望着动作娴熟的齐阿公,笑着问道:“阿公,您多大年龄了?” “八十有二了!” “你这个年龄,该在家里安享晚年了!” 齐阿公无奈一笑。 “乡下人,活一天就要忙一天,我要挣钱,我孙子争气,特别喜欢念书,我还要再活几年,将他考取功名的钱攒够了,绝对不能再让他像我这样缩在这里了,容易被人欺负!”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鼻子一酸。 随即。 苏良三人吃起了豆腐,吃了一半后,三人准备打包离开,晚上接着吃。 苏良朝着案板上放下一贯钱,扭脸就要离开。 “客官,给多了,给太多了!” 苏良笑着道:“收下吧!给您孙子买些书,没准儿能为咱大宋培养出一个状元呢!” 齐阿公顿时笑了。 “能考上个进士就是祖上保佑了!” …… 翌日,天大亮。 德福街上的叫卖声再次响亮起来。 商户们都知午时左右官差会继续来强拆,但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继续叫卖。 他们这种拼搏劲,让苏良看到了底层百姓的韧性。 每一日。 他们都活得非常努力、认真,都在为自己的家人奋斗。 …… 近午时。 苏良再次坐在了刘大碗茶坊。 刚坐下没多久,便听到有人喊道:有官差来了!有官差来了! 紧接着,前日的情景重现。 商户们拿出菜刀、剪刀、锄头、木棍、秤杆等各色五花八门的武器,再次朝着街头冲去。 苏良也紧随着跟了过去。 德福街街头。 知县郑有泽身穿官服站在最前方,两侧跟着十余名衙役。 而在众衙役身后,则是站着二百多名手拿各种拆迁工具的厢兵。 厢兵们的任务就是修桥修路,拆迁建道。 二百名以上的地方厢兵,必须由地方主官同意后,才能调用。 由此可见。 青州主官也是支持郑有泽的。 郑有泽见德福街的商户们再次气冲冲地冲了过来,不由得瞪起眼睛,甚是愤怒。 稍倾。 双方再次形成对峙局面。 郑有泽高声道:“德福街的商户们,本官已给过你们机会,没想到你们冥顽不灵,依然占街霸道,拒不搬离,本官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现在,立刻将店铺中的个人之物搬出去!” “若你们不动手,本官便命厢军士兵强拆,若有损坏,官衙一概不负责。持械反抗者,一律抓进县牢重惩!” 这时,站在最前面的齐阿公,伸手从肩头布袋里抓出一块豆腐,再次朝着郑有泽砸去。 唰! 这一次,郑有泽早有提防。 身形一闪,便躲了过去。 “齐阿公,本官的耐性是有限的,伱信不信,本官立即将你抓进大牢!” “你抓吧!将我们这些人都抓进去,将我们都杀了!”齐阿公扯着喉咙喊道。 “动手!” 踏!踏!踏! 厢军士兵们手举各种工具,朝着众商户走来,气势甚猛。 不远处。 苏良的脸色也变得阴沉下来。 厢兵若真强拆,今日大概率要闹出人命,一旦出现伤亡,郑有泽的名声也算是彻底臭了。 厢兵们大步向前,将众商户吓住了了,都不自觉地后退。 而此刻。 厢军士兵后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的正是岐国公陈执中。 是陈执中建议郑有泽以武力吓唬这些商户的。 这是他的“先兵后礼”之策。 若厢兵之威势能让商户们妥协。 他会站出来再说一番场面话,让百姓将恨放在郑有泽身上,而向朝廷领功时,他是主功,是他的出现,避免了伤亡情况的发生。 若没有吓到商户,反对是势依然很强,陈执中则会站出来力挽狂澜,主功还是他的。 陈执中相信,他站出来讲几句,百姓是绝对不敢反对的。 毕竟,他做过首相。 在这些县乡小民的眼里,他的所言所行,代表的是朝廷,怎会不惧他。 踏!踏!踏! 厢军士兵们大步向前,压迫感十足。 就在这时。 又是豆腐铺的齐阿公,不退反进。 齐阿公从怀里拿出一把切豆腐的小刀,放在脖颈处。 “郑有泽,老头子我今日要死在你面前,恐怕你以后的仕途定然不会多顺利,你们若再向前,我立即自杀!” 说罢,齐阿公就要举刀抹脖子。 “停!” 郑有泽连忙让后面的厢兵停了下来。 后面的商户们也都紧张起来。 有人道:“齐阿公,不值得,不值得丢了性命,我们还可以接着向上告,不行,咱们就去汴京城!” 齐阿公摇了摇头。 “诸位,我若身死,麻烦你们行行好,帮忙照顾一下我那个九岁的孙子,他是个读书的料儿,待他做了官,一定会为我们的冤屈平反的!” 众人听齐阿公的语气,俨然已心生自杀之意。 这一刻,苏良看向杜雷。 后者立即意,朝着前方人群走去。 若齐阿公一心求死,他能瞬间打掉齐阿公手中的武器。 “齐阿公,别,别,我们可以再商量,再商量!”郑有泽也变得紧张起来。 “我已经不相信你了!”齐阿公的眼神里满是绝望。 “慢着!你不相信我,还有人能为你们主持公道,你若现在死了,我……我有无数种办法让你孙子读不了书!” 郑有泽扭脸看向后方,高声道:“国公爷,请出来主持公道吧!” 哗啦!哗啦! 这时。 厢军士兵和衙役都撤到两边。 然后,从不远处马车里走出一个面色白皙,身穿长衫的老者。 郑有泽道:“这位老者,乃是当朝前首相,岐国公陈执中。” 陈执中曾任京东东路安抚使,兼知青州,致仕后,又回青州养老。 许多百姓都听过他的名头。 他在众士大夫官员眼里是平庸之相。 但在百姓眼里,却是大上了天的高官,一言一行,都能代表朝廷。 齐阿公也将脖颈上的刀,慢慢放了下来。 不远处,杜雷也站在了一旁。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他不觉得陈执中能够处理好此事。 陈执中大步走到郑有泽的面前。 “郑知县,你作为一县主官,却对辖下百姓动武,这就是你的为官之道吗?实在是放肆!”陈执中面色严肃地说道。 郑有泽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二人昨晚便商量好了,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随即,陈执中变作笑脸状,看向前方的商户们。 他走到齐阿公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老哥儿,让你受委屈了,将你逼到要自杀,实乃郑有泽的无能!” 说罢,他拿过齐阿公的刀,将其扔到了一边。 “诸位父老乡亲,老夫已了解了此事的来龙去脉。这条德福街肯定是要拆的,因为这是朝廷的政策,拆除侵街建筑,乃是为了千乘县未来的商贸,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你们所言的两年契约期,老夫也都听明白了,此乃全宋变法前期存在的缺漏,错在前任知县,他应当受罚!” “老夫对此事的定性是,大家确实存在侵街行为,官衙将其拆除,合乎法令。至于赔偿,郑知县会为你们申请,但你们也应该明白,你们的侵街行为是成立的,且当下又在街头聚众闹事,即使有赔偿,也不会很多。” “全宋变法是以大多数人的利益为先,拆街,就是要保障大多数百姓的利益。依照老夫对朝廷变法事宜的理解,你们即使将此事捅到变法司,捅到了两府三司,捅到了官家面前,他们也都会以大局为重,不会认为你们是正确的。即使苏良、王安石、司马光这三人站在你们面前,也会判定你们有侵街之罪。” 听到此话,知县郑有泽顿时兴奋起来。 此话,完全可杜绝这些百姓上告,拆迁事宜就能顺利完成了。 至于赔偿,走个形式即可。 当下,一名地方官朝着朝廷伸手,那是无能的表现。 而商户们听到此话,心中则是彻底绝望了。 原来朝廷都认为他们有错。 当陈执中说出苏良、王安石、司马光这三位对京东东路有巨大贡献,总是为百姓发声的官员都不会站在他们这边时,他们彻底绝望了。 这一刻,苏良怒了。 什么叫以大多数人的利益为先,什么叫以大局为重。 全民变法,少一个百姓都不行。 陈执中的定性不仅不合理,还污了朝堂一众官员的名声。 “陈公,你又不是苏良、王安石和司马光,怎知他们三人所想?”苏良大步走向人群中间。 当陈执中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影后,不由得傻眼了。 (本章完) 第0421章:一笔勾去十官命!要不要动一动《宋刑统》 千乘县,德福街街头。 身穿一袭月白色长衫的苏良,大步走到陈执中面前。 “陈公,许久未见,身体可还安好?”苏良面带微笑,拱手说道。 陈执中的嘴角微微颤抖。 “景……景明,你怎么……怎么在这里?” 景明。 听到这两个字,围观者们都是一愣,然后瞬间恍然。 这个年龄,这份气质,引得陈执中紧张,同时又名为景明者。 除了当朝隐相、官家宠臣,苏良苏景明。 还有何人。 这时。 杜雷拿出一份镀金文书,看向围观者。 “这位乃是谏院右司谏苏良。苏司谏奉圣命巡查京东东路,特旨纠察地方,提举地方军政民生一切要务,便宜行事……” 杜雷宣读完毕,便将文书又揣进怀里。 给郑有泽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查验文书的真伪。 仅仅对方是苏景明,便能让其唯命是从了。 当下的苏良。 虽是司谏之职,但官员们都知未来的中书政事堂必有他的一席之位。 论权势和影响力。 苏良可是比这位仕途生涯已然结束的岐国公强太多了。 昨日,郑有泽才得知济南府贩卖人口之事。 他还以为苏良仍在济南府处理案情,没想到竟已来到了青州。 他连忙拱手道:“千乘县知县郑有泽,参见苏司谏。” 其后面的县丞、衙役、厢军将士也都跟着齐呼:“参见苏司谏!” 苏良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两名厢兵都头,道:“所有厢兵,即刻撤离!” “遵令!” 两名厢兵将领根本没有去看陈执中和郑有泽,直接大手一挥,转身撤离。 苏良乃是大宋将士中口碑最好的文官。 西夏城下追凶砍头,交趾境内灭敌八千。 这是无数武人的梦想,却被苏良做到了。 他们自然甚是钦佩。 而“特旨外巡,便宜行事”的权力,他们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 厢兵撤离后。 郑有泽连忙朝着苏良道:“苏司谏,您刚来千乘县,可能对当下的情况不清楚,下官之所以……” 苏良还不待郑有泽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语。 “郑知县,本官已在县城待了三日,具体情况,了然于胸,你不必赘述!” 苏良的气场,岂是一个小小的县官能够对抗的。 郑有泽无奈,只得退到一边。 而这时。 豆腐铺的齐阿公和刘大碗茶坊的刘掌柜都兴奋起来,他们没想到大宋最有权势的台谏官苏良竟然光顾过他们的小店。 苏良命厢兵撤离,让他们相信苏良定然会为他们主持公道。 苏良环顾四周,又看了陈执中一眼后,道:“德福街的诸位商户们,我是苏良。岐国公致仕已久,可能对全宋变法的理解有些偏差,在这里我先解释一下。” “首先,朝廷从来都没有主张全宋变法要以大多数人的利益为先,要以大局为重。全宋变法,就是全民变法,少一個百姓都不行,朝廷也不会抛弃任何一名百姓,更不会让他们因变法而遭受无端的损失和伤害。” “其次,德福街商户侵街,主罪不在诸位,而在当地官衙。上任县官因发展商贸而规划不明,导致百姓侵街,此乃官衙之错,上任知县离任后应由现任知县承担,而不是将侵街归咎于百姓之身。” 听到此话,陈执中的脸颊发烫。 苏良率先为其开脱一句,已经算是给他留面子了。 而郑有泽也是低着脑袋,苏良一句话将他的决策全部推翻了。 “苏司谏,讲得好,就是这个道理,但接下来如何解决才是重点!”有商户高声道。 “对,两年契约期,官衙不能不认!”又有人喊道。 商户们想要的不是严惩官员或让官员向他们致歉。 而是如此保障他们的店铺利益。 苏良道:“两年契约期,官衙肯定是要认的,但德福街也是要拆的,千乘县要发展,就不能存在这种街不通骑的情况!” “你……你还是要拆,看来……你……你们都是一伙的!” 人群中,一名商户举着木棍,激动地叫喊道。 这显然是个急脾气。 “不能拆!不能拆!不能拆!” 商户们的情绪再次激烈起来。 苏良双手往下压,道:“诸位,别激动,听我讲完!听我讲完!” 这时。 齐阿公也转头道:“大家伙别乱,听苏司谏讲完!” 商户们渐渐安静下来。 苏良继续道:“我的解决方法是,官衙为诸位在县城内再寻找一处可让你们满意的经营之所,然后签订一份新契约。” “为弥补大家的损失,此契约可定为三年,而大家因搬迁导致的经营损失,将根据诸位的经营情况,按日赔偿。此契约签订后,大家再有序搬离,如何?” 商户们从苏良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三条重要信息。 其一,依旧还能在县城内开设店铺;其二,开新店之前,皆有补偿;其三,唯有商户同意新契约后,县衙方能拆迁。 商户们也并非不讲理。 他们也知如此侵街占道对千乘县的发展确实不好。 他们也不敢占官衙的便宜。 苏良此法公平公正。 三年契约到期,他们能不能续约,就看他们自己的能力了。 “我答应!”齐阿公率先说道。 “我……我也答应!” “我……我答应!” …… 商户们纷纷表示同意。 旋即。 苏良笑着道:“诸位,此事我会一跟到底,在大家未在新契约上签字之前,德福街的一砖一瓦都不会被拆掉。” “此外,我想告诉大家的是,不是因我苏良来了,才有这样的结果,而是朝廷的政策本就如此。” “诸位再遇到类似的问题,若地方衙门无为,你们大可以去开封府投递状纸,但不要采取这种极端措施,以武力对付官衙,有理也变成了没理,明白吗?” “明白!” 商户们挺着胸膛,声音甚是响亮,然后纷纷将手中的武器放到了一边。 寥寥数语。 苏良便将朝廷的公信力拉了回来。 陈执中和郑有泽皆是面带愧色,低下了脑袋。 陈执中的问题在于,他觉得但凡百姓闹事就是错的。 他向来喜欢将大事化小,武断地认为侵街就是侵街。 他做事太死板。 太喜欢将百姓当作敌人了。 这也是他被众官员称为“庸相”主要原因。 至于郑有泽,则是将个人仕途看得太重。 不喜将县内存在的问题向上汇报,并认为若向上面申请补偿是为官不良的表现。 故而想以强权压制百姓。 说白了。 在他们的潜意识里,还是不在乎百姓的利益,眼中只有自己,只有政绩。 这时,苏良才看向郑有泽。 “郑知县,伱可有异议?” “没有没有,下官一定遵照此约定,严格完成。”郑有泽保证道。 此刻,他的心情甚是恐慌,苏良一句话,就能让他丢官。 苏良接着道:“那就好,现在,你是不是该向齐阿公道个歉呢?” 郑有泽一愣,瞬间明白了,连忙朝着齐阿公拱手。 “齐阿公,抱歉,我刚才称有无数种办法让您孙子读不了书,乃是气话,我是不想让您自杀,我……我绝对不可能这样做的!” 齐阿公突然笑了。 “郑知县,你这个官其实不算坏,就是在这件事上做的不地道,老头子我知晓是气话,不然我……我早就拿刀捅你了!” 听到此话,周围的商户都笑了。 郑有泽的官声政绩其实还行,只是在德福街一事上做错了选择。 “大家都散了吧,该做生意接着做生意,以后摊位里可别再藏武器了!”苏良道。 顿时,商户们便都心情愉悦地散去了。 …… 一刻钟后。 千乘县县衙,后厅。 “苏司谏,是下官错了,是我对朝廷的变法之策有所误解,忽略了这些百姓的诉求,是我……” 郑有泽不停道歉。 苏良道:“你放心,本官不会因此事便让朝廷罢了你的职,你在千乘县的政绩官声,本官还是了解的。你要记着,莫只为了仕途而做官,要看得长远一些,济南府知府谢永卿和通判周鼎便是最好的反例!”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郑有泽重重拱手。 一旁。 苏良见陈执中一直低着头,不由得笑着道:“郑知县,你忙吧,我与陈公数年未见,要叙叙旧!” 当即,郑有泽便快步离开了。 “唉!” 陈执中长叹一口气,道:“景明,让你看笑话了,老夫本心不坏,以为说服了这些百姓,就能让官衙少了麻烦,没想到还是做错了!” 若依照苏良以前的脾气。 陈执中让他、王安石和司马光背黑锅,苏良绝对能让陈执中颜面尽毁。 但此人已致仕,且只是庸常,而非心怀。 苏良也就没有那么大的火气了。 “陈公,我说一句您可能不喜欢的话,您莫生气。” “当年您被罢相,除了私德有失外,更主要的原因是,您做事总站在百姓的对立面,喜欢牺牲某些百姓的利益,来为朝廷解决问题,这是错的,保障了百姓的利益,才能保障朝廷的利益……” 听到此话,陈执中眉头紧皱。 他一直以为是因自己没有考中进士而被官员们针对。 当下才突然明白。 原来,若要做一名贤官,不是成为官家的手,而是要成为百姓的脑。 他被罢相而提前致仕,最根本的原因是在官家讲完一些事情后。 他只会喊“臣附议”,而不是“臣有异议”。 只会说附议的相公,官家必然不会喜欢。 “受教了!” 陈执中站起身来,朝着苏良郑重拱手。 这一刻,他终于看透了。 看透了自己确实是能力有限,比不上如今朝堂上那些人。 他不再想着再回朝,能在青州境内发挥余热,就算无愧此生了。 …… 午后。 汴京城,垂拱殿内。 赵祯坐在御案前,翻阅着文书。 两府三司的众相公、台谏官欧阳修、范镇等人都皱着眉头。 稍倾。 赵祯放下手中文书,带着怒气说道:“朕令众台谏官外巡,想着查漏补缺,本以为不会有太大问题,没想到地方上尽是问题!” “除了济南府的贩卖人口事件外,有官员失德包养歌伎,有官员贪财收受贿赂,还有官员为了政绩在一年之内将一座长不到五丈的拱桥大修了三次……” “砰!” 赵祯朝着御案上重重拍了一下,冷声道:“朕如何做,这些官员们才能洁身自好,廉洁奉公!” 赵祯非常愤怒。 他没想到地方上存在的问题竟然这么多。 首相文彦博立即出列。 “官家,地方官员众多,难免会有一些蛀虫,台谏官们各个都是明察秋毫,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这些都属于地方官员的个人问题,目前变法策略的整体执行,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是啊,官家,其实已经很好了!历朝历代,都有贪墨无为之官,这实在无可避免,我朝当下的变法效果已经非常好了!”张方平也补充道。 这时。 欧阳修突然从怀里拿出一份奏疏,站了出来。 “官家,臣统计了地方官员违法犯罪的具体情况,多数官员都是为名、为利、为女色,非常普遍。臣建议应该对此等反面典型进行严惩!” “臣筛选出了十名地方官,这些官员所犯之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但他们通晓《刑统》(即宋刑统),知晓有罪后,先是自首,减二等,然后又以官抵刑,最后只是处以勒停或徒二年之刑,实在太轻了。” “臣建议杀鸡儆猴,将这十名官员处以极刑!” 自苏良劝诫过王安石“不计私德,先建功再成圣”后,欧阳修心中也涌起了往上走一走的想法,故而近期表现的甚是活跃,功课做得甚足。 赵祯接过欧阳修的奏疏,认真看了起来。 在大宋,士大夫官员一直都有以官抵刑的特权。 九品以上,一官能抵徒一年,自首者,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赵祯看完后,发现确实如此。 一名地方知县包养三名女妓,并还使得一家农户家破人亡,最后因其自首,外加以官抵刑,外加过失导致意外,只判处了“徒二年”。 若是一般人,定然是极刑。 “这些官员的惩处确实过轻了,不过朝廷对士大夫官员的优待,不可全废,不然影响就太大了!”赵祯道。 欧阳修拱手道:“官家,一般罪刑,士大夫可依特权减之,但涉及民生,涉及百姓性命者,士大夫不应有此特权!”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时,文彦博站了出来。 “官家,不妥。这岂不是要大改《刑统》?” “序说:终宋之势,用之不改。一旦大改《刑统》,我朝法令的威严何在,后世若以此为先例,不断大改《刑统》,恐怕会是乱象重生!” 这时,张方平也站了出来。 “这十名官员虽是重罪,但罪不至死,一笔勾去十官命,太狠,太绝情,非我朝君臣所为!” “臣附议,《刑统》不可改,十官不可杀,我们可以再想一想其他办法,虽说士大夫不是不能杀,但这些人之罪,不至于处以极刑啊!”宋庠紧随着说道。 他们都觉得,欧阳修之策太过于狠辣了。 欧阳修还不待其他相公发表意见,便站出来反驳道:“官家,杀这十官,不仅仅是因他们所犯之罪当杀,还是要维护全宋变法的成果。” “当下,最重要的就是维护和稳固全宋变法的成果,而能对变法产生巨大破坏的,便是地方官。不用极刑,那此类事件必然层出不穷,恐怕每年派遣一次台谏官外巡都不够。” “为了咱们全宋变法的成果,为了整个朝廷的利益,当杀这十官,以此震慑天下之官!” “我反对,此举会使得人心惶惶,且《刑统》绝不可改!”一旁的吴育也开口反对。 一直没有开口的富弼,想了想道:“臣觉得可杀!” “臣也觉得可杀!”范镇也说道。 来之前,欧阳修已经与范镇透露了一些想法。 欧阳修见赵祯面带犹豫,接着道:“官家,随着我朝商贸繁荣,各种娱乐享受类行当会越来越多,而最容易被拉下水的便是拥有特权的士大夫官员,若怀柔以待,必然会滋生更多的问题,我们的变法成果也极有可能遭到巨大破坏,走回头路啊!” “被判勒停的寿州通判徐费在自罪书上写道,他自恃清廉,不被财色所诱,唯一的爱好便是书法,一些商人知其所好,为其寻了一名可与其聊一夜书法的妙龄女子,然后他便沉沦了。” “大多数官员都不是圣人,仅靠自我德行拒绝所有诱惑,实在太难了,必须采取极刑,才能让他们心生胆怯!” “臣建议,将这十名官员押到汴京城,集体施行斩刑,令天下官员自省!此举,不是苛政,不是坏法,而是全宋变法的一部分啊!” …… 欧阳修声若洪钟,一席话引得君臣都深思起来。 殿内足足沉寂了有半刻钟后。 赵祯缓缓道:“变法期间,一切皆可变。” 此话来自苏良。 乃是变法司官员经常说的一句话。 文彦博面色焦急,再次拱手道:“官家,若大动《刑统》,产生的负面影响实在太大了!” 赵祯摇了摇头。 “不动《刑统》。朕准备出一道补充法令,对士大夫官员的‘夺官免刑’特权列举条例约束。不过,欧阳学士所列的这些官员,待中书核实后,在排除特权的前提下,可判极刑,便处以极刑。” 可判极刑,便处以极刑。 此话,非同一般。 大宋法令向来遵从“疑罪从无”。 可判刑可不判刑,一定是不判刑,但赵祯今日却要反其道为之。 这显然是为了维护全宋变法的成果。 听到官家不准备修改《刑统》,文彦博不由得大喜,此等补充条例,确实是一个中间之策,可行。 官家已由一名贤君无限接近于一名圣君了。 “臣赞同官家所言!” “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 顿时。 一众君臣,达成了一致意见。 三日后。 中书颁布《士大夫以官抵刑特权限制条例》。 在京朝官和汴京城的百姓还没有从巨大震惊中醒悟过来时。 又一条名为《十官员极刑案宗总状》的文书再次惊爆了所有人的眼球。 朝廷要一次性将十名士大夫官员处以极刑,实乃前所未有。 一时间。 有人欢喜有人愁。 待这两道文书传至地方,必然会引起狂风巨浪。 但这道狂风巨浪的作用是压制不正之风,而非卷起更多是非。 当下的大宋。 违法输理的士大夫官员根本不敢强词夺理,以祖宗之法或请辞威胁朝廷。 他们早已没有了护身符。 此两条文书下发后。 汴京城的京朝官们,也无一人提出反对。 当下。 赵祯已完全掌控了台谏和两府,皇权近乎达到巅峰。 早已不是那个几名官员哭闹一番就能让其改变决定或退步的“仁君”了。 汴京城的许多百姓则是乐得快要发疯了。 他们喜欢公平,喜欢那些仗着特权无法无天的官员受到严惩。 特别是一些商人。 他们不止一次听到一些官员大放厥词,展现士大夫的优越感。 类似:本官犯错,能以官抵刑,相当于有两条命,你行吗? 这下子,那些以特权自恃而做坏事的官员们,特权被削,若敢以法乱纪,那迎接他们的将是朝廷的重惩。 汴京城勾栏瓦舍的从业者也甚是兴奋。 这十名劣官的事迹,足以充作他们半年的话本素材了。 …… 青州地界。 苏良刚从一片垦荒成功的田地上视察归来。 便看到了从汴京城急传过来的《士大夫以官抵刑特权限制条例》和《十官员极刑案宗总状》。 苏良看罢,笑得合不拢嘴。 “这次,官家够猛啊!这才是根治地方官违法犯罪的最好方式,唯有见血,他们才会怕,才会好好做事!” 苏良更高兴的是,官家和众相公们变得越来越贤良能干,越来越与他是同路人了。 此等状态下的大宋,成就一番盛世,已是大势所趋。 (本章完) 第0422章:无本买卖!这哪是薅朝廷羊毛,这是在挖大宋根基 四月初八,近黄昏。 青州,临朐县,乡里的一处溪水旁。 苏良、杜雷、孙胜三人,皆是一副灰色短褂与麻布长裤的农家人扮相。 此时的三人,一脸土灰,头发凌乱且有草叶附着其中。 手上、衣服、鞋子上都沾满了泥土。 苏良一边清洗,一边兴奋地说道:“这两日,咱三人挣了足足有半吊钱,今晚去吃顿好的!” 杜雷和孙胜皆是哭笑不得。 谁能想到。 三人竟在这里做了两日劳役。 第一日在堤坝上砸石头,第二日在山林中采摘桑苗。 每人日钱八十文。 由于杜雷和孙胜表现突出,今日完工时又多给了二十文,共计赚了五百文。 苏良做劳役。 主要是想视察一番青州百姓的桑麻种植、渔业与劳役情况,看一看新法条令的执行效果。 这两日。 他与百姓打成一片,同饮同食,所聊甚多。 有妇人见苏良长得一副潘安貌,看上去像是二十来岁,且能说会道,还问其是否婚配,都快要为其说媒了。 苏良虽然感觉很累,但心中甚甜,这两日的调查结果,让他非常满意。 …… 三人清洗完毕后,走上乡道,然后坐上了早就在前方等候的马车。 马车一路向前。 目的地是十余里外的临朐县县城。 苏良的打算是,吃完这顿饭,便直奔登州。 在登州,苏良便不会巡查的如此细腻了,大略查看一番即可。 然后。 他会重点关注一下高丽归还“贩卖人口”之事。 若进展顺利,他再去曹护的大本营转一转,便回汴京了。 一刻钟后。 马车行驶在一处乡道上。 车内,苏良正在小憩,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 “是肉香!” 苏良掀开窗帘,朝着前方望去。 夕阳西下。 不远处的高坡上,有一座冒着炊烟的房屋,门前的招牌上写着四个大字:高坡食店。 此刻,苏良已甚是饥饿。 “停车!” 他朝着外面驾车的杜雷和孙胜喊道。 马车缓缓停下。 苏良掀开门帘,道:“咱们去前面那家高坡食店尝尝味儿吧,吃完再回城,乡间往往有美食。” 杜雷和孙胜同时点头。 他们也是饿得饥肠辘辘,且也闻到了肉香。 苏良很喜欢这种乡村野店。 大多味道都很好,还有自酿的米酒,甚是甘冽。 且往往是遇到什么就吃什么,总是会有惊喜。 随即,三人将马车停在一旁的拴马柱上,然后大步朝着食店内走去。 这一刻。 夕阳也彻底落了下去,天色几乎是骤然变得昏暗起来。 乡里人吃晚饭,大多都是天黑之前。 他们为了省灯油,省蜡烛,几乎没有夜生活,这时候,很多人已经搂着老婆睡大觉了。 有些勤快人,四更天便开始劳作了。 苏良三人大步走进食店内。 肉香更加浓郁。 柜台前,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壮硕的中年妇女见到三人,兴奋地招呼道:“三位客官,真是来的巧,刚炖好一只鸡。” 苏良笑着道:“那我们便吃鸡。” 乡村野店里,最多的肉食,便是鱼鸡兔猪。 猪肉太腥,鱼肉太寡淡,鸡肉和兔肉一直都是第一选择,至于羊肉,那是独属于富人的肉食。 这种野店内,一般没有。 “好嘞,三碗鸡肉!”女掌柜朝着里屋喊道。 苏良摇了摇头。 “不,不是三碗,是整只都端上来!”苏良当即将那五百文钱放在了柜台上。 一只炖鸡,至多二百文。 女掌柜打开钱袋一看,顿时乐了,道:“没问题,没问题!” 平日里,来她这里吃鸡,都是按照碗来点的,点整只的并不多。 再加上苏良三人穿着一般,女掌柜以为三人只是点三碗。 “还有什么肉菜呀?”苏良问道。 “还有半只蒸兔,两斤猪脏(即猪杂)。” “那再要半只蒸兔,一盘馒头,三斤米酒,再弄两盘小菜。”苏良看着柜台前的米酒说道。 一只蒸兔大约一百文。 苏良的五百文买这些吃食与酒水,绰绰有余。 “三位快请坐,我这就为你们打酒!”女掌柜一边打酒,一边朝着后面吆喝道:“当家的,将整只炖鸡端出来!” “好嘞!”后面传来响亮的声音。 这种店,往往都是夫妻店,农忙时关门,农闲时开门。 老客居多,像苏良这种过路客,非常稀少。 很快。 米酒上桌,一大盘冒着热气的馒头和两盘小菜也都端了上来。 苏良看向已经开始咽口水的杜雷和孙胜,拿起一个馒头,道:“吃!” 当即,三人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干了一天体力活,苏良的胃口非常好,感觉自己能吃超过往昔三倍的食物。 就在这时。 两名二十来岁的汉子走进食店。 一个身穿灰衣,瘦高瘦高的,一個身穿黑衣,略矮很壮,还扛着一个装着三成满物品的麻袋。 杜雷大眼一瞥。 在看到他们脚下的靴子后,不由得一愣,然后朝着苏良低声道:“头儿,是兵,是禁军士兵。” 苏良也望了过去。 大宋禁军士兵的靴子都是统一定制,靴口有独特花纹,后帮呈灰黑色,民间很难仿制。 三人都曾长待军营,皆能一眼看出来。 青州向来都有禁军驻军,名为青州镇海军,有禁军士兵并不奇怪。 苏良猜测,这二人应该是休假的兵。 “掌柜的,大老远都闻到香味了,来只鸡,再来只兔子,再来五斤米酒,十个馒头!” 女掌柜笑着道:“二位客官,实在抱歉,鸡和兔都没了,肉食就剩下两斤猪脏了!” “没了?那就两斤猪脏,再整两道小菜,你看着弄!” “好嘞,二位稍等。” 就在这时。 女掌柜的男人从后厨走出,端出了一大盆冒着香气的炖鸡。 两名休假兵,眼睛随着炖鸡,一直跟随到了苏良三人的桌子上。 紧接着。 那女掌柜将半只蒸兔也端了过去。 “啪!” 灰衣高瘦汉子突然朝着桌子拍了下去,然后站起身,看向苏良三人的桌子。 “掌柜的,不是没有鸡和兔了吗?他们吃的是什么?” “客官,是……是他们先点的,他们点完便没了!”女掌柜有些害怕,紧紧靠在其男人旁边。 灰衣高瘦汉子没有理会一旁的店家两口子,来到苏良三人面前。 “三位,出门在外,寻个方便,今晚,我们兄弟也想吃肉了,让给我们一份如何?” 虽然他没有什么礼貌,但苏良念他是兵,也不介意。 当即就准备将半只蒸兔让出。 哪曾想。 还不待苏良点头,灰衣高瘦汉子就欲端走那盆炖鸡。 炖鸡的量可是比半只蒸兔多多了。 “啪!” 苏良拿起筷子打在他的手上,冷声道:“不让!” 对方无礼在先,不经过苏良的同意就要端走炖鸡,苏良自然不会让。 “哟?不让?” “别看你们有三个人,爷爷我一个就能打你们三个,信不信今晚让你们走不出这个门!”灰衣高瘦汉子瞪眼道。 一旁的黑衣矮壮男也走了过来,并举了举拳头。 那男掌柜,一脸紧张地说道:“几位爷,行行好,我们是小本买卖,禁不起打砸,要不我……我将炖鸡和蒸兔平分?” “现在平分不行了,炖鸡和蒸兔都是我们的,不过,他们要付钱后才能滚蛋!”灰衣高瘦汉子气势汹汹地说道。 苏良无奈一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此等逞凶斗狠的场面了。 这样的对手太低端,依照他的段位根本碰不着。 苏良看了杜雷一眼,然后拿起筷子便朝着桌上的鸡肉夹去。 “你……你……你真是不想活了!” 就在灰衣高瘦汉子准备打掉苏良的筷子时,杜雷骤然抓住了灰衣高瘦汉子的手臂,然后一耳光扇了过去。 作为一名军队教官,杜雷最喜欢的就是教训这种无礼野蛮的兵。 “啪!” 耳光脆响。 直接将灰衣高瘦汉子扇懵了。 而这时,他后面的黑衣矮壮男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老子捅了伱!” 就在黑衣矮壮男冲向杜雷的那一刻。 一旁的孙胜骤然出手,一下子便将后者的匕首夺了下来。 匕首乃管制兵器,即使是士兵,也是禁止外带的。 就凭这一条,已经是“杖四十”的惩罚了,再加上袭民,那就是“徒二年”起步了。 黑衣矮壮男失去匕首后,又朝着后腰一摸,竟然拿出了一个袖弩。 虽然一看便知是自制的袖弩,但私制弩器外加手持弩器攻击。 这个罪名,直接就是“流放岭南”了。 若再算上是攻击朝廷官员,就是处以极刑了。 此刻的二人根本不知,他们已经犯了砍头之罪。 杜雷看到袖弩,顿时怒了。 二话不说,直接冲到那黑衣矮壮男的面前,还不待对方发动弓弩攻击,便将黑衣矮壮男摔在了地上,然后先踩在其手腕上。 “啊……疼……疼……疼!”黑衣矮壮男痛叫道。 随后。 只听得“咔嚓”一声,那个自制袖弩便被杜雷踩成了碎片。 他绝不允许苏良附近有威胁其生命安全的物品存在。 苏良吃了两块鸡肉后,微微皱起眉头。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巡查过程中,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地方驻军。 军队改革也是全宋变法中的重要一环。 虽然将士的执行力甚高,但是底层到底怎么样,也需要监察一番,才能清楚。 就在这时。 另外一个灰衣高瘦汉子爬起身来,冲到前方的麻袋前,扛起麻袋就跑。 孙胜怎会让其逃走。 当即,提起一旁的短凳便扔了过去。 “砰!” 短凳砸在灰衣高瘦汉子的后背,使其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然后,二人皆被擒拿,孙胜从一旁抽出两根麻绳,将二人捆绑了起来。 食店夫妻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根本不敢抬头。 苏良缓缓站起身来。 他好奇的是麻袋里究竟装的什么。 竟然让这个灰衣高瘦汉子快被揍成重伤的情况下,还要扛着麻袋逃。 那个麻袋并不轻。 杜雷见苏良看向麻袋,当即快步走过去,解开细麻绳,低头一看,脸上满是惊诧。 然后,杜雷将麻袋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哗啦!哗啦!哗啦! 苏良低头一看,也甚是惊诧。 麻袋里一团一团的全是牛筋,还有十个牛角。 牛筋,牛角皆是军用物质。 牛筋是制作弓弩的最好原料,比羊筋、马筋的质量都好。 牛角则是制作军号的的原材料,牛皮也是制作军甲的主要材料。 自庆历年间的宋夏战争结束后,大宋为扩充武备,禁止牛皮、牛筋、牛角私下售卖。 在大宋,杀牛要有官府的公凭。 牛肉可以卖,不过因牛所具有的耕种和拉货功能,大多数人都是不吃牛肉的。 牛死后。 牛皮、牛筋、牛角都需要售给县衙的牛筋库。 有私下买卖交易者,杖六十,徒一年起。 这麻袋里面的牛筋至少有二十斤,而一头牛至多能出牛筋半斤。 苏良不明白。 这两个青州士兵用麻袋装着这么多的军用物质出现在这里,到底是何意图? 看来,该查一查青州镇海军了。 这时。 那名灰衣高瘦汉子看向苏良道:“我二人乃是大宋禁军,隶属青州镇海军,此次乃是要执行一次绝密任务,快快放了我们,不然你们将有重罪!” 苏良淡淡一笑。 这种话,也就能骗一骗乡下不识字的老叟老妪。 他看向二人道:“我管你是谁,依照我大宋法令,私下带兵刃弩器外出,并袭击百姓,至少徒二年。你们还外带如此数量的军需物质,恐怕至少是流刑了!” 苏良并没有吓唬他们。 前几年,宋辽榷场,曾有人私下交易两只牛角,榷场就关闭了足足五日,在查出罪魁祸首后,才再次开放。 大宋对军需物质的管理非常严苛。 特别是牛筋。 外流一根,就会让对方多制造出一个可杀人的弩器。 大宋对其管控的力度非常大。 两名士兵都是一愣,没想到乡下这番打扮的人,竟然如此了解大宋法令。 他们若不是看苏良三人穿着普通,绝对不会如此嚣张。 “那……那给你多少钱,才能放过我们?”灰衣高瘦汉子顿时怂了。 苏良看向孙胜。 “塞住他们的嘴,咱们先吃饭,吃完饭将他们带走审!” 当即,孙胜用破布塞住了二人的嘴,然后三人重新坐在桌前,开始吃喝起来。 三人丝毫没有受到二人的影响。 狼吞虎咽,吃得甚香。 不多时。 便将桌上的炖鸡、蒸兔、馒头、小菜、米酒全都消灭了。 随即。 孙胜让隐身在外面的护卫,将二人和麻袋里的牛角牛筋都带了出去,还牵走了二人拴在外面的马。 苏良走到柜台,看向仍在瑟瑟发抖的店家夫妻,笑着道:“掌柜的,你家的炖鸡真好吃,我给的钱够不够?” “够!够!还……还多了呢!我这就找您钱!”女掌柜话音发颤地说道。 “不用了!” 苏良大步朝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又道:“掌柜的,若有人来问此二人的下落,你们就照实回答,然后称我们去县城了!” 苏良希望有人主动找他。 片刻后。 夜色渐深,苏良的马车停在一处破庙的前面。 苏良望向蜷缩在地上的二人,问道:“你们是哪里的兵?” “青州镇海军第二指挥营,也叫虎威指挥营。” “你们带这些牛筋、牛角要做什么,是谁让你们带的?” “是我们的营副指挥使朱经业,他让我们将这些东西送到临朐县县城,他爹朱太公的手里。” “朱太公要这些何用?” “我……我不知道,我只负责送。” 苏良皱起眉头。 “为兵者,不可能不知私运军需物质是何罪,不知原因,便敢送?” “朱副指挥使承诺会给我们每人三贯钱。” “你们真不知作何用?”苏良再次问道。 一旁,杜雷再次攥起拳头。 刚才他已经揍了二人一顿,不然二人不会如此老实地回答苏良的问题。 “我真不知。不过,我猜测,朱副指挥使应该是从军器所拿出这些牛角、牛筋,然后让他父亲,再去卖给县衙的牛筋库,以此赚钱,朱副指挥使非常擅于做生意!” 听到“做生意”三个字,苏良的面色变得阴沉起来。 自大宋开国以来,大宋武将们为了防止朝廷怀疑他们拥兵自重,有造反嫌疑,便将心思放在了经商上。 然后,这股风气便蔓延到了军队中。 军队经商,蔚然成风。 狄青平定侬智高之乱时,就有运送补给的军队,夹带私货,带着北方的商品在南方售卖,不但省下了运输费,还省下了商税。 但是,近两年,朝廷对军队经商的管理和制裁越来越严厉。 苏良本想着情况变好了。 没想到,作为军事重地的青州,竟然发生了这种空手套白狼,倒腾军用物质的事情。 军需物资都敢如此倒腾,那其他的商品私售必然更加严重。 这已经不是薅朝廷羊毛,而是在挖大宋的根基了。 军队凭特权,能对大宋的商贸环境造成巨大破坏,若不惩戒,将出大乱子。 苏良笃定,青州镇海军,绝对不干净。 (本章完) 第0423章:朱太公:在临朐县,我老大,吾儿老二,天老三! 四月初九,清晨。 苏良从临朐县县城的一家客栈中醒来。 那两名士兵也被带到了县城。 他们将在杜雷的监视下,继续向朱太公运送牛筋、牛角。 朱太公若能将如此数目的牛筋、牛角顺利卖到县衙的牛筋库,那说明牛筋库的吏员也有问题。 苏良想挖一挖,这条损公肥私的交易到底涉及了多少人。 一县之事,往往是最复杂的,其中牵扯的人情世故,有时就连包希仁都难断。 吃罢早餐。 苏良便在临朐县县城溜达起来。 青州共有六县。 分别是:益都县、临淄县、寿光县、千乘县、临朐县、博兴县。 其中益都县为州治之所。 而临朐县乃是六县最穷之县,不过苏良从县城的店铺和人流来看,感觉还算不错。 至少要比西南地区的大多数县城要富裕多了。 临朐县县城西,驻扎着一座军营。 便是青州镇海军,第二指挥营,虎威指挥营。 大宋禁军,驻扎操练,都是以营为基本单位。 一营为五百人,集体训练,集体完成日常任务,有特殊任务才会合并在一起。 其不受地方县衙管辖。 军营驻地两年换防一次,不过缘于置将法的施行,换防时,将兵不再分离,这使得将的权威提升了许多。 …… 近午时。 苏良刚在一座茶馆包间内坐下,便见杜雷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头儿,孙四与洪山刚到朱太公宅中,便被朱太公连人带货,全押送到县衙了!” 孙四和洪山。 便是苏良昨晚在高坡食店抓的那两名士兵。 苏良微微皱眉。 朱太公如此做,只有一种可能。 孙四和洪山泄露了他的存在,朱太公为自保,便要让这二人当替罪羊。 县衙无权审判禁军士兵,这二人定然会被送到虎威指挥营。 “这……这是要断臂求生啊!”苏良喃喃道。 如此一来。 二人当了替罪羊,又为“虎威指挥营”报了信儿,苏良再想查军队经商的相关信息就困难了。 杜雷道:“头儿,要不咱们直接去虎威指挥营将那个营副指挥使朱经业抓起来,严审一番,一定会有所收获。” 孙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你不是让头儿犯错吗?无凭无据,大闹军营,万一抓起来后也找不到证据呢,留给头儿降职的空间已经不多了!” 孙胜一脸认真。 看上去丝毫不像是调侃,而是真真切切为苏良的仕途着想。 苏良无奈一笑。 “确实不能硬来,还是要依法而行,去找证据,而后才能再审。并且若真是整个虎威指挥营都在经商,他们实乃一损俱损,很难靠审问得出答案!” “那……那我们去县衙亮明身份,审那两个兵总没错吧!” 苏良接着摇头。 “盗用军需物质,已是死罪,他们的罪名已定,必然会将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不然还要连累家人,此刻,我们亮出真实身份,反而会让他们的幕后之人将尾巴藏起来!” 苏良想了想。 “幕后主使者定然比我们更着急,我们接着暗地里查,从这位朱太公的身上查,查县城的质库、妓馆、酒坊、商行,查完临朐县,再查青州城。” “是!”孙胜和杜雷同时拱手。 军营经商,向来都是做赚快钱的生意。 一般都是:开质库(放高利贷)、开妓馆,私自酿酒,在公车中携带私货。 “另外,虎威指挥营的信息搜集过来了吗?”苏良看向孙胜。 “今日天黑之前,一定能送达。” 苏良点了点头。 当下了解虎威指挥营最快的渠道便是青州城州衙的资料。 苏良身边探查情报的护卫,可凭特殊公凭,索取这些信息。 …… 一个时辰后。 正如苏良所料,孙四和洪山被县衙衙役押送着去了城外的虎威指挥营。 近黄昏。 苏良正在客栈房间内,撰写奏疏。 杜雷快步走了过来。 “头儿,客栈外有两個盯梢的,应该是朱太公的人。” 苏良放下笔,心中并不意外。 临朐县县城很小,生人也并不多。 若孙四与洪山交待了苏良三人的相貌,想要找到三人并不难。 杜雷和孙胜身形魁梧健硕,苏良面色白皙、气质非凡。 三人无论出现在哪里,都能让别人过目不忘。 杜雷接着说道:“我将咱们的人也都安排过来了,一旦他们有动作,就立即将他们擒拿!” 杜雷粗中有细。 孙四和洪山违规携带匕首和自制弓弩,那朱太公这些人也可能有武器。 为了苏良的安全,他必须万分谨慎。 苏良点了点头,道:“先不要暴露咱们的人,我倒要看看这位朱太爷有多嚣张,他敢来刺杀我吗?” 朱太爷虽不知苏良的身份。 但苏良看到了牛角、牛筋,并从孙四和洪山的嘴里问出了朱经业。 任何人细细一想,都能联想到军队在薅公家羊毛或做买卖,甚至朱太公已猜出,苏良是个官身。 盗窃军用物资,严重者可处以极刑。 朱太爷还真有可能铤而走险,为防事情败露而杀掉苏良三人。 这时,孙胜走了进来。 “头儿,拿到虎威指挥营的相关信息了。” 苏良当即接过信封,拆开认真看了起来。 虎威指挥营。 青州镇海军第二指挥营。 去年六月奉命驻扎到临朐县县城西,营指挥使马旭因父亲病逝,在去年八月回家丁忧,虎威指挥营一直都是由副指挥使朱经业统管…… 此指挥营。 训练成绩、营内风气、士兵斗志等一系列指标都在镇海军中排末流。 其中。 有近乎四成的士兵都有在今年年底降为厢军士兵的可能。 禁军降为厢军。 地位降低,俸禄降低,并且会更苦更累。 此外,虎威指挥营副指挥使朱经业操练水平一般,但擅于制作弩器,营内有一个五十名士兵组成的军器所,主要负责制弩。 大概就是这些信息。 …… 入夜,苏良刚吃罢饭。 孙胜和杜雷急步走过来,道:“头儿,朱太公来客栈了,他正在清空客栈里的其他人,等我们下楼。” “清空客栈?好大的排场,咱们去会一会他。”苏良道。 这时。 孙胜从腰间拿出一把三寸长的风火枪,递向苏良。 “头儿,以防万一,客栈外面,有二十多个朱太公的人,很有可能携带武器。” 此火器乃是军器监为苏良专门定制。 当下已放入火药,扣动机关,便能射击,虽然只能射击一次,但足以在紧要关头保命。 孙胜和杜雷有自信能保护苏良。 但考虑到对方可能拥有弩器,且这里是对方的地方,故而甚是谨慎。 当即,苏良接过风火枪,将其藏在了右边靴子里,他的右靴中有一个卡扣,就是为放置风火枪而定做的。 稍倾。 苏良带着孙胜和杜雷下了楼。 半个时辰前,还甚是喧闹的客栈大厅,此刻就剩下三人。 客栈大门紧闭。 柜台的掌柜和伙计也都不见了踪影。 此三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坐于中间,而在其身后,站着两个护卫,都是高高壮壮类型的。 此人便是朱太公。 朱太公刚满六十岁,算不上老迈。 之所以都唤他朱太公,是因他有钱,要是没钱,那就是老朱头儿了。 苏良大步走过来。 但朱太公并未站起,甚至没有抬头看苏良一眼,只是低头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 这让苏良对这位朱太公又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这类人。 想必是在临朐县趾高气扬惯了,认为自己就是老大。 这种连“面子活儿”都没有的人,若是在汴京城混,恐怕不到三日就混到监牢中了。 苏良也没有客气,当即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对方不说话,苏良也不说话。 此刻。 谁先说话谁被动。 朱太公缓了缓,渐渐抬起头,看向苏良,质道:“你是何人?来临朐县作甚?” 朱太公这番审判的口气,就好像苏良闯了他的私宅,然后被他抓起来拷问一般。 他俨然是将临朐县当成了自己的家,而他是那个一言堂的家主。 苏良淡淡一笑,道:“你还没有资格知晓我是谁!” “哈哈,年轻人,看来你是不知你现在的处境,这里是临朐县,不是别的地方!” “你是官吧!” “但即使你是汴京城出来的又怎么样?就算你是当朝隐相苏景明又怎么样,在临朐县的一亩三分地上,老夫老大,吾儿老二,天老三,一切都是老夫说了算!” “噗嗤!” 听到此话。 一旁的杜雷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种话,当今官家都不敢这样讲,竟然直接将老天爷排到了第三名。 这真是越是井底之蛙,越是目空一切。 苏良瞪了杜雷一眼,杜雷才赶紧捂住嘴巴,而苏良也差点儿没有笑出声来。 苏良挺起胸膛,反驳道:“只要这里还是大宋的土地,就没有人可以不遵守大宋律法,没有人可以无法无天!” “哼!” 朱太公被杜雷的笑和苏良的话语彻底激怒,扭脸朝着后面的两名护卫看了一眼。 二人立即会意。 哗啦! 两名护卫几乎同时掀开短褂,露出了腰间别着的袖弩。 苏良定睛一看。 这两把弩已不是粗糙的自制弩,而是军营制造出的良品。 有其父必有其子。 朱太公将县城当成自己的家,而朱经业是将虎威指挥营当成自己的家了。 在民间,拥有了弩器,就拥有了逞凶斗狠的绝对资本。 除非军队来镇压,不然他们还真不怕县衙官府提着棍子的衙役们。 一旁,杜雷和孙胜的脸色也都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的手也都朝着袖口缩了缩。 二人的手腕上也绑着袖弩,杀伤力比对方的袖弩更大,且出手速度也必将更快。 苏良面色阴沉。 没想到小小的县城里,竟然能出现如此无法无天的事情。 朱太公见三人都变了脸色,不由得大喜,心想终于镇住这三个人了。 朱太公捋了捋胡须。 “客栈外,我还有二十多名护卫,人人皆有弩器。” “今夜,老夫我就算杀了伱们三个,泼几桶水清洗干净,将尸体找个地方随便一埋,绝对没有人敢找老夫的麻烦,在临朐县,没有人敢告老夫的状,没有人敢举报揭发老夫!” 苏良握着拳头,着实被此话气到了。 太嚣张了! 他若真身死此处找不到尸体,赵祯能派遣数万禁军将整个京东东路的地翻一遍,并且将所有可疑之人,全部关入监牢。 朱太公见已震慑住了苏良三人,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扔在桌子上。 “现在,你有两条路可以选择。” “其一,告知我,你的身份,然后收下桌子上的十片金叶子,写一份受贿的单据,交给我。此后,你可以将牛筋、牛角之事完全烂在肚子里,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或者若想赚大钱,也可与老夫合作,老夫教你赚大钱,若你心怀不轨,老夫有的办法是让你身败名裂,生不如死!” “其二,死在这里。不过你可以选择你的死法,最好是悬梁自尽,比较安静,不……悬梁易大小便失禁,你还是选择服毒吧,我随身带的有砒霜!” 朱太公慢悠悠地说道。 苏良从他的话语中便听出,朱太公以前绝对杀过人,并且不止是一个。 “如果,两条路,我都不想选呢?”苏良道。 在苏良挥手的一瞬间,杜雷和孙胜瞬间出手。 咔嚓!咔嚓! 二人一出手,便是杀人技,直接扭断了那两名护卫的脑袋。 与此同时。 孙胜吹出一个口哨,外面隐藏的护卫们也都动了。 此口哨的意思是:杀! 论打架,苏良的护卫们或许会闹出动静,但若是杀人,他们完全可以一点声音都不发出。 这一刻。 客栈外面,方圆五百米都没有百姓。 这显然是朱太公安排好的,临朐县的县官们绝对也有问题。 朱太公被杜雷和孙胜的动作吓到了。 还没来得及发声,就被孙胜一记手刀打晕了过去。 苏良缓缓站起身来,道:“走,前往朱太公的宅院,我要等他儿子来,我看看他有多大的威风!” (本章完) 第0424章:火拼!大宋朝是赵家的,临朐县是我朱家的 深夜,临朐县县城。 朱家大院内,灯火通明。 大厅之内,苏良坐于最上方,面色平静。 杜雷和孙胜站于两侧,昏厥的朱太公躺在大厅中央。 朱太公的家人、护院、丫鬟等全被驱赶到大院内,抱头蹲在地上。 而在大院前方。 二十多具尸体躺在地上,皆是朱家持有弓弩的护卫。 苏良从不乱杀人。 但凡一名成年的大宋百姓,不可能不知手持弓弩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们死得丝毫不冤。 大院外。 三十多名灰衣护卫将整个朱家大院都围了起来,还有二十多名护卫正在搜查朱家的财物。 若朱太公没有亮出弓弩,苏良贸然搜其家,于法不正。 但对方私藏兵器,苏良怎么搜都不算过分。 今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临朐县知县不可能直到现在都不知,他要么是不敢来,要么就是在等朱经业。 不多时。 苏良的护卫们便有了新发现。 他们在一处书房中发现了一条暗道。 暗道直达一间密室。 密室内满是金银财宝、地契、田契等,还有八把精致的弓弩。 苏良命人将这些物品全都抬出来,并进行清算。 就在这时,朱太公醒了过来。 他望向周围的一切,看到自己密室的家财不断朝着外面搬,不由得慌了。 “你……你……你不是官,你……你是盗!”朱太公瞪眼道。 在他眼里。 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们根本不可能肆无忌惮地杀人,并如此粗鲁野蛮地冲到他的家里抢夺财物。 “朱太公,私持弓弩,公然行凶杀人,你应该知晓意味着什么。” “你是没有活路了,你儿子也够呛,伱若想让你的其他家人减刑,我建议你立即老实交待自己的罪行!” 朱太公冷哼一声,道:“吾儿回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他在黄昏时分已命人通知朱经业回家一趟,后者即使晚上没回,明日上午也会归来。 朱太公仍觉得其子归来能够力挽狂澜。 苏良自顾自地喝起茶。 他倒要看一看自己在不显露身份的情况下,一个个区区的营副指挥使能有多嚣张。 朱家大院附近。 除了表面上的五十余名护卫外,还有一百多人也藏在周围,手中还有火器。 即使朱经业带全营五百人归来,苏良也照样能收拾他。 半个时辰后。 一名护卫快步走过来,交给苏良一個物品清单,并说道:“头儿,经过清查,密室内财富,价值在十二万贯左右。” 十二万贯! 这绝对不是一个营副指挥使靠俸禄能赚到的,更不是一个小县城的老爷子靠经商能赚到的。 而若是其家中本就有这么多钱,那朱经业绝对不可能入伍当兵。 苏良观朱家大院的摆设,就知这家是个暴发户。 这钱,必然不干净。 …… 临朐县县衙。 知县耿昆和县丞赵友和面色急躁地来回踱步。 二人已知朱太公被一股不知名的势力控制在家中,且出现了死伤情况。 他们也派人去向城外的朱经业传递了消息,称有五十名左右、疑似官差身份的人,控制了朱家大院。 这对搭档,乃是去年九月份同时来到临朐县任职。 本来也想造福乡里,做出一番功业。 但刚到临朐县不到一周,便被朱太公以“财色陷阱”同化了。 朱太公在临朐县同宗同族者甚多,势力极大,从吏员到百姓几乎都得到过朱家的恩惠。 朱太公有无数种办法可使得耿昆与赵友和身败名裂。 二人有把柄在朱太公手中,便只能对朱家所做的违法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渐渐与其同流合污。 当下。 大宋底层官员能不能擢升,不靠熬年限,而靠出政绩。 政绩好坏的硬指标就是赋税数额与百姓口碑。 在朱太公的帮助下,临朐县的赋税稳步提升,修了桥,修了路,街道两侧的店铺焕然一新,甚至商人都多了起来。 而百姓在朱太公的操控下,让二人的口碑也得到了明显提升。 二人得到了好处,感觉擢升有望,便甘愿受朱家驱使。 作为一县主官的知县耿昆,乃进士出身。 他与县丞赵友和并不惧一个管辖五百名兵丁的营副指挥使。 但是,朱太公在县里太有权有势了,又抓到了他们受贿的把柄。 他们只能依照朱太公的意思做事。 “闯进朱家大院之人,定然是上面的官差,不知是来自青州还是济南府?”知县耿昆心情忐忑地说道。 大宋各路各府各州主官节制县乡的方式。 除了听取汇报,就是派遣官差暗查。 官差暗查,乃是常有之事。 有时是走个过场,有时用一些手段能够摆平,有时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县丞赵友和捋了捋胡子道:“我觉得没区别,这些官差发现了朱家涉嫌倒卖牛角、牛筋,还控制了朱家,必然会搜出更多物品,一旦朱经业归来,要么逼迫他们妥协,要么杀了他们。” “这些人,恐怕很难走出咱们临朐县了!” 在赵友和眼里。 即使对方能控制朱太公,也绝对不可能是虎威指挥营副指挥使朱经业的对手。 此人心狠手辣。 将军营武器私用,向来野蛮。 为了前途,朱经业是绝对敢出动军队杀人的,到时再寻个借口就是。 就在这时。 知县耿昆突然抓住县丞赵友和的肩膀,面色骤然变得惊恐起来。 “不……不……不会是那个砍头御史苏良来咱们县了吧!前几日,他就在千乘县,此刻在我们县,完全有可能!” 说罢此话。 耿昆双腿颤抖,俨然已无法站立,赶紧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县丞赵友和却镇定了许多。 “极有可能,敢在巡查过程中杀人的,恐怕就是他了!” 耿昆扶着椅子慢慢站起来。 “今晚县城发生如此大事,苏良定然不会以为我们不知,我们立即去朱家大院支援他,这次站队绝对不能站朱家了!” “苏良此人,嫉恶如仇,咱们今晚若不出现,他一道奏疏就能让咱们的仕途就此断绝,严重者,甚至可能丧命!” 说罢。 耿昆便准备清点衙役前往朱家大院。 朱经业与苏良相比,完全是小家雀与雄鹰的区别,且根本没有办法让苏良与自己同流合污。 县丞赵友和摇了摇头。 “恐怕……是……晚了!” “我们职责已然有失,若不与朱家站一起,那朱太公必然告发我们,依照咱们二人的罪名,再轻也是徒刑啊!” “那……那……怎么办?” 知县耿昆性情急躁,县丞赵友和则一直都是他的军师。 赵友和想了想,道:“那苏良的属下不过几十人,我们只要保证他见不到明日的太阳就行!” “你疯了!若杀掉苏良,朝廷能将整个青州翻一遍!” “他若不死,完蛋的就是我们了,朱经业若知其身份定然会将其灭口的!” “那……那……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等待朱经业入城,然后带着衙役与朱经业一起前往朱家大院剿匪。” “待明日,我们就称有盗匪入朱宅行窃,然后被杀。至于苏良这些人,我们就称是盗匪杀了他们。这个县城还是我们说了算,只要钱到位,只要将该杀的人都杀了,没有人能查到咱们身上,咱青州,本来就是剪径者众!” “也只能这样了!”知县耿昆喃喃说道。 片刻后。 有衙役来报,虎威指挥营副指挥使朱经业带兵便衣入城了。 耿昆想了想,朝着那衙役道:“立即派人将朱家大院附近的百姓都清走,保证方圆五百米内无人,另外找几个靠谱的兄弟盯在那里,一旦看到我过去,立即汇报情况。” 耿昆这番安排,自然是让朱经业看的。 朱经业甚是孝顺。 若知其父被擒,而耿昆没有任何动静,暴怒之下,甚至敢拿着弓弩射杀耿昆。 这对父子。 父亲嚣张跋扈,儿子霸道好斗,且心眼非常小,很难打交道。 随即。 耿昆和赵友和便朝着衙门外奔去,他们要迎接朱经业,并要鼓动朱经业下死手。 一刻钟后。 耿昆和赵友和见到了朱经业。 朱经业身高近八尺,体形精壮,为避免引人注目,他和属下都是身穿布衣。 三人立即来到了一处僻静地方。 朱经业焦急地问道:“二位,究竟发生何事了,起初不就是牛筋、牛角泄露了吗?让那两名兵丁认罪不就行了,怎么还有人敢闯我家大院,我爹的护卫可是有弩器的!” “朱指挥使,目前的情况非常糟糕!” “据我二人猜测,应该是在京东东路外巡的台谏官苏良去了你家,他误打误撞发现了牛筋、牛角,而朱太公又显露出了弓弩,这……这都是死罪啊!他去你家,估计是查证据了!” 耿昆故意将“死罪”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那个砍头御史苏良?” 听到这个名字,朱经业也是大惊失色,这下子是踢到石头了。 县丞赵友和接着道:“他目前有约五十名护卫,武力非常高,不过暂时未发现他们携带有弓弩,我二人一直派人盯着,当下你家人应该还未有生命危险!” “朱指挥使,你带来了多少人?” “一都之数。”朱经业缓了缓道:“看来只能将这位苏御史和他的属下永远留在临朐县了,不然我们全没命!” 一都,便是百人。 耿昆面色紧张地说道:“朱指挥使,苏良的护卫定然都是精锐,虽然我们的人数比他多一倍,但恐怕真要打起来……” “哼!” 朱经业将腰间的衣角一掀,一把精致的小型弓弩出现在二人的面前。 “在我的弓弩面前,武力值再高也没用。走,随我一起去大院,我倒要会一会这个苏良,看他是不是背后有翅膀!” “今晚杀了他以后,你们给我补一个求救信,就称有盗匪抢劫,我乃是入县城剿匪,至于苏良和他属下的死法,你们自己编!” 朱经业将一切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们已经配合过多次。 在临朐县,只要他们配合起来,还没有人能将消息带出去。 而此刻。 苏良也得知了朱经业率兵入城以及县衙的动作。 “让咱们的人,或入院,或在周边围墙埋伏,我倒要看一看朱经业和临朐县的县官们到底想如何对付我?” “是。”杜雷拱手道。 片刻后。 朱经业、耿昆、赵友和三人带着一众人,浩浩荡荡地朝着朱家大院走来。 附近的百姓们虽有感知,但无人敢出门。 朱家就是这里的土皇帝。 县城里敢招惹朱家的人,要么搬家,要么就是永远消失了。 就在这些人距离朱家大院还有不足三百米时,一名衙役快步奔了过来。 “二位官人,朱家大院外面的那些灰衣人似乎有所察觉,统统都缩到院子里面了,朱太公和他的家人都蹲在院子里面,当下没有生命危险!” 耿昆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这句话,就证明他是非常关心朱太公的,只是实力不允许而已。 耿昆摆了摆手,待衙役退下后,道:“看来,这位苏御史是准备与我们讲一讲道理了!” 朱经业嘴巴一歪。 “哼!这里是临朐县,不是开封府,老子讲道理靠的不是嘴巴,而是拳头!” 很快,众人便来到了朱家大门前。 就在朱经业准备朝着里面冲的时候,赵友和连忙拦着他说道:“且慢,还缺一个合理合法的步骤呢!” 随即。 赵友和朝前走了两步,扯着嗓子吼道:“里面的贼子听着,吾乃临朐县县丞赵友和,城外虎威指挥营副指挥使朱经业和临朐县知县耿昆已率兵丁衙役将你们包围了,速速出来投降!” 此话一喊,此事的性质就变成深夜剿匪。 赵友和这类官员。 干正事,总是千疮百孔;干坏事,追求天衣无缝。 院内的朱太公与家人都激动起来。 大厅内的苏良缓步走出,然后坐在了大厅外面。 他在等待对方进来。 苏良身后有两名士兵,各持一块桌板站在其身后。 对方拥有弩器。 他们必须万分谨慎,保护苏良的安全。 而不远处的墙下和墙头上,都是苏良的护卫。 更有五十余人将风火枪拿了出来,火药已填充完毕,一旦苏良下令,他们将立即开火。 …… 稍倾。 朱经业见里面没有任何动静,不由得大喊道:“撬门!” 数名士兵冲了过去,本欲使用刀刃撬门。 哪曾想。 大门只是虚掩,一推便开了。 门后并无影壁。 朱经业一眼就看到了前院中间的朱太公一群人以及后面的苏良。 朱太公看到朱经业后,不由得大喊道:“儿啊,快救为父!” 朱经业大手一挥。 当即便有二十多名手持弓弩的黑衣士兵走了进去。 紧接着。 朱经业、耿昆、赵友和与后面的士兵衙役也一起走进了大院内。 待众人进院后。 朱经业发现自己的人数占据着绝对优势,当即高声道:“关门!” 朱经业先拿出腰间的弓弩,然后看向苏良。 “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那个砍头御史苏良苏景明吧!” 苏良见对方猜出了他的身份,也并未意外,毕竟很多人都知晓他正在京东东路巡视。 苏良缓缓站起身来。 “既然知晓我是苏良,那还不速速放下武器,你应知晓与我作对的下场,济南府的知府谢永卿和通判周鼎,应该在这个月底就要被处以极刑了!” “哼!” 朱经业冷哼一声。 “苏良,你莫拿济南府的事情吓我,这里是临朐县,不是别的地方,这个地方,拳头就是一切,我听过你的故事,可惜,你没有听过我的故事,今夜,你要死在这里了!” 听到朱经业的话语。 苏良便知一场战斗不可避免。 他看向朱经业后面的黑衣士兵和衙役们。 “后面的士兵衙役们,你们应该听过我苏良的名号,与我作对的下场,你们也必然非常清楚。”“我相信,你们只是跟错了人,此时放下兵器,可以轻惩,若迷途不改,你们将失去性命,想一想你们的父母妻儿……” “够了!够了!” 苏良正说着,突然被朱经业打断了。 “我还以为你这个朝廷最牛台谏官有多了不起,劝我的兵投降,还是老一套!” “你以为他们会听你的吗?我给了他们钱,我能让他们的父母晚年无忧,你可以吗?朝廷可以吗?” “尔等当兵,为了钱就不要命了吗?” 这是苏良最后一句规劝。 若这些人依旧不愿放下武器,那苏良只好不客气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大宋朝是赵家的,但临朐县是我们父子的,苏良,你千不该万不该发现了我的秘密!” “吾儿好样的!”朱太公高声道。 苏良看向耿昆与赵友和。 “你们两个应该就是临朐县的知县和县丞吧,听到有人说出这样的话语,你们竟然低头不语,真是窝囊,枉读了圣贤书,一点骨气都没有了!” 耿昆忍不住反驳道:“苏良,你吓不到我们的。骨气有何用,我们要活命。你以为你在朝堂上争斗中屡占上风,就能凭着一张嘴说服所有人吗?你根本不懂我们这些县官的想法,我们这里,没有律法,没有规矩,只有利益!” 听到此话。 苏良觉得再与他们讲话已没有任何意义。 “动手吧!”苏良大手一挥,朝着后面退去。 就在朱经业等人都纷纷拿起弓弩,准备朝着苏良的身边人射击时。 火器声响了。 砰!砰!砰! 一枪一个,每一枪都正中胸膛。 这一批风火枪,火药甚足。 站在最前面的持弩黑衣人,胸口爆裂,直接炸出了一个茶杯大小的血洞。 深红色的血液,汩汩流淌。 砰!砰!砰! 眨眼间,这些持弩黑衣人便倒下去了二十多个。 这一刻。 耿昆与赵友和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裤裆全湿了。 他们压根没有见过这等场面。 朱太公也是傻在远处。 朱经业最先反应过来,他举着手中弓弩,道:“别怕,射击!射击!咱们人多。” 在朱经业举着弓弩指向前方的苏良时,一道枪声响起。 “砰!” 一击击中朱经业持弩的右手手腕。 砰!砰!砰! 紧接着,又有三把风火枪同时开火,击中的全是他的手腕。 “啊!” 随着朱经业的一道痛吼声,其手腕以下的右手血肉模糊,掉落在地上。 朱经业抱着右臂,在地上来回打滚,渐渐痛晕了过去。 “还不投降吗?”孙胜高声道。 此话一响。 后面的士兵衙役们纷纷扔下武器,然后双手抱头,蹲在了地上。 这场战斗,仅仅持续了不到半刻钟。 很快。 苏良的护卫们将所有的武器都堆放在了一起。 这时。 临朐县知县耿昆突然坐起身,然后跪在地上。 “苏御史,我……我是受小人蒙蔽,受到了威胁,我……我不想害你,我……我真的不想害你,我是被骗的,我不想被罢官,我不想死!”耿昆一边说,一边朝着地上磕头。 磕头声砰砰作响,脑袋很快便鲜血直流。 但他不敢停。 如果苏良不原谅他,他不仅是仕途全无,连命都没有了。 苏良没有理会他,朝着一旁的孙胜道:“立即向新任的济南府知府传信,告知此事,令他派人接管临朐县,另外再派人接管镇海军虎威指挥营,一查到底,该杀就杀,绝不姑息!” 接下来的一些细节,苏良就交给京东东路的地方主官了。 他相信孙汴的能力。 “属下遵命!”孙胜拱手道。 苏良看到大宋的县城竟是这种生态,心中自然是难受的。 甚至产生一种无力感。 越是底层,越难讲法令和道理,做事越野蛮霸道。 其他地方一定也存在着类似朱太公父子这样的人,拥有了特权,便为自己所用,如同一个土皇帝,也有像耿昆与赵友和这种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窝囊官员。 “打击贪官污吏,恶绅霸权,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也不是十年八载的事情,而是要一直打击,真是任重而道远啊!”苏良喃喃道。 这一刻。 苏良也意识到全宋变法成功的标志。 不是所有的变法策略完全落地且执行地很好。 而是大宋能一直保持这种良性的运转,即使遭到破坏,也能迅速靠着监察机制迅速痊愈。 依靠苏良等一众台谏官之力,太小,必须依托更多官员的力量。 到那时,才是真正的盛世。 (本章完) 第0425章:拒见!托大的高丽户部郎中崔尚安 四月十六日,午后。 苏良一行来到了登州境内。 青州临朐县军营经商案的后续事宜,自有京东东路主官负责,苏良已无须操心。 他相信。 朝廷知晓此事后,定然会将全宋的军伍都彻查整肃一番。 当下的枢密使狄青,眼里不揉沙子。 大宋的武人们好不容易提高了一点点地位,训练出了一些战斗力。 他是绝不允许被这些害群之马毁掉的。 …… 登州。 北接渤海,朝北是辽境,东边与高丽国隔海相望。 下辖蓬莱、黄县、牟平、文登四县。 州治在蓬莱县。 乃是大宋北方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登州州域不大。 但靠着海上贸易,越来越繁荣,甚至有一些外国人为做生意,已在登州安家。 苏良一行走官道,一路向东,直奔临海的蓬莱县。 登州是苏良在京东东路外巡的最后一站。 来登州。 他主要有两个目的。 一个是看一看被贩卖到高丽的742名宋人目前解救出了多少。 一个是看一看将大本营设在登州外海域的“东瀛岛王曹护”的事业发展的如何。 登州知州刘昱,乃是两年前由包拯举荐,知登州。 官声极好,与苏良也相识。 苏良了解他的能力与人品,对登州的变法执行情况也比对其他州府更清楚一些。 故而,苏良不会再细查登州的变法状况。 他在数日前已向刘昱写信,询问人口贩卖之事的进展。 …… 官道上。 树木葳蕤,郁郁葱葱。 随着夏季来临,天气是越来越热。 就在苏良坐在马车内正打瞌睡的时候,杜雷骑马奔来,在马车窗外道:“头儿,登州知州刘昱来信了!” 苏良瞬间精神了起来。 这定然是人口贩卖之事的消息传回来了。 “停车!” 马车渐停,靠在路边。 苏良撕开信封,认真看了起来。 起初。 苏良的脸上还洋溢着笑容,但渐渐的,脸色不由得变得阴沉下来。 大宋以中书的名义去信告知高丽朝廷贩卖人口之事,要求高丽将贩卖到高丽的宋人全部送回大宋。 高丽人答应的非常爽快,看上去相当重视。 还派遣了户部郎中崔尚安,专门与登州知州刘昱对接。 崔尚安表现的十分热情,当即便组织一大群人,寻找起来。 可惜。 雷声大雨点小。 距离他们得知此事已过去了近一个月,才送回了十三人。 大宋提供的证据充足。 将被贩卖的宋人信息与负责与买卖人口的宋人对接的高丽人的情况都交待的很清楚。 可以说。 让他们寻人,根本没有太大难度。 一個弹丸小国,从事人口买卖的,也就那么一撮人。 想要查,非常简单。 刘昱称这定然是高丽有意拖延。 高丽乃辽之藩国。 他们若对大宋言听计从,配合默契,辽国绝对会恼怒,故而他们选择拖延。 此外。 高丽的达官贵人们很享受宋人伺候他们的感觉。 有些人,他们是不愿意归还的。 他们最终的目的可能就是归还一些人后,便让此事不了了之。 刘昱已写了七封催促信,但没有任何作用。 “换马!”苏良高声道。 在苏良眼里。 这些大宋百姓的性命非常重要,必须一个不留的全部带回宋境。 这还是苏良外巡以来,首次弃车换马。 很快。 孙胜就为苏良牵来了一匹快马,三人骑马直奔蓬莱城(即登州城)。 …… 翌日,近午时。 苏良、孙胜、杜雷三人来到了蓬莱城。 蓬莱近海。 城内城外都弥漫着一股咸咸的海水味,街道两侧有很多专卖鱼虾螃蟹的餐馆。 最东边的登州港,海船甚多,比城内还要繁华热闹。 苏良在扬州生活时,感受最深的是长江畔的风景与美食,而今遇到海,感觉截然不同。 但此刻的苏良。 没心情欣赏海景,也没心情品尝海鲜。 三人直接来到登州州衙,然后递上了名帖。 稍倾。 一个身材中等、面色略显黝黑、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快步走了出来。 此人便是登州知州刘昱,字文远。 “景明,老夫知晓你会来登州,但没想到竟然这么快,里面请!里面请!” 苏良笑着道:“文远兄,你镇守登州,真是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比起你们这些台谏官,我算是清闲多了!” …… 二人一边寒暄,一边入了州衙。 刘昱与包拯的关系甚好。 苏良也与他一起吃饭畅聊过,二人私下都是以兄弟相称。 片刻后。 二人坐到了后厅内。 刘昱为苏良一边倒茶,一边气愤地说道:“那个高丽户部郎中崔尚安就是个老泥鳅,甚是奸滑!” “上次,我与他见面,他告诉我高丽王如何如何重视此事,高丽已派遣了上万兵丁衙役寻找,结果到现在,七百多人才找来十几人,这不是恶心咱们吗?” “我都想带着人冲入高丽,给我十日时间,绝对能将咱们的人全找出来!” 刘昱是个性情之人。 他对对面的高丽没有一丝好感。 苏良看向刘昱,笑着道:“咱们若真冲入高丽,那就是与其开战了,现在还划不来。” 当下。 大宋若派兵攻打高丽,辽国和东瀛一定会出手。 大宋并不惧他们,但是目前还不值得。 更关键的是—— 一旦开战,可能将七百多名无辜的大宋百姓都害死了。 刘昱认可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苏良。 “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我在催促信中都骂他是老泥鳅了,可他还是称正在倾尽全力找人,一副很认真做事的模样,实在是挑不出错!” 刘昱将高丽户部郎中崔尚安的回信递给了苏良。 苏良看过之后,也道:“这个人,还真是个老泥鳅,回信有礼有节,找不到他的半分不是,但就是不做事!” 刘昱想了想,又道:“要不我以你的名义约他见一面,你在高丽乃是大名人,他惧于你的权威,没准儿就乖乖将人给我们放回来了!” 高丽人最惧怕的是契丹人。 而苏良多次令契丹人吃瘪,更是生擒耶律大王,使得耶律大皇子耶律洪基对其夸赞不已。 这些事情都传到了高丽,另外加上高丽的商船在扬州城偷书之事。 他们对苏良是又敬又怕。 “行,倒是可以先会一会他。”苏良点了点头。 “那午后,我就写信。”刘昱看向苏良,道:“已近午时,饿了吧,在蓬莱,鱼虾螃蟹,通通管饱!” 当即。 刘昱便带着苏良、杜雷、孙胜三人去吃午饭了。 一桌海鲜,甚是丰盛。 苏良三人也不客气。 不多时便下了手,在桌子上留了一大堆海鲜壳。 临海的海鲜,比汴京城的河鲜和运送来的海鲜要鲜多了。 刘昱没怎么吃海鲜。 不过却是一口气喝了三大碗泥鳅汤。 饭毕。 三人便在刘昱安排的一处独院住下了。 苏良能住独院。 乃是因他此次出行的差遣是代官家外巡。 若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司谏,只能去住两人一间的简陋馆舍,或者自费住客栈了。 小院内。 苏良呼吸着咸咸的海风,看向杜雷和孙胜。 “派人去寻曹护,我在离开登州前,一定要见他一面。” 曹护身在海上,且他现在的身份是商是盗是贼而不是兵,必须提前寻找,才有可能见到他。 “是。”孙胜拱手。 苏良望向远方蔚蓝如海的晴空。 “趁着这几日清闲,我们可以在蓬莱好好转一转,还能体验一番渔民的赶海生活。” 苏良伸了伸懒腰,心情逐渐放松下来。 只要能谈判,他就能让高丽妥协。 杜雷和孙胜甚是兴奋。 在外巡的最后一站,他们也终于可以放松放松了。 就在这时。 登州知州刘昱一脸笑容地走了过来。 其身后还跟着三名衙役。 这三名衙役各自挑着一个扁担,扁担两端,则是两个装着一大堆文书的竹筐。 苏良一愣,疑惑道:“文远兄,这是?” 刘昱一脸认真地说道:“此乃登州这两年来涉及变法的所有资料。” “景明,你乃是代官家外巡,视察各地州府的变法情况。若看到我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尽管提。” “我本想带着伱去海边逛一逛,坐船出一出海,但估计你在没有完成任务前,肯定没心情,弄不好还会骂我,于是我就先把这些资料都带来了,咱们先公后私。你看行吧!” 苏良望着面前的六竹筐文书,忍不住咽下一口吐沫。 他将这些文书资料看完,至少要五日。 刘昱完全是将其当成包拯了。 包拯就是那种不做完公事,绝不休息那种,俨然是大宋朝熬夜第一人。 王安石可望其项背,其他人都是望尘莫及。 苏良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文远兄,好安排,我一定尽快看!” 一旁。 杜雷和孙胜也都面带无奈。 若苏良不能去海边休闲,他们就更没有机会了。 一刻钟后,苏良便开始看起了文书。 …… 翌日一大早。 苏良刚吃过早餐,便见刘昱带着登州的一众官员来了。 这些人听闻苏良来到了蓬莱,便要向苏良请教全宋变法之道。 在刘昱的调教下,这些官员的求知欲甚强。 苏良怎能拒绝这种请求,只好与他们坐在前厅内论变法之道。 一开始。 苏良与官员们聊得还挺认真,主题也都正确,但渐渐就变了味道。 “苏司谏,听说王介甫将洗澡的时间全都用在了全宋变法上,一年就洗一次澡,可是实情?” “苏司谏,听闻司马光已达到了‘心中无家’之境界,他真的是在馆阁中吃睡吗?” “苏司谏,听说你为了变法,整日通宵达旦,和包希仁乃是整个汴京城最会熬夜的,可是真的?有什么熬夜的秘方吗?” “苏司谏,你们如此醉心于政事,是如何处理夫妻关系的,难道不会有矛盾吗?” …… 这些地方官眼睛瞪地非常大,相当八卦。 他们听到的这些消息,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大多数都是来自于中书省。 中书省的相公们为了让地方官员们努力奋斗,不断美化苏良、王安石、司马光等年轻官员的形象。 称为了全宋变法。 王安石一年洗一次澡,司马光以官衙为家,而苏良则是整宿整宿的不睡觉。 其实。 王安石不洗澡就是因不爱洗澡。 司马光以官衙为家,纯粹是那段日子他妻子让他纳妾,被逼的离家出走。 至于苏良整宿整宿不睡觉,那是因苏良写奏疏的速度太快,很多人误以为他是熬夜所写。 这些谣言。 在众相公的印证传播下,成为了激励诸多地方官员的美谈。 此时,苏良若道出实情。 他们只会称苏良谦虚,根本不会相信。 苏良无奈。 对一些不愿回答的问题,微微点头或尴尬一笑,便算是将其揭过去了。 …… 接下来的两日。 苏良白日与众官员讨论变法之策,晚上翻阅登州的变法资料文书。 虽然忙。 不过有美食相伴,倒也让苏良的心情非常愉悦。 大宋的地方官们若都像登州的地方官这般热情好学,大宋何愁不强,百姓何愁不富! 又一日,近黄昏。 苏良正在竹筐前啃文书,刘昱拿着一封信,面色铁青地走了过来。 不同于包拯总是面无表情,刘昱是喜怒皆形于色。 从他的表情。 苏良就能看出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 “景明,崔尚安拒见我们,这是那个老泥鳅的回信!” 苏良有些不敢相信。 “你是不是没有告诉他,我此次乃是代官家外巡,可代表朝廷与其对话。” “我说了!但他称正在倾尽全力找人,待找到后,他才会来登州,备下酒席,宴请你我!” 苏良打开信封,仔细看罢,皱起了眉头。 “一个弹丸小国的从五品,竟然敢如此摆架子,他是做辽国人的狗做惯了,到现在都没看清目前的形势!”刘昱愤怒地说道。 苏良想了想道:“他应该是知晓见我之后,不知该如何说,又不愿将咱们的百姓送回来,所以以此推脱,拒而不见。” “七百多名女弱妇人,在高丽多待一日,就要多受辱一日,不能不救!” 苏良将手中的信封扔到一旁,道:“既然他如此托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要让他求着来找咱们!” (本章完) 第0426章:豪横!登州港三禁,我大国之民绝不可欺 四月二十二日,清晨。 登州港。 船桅如林,人声鼎沸。 丝织品、瓷器、药材、玉器、茶叶、香料、珠宝、木材等各色商品琳琅满目。 或由一辆辆大平板车从船上搬运至码头,或装上一艘艘巨大的货船,扬帆起航。 码头上。 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有运货的商人、打渔的渔民、卖吃食的小贩,还有叫喊着打尖住店的商家伙计…… 就在这时。 登州市舶司主官,提举市舶司夏丰,身穿官服,带着一群吏员来到了登州港码头。 依照常规,市舶司有如此大的动静,定然是有大事宣布。 码头上很多人都纷纷围聚了过去。 很快。 夏丰带着众官吏便来到了码头不远处的一处望楼上。 望楼之下,有一方布告栏。 在夏丰等人上楼的同时,两名吏员也在布告栏上贴出了一张布告。 此布告名为:登州港三禁。 主要内容是—— 其一,自明日起,禁止高丽船只停靠登州港。 其二,自明日起,禁止高丽人从登州港上岸。 其三,自明日起,登州所有宋人,禁止与高丽人做买卖。 三条禁令下,还有一条补充说明。 “所有因此三条禁令而造成损失的大宋商人,皆可前往登州市舶司领取补偿。” 此刻。 望楼下也站着一些高丽商人。 他们瞬间就不淡定了。 一名高丽商人抬头看向夏丰,道:“夏市舶使,这……这是为什么?我们高丽商人并无触犯大宋法令,为什么要……要禁我们?” “我刚将商货拉到港口,还……还未找到买主,这是……这是要我拉回去吗?我的损失谁来补?”又一名高丽商人道。 夏丰面色冰冷。 “是何原因,你们可去问你们高丽朝廷,你们的损失,自然应由你们高丽朝廷去补,若觉得我登州此举不妥,你们大可以选择自此后不来我登州做生意!” “截至今晚子时,若还有高丽船只停泊在登州港港口,还有高丽人停留在登州码头,本官将强行驱逐,有反抗者,一律以盗乱之罪抓捕!” 夏丰的语气非常强硬,下方的高丽商人虽不服气,但却不敢再言。 紧接着。 夏丰环顾四周,露出一抹笑容。 “不涉及登州港三禁的商人们,莫要紧张,一切如旧,若因登州港三禁而导致商货无法处理或因契约有所损失者,皆可前往市舶司衙门反映,官府将全额赔偿。” “至于何时解禁,就看高丽朝廷的诚意了,个中原因,本官便不细说了!” 不细说。 是因高丽户部郎中崔尚安说一套做一套,根本不承认是拒还大宋百姓。 商人们多多少少也都知晓“济南府商人贩卖人口到高丽”之事,高丽历经一个月才解救出十余人,已让大宋生怒了。 “我们支持官衙的决定!”一名登州商人高声喊道。 “我们支持官衙的决定!” “我们支持官衙的决定!” “我们支持官衙的决定!” …… 下面满是应和声,让夏丰甚是意外。 即使有补偿,登州港三禁也是对登州海贸有负面影响的。 他本以为商人们会抱怨,没想到各个深明大义。 其实。 登州商人们纷纷支持也不难理解。 若是换作他们自己或家人被贩卖到高丽。 在高丽朝廷进度缓慢的情况下,官衙在少赚商税的前提下催促,给予对方压力,他们也是感激的。 无论何时,人命都比金钱更重要。 此举就能看出,朝廷将百姓的性命看得远远比商贸赚钱更重要。 “登州港三禁”之策,自然是苏良的主意。 当下。 高丽向大宋主要售卖折扇、药材、人参、草席、香油、高丽纸等商品。 而大宋向他们出售丝织品、瓷器、茶叶等。 但是。 目前的海上贸易,大宋可以失去高丽,高丽却不能失去大宋。 周边的辽国与东瀛,都无法像大宋这般,吃下高丽的大量商品。 虽然只是登州港三禁。 但高丽商人若是去海州、楚州、扬州、明州之地做生意,消耗将倍增,甚至还会被压价。 这是高丽商人无法承受的。 他们定然会向高丽朝廷反映。 登州州衙敢赔偿商人的一切损失,是因苏良能做主,让三司补钱,而朝廷也一定愿意补钱。 而高丽朝廷根本没有此等魄力,且绝对不愿与大宋断绝商贸往来。 …… 当日晚,临近子时。 还有十余艘高丽商船仍停在登州港,他们仍在挑战登州市舶司的底线。 市舶使夏丰知晓后,直接让登州港旁、大宋水军训练地刀鱼寨中的数量战船驶出,强行驱逐。 有反抗者,直接抓捕。 敢于造成大宋水军伤亡者,直接将其商船击沉。 登州市舶司的强硬。 直接让第二日的登州港,再无一艘高丽商船,再无一名高丽人。 驱逐了高丽人。 登州港上依旧是旌旗如云,一片忙碌。 …… 翌日,近午时。 登州州衙内。 知州刘昱望着苏良道:“景明,还是你做事干脆果断啊!” “此计甚好,高丽海贸受阻,高丽商人们必然怨声载道,很多高丽百姓都会失业,他们将骂死高丽朝廷,我看他们急不急?” 苏良笑着道:“主要还是咱们不惧辽国了,另外国库也有钱了!” 刘昱认可地点了点头。 若是此事发生在皇祐年之前,大宋哪里敢这样做。 得罪了高丽就是得罪了辽。 高丽一告状,辽国没准儿就又布兵边境,然后勒索大宋了。 但是现在,辽国一团糟。 耶律重元与耶律洪基正忙着争夺权位,他们躲大宋都还来不及,哪里会顾高丽的死活。 …… 一片海面之上。 一艘高丽官船朝着登州方向正在快速行进着。 甲板之上。 一个面色甚是白皙的中年人,望着西方,眉头紧皱。 此人正是高丽的户部郎中崔尚安。 他没想到大宋为了区区几百名百姓,竟然施行“登州港三禁”之策。 此策对双方都无好处。 但是,大宋能承受,高丽却承受不起。 高丽国当下的海上贸易极其依赖大宋,若大宋一怒之下,直接与高丽绝交,那高丽朝廷将会减少一大笔商税收入。 此等损失,高丽王是绝对不愿意发生的。 崔尚安已猜出,这定然是苏良之策,登州知州刘昱没有这個权力,也没有这个胆量。 “本官此去和谈,绝对不能怂,还是要坚持已倾尽全力寻找宋人的事实。” “这是大宋在求我高丽办事,我在要求他们立即废除‘登州港三禁’之策的同时,可承诺以两个月为期限,将所有还活着的宋人交到他们手中。” “国威,骨气,一样都不能丢!有朝一日,待辽国与大宋打起来,两败俱伤之际,就是我高丽崛起之日,大宋的文化、制度、风俗,都是我高丽的!”崔尚安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 高丽的达官贵人们从小都被灌输一种不合实际的幻想。 总有一日,辽宋会互攻而亡,西夏会亡于内斗,东瀛岛会被海水淹没,到那时,天下就是他们的了。 …… 日近黄昏。 崔尚安的官船来到了登州港附近,还未曾停靠,便被大宋的两艘战船截停了。 “高丽船只,禁停登州港!”一名士兵高声道。 崔尚安冷哼一声,道:“速去通报,吾乃高丽户部郎中崔尚安,要见贵国苏司谏与刘知州!” 这时。 登州市舶司主官、提举市舶司夏丰从船舱走到甲板上。 因解救大宋百姓之事,二人是相识的。 “夏市舶使,烦劳通传,我要见苏司谏与刘知州。”崔尚安面对夏丰,不由得变得客气起来。 他知夏丰与知州刘昱性格相似,也是个暴脾气。 夏丰缓缓道:“崔郎中,苏司谏此番来登州乃是代我朝官家外巡,地位近乎宰执,依照你的身份地位,还不配与他相见,让你们国相来道歉吧!” “什么,让我家国相来道歉?夏市舶使,伱们别太过分了,我崔尚安完全可处理此事!”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说你不配你就是不配!” “你……你……大宋自称礼仪之邦,没想到竟然如此粗鲁!” “我大宋之礼,只对君子,对尔等弹丸小国的不诚之官,无须讲礼!” 弹丸小国。 听到这四个字,崔尚安攥起拳头,青筋冒起。 高丽国官员最讨厌听到的就是这四个字。 他们告诉高丽百姓的是:天下有三大国,分别是辽国、宋国和高丽,高丽是与辽宋旗鼓相当的存在。 很多高丽百姓都信以为真,以为天下就是数个高丽国那么大。 夏丰又道:“切记,让你们国相带着诚意来,十日之内,必须带着我朝剩余的729名百姓来到登州,若做不到,可能就是要你们高丽王来了。” 高丽国距离登州约有千里。 海船一日二百余里,五日可达,再算上崔尚安传信的时间,寻找大宋百姓的时间,非常紧凑,但并非不能完成。 “十日之内?这……这不可能!”崔尚安摇头道。 “来迟也无妨,十日未到,或未找齐我大宋的729名百姓,晚一日,登州港三禁之策便延长一个月。” “那……那……如果有人身死怎么办?” “若有人身死,你们需列举身死原因,而后将贩卖他者和害其死者全部带来,交由我大宋来惩处!” “你们……你们别太过分!”崔尚安瞪眼道。 “不是我大宋过分,是给过你机会,但是你却丝毫不珍惜!你以为我们看不出你们的花花肠子,不想得罪我大宋,还想着当辽国的狗!” 夏丰此话虽然难听,但却是一语切中了要害。 崔尚安虽生气,但却完全不敢向夏丰发脾气。 夏丰接着说道:“顺便告诉你,商贸制裁,只是第一步,若你们仍不按照我们的要求做,下一步,可能就有往过之危了!” “你们敢灭我高丽?你们若敢引战,辽国、东瀛,必然会出手,宋以一敌三,你们不一定能……能将我们三国都打败!” “你大可以试一试,你看辽国和东瀛敢不敢帮你们?”夏丰说话甚是硬气。 崔尚安甚是气愤,回过头,冷声道:“回!” 夏丰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这么硬气。 关键苏良还告知他,以后无论是面对辽、东瀛、高丽,只要占着理,只要是为了大宋百姓,都可以如此强硬。 并且他还送了夏丰一句话: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凡事有朝廷撑腰呢! 这让夏丰意识到,大宋是真的变强了! 苏良之所以让高丽国相送宋人返宋。 一方面是因高丽国相插手,效率会更高。 另一方面,他要将高丽一次打疼,让他们日后不敢再收宋人为奴为仆。 大宋之民,绝不可欺。 他也想让辽国和东瀛看一看,谁才是真正的第一强国。 崔尚安返程后,便开始写信向高丽朝廷反映此事,另外也写信告知属下,迅速寻找被贩卖到高丽的宋人。 无论高丽朝廷如何解决此事,他都必须先要找到贩卖到高丽的百姓。 不然,他肯定是替罪羊。 一时间,他们的寻人效率迅速抬了起来。 …… 四月二十八日,十日之期的第三日。 苏良终于将那六大竹筐的登州变法文书看完了。 知州刘昱的执行力非常好。 除了脾气过于暴躁,打骂过一些官员,别的都还好。 心情放松的苏良便在知州刘昱的引领下,在登州闲逛起来。 登州除了海洋贸易,渔业、海盐业兴盛外,还有造船厂,还有一队由三千士兵组成的水军,即刀鱼寨水军。 刀鱼寨水军乃是庆历二年组建,因登州的地理位置特殊,实乃为防辽国与高丽所建。 朝廷一直对刀鱼寨水军很看重,曾知京东东路的富弼更是亲选将领训练刀鱼寨的水军。 这使得刀鱼寨水军是船坚兵强,若是配上风火雷,灭高丽简直是易如反掌。 因刀鱼寨水军的存在,登州也几乎没有出现过海盗。 这几日。 苏良、孙胜、杜雷三人,体验了赶海,潜泳,深海捕鱼,篝火海鲜大餐等多种休闲娱乐方式,心情甚是愉悦。 …… 又一日,高丽国都,开京。 一座豪宅之中。 高丽国相李子渊看到崔尚安的信件后,气得破口大骂。 “没用的东西,实在是没用,竟还要本相带着宋人亲往登州致歉,这……这是不是给我高丽丢脸吗?”李子渊将信件扔到了地上。 高丽国相李子渊,现年五十一岁,状元出身,当下不仅是首相,还是高丽王王徽的岳丈,家族显赫,权势甚大。 他郁闷了片刻后,又拾起了信件,喃喃道:“当下,大宋不可惹,大宋不可惹啊!” (本章完) 第0427章:偷国高丽!海东孔子VS苏景明,国之辩 五月初三。 十日之期的第八日。 高丽与登州港之间的一片蔚蓝色海域上,五艘高丽船朝着登州港疾行而来。 其中。 两艘满载身穿铠甲、手携兵器的高丽兵。 两艘载宋人,但宋人皆被关在船舱之内,无法外出露脸。 头船则是一艘挂着“李”字大旗的三桅尖底大船。 当下。 被贩卖到高丽的宋人还有729人。 在高丽国相李子渊和户部郎中崔尚安的安排下,已找到699人,其中有30人身死高丽。 或为意外身死,或为被打骂致死。 害死这三十人的高丽人贩子也全部被抓,身在船上。 在任何国家,人贩子都是要被打压的。 高丽的人贩子,不但贩卖宋人,还卖高丽人。高丽盛产美女,很多高丽女人都被卖到了辽国。 此刻。 头船的甲板上,站着三人。 一个是高丽国相李子渊,一个是户部郎中崔尚安,还有一个是身穿一袭白衫,白须白发的老者。 此老者站于三人中间的最前方,显然地位最高。 李子渊率先道:“崔老,此番我们依照宋国的要求将被贩卖的宋人全数找回,可谓是仁至义尽。” “然宋人不但辱骂我们,还利用海上商贸威胁我们,事事都做的有悖圣贤之道,您一定要痛斥那苏良一顿,让其知晓,我高丽国不可欺!” “崔老,此事关乎国体,是向宋国低头,还是能彰显国威,全都仰仗您了!” 一旁的崔尚安也躬身拱手,甚是尊敬。 老者捋了捋白须,道:“二位放心,我们好心帮助宋国寻人,而宋失礼仪,无端迫害我高丽商人,还出言不逊,老夫定然会讨回一个公道,让天下人看一看,此事到底是谁对谁错?即使不能逼得宋朝皇帝认错,也必然让苏良这個自以为是的跳梁小丑,低头认错!” 老者抬头望向西方,一脸自信。 其姓崔名冲,字浩然,已是古稀之龄,曾官至高丽宰相,去年刚刚致仕。 崔冲在高丽创建私学,传播儒家文化,徒子徒孙满高丽,所著文章也被高丽文人奉为圭臬。 被高丽人尊称为“海东孔子”。 他在高丽文人心中的地位,就相当于孙复、胡瑗、欧阳修三人叠加在一起在大宋文人心中的地位。 甚是崇高。 高丽首相李子渊深知,若完全依照苏良的要求,在截止日前归还宋人,然后道歉,再恳请对方废除“登州港三策”。 不但个人名声受损,国体尊严有失,还有可能会得罪辽国。 他又不擅辩,故而想到了致仕的崔冲。 崔冲曾做过谏议大夫,类似大宋的台谏官,一番说理功夫,无人能比,又是高丽的文人领袖。 便希望他能站出来,至少能保住高丽的脸面。 在李子渊一番添油加醋的恳求下,崔冲决定出山,给苏良一番教训。 崔冲经过一番了解,认为苏良擅行“登州港三禁”之策,逼迫高丽国交宋人,失礼失德,实乃忤逆圣贤之道,设定的十日之期,更是强盗所为。 他决定教训苏良一顿。 简而言之。 他们会按照大宋的要求归还宋人,但必须要训斥苏良一顿,以此挽回脸面,彰显高丽国威。 …… 五月五日,十日之期的最后一日。 午后,太阳灼热。 若在太阳落山之时,高丽国相未至,被贩卖的宋人未归,那“登州港三禁”将续期一个月。 若明日太阳落山还未到,则自动续约两个月,以此类推。 此时。 登州港码头上,甚是热闹。 很多百姓听闻高丽将在今日归还被贩卖的宋人,高丽国相还要道歉,都纷纷跑来围观。 当下。 此事已经不仅仅是归还被贩卖的宋人,还涉及大宋商人的底气、地位以及胆量。 若此事圆满结束。 那大宋商人日后出海经商时,若被别国欺负或被关押,他们坚信大宋朝廷一定会帮助或营救他们。 与此同时。 很多外国船只,包括辽国、东瀛、高丽船只也在近海海域上漂着。 他们也想看一看高丽朝廷会如何处理此事。 这也关系着他们日后对大宋商人的态度。 一个时辰后。 苏良、登州知州刘昱、登州市舶司主官、提举市舶司夏丰三人来到了望楼上。 刘昱心情激动,望向东方的海域。 “景明,他们会不会即使今日能来,也会故意拖延一日,以此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苏良笑着摇了摇头。 “不会!高丽朝廷向来小气,绝对舍不得这一笔商税收入。” “高丽人会不会没有找全被贩卖的百姓呢?”一旁夏丰担忧地说道。 “时间上绝对是充足的,他们若没找全,要么是不上心,要么是想与咱们开战,若真找不全,我不介意先把高丽灭了!” 夏丰听到此话,心情甚是兴奋。 苏良若真提出这个建议,依照他目前在朝廷的话语权,朝廷真有可能出兵灭高丽。 随即。 三人便坐在望楼上,吹着海风,喝着茶,等待高丽船来。 …… 日近黄昏。 在望楼上不停远眺的杜雷突然高声道:“高丽船来了!高丽船来了!” 苏良、刘昱、夏丰当即站起身,来到望楼前的瞭望台,举目望去,果然看到有数艘高丽船疾速行来。 没多久。 码头上的百姓也都看到了高丽船,不由得都变得心情激动起来。 苏良看向刘昱、夏丰,沉声道:“刘知州,立即安排人手接收归来的百姓。夏提举,令刀鱼寨的水军随时待命,若高丽人有不轨之举,咱们直接将他们截留下来。” 一旁。 孙胜和杜雷也已让护卫们做好了准备,一旦发生冲突,他们的第一要务是护卫苏良的安全,其次是生擒对方首领。 约半个时辰后。 高丽的五艘大船停留在在距离码头约千米远的地方。 附近的其他船只都迅速撤到了远处。 紧接着。 一艘小船行至码头,一名高丽兵高声道:“吾国国相已至,贵国被贩卖到我境剩余的729人已找到699人,其中有30人身死,已将贩卖者或致死凶手抓到船上,可交由贵国处置。然交接之前,烦请贵国苏司谏、刘知州上前一叙。” 苏良淡淡一笑,脸上带着一抹鄙夷。 高丽国相连上岸都不敢,可见其风范能力,皆是一般。 “备船!” 苏良当即与刘昱、夏丰下了望楼,在大宋的近海领域,他们丝毫不惧。 若高丽真敢做出什么下作的事情,迎接他们的将会是大宋毁灭性的打击。 一刻钟后。 苏良、刘昱、夏丰三人坐着一艘与对方头船大小相近的船只,驶向了前方。 而船上,皆是苏良的护卫,不但有弓弩、风火枪,还有风火雷。 在双方距离还有百米时,刘昱已看清了甲板最前方站立的三人。 “咦?” 刘昱朝着苏良道:“景明,甲板上,身穿紫袍的那个,便是高丽国相李子渊,身穿蓝衣的是户部郎中崔尚安,而居中那个白须老者是高丽的前相国,被誉为海东孔子的崔冲崔浩然,崔冲已致仕,此番来此,估计是与你讲理的,此人擅于雄辩,你可莫着了他的道!” “海东孔子崔冲?我听说过,放心,我苏良还从未给大宋丢过脸!”苏良笑着道。 双方此次对话,代表的乃是宋与高丽二国。 彼此的谈话内容,定然会传播出去,成为百姓讨论的焦点。 谁若落下风或被寻了短处,那就是为国丢脸。 很快。 双船船头相近,在距离还有不到五米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崔尚安率先大步走出,直接看向苏良。 “这位就是宋国有名的砍头御史苏良苏景明吧!苏司谏,本官乃户部郎中崔尚安,官居五品,那日被你拒见,本官虽不理解,但还是将我朝李国相请来了!” 崔尚安将“司谏”和“官居五品”两个词咬的甚重,明显是在讽刺苏良不过是七品官。 “我家国相不但来了,还请来了我朝大儒,海东孔子崔老,不知他老人家有没有资格与苏司谏谈一谈呢?” 崔尚安说罢,站到了一侧。 而崔冲这时朝前走了一步,挺胸看向苏良三人。 他在等苏良三人向他行礼。 在高丽。 莫说满朝文武,即使高丽王都要朝其拱手行礼,唤一声:崔老,以表示对学问的尊敬。 但苏良却没有任何反应。 苏良没有任何反应,刘昱和夏丰自然也不会有任何动作。 崔冲见苏良面带不屑,不由得胡子一翘,瞪眼道:“苏良小子,你倒是真如传闻中的那般,向来不守礼节,依照老夫的辈分,即使你朝的孙复、欧阳修等人见到我,也要拱手相拜,大宋号称礼仪之邦,这点儿礼仪,你都不懂吗?” 苏良淡淡一笑,反问道:“海东孔子,谁承认的?” 此话,一下子将崔冲噎住了。 大宋的读书人自然是不承认这个称呼的。 崔冲也就是见孙复和欧阳修不在这里,才敢如此充大辈。 他虽然比孙复和欧阳修的岁数大,但论起学问,孙复和欧阳修定然是不服他的。 孙复在此,或许见其年迈以及知其在高丽的地位,还会拱一拱手。 欧阳修若在这里,恐怕已经骂起来了。 海东孔子? 天下谁人都不敢称孔子,他一个拾人牙慧的高丽人竟然敢自称孔子,那不是找骂吗? 要是王安石知其自称圣人,但见其实力一般,甚至会动手揍他。 在王安石心里,当世只有一人可称为圣人,那就是苏良。 苏良不待其回复,便上前走了两步,然后道:“本官令你国国相前来,乃是因本官此次外巡,代表的乃是我朝官家,见我如见我大宋官家,本官还没有责怪你们礼仪有失,伱们倒是指责起本官来了,辽国皇帝在我面前,也不敢如此托大,是谁给你们的勇气!” 苏良后发制人,瞬间将气势夺了回来。 刘昱和夏丰都忍不住将身子挺得直直的,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舒爽了。 崔冲干咳一声。 “苏良,苏司谏,老夫不与你争口舌之利,且让老夫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相答,答完后,我们便将宋人全部放回。如何?” “但问无妨。”苏良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你朝黑心商人贩卖人口至我高丽,此事非我高丽朝廷之失,我家国主特派崔郎中为你国寻人,此行为实乃相帮贵国。然你却以进度缓慢,施行登州港三禁之策,无端欺辱我朝商人,更是以十日之期相逼,此举,不仁不义,无礼无德。” “威胁施压相帮者,实乃小人行径,苏司谏可否给老夫一个合理的解释?” 苏良听完后,摇了摇头,叹息道:“唉!海东孔子,真是徒有虚名啊!” “崔夫子,三岁孩童尚知不可欺老弱妇幼,若高丽国有少女妇人被贩卖至我大宋,只要我朝廷知晓,不出七日,必然能将其解救出来,并重惩贩卖者,此乃君子之本性,为人之道义。” “今我大宋七百多名少女妇人陷入高丽禽兽之口,晚一日,便可能有数人被凌辱,甚至丧命,尔等先想的不是本性道义,而是在帮扶我大宋。若你闺女被贩卖,我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要不要帮扶高丽呢?” “尔等想法本就落了下成,即使是帮扶,我朝告知贵国已整月,却只救回了十三人,此等效率,不是恶意拖延,还能是什么?为了我朝七百多名少女妇人,莫说本官施行了登州港三禁之策,即使兵发高丽,灭了你们,天下也无人敢指责?” “为了自国百姓性命,我朝做什么都不过分!百姓之命,大于天!若朝廷连自家百姓都保护不了,那算个什么朝廷!” …… 苏良身后,刘昱、夏丰听得心情激动。 他们终于意识到为何朝堂相公都称“苏景明一人,可抵十万精兵”了。 此等口才,此等风采,此等对国对民的态度,任谁都倾佩万分。 不远处船只上的水军士兵们,眼眶泛红,近乎泪目。 苏良这番话,让他们感受到了朝廷对每一位百姓的重视。 这种重视让他们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崔冲气得嘴唇颤抖。 他缓了缓,提高了声音道:“苏良,莫偷梁换柱,故作大义。” “老夫且问你,若我们如约归还宋人,在登州港经商受损失的我朝商人应该如何赔偿,他们没有触犯任何法令,而登州港三禁却让他们损失巨大,这是不是你的错,你该不该致歉,该不该赔偿?” “哼!” 苏良冷冷一笑,道:“该致歉,该赔偿!不过该是你们高丽朝廷致歉,高丽朝廷赔偿!” “你胡说八道!这完全是你所导致的!”一旁的崔尚安瞪眼道。 后面有书记官记录着,他必须说几句强硬的话语。 不然回朝后,高丽王不会惩罚他们的“儒学吉祥物”和他老丈人,崔尚安只能做背锅人。 苏良睥睨地看向对面。 “崔夫子,李相国,你们应该是最清楚高丽国在外的名声的。” “实为蝼蚁,却摆出一副鸿鹄之态,向国内百姓宣讲,京东东路曾是高丽故土,太极八卦、文字刺绣,皆是高丽所创,偷我朝汉唐文化,自称祖先所留,你们的祖先,才认识了几年字,如此教化,使得高丽商人不断偷盗我大宋书籍、发明,技法……” “上梁不正下梁歪,就连偷窃汉唐文化的东瀛人都认为你们才是真正的偷国。登州港三禁只是对你朝商人略加惩戒,你们的朝廷失德,报应自然会算在你们的百姓身上,若想让你们的商人在外面受到尊敬,须先让你们的朝廷懂得如何做事!” …… 苏良中气十足,骂得对方几乎抬不起头来。 “咳咳……咳咳……咳咳……” 崔冲气得脸色涨红,忍不住咳嗽起来。 高丽国相李子渊看向苏良,瞪眼道:“苏良,我朝如何做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本相且问你,待我们将宋人交还,你是否能立即废除登州港三禁?” 苏良摇了摇头。 “如约交人,三个月后可解禁!” “你……你……欺人太甚!”李子渊伸手指着苏良说道。 苏良微微一笑,不予理会。 而这时,缓过劲的崔冲走到甲板最前面看向苏良。 “苏良,我高丽乃是辽之藩国,莫说是你,你家皇帝也没有资格对我朝的管理指手画脚。” “老夫再次警告你,待我们交人后,你若不立即废除登州港三禁,我们将联合辽国、东瀛,甚至西夏,共同谴责你们。” “此举,实非大国之为,如此做,只会让尔朝的名声扫地,若老夫写篇文章,天下遵循儒道的文人必将群起唾骂你,你将会成为尔朝的罪人,儒家的弃徒!” 听到此话,苏良顿时笑了。 此话对一般的读书人或许有用,苏良却完全不在乎。 “你个老书虫,应是在家太久,不知世事了,即使你能说动辽国、东瀛、西夏,你们四国共击我大宋,那有如何?我大宋根本不惧!” “你大可去辽国一趟,去西夏一趟,你看他们敢开战吗?” 苏良骤然放大了声音。 “还有,你真以为自己是当代孔子了,写篇文章,天下人便会云集响应吗?” “你这种腐儒,死后见到孔夫子,他老人家也不会认你为门徒的,读了一辈子书,真是读到狗身上去了,没理还有硬辩,实乃自取其辱!” “噗嗤!” 苏良的话音刚落,崔冲便喷出一口鲜血,然后昏倒在了地上。 活了七十载,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骂过。 “快……快……快……将崔老抬到舱内救治!”李子渊连忙道,若崔冲死在这里,他罪过就大了。 而此刻。 刘昱和夏丰皆是一脸崇拜地看向苏良,整个人都傻了。 孙胜、杜雷和后面的护卫们都是高高抬起头,能护卫苏良,他们觉得实乃一生之荣耀。 今日之场景,已够成为他们老迈之时吹牛聊天,受人敬仰的资本了。 随即。 苏良再次看向李子渊,道:“李国相,可还有问题要问?本官一定据实相告!” 李子渊摇了摇头。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话语之力能有如此可怕。 此刻的他,只觉得苏良就是一个恶魔。 崔尚安低着脑袋,根本不敢望向苏良,他庆幸自己当时拒见了苏良,不然受辱的就只是他自己了。 “那今日可打算放人?”苏良又问道。 “放!放!放!”李子渊扭脸高喊道:“放人!全都放掉!” 李子渊已经不在乎回国后受什么惩罚了,他只想迅速离开这里,这辈子他都不想再见到苏良。 …… 海面上。 火红的夕阳渐渐落去,天色渐暗,船上渐渐点燃起灯火。 被贩卖到高丽的少女妇人们陆续被接到大宋自己的船上。 有人失声痛哭,有人跪在地上一个劲磕头,有人哭着喊着要见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有人不停地朝着官差们道谢…… 刘昱和夏丰安排的甚是细腻。 为她们寻了大夫,安排了衣物,准备了餐食,并在岸上已为她们找好了休息的地方。 明日一早,有体力恢复者,便会陆续将她们送回家。 而李子渊交接完毕后,直接调转船头,连夜奔向了高丽方向。 今日之事,也被刘昱手下的书记员尽数记录。 明日此事便会传遍蓬莱城的大街小巷,随后还会传到汴京,甚至传到各地州府。 让大宋所有百姓都铭记苏良那句掷地有声的话语:百姓之命,大于天! (本章完) 第0428章:护犊子的最高境界:苏良痛骂独臂曹护 五月初六,清晨,蓬莱城。 天刚蒙蒙亮。 一道道小报叫卖声从街头巷尾传出。 “海东孔子被骂吐血,苏景明大展我朝国威,详情内容,尽在本期小报中!” “国之辩!苏景明痛骂高丽两国相,百姓之命大于天!” “苏景明大骂海东孔子,自此后,我大宋百姓无人敢欺!” …… 城内的街头巷尾,书贩们扯着嗓子喊着。 昨晚。 蓬莱城从事刻印书籍小报的从业者全都是一夜未眠。 此等重大事件,乃是巨大商机,购买小报者必然络绎不绝。 果不其然。 在叫卖声响起的那一刻。 购买者便接踵摩肩,围在书摊前,都想看一看昨日的具体情况是什么。 有的小报,墨迹刚刚晾干,有的甚至还是手抄版的小报。 但这根本不影响售卖。 凡是涉及昨日交接贩卖人口之事的小报,不到半个时辰,便被蓬莱城的百姓疯抢一空。 此等展现大宋国威的事情,登州府衙自然也会着重宣传一番。 近午时。 苏良与海东孔子崔冲辩论的内容便出现在府衙外的公示栏上。 此内容写得甚是详细。 就连不同参与者的表情都写了出来。 苏良俨然就像夫子骂学生一般,将高丽的两个国相训斥了一顿。 从事海贸的商人们看罢,各个兴奋不已。 一些商人甚至寻人抄写了数十份,准备随身携带。 待出海时,可将其分发给外国的商人,让他们看一看大宋之威,看一看大宋对百姓的重视。 登州知州刘昱和提举市舶司夏丰,作为此事的亲历者,昨晚兴奋的是一夜未眠。 二人都亲自动笔。 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记录下来,并在一大早送往了汴京城。 他们觉得此事俨然可载入青史,而他们也会作为旁观者被记录。 可谓是光宗耀祖了。 至于苏良,并没有太大情绪波动。 此等辩论,对他而言,不过是正常发挥而已。 他若真再使使劲, 没准儿能将高丽国相李子渊也骂到吐血。 高丽朝廷本就经常做事不正,可骂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 翌日午后。 苏良终于听到了曹护的消息,后者已至登州近海,将于明晚面见苏良。 目前。 曹护的身份是走私商人兼海盗。 当下最重要任务是保障东瀛对大宋硫磺和白银的供给。 他补给的大本营在登州。 主要活动的区域则是在东瀛岛附近。 刘昱和夏丰皆不知当下在东瀛岛甚是活跃的一名海盗头子兼走私商人,乃是大宋的一名武将。 曹护的身份只有极少数人知晓。 除非遇到非常难以解决的问题,不然他不会向临海的官员表明自己身份。 他出海已有一年半。 每三个月会向朝廷汇报一次情况。 从苏良目前得到的信息来看,他的进展还算是顺利。 …… 翌日,近黄昏。 苏良出现在蓬莱城城南的一座包间内。 杜雷已去码头接曹护了。 曹护放弃武职,奔赴海外,定然没少吃苦。 苏良将从汴京城带来的一坛羊羔酒,还有两饼小龙团茶叶都带了过来。 这是苏良在汴京城就想好为曹护准备的。 曹护乃外戚曹家族内之人,是苏良最初的护卫,曾陪苏良跑到大西北,跑到西夏的城池下,功劳甚多。 苏良一直将其当兄弟。 一刻钟后。 门口的孙胜道:“头儿,曹护兄弟来了!” 苏良兴奋地站起身来。 紧接着。 便见一個身材魁梧、面色偏黑、胡子甚是茂密的汉子大步走了过来。 “头儿!”曹护激动地喊道。 大宋军伍中,凡是苏良带过的兵,在私下皆唤其为:头儿。 “你小子,变黑也变壮了!”苏良走到曹护面前,先朝着他的胸口捶了一拳,然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突然。 苏良的脸色变了。 他伸手朝着曹护的左臂袖口一抓,没想到竟然是空的。 “曹护,你……你的左臂呢?是……是谁干的,你为何不上报?”苏良看向曹护。 曹护憨憨一笑。 “头儿,三个月前的事情了,我上报是受了轻伤,已经痊愈。不碍事的,我惯使右手刀,右手没事,就不影响!” 苏良后退两步,瞪起眼睛。 “轻伤?断了一臂,叫做轻伤?是谁教你这样上报的?你让我如何向曹公交待,如何向你的家人交待,到底是如何造成的?” “三个月前,我率人攻击一伙海盗,在火拼中,被一把东瀛刀砍掉了手臂,东瀛人的刀确实锋利,武技也不错。不过,我还是将那人杀了,算不得吃亏!” “火拼中,对方多少人,我们多少人?” “对方二百余人,我们是八十多人。不过,咱们没吃亏,他们的损失更大,我没给咱大宋丢脸!”曹护挺起胸膛,笑着说道。 一旁。 孙胜忍不住赞赏道:“是条汉子!” 苏良的脸色则是越来越阴沉。 在孙胜说完后,他直接道:“狗屁个汉子,就是个莽夫!” “曹护,自即日起,你的出海任务取消,过几日跟我一起回汴京!” 曹护一愣,顿时有些慌了。 “头儿,我……我哪里做错了?” “我和我的兄弟们没怂过,没有给朝廷丢过脸,为了防止身份暴露,也没有使用过火器,更没有给地方官衙添过麻烦,文相和富相上个月还夸我们做的不错……” 杜雷和孙胜也有些懵,不知苏良为何突然如此动怒。 苏良缓了缓,坐了下来,然后伸手示意曹护也坐下来。 曹护面色紧张地坐在椅子上。 从他与苏良相识起,苏良还从未对其如此发过脾气。 苏良长叹一口气,看向曹护。 “我有没有告诉伱,朝廷是你坚实的后盾,无论是缺钱缺物还是有办不到的事情,都可向上汇报,你是怎么做的?” “谁让你逞英雄的?” “八十多人打败二百余人,你就觉得自己挺厉害,是不是?” “我们明明有充足的人员和武器,完全能够以多打少,你为何还是要以少打多,是为了展现你的能力?若是三百人打二百多人,你的手臂会被砍掉吗?” “不为朝廷丢脸,不为地方官衙添麻烦,你很骄傲是不是?我看你是准备造反单干,做你的东瀛岛王吧!” 听到这番话,曹护吓得连忙站起身来。 “头儿,我……我没有,我绝对没有!我……是想着有能力完成的事情,便不惊动更多人。” “你有能力吗?你若有能力,你的手臂是如何断的?”苏良反驳道。 顿时,曹护低下了脑袋。 苏良继续训斥道:“曹护,你别以为我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你觉得自己生在将门曹家,能力非凡,带三百人打二百人是耻辱,会让朝廷官员嘲笑,所以,你即使有充足的兵,也要以少胜多,是不是?” 曹护不敢反驳,他就是这样想的。 不以少胜多,显现不出他的能力,并且他觉得自己的人有这个实力。 “你当下这种想法以及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已不适合完成接下来的任务,你跟我回京,我要换人!” 这一刻,曹护明白自己哪里错了。 “头儿,千万别,我……我已在东瀛附近的海域上扎根了,若将我换掉,很多事情都要重来。” “我错了,我知道我错了!是我太虚荣,是我太爱逞英雄,是我报喜不报忧,我一定改,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曹护一脸焦急。 他已将征服东瀛岛当成毕生之愿望了。 让他回京,比杀了他都让他难受。 说完后,曹护看向杜雷和孙胜,希望二人能为他说句话。 孙胜朝着苏良拱手道:“头儿,咱们今晚是为曹护兄弟接风洗尘的,不至于如此动怒,他没有丝毫私心,完全是为了朝廷,此番受伤,只是一场意外,他已经知错了,海上凶险,这种意外,实难避免。” “意外?这次的意外是断臂,下次的意外,可能就是丧命了!本来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为何要制造意外。” “还有你们两个,很有能耐是不是?战场用兵,多多益善,若有人不用,非要逞英雄,我下次骂的就是你们……” “为了全宋变法,为了提前布局,我们不怕身死,但要死的有意义,有价值。若你们三个是因逞英雄而死,我苏良去了你们的坟头,也要大声骂你们!” …… 苏良就像个被引燃的火药桶,将杜雷和孙胜也骂了进去。 三人低着头,皆不敢再有任何反驳。 三人都是了解苏良脾气的。 看似温文尔雅,但在军伍里,再难听的话,苏良都能骂出来。 苏良骂了近一刻钟后,终于停了下来。 曹护一动都不敢动。 杜雷和孙胜也是面带紧张,不敢朝着苏良再说一个字。 这时。 苏良面色缓和了一些。 “都饿了吧,让他们上菜,所有事情,吃完饭再说。” 当即,杜雷立即站起身来,朝着外面道:“上菜!” 很快。 一道道菜肴便端到了桌子上,苏良让杜雷和孙胜也坐了下来。 然后四人便各端着一碗米饭,搭配着菜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谁都不说话。 约两刻钟后,饭毕。 曹护见苏良的面色柔和了许多,连忙道:“头儿,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机会就行,我绝对不会再如此莽撞逞英雄了!” 苏良想了想,道:“若再敢隐瞒我一事,你立即回京,明白吗?” “明白,明白!” 曹护面色激动,此话一出,说明苏良已原谅他了。 曹护连忙起身,为苏良倒茶。 苏良抿了一口茶水,问道:“当下,可还有棘手之事?” 曹护犹豫了一下,道:“还……还真有。” “今年年初,在我占了东瀛岛走私买卖的四成份额后,海域上突然出现了一伙实力强悍的海盗,有东瀛人、高丽人,还有契丹人。这伙人开始截我的买卖,并且想要除掉我,他们有武器,有铠甲,显然是从军队购买,我现在的实力与他们只能算得上是旗鼓相当,但怕他们下黑手……” 苏良听罢,直接干脆果断地说道:“杜雷,你带上二百名护卫,携带火器,明日便与曹护一起出海,找到对方的老窝,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头儿,咱们用火器,恐怕会……”曹护欲言又止。 苏良淡淡一笑。 “无妨,若有海盗问你,哪里来的火器,你就称从大宋的军器库偷的。” “每个能做走私买卖的海盗,背后不是有贵族高官,便是有朝廷,只有那些被逼无奈的底层海盗,才会以抢掠为生。” “此事只要明面上不戳破,无人敢质问咱们朝廷!并且无论是高丽还是东瀛,甚至是辽国,都不愿也不敢与我们开战!” “头儿,我明白了!”曹护点了点头。 这就是当下大宋能给他们带来的底气。 苏良又道:“这次,你若是再敢以少胜多,或舍不得用弓弩,你直接回汴京,这辈子都别想出海了!” 苏良望着曹护那空空的袖口,心中甚是心疼。 “属下绝对不那样干了!”曹护将身体挺得笔直。 苏良点了点头,看向不远处的桌台,道:“今日就不喝酒了,这是我送你的羊羔酒和小龙团茶,你走时带回去。” “谢谢头儿!”曹护顿时露出笑脸。 他很清楚,苏良所有骂他的话语都是为了他好。 翌日晚。 杜雷便带着一众苏良的护卫精锐与曹护出海了,杜雷等人将在完成任务后,直接回京。 …… 五月初九,清晨。 苏良在刘昱和夏丰的相送下,悄悄离开了蓬莱城。 他离城的消息若被蓬莱城的百姓知晓,恐怕能将整条街都挤满。 截至此时,苏良离京已有三月有余。 他依照先前的规划,去了济南府、青州和登州。 他对京东东路关于变法的整体执行甚是满意。 虽然也存在一些看上去一直都会存在的问题,但他相信,通过朝廷的努力,定然能不断减少那些恶性问题的发生。 …… 五月十一日,汴京城,垂拱殿。 赵祯与众相公看到了刘昱和夏丰的奏疏。 君臣数人读罢苏良与高丽前国相、东海孔子的辩论,皆是热血沸腾。 “哈哈,景明真是干得漂亮,但凡与国体相关之事,苏景明就没有怂过,每一次都是为朝廷增彩,尤其是此次,展现了国力,凝聚了民心,理应在全宋范围内宣传!”赵祯捋须笑道。 赵祯又道:“此外,其他台谏官做的也都不错,果然是年轻人更有魄力,也更有能力啊!” 说完后。 赵祯突然觉得有些讽刺众相公之意,连忙补充道:“当然,撑起整个大宋朝堂,还要看诸位相公!” “臣等自当继续努力,为强宋富宋而倾尽全力!”文彦博拱手道。 其他相公也都跟着纷纷拱手。 他们想的比较多,都认为官家是在点他们。 他们若有所懈怠,那后面的年轻官员就要追上他们甚至取代他们了。 (本章完) 第0429章:噩耗!朝堂失良臣,苏良失挚友 五月十五日,深夜。 高丽与东瀛岛之间的一片海域上。 月圆如镜,繁星满天。 倒映着星光的海浪随着咸咸的海风翻滚涌动。 海天融为一色。 三艘双桅尖底大船,顺风朝东,疾速前行。 甲板上。 独臂曹护与杜雷迎风而立,望向前方。 两日前。 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伙意欲独霸海上走私贸易生意的海盗。 这伙海盗的武装力量约三百余人,有高丽人、东瀛人、契丹人,还有宋人。 除了少数海上渔民外,大多数都是被各国通缉的亡命之徒。 首领乃是一个被称为“大胡子”的东瀛人。 他们有刀枪、铠甲、盾牌、弓箭,甚至还有上百把弩器。 拥有此等武器装备,还能暗地操控一些商船,显然是有一个实力非常强悍的幕后东家。 这个幕后东家。 可能是辽人,可能是高丽人,也可能是东瀛人。 但无论他们的东家是谁,今晚都逃脱不了全部覆灭的命运。 这一次,杜雷和曹护足足带来了五百余人。 皆是精锐。 除了铠甲、武器外,人手一把弓弩,还有一百杆风火枪与二十枚风火雷。 灭掉这伙人,简直易如反掌。 杜雷开口道:“曹护兄弟,头儿甚重情义,他看到你断了一臂,才会如此气恼,以后你切莫再意气用事,若再受伤,恐怕永远都不可能出海了。” “明白!之前是我过于自大了,若力不能及,一定会上报。” 杜雷点了点头,看向前方,道:“今晚这场仗相当富裕,我们好好过把瘾!” “嗯嗯。”曹护看向前方的海面,变得兴奋起来, 今晚的他,乃是总指挥官,杜雷及杜雷属下的兵也归其统辖。 …… 约半个时辰后。 前方若隐若现,出现了一座无名岛屿。 此岛便是那伙海盗的大本营。 岛非常小。 面积约为三個普通村落大小。 无名岛东边与北边皆停有船只,而另外两个方向则是悬崖峭壁。 曹护大手一挥,士兵们便纷纷开始行动了。 攻岛计划早已安排妥当。 首先,下放小船,手持弓弩的士兵们先行,袭杀对方放哨的海盗。 而后,占领对方停靠在岸边的所有船只,以防有海盗逃窜。 最后,杀入岛内,攻入老巢,将对方彻底除掉。 这些海盗皆是无恶不作的匪徒,将其杀掉,也算得上是为民除害了。 “上!” 弓弩兵们坐小船,率先朝着无名岛奔去。 这伙海盗俨然是觉得自己人多势众且有铠甲、弩器,根本想不到会有人敢攻击他们。 故而,安排的防御甚是松懈。 仅有六名海盗站在三座高约近十米的木制瞭望高台上面值岗。 这六人,有三人坐在上面睡觉。 剩下的三人也是打着哈欠,几乎是合上了眼睛。 周围的篝火,由于长时间没有添柴,已快要熄灭。 下面的草藤茂密,藏一些人,根本就看不出来。 嗖!嗖!嗖! 嗖!嗖!嗖! 几乎眨眼间,弓弩兵便将瞭望高台上的六名海盗全部射杀。 后者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 弓弩与火器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声音甚小。 然后,六名弓弩兵爬上瞭望高台,换上了海盗的衣服,同时也开始瞭望整座岛屿,并向下面的士兵指明海盗老窝的方位。 不多时。 一小部分士兵划着小船,去控制近海处的贼船,然后在海盗可能逃窜的方位,进行埋伏。 另一部分士兵则是陆续登上了无名岛,杜雷和曹护也在最后上了岸。 很快。 众士兵便找到了对方的老巢。 此岛能居住的地方有限,还有踩出的路径与闪烁的灯火,找到对方的聚集处,并不困难。 就在这时。 一名士兵跑出来,朝着曹护道:“大哥,对方老巢内,除了海盗,还发现有被囚禁的女人,她们全被囚禁在一处木栅栏中,大概有三十多人,大多衣衫不整。” 很显然,这些女人都是海盗们晚上的玩物。 曹护道:“暂时放弃风火雷攻击,先派人将这些女子保护起来,然后,再伏击海盗,不必留一个活口。” “是。”士兵当即跑向了前方。 不留活口,这场仗就好打多了。 而此刻。 曹护和杜雷则是找到一处可看到海盗住处的高处,停了下来。 嗖!嗖!嗖! 士兵们悄悄进入海盗住处后,见到躺在大通铺上的海盗,直接开始了射杀。 不多时,一道惊恐的声音传来。 “敌袭!敌袭!有敌袭!” 海盗们纷纷惊醒,下意识就去穿铠甲,拿武器。 而这时。 士兵们迅速在海盗的住处开始放火。 此处甚是干燥,再加上海风阵阵,几乎眨眼间,里面的一大片窝棚、木屋就燃烧起来,形成了一片大火。 这一刻。 惊醒的海盗们成了早就埋伏好的士兵们的靶子。 一百名手持火器的士兵,一枪一个,有些海盗还没有看到敌人在哪,便被风火枪射穿了脑袋。 嗖!嗖!嗖! 砰!砰!砰! 这场偷袭完全是一边倒。 海盗们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攻击。 似乎四周全是人。 他们在惊慌失措中,根本无心恋战,纷纷朝着四处逃窜。 但是。 士兵们早已经计算好了他们的逃跑路线,跑一个,便杀一个。 就如同一群猎人在一片光秃秃的土地上猎杀一群野兔一般,得心应手。 四周有咒骂声,求饶声,还有哭喊声…… 一个时辰后。 声音逐渐减弱,强盗们已身死过九成。 就在这时。 无名岛西侧悬崖峭壁上,突然传来“噗通”一声。 一艘木船从近十米的高处落在海面上。 然后从上面垂落下了一条绳子。 有两人持桨跳进木船。 紧接着。 又有一个手持弓弩的大胡子跳进木船中。 随后,二人疯狂划桨,而大胡子则是拿着弓弩不断射向上方。 木船划得非常快,眨眼间便冲出去了十余米。 而这时。 曹护和杜雷借着岛上的火光也看到了这条木船。 曹护高声道:“谁持有风火雷,用风火雷!” 当即,便有一名士兵奔到悬崖边,拿出一枚风火雷,在确定那艘木船的方向后,往后退了数步,然后一旁的士兵帮其点燃风火雷。 那士兵助跑数步,将风火雷扔了出去。 而此刻。 木船上的大胡子海盗长呼一口气,道:“此刻,弓弩已难以重伤我们了,快划!快划!” 就在这时。 一个冒着火光的黑团突然从高空中落下。 大胡子海盗正在诧异之时。 “轰!” 一声巨响,火光四溅,海水涌起数米高。 木船炸成了碎片。 船上的三人也全被炸飞,断无生还的可能。 “扔的好!炸的好!”杜雷忍不住夸赞道。 这个大胡子海盗,定然就是这群海盗的首领了。 天微微亮。 士兵们在无名岛翻找了数遍后,已确定再无海盗生还。 这时。 曹护和杜雷来到了一处由木栅栏围着的窝棚。 此处。 臭气熏天,弥漫着一股屎尿味儿。 俨然就是个养猪喂羊的地方。 但却关押着三十多名衣衫不整,脸上身上皆有红肿的女人。 女人们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 此处与海盗的住处隔着一片空地,在士兵们的护卫下,并未遭到破坏。 一名士兵道:“大哥,这些都是高丽女人和东瀛女人,我们还管不管?” “她们也是可怜人,拉到近海,劫一艘高丽商船,将她们放上去,让高丽官府安置她们。”曹护说道。 “是。”士兵拱手道。 曹护望向蔚蓝的海域,看朝阳缓缓升起。 此刻的大海,甚是漂亮。 他喃喃道:“自即日起,谁也拦不住我在海上的发展势头了,东瀛岛,一定是我的!” …… 五月二十日,午后。 高丽国都开京,一座豪华宅院中。 高丽国相李子渊坐在庭院中,长呼一口气。 他刚得到消息。 崔冲虽晚节不保,但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崔冲与苏良的辩论传出后,高丽国主大怒。 他不能惩罚他老丈人,也不能惩罚高丽的儒学吉祥物,便将所有罪名都安在了崔尚安的头上,直接将其处以极刑。 李子渊虽然没有受惩,但此事传的天下皆知。 他也被一些官员骂作软弱无能,若不能做些对朝廷有益的大事,即使他是国主的老丈人,恐怕相国之位也做不长了。 就在这时。 相府管家郑德一快步走了过来。 李子渊高声道:“老郑,老夫正准备找你呢!大胡子可除掉了那伙宋人海盗?除掉了,就让其迅速扩大走私生意的规模!” 大胡子海盗的幕后指使者正是李子渊。 李子渊和曹护的目标类似。 也是想要从霸占东瀛国的走私贸易开始,逐渐掌控东瀛国。 待大宋、辽国、西夏打起来,东瀛国又被高丽控制,高丽便可迅速崛起,一家独大。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是砰砰响。 甚至做梦都会梦到,他变成了天下第一国的国相。 管家郑德一面色沮丧。 “老爷,我正要向你汇报呢!” “大胡子那群人全军覆没了,击杀他们者还将大胡子他们掳掠的女人送到了咱们的码头。” “什么?怎么……怎么可能?我可是耗巨资,为他们提供了大量武器!” “击杀他们的应该是宋人海盗,他们的武器应该更精良,一定是宋国朝廷也参与进来了,我们要不要通过朝廷谴责他们?” 李子渊面色阴沉。 “没用,宋人朝廷不会承认的。把他们逼急了,他们真有可能向我们开战!” “目前最好的方式,是将此事告知辽国,宋国如果灭了我们,那辽国南境将岌岌可危,让他们想办法给宋国施压!” “你速速将大胡子那群海盗的事情处理干净,绝对不能让他与老夫产生任何关系!” “是,我这就去!”管家郑德一当即大步离开。 李子渊长叹一口气。 “唉,崔尚安那个废物,没事儿招惹宋国干什么?接下来,高丽要低调,绝对不能再招惹宋国半分了!” …… 五月二十二日,汴京城。 随着全宋各地州府,台谏官主持正义、解决各种问题的消息不断涌入汴京城。 百姓们才知。 原来官家命台谏官外巡,监查各地州府的变法执行情况。 一时间。 很多地方官都变得紧张起来,看见气度不凡者,都觉得可能是台谏官来了。 好在台谏官们的巡查,大多都到了尾声。 百姓们则甚是兴奋。 汴京城的艺人们更是将一些经典事例编写成了话本。 台谏外巡,已成美谈。 …… 又一日,天气愈发炎热。 一处官道之上,林荫茂密,孙胜赶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跑着。 苏良正躺在里面睡午觉。 预计再有四五日,便可抵达汴京城。 就在这时。 苏良的一名护卫突然骑快马奔向马车,嘴里喊道:“朝中急报!朝中急报!朝中急报!” 孙胜立即抓紧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苏良听到声音后,也缓缓睁开眼来。 急报。 一般都是甚是紧急或严重的朝中大事。 苏良钻出马车,接过急报,看到里面的内容后,眼眶泛红,不断攥紧拳头而又松开,情绪骤然变得激动起来。 他缓了好一会儿后,朝着孙胜道:“备马,我要飞速回京!” “是。”孙胜当即吩咐护卫备数匹快马,然后接过了苏良手中的急报。 看过内容。 他顿时明白苏良的情绪为何有如此巨大的波动了。 “谏院左正言周元,外巡京东西路期间,于五月初八清晨,意外落在南京国子监门前南湖,溺水而亡,享年46岁。” 苏良入台谏时,与周元同为监察御史里行,关系甚笃。 在台谏。 周元并不突出,也没有什么锋芒。 但是台谏诸官都知,台谏不可缺少周元。 许多脏活累活,皆为周元所做,他就像一头老黄牛,兢兢业业。 苏良心中甚是悲痛,他想了想,有些不敢相信。 周元自幼在长江边长大。 曾在闲聊苏良在黄河边救险之事后,他还称若他在,绝对不会有那么危险。 他擅于凫水。 南湖之水,怎么也比不上长江与黄河。 并且周元身边不可能无护卫,发生此等意外,令人着实不敢相信。 片刻后。 苏良骑上快马,与孙胜等护卫一起奔向汴京城,待回了朝,他才能了解更多的信息。 (本章完) 第0430章:最强三人组!封城,查案,维护皇权之威 五月二十四日,近午时。 阳光炙热。 数匹快马奔进汴京城,为首者正是苏良。 依照惯例,官员奉圣命外巡回京后,应在城外驿站洗漱一番,换上官服,然后第一时间入禁中面圣。 而苏良却直奔中书省政事堂。 在宣德门下马后。 苏良便快步朝着政事堂方向走去,后面的孙胜抱着苏良的官服紧紧跟在后面。 片刻后。 苏良刚到政事堂大门,便听到欧阳修那洪亮的声音。 “诸位相公,周正言溺亡恐有隐情,我作为他的上官,请求前往南京城(即商丘)探查缘由,怎么就不能去呢?” 文彦博道:“欧阳学士,莫意气用事,凡事皆有制度章法,官家已派提举皇城司张茂则率人前往核查,难道还不够吗?” “万一皇城司未能查出真相呢?”欧阳修反问道。 一旁的富弼道:“难道你探案查事的能力比皇城司还强?” “我不去一趟,心中不安。若是景明在京,想法定和我一样。” 吴育长叹一口气。 “欧阳学士,关心则乱!我们知你心中难受,我们也难受,但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核查结果。” 就在这时。 苏良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 中书众相公和欧阳修都是一愣。 “景明,你……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欧阳修甚是惊诧,他本以为苏良还要三五日才能归来。 苏良道:“听闻子雄兄噩耗,我心中实在难受,便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 文彦博等相公看后面的孙胜抱着官服,便知苏良还未曾面圣。 苏良道:“文相,能否将应天府汇报的周正言死因的文书让我看一看?” 文彦博也知苏良与周元的感情,当即将文书递给了苏良。 “此文书乃是应天府知府韩崇、南京国子监监丞许徽之与周正言的护卫队长,侍卫亲军步军司都头彭盛三人联名而书。”文彦博道。 苏良打开文书认真看了起来。 文书上称—— 周元外巡的进程已近尾声,计划是探查过南京国子监后便返京。 他与南京国子监监丞许徽之乃是旧识,便住在了南京国子监。 哪曾想,在五月初八的四更天,他早早起床,称要散步半个时辰,并未让护卫跟随,然后不到半个时辰,护卫便发现他溺死在南湖之中…… 苏良看完后,合上了文书。 欧阳修连忙问道:“可有疑点?” 苏良摇了摇头,然后扭脸就朝着外面快步走去。 “景明,你要做甚?” 苏良头也不回地说道:“面圣,向官家申请封城查案!” 封城查案? 听到这四个字,众相公都是一激灵,瞬间站起身,连忙去追苏良,欧阳修攥着拳头也跟在后面。 苏良走出政事堂后,便直奔禁中。 后面的孙胜连忙道:“头儿,先把官服穿上,先把官服穿上,不然易遭人弹劾!” 苏良当即停下脚步,将官服迅速地套在了身上。 片刻后。 苏良、中书众相公还有欧阳修,齐齐站在垂拱殿外,请求觐见。 赵祯听闻苏良归来。 不由得连忙将众人全部宣了进去。 苏良入殿后,直接拱手道:“官家,臣外巡京东东路归来,涉及外巡之事,已撰写成文章,但请允许臣明日再呈递汇报,今日,臣另有要事。” “臣听闻谏院左正言周元意外溺亡,官家已派遣皇城司核查。臣以为,此核查方式不够严谨。应立即封闭整座南京城,另派遣一名相公与一名擅于刑断的京朝官前往南京城核查,臣亦愿往,查明真相!” 赵祯听罢,微微皱眉。 “苏卿,朕知你失去挚友,心中难受,但此事还未到封城的地步,一切待张茂则核查后再言。” 苏良朝前又迈了一步,再次拱手。 “官家,周正言乃是代官家巡守,他代表的是皇权,是官家的威严。” “他意外溺亡,无论是否存在隐情,都应特殊对待,以此展现皇权的不可冒犯!” “台谏无权,全仗天子之威。此事即使查出后,证明是个意外,也应从严从重对待,以此向天下人彰显皇权之威!若不如此,以后代天子外巡的官员,恐怕难以树立足够的权威!” 苏良也并非完全出于個人感情,要核查此事。 台谏外巡,代表的乃是当今天子,必须不能依照常规对待。 赵祯想了想。 “苏卿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但卿之所请,将会对整个应天府的官场、商贸、民情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坏,此事不应有如此巨大的影响。” 苏良再次朝前跨了一步,面色严肃地说道:“官家,那以后若再有官员外巡出事呢?也是派遣皇城司的吏员去看一看吗?皇城司擅长搜集情报,但并不擅长断案啊!” “苏良,不可感情用事!” 在苏良咄咄逼人的话语下,赵祯也瞪起了眼睛。 苏良面色激动。 “官家,如果溺亡的是我,朝廷也是就派遣皇城司的吏员去核查一番吗?” 此话,一下子将赵祯和众相公都问住了。 赵祯陷入深思中。 若是苏良出现意外,他绝对会立即将应天府的所有官员都控制起来。 即使不会亲往断案,也会派遣一名相公前往,彻查此案。 即使苏良真是意外溺亡,应天府的所有官员也都会受到众惩。 甚至,致苏良溺亡的湖都会被填平。 因为苏良对大宋太重要了。 这一刻。 赵祯觉得苏良所言并无错。 此次周元乃是代天子外巡,若不给予其足够的重视,未来还真有可能出现类似的事情。 若不重视,削弱的是皇权之威。 到那时,京朝官们谁还敢外巡。 即使敢外巡,谁还敢倾尽全力地挖掘问题。 赵祯迟疑了一下,看向不远处的中书诸相公。 “文相,中书立即下发诏令,派遣三千名禁军将士将南京城封城。吴相,朕命你总领应天府之事,明日便前往南京城,此外,命包学士主查此事,查到水落石出后,再解禁。景明,你作为辅助,也跟着去吧!” “臣遵命!”吴育和苏良齐齐拱手。 目前,大宋最擅于破案的两个人,就是吴育和包拯。 再加上苏良。 这三人的组合,若查到最后,依然是意外,那此事定然就是一场意外了。 (本章完) 第0431章:外巡官身死,如断官家一臂,全城皆是嫌疑人 五月二十五日,四更天。 京东西路路治之地,南京城(即商丘),封城。 南京城城门四闭。 除了日常生活物资可由禁军运入城内外,任何人都不准进出。 此时。 距离周元溺亡已半月有余。 封城,已不能封锁证据或避免可能存在的嫌疑人潜逃。 封城之目的,是为了稳固皇权的威严。 台谏官代君王外巡,实乃天子耳目,代表的是朝廷,是皇权。 其身死在巡视之地。 在未曾核实具体死因前,必须以最为严苛的方式查案。 以此告知天下人:天子皇权,不可侵犯半分。 南京城。 曾为宋州,乃宋太祖的发迹之地。 景德三年,真宗皇帝升宋州为应天府,后又升为陪都南京,并建宫殿,供奉宋之皇帝。 不过,新老称呼交替。 南京的最高长官还是被称为应天府知府。 南京国子监也被人唤作应天府书院,但其已是大宋最高学府,与汴京国子监地位相当。 汴京城距离南京城并不远。 骑快马,一日可达。 五月二十四日入夜,吴育和包拯便奔往了南京城。 苏良在外巡查三个多月,还未曾回家。 他在家住了一晚。 然后于第二日上午向赵祯汇报了外巡情况后,才在近午时带着一众护卫奔向了南京城。 …… 五月二十五日,日上三竿。 南京城,东城门。 诸多百姓围聚在城门前,抱怨声此起彼伏。 “官员身死与我何干,凭什么要封城?接下来我还如何做生意?” “我压根不是南京城人,现在出都出不去了,就没有一个主事的能说明情况吗?” “不就是一名台谏官溺亡了吗?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吗?这不是要引发民怨吗?” …… 南京城的百姓们围聚在一起。 抱怨者的嗓门都很高,但无一人敢冲城门。 禁军士兵们皆手拿兵器弓弩,面色严肃,各个都带着杀气。 他们只负责执行命令,根本无法给百姓一个交待。 而在此时。 一個身材微微胖、额头上满是汗珠的中年男子,带着一群官吏走了过来。 “韩知府来了!韩知府来了!韩知府来了!”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为首的中年男子,正是应天府知府韩崇。 他也是一脸懵。 没想到一觉醒来,禁军便将南京城封了。 这在大宋的历史上,还从未发生过。 韩崇走到人群中间,高声道:“诸位父老乡亲,本官乃是应天府知府韩崇!” “此次封城,乃是官家圣谕。很快,参知政事吴副相、知开封府包学士便会来到城内,总领南京城一切事务。” “大家莫乱,只要核实完毕周正言的死因,相信很快就会解禁,请大家回家耐心等待,不要在街头聚集!” 一名百姓甚是不满地说道:“韩知州,此事与我们普通百姓有何关系,这样封城,我们做不成买卖,利益受损,该去找谁赔偿?” 韩崇面带无奈。 他也觉得朝廷此举颇为不妥,易激起城内民怨,但他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我们是无辜的,凭什么牵连到我们,这不公平!” “是啊,我们也要讨生活,我们也要活着,凭什么牺牲我们的利益!” “开门!开门!开门!” …… 南京城的百姓再次嚷嚷起来,这次的声音更大更闹。 他们惧怕前方的禁军士兵,却不惧怕这些地方官员。 就在这时。 只听得一道“咔咔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城门渐渐打开。 百姓们再次安静下来,纷纷探头看向城门处。 紧接着。 一大队禁军士兵进入了南京城。 中间有两名身骑白马的中年人,虽然身穿长衫,但韩崇已将他们认了出来。 “应天府知府韩崇,参见吴相公,包学士。”韩崇带着一众官员迎了过去,重重拱手。 吴育点了点头,道:“百姓有怨言?” 韩崇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无奈。 吴育拽着马绳,向前行了数步,然后高声道:“老夫乃参知政事吴育,奉官家之命,核查台谏官周元溺亡案,自即刻起,总领南京城的一切要务!”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当朝副宰相在此讲话,谁还敢再乱。 吴育接着说道:“台谏官周元,代天子巡查京东西路,溺亡于南京城。此事若是有人刻意为之,实乃挑衅皇权,如断官家一臂。在没有彻底核查出案情真相前,南京城,人人皆有嫌疑!” “本官希望大家能够尽全力配合,早日查清案情,早日解禁。” “若有人添乱导致案情进度缓慢,那南京城一城之人都可能受到牵连,甚至影响南京城未来的发展,大家若能明白其中利害,便都散了吧!” 吴育虽然没有说的很直白,但百姓们基本都听懂了。 此事若因百姓捣乱而未能查的清清楚楚,那日后,南京城可能会有降级风险,甚至会成为普通之州。 案发地南京国子监也可能降级为普通州学。 南京城的商贸环境其实一般。 若失去陪都之名,国子学再被降级,那商贸经济将会发生断崖式下降。 南京城乃是因朝廷的政策而兴。 若是朝廷认为南京城百姓过于刁蛮,废除帮扶之策,那所有人可能都要去过苦日子了。 吴育话毕。 当即人群中有百姓高声道:“我们全力配合朝廷断案!” “全力配合!” “全力配合!” “全力配合!” …… 南京城的百姓还是非常清醒的,纷纷表示配合朝廷断案。 紧接着,百姓们便迅速散去了。 韩崇长呼一口气,看向吴育和包拯,问道:“吴副相、包学士,接下来要如何查,需要我们如何配合?” 吴育转头看向包拯。 吴育坐镇南京城是为了维稳,具体如何审查,则会由包拯全权负责。 包拯看向韩崇及其后面的官吏,道:“我建议,将南京城内的所有地方官员、南京国子监的官员、教谕、学生,全都收押进南京国子监,禁止外出,等待传唤即可。” 听到此话,韩崇与后面的官员的脸色都黑了下来。 这不是将他们当作嫌疑犯吗? 但无人敢出言反驳。 吴育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韩崇。 “下官明白,下官全力配合,立即组织官员前往国子监。” 吴育望了一眼天上快到正中的太阳,道:“午时之前完成,有问题吗?” “没问题!”韩崇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然后便带着官员们奔向了国子监。 吴育和包拯则是前往了应天府府衙。 张茂则带领的皇城司干吏们,还有以侍卫亲军步军司都头彭盛为首的护卫们都在府衙。 张茂则将会与包拯做一个交接,然后由主核查官,变成辅助官。 此事调查出水落石出后,他们才会与吴育、包拯一起返京。 一个时辰后。 吴育调遣兵将,已控制了整个南京城,而包拯也坐镇府衙,整理起了此事的具体情况。 …… 深夜,夜微凉。 应天府府衙后厅内,文书堆的甚高。 吴育和包拯面色认真,逐字阅读着一叠叠文书。 这些文书,有周元的巡查文书,有南京城的变法执行情况汇总,还有国子监施行三舍法后的整体发展情况等等。 唯有先将这些文书都看完,对南京城,对周元的调查现状有了一定了解后,才能更好地查案。 一旁,张茂则则是认真地整理着文书。 周元的护卫队长,侍卫亲军步军司都头彭盛与一众护卫全被关押到了府牢中。 周元溺亡。 无论是人为还是意外,他们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彭盛,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汉子,哭得眼眶发红,并朝着自己的脸上打了十几个耳光。 他若是偷偷派人跟着周元,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悲剧。 他们回京后,将会受到枢密院的严惩。 就在这时,后衙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后背湿透,脸上满是汗珠的苏良快步走了进来。 其长呼一口气,道:“这些都是涉及周兄的资料吧!” 说罢,苏良便要坐下看起来。 吴育瞪眼道:“景明,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然后吃罢饭,休息一会儿再来,你现在的脸色很不好,不可过度劳累了!” 苏良本就是从京东东路急奔而回。 昨晚为了向官家汇报外巡情况,又熬夜写了文书,然后今日又是急奔而来,铁打的身子也吃不消。 “我没事,我没事!”苏良道。 这时。 包拯黑着脸走到苏良面前,一把夺掉了苏良手中的文书,说道:“一切有我呢,依照吴副相的话去做,你若累垮了,子雄(周元的表字)泉下有知,也会愧疚的。” 苏良点了点头,当即朝着外面走去。 刚出门,苏良突然身子一歪。 若不是一旁的孙胜搀扶住他,估计就要瘫坐在地上了。 孙胜道:“头儿,先吃饭吧,你都一整天没吃饭了!” “好。”苏良不再倔了。 他也知唯有保持一个好的体魄,才能帮助吴育和包拯核查出此事的真实情况。 随即,苏良吃了一顿饭,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又小憩了半个时辰后,才赶往了后衙,然后看起了文书。 他不是不相信吴育和包拯。 而是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他不想让周元冤死在这里。 临近子时。 在吴育的强硬命令下,包拯、苏良、张茂则三人都回房休息了。 明日一大早,他们将会先去周元身死之地。 然后再去南京国子监,周元居住之处探查一番,还会去周元的棺木前祭拜一番。 此时,周元的棺木中虽然已放置了诸多防腐药材,但身体还是已近腐烂。 溺亡时的身体状况,只能参考仵作的验尸记录。 周元的一妻一子,皆随着张茂则来到了南京城,待核查结束,他们便会扶棺归乡,将其安葬。 …… 翌日。 四更天,周元溺亡的时辰。 吴育、包拯、苏良、张茂则一行出现在了南京国子监的南湖前,周元溺亡之处。 在周元溺亡后。 护卫队长彭盛与两名护卫第一时间赶到这里,将周元捞了上来。 同时,将此处也封锁起来,并做了记录。 若彭盛无问题,他的记录结果便是真实的。 周元在一处陡峭的湖畔处留有脚印,应是滑落到了湖中,湖畔处的湖水深约三米,足以使人溺亡。 而溺亡处距离南京国子监的大门,约有八百米,旁边都是绿植树木,有些偏僻。 再加上是清晨。 周元若意外摔落湖水中,发出呼喊,还真不一定会有人听到。 苏良唯一疑惑的是,周元会凫水。 虽说也有腿脚抽筋的可能,但先意外落水而后又腿脚抽筋无法游泳,还是太巧合了。 随即。 苏良等人去了南京国子监,周元居住的地方。 周元乃是五月六日下午入住到了南京国子监,六日晚、七日晚都是与老友南京国子监监丞许徽之一同吃饭,然后八日清晨便出了意外。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 一桌四椅一张床,外加窗口还有一张书桌与红木椅。 此刻,书桌上还放着周元的笔墨纸砚,苏良看到砚台旁,那根掉了毛的毛笔,不由得伤感起来。 周元与他一样,起于微末。 周元甚是节俭。 一支毛笔经常是用到毛都掉了一半才会将其扔掉。 苏良走到书桌前,翻看着上面的纸张,屋内的文书已被拿走,但一些草纸仍放在桌子上。 苏良掀动着草纸,突然看到下面一张纸上有墨迹。 他抽出来一看。 纸张上写着苏良那句诗: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其中,源头二字被圈了起来,然后此首诗又被两道墨痕划去。 苏良微微皱眉。 “吴相,希仁兄,这……有些不对劲。子雄兄甚喜这两句诗,他应该不可能将其写完又划掉。” 吴育和包拯看过后,包拯道:“这可先作为一个疑点留存,我们接着找可疑之处。” 随后,众人便再也没有新发现,然后一起前往了周元的灵堂。 周元的棺木被张茂则安排在国子监最后面的一处小院中,有专人看护。 周元之妻崔氏和刚满十六岁的儿子周耀守在棺木旁,面容憔悴,已哭成了泪人。 崔氏和周耀不识吴育和包拯却识得苏良,见苏良前来,崔氏连忙站起身,道:“苏御史,我……我……我……” 崔氏一开口,便忍不住抽泣起来。 苏良连忙安慰道:“嫂子,节哀顺变,这是吴育吴副相,这是包拯包学士,我们遵从官家之命,一定将此事水落石出!” 崔氏和周耀连忙朝着二人行礼。 随后,苏良看向周耀,道:“好好照顾你母亲,别让她太难受了。” “是,苏叔父。”周耀拱手道。 苏良看到周耀,不由得又想起了曾经的往事。 那时,周耀在老家读书。 因过于老实被人欺负而气到了周元,周元恳请苏良写封信,骂一骂他这个窝囊儿子。 苏良本已答应了。 周元又担心苏良骂的太狠,又不让苏良写了。 此外,就在今年年初,周元还委托苏良与唐宛眉为周耀说个婚事。 唐宛眉已找好了人家,就等着周元外巡回京后,让其好好瞧一瞧呢! 苏良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想要落泪。 他与吴育、包拯在棺材前拜祭一番,交待身边人好好照顾崔氏和周耀,便离开了。 接下来。 他们将要开始问案,将南京城的官员全都问讯一遍。 (本章完) 第0432章:无动机!无疑点!五日之期的最后一个夜晚 五月二十七日,清晨。 包拯在南京国子监前厅设立公堂,首先传唤的是周元的护卫队长,侍卫亲军步军司都头彭盛。 公堂上。 包拯坐于上位,苏良坐于侧位。 下方站立着禁军士兵,以及四名负责记录的书写人。 副相吴育和张茂则二人则是在府衙核查整个南京城的变法情况。 彭盛来到公堂大厅内,一脸沮丧,还不待包拯询问,便开了口。 “包学士、苏司谏,是……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如果我能坚持跟着周正言,那日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 “砰!” 包拯将惊堂木拍在桌子上。 “彭盛,本官问话,你只需回答,本官不问,你不准说话,明白吗?” “是……是,末将遵命!”彭盛道,此时还未罢黜彭盛的官职,他依旧是侍卫亲军步军司都头。 随即。 包拯开始了问话。 “本官问你,你们护卫周正言,何时入南京?何时入住国子监?你们的身份又有几人知晓?” “周正言一直都在乡里微服巡查,并未显露身份。五月初一,我们才来到南京城,然后在五月六日下午,入住国子监。” “五月六日下午,我们去了国子监,南京国子监监丞许徽之才知我们来到南京城,据我所知,其他官员并不知周正言的身份……” “然后,五月六日晚、七日晚,都是周正言与许监丞的私聚时间,他们所聊内容,我并不知晓,不过,我听周正言夸赞南京国子监的三舍法施行的甚好,全宋都应向南京国子监学习……” …… 彭盛据实回答,与包拯和苏良从别处了解到的信息无任何偏差。 相对于南京的地方官,包拯和苏良定然是更相信彭盛的话语。 毕竟,只要周元出现意外,无论是人为谋害,还是溺水而亡,对他而言都是护卫上的重大过失,会受到重惩的。 稍倾。 应天府知府韩崇走了进来。 应天府通判石清在四月上旬回家省亲,途中又染了热疾,预计六月初才能回南京,当下的南京城乃是归韩崇独管。 此事与石清俨然没有任何关系。 包拯询问韩崇时,韩崇也是一脸委屈。 “包学士、苏司谏,下官作为应天府知府,其实在三月初便知有官员巡视应天府,不过此乃常情,下官也不怕查,便没有在意,也不知外巡者是周正言。直到张提举和许监丞告知下官,周正言溺亡,我……我……我才知是他来到了南京城……” 韩崇的回答,甚是真诚,包拯和苏良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紧接着。 第三个召入公堂的乃是南京国子监监丞许徽之。 许徽之与周元相识近十年,经常有书信往来,周元也曾在苏良的面前提起过许徽之。 “包学士、苏司谏,我与子雄乃是相交近十载的挚友,真是没有想到他会出意外。五月六日晚和五月七日晚,我二人聚在一起,聊有公事亦有私事。从全宋变法聊到了当下的书生学子,又聊到了彼此的儿女,两次都是近子时才分离。期间,周正言并无任何异常之处,他还称其子成亲时,一定让我去汴京城相贺,并为其带上几本好书呢……” …… 此三人问讯完毕后,包拯和苏良便开始问讯起了下面的地方官员,以及南京国子监内所有与周元有过接触的教谕和学生。 被问讯者的回答都让人感觉非常真实,找不出任何问题。 …… 深夜。 应天府府衙后厅。 吴育、包拯、苏良、张茂则四人聚在一起,彼此将调查的情况都拿了出来,共享信息。 周元若真是被人为谋害,谋害者必然会有杀人动机。 而这个动机最大的可能,就是周元在巡查时查出了一些问题。 但而今。 吴育四人除了发现那句被划掉的“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情况。 若无可疑情况,那周元溺亡可能就是一个纯粹的意外。 待吴育四人都看罢今日汇总的内容后。 吴育开口道:“包学士、景明,根据目前之进度,再有三日,咱们便可将南京城的涉事官吏都问讯一遍,且将南京城的所有变法状况都核查一遍。” “若五日后,我们依旧查找不到任何异样情况、寻不到周正言是被人谋杀的动机,此事便立即结案,解禁南京城,而后宣布周正言乃是意外溺亡,如何?” 包拯与苏良都点了点头。 南京封城,是为了巩固皇威,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 若长期封城,南京城的商贸将会大受影响,于朝廷、于地方官衙、于当地百姓皆无益。 苏良等人也不可能长期调查下去,这個五日之期,非常合理。 …… 翌日,核查照旧。 吴育、包拯、苏良、张茂则四人都是极为认真且一丝不苟之人。 彼此相互配合,了解的内容越来越多,但始终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三日后。 问讯结束,南京城的变法情况也都细查了一遍,仵作的诊断结果,周元的亲笔文书、多个衙门吏员的调查结果全都被筛了一遍。 结果越来越倾向于,周元乃是失足溺水,意外而亡。 接下来的两日。 吴育四人将分别行动,查遗补缺,若仍旧没有发现任何问题,那说明周元就是意外溺亡,与他人无关。 第五日,深夜。 一处满是文书资料的房间内。 吴育、包拯、苏良、张茂则再次聚在一起,分享了彼此的调查结果。 最后的结果都倾向于,周元实乃失足溺水。 吴育道:“我们已核查了数日,该是结束的时候了,明日老夫便宣布解禁南京城,告知南京百姓,周正言实乃意外失足溺亡,然后,我们便回京!” 听到此话,苏良皱着眉头。 他望向一直摆在桌前的那两句被划掉的诗句,仍旧觉得有可疑之处。 包拯看向苏良,道:“景明,要相信证据。” 苏良点了点头。 “我明白,没有查到疑点,那只能证明是周正言运气不佳,失足溺水了!” “好了,这几日大家都甚是劳累,今晚就好好歇息吧,明早可多睡一会儿。” 说罢,吴育站起身来,朝着卧房走去。 这几日,连续强节奏的核查,大家都甚是疲累。 张茂则紧随着离开,包拯拍了拍苏良的肩膀也离开了。 屋内,只剩下苏良一人。 这时。 孙胜走过来,道:“头儿,这会儿休息不,我已经命人烧好了热水,你是要洗脚去去乏,还是要洗个澡?还是要吃些饭食?” 苏良想了想,望向那两句被划掉的诗。 “我还是没有死心,再给我一晚的时间吧,若没有新发现,我便相信子雄兄是真的溺水而亡了!” 苏良望向周围堆积如小山的文书,他准备再翻一翻。 孙胜没敢再劝,当即退了出去。 苏良用双手搓了搓脸,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然后坐在一摞文书前,开始再次翻阅起来。 哗啦!哗啦! 纸张响动。 一条条信息在苏良的眼睛前划过。 此刻的苏良,其实也已相信周元是意外溺水而亡。 但在宣布定案前。 他还是想再找一找疑点,不然即使回屋,他也睡不着。 他的脑海里全都是那两句被划掉的诗句,他总觉得那是周元留给他的证据。 (本章完) 第0433章:苏良砸门!南京国子监有问题,有大问题 深夜,四更天。 哗啦!哗啦!哗啦! 书页哗哗作响。 苏良几乎是一目十行,将面前的十余份文书看完后,他便看完了屋内的所有资料。 当下,依旧是无任何新发现。 二更天时。 孙胜为其拿来了一些干果点心。 但苏良一口未尝,全身心都投入到了核查资料当中。 就在这时。 苏良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然后骤然站起身,拿起一旁桌子上的两份文书,看过之后,高声道:“孙胜!孙胜!” 外面的孙胜吓了一跳,急忙奔了进来。 “速速将吴副相、包学士和张先生都喊过来!” 还没待孙胜回答,苏良又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 说罢,苏良便快步朝着外面奔去。 孙胜连忙跟在后面。 …… 很快。 苏良率先来到了参知政事吴育的门前。 门外的护卫见是苏良,自然不敢阻拦。 其还未曾开口问询苏良为了何事唤吴相公,便见苏良一拳头砸在了门上。 砰!砰!砰! 苏良的出拳力度甚大,一边砸门,一边高喊着:“吴相公!吴相公!” 一旁。 吴育的两名护卫都是一脸无奈。 若是一般的官员,敢在半夜砸当朝副宰相的门,无论是何事,他们都会立即制止,甚至将其抓起来。 因为这是他们作为护卫的职责。 但苏良不是一般人。 他们也在禁中值过班,官家午睡时,苏良可都是敢扯着嗓门将其叫醒的。 屋内的吴育瞬间被惊醒。 “是景明吗?出何事了?” 苏良道:“吴相,速到后厅集合,我有事要讲!” “好好好,我穿上衣服就过去。”吴育语气柔和,没有一丝气恼。 紧接着。 苏良用拳头也迅速砸开了包拯的房门,张茂则的房门。 紧跟在苏良后面的孙胜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幸亏不是自己去喊人。 这三人。 一个是副宰相,一个是大学士,一个是官家面前的红人。 他若敢如此砸门。 回京后,即使这三人不追究,枢密院和三衙也会重重责罚他们。 …… 近五更,府衙后厅。 吴育、包拯、张茂则、苏良四人聚在了一起。 苏良道:“三位,我发现了一个疑点。” “依照常规,外巡官入一城,最先巡查的一定是民事与地方主官的官声。但周正言入城后,派人打探的却是科举改制后三舍法的执行情况,有些奇怪。” 官员外巡,先查民事与官声。 实乃常例。 查这两项可迅速了解一座城的基本情况。 并且一些官员经常会在巡查初期便被当地主官发现,发现后,一些主官率先隐藏的就是一些民事纠葛与他们的官声。 “其次,周正言在城内查了三日三舍法的执行情况后,又住在了南京国子监。” “他与南京国子监监丞许徽之连聊两夜,看似正常,但是了解周正言的人都知他不喜在公中掺杂私,即使与许徽之是故友,也不会闲聊两個晚上,更不会为了私事而入住国子监,所以他一定是为了公事。” “此外,五月七日,他溺亡的前一日晚上,书桌之上,放置的依然是关于南京国子监的三舍法执行情况的文书。” “这些不合常规的情况,都与南京国子监的三舍法执行情况有关。” 说罢,苏良看向三人。 吴育面带疑惑,道:“景明,我没有听太明白。这些能说明什么?或许周正言只是对三舍法感兴趣呢,我们已经核查过了三舍法的实施情况,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啊!” 苏良摇了摇头。 “从表面上看,确实没问题,不过,我们有个地方还没有查。” “哪里?”吴育、包拯、张茂则三人同时问道。 三人自认已将涉及此事的地方查了个遍,不可能有遗漏。 苏良道:“考生卷库。” “景明,你是不是疯了?那里面估计有数万份考卷,其与周正言溺亡又有什么关系呢?”张茂则不解地问道。 考生卷库,即南京国子监学生的考试卷库。 自科举改制,施行三舍法后,上到国子监,下到府学、州学、县学,每月有月考,每季有季考,每年还有年考。 考试又分为私考和公考。 外舍生升内舍生,内舍生升上舍生,全靠这些考试。 当下,南京国子监有外舍生三千人,内舍生二百人,上舍生一百人。 其中,上舍人有资格担任学正、字录、字谕等,结业后可直接为官,也可跨过省试,直接参加殿试。 成为南京国子监的上舍生,几乎就是拥有了半个官身。 吴育看向苏良,疑惑地问道:“景明,咱们查考生卷库的目的是什么?是要查出什么?” 苏良想了想,道:“直觉,我觉得这里未查,一定有问题!” 要是一般人以“直觉”来断案,崇尚法治的吴育一定给他两耳光,但出自苏良之口,却让他觉得可查。 这时。 包拯开口道:“我觉得可查。” 包拯向来都是一个只相信证据而不相信直觉的人。 但他相信苏良。 吴育道:“就听景明的,咱们去考生卷库再查一查,待查无果后,再定案。” 当即,四人便奔向了考生卷库。 周元在五月六日抵达国子监,八日清晨溺亡。 随即,护卫队长彭盛便控制了整个国子监,一直等到张茂则到来,才交接了权力。 苏良相信,若里面真有纰漏,一定来不及转移。 天微微亮。 吴育、包拯、苏良、张茂则四人出现在了满是卷宗的考生卷库中。 满屋都是令人窒息的墨香。 为了避免遗漏证据,四人皆是亲力亲为。 同贡举法一样。 三舍法政策下的所有考试都施行的是封弥誊录。 这为苏良等人查阅试卷添加了一些难度,还要处处与考生的名姓对照。 不过,四人很快就找到了所有考生的资料。 …… 眨眼间,就到了近午时。 这时。 张茂则道:“吴相,包学士,歇一歇吧,我已让人准备了馄饨,吃完再查!” 包拯和吴育都已年逾五十,论精力远远比不上苏良。 根本经不起这样折腾。 苏良也道:“二位,歇一歇吧!” 吴育胸膛一挺,道:“老夫还有劲力,等会儿再吃。” 吴育面色有些苍白,但他还是要坚持。 他不想待回朝后,在官家眼里留下一个查案时体力不支的坏印象,他还想着往上爬一爬呢! 朝内的富弼、欧阳修、宋庠都在努力。 他才五十岁,五十五岁能任首相,都算得上是年轻的首相。 就在这时。 包拯突然道:“吴相,景明,我有新发现。” “这些试卷皆是今年年初的月考试卷,竟然还有诗赋考试,并且还算在总成绩中,这不对劲啊!” 科举改制后,三舍法的考试是不再考诗赋的。 而今还依然存在诗赋考试且计入了考生的总成绩中,显然是不合规矩的。 仅从这一项看来,南京国子监监丞许徽之便有失察之罪。 片刻后。 吴育也有了新发现。 “自今年年初,擢升为内舍生和上舍生的生员,皆是富贵家庭或书香门第的子弟,而落选的学子,所作文章比他们好,分数却不高。此外,这些人的策论观点有些雷同,几乎同时升了上舍和内舍,不对劲!” 当即,苏良、包拯和张茂则三人围绕这个发现,认真研究了起来。 最后,四人得出了两个结论。 其一,南京国子监月考、季考中,存在已被淘汰的诗赋考试,且被算入总成绩内。 其二,今年擢升为内舍生和上舍生的生员,策论雷同化甚高,有些比他们还要优秀的策论或是低分,或因品德有失,丧失了晋升机会,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家贫。 这两个结论说明—— 南京国子监三舍法的考核规则与朝廷的规则严重不符,存在大问题。 苏良虽不知此问题与周元溺亡有何关联。 但能够确认的是,南京国子监监丞许徽之有问题。 包拯喃喃道:“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南京国子监的源头,不就是许徽之吗?” 吴育点了点头。 “三舍法施行后,学官之权甚至远大于科举官之权,他们完全能决定一众考生的仕途,看来许徽之没有对咱们说实话啊!” 吴育胸膛一挺,朝着外面的护卫道:“立即唤许徽之!” 张茂则苦着脸道:“吴相,先吃碗馄饨吧,身体最重要,没了身体,什么都没了。” 听到此话,吴育也不再犟,当即道:“行,先吃饭。” (本章完) 第0434章:为了大宋自杀?真相即将浮出水面 午后,天气炎热。 南京国子监内,烈日灼灼,蝉鸣阵阵。 前厅内。 监丞许徽之被两名禁军士兵带到了吴育、包拯、苏良三人的面前。 许徽之,进士出身。 现年五十四岁,一方名儒,在应天府的名声尤大。 年轻时,四处宣讲儒学,文章颇多,近十年来,一直在书院教学,鲜有文章问世。 许徽之刚刚站定。 便有一名禁军士兵抱着一摞考生试卷走到他的面前。 吴育道:“许监丞,先看一看这些试卷,看完后,想必你会有话向我们讲。” 许徽之面带疑惑。 “这不是考生们的试卷吗?莫不是某个学正、教谕批改有误?” 其立即翻阅起试卷来。 片刻后。 他面带笑容,拱手道:“吴相,您指的是这些诗赋考试的试卷吧,这是因学生们考试的频次太勤,且总是考策论,压力较大,便用一些诗赋考试调节调节心境。” “调节心境?调节心境的考试怎么算入了考生的总成绩内呢?”吴育反问道。 许徽之想了想,道:“影响并不大,并不大!科举改制后,一些学生还是不能适应仅考策论,当下还在过渡中,以后,不会再有诗赋考试了!” 听到此话。 吴育三人都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个回答并不能让他们满意。 朝廷三令五申,要彻底贯彻落实新法措施,许徽之此举,俨然是对新法执行不彻底。 吴育看向许徽之,又道:“许监丞,除了诗赋考试外,你没有别的发现吗?” 许徽之看向试卷,反问道:“还有其他问题吗?” “除去诗赋试卷外,其他试卷皆是今年擢升为内舍生和上舍生的考生试卷,其内容相似度极高,策论文章也算不得优质,且这些人各个家境优渥,一些贫农出身的考生,策论文章明明不错,却因品德问题被淘汰,这如何解释?”吴育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 许徽之抬头看向吴育。 “吴相,内容相似度高,乃是因他们大多都是同样的教谕教出来的,而个人思想还不够成熟,难以自成一家。” “文章优劣,众口难调。就算是历届科举官的评判标准也是千差万别,吴相若是质疑我南京国子监的讲师夫子们,大可以考一考他们的能力。” “至于擢升为内舍生和上舍生的学子无家庭贫困者,下官丝毫没有发现,也从不关心学生的家境。” “若是三位觉得我许徽之有贪墨之嫌,大可以去查一查我,去我家搜家,去我亲朋故交的面前都问一问。下官自认品德无暇,经得起任何搜查考验!” 许徽之挺起胸膛,语气相当强硬。 包拯和苏良一直观察着许徽之的表情,后者并无任何异常。 他这股子自信,将苏良整得有些糊涂了。 苏良本觉得他有贪墨之嫌,乃是为了金钱而行私权,擅改规则,但现在看来,可能性似乎不大。 这时。 包拯看向许徽之,问道:“许监丞,你与周正言独处那两晚,可聊有涉及三舍法之事?” “包学士,你是怀疑我谋害了周正言吗?那两晚所聊之事,我已在初次问讯时回答的非常清楚了,还需要再复述一遍吗?” 许徽之也有些恼火了。 “咳咳……” 吴育干咳两声,道:“许监丞,我们不会冤枉你,你是否贪墨,仍有待核查,但你执行新法有失,却是事实,后续听唤吧!” “下官明白,下官随时可配合!”许徽之拱了拱手,当即退了下去。 当下。 许徽之和一众官吏还被软禁在国子监内,不能外出,也不能与国子监的其他人沟通。 …… 片刻后。 张茂则从外面回来了。 “我翻阅了前些日子对许徽之的调查文书,此人一心扑在国子监内,除了爱书,并无其他爱好,家中也无任何奢侈消费,与城内的富贵人家也无任何交集,暂时未发现任何贪墨迹象。” 皇城司吏员在调查官员贪墨之事上,经验颇多,他们查不出,大概率是不存在问题。 吴育道:“这……这……個许徽之看上去有些固执,但除了执行新法有失,并无其他问题,与周正言的死更是没有任何联系。” 一旁,包拯摇了摇头。 “不然。文人好名大于好利,有些不爱利不爱色的儒官,反而能对朝廷造成更大的破坏,我觉得还可以再查一查。” “朝哪个方向查?”吴育问道。 这时,苏良眼睛一亮,道:“南京国子监的学生们。” 包拯看向苏良,略带兴奋地说道:“景明,你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应该是想到一块去了!”苏良点了点头。 吴育撇着嘴,道:“伱二人在说什么?你们想到哪里了?” “快说,快说,我都急死了!”张茂则也开口道。 苏良笑着摇了摇头。 “吴相,张先生,我们实属猜测,无任何逻辑,乱嚼舌头实乃小人所为,不能将二位也带偏了,待查到线索后,再与二位详聊吧!” 包拯认可地点了点头。 作为办案主官。 没有真凭实据不能乱讲,不然会对事实造成严重干扰,甚至出现误判。 所以。 很多推测都必须先藏在心里,待找出证据后,才能道出心中所想。 “行,接下来便按照你们的想法来,但要加快速度了,不然将会引起甚多民怨!”吴育道。 封城越久,造成的负面影响越大,城内百姓的损失也越大。 一旦他们再次闹起来,就很难像初到南京城那样,几句话便将他们吓住了。 “明白。”苏良和包拯同时说道。 …… 翌日清晨。 苏命令两名禁军士兵专门监视许徽之,务必让其与外面所有人都断了联系。 紧接着。 包拯、苏良便开始传唤国子监的学子们问讯。 随机选外舍生三十人,上舍生十人,内舍生十人,逐个询问。 “京东东路境内青苗法的施行如何,好处有哪些?弊端又有哪些?” “如何看待免役法,其是否有助于县乡镇里商贸的发展?” “施行三舍法后,如何看待诗赋与策论的关系?” …… 旁听的吴育和张茂则都有些懵。 包拯和苏良询问的皆是这些考生们的考试试题,与案情完全无关。 但二人问的甚是细腻。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夫子检查学生的功课呢! 之后,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了。 包拯和苏良竟让人准备试卷,让这些学子做起了考卷,然后弥封誊录,并让国子监的夫子们进行批阅定级。 此番举动,一做就是三日。 而此时,南京城内的百姓再次闹了起来。 纷纷要求,解封南京城。 入夜。 吴育快步来到正在埋头查阅试卷的包拯和苏良。 “二位,你们是要在这里长期做夫子吗?不能再拖了!再拖,南京城的民怨便沸腾了,咱们调查的时间也够长了,必须要给出一个交待了!” 这时。 苏良与包拯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 苏良站起身,道:“吴相,不出意外的话,此事在今晚就能查个水落石出,我要找许监丞再聊一聊。我们现在怀疑,周正言是自杀。” “什么?自杀?周正言为何要自杀?”吴育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意外溺亡不需动机,但自杀是需动机的。 包拯喃喃道:“为了大宋!” 此刻,苏良和包拯已有七成把握确定了心中猜测,只需去寻许徽之核实了。 (本章完) 第0435章:倒反天罡!许徽之的青史留名计划 夜,微凉。 苏良提着一个食盒来到许徽之所住的房间内。 “许监丞,长夜漫漫,咱们聊一聊周正言吧!”苏良将食盒中的酒菜拿出,放在桌子上。 许徽之与苏良没有什么交情,不过二人通过周元对彼此都有一定了解。 此刻的他。 根本没有拒绝苏良的权力,只得点了点头,坐在苏良的对面。 苏良将二人的酒杯都倒满,道:“子雄兄是个好人啊!我二人在庆历四年秋相识,当时,台谏风气污浊,多名台谏官都欲靠弹劾擢升,风闻奏事,无中生有,唯有子雄兄不争不抢,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含大智慧……” “这些年,子雄兄在台谏任劳任怨,能将细碎琐事做得让人人都满意的,台谏只有他。台谏失了子雄兄,实乃台谏的巨大损失!” …… 苏良自顾自地说着,眼眶很快就红了。 他举起酒杯,与许徽之碰杯后,一饮而尽,然后再次倒满酒。 在苏良说了差不多有二十句话后,许徽之才随着说了一句:子雄确实是忠实厚道之人。 随即,苏良看向许徽之。 “许监丞,你觉得大宋与全宋变法前相比,变好了吗?” “自然是变好了!”许徽之不假思索地说道。 “那……科举改制不好吗?三舍法不好吗?你为何要与朝廷唱反调?”苏良看着许徽之的眼睛,质问道。 许徽之一愣。 “苏司谏,你这是何意?我何时唱反调了?” 苏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道:“有些事情,瞒是瞒不住的。” “这三日,包学士与我考核了国子监的一些学生和夫子后,发现了一些异样。” “首先,这里的学子依旧将诗赋看得很重,表面上遵循不将诗赋列为考核范围内,但实际上,私下为夫子们呈递诗赋是能够提高成绩的,这是学生们的共识!我在多个夫子的书案前都发现了大量诗赋。” “其次,这里的夫子在教授策论时,重形式,重传统儒学,重经学用典,反创新,所有人的策论文章中引用的依旧是儒学文章,而没有涉及变法司任何一名官员的一词一句,此举甚是反常,与朝廷推行的教学之策,截然相反。” “此外,国子监的夫子们大多都是你的学生,从他们批阅的试卷中,我便看出,他们眼中的优秀策论,不是标新立异,不是与众不同,而是能够跟随着他们所教导的主题思想写,才能出好成绩。” “许监丞,这些夫子学子们变成这样,应该都是你的功劳吧!” “如果我所料不错,整个南京国子监,都在依照你的想法培养学子,而非依照朝廷之策。” “重古薄今,因循守旧,故步自封,还自我感觉良好,我本以为你这样的人已经被官场淘汰了,没想到还存在着!” “你如此固执,是为了博得一個青史留名的机会吧,周正言之死也与伱有关系吧!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不能青史留名,反而会遗臭万年!” 苏良的眼睛里冒出一股杀气。 对文人的最大诱惑,不是金钱,不是美人,而是青史留名。 为了青史留名,他们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苏良与包拯猜测的便是—— 许徽之无视朝廷新法,用自己的方式培养学子。 周元知晓后,对他劝诫,对方却不听。周元若将此事公之于众,那整个南京国子监都会受到牵连,很多无辜的人都会失去前程。 许徽之知晓周元心善,定然是对其说了一些哄骗的话语,周元不愿造成太大伤害,但心中又难以抉择,故而选择了自杀。 当然,苏良也有一些疑惑。 比如,为何他会针对穷人之子,为何不将自己的想法汇禀朝廷? 许徽之嘴唇发颤,喝下一口酒后,站起身来,突然狂笑起来。 而此刻,在门外。 吴育、包拯、张茂则、孙胜等人都站在外面,只要苏良大喊一声,他们立即就会冲进去。 “哈哈哈哈……苏良,你还真聪明!” “没错!老夫就是在用自己的方法为朝廷培养有用之才,老夫做的有错吗?” 许徽之自南京国子监还是应天府府学时,便任监丞。 下面的夫子多是他的学生,根本不敢逆师道,违抗他的命令。 “科举废除诗赋,就是废除了传统,就是忘了祖宗!仅考策论,标新立异,只会让以后的年轻人喜出风头,无视儒学经典。全宋变法,看似使得国强民富了,但却篡改了我大宋朝的规矩。” “当下,谁还敢提祖宗之法,谁还敢提刑不上大夫,甚至那个王安石还提出天变不足畏,连天都不畏惧了,还能成为君子吗?那是畜牲!这样的人做官,实乃我朝的巨大损失……” 苏良没想到许徽之对全宋变法的怨念竟然如此大。 “许监丞,你有怨念,完全可以向朝廷反映,为何憋在心中?” “反映?你们会听老夫的反映吗?” “两年前,老夫将自己的想法全都写信告知了周子雄,告知他变法司已成小朝廷,告知他台谏逾权,告知他天下读书人的身份被变法都搞坏了,他称老夫的想法有些危险,他都不能接受,你们能接受吗?” “苏良,老夫不喜欢你,特别讨厌你!” “你破坏了多少朝堂规矩,台谏不可与宰执私下交往,你苏良遵守了吗?无旨出兵,使得交趾伤亡八千人,此等行为是士大夫官员能做的事情吗……” 许徽之将苏良骂了一顿。 “你们这些为了功名利禄的变法者,忘了规矩,忘了祖宗,老夫有责将其拾起来。” “我要利用南京国子监,为大宋培养出与你们截然不同的官员,人人要有尊卑之分,我嫌弃穷人子弟,是因为他们是希望靠做官改变贫穷的命运,不是为了大宋江山永固。此出发点便不对,底层百姓,家世不行,只能为民不能为官,不然一定是一个贪官!” “此外,一名良官的职责是遵从儒家之道而不是处处标新立异。十年之后,若我培养出的学生做了宰执,我再告知天下,你们的变法方式都是错误的!没有祖宗之法,没有规矩的大宋,走不远!” “老夫要做的,是拯救大宋于水火的大事,老夫比你们所有人都看得更远,依照老夫之法,方能为大宋续命,而你们的这些变法措施,都是昙花一现!” 此刻,许徽之已处于近乎癫狂的状态。 “我与子雄独处的那两晚,我们聊的都是此事,我将我的所有想法抱负都告知了他,视其为知己,他却要告发我。” “我告诉他,此事他早就知晓,实乃同谋。他若此时破坏我的计划,轻则南京国子监降级,众夫子学生受到重罚,重则大宋也将步入穷途末路!我施行的选官之策,是大宋的最后一份希望,我希望他接着隐瞒此事,不然就是不仁不义之徒!” “周子雄也算是迷途知返,他向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帮他照顾好他的妻儿,我起初不解,翌日才明白,原来他选择了溺亡。” “老夫觉得,他虽没有走到老夫的正道上,但用一死支持我,还是值得倾佩的!” “这个……这个倒反天罡的疯子,真是该死!”吴育气愤地说道。 许徽之这套谬论,比打家劫舍的土匪强盗造成的破坏性都大。 他坑害的是数代人。 就在这时,一道脆亮的声音传来。 “啪!” 苏良一巴掌打在许徽之的脸上,后者直接被打倒在了地上。 “你这种人,真是该死,子雄为你自溺身亡,太不值得了!”苏良咬牙说道。 苏良甚是悔恨。 他若是有时间多与周元聊一聊许徽之,周元也不至于在朋友仁义与官员职责的抉择中,选择溺亡。 许徽之瘫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苏良,你这个乞丐出身,只会卖弄口才的佞臣,你没有资格做官,你才是害宋之人!” “你敢不敢与老夫打赌,让老夫再带着南京国子监发展十年,一定能为朝廷培养出一批通晓儒家之道,忠君爱国的良官!” 到那时,你就会明白,老夫不迷酒色,从未贪墨,实乃当世第一完人,老夫配享太庙,老夫可载入青史!” “我去你大爷的!” 苏良一脚踩在了许徽之的脸上,后者瞬间昏厥了过去。 随后,吴育、包拯等人都冲了进来。 苏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神情沮丧,周元死得太委屈,太不值得了。 (本章完) 第0436章:落幕!国子监降为府学,外巡官齐齐返京 六月初七。 时隔十二日,南京城解封。 与此同时。 南京国子监监丞许徽之违逆新法,擅行私策而导致周元自溺身亡的布告也张贴了出来。 布告中,用了一句极具贬义的话语定性许徽之的罪名。 “蠹国害民,误人子弟,天下读书人之耻也!” 真相一出,全城哗然。 谁都没想到一方大儒许徽之违逆朝廷科举改制的新法,抱残守缺,竟提出了“贫家子不宜为官”和“全宋变法实乃忘祖之变”的谬论。 南京国子监三千多名生员,可谓是整个应天府最优秀的一批读书人。 却成为了许徽之试验的工具。 许徽之此举。 不仅仅害了周元,更是毁掉了南京城学子们的未来。 这种官员。 虽不贪墨、不好色,但造成的破坏却比任何贪官酷吏都要严重。 南京城的百姓们,无一人同情他。 全宋变法带来的裨益,肉眼可见,他们更相信朝廷的新法。 国子监的夫子们不是不知许徽之违逆新法。 但他们或因师道,或因许徽之的权势,或因被许徽之的思想同化。 受其驱使,皆不敢言。 这些人皆逃不掉使得数千学子误入歧途的罪责。 当下。 整个南京国子监的学风已坏,亟需整顿。 …… 午后,应天府府衙。 以应天府知府韩崇为首的官吏们齐聚大堂,全都站着,耸拉着脑袋。 此事,他们皆有失察之过。 韩崇拱手道:“吴相,下官作为应天府主官,竟不知许徽之违逆新法,擅行私策,实乃下官之失,我等一定迅速整改,恢复南京国子监的学风与秩序!” “不用了!”吴育语气冰冷。 韩崇一愣,突然明白吴育想要做什么了。 “吴相,朝廷可重罚下官甚至罢黜下官,但……南京国子监乃是整个应天府的荣耀,得之不易,不可降级啊!” 应天府书院本为私学。 后因博延众生,讲习甚盛,而被升为官学。 之后,范仲淹主持应天书院,培养了一系列优秀学子。 天圣五年状元、三司使王尧臣便就读于应天府书院。 后来,范仲淹主导的庆历新政展开。 应天府书院升为南京国子监,作为科举改制的试点,成为了大宋唯一一座由私学升级为国子监的学院。 这里。 本应是科举改制的先锋阵地。 没想到却被腐儒许徽之搞得乌烟瘴气。 南京国子监若降级,便失去了为朝廷直接选士的资格。 应天府的省试名额、学院经费、夫子数额等都会大幅度缩减,在读书人心中的地位也会降低。 这会使得很多名家大儒羞于来此讲学。 长此以往,书院定然会一蹶不振,沦为平庸的普通府学。 韩崇一开口,下面的官吏也都纷纷开始求情。 “吴相,万万不可将南京国子监降级啊,这对应天府的百姓不公啊!” “吴相,南京国子监只是一时走了错路,学子们是无辜的啊!” “吴相,不可降级啊,南京国子监是我应天府读书人的骄傲啊!” …… “都住口!”吴育高声说道,然后从大椅上站起身来。 “此刻,你们知道后悔了?” “这三年,若有一人认真核查过国子监的教学学风,了解过夫子学子的状态,也不至于酿成今日之祸!” “本相心意已决,会向官家建议,将南京国子监降为应天府书院,重回府学之列,另特派一名监丞,主管书院所有事宜。” 依照南京国子监当下的情况,官家根本不会拒绝吴育的建议。 “你们若觉得丢脸,就再想办法让应天府书院升为南京国子监!”吴育厉声道。 “至于你们,有失职者,都会受到严惩,本相希望你们争口气,不要让南京城再降级为应天府,甚至降级为宋州!” 此话,比打这些地方官的耳光更让他们觉得羞耻、难受。 应天府的一众地方官不敢再辩解,纷纷躬身拱手,表示接受。 …… 六月初八,上午。 吴育、苏良、包拯、张茂则四人再次祭拜了周元。 其妻崔氏、其子周耀将于明日护送周元的棺木回乡。 官家早有交代。 周元乃是为公而亡,张茂则将派遣皇城司吏员专门护送。 依照惯例,还会以五品文官的规制安葬,其妻其子都会享有朝廷的特殊补贴…… 周元的护卫队长、侍卫亲军步军司都头彭盛恳请整个护卫队也护卫周元的棺木回乡,待其安葬后再归。 吴育当即应了下来。 …… 汴京城,禁中,垂拱殿内。 当赵祯和诸位相公看到周元溺亡的真相后,都唏嘘不已。 他们没想到结果竟然会是这样。 没想到在全宋变法的大势之下,还存在这样的顽固腐儒与朝廷对着干,并且认为自己才是对的。 吴育、包拯、苏良、张茂则四人汇报的甚是详细。 将许徽之称“变法司是小朝廷、全宋变法数典忘祖、判处士大夫死刑是忤逆祖宗之法的行径”等话语全都如实上报。 赵祯长叹一声。 “唉!全宋变法,已近五载,确实变成了我们理想中的全民变法,但朕万万没想到的是,百姓有的觉悟,一些官员却没有,此乃朕之罪也!” 赵祯一直以为变法的问题只会出在百姓身上,或是误解,或是不相信朝廷。 没想到大多数都是地方官的问题。 文彦博、富弼、张方平、宋庠等相公纷纷低头拱手。 文彦博开口道:“官家,接下来中书将会对官员再次进行核查,有对新法执行意志不坚或阳奉阴违者,定重惩!” 赵祯点了点头。 “中书下诏,将南京国子监降为府学,另任命汴京国子监直讲孙复前往应天府书院担任监丞,重塑学风秩序。至于应天府官员的惩罚,也全由中书拟定……” “臣遵命!”众相公纷纷拱手。 …… 六月初十,清晨。 吴育、苏良、包拯、张茂则齐齐返京。 应天府知府韩崇虽有失职之罪,但不至于罢职,至于会不会被降职,就看他接下来的表现了。 六月十一日深夜,苏良回到了汴京城。 他回家后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日上三竿,然后在去禁中汇报了一番情况后,便请假三日,陪一陪家人。 他自二月初二外巡以来,连续四個月都没有陪过家人。 这个请求,赵祯自然不会拒绝。 很快。 南京国子监之事,便经由进奏院的邸报、开封府府报,以及各类民间小报传播到了汴京城的民间街头。 并以极其迅疾的速度扩散着。 此事让汴京城的读书人都颇为震撼,一些家中孩子正在上私学的父母们还专门去调查了一些书院的夫子,以免自己的孩子也遇到那种如许徽之那般顽固且疯狂的腐儒。 这几日。 外巡的官员们也都陆续回到了汴京城,他们查出的问题也不少。 不过涉及全宋变法的问题并不多。 更多的是官员士绅的特权,底层百姓的无奈,以及一些狐假虎威、欺压贫弱的民间底层琐事。 …… 六月十八日,清晨。 苏良来到谏院没多久,便收到宫中内侍的传话。 官家欲在午后召两府三司的相公、变法司成员、台谏主官以及此次外巡的官员开会。 并特别交待:晚间,禁中管饭。 管饭,意味着这场会议的时间定然会很长。 苏良推断出,官家是要对此次外巡做总结了,此总结,将决定着大宋朝日后的发展方向。 (本章完) 第0437章:儒术治国VS以法治国!朕欲大修宋刑统 午后,阳光炽热。 一向热闹的南门大街,除了车马,鲜有行人走路。 六月份的汴京城,热得就像一个大火炉。 禁中,垂拱殿内。 八个巨大的冰盆置于四端,有白色寒气不断冒出。 数排红木椅齐齐排开。 每把椅子中间都放着一个几案,几案上有茶水、点心、干果等各类小吃。 此等摆设,意味着这场会议的时间会非常长。 不多时。 两府三司的相公、变法司的成员、台谏官们、外巡官们纷纷走进殿内。 在内侍的安排下,分别落座。 此等内会,赵祯不喜群臣行礼,皆是开门见山,直接言事。 片刻后。 赵祯快步走了进来,直接坐在最前面的御座上。 御案上摆着一叠叠文书,皆是外巡官们外巡的总结文书。 赵祯坐下后,先是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开口道:“这几日,朕已将此次官员外巡的总结文书全都仔细阅览了一遍。” “朕最初令台谏外巡,意在对全宋变法做一次地方性检查。本想着不会有大问题,待外巡结束,朝廷便可将重心放在他处。” “哪曾想,新法条例的执行没有太大问题,但地方上的小问题却是层出不穷,难以预料……” 赵祯翻开文书。 开始细数台谏外巡出现的问题。 有县官懒政,有地主占田,有人任人唯亲,有富人欺贫,有吏员谋私,有武官做生意…… 赵祯讲了近半个时辰,竟没有一個问题是重样的。 虽然大多问题都不严重。 但却证明着朝廷的管理存在着严重缺陷。 “这些问题就像一只只蚂蚁,看似影响不大,无关紧要,其实不然。长此以往,其足以令我大宋江山溃烂,甚至颠覆皇权!” 赵祯环顾下方,提高了声音。 “众卿可有良策,解决地方上存在的各种问题,特别是地方官的问题?” 赵祯这一问,官员们都愣住了。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而是此问题根本无解。 历朝历代。 官与民、富贵与贫弱、不同阶级间都因利益存在着各种问题。 有官员以权谋色,有官员以权谋钱,有官员贪图享受,有官员弄虚作假…… 人非完人,都有私欲。 大宋两万多名官员,能做到像范仲淹、司马光、王安石这样的,寥寥无几。 朝廷能做的,只有:发现便严惩。 赵祯环顾四周,问道:“两府?三司?台谏?变法司?” 官员们都无奈地低下脑袋。 一向主意甚多的王安石都是撇着嘴,没有想出应对之策。 苏良也无主意。 但官家这样一问,他突然意识到官家可能有良策。 这时。 首相文彦博硬着头皮站起身来。 “官家,此问题较为复杂,臣等暂无良策,可待今日会后,想出良策后再汇报。” 对待官家,文彦博总不能称此问题不可解,便想着争取一些时间。 完美解决之策想不出。 减少此等问题的办法,努力想一想,还是能想出几条的。 赵祯微微摇头。 “朕有一策,众卿可听一听。” 群臣纷纷抬起头来。 赵祯坐直身子,道:“自我大宋开国以来,向来施行以儒术治国,德为先,法次之,推崇礼乐、利民为政,发展至今,有些法令政策过柔过偏,过重于情理,且对权贵的优待过甚,这是造成底层问题的一项主要原因。” “而今,随着全宋变法的施行,我们也在不断进步。当下已无人再讲我大宋是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也无人再能倚仗刑不上士大夫而触犯法令,此乃全宋变法为我朝带来的改变。但是,还有很多细碎的问题依然存在!” …… “即使朕年年派遣台谏外巡,派遣百人、千人去地方巡视,这些相似的问题还是会出现,而从根本上减少问题出现的方式,朕以为,是重法治而轻情理,让刑罚归刑罚,人道归人道,不可含混处之。” “朕准备结合当下时事,大修《宋刑统》,完善法令!” “有些罪责应加重,比如拐卖人口、贪赃枉法、滥杀家奴等,有些罪责应减轻,比如:为治母病而偷窃,因受欺压而伤人……” “我大宋之法,不应该是束缚百姓的工具,而应该是让他们活得更幸福,惟有此,大宋才能创造真正的盛世!” 赵祯讲完后,垂拱殿寂静一片。 谁都没想到官家竟然能讲出此等惊人之语。 大修《宋刑统》,强如苏良、王安石都不敢提出此等建议。 这比裁减官员、缩减荫恩之官更严重。 这是在动大宋的根基。 历朝历代之法令,体现的都是统治者的意志,维护的都是统治者的根本利益,是防百姓造反,是控制百姓的工具。 《宋刑统》自然是不公平的。 大宋开国之时。 丞相赵普以半部论语治天下,开启了大宋以儒术治国的新篇章。 自此后,历代皇帝都是以儒术之国,儒道为先,法令次之。 但赵祯此次,将法提到了最前方。 他认为,儒术重于教化,法治才能彰显公正。 赵祯此举。 才是从根上做到了:逆祖宗之法。 这时,苏良突然笑了。 他想起了王安石的那句名言: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官家这一刻,变成了王安石。 不! 比王安石更大胆!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都愣住了。 《宋刑统·序》曰:终宋之势,用之不改。 官家逆祖宗而行,欲大修法令,若改不好,会遭天下人辱骂的。 还未待众相公开口,赵祯又道:“众卿,朕召你们来,是要你们帮朕说服群臣,做好这件事的,若有人反对,不必讲理由,可立即退出去,朕不会追究他的过错!” 赵祯的态度非常强硬,想来他已仔细分析过此策的利弊。 而此刻。 坐在最后一排的王安石,牙花子都笑了出来。 他早就想动一动尽是昨日之法的《宋刑统》了。 王安石站起身,立马表态:“官家,臣以为,此举甚好。” “若将我们理想中的大宋盛世比作一席盛宴,朝堂百官皆为烈火,各项法策皆是薪柴,而大修过后的《宋刑统》将是一道热油,能使得薪柴燃烧得更旺更猛,使得盛世更快呈现!” 一旁,中书诸相公都皱起眉头。 若真大修《宋刑统》,那大宋就真的是改天换地,要换一副样貌了。 文彦博站起身,拱手道:“官家,此举玆事体大,大修《宋刑统》,则诸多事物情理都有可能发生改变,臣等需要认真想一想,思考一番利弊。” “朕不急,你们慢慢想,今日想好了,说明白了,我们再出垂拱殿!”赵祯面带微笑,成竹在胸。 (本章完) 第0438章:君臣一心!再不疯狂,我们便老了(2合1) 垂拱殿内。 安静得能听到群臣的呼吸声。 赵祯的意思很明显。 “朕欲大修《宋刑统》,你们不但不能反对,还要助朕顺利完成此事。” 法令,乃是一个国家的精气神。 大修法令,意味着要调整全宋之秩序。 从赵祯那句“我大宋之法,不应是束缚百姓的工具,而应是让他们活得更幸福”可以看出。 他认为当下的大宋之法太松垮,对一些“特权之人”起不到震慑作用。 故而,此次大修《宋刑统》的方向是—— “重法治,弱情理。” 这与大宋一直奉行的“宽仁之治”显然是背道而驰的。 众臣思索了片刻。 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介于刚刚赵祯称“反对此事者,立即退出垂拱殿”。 官员们都压低声音,不愿让赵祯听清自己说什么。 赵祯也知需给众臣一些思考讨论的时间,当即道:“朕有些疲乏,先小憩一番,你们好好想一想!” 当即,赵祯便去偏殿休息了。 众臣都长舒一口气。 大家都知晓。 在没有达成共识前,官家是不可能回来的。 坐在首排最左侧的宋庠目送官家走远,侧殿的的房门缓缓闭合,不由得立即站起身来。 “诸位,《宋刑统》绝对不可动啊!” “依照官家之意,大修《宋刑统》,必然一改‘宽仁慎刑’之祖制,重法治而轻情理。如此大修将会造成三大不可逆的坏处!” “其一,违逆祖宗之制,使得我大宋原有律法崩坏,若修而不当,引起诸多问题,不但会使得当朝君臣皆背骂名,还会危及地方稳定,使得内乱丛生!” “其二,影响士大夫官员群体稳定。此次大修,无疑将会削弱士大夫官员之权,动其权益,若地方官皆持反对意见,则朝堂难以安宁!” “其三,我思之又思,《宋刑统》只有一个益处,那就是进一步提升皇权。当今官家,仁善爱民,一心兴国,若后世遇到暴虐的君主,因新的《宋刑统》而更加专制,极易培养出亡国之君啊!” 宋庠说完后,张方平立即站了出来。 “我赞成宋相公的说法,大修《宋刑统》,伤筋动骨,后患严重,绝对不能大动!我们完全可以像往昔那般,依靠‘编敕’,对《宋刑统》进行微调,敕律并行或以敕破律,没必要大修!” 编敕,即皇帝对特定的事与人,颁行的特殊条例。 有时是对《宋刑统》的补充,有时则是更改《宋刑统》的内容。 敕不如法。 但若皇帝权重,却可以令敕代替法,行之。 张方平看向宋庠,道:“宋相公,你理由充足,为何不当着官家的面儿说?” 宋庠白了他一眼。 “依照官家刚才的态度,我若直言,恐怕已经被赶出去了。” 文彦博点了点头。 “我赞同二位相公的意见,官家乃是被此次外巡之事气到了,故而生出大修《宋刑统》的想法,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劝官家收回这个想法。” “我不同意!” 首相文彦博话音刚落,便有四道声音同时响起。 分别来自:参知政事吴育、知开封府包拯、侍御史兼知杂事范镇和左司谏何郯。 论通晓法令。 众人之中,这四人乃是当之无愧的前四名。 “我也不同意!” 枢密使狄青、右司谏苏良、三司盐铁推官王安石也同时站了起来。 一旁的富弼、曾公亮、梁适、司马光等官员面带犹豫,还未曾想好应该站在哪一方。 王安石最是激动。 他率先开口道:“宋相,下官觉得你所言的三个理由皆有失偏颇。” “其一,我大宋为何要变法,就是祖宗之法已难以维系当下大宋的发展,所以我们才要变。” “大修《宋刑统》乃是为了使得法令更加完善,我们认真修,不可能修而不当,至于会不会背负骂名,乃是杞人忧天,还未做便担心失败造成的后果,没有任何意义!” “其二,大修《宋刑统》的方向确实是削弱士大夫官员之权,但下官认为应该削弱。” “下官举個例子,若让您知开封府,您与包学士的判罚结果绝对不一样。但若是修缮了《宋刑统》,法令将更加严苛细致,一些傍着特权的人情消失了,判案的偏差便会减少许多,法不是不讲情,而是我们现在的法太讲情了!” “其三,下官不认为会造成皇权专制,法令是无情的,您所言的会造成皇权专制,后续造成麻烦,只是因士大夫官员权力的减弱!” “恕下官直言,当下,各地主官的权力过大,很多事情都根据情理臆断,早已失了分寸。” “我朝开国之初,不断提高士大夫官员的地位,不是因士大夫们足够优秀,擅于治国,而是为了防止武将专权,但现在是文官的权力高于法令,该是减弱的时候了!” “大修《宋刑统》,实乃全宋变法过程中最有意义的一步。” “在近五年的变法进程中,我们发现了诸多问题,也都知晓我们的法令存在问题,为什么就不能大动?我们不能将法归于官之权,而要将法归于法,大修《宋刑统》实乃是让我大宋朝着更加公平公正的方式前行,何错之有?” “但凡反对者,皆是有私心,是为了自身之权力!” 王安石的一席话。 再次让整个垂拱殿都安静下来。 他太敢说了,且理由甚是扎实。 张方平和宋庠张了数次嘴,都没能想到该如何辩解。 幸亏王安石还年轻。 若现在有四十岁,中书省政事堂绝对有他的一席之地。 当下,都已经无人能压制住他了。 “咳咳……” 这时,富弼开口了。 “介甫,就事论事,莫有人身攻击,人皆有私心,不可以圣人之德梏之。老夫认为,你说的虽没有错,但是太理想化了!” “天下哪有绝对的公平公正?《宋刑统》无论如何改都有瑕疵,严法可惩天下之恶,但慎刑亦能收四海民心,官家的这个想法,我觉得还是太冒失了!” 就在这时。 向来不爱发言的枢密使狄青开了口。 “诸位,我觉得没那么严重,《宋刑统》不修,全宋变法依然会很顺利,只是慢一些而已;《宋刑统》大修,也不会导致我朝内部大乱,后世出现亡国之君。” “这些都是大家的臆测之言。” “我赞成大修《宋刑统》,是因我觉得不修《宋刑统》,数年之后的大宋会变富变强,但依然难超盛唐之世。若大修《宋刑统》,反而会有更多的可能。” “在台谏外巡期间,官家找了我数次,都在谈论一件事情:收复汉唐旧土。” “官家本想着派遣台谏外巡,带回来的定然是傲然的成果,然后便可倾尽全力将重心放在收复汉唐旧土之上,但没想到出了这么多事情。” “官家之所以提出要大修《宋刑统》,是因官家欲让大宋向前大迈一步,完成祖宗之志,留给我们的时间其实不多了,如果我们这一代完不成,下一代定然会比我们强吗?” 违逆祖宗执法,大修《宋刑统》,是为了完成祖宗之志。 这个解释甚是巧妙。 王安石的话语没有引得所有人点头,但狄青之言却让殿内群臣纷纷点头。 大修《宋刑统》。 或许不是完美之策,但却能在更短的时间内整肃大宋内部。 若出了问题。 后知后觉,亡羊补牢,依靠“编敕”解决问题。 那大宋内部的问题,恐怕要处理数年。 当下,大宋正在走上坡路,君贤臣强,而下一代还充满着各种未知。 并且。 西夏小皇帝正在长大,辽国皇太弟与皇太子的争端也很快落入尾声,西夏和辽国都可能变强。 到那时,大宋会更加被动。 这一刻。 众臣争论的问题已演变成了:是稳稳当当地做一名中兴之朝的贤良之臣,还是要冒大风险做一名大宋盛世的千古名臣。 宋庠站起来道:“我赞同,大修《宋刑统》!” 张方平也道:“我也赞同,大修《宋刑统》!” “附议!” “附议!” “附议!” …… 转眼间。 殿内群臣便达成了一致意见,皆赞同大修《宋刑统》。 苏良顿时笑了。 他起初便赞同,但若讲理由说服反对者,他与王安石的话语几乎相同。 而狄青却另辟蹊径,讲出了一套“逆祖宗之法乃是为了完成祖宗之志”的理论。 这也确实是当下官家心中所想。 自亲政起,他便已做起了御驾亲征梦。 起初是无权不能出,然后是无子不能出,而今若再熬上十年,恐怕就是年老而不能出了。 而今,他的铠甲、兵器,都已做了好几套,全在城南军营军器监放着呢。 这时。 首相文彦博又道:“诸位,虽然我们达成了一致意见,然还要说服所有士大夫官员,这也是个难题啊!” 大宋在一些事情上的论辩,有时能持续两三年之久。 苏良胸膛一挺,道:“诸位,我认为,既然咱们都要逆祖宗之法,重塑大宋秩序了,不妨就简单粗暴一些!” “京中有反对者,便让其前往中书或变法司论辩;地方有反对者,我们便撰写奏疏与之论辩,整个大宋朝,谁能辨得过我们这群人!” “此事,官家同意了,两府三司、台谏、变法司的官员们都同意了,还有谁能翻起浪花来!” “当下,是我们这群人扛着大宋朝在走,无须考虑太多人的意见,我们觉得是对的,就绝不回头,历史会给予我们一个公平的评价!” 随即。 苏良提高了声音,道:“创大宋之盛世,收汉唐之旧土,一定要在我们这一代完成,诸位,再不疯狂,我们便老了!” 苏良不愧是大宋最佳的心灵鸡汤大师。 最后那句“再不疯狂,我们便老了”,一下子将所有人的情绪都调动起来,人人都在心中发誓要将此事做成。 而此刻,偏殿之内。 赵祯靠在墙壁上,拿着一个长长的纸筒,将垂拱殿里的话语听得清清楚楚。 此等偷听的技巧,来自于苏良的儿子苏子慕。 当下的赵祯,早已不是那个老实忠厚的官家了,群臣议论,他唯有知晓所有观点,才能对症下药。 当皇帝,也是需要奸滑一些的,不然许多事情都会被蒙在鼓里。 …… 片刻后。 赵祯故作什么也不知道,来到了御座前。 “众卿可想好了?” 首相文彦博立即道:“官家,想好了,我们皆赞成大修《宋刑统》,中书与变法司会合力说服反对者,同时征求地方官员关于修缮《宋刑统》的意见,臣举荐吴副相、包学士二人为主修官,初步计划是用一年的时间,完成《宋刑统》的大修计划……” “可行。”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 …… 六月二十日。 中书省颁行《宋刑统修缮征集条例》,向全天下的官员咨询意见。 进奏院邸报、开封府府报,都纷纷发文纷纷告知天下为何要大修《宋刑统》。 当官员们知晓朝廷的修改意图后,反对者甚多。 奏疏如雪花们涌入禁中,理由也是五花八门。 更有甚者,嚷着若官家不废弃此策,便去为太祖太宗守陵。 面对此等类似的要求,赵祯都是直接同意。 此举。 在民间街头也是讨论激烈,很多人都道出了自己的观点。 包拯、欧阳修、苏良、王安石等官员也都纷纷撰写文章,分析大修《宋刑统》的利弊。 与此同时。 变法司的官员们也开始回复外地官员呈递的反对奏疏,向他们讲明大修《宋刑统》的利好。 …… 七月初三,变法司。 富弼抱着一摞奏疏来到苏良和王安石的面前。 “二位,看看这七份奏疏该如何回复,我必须要避嫌了!” “避嫌?” 苏良和王安石都是一愣。 王安石翻开奏疏一看,道:“晏公?晏公连上七份奏疏反对大修《宋刑统》?” 当世能被称为晏公的,当世只有晏殊。 晏殊是富弼的岳丈,自庆历四年被外放后,他一直做地方官,对朝廷新法没有提过任何意见,好坏皆无。 他处事向来中庸谨慎。 他提出反对意见,苏良并不意外,但他呈递七份奏疏反对,必然会增官员们的反对之势。 要说服这位曾经的天子之师,有些难度。 (本章完) 第0439章:父子!富贵闲人晏同叔,苏良铁粉晏几道(2合1) 午后,变法司内。 苏良翻阅着晏殊呈递上来的七封奏疏。 看完之后,他朝着面前的王安石道:“晏公还是曾经的晏公,但他不知,朝堂早已不是曾经的朝堂了!” 晏殊的七封奏疏其实表达了一个意思。 “生乱易,太平难,大修《宋刑统》,国则无根可依!” 这位曾经的太平宰相、帝王之师,在百官心中,褒贬不一。 有人称他谨慎缜密,有人称他内敛圆滑。 有人认为他擅于稳定朝局,实乃太平期之良相。 有人认为他在小事上,事事可为典范,遭逢大事,却总是明哲保身。 早年,刘太后与赵祯争权。 晏殊为稳固朝堂,平衡二人之权,倾尽心力。 而后,庆历新政时。 晏殊本是范仲淹的后盾,但变法出现问题时,他却隔岸观火,明哲保身,遭到一众台谏官弹劾。 纵观晏殊这大半生的仕途,一词可概括:求稳。 当下,晏殊已六十三岁高龄。 他自全宋变法以来,贯彻落实变法政策,从未上奏言说过一句变法的利弊。 在众官眼中,他已经是一位“富贵闲人”。 而今,晏殊突然连上七份奏疏反对大修《宋刑统》,乃是他觉得法令大修,大宋可能就不太平了。 他希望大宋的发展也能求稳。 心是好心。 却不了解当下朝情。 赵祯和一众相公们都憋着一股劲,欲创大宋盛世呢! 王安石用笔杆挠了挠头,皱眉道:“景明兄,晏公如此固执,咱们恐怕无论如何回复他,都难以令其改变决定,我……我也没法骂他一顿啊!” 苏良也是露出一抹无奈的微笑。 晏殊在地方上的政绩还是非常优秀的,并且,范仲淹、欧阳修、蔡襄等人在当年也都是经由过晏殊的举荐才大放光彩。 再加上他又是官家的老师、富弼的岳丈,辈分甚高,想劝服他,非常困难。 “硬写吧!”苏良提起笔。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快步走了过来。 “苏司谏、王推官,陛下口谕,变法司无须回复晏公之奏疏,晏公将于近日返京。” 苏良和王安石顿时长呼一口气。 此事交给官家来解决,乃是最为稳妥的。 内侍看向苏良,又道:“苏司谏,官家召你入宫议事。” 官家单召,必有要事。 苏良当即便与内侍一起朝着垂拱殿走去。 …… 垂拱殿内。 赵祯面带笑容地看向苏良,道:“苏卿,坐!坐!” 苏良略带疑惑,缓缓坐了下来。 赵祯对其如此客气,一般都不会有好事。 “自晏公呈上七封反对大修《宋刑统》的奏疏后,仅仅一个上午,中书便收到了三十多份奏疏,反对者甚多。” “晏公虽不在朝,但其影响力还是非常大的,以文回复,恐难以说服他,故而朕便召其回京。” “朕本想亲自说服晏公,然朕知其脾性,能连续呈递七封奏疏,说明他已经想的够多了,但仍未想通,若其死谏,朕还真没有十足的把握说服他。” “就算朕以天子之权令其不言,还是会对大修《宋刑统》产生负面影响,延误进度,朕希望的是晏公能公开表示支持朝廷大修《宋刑统》。 苏良无奈一笑。 让晏殊能不继续反对已是难度巨大,更别提让其赞同支持了。 赵祯继续道:“晏公乃朕之师,是看着朕长大的,有些话,朕不方便说。众相公皆与晏公有旧,包拯、欧阳修、范镇等人说话太直,王安石说话太臭,朕思来想去,觉得你是说服晏公的最佳人选。” “朕给你三日时间,你带着晏公在汴京城好好转一转,告诉他咱们的奋斗目标,三日后,你若无法说服,朕再出手,如何?” 苏良站起身,微微拱手。 “官家,您的意思是让我用当下全宋变法的成果警告晏公,咱大宋朝不想求安,而想着创盛世,晏公若拦,就是大宋的罪人,是不是?” “什么警告?什么大宋的罪人?” 赵祯撇了撇嘴,然后又笑着道:“也是这个意思。” “晏公若固执,你也可以将你混不吝的架势摆出来,骂一骂他,到时朕在表面护着晏公,私下还是向着你的,朕知道,伱苏景明向来都是为国事而不计名声的!” “陛下,臣懂了,臣定然全力而为。”苏良躬身拱手。 这个坏人,他来做最合适。 “景明,真乃朕之子房也!”赵祯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他这么一夸,让苏良的心中如吃了蜂蜜一样甜,再次拱手,道:“臣定当不辱使命!” 赵祯深知苏良吃这一套,道:“那朕就等苏卿的好消息了!” …… 七月初八,午后。 南薰门外。 苏良、张茂则二人,身穿便衣,带着数名护卫,等待着晏殊入城。 约一刻钟后,晏殊便会从南薰门入汴京。 片刻后。 一辆马车来到南薰门外,后面紧跟着两個护卫。 张茂则一招手,马车便停了下来。 随后,一位头发花白的儒雅老者带着一个一袭白衫的俊美少年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此人便是晏殊。 而俊美少年,则是他十五岁的幼子,晏几道。 晏殊一眼便看到了张茂则,当即拱手道:“烦劳张都知亲自来迎,辛苦辛苦!” 后面的晏几道也随着拱手行礼。 当下,张茂则除了提举皇城司外,还任入内内侍省都知。 已是禁中宦官的最高官。 张茂则拱手道:“晏公,官家心中一直记挂着您呢!官家说,不必急着觐见,您离京已有数载,可先在城内游玩几日,而后再议正事。” “官家特派苏景明苏司谏做您的向导,您觉得如何?” 这时,站在后面的苏良上前拱手道:“下官苏良,参见晏公。” 苏良入京前,晏殊便已离京,二人一直没有见过面。 晏殊何等聪明,瞬间就明白了赵祯的用意。 他看向苏良,道:“人人都道,全宋变法,苏景明当居首功,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晏公,您客气了!” 这时。 后面的晏几道甚是激动地朝着苏良拱手道:“苏司谏,晚辈晏几道,向您拘礼了,您的文章,我……都拜读过,我……爹也都读过……” “咳咳……咳咳……”晏殊一咳嗽,晏几道立马噤声了。 晏殊胸膛一挺,道:“苏司谏的文章确为上乘,不过有些话语还是过于偏激与锋利了,治国不似做生意,一旦走错了路,便有可能跌入万丈深渊。” 晏殊此话,自然是暗指大修《宋刑统》之事。 苏良笑着道:“晏公所言,下官必然谨记,晏公子若无其他事,也可与我们一起游览游览汴京城。” 接下来的三日,苏良不打算与晏殊抬杠,而是以事实征服他。 晏几道听到此话,一脸兴奋地望向晏殊。 晏殊最宠的就是他这个七儿子,当即点头应了下来。 随后,张茂则和苏良便将晏殊父子送到了住宿的官署。 …… 翌日,天还未亮。 吉叔架着马车带着苏良便来到了官署前。 晏殊父子身穿便衣,来到了苏良的面前,他们对当下的汴京城也甚是好奇。 晏殊看向苏良道:“苏司谏,接下来是如何安排的?” “信我,便跟我走!”苏良笑着说道。 当即。 晏殊和晏几道便坐上了马车。 苏良也坐了上去。 紧接着。 马车一路向南,而苏良与晏殊和晏几道讲起了汴京城当下的一些热闹景点、美食,还有趣事。 一句都不提大修《宋刑统》之事。 苏良本就会吃会玩,讲起来颇有画面感。 晏殊和晏几道听得津津有味。 约半个时辰后,马车停了下来,外面的吉叔喊道:“到了!” 晏殊和晏几道下马车后,不由得一愣,苏良竟然带着他们出了城,来到了一处草市。 此刻,草市上甚是热闹,叫卖声不绝于耳。 苏良道:“晏公,此处乃南郊市集旁边的草市,咱们先去喝碗菜粥、吃笼包子,这里的菜粥包子,实乃一绝,非常好吃。然后咱们再去逛一逛南郊市集和南郊鞠城,如何?” 晏殊没想到苏良如此接地气。 这辈子,都没有人请他吃过菜粥包子。 晏几道则甚是兴奋,他含着金钥匙出生,从来没有在这种地方吃过早餐。 片刻后。 三人在一个摊位坐下,苏良点了三碗菜粥,十二个包子。 “晏公,您尝一尝。” 晏殊拿起勺子,尝了一小口,面露惊喜,道:“鲜,确实鲜,好喝!” 苏良笑着道:“不用勺子,沿着碗边大口喝,更好喝!” 说罢,苏良端起碗便大口喝起来。 晏几道也学着苏良的样子,将勺子放在一边,端起他从未用过的这种劣质粗瓷大碗,大口大口喝起来,越喝越兴奋。 这里的草市,竞争也非常激烈。 若没有一手好厨艺,根本无法在这里立足。 再加上晏殊和晏几道几乎没有吃过这种底层百姓的食物,故而感觉甚是新鲜。 菜粥好喝,包子也好吃。 不多时,三人便将十二个包子一扫而光,晏几道一人就吃了六个包子,且喝了三碗菜粥。 不是晏殊瞪眼看他,估计他吃的更多。 随后。 苏良便带着二人在南郊市集溜达起来。 这里是汴京城底层百姓的聚集地,苏良要让晏殊看的,除了贸易的繁盛,还有百姓的笑脸。 晏殊一边走,一边感叹:“数年前,这里还是一片庄稼地,没想到现在已成这番模样,百姓们的腰包确实变厚了。” 临近午时。 苏良带着他们去了南郊鞠城。 蹴鞠比赛一般都在午后,不过近来天气炎热,都是近黄昏时举行。 苏良让他们看了一场内部的白打,并请他们喝了一杯南郊鞠城自制的冷饮子。 晏几道这个年龄,能吃能喝能玩,若不是有晏殊在一旁压着,估计他都玩疯了。 苏良不提《宋刑统》,晏殊也不提。 他想看一看苏良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日近黄昏。 苏良带着他们回了城,先逛了州桥,又逛了大相国寺。 哪里人多就往哪里钻。 而像樊楼、清风楼、桑家瓦子这类有名却高消费的地方却没有去。 入夜时。 三人在一家小巷的馄饨铺里吃了碗馄饨,然后又去了一家说书馆,听了一段狄青夜袭昆仑关的故事。 最后,苏良便将二人送回官署休息了。 一日所逛,皆是市井商贸,花销还不到一贯钱。 苏良从晏殊的眼神里能看到,他是惊诧的,是震撼的,对汴京城当下百姓的生活甚是满意。 深夜,官署内。 晏几道朝着晏殊道:“爹爹,苏司谏带我们逛了一日,绝口不提修法之事,他是不是想让我们知晓,全宋变法成果斐然,这条路是正确的,大修《宋刑统》,也是必然趋势。” 晏几道虽才十五岁,但什么都知晓。 晏殊微微摇头。 “全宋变法与大修《宋刑统》是两回事,而今市井商贸繁荣,朝廷就更应该求稳,一旦改法,必然会有内乱!” “爹爹,官家以为的内乱,是不是就是你与诸多反对者呢?”说罢此话,晏几道吐了吐舌头,立即道:“爹爹,孩儿去睡了!” 说罢,晏几道立即跑去了自己的房间。 晏殊无奈一笑,道:“大修《宋刑统》乱的是大宋的根基,当下的大宋,宁走稳也不能走险,我无法说服自己啊!” …… 翌日,一大早。 苏良照旧在官署前等候。 苏良见到晏殊便笑着说道:“晏公,今日咱们只做一事,逛官衙,如何?” “可以。”晏殊点了点头。 苏良若再带着他吃吃喝喝,他自己都觉得有罪过了。 当即。 苏良便带着晏殊和晏几道率先奔向了三司。 晏几道非官身,有些地方不能入,有些文书不能看,他只能留在外面。 这一点,无须苏良提醒。 晏殊非常有分寸,不给予儿子任何特权。 当苏良三人来到三司衙门时,三司使王尧臣明显一愣,先是与晏殊客气一番,然后瞪眼看向苏良。 “你小子,事先也不说一声,尽搞突然袭击!” 苏良微微一笑,道:“计相,此乃吾之差遣,你忙你的,我们就随便转一转。” 王尧臣也不客套,当即便忙去了,他知苏良在做什么。 然后。 苏良便带着晏殊参观了起来。 而后,苏良又带着他去了御史台、枢密院、馆阁、中书省、开封府…… 基本都是看官吏们的工作日常。 晏殊做过三司使、御史中丞、枢密副使,还有参知政事。 这些衙门的日常,他皆了解,但是今日一观,却大感意外。 这些衙门的官职设置几乎没有变化,各个衙门的官吏更是有减无增,但效率惊人。 曾经十日才能完成的事情,当下一到三日便能完成了。 更让他惊讶的是,官员们的劲头! 他去看过的所有官衙,官员们的身上都迸发着一种干劲。 这种精神劲,让他想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而现在,两府的相公们,人人皆有,无一丝懒散之气。 身处官衙中。 他看到一件件事情被迅速解决。 感觉整个大宋朝就像一根正在迅速拔节生长的竹子,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茁壮成长。 近黄昏。 一处酒馆的包间内,晏殊与苏良相对而坐,晏殊还是忍不住提到了大修《宋刑统》之事。 “景明,昨日你让老夫看到了汴京市井商贸之繁荣,今日又让我看到了京朝官衙士大夫官员兢兢业业、充满斗志的日常。” “老夫认可全宋变法为天下带来的改变,也佩服你们这些官员的闯劲、拼劲。” “然而今百姓渐渐安居乐业,商贸愈加繁荣,朝堂渐渐稳固,不是更应该对天下人‘宽仁’吗?为何还要严法令,大修《宋刑统》,破坏了我朝太祖太宗定下的根基,大宋可能就散了啊!” 苏良想了想,道:“晏公,我现在向您解释是苍白的,明日您再随我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我相信,我不用多说,便能改变您的观点。” 晏殊点了点头。 他起初并不喜苏良。 因苏良过于锋芒毕露,缺少传统士大夫官员的谦让与儒雅。 但与苏良相处的这两日,他终于明白苏良为何会得到官家重用了,对苏良的印象也有了改观。 特别是昨晚晏几道的那句话,让他对苏良还产生了一丝倾佩之情。 “爹爹,每个认识苏景明的年轻人,一定都想成为苏景明,他活得真,活得诚,活得着实有趣!” (本章完) 第0440章:反转!我,晏殊,高调支持大修《宋刑统》 翌日,清晨。 当苏良依照约定时间抵达晏殊所住官署时,后者已经在大门外等候了。 此次,晏几道并未随行。 晏殊看向苏良,笑着道:“景明,若是前往龙羽军军营,大可不必,老夫已知龙羽军实力,但其代表不了我大宋国力!” 首日看市井商贸,次日观官衙日常。 第三日,晏殊以为苏良会带他去看大宋士兵之雄姿,以此彰显变法的各项成果。 但在他眼里。 龙羽军乃是朝廷耗费重金砸出来的产物,不能大批量复制。 并且。 以这些变法成果规劝他放弃反对大修《宋刑统》,并不能使得他改变主意。 苏良笑着道:“晏公真是睿智,今日确实是去军营,但却不是去龙羽军军营,我们将去一个没有官家手诏,即使中书相公们也不可进的地方。” 晏殊面带疑惑,上了马车。 …… 一个时辰后。 苏良带着晏殊来到城南郊外军营的一处军器监前。 军器监门口。 士兵统一身穿黑色铠甲,腰间配剑、手中持弩。 这时。 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汉子快步走过来,拱手道:“汴京甲字号军器监护卫都头高术,参见晏公、苏司谏,张都知已提前告知末将二位要来,请出示官家手诏!” 当即,苏良从怀中拿出了他从禁中申请来的官家手诏。 高术看完后,再次拱手,道:“麻烦二位将双手举起,需要搜查一番身上可携带有违禁之物。” 苏良即刻将双手举了起来,然后任由高术从头搜到脚。 搜完苏良后,晏殊也举起了双手。 此刻的他很诧异。 他也做过枢密副使,巡查过军器监。 但像这种有禁军士兵手持弓弩站岗,又要官家手诏,还要全身检查的军器监却是第一次见。 此等防卫程度,比入禁中还要严格。 随后,在高术的引领下,苏良和晏殊朝着军器监里面走去。 二人一直朝里,足足穿过五道门,高术五次亮出官家手诏,才来到一个长长的廊道。 三人顺着廊道走了约三百米,来到了一座别院前。 别院上写了三个大字:火器营。 这一刻。 晏殊才知,苏良是带他来看火器。 晏殊对火器也有一定了解。 他知当下大宋的火器非常厉害,攻击力已超弓弩,但具体是什么模样,他还未曾见过。 很快。 三人来到了火器营内。 一入门,三人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正是硫磺味。 里面的士兵们甚是忙碌。 有人锻造金属,有人搬运物品,有人围着一张图纸讨论激烈…… 不像其他衙门那样。 士兵们见官员前来都会礼貌性地躬身行礼。 这些士兵,依然是各干各的,并未理会他们。 苏良朝着高术道:“高都头,先带我们去见识一下风火枪与风火雷的威力吧!” “明白。”高术当即在前方引路。 苏良朝着晏殊道:“晏公,这里就是汴京城铸造火器的地方,目前可拿出使用的有类似弓弩作用的风火枪,还有能产生巨大爆炸威力的风火雷。” 晏殊点了点头。 片刻后,三人来到一处沙场上。 待苏良和晏殊在一处带有围栏的地方站好后。 数名身穿黑衣的士兵齐齐走出,一人手提一把风火枪,然后瞄准百米外的靶子。 此时的风火枪已不用再点火发射。 枪膛内装有燧石,扣动机关后,便可将弹药推射出去。 不过,打一枪还是需要填一次弹药。 “发射!”高术大手一挥,命令道。 砰!砰!砰! 随着火药声在耳边炸响。 晏殊身体一晃,吓了一跳,苏良连忙将其扶住。 晏殊缓了缓,望了望前方被射穿的靶子,喃喃道:“厉害!厉害!咱们有如此神兵,便不惧辽夏了!” 这时。 苏良看向高术,道:“风火雷,一枚。” 高术从一旁拿出一個账本,示意苏良签字。 目前,风火枪试射,在拿到官家手诏后,可射击多次,随后相关负责人做记录即可。 而风火雷试爆,除了需要官家手诏,还需要申请者签字。 因风火雷威力甚大,还用于矿山开采,故而审核甚是严格,每一枚都有编号,每一枚使用的原因都需写清楚。 以防出现意外或被一些人偷到国外。 若风火雷的制作秘方被辽夏得知,那对于大宋而言,将是一场巨型灾难。 苏良签下名字后,高术指向沙场前方约五百米外的一处土坡。 “稍后,风火雷将在那处土坡上引爆。 土坡微微凸起。 上面还放置有一些大石头,大木桩,以此更形象地展现爆炸效果。 约十息后。 高术举着一面令旗,然后高喊道:“爆!” 在这一刻。 两名士兵手拿盾牌挡在了晏殊和苏良的面前。 虽然残渣迸溅到他们身上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也必须以防万一。 “轰隆!” 这一声,宛如天降响雷。 土坡上的木桩、石头全被炸飞,土尘滚滚,残渣乱飞,散去之后,原先的土坡变成了一个直径近一丈、深近一尺的坑洞。 晏殊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他听说过朝廷研制出了一种爆炸类火器,但没想到爆炸的效果竟然如此令人震撼。 他以前见过类似风火雷这般模样的火器。 功能基本是以燃烧为主,爆炸声也很大,但很难伤人,就和爆竹差不多。 但这道风火雷,仅仅是声响,就能使得对方骑兵的马匹乱了阵脚。 更别提爆炸后造成的破坏了。 “厉害!厉害!以后我朝采矿就没那么难了!”晏殊率先想到的就是风火雷的开矿用途。 待晏殊领略过风火枪和风火雷的威力后,苏良道:“高都头,带我们去火器库内看一看吧!” “晏公、苏司谏,请随我来!” 一刻钟后。 三人来到一处巨大的仓库前。 仓库前依旧有重兵把守,需出示官家手诏,然后还要搜一遍身。 仓库打开之后,晏殊被里面的物品震撼了。 仓库之内,货架规整地摆放着,而货架之上,尽是风火枪。 不远处的箱子里,装着的则是一枚枚风火雷。 高术道:“目前,此仓库共有风火枪25643把,有风火雷1345枚,且还在陆续增加中。” “这……这……这么多!”晏殊能看出,风火枪和风火雷的制作工艺很复杂,且需要大量大宋非常或缺的硫磺。 能制造出这么多,显然历经多日,并耗费了极大的人力物力财力。 晏殊先是一愣,然后转身看向苏良,瞪大了眼睛。 “景明,这……这该不是?” 苏良知晓晏殊要说什么,当即朝着高术摆了摆手。 后者立即会意,和周边的士兵们一同退了出去。 这一刻。 仓库内就只剩下苏良和晏殊。 晏殊压低声音道:“景明,朝廷可是……想要发起战争?” “因要发起战争,所以……所以才大修《宋刑统》,严法治,让境内安稳,而后倾尽心力对外。” 晏殊曾为大宋第一神童,见到如此多的火器。 他自然能联想到,是为了战争。 苏良点了点头。 “全宋变法最重要的一环,是完成太祖太宗未竟之志,收复汉唐故土,甚至灭掉敌国!” “真是好大的雄心壮志!这……这是要像汉武帝那般穷兵黩武吗?这将会致大宋于险地啊!” “我大宋向来不好战,且若逼得辽国、西夏、高丽等国联合起来,我们并不能保证一定能胜啊,反而会毁掉当下的变法成果!” 晏殊的语气骤然变得焦急起来。 他的性格向来都是只做十拿九稳之事。 “晏公,不是我们要打,而是不得不打!” “我带您去看汴京城的市井商贸,不是向您炫耀全宋变法的成果,而是想让您知晓,我们取得当下的成果非常不易。我们越富有,我们的商贸越繁荣,辽夏便会越想要侵略我们,我们唯有主动出击,才能护住我们的商贸。” “另外,您不想让大宋超越曾经的盛唐吗?” 此话,一下子将晏殊问住了。 谁人不想生活在盛世,谁人不想看到国泰民安,一片繁华。 他质疑的是大宋当下的能力。 苏良接着道:“朝廷之所以要重法治,最终目的,就是要打造盛世。” “《宋刑统》乃是参照《唐律》而定,如今已具有极大局限性,且对一些人的特权过重,不改,无法彰显公正,不公正,如何凝聚全民之心,内部不稳,如何对外战争。” “当下,朝廷有钱有兵有这个实力去完成这一壮举,这也是各个衙门官员皆有斗志的主因,我们这一代,有希望去打造一个盛世,甚至灭辽灭夏,成就千古大业,为什么不能试一试呢?” …… 听完苏良的一番话,晏殊陷入沉思中。 他是从真宗朝走过来的官员,受澶渊之盟的影响,他从未想过大宋会有主动与辽夏开战的那一天。 他以为,大宋只要国泰民安,维持当下的平和即可。 “收复燕云”这这个目标,早在真宗朝时期,就被他们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这一刻,晏殊觉得自己老了。 他已经完全跟不上当下官员们在政事上的追求,已经彻底融不进当下的朝堂了。 约十息后。 晏殊道:“景明,让老夫回去想一想吧!” 苏良拱手道:“晏公,我的目的不是说服你放弃反对大修《宋刑统》,而是希望您能公开表示支持大修《宋刑统》,得到您的支持,朝堂反对的声音将会减少一大半!” 晏殊点了点头,然后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苏良长呼一口气。 他已经尽力了,若晏殊还是不听,那就只能由官家出面了。 …… 深夜。 汴京官署的一间卧房内。 晏殊父子在茶台前相对而坐。 晏殊看向晏几道,问道:“儿啊,日后,待你入仕途,可愿成为像为父这样的官员?” “父亲,您已是宰执,孩儿虽也有入仕之心,但能有父亲的一半成就就满足了!” 晏殊白了他一眼。 “你我父子,不必逢迎。你自然也听到过为父的一些官声,你觉得父亲最大的缺点是什么?”晏殊甚是干脆地问道。 晏几道想了想。 “很多人称父亲喜欢明哲保身,我是不认同的,是父亲太过于苛求事事周全了。” “但天下事,哪会样样周全,日中则昃,月盈则食,父亲真应向苏司谏学习一番,他敢做敢当,无惧天下人辱骂,只求无愧于心,他这样,才活得痛快!” “吾儿懂我!”晏殊看向晏几道,露出一抹欣慰的目光。 …… 第二日,近午时。 就在苏良以为没有说动晏殊时,宫内内侍突然来到谏院,赠予了苏良一副赵祯亲写的飞白书。 苏良打开一看,上书着一行字:苏景明,朕之子房也。 苏良顿时大喜。 赵祯在此时送苏良此话,说明晏殊被说动了。 半个时辰后。 苏良看到了晏殊今早呈递的奏疏,其名为《议宋刑统书》。 此文,从《宋刑统》仿于《唐律》,大修《宋刑统》乃以国之新根换旧根,以及重法治的多类好处,三个方面论述了大修《宋刑统》的好处。 苏良看后,不由得拍手叫好。 不愧是神童。 不愧是士大夫之词的开创者。 文章写得温润秀洁,不带任何攻击性地讲述了大修《宋刑统》的好处,且巧妙地避开了“收复汉唐故土”的终极目标。 并且。 令苏良感到最为兴奋的是,晏殊希望朝廷可将此文公告天下。 此举意义非凡。 一向内敛圆滑的晏殊,公开表态支持大修《宋刑统》,将会消弭一大片反对之音。 当下,官员的奏疏版权属于朝廷与官员共有。 但凡不涉及朝廷私密的。 官员有权将其放在自己的文集中刊印出版,或要求朝廷不将其奏疏公开。 赵祯自然是乐于将此文公告天下的。 两日后。 晏殊的《议宋刑统书》便出现在了汴京城的民间小报上。 百姓们对此文,满是赞叹之声。 几乎不到半日,全城售罄,抄写者无数,一时引得汴京纸贵。 许多士大夫官员们都感到不可思议,曾经的晏殊是绝对做不出如此张扬的事情来的。 …… 中书省,政事堂。 首相文彦博看向富弼,道:“富相,晏公如此深明大义,高调支持大修《宋刑统》,这两日,反对的奏疏不但骤减,出言建议的奏疏更是堆成了小山,你可要请他多喝两杯!” 晏殊虽是富弼的岳丈。 但自从庆历新政后,晏殊避嫌不言,最后外放,双方一直是有间隙的。 富弼对其也甚是不满。 但这次晏殊所为,却让他肃然起敬。 大修《宋刑统》后,造成的结果和影响还未知,晏殊俨然是将自己的晚节全押上去了。 富弼笑着道:“可以。今晚岳丈大人请客,特请景明,让我去作陪!” “景明是真有能耐啊,他若不是坚守只娶一妻,我都想将我女儿嫁给他,这样的贤才太少见了,不,他就是个天才,当朝能有景明,实乃朝堂之福气!” 文彦博捋了捋胡子。 “你嫁女儿?天下哪个女人不想嫁给景明,这两年,欲找景明儿子结娃娃亲的都从宣德门排到南薰门了,老夫要是个女儿身,老夫都愿意嫁给她!” “哈哈哈哈……” 听到文彦博这句戏言,政事堂内的相公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目前,许多官员都在倾尽全力朝着政事堂里面挤,希望谋得一个宰执之位。 在座的众相公自然不会相让。 但官家若是让苏良进来。 他们绝对愿意拱手相迎,与苏良做队友,实在是太舒服了。 (本章完) 第0441章:辽夏的烦恼!还是大宋的月亮圆 七月十五日。 中书省正式宣布:以吴育和包拯为《宋刑统》主修官,大理寺、台谏、开封府协同,大修《宋刑统》,地方官员皆可献言建策,计划为期一年完成。 此事。 虽然还有一小部分官员仍持反对意见,但已掀不起什么风浪。 三日后。 晏殊带着晏几道悄悄离开了汴京城,未让一人送行。 这符合他的作风,向来低调。 如今的朝堂已不属于他,还不如呆在地方发光发热。 临行前。 他托人送给了苏良一幅字。 内容是: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 此话摘自《论语》。 寓意也很明显,他觉得苏良已胜过自己,并期待苏良在未来大有作为。 …… 七月十八日。 变法司再次颁行诏令,重启百日考成法。 这是朝廷在台谏外巡后,对地方官各种逾矩行为不满的表现。 赵祯也看出了,维护全宋变法的成果要比施行新法更加困难。 这次,也将会更加严厉。 若有官员再犯类似台谏外巡时检查出的错误,朝廷将严惩不贷。 …… 又一日。 辽国国都上京,皇宫御殿内。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辽国太后萧耨斤、辽国皇太弟耶律重元、辽国大皇子、兵马大元帅耶律洪基四人,全都拉着脸,坐在了一起。 自耶律重元回辽后,辽国就没有一日安宁过。 耶律宗真已气病了两次,身体每况愈下。 耶律宗真望着面前的三个至亲之人,甚至有一种将他们全都掐死的冲动。 辽国太后萧耨斤向来不喜耶律宗真,在耶律宗真亲政初期,甚至有废掉耶律宗真,要将耶律重元扶上去的做法。 后来,耶律宗真掌权后,还将萧耨斤软禁了数年。 但萧耨斤临朝听政那几年,将萧家人全都提拔了起来,特别是她那几个兄弟,有宋人甚至称耶律宗真的朝堂乃是“诸舅满朝”。 这导致萧家人的势力,丝毫不弱于耶律皇家。 耶律宗真虽为皇帝,但一方面要提防这个“胳膊肘总是外拐”的亲娘,另一方面还要提防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的权势之争,相当不易。 耶律皇家和萧家人,有人支持耶律重元,有人支持耶律洪基。 为了维持朝廷稳定,耶律宗真只好两边都安抚,封赐耶律重元为“皇太弟”后,连忙封赐耶律洪基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其实,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的权位之争,也怪耶律宗真。 他在酒醉时,称日后要让亲弟弟耶律重元继承皇位,后者就记在心里了。 而今,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的矛盾已经上升到了明面,二人在朝会上都能吵起来。 辽太后萧耨斤偏向于耶律重元,不断地让萧家人使绊子,令耶律宗真甚是头疼,再加上北方的女真人动乱不断,耶律宗真感觉辽国已经走在覆灭的路上了。 “咳咳……” 耶律宗真干咳一声后,看向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 “今日朝会,你们两个实在太过分了,视朕不存在吗?在朝堂上谩骂争吵,互相指责,让那些臣子都看了咱家的笑话!” “你们看看南朝,再看看我们,再这样下去,不出三年,我们就会被南朝远远甩在后面,甚至被他们灭掉!” 耶律重元抬起头。 “皇兄,我已说过数次,我朝欲富强,唯一的办法就是强军事,重骑兵,论商贸、论变法,我们与南朝相比,差距太大,国情亦不同,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强军之后,掠夺南朝的变法成果!” 耶律重元刚说完,耶律洪基就站了起来。 “父皇,皇叔所言纯属谬论。” “唯有变法可富国,我们要将我们的农事、畜牧、商贸全都发展起来,若一心强军,庞大的军费只能从百姓那里索取,恐怕还没开始掠夺人家南朝的变法成果,我们自己人便已经内乱了!” “女真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我们将他们逼得太紧了,应该采取怀柔之策,唯有得民心,才能得天下,进而才能富国强国!” 耶律重元伸手指向耶律洪基。 “一派胡言!耶律洪基,你从南国偷了几片变法的纸张,就以为自己懂得变法了!” “前两年,你轰轰烈烈的变法,怎么全失败了?照着你这样胡闹下去,我辽国早晚毁在你的手里。对女真蛮人,你今日采取怀柔之策,明日他们就能壮大一倍,然后反咬你一口。” “百姓如草芥,无须关心其性命,我们必须要让我们的兵强大起来,才能抵御南朝,才能完全控制女真人!”耶律重元抬高了声音。 “皇叔,前期变法不是失败,而是因朝堂的这群文官武将们太自私自利,难以执行变法之策。待我掌权,一定能将变法搞起来。” “伱一個被南朝幽禁了一年的人,有什么资格言我失败,你若没有兵败,南朝敢如此嚣张,女真人敢不断闹事吗?” “兔崽子,你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来呀,咱们出去干一仗,你要是输了,就立马解职回家养马去,你敢不敢?”耶律洪基仗着自己年轻,而现在的耶律重元已大腹便便,故而敢如此嚣张地说道。 “够了!够了!再吵都滚出去!”耶律宗真气愤地说道。 这二人吵架已成常态。 吵到最后,基本都是耶律重元抨击耶律洪基变法失败,乃是辽国的罪人。 而耶律洪基称耶律重元被大宋幽禁,成为了俘虏,已没有资格继承皇位。 这时。 辽太后萧耨斤撇了撇嘴,道:“老身我是绝对不愿再搞什么变法的,搞得乌烟瘴气,也并没有什么用!” 萧耨斤身边的萧家人都是辽国的权贵,也是辽国变法的受害者。 故而她极力反对变法。 耶律宗真想了想。 “今日,咱们就定下一个大方向,此方向确定后,咱们都要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不可再生内乱。” “朕也认为,我大辽目前若想抵御南朝,控制北方的女真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强军,我们本就是马上的王朝,南朝那一套,对我们来讲,学起来太复杂了!” “我们只有强骑兵,以南下攻宋为富国目标,才能强国!” 耶律洪基正欲开口。 却被耶律宗真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此方向就这么定下了,然后朕要给你们定几条规矩。” “皇弟、洪基,你们两个争权之事可以停一停了。接下来,朕将根据你们强军的表现,决定将皇位传给谁,谁若再在朝堂上拉帮结派,搞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别怪朕不客气,当下的大辽,还是朕说了算!” 耶律宗真自然是倾向于儿子耶律洪基的。 但他现在根本不敢挑明,不然耶律重元恐怕要在辽国搞出一个大动静。 随即,耶律宗真又看向辽太后萧耨斤。 “母后,接下来,朕希望你安心养老,莫再参与朝事,朕对萧家人的忍耐是有限的,若他们再拉帮结派,完全不为朝廷事考虑,即使拼个鱼死网破,朕也要除掉他们!” “咱们的大辽,已经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刻!朕不愿成为亡国之君,若国因你们而危,朕一定先杀掉你们!” 此刻,耶律宗真不得不发狠,他再不狠辣一些,辽国就彻底乱了。 萧耨斤迟疑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同时站起,朝着耶律宗真重重拱手。 …… 西夏国都,兴庆府。 皇宫大殿内。 七岁的西夏国主李谅祚坐在御座上,无聊地摆弄着一根毛笔。 没藏太后没藏氏坐在帘后,面色铁青。 最前方。 国相没藏讹庞正扯着喉咙骂人。 “废物!一群废物!让你们去大宋边境抢掠,连一袋粮食都抢不来,竟然学会了私卖战马,换取茶粮,然后谎称抢掠而来,向宋人售马者,死罪!” 一名身穿黑色铠甲的将领跪在地上。 “没藏国相,不是我们私售战马,而是……而是咱们边境的商人、百姓都在卖,百姓们太缺宋人的丝绸、茶器、粮食了,榷场所购,根本分不到穷苦百姓的手里,他们……他们完全是为了活命啊!这两年,我们……我们的赋税实在太高了!” “拉出去,杖毙!”帘子后的没藏太后冷声说道,她最不能听到的就是有人抱怨赋税太高。 自李谅祚登基以来,党项各部的贵族们皆对没藏兄妹的霸权行为不满,没藏兄妹只能多给他们一些甜头,以便完全控制政权。 元昊连年征战,导致西夏皇室本就没有什么钱,又加上与辽国打了一仗,损失巨大。 他们只能搜刮百姓,提高赋税。 片刻后。 大殿内只剩下没藏兄妹和李谅祚三人。 没藏氏看向没藏讹庞,道:“与宋人的生意不能断,青白盐和兽皮可以降价出售,另外你想办法与辽国恢复恢复关系,我们现在最大的敌人是宋,若能与辽结成同盟,榷场买卖也能好一些。此外,你与族内那些长辈多走动走动,待吾儿成年了,我将这些为难过咱们的人,全都杀了!” 没藏讹庞点了点头,黑着脸朝外走去。 “站住!你怎么回事儿?本宫与你说话不能应一声吗?”没藏氏甚是不满地说道。 没藏讹庞回过头来。 “少摆你的臭架子!真将自己当作君我是臣了?我是你兄长,我若不帮你,就凭你们娘俩儿,早就被赶下去了,我做事自有分寸,别总是颐指气使地使唤我!” “此外,私下捡点一些,与人私通时,别让别人发现,即使不为你自己着想,也为你儿子想了想!” 说罢,没藏讹庞甩袖而去。 近日,没藏氏与一名武将私通的事情在后宫传得沸沸扬扬,没藏讹庞本就恼怒,见没藏氏又为其布置了那么多任务,自然愤怒。 没藏氏紧咬贝齿,冷哼一声,气得说不出话来。 (本章完) 第0442章:正五品!苏良再升官,心地善良的苏子慕 七月二十二日,午后,天甚热。 谏院内。 苏良睡过午觉,刚洗了把脸,便看到数名内侍走了过来。 为首的乃是提举皇城司,入内内侍省都知张茂则,其手里还拿着一份御旨。 不远处。 欧阳修、何郯、赵抃也都甚是好奇地走了过来。 张茂则打开御旨,高声道:“谏院左司谏苏良接旨!” “臣苏良接旨!”苏良连忙躬身拱手。 “谏院左司谏苏良,德才兼备、文武兼修,总领龙羽军近三年,兢兢业业,军功甚伟……特加衔青州观察使,望其不负君恩,再建军功!” 听到这道旨意,苏良不由得一愣,然后拱手道:“臣,谢恩!” 青州观察使,乃是武臣官阶,属于寄禄官虚衔,正五品,没有具体的职务与差遣。 说白了,就是用作领取俸禄和擢升使用。 随即。 张茂则将御旨递给了苏良,并笑着道:“苏司谏,连升两级,恭喜恭喜!” 左司谏乃是文官正七品。 苏良现在一跃成为了正五品,如此擢升,当朝未有。 欧阳修走过来,笑着道:“景明,官家这是准备让你早日就任御史中丞呢,估计就是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了!” “恭喜恭喜!”何郯和赵抃也笑着朝着苏良道喜。 苏良这番擢升,看似不合理。 但若真以龙羽军目前的成长和实力来论,给苏良一个正四品的节度观察留后都不过分。 苏良眼珠一转,笑问道:“张先生,官家突然擢升我一个正五品的武官官阶,应该还有事吧!” 苏良最是了解赵祯。 当下,朝廷擢升官员官阶,一定是伴随着差遣,早已不是过去那种“只领俸禄不做事”的时期了。 张茂则顿时笑了。 “知官家者,莫若景明也。官家口谕,宣你即刻入垂拱殿觐见。” “我就知道,这个官不是白升的!” …… 片刻后。 苏良来到了垂拱殿。 而此刻。 枢密使狄青、枢密副使曾公亮、梁适已在殿内。 狄青递给苏良一份奏疏,道:“景明,官家让看的,我三人都已经看过了!” 苏良接过奏疏,定睛一看。 奏疏乃范仲淹所写,其名为:全宋大练兵札子。 范仲淹在奏疏中总结了全宋禁军士兵的特点,提出了“全宋大练兵”之策。 他认为,当下大宋最强之兵在西北,京城次之,应派遣西北与京城的精英都头,散于各地,训练士兵,河北兵与青州兵,直面辽国,尤为需要加强训练…… 苏良看完后,认可地点了点头。 “范公之策甚好,无战时强练兵,有战时才能战无不胜!不过,练兵之道,我……并起不到什么作用啊!” 苏良粗通军法,若打仗,他谋略尚可。 但若论练兵,枢密院内比他厉害的官员一抓一大把。 这时,赵祯从后面走了过来。 他一边走,一边接着苏良的话说道:“苏卿,你有大用!” 紧接着,君臣落座。 赵祯开门见山地说道:“朕看完范相之策后,甚是认同。朕希望枢密院能够尽快想出一套详细的练兵之术,而后迅速执行,这一次练兵,实乃为战而练!” “臣等明白,一定不辜负官家厚望!”狄青拱手说道,有曾公亮和梁适辅助,此事对他并不难。 苏良疑惑地看向赵祯,他仍不知自己的作用是什么。 赵祯笑着朝苏良道:“苏卿,文相和富相不止一次夸赞你,称苏景明一言,抵得上精兵五万!” “练兵大多练得是身体,是战斗力,朕希望能拔高将士们的意志力与胆魄,这正是你所擅长的。朕想让你教授一些将领在沙场训话的本领,以此增强军心,激发将士们的爱国之志……” 听到这里,苏良胸膛一挺。 “官家,排兵布阵,我可能不行,但论鼓舞士气,提高士兵们的胆魄与意志力,我完全可胜任,臣定不辜负官家厚望!” “嗯嗯,好,好!”赵祯的笑容非常灿烂。 就在这时。 一名内侍从后面迅速走来,向赵祯耳语了数句。 赵祯听后,眉头一皱,当即道:“将他们都带到后面的偏殿来!” 那名内侍退去后,赵祯道:“苏卿留下,三位可以退下了!” 狄青、曾公亮、梁适三人走出垂拱殿后,苏良见赵祯的脸色不对劲,问道:“官家,发生了何事?” 赵祯道:“后苑出现了一些误会,涉及到了暽儿、晗儿还有子慕。” 暽儿,即大皇子赵暽。 晗儿,即二皇子赵晗。 子慕,即苏良的儿子苏子慕。 苏子慕比赵暽大八个月,赵暽比赵晗大七個月,三人的虚岁分别是七岁、六岁、五岁。 当下,苏子慕作为大皇子赵暽的伴读,在宫内一起学习一起玩耍。 二人的关系非常要好。 二皇子赵晗今年也到了读书的年龄。 但因张贵妃曾夭折了三个闺女,对这个儿子甚是溺爱。 故其学习玩耍都是张贵妃亲自安排,与大皇子赵暽并不在一处。 苏良听到此事有二皇子赵晗参与,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片刻后。 赵祯与苏良来到了偏殿。 不多时。 大皇子赵暽、二皇子赵晗和苏子慕三人便走了过来,随行而来的还有曹皇后和张贵妃。 皇家私事,苏良本应避嫌。 但因此事涉及到苏子慕,又是官家留下了他,故而苏良便站在一旁。 苏子慕的表情本是正常,但见到苏良之后,突然眼眶含泪奔到苏良的怀里。 待苏子慕靠近苏良后。 苏良赫然发现,苏子慕的左脸上竟然有一个红色的巴掌印,巴掌印上还涂有药膏。 苏良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下来。 他擦干苏子慕的眼泪,将其揽入怀中。 赵祯也看到了苏子慕脸上的巴掌印,不由得看向曹皇后和张贵妃,面色严肃地问道:“你们谁先讲?” 张贵妃率先站了出来。 “禀官家,事情是这样的。午后,晗儿本在启祥宫玩耍,我去泡杯茶的功夫,突然发现他不见了,然后找到他时,他与大皇子和苏子慕正在后花园的一处凉亭下吃着冷饮子。我细问后才知,是苏子慕告知晗儿,让他午后偷偷溜出启祥宫,他会给晗儿一杯冷饮子。” “我家晗儿缺这么一杯冷饮子吗?如果吃坏了肚子怎么办,这个苏子慕,带着吾儿学坏,我气急之下,便打了他一巴掌!” “皇后得知后,称冷饮子乃是她所做,并称这是三个小孩子的约定,我不该动手,难道我做的不对吗?” 赵祯看向曹皇后。 “皇后,这三杯冷饮子可是你所做?” “是。午时,暽儿称要邀请子慕与晗儿喝紫苏饮,我便做了三份。三个孩子应该是约定好的,绝非子慕撺掇着晗儿偷偷溜出启祥宫,贵妃下手实在太狠,我连忙给子慕上了药!” 紧接着,赵祯看向赵暽。 “暽儿,是伱们约定好一块喝冷饮子的,还是你们将晗儿骗出启祥宫的?” 赵祯特意加了一个“你们”,直接将赵暽和苏子慕归结在了一块。 他如此做,是想着万一苏子慕做错了事,有了赵暽的参与,可以减轻惩罚。 赵暽朝着赵祯拱了拱手。 “启禀父皇,我们没有骗晗儿,是我们见晗儿在启祥宫太孤单,无人和他玩,他又想与我们二人玩,所以才约他喝冷饮子的,但是……但是贵妃娘娘一定不会同意,所以我们才出主意让他悄悄溜出来。” 赵暽话音刚落。 苏子慕便站了出来,也朝着赵祯拱手。 “官家,主意是我出的,我想让二皇子出来玩,便让他偷偷溜了出来!”苏子慕一脸认真地说道。 其脸上的巴掌印一直红到了耳朵旁,看着就令人生怜。 这一刻。 赵暽和苏子慕看着更像兄弟,争着抢责任。 赵祯看向赵晗,道:“晗儿,你来说,是他们骗你的,还是你想要出去?” 张贵妃搂着赵晗的肩头。 “官家,晗儿还小,别吓着他了,苏子慕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就是他出的坏主意!” 赵祯瞪起眼睛,提高了声音,道:“晗儿,你来说!” 赵晗挣脱开张贵妃的手,然后朝着赵祯重重拱手。 “父皇,是……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我想和暽儿哥哥和子慕哥哥玩,但母后不许,子慕哥哥是在帮我,不怪他,我母亲不该打子慕哥哥……”赵晗说着说着抽泣起来。 赵祯看向张贵妃。 “一个孩子都比你懂道理,朕不止一次告知过你,不要将晗儿关在启祥宫,让他多出来跑跑,你总是不听!” 赵祯站起身来,道:“贵妃,向子慕道歉!” 张贵妃一脸的不可思议。 “官家,您……您竟让我向一个六岁的孩子道歉,我没错,我是在保护我的晗儿!” 顿时,赵祯来了脾气。 “今日你若不道歉,我便将晗儿交给皇后来管教,你管教得实在太差劲了,孩子都失去快乐了!”赵祯怒斥道。 张贵妃也是眼眶含泪。 她看向苏子慕,非常不情愿地说道:“子慕,抱歉,我不该打你!” 苏子慕扭过脸没有理会张贵妃,孩子的情绪都是非常直接的。 苏良也没有理会她。 因张尧佐之事,二人本就不对付,苏良根本不愿多搭理她。 随即。 赵祯看向曹皇后,道:“皇后,随后你也向子慕的母亲表达歉意,将事情说明白,莫影响子慕做伴读,子慕在朕眼里,与皇子无异,以后宫内谁敢欺负他一下,朕绝对不轻饶!” 说罢,赵祯摆了摆手。 当即。 曹皇后、张贵妃、两名皇子都退去了。 赵祯看向苏良,道:“苏卿,朕也向你道歉,是贵妃做的不对,但此事就不要外传了,你再带着子慕去找御医看一看。” “臣明白,孩子玩耍而已,不算大事,臣也告退了!” 苏良不愿多说话。 张贵妃乃是官家挚爱,此事若传播出去,欧阳修、孙复等人绝对会为苏子慕出头,弹劾张贵妃霸道。 这是赵祯不愿看到的。 随后,苏良在御医院抓了几副药后,便带着苏子慕直接回了家。 …… 苏宅内。 唐宛眉看到苏子慕脸上的红印子,眼泪当即就涌出来了。 岳丈唐泽也是眼眶湿润,苏沁一更是哭出了声。 “儿,从明日起,咱不去宫里了,说什么也不去宫里了!”唐宛眉抚摸着苏子慕的小嫩脸,甚是心疼地说道。 苏子慕乃是唐宛眉的心头肉。 虽然平时她也没少下手打,甚至比张贵妃出手还狠。 但她打可以,别人打一下都不行。 苏良语气坚硬地说道:“只要子慕不愿去,咱就不去了!” 苏良也怕苏子慕被这一巴掌打出了心里阴影。 若苏子慕不想去,苏良绝对不会让儿子再入宫半步,他儿子没理由在宫内受委屈。 听到此话。 苏子慕却是摇了摇头。 “不,我要去,大皇子和二皇子,其实都还挺好的。” “那万一张贵妃再打你怎么办?”唐宛如问道。 “娘亲,其实张贵妃也挺可怜的,她已经夭折了三个孩子,除了二皇子,什么都没有,她是担心二皇子出事,才打了我。虽然我不喜欢她,但她只是为了保护二皇子,并不是要害我!” 苏良和唐宛眉互视一眼,都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二人没想到被儿子上了一课。 苏良笑着道:“儿子这般善良,都是跟着你这个娘学的,听儿子的吧!” 唐宛眉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后。 曹皇后身穿便装,来到了苏宅,送了一大堆礼物,表示歉意。 她郑重承诺,以后绝对会保障苏子慕在宫内的安全。 在曹皇后眼里。 苏良是大宋皇家的恩人,是她的恩人,也是曹家的恩人。 她对苏良一家一直都挺好,也将苏子慕一直当作自己的孩子照顾。 双方有说有笑,很快就将此事翻篇了。 苏良也没有特别记恨张贵妃,此人可恨又可怜,苏良只希望不愿与她有交集。 至于二皇子赵晗。 苏良也不会不让苏子慕与他一起玩耍,孩子是无辜的,也是善良的,不应卷入到任何仇怨中。 (本章完) 第0443章:雕青之好!让百姓当家做主,他们才会拥护朝廷 有语云:七月流火。 天气本应是逐渐转凉。 但今年七月的汴京城,天气依旧炙热,直到月底,热得仍像一个大蒸笼。 在非阴凉处站着,都能出一身汗。 汴京城冰块的价格直接暴涨了三倍。 往昔,赵祯向各个衙门最多赐冰三次,今年足足赐了五次。 城内百姓大多衣着清凉。 从事力气活儿的汉子们都打着赤膊干活。 一些年轻女子穿着一件半透明的薄纱罗,再套上一个微微敞开的褙子,便出门了。 大宋女性的穿着还是较为自由的。 衣着打扮虽不如盛唐那般奔放,但也并不保守。 …… 又一日。 午后,枢密院。 狄青、曾公亮、梁适、苏良四人聚在一起,正在讨论大练兵之策。 苏良乃是狄青特意邀请来的。 苏良的练兵理论和经验虽不如这三人,但龙羽军却是苏良一手带出来的。 在训练将士战斗意志和执行力方面,苏良堪称大宋第一。 这种能力也是全宋将士所或缺的。 房间内,四人讨论激烈。 每人身后都坐着一个书写人,会将他们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下来。 角落里放置着两個大冰盘,里面放置着一块块冒着寒气的冰块,而在冰块里面还放着各种水果,上面还放着一个茶壶,专供四人喝冷饮解暑。 此等待遇,乃是赵祯专门安排的。 就在这时。 一名护卫快步走了过来,朝着狄青拱手道:“狄枢相,外面有五名礼官求见,为首的是鸿胪寺左寺卿,他称有要事相商。” 狄青面带疑惑。 “礼官?他们来做什么,让他们进来吧!” 枢密院与礼官们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即使枢密院的一些礼仪之事做的不规范,也都是中书省传达。 很快。 左有鼎带着四名礼官走了进来。 “下官左有鼎,参见狄枢相,曾副使、梁副使、苏司谏,你们也都在啊!” 苏良三人朝着他微微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左寺卿,不知来枢密院有何事?”狄青问道。 左有鼎露出招牌式的礼官假笑,看了苏良三人一眼。 曾公亮立即会意。 “左寺卿,莫非所言之事需要我们三人回避?” “不不不,此事无须瞒着三位,不过需要狄枢相给个明确的回复,三位不用表态。” 左有鼎说话喜欢拐弯。 其本意是:他与狄青说事,苏良三人不要参与。 苏良三人瞬间明了,当即拿着桌子上的文书看了起来。 左有鼎看向狄青,道:“狄枢相,今晨,监察御史韩绛向官家呈递了一份奏疏,称当下汴京城雕青者甚多,实为恶俗之风,理应禁止。官家命我等依据礼法,研究一番,然后呈上一个结果。” 雕青,又名文身、镂身、扎青、点青。 “当下,天气酷热,很多百姓赤膊外出,有花臂、花颈、花腿,胸前背后刺字,刺花鸟鱼虫走兽者甚多,想必狄枢相在街头也见到许多。”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自先秦起,文身乃为黥刑,意在惩治犯人,天下人尚无文身之俗。而至盛唐起,一些恶民开始自虐,在身上刺蛇蝎虎豹等图案……” “左寺卿,你先停一下!”狄青伸手打断了左有鼎的话语。 左有鼎不由得一愣,反问道:“我讲的有问题吗?” 狄青道:“左寺卿,你刚才讲了一大堆,其实就说了一句话,雕青本是罪刑,而今却成了民间风尚,理应禁止,对不对?” “对对。”左有鼎点头道。 “本枢相虽没你有学问,但大多数话还是能听懂的,麻烦你讲得精炼一些,并且只讲与我有关系的话语!”狄青非常认真地说道。 听到此话。 苏良、曾公亮、梁适三人不由得都笑了。 狄青最讨厌的就是说话啰哩啰嗦的人。 左有鼎向来啰嗦,每次讲事情恨不得都要从尧舜禹汤开始引用典故。 左有鼎尴尬一笑。 “是这样的,我们经过讨论,觉得韩御史的建议非常正确,雕青实乃恶俗,理应禁止。” “但是,民间雕青者甚多,有大部分都是因狄枢相您脸上的雕青而将其当作风尚,我们想请狄枢相用药水洗掉脸上的印记,为废弃此恶俗,做天下人的典范。如何?” 狄青面色阴沉,缓缓站起身来。 “五位,恐怕你们搞错了,民间百姓脸上身上的印记是雕青。但我脸上这个,乃是刺配充军所留,并不是一样东西。” “雕青是不是恶俗,与我无关。我也早向官家汇报过,此印记乃是为了激励我个人而留,我是不会将其洗掉的。” “狄枢相,你……你何必如此固执呢?伱当下已是枢密使,还留这玩意干嘛?在我们眼里,它就是雕青的印记,我们劝你洗掉它,乃是为了营造我大宋的良风美俗!” “此事,与我无关。”狄青再次道,其语气,俨然是想撵人了。 这时。 一名礼官高声道:“狄枢相,此事乃是官家布置,你有责配合我们的差遣,如此做,也有助于你的仕途,你就愿意让别人看着你的脸就想起你是一个刺配充军的罪犯吗?” “本枢相愿不愿意,与你何干!”狄青已经生气了。 狄青脸上所刺印记位于左眉之上,原来是六个字:拱圣第五指挥。 后来,狄青在军伍中立了功。 上官同意其洗掉印记后,他便将这六个字涂抹成了一片深紫色的印记,借此勉励自己。 在狄青眼里,这块印记就是他的军功章。 他不觉得丢人。 并且他也不认为雕青是恶习,因为很多士兵都有雕青之习,此举,并不影响别人。 所以,他才会如此生气。 这点儿,曾公亮、苏良、梁适都明白。 可惜。 对面的五名礼官却不明白。 左有鼎甚是气愤地说道:“狄汉臣,你居功自大,狂傲无礼,我……我们要弹劾你!” 说罢,五名礼官便气呼呼地离开了。 狄青看向苏良三人,无奈一笑,道:“三位,我觉得刺配之刑,毁人终生,理应废弃!至于雕青,乃个人喜好,算不上良习,但也绝非恶俗!” 苏良三人都认可地点了点头。 刺配之刑,源于五代十国时期的朱温,其为防防士兵外逃,强行在士兵的脸上或手臂上刺字。 而今,在大宋的法令里,唯有刺配充军者、逃兵和败兵,会被标记印记,无朝廷命令,不得清除。 刺配充军,这个罪名一直存在争议。 脸上刺印,是逼得一些犯人造反的主因。 因刺印后,便无人再将他们当人看,许多人一辈子都要带着这个印记活着,命如草芥。 …… 翌日,一大早。 左有鼎便号召一群礼官呈上了一堆弹劾奏疏,控诉狄青居功自傲,欺辱礼官,并要引领民间雕青之恶俗。 随后。 馆阁的官员们也都跟了上去,怒斥狄青。 他们向来看不起武官,又以大宋礼仪的卫道者自居,定然是要踩上一脚的。 与此同时。 礼官们和馆阁官员们再次发力,让一些民间小报将此事捅了出去,意在将此事闹大,让狄青颜面扫地,输理又输人。 但是,看过小报的百姓并未随着他们的想法走。 很多百姓表示,雕青乃是个人爱好,既没有伤风败俗,危害朝廷,又没有对别人造成伤害,算不上恶俗。 …… 谏院内。 右正言赵抃看向苏良,道:“这群礼官和馆阁之官真是无耻,汴京城雕青之俗与狄枢相有何关系?先帝执政时,汴京城的雕青已成风尚了。我虽不喜雕青,但其并不危害别人,怎么就是恶俗了?” 苏良淡淡一笑。 “重点不在此处,而在于狄枢相带着印记与他们一起站在朝堂上,还站在他们前面,他们心中不服气,觉得刺配之人没有资格与他们为伍!” 狄青自担任枢密使后,便活在了所有文官的眼睛里,许多官员都盼着他犯错,然后官家将其罢黜呢! 就在这时。 左有鼎突然得知,曹国舅曹佾在胸口处也刺了一个财神爷。 曹佾虽没有了官身,但毕竟是外戚,左有鼎便想着拿其做一做文章。 当即,左有鼎等礼官将攻击目标对准了曹佾,再次上奏,称曹佾乃是受到狄青的影响,在胸口雕青,并弹劾曹皇后治家不利,也有责任。 他们觉得自己完全站在正义的一方,而将事情闹大,不但能凸现他们的功绩,还能使得狄青受惩。 可谓是一石二鸟。 …… 午后。 鸿胪寺大门前,一道高亮的声音响起。 “左有鼎,你给我出来!” “本国舅爷在胸口雕了一幅图怎么了,你正事不干,吹毛求疵,诬告当朝皇后,你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曹佾掐着腰,站在鸿胪寺门口,破口大骂。 门前的护卫知晓国舅爷身份尊贵,不是他们能制止或驱赶的,连忙去寻左有鼎了。 而此刻。 随着曹佾的骂声再次响起,很多百姓也围聚了过来。 稍倾。 左有鼎提着官袍,快步走了出来。 “国舅爷,你……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你……你真是有辱斯文!”左有鼎跺脚说道。 “有辱斯文你大爷!左有鼎,你为大宋做了多少贡献,我为大宋做了大宋多少贡献!” “为了扩大我大宋商贸,本国舅爷从南走到北,从东走到西,又从白走到黑,你知道我为大宋提高了多少商税吗?你知道我帮助了多少贫苦人家衣食无忧吗?” “以前,我不务正业的时候,你不敢诬告我。现在我正在为朝廷做事,你不但骂我,还诬告当朝皇后,我不能忍!无论宫内宫外,我曹家都是大宋的功臣,轮不到你张嘴胡言!” “我在胸口刺上一个财神爷,乃是图个吉利,希望大宋富裕,我藏在身上有没让你看,我何错之有,你这个老不死的,今日我就骂你了,即使去官家那里讲理,你也没有半分道理!” …… 曹佾扯着喉咙,隔着半条街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左有鼎气得冒出了一脑门汗水,却根本插不进话。 曹佾骂完后,根本就不听左有鼎辩解,丢下一句“我定向官家告你!”的狠话后,便离去了。 “粗鄙!粗鄙!实在粗鄙!”左有鼎气得扶着老腰,差点儿没有昏厥过去。 这次。 曹佾确实骂得狠,受罚是肯定的。 不过他并非鲁莽所致。 在商界摸爬滚打数年,他已经不是那个莽撞的小伙子了。 他有自己的盘算。 他敢如此骂左有鼎,一方面确实生气,另一方面则是要显露一下他的功绩。 这两年。 曹佾对大宋的商贸影响巨大,小陶朱公的名号已经名副其实。 即使受罚,他也要显露一番,让天下百姓,让满朝士大夫官员,让官家都听到他曹佾的功劳。 此举。 对禁中的曹皇后有利,对大皇子有利,对曹家的未来更有益。 曹佾曹国舅大骂左有鼎,再次将雕青之事的热度抬了上来。 除了官员们纷纷上奏表态外,民间的议论声也渐渐高涨。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之一厘一毫!” “我父母都不管我,用得着你来管我,我刺图于股上,难道你还要扒掉我的裤子看一看?” “粗鄙!良家子绝不雕青,尔等纯属泼皮无赖,日后定会入狱的!” “关你屁事!” …… 垂拱殿,奏疏如雪花,然而赵祯却不在宫中。 这一刻。 赵祯与苏良正在一处茶楼的大堂中喝茶,听百姓的议论。 二人已经逛了六座茶楼,每个人约喝了两壶茶。 朝堂官员们大多都认为雕青乃是恶俗,理应禁止;但民间大多数百姓的声音,却是赞同。他们觉得此事对别人无害,不应该当作恶俗禁止。 官员和百姓乃是两个截然相反的阵营。 这也是赵祯第一次遇到。 片刻后。 赵祯与苏良离开茶楼,坐上了马车。 赵祯道:“朕向来不喜雕青,但其却被百姓引以为风尚,甚至传为美谈。有人将妻子儿女的名字刺在手臂上,有人将人生理想刺在背上,还有人在身上刺着收复燕云、官家万岁,朕若彻底禁止,岂不是伤了他们的心。” “但是,若不禁止。一些百姓在街头展现的雕青确实丑陋,也不符合我大宋礼仪,本是犯人的记号,怎能变成民间风尚呢?” 赵祯面色纠结,看向坐在对面的苏良。 苏良想了想,道:“官家,首先,臣认为,趁着重修《宋刑统》的机会可废除刺配之刑。” “遇到重罪者,要么处以极刑,要么判处流刑。在脸上刺字,实在是不将人当人,使得罪犯被恕后,仍还要低着头做人,这样会使得他们受人欺负,而后只能继续生乱做恶,甚至聚众造反!”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他也早有废弃之意,当下的大宋已经没有逃兵了。 “至于雕青之事,官家可还记得盛唐时期流行的胡服之好,当时人人皆爱穿胡服,然过一段时间,百姓便腻了,此风气也就过去了!” “雕青本就是少数人爱好。我朝官员不喜雕青,诸多书生士子不喜雕青!” “雕青者,不是猎奇的年轻人,便是怕受人欺负而用雕青展现自己无所惧怕的一类人,时间一长,人数自然会越来越少。” “臣建议,可在汴京城内举行一次全民投票,人人皆可参与,人人皆占一票。而后确定是否禁止。此外,可禁止十六岁以下的百姓雕青,另外让开封府和皇城司严查在街头巷尾,衣冠不整者即可。” “全民投票?” 赵祯微微皱眉,道:“景明,你可知汴京城有近两百万人,如此大动干戈,是不是有些小事大办了?并且据朕来看,定然是反对禁止雕青者居多!” “没错,这个结果肯定是反对禁止雕青者居多。咱们施行全民投票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结果,而是让百姓知晓,朝廷非常尊重他们的想法!” “此举,能大大提升百姓的幸福感。地方州府遇到此等与百姓息息相关的事情,也可这样办,而不是官衙一言堂!” 顿时,赵祯笑了,他看向苏良,道:“朕明白了!” …… 翌日。 赵祯召两府相公,先是讨论了废除刺配之刑的事情,而后又提出在汴京城举行全民投票,决定是否禁止雕青。 相公们很快便明白了圣意,当即便执行起来。 百姓们听到“全民投票”都感觉甚是稀罕。 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决定国策的走向。 很多人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自己也算是大宋的主人,而非奴隶。 至于狄青,此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赵祯重惩了以左有鼎为首的五名礼官,并让他们向狄青道歉。 …… 午后。 鸿胪寺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马车上坐着苏良和一直撇着嘴的曹佾曹国舅。 “官家不是说了,错在左有鼎嘛,为何要我去认错,我不去!” 苏良笑着道:“此乃皇后之意,你骂人有错,过于野蛮,应为自己的粗鲁致歉!” “景明,要不我在门口转一圈就回来,咱们就假装道过歉了如何?那左有鼎本就理亏,他不敢去宫内乱说,只要你觉得我道过歉,我便是道过歉了!” 苏良摇了摇头。 “国舅爷!左寺卿可是帮着你将你经商的功绩宣扬的满朝皆知,就凭这点,你向他道个歉,不亏吧?” “你……你看出来了?” 苏良白了他一眼。 “你以为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不但我看出来了,官家和诸位相公都看出来了,你确实功劳不斐!下次记得让别人夸,自夸就有些厚脸皮了!” “哈哈……确实,确实,我都忘了,全宋的聪明人都在朝堂,我这就去道歉!”曹佾一脸笑容地下了马车。 (本章完) 第0444章:联宋灭辽?我大宋不需实力如此差劲的盟友 八月初八,酷暑渐消。 在汴京城百姓的公选中,雕青之事也有了结果。 近七成百姓都反对禁止民间雕青。 这个结果,早在赵祯的意料之中,这道民意也堵住了那些礼官们的嘴。 同时,开封府出具法规。 禁止十六岁以下者雕青,禁止百姓在街头赤膊示人,吸引眼球。 民间雕青之举。 朝廷尊重百姓的喜好而不禁,但也并不提倡。 刺配充军之刑。 在群臣的商讨下,彻底废弃,换成了徒刑和流刑。 当下的大宋军伍,已不需罪犯入伍,刺面更是难以使得罪犯改过自新。 大宋的法令变得越来越尊重百姓。 但对作恶犯罪者,也是有罪必究,无人能以特权减刑。 …… 午后。 汴河码头上,喧嚣而忙碌。 一艘刚刚靠岸的商船上,很多人说说笑笑地走了下来。 其中,有三人。 衣着华贵,但看着却不太干净,一高一壮一胖,皆皮肤黝黑。 他们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观其表情便知是第一次来到汴京。 胖青年和高青年突然看到不远处的两名年轻小娘子,眼睛直接就直了,当即就要追上去。 胖青年还喃喃道:“这……这大宋……大宋的娘们真是润啊!” “啪!” “啪!” 就在二人准备追上去那一刻。 中间为首的壮青年伸出手,朝着二人的脑袋上各打了一巴掌。 “做正事!”壮青年瞪眼道,然后率先朝着前方走去,高青年和胖青年连忙跟了上去。 不多时。 三人来到一辆马车的前面。 壮青年看向车夫,道:“车夫,带我们入城!” “敢问三位入城去哪?汴京城那么大,总要有个具体的去处吧!” “去……去……”壮青年从怀里拿出一串钱扔给车夫,道:“先进城,我让你停你再停!” “好嘞!”车夫接过钱,连忙将上马凳放了下来。 …… 约一个时辰后。 一辆车马行驶在保康门大街上。 三名青年全都趴在车窗口,甚是兴奋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大哥,汴京城也……也太繁华了,这里简直就是人间仙境,怪不得那群契丹人天天嚷嚷着要南下呢!” “能在这里过上一段时间,我这辈子就值了!” 一胖一高青年忍不住感叹道。 “都闭嘴!我们来这里是做大事的,不是来吃喝闲逛的,只要我们足够努力,以后能让这座汴京城属于我们,让这里的人都成为我们的奴隶!”壮青年压低了声音说道。 胖青年和高青年非常认可地点了点头,然后都不说话了。 片刻后。 三人下了马车,寻到一家客栈住了下来。 大吃一顿后。 三人聚集在壮青年的房间内。 胖青年激动地说道:“大哥,咱们明日是不是就能见大宋皇帝了,他……会不会拿国宴款待咱们?会不会赏赐我们几个美女,让我们带回去?听说大宋皇帝很大方的!” 壮青年瞪了他一眼。 “我改主意了。我们若依照常规去觐见大宋皇帝,很有可能会被契丹人的细作发现,我们的身份不能泄露。” “并且,我觉得大宋可能不会太重视我们,我们必须先做出一些事情,让他们觉得我们也很强!” “做何事?”高個青年问道。 壮青年揉了揉鼻子,看向二人。 “当下,契丹人最怕的宋人是谁?” “包拯!” 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他们认识的宋人非常有限,而包拯当年作为正旦使出使辽国,名声响彻辽境。 壮青年摇了摇头。 “不!以前是包拯,现在是那个俘虏了耶律重元,令耶律洪基愿称其为师的御史,苏良!” “我给你们两日时间,务必打听出苏良在城内的行动路线,然后我们将其抓了!待抓了苏良,让大宋皇帝看到我们的厉害,大宋就不会轻视我们了!而我们的族民若知晓我们欺负了欺负契丹人的苏良,一定会奉我们为族内英雄!” “大哥,还是你聪明!不过,汴京城这么多人,我们该如何找啊?”胖青年撇嘴道。 “你个蠢货!” 壮青年将腰间的荷包取下,从里面抓出一把晶莹剔透的珠子,道:“只要有钱,什么人找不到!什么事情办不了!我在船上已经问过,这一颗珠子,至少能卖百贯钱!” 壮青年拿出的乃是产于东北黑河(黑龙江)的北珠。 北珠圆润晶莹,比一般珍珠更加硕大饱满,且能发出五彩光泽,乃是高端奢侈物品。 一颗足寸的大北珠,价值可达两三千贯。 壮青年手里这些北珠虽然小一些,质地差一些,但一颗也能卖上百贯钱。 …… 两日后,清晨。 谏院内。 苏良正在翻阅近日的邸报,他的一名贴身护卫快步走了进来。 “头儿,这两日有人私下调查您的行踪,今早还有人跟踪了您的马车。” “什么人?” “大概率不是宋人,我派的人一直跟在他们身边,观其言行举止,可能是辽人,也可能是西夏人,看上去不是很聪明,对汴京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但有钱,出手就是北珠换钱!” 苏良将邸报放到一边。 “他们要干嘛?刺杀我?不应该啊!”苏良有些不解。 当下,西夏和辽国绝对不愿招惹大宋。 他们深知苏良对大宋的重要性,若刺杀苏良,极有可能会造成战事。 苏良想了想。 “先不要打草惊蛇,今日我回家晚一些,你们也与我拉开一定距离,在马车里藏上几个兄弟即可,先看一看他们的目的。” “明白。”这名贴身护卫当即退去了。 …… 而此刻。 在一家客栈内。 胖青年、高青年、壮青年三人围在一起。 “大哥,有钱就是好办事啊!苏良的画像,苏良的行走路线,回家的时间,我们全都搞定了,今晚便能动手!”胖青年兴奋地说道。 他们殊不知,他们的调查情况全都在皇城司的监视下进行。 在汴京城,三个外地人花钱买情报,情报能买到,但同时也会将自己的信息卖出去。 高个青年也甚是高兴地说道:“苏良的身边只有一名马夫,不过开封府巡逻的衙役很多,我们必须迅速将其掳走!” 胖青年拍了拍胸脯。 “不过四五个衙役罢了,我们能脱身。我们打契丹人是一个打三个,契丹人称他们打宋人是一个打两个,那咱们就是一人能打六个宋人!咱们三个,就能打十八个宋人,根本不惧!” 壮青年点了点头,他最自信的就是三人的战斗力。 “今晚便行动,我们将苏良抓到一个僻静的地方,杀一杀他的锐气,然后让他约大宋皇帝与我们见面,再把他放了,一定不能闹出人命,明白吗?” “明白!”胖、高两青年同时回答道。 …… 入夜,天色渐黑。 汴京城的街道上,商户们的灯火逐渐亮起,而一些无人的巷道却越来越黑。 苏良坐着马车,朝着家里行去。 马车内。 除了苏良,还有三名武艺精湛的禁军士兵。 苏良的要求是抓活的,且要防止三人自杀。 不多时,马车行到一处巷子中。 “砰!” “砰!” 前方一根木棍,后方一根木棍,突然横在了马车前后。 马车后出现一人,马车前出现了两人。 赶马车的吉叔连忙拉住缰绳,看向前方的两人,问道:“你们是何人?” 前方两人,二话不说,直接朝着马车冲来,后面一人还拿着麻袋与绳子。 这一刻。 三名禁军士兵立即钻出马车,一人打一个。 双方都是赤手空拳。 苏良打开门帘,本想着依照三名禁军士兵的战斗力,定然已是一招制敌,擒下了三人。 哪曾想竟然打的有来有往。 三名偷袭者,并没有使出什么套路招式。 但是,力气大,出手狠。 三人打起架来,最喜使用肘子、膝盖,还缠脖,撕咬。 打架方式,俨然就像三条疯狗。 三名禁军士兵虽占上风,但苏良要求留活口,他们不敢下死手,一时间难以将对方制服。 很快。 后面跟着的禁军士兵赶了过来,足足有十几人。 大家一拥而上,迅速将三人按在地上,并捆住了手脚。 这时。 那名壮青年高喊道:“苏御史,我们是黑水靺鞨的后裔,咱们是自己人啊!” “黑水靺鞨?你们是女真人?”苏良惊呼道。 唐时。 黑水(黑龙江)流域那一片的部落被统称为黑水靺鞨,归唐监管。 后来契丹人建辽后,称黑水靺鞨部的后裔为女真人。 并开始对女真人分而治之。 将强宗大姓分到辽东半岛,给他们编造户口,称为:熟女真。 而其他一部分人则留在了黑水流域,即是生女真。 此人自称黑水靺鞨,而非女真人,显然是不服从辽国管理的。 苏良看向地上的麻袋和绳子,便知这三人是想要绑架他。 他想了想,道:“略揍一顿,防止逃脱,然后送往开封府!” 紧接着,巷子内传来三人痛苦的哀嚎声。 苏良所言的“略揍一顿”,其实就是打个半死。 女真人。 听到这三个字,苏良便甚是厌恶。 与契丹人相比,当下的女真人完全就是野蛮人。 他们兽性未脱,为抢夺食物,经常在森林里与猛兽厮杀,部落与部落间厮杀。 六七岁的孩子都能踢着死人的脑袋玩,简直就是一群未开化的蛮人。 靖康耻的制造者,就是他们的直系子孙。 …… 半个时辰后,开封府。 鼻青脸肿的三人五花大绑,出现在开封府的偏厅内。 包拯坐于前方,苏良坐于一侧,还有书写人、衙役,或站或坐于两旁。 当三人知晓面前之人乃是包拯后,当即两腿就发软了。 在辽境。 名声最大的两人,一个是苏良,一个是包拯。 他们已见过苏良的狠,现在该体验一番包拯的狠了。 包拯面色严肃,看向三人。 “即刻起,本官问伱们什么,你们便答什么,不得欺瞒!” 三人吓得连连点头。 “你们是什么人?姓甚名谁,从何而来,来到汴京城做什么?” 壮青年环顾四周。 “包……包学士,能否屏退左右,我所言之事,不能让他人知晓。” 包拯冷冷道:“此处没有外人,事情不会外泄,你直讲无妨!” 壮青年无奈,只得实话实说。 “我……我叫里吉,他们二人分别是阿兀和阿固,我们是黑水靺鞨后裔的黑水族人,就是契丹人所言的女真人。 “我爹叫做可蒙,是黑水族的族长,我们乃是渡海而来,历经近三个月,才来到了汴京城,我们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面见大宋皇帝陛下!” “可有身份凭证?”包拯问道。 “有……有一封我爹写给大宋皇帝陛下的书信。” “信在哪里?” “信……信……在我当下所居的客栈内,乐福居。” 包拯看向一名衙役,后者立即会意,当即奔向了乐福居。 “既然是面见我大宋官家,依照常规,去鸿胪寺言明身份,自有官员会处理,难道你们不懂规矩吗?为何不依规矩,而要去刺杀苏司谏?” “不……不……不,我们没有刺杀苏司谏!” “是因我们若去鸿胪寺,担心被契丹人的细作知晓。我与大宋皇帝相谈之事,绝对不能让契丹人知晓,所以,我便想着私下寻苏司谏代为传达!” “代为传达?代为传达用得着拿麻袋和绳子吗?再不说实话,本官便将你们以刺杀苏司谏,刺探我国国情为由,直接杖毙,你们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族落而已!”包拯黑着脸说道。 一听到杖毙。 里吉连忙道:“我说,我说。” “我……我来到汴京城后,没想到汴京城竟如此繁华,担心大宋皇帝看不起我黑水族。我……我便想着先抓到苏司谏,立一立威,然后让他向大宋皇帝陛下汇禀。” “如此以来,既展示了我们的实力,我们回去后,族人若知我们擒到了被耶律洪基当作老师且俘虏了辽国大王耶律重元的苏良,我们也会被族内视为英雄的。” “我……我们绝对没有伤害苏司谏的想法,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伤苏御史的性命啊!我们此来乃是与大宋联盟的!” …… 里吉甚是焦急地解释着,生怕包拯杀了他们。 包拯看向苏良,苏良微微点头。 这群人确实没有这个胆子。 若他们真敢刺杀苏良,以此造成宋辽矛盾,辽国为了避免出现战事,绝对能将黑水族的族人都抓起来,向宋赔罪。 包拯看向三人,道:“待拿到书信后,本官自会向官家汇报,至于你们,在官家答复前,你们便先住在府牢里面吧!” 包拯摆了摆手,让衙役们将三人带了下去。 …… 翌日上午,垂拱殿内。 两府三司的相公,包拯、苏良皆在殿内。 黑水部族长可蒙的信本是契丹文,现在已被翻译成了汉文。 众臣皆已看过,而赵祯则是正在看。 可蒙提出,黑水部愿联合黑水流域的六个部落,共计八千余人,联宋抗辽,大宋只需进攻燕云,牵制辽兵,而他们起势后,其他女真部落也会造反,到那时,灭辽轻而易举。 事成之后,他们除了愿意将燕云十六州归还给大宋,还愿再让十州之地。 赵祯看完后,望向下方,道:“众卿如何看?” 枢密使狄青率先出列。 “官家,臣以为,女真人与契丹人实为一丘之貉,皆言而无信,不可作为盟友,我们若灭辽,完全可以将契丹人、女真人全灭了!” 文彦博听到此话,当即走了出来。 “狄枢相此话听着确实提劲,但非良策!臣以为,可以暂与女真人结盟,近年来,辽国虽走了下坡路,但骑兵之势仍在,前后夹击,更易灭辽,待战事一起,即使女真人实力不足,无法灭辽,我们也能收回燕云十六州,此法省钱省力,完全可为之!” 这时,张方平挺着胸膛走了出来。 “官家,女真族生于黑山黑水之中,听说常与野兽相斗,甚是野蛮凶残,我们泱泱大国与他们结盟,实在丢人,也不需要,臣反对!” “臣附议!”一旁的宋庠拱手道。 紧接着。 三司使王尧臣站了出来。 “当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曾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女真人虽不多,但战斗力还是很强的,臣以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应该结盟!” 王尧臣话音刚落,曾公亮便站了出来。 “臣以为,断断不可结盟,不然可能是驱虎引狼,壮大的女真族可能比辽国对我们的威胁更大,他们太嗜杀嗜斗了!” …… 众相公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反对结盟与赞同结盟者,几乎是一半一半。 相公们说完后,包拯开口了。 “官家,臣以为无须结盟,我们坐观契丹人与女真人内斗即可,他们的矛盾比我们与辽的矛盾更大,并且,我泱泱大国与一个还在茹毛饮血的族落结盟,实在丢人!” 包拯也不喜女真人。 随后,赵祯看向苏良。 整个大殿,就剩下苏良没有发言了。 在二世为人的苏良眼里,女真人比契丹人更加可怕。 苏良肯定是不愿结盟的。 并且即使不结盟,苏良都怕女真族将契丹人打垮,然后迅速壮大,成为大宋最强的敌人。 因苏良的原因,辽国一阵折腾,先是变法,又是皇太弟与皇长子之争,已经非常虚弱了。 即使没有大宋相助,苏良都觉得凶残的女真族能将契丹人搞垮。 苏良想了想,拱手道:“官家,臣也觉得不能结盟,一则是担心驱狼引虎,二则也觉得有损大国之威,不过,我们也不可直接拒绝女真族!” “臣建议,由臣代表官家,请那三个女真人吃一顿饭,然后委婉地告知,他们当下的势力还太小,咱们与他们结盟,他们对大宋的帮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咱们希望他们联合各个女真族落成势,让咱们看到他们的实力后,再与我们联系。如此,我们便给了他们希望,让他们迅速结成势,他们与辽国的矛盾也必将会提前爆发!”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文彦博、富弼见赵祯点头,不由得皱起眉头,然后几乎同时站出来。 二人自然想赶紧战,不然他们就老了。 赵祯大手一摆,看向二人。 “朕知道你们想要说什么,此等大事不能急,咱们不能因女真族的参与便乱了计划,一切还是依照咱们的计划走,你们别忘了,还有一个西夏虎视眈眈呢,在与辽开战前,咱们必须要揍西夏一顿!” 顿时,文彦博与富弼退了回去。 大宋与西夏开战,辽国不一定会出手,但辽国与大宋开战,西夏一定会出手。 在党项人眼里。 抢掠大宋,是他们实现国富民强的最佳途径,也是唯一途径。 “景明,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让这三人吃好喝好,然后将他们安全送回去!” “臣遵命!”苏良重重拱手。 (本章完) 第0445章:秋日沙场的第一碗鸡汤!赵祯终于穿上了他的铠甲 翌日,近午时。 樊楼二楼包间。 女真人里吉、阿兀和阿固,一脸懵圈地坐在一张大桌的主位上,面色有些紧张。 对面的作陪者。 乃是苏良与以鸿胪寺寺卿左有鼎为首的礼官们。 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情。 处理此等事宜。 左有鼎这种说一句话能拐七个弯、带八个心眼子的礼官,比苏良厉害多了。 里吉三人,见桌上满上金碟银筷,酒香馥郁。 一个个如仙女般的小娘子,端上各种他们连见都没见过的珍馐美味,都变得拘谨起来。 昨晚还在挨打,当阶下囚,今日突然变成了座上宾。 让他们有些不适应。 稍倾。 酒菜摆满大桌。 左有鼎笑着看向里吉,道:“里吉王子,昨日发生了一些误会,望您海涵,本官代表鸿胪寺先自罚三杯!” 说罢,左有鼎端起酒杯,连饮三杯。 “里吉王子”四個字,让里吉开心得露出了牙花子。 契丹人为更好地管理女真人,特设了一些王府。 大王人选便是女真各个小部落里实力强横且服从契丹人的族长。 黑水族族长可蒙并非王府之王,但左有鼎却将其身份地位提了提。 里吉也就成为里吉王子了! 里吉下意识地便挺了挺胸膛,他非常喜欢这个称呼。 苏良坐在一旁,微笑而不语。 待左有鼎铺垫好了,他才会开口。 左有鼎接着道:“我大宋官家看完可蒙族长的信件后,本来是想邀请三位入宫赴宴的,但考虑到信件上的内容以及三位的身份,官家不方便见你们,也不方便将你们请进宫内,望三位能够体谅!” “理解,理解,秘密结盟,自然不能外泄!” 里吉三人的心里美滋滋的,感觉宋人比契丹人要有礼貌太多了。 “此外,昨夜苏司谏暴打了三位一顿,也是意外,乃是因想要刺杀苏司谏的契丹人实在太多,不得不防!” 苏良当即站起身,笑着道:“三位,本官也自罚三杯。” 说罢,苏良连喝三杯酒。 里吉也连忙端起酒杯,道:“我们也有不是的地方,我们也有不是的地方!” 说罢。 三人也站起身,连喝了三杯酒。 苏良向他们敬酒,他们回去后能炫耀一辈子了。 这一刻。 在他们眼里,大宋乃是实打实的礼仪之邦。 即使昨晚暴揍他们,将他们关到府牢,也没有任何错误。 双方闲聊了数句后,终于聊到了正题。 “里吉王子,我大宋官家对可蒙族长提出的建议还是较为认可的,但是考虑到双方距离甚远,而我们对贵方的了解还不够,所以提出了另一个想法,此想法将由苏司谏代官家转达给二位!”左有鼎捋了捋胡须说道。 里吉三人看向苏良。 苏良微微一笑。 “里吉王子,你们应该也清楚,我们与契丹人的仇怨并不比你们浅。” “燕云十六州皆是汉人,本就应是我大宋的领土,我朝自太祖太宗起,便有意将会收复,日后我大宋与辽肯定是有一战的。” “但当下,你们到底有多少实力,我们还不清楚。” “我大宋官家希望你们能再壮大一些,当真正有实力与辽国为敌时,我们再合作。不然,我们现在达成联盟,你们临时变卦,岂不是置我大宋于不利之地,我们希望我们的盟友对我们是真诚的,你们现在在辽国北境,不过是小打小闹,外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家人吵架,我们若加入战局,恐怕会吃大亏!” 苏良的话已经说得非常委婉了。 他共计表达了两层意思。 其一,伱们太弱;其二,你们与契丹人的矛盾还不够深。 一旁。 左有鼎补充道:“苏司谏所言,正是我大宋官家之意。不过官家也说了,若女真族被契丹人欺压的走投无路,我大宋能帮则帮!” “里吉王子,此事涉及我大宋江山存亡,不得不慎重,你能理解吧!” “理解!理解!还是我黑水族过于低调了。请二位放心,待里吉回去后,很快就能给大宋皇帝陛下一个惊喜,让贵国知晓,我们有资格做大宋的盟友!” 里吉觉得对方的忧虑,实乃情理之中。 他不认为自己的族落弱,只是认为当下还不够大胆,他要做出一些事情,让大宋相信他们。 “里吉王子果然是聪明人,那我们就静待佳音了!只要你们表现出了充足的诚意,我大宋将亲自送上结盟书!”左有鼎笑着说道。 “没问题!”里吉兴奋地说道。 另两人也都甚是高兴,他们觉得有此话一出,双方的口头结盟就算是完成了。 他们接下来可以放心地对付契丹人。 …… 双方闲聊数句后,便开始吃喝说笑起来。 这一场饭局,苏良真正领略到了礼官们的厉害。 话语间,看似吹捧,其实处处挖坑,将里吉王子陪的甚是开心,对方已将大宋当成了自己坚强的后盾。 …… 半个时辰后,饭局结束。 左有鼎道:“三位,为避免被契丹人的细作发现,本官建议你们明日四更天便坐船离宋,如何?为表诚意,我们还为三位带了一些酒茶、丝绸。” “左寺卿,你……你就是我……我里吉的恩人,多谢!多谢!” 里吉身体摇晃,话都说不囫囵了。 虽说他壮得如一头牛,但酒量就像一只小麻雀,此刻已经醉得眼睛都出现重影了。 稍倾,左有鼎命人将三人送到了住宿的地方。 樊楼外。 苏良看向左有鼎,半个玩笑地说道:“左寺卿,今晚所有的承诺都出自你之口,我可是一个承诺也没有,日后,他们要找,那就找鸿胪寺啊!” 左有鼎胸膛一挺。 “承诺?老夫承诺了吗?都是酒后之言,老夫我一片纸都没有留下,算什么承诺,我都是为了大宋!” 说罢。 左有鼎长袖一甩,哼着小曲离开了。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台谏官们大多都认为左有鼎圆滑市侩,八面玲珑,还喜欢推卸责任。 但现在看来,将他放在鸿胪寺寺卿的位置上还是非常合适的。 …… 翌日,不到五更天。 天还未亮。 里吉三人便坐上了专门为他们安排的商船。 胖青年阿兀站在甲板上,望着越来越远的汴京城,满脸不舍。 “我昨晚为了优雅一些,都没有吃饱,本想着能在汴京多待几日,多吃些美食呢!” “那么多漂亮的小娘子,我……我连一个都没有认识,连手都没有拉过,唉,可惜了!”阿固感叹道。 啪!啪! 里吉朝着二人的后脑勺打了两下,环顾四周无人后,道:“猴急什么,好事还在后面呢!” “宋人不擅武力,待咱们与他们合伙灭辽后,便点足兵马南下,占领了这座汴京城。” “即使无法长占,我们也要抢掠一番,将里面的财宝、酒水、茶叶、丝绸,抢掠一空,至于漂亮女人,至少抢一万个,让你们玩个痛快!”里吉搂着二人的脖子,低声说道。 “好!好!”二人变得兴奋起来。 这些女真人,自幼都生活在烧杀抢掠中。 他们看到好的事物,第一反应就是要将其抢到手里,占为己有。 至于儒家之礼,世俗道德,他们根本不在意。 这样的白眼狼。 大宋若与其合作,那才是瞎了眼。 ……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依照朝廷的休假制度,百司休务一日。 但苏良却在午后,被枢密副使梁适拉到了枢密院。 此刻。 由枢密院官员们撰写的全宋练兵之法《练兵总要》已近尾声。 且经由官家和中书相公们看过后,已调整了两次,待节后再呈递一次,大概率就能定稿刊印,送往各地军营执行了。 枢密院内。 梁适将苏良带到一处茶室内。 狄青起身为其泡茶,曾公亮热情地为其端水果,梁适还将两盘点心专门放在苏良的面前。 苏良笑着道:“三位,别玩虚的了,想要我做什么,直说!” 狄青看向曾公亮,道:“曾公,我嘴笨,你来讲吧!” 曾公亮缓了缓。 “景明,我们希望在施行《练兵总要》之前,将枢密院的官员、三衙将领以及开封府内的高级将领,召集在一处军营内,让官家讲讲话,提提劲!” “这是好事啊!你们去提,官家也一定会同意的!”苏良笑着道。 “我们还希望,最好不要有其他衙门的官员参与。”曾公亮道。 听到此话,苏良笑了,直接道:“其他衙门?你们是不想让中书的那几位相公参与吧!” 曾公亮点了点头,又连忙解释道:“景明,你莫误会,我们不是要专权,借此提升枢密院的地位。而是若此次官家讲话的听众除了枢密院官员外,皆是武将,大家就能感受到朝廷对武官的重视,如此,能极大地提高将士们的兴奋劲!” 一旁的梁适补充道:“我们三个提出此建议,官家可能会多想,中书的相公们可能也会多想,所以想让你去!” 苏良略加思索,然后道:“行!” 这三人,是被朝廷重文轻武的政策搞怕了,生怕官家多想,朝廷的文官多想。 听到苏良肯定的答复,三人长呼一口气,放苏良回家过中秋节了。 …… 深夜。 月圆如盘,高高悬挂在夜空中。 苏宅,屋顶上。 苏良靠在唐宛眉的怀里,欣赏着夜空中的明月,唐宛眉则是为苏良轻柔地按摩着脑袋。 二人已是老夫老妻,却依旧如胶似漆。 二人夫妻关系保持融洽的秘诀是—— 日常吵架时,作为台谏官的苏良,从来没有赢过唐宛眉,真要是唐宛眉蛮不讲理,苏良会请唐泽收拾她。 这一刻。 苏子慕与苏沁一已沉沉睡去,唐泽也因贪杯醉酒,早就回屋休息去了。 二人难得有如此温存的时刻,且没有任何烦心事挂在心头。 “昨天,咱儿子对我说,他长大后想当一位剑客,像李太白那样的,游历山水,四海为家,你也不管管?”唐宛眉朝着苏良的鼻尖点了一下。 “剑客,挺好啊!只要不像李太白那样做上门女婿就行了,他上个月去相国寺见和尚打坐,还想当个和尚呢!” 苏良反问道:“你想咱儿子以后做什么?” 唐宛眉想了想,非常认真地说道:“都行,除了台谏官。” “啊?” 苏良甚是不解,疑惑道:“台谏官怎么了?天下多少官员都想入台谏,而进不来呢!” “太累了!太忙了!太难顾家了!” 唐宛眉说完此话后,嘴巴一嘟,看向高空的月亮,但眼泪却止不住掉下来了。 这些年。 苏良不是在官衙忙,深夜才归家,就是离京出差,一走便是两三个月。 这份难受孤独,唯有唐宛眉最清楚。 苏良坐起身来,擦掉唐宛眉的眼泪,然后将其紧紧搂在怀里。 …… 翌日,近午时。 垂拱殿。 中书众相公,枢密使狄青,两位副使曾公亮、梁适,还有苏良,都站在大殿内。 他们皆是《练兵总要》的主创和审核者。 赵祯将精修过的《练兵总要》放在御案上,朝着众人说道:“没问题了,即日便可依照此策练兵!” 狄青等人顿时长呼一口气,终于要开始执行了。 这时,苏良站了出来。 “官家,臣建议在执行此策前,最好能将枢密院的官员,三衙将领以及开封府的高级将领都召集起来,由您讲讲话,提提劲,咱们这一次练兵,乃是为战而练!” 赵祯眼前一亮,道:“可以,可以。朕到时可以穿那套铠甲讲话!” 听到此话,众臣都笑了。 赵祯那套铠甲还没有正式露过面呢! 就在苏良准备开口,委婉表达中书众相公不用去时,赵祯看向下方,道:“这次,除了枢密院的官员,文官便不用去了,苏卿可跟着去!” 苏良顿时乐了,狄青三人也都不可思议地看向赵祯。 官家实在是太善解人意了。 这种事情,臣子请愿和赵祯主动说,性质完全不一样。 官家所做实在太暖心了。 而这时,文彦博、富弼等人一想就明白了。 朝廷一直在提高武人地位,此番举动,文官不去,更是证明官家对武将们的信任。 “官家圣明,此等场合,我们确实不宜去!”文彦博笑着说道。 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 文彦博能稳坐首相之位数年,除了军功,还有他对赵祯的理解和默契程度。 …… 八月二十二日,秋风微凉。 汴京城南,郊外,一座军营的沙场中。 枢密院众官员,三衙的官员与将领,以及开封府内的所有营指挥使以上的武将全都笔直地站着。 天子亲军,龙羽军军营的五百名兵士也都站在后面,他们有资格享有此等殊荣。 官家亲自对武将集中训话,当朝还从未发生过。 狄青,曾公亮、苏良等人站在最前方,等待官家出场。 片刻后。 随着一声声战马的嘶鸣声响起。 数名身穿亮银色铠甲的士兵骑着战马而来,其中一人还举着一杆皇旗。 而中间骑马者,亦是身穿亮银色铠甲,不过多了一件白灰色的披风,此人正是四十四岁的赵祯。 这一刻的赵祯,雄姿英发,骑着战马直接奔到高台前,然后非常潇洒地下了马。 不远处,狄青长呼一口气。 就这个下马的动作,官家就练了两日,总算没有白练。 随即。 赵祯脱去披风,身穿亮银色铠甲,大步朝着高台走去。 下面的将士们都看得呆住了。 在他们眼里,官家向来都是文质彬彬。 他们本以为官家会身穿红色常服而来,没想到官家竟然身穿铠甲,骑着战马而来,且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甚有武人之风。 赵祯身穿铠甲骑骏马且无文官在场。 仅凭这两点,便能引起无数武将的狂欢。 在他们眼里,这是官家非常非常重视他们的表现。 每个人都眼神炽热地望向正在走上高台的赵祯。 这一刻的赵祯,心情也甚是激动。 他十三岁登基之时,梦想便是有朝一日,骑烈马,披铠甲,御驾亲征。 而今已实现了一半,御驾亲征也距离他不远了。 赵祯在高台上缓了缓后,道:“众将士,你们应该都已看到了《练兵总要》,也知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 “冠冕堂皇的话,朕就不说了,朕说一些大家关心的。” “首先,我们大练兵有两个目的,其一,保护我们的变法成果,防止外敌掠夺;其二,待时机成熟,我们定要收复燕云,完成太祖太宗未竟之志,当下,我们的国力已允许我们去做此事!” 这是赵祯第一次在公共场合提出朝廷有意收复燕云。 将士们的心情都非常激动。 赵祯接着道:“接下来,朕告诉你们两件喜事。此事,两府三司皆不知,但朕已经决定要这样做。” “首先,自下月起,朝廷将禁军之军费提高两成!” “其次,只要你们能严格遵行《练兵总要》的要求去做,不触发军纪军法,做一名合格的将士,朝廷可以解决你们的一切后顾之忧。家中父母老迈生病,无人看管,朝廷帮你们管。儿女年幼,无法入学读书,朝廷帮他们办理入学,一切费用朝廷来出……,朝廷解决你们的一切后顾之忧!” “此乃朕之承诺,若你们和你们手下的兵没有享受到此待遇,可直接向朕汇报,拦截你们者,以叛国罪论处!” …… 赵祯讲完后,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官家圣明!” 紧接着。 此道声音如山呼海啸一般,响彻了整个军营。 将士们都像打了鸡血一般,恨不得立即冲进战场,去杀个痛快。 苏良喃喃道:“我的鸡汤没有肉,官家的鸡汤尽是肉,任何热血的话语都不如给将士们提供实打实的好处。将士们得了名和利,有了尊严,能不拼劲十足吗?” (本章完) 第0446章:与君游!重阳踏青,有儿子真好 官家一言,可抵武将万语。 自赵祯身穿铠甲在城南军营讲过话后,将士们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训练热情空前高涨。 骑兵、步兵、弓弩兵、火器兵等各种兵种都依照《练兵总要》苦练了起来。 与此同时。 皇城司培养的专门探查军事情报的线人也都星散于辽国、西夏、高丽、东瀛等国各处,提前布局。 赵祯对武将的重视,引得民间再次涌起一股尚武之风。 最前方。 唐宛眉看向苏良,瞪眼道:“夫君,我啰嗦吗?我……” 赵祯和苏良终于抵达了仓王庙前方的营地中。 唐宛眉有些疑惑地蹲下身子,然后便见苏子慕朝着她的额头用力亲了一下,亲完后,撒腿跑上马车,然后回过头说道:“爹爹告诉我,母亲啰嗦时,只要亲她一下就好了!” 不过,除了官家本人外,还有三个例外。 苏良则是一直陪在赵祯慢跑,赵祯与大多数官员一样。 赵祯接过两个水袋便拉着大皇子的手朝前走去。 特别是近日来,本为文官的枢密副使曾公亮、梁适将鼻孔都快仰到天上去了。 苏子慕甚是聪颖。 不过在得知跑不了后,苏子慕还是很有礼貌的,朝着三人都喊了一声:老师。 其一,大皇子赵暽。 但心中肯定也是有些波澜的。 苏良和苏子慕便被唐宛眉叫醒了,洗漱完毕,换上了舒适的衣靴。 文武有争,实属正常。 左有鼎和赵概长呼一口气,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 这可让苏子慕高兴坏了! 而仓王庙那里已经冒起炊烟,宫内的御厨们已经在那附近扎营做饭了。 这份踏青名录,全都是各个衙门的主官、贰官、最低也是五品,年龄也没有低于四十岁的。 若身体不行,恐怕有提前致仕的危险。 赵祯老来得子且摆脱了无子的烦恼,这一刻,他望着前方的一片青绿和自己的大皇子,心情甚好。 沿途都有禁军护卫跟随,他们的安全自然不会有问题。 直到黄昏,大家才坐上马车返城。 “爹!”唐宛眉喊道。 对于这个结果,赵祯非常满意。 唐宛眉还未说完,苏良一把搂住唐宛眉,然后也猛地吻了她一下,以丝毫弱于苏子慕的速度,钻进了马车。 片刻后。 而最后面近乎掉队的。 而此刻。 说罢,苏子慕钻进马车里。 顿时,官员们都有了干劲,纷纷朝着前方走去。 赵祯也有些力竭了,走走停停,有些想要放弃。 一旁的苏良连忙为其鼓劲。 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沾了七岁儿子的光。 且前行的路已经有禁军士兵提前布置了。 上一次,赵祯在沙场讲话,文官没有参与。 他们理解的踏青都是坐马车去一个风景秀丽之处,赏景吟诗,喝茶闲聊。 …… “此次,朕希望大家一起徒步前行,与朕一起完成这个挑战,抵达仓王庙后,再吃午饭,稍后,一人可领取一个水袋!” 一辆辆马车整齐地排列着。 “朕认为,唯有一个好身体,才能办好差事,希望众卿都鼓起劲来,莫半途而废!” 其二,皇子伴读苏子慕。 唐宛眉抹了抹脸上的口水,高声道:“早去早回!” 苏良本以为他会落在最后面,但没想到包拯还在文彦博和富弼的前面。 包拯的速度不快,但他能一直保持,基本上不停歇。 参与者们只需要穿着适合踏青登高的衣靴即可。 苏良细细一想,觉得也不算突兀。 有些官员则不急。 …… 苏良和苏子慕所在的马车里,共坐有五人。 说罢。 在马车离开后,唐宛眉刚转身,便看到了后面站着的唐泽和苏沁一。 …… 汴京城的百姓可能是全宋最会玩,也最擅于玩的百姓。 苏良以为是要徒步踏青赏景,下车一看,周围并没有什么美景,两侧乃是一片乱嘈嘈的小树林。 就在这时,众人收到命令,于前方集结。 六七岁,正是有力气的时候。 这一次,也让官员们都明白,身体才是第一位的。 重阳节。 大皇子赵暽和苏子慕早已经跑的没影了。 皆是文官。 众人已经看到了远处高坡上的仓王庙。 谏院内。 随即,车马里伸出了一大一小两只手,朝着唐宛眉摆了摆手。 文官们特别庆幸武将们没有来。 九月初七,近午时。 赵祯邀朝堂官员陪其重阳节踏青登高。 唐泽点了点头,道:“有时,确实有些啰嗦了!” 文彦博等相公对赵祯上次的决定,并不排斥,也无怨言。 官员们都是一愣。 再说,他是“家属”,不在竞技之列。 其三,皇子伴读苏子慕家属苏良。 …… 赵祯一加速。 赵祯志在御驾亲征,也想着锻炼锻炼身体。 唐宛眉正交待着,苏子慕突然走到唐宛眉的面前,示意她蹲下身子。 若是狄青和三衙的那些将领在此,至少能甩他们一圈。 欧阳修、孙复、包拯都自称是苏子慕的老师。 …… 该过的节日,该欣赏的风景,该吃的应季美食,一个都不会少。 无论多么繁忙。 而是长期胡吃海喝,身体发了福,出门皆是坐车,从来都没有如此巨大的运动量。 二人并非年龄大。 车队沿着东南方向一路前行。 全称为:与君游·踏青名录。 “对,对,不能妥协!你看文相、张相,还有包学士那几个老家伙,他们的体力不一定比我们强,只是比较拼,我们也拼一把!” 但当苏良看到“皇子伴读苏子慕家属苏良”的时候,不由得无奈一笑。 同时位列倒数第一的左有鼎和赵概,终于搀扶着来到了营地。 当下的唐泽。 而在他们前方有三十五人。 他们听完此话后瞬间明白,官家此举是在考验他们的身体状况。 “苏沁一!”唐宛眉又气又笑地扬起手。 大皇子赵暽和苏子慕跑到了最前面。 官家此举,实在有趣,官家也希望这些老臣们能一直跟随他左右。 赵祯也告知群臣,此次踏青没有惩罚,也不会作为官员升迁的标准,但希望大家都要增强体魄。 受到苏良台谏官职业属性的影响,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士大夫吵架。 这个名录。 苏良无论是以七品文官谏院左司谏还是以五品武职青州观察使参与踏青都不符合标准。 这一次,官家只称是踏青登高,具体去哪里,大家都不甚清楚。 文彦博见众官员都愣在原地,当即道:“若十余里都不能及,仕途怎能长?官家怎能放心重用?” 每年这个时候。 官家交待,车马吃食茶水,皆由朝廷准备。 十余里,比的是耐性,而非爆发力。 近百人被邀踏青的官员都聚集在一起,苏良、苏子慕与大皇子赵暽站在了一块。 但是对于这些官员而言,恐怕要两个时辰,甚至更多。 半个时辰后。 …… 有儿子的好处显现出来了。 官员们都非常清楚,当下的全宋变法只是过程。 当即,左有鼎和赵概互相鼓励着,渐渐加快了速度。 在苏子慕和苏沁一的整日陪伴下,身体是越来越好。 各个笑容灿烂。 再加上这两人经常爬高上低,能吃能喝,赵祯根本跑不过他们。 “若官家御驾亲征,前往西北,除了尝一尝羊肉外,一定也要尝一尝那里的面食,那里的面食非常劲道……” 文彦博、富弼、张方平、宋庠、吴育五位相公围聚在一起,望着文彦博手里的一份文书。 天气凉爽,草微黄,叶未落。 一个时辰后。 苏良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苏良扭头看向众官员都快步走来,不由得乐了。 唯有养成一个好身体,仕途才能更光明,为大宋所做的才能更多。 有力气的是真有力气。 汴京城外都是人山人海,车马络绎不绝,有时黄昏回城的路都会发生拥堵。 孙复和包拯总是一脸严肃,苏子慕见到他们都想跑。 汴京百姓要么在城内赏菊宴饮,要么去郊外登高。 名录中。 唐宛眉交待道:“慕儿,娘知道你体力好,但与官家皇子同行,且不可莽撞,更不可事事争第一,注意安全,危险的地方不要去,不要去捡路上的棍子,不要乱踢野外的草丛……” 至于苏良。 宣德门前。 这时。 一出城就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九月初九,重阳节,近五更天。 此举意在提醒众文官,要经常锻炼身体。 二人心头有劲,怎奈腿脚无力,倾尽全力,还是倒数第一。 而这一次踏青登高,枢密院、三衙的官员则没有一人。 赵祯向众官员吐露心声,官员们也向赵祯纷纷表明态度。 大约走了小半个时辰后,突然停了下来。 这让欧阳修、孙复、包拯三人都甚是开心。 左有鼎看向赵概,道:“赵兄,此次徒步,乃是官家对咱们的试探啊!这不是踏青,而是仕途的长短,若咱们最后抵达仓王庙,恐怕以后不但无擢升可能,还会让官家觉得我们年迈,不堪重任啊,我们要倾尽全力!” 故而,即使一脸是汗,依然坚持着,尽可能跑在前面的队列。 不远处的大皇子赵暽和苏子慕就跑了过来,手里拿着湿毛巾、水袋,还有点心。 “我就说嘛!咱大宋向来优待士大夫,官家再重视武将,也不可能让他们的地位凌驾于文官之上。” 君臣皆是席地而坐,吃喝闲聊起来。 虽说是便衣出行,但毕竟是官家外出,该有的护卫,医官、食物、茶水、御厨等,一个都不能少。 后面陆续跑过来的欧阳修、孙复等所有教过他的先生。 “对对,枢密院颁布的任何条令,还不是要咱们审核一番,官家心里如明镜一般,此踏青名录,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说明他这个皇帝的身体还可以,而下面众文官的体力也可以。 近两个时辰后。 赵祯身穿一袭轻薄透气的丝绸料黑衣,腰带外扣,显得非常干练。 一刻钟前。 令苏良意外的是包拯。 如文彦博、富弼,这两人不紧不慢,始终跑在最前列。 听到“御驾亲征”四个字,赵祯骤然又有了力气,速度开始变快。 “若无人能追上朕,那你们就都坐着马车赶吧!” 报名入学各地武学院的年轻人与日俱增。 这时,赵祯扭过脸来。 文彦博甚会养生,整日锻炼,这次徒步,他没有丝毫压力。 除了他们两个外,还有欧阳修、包拯和孙复。 看到周边风景,偶尔还会停下低吟两句诗。 官家踏青,皇子陪同,外加皇子伴读陪同,实属正常。 哪曾想,竟然是徒步! 十余里路,对一个普通百姓来讲,大约一个时辰就能完成。 此刻。 欧阳修的速度也不算慢。 苏良与苏子慕也接过两个水袋,连忙跟了过去。 二皇子赵晗近日感染了风寒,并不在名单当中。 马车一上路,三人就忍不住教导起苏子慕来。 有中书省、三司、台谏、开封府、学士院、大理寺、国子监等衙门的主官、贰官近百人。 此刻,窗外还是城内景,没什么可看的。 赵祯与苏良刚停下。 中书省,政事堂内。 文官们向来心眼多,想的也多。 欧阳修还算有趣一些。 …… 他本就年轻,又间歇性练武,若卯足力气,这里的官员没人能跑得过他。 随后,正宴开始。 首相文彦博步伐稳健,丝毫不喘,他比众相公的身体都要好。 赵祯命大皇子赵暽亲自为他们送水,让二人激动地都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了。 “官家,秋季的西北,风光甚美,那里牛羊无数,草地茂盛,黄河之水还是清澈的,那里的羊肉,用火一烤,简单放一些盐,便鲜美无比!” 文彦博手中的文书,乃是一份九九重阳节的踏青名录。 张方平、宋庠、吴育、王尧臣等人就不行了,距离最前方的官员越来越远,走二三百米,都要坐下休息好一会儿。 苏沁一吐了吐舌头,连忙拉着唐泽朝着家里跑去。 他都去递水递食物,让这些人开心坏了。 倒数第一、气喘吁吁的左有鼎便追上了倒数第二、上气喘不上下气的赵概。 这一刻。 约一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出了城。 反而作为一個家属最合适。 说罢,文彦博大步朝前走去。 一个是鸿胪寺寺卿左有鼎,一个是大理寺寺卿赵概。 甚至有一些人弃文从武,盼着能如狄青那般,立下不世之功。 在后面紧跟着他的一些官员也加快了速度。 “官家,真是一碗水端平啊!不,是体谅吾等文官的心情,老夫觉得,官家内心还是偏向咱们的!”张方平捋着一把青须,笑着说道。 而此刻,近百名官员已经非常分散。 最后。 他笑着望向众官员,道:“诸位,今日我们郊外踏青的目的地乃是东南方向的仓王庙,距此约十余里,需要翻越三道高坡。” 此话一出,官员们瞬间有了动力,不多时便有人跑着超越了赵祯三人。 此时的秋。 包拯的身材也是有些发福,常年熬夜,再加上已经五十五岁了。 此次踏青。 很快。 不过,三人的教学观念不一致,教着教着,就开始辩论起来。 让众相公瞬间感觉到皇恩浩荡,官家实在是有心了! 此等场合,最易增强君臣之间的感情。 一旁的苏沁一,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沾了儿子的光,一点也不丢人,白吃白喝白玩,一切由皇家掏钱,不去白不去!”苏良笑着喃喃道。 出门之际,苏宅门前。 不管苏子慕愿不愿意学,他们时常让苏子慕去他们家,专门指点苏子慕功课,甚至还留作业。 当苏子慕知晓自己要与这三人坐一辆马车时,差点儿没有跳车。 苏良看着《与君游·踏青名录》,有些哭笑不得。 城外的官道、乡道上,马车不断,大多都是携儿带女,出门踏青的。 跑一会儿,走一会儿,歇一会儿。 大宋很快即将迎来收获的时刻,这个时刻,足以让他们名垂青史。 每个人都不愿缺席。 (本章完) 第0447章:二皇子病危!苏良:今日,吾妻如圣人也! 九月十二日,近黄昏。 秋风渐凉,城内草木,青绿转鹅黄。 禁中后苑。 一名小黄门从张贵妃的启祥宫内奔出,朝着垂拱殿方向飞奔而去。 一边跑,一边喊着:启祥宫要事,急禀官家!启祥宫要事,急禀官家! 路上听到此话的内侍宫女们都纷纷避让。 在后苑。 启祥宫的内侍宫女们向来张扬。 依照大宋皇家后苑的规矩:妃嫔有事,理应先汇禀皇后。 但这位张贵妃只要有事。 无论赵祯是否忙碌,都会第一时间命人汇禀赵祯,根本没有将曹皇后放在眼里。 在这名内侍奔向垂拱殿的同时,曹皇后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后宫的任何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 不然出了差错,首罪必然是她。 曹皇后对张贵妃遇事不向其汇禀的做法并没有生气。 在她眼里。 张贵妃只是一个势单力薄的可怜女人,当下对她根本形不成任何威胁。 二皇子对大皇子也形成不了任何威胁。 若她气量狭小。 有无数种办法能让张贵妃对她毕恭毕敬,甚至将其折磨到疯癫。 但曹皇后毕竟是将门之女,深知自己的皇后之责。 她首先考虑的是赵祯的情绪。 她希望后宫安稳,不为官家添麻烦,故而对张贵妃能迁就就迁就。 曾经。 台谏和礼官弹劾张贵妃犯上失礼,曹皇后还为张贵妃说好话。 但曹皇后也并非是能被人随意拿捏的主儿。 若张贵妃真触碰到她的逆鳞,比如伤害到了大皇子。 她绝对能将张贵妃送进冷宫。 曹皇后靠在长椅上,喃喃道:“张贵妃此时急唤官家,必定是二皇子感染风寒之事,但午后,不是去了一名太医吗?” 这时。 一名宫女快步走了过来。 “娘娘,二皇子午后吃过药后突发热病,昏迷不醒,张贵妃不愿再让其服太医所开之药,故而去请官家了!” 曹皇后站起身来。 “速速将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召进来,并让他们备好治疗热病的药材,同时,禁止其他宫殿的人前往启祥宫,以免造成感染!” “走,去启祥宫!” 曹皇后刚走两步又停了下来,喃喃道:“算了,算了!我去了,只会让她更不开心,让官家去也就行了!” 张贵妃曾育有三女,分别是安寿公主、宝和公主和齐国公主。 三位公主,全部夭折。 这导致张贵妃对宫内的太医并不信任,且总是怀疑曹皇后想要毒杀二皇子。 她只相信赵祯。 若二皇子出了意外,恐怕张贵妃就要疯掉了。 …… 垂拱殿内。 赵祯得知二皇子赵晗发了热病后,立即奔向了启祥宫。 与此同时。 皇后安排的太医们也都跟着赵祯来到宫内,问诊起来。 张贵妃哭得梨花带雨。 “官家,晗儿本来都快要好了,但午后喝了王太医的药后,身子突然就热了起来,一定……一定是皇后想要害我儿!一定是皇后想要害我儿!” “官家,他们若是治不好晗儿,一定要让他们赔命,不,是全家赔命!” …… 张贵妃瘫坐在地上哭诉着,眨眼间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闭嘴!” 赵祯突然冷喝一声,直接将张贵妃吓得不敢哭了。 赵祯看向一旁的宫女,道:“扶着贵妃去一旁休息,这里有朕看着就行!” 张贵妃直直地看向赵祯,一脸不可思议。 在她心里,赵祯从来不会如此吵她。 赵祯望向张贵妃那楚楚可怜的表情,不由得又心软了。 “你先休息休息,这里有朕呢!”赵祯的声音又变得温柔起来,然后慢慢将张贵妃扶了起来。 张贵妃点了点头,然后去了一旁的偏室。 张贵妃能如此任性,其实还是赵祯惯的。 赵祯有时也喜欢张贵妃这般刁蛮任性的模样。 整个后宫,别的嫔妃都像他的臣子。 唯有张贵妃,在做他的女人。 刚才,赵祯之所以如此生气,乃是因张贵妃称要让太医全家赔命, 如此话语,让里面的太医们听到,他们会变得更加胆小,不敢大胆用药。 反而会使得二皇子病疾难消。 片刻后。 为首的医官,即午时瞧过病的王太医走了出来。 赵祯焦急地问道:“王太医,如何了?” 王太医微微皱眉。 “官家,二皇子所染,本是普通风寒,但其身子骨向来都弱,外加上黄昏时突然降温,才突发了热疾,臣等先开一副药,将热疾压下去,能不能好转,就看今晚了!” 赵祯将王太医拉到一旁,小声问道:“没有性命之危吧!” 王太医想了想,郑重拱手道:“臣一定倾尽全力!” 听到此话。 赵祯的眉头紧紧皱起,这说明二皇子的热疾非常严重。 “今晚,朕与你们一起陪着晗儿,直到晗儿热疾消除!” 赵祯不得不陪。 张贵妃不信任曹皇后,又容易打骂这些医官。 他一离开,就会出问题。 随即。 赵祯朝着身边的内侍道:“告知中书省,二皇子染疾,朕要陪护,明早的常会取消。” 片刻后。 太医们熬了药,对二皇子喂服了下去。 不多时。 二皇子发烫的脸色逐渐好转,虽然额头还是有些烧,但比吃药前好了许多。 赵晗醒来后,唤了一声爹爹和姐姐(宋制,皇子称呼非皇后的母妃为姐姐),便沉沉睡去了。 赵祯与张贵妃一直都在一旁陪着。 当年,连续夭折三個女儿,给二人留下的阴影太大了。 期间,曹皇后派人悄悄问询过赵祯的近侍,在得知二皇子热症渐退,已经睡去时,才放了心。 赵晗天真可爱。 曹皇后、大皇子赵暽、以及苏子慕都非常喜欢他。 只是因张贵妃的存在,才令双方不能走得很近。 …… 翌日,天大亮。 二皇子卧室内的一方软榻上,张贵妃靠在赵祯的怀里沉沉睡着。 赵祯也因疲惫,睡得非常沉。 而此刻。 京城百官皆知昨晚二皇子染了热疾。 在得知其病情已有所减轻后,才放下了心。 张贵妃夭折三女,让很多百姓都称她克子,若二皇子再有个闪失,张贵妃估计就疯了。 而官家的情绪也会受到巨大影响。 众臣皆知。 张贵妃和二皇子在赵祯的心里有多重要,当下的大宋,不应遭受此番横祸。 …… 曹皇后寝宫。 大皇子赵暽,伴读苏子慕,一人手持一个木马,一人手持一个木头士兵。 两个玩具皆是成年人巴掌大小。 大皇子赵暽拽着曹皇后的胳膊说道:“娘娘,就让我们去吧,晗儿非常喜欢这两个玩具,他拿到后,一高兴,病没准儿就好了!” 一旁的苏子慕非常有礼貌地说道:“娘娘,你放心,我们知道病症可能会传播,我们到启祥宫门口送完礼物就走!” 曹皇后想了想。 “行,官家也在启祥宫,你们将礼物交到官家的内侍手里就行。” “嗯嗯。” 二人得到应允后,开心地朝着外面跑去。 片刻后,启祥宫内。 二皇子赵晗醒了,额头还有些热,但已然精神了许多。 赵祯与张贵妃一起为其喂粥。 就在这时。 一名内侍拿着两个木头玩具走了过来,道:“官家,这是大皇子和子慕小少爷送给二皇子的。” 二皇子赵晗看到这两个玩具,眼睛立马亮了。 “我要!我要!这是大哥和苏哥哥亲手雕的,我也想学,他们却不敢教我!” 二皇子称呼苏子慕为苏哥哥,乃是赵祯教的。 他认为,孩子的世界应该简单一些。 赵祯笑着将两个玩具递到赵晗的手里,道:“晗儿,待你病好了,朕就带你和他们两个去玩,咱们去百家学院,好不好?” “好!”赵晗兴奋地差点没有跳起来。 这两年,苏子慕不断在两个皇子的面前炫技。 称自己的木雕技艺、口技、蹴鞠、爬树、榫桙、下水捉鱼等都是在百家学院学的。 这让赵暽和赵晗已将百家学院当成了圣地。 此外,苏子慕最初做木雕。 雕的不是木马、木人,而是一把木制风火枪。 苏良曾带着他去看过一次火器。 只看了一次。 苏子慕便记住了风火枪的模样。 苏子慕雕完之后,先在苏良的面前炫耀一番。 苏良看后吓了一跳。 即使是风火枪的外在模样,目前也不能外泄。 当即,他将苏子慕揍了一顿。 然后将苏子慕的木制风火枪当成劈柴在灶台里烧了。 此事,苏子慕还向赵暽和赵晗讲了一遍,后二人都觉得苏子慕厉害,以后肯定能当大将军。 …… 临近午时。 就在赵祯准备离开启祥宫之时,赵晗的热症再次加剧,难受的昏厥了过去。 额头甚烫。 比昨晚都要严重。 这一次,连赵祯都慌神儿了,再次召来了御医们。 御医们一番诊断后,又为赵晗喂服了一剂汤药。 但这次,情况并没有像昨日那般好转。 “你们到底能医不能医?如果不能医,朕另找贤能,如此好一阵坏一阵,晗而的身体能扛得住吗?”赵祯也气得发了火。 王太医等人纷纷拱手。 “官家,臣等已尽全力,但二皇子的身体实在太差,臣等不敢用猛药,只能这样调理,能不能扛过去,主要还是看二皇子自己!” “目前,臣建议,保守治疗,令二皇子多喝一些生姜糖水。” 听到此话。 赵祯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一旁的张贵妃更是痛哭起来。 当下,成年人染热症,都有死亡的可能。 更何况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赵晗的身体本就虚弱,在这种夏秋寒热交际的时节里,最易生病。 赵祯想了想,朝着一旁的内侍道:“命皇城司、开封府立即贴出告示,寻治疗小儿热疾的良医,能医者,赏万贯,可入太医局为官!” 然后,赵祯又看向众太医们。 “你们继续倾力救治,寻找医方,并负责筛选前来救治的乡医!” “臣遵命!”众太医纷纷拱手。 他们不是不能治热疾,而是不能治二皇子的热疾。 五岁的二皇子身体太差。 一旦药劲过猛导致夭折,他们就全完了。 没有太医敢这样用药。 赵祯和张贵妃也不敢让太医们如此冒险用药。 …… 当日下午。 皇家寻医的告示便贴遍了整座汴京城。 汴京城医馆甚多。 很多世代行医的人家还拥有独特的偏方,医术并不比宫中御医差。 甚至还有一些游方郎中。 有悬壶济世之志,虽无名声,但医术精湛。 但此告示贴出后,却无郎中(大夫)响应。 此原因也很简单。 首先,皇子之命,尤为尊贵,没有十足的把握,没有郎中敢出手,万一出现意外,那就是大罪。 即使官家免罪,饭碗也等于被砸,日后谁还敢找其看病。 其次,张贵妃的彪悍是出了名的,再加上她连续夭折三女,很多人都觉得是天命,宫内御医都治不好,他们就更没有胆量了。 翌日。 二皇子赵晗热症依旧。 虽有些减轻,但只能吃一些流食,照这样下去,根本熬不了几日。 赵祯守在启祥宫,心情沉重。 朝堂官员们也都甚是沮丧,无心办差,可却也无能为力。 谏院内。 苏良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道:“官家真是命苦啊!” 就在这时。 在一名吏员的引领下,唐宛眉竟然走了过来。 苏良不由得一愣。 “眉儿,伱怎么来了?家里有什么事情吗?”苏良走到唐宛眉面前关切地问道。 一般情况下,官员家属是不会来官衙的。 “家里没事,我有事要对你说。”说罢,唐宛眉将房门关了起来。 苏良面带疑惑。 唐宛眉道:“今年年初,在你外巡之时,沁一也患了热疾,和二皇子的症状相似,一直反复,但被一个偏方治好了。” “偏方来自州桥西的孙氏药铺,我今早去了孙氏药铺,那掌柜告诉我,此偏方非他所有,乃是一个济州的大夫留下的,只有三副,而今已经用完。他是因与咱爹关系好,才拿出了此偏方。但他不敢向朝廷上报,怕因此砸了饭碗,或害了别人的性命!” “他告诉我,那名郎中住在济州郓城县县城,虽然还很年轻,但擅于治疗小儿热疾,只是身在乡里,不为众人所知。” “那名郎中叫什么名字?” “钱乙。” “钱乙?”苏良骤然变得激动起来。 这位儿科鼻祖,六味地黄丸的发明者,他还是有印象的。 “夫君认识他?” “哦……不认识,不过我觉得可以一试!” “我立即命人去找孙胜和杜雷,让他们将这位钱乙大夫用最快的速度带到汴京城!” 随即。 苏良快速写了一封书信,让他的一名贴身护卫送向龙羽军军营。 郓城县距离汴京城约四百里,依照孙胜和杜雷的速度,用不了两日便能回到汴京城。 忙完这一切后,苏良看向唐宛眉。 “眉儿,你先回家,我要面见官家说明此事,万一……万一出现意外,这个责任,不能让钱乙大夫来担,必须我们来担,不然恐怕钱乙大夫来了也不敢医!” “我不!我要和你一起去面见官家。” 苏良一愣,疑惑地看向唐宛眉。 “我比你还了解张贵妃的脾性,若治好了二皇子还罢,若治不好,张贵妃必会称我们是为子慕报那一巴掌之仇,才寻的庸医!” “一会儿见了官家,我来说,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万一受惩,我是主罪!”唐宛眉挺着胸脯说道。 苏良顿时乐了。 “眉儿,你是不是傻,明知有这么大的风险,咱们不做不就行了!” “不!咱儿说,二皇子是他的朋友,必须救!” 随即。 唐宛眉一脸认真地看向苏良,道:“这一次,你必须听我的,我受罚,对大宋没影响,你受罚,对大宋有影响!孰轻孰重,你应该很清楚。” 这一刻,苏良对唐宛眉肃然起敬。 他没想到自己的枕边人,境界竟然这么高。 此话,俨然出自圣人之口。 苏良拉着唐宛眉的手,道:“有事儿,我们一起抗,走,去见官家!” …… 启祥宫内。 张贵妃坐在二皇子的身边抽泣,神志俨然已经有些模糊。 赵祯坐在不远处,面色阴沉。 就在这时。 有内侍在他耳边告知他:苏良夫妇求见,且是为二皇子而来。 赵祯当即站起来,来到了外面。 随后。 苏良与唐宛眉便将钱乙之事道了出来。 “官家,此事臣也没有十足把握,但毕竟人命关天,臣既然知晓有这样一位郎中,还是想要试一试的,臣希望,官家可提前恕那位钱乙大夫无罪,若出现任何意外,罪在我们夫妇!”苏良认真地说道。 赵祯的脸上涌起一抹感动。 “你们也无罪,当下,御医无力医,乡医无人敢医,你们能这样做,朕很感激!” 赵祯听完此事,便知为何是夫妇二人一同前来。 这二人是抱着会被张贵妃冤枉和仇视的代价来救治二皇子的。 赵祯不会让他们受委屈。 …… 随即,苏良和唐宛眉便一起离了宫。 二人丝毫不后悔,会因此事为苏家带来麻烦。 一坐进马车。 苏良便将唐宛眉搂入怀中,赞美道:“今日,吾妻如圣人也!” 唐宛眉微微一笑,道:“吾夫,也是英雄!” (本章完) 第0448章:全家为官!妻为郡君,儿为太常寺奉礼郎 九月十五日,近午时。 天色灰白,太阳被厚厚的云层遮挡,秋风微凉。 禁中,启祥宫。 二皇子赵晗的热症依旧未消。 因长时间昏迷,外加没有进食,身体越来越虚弱。 此刻的太医们已不敢用药,只是待其有些清醒时,喂一些温热的生姜水。 他们已寄希望于,二皇子靠着自己的身体熬过来。 赵祯面色阴沉。 类似这样的场景,他已经历过数次。 此刻的他,已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苏良所请的大夫身上。 …… 这一刻。 苏良与张茂则出现在宣德门的城楼上。 苏良预计,杜雷和孙胜约在午后便能带着钱乙抵达汴京城。 他已经命人在一辆马车上准备好了吃食和茶水,而张茂则已将各种常用的药材准备完毕。 性命攸关,一刻都耽误不得。 待钱乙到来,便会直接上马车,奔向禁中。 上马车后。 苏良将会让他一边吃些东西垫一垫肚子,一边告知他此次若出现意外,自己负全责。 以此让钱乙全心力救人。 就在这时。 苏良的一名护卫突然兴奋地跑过来道:“头儿,杜教官和孙教官回来了!” “这么快!” 苏良大喜,当即和张茂则奔向城头。 然后。 二人便看到了骑马奔来的杜雷和孙胜,孙胜的手里提着一个药箱,杜雷背后则是驼着一人。 苏良和张茂则迅速下楼,朝着门外的马车奔去。 …… 城门外,马车前。 杜雷和孙胜下马之后,直接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二人此次急奔郓城县。 比大宋禁军的急脚递都跑得要快。 苏良来到马车前,当看到被杜雷带回之人之时,不由得一愣,然后看向杜雷。 “怎么?是钱乙大夫过于年迈,你们将他儿子带来了!” 眼前之人,甚是年轻,看面相,也就二十岁出头。 苏良的脸色变得铁青起来。 恨自己没有交待一句,即使钱乙年过百岁,也要将其带回汴京城。 杜雷一愣。 “头儿,他就是钱乙大夫。” “啊?” 苏良看向面前的钱乙,有些懵。 这时。 钱乙整了整衣衫,提起药箱说道:“在下钱乙,字仲阳,是要去宫内瞧病吗?” 苏良看向钱乙,问道:“钱乙大夫,你有多大年岁?” “二十二岁。”钱乙回答道。 苏良的心情骤然紧张起来。 二十二岁的钱乙,极有可能医术非常一般。 先前,唐宛眉也曾说过其年轻,但没想到这么年轻。 一旁的张茂则忍不住问道:“钱大夫,敢问你行医有几年了?” 张茂则若拉着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去禁中给皇子治病,治不好,他也有大罪。 即使官家不处罚他,恐怕张贵妃也会针对他。 钱乙微微拱手。 “算上今年,已十年了。我自小身体羸弱,便以自己为病人,自医,对小儿热症还是有些经验的!” 钱乙虽年轻,但少年老成,说话非常稳重。 “就这了,上车!”苏良催促道,当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 马车上。 苏良告知钱乙,自己乃是苏良,而其要医治的乃是二皇子赵晗。 钱乙知晓后,并未紧张失态,反而是淡定自若,认真地询问起二皇子的病状及用医情况。 张茂则如数告之。 稍倾,苏良道:“钱大夫,此次就拜托你了,望你全力而为,若治不好,你亦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行医救人,本就是我的本职,我对任何病人都一样,定然会全力为之,绝不会因对方身份特殊而不敢下药!”钱乙面色认真地说道。 此话,让苏良焦躁的心绪舒缓了一些。 片刻后。 张茂则将钱乙带进了启祥宫,苏良作为外臣,则是在外面等候。 “官家,良医来了!良医来了!” 张茂则这道声音。 将不远处的赵祯和众太医都吸引了出来。 当他们看到手提药箱的二十来岁的钱乙后,都不由得有些惊讶。 学医之人。 三十岁能出师,便算是天赋异禀了。 此等年龄便敢为皇子瞧病,医术高不高暂且不论,胆量绝对是够大。 “乡医钱乙,参见官家!”钱乙有礼貌地拱手道。 这一刻。 赵祯已经顾不了那么多,连忙道:“钱大夫,快来诊病,快来诊病!” 当即,钱乙便迅速入了内屋。 一众太医也紧跟了进去,他们有检查药方之责。 床前。 张贵妃看到如此年轻的大夫,也有些疑惑。 钱乙将手搭在二皇子的手臂上,然后又看了眼睛、舌头,随即又切脉了一番,然后起身,来到一旁的桌子前。 直接开始撰写药方,一众太医都围了过去。 片刻后,药方撰写完毕。 首席王太医接过药方,看过之后,喃喃道:“倒是正对病理,不知此方出自哪本医书?” 钱乙道:“晚辈喜欢改古方化今方,此药方并不在医书之上,乃是晚辈自制,不过在一些孩子身上已尝试过,效果还算不错。” “有几个孩子服用过此方?”王太医问道。 “十余个吧!”钱乙想了想,回答道。 “只有十余個孩童服用过,你就敢喂服二皇子,万一出了意外,你能承担的起吗?”一名太医气愤地呵斥道。 一记药方需要经过数千人使用,至少历经数载,才能成型。 而后才会称之为:方。 钱乙不与太医们争辩,扭脸看向赵祯。 “伱有几成把握?”赵祯问道。 钱乙想了想,道:“五成以上。” “立即煎药!”赵祯朝着众太医道,再不用药,二皇子就要病危了。 众太医不敢再言。 当即拿起药方便去煎药了,钱乙也跟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一碗药汤端了过来。 钱乙让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二皇子靠在床头,然后用勺子将药汤慢慢送入口中。 钱乙的喂药动作甚是熟练,二皇子喂完一整碗药汤,无一滴药汤洒落。 这里的太医都难以做得如此细腻。 随即,众人都紧张起来,纷纷观察起了二皇子的反应。 约一刻钟后。 二皇子发红发烫的脸色逐渐好转,趋于正常。 赵祯的脸色也渐渐变好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 二皇子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赵祯,道:“爹爹,我饿了!” 顿时,赵祯热泪盈眶,连忙道:“快去取米粥!快去取米粥!” 时隔三日。 这是二皇子第一次开口说话。 张贵妃擦了擦眼泪,接过端过来的米粥,亲自喂了起来。 赵晗大口大口地喝着米粥,足足喝了大半碗。 能吃饭,是身体恢复的前兆。 苏良听到二皇子的病症有所减轻后,也是长呼一口气,然后才离开了皇宫。 二皇子喝过粥后,便又沉沉睡了过去。 此刻的赵祯,依然不敢大意。 他看向钱乙。 “钱大夫,今晚麻烦你在这里守上一夜了,以防热症复发。” “是!”钱乙再次拱手。 一旁的太医们相互看了一眼。 官家虽未让他们守夜,但今晚他们若离开,那太医院的牌子恐怕就要砸了。 这一夜,非常关键。 唯有熬过这一夜,仍无热症,才算痊愈。 夜很长。 但钱乙和众太医都不敢小憩,生怕出现什么问题,好在二皇子晚上一直很安静。 一觉睡到五更天,才醒来。 而后,二皇子先吃药,又喝了半碗粥和两块点心,整个人渐渐变得活泼起来。 他拿着大皇子和苏子慕送给他的木马和木偶与赵祯和张贵妃说个没完,甚是开心。 随即,多个太医为二皇子诊脉。 确定其热症已消,只是身体该较为虚弱而已。 片刻后。 赵祯让钱乙和众太医跟其一块来到了偏厅。 “钱乙大夫,接下来该如何吃药,还有什么忌讳吗?” 钱乙朝着赵祯拱了拱手。 “还需再吃两日药,而后静养即可。此外,二皇子身子骨太弱,偶尔还会心慌、心悸,实乃走动太少所致,建议二皇子多和同龄的孩童玩耍,多跑一跑,动一动,多站在阳光下!”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二皇子身体弱。 追根到底,还是张贵妃不让其乱跑乱跳所致。 他若能像大皇子和苏子慕那样,跑出去半个时辰,衣服不是脏了就是烂了,也不会如此羸弱。 像苏子慕,就如同一个小牛犊子似的。 一般的成年人都追不上他,能吃能睡,自然少病。 “钱大夫,你要何奖赏,官职、钱财、你随意提,朕一定满足你!” “官家,行医问诊乃是草民本职,草民无所求!”钱乙不紧不慢地说道。 钱乙的年龄是二十二岁。 但可能因行医过早,说话神态,俨然如四十岁的医者那般成熟。 赵祯看向太医院首席王太医,道:“王太医,你们为钱大夫在太医院先安排一个住处,好好招待,过两日,朕再厚赏!” “臣遵命!” 太医们当即和钱乙一起离开了,熬了一夜,众人都非常疲累。 片刻后,赵祯来到张贵妃面前。 张贵妃兴奋地说道:“官家,您……您一定要重赏这位钱乙大夫,最好能将其留在太医院!” “你可知这位钱乙大夫是谁找来的?”赵祯问道。 张贵妃疑惑地摇了摇头。 “是苏良夫妇!唐氏知晓这位钱乙大夫能治儿童热疾,便告知了苏卿,苏卿立即寻人将其送京东西路郓城县接了过来。” “你可明白,他们是冒着什么样的风险来做此事的,他们本可以不管的!” “臣妾明白,臣妾一定厚谢他们!”张贵妃面带惭愧地说道。 赵祯又道:“这几日,皇后也没少操心,她得知晗儿病后,是她第一时间召来了御医,你莫再乱猜忌,明白吗?” “是。” “此外,晗儿身体虚弱,很大程度上是因整日呆在启祥宫,以后,你让他多跟着暽儿和子慕跑一跑,动一动!” “臣妾明白了,臣妾一定照做!” 二皇子就是张贵妃的命,对二皇子有益的事情,她定然会去做的。 …… 两日后。 近午时,苏宅前。 三辆马车的礼物一字摆开,一车来自赵祯,一车来自曹皇后,一车来自张贵妃。 苏家,可以说是再一次拯救了赵祯的家庭。 他们自然要感谢一番。 与此同时,数名内侍拿着赵祯手诏宣布了两条诏令。 其一,封赐唐宛眉为淳淑郡君。 其二,封赐七岁的苏子慕为太常寺奉礼郎。 当中书省众相公得知这两道手诏后,第一反应是:官家又任性了。 郡君,乃是四品以上官员的祖母、母亲或正妻才能获封的称号。 而当下的苏良不过五品,于礼不合。 其次,自太宗朝后,即使是宰相之子成年后获得荫封也不过正九品,而当下荫封之制几近废除。 七岁的苏子慕,却直接成了从八品,更是于礼不合。 但当相公们看过官家手诏,知晓此事的来龙去脉后,直接就无异议,立即用中书印章了。 唐宛眉的郡君称号。 不是依靠苏良之功,而是她的救皇子之功。 此等赐封,并不算逾制。 而苏子慕被封为太常寺奉礼郎,也不是荫封,而是苏子慕也有救二皇子之功绩。 相公们本来以为,即使这样,苏子慕的封赏也过重了。 当得知张贵妃不久前曾经打过苏子慕一个耳光后,就不再说什么了。 苏良夫妇的这番行为,简直是天下士大夫的表率。 苏子慕被张贵妃欺负,而苏家夫妇却以德报怨,寻医救人。 此等胸襟,世间少有。 要知,救好了没事。 但是若救不好,他们便涉嫌致皇子身死,依照张贵妃的性格,还有朝堂一些不喜欢苏良的官员,能将苏家闹得鸡飞狗跳。 换作大多数人,绝对不会吱声。 但苏良夫妇却选择了救人,这家人,让人不得不佩服。 “就该景明一家全家为官,你看看人家的品德,景明夫妇甚宠子慕,能在此等情况下,选择救人,实乃我们的楷模,换作诸位,你们会这样做吗?你们敢这样做吗?面对这样的臣子,官家对他再好也不过分,我们应该自省!”文彦博扯着喉咙说道。 众相公纷纷点头。 救下皇子一命,此功劳怎么赏赐都不过分。 苏良知晓唐宛眉和苏子慕都被封赐后,连忙上奏请辞。 苏子慕的起点太高了,他不喜欢这样。 但赵祯直接将他的奏疏驳回,并在上面写了一句话:卿再请辞,朕必加衔。 苏良无奈,只得接受了这个现实。 自即日起,三天两头都要挨打或挨骂的苏子慕,就成了每月能领十五贯钱且什么事情都不用做的朝廷命官了。 …… 两日后。 近午时,谏院。 张茂则哭着脸来到苏良的面前。 “苏司谏,你快去劝一劝钱乙神医吧,官家的赏赐他不要,让入职太医馆,他也不愿意,他欲明日便欲回郓城县,我……我实在劝不住啊!” 当下的钱乙,乃是官家的上宾。 官家封赏,张茂则却送不出去,但也不敢得罪钱乙。 他急坏了。 苏良顿时乐了。 “这位钱乙神医也是个妙人,他与王介甫一样,都是很早就知自己这辈子要做什么的人,这类人,值得尊重!” “我试着劝一劝吧!” …… 半个时辰后,苏良来到了太医院。 太医院已将钱乙当成了宝贝,为其提供最好的房间,最好的药材,最好的器具,以及最好的仆从,他要什么就能为他提供什么,只为将其留在太医院。 但钱乙却提着药箱,一心想要回乡。 片刻后。 苏良单独来到了钱乙的面前。 钱乙朝着苏良拱手道:“苏司谏,二皇子的身体已无大碍,为何不让我回家呢?汴京城良医甚多,并不需要我,乡下穷人的孩子更需要我……” 在钱乙眼里,穷人孩子的夭折率比富家子弟的夭折率高多了。 他认为,富人手下有很多良医,不缺他一个,他应该去乡下就医,且他自在惯了,不愿在太医院就职。 在他心里,金钱官职如浮云,救天下百姓孩童之性命才是一生追求。 “坐!” 苏良二人相对而坐。 “钱大夫,你的心情我明白,但是你已经回不去了,此番诊病,已让你名扬天下,你若回郓城县,估计无数达官贵人都将会纷纷拜访,恐怕你一刻也不能安宁!” “那……那……那我就带着妻儿,隐姓埋名,云游四方,我生于寻常百姓家,百姓的孩子更需要我!”钱乙道。 苏良微微摇头。 “钱大夫,我知你不喜官场,更愿为底层百姓医,但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做,一年能救几个孩子?一生能救几个孩子?” “我建议,你将妻儿接入汴京城,开设一家医馆,不分贵贱,专为孩童诊病,各地州府有顽症的孩童都可经由官衙送到你的医馆,有朝廷的保护,你绝对不会受到叨扰!” “你或许会累一些,但你可以收几个徒弟,然后将你的药方编撰为书,传遍天下,令天下的孩子都有药方可医,还能惠及后世,如何?” “我真的可以选择不入太医院而在汴京开设自己的医馆,然后编撰医书?”钱乙变得兴奋起来。 “我保证,没问题!”苏良笃定地说道。 钱乙这种性格不宜入太医院,他就适合开设医馆,治病救人,苏良此策是在帮他完成一生之理想。 “好,那……我不走了!”钱乙重重点头。 (本章完) 第0449章:神射军!苏良:吾之特训,尔等将全军覆没 九月二十日。 钱乙在汴京城安了家。 赵祯赏赐了他一座院子外加一个铺子,铺子可用来建设医馆,一切费用皆由朝廷承担。 此乃是对他医治二皇子的奖赏。 赵祯认同苏良所提的“钱乙应属于天下百姓”的提议,没有封赐官职,也没有为他安排任何差遣。 钱乙是自由的。 他随时可以下乡瞧病、上山采药或游历四方。 如此,他或许能够成为更好的医者,为天下的孩童贡献更多良方。 同时。 苏良也邀请钱乙去百家学院逛了逛。 百家学院也有数名医者,曾都是江湖游医,偏方甚多,还有三位兽医。 钱乙甚是喜欢百家学院的氛围,并表示日后将会经常来此与医者们讨论医道。 此外。 大病初愈后的二皇子赵晗也与大皇子赵暽和苏子慕一起读书玩耍起来,性格逐渐开朗。 张贵妃与曹皇后的关系缓和了一些。 她还特地去向唐宛眉致歉,表示不该打苏子慕耳光,并对唐宛眉寻医救二皇子,表达了谢意。 这让赵祯的心情甚是愉悦。 …… 这日午后。 苏良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谏院。 进屋后。 他先是一口气喝了半壶凉茶,然后直接躺在一旁的软榻上。 他准备直接睡到黄昏,然后放衙回家。 随着“全宋大练兵”进入正轨。 苏良这位负责提升士兵斗志和意志力的心灵导师,也开启了在各个军营的演讲。 有的兵需要鼓劲,有的兵需要斥骂,还有的兵需要被揍一顿…… 苏良俨然忙坏了。 当下的大宋禁军,已完全不是往昔那种“不愿战也不敢战”的怂兵了。 因辽夏对大宋的不断妥协,因武人地位的迅速提升,因训练强度的逐渐加强,还有大宋独有的火器。 开封府禁军们各个自信,都觉得辽夏军队皆是不堪一击。 为防他们骄傲自满,再加上苏良也听说辽国现在正在举国练兵,故而他在各个军营都是以训斥为主。 骄兵必败,乃是一個颠簸不破的真理。 更何况。 当下的大宋还并没有轻而易举便能击败辽国骑兵的实力。 遇到一些过于骄傲自满的士兵。 比如上四军的天子近军。 苏良直接将龙羽军的精锐拉过来。 二话不说,全部胖揍一顿,让他们明白自己还有巨大的上升空间。 这几日,苏良简直就是大宋最忙的士大夫官员。 喉咙都快说冒烟儿了,效果也相当不错。 就在苏良快要睡着时。 一名吏员汇报,枢密副使曾公亮和甲字号军器监护卫都头高术来见。 “请进来吧!” 苏良无奈一笑,他已知二人来此,所为何事。 两个月前。 朝廷组建了一个新兵种,名为神射军,又名火器军。 顾名思义。 便是一支完全使用火器战斗的兵种。 这支兵种的战斗力,自然直接被列为全军第一。 即使龙羽军都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当然,神射军所消耗的军费也非常巨大,每日训练所耗费的铅弹、火药甚多。 本来,大宋的军制是三衙负责训练士兵,枢密院负责领兵打仗。 但这支神射军较为特殊,三衙根本没有任何训练他们的经验。 经赵祯与两府相公们讨论后。 最后决定让甚是通晓火器构造的枢密副使曾公亮作为神射军的主帅,总揽所有训练事宜。 甲字号军器监护卫都头高术,先前便有一支百人的火器射击小队,对火器训练较为熟悉,便成为了曾公亮的副手。 神射军本欲招揽两千人。 但本着宁缺毋滥的原则,当下一共才召了八百人。 这八百人,皆是禁军中的擅用弓弩者,人人都是神射手。 有些更是早就熟练掌控风火枪和风火雷了,他们还曾担任过苏良的护卫,与苏良一起伏击过交趾兵。 二人此番前来,自然也是请苏良去训兵的。 …… 稍倾。 曾公亮与高术满脸笑容地走了过来,曾公亮还提了一盒茶叶。 “景明,最近辛苦了,这是老夫珍藏的好茶,送你了!” 说罢,曾公亮将茶叶放在桌子上。 在当下的大宋。 下官送上官礼物,容易遭弹劾,但上官送下官礼,则基本无事。 另外。 送一些茶叶、酒水之类的。 只要不是私下走后门用公家之权办私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苏良瞥了一眼茶叶,道:“曾相公,有事您便讲,不然我可不敢喝您的茶!” 曾公亮当下虽是枢密副使。 但资历深,还任过副相,其任枢密副使,完全是为了将狄青推上去。 官员们还是称呼他为:曾相公。 “你小子!老夫就不能无事时请你喝茶了?当然,这次确实有事!”曾公亮笑着说道。 当下朝堂的诸位相公,没一个是脸皮薄的。 曾公亮接着道:“历经两个月,八百名神射军的训练已然成型,不过……不过这些兵都太傲了!” “特别是那些早就熟悉风火枪和风火雷的士兵们,懂得并不比老夫和高教官少。关键,他们的准头还特别高,一百米内,几乎是百发百中,三百米内,命中率也有八成以上,老夫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可训练的了,完全可以直接拉到战场上!” 高术补充道:“苏司谏,他们长于射击,弓弩兵皆不是他们的对手,我还想过让龙羽军暴揍他们一顿,但揍了也没用啊!他们还是觉得自己的射术,已是无人能敌!这群人现在太自信了,您能否骂一骂他们,让他们对自己的要求再高一些。” “哼!”苏良冷笑一声。 “无人能敌?他们还差得远!”苏良想了想,道:“这样吧,待我撰写一个特训计划,朝死里特训他们一次,如何?” “那就太好了!”高术激动地拱手道:“那我们明日一大早,便恭候苏司谏大驾了!” 听到此话,曾公亮眼睛一瞪。 “高术,明日一大早,景明怎可能写好特训计划,明日午时之前吧,依照景明之才,明日午时定能写好。” “是是是。”高术附和道。 苏良白了二人一眼。 这二人知晓苏良近日较忙,故而想插个队,所以演起戏来。 “三日后。”苏良干脆果断地说道。 曾公亮看向桌上的茶叶,道:“景明,老夫都送你茶叶了,就不能快一些?” 枢密院的官员们都被赵祯那句“为战而练”打了鸡血,恨不得立即训练出成果来,然后收复汉唐故土,建立不世功勋。 故而,曾公亮才会如此着急。 曾公亮见苏良的脸瞬间拉了下来,连忙道:“三日可以,三日完全可以!” 这时,苏良的脸上才露出一抹笑容。 此等特训计划,苏良已有想法。 一个时辰便能撰写出来,但安排起来,较为费事,故而定下三日。 …… 接下来的三日,苏良便没有再去军营训话了。 他也需要歇一歇。 此外。 苏良将神射军看得比重骑兵还要重要。 日后大战,辽国、西夏可能有克制重骑兵的方式,但却很难限制火器。 火器,才是苏良觉得大宋能打赢西夏和辽国的主因。 不然比骑兵的战斗力,大宋再练,也很难远远超越本就生在长在马背上的党项人和契丹人。 …… 三日后,清晨。 苏良、曾公亮、高术三人,同坐一辆马车,朝着神射军军营行去。 马车内。 曾公亮和高术靠在窗口,认真地看着苏良所写的特训之术。 二人看完后,都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苏良。 曾公亮思索了足足有十息后,才有些声音颤抖地说道:“景……景明,这……这样的训练会不会将咱们这些神射手们直接打击得一蹶不振了?” 苏良的这种特训之法,他从未见过。 “这……这也太恐怖了,若是我,恐怕也会直接被淘汰!”高术惊叹道。 苏良微微一笑,道:“此次特训的目的,就是让这八百人全军覆没,他们若这种抗压能力都没有,便不配成为神射军的一员!日后的战场,定然比这些特训更残酷!“ 听到此话。 曾公亮和高术同时认可地点了点头。 曾公亮看向苏良,一脸认真地说道:“景明,当下朝堂,台谏官皆是清流,已撑起我朝的纠弹言事之责,我觉得你日后不一定要去做御史中丞或入中书,入枢密院你考虑不考虑?我举荐你做枢密副使,我再退一步都没有问题!” “我觉得,若战事若起,你入枢密院,必然更好打,伱俨然有成为一名军中良帅之姿啊!” “曾相,我知晓自己的长处在哪,论统兵练兵,还是要靠你们,我做军师即可!我成不了军中良帅,但是可助你们成为军中良帅!” “你啊你,老夫说不过你!” 曾公亮顿时笑了,苏良之言,让他听得不但振奋,而且开心。 一旁的高术虽没开口,但看向苏良的眼神已经证明,他已成为苏良众多铁粉中的其中一个。 高术在心中喃喃道:朝廷重视文官没有错,他们比我们武将可聪明太多了,整个三衙将领加起来,智谋恐怕都不如苏司谏! 这一刻。 二人皆被苏良的特训之策所折服。 …… 半个时辰后。 三人抵达了城北的神射军军营。 军营内的八百士兵,有二百人做过苏良的护卫,见过苏良本人的更是有一半,其他人也都知晓苏良的能耐。 火器最强一战,就是苏良率兵打交趾打出来的,故而这里的兵,提起苏良,无一不佩服。 苏良一入军营。 士兵们便知,苏司谏要开课了。 “集合!”高术高声喊道,不远处令兵的小旗迅速摇起。 唰!唰!唰! 很快。 八百名神射军士兵便一人手握一杆风火枪,整齐地集结到了沙场。 各个挺胸抬头,面带笑容。 由于风火枪绝对不能外泄,所以他们每个人的风火枪都做有标记,都是个人维护,若出现丢失或遗失零件的情况,他们都是要受重罚的。 士兵们在入神射军前,都被调查过家世经历,品行有问题者,一律淘汰。 谁若是敢冒着丢命的风险,将风火枪出售或藏于民间。 至少诛三族。 这是所有士兵在入神射军前,便知晓的罪罚。 有多大的荣耀,自然就有多大的职责。 此刻。 手持风火枪的他们,一脸自信。 各个都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可以轻易杀掉任何一个敌人。 八百人,共分为八队。 每队最前方站着的乃是各队的都头。 都头,也就是每个队内射击技术最高的那个人。 苏良一眼就瞅见了第一队的都头,一个身高近八尺的青年汉子,其鼻子上有道类似对号的伤疤。 其名为顾顺。 苏良对他印象深刻,当时伏击交趾兵时,他便是先锋都头,冲击最猛的一个,擅于使用火器,曾是一名甚为卓越的弓弩手。 这时。 顾顺突然扯着喉咙喊道:“参见曾副使、苏观察使、高教官!” 一入军伍。 苏良的职位就变成了青州观察使。 后面的士兵跟着他齐齐喊道:“参见曾副使、苏观察使、高教官!” 苏良笑着点了点头,将目光停留在顾顺身上。 一旁的高术连忙道:“苏观察使,他叫顾顺,是第一队的都头,士兵们都认可他的实力,当下相当于副教官,配合我练兵。” 苏良看向顾顺。 “顾顺出列,面向前方靶位,演示射击!” “是!” 顾顺迅速出列,然后填充铅丸,随即迅速开枪。 “砰!” 正中靶心。 再次填充铅丸。 “砰!” 又中靶心。 砰!砰!砰! 前方近二百米的六个靶,全被他击中靶心。 随即,顾顺收枪,朝着苏良三人朗声道:“曾副使、苏观察使、高教官,当下神射军八百人在二百米内皆已达到九成以上中靶实力,我们已做好了战斗准备,并保证可以完成任何击杀任务!” “保证完成任务!”后面的士兵同时高喊道。 苏良走到顾顺的面前,朝着顾顺的风火枪上拍了一下,道:“有自信是好的,但盲目自信就是在找死!” 就在顾顺疑惑苏良的话语为何意时,苏良环顾四周放大了声音。 “今日,本官不是来为你们上课,讲大道理的,而是要对你们进行特训!” “唯有通过此次特训者,才配成为神射军的一员,如果没有通过,谁再敢称已做好了战斗准备,那就是自取其辱,本官踹死他!” “当下,依照本官对你们实力的了解,八百人能有十人通过此特训,便算不错了!” 八百人,十人通过? 苏良此话,一下子让沙场瞬间安静下来。 顾顺与苏良相熟,性格也比较冲,他将胸膛挺得高高的,朝着苏良道:“苏观察使,你可能并不了解我们的实力,我们会证明给您看!” 苏良淡淡一笑,顾顺的这股冲劲,他还是蛮欣赏的。 “顾顺,本官对别人可能不了解,但对你这个在根本身边跟了数月的护卫还是有所了解的,本官所言的十个人,一定会有你,若这八百人都是你这种实力,恐怕你们就要全军覆没了!” 全军覆没。 这四个字,就像一把刀子扎进了这八百名甚是自信的神射手的心里。 “神射军全体士兵,请求立即开启特训!”顾顺扯着喉咙喊道,苏良的话语将所有人的斗志都提了起来。 现在,他们只想迅速证明自己。 苏良看向一旁的高术。 高术走向前来,高声道:“现在,给你们半刻钟的时间,擦拭风火枪,每人准备一百枚铅丸,而后立即出营,随我奔赴特训之地!” “是!”八百名士兵齐齐高声道。 每个人的声音都甚是嘹亮,这一声代表着他们对自己的自信。 他们相信自己,更相信手中的风火枪。 曾公亮捋了捋胡子,喃喃道:还是景明厉害,三言两语便将这些人的斗志激发了起来,希望输得不要太难看。” 半刻钟后。 八百名士兵全员集结,身背风火枪,腰携铅丸,跑步奔向北方。 苏良、曾公亮和高术则是骑马前行,行在最前面。 (本章完) 第0450章:刺激!练时拼命,战时才能不丢命 汴京城,城北二十余里。 一片高低起伏、草木茂盛的山林间。 两日前便来到这里的一队禁军士兵,已依照苏良的要求将这一大片区域围了起来。 山林中。 隐约可见有借助着大树或高坡建造的简易瞭望台。 具体有何用。 当下唯有苏良、曾公亮、高术三人知晓。 此刻。 苏良三人已来到了山林前的一片空地上。 苏良在周围查看一番后,对禁军士兵们的布置甚是满意。 不多时。 八百名神射军士兵跑步来到山林前,然后迅速集结成队。 苏良看向高术。 高术立即会意,走到八百名神射军士兵的面前,高声道:“诸位,此处便是你们的特训之地。此次特训共有三关,将遵循“为战而练”之原则,考验一名神射军士兵的综合实力!” “大家看到前面那片山林了吗?接下来,第一关便是伪装隐藏,保持预伏击状态。不言不动不闭眼,严格根据日常训练所定之规执行,山林中设有多个瞭望台,有禁军士兵监视,违规者,一律淘汰!” “现在给你们半个时辰伪装隐藏,寻找伏击位置,半个时辰后,所有人都必须处于预伏击状态,无号令,不可中断,开始吧!” 所谓预伏击状态。 即伪装隐藏在适合伏击的位置,等待敌人出现, 在预伏击期间,不能说话,不能移动身体,不能闭眼休息,需要一刻不停地保持最警惕的状态。 即使有屎意尿意,都必须原地完成。 当然。 所谓的不动,是不能大动。 脑袋和手臂有轻微幅度的摆动,是被允许的。 在火器出现之前。 这种训练,便是弓弩手的日常训练课程。 在一个位置一动不动地待上两三個时辰,乃是一名优秀弓弩手的基本功。 神射军的士兵们听到第一关的内容,大多都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保持预伏击状态,对他们并不算难。 神射军的“副教官”顾顺,嘴巴一撇,喃喃道:应该不会如此简单。预伏击期间,估计会有伏击目标出现,这位苏观察使,向来都是不走寻常路。 很快。 八百名士兵全都朝着山林中奔去,各自寻找自己的伏击位置。 相对而言,山林并不算大,但也足够他们藏身。 哗!哗!哗! 人进山林,鸟尽飞。 一群群飞鸟朝着山林外飞去,而山林中的野鸡、野兔等小动物,也全被惊走。 簌簌簌! 簌簌簌! 树叶哗哗作响。 士兵们的速度极快。 有些用枯枝败叶为自己编织衣服,有些在高坡挖掘土洞隐藏,有些找来大把大把的叶子将自己埋在下面…… 无论如何隐藏,他们都需露出眼睛和枪口。 负责监察的士兵们也都纷纷站在了瞭望台。 这一关,不是捉迷藏。 监察的士兵们看到神射军的士兵们有大幅度的动作,或起身,或坐起,或说话,或奔跑,或入睡,才会将他们淘汰。 淘汰者需立即将刻有自己名字的神射军令牌交给监察的士兵们,然后迅速退出这片山林。 “速速进入预伏击状态!” “速速进入预伏击状态!” “速速进入预伏击状态!” …… 随着瞭望台上禁军士兵的声音响彻山林,八百名神射军全都匍匐在地,做好了预伏击状态。 这一刻。 本来非常喧嚣的山林,骤然变得寂静下来,只剩下风吹树叶的声音。 而此时,刚好是秋日当空,正午时分。 山林外,营帐前。 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地煮着半只羊。 这半只羊,将是苏良、曾公亮、高术三人的午餐和晚餐。 其他值岗巡逻的士兵,也会根据换岗时间吃饭,吃的也都是羊肉。 这些羊肉,皆是苏良自掏腰包所购。 前不久刚得了官家数辆马车的奖赏,他想吃羊肉了,顺便邀请这些为其忙碌的禁军士兵们吃顿羊肉,也在情理之中。 那八百名神射军士兵是没有这个口福了。 片刻后,羊肉已熟。 苏良三人各持一大块肉,大口大口咀嚼了起来。 曾公亮咬下一口羊肉,道:“真是苦了这群孩子了!往昔训练时,预伏击状态最多持续两个时辰,这次,要持续一日一夜,晚上还会遇到险情,估计很多人都撑不住啊!” 一日一夜,不动不眠。 一直保持预伏击状态。 对这些士兵的身体和精神,都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当下。 那些兵尿在裤子里,拉在裤子里已不算挑战,真正的挑战是如何熬过苏良精心准备的后半夜。 苏良笑着道:“练时拼命,战时才能不丢命,希望这场特训,能让整个神射军的实力更上一层楼,让这些兵,永远记得这一日!” 一旁,高术认可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啃羊肉,他觉得自己都很难通过第一关。 …… 午后。 苏良和曾公亮都回营帐小憩了。 高术则守在山林外,不时,还去前方环视一番。 很快,一个时辰过去。 八百神射军士兵都守着规矩,无一人被淘汰。 这让高术甚是欣慰。 这说明他们挑选出来的兵还是有些实力的,苏良那句“全军覆没”也起到了一定作用。 渐渐的,日近黄昏。 一些士兵的心情变得狂躁起来。 厚厚的枝叶压在身上,两条腿几乎麻得没了知觉。 两目所视之处,皆是树木杂草。 顾顺匍匐在一处灌木丛中,望着前方的阳光逐渐退去,心情也变得不安下来。 一旦太阳落山,没了光线,就更难以伏击了。 “莫非……莫非第一关是保持预伏击状态到天亮?”顾顺心中猜想道。 如此状态,保持一夜,恐怕有许多人都做不到。 想要不打瞌睡,需要极强的自制力。 随着夜色降临,顾顺微微皱眉。 他已感觉到了难度。 很快,气温下降,周围的空气变得湿寒起来,很多草叶上都凝结出了水汽。 这一刻。 八百名士兵,都是又渴又饿又乏。 “许广飞,淘汰!”一片山林中传来一道声音。 第一个淘汰者出现了。 这名叫做许广飞的士兵,一脸郁闷。 “我……我……实在是忍不住,眼睛才刚刚闭上,唉!”他甚是无奈,只得低着脑袋,快速走出山林。 此名士兵被淘汰后。 其周边听到这道声音的士兵都变得精神起来。 不多时,夜色全黑。 天空中无月有星。 山林间呈现一片如薄纱一般的暗白色。 瞭望台上的士兵们,基本都知晓士兵们隐藏的地方,虽看不分明,但若有人入睡,本来挺着的脑袋会立即垂下去,非常容易辨认。 此外,还有一些士兵走下瞭望台巡视。 只要能瞒过这些监察士兵的眼睛,也可以睡,但无人敢冒这个险。 一些士兵在神情恍惚时。 或朝着嘴边的手臂使劲咬一口,或吞下面前的野草根,大口咀嚼,或不停地转动着眼睛。 夜很静,山林中更静。 士兵们也都想向苏良证明自己的实力,让苏良收回那句“全军覆没”的话语。 近子时。 “丁二山,淘汰!” “周海,淘汰! “吕有道,淘汰! …… 随着深夜来临,淘汰者逐渐多了起来。 此刻,已不是身体的对抗,而到了意志上的对抗。 山林外的帐篷前。 淘汰者的令牌皆被收纳到一个竹筐内,而后由看管者报数。 “现已淘汰三十六人。” 就在这时。 一排马车行驶到了帐篷前,赶马者将马车里的一个个麻袋全都扛了下来。 一名士兵快速打开了麻袋。 曾公亮、苏良、高术纷纷围了过去,低头一看。 麻袋里面,尽是蛇蝎。 曾公亮长呼一口气,道:“景明,这……这些蛇真没有毒吗?你要保证不能闹出人命啊!” 苏良笑着道:“曾相,您尽管放心,蛇全无毒,最多是咬人疼一些。这些蝎子虽有毒,但毒性一般,最多是导致伤口肿胀,两三日就能自愈,并不会有生命危险!” 此乃苏良送给神射军士兵们的夜宵。 在山林戈壁伏击时,遇到这种蛇蝎很正常,并且那时的蛇蝎极有可能含有剧毒。 苏良此举,意在考验士兵们的胆量。 若士兵们连此类蛇蝎都惧怕,那战时就成了一个短板。 与其战时受惊泄露或逃跑。 不如在特训时便让他们正视自己的缺点。 苏良看向高术,道:“务必放的均匀一些,让每个人都能看到我们的良苦用心!” “末将明白。”高术大手一挥,便带着士兵们去放蛇蝎了。 此等训练,在大宋的军队里乃是首次。 非常刺激! …… 一刻钟后,山林中传来一道刺耳的声音。 “有蛇啊!” 此声过去没多久,又一道声音响起。 “王希贵,淘汰!” 紧接着。 山林之间,此起彼伏,满是淘汰之声。 而此刻。 顾顺的面前,有一条蛇缠在他的枪杆上,有三只蝎子爬上了他的脑袋。 顾顺一动不动。 他深知,只要他不动,蛇蝎一般不会主动发起攻击。 随即。 那条蛇在他鼻尖前的枪杆上吐着信子,停留数息后,钻进了树叶下的土层中。 而那三只蝎子也渐渐离开了。 顾顺长呼一口气。 此时的他,感觉自己甚是虚弱。 而今已是子时。 他吃过早饭后,便再也没有吃过任何食物。 脑袋如同浆糊一般。 嘴唇甚是干裂,而下半身更是潮湿一片。 此刻。 顾顺并没有觉得苏良此举有任何不当之处。 若外出打仗,他们隐藏在一处达一日,且被一些毒物干扰,也实属正常。 强者从不找借口。 此乃苏良的原话。 苏良只是为他们提前找一找去大西北作战时的感觉。 而让顾顺感到有些无力的是,这才是第一关,而他已经快没有体力了。 顾顺看向面前草叶上的露水,缓慢地吮吸起来。 …… 天色渐亮,太阳从东方升起。 山林外。 被淘汰的556人全都面色沮丧,甚是难受。 有些人,本是不惧蛇蝎的。 但在长时间未进食的情况下,他感到了恐惧,一时间脱离了预伏击状态,然后惨遭淘汰。 这一刻,这些淘汰者们。 没有一人再敢挺胸抬头,没有一人觉得自己有能耐上战场。 苏良看向高术。 高术瞬间明白,站在这群淘汰者的面前,立即训斥了起来。 “遇到蛇蝎便怕了?若战时暴露身份,影响整个战局,这个责任应该谁来负责?” “现在,你们明白没有,不是你们强大了,而是拿着风火枪的你们强大了,没有风火枪,你们什么都不是!” …… 山林外的士兵们挨着训,而山林内没有被淘汰的244名士兵们更是紧张。 他们皆以为,很快就将进入第二关的伏击状态。 所有人都在环顾四周,寻找猎物。 这种不知猎物会何时出现以及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的恐慌感。 令他们感觉时间如同停滞了一般,每一个呼吸都无比漫长。 苏良自然猜到了他们此时的想法。 他们越想进入第二关,苏良便偏不宣布进入第二关。 以此,来锻炼众士兵的耐性。 打伏击战,最重要的便是耐性。 火器之利,利在出其不意。 若让对方冲到近前,火器的伤害力将大幅度减少,甚至有可能会被敌人包围,而被掳去火器。 这是苏良绝对不能接受的。 …… 眨眼间到了正午。 山林中的士兵已熬了一日一夜,皆是身心俱疲。 就在这时。 一道道声音在山林中响起。 “第一关结束,原地休息半刻钟,请留意附近队友,以免在第二关伏击猎物时误伤!” “第一关结束,原地休息半刻钟,请留意附近队友,以免在第二关伏击猎物时误伤!” “第一关结束,原地休息半刻钟,请留意附近队友,以免在第二关伏击猎物时误伤!” …… 听到这一道道声音,未被淘汰的士兵们几乎是瞬间没了力气。 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有些人的双腿已经没有了知觉。 这时。 顾顺高喊道:“兄弟们,速速传话,立即活动手脚,将风火枪调试到最好状态,将铅丸都取出来,猎物要来了!” 随即。 顾顺的话语迅速在山林中传递,直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中。 此话,也让士兵们的神经再次紧张起来。 曾公亮听到此话,不由得笑了,捋了捋胡须道:“这些小家伙们还可以,懂得配合了!” 苏良也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在这种极端疲累的情况下,顾顺还不忘提醒众人,确实有统领风范。 眨眼间,半刻钟过去了。 “速速进入伏击状态!” “速速进入伏击状态!” “速速进入伏击状态!” …… 随着瞭望台上士兵们的喊声,山林中的士兵立即进入伏击状态。 眼睛随着枪杆,扫视着眼前的一切。 这一刻。 所有人的精神都高度紧张。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眨眼间,两个时辰过去了。 士兵们还是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猎物,但是无人敢放松警戒。 这一刻。 所有人都在硬撑,生怕猎物到来而错失良机。 砰!砰!砰!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数道枪声,士兵们再次紧张起来。 而此刻。 在山林外,苏良带着数名禁军士兵,放枪完毕。 苏良此举,就是为了给山林中的士兵制造压力,当压力足够大时,一些意志不坚的士兵,实力会减弱许多。 枪响数声后,山林中又安静了下来。 不多时。 砰!砰!砰! 又传来数道枪响声,然后又恢复安静。 山林中的士兵们各个都是满头汗水,疯狂地扫视着面前的区域,寻找着未知的射击目标。 渐渐的,夕阳西下,即将落山。 在山林中的许多士兵都快要急疯的时候,瞭望台上再次传来一道道声音。 “一刻钟后,猎物出没,限时一刻钟,三枪击中三只猎物者过关!” “一刻钟后,猎物出没,限时一刻钟,三枪击中三只猎物者过关!” “一刻钟后,猎物出没,限时一刻钟,三枪击中三只猎物者过关!” …… 士兵们瞬间紧张起来。 这要求必须弹无虚发,有一枪打歪,便会被淘汰。 很多人迅速将两枚铅丸放在了一旁。 而此刻。 在山林四周,放着甚多巨大的笼子,而笼子内足足关着一千只兔子。 每只兔子的身上都有红色标记,便是此次的猎物。 苏良设置特训时,直接就定下了一千只兔子。 这意味着,即使这一千只兔子全被击中,也最多只有三百多人能通过第二关。 稍后,兔子将从四个方向被驱赶入山林。 随着枪声响起,兔子必然会狂奔不停,到那时,就是山林中士兵的机会。 若他们所在的位置不好。 或者只有极少的兔子从他们身边经过,那只能算他们运气差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战时,敌人的位置也是瞬息万变。 至于,会不会有人打别人打死的兔子,会不会有人说谎弄假。 这根本不在苏良的考虑中。 瞭望台上的士兵若发现有人造假,就不是淘汰那么简单了,而是直接开除军籍。 此乃特训,士兵们并不敢弄虚造假,也不值得。 “放猎物!” 高术喊道,同时令旗摇起。 出笼的兔子迅速朝着山林中奔去。 与此同时。 周边的禁军士兵们也纷纷举起风火枪发射,制造出声音, 顿时,山林间响起一阵阵风火枪的声音。 砰!砰!砰! 枪声四起。 一枪有失,便视为淘汰。 山林中,不时传来阵阵哀叹声。 一刻钟,转瞬即逝。 随着“第二关结束”的声音响起,淘汰者自觉地将令牌放在了瞭望台的竹筐内,然后瘫坐在地上。 人人皆疲惫不已,俨然是没有一丝力气了。 高术大步走到曾公亮和苏良的面前,高声道:“还剩三十五人。” 苏良当即道:“立刻开启第三关,死里逃生关!” 这一关,比前两关更加刺激。 (本章完) 第0451章:武人加练,文官内卷,蓬勃向上的大宋朝堂! “集合!” 随着高术的一道吼声。 还剩余的三十五名神射军士兵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集结在山林前。 两日一夜未食且一直保持高强度的注意力。 已让这些人身心俱疲。 这时。 一名士兵面带不解,看向高术。 “高教官,我们已完成了伏击任务,接下来还需要做什么,不是要故意淘汰我们吧!” 听到此话,其他士兵也都纷纷看向高术。 他们已经被折腾的几乎没有一丝力气了。 若第三关与神射军的训练或战术无关,只是为淘汰他们,他们定然不服气。 一旁。 顾顺瞪眼道:“高德,不可质疑教官!” 顾顺是懂规矩的,可惜已经晚了。 “高德,淘汰!”高术面无表情地说道。 高德听到此话,拽出腰间的令牌,扔到一旁的竹筐里,然后一脸不服气地看向高术。 这一幕,曾公亮和苏良都看在眼里。 但他们知晓高术能处理此事。 高术作为神射军统领曾公亮的副手兼任总教官,必须要让其建立足够的威信。 这时。 令曾公亮和苏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唰! 高术突然提腿,一脚踹在了高德的屁股上。 “砰!” 高德踉跄地跑出三四米远,然后倒在了地上。 两条撑地的手臂,直接就磨破了皮。 “上官的命令,你只能执行,没有质疑的资格,懂吗?”高术黑着脸道。 高德躺在地上,捂着屁股,疼得是呲牙咧嘴。 曾公亮连忙走过来,扶起高德,然后朝着高术道:“高术,下手有些狠了!” 高德看向曾公亮。 “曾公,我没事儿,他是我哥,我亲哥!” 神射军士兵们大多都知高德是高术的亲弟弟,因为就他挨打挨得狠,也挨得多。 高术朝着曾公亮和苏良拱手。 “曾公、苏观察使,抱歉,我下手确实重了些,不过末将也就对他下手狠,对其他人还是有分寸的。” 曾公亮和苏良有些哭笑不得,看来这个高德没少挨揍。 随即。 高术高声道:“作为一名神射军士兵,你们以为完成伏击后,任务便结束了吗?没有,并没有!你们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逃生!” “我没告诉过你们吗?命可以丢,但火器绝对不能丢!一枚铅丸也不能丢!” 当下,军器监将火器看得甚为重要。 任何一个火器零件都不能落入外人之手。 高术接着道:“接下来的第三关,名为死里逃生。看到前面的那个山头了吗?给你们一个时辰,带着你们手里的风火枪抵达山头。” “在你们出发三十息后,会有一百名开封府衙差追赶你们,他们的目标是抢夺伱们手中的风火枪,面对他们,你们只能逃和躲,不能攻!” “一個时辰内,抵达山头者,即为通过了第三关,到时自有马车接你们回来,而未抵达山头或风火枪被抢者,视为淘汰。明白了没有?” “明白!” 剩余的三十四名士兵同时回答道。 这一刻,他们才明白了此次特训的意义。 此次特训。 从隐藏伪装、预伏击,到伏击猎物,再到逃生,乃是一次完整的战斗演练。 这些神射军士兵们,日常训练,练得更多是体力和射击能力。 他们不擅于近战,也不能近战。 因为火器绝对不能落于敌人之手,所以他们必须拥有优秀的逃生能力。 而此刻。 苏良大手一挥。 一百名开封府衙差从不远处走了过来。 苏良之所以从开封府调来衙差,而没有选择禁军士兵。 一方面是因禁军士兵确实能跑。 若让他们去追两日一夜都未曾吃饭的神射军士兵,太简单了。 另一方面。 则是这些开封府衙差的奔跑速度虽然一般,但抓人的技巧却非常多,他们擅于团队作战,围追堵截。 苏良要练的,不仅仅是神射军士兵们的耐力,还有逃生的技巧。 故而,衙差们最合适。 逃生,有时脑子比身体更好用。 “开始吧!” 高术手握令旗,用力一摇,随后,又拿着风火枪朝着天上打了一枪,告知前方山头上的士兵,第三关正式开始。 这时。 顾顺高喊道:“兄弟们,我们散开跑,跑时别图快,记得用脑子!” “明白!”其他士兵们高呼道。 然后,三十四名神射军士兵便背着风火枪朝山上奔去。 此刻。 天光渐暗,马上就要入夜,他们可倚仗着夜色躲避追击。 士兵们迅速四散开来。 这一刻,他们也由猎人变成了猎物。 曾公亮捋须道:“这个顾顺,是个将才。” 苏良和高术都认可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 一百名开封府衙役也已记住了他们的路线,并开始商讨如何分组抓人。 三十息后。 开封府的衙役们也都出发了。 苏良朝着下面的士兵道:“埋锅造饭,待他们归来,我们今晚吃烤兔宴!” 今日杀了那么多兔子,总要利用起来。 …… 一刻钟后。 天色灰暗,可见度已不足百米,三十四名神射军士兵已甚是分散。 有人选择走最近的路,比速度。 有人选择饶远,躲避追击。 有人则是先将自己伪装起来,然后再跑。 有人在一些树丛中增添多排脚印,对追赶的人造成误导。 …… 不过,这对开封府的衙差们而言,这都是常用套路,他们自有手段辨别。 不多时。 便有数人被淘汰。 半个时辰后,半山腰上。 一个身披枯树叶的男子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此人乃是顾顺。 “看来我的策略是正确的。”顾顺环顾四周,甚是兴奋地说道。 这一刻,顾顺特别想大笑三声。 顾顺采取的策略是将自己放到最后。 他认为,前半个时辰,大家无论采取什么措施,肯定还是拼了劲地往前冲。 而开封府的衙差们也会尽可能地往前追。 他便反其道而行。 在奔跑半刻钟后,便隐藏起来,待恢复了一些体力,然后一路狂奔。 途中,他远远瞧见过开封府衙役,但后者根本没有发现他。 随即,顾顺继续快速移动。 每移动百米,他便要环顾四周,休息一番,他准备卯足力气,待最后时刻,一口气冲上山头。 到那时,即使有两三个衙差阻拦他,他也能试着冲一冲。 …… 很快,就剩下一刻钟的时间了。 山头上仍无一人。 有人依然在躲避,有人则是已被淘汰。 顾顺出现在一处陡坡中,从那里,能够遥遥看到山头。 山头处围着一道绳子,绳子内的区域停着数辆马车,只要他能钻进绳子区域,便算闯关成功。 此刻的顾顺,嘴角微微翘起,又想要大笑三声。 “真是聪明如我!待我再歇一下,然后一口气冲顶,即使有两三个人看到我,也无法拦住我,我赢定了,我要让苏观察使知晓,此等特训,难不住我顾顺!” 而此刻。 在顾顺的后面,有五名开封府衙役已悄悄地跟了他近三百米了。 当顾顺在山林下发话时。 开封府衙役便将其当成了重点照顾的对象,专门有十人追击他一人。 这些衙役们,体力虽然不一般,但追人的经验极多。 他们已看出顾顺生猛,又看出他在最后一刻准备一口气冲上去。 于是,衙役们便准备来一招瓮中捉鳖。 前面还有十人已在前方等候,十人围一人,将时间耗完,完全没有问题。 稍倾。 顾顺扔掉身上的树枝树叶,弓着身子朝山头狂奔而去。 速度相当快。 就在这时。 前方的五名衙役骤然出现,形成一道墙,挡住了他的路线。 顾顺大惊,连忙后退。 在他们不能攻击的前提下,一旦被五人围住,大概率保不住手中的风火枪。 顾顺刚后退数步,后面的五人也围了过来。 “十人围我?”顾顺环顾四周,朝着他认为有缺口的一个缝隙狂奔而去。 这时。 距离他最后的一名衙役,直接朝着顾顺扑来,一下子拽到了他的手臂。 然后,一名衙役从另一边扑来,压在顾顺的身上。 两个,三个,四个,五个,足足有五个人压在了顾顺的身上。 顾顺将风火枪压在身体下,拼命地想要摆脱,但奈何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而其他衙役也并未抢风火枪。 他们打算就用这个姿势,坚持到时间结束。 顾顺挣扎了数次后,只好无奈放弃。 “大哥,你们至于这么拼吗?”顾顺聊起了天。 一名衙差笑着道:“此差遣,苏司谏答应我们,只要能让你们全军覆没,我们一人一根羊腿,外加一吊钱!” 顾顺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 若是正规差遣,这些人必定不会如此拼命,一旦有奖赏,那定然是倾尽全力。 顾顺自认已经很贼了,没想到这些人更贼。 他知已经失败,当即与衙差们闲聊了起来,讨论如何伪装不会被发现,如何逃生能躲避追击。 衙差们也都知无不言,给了顾顺诸多经验和启示。 不多时。 山头上传来一道声音:时间到,全员淘汰! 而后,山头上传来两道火器声。 砰!砰! 两道代表全员淘汰,三道代表有人通关。 曾公亮、苏良和高术听到后,并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全在他们意料之中。 而后。 开封府衙役们坐着马车兴高采烈地返回,淘汰的神射军士兵们只能跟在后面跑。 大半个时辰后。 山林中。 篝火明亮,烤兔的香味甚是浓郁。 除了烤兔,还有热馒头、热粥以及烤羊。 士兵们吃得满嘴流油。 这一刻。 曾公亮、苏良、高术三人已不用再讲话。 神射军士兵们已然知晓他们此刻还配不上神射军的名头。 接下来,唯有苦练。 曾公亮、苏良、高术坐在一处,相谈甚欢。 苏良这场特训,足以让他们铭记一辈子。 训练,必须要往死里练。 翌日。 苏良特训八百神射军士兵的事情也在枢密院和三衙传开。 大家一致的感觉是—— 这才是真正的为战而练,当下的训练太轻松了,理应加练。 于是乎。 全宋大练兵再次提高了一层强度,从将到兵都将经受一番痛苦的折磨。 当然,将士们的伙食也比往昔好了许多。 …… 眨眼间,到了十月份。 天气愈寒,一些身子弱的百姓已穿上了冬衣。 各项朝事一切如旧。 这一日,午后,垂拱殿内。 赵祯看完一份奏疏后,兴奋地说道:“韩稚圭,实乃良臣,实乃良臣也!” “告知中书,令杭州知州韩琦改任河北西路安抚使兼知定州,再加资政殿大学士,总领定州所有军务,即日上任!” “是,官家。”一旁的知制诰王珪拱手道。 韩琦呈递奏疏,自请前往河北定州,训练河北边军。 这让赵祯甚是欣慰。 杭州乃富庶之地,但凡地方官,大多都想去苏杭任职,而韩琦主动提出要去河北边境。 这自然让赵祯万分高兴。 论治军练军,韩琦颇有经验。 虽然失败的经验较多,但其治军的能耐在整个大宋朝堂都是数得上的。 此外,韩琦也想要在有生之年,洗涮掉那句“韩琦未足奇”为自己带来的耻辱。 很快。 中书省众相公便听到了这个消息。 文彦博、富弼、宋庠、吴育、张方平等人都是相视一笑。 吴育瞧了一眼身下的位置,笑着道:“诸位,看来咱们还需要努力啊,这下子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文彦博抚须一笑,道:“我大宋众贤盈朝,好事儿!好事儿!” 在众相公眼里。 他们的同龄人中,韩琦是有拜相能力的。 而今韩琦自请守边练兵,显然也是想要往上走一走。 目前。 欧阳修、包拯、曾公亮、梁适、庞籍等人功绩卓著,都有可能将他们取而代之。 年轻一代中。 苏良、王安石、司马光等人几乎预定了十年后的中书省。 不努力,他们就要致仕回家养老了。 但而今的盛世,马上就要摘果了,谁都不愿缺席,便只能更加努力。 …… 近黄昏,谏院内。 苏良与赵抃站在一处亭台下,望着前方欧阳修的房间。 赵抃撇嘴道:“景明,这次你一定输,中午我还听欧阳学士称放衙后要早些回家,品尝一下今秋的新酒呢!怎会晚归?” 苏良笑着摇头道:“那是中午,此刻已大不一样了,阅道兄,今晚的酒,你是请定了!” 苏良的话音刚落。 前方房间里便传来欧阳修那高亮的声音。 “小钟,将这些日子的进奏院邸报都拿过来,再泡一壶茶,老夫准备晚些回家!” “是!”门口的书吏回应道。 赵抃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苏良。 “景明,是不是你与欧阳学士商量好的,只为骗我一顿酒,欧阳学士可是不经常晚归的,近期咱谏院也不忙啊!” 苏良微微一笑,道:“我估计,近日,众相公们可能也都要晚归了!” “为何呀?” “因为韩稚圭自请前往河北定州,刺激到他们了呗!” 赵抃仔细一想,顿时明白了。 “哈哈,这是好事,好事呀!相公们都努力起来,所有士大夫官员都会被带动起来,今晚这顿酒,我请,咱们明日也开始努力!” …… 入夜。 中书省政事堂灯火明亮,枢密院灯火明亮、御史台、谏官、大理寺依旧是灯火明亮。 就连垂拱殿的灯火,也甚是明亮,近子时方熄。 这些灯光,正在将大宋朝堂百官的精气神,慢慢挺举起来。 苏宅内。 一脸惬意的苏良正在与岳丈唐介下棋。 棋盘旁,小桌上。 有四盘小菜,一壶美酒。 苏子慕与苏沁一两人,因饭前与苏良玩游戏玩输了,一个负责给苏良倒酒,一个负责给唐泽倒酒,甚是乖巧。 这就是苏良想要的生活。 他起初为官之目的或兴宋之策略,就是让大宋官家和满朝文武都支棱起来,倾心倾力兴宋。 现在,大宋的朝堂状况已无限接近他的理想预期。 他自然要放轻松一下,怎么舒服就怎么过了。 (本章完) 第0452章:官家的飞白书:醒时多读杜诗,醉后小吟柳词 十月初七。 循旧例,官家赐百官锦袄。 汴京城内,百姓皆已穿厚衣。 近黄昏,一辆马车朝着城外疾驰而去,车内坐着唐泽、苏良、曹国舅曹佾、苏子慕四人。 苏良面色焦急,紧皱眉头,朝着外面的马夫催促道:“快些!再快些!” “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快一些。”曹佾补充道。 唐泽看向苏良,道:“莫急,命数自有天定。” 一旁的苏子慕也紧紧抱着苏良的手臂,欲平复苏良此刻的焦躁。 马车一路疾驰。 在入夜时分,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百家学院。 苏良四人一下马车,便看到了在门口等待的沈括。 苏良看向沈括,后者立即会意,当即道:“还好。” 听到这两字,苏良都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 两个时辰前。 苏良得到曹佾传来的消息:柳七先生病危,恐难熬过今晚。 于是,他带着与柳永关系甚好的唐泽与苏子慕一起急奔而来。 自年初起,柳永的身体便一直很不好。 苏良半个月前看望他,他便自称:距大限之期不远矣,并为自己已经挑选好了棺木与寿衣。 …… 片刻后。 沈括带着苏良四人来到柳永的卧室内。 柳永之子柳涚连忙站起,朝着四人拱手。 卧榻上。 七十岁的柳永已呈昏迷状态。 “家父刚刚又昏迷了,恐怕是……是难以熬过今晚了!”柳涚红着眼眶说道。 苏良问道:“所有大夫都这样说吗?可还需再请良医?我立即派人去请!” 曹佾将手搭在苏良的肩膀上。 “我都请过了,柳七先生乃是老迈所致,药已无用!” “唉!”苏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能请来的良医,曹佾自然也能请来。 就在这时。 床榻上的柳永突然睁开了眼睛,道:“是……是景明来了吗?” 听到此话,苏良、唐泽、曹佾、苏子慕等人立即快步来到了床边。 头发花白、脸上满是皱纹的柳永,望着众人,喃喃道:“国舅爷、唐老弟、景明、还有你,小子慕,你们都来了!” 柳永的脸上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容,甚是慈祥。 “此生能遇到你们,真好!” 柳永看向一旁的柳涚,道:“涚儿,向国舅爷和景明,磕个头!” 苏良和曹佾还正在疑惑之时。 柳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对着二人磕了一个响头。 要知。 柳涚乃庆历六年进士出身,当下任著作郞,不但是官身,而且与苏良、曹佾平辈。 在这個见皇帝都不用磕头的时代,行如此大礼,显然有些奇怪。 “使不得,使不得!”苏良和曹佾连忙将柳涚扶了起来。 柳永继续道:“二位对我有再造之恩,当得起吾儿一跪!” “曾经,我以为此生只能做一个教坊词工,写一些天下读书人所鄙夷的大俗之词,是二位改变了天下人对我的看法,也改变了我对自己的看法,我很庆幸,能遇到二位。” “待我死后,我希望墓碑上不写柳永,而写柳三变,那个柳三变才是真实的我!” “柳七先生,您不会死的,明天就好了!”苏良握着柳永的手,为其鼓劲道。 柳永一直名为柳三变,直到暮年及第后,才改名为柳永,意在和当年的柳三变一刀两断,不再做个勾栏填词人。 他的人生理想一直是入仕为官,勾栏填词只是他的无奈之举。 但是后来,他发现百姓甚爱其词。 在其辞官后,他觉得那个勾栏填词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才有有血有肉有快乐的自己。 特别是苏良对他的宣传,让他看到了自己在仕途之外的价值。 故而,他愿改回原名。 “吾暮年最幸之事,便是结识诸位,与国舅爷言商,与唐老弟下棋,与景明聊填词,与小沈括聊奇闻异事,与小子慕聊美食。” “可惜,可惜我无缘看到咱们大宋的盛世了,憾矣!憾矣!”柳永突然放大了声音,然后脑袋一歪,安详逝去。 “爹呀!” 柳涚跪在床前,痛哭起来,苏子慕也紧跟着哭泣起来。 随后,一旁偏殿的柳家人也都纷纷走出,痛哭起来。 唐泽、苏良、曹佾、沈括皆是眼眶发红,自柳永入住百家学院后,他们都视柳永为家人。 他们最喜欢的就是压力大时,听柳永讲述年轻时在勾栏瓦舍的故事。 而今,柳永逝去,每个人都舍不得。 …… 翌日一大早。 柳永病逝于百家学院的消息,经由民间小报,传到了城内的大街小巷。 众多读书人并无太大反应。 因为在他们眼里,柳永的词无法登大雅之堂。 但是。 勾栏妓馆的歌伎们,教坊的乐工们,还有汴河上的船工、纤夫等做力气活儿的百姓们都甚是悲伤。 有的听到消息后,当街号啕大哭。 歌伎乐工们悲伤,是因柳永的词养活了她们。 船工纤夫等干力气活的百姓悲伤,是因柳永的词治愈了他们精神上的疲惫,每日完工之时,哼上几句柳永词,解乏效果不亚于喝上半斤好酒。 他们都非常感激柳永。 很快。 一座座勾栏乐坊纷纷宣布停业三日,他们都准备去百家学院悼念柳永。 歌伎乐工行动起来后,从众者如云,许多百姓也都纷纷购买祭祀物品,奔往百家学院。 此等情况,在整个大宋都是头一遭。 即使是宰执之臣去世,民间也没有此等巨大的动静。 …… 午后,垂拱殿内。 苏良大步走入殿中,朝着赵祯拱手道:“官家,臣有一事相求!” 赵祯看向苏良,问道:“可是关于柳永?” 苏良认真地点了点头。 还不待苏良继续开口,赵祯便道:“你若是想为柳永求一个辍朝的资格,那便算了吧!” “柳永与毕昇不同,毕昇的活字印刷术惠及当下,泽被后世,朝廷可以特例悼念,但柳永早已辞官养老,仅凭一些流传的词曲便让朝廷辍朝,于礼不符,即使朕同意,礼官们也有异议,不准!” “官家,臣并非要为其求一个辍朝的资格,臣希望官家能为其正名!” “正名?”赵祯面带不解。 苏良道:“曾经,有人向官家举荐柳永,官家回了一句:且去填词,自此之后,柳永便变成了那个奉旨填词柳三变。” “臣以为,柳永不入仕而专做词,反而对天下有大用,然当今的读书人依旧认为,勾栏填词之人,上不得台面。” “日后,待我大宋造就盛世,百姓需要更多的是能够与其产生关联影响的市井文人,而不是高高在上、写诗作赋只为附庸风雅的自娱文人!” “臣希望,官家能为柳永写一句话,证明勾栏填词者并非无用之人,他们也能为百姓带来愉悦!” 赵祯想了想,摇头道:“不准!” “柳永之词,甚是浮糜,且多为艳词,朕不能引领一番艳丽词风!” “官家……” “苏卿,朕知你喜好柳词,然个人喜好与国事不同,朕亦不能违背本心,无须再提此请求了!” 苏良无奈,只得拱手。 他来之前便知此等请求的成功率不高,但他还是想要尝试一番。 随后,苏良便退去了。 …… 翌日,百家学院前。 悼念柳永的百姓甚多。 曹佾在百家学院前开设灵堂,供百姓们祭拜。 很多歌伎见到柳永的遗容后,嚎啕大哭,久久不愿意离去。 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在人生最艰难之时,靠着柳永的词,为自己谋取了一条不用丢失尊严的出路。 这一日。 汴京城大街上,勾栏瓦舍关了近七成。 歌伎曲工们纷纷停工悼念柳永,一些掌柜想要营业也开不下去。 与此同时。 苏良为柳永撰写的墓志铭《吊柳七先生》,也在汴京城的街头巷尾疯传起来。 “柳公变旧声作新声,自成一体;歌离愁诉烟火人间,实乃百姓之声。” “一唱三叹,慢词之祖,无柳七先生,则我大宋少一分颜色也。” “奉旨填词,填的是杨柳岸晓风残月,是太平气象,是才子佳人难解之心结。” “世人道: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柳词之风情,如百姓闲娱之点心,润心怡情。” …… 苏良乃当下汴京城的顶流。 他的这篇《吊柳七先生》已将柳永称为一代填词大师。 他的认可,自然引得全城瞩目。 这也是唯一一名士大夫官员为柳永发声。 此文一出。 百姓们对柳永的悼念更成声势。 很多人在城外自发悼念柳永,甚至有人站在船头,高声吟唱柳永的词曲。 一时间,半个汴京城都在悼念柳永。 汴京城的士大夫官员和读书人们都甚是不解,但甚是羡慕。 在他们眼里,柳永之词,乃是休闲娱乐时用来解闷的,在朝堂根本无法说出口。 因此词甚俗甚艳,且多涉及才子佳人、闺阁情爱。 也有读书人喜欢读。 但为了脸面,大多都会选自在私下偷偷读。 他们没想到,柳永在很多百姓心中的地位竟然如此高。 在这个戏子无情,大多逢场作戏,金钱至上的商贸时代。 歌伎们泪流满面,对柳永却是真情。 哪个男人不羡慕! 上千名女子自发悼念,让很多人都觉得自己若有此待遇,那这辈子就活得值过了。 苏良的悼词也引得一些书生再次聚焦柳永的诗词,开始了解读。 许多人解读出了新意。 很多误以为柳永与花间词人乃是一派的读书人都改变了看法,柳永的词作中虽然也有逢迎之作,但一些词作实乃上品。 一时间。 在读书人聚集的地方,讨论柳词的人多了起来,夸赞柳永的人也多了起来。 …… 柳永头七之日。 百家学院最中间的大堂中,停放着一副棺木。 前方的灵位上撰写着一行大字:先考柳三变之灵位。 此乃柳永之子柳涚所立。 依照柳永的心意,其名又改为了柳三变。 头七,即灵魂返家之日。 很多歌伎们再次自发地来到百家学院,祭奠柳永。 苏良、曹佾等人也都来到了灵堂前。 依照柳永生前的要求,柳涚会将其葬在百家学院西三十里处的一处墓地。 那里是曹佾专门为百家学院的夫子学生们选择的一块墓地,柳永已视百家学院为家,故而愿安葬在那里。 …… 这一刻,垂拱殿内。 赵祯坐在御案前,面前放着一本《柳七先生词集》。 这几日,百姓悼念柳永、讨论柳词的事情,自然也传到了赵祯的耳中。 赵祯看完柳词后,回忆着苏良的话语。 他缓了缓,喃喃道:“柳词不可成主流,然亦可令天下人吟之,朕就送一副飞白书吧!” 随即,赵祯拿起笔,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 …… 两个时辰后,百家学院,柳永灵堂前的大院内,足足围了上百名歌伎。 这些歌伎,手持各种乐器,正在吟唱着柳永的词作,以此送柳永一趟。 这些人,边唱边哭,悲伤程度不亚于柳永的家人。 就在这时。 一众内侍奔进院内。 歌伎们停止了吟唱,苏良等人连忙走了出来。 为首的内侍高声道:“柳三变之子柳涚接旨!” 柳涚立即走上前,躬身拱手。 那内侍道:“传官家口谕,特赐柳三变飞白书一副,以示哀悼!” 随即。 内侍便将裱好的飞白书交给了柳涚,然后迅速离去了。 柳涚打开看后,面色激动,朝着天空高声道:“柳涚代家父谢官家隆恩!” 苏良道:“温之兄,官家写的什么内容,快念一念啊!” 柳涚拿着赵祯的飞白书,挺起了胸膛。 “官家说:太平之世,醒时多读杜诗,醉后小吟柳词。” 听到此话。 苏良、曹佾等人皆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 杜诗,指的是杜甫之诗,杜诗讲的是家国天下,自然应多读。 而酒后的吟柳词,表明也是一种生活的消遣。 官家能将柳词和杜诗放在一起比较,本身对柳永而言就是一种巨大的褒奖。 柳涚望着柳永的棺木,喃喃道:父亲,你若看到此飞白书该有多好啊! 当年。 赵祯一句“且去填词”几乎是绝了柳永的仕途,而今他这句话,算是对柳永的认可。 柳永生前若是能听到此话,绝对会甚是开心。 (本章完) 第0453章:固位无耻!做相难,做一名尾相,难上加难! 十月二十二日,入夜。 一场大雪覆盖了整座汴京城。 苏良吃过晚饭,泡了泡脚后,便与唐宛眉一起钻进了被窝。 今夜须早睡。 明早有朝会,且是大朝,不能不去亦不能迟到。 大宋朝会分三种。 其一为朝贡大典,即元日大朝会,每年一次。 其二为大朝。 即京朝官都须到且在大庆殿召开的朝会,每月至少一次,时间都是临时决定。 其三便是常朝。 每日举行,设在垂拱殿,有时官家无须露面,中书相公们主持即可。 明日大朝之事,乃是枢密院官员汇报近两个月的大练兵成果。 赵祯令文武百官皆不可缺席。 …… 翌日,四更天,雪已停,甚冷。 开封府衙役吏员、禁军士兵们已将汴京城主街道上的积雪清理过半。 苏良身穿锦袄,外套官服,朝着禁中奔去。 约半个时辰后。 文武百官齐聚大庆殿。 大庆殿又高又大,且四处透风,依照往昔惯例,这时早就应该备好炭盆了。 但今日,却什么都没有。 按说内侍省绝对不会犯下如此幼稚的错误。 这时。 鸿胪寺寺卿左有鼎朝着不远处的一名内侍嚷嚷道:“怎么回事儿?官家都快来了,炭盆还没有备上,这么冷的天,朝会如何开?” 这位重阳踏青的最后一名,畏热怕冷身子虚,并且向来矫情,乃是在朝堂出了名的。 那名内侍还未回话。 后面便传来了首相文彦博的声音。 “左寺卿,撤去炭盆乃是中书的主意,往昔冬日,炭盆一置,殿内太暖,百官皆易生困意,中书便恳请官家撤去了炭盆,你若觉得冷,可令内侍为你专寻一个暖手壶!” 文彦博、张方平、吴育等相公大步走了过来,百官纷纷拱手。 “不用!不用!下官是担心冻到了官家,中书此举,下官甚是赞同,冷风吹一吹,更精神!”左有鼎笑着说道,然后退到了一旁。 左有鼎在朝堂混了这么久。 鸿胪寺寺卿之位一直牢固,靠的就是能屈能伸。 片刻后。 文武百官皆站好队列,挺直了身子。 年过半百的相公们都不冷,其他官员们怎敢冷。 即使冷,也要忍着。 苏良穿的较厚,再加上这些日子出入军营,心火较盛,还是感觉不到寒冷的。 稍倾。 赵祯大步走来,坐到了御座上。 今日的主角乃是枢密院。 枢密使狄青、枢密副使曾公亮与梁适挺着胸膛,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汇报了。 随即。 赵祯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下面便由枢密院来汇报一下近两个月的练兵成果!” 狄青大步走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书,开始认真地汇报起来。 “自八月二十日《练兵总要》施行以来,枢密院协同三衙对中央禁军、西北禁军、河北禁军、南境禁军以及厢军开展了上百项特训计划,其中……” 当下,大宋朝堂的政事汇报。 要求重数据、重事实、少描述,不得夸大其词。 狄青用了不到半個时辰便讲完了,条理清晰,数据扎实,没有任何虚词。 此后。 曾公亮和梁适各用了一刻钟的时间补充。 共计不到一个时辰,枢密院便汇报完了所有内容。 这些内容若让一些喜欢添枝加叶的文官汇报,估计能汇报到午后,将与此事有关的功臣都能提一遍。 有三分政绩便说成七分功劳,那是常有的事情。 枢密院三人讲完后,各个相公也都发表了简短的总结。 大练兵乃是当下全朝都重视的事情。 当下进度良好,并无任何疏漏。 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总结了数句。 满朝文武都甚是高兴。 往昔一场“大朝”最少也能磨到近午时,而今一个多时辰就要结束了,效率实在是高。 左有鼎的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他双脚冻得已没了温度,巴不得立即钻到有炭火的屋子里烤烤火。 就在赵祯准备让内侍宣布朝会结束时,龙图阁大学士、知开封府包拯突然大步走出,来到了大殿中央。 百官同时看向包拯。 每次朝会。 包拯向来都是轻易不开口,一开口便是大事。 “官家,臣有本要奏!” 五十五岁的包拯,声音依旧洪亮,整个大殿都能听得无比清晰。 赵祯坐直了身子,道:“包卿请讲!” 包拯拱手道:“近日,开封府破获一起伪造朝廷敕牒替人补选官职的案件,经查,主谋为越国夫人之门客,参知政事宋庠之侄、知许州宋祁之子宋辰之挚友张彦方。” 此话一出。 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似乎连呼吸声都停滞了。 朝廷敕牒。 即朝廷颁发给官员的凭证,凭此证便可补官上任。 伪造敕牒,乃是死罪。 包拯在主谋张彦方的前面追加那么多的人物关系,显然此事可能与这些人都有关。 越国夫人曹氏,乃当今张贵妃的亲娘。 宋庠宋祁是两兄弟,一个是当朝宰执,一个正任知州,其子/侄与主谋有染,他们也有嫌疑。 此等死罪,沾上便是大罪。 即使贵妃之母、当朝副相都不能免责。 这一刻。 所有人都看向参知政事宋庠。 宋祁之子已不是第一次出事了。 早在三年前,其子宋辰便因与匪徒结交而得到惩罚,宋祁也被贬谪到了地方。 而后。 宋辰依旧留在汴京城,在宋庠府内生活。 若宋辰也参与了伪造敕牒,那宋庠的罪责可能比宋祁还要大。 敕牒难以伪造,更难让验证者信服。 除非借高官之势,才能鱼目混珠,瞒天过海。 苏良望着参知政事宋庠,微微皱眉。 若宋庠不知此事,听到包拯将他的名字与伪造敕牒的主谋放在一起,正常反应定然是极力反驳,迅速摆脱关系。 但现在却是低着脑袋,说明他大概率知情。 赵祯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此事。 要么涉及后宫,要么涉及中书,或是两个地方都涉及。 这对当下朝堂后宫的稳定,破坏性极大。 包拯接着道:“此案关系着当朝宰执与副相,开封府无法独查,故而汇禀官家,请官家定夺!” “此外,就在昨日,宋相公曾派下属吏员,催促开封府判官,尽快对张彦方执行死刑!” 此话一出。 若宋庠再不站出来解释,那就相当于默认了。 宋庠快步走到大殿中央。 “启禀官家,老臣确知张彦方伪造敕牒之事,也知吾侄与其关系甚笃,老臣曾质问过宋辰,宋辰告知老臣,他并不知晓此事,也绝不敢这样做!” “臣派遣下属吏员询问,乃是为了知晓那张彦方何时会执行死刑,并未催促,并且老臣的催促,对开封府官员并无用。” “老臣之所以询问,确实有些私心。老臣是担心此事影响老臣的官声仕途,老臣是绝对不可能与此等贼子同流合污,伪造敕牒,请官家明察!” …… 这一刻,宋庠的脸上满是汗水。 他怕了。 怕丢掉当下的位置。 赵祯自然不能只听一家之言。 他想了想,道:“大理寺与开封府合查此案,宋相,此案查出之前,你便不用再去中书了!” “臣……臣遵命!”宋庠无奈拱手。 随即,朝会就散了。 片刻后。 苏良与赵抃二人一起朝着谏院走去。 赵抃朝着苏良道:“景明,你觉得宋相会不会被罢相?” 苏良一愣。 “不会吧!我了解宋相的人品,他不可能伪造敕牒,也没必要。大概率就是那个主谋者通过其侄子,借了他的势,更或者,这都是越国夫人的主意,与宋家无关!” 赵抃摇了摇头。 “不,即使与宋相无关,他也有育侄有失的嫌疑,更何况……估计是要被外放了!” “更何况……什么?”苏良不解。 赵抃环顾四周,见周边无人后,小声道:“更何况,他政绩一般,官员们也都希望他外放,我倒是希望欧阳学士能顶替他!” “啊?” 苏良先是一愣,然后明白了过来。 中书省众相公中。 文彦博和富弼二人,一个是首相、一个是次相,乃是最稳定的,因为二人操持变法颇有政绩,且还有军功。 民间已有“文富之政,开创盛世”的说法了。 外判西北的范仲淹的副相之位也很稳定。 他是西北一柱,且深受官家信赖,短时间绝对不会被罢黜。 张方平的位置较稳。 他除了管辖礼部之事外,对三司之事也颇为精通,全宋变法离不开他。 唯有宋庠,主管的是科举、馆阁修史之事。 年龄大,政绩少,能力弱,被取代的可行性最大。 众相公的能力,满朝官员其实都是看在眼里的。 如今,欧阳修势头正劲,不断提出新法建议,宋庠能干的,他也能干。 故而,宋庠一犯错。 官员们都觉得欧阳修可能会取而代之。 当下的大宋正在全力奔跑,那些跑的太慢的领跑者,自然不能让其堵在前面。 苏良想了想。 也觉得欧阳修任参知政事会比宋庠优秀。 宋庠太过死板,虽无过,但也无大功,有时确实拖后腿了。 …… 两日后。 大理寺与开封府的联查便相继有了一些结果。 首先,主谋张彦方虽为越国夫人的门客,但对其伪造敕牒之事,确实是完全不知。 越国夫人只有管教不严之责。 并且,张彦方借的乃是参知政事宋庠之势,而非张贵妃之名。 副相的势在地方官场上自然是比贵妃更好用的。 随后,包拯与赵概又提审了宋庠之侄宋辰。 经过细查,他也并未参与伪造敕牒,但因与张彦方经常出入瓦舍酒楼,被其利用,让那个购买敕牒者,误以为幕后靠山是宋庠,然后才会无法无天,甚是猖狂。 很快。 开封府和大理寺的联名结案卷宗便送到了赵祯的面前。 越国夫子有管教不严之责,宋庠有育侄不严之错。 此等罪责并不算大,因为开封府这些年来,出现这种“假借朝堂大人物当靠山,谋私利”的事情特别多。 文彦博、富弼、张方平等相公,也都曾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一些违法势力的“背后靠山”。 对此情况。 赵祯最多就是训诫一下宋庠,然后严惩其家族子弟而已。 不会罢相。 就在苏良庆幸宋庠逃过一劫时,宋庠却出了一记昏招。 宋庠看过结案案宗后,并没有依照常规诚心认错,而是将他担任参知政事以来为朝廷所做的贡献,全都罗列了下来。 他太怕官家将其贬谪外放,故而直接在奏疏上表起了功。 宋庠若是比其他相公做的都好,表功也就罢了,关键他事事皆不如其他相公。 如此表功,让很多官员觉得他在沽名钓誉。 一时间。 官员们纷纷上奏弹劾,称其不认错而表功,实乃非良臣之举。 而后,御史台的御史们也都出手弹劾。 除了弹劾他教子无方外,还用了一个特别具有杀伤力的词。 “固位无耻。” 这个词的意思是:他表功乃是为了长期霸占副相之位,甚是无耻。 固位无耻,一下子将宋庠的真实意图暴露了出来。 然后,官员们便纷纷议论起了他的功与过。 宋庠做事向来求稳,乃是典型的传统士大夫,私德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他弟宋祁喜爱风流,宴饮过度,沉迷歌伎美色,全朝皆知。 宋祁之所以变成这样。 乃是因当年科举时,宋祁的文章本在宋庠之上,但宋庠为兄,最后点了他为状元,宋祁成了第十名。 而后,宋庠一路擢升,官位越做越大,而宋祁要避嫌,即使有才能,也不能做有实权的京朝官,于是宋祁就成了沉迷酒色的地方官。 这也是宋庠溺爱其侄的主要原因。 渐渐的,很多人将宋祁的过错也扒了出来,称此乃宋庠在背后做靠山所致。 一时间,赵祯的御案上满是罢相的弹劾奏疏。 三日后,中书下达御旨。 因宋庠家风有失,其侄涉嫌参与伪造敕牒,罢其参知政事之职,出知江宁府。 宋祁则是官降一级,改知亳州。 与此同时。 欧阳修因屡次建言献策有功,被擢升为参知政事,何郯知谏院。 此御旨一发,引得朝堂一片叫好之声。 其实所有人都知晓,宋庠之错,不该罢相。 但后浪追前浪,政事堂只有那么几个位置,优秀的人要上去,他便只能下去。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政治。 (本章完) 第0454章:被告苏良:我,官家宠臣,咋还惹上官司了? 十月的最后一日,四更天。 宋庠带着家人离开了汴京城。 他的人缘还不错。 两府诸相公都提出要为他送行,但却被他拒绝了。 宋庠心里明白。 此番外放,可能再难回汴京城。 才不如人却久居相位,乃是原罪。 他不恨侄子宋辰,不恨包拯,亦不恨弹劾他的台谏官们。 他只恨自己能力有限。 在这个群臣闪耀的朝堂里,即使已倾尽心力,仍还是远远不如人。 宋庠罢相之事,也让一些士大夫官员们警醒。 当下的朝堂。 已不是尸位素餐或严重触犯大宋法令才会被降黜,而是当才不配位时,用一个很小的理由便能将其取代。 …… 十一月初三,清晨,天气甚寒。 宣德门东角楼西侧高头街,开封府交子务衙门后门处的一个胡同内。 一辆马车快速驶入胡同。 随后。 一个身材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从马车内走出。 其身穿官服。 乃是开封府交子务监当官唐义。 他先是环顾四周,而后朝着一旁的吏员道:“今日,任何一名商人找我,都说我不在。若问做何事,就说不知;若问何时回,就称明日可能回,接下来的几日都这样说,明白吗?” “属下明白!”其身边的吏员说道。 就在唐义准备进门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唐监当,你是打算躲我们躲到何时啊?” 唐义回过头,望着快步走来的十余名身穿锦袍、在汴京城都是有头有脸的商人,不由得无奈一笑。 “诸位,不知找本官有何事啊?”唐义转过身来,整理了一下官服。 一名身材甚是富态的中年商人,没好气地说道:“唐监当,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我们都来交子务十余次了,来这里,自然是想要兑换交子票!” 唐义想了想。 “诸位,本官不是已经告知过你们了吗?近日来,汴京城商贸交易甚是繁荣,汴京城的交子票已兑换一空,你们再等一等,若有人以交子票兑换现钱,有存余后,本官一定率先为你们兑换,如何?” “唐监当,此话你说了都不下十次了,我们就如此好哄骗吗?今日你必须给我们一個截止日,承诺给我们留下至少十万贯的交子票额,不然我们就不走了!” 听到此话,唐义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怎么?没有交子票就做不成买卖了?本官当下一张交子票都拿不出,本官也无法承诺何时能为你们拿出交子票。至于十万贯的额度,恐怕要等到年后了!” “什么?年后?” “两日前,曹国舅来此提了三万六千贯额度的交子票,凭什么他能兑换,我们就不能兑换?”一名商人攥着拳头,无比愤怒地说道。 唐义解释道:“人家国舅爷在九月初便打过招呼了,比伱们要早,恰好两日前有交子票,本官便为他兑换了,合理合法!” “合理合法?我看你分明就是惧国舅爷之势,另外国舅爷后面还是官家宠臣苏良,我们……我们要去开封府将你们全都告了!” 听到对方要告他,唐义顿时恼了。 他瞪眼看向那名声称要告他的商人。 “你们去告啊!诬告朝廷命官,乃是重罪!” 这时,为首的那名身材富态的商人眼珠一转,道:“列位,我们去告他,他还是会推诿找借口,我们并占不到便宜。不如将事情闹大,闹得让整座汴京城都知晓此事,此事就好办了,反正我们占着理呢!开封府若偏私,我们所有商人都站出来反抗!” “对,我们将此事闹大!” 唐义朝后面退了两步,有些恐慌地说道:“白正雄,你……你要作甚?” 为首的商人白正雄高声道:“殴打官员有罪,但殴打贪官无罪,我们是为民除害,闹到官家那里我们也有道理,大家一起上!” 唐义听到此话,转身就朝着衙门后门跑去。 可惜,已经晚了。 他的马夫与身旁的吏员一下子被扒拉到一边,然后一群人围着他,拳打脚踢起来。 这些商人,下手并不重,但是专朝着脸上打。 不多时。 巡逻的开封府衙役便跑了过来。 “都住手!” 商人们非常听话,见衙役到来,当即便停手了。 为首的商人白正雄道:“四位官差,我们确实打人了,打的还是朝廷命官,我们认罪,但我们要状告开封府交子务监当官唐义,还有……还有曹国舅曹佾、谏院左司谏苏良。他们狼狈为奸,侵害了我们的利益,我们希望包学士能开堂审案!” 白正雄为了将事情闹大,直接将曹佾和苏良也带上了。 四名衙役知晓此非小事,见有许多百姓都围了过来,议论纷纷,当即将众人都带往了开封府衙门。 …… 半个时辰后,谏院内。 苏良靠在窗前,正在惬意地晒着冬阳,其心情甚好。 近日,他公务不多。 基本上就是上午看看邸报,下午喝上两壶茶,也就放衙回家了。 就在这时。 一名负责打探消息的吏员快步走了过来。 “苏司谏,出事了!十余名商人围殴开封府交子务监当官唐义,然后都被带去开封府了!” “商人围殴唐东梁(唐义,表字东梁),为何?交子务没钱了?不可能啊!”苏良面带疑惑。 “暂且不知,属下这就去开封府打探!”吏员摇了摇头,快步走了出去。 交子。 本是川蜀地区商人为了解决铁钱不易携带的问题,发明出来的一项钱财凭证。 朝廷看着好用,便在天圣元年成立了交子务。 官交子自此代替了私交子。 起初,交子主要在川蜀和西北地区使用,后来随着全宋变法后,商贸逐渐繁荣,大宋多数州府都拥有了交子务。 交子务类似当下之银行。 朝廷发行交子,令商人们流转使用。 商人们可去交子务用现钱、丝绸、金银等兑换交子票,也可拿着交子票去交子务兑换现钱。 交子务,非常考验朝廷的财力。 若商人们拿着交子票不能快速兑换出现钱,那朝廷信用崩塌,很容易导致商人们不再相信交子票,而纷纷选择取现。 当下,交子的额度只有两种,分别是五贯和十贯,其中十贯的额度占据八成。 每隔两年发行一次。 每次发行,朝廷都会准备不低于交子额度三成的本钱,即准备金。 以防交子票不能随时兑换。 苏良第一反应是交子务没钱了,便是因汴京城需要的准备金多,或许交子务周转不开了。 但他细细一想,三司上个月汇报税收,还有诸多盈余。 绝对不会出现此等低级的问题。 “难道是交子不够用了?”苏良喃喃道。 冬月和腊月,向来都是汴京城商贸最繁荣的两个月份,很有可能出现交子不够用的情况。 就在苏良正在思索时。 一名谏院吏员带着两名开封府衙差走了过来。 为首的衙差朝着苏良拱手道:“苏司谏,今日开封府有人状告您,麻烦您随我们去一趟府衙,此乃府衙的通传文书!” “状告我?谁啊?”苏良接过通传文书,甚是不解。 “是汴京城的一群商人,他们与开封府交子务监当官唐义出现了冲突,然后状告您……您和国舅爷,利用特权,暗中操控交子。” “我?暗中操控交子?我哪有这个功夫,走,去看一看!”苏良站起身,与两名衙差一起去了开封府。 …… 小半个时辰后。 开封府府衙大堂,包拯端坐于大堂上方。 鼻青脸肿的开封府交子务监当官唐义与曹国舅曹佾都是一脸郁闷,站在一边。 十余名商人站在另一边,也是黑着脸。 苏良走进大堂后,包拯立即道:“苏司谏,此乃开封府十二名商人状告你与曹国舅的缘由,你细看一番,稍后回话。” “是。”苏良微微拱手,接过衙差递来的案情记录,认真看了起来。 稍倾,苏良便全明白了。 近日汴京城商贸繁荣,开封府交子务已无交子票。 监当官唐义被许多商人追问交子票,无奈之下,他只能躲了起来。 然后,这些商人发现两日前,曹国舅曹佾却从交子务拿走了三万六千贯额度的交子票。 此事引得商人们不满。 他们认为曹国舅乃是利用特权操控交子票,而曹国舅的生意,苏良虽然没有参与分利,但汴京城的百姓皆知二人乃是搭档,故而将苏良也告了。 苏良拱手道:“包学士,下官与国舅爷关系确实不错,但却从未讨论过有关交子的问题,下官与唐监当也并无走动,根本不存在暗中操控交子票,敢问状告者可有证据?” 包拯看向为首的商人白正雄。 “白正雄,你不信唐监当之言,不信曹国舅之言,可信苏司谏之言?” 白正雄低着头,并未答话。 就在这时,一名吏员从外面跑来,呈上了一份文书。 包拯打开文书,仔细一看,道:“此文书乃是开封府交子务的交子兑换册,上面有你们这些商人的名字,也有曹国舅的名字,曹国舅的名字在九月底,并标注有‘预留’二字,你们的名字则是在十月底,也有‘预留’二字。” “同时,两日前,确实是有三名商人以交子票换钱,留下了三万五千贯额度的交子票,加上交子务留存的一千贯,刚好是三万六千贯!” “证据已证明,无人暗中操控交子票。你们可有其他证据或证人?若说不出,你们便是诬告朝廷命官,同时殴打朝廷命官,两罪并处,理应重惩!”包拯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白正雄顿时慌了。 “包……包明公,是……是我们的错,我们殴打唐监当有错,我们……我们怀疑苏司谏与国舅爷,并无任何证据和证人,之所以将他们也牵连进来,就是想让朝廷解决我们无交子票可用的问题。” “我们经商赚钱也能为朝廷增税,交子票携带方便,甚是好用,我们若使用铜钱、铁钱,不但消耗人力,还易丢失,当下商贸竞争甚是激烈,这两个月,所有商人都将利润压得很低,若无交子票流通,我们的买卖将大受影响,我们也实在是难啊,便想着将事情闹大,引得朝廷为我们这些商人解决此事……” “一事归一事,不可混为一谈!”包拯瞪眼说道。 这时。 苏良想了想,拱手道:“包学士,汴京城交子票紧缺,导致商人们的买卖受到影响,实乃变法司之过,作为变法司一员,下官觉得他们状告我,不算诬告,下官为他们求个情。” 随即,苏良看向曹国舅曹佾。 曹佾瞬间会意,当即站了出来。 “包学士,此事是因我取交子票而起,我也有责任,我不愿追究他们诬告之事。” 苏良和曹佾都站出来了,唐义自然不傻,也迅速站了出来。 “包学士,因无交子票,下官对商人们避而不见,缺乏沟通,实乃下官之过。这些商人们殴打我时,其实很有分寸,并未下狠手,他们只是为了将此事闹大,引得朝廷关注,本心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自救,下官亦不愿追究他们的殴打之责,请包学士轻判!” 十余名商人听到对面的三名被告纷纷为他们求情,心中甚是激动。 这一刻,向来不爱笑的包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此案,不算大,但在街头也造成了一些影响。白正雄,你为闹事者为首,笞四十,罚五贯钱;其他人,笞二十,罚两贯。” 商人们纷纷拱手。 笞刑不算疼,但却要脱裤子。 不过这些商人们各个脸皮都很厚,根本不在乎丢脸面。 这时,苏良看向他们,道:“诸位放心,交子的事情就交给本官吧,变法司会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商人们再次拱手,表示感谢。 全宋变法前,士大夫官员们在他们眼里就是天上的云,高高在上。 但现在,苏良这种处理问题的态度让他们感觉到甚是温暖。 他们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野蛮了。 唐义也是面带愧色。 他面对商人的问题,思索的是熬上两个月就过去了,从未思索过解决之法。 他很期待,变法司到底会以何法解决此问题。 若不根治,随着大宋商贸的不断繁荣,此问题将会越来越严重。 (本章完) 第0455章:交子增量提额?苏良:我不相信人性! 汴京城内,交子票紧缺。 绝不是朝廷加印便能够解决的,里面的水非常深。 当下。 交子票的额度皆是五贯与十贯,普通百姓日常几乎用不到。 其大多都集中在商人们手中。 一旦盲目加印,本钱储备又不足的情况下。 极易造成物价飞涨,甚至使得交子务因失去信用而倒闭。 比如开封府交子务。 上次印制的额度为二百万贯,准备金(即本钱)为六十万贯。 在正常运转情况下,六十万贯的本钱储备是能够满足二百万贯的交子额度运转的。 可一旦加印,若准备金不足。 只要有一名商人发现拿交子去交子务取不出现钱,就会引发交子务的信用危机。 商人们都会拿交子票兑换现钱,从而引发恶性循环。 若朝廷不能及时补充现钱,就会导致交子贬值,引发物价上涨,危及民生。 开封府有国库,有全宋最大的市易司,抗风险能力较强,很难出现这种情况,但各个地方州府就难说了。 如今的交子乃是全宋通用。 一旦地方上出现此类问题,那就是大问题。 特别是当大规模战争爆发时,粮食物质紧缺,必然会出现大量交子票兑换现钱的情况。 若地方交子务没有足够的储备金,又处理不当。 民间极易出现动荡,甚至发生内乱。 所以,交子票加不加印的决定因素。 在于国库、各路转运司、各地州府市易司的承担能力。 一环都不能缺漏。 …… 苏良走出开封府后。 便与开封府交子务监当官唐义一起去了三司。 此事不是开会讨论就能解决的,需要三司的具体数据作为支撑。 三司衙门内。 唐义将开封府交子存在的问题汇报给了三司使王尧臣。 开封府交子务隶属开封府和三司同管,王尧臣对开封府交子流通的情况也有一定了解。 王尧臣听完后,长叹一口气。 “去年,我与介甫便聊过交子之事,每年冬月与腊月都是贸易高峰期,确实容易出现交子不足的问题,去年还勉强够用,没想到今年才到冬月,便出现紧缺了!” 唐义道:“计相,恐怕要加印交子了,至于加印多少,就看国库的财力了!” 解决此事最直接的方式,便是加印交子。 王尧臣摇了摇头。 “不,即使国库财力充足,老夫也不建议加印!” “为何?”唐义一脸疑惑,苏良也看向王尧臣。 “加印交子,会增加大量的准备金,即使国库财力充足,转运司与地方市易司也能良性运转,加印也会出现问题。” “目前,除了冬月和腊月,交子额度在其他时间都是够用的,甚至是有所剩余的。” “一旦加印,虽保障了这两个月的商贸流转,但其余十个月则是浪费的,这样,交子票就囤积在地方的各个交子务内,同时需要各地府衙州衙准备大量的准备金,这么一大笔钱,直接从活钱变成了死钱,不划算!” 听到此话,苏良和唐义都不由得认可地点了点头。 确实。 为了两個月,而让其他十个月出现囤积,钱不能流通,若发生饥荒或战事,很容易出现问题。 王尧臣想了想,看向苏良,道:“景明,交子涉及国本,此事咱们都需好好想一想,我会将此事告知变法司的同僚,你也向官家汇报,明日午后,咱们在变法司议一议,最好能让官家参与进来!” “放心,交给我吧!”苏良点了点头。 …… 翌日,午后,变法司内。 富弼、曾公亮、梁适、王尧臣、苏良、王安石、司马光七人齐聚变法司。 今年,众人已很少这样聚集在变法司。 因各项新法措施已经落地,现在变法的重心都放在了执行成果上。 就在这时。 苏良突然看到王尧臣和王安石二人黑着眼圈,不由得一愣。 “计相,介甫,昨晚熬大夜了?” 王尧臣道:“从昨晚到现在,我才睡了两个时辰,介甫则是一眼未合。” 王安石胸膛一挺,道:“我还年轻!我还年轻!” 众人同时给了他一个白眼,众人当中,就数王安石最年轻。 这时。 最了解他的司马光道:“介甫,昨晚熬夜,可是在思索如何解决开封府交子紧缺之问题,可有良策?” 王安石嘴角微翘,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计相与我,差遣便在三司,比诸位更了解交子的运转,我们查询了一些数据,有一些想法,不过不算成熟,也未形成文字,稍后我会细讲。” 听到此话。 众人便知王安石已经心有良策了。 富弼看向王安石,笑着道:“王介甫,幸亏你年轻,不然我们几个老家伙,早就致仕了!” 王安石向来都是主意多,这点,就连苏良都比不过他。 就在众人说笑时,赵祯来了。 赵祯非常享受官员们讨论时喊上他的这种感觉。 有参与感,就有成就感。 赵祯坐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交子紧缺,目前虽不是大事,但日后随着我们的商贸越来越盛,必然会出现大问题,众卿可有良策?” 三司使王尧臣率先道:“官家,此下,即使有良策也难以迅速解决当下的问题。冬月、腊月,很多商人都会集聚在汴京城,三司欲采取的措施是先去大名府、南京府、河南府、江宁府之地,兑换一些交子票,以此保障开封府商人们的商贸运转不会出现停滞!” “嗯嗯,可以,实应如此做。”赵祯点了点头,又道:“那如何根治呢?” 唰! 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向王安石。 赵祯笑着道:“介甫,你有良策?” 王安石连忙站起身,拱手道:“禀官家,臣与计相讨论一番后,确实有些想法,臣欲彻底改变交子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让其不再是一种凭证,而是与铜钱、铁钱无异!” “细讲。”赵祯来了兴趣。 苏良眯了眯眼睛,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可能与王安石撞了。 王安石顿时提高了声音。 “首先,臣以为,在百姓心中,交子仍是票据或凭证,商贸交易完成后,有人囤铜钱,有人囤金银,却无人囤交子,都是拿交子换钱。臣建议,将其改名为“钱引”,由朝廷确定其“钱”的地位,与铜钱、铁钱功能一致。改名后,百姓才能对其有新印象。” “其次,当下交子的作用过于单一,大多都是商人贸易时使用。臣建议,拓宽其用途。日后朝廷发俸禄、奖赏、军费等,皆可发放交子。让交子流动起来,也让囤积的准备金,由死钱变成活钱!” “最后,臣认为交子的数额已达不到商贸所需,理应增量提额,制造二十贯额度,五十贯额度,甚至百贯额度的交子票。依照目前国库和各路转运司的承运能力,明年印制交子的数额可翻倍。去年开封府印制了二百万贯,备用金六十万贯。今年可提升至四百万贯,备用金有百万贯即可,开封府完全可以拿出来。” “此外,交子额度永远与铜钱同价,十贯交子便是十贯铜钱,任何人不得低价或高价转卖,唯有朝廷拥有交子,即钱引的制造权。” …… 王安石讲完后,众人都陷入深思。 改名。 拓宽用途。 增量增额。 此三招都是欲让交子票的使用功能超过铁钱、铜钱。 交子票一旦大范围流动,又增量增额,就将各地的交子务盘活了,开封府再也不会出现交子紧缺的问题。 赵祯微微点头。 “以交子为钱,朕觉得此策可行!钱引这个名字,起得也不错,众卿以为呢?” “臣也觉得不错。我大宋正入盛世,交子票便是朝廷的信誉,百姓必然愿用,如此一来,就解放了铜铁压力,我们的商贸流转也必将更快!”富弼说道。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除了苏良外,众官员都认可此策可行。 众官员回答完毕后,全都看向没说话且皱着眉头的苏良。 苏良心中所想,其实与王安石相似,也是欲扩大交子的用途,让其不断流通。 不过,有两点,他不喜欢。 “官家,臣赞同改名,赞同拓宽用途,但却不赞同交子额度翻倍与增额?” 王尧臣看向苏良,有些不解。 “景明,额度翻倍乃是根据国库盈余、路转运司和地方司市易的运转能力来计算的,执行下来,绝对没有问题。” 王尧臣以为苏良是认为额度翻倍后,开封府执行有难度。 苏良摇了摇头。 “对朝廷而言确实没问题,但对百姓而言却有大问题。交子额度翻倍,备用金占额不到三成,一定会稀释百姓的购买能力,导致物价上涨。” “我们定交子额度时,应该考虑的民间商业贸易的增幅情况,而非国库的承受情况。” “增幅越大,百姓手里的钱便越不值钱,我们现在就将额度翻倍,那三五年后,真到了盛世,那要翻几倍呢?百姓手里的钱看着多了,其实是虚假繁荣,钱也贬值了!到那时,国库肯定会增收,但是有一大部分都会是从百姓身上挤出的钱,而我们却不知。” “有道理,有道理!我们思索此策时,确实忽略了这一点,全宋变法,咱们一直追求的是民与国同富,此做法,确实有些与民争利了!”王安石感叹道。 王尧臣补充道:“若按照民间商贸的增幅情况来计算,那额度恐怕最多增三成,若汴京城在临近年关时,我们还要征调地方上的交子票,不过地方上的交子票,应该就不会出现紧缺了!” “苏卿提醒的好,朝廷必须与民一同前行,不可向民夺利!”赵祯点了点头。 这时,司马光看向苏良。 “景明,你反对额度翻倍,我能理解,但为何反对增额呢?” 增额。 即新增二十贯额度、五十贯额度、一百贯额度的交子票。 “是啊!增额可使得商人们的交易更加便捷,亦可使得商人们能够将大额交子票存在手中,也减少了交子务的兑换任务,对官对民皆有利,只要控制好总量,增额实乃好事!”富弼也开口道。 其他人都纷纷点头,连同赵祯在内也是这样想的。 苏良再次摇头。 “诸位可知,一百贯钱能买些什么?” “一百贯,能在京郊购买十亩良田,能买一百头公猪,能雇佣一个汴河上的船夫连续辛劳十七个月,能够买一个相貌尚可的小妾……” “撕拉!” 苏良从桌上的一个无字的册子上撕下一页纸。 “对于底层百姓而言,莫说一百贯,二十贯,五十贯都是大钱。先不说,此等额度的交子更易引来偷窃和造假,就这样一张纸,我们将其赋予了一百贯的价值,它会成为富人炫耀的资本,穷人一辈子都难以入手的稀缺物,甚至会成为朝廷剥削百姓的工具!” “官家,您看一看,就这么一张薄薄的纸,印制百张是何等简单,但百张就是万贯。若有一日,因战乱或疫情,国库缺钱,我们似乎印制几百张这样的纸就能度过劫难,这实在太简单了,您不心动吗?” “甚至,若国库出现亏空,我们还可以印制更高额度的,比如千贯,万贯!” “高额度,会使得钱财贬值,物价上涨,会使得底层百姓看到巨大的贫富差距而不满,而我们多印制出来的钱,喝得都是百姓的血,长此以往,百姓定会反抗!” 苏良说完,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 富弼想了想,道:“景明,官家不会如此做,咱们也不会制定这样的策略,你如此想,有些杞人忧天了!” 苏良微微摇头。 “若我们开了这个先例,一百年后?二百年后会不会有人做呢?做此事的不一定是昏君佞臣,他们可能就是因国库少钱,心里便想着:苦一苦百姓,此事也就过去了!” “在这种巨大的诱惑下,我实在无法相信人性!” 此话一下子让赵祯皱起眉来。 朝廷若为给国库增收,多印制一批交子票,百姓确实看不出来,他们甚至认为物价飞涨,只是因为天灾。 但这种事情多了,他们就明白过来了。 苦一苦百姓。 让百姓吃太多苦,他们就该造反了。 朝廷想要剥削百姓,有无数种办法,而这种增大交子额度,确实会让朝廷在喝百姓血时,减少负罪感,且会造成巨大的贫富对立。 苏良反对增量太多,反对增额。 其实都是为了大宋朝的长治久安,不仅立足当下,而且还考虑到了大宋的未来。 赵祯想了想道:“此策就依景明之言修改,交子额度就定在五贯与十贯,不可修改。” “臣遵命!”群臣同时拱手。 司马光望向苏良,一脸崇拜,心中喃喃道:景明实乃天地间第一流人物,士大夫当是如此! (本章完) 第0456章:他国细作!苏良:我要让他们变成笼中鸟 不到三日。 王尧臣和王安石便拟定出了《新交子策》。 经由变法司、两府三司审核调整后,确定于明年年初开始施行。 交子确定改名为钱引,拓宽使用途径,增量两成,单张额度不变,依旧是五贯和十贯,以二八比例印制。 此外。 开封府已从其他州府调运来了一批交子,完全可以保障接下来两个月汴京城内的商贸运转。 汴京的商人们甚是欢喜。 朝廷的态度和执行力,让他们对未来的商贸前景充满了期待。 …… 十一月初十,放衙后。 吉叔载着苏良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刚过州桥,苏良便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声音。 “车内坐的可是苏司谏?” 苏良掀开车窗的帘子,朝外一看。 不远处站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正是前几日将苏良告上开封府的商人之首白正雄。 “白员外,有事?” 白正雄兴奋地说道:“没想到苏司谏还记得白某,实乃白某之荣幸。” “你都将我告上开封府了,我还能忘了你?”苏良打趣道。 白正雄尴尬一笑,然后走近马车,压低了声音说道:“苏司谏,此时可有空闲?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向您禀告,此事涉及我大宋安危,咱们去前面的茶馆一叙如何?” “涉及大宋安危?”苏良见白正雄面色认真,当即点了点头。 紧接着,苏良便下了马车。 不远处,两名一直跟在马车后的护卫走到苏良后面,与其一起去了前方茶馆。 …… 茶馆包间内。 苏良与白正雄相对而坐,苏良的护卫则站在包间门外护卫。 白正雄熟练地泡好茶,为苏良倒上一杯后,方才开口道:“苏司谏,近日我发现,汴京城内有一伙辽国细作,伪装成茶商,可能是要窃取咱们的情报!” “辽国细作?你是如何发现的?”苏良疑惑地问道。 白正雄从怀里拿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纸,递向苏良。 “这是他们的住处差事和当下的名姓,为首者,名为洪福。” “近日,我与他有生意来往,因我曾在边境做过三年买卖,与契丹人打过交道,所以我见过他之后,就觉得他的言行举止,特别像是契丹人。” “而后,我又派人调查了他,意外发现,他竟在宅内搭帐篷居住,咱大宋哪个正常的百姓会有床铺不睡而住帐篷呢?此外,他还有搜集民间小报的爱好,虽然隐蔽,但我有朋友就是做民间小报的,还是被我发现了,这个洪福以及他身边的人,绝对是辽国细作!” 白正雄的语气非常笃定。 作为一名在商界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的老商人,他对自己的识人能力甚是自信。 苏良面带狐疑。 对方如此大的破绽,开封府和皇城司实不应没发现。 苏良道:“发现此事,你应去开封府或皇城司汇禀,为何找我?” 白正雄笑着道:“数日前,我状告了苏司谏,心中有愧疚,另外也盼着苏司谏能早日升中丞,故而就想让苏司谏拿下这份功劳!” “哈哈……此事就交给我吧,多谢白员外了!”苏良端起茶杯,与白正雄碰了一下,随即,一饮而尽。 片刻后。 白正雄离开了茶馆。 苏良却未走,而是让护卫邀请今日当值的勾当皇城司公事熊冲一聚。 当下,内侍都知张茂则提举皇城司,其事务繁重,真正做具体事情的是手下的六名公事。 熊冲,作为六大公事之一,最擅长的便是刺探情报。 九月初,朝廷派遣了一批暗探前往辽国、西夏、高丽、东瀛等国。 这些人便是熊冲手把手培养出来的。 他与苏良因训练禁军暗探,也有过数次交集,算得上熟人。 不到半個时辰。 熊冲,一个身高约六尺,身材短小而精悍的青年来到苏良的面前。 “勾当皇城司公事熊冲,参见苏司谏!” 苏良朝着对面的椅子指了指,示意他坐下,然后将白正雄交给他的名单,推到了熊冲的面前。 “有热心商人举报,城内有辽国细作,你们不知?” 熊冲打开纸条,看完后,笑着说道:“纸上仅有十五人,还漏了十余人。” 苏良不解其意,看向熊冲。 “苏司谏,这个名单上的细作,我皆知晓。这些人三年前便来到了汴京城,他们伪装成我朝百姓,大多都在城内经商,借助商人身份,窃取我大宋情报!” “为何不擒?” “擒之无用。我们也有暗探在辽国,如果我们抓了这些人,依照大宋律,要判斩刑。我们将他们杀了,辽国也会杀掉我们的暗探。双方杀完后还会再派遣一拨人前来,互相损耗,没有意义,故而都选择各退了一步。” “皇城司一直都监视着他们,我们的边防地图、军事策略、新政要领,他们是带不出宋境的。他们主要获取的是民间小报的情报,不碍事,此事,中书的相公们、开封府包学士都知道。” 苏良点了点头,道:“他们有钱不?” “财力颇厚!辽人喜茶,他们会购买大量茶叶通过榷场送到辽境,不过我们能拿到商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除了辽国,应该还有其他国家的细作吧!” “有。西夏、高丽、东瀛、交趾、大理皆有。其中,西夏暗探尤为喜欢打探我们在西北的布防情况,以及前往西北的商队路线。高丽、东瀛、交趾、大理的细作都比较少,也很低调,他们基本不刺探情报,藏在汴京城,应该是防备大国打仗,小国遭殃!” 苏良眼珠一转,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熊公事,我想检查一下你培养的这些送到各国的暗探的能力,可否?” 熊冲有些发愣,疑惑道:“不知苏司谏要如何检查,是要将他们召回来吗?” 这些暗探,传递消息的频次并不高。 有些暗探甚至半年都不会传递一次消息,他们乃是为重大事情而设,不返宋,根本看不出能力强弱。 苏良摇了摇头。 “不用。我们将他国的细作都抓了,他们不就也抓我们的了吗?我想看一看能抓多少?你觉得呢?能抓几成?” “不……不……苏司谏,万万不可啊!”熊冲听到苏良提出此策,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 “苏……苏司谏,我们将别国的细作都抓了,他们还会派人来的,这是以命换命啊!” “我有自信,我们的人最多暴露五成,但这都是一条条人命啊,我曾向他们的家人们保证,他们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苏司谏,不可因检查能力,便让咱们的兵死在异国他乡啊,虽然外国的细作会死的更多,但这是人命,我们死一人,都不能称是赚了啊!” 熊冲已经急了。 他对自己培训出的那些暗探,显然感情非常深。 “别急!你放心,不会有一人身死的,他国细作不会死,我们的暗探也不会死,相反,他们的日子还能过得更舒服一些。” “现在,他国的细作就像一群散落在各处的牛羊,我要让他们变成笼中的鸟雀,有伱那句我们的人最多暴露五成,便足够了!” 熊冲虽然没有听太明白,但听苏良称不会死一人,便不再说话。 他相信苏良。 苏良道:“你将他国隐藏在汴京城的细作名单、差事名姓整理一下,明早交给我,此事,我会与张都知打个招呼,另外还会向中书汇禀。” “你将心放在肚子里,在我眼里,一千个契丹人的命都抵不上咱们大宋士兵的一条命,我不会闹出人命,但会彻底断绝他们的情报信息!” “下官遵命!”熊冲重重拱手。 …… 翌日,近午时。 桑家瓦子对面的吉祥茶楼、二楼包间内。 苏良与曹国舅曹佾聚在一起。 苏良将一张写满了他国细作伪装身份,从事职业的名单递给了曹佾。 名单中。 这些细作为了隐藏,大多都是化身为商人、茶馆酒楼东家等。 “景休兄,麻烦你在一个月内,在合规合法、不暴露自己的前提下,悄无声息地将这些商人、店铺主的买卖全部搅黄,最好能让他们血本无归!” “啊?景明,这……这些都是很普通的商人呀,买卖也不大,我搅黄他们的买卖,是不是有些欺负人,他们招惹了你?”曹佾看着纸张说道。 “他们不是商人,而是他国细作。” “什么,细作?为何不直接抓他们?” 苏良笑着道:“这些细作看似做的大多都是小买卖,但是,他们的经费充足,很有钱,我准备将他们的钱财榨干后,再处置他们。” “你就以对待不良商人的方式对待他们,莫让他们知晓你发现了他们是他国细作,所以才对付他们,明白吗?” “明白。依照我曹佾在汴京商界的名声,让他们血本无归,非常简单!”曹佾挺起胸膛,自信十足。 “好,你若做成了,此事算作曹家的军功!” 一听是军功,曹佾兴奋地站起身来,道:“景明,茶不喝了,我这就回家准备去!” (本章完) 第0457章:身在汴京当老赖!辽国特使真是份危险工作 十一月二十日,汴京城西,洪福茶社。 后厅内。 洪福茶社东家、辽人细作首领洪福面带笑容,激动地来回踱步,口中喃喃道:“要发财了!要发财了!要发大财了!” 一刻钟前。 他从线人口中得知,汴京城内的茶商皆在囤积建茶。 大宋之茶,分为三等。 最差为散茶。 即简单翻炒后的茶叶,乃百姓的口粮茶。 次之为片茶。 即精选茶芽,通过蒸、焙、封等工艺做出的茶。 最好为腊茶。 即挑选最好茶芽,蒸后碾作膏状,压成茶饼的精品片茶。 建茶,就是建州所产的腊茶,乃是当下全宋最顶级的腊茶。 比如:龙园、胜雪、小龙团等名茶,皆是建茶。 一饼建茶可售四十贯。 唯有豪贵之家才有能力消费。 洪福来汴京已三年有余,除了搜集情报外,他最喜欢做的就是钻研茶道,研究茶生意。 受到大宋商贸的影响,他不觉得自己是个细作,而是一名茶商。 由于他身份特殊,不宜过于招摇。 这两年,他做的都是茶叶倒买倒卖的生意。 有赚有赔,乐此不疲。 茶商囤建茶,意味着建茶要涨价。 依照往年惯例,此时囤茶,待迎来年关前送礼期,茶价将大涨,便能大赚一笔。 无钱生钱慢,有钱生钱快。 辽国朝廷给予他的情报经费,他大多都用在了买卖上,以公钱为本,赚取私钱。 就在这时。 一个头发花白、身形有些佝偻的老者快步走了进来。 “东家,你找我?” 洪福道:“速速将我们剩余的钱都拿出来,大量收购建茶,能买多少便买多少!” “东家,咱们……咱们已经没钱了,钱已全砸在茶铺、茶叶上了!” 洪福除了拥有一个分销茶叶的茶社,今年还买下了两个商铺,装修成了茶铺。 老者接着道:“东家,咱们的使团下個月就来了,他们若查账,发现我们将情报经费大多都用在做买卖上,恐怕……恐怕……” 洪福瞪起眼睛。 “老海,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怎么会说出如此愚蠢的话来,你不会做假账吗?” “我……我……我……做假账是要被砍头的!” 洪福走到老海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海管家,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们奔波千里、冒着丧命的风险来到大宋,为了什么,除了为朝廷收集情报,我们还要为我们的下半生着想。” “朝廷给我们的俸禄才多少,在汴京城根本不够花。若两三年后,我们返辽,找不到一个好差事,连个挣钱的门路都没有,如何生活?你如何养活你那四个儿子?” “宋人的商贸环境比我们强太多了,只要有本钱,傻子都能赚钱,此次乃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必须要大赚一笔!” “我还有一些私钱,回头给你,另外,拿我们的茶铺茶社去抵押,去寻钱主借贷,能借多少就借多少,多多益善!” “东家,万万不可啊,私人借贷,利息太高了,万一茶价不涨,我们会血本无归的!” “相信我,这次绝对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洪福想了想,又道:“通知下去,使团到来之后,我们一致哭穷,称在汴京城搜寻情报,开销巨大,恳请朝廷增加情报费用,最好能翻一倍!” “上面……上面会同意吗?” “无论同不同意,我们都要哭穷,越哭穷,上面会觉得我们做的越好,越有可能增加情报费用,若称费用够用,那明年的费用一定会减少,上面不就是这个样子嘛!” “你现在知晓,假账该如何做了吧?” “知道了,知道了!”海管家点了点头,然后便退下了。 洪福轻捋胡须,喃喃道:“老夫实乃商业奇才,只可惜我大辽没有宋人这般浓厚的商贸氛围,待赚够了钱,我便立马辞官,这种极易掉脑袋的事情,谁爱干谁干!” …… 相对于辽国细作团伙的经费充足。 西夏细作团伙的规模与财力,就要逊色许多。 西夏细作的大本营,位于汴京城南。 其主使者,外号梁老六,开了一家租赁牛马驴车的租赁行,名为梁老六租赁行。 西夏细作主要探查的是汴京奔往西北的商队路线与目的地。 他们对大宋的军事方略,地形地图并不感兴趣。 因为他们当下的终极目标,也不过是,大宋若有外乱或内患,他们趁其不备,可以大偷或大抢大宋一把。 西夏就是一个贼。 他们觉得能偷抢大宋几次,咬下大宋的几口肥肉,便能让本国的国力提升许多了。 至于与大宋全面开战,他们想都不敢想。 对付梁老六租赁行就简单多了。 只需要将价格压下来,让梁老六租赁行无生意可做或者赔本做生意即可。 依照曹佾当下的影响力。 一个月内让梁老六租赁行倒闭,简直是易如反掌。 …… 三日后,一座茶楼中。 曹佾悠闲地喝着茶,一名中年商人快步走到他的面前。 “东家,两条鱼都已经上钩了,且还有惊喜!” “洪福茶社借贷买茶,并抵押了他们所有的房产;梁老六租赁行生意惨淡,日日亏钱,不出一个月,这两家商铺都必将倒闭!” “至于名单上的其他商家,规模甚小,让他们赔本营业,一个月内干黄,也不在话下。” “好,非常好,就这样做,谨慎一些,莫让他们发现是咱们所为。” “是,东家!” 曹佾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苏良交给他的这个任务,并不难。 他好奇的是,待这些人的生意都垮了后,苏良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若只是干垮他们,此事根本算不上军功,并且依照苏良的身份,根本不屑于做这种事情。 后面一定还有大动作,曹佾对此甚是期待。 …… 眨眼间,就到了十二月。 即皇祐五年的最后一个月,腊月。 今年尤其冷,仅仅十一月便下了五场大雪。 十二月初一。 不到午时,大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大雪如鹅毛,厚且密,但仍掩盖不住汴京城的热闹。 一些州府的富人有全家来汴京城过新年的偏好,很多商人也会在年尾,留在汴京城过年。 这使得汴京城人数激增。 即使雪下的很大,各种餐馆客栈仍然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 午后,谏院。 苏良正在屋内翻阅公文。 一名吏员快步走过来,道:“苏司谏,西北范相公奏疏,抄送谏院。” 范仲淹每隔一个月都要向朝廷汇报一次西北的练兵情况。 变法司每一位官员都会在第一时间看到抄送版。 苏良打开奏疏一看,顿时乐了,忍不住道:“这……这也能打起来?” 奏疏上言—— 今年西夏使宋贺正旦的使团与吐蕃诸部中的唃厮啰部落使团在大宋秦州相遇,双方大打出手。 西夏使团,伤十二人,死七人;唃厮啰部落伤十人,死三人。 若不是秦州驻军及时阻拦,恐怕伤亡更大。 双方打斗的原因是:年初之时,西夏人在唃厮啰部落的地盘牧马引起过冲突,双方使团意外相遇后,因此事发生口角,然后就打斗起来。 自唐崩后,吐蕃四分五裂,内斗不断,形成了一个个部落。 而其中一个部落,外称青唐吐蕃。 也叫做唃厮啰部落。 唃厮啰为部落首领,其主张附宋抗夏,与大宋关系甚好。 赵祯曾多次赐封他并给予此部落物质,唃厮啰现为保顺军节度使兼邈川大首领。 唃厮啰所处的位置,令西夏非常难受。 西夏的开国之君李元昊当年曾亲征唃厮啰,可惜损失惨重。 后来西夏改变策略开始安抚唃厮啰,主动示好,但唃厮啰深受宋恩,且与西夏人一直都有冲突,双方关系一直都很恶劣,小打小闹不断。 此事,对苏良布局已久的熙河之策,甚有益处。 他自然高兴。 当下,西夏使团和唃厮啰各走一路,且有大宋禁军随行,不可能再打起来。 范仲淹上此奏疏。 乃是希望鸿胪寺提前做好安排,以防双方在汴京城再打起来,造成误伤。 …… 十二月初五,午后,汴京城西,洪福茶社。 后厅内。 洪福皱着眉头,来回踱步,看上去甚是焦躁。 “怎么会降价呢?依照往年惯例,腊月一到,建茶的价格不就应该飞涨了吗?”洪福喃喃道。 这时。 洪福茶社管家兼记账人海老头,快步走了过来。 “东家,找到原因了!这两日,有多名江南商人入汴京,带来了大量建茶,恐怕今年年关,建茶价格不会飞涨了,我们快抛售吧,不然价格大概率还会降,卖的越晚,赔的越多!” “什么?往年都没有江南商人,今年怎么来了江南的商人?” “估计……估计……大家都想着腊月的汴京,建茶会涨价,故而都开始囤,人人都囤,再加上今年江南茶田大丰收,导致供过于求,价格便上不去了!” 洪福的双腿微微颤抖。 “茶社还有多少钱?” “全买建茶了,当下的余钱仅能维持日常吃喝。” “咱们借贷的钱,何时到期?” “本月十日到十三日,会陆续到期。” “这么快就到期了?” “利息太高,咱们的抵押物价值有限,我便只借了二十日!” 洪福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如果今日将咱们手里的建茶全部售出,我们亏损多少?” “逾五万贯,并且现在的建茶并不好卖,我们若是违期,还有罚息,罚息甚重。这次,我们……我们亏大了。并且使团十五日便抵汴京城了,我们该如何交待,此次使团的正副使乃是始平节度使耶律祁和崇禄卿周白,这二人早就对我们不满,恐怕是难以糊弄过去啊!” 洪福一时头大,想了想后,道:“伱去与钱主(即债主)讲,让他们再宽限数日,然后咱们一边售卖茶叶,一边再寻其他钱主借贷,先悄悄将这个窟窿补住,切记,绝不可将事情闹大!” “只要熬到使团离开汴京城即可。” “在这期间,我会向使团再申请一笔费用,若能成,这一关我们便能熬过去,若熬不过去,咱们再想其他的办法。让下面的人都闭上嘴,绝不可让使团知晓我们在抵押借贷售卖茶叶,不然咱们全掉脑袋!” “嗯嗯,明白。”海管家点头道。 现在的他,与洪福同坐一条船,想要下船已经不可能了。 …… 这日,黄昏,放衙时。 苏良刚出谏院没多久,曹国舅曹佾便钻进了他的马车。 “景明,茶叶价格已降,今年绝对是涨不上来了。洪福茶社的抵押借贷也将在十日到十三日陆续到期,现在的他们手里全是茶且很难售出,根本没有能力偿还,恐怕低价售卖茶铺和茶社也不足以还钱。” “西夏细作那边,本就不会做生意,他们的租赁行最多再熬两日,也就黄了,至于东瀛、高丽等国的细作,凡有商铺者,买卖都差到了极点,咱们何时收网?” 苏良想了想。 “辽国使团将于十五日入京,你在十四日让钱人们去催债,闹一番后便报官,自有开封府和皇城司出来配合你们,接下来的事情,你就无须再管了!” “我要借此事,让这些他国细作,全都变成笼中鸟!” “景明,我们如此做,辽国、西夏恐怕也会如此对付我们的暗探,不会最后闹到无法收拾,导致我们的暗探也丢了性命吧!” 苏良摇了摇头。 “不会,反而会让我们暗探的日子过得更舒坦一些,你就瞧好吧!” 曹佾虽然还是没能明白为何就能让大宋的暗探过得更舒服。 但他相信苏良的话。 …… 腊月十四日,午后。 八名钱主堵在了洪福茶社的大门,并且还带了三十多名仆从。 “还钱!还钱!还钱!” 声音甚是洪亮,不多时便引得诸多百姓围观。 茶社管家老海快步走出,连忙道“诸位,行行好,能否再宽限数日,罚息我认,待年后一定给诸位清账!” “老海,你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洪福茶社的钱全砸在茶叶上了,而今建茶价格未涨,你们根本就没钱,现在你们的商铺卖掉,恐怕都不够还我们的钱!待年后,你们跑了怎么办?” “还钱!还钱!还钱!”仆从们大声喊着。 周边的围观者越来越多。 明日汴京的民间小报上,头版头条必然是洪福茶社。 老海攥着拳头,心中甚是气恼。 他乃是军人出身,若不是担心暴露身份将事情闹大,他可能就要动手了。 而这时,洪福甚是气恼地从里面走出,高声道:“喊什么喊,老子就是没钱,有种你们就闯进来,该搬就搬,该砸就炸,实在不行,打我一顿!” 洪福生意失败,已准备破罐子破摔了。 听到此话,一名钱主道:“我们去报官!我们去报官!” 说罢。 一名钱主领着数名仆从便走了,而其他人依旧堵在门口,防止洪福和老海逃走。 这时。 洪福走到老海身边,低声道:“东西都弄出去了吧!” 老海点了点头。 洪福所为的东西,便是他们收集的情报。 当下去开封府,他们最多是老赖,若被发现了情报,那就是砍头之罪了。 他们殊不知,自己的一切行动都在皇城司的眼睛下。 约一刻钟后。 开封府来人,将洪福茶社的所有人都带走了,门上也贴上了封条。 不远处。 苏良和勾当皇城司公事熊冲站在一起。 “熊公事,该皇城司出马了,务必要将城内的所有辽国细作和情报证据全都找到,然后,明日待辽国使团进京,我们便能演一出好戏了!” “下官遵命!”熊冲拱手道。 …… 腊月十五日,近午时。 辽国使团,一百余人,浩浩荡荡来到了汴京城。 辽国使团正使、始平节度使耶律祁和副使、崇禄卿周白,坐在马上,在鸿胪寺官吏的引领下,面无表情地朝着都亭驿行去。 曾经,使宋贺正旦乃是个美差,辽官争抢着前往。 但现在,随着大宋的强盛外加使宋之辽臣总会出现问题,返宋后,无一不被降职。 耶律祁和周白领到这个差事,都不是很高兴。 一路上,见过世面的汴京百姓对他们也不是很欢迎,甚至还有人喊着:收复燕云,收复汉唐故土! 很快。 使团便来到了都亭驿前,距离前方的迎接处不足二百米。 而这时。 副使周白抬头朝着远处一看,不由得兴奋道:“耶律兄,你快往前看!” 主使耶律祁抬头朝前一看,也有些发愣。 “宋之首相文彦博,知开封府包拯,还有他们的官家宠臣苏良,竟……竟都来迎接我们了,这……这阵仗有些大啊!” 依照往年惯例,最多一个副相带着鸿胪寺一众官员迎接即可。 而今除了鸿胪寺官员外,大宋首相亲迎,外加辽人最倾佩的两名士大夫包拯和苏良也来迎接,这让耶律祁和周白甚有面子。 耶律祁顿时露出笑脸。 “南朝以此番规格迎接,说明想与我大辽搞好关系,咱们仅凭这次迎接的规格,便算为咱大辽长脸了,回去后,必然受赏!必然受赏啊!” “耶律兄,咱矜持一些,矜持一些,莫让他们小瞧了!” 当即,二人挺起胸膛,在抵达都亭驿大门前时,翻身下马,朝着文彦博等人走了过来。 这时。 鸿胪寺寺卿左有鼎率先走出,笑吟吟地说道:“耶律特使,周副使,欢迎来到我大宋汴京城!” 耶律祁和周白有些意外。 明明首相文彦博就站在一旁,左有鼎率先伸手,俨然有违礼制。 这时。 文彦博、包拯、苏良三人走了过来。 耶律祁笑着道:“文相、包学士、苏御史,没想到你们竟然也来接我们了,宋辽乃是兄弟之国,无须那么客气,无须那么客气!” 文彦博淡淡一笑。 “耶律特使,你可能误会了,本相来此并非迎接贵使团,而是最近开封府出了一件案子,需要二位配合,本相恐怕包学士请不动二位,便亲自来了。” “案子?什么案子?”耶律祁疑惑道。 一旁,包拯面无表情地说道:“城内有一洪福茶社,茶馆东家洪福近日借贷囤茶欲卖高价,然未果,被钱主所告,开封府在调查中,发现其中竟有辽人,且还有一些情报,麻烦二位特使移步开封府,认一认!” “当然,使团舟车劳顿,二位可先入馆歇息片刻,而后再去,不知可否?” 这一刻。 耶律祁和周白的心中仿佛有无数匹马奔腾而过。 当他们听到“洪福茶社”四字后,便知晓出事了。 若今日只有包拯在,他们还能找个借口,称包拯无礼,拒不执行,然后拖延时间,寻求解决之策。 但文彦博几乎能代替大宋官家,他们若敢言不去,那就是他们失礼了,甚至文彦博能强制将他们送到开封府。 当下的大宋,强硬得很。 文彦博笑着道:“若是个误会,本相一定亲自设宴,让包学士与景明作陪,为二位压压惊!” 耶律祁强挤出一抹笑容,道:“没问题,我们该配合就配合,待将随行物品放入室内,换件衣服,我们便去开封府,如何?” “可以,可以!” …… 片刻后,都亭驿内。 耶律祁无比愤怒地说道:“这个崔福真是个废物,收集情报收集的都是无用情报,现在还因做买卖不给钱,让抓进了开封府,还让我们丢人,我……我恨不得立即杀了他!” 崔福即洪福。 他喜欢洪福齐天这个词语,便化名为洪福,字齐天。 周白想了想,道:“待到了开封府,我们见招拆招,若他们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们绝对不承认他们是咱大辽的探子。此外,大宋也有探子在我们国都,我们可以此置换,尽量将此事压下去,若闹得尽人皆知,咱们的仕途就全完了!” “嗯嗯。”耶律祁认可地点了点头。 二人殊不知,苏良还挖了一个更大的陷阱,在等待着他们。 (本章完) 第0458章:常驻使馆计划!我大宋要处处远优于别国 半个时辰后。 辽国特使耶律祁和副使周白在鸿胪寺寺卿左有鼎的陪同下,前往了开封府。 文彦博和苏良出现在都亭驿前,乃是为了给辽使施压,防止对方不配合。 二人完成任务后,便直接离开了。 …… 开封府,后衙内。 耶律祁、周白紧紧贴在左有鼎的身边站着。 二人久闻包拯之威名,对其有些畏惧。 包拯大手一挥,便有吏员将数份文书送到二人的面前。 “二位,此乃洪福茶社东家洪福和管家老海的证词,在皇城司搜查出他们藏匿的情报后,他们已全部坦白,二人皆为贵国朝廷做事,表面为商人,实为暗探,三年来,私传情报高达一百余份……” 耶律祁和周白翻阅文书一看,气得是脸色铁青。 开封府和皇城司昨日白天抓的人,他们晚上便招了供,不但承认自己是辽国暗探,还将接头的辽国上官也供了出来。 一点骨气都没有。 此外,文书里面的证据非常齐全,涉及的所有暗探皆被抓捕。 完全就是一锅端。 这一刻,他们若还不承认这些人是辽国的暗探,鬼都不相信。 耶律祁想了想。 “包……学士,这些人有可能是我朝大皇子当年来宋时滞留下的随从,也有可能是我朝耶律大王手下的人,我家陛下或许并不知此事。” “我也不认识这些人,更不知有辽人在汴京做暗探,容我写封信向我家陛下求证一番,你看如何?” 耶律祁此话。 一下子将这些辽国细作,变成了可能是耶律洪基或耶律重元派来的人。 国之行为就变成了个人行径。 若是国之所为。 此事传出,丢的是大辽的脸面,丢的是耶律祁和周白的仕途。 但若是个人所为。 此事便能推到耶律洪基或耶律重元身上,至少不让辽国皇帝耶律宗真丢了颜面。 算是折中之策了。 宋辽皆有暗探在彼国,乃是公开的秘密。 没被抓到不丢人,抓到不承认也不丢人,但像这种人赃俱获还无法反驳,就丢人了! 这是国之无能的表现。 本来,随着大宋的强大,辽国在周边诸国眼中的地位就有所下降。 若再发生此事,特别是在贺正旦时,被大宋揪出来,给予重罚,那辽国丢脸就丢大了,耶律祁和周白返辽后,必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好大喜功的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绝对会杀掉一大批替罪羊。 包拯没有回答耶律祁的话语,而是反问道:“耶律特使,你真不识得这些人?” “不识得,也未听说我大辽陛下派有暗探在汴京城!” “我也是!”一旁的辽国副使周白也连忙补充道。 “二位特使恐怕过于自信了,咱们还是去府牢认一认吧!”包拯说罢,便率先朝着府牢的方向走去。 “二位请!”左有鼎笑眯眯地说道。 耶律祁和周白互视一眼,只得朝着府牢行去。 …… 片刻后。 幽暗的开封府府牢内。 耶律祁遥遥看到一身囚服的洪福和老海,便高声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冒充我家陛下派来的暗探,是不是找死?” 耶律祁的声音甚大,不远处的洪福和老海听得清清楚楚。 然后,还不待洪福和和老海发话。 耶律祁便朝着包拯道:“包学士,是那两人吗?” 包拯点了点头。 “我根本不认识他们!”耶律祁挺着胸膛说道。 “我也不认识他们!”副使周白也紧跟着说道。 这二人对洪福和老海的暗示都已经快变成明示了。 他们传递了两個消息。 其一,你们是冒充辽国皇帝派来的暗探;其二,咱们不相识。 说罢。 耶律祁还速度极快地瞪了二人一眼,意在让他们配合。 这套把戏。 在包拯和左有鼎眼里,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根本上不了台面。 而包拯也早就猜到他们会有这一招。 包拯看向洪福。 洪福吓得一哆嗦,立即开口道:“耶律特使、周副使,你们别装了,咱们都认识快十年了。耶律特使,你胸前纹了一只鹰,周副使,你曾被狼咬过,现在脚踝处还有一道伤疤!” 此话一出。 耶律祁和周白恨不得立即杀了洪福,在辽时,二人与洪福就不对付。 没想到今日。 洪福不但自己找死,还要拉着他们两个垫背。 一时间,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耶律祁眼珠一转,看向包拯。 “包学士,他简直是胡说八道,如此攀咬我二人,分明是……是……是……” 一时间,耶律祁竟想不出洪福为何不配合。 后者如此做,除了能拉两个垫背的,对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这时,洪福又开口了。 “耶律特使,想不出来,便别硬编。我若承认是耶律大王或大皇子主使,此事就非国之事,我就成了替罪羊,不但家族会被重惩,我也会身败名裂而死!” “若承认是执行朝廷的命令,大宋只会追究朝廷的责任,你们来了,咱们就是一伙的,你们赶紧将我欠的钱还了,咱们一起扛着此事与大宋和谈,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咱们一起完蛋,没准儿还能落个为国捐躯而死,咱们也死得光荣!” 在昨晚苏良的谆谆教导下,洪福的领悟能力还是很强的。 此事若被认定是耶律大王或大皇子主使,辽国朝廷保住了脸面,他们两个就要当替罪羊,丢了性命。 若他们承认是执行朝廷的命令,那还有商量的余地。 耶律祁和周白为了自己的仕途,一定会愿意与大宋再商议商议,将此事压下去。 顿时,耶律祁和周白明白了洪福的算计。 “崔福(辽之原名)……伱……你……个败类,我大辽国的脸面重要,还是你们这几人的性命重要,朝廷养你几十载,你就不能牺牲自己吗?” “你们怎么不牺牲啊?”洪福扯着喉咙,直接怼了回去。 这一刻。 耶律祁和周白再否认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耶律祁看向包拯,拱手道:“包学士,我大辽认栽了,咱们开门见山地聊吧!” “贵国在我大辽亦有暗探。贵国若将此事闹得众所皆知且重惩我大辽的暗探,那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大辽必然依照一样的方式对待你们的暗探!” “要避免两败俱伤,那就按照我说的来。” “他们欠下的债,由我们来还。还完后,便将他们都放了,然后我带着他们回辽,放心,回去时,一片带字的纸条都不会带,如何?” 包拯黑着脸,道:“这是在威胁老夫?” “没……没,包学士,我们在和您商量!”周白连忙道。 当下,他们有把柄在大宋手里。 若大宋选择两败俱伤的做法,辽国丢了脸面,依照耶律宗真的脾气,绝对会重惩,二人难辞其咎。 他们二人的仕途就完了。 此刻的二人,甚是后悔领了这么一个贺正旦的倒霉差事。 但此时已卷入其中,根本出不来。 耶律祁想了想,看向包拯,又道:包学士,不知多少钱能将此事大事化小,护住我辽国的颜面?” “我大宋缺钱吗?此事自当依照我大宋法令来处理,本官明日便向官家汇禀,公告全城!” 包拯长袖一甩,大步离开。 耶律祁和周白面色苍白。 一旦告知全城,辽之暗探被一网打尽的消息便会传播出去,到那时,辽国就丢大人了。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向来爱惜脸面,绝对会重惩二人。 左有鼎看向二人,道:“二位,烦请回使馆歇息吧!” 耶律祁和周白狠狠瞪了洪福一眼,无奈地跟着左有鼎走了出去。 …… 片刻后,马车上。 耶律祁看向左有鼎,道:“左寺卿,此事不能公之于众啊!我家陛下甚爱脸面,若传出我国暗探被一网打尽的消息,恐怕宋辽的关系更加恶劣,甚至有可能引发战事啊!” “我们到底该如何做才能避免此等祸患发生呢?只要能护住我辽国颜面,只要是我们能做到的,我们一定全力去做!” 左有鼎淡淡一笑。 “二位,你们到底是想护住辽国颜面,还是想护住自己的仕途?若是前者,你们就承认自己是主使,明日去开封府自首,舍身为国!我相信,包学士没准儿会信你们!” 耶律祁和周白皆尴尬一笑。 在他们眼里,当然是自己的仕途和性命最重要。 但现在的关键是,若护不住辽国的颜面,他们的仕途甚是性命就没了。 “左寺卿,我们想要辽之颜面,也……也想要仕途!”周白说出了心里话。 “哼!虚伪!” 左有鼎眯上眼睛,不再说话。 ……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都亭驿。 耶律祁和周白连忙将左有鼎请到了屋内。 他们来到汴京城,人生地不熟,经此大劫,目前唯一能说上话的,就是鸿胪寺寺卿左有鼎了。 “左寺卿,一旦鱼死网破,对我们双方都不好呀,大宋虽盛,但总也要防止党项人突然发起袭击,渔翁得利吧!” “左寺卿,我辽当下,苦练骑兵,有诸多好战分子,他们若因此战,主张发兵南下,事情就闹大了!” …… 二人轮番轰炸,期待着左有鼎能为他们提供一个主意。 大约一刻钟后,左有鼎终于开了口。 “老夫想了想,还真有一个还算可行的主意。” 听到此话。 二人大喜,激动地几乎热泪盈眶。 一人提壶,一人拿茶杯,连忙为左有鼎倒茶。 这一刻。 左有鼎的心里那叫一个美。 自大宋建国以来,还从未发生过辽国贺正旦的特使为大宋官员端茶送水的情况。 他乃头一个。 左有鼎喝下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缓缓开了口。 “我出此主意,不是怕两国开战,若真打起来,我大宋根本不惧你们辽国。而是我两国和平已久,我不爱战,不希望发生伤亡。” “是,是,是……”二人如小鸡逐米般点着头。 “我的主意是这样的。自明年年初,大宋在辽国,辽国在大宋各自开设常驻使馆,令彼此的暗探全都入住常驻使馆内。常驻使馆内,各国使臣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但出了使馆,必须遵守各国的规矩。” “开设常驻使馆的目的就是为了将暗探都变成常驻使臣,让他们不能让偷偷摸摸传递情报。当然,咱们彼此还可以设置暗探,但那时比的就是谁能不被发现,谁能更好地将消息传递出去,此外,除了宋辽彼此设立常驻使馆外,我大宋与别国也会设立,目的就是减少情报外流,你们应该明白我这个主意的目的。” “明白,明白。”耶律祁和周白点了点头。 当下,各国暗探彼此慎入,大家都采取视而不见的方式,互相容忍。 但若开设了常驻使馆,那再用暗探搜集情报,比的就是各国的能耐了。 暗探,耗人耗钱耗时间。 当下,诸国没有一个比得上大宋。 此举的目的就是:本来各国搜集情报信息的能力差距很小,但因常驻使馆的出现,将会变成耗钱耗人的情报大战。 这一点,大宋是有绝对优势的。 “设立常驻使馆后,咱们对暗探的处理都可以狠一些,到那时,谁能拿到对方的情报,各凭本事。此外,战时,不可杀常驻使官,将他们驱逐回国即可。” “让贵国丢脸,让二位丢官或丧命,非我大宋之好,我们喜欢做的是对我们有利的事情。” “若二位觉得此事可谈,你们可以汇禀你们辽国皇帝,我明日也会向中书汇禀一番,若能成,那府牢中那些人犯下的便只是借钱不还之罪,待他们还了钱,便可直接入常驻使馆,不过他们知晓了我大宋的一些机密,此生不能再回辽国。另外,各国常驻使馆的费用,各自出钱……” 耶律祁细细一想,觉得靠谱。 虽说从搜集情报方面来看,大宋占据优势,但这番操作让辽国护住了脸面,他去汇报时,也能将此功绩放在自己身上。 至于情报之事,辽国本就不如大宋,他觉得好面子的耶律宗真应该会赞同此事。 耶律祁和周白互视一眼,然后都点了点头。 “左寺卿,此乃良策,麻烦您明日好好汇禀了,待贵国官家同意,我……我立即就向我家陛下传信,依照我对我家陛下的了解,只要你们同意,此事必然可成!”耶律祁甚是兴奋地说道。 片刻后。 左有鼎被二人无比恭敬地送出了都亭驿。 左有鼎回到马车上,长呼一口气,喃喃道:“苏景明实乃圣才也!” 此常驻使馆计划,正是苏良所设。 而后,在赵祯和中书省相公们的安排下,开封府、鸿胪寺、皇城司协同处理此事。 其目的,便是让周边诸国难以监视大宋,而大宋可监视周边诸国。 搞情报,靠的是人才,是疯狂砸钱。 这两项,大宋皆优于周边诸国。 待辽国同意了此事,别国一旦发现自己的暗探生意都遭到了破坏,定然明白大宋的可怕,也会同意大宋的这个常驻使馆计划。 到那时,大宋的情报将占据绝对的优势。 当然,这也非常考验大宋禁军士兵搜集情报和隐藏自己的能力。 这就是苏良告知勾当皇城司公事熊冲的那句话:此计,意在检验大宋情报暗探的能力以及让别国的细作都变成笼中鸟。 若大宋的暗探们表现不佳,那就要加强训练了。 一旦发生战事,比的将是一国的综合能力,苏良意在让大宋的每一项能力都远远强于别国。 (本章完) 第0459章:相扑台上,女相扑瞬变特使生死斗! 翌日午后,垂拱殿内。 中书省众相公、包拯、左有鼎、苏良、勾当皇城司公事熊冲,这些参与过常驻使馆计划的官员们全都聚在了一起。 左有鼎兴奋地说道:“官家,当我告知辽国使臣,咱们同意设立常驻使馆后,二人欣喜若狂,当即便拿出昨晚就准备好的信件,命信使奔向北方,预计正月初咱们便能收到回信。” 赵祯面带笑容,点了点头。 “耶律宗真好大喜功,甚爱颜面,定然不会反对,其他诸国特使得知我们对他们安插在汴京城的细作了如指掌后,必然也会配合。” “若起战事,一份情报足以让我们减少很多伤亡,此策,苏卿提的非常好,众卿配合的也非常好。” 随即。 赵祯看向勾当皇城司公事熊冲,道:“熊公事,接下来,压力就要落到你的身上了!” 熊冲乃是大宋培养暗探的总教官。 以后,大宋在情报信息上能与别国拉开多大差距,全靠他的培训了。 “官家放心,大家为此事精心布下此局,臣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熊冲语气笃定,甚是自信。 …… 腊月十八日。 耶律祁和周白凑够钱后,开封府便将洪福等人都放了。 若耶律宗真不同意,再将他们抓了,依然是轻而易举。 腊月二十日。 距年节越来越近,天气也越来越寒,各国来贺正旦的使臣也都陆续抵达汴京城。 午后。 苏良从银台司刚走出来,便看到提着官服,朝外狂奔的鸿胪寺寺卿左有鼎。 大冷的天,他却是一脑门子的汗。 “左寺卿,这是发生何事了,竟让您连仪态都顾不得了!”苏良问道。 银台司前,士大夫官员如此狂奔,显然有失礼仪。 左有鼎还是礼官,他本应更守规矩。 “唉!西夏使团和唃厮啰部使团同时到了新酸枣门,争着入城,各不相让,在城门外闹僵了,老夫要去劝一劝!” 左有鼎边走边说,然后坐上不远处的马车,朝着北城门奔去。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喃喃道:“有这种热闹,我一定要去看一看。” 此番。 西夏使团的主使是出自武将家族的嵬名璀;唃厮啰部落使团的主使乃是唃厮啰的儿子瞎毡。 这二人都是武将,据说脾气都非常暴躁。 数日前。 双方在秦州斗殴,皆有死伤,当下几乎已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而今一起在新酸枣门相遇。 打肯定打不起来,因有大宋禁军驻守,但吵一架则是必然。 苏良坐上马车,也奔向新酸枣门。 他作为台谏官有监察百官之责。 左有鼎遇到这种事,大概率会说和,若对方不愿和,左有鼎是不擅于处理的,此事若闹大,苏良清楚情况,也较为更容易处理。 …… 一刻钟后。 新酸枣门外,围了一层又一层的百姓。 年关之际,百姓都非常闲,而汴京城的百姓向来爱看热闹。 还有很多百姓。 或坐马车,或租驴租牛车,正在兴奋地朝着这里赶来。 城门外,人群中。 两大使团被大宋禁军士兵隔开,双方距离不到五米,每个人都是手持兵器,黑着脸色。 他们手中的刀剑,乃是路途中为了安全而携带,待入了使馆,兵器便不能外带,直到返回的那日,才能再带兵器回国。 其中,唃厮啰部落使团最前方,站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其身穿以兽皮缝制的精致长袍,戴着一个狐狸皮的帽子,虬髯胡,圆盘脸,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儿。 他正是唃厮啰部落族长唃厮啰的儿子、使团主使,瞎毡。 而在其对面,也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其与瞎毡体型相似,不过是個黑长脸,头上扎了一根长辫,一看便是党项人。 他就是西夏使团的主使嵬名璀。 若是没有大宋禁军们站在中间,恐怕双方又要打起来了。 这一刻,瞎毡和嵬名璀都是黑着脸,双方应该已经互骂过一顿了。 不多时。 鸿胪寺寺卿左有鼎,满头是汗地赶来了,数名鸿胪寺官吏紧随在他的后面。 外国使团进京出京,衣食住行,皆归鸿胪寺管辖。 “老夫乃是鸿胪寺寺卿左有鼎,各国使团入京乃是庆贺我大宋正旦,应遵我大宋之礼,何故在城门外生事!”左有鼎高声道,然后走到了瞎毡和嵬名璀的面前。 “左寺卿,吾乃西夏使团主使嵬名璀。”嵬名璀率先开口道。 瞎毡看向左有鼎,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道:左寺卿,我是吐蕃唃厮啰部特使瞎毡,家父让我见到你向你问好呢!” 左有鼎看向瞎毡,笑着点了点头。 三年前,唃厮啰使宋便是左有鼎接待的。 另外,当下吐蕃唃厮啰部与宋的关系明显比与西夏的关系好,故而左有鼎对其释放出了善意。 这时,苏良也来到了拥挤的城门外。 其身穿便服,戴着一顶小毡帽,在如此环境下,很难被认出。 而后,两名护卫跟在他的身后,防止他出现危险。 就在此刻。 西夏特使嵬名璀微微皱眉道:“左寺卿,我们同时抵达城门,不知你觉得谁应先入城呢?” 左有鼎想了想。 “既然是同时抵达城门,那便一起入城吧!” 嵬名璀大步走到左有鼎的面前,瞪眼道:“左寺卿,大宋赐封我家国主为西夏国主,而唃厮啰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节度使。依照礼制,定然是我西夏使团先入城。贵国首相与你一同到达城门口,是你先入城,还是他先入城,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嵬名特使,我大宋对待客人向来一视同仁,没有高低位次之分,但对待态度不友好的客人,我们也不会表达出欢迎之意!”左有鼎反驳道。 左有鼎话音刚落,瞎毡便笑道:“嵬名璀,伱们西夏还真是无耻,当年元昊称帝时,你们不认自己是大宋的藩国,现在入城门了,倒是想起来自己是大宋的藩国了!你们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不配做大宋的朋友!” “瞎毡,你是还想打一仗吗?我们与大宋的关系如何,容不得你插嘴,你不过就是一个小小部落首领的儿子,我西夏若想灭你们,轻而易举!” “你灭啊!你们的太后忙着与下属私通,你们的国主还在尿裤子,你们的国相更是个怂包,你们党项人整日里就想着做强盗,择机抢大宋一次,抢辽国一次,你们这样的民族,距离灭绝已经不远了!” …… 不远处。 围观的百姓们听得津津有味,一些执笔人甚至将话语记录了下来。 就连苏良都笑出了声。 近日,西夏太后与下属私通的事情已经传遍诸国,而西夏人也丝毫不遮掩。 纵观他们的皇族历史,不是在乱伦,就是在乱伦的路上。 “瞎毡,老子要撕烂你的嘴,敢不敢与老子单挑?谁死算谁没能耐!” “怎么不敢,你以为老子怕你,就你这样的,老子一个能杀十个!” …… 双方说着说着,再次剑拔弩张,欲大打出手。 禁军士兵们手持兵器,不断地将双方往后推。 这一刻,左有鼎眉头紧皱。 他也想看二人打一架,但不是这个时候。 就像两个客人去主家拜访,产生矛盾要打架,主家只能劝和而不能添油加火,并且真打起来,出了人命,那也是打了鸿胪寺的脸。 “二位,别吵了,别吵了!就如本官所言,一起入城,你们若不愿,便就在城外待着!”左有鼎放大了声音说道。 可惜,他的威严并不够。 不但使得嵬名璀和瞎毡再次开始对骂,后面双方使团的人也都隔着大宋禁军们开始对骂起来。 围观的汴京城百姓们,各个兴奋,都盼着吵得更激烈一些。 这种场面比桑家瓦子的女相扑都要好看。 嵬名璀和瞎毡的词汇量都不多,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话,自然而然就比起了谁的嗓门粗。 两个人的口水都快吐到左有鼎的身上。 左有鼎无奈,朝着一旁的礼部官员道:“快去汇禀文相!” 就在这时。 后面的人群突然分开,然后一群衙役快步冲了进来。 而从后面走来的,乃是身穿官服的知开封府包拯。 汴京城的百姓们见到包拯,都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 苏良看到包拯前来,道:“希仁兄一来,此事便可解了!” 包拯面色铁青,走到嵬名璀、瞎毡和左有鼎的面前,然后环顾四周,高声道:“本官乃是开封府包拯,谁人在开封府聚众闹事! 听到“包拯”二字,两国使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包拯唾面官家,出使辽国,治理开封府等一系列事迹。 这些使团中人都有耳闻。 甚至还有人称:开封府民间之事,莫说两府相公,即使是大宋官家也要先听包拯的想法。 包拯就是大宋之法的代言人。 左有鼎看向包拯,道:“包学士,两大使团同时抵达城门,互不相让,又不愿同时入城,这该如何是好?” 包拯淡淡地吐出了四个字:“依法处置”。 随即,包拯看向嵬名璀和瞎毡。 “你是西夏特使嵬名璀,你是吐蕃唃厮啰部特使瞎毡?” “是!”二人同时说道。 包拯威名甚盛,再加上气场给予二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使得二人的语气都柔和了许多。 包拯道:“入我大宋,就应守我大宋的规矩,在别的地方,本官无权管束,但在开封府,就应遵法令而为。” “使团聚众闹事,险些发生殴斗,你二人随本官即刻前往开封府,陈述此番经过,待本官确定无人受伤且不会再发生聚众冲突后,便会放了你们!” “包……包学士,我……我们没有打架啊,无人……受伤啊!”嵬名璀变得焦急起来。 他乃使臣,还没入驿馆,便先入开封府录供,非常丢脸,回去之后,必然会受惩。 瞎毡倒是不在乎。 包拯瞪眼道:“拒不听传者,直接逮捕!” “是!”包拯后面的十余名衙役齐声吼道。 而此刻。 在人群的最后面,围观群众辽国特使耶律祁和周白也都露出了笑脸。 周白还在耶律祁耳边小声道:“耶律兄,他们比我们更丢脸呀!” 嵬名璀敢对瞎毡横,但哪里敢对包拯横,当即便低着脑袋和瞎毡一起跟着开封府衙役离开了。 包拯也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两大使团剩下的人都有些傻眼,没想到初来汴京城,竟然是这样一种待遇。 这时。 左有鼎胸膛一挺,高声道:“剩下的人,收起你们的兵器,两队并成一队,一起入城!” 听到此话,两大使团的人并没有动起来。 包拯的硬气,也让左有鼎变得硬气起来。 左有鼎再次道:“难道你们也想去开封府尝尝府牢里的饭菜吗?” 此话一出,剩下的人都乖了,纷纷收起兵器,两队变成一队,快步入城。 紧接着,百姓们也都纷纷撤了。 不出意料的话。 此事在今晚就将成为整个汴京城的谈资,甚至很快就会搬上话本人或说书人的舞台。 …… 入夜时分。 嵬名璀和瞎毡从开封府走出,在两队衙役的护送下,分别回到了各自的驿馆。 两方使团在酸枣门外只是对骂而并未斗殴,包拯命吏员记录了整体情况,并斥责了几句,便将他们放了。 与此同时,此事也在汴京城的街头巷尾传播开来。 百姓们各个兴奋。 若放在五年前,即使是执法如山的包拯也不可能敢如此豪横,但现在,大宋无惧任何国家,在大宋的地盘上生事,就要接受大宋律法的惩罚。 此事也传到了赵祯与两府相公的耳中。 他们看得更加深远,从苏良计划的熙河镇之策来看,双方的关系越恶劣,对大宋越有利。 …… 腊月二十一日,入夜。 桑家瓦子门前,车马如龙,人流接踵摩肩。 今晚乃是汴京城女相扑的决赛,知名女相扑嚣三娘和黑四姐将在今晚角逐冠军。 女相扑以香艳著称,比赛者虽不如男相扑那样袒胸露臂,但是所穿的布料也是非常节约。 百姓们都爱看。 桑家瓦子也是因女相扑一跃成为汴京城人流量最多的瓦子。 当下的大宋其实很开放。 上元节,宣德楼前,也会举办女相扑比赛,用赵祯的原话来讲:此为与民同乐。 为此。 觉得有辱斯文的司马光还上奏反对过,但没有成功。 因今晚的女相扑比赛过于火热,桑家瓦子门口前还出现了黄牛,门票价格比定价高出近十倍,但还是被人疯抢。 而此刻,在桑家瓦子对面的茶楼包间内。 赵祯、曹佾、苏良三人坐在一张桌子前,苏良尴尬地笑着,而赵祯和曹佾都黑着脸。 曹佾乃是女相扑的忠实爱好者,几乎场场不落。 赵祯虽不经常看,但也有猎奇心理,本来今晚也准备微服去桑家瓦子里看一看,却被苏良堵在了茶馆内。 “官家、国舅爷,真不是我搅了二位的雅兴,是皇后所托,我不得不为。今晚桑家瓦子,人实在太多,一则是安全问题,二则万一被认出,那皇家的脸面就丢尽了!” “朕欲与民同乐,难道不行吗?又不是去妓馆!”赵祯瞪眼道。 在当下,赵祯看女相扑,其实和看评书、弄影戏、蹴鞠比赛的性质差不多,但曹皇后较为讲究,知晓赵祯与曹佾今晚会去桑家瓦子,便嘱托苏良拦下来。 苏良摊手道:“官家,你若想去,臣也不敢拦着,臣稍后就去向皇后回话,称官家要与民同乐!” “罢了,罢了!朕就在这里喝喝茶,听个结果吧!”赵祯无奈地说道。 曹皇后非常较真,赵祯真若去看,回宫后又是一堆事儿。 赵祯不去,曹佾自然就更不敢去了。 于是乎。 三人一边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一边喝起茶来。 桑家瓦子外的围观者甚多,里面的比赛,会有人即可传出战况。 …… 片刻后。 桑家瓦子的一处勾栏内。 汴京城两大女相扑,登上了相扑台。 嚣三娘,二十二岁,上穿紧身的莺歌绿抹胸,下穿一条灰色的大裆长裤。 其肤白如雪,脸蛋甚是好看,更长得一副擅生养的好身材,不开口如杨玉环,一开口才是嚣三娘。 曾经有数名商人想要纳其为妾,但都被她婉拒,她更喜欢彪悍的男人。 但世间能降住她的男人实在太少了。 黑四姐,二十五岁,上穿紧身的绛紫色抹胸,下穿一条黑色的大裆长裤。 她长得有些黑,但相貌仍是上成,且身体比嚣三娘还要丰满,黑四姐从小力气就大,家里开了个铁匠铺,都是她抡的锤,后来被桑家瓦子的掌柜发掘,成为了名角。 二人站在相扑台上,一黑一白,一个丰满,一个更加丰满。 站在那里不动,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就在嚣三娘和黑四姐正欲开战之时,有两人突然四目相对,一抹浓郁的杀气在勾栏内弥漫展开。 “嵬名璀,真是冤家路窄,待看完女相扑,你有种便别走,咱们打一架!”瞎毡高声道。 “现在打,老子也不怵你!” “那就现在打,你敢不敢?” “有何不敢?” 二人互激之下,竟来到了相扑台上。 这一刻,有人认出了二人。 “他……他是西夏特使嵬名璀,他……他是吐蕃唃厮啰部特使瞎毡。” 二人的恩怨在昨日便传遍了整个汴京城。 这二人都是杀过人的。 身上的杀气与众不同,嚣三娘和黑四姐见状不对,连忙下了台。 嵬名璀朝着瞎毡叫嚣道:“瞎毡,敢不敢来一场生死战,咱们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有何不敢!”瞎毡攥着拳头说道。 此刻,二人眼里根本没有别人。 西夏人和吐蕃人与宋人的认知完全不一样。 若大宋之人出使,绝对不会选择此类斗殴,无论输赢都不体面,但在这二人眼里,既有国仇,又有私怨,唯有将对方打死,才算有面子。 逞凶好斗乃是刻在他们骨子的基因。 不远处,桑家瓦子的女掌柜顿时急了。 “二位特使,万万不可生死决斗,小店实在是承受不起啊!” 嵬名璀指向女掌柜。 “谁让你承受了?待老子弄死他,女相扑的比赛再继续。” 唰! 这时,嵬名璀后面的数名护卫围在了台下,另一侧,瞎毡的护卫们也围在了另一侧。 他们都支持决斗,且笃定自己这方会赢。 周围,一群看官们倒是甚兴奋,觉得今晚的门票买得太值了。 女掌柜想了想,道:“二位,若要决生死,总要签生死状吧,能否签下生死状再战,不然开封府来找麻烦,二位可能还要被传唤过去。” 一听到开封府,嵬名璀顿时有些怂了。 “行,行,你速速准备生死状,我二人按个手印即可!” “我……我这就准备!”女掌柜将一名伙计拉到一旁,小声道:“速速去报官!” …… 桑家瓦子对面茶楼,包间内。 曹佾身边负责观看比赛的一名伙计迅速跑到包间内。 “官家,不……不好了,女相扑比赛暂停了,嵬名璀和瞎毡在里面碰到,二人要在相扑台上既分高下,也决生死。桑家瓦子的掌柜言说要立生死状,以此拖延时间,已经去报官了!” 听到此话,曹佾一下子站了起来。 赵祯一愣,道:“你要干嘛?” “官家,这二人打斗,定然比女相扑精彩,这总可以看吧!” “胡闹,立即坐下!”赵祯黑着脸道:“什么既分高下,也决生死,什么立生死状,都是话本看多了,我大宋没有此等恶俗,也不允许有人这样做,引导一番歪风邪气!” 曹佾连忙坐了下来。 其细细一想,若此事发生在汴京城,必然有民间好斗之人习之。 若人人有矛盾都想决生死,那要大宋律法有何用,要地方官衙还有何用! 此番生死斗,绝对不能进行。 赵祯看向一旁的苏良,道:“苏卿,此事性质恶劣,开封府惩治不足以解恨,你速速去寻狄汉臣,让他带兵给二人一个下马威,定要展现出我们的大国之威,明白吗?” “臣领命!”苏良起身,迅速朝着外面走去。 (本章完) 第0460章:特使低头做义工!腊月天寒,时疫渐生 腊月寒冬,夜甚凉。 然桑家瓦子内却是暖意融融,看官们各个心情激动地望着相扑台。 在西夏特使嵬名璀和吐蕃唃厮啰部特使瞎毡的催促下,生死状终于撰写完毕。 二人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便各自咬破手指,在上面按了手印。 这一刻。 嵬名璀和瞎毡都是杀气十足,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 嵬名璀自记事起便尚武好斗,八岁就曾杀过人。 瞎毡在分裂乱战的吐蕃诸部能活到现在,也是从鲜血中杀出来的。 大宋百姓在孩童时,读的是圣贤书,而他们却是练的杀人技。 野蛮程度,仅次于北境那批踢着脑袋玩的女真人。 在二人眼里。 一场生死决斗就如同大宋文人的一场诗会比试一般,在他们的生活中经常遇到。 随着二人相对站定。 相扑台四周骤然变得安静起来,安静得能听到围观者们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 这种生死战,大家还从未见过。 有人屏住呼吸,有人闭上眼睛,有人想走又想看接下来的打斗情景到底是什么样子…… 随着嵬名璀和瞎毡都瞪眼看向相扑台外的女相扑裁判,后者哆哆嗦嗦地说道:“生……生死战……开……开始!” 唰! 声音刚落,二人就像是两头猛兽般冲了过去。 砰!砰!砰! 拳对拳,腿对腿。 没有任何美感,但出手都甚是狠辣。 就在这时。 一群身穿铠甲的士兵突然冲了进来,将整个相扑台围了起来。 每名士兵都是手握长刀,腰挎短弩。 然后。 众人便听到一道尤为洪亮的声音:“住手!” 但是二人已缠打在一起,谁都不愿停手。 就在这时。 一位身材高大的长衫男人从后面一跃跳上相扑台。 两只大手朝着二人的肩头用力一扒,二人便分开了。 但嵬名璀已经打疯了。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后,又提起拳头冲了过来。 长衫男人二话不说,转身抓住他的手臂,然后用力一提,来了一个过肩摔。 “砰!” 身材魁梧壮实的嵬名璀被提起,还不待有反应,便被重重摔在了相扑台上。 一旁的瞎毡连忙后退数步。 仅凭这一招,他就知自己不是长衫男人的对手。 嵬名璀被摔得脑袋发昏,缓了缓才站起身来。 “你……你……你是何人,为何帮那个吐蕃人,吾乃西夏特使,你如此打我,我要向你们官家告发你!”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道声音。 “那是我们狄枢相!” 长衫男子,相貌英俊,额上带刺青,正是大宋枢密使狄青,狄汉臣。 嵬名璀瞬间清醒过来,仔细朝前一看。 身上的嚣张气焰全无。 狄青坐阵西北多年,其画像遍布西夏,威名赫赫。 不过是戴着铜面具、披头散发的狄青。 而今见到这個狄青,嵬名璀竟一时没有认出来。 “瞎毡参见狄枢相!”瞎毡还是非常聪明的,当即拱手。 一旁。 嵬名璀也微微拱手,然后甚是不满地说道:“狄枢相,我与瞎毡进行生死斗,您掺合进来,是不是有些偏私了?” 他被狄青这么一摔,整个腰都快断了。 若再与瞎毡打斗,根本不可能是其对手。 狄青环顾四周,面色冰冷。 “枢密院接到开封府消息,桑家瓦子内有西夏武将与吐蕃武将进行生死决斗。” “介于双方曾在我大宋秦州以及新酸枣门外已发生过斗殴与骂战,无视我大宋法令,开封府将此斗殴定义为西夏和吐蕃唃厮啰部对我大宋的严重挑衅以及对我大宋官家的大不敬,故而全权交由枢密院处理!” 听到此话,嵬名璀和瞎毡都傻眼了。 此事若定义为挑衅大宋及对大宋官家的大不敬。 他们的罪过就大了! 嵬名璀连忙解释道:“狄枢相,您……您……您……误会了,我西夏没有想要挑衅贵国,也绝不会对大宋官家有大不敬之举,这是我二人的私人恩怨,我们签了生死状的!” 狄青摇了摇头。 “在我大宋法令中,没有生死状这种东西!” 说罢,狄青大手一摆,数名士兵便将二人带走了。 他们的护卫们一动都不敢动。 这一刻。 许多众看官们才意识到原来“生死状”这个玩意,只是话本中的东西。 大宋法令根本不承认,也禁止百姓生死相斗。 两个女相扑,嚣三娘和黑四姐望着狄青离开的背影,心跳加速,脸色发烫发红。 片刻后。 桑家瓦子的女掌柜高喊道:“诸位看官,本年度女相扑决赛,继续进行!” 桑家瓦子再次热闹起来。 …… 嵬名璀和瞎毡被带去了枢密院内的监牢中,而狄青则是去了对面茶馆。 茶馆包间内。 赵祯、狄青、苏良、曹佾四人坐在了一起。 “官家,接下来该如何处置这二人?”狄青问道。 他奉命抓人,已展现了大宋国威并将二人的行为定义为对整个大宋的挑衅。 接下来。 该如何惩处,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赵祯想了想,无奈一笑。 “朕当时只是觉得二人在汴京城进行生死斗,性质恶劣,必须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但要如何惩处,还真没有想好!” “西夏使团与青唐吐蕃结仇,对我们乃是好事,若因此番惩罚,让双方都恨上了我们,那就得不偿失了!并且无论是罚钱还是拘禁,甚是驱逐,在这个时候都不太合适,他们的罪过并没有那么大!” “苏卿,你可有良策?”赵祯看向苏良。 苏良微微一笑。 在赵祯下令让狄青整治他们时,苏良便思索起了该如何完满解决此事。 “官家,首先,必须要命两人公开致歉,并承诺日后绝不会在大宋境内发生殴斗。其次,二人杀性太大,无半分仁爱之心。臣建议用一种柔和但却能让其他国家的使臣也能引以为戒的方式惩罚他们。” “何种方式?” “今冬尤为寒冷,城外百姓缺炭缺衣,开封府虽已经发放了一些御寒之物,但远远不够。” “臣建议,令这二人各自出资购买上三千斤炭,三百匹绢,在城外设棚,亲手免费发放给百姓。此举乃是官家给他们布置的功课,送完方能回城,以此展现我朝以德育人之大国风范。他们不识礼数,不与人善,我们便教他们知晓什么是仁心,什么是善良!” “好主意,好主意啊,就这样办!”赵祯兴奋地说道。 嵬名璀和瞎毡作为使臣,代表的乃是一国(部落)之脸面。 大宋如此做,就如同一位先生教两个坏孩子做好事,甚有意义,比拘禁他们更显胸襟与气度。 赵祯长呼一口气,道:“接下来,朕能静下心等待决赛的结果了!” 赵祯说完后,立即就后悔了。 他忽视了一旁坐着的狄青。 狄青先是一愣,然后朝着窗外正对着的桑家瓦子一看,顿时全明白了。 女相扑的决赛将官家都吸引过来了。 他尴尬一笑,端起茶壶,道:“官家,您喝茶,喝茶!” …… 一刻钟后。 桑家瓦子内,黑四姐和嚣三娘的比赛也到了尾声。 二女相扑,有表演,也有真打。 她们抱在一团摔跤时,除了有力量感,还有一种甚是香艳的氛围感。 这是九成九男人都喜欢看的画面,而剩下的那一小撮人,必然有司马光和王安石。 围观者皆舍不得眨眼,且不停叫好。 最后。 黑四姐凭借着扎实的底盘赢得了比赛,引得一片赞赏之声。 …… 腊月二十二日,近午时。 汴京城南,南熏门外。 嵬名璀和瞎毡的致歉书贴在了城门旁的墙壁上,引得许多百姓驻足观看。 当得知二人将要在城外布施炭绢,以此悔过后。 很多百姓都甚是开心。 此举,足以震慑所有国外使团,想要大宋境内闹事,首先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城门外两侧,隔着一条大路,各设有一个大棚。 每个棚内都放置着三千斤炭、三百匹绢。 这些物品对嵬名璀和瞎毡而言,算不得大钱,都买得起。 但是,枢密院的要求是:二人必须亲力亲为,在无任何人相帮的情况下,将这些炭和绢至少分发给城外的六百名百姓。 嵬名璀和瞎毡无奈,只得照做。 若不做,他们将被驱逐出宋境。 这一刻。 高空中虽有日头,但却无一丝热量。 北风呼啸,甚是寒冷。 嵬名璀黑脸坐在棚内,觉得非常丢人,他在等待大宋百姓主动寻他索要炭绢。 在他后面站着一群禁军士兵,负责监督。 而在不远处,嵬名璀的护卫们,无奈地站着,根本不敢掺合进来。 瞎毡则与嵬名璀的态度截然不同。 他觉得如此分发炭和绢,对提升唃厮啰部落的名声来讲,乃是一件好事。 瞎毡甚是热情。 学着城内酒楼茶肆里的店小二那般客气与谦卑的语气。 “汴京城的百姓们,唃厮啰瞎毡向诸位赔礼道歉了,请你们接受我的歉意,接下来,我绝对不会在宋境内生事,谁家缺炭绢御寒,都到我这里来领啊!” …… 瞎毡喊了半个时辰后,终于有百姓来领炭绢了。 汴京城的百姓都很高傲,不爱占便宜,唯有真正的穷人,才会去领取炭绢。 一名百姓来领,自然能吸引更多的百姓来领。 不多时,瞎毡便送出去了二十多份。 听到百姓道谢,瞎毡的心情甚是愉悦,并思索着待回到部落,一定也要经常去做这样的善举。 至于嵬名璀那里。 依旧是一个百姓都没有。 他黑着脸,外加西夏与大宋一直结着仇,汴京城百姓巴不得他在城外多站几日。 临近黄昏。 瞎毡已送出去了上百份木炭和绢布,而明日知晓此事的百姓会越来越多。 他预计明日天黑前就能结束任务,返回汴京城。 …… 翌日,刚到午后。 瞎毡便完成任务,将所有的绢和炭送了出去。 而嵬名璀的大棚前,百姓廖廖,一共才送出去了三份。 他见瞎毡离去,顿时有些慌了,依照他目前的进度,可能要送到明年。 到那时,丢人就丢大了! 经过长达两个时辰的心理建设。 嵬名璀终于低下了他那高傲的脑袋,决定学一学瞎毡。 “汴京城的百姓们,西夏嵬名璀向诸位赔礼道歉了,请伱们接受我的歉意,接下来……” 嵬名璀学着瞎毡口气与话语,在城外大声吆喝起来。 得益于今冬的天气确实寒冷。 百姓对炭与绢的需求量甚大,嵬名璀耗费四日半,终于完成任务,然后恢复自由身回了城。 …… 腊月二十六日,午后。 赵祯、两府三司的相公、变法司所有成员、齐聚变法司,总结今年的变法成果。 今年,大宋为变法一共做了两件大事。 其一,派遣台谏外巡,纠察变法的得与失;其二,全宋大练兵正式开启,且已进入常态。 整体成果,大家都是非常满意的。 众人讨论了一番后,赵祯道:“今年即将结束,朕对整个变法司做出来的成果,非常满意。接下来,大宋不再倾力求变,而要倾力求稳!” “此外,朝堂的重心必须放在两件事上面,一个是充实国库,备足军费;一个是严格贯彻执行大练兵之策,不可懈怠分毫!” “臣等遵命!”苏良等人齐齐拱手。 众人聊到黄昏时分,然后齐齐前往樊楼,循照惯例,吃了一顿变法团圆饭。 今夜之后,苏良便不用再去谏院。 他与唐宛眉一起购置年货,装备宅院,准备过年。 腊月二十九日,清晨。 苏宅院内。 苏良披着一件厚厚的兽皮长袍,依旧觉得非常寒冷,一呼气,便是一道道白雾。 院子里的水缸全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这个冬天,要比去年寒冷多了。 苏子慕和苏沁一因天寒,醒了后,依然躺在被窝里,不愿起床。 就在这时,唐泽从门外走过来。 “贤婿,近日莫让慕儿和沁一出门了,我们也尽量少出门,这两日,城内医馆多了许多病人,大多都是风寒之症,恐怕会传染。” 苏良认真地点了点头。 冬季易有风寒之疾且传播迅猛。而当下,风寒之疾足以致命,不得不防。 (本章完) 第0461章:皇祐六年初,寒疫起,张贵妃病危! 除夕日,近午时。 汴京城内。 天色阴沉,寒风凛冽,没多久,便飘起了雪。 大雪如鹅毛,下得甚紧,不多时全城都披上了一层白纱。 暴寒易折人。 今年的冬天甚寒,许多老人都因此去世。 这一刻,城内街道上只有少量的马车疾驰,而周边的酒馆茶楼,客人也并不多。 一方面是因大雪,另一方面则是因寒疾。 寒疾蔓延,已渐成寒疫。 这时。 苏良冒着风雪,来到南门大街上的钱氏小儿医馆,即钱乙的医馆。 苏良还未入门,便闻到一股浓烈而刺鼻的中药味。 医馆内。 数个炉火全开,学徒们全都在煎药。 后院不时传来孩童的哭喊声,还有百姓抱着患有寒疫的儿童走进医馆。 不远处。 鼻口处包裹着一方绢布的钱乙正在称量药材,忙得额头上皆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苏良走到抓药处,还未曾开口。 钱乙便头也不抬地说道:“若是寒疫,请直接入左侧屋,自有人提供药汤。” “小钱大夫,是我!”苏良道。 钱乙抬起头,一愣,道:“苏……司谏,你怎么来了,我这里病人多,你快遮住口鼻!” 钱乙从柜台内拿出一方干净的绢布递给苏良。 苏良连忙将鼻口遮了起来。 “小钱大夫,我刚从医官院出来,了解了寒疫的一些情况,想与你聊一下民间寒疫的情况,稍后,我根据寒疫情况可能要去面圣!” 钱乙从柜台走出,一边将苏良朝着一旁的茶室引,一边道:“苏司谏,今年之冬,寒疫甚重,朝廷万万不可大意啊!” 随后,二人来到茶室。 苏良道:“医官院的医官讲,得此寒疫者,身体疼痛,头重如石,然也不过是时气之病,回暖自消,风寒散、三冬汤等治疗寒冬时气之病的药方,皆可解,无须过于惊慌。不过汴京城人口逾百万,极易扩散,体弱之人可能患重疾,应及时投药诊治……” 医官们诊治的都是皇族与士大夫官员,而钱乙更多偏向于民间,故而苏良想要听一听他的意见。 钱乙微微点头,但却皱起了眉头。 “医官们所言,皆为实情。不过,我觉得情况可能会更严重,一则因当下这场雪,二则因风寒散、三冬汤等药已开始涨价,达官贵人们有药可医,但许多底层百姓却没有这个条件,而他们却是最容易传播寒疫之人。” “此外,贫寒体弱之人,特别是老人、女人和孩子,得此寒疾,恐有丧命之危。” “治病,最好是治未病,尤其是疫,理应‘小题大做’,才能保证万无一失,一旦有失,便是大灾!”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 对待易传染的疫病,必须高度重视,不然一旦呈大范围蔓延之势,想阻都阻不住。 随后,苏良快步走出了医馆。 …… 片刻后,已是午时。 苏良顾不得吃午饭,让吉叔驾着马车带着他迅速朝着禁中奔去。 马车内,置有水盆与衣服。 苏良将手脸仔细清洗一遍,然后换上一身新衣,才下了马车。 …… 禁中。 雪下得越来越大,四周全都是白茫茫一片。 大片大片的雪花已不是飘到苏良的身上,而是随着如利刃一般的寒风,灌进苏良的脖子里。 此刻,赵祯正在垂拱殿内翻书,听闻苏良除夕日还要面圣汇禀要事,当即让其走了进来。 此刻的苏良,身上的积雪虽然已抖得干干净净。 但脸庞冻得通红,双脚双手都有些僵硬。 苏良正欲拱手。 赵祯笑着道:“苏卿,无须多礼,赶紧在火盆前烤一烤,喝杯热茶!” 苏良也不客气,当即来到火盆前,暖和了片刻后,手脚才完全恢复了知觉,然后喝了一杯热茶后,身体才舒坦起来。 “官家,当下寒疫肆虐,已呈蔓延之势,我们必须立即重视起来,由官府出面,支锅熬药,为百姓免费医治,以免小疫变大疫。开封府可是有一百多万人口,一旦传染开来,危害甚大!” “一个时辰前,包希仁已来过垂拱殿,他与你所请,一模一样,且已在寒疫最严重的城南设置了病坊,医官院会全力配合开封府的防疫之举。”赵祯道。 苏良长呼一口气。 包拯这个知开封府,做得实在是太称职了。 苏良又道:“此外,臣恳请明日大朝会,一切从简从速,官家也不必再在午时于禁中赐宴。” “这……这不需要吧!寒疾乃是冬寒侵体所至,朝会者,必然皆无寒疫,也需防范?” 在赵祯当下的意识里,寒疫乃是底层百姓所得之病,而参与大朝会者,根本不会受其影响。 “官家,此等寒疫,并非衣足火暖之富贵者不可得,并且大朝会之时,参与的吏员、内侍、宫女并不少,他们若患寒疫,易传宫内,而女人与孩子的身体较弱,易转为重疾,不得不防!” 赵祯点了点头。 “有些道理。”赵祯朝着一旁的内侍道:“立即传中书诸相公与鸿胪寺寺卿左有鼎。” 此刻。 两府三司诸相公和鸿胪寺的官员们正确定着明日大朝会的具体事宜。 很快。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还有鸿胪寺寺卿左有鼎便来到了垂拱殿。 苏良向他们讲述了希望大朝会从简从速的缘由。 文彦博想了想,道:“今年冬日之寒,确实比往昔严重,腊月这几场雪下得也有些怪,越下越冷,太阳大半個月都没有出来了。 “既然是疫,虽可治也要严防,臣觉得大朝会可从简从速!”富弼认真地说道。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狄青、张方平、吴育、欧阳修、梁适、曾公亮、王尧臣都纷纷附议。 左有鼎皱着眉头,想了想,也只能道:“臣附议!” 为了大朝会,左有鼎已忙了大半个月,他自然希望举办一场完美无缺的大朝会。 但毕竟是疫情爆发,不得不防其扩散。 就在这时。 一名内侍快步走过来道:“官家,包学士有紧急要事求见!” “一个时辰前,他不是才来过吗?宣!”赵祯有些疑惑地说道。 稍倾。 包拯快步走进垂拱殿。 当他看到两府三司的相公还有苏良都在这里时,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官家,开封府在城西和城北发现大量寒疫感染者,其中有上百人都是重症,此外,街头百姓已经开始疯抢治疗寒疾之药,臣认为寒疾已呈大范围扩散之态,开封府的官吏已然不够用,恐怕需要调派大量禁军维持秩序,另外需要将一些官衙临时改为病坊。” “竟……竟变得如此严重?”赵祯皱起眉头,想了想后看向两府三司众相公。 “明日大朝会,从简从速完成,午宴取消。枢密院调遣禁军协同开封府处理此寒疫,务必迅速消灭此次寒疫!” 这时。 苏良站起身道:“官家,臣建议,大朝会后,所有京朝官都立即进入上衙状态,保障城内秩序,避免出现百姓内乱,也能有效防止一些达官贵人过度囤药!” “准!”赵祯道。 …… 入夜,大雪依旧未停。 汴京城迎来了近十余年来最冷的一日。 但凡外露之水,皆被冰冻。 往昔,除夕之夜,甚是喧闹。 但此刻因大雪和寒疫,许多人都呆在了屋内。 一列列禁军士兵们在大相国寺门口、御街两侧、州桥下、南熏门外、汴河码头等人流量较多的地方,支锅熬药。 禁军们的效率,可是比开封府的衙役高出不止一倍。 苏良回家时,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 他将手脚都仔细清洗一遍后,才提着医官院给他的七包风寒散,回到了家。 风寒散,熬制成汤后,可预防寒疾。 他一家五口,外加吉叔吉婶,一共七人。 苏宅中,还有两个丫鬟,两个厨娘。但在腊月初,唐宛眉便放她们回家过年了。 吉叔吉婶因天寒不愿归家,便选择在苏宅过年。 苏良一入前厅,便看到前厅的桌子上足足放了有上百包药,上面的名字正是:风寒散。 这时,唐宛眉笑着走了过来。 “眉儿,你出去买药了?”苏良问道。 “没有,这是国舅爷送的,他称这些药够咱家吃到大年初六了,到那时,若寒疫依然存在,他便再来送!” 苏良无奈一笑,曹佾还真是挂念他。 苏良举了举手里的七包风寒散,道:“咱家有我手里这七包就够了,这些我一会儿让吉叔送往开封府,刚才在禁中,我才向官家汇禀,禁止官员囤药,我明日还是监察此举,不能不以身作则,若官员们都囤药,那百姓恐怕有钱都买不来药了。” “嗯嗯,都听你的。”唐宛眉笑着道。 唐宛眉甚识大体,在这种涉及家国的事情上,从来都是听苏良的。 半个时辰后,大雪终于停了。 唐泽、苏良、唐宛眉、苏子慕、苏沁一、吉叔吉婶围坐在火炉前,说说笑笑地吃起了年夜饭。 但凡家里有一个孩童,都会非常热闹,更何况还有两个。 饭毕。 众人围坐在一起闲聊起来。 近子时之时,众人纷纷都回屋休息了,只剩下唐泽和苏子慕这对非要熬到天亮的爷孙,坐在火炉前,下着围棋,准备坐等天亮。 …… 翌日,即皇祐六年,元月一日。 四更天。 苏良匆匆起床,坐马车前往了禁中。 一路上,道路甚滑。 积雪全都变成了冰层,在车辆的碾压下,越来越瓷实。 这一日,参加大朝会的官员减少了足足有六成,皆是今日还需上衙的官员。 官员们分散在多个放着炭盆的偏殿内等候。 此外,各国特使也都是只身来参加大朝会,并且是医官诊脉,确定无疾后,才有资格入大庆殿。 这次大朝会的仪式也相当简单。 赵祯简单说了几句吉利话,特使们将礼单呈上,便算结束了。 而后。 官员们便各入衙门,各司其职。 御史台和谏院的台谏官们则展开了自己的监察职责。 监察是否有大量囤积药物的达官贵人,是否有因怕被感染而假装称病的官员,是否有在新年之际不称职做事的官员…… 为了家人安康,台谏官们都选择在接下来的几日内吃住在官衙。 士大夫官员们也都纷纷选择闭门谢客,以防寒疫蔓延。 这个元日,汴京城是较为冷清的。 但为了身体健康,为了尽快消灭这道寒疫,一切都是值得的。 …… 正月初三,近午时。 数日阴霾的汴京城上空,终于出了太阳。 虽然太阳昏黄,阳光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却让大家沉闷已久的心情有了些许释放。 一旦回暖,寒疫就会迅速消散,百姓的生活也将会恢复正常。 正月初五,午后。 阳光灿烂,冰雪消融,百姓们终于感受到了阳光带来的美好。 在开封府官吏们、禁军们的共同努力下,汴京城内的寒疫得到了控制,诸多寒疫患者都被带到病坊,隔离治疗,逐渐恢复正常。 并没有出现大范围扩散以及重疾患者增多的情况。 一切都在转好。 当然,也有不幸。 在这五日内,仍有一百三十二名百姓,或因体弱,或因寒疫导致其他病加重,失去了性命。 就在官员们都长呼一口气,觉得再过三五日,寒疫便会消散,而他们此次的做法,完全可以作为抗疫的一个样本时,一件坏事发生了。 宫内突然传来消息:张贵妃突染寒疫,且还是重疾。 一瞬间,整个禁中都紧张了起来。 二皇子赵晗被迅速带走,在太医确定其身体无恙后,仍将其关进一间单房,并开始每隔三个时辰,都要喝一碗风寒散。 与此同时。 曹皇后下令封禁了整座启祥宫。 除了内侍、宫女与太医,就连赵祯都不能入内。 张贵妃向来体弱多病,曾经丧女之时,便有头疼之症,一直未曾痊愈。 官员们本以为问题并不严重,可能多喝几碗风寒散就好了。 毕竟,此番寒疫的致死率并不高,完全可医可治。 但当一个个太医都皱着眉头走出启祥宫,并称张贵妃浑身发热已处于昏厥状态时。 官员们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可能要出大事了。 (本章完) 第0462章:张贵妃薨!恋爱脑的赵祯,识大体的曹皇后 正月初六,近午时。 冬阳灿烂。 一道道金黄色的阳光泼洒向汴京城。 明亮而又温暖。 城内的百姓纷纷在庭院内晾晒被褥,更有一些老人坐在向阳的墙根下,晒暖闲聊。 寒疫的势头已过,街道上的人流也逐渐多了起来。 然而。 禁中后宫,张贵妃的病并没有好转。 她因寒疫引发了头痛症,一直处于半昏半醒之间,整个医官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与此同时。 张贵妃的伯父,在河南府养老的六十八岁高龄的张尧佐也来到了汴京城。 苏良得到消息:张贵妃恐命不久矣。 苏良甚不喜张贵妃。 当下朝堂的士大夫官员们也几乎都不喜欢张贵妃。 她恃宠而骄,任性,自私。 借着赵祯的宠幸,使得家族三代都得到了封赠。 特别是与贤良识大体的曹皇后相比,她的德行根本就不足以成为贵妃。 只是因赵祯宠爱,才有了当今的地位。 民间有百姓甚至称其为:当朝妲己、宋之杨玉环。 不过涉及生死,苏良还是希望她能够痊愈。 毕竟,官家心中最爱的仍是张贵妃。 若其薨去,对赵祯的打击必然非常大,二皇子赵晗的童年也会缺失掉母爱。 这是苏良不愿看到的。 …… 正月初七。 辽使耶律祁和副使周白拿着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的亲笔信来到了鸿胪寺。 耶律宗真已同意两国分别建立常驻使馆,安置常驻使臣。 左有鼎向中书省汇报后。 首相文彦博立即命令鸿胪寺立即与诸国特使开展常驻使馆计划,务必在各国使臣离开前,基本达成协议。 此计划,其实就是清除暗探计划。 各国特使都心知肚明,但他们都知晓自家暗探的行踪已完全掌控在大宋皇城司的手中。 若不同意,那很快就会被一锅端。 大理、交趾、青唐吐蕃等与大宋示好的国家或部落听到常驻使馆计划后,都非常高兴。 他们无心监视大宋。 派遣暗探乃是害怕有朝一日大宋攻打他们。 而常驻使馆也能得到此类消息,且以后的商贸合作会因常驻使馆而变得更加频繁。 至于西夏、高丽、东瀛三国。 辽国都已同意。 他们若反对,就是要和大宋断交,当下的他们根本没有这个胆子。 中书省众相公未将此事汇禀给赵祯。 因为此时的赵祯,满眼都是张贵妃,他已在启祥宫待了两日。 …… 正月初八清晨。 不幸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张贵妃薨,享年三十一岁。 近午时。 赵祯颁手诏:辍朝七日,皇仪殿治丧,并命知制誥王洙撰写哀册、首相文彦博亲读。 此手诏一出,百官震惊! 依照礼制,贵妃乃一品,当辍朝三日,唯有皇后才有资格辍朝七日。 其次。 皇仪殿治丧乃是皇帝、皇太后、皇后的特权,贵妃的级别根本不够。 另外,贵妃薨逝,是没有资格让一名执宰为其亲读哀册的。 处处都不合礼制。 处处都透着赵祯对张贵妃的极度恩宠。 …… 近午时。 一摞摞反对张贵妃治丧礼仪的奏疏被送到了垂拱殿。 与此同时。 馆阁、太常礼寺、台谏的官员们也都纷纷来到了中书省政事堂。 若这些宰执不愿带头反对,那官员们就连同这些人一同弹劾。 礼制,绝对不可乱。 这一刻,苏良也跟着何郯、赵抃来到了政事堂。 苏良自然也是反对的。 这一次,官家做的确实过于任性了。 政事堂内,一片喧嚣。 “诸位相公,皇仪殿怎可治贵妃丧,官家对张贵妃恩礼过重,不可示天下!” “庆历四年,荆王去世,不过辍朝五日,贵妃之礼制怎能过荆王,实属大谬!” “宰执为妃读哀册,实属荒谬,官家私爱已越古礼,绝不可行也!” …… 官员们都甚是愤怒。 而此刻。 文彦博、富弼、张方平、吴育、欧阳修、王尧臣、曾公亮、梁适等小老头们则是在里屋讨论。 这些宰执还未达成一致意见,故而暂时无法给外面的官员们一个交待。 里屋内。 枢密使狄青一脸懵地站在一旁,有些头疼。 朝堂礼制之事,可是比他带兵打仗复杂太多了,在诸多相公激烈的论辩下,他根本插不上嘴,亦不知该如何解决此事。 政事堂内,里屋吵,外屋也吵。 赵祯在后宫正伤心,不见任何外臣,内侍们则在准备张贵妃的治丧事宜。 一下子,整个朝堂都乱了。 …… 一刻钟后。 众相公从里屋走了出来,首相文彦博走到大厅中央,高声道:“诸位,先静一静!” 顿时。 整個政事堂大厅都安静了下来。 文彦博缓了缓,道:“诸位应该都清楚,官家与贵妃之感情非同一般,此刻,正是官家悲痛之时,劝谏无异于火上浇油,将会使得官家更加生气!” “我建议,让官家缓一缓,两日后,本相亲自去恳请官家收回成命,我们也需要给官家一些时间,让他冷静冷静,如何?” “本相可向大家承诺,即使被罢相,也绝对不会亲读哀册,两府三司众相公皆不会!” “绝对不会!”众相公齐声道。 一些官员觉得有道理,纷纷退去。 有官员觉得不上奏反对,有失臣子本分,选择接着上奏反对,但也离开了政事堂。 台谏官们也觉得此乃官家过度伤心而颁的手诏,两日后待其情绪缓了缓,再上奏反对比较合适,当即也都退去了。 …… 两日后,清晨。 就在两府三司众相公准备面圣劝谏之时,赵祯又颁下了一道手诏,让一名内侍传到了中书省。 “追册张贵妃张氏为皇后,赐谥号温成,禁京城乐一月。” 如果说上道手诏只是算得上有些任性,那这道手诏就着实是太狂野了! 张贵妃追册为温成皇后,虽符合了上一条手诏里的所有治丧礼制。 但曹皇后尚在,又追册皇后。 实属荒缪。 这让曹皇后怎么想,让曹家人怎么想,甚至让大皇子赵暽怎么想。 此举,有些太不尊重曹皇后了。 由于赵祯仍不见外臣且身在后殿,官员们便再次聚集到了中书省政事堂。 这一次,官员们聚集后,并非像上次那样,一致反对。 有一部分官员竟搬出娥皇女英的故事,认为官家此举不算逾制。 很显然。 不是官家便是张尧佐对这些官员有所交待。 大厅内,再次吵成一团。 片刻后。 首相文彦博一气之下,站到了桌子上,高声道:“安静,都安静!” 待官员们皆噤声后,文彦博高声道:“后宫有后,然又追册皇后,于礼不合,我等必须反对,今日老夫即使被罢相,也要恳请官家收回成命!” 文彦博语气坚决。 礼法不可乱,并且一旦张贵妃被追册为皇后,那二皇子成为大宋储君的可能性将倍增。 今日,官家任性追册张贵妃为皇后;明日便有可能为了怀念她而破格令二皇子成为太子。 皇家无家事,一丝一缕,皆是国事。 中书省众相公绝不允许官家如此任性妄为。 就在这时。 数名武将快步走了进来,皆是曹家人。 其中一人,乃是曹家家主的儿子曹俌,官至左班殿直。 曹俌拱手道:“诸位相公,皇后实在太委屈,我们并非家主指派,而是心中难受……我们也愿去讨还一个公道,即使被责罚,我们也心甘情愿!” 文彦博点了点头,道:“一起去,一起去!” 不远处,苏良皱起眉头。 曹家人不该出现在这里,他们若去求情只会让官家更加愤怒。 赵祯之所以在有皇后的情况下,又追册温成皇后,是因他知晓曹皇后识大体,能忍让。 但这些曹家人一闹,赵祯恐怕就下不来台了。 此事,只会变得更加糟糕。 苏良对赵祯的性格摸得很透。 赵祯很仁很圣明,然而却是一个恋爱脑,性格上一直都是一个顺毛驴。 就在苏良准备拦下曹家人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皇后到!” 曹皇后来了。 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曹皇后虽为一国之母,但政事堂从来都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很快。 曹皇后便来到了政事堂大厅内,众官员纷纷拱手。 曹皇后环顾四周,目光放在了那数名曹家武将的身上。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曹俌拱手道:“启禀皇后,官家追册张贵妃为温成皇后,有悖礼制,臣等欲讨还一个公道。” “朝堂礼制,有礼官、台谏、中书诸相公监察,何时轮到你们多嘴,回去!”曹皇后厉声道。 不愧是将门之女,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曹俌等人知晓曹皇后脾气,根本不敢反驳,当即便迅速离去了。 随即。 曹皇后环顾四周,语气温和地说道:“众卿,烦劳听我讲几句。” “官家追册张贵妃为温成皇后,我认为并非不可。” 听到此话,官员们都甚是震惊,就连苏良都诧异地看向曹皇后。 “自张氏入宫以来,得官家盛宠,全朝皆知,此后,张氏为官家连续生下三女,虽不幸夭亡,但仍对皇家有功。” “之后,张氏生下龙子,得贵妃之位,实属应得,而今意外薨逝,官家为其行特例,尊为皇后,不无不可。” “我与官家是夫妻,更是君臣,为臣者,更应体谅官家之难处。而今我朝变法有成,正是大兴盛世之时,若因此事,使得君臣不和,则对社稷甚害矣。” “为了朝堂稳固,为了大宋兴盛,望众卿体谅官家之难处,让治丧之事尽快完成,即使有违礼制,也只有这么一次,君臣同心,最是重要。” 说罢,曹皇后朝着官员们叉手揖礼。 官员们听到此话,有人的眼泪都忍不住流了下来。 曹皇后太识大体了! 这些年,张贵妃在后宫屡次作妖,若非曹皇后仁慈,后宫早就闹翻天了。 所有官员都为大宋能拥有这样一位皇后而感到骄傲。 大家都纷纷拱手还礼。 众相公互视一眼后,文彦博道:“皇后都如此讲了,那……那为了朝堂稳固,为了君臣同心,我们便顺了官家之意!” 官员们纷纷点头。 此事最大的受害者便是曹皇后。 曹皇后为了大局都不愿追究,官员们若与官家闹下去,必然会影响朝堂稳定,君臣关系。 就在这时,苏良站了出来。 “不可,绝不可顺官家之意!” 群臣都看向苏良。 曹皇后也望着苏良,面带不解。 苏良乃是朝臣当中最懂官家脾性的,不然也不会被人称作:官家宠臣。 苏良缓了缓,先是朝着曹皇后拱了拱手,然后道:“皇后为朝堂大局忍让,令臣甚是倾佩,然此举恐怕不但不能使得官家如意,反而日后会引发更加严重的问题!” “苏卿,你……你这是何意?” “官家逾制,追册张贵妃为温成皇后,百官反对,然在皇后之言下,百官皆愿意忍让,曹家武将更是对皇后之命令唯命是从。如此做法,传到官家耳中,官家会如何想?” “皇后、文武百官,皆是为了朝堂稳定,为了君臣同心而忍让,而他却是那个做错事的人。官家虽心胸宽广,然百官皆感恩皇后大度而认为官家任性,此事令官家站在了皇后与文武百官的对立面,令官家变成了孤家寡人。” “官家一旦对皇后产生了忌惮之心,那日后,恐怕皇后和大皇子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听到此话,曹皇后连忙道:“苏卿,我……我并未想孤立官家,你想多了!” 苏良微微摇头。 “皇后,想不想不重要,关键的是,你拥有了扶大皇子上位而架空官家的能力!” 哗! 此话一出,官员皆惊。 苏良实在太敢说了。 他要表达的是曹皇后以今日之事已收买了百官之心,拥有了随时扶大皇子登基的能力。 “景明,慎言!”欧阳修高声道。 曹皇后看向苏良,道:“苏卿,今日我实不该露面,我不言,才是对官家最大的支持,接下来,此事该如何解呢?” 曹皇后甚是聪明,苏良略微一点,她便全明白了。 当下的她。 有曹家作为后盾,有曹佾这个开封府首富的弟弟,还有一个第一继承顺位的大皇子,必须低调,不然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收买人心。 苏良看向曹皇后,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然后道:“皇后,臣希望您此生永不来政事堂!” 曹皇后立即会意,当即带着一众宫女离开了政事堂。 苏良此话,颇有深意。 当下的曹皇后,其实比当年的刘太后更加势大。 若赵祯突然出现意外,她必然会垂帘听政,依照她的能力,还真有可能成为下一个武则天。 苏良不希望她干政,而曹皇后也非常聪明。 当即便离开了,连此事接下来该如何解决,也不再过问。 这一刻,官员们也都明白了苏良之意。 无论曹皇后是否有意收拢人心,都必须避嫌。 不然若某个曹家人欲让大皇子早日继位,使一些手段,事情就糟糕了。 人性根本经不起试探。 有些隐患,必须掐死在萌芽中。 文彦博长呼一口气,道:“景明,接下来该如何做?” 苏良无奈一笑。 “让我先试一试劝劝官家吧,不行了再说!” 若曹皇后未出现,官员们与赵祯对着干完全没问题。 因为这在赵祯的意料之中,他心中设想的便是曹皇后会忍让,百官皆反对。 至于结果如何,那就各凭本领了。 但曹皇后出面这么一说,官员们必须拼命劝诫,不然就将“皇后百官识大体,唯有官家太任性”之意落实了。 当赵祯意识到自己是个孤家寡人时,朝堂会更乱,君臣的矛盾会更大。 苏良不希望出现这些问题。 文彦博点了点头,看向百官,道:“诸位,新年已过,本职差事不能忘,莫只想着此事,今年,我们的任务依然艰巨,不可断了向上的势头!” “是。”官员们纷纷拱手。 (本章完) 第0463章:国策三百问!苏轼成亲的独特贺礼 正月初十,午后。 福宁殿外的一条走廊上。 入内押班石全彬看向苏良,一脸无奈地说道:“苏司谏,官家心情悲痛,不愿见任何人,要不,您……上元节后再来?” 当下,张贵妃的发丧事宜完全由石全彬负责,其直接向赵祯汇报。 张贵妃对石全彬有提携之恩,后者甚是赞同逾制追册张贵妃为温成皇后。 苏良瞪眼看向他。 “石押班,官家此时若不见我,那接下来要面圣的就是文武百官了,你确定你都能拦住?” 石全彬面带难色。 “苏司谏,官家说不愿见任何人,您……您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那你是要让本官在这里扯着喉咙喊官家吗?” 苏良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石全彬深知苏良这个“官家宠臣”的特殊地位,当即小跑进入殿内汇禀去了。 片刻后。 石全彬迈着小碎步走出,道:“苏司谏,里面请!” 苏良大步走进了福宁殿。 福宁殿乃是赵祯的寝殿,苏良曾在讲经筵课时,来过几次。 苏良走入右边偏殿,一眼便看到了一脸颓态的赵祯。 桌子上。 午饭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丝毫未动。 年前还是意气风发,誓要兴商贸、储军费的赵祯,现在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张贵妃薨逝,对他的打击非常大。 赵祯看向苏良。 “苏卿,若你是让朕收回追册皇后之手诏,便别再言了,朕是不会同意的,谁来劝也不行!” 苏良想了想,道:“官家,半个时辰前,皇后来到了政事堂,恳请众臣准许官家破例追册张贵妃为温成皇后。” 赵祯面带疑惑。 他知曹皇后识大体,但没想到会如此为他着想。 苏良接着道:“但是,被臣拒绝了!” 随即,苏良便将他在政事堂所言,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赵祯。 这些话,众官员皆听在耳中,总会传到赵祯的耳中,不如苏良先将其讲出来。 苏良讲完后。 赵祯皱起眉头,然后站起身来。 “苏卿,众相公皆道,朝臣之中,你最懂朕。朕本也这么以为,没想到,你根本不懂朕!” “你以为朕惧怕群臣与皇后一起,将朕变成孤家寡人吗?皇后还没有那个胆量和魄力,群臣也绝对不敢,当下的朝堂,还是掌控在朕的手里。” “他们被你说服,无非是担心日后染上结党之嫌,此举真能让朝堂稳固,君臣和谐吗?” “伱……你……这番猜想,是逼的皇后和百官不得不反对朕追册皇后,朕明确告诉你,百官一日不同意朕追册贵妃为温成皇后之事,朕便一日不上朝!” “你根本不懂朕!”赵祯攥着拳头,无比气愤。 若苏良没有阻止曹皇后,追册之事没准儿已经成了。 当下的赵祯,大权集中于手中。 早已不是那个被群臣欺负的去后宫抹眼泪的仁君赵祯了。 赵祯接着道:“你懂朕与贵妃的感情吗?只有她将朕当成了丈夫而非官家,只有她能让朕感觉到作为一個普通男人的美好,也只有在她面前,朕不用拘着、不用端着,不用时刻提醒自己应遵循皇帝之礼……” “你们总言她恃宠而骄,但你们知不知道她其实很可怜,她没有一个强大的家族作为依托,唯一一个入仕的伯父,还被你们弹劾的体无完肤,无论如何,她也斗不过皇后,斗不过其他嫔妃,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获得安全感,她有错吗?” “这些年,她为朕生下三女一子,只有朕明白她失去三女时的痛苦,只有朕明白她多想为朕生下一个儿子,朕只是想给自己的一生挚爱一个体面,她已经不在了,难道就不能破例一次,风光大葬吗?” …… 苏良听得甚是难受,他没想到赵祯的恋爱脑竟如此严重。 赵祯说完后。 苏良上前走了两步,然后再次拱手。 “官家,臣从来都不敢妄言懂您,臣只是认为一个称职的官家绝对不会这样做。” “当今皇后仍在,您却追册张贵妃为皇后,此举逾越礼制,即使皇后能忍,曹家能忍、百官能忍,大皇子能忍,但百年以后的士大夫会不会推翻官家的诏令呢?他们如何看待官家?如何看待张贵妃?他们会将所有的罪过都归结到张贵妃‘媚主’之上,受谩骂最多的,必然是张贵妃。” “此外,张贵妃追册为后,二皇子的身份如何定,是嫡是庶?日后皇位如何传?会不会有人依据此等封册,让二皇子与大皇子相斗,争夺储君之位?” “刚才,官家口口称张贵妃给了您普通夫妻过日子的美好。但您是官家啊,你享受万民敬仰,你承担着整个大宋江山的兴衰,恕臣之言,您是官家,你身上有千斤担,您若盼着像底层百姓一般生活,那您绝对不是一个称职的官家!” “全宋变法到如今,还不到懈怠的时候,官家为了贵妃,独断专行,不考虑后果,实非贤君所为,若因此事,乱了秩序,实乃大宋之灾难,臣再次请求官家收回成命,依礼制为贵妃发丧!” …… 能在赵祯面前,将话语说得如此直白的,整个朝堂,也只有苏良了。 赵祯气得嘴唇直哆嗦。 “朕……朕……这个官家,真是丝毫不自由,你们总是拿着这些大道理压朕,你们就不怕朕撂挑子不干了?” 这一刻。 赵祯心里挂念的还全都是张贵妃。 若是众相公听到此话,定然瞬间就慌了。 皇帝撂挑子。 对朝臣而言,乃是一个大杀招,百试百灵。 苏良丝毫未慌,与赵祯四目相对。 “官家,您不会!全宋变法还在进行,收复汉唐的目标还没有完成,我们所有人都还没有看到大宋盛世!您若因此事不问朝事或消极问政,所有的士大夫官员都会恨你的,所有的大宋子民都会恨你的!” “您这一生的任务,不是做一个好男人,而是做一个好皇帝,官家,实在不可一意孤行啊!为了薨去的贵妃,你逆天下而为,值得吗?” …… “唉!” “下辈子,朕一定不要再做皇帝!”赵祯面色沮丧,缓缓坐在大椅上,然后不再说话。 苏良站在一旁,等着他开口。 若说服不了后者,那就要换中书众相公了。 赵祯足足思考了半刻钟的时间,然后抬头看向苏良,道:“朕需要有一个台阶。” 苏良顿时大喜,赵祯终于妥协了。 他早就想好了这个台阶。 “首先,臣建议命文相亲读哀册可改为命张相亲读哀册,张相乃二皇子之师,合乎规制,无非议之处。” “除外,禁京城乐一月也可保留,然后官家可厚厚封赏张家,至于其他,皆需依照贵妃礼制去办,官家以为如何?” 这是,苏良能想到的最大的通融了。 张方平曾教授过二皇子赵晗数日。 二人有师徒之仪,由他为张贵妃念哀册明显要比首相文彦博更合适。 赵祯无奈点了点头,道:“就如此吧!” …… 当日黄昏。 政事堂内,群臣皆散去。 翌日。 赵祯去了垂拱殿,开始批阅奏疏,朝堂百官各司其职,恢复正常。 副相张方平与入内内侍省一起操办起了张贵妃的发丧事宜。 转眼间,到了上元节。 由于京城禁乐,汴京城比往年冷清了许多。 为张贵妃薨逝而哀伤纪念她的百姓,甚是廖廖、 在百姓眼里,张贵妃除了为皇家生下一名皇子外,无任何功绩。 正月十六日。 各国使团都纷纷离开了汴京城。 正月十七。 张贵妃正式发丧,发丧之地定在了她居住的启祥宫。 赵祯身穿丧服,热泪盈盈,后宫嫔妃,朝堂百官皆至。 张贵妃的伯父张尧佐伤心过度,几度昏厥。 张贵妃乃是张家最大的靠山,而今突然亡故,张家必然走向衰落。 能否再度崛起,就要看长大后的二皇子对张家人的态度了,但张尧佐的有生之年,显然是看不到了。 随后。 副相张方平站在棺木前方,开始宣读哀册。 “故贵妃张氏,坤顺以大,月盈而冲,毓秀儒门,参俪宣纳。自初选纳,惟德之行,琴瑟之音,莫不静好。淑兰之美,服媚居多……” 哀册之言,皆是夸赞之语。 此乃赵祯亲审,他不希望张贵妃的哀册上有一丝贬低之语。 众人悼念之后,张贵妃的棺木被灵车送往了城外的皇家奉先寺进行寄葬。 日后会再选黄道吉日,葬于皇陵。 与此同时。 二皇子赵晗交给了福康公主的生母苗淑仪领养。 至此。 此事算是彻底结束。 赵祯也渐渐从此事的悲伤中走了出来。 …… 二月初八,天气逐渐转暖,汴京城的各个衙门都进入了正轨。 就在这时。 一件喜事冲散了年初寒疫与张贵妃薨逝对苏良造成的阴霾。 苏轼要成亲了。 苏洵来信称:三月初,十九岁的苏轼将迎娶十六岁的乡贡进士王方之女王弗。 苏家在汴京关系最好的三人分别是欧阳修、苏良与司马光。 欧阳修对苏洵有知遇之恩,苏良与司马光对两小苏有为师之恩。 因知三人无法入川蜀。 故而特地寻了一名入京的商人给三人寄来了十余坛川蜀的好酒,让三人提前喝上喜酒。 苏轼还专门向苏良写了一封信。 称待其完婚之后,便会携弟来汴京城,而后准备下一届的科举考试。 他还写了一些对朝廷当下变法的一些建议。 在两小苏的眼里,苏良已是他们的恩师。 苏家送来喜酒,苏良自然是要回礼的。 当日晚。 苏良与欧阳修、司马光在苏宅分酒之时。 苏良道:“小苏轼成亲,明允兄送来好酒,让我们都沾了喜气,我们总要回礼一番,二位可准备好了回礼?” 欧阳修道:“老夫最近又新出了一册文集,还有数首未曾公开的诗词,可手书之,让三苏品鉴。” 司马光笑着道:“我珍藏有几本古籍,可忍痛割爱,送给小苏轼。” 苏良微微撇嘴。 “欧阳学士,当初,明允兄离京时,你都送过字了,至于你的诗词,虽愈发老辣,但真没有小苏轼那种豪放之风读着舒服,再送就俗套了!” “君实,我岳丈与明允兄关系甚好,他准备送几册古籍,你的书能比得上他?你就别送书了!” 听到苏良此话。 欧阳修和司马光看向苏良,异口同声地问道:“那我们送什么?” 他们已猜到,苏良否决他们的礼物,定然是心中已有主意。 苏良笑着道:“两小苏都甚爱论辩变法之策,对国之农事、工事、财政、水利等皆特别关心,不如我们送题,出一套《国策三百问》,一人出百道,让二人作答,如何?待他们来京之时,我们检查他们的答案,而后单独指导他们一番。” “此举,有助于他们参加下届之科举,我很看好他们的未来。” “国策三百问?景明,你真是想得出来,成亲之日,让小苏轼做题,你确定他不会骂我们?”欧阳修笑着说道。 司马光挠了挠头,道:“我觉得还好,若是我成亲之时,有人送我此等独一无二的礼物,且日后还会单独指导,我定然感激不尽!” “那就送这个吧,无论他喜不喜,至少也能让他铭记终生!”苏良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笑。 欧阳修和司马光也都纷纷点头。 这种待遇,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到的,他们也是看到了两小苏的才气,才决定助力两小苏成长。 紧接着,欧阳修和司马光便带着喜酒离开了。 这时。 苏子慕从后面小跑过来,先是看了看一旁的酒水,然后又看了看桌子上的信,撇嘴道:“大苏哥哥真偏心,都没有送我礼物,也没有提到我。” 苏子慕爱称苏轼为大苏哥哥,苏辙为小苏哥哥。 苏良顿时笑了。 “吾儿放心,待你成亲,我一定让他到咱家亲自为你贺喜。”苏良摸了摸苏子慕的小脑袋,道:“儿啊,爹这个《国策三百问》的礼物是不是特别好?” 苏子慕嘴巴一撇,先是后退两步,然后道:“我要是大苏哥哥,收到这个礼物后,先不成亲,先来汴京城将送你们的酒全砸了,然后再成亲!” 说罢,苏子慕便跑走了。 “你小子,敢质疑你爹!”苏良笑着追了过去。 (本章完) 第0464章:棉花婚约!苏子慕从天而降的娃娃亲 皇祐六年,二月初十。 阳光明媚,新柳绽青。 汴京城内,商贸繁荣,汴河之上,商船来往如梭。 商人们开始渐渐习惯使用“钱引”,并将使用领域逐步扩散到了日常生活中。 常驻使馆计划也已进入实施阶段。 都亭驿、班荆馆等驿馆直接投入使用,各国派遣使臣入宋,而大宋也派出去了多名使官,常驻各国。 此时的大宋,因为变法,就像一片被春雨灌溉过的竹林,各种各样的竹子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拔节生长。 所见之处,皆是希望。 …… 近黄昏。 苏良刚刚离开谏院,便见曹国舅曹佾抱着一个布包袱兴冲冲地奔了过来。 “景明,好消息,好消息!你让我寻的可织布之棉,我找到了!” 说罢,曹国舅从包袱里拿出了一块布。 苏良展开一看,不由得大喜:“这……这是棉布!” 去年腊月,天气甚寒。 苏良想到了大宋当下的棉花种植还未普及,不过他知西南、西北、闽广等边境地区已有百姓种植棉花,便让曹佾命人寻找可织布之棉。 唐代诗人张藉有诗曰:木棉花发锦江西,行时半脱木棉裘。 唐代白居易也有诗曰:吴棉细软桂布密,柔如狐腋白似云。 唐时便有棉花。 别称也很多,比如:白叠子、木棉、吉贝等。 不过此等棉花,非后世之棉花,其可作为棉絮填充被褥,却难以用来织布。 外加种棉、采棉、弹棉、纺纱织布等工艺皆不成熟。 使得棉花未能在民间大范围普及。 即使已有人开始种植,然仍非常小众,百姓主流的衣服料子依旧是丝、麻、葛、褐四种。 苏良觉得,只要有棉种,即使没有这个技术,百家学院的农人和工匠们也能解决这个难题。 棉花产量大,生产成本低。 若能大范围推广,每年冬季必然能让许多贫苦百姓免于受冻。 苏良本以为能找到可织布的棉种已经非常困难了,没想到曹佾竟然直接找到了棉布。 这说明,已有人精通了棉纺技术。 苏良骤然变得兴奋起来。 种棉期在二月、三月,若今年便能大范围种植,那年底一些人便能盖上厚实温暖的棉被,穿上舒服暖和的棉衣。 “你可将织此棉布之人也带回了京城?”苏良问道。 “带回来了!织此棉布者是一个八十多岁的婆婆,当地唤她为黄婆婆,她无儿无女,只有一個捡来的小孙女,年近八岁。我派人寻可织布之棉时,她是主动站出来的,并非常愿意来到汴京城。” “这二人已被我接到了百家学院暂住。黄婆婆愿意将她的棉纺之术捐献出来,不过她有条件,她指名道姓,要与你谈条件,别人都不行。” “这是她的一些信息,你看一看,今日就太晚了,明日一大早,与我去百家学院走一趟,如何?” 曹佾递给苏良一道文书。 但凡他相识之人,他都会提前调查好身份来历。 “非要和我谈?行呀,明早天一亮,咱们就去百家学院!”苏良点了点头。 …… 翌日,天刚蒙蒙亮。 苏良在谏院点卯后,并知会了知谏院何郯一声,然后去了百家学院。 现在的他,身兼数职。 既有武职又有文职,还是变法司成员,甚是自由。 不过出城还是要与上官讲一下,以免官家和中书众相公突然有事找他,却无人知他去了哪里。 …… 一个时辰后。 百家学院的一方后厅内。 苏良见到了八十二岁的黄婆婆与她近八岁的小孙女黄芸儿。 黄婆婆满头白发,手持一根木拐杖,虽满脸皱纹,但面色却非常精神。 她的小孙女黄芸儿,更是让苏良眼前一亮。 其身穿一袭紫色碎花长裙,身前挂着一个绣着桃花的布袋,两双眼睛明亮而又灵动。 这是苏良除了自己的女儿外,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女孩。 二人的衣服,皆是棉布制成。 虽不华丽,但看上去却让人感到甚是舒服。 “黄婆婆,我便是苏良。”苏良自我介绍道。 黄婆婆打量着苏良,叉手拘礼,一旁的黄芸儿也连忙拘礼,显得甚是乖巧。 “老身黄氏,拜见苏司谏!”黄婆婆道。 “此非官衙,婆婆无须客气,您是长辈,请坐!”苏良笑着道。 黄婆婆朝着黄芸儿道:“芸儿,你先退下。” 小女孩黄芸儿当即便退了出去。 黄婆婆作了一个请的姿势,示意苏良和曹佾坐下,然后她也坐了下来。 随即。 黄婆婆道:“苏司谏,老婆子我不识字,做了一辈子纺织,而今年逾八十,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我无儿无女无族人,心中挂念的只有这么一个捡来的小孙女!” “官衙曾多次倡导百姓献出发明,老身之所以没有献出,也没有在地方推广,便是想将此棉纺之术当作我孙女的嫁妆!” “苏司谏,你完全符合老身要求。老身希望能让芸儿与贵衙内缔结婚约,而后在汴京城摆宴,告知天下,到那时,老身将会把棉纺之术全都拿出来!” 黄婆婆虽不识字,但说话非常有逻辑。 苏良听到此话,有些哭笑不得。 “黄婆婆,吾儿才九岁,您孙女才八岁,此时谈及婚约,有些过早吧,二人不一定合适呢!” “你放心,只要你拿出棉纺之术,百家学院可为伱养老并保证您孙女此生都衣食无忧,如何?” “不,我只要我孙女成为你苏景明的儿媳妇!”黄婆婆语气坚定。 苏良有些不理解。 这时,曹佾道:“婆婆,我也有两个儿子,要不你考虑考虑?” 黄婆婆摇了摇头。 “你,不行!苏景明日后是能够成为当朝宰相的,是可以名扬千古的,他的儿子又受到一众大儒的点拨,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我孙女要嫁的是那个日后有状元之才,宰执之姿的人!” 此话一出,苏良算是听明白了。 黄婆婆是看上了苏良未来的仕途,看上了苏子慕未来的前景。 苏良微微皱眉。 他向来不喜个人之事与国事有连接。 比如当年的大理五公主之事。 换作别人,有一个美人放在眼前且还愿意以并嫡之制出嫁,早就答应了。 苏良想了想,又道:“黄婆婆,要不我先认您孙女做个义女吧,以后若她与吾儿有可能,成亲也无妨!” 黄婆婆再次摇头。 “不行。成为你的义女,以后她不一定嫁给谁呢!” “我只要她嫁给你儿子,我老家有很多读书人都夸赞你,我只愿让我孙女嫁给你儿子。其他人,我不放心!” 曹佾挠了挠脑袋。 “黄婆婆,你若交出棉纺之术,我将恳请官家或皇后收芸儿为义女,以后她便是公主,你觉得如何?” “不!当公主没什么好的,你们……你们若让她去和亲怎么办,我看话本里演过的,王昭君和蔡文姬都过的非常惨!契丹人和党项人那么野蛮,我才不愿让我孙女受苦呢!” “你们别再提其他的想法了,我只要我孙女和苏景明的儿子缔结婚约,不然我即使死,也不会将棉纺之术拿出来。” 此刻,黄婆婆已经有些生气了。 苏良面带无奈,道:“黄婆婆,此事涉及吾儿一生,我需要与我妻商量一番再定,可以吗?” 黄婆婆点了点头。 当下,婚约一旦签订,便意味着日后必须是要成亲的。 除非双方有类似犯罪、伤亡、重病等大问题。 不然于理于法都说不过去,无缘由的退婚,官府也不会同意。 …… 入夜。 苏宅,苏良书房内。 苏良让丫鬟带着苏子慕和苏沁一去后院玩了,然后将唐泽和唐宛眉喊到了书房中。 唐宛眉见苏良面色严重,疑惑地问道:“夫君,到底发生何事了?” 苏良长叹一口气,将黄婆婆所请之事道了出来。 苏子慕尚小,根本不知婚约之含义。 苏良觉得三人商量好后,再视情况决定要不要问一问他更合适。 唐宛眉听完后,笑着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这没准儿就是慕儿的姻缘,缘分之事很奇怪,当年咱们两个不就是一场意外?” 当年的苏良,乞丐出身。 靠着小聪明,一边做小买卖,一边读书,还养活了一群小乞丐。 在很多人眼里,他那时的表现,就是个爱读书的痞子,虽然有一位夫子很看重他,但根本没有资格扒上唐家的门,但他却凭着厚脸皮,抱得美人归。 “听你说,那小姑娘长得还不错,还很通晓礼貌?” “嗯嗯。”苏良点了点头,道:“那小姑娘非常漂亮,绝对是个美人坯子,论相貌气质,倒是配得上咱们慕儿。” 唐泽想了想,道:“宛儿,要不明日你带慕儿去百家学院瞧一瞧,若你看着顺眼,慕儿也看着顺眼,我觉得此婚约可成,好儿媳妇是培养出来的,你可以慢慢调教她嘛!” “此外,棉纺之术帮助的是天下百姓,听贤婿讲完后,我觉得棉之功用,不弱于五谷,此事若成,也算是为慕儿谋了一份功德。” 唐泽的思想向来是以国为重,并且这种事情,男孩基本都不吃亏。 唐宛眉笑着道:“对,她才不过八岁,我来调教她,保准儿她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好儿媳妇!” 苏良拍板道:“那好,明日你们就去瞧一瞧,若你和慕儿都不反对,此婚约就定下了!” 翌日一大早。 苏良命人将唐宛眉和苏子慕送往了百家学院。 他准备近午时再去。 若能成,便直接与黄婆婆商定签订婚约之事;若不能成,他便再想它策。 近午时。 苏良和曹佾来到了百家学院。 偏厅内。 唐宛眉一脸笑意,而苏子慕则是哭丧着脸。 “慕儿,这是怎么了?”苏良疑惑地问道。 苏子慕撇着嘴,没有说话。 唐宛眉却是笑着说道:“这臭小子,和你当年一模一样,看见人家小姑娘漂亮,就想去捏人家的脸蛋,结果人家布袋里装着针呢,一下子将他吓跑了!” “你感觉如何?”苏良问道。 唐宛眉认可地点了点头,道:“非常好,漂亮、会说话,这么小的年龄,便能在布上绣鸳鸯,我很满意。” “慕儿,你满意不?” 苏子慕虽还不通男女之事,但已知晓何为夫妻。 夫妻就是家人。 苏子慕想了想,一脸认真地说道:“她……她还挺有趣的,不过……不过拿针时,就太凶了!爹爹,她啥时候住咱家啊?” 苏良笑着白了他一眼。 “早着呢!等到你长到与爹爹一样高,才能娶媳妇!” 一旁,曹佾兴奋地说道:“成了,要成了!” …… 片刻后。 苏良和曹佾再次见到了黄婆婆。 “黄婆婆,这个娃娃亲,我应下了,我将会选一个好日子,在樊楼设宴,邀请同僚好友,告知天下。但是,我也有三个条件。” “苏司谏,请讲。” “其一,在二人成亲前,你们暂住在百家学院,若离开开封府,需随时告知我。我这样做,并非要禁锢你们的自由,而是棉纺之术非常重要,当下不能外泄,也便于我保护你们!” “没问题,我二人并无其他亲眷,住在哪里都一样!”黄婆婆点了点头。 “其二,一旦婚约达成,我们便是姻亲,福祸相依。你不可借用我的身份做任何违背法令之事。若违背,则婚约取消。” 黄婆婆再次点头。 “其三,我大宋儿女大多都是十六岁成亲,但我认为十六岁身体还未长成,我建议慕儿过完十八岁生日后,再成亲。” “没问题!” 黄婆婆干脆果断地应了下来。 苏子慕十八岁,黄芸儿也不过十七岁,晚一年成亲,并不妨事。 “好,那我立即命人拟定婚约,至于设宴,贵妃薨去不久,咱们定在三月底吧,我会命人选一个良辰吉日,邀请名单也会让你过目,如何?” “好,好。”黄婆婆心情激动。 苏良说话办事都非常尊重她,这让她感觉非常舒适。 …… 两日后。 禁中,一处凉亭内。 大皇子赵暽、二皇子赵晗、苏子慕三人围坐在一起。 “子慕哥,听说你下个月就要成娃娃亲了,那你以后还能上课不?是不是要忙着生孩子了?” 在曹皇后的交待下,大皇子和二皇子在私下都唤苏子慕为哥哥。 以此感谢苏良对皇家生子做出的巨大贡献。 苏子慕撇着嘴。 “你懂不懂?十八岁后才能生孩子,我爹说了,我俩当下就是一个口头承诺,许下婚约后,依然是各过各的,十八岁后才会成亲!” 一旁,二皇子赵晗道:“这和大姐姐一样,她的驸马都定下好几年了,二人都没有见过几次面。” 赵晗所言的大姐姐,便是福康公主。 早在庆历七年,赵祯便为时年九岁的福康公主和其生母弟弟的儿子,十三岁的李玮缔结了婚约。 娃娃亲,在大宋皇家乃是常有的事情。 因关系势力错综复杂,大多皇室子弟的婚姻在少年时期就几乎就被定下了。 比如:赵宗实和高滔滔。 这时,大皇子赵暽兴奋地问道:“那小姑娘长得好看不?” “好看!可好看了!我特想捏捏她的脸,还想拽她的辫子,但她的布包里放着很多绣花针,凶起来很可怕,就像我娘似的!”苏子慕压低了声音说道。 “总不会比沁一妹妹还好看吧?”赵暽道。 “我妹就是个小屁孩,我苏子慕未来的妻自然比她好看!”苏子慕胸膛一挺,甚是自得地说道。 那自恋的表情,与苏良简直一模一样。 这时,二皇子赵晗道:“子慕哥,你定婚,我们是不是要随礼啊?” “那是自然!你们好好想想,待你们有婚约了,我还要还你们的!”苏子慕笑着道。 这一刻,赵晗因福康公主、赵暽、苏子慕的陪伴,已经从其张贵妃薨逝的悲伤中走了出来。 苏子慕即将定娃娃亲之事,苏良除了汇禀赵祯外,还告知了包拯、欧阳修、孙复、司马光、王安石等人。 苏子慕在这些人眼里,那也是半个儿子。 此外,棉纺之事,苏良自然也要告知他们。 赵祯与众官员听到苏良称“织布之棉,于民之功,不亚于五谷”后,也都非常兴奋。 欧阳修、包拯等人本以为此事委屈了苏子慕。 但当他们见过被苏良带到苏宅认人后的黄芸儿后,纷纷觉得苏子慕不吃亏。 与此同时。 黄婆婆信守承诺,先是在百家学院改良土壤,然后尝试在百家学院内的几块试验田里种植。 黄婆婆手中,棉种充足,且对如何施肥,如何防虫,如何浇水,研究的甚是透彻。 另外,曹佾在黄河边又开垦了三百亩地,专门留下来种棉花。 今年的收成,都会用来制作棉衣棉被。 若效果甚好,第二年便会在全宋境内,大量种植。 待棉花成为大宋的一种主要农作物,北方的百姓在冬日便不用再挨冻了。 此事,可谓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不但黄婆婆之名会被后人记住,苏子慕与黄芸儿的这段棉花婚约,也会成为后世的一道美好典故。 这是苏良非常乐于见到的。 (本章完) 第0465章:大宋痛失西北一柱,那位完人倒下了 二月十五日,午后。 谏院一角。 苏良一手持木桶,一手持木瓢,正在为三棵刚种下的桃树苗浇水。 整日伏案,需要适当运动运动,不然四肢都锈掉了。 他隔三差五还会去龙羽军军营训练一番,以此保持身材和体力,顺便提升一下武力值。 毕竟,身体是一切的本钱。 此外。 经司天监推算,三月二十二日为黄道吉日,苏子慕和黄芸儿的娃娃亲摆宴日便定在了这一日。 唐宛眉将会操持一切,苏良只需那日去赴宴即可。 就在这时。 一名吏员快步走了过来。 “苏司谏,狄枢相请您去枢密院一趟,有要事相商。” “好,我洗把手,这就过去。”苏良笑着道。 因苏良在军中多次讲演外加有武职在身,枢密院但凡有大事讨论,都会叫上苏良参与一番。 …… 片刻后。 枢密院,议事厅。 枢密使狄青、枢密副使曾公亮、梁适皆在,且面色深沉。 苏良一到,梁适便递给他一本文书,道:“景明,你先看一看这份情报。” 苏良点了点头,拿起情报认真阅读起来。 “皇佑六年,正月初三,生女真各部集结七百余人于混同江下游,公然反辽,杀辽兵两千余人,百姓无数,抢掠铁俪州财物无数。” “正月十二日,驻扎在长春州的辽国皮室军·熊军部,出兵五千人,追剿生女真人。 “正月十七日,辽国皮室军·熊军部被生女真部袭击,死伤过千人,后者撤退,散于山林。 “正月二十一日,辽军出兵一万人,对混同江附近的生女真人各部展开全面追杀。” …… 此情报来自于潜伏于辽境的大宋暗探。 生女真人便是黑水靺鞨后裔聚集成的部落,去年来宋的那三名黑水部人,便是生女真人。 他们的部落也参与了此次战事。 情报上还有一些辽人对生女真人的评价:上山如猿、下水如濑,三人可当一虎。 传言,三个生女真,便能赤手空拳杀掉一只成年的老虎。 生女真确实彪悍。 七百余人攻下一座城,杀了两千多名辽兵、抢掠了无数财物,还能在辽国皮室军的攻击下,使得对方伤亡过千人,然后全身而退。 要知。 辽国皮室军乃是辽国战斗力最强劲的骑兵。 其由辽太祖耶律阿保机所建,集辽之精锐,聚之腹心之中,共计三万余兵马。 相当于大宋禁军中的上四军。 若单论骑兵的战斗力,上四军恐怕都难以敌得过皮室军。 苏良看完情报后,喃喃道:“这些生女真果然如传说的那样,够狠,够猛!” “生女真,兽性未除,不尊重人命,亦不尊重自己的性命,乃是天生的杀戮者!”一旁的枢密副使梁适感叹道。 “契丹人也够狠!他们的报复非常迅速,并且连同百姓一起杀,很多孩子、女人、老人,都因这场战事而丧命!”曾公亮也开口道。 大宋打仗,向来都是杀兵而不杀老弱病残之民。 契丹人与女真人是见人就杀,宁可错杀一千,也绝对不放过一个,那是真正的视百姓命如草芥。 “战争本就如此,只能以杀止杀!” 狄青看向苏良,道:“景明,而今辽国内乱,我们也该采取一些行动,我们三人的建议是令河北禁军在边境增兵演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觉得如何?” “可以啊,风水轮流转,也该让他们尝一尝大兵压境的滋味了!”苏良笑着说道。 庆历二年时。 辽国趁宋夏战争之际,突然向大宋边境增兵,声称要夺取大宋境内的瓦桥关以南十县地。 辽人称,这些地方应该属辽,周世宗将其夺取实属不该,另外西夏曾向辽称臣,宋兴师伐夏,没有告知辽国,让辽国甚是不满。 这些理由甚是牵强。 实乃是趁火打劫,意图勒索大宋。 之后富弼出使与辽谈判,对方提出,要么割地,要么和亲,要么追加岁币。 最后,增岁币银十万两、绢十万匹,结束了这场纠纷。 此事,一直都是大宋之人心中的耻辱。 而今,辽国内乱。 大宋以牙还牙,完全没问题,只能说,此乃辽国的报应。 狄青三人见苏良很认同此策,心中甚是高兴。 边境增兵,即使双方没有发生任何摩擦,也能让辽国吓出一身汗,加剧他们对付生女真的难度。 这时。 曾公亮道:“景明,你想一个河北禁军,边境增兵的理由呗?” “我们不是复仇吗?这还需要理由?” 狄青笑着道:“我也觉得无需理由。但若无合适理由,恐怕官家和中书的相公们会不同意,毕竟咱们当下与辽国还是兄弟之国,若不师出有名,会遭辽人谴责的,咱们必须要占着理!” “收复燕云之练兵预演,如何?”苏良笑着说道。 “景明,别闹。以这种理由宣告天下,不是吓唬辽人,而是在宣战!”曾公亮白眼道。 苏良挠了挠头,道:“对河北禁兵可以这样说,并且到时就是为了收复燕云而演练,至于对外,就称……称有生女真入河北境,我们增兵乃是为了抓捕生女真人,如何?” “此理由,不但让辽人无法反驳,也会让生女真人觉得咱们就是他们的靠山,从而更加兴奋地造反。” “可行,可行,无论对方信不信这个理由,我们却能言之有理,这就够了!”狄青点头说道。 一旁的曾公亮和梁适也点了点头。 苏良想了想,又道:“这样还不够。我们增兵边境,无非是能牵制他们一些,让辽兵多死一些,让生女真闹得大一些,但仍难动辽国的根基。” “我们应该让东海女真也卷入到这场内乱中。” 东海女真,即熟女真。 他们乃是女真人中的强宗大姓。 生活条件比生女真好得多,且他们一直服从辽国的管理,与生女真基本不打交道。 “让东海女真卷入辽国内乱?可生女真和熟女真并没有什么交集啊?”梁适疑惑地说道。 “东海女真也是女真,他们与契丹不同族,自然也不想一直受到契丹人镇压,而生女真造反,对他们而言,也无疑是一個好机会。” “我建议,派遣一批暗探,插入东海女真部落内部,传播“契丹人当灭、女真人当兴”的言论,只要挑拨到位,熟女真们定然也会反抗契丹人,至于他们的反抗能造成多大的影响,就看他们对契丹人有多恨了!” “好,此事交给我吧!论挑事,咱们的暗探绝对是一把好手!”梁适挺着胸膛说道。 当下,大宋负责探查军事机密的暗探,全都受梁适直管。 狄青、曾公亮、苏良三人都点了点头。 他们确实很放心梁适。 由于军中暗探危险性甚高,梁适选拔的暗探都是有妻有子,非家独子,处事灵活,愿意为国牺牲的汉子,没一个是怂的。 …… 翌日。 狄青便将此事向赵祯做了汇报。 寻找入宋之女真的理由,也让中书众相公都非常满意。 当日,赵祯便让枢密院草拟诏书。 命当下总领河北禁军的枢密副使、知大名府庞籍,调遣三万河北军,前往边境练兵。 若与辽兵出现冲突,赵祯的要求只有一点:绝对不能吃亏。 即使辽国真敢与大宋打起来,如今的大宋也丝毫不惧。 河北边境真的摩擦起火。 大宋是不介意这把火会烧多大的,真若开战,那也就战了。 而女真人若能起势,让辽国损失惨重,大宋绝对毫不犹豫会补上一刀,趁机收复燕云,甚至占领更大的地盘。 …… 二月二十四日。 三万河北禁军,抵达宋辽边境,扎营练兵。 声势之大,可传辽境。 三日后。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得到边境驻军的急报,连忙将耶律重元、耶律洪基及多名臣子唤到了大殿内。 “那老庞籍称有生女真入河北境,宋兵乃是为抓捕生女真人而增,简直是胡说八道!” “抓人需要数万之兵吗?他们是要趁火打劫!是要落井下石!”耶律宗真站在御座前,气愤地咆哮道。 耶律洪基立即出列,道:“父皇,宋人如此做,不过是吓唬我们罢了,他们的变法正在进行中,他们还不敢与我们全面开战,并且党项人经历去年大寒,甚是贫穷,宋人若敢宣战,党项人绝对会在西北境生乱,他们只是在吓唬我们,并让女真人更有胆气与我们斗。我们无须理会他们,全力清除女真之乱即可。” 耶律洪基话音刚落,耶律重元便站了出来。 “皇兄,大侄所言,实属不懂兵道之胡言!宋人定然想到我们可能是这样想的,我们若不在边境增兵,一味除女真人,宋人若真的打过来怎么办?南国之民,可是人人都喊着收复汉唐故土,我们若认为他们真不敢战,他们反而会战! “此外,若女真人起势,大宋更会趁机入侵,我们不得不防,必须分出主要兵力都放在边境,然后再想法对付那些生女真!” “叔父,主要兵力都防备南国了,还如何对付生女真,你是完全不知那些生女真的破坏力!” “哼,区区数千人而已,有何惧哉,分明是你的人能力不足,若让我派兵前去,早就将他们灭掉了!”耶律重元瞪眼说道。 “你……你……是想要抢夺兵权吧!你若能保证一个月内能灭掉生女真,便由伱来灭,若不能,你必须将你手里的两万兵交给我,如何?敢不敢赌?” “怎么不敢,但一个月太少,我要三个月,三个月我若能灭掉,你将你手中的一万兵交给我!” “一个月!” “三个月!” “一个月!” “三个月!” …… 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说着说着便争吵起来。 一旁的辽国官员低着脑袋,都没劝架,因为这已经是家常便饭,这二人的想法其实都有私心。 耶律重元有两万亲兵,皆布置在边境。 若增兵边境,自然他是主帅,且可以用手段控制更多的士兵。 而耶律洪基的一万亲兵,则多布置在北方。 这次追捕生女真人,也是他的差事。 可惜他低估了生女真的实力,做的非常糟糕。 “够了!够了!你们还有没有将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你们打赌,就能越过朕调兵遣将了吗?你们以为朕死了?”耶律宗真愤怒地咆哮道。 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几乎是日日吵。 这让耶律宗真甚是烦恼,整个人都因此衰老了许多。 耶律宗真想了想,语气严厉地说道:“耶律重元,明日,你便去边境,只需守,不能攻。若对方试探性地攻击,你也莫将事情闹大,能平息便平息,绝不可生乱,若因你之错,引起大战,朕将重处你,甚至可将你再次交给宋人,以此免战!” “臣弟遵命!”耶律重元拱手。 “耶律洪基,朕再给你六千皮室军,外加你手里的一万兵马,务必在两个月内肃清生女真之乱,若做不到,朕撤掉你的兵马大元帅之职!” “儿臣遵命!”耶律洪基也重重拱手。 呼! 耶律宗真长呼一口气,看向下方,问道:“众卿可还有异议?” “陛下圣明,臣附议!”众辽臣齐声道。 这些辽臣现在只会说附议。 因说对了没奖励,说错了则会挨骂。 耶律宗真的脾气实在太坏,官员们都学的甚是圆滑,也纷纷都在观望着该如何站队。 “散了吧!都散了吧!”耶律宗真无奈地摆了摆手。 近年来,耶律宗真的心情一直很差。 他自认执政能力还不错,但自从大宋变法后,辽国是处处不如大宋,一直都在走下坡路。 但他又无可奈何。 学大宋变法已证明是条错路,他只能将兴辽之策,寄托在练兵上面。 为此,他不惜再苦一苦辽国的百姓,去年已增加了两次农税和商税,今年五月份,他准备再加一次。 …… 三月三,春日灿烂。 南熏门外,柳树吐绿,葱葱郁郁。 而此时。 在城外的一片柳树下,每隔三百米,便站着一名士兵。 此乃开封府与皇城司专门设置的。 柳通“留”之音,很多人都喜欢在春日送别友人时,折柳送别。 以至于每到三月初,本应该是柳树最好看的时候,却被送行人折秃了。 包拯为了汴京城的城市形象,下令禁止折柳。 若有人非要折柳送别,那就多送十余里,十余里外的官道上亦有柳树,可随便折,但南薰门外的柳,一枝都不能折。 就在这时。 南熏门外突然有一匹快马极速奔来,上面的铃铛哗哗直响。 马上之人乃是一名驿差。 其脖子插着一根花色羽毛,脖上挂着一个红漆黄金字的木牌。 其一边快奔,一边高声道:“西北军情急报,快散开!西北军情急报,快散开!” 这正是大宋用来传递军情最快的驿兵——急脚递。 急脚递速度飞快,直奔禁中,其传递的军情将会被直接传递到赵祯的手中。 而这一刻。 谏院内,正在阅读邸报的苏良,眼皮直跳,心绪不宁,总感觉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约一刻钟后。 知谏院何郯快步走到苏良的面前,红着眼睛道:“景明,西北军情急报,范公因寒疾病逝秦州,羌贼抢掠熙河镇,致近千人伤亡。” 听到此话。 苏良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大宋的西北一柱倒下了。 那个真正做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士大夫官员典范倒下了。 那个当朝的文武第一人,撑扶天地的第一流人物,无数士大夫官员和书生的心中之师倒下了。 苏良哽咽道:“上个月……上个月,他还来信,说身体非常好,怎么……怎么……就……” 苏良眼泪直流,悲伤得已无法说话。 今日,对所有知晓此噩耗的人来讲,都是无比悲痛的一天。 (本章完) 第0466章:改守为攻!熙河拓边之策开启 午后。 禁中,垂拱殿。 赵祯站在殿门口,望着西北方向的天空,眼眶发红,悲不自胜。 “是朕之过,是朕之过!西北苦寒,朕又知他身患寒疾,早该将他召还回京的……” 赵祯的心中满是自责。 范仲淹对赵祯而言,亦师亦友。 当年,范仲淹上奏恳请刘太后还政,伏阁请对废除郭皇后,还有呈《百官图》弹劾吕夷简把持朝政,都是做了赵祯不敢做之事。 后来。 若无范仲淹“筑城修寨,以守为攻”的西北防御之策,大宋西北根本难有数年之太平。 若无范富新政撕开大宋积贫积弱的一角,后续的全宋变法也不会获得当下的巨大成功。 …… 赵祯紧紧攥起拳头,喃喃道:“西夏人趁范公病逝,行抢掠之举,朕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 而此刻。 中书省,政事堂内。 文彦博拿着从垂拱殿传来的西北军情急报,心情无比伤感。 “范公仙逝,我大宋如天塌一角!” 其他相公们也都回想着与范仲淹共事的过往经历,不由得眼眶含泪。 与范仲淹一起主持过庆历新政的富弼更是嚎啕大哭。 几近昏厥。 当下朝堂百官,没有不敬仰范仲淹者。 细数自大宋开国以来的士大夫,能做到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引得天下读书人敬仰者,唯有范仲淹一人耳。 与此同时。 听到此等噩耗的狄青、王尧臣、范镇、何郯、苏良等人都奔向了中书省政事堂。 他们只是听闻了消息。 却未曾看到具体情报,故而要来中书确定一番。 片刻后,政事堂。 苏良等人看到了情报上的具体内容。 范仲淹病逝于二月二十日,三日后,羌贼抢掠熙河镇,致近千人伤亡。 情报中用“羌贼”而非党项人,也是有讲究的。 党项人属于羌人的一种。 熙河旁,羌贼横行,明面上是贼而非兵。 当情报无法确认羌贼是否受西夏朝廷指使时,汇报时,便只能使用“羌贼”二字。 但可以确定一点,是因范仲淹病逝,才让他们生出了抢掠熙河镇的胆气。 范仲淹临终前,还留下了两条遗言。 其一,愿身葬于西北,佑边境之民;衣冠葬于故土,回范氏义庄。 其二,党项皆盗,不可与盟。 狄青乃是范仲淹在西北提拔起来的,他看到范仲淹的遗言后,心情最为激动。 “青欲向官家请命前往西北,一为范公治丧,二为施行熙河拓边之策,若有可能,直接灭掉西夏。诸位以为如何?” 狄青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与西夏开战了。 文彦博想了想,道:“狄枢相,此事影响甚大。是否施行熙河拓边之策,要考虑的情况甚多,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此刻,文彦博还是较为理智的。 一旁的富弼道:“咱们前往垂拱殿面见官家吧,范公病逝,西北必然会有动荡,朝廷定然要另派主帅,我们需要认真商量一番。” …… 一刻钟后,垂拱殿内。 两府三司的相公,台谏的范镇、何郯、苏良三人都来到了赵祯的面前。 文彦博率先道:“官家,范公病逝,朝廷失西北一柱,对西夏的威慑大减!” “自去年九月起,西夏深受旱灾影响,百姓无一为食,盗贼四起,西夏国库也甚是空虚,他们趁此机会必然会将主意打到熙河边境,甚至秦州上面。” “臣建议,另派一帅,主持西北局面,一方面查明‘羌贼’是否为西夏兵,一方面代表朝廷为范公治丧,另一方面也可考虑要不要正式开始执行熙河拓边之策。” 唰! 狄青、富弼、吴育、欧阳修、曾公亮、梁适六人几乎同时站了出来,异口同声道:“臣愿往!” 这时,狄青又朝前走出一步。 “官家,臣在西北经营多年,此事非臣莫属。此外,臣以为,我们当下所能做的的,不仅是执行熙河拓边之策,若有机会,我们完全可灭了西夏,而今辽国正值内乱,实乃天赐良机!” 狄青话音刚落,吴育便站了出来。 “狄枢相,老夫觉得,咱们几人中,唯有你最不适合前往西北。其一,你因范公病逝而对西夏恨之入骨,易急于求成,熙河拓边本就不易,你若想着一心灭夏,恐怕会失去理智,酿成大错,战争,绝不可意气用事!” “官家,臣建议,依照原计划行事,熙河拓边该是提升日程了,待收复河湟,使得西夏腹部受敌,西夏便不足为虑。”欧阳修开口道。 紧接着。 富弼道:“臣亦认为应依原计划行事。若一下子灭掉西夏,将会耗费我们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到那时,恐怕会让我们非常被动,反而使得辽国趁机成长起来。此外,河北边境,才是我们的主战场,狄枢相作为军伍主帅,应坐镇汴京城,以防辽国,臣自荐前往西北主政!” 富弼和范仲淹的感情,并不比狄青和范仲淹的感情浅。 这时。 苏良站出来说道:“官家,臣以为,此时讨论到底是拓边还是一鼓作气灭掉西夏,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可先拓边,西夏若是举国反抗,我们便灭掉他们。臣举荐狄枢相前往,因为他对西北最了解,他的胜算最大!” “只要官家准臣前往西北,臣愿辞去枢密使一职!”狄青激动地说道。 就在此刻。 一名内侍快步从外面跑了过来,高声道:“官家,西夏国相没藏讹庞之急信。” 赵祯一听是没藏讹庞的信,连忙让内侍拿了进来,他翻开仔细一看,不由得皱起眉头。 “无耻!”赵祯看完后,将书信递给了首相文彦博,殿内众臣都纷纷看了起来。 此信。 乃是西夏国相没藏讹庞的一封道歉信。 他首先对范仲淹病逝表示哀悼,然后称羌贼抢掠熙河镇与西夏朝廷无关。 乃是因年前年后,西夏旱情严重,盗贼刁民渐多,然后有一批丧心病狂的盗贼洗劫了熙河镇。 他已抓到五人并将其全部斩杀,目前仍在抓捕中。 他希望宋夏依旧保持和平,他会尽快将所有抢掠者都抓捕,然后给大宋一个交待。 没藏讹庞看似真诚认错,其实不痛不痒。 谁都知西夏全民皆兵,谁都知要洗劫熙河镇至少也要两三千人马。 且熙河镇有数千老兵布防,还有数百把弓弩。 这根本不是几十个马匪盗贼能够做到的。 能成两三千人的规模,那就是不盗贼,而是西夏某个部落的兵种了。 赵祯想了想,道:“朕与苏卿的想法一致,先依照计划拓边,若西夏人冥顽不灵,我们完全可以灭了他们,至于人选,还是让狄枢相去吧!” “北境有庞籍和韩琦,朕很放心。” “狄卿,五日后,你便率领一万开封府禁军前往西北,以枢密使之职,兼任陕西四路经略安抚招讨使、知永兴军!先为范公治丧,而后查明羌贼身份。熙河拓边可全面展开,待拓边成功后,若有良机可灭夏,便全力灭夏!” 狄青顿时大喜,拱手道:“臣遵命!” “曾卿,待狄枢相离京后,由你总领枢密院!” “臣遵命!”曾公亮也立即举手,官家这次是少有的干脆利落,杀伐果断。 “官家,狄枢相与范公交情过深,恐会意气用事,能否让臣也一同前往西北,臣愿做一卒,收复河湟!”富弼重重拱手道。 赵祯摇了摇头。 “富相公,朕知你心中所想,但当下朝堂还离不开你!” 随即,赵祯又看向首相文彦博,道:“朕将会为范公亲书‘褒贤之碑’,另加赠为太师,建议谥号为文正,待礼官确认后,一同发往西北。” “臣遵命!”文彦博重重拱手。 范仲淹加赠太师之衔,谥号文正,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绝对不会有人反驳。 赵祯又看向三司使王尧臣。 “三司务必将所有兵马钱粮准备妥当,确保西北若发生战事,不会出现一丝粮草不足的风险!” “臣遵命!”三司使王尧臣重重拱手。 赵祯想了想,又道:“苏卿,朕命你为西军监军,也随狄枢相前往西北!狄枢相负责战,伱负责让我们战的有道理,每一战都是师出有名。力争在今年便完成拓边之策。另外,龙羽军,你也带上。” “臣遵命,臣一定不会辜负官家所托!”苏良也拱手道。 当下,朝堂士大夫官员中,唯有苏良能钳制住狄青的意气用事。 苏良之智,外加狄青之勇,可谓是一对完美的组合。 赵祯这一连串的命令也让众官员都提起劲来。 有时,不需要思前想后,顾虑太多。 依照大宋当下的能力,完全有想战便战的能力,大宋也是时候朝前迈出一大步了。 …… 翌日。 范仲淹病逝之事,传遍了汴京城。 百姓们尽皆悲伤,很多人甚至在街头嚎啕痛哭。 一名士大夫官员有没有为百姓做实事,从他逝世后有没有百姓会怀念他,最易看出。 范仲淹,无疑得了全汴京城的民心。 此外,狄青、苏良将奔赴西境的消息也传到了百姓耳中。 朝廷虽然还未称与西夏开战,但所有人都知晓,这两人的组合意味着什么。 大宋百姓,最厌恶的便是西夏人。 …… 三月初五,近午时。 中书再次下诏,擢升苏良为御史中丞,总领御史台。 此份诏令,百官大多都已猜到,且无人提出异议。 苏良作为西军监军,依靠正五品的武职,显然是压不住场面的,故而赵祯直接将其提升为正三品。 御史中丞这个职位。 也是赵祯一直为苏良留的,而今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 午后。 就在朝堂百官都忙碌着狄青、苏良前往西北之事时。 司天监监丞魏清风突然上奏,称:四月初一,天狗食日,上天示警,不宜杀伐。 天狗食日,即日食。 当下,司天监已经能够准确预测到日食,月食出现的时间。 而在司天监的推算中,日食出现,乃是上天对君王的惩戒。 若不修仁德,肆意杀伐,将会遭受更严重的天谴。 司天监建议:改年号,官家颁罪己诏,熙河之乱,和平解决。 此奏疏一出,引起了朝堂的一番大讨论。 因为,年初有寒疫、张贵妃薨逝,一代贤相范仲淹又病故,接下来还有日食出现。 皆是不祥之兆。 此等预兆下,若逆天而行,大动干戈,恐怕大宋会有劫数。 在苏良眼里,此乃自然天象。 但在赵祯与一众士大夫官员眼里,这就是上天的惩罚。 一时间,官员们纷纷上奏。 建议派遣一名文官前往西北边境,与西夏和平解决此争端,至少今年上半年不应该起战事。 两府相公们的心情也紧张起来,开始思索起新的年号。 学士院的官员们,甚至已经思索起该如何为官家撰写罪己诏。 就连赵祯也打起了退堂,开始减常膳、撤去宫中的奢侈物品。 他们可没有王安石那种“天变不足畏”的逆天想法。 天的惩罚,比祖宗之法还令他们惊惧。 苏良可不愿因日食的出现,延缓此次战机,他想了想,准备去司天监走一趟。 …… 翌日,清晨,苏良来到了司天监。 司天监监丞魏清风,一個身材清瘦、有三分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笑着迎了过来。 “苏中丞,真是稀客,快坐,快坐!” 苏良开门见山地说道:“魏监丞,能否向官家汇禀,日食乃正常天象,非上天示警。” “苏……苏中丞,此……此话不可乱说!自古以来,日食便是凶兆,象征着上天的怒火,帝王必须改身修政,不可乱言,不可乱言,上天是能听到的!”魏清风指了指天上。 司天监之官,大多信仰道教神学,且心中都有一份问道修仙的目标。 苏良无奈一笑。 “魏监丞,麻烦你将司天监的官吏都聚到这里来,本中丞为你们上一课!” “不知苏中丞要讲授什么内容?”魏清风面带疑惑。 苏良想了想,道:“讲一个上天都无法告知你们的真相。” 魏清风不再多问,当即开始叫人,苏良的官阶比他高一大截,他只能照做。 —— 注:《续资治通鉴长编》:乙亥,司天监言四月朔日当食。庚辰,德音,改元,降天下死罪一等,流以下释之。癸未,易服,避正殿,减常膳。 (本章完) 第0467章:西夏人的噩梦来了!狄苏二人组,西征开始 司天监,议事厅。 二十多名监测天象的官员,目瞪口呆地望着苏良在前方木板的纸张上画出的日食、月食变化规律,全都懵了。 这些官员对日月并非一无所知。 他们根据浑仪可计算出日食、月食发生的准确时间。 他们早就知晓月本无光,是日照月,月光乃生,故成明月。 他们还认可“浑天如鸡子,天体圆如弹丸,地如鸡中黄,孤居于内,天大而地小”这类张衡的主张。 但是他们不知天地竟然一直在旋转。 不知太阳远远比天地更大。 不知有一种神奇的引力操控着万事万物。 更不知大家居住的天地与天上的许多星辰大小相差并不大。 …… 起初。 官员们都觉得苏良是在编故事,且越编越离奇。 但随着苏良将日食、月食、星辰变化,陨石坠落等离奇天象的缘由讲透彻后。 他们有些相信了。 将天象变化讲得能自圆自说,非常困难,苏良一下子为他们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并且,苏良强调日食、月食实乃自然天象,与朝堂政事无关。 司天监监丞魏清风看向苏良,问道:“敢问苏中丞,此番理论来自何处?可有古籍记载?” “三年前,我外巡之时,曾在扬州遇到一位云游老道,他已一百二十三岁高龄,这些正是他所言,我觉得甚有道理,便记了下来。” “除了告知你们外,我还告知了百家学院的沈括,他的研究更深,你们若有闲暇,可与他探讨一番。” 苏良之所以编出这样一个理由, 一方面是为自己的说法寻一个出处。 另一方面是司天监这群官员较为相信修仙问道的老道士之语。 苏良自认对天象的了解也很浅显,当下为这群人答疑解惑可能是够了,但再朝深处探究,他可能就要露怯了。 魏清风迟疑了一下,道:“苏中丞,我们知你之意,然这也是你的一家之言,我们不可能以此未能证明之说法,便向官家汇报,日食乃自然天象,非上天示警。” 苏良微微一笑。 当下,想让科学取代神学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并且,稳固江山社稷、稳定民心,有时也需要利用天象。 苏良反问道:“那你们推算出日食出现后不宜兴刀兵,天象哪里告诉你们了?” “我们乃是循惯例而行。”魏清风回答道。 “惯惯例就对吗?其实你们应该很清楚,自古以来,天象影响朝政的说法一直都很难成立,不过是一种天人感应的说法罢了。” “我不反对改元,不反对官家应修德禳灾,但你们所提的‘不宜兴刀兵’根本毫无来由,我建议删去。” “人应敬天,但不能畏天。征西乃是全宋变法的一部分,本官不想因一次日食,贻误良机!” 苏良直接将话语说透了。 魏清风等人顿时变得纠结起来。 天人感应不过是一种神学。 他们完全是照着天象历法书做事,心中对这类预兆其实早有怀疑,但又无法寻出答案,便只能选择相信先人。 这时。 一名三十多岁、长相周正的官员走出来。 他朝着魏清风道:“魏监丞,下官以为,苏中丞所言可以考虑,我们并未监测出日食乃是凶兆,不宜兴刀兵的说法,确实不成立。” 苏良不由得看向这名官员。 能说出“日食非凶兆”的司天监官员,他还未曾见过。 “子容,伱是觉得苏中丞刚才所言,比咱们书中所学更为正确?” 这位官员点头道:“目前是如此,我们无法理解、不能说出缘由的天象问题,经过苏中丞的这番理论,都行得通了!我建议,我们再重新上奏一篇解读天象的奏疏,将‘不宜兴刀兵’的说法删去。” “子容所言,我信!”魏清风道。 其他官员也都认可地点了点头。 苏良顿时大喜。 没想到竟然有司天监的官员替自己说话,更没想到此人一开口,别的官员竟然都表示相信。 “这位是……?”苏良问道。 那名官员连忙拱手道:“苏中丞,咱们是科举同年,我叫苏颂,字子容,当下任司天管勾。” 一旁的魏清风补充道:“苏中丞,子容可是个全才,本在馆阁为官,因喜爱天象历法,才来到司天监,其观天之才能远在下官之上。” 苏良笑着点了点头,道:“接下来,就麻烦诸位重新上奏一篇奏疏了!” 司天监众官员齐齐拱手。 …… 翌日。 司天监引经据典,删去了“不宜兴刀兵”的说法,不过依旧恳请改年号,请官家修德禳灾。 之后,赵祯与两府的相公商量一番后。 决定自即日起,他易华服,减常膳,避正殿。 自四月初一起,改年号为至和,所谓至和,即召太和之气,是为吉兆。 狄青与苏良的行程,一切照旧。 二人将在三月初九前往西北,至于会不会与西夏发生大战,那就看抵达西北后的实际情况了。 苏子慕的娃娃亲宴席,苏良是赶不上了。 不过有唐泽和唐宛眉在,欧阳修也会参与,依旧能够正常进行。 此外,苏良还准备带一些可织布的棉种去西北。 西北沙土较多,光照更足,最宜种棉,只是缺少棉织工艺。 若将那片地方开荒好了,依靠种植织布,能解决许多百姓的生计问题。 …… 三月初八,狄青与苏良临行的前一日。 上午,阳光灿烂。 三司使王尧臣坐在桌前,长呼一口气。 大宋若今年真与西夏全面开战,驻扎在西北的禁军士兵便足矣。 至于粮草兵器和火器,王尧臣也已经布置妥当。 依照当下国库的财力。 只要不是大宋与辽和西夏同时开战,储备便完全够用,即使打消耗战,也耗得起。 就在这时。 一名官吏快步走过来,道:“计相,百姓将咱们的大门围住了,他们称要为西北士兵捐钱!” “准又是那批好战分子,告诉他们,朝廷不缺钱,将他们都统统遣散!”王尧臣道。 因庆历年间的宋夏战争,还有西夏的多次抢掠之举,大宋百姓向来不喜西夏。 其中有一批比较有钱的商人。 做生意时曾受过西夏人的欺负,恨西夏人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多次前往三司,称若朝廷有攻打西夏的计划,他们愿捐钱捐物。 王尧臣都将他们劝回去了。 “这次……这次不一样,百姓太多了,有的都爬到墙头上来了,甚至还有的拉着粮食和布匹都……都堵在门口了,我们实在劝不走他们!” 王尧臣有些哭笑不得,道:“走,去看看!” …… 枢密院,正门外。 百姓越积越多。 有人扛着数匹布,有人拉着一车粮,有人挥动着手中的钱引,还有老头老太太抱着一筐鸡蛋…… 王尧臣刚走到门外,便有人喊道:“计相,收下我们的财物吧,范公虽然走了,但西夏人依然没有资格欺负我们,我们有钱,有粮,我们能揍死他们!” “计相,我们不要和谈,我们不要西夏赔礼道歉,我们要揍他们。范公刚逝,他们便敢抢掠我们的城镇,不使劲揍他们,他们还会挑衅我们!” “西夏人就是一群白眼狼,西北若太平,必须揍得他们站不起来!” …… 当年。 三川口之战、好水川之战、定川寨之战,大宋三战全输。 很多百姓都产生了阴影。 之后,虽然废除了岁币,靠着苏良的强硬挽回了一些脸面,但毕竟在大的战役上,大宋还未赢。 故而,百姓们都无比渴望,此次狄青与苏良前往西北治丧,能痛揍西夏一顿。 百姓的感情,永远都是淳朴而热烈的。 他们记恩也记仇。 会为范仲淹的去世而失声痛哭,也会因西夏的抢掠而对其恨之入骨。 “静一静!大家都静一静!听我说,听我说!”王尧臣高声道。 稍倾,周围安静了下来。 王尧臣往前走了两步,面色认真地说道:“看到大家为西北之事,捐钱捐物,老夫感到甚是幸福!” “这说明大家有钱了,大家的日子也都好起来了,此乃朝廷之幸,天下之幸,大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老夫想要告诉大家的是,朝廷不穷,你们所交的赋税已然满足了军事所需,若真发生大的战事,三司是有能力保证我们的军队能够正常运转的,绝不会让一名士兵挨饿受冻!” “诸位,将你们的东西都带回去吧,朝廷若有需要,一定会向你们开口的!” 这时。 一名中年百姓道:“计相,这……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就算作我们是纪念范公和对西北禁军士兵们的一点心意,成不成?” “你若不收下,我们寝食难安,我们也想为朝廷出一份力,我们也想让西北的军民知晓,他们拥有坚强的后盾,即使范公仙逝,也没人能欺负他们!” “是啊,就收下吧!” “收下吧,不收下,我们都难以入眠!” “计相,这点钱不会影响我们正常生活的,就收下吧,我们也想与有荣焉!”一名大商人摇着手中厚厚一叠钱因说道,眼神尤为真挚。 …… 王尧臣想了想,然后双手下压,待周围没有声音后,他高声道:“好,今日大家所赠,三司就收下了,稍后会将所有财物变为粮草,运往边境,并告知我们西北的儿郎们,此乃百姓所赠!但过了今日,任何人都不可破例,三司也不会再收!” 顿时。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王尧臣朝着后面的官吏们摆了摆手,示意登记名录。 今日三司若不收下这些财物,这些人估计又会隔墙扔物了。 如果西夏那波抢掠熙河镇的“羌贼”看到这一幕,绝对会后悔抢掠。 以前的大宋,在他们眼里是一只肥羊,但而今的大宋,则是一只成年的猛虎,势不可挡。 …… 三月初九,四更天,苏宅,卧室内。 唐宛眉一边为苏良换衣服,一边道:“去了西北,一定要注意身体,喝水要注意,少喝酒,衣服多拿几件,别想着自己还年轻……” 很快,衣服都穿好了,唐宛眉还在交待。 苏良突然将双臂挂在唐宛眉的脖颈处,然后直勾勾地看向唐宛眉。 唐宛眉眼眶带泪,垫起脚尖,突然朝着苏良吻了过去。 二人疯吻着,直到快喘不过气来才松开彼此。 苏良擦了擦唐宛眉眼角的泪水,道:“高兴点儿,你若哭,外面的两个孩子也跟着你哭了,我年底就回来了。” “嗯嗯。”唐宛眉点了点头。 随即,苏良和唐宛眉走出了卧室。 唐泽、苏子慕和苏沁一都在客厅内。 苏沁一的小脸都哭花了,见到苏良后又哭了起来,而苏子慕则是攥着拳头一脸坚定。 苏良擦干苏沁一的眼泪,朝着她额头吻了一下,又揉了揉苏子慕的脑袋,然后道:“爹爹年底就回来了,到时给你们带礼物。” “慕儿,爹爹走后,你就是家里的男子汉,照顾好外祖父、娘亲和妹妹,明白吗?” 苏子慕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即,苏良看向唐泽,道:“爹,保重身体。” “你要好好的,我们等你回来。”唐泽道。 随后,苏良大步走出家门,坐上了前往宣德门的马车。 …… 天微微亮。 宣德门前,赵祯的龙辇摆在最前方,百官紧随其后,都在为狄青与苏良送行。 二人前往西北。 明面上是为范仲淹治丧,其实是施行熙河拓边之策,甚至有可能会直接灭掉西夏。 这一刻,告别的话语,大家都说过了。 很快,出行仪式结束,就在狄青和苏良准备出发时,赵祯却道:“慢着,朕还有一句话要交待!” 当即,赵祯将狄青和苏良叫到了一旁,然后还摆了摆手,让周边五米内无旁人。 这显然是官家有要事交待。 顿时,三個脑袋凑在了一起。 赵祯压低了声音说道:“狄卿、苏卿,若熙河拓边完成后,需与西夏展开全面战争,你们早些汇禀朕,朕的军甲都快生锈了,也该穿一穿了!” 顿时,狄青和苏良都笑了。 赵祯时时刻刻都盼着能御驾亲征,但当下条件不允许,除非必须需要他出面鼓舞士气时,官员们才会同意,不然他很难离开汴京城。 他这是点二人呢,希望狄青和苏良在汇禀军情时,能主动提出希望他御驾亲征之事。 “臣遵命!”二人同时拱手。 (本章完) 第0468章:西夏国相后宫捉奸;狄青苏良秦州治丧 三月十二日,近午时。 一支约有二百余人的骑兵队伍,疾驰于官道上。 为首者,正是狄青和苏良。 此番前往西北,先要到秦州为范仲淹治丧。 而后再前往熙河镇调查羌贼之乱,最后才是“熙河拓边,断西夏右臂”之计划。 狄青和苏良选择轻装先行,白天赶路,晚上扎营或入住驿站。 后面还有万名开封府禁军、五百龙羽军以及提供粮草辎重的厢军。 赵祯之所以派遣万名开封禁军随行,不是觉得西军实力不足,而是想要锻炼一番开封禁军。 百日演练,不如一日实战。 此等布置,乃是为日后的大战做准备。 至于五百龙羽军,乃是为了专门克制西夏重骑兵之用,另外也负责保护苏良。 汴京距离秦州足足有一千六百余里,依照苏良等人当下的速度,至少十日方能抵达秦州。 至于后面的大部队,粮草辎重甚多,可能就要二十日左右了。 …… 又一日,入夜。 河南府,一处驿站内。 狄青和苏良刚吃过晚饭,便收到了秦州知州刘存寄来的书信。 他称熙河镇遭到抢掠后,那些退伍老兵们自发剿贼,在边境与吐蕃人、羌人多次发生冲突,商贸几乎无法进行。 他已加派重兵驻扎到了熙河镇。 他想征求一下狄青和苏良的意见,是任由老兵们剿贼,还是为保障商贸流通而制止老兵们的行为。 “景明,熙河镇乃是因你之策而建,你如何看?”狄青问道。 苏良认真想了想,道:“若为大局着想,保障商贸自然要放在第一位,我们建熙河镇的目的就是兴商,但老兵们因遭受抢掠与范公逝世,定然是心绪难平,制止恐难以制止,不如就让他们闹一闹吧!” 大宋的百姓受外族欺负,有时就是因太规矩了。 狄青认可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前提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吃亏,我让刘存派人帮一帮他们,无论闹多大,有咱们兜底呢!” “对,和西夏人讲理,不如比拳头!”苏良兴奋地说道。 苏良最喜狄青的地方。 就是后者永远都有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而像文彦博、富弼这两个与苏良也有过战事协作的相公,有时过于考虑大局得失,过于讲道理,反而会使得战事打的不痛快。 …… 三月十五日,深夜。 西夏国都兴庆府,皇宫内。 西夏国相没藏讹庞手提一把长刀,带着一群亲兵冲进了西夏太后没藏氏的寝宫。 门前宫女还不待通报,便被没藏讹庞一刀捅死。 “砰!” 没藏讹庞一脚踹开房门,带着一众亲兵冲了进去。 而这时。 屋内软榻之上,两条白花花的身子突然坐起,其中一个男子顾不得穿衣服,拔腿就跑。 可惜,已经晚了。 在他跑下床的那一瞬间,两名身穿铠甲的西夏兵便抓住了他,然后将其重重按在地上。 软榻上。 受到惊吓的没藏太后,连忙用被子盖住身体,看清来人后,不由得高声呵斥道:“没藏讹庞,你大胆!” 没藏讹庞举刀指向没藏太后。 “我没藏家怎么出了你这个淫妇!宋辽之民,皆知我西夏的太后与男人私通,这个脸,你丢的起,我没藏讹庞丢不起!国主也丢不起!” 没藏太后见没藏讹庞对她动了杀机,面色不由得变得阴沉下来。 “兄长,你若此时杀我,西夏必乱,没有我,你是调动不了那群党项贵族的!” 没藏讹庞瞪着眼睛,提刀走向一旁的姘夫,没藏氏前夫野利遇乞的下属李守贵。 二人私通已久。 从最初为掩人耳目去寺庙,去荒野,去贺兰山上的行宫内,到现在已毫不避讳地在后宫之内行苟且之事了。 李守贵面色惊恐,道:“国相,莫……莫杀我,我……我一时糊涂,我……一时糊涂啊!” 就在没藏讹庞提刀之时。 没藏氏又道:“你莫动他!当年武周之开国君王武则天尚能养面首,我为何不可,只准许伱们男人三妻四妾,我养個男人就算是淫荡了吗?深宫之内,漫漫长夜,谁能知我的孤独?” “你若有武则天之能,你养百人、千人,我都不管你!可惜,你没有,放心,我不会杀他,我会让他继续陪着你!” 听到此话,就在没藏氏长呼一口气之时。 没藏讹庞朝着两名控制着李守贵的亲兵使了一个眼色。 后者立即会意,立即将李守贵的身体翻了过来。 然后,没藏讹庞手持长刀,朝着李守贵的胯下猛然刺去。 “啊!” 李守贵痛吼一声,然后昏厥了过去,地上满是鲜血。 没藏氏紧紧抓着被角,白皙娇媚的脸蛋上满是汗珠。 她怕了! “送去就医,然后让他以内侍的身份,继续伺候太后,至于他的家族,全灭了!”没藏讹庞高声道。 旋即,李守贵便被抬了出去。 没藏讹庞摆了摆手,屋内就只剩下他们兄妹二人。 “妹妹,日后你若再寻人私通,私通之人必然还是这个下场,如果你实在忍不了,可以找我的亲兵,他们有的是力气,完全可以满足你,我也能帮你保密!” “你……你……你!” 没藏氏虽从不将妇德放在眼里。 但亲哥哥这样侮辱她,让她感到无比愤怒! 她自认与李守贵是有感情的,但没藏讹庞却将她当作了一个喜欢发情的畜牲。 没藏讹庞接着道:“自明日起,你便不用垂帘听政了,好好做你的太后,朝堂上的事情我来解决。如今宋之狄青、苏良来到西北,看似治丧,其实有意引战。” “若真打起来,咱们光脚不怕穿鞋的,即使输,我也要让他们褪一层皮!你告诉那些想要与宋和解的家族们,最好放弃这个不合实际的想法,不然,他们也会死的很惨!” “你最好别想什么坏主意,不然不但是你要死,我那个七岁的亲外甥也要死!” 说罢,没藏讹庞转身离去。 没藏氏眼眶含泪,只恨自己不是男儿。 没藏讹庞早知没藏氏养男人,之所以在今晚选择废掉没藏氏。 最主要的原因便是,他得到消息:狄青与苏良正率军前往西北。 他知晓,与范仲淹的建堡防御之策不同。 狄青和苏良都是主战的,且与西夏都有仇怨。 此时的西夏不能再有内乱。 而没藏氏和一些族人却是主和,他若再不将没藏氏的权力夺回,那遭殃的就是他。 这些年。 没藏讹庞自认对西夏贡献甚大,多次向宋道歉,多次向辽乞和。 丢人当孙子的事情都被他干了。 而西夏的党项贵族们依然是享尽富贵。 当下,西夏国库亏空严重,民不聊生,百姓造反者无数,对外与大宋和吐蕃诸部的关系皆不融洽。 即使没有大宋来攻,国库也撑不了多久。 故而,他选择不与大宋正面作战,尽可能地消耗大宋的财力物力,寻得一线生机。 一旦辽宋之间出现战事。 西夏就能挺过去,甚至有可能找机会再抢掠大宋一番。 …… 三月二十一日,午后。 狄青、苏良一行终于来到了秦州城。 秦州知州刘存、通判王虎雄亲迎,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便没有太多客套,直接便入了州衙。 此时。 范仲淹的四个儿子,范纯祐、范纯仁、范纯礼、范纯粹全都来到了秦州。 半月前,依照范仲淹的遗愿。 四子已将他葬在秦州城南十五里外的一片山峦中。 那里刚好可以俯视西北方向,是范仲淹生前便选好的墓地。 城内范府之中。 还有一口范仲淹的衣冠之棺,供百姓吊唁。 待狄青与苏良代表朝廷完成治丧仪式后,范家家人便会扶棺回乡,将其葬于范氏义庄安排的祖坟之侧。 苏良拿出赵祯为范仲淹亲书的“褒贤之碑”四字,交给了秦州知州刘存,令其拓印石碑。 三日后。 他们将会依照朝廷之诏,立碑,朗诵悼词,完成治丧之事。 随即。 狄青与苏良便前往了距离知州府不远处的范宅。 范仲淹病逝已有月余,但仍陆陆续续有人来祭拜。 狄青和苏良前来吊唁,更是引得周边的许多百姓为围了过来。 甚至有人在范宅之外,高喊着让二人灭掉西夏为范公报仇。 范仲淹染寒疾,很大原因是公事繁忙,修城堡所致,而他做这些事情,正是为了防御西夏的侵略。 灵堂前。 狄青和苏良一进门,眼泪便掉下来了。 “参见狄枢相、苏中丞!”灵堂内的范家家属纷纷拱手向二人行礼。 狄青大步走到棺木前,扶棺痛哭。 “范公,当年您教我读《左传》,读《孙子兵法》,我们一起下棋,一起讨论对夏对辽之策……无您,哪有我狄青之今日,我本想着我们今年年底便能相聚,把酒言欢,哪曾想,您……” “范公放心,您未完成之愿,我们帮你完成,待盛世之日,我一定到你墓前,亲告之。” …… 狄青嚎啕大哭,甚是悲伤。 范仲淹对他有知遇之恩,二人在西北曾通宵聊军事,在一起的时光,甚至比范仲淹与儿子在一起的时光都要长。 苏良也是泪流满面,在鞠躬上香,与家属谢礼后,望着范仲淹的棺木和灵牌,想起了二人畅聊的过往。 全宋变法可谓是站在范仲淹的肩膀上才有的今日。 没有范仲淹,全宋变法,绝对无法达到今日之成就。 全宋之民,都应该感谢范仲淹。 狄青和苏良足足痛哭了小半个时辰,在范纯仁的规劝下,心绪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之后。 二人也安慰了一番范家家属,并告知他们,三日后,二人将代表朝廷在范公墓前,立碑,致悼词,代表官家与所有士大夫官员祭哀思。 此等悼念,乃是朝堂士大夫的最高规格。 …… 三日后,天色阴沉,秦州城外十五里处。 数百名士兵身穿丧服,围在一处坟墓前。 范氏家人,披麻戴孝,跪在两侧,狄青和苏良也都身穿丧服,表情肃穆。 后方围着一大群百姓,他们听闻枢密使狄青和御史中丞苏良代表朝廷前来治丧,都纷纷前来致哀。 一个个也都是红着眼眶,甚是悲伤。 很快。 那块由赵祯亲书的“褒贤之碑”便被立在坟墓前。 狄青代表官家,念诵哀文以及为范仲淹谥号“文正”的诏书。 他念完之后。 范家家属皆痛哭不止,很多百姓也因此落泪。 这位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当朝最好的士大夫官员当得起这样的荣耀。 然后。 苏良拿出了欧阳修代表全朝士大夫为范仲淹写下的悼文和墓志铭,念了起来。 “公少有大节,于富贵、贫贱、毁誉、欢戚,不一动其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常自诵曰:‘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 “铭曰:范于吴越,世实陪臣。俶纳山川,及其士民。范始来北,中间几息?公奋自躬,与时偕逢。事有罪功,言有违从。岂公必能,天子用公。其艰其劳,一其初终。夏童跳边,乘吏怠安。帝命公往,问彼骄顽……” 一时间。 军民皆号啕大哭,哭泣声能传数里。 近午时,仪式即将结束之时,苏良高声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公千古!” 军民随之高呼。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公千古!”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公千古!”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公千古!” …… 仪式结束后,很多百姓都不愿离开,仍坐于墓碑之侧。 或痛哭。 或朗诵着范仲淹的诗词文章。 或念叨着范仲淹曾为他们做过的事情。 狄青、苏良二人也是一直止不住落泪,最后在秦州知州刘存、通判王虎雄的搀扶下,才回到了秦州城。 众人回城没多久,天降大雨。 唯有城南之处,天光发亮,没有乌云遮盖。 百姓皆称:此乃范公在天有灵,必将护佑大宋繁荣昌盛,护佑西北之民,安康幸福。 范仲淹去世,西北如失一撑天之柱。 接下来。 就要依靠狄青和苏良来守护西北这片肥沃的土地以及所有淳朴的百姓了。 (本章完) 第0469章:作死!以苏良之袍做小儿尿布 三月二十五日,秦州州衙。 一大早。 秦州知州刘存、通判王虎雄便来到狄青和苏良居住的后衙,称有要事禀报。 三人聚于议事厅后。 刘存拿出了秦凤路熙河镇驻军营指挥齐飞的亲笔信。 苏良首次来西北时,便见过齐飞。 当时齐飞还是一个负责安置老兵的都头。 而今已是营指挥使。 齐飞称,熙河镇老兵首领独臂老乔报仇心切。 其与三十多个老伙计陷于一个首领名为脱窝的蕃人部落。 脱窝向熙河镇索要三百只羊、三百匹绸布,还有一百匹马,然后才会放人。 待狄青和苏良看完书信后。 刘存补充说道:“脱窝部落大概有两千余人,控制着一片二百里左右的区域,能战者不过六七百人,虽只是个小部落,但擅于逃窜,我们若贸然攻击他们,老兵们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这群蕃人不要命的,他们若一直朝西逃,我们很难抓到他们,但若与他们做了这笔交易,恐怕日后一些蕃人会变本加厉,并且他们经常不讲信用,拿了财物,依旧不放人!” 狄青和苏良听后,都是微微皱眉。 熙河区域。 群山环绕,河流众多。 汉人、蕃人、党项人杂居,部落上百,势力错综复杂。 大宋百姓眼里的羌人,其实就是蕃人和党项人的合称。 受到汉文化影响较少的民族,形成了蕃;受汉文化影响较深,且自成民族的,就是党项人。 活跃在熙河区域的蕃人和党项人,有的亲吐蕃,有的亲西夏,尤为混乱。 虽然唃厮啰统治的青唐吐蕃,在吐蕃诸部势力最大,也较为亲宋。 但根本管不住那些小部落。 这就导致一些部落无法无天,将烧杀抢掠当作买卖。 彼此间也经常发生战事。 狄青想了想,看向苏良,道:“景明,你带着龙羽军,今日便去熙河镇吧!” “行,我来解决。”苏良点了点头。 昨晚,苏良便与狄青达成共识。 苏良先去熙河镇调查羌贼之乱,狄青在秦州等待大军集结,然后再将西军的布防重新设置一番。 狄青为帅。 坐镇秦州,比领兵出击对吐蕃诸部和西夏人的威慑性更强。 苏良本打算待明日范家家属扶棺回乡时,他送一送,然后再去熙河镇。 但如今事情紧急,他便只能先去熙河镇了。 此等绑架勒索之事,龙羽军最擅解决。 …… 片刻后。 苏良前往范宅,与范仲淹的衣冠之棺再次做了告别。 然后,他与五百龙羽军提前吃罢午饭,便直奔熙河镇。 此时,五百龙羽军完全是当作轻骑兵来用。 龙羽军们的战马、军甲、弩器都在后面大部队的运送中。 至于后续的补给和兵器,皆由秦州知州刘存组织当地兵丁筹备。 这一次,五百龙羽军齐出。 带队的,乃是总教官徐莽和副教官刘三刀。 苏良经常带出来的杜雷和孙胜,则是被派去河北,操持河北禁军的训练。 徐莽和刘三刀皆是西兵出身,还曾做过狄青的亲兵,对这里的环境甚是熟悉。 熙河镇距离秦州有三百余里。 苏良等人四日可达。 若是没有苏良拖后腿,这群人三日就能抵达熙河镇。 …… 西北地界,地广人稀,多戈壁荒岩。 草木更是以荆棘矮木为主。 苏良等人,一路西奔,在道路上卷起阵阵土尘。 偶尔狂奔十余里才能看到一些村落,或赶着牛羊的百姓,或一些匆忙赶路的商队。 此等场景,已经比数年前强许多了。 在熙河镇没有建设时,这里根本没有商队,而百姓也多集聚在河流旁。 有时骑马狂奔一日,都看不到人烟。 因熙河镇的存在。 西北这片边境地区,已经比往昔繁荣许多了,百姓的日子也都大有好转。 到了夜里,茫茫荒野,漆黑一片,根本无法赶路。 苏良等人便只能就地扎营,吃饭休息,待天亮再出发。 …… 四日后,近黄昏。 苏良一行五百余人终于抵达了熙河镇。 当下。 熙河镇并没有因一次抢掠而变得人烟稀少。 相反的是,熙河镇城门外,长约三里的大路两侧,全是百姓自发形成的草市。 瓷器、牛羊、马匹、粮食、衣鞋、书籍、农具等,应有尽有。 各族百姓齐聚,热闹非凡。 这里不同族落的许多百姓,其实是没有纷争的,有的甚至会通婚。 他们只想过安静太平的日子。 熙河镇就是他们心中最美好的地方。 可惜,这里资源分布不均,穷人太多,导致一直不太平。 驾! 驾! 驾! 随着一阵沙土弥漫,苏良等人来到了城门前。 很多商贩都站起身来。 当看到龙羽军的军旗后,都愣住了。 “这……这是……这是龙羽军,天子亲军,官家不可能是此等仪仗,应该是那位苏御史,不,是苏中丞来了!”有百姓激动地说道。 狄青与苏良前来西北为范仲淹治丧,这里的百姓也有所耳闻。 当年,全因苏良之策,才有了这座熙河镇。 熙河镇之民对苏良都甚是感激。 皇祐年间,当狄青与苏良南征平侬智高之乱时,有人散播谣言称苏良身死,熙河镇的老兵差点儿倾巢而出,前往南境为苏良报仇。 再加上苏良当年在西北,西夏边城下,怒杀野利刺等二十八名西夏凶犯,并使得西夏国相没藏讹庞写致歉信。 此等神迹,令边境的大宋百姓有了胆气,就连三岁的孩子都能喊出那句: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苏良在熙河镇的影响力,完全不弱于范仲淹和狄青。 城门楼上。 熙河镇驻军营指挥齐飞看到龙羽军军旗和苏良后,不由得大喜,高声道:“苏中丞来了,立即出门迎接!” 下方一些自愿站岗守城的老兵听到这個消息,也都甚是激动,纷纷都奔向了城门口。 城门下,苏良勒马而停,环顾四周。 齐飞等将士和许多老兵,纷纷拱手。 “参见苏中丞!” 苏良笑着道:“诸位,别来无恙啊!咱们城内叙话!” 当即,齐飞便引苏良众人入了城。 而此刻。 一个戴着草帽的中年男人望向苏良后面的骑兵,喃喃道:“带了五百人,他竟然就来了,真是不知死活!” 说罢,中年男人迅速离去。 …… 片刻后。 城内衙署内,苏良端坐于上位。 徐莽、刘三刀坐于一侧。 熙河镇驻军营指挥齐飞、熙河镇都头杨虎,还有两名老兵坐于另一侧。 苏良开门见山地问道:“乔爷他们的情况如何了?” 独臂老乔乃是老兵们的精神领袖,多次与苏良来信,苏良也称其为乔爷。 齐飞道:“明日午时便是交易之日,他们将派一些百姓来城门外领取财物,然后承诺入夜之前,会将乔爷他们放回来。” “他们的话可信吗?”苏良反问道。 齐飞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些人向来都是言而无信,做事全凭喜好,不过他们若知晓您来到熙河镇后,或许会收敛一些。” 苏良摇了摇头。 “不一定,没准儿有人盼着踩我的肩膀出名呢!” 苏良又问道:“交易的财物都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乔爷他们比这些财物可贵重多了!”齐飞道。 “明日午时,将财物都交给他们,待保障乔爷他们的安全后,再好好收拾他们!”苏良的眼里涌出一股杀意。 紧接着。 苏良又问道:“抢掠熙河镇财物,肆意杀人的羌贼身份确定了吗?” “基本确定了,至少是五个吐蕃部落合力而为,极大可能是受到了西夏的指使。” “好,待救回乔爷他们,我们再一个一个收拾这些人!” 随即。 苏良看向徐莽,道:“老徐,稍后你便与齐指挥使对接脱窝部落的相关信息,这个部落,一定是要剿灭的,此外还要考虑好他们若要完财物而不放人,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这将会是龙羽军来到西北的第一个任务,不但要完成,还要完成的漂亮!” “末将遵命!” 徐莽和刘三刀站起身来,重重拱手。 龙羽军享受着全宋最好的福利待遇。 他们的任务就是打胜仗,完成其他士兵难以完成的任务。 …… 入夜,天气骤冷。 熙河镇的夜色特别黑,也特别静。 苏良吃罢饭,洗漱完毕后,躺下便睡了。 连日来骑马狂奔,让他的身体疲累不堪,骑马骑得双腿都直直打颤。 …… 翌日,天大亮,苏良才起身。 然后在齐飞、杨虎还有数名老兵的引领下,在熙河镇巡视起来。 曾经的八千老兵。 如今还常驻在熙河镇的已经不足两千。 有去世的,有跟着商队前往西域的,有娶妻生子选择安定度日的,还有做小买卖的,回秦州开设客栈的…… 随着他们两鬓斑白,力气越来越小,当年曾坚守在这里的许多老兵都没了知念。 但仍守在熙河镇的老兵们,他们的执念却更深了。 他们的父母妻儿曾因战事而亡,他们的家园土地、乡亲父老曾受到西夏人摧残。 他们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西夏。 像独臂老乔,在他眼里,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守护住西北边境,要向西夏复仇。 一些老兵看到苏良后,激动得嚎啕大哭。 口里嚷着苏良在西北留下的名言: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 近午时。 齐飞将准备好的三百只羊、三百匹绸布,还有一百匹马,全都赶到了城门外。 静等脱窝部落派来的人来取。 片刻后。 远处扬起沙尘,约有四五十人骑马奔来。 苏良定睛一看,骑马者大多都是五十岁以上的老汉,看其穿着,应该是附近的牧民。 这些牧民定然不是来自脱窝部落,他们只是受雇来取这些财物的。 外族绑架勒索宋人,用最多的就是这一招。 牧民们带走财物后,会分散归去,他们熟悉路径,可以避免有人追随,然后再寻一个秘密之地,将财物交给雇佣者。 由于地广人稀,在这里跟踪别人,甚是容易被发现,且很容易掉入埋伏圈。 故而,这是一种相当安全的勒索交易方式。 这些人来到城门外后,二话不说,直接驱赶羊马,用马车拉走绸布,完全视城墙上的士兵们如空气。 就在这时。 一个三十多岁,面色甚是黝黑的汉子驱马来到城门下,朝着上面望去。 “谁是宋之苏良苏中丞?” 苏良高声道:“是我。” 那汉子冷哼一声,道:“我家首领说了,本想着这就是一次普通的交易,你们出财物,我们放人,但听闻苏中丞来到熙河镇,那就不一样了!” “我家首领久慕苏中丞之名,他希望苏中丞再送他一物,他才能放人!” “何物?”苏良的面色阴沉下来。 “麻烦苏中丞在此刻,脱下身上之袍,丢给我,我家首领新得一子,正缺尿布,想要一块有大宋士大夫官员气息的尿布!” “找死!”齐飞呵斥道。 一旁的刘三刀更是抽出了腰间的弓弩,只要苏良开口,他立即就能射杀对方。 以苏良之袍做小儿尿布。 脱窝明显是想踩在苏良的肩膀上成名。 他若敢如此做,成就一番凶名,那日后吐蕃的很多狠人盗匪都会投靠他。 这些未开化的蕃人,向来比的都是凶残,野蛮,毫无人性。 他们越心狠毒辣,越不要命,跟随他们的人越多。 苏良淡淡一笑,缓缓脱下身上的淡灰色长袍。 “中丞您……” 还不待齐飞说完,苏良便将长袍扔了下去。 这一幕,城墙上的士兵,城下的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 “谢了!” 那汉子接过长袍,调转马头就走。 而在不远处,那些牧民们也赶着马羊、拉着绸布,朝着前方的一片戈壁荒野行去。 这时,苏良转身看向徐莽。 “待乔爷他们平安归来后再动手,若这波蕃人不放人,便强力去救,我的要求是不能让咱们的人有丝毫损伤,而脱窝部落所有的反抗者,尽杀之!” 苏良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 这一次,他要拿脱窝部落立威,让熙河周边的动乱者皆知晓,招惹他的下场是什么。 “是,龙羽军保证完成任务!”徐莽喃喃道。 (本章完) 第0470章:砍头御史再现!千万不要招惹苏景明 夕阳西斜。 远方的旷野逐渐模糊。 熙河镇外草市的摊贩们纷纷收拾物品,准备回家。 熙河镇内的街道也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一入夜,这里的百姓和商人们还是习惯于回家睡觉。 通宵达旦的店铺极少,极少。 城门楼上。 苏良身穿一袭黑色的绸布圆领长袍,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 一旁的龙羽军副统领刘三刀、营指挥使齐飞和熙河镇都头杨虎也都表情凝重,一直望着前方。 可惜。 直到夜幕彻底笼罩熙河镇,天地间浑然一色,他们也没有等来独臂老乔等三十余名老兵归来。 熙河镇,各色商品云聚。 同时也是一个情报聚集地。 脱窝部落绑架熙河镇老兵、勒索大宋,早已在熙河区域传得沸沸扬扬。 而今又多了一个脱窝部落夺大宋御史中丞苏良之袍做小儿尿布之事。 很多仇视大宋之人都在看苏良的笑话。 若此事不了了之。 苏良让脱窝部落依然逍遥法外,那日后很多人都将会在熙河镇更加猖狂。 约半个时辰后。 齐飞道:“苏中丞,此处风大沙多,要不咱们先回官衙?” 苏良摇了摇头。 “再等等,很快就有信儿了!” 入夜之时,苏良便已确定,脱窝不会放了独臂老乔等人。 他目前等待的是龙羽军的消息。 徐莽亲自率队探查情报,只要能找到脱窝部落的位置,今晚便能动手。 一旁的杨虎连忙命人为苏良搬来一把椅子。 但苏良并未坐下。 迎面吹来的夹杂着沙土的凉风,能让苏良更加清醒,便于他思考,该如何对付这群野蛮人。 约一个时辰后。 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正是龙羽军的情报兵。 刘三刀连忙下楼。 狄青要求,无论何种情况,徐莽和刘三刀二人,必须有一個守在苏良身边。 故而,徐莽外出,刘三刀便成了苏良的贴身护卫。 很快。 刘三刀便再次登上城楼,然后兴奋道:“头儿,已确定乔爷等老兵被关押的地方,预计明日午时前便可带着他们安全回营!徐统领还言,会带回你的袍子以及活捉脱窝。” 苏良点了点头,长舒一口气,转身朝着楼下走去。 听到此话。 一旁的齐飞和杨虎都有些惊诧。 他们知晓龙羽军战力非同一般,但他们也了解脱窝。 脱窝至少有五处藏身之处。 他们部落的老人、女人、孩子都是分散居住,几乎每个人都是探子,能很快发现敌人。 再加上地广人稀,想要将他们围在一个地方击杀非常困难。 龙羽军能找到他们,不容易。 要想救出独臂老乔等人,并生擒脱窝,更不容易。 但依照许莽沉稳成熟的性格,不可能说大话。 而苏良显然非常相信他们。 …… 深夜。 一处山坳中,火光闪烁。 一道由石头堆砌围成的矮墙内,散落着数个用石头、木头搭建起的简易房子。 中间还有数个破旧的兽皮帐篷,以及十余辆拉送物品的大平板车。 两名身穿黑灰色袍衫、头戴羊毛头巾的汉子,坐在简易木门前,正在啃着大块的羊肉。 还有四人坐在不远处的马棚外,围着一木盆冒着热气的羊肉,吃得正香。 马棚旁边,乃是一个骚气扑鼻的羊圈。 羊圈里除了羊,还有三十五个被绳子缚住,嘴巴也被布条封住的男人。 这三十五人,正是独臂老乔等老兵。 此处。 乃是脱窝部落战士的一个歇息之所。 里面,一间最大的房屋中。 肉香弥漫。 不时传来一阵阵喧嚣之声。 一个坐在兽皮椅上,身材彪悍,脖子上挂着一个羊骨吊坠的光头中年男人便是脱窝部落的首领脱窝。 此时的他,端着一个酒碗,高声道:“兄弟们,今晚咱们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待明日我们再去勒索那苏良一次!” “首领威武!首领威武!首领威武!”下面的脱窝部落战士纷纷高喊道。 一旁。 苏良的淡灰色长袍挂在一边,甚是齐整。 对脱窝而言,此乃最好的战利品。 他若拿其当作小儿尿布,定然会邀请数名别的部落首领参与,以此扩大自己的名声。 他敢如此放肆。 一方面是仗着自己的部落人少,可随时逃遁;另一方面,是为了能踩着苏良的肩膀扬名。 在这个地方,想生存下来,要么够强,要么够狠。 他还有一个打算。 自己若与大宋交恶,可去投奔西夏,做西夏的暗子,没准儿西夏会暗中扶植自己。 脱窝自认很聪明。 今日从熙河镇拉回的羊马、绸布,统统都没有拉回来,而是被分散运送到了部落百姓的家中。 过段时间,这些财物才会送到他的手里,以保证他的安全。 今日,他命人索要苏良之袍做小儿尿布,其实也是想看一看独臂老乔等人对苏良到底重要不重要。 现在,他觉得自己赌对了。 明日,他准备先放十人,然后再朝着苏良索要一百把弓弩。 若此事能成,他将名扬吐蕃各部,实力也将大增。 脱窝生性谨慎。 向来都是遵循“人少则打,人多则逃”的策略。 这也使得脱窝部落基本没有吃过大亏。 但他殊不知,徐莽已经发现了这个地方。 徐莽命人跟踪带走羊马、绸布的牧民时,在后者四散之后,便猜出靠跟踪这些牧民,不可能救出断臂老乔等人并寻到脱窝部落战士的藏身地。 于是,他们便改变策略,寻找可能为脱窝报信儿的人。 很快,徐莽等人便寻到了,然后负责情报的士兵,根据报信之人的行踪,发现了这处地方,并确定脱窝和断臂老乔等老兵都在这里。 此次袭击,并非是五百人齐出,五百人的目标太大了。 徐莽一共带出了二百人。 这二百人全都是身穿黑衣,骑快马,腰挎长刀,背后还有弓弩以及二十根箭矢。 他们打这种实力如普通盗匪的五六百名小部落战士,简直是易如反掌。 此刻,徐莽等人已经埋伏好了。 他们在等这些人酒后熟睡。 那将是救人和袭击的最佳时机。 二百名龙羽军战士,靠在一道山坡的后面,无一人紧张,全都甚是兴奋。 对方侮辱苏良,实乃是动了他们的逆鳞。 徐莽已下令,除了脱窝要活擒,其他人皆可杀。 …… 一个时辰后。 天空中无星无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仅剩下山坳中有火光闪烁。 徐莽大手一挥。 二百名龙羽军士兵分成数队,包夹了过去。 他们朝夕相处,同练同睡,默契程度非常人所及。 嗖!嗖!嗖! 不消片刻。 周围巡逻的部落战士便全部倒下,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他们根本想不到宋军能找到这里,更想不到会在夜晚发起袭击。 此处甚偏,甚至无路。 若没有领路向导,即使是本地人也很难寻到这里。 但他们小瞧了龙羽军,龙羽军对这类地形早已演练了数次。 眨眼间。 徐莽就来到了羊圈前。 断臂老乔等老兵挤在羊圈最里面,靠着周边的羊御寒,但依旧是冷得难以入睡。 “嘘!” 徐莽吹亮手中的火折子,瞬间便吸引了这三十五名老兵的目光。 “我们是大宋龙羽军,立即为你们松绑,莫发出声音!”徐莽低声道。 听到“大宋龙羽军”五个字,老兵们立即兴奋起来。 龙羽军之名,全宋皆知。 唰!唰!唰! 很快。 徐莽等人便解开了老兵们身上的麻绳和布条,然后将他们快速搀扶了出去。 一旁的马和羊,似乎是见人见多了,只是偶尔叫了几声。 并未惊动里面的蕃人们。 片刻间。 徐莽便将三十五名老兵带到了外面的安全地带,然后朝着前方摇动了一下刚点燃的火把。 此乃发起战斗的信号。 龙羽军士兵们知晓人质已经救出,便没有了顾忌,当即破门而出,展开了屠杀。 这些人,练得都是杀人技。 若在马上,脱窝部落的战士仗着路况熟悉,或许还能与龙羽军士兵对上两招。 但近身战,还是他们醉酒熟睡之时。 龙羽军士兵杀他们,俨然如砍瓜切菜。 不多时,里面便传来一阵阵凄惨的喊叫声。 他们发现有外敌入侵,已经晚了。 一刻钟后,里面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不多时。 一名龙羽军士兵跑过来道:“统领,寨内共有敌人578名,除首领脱窝生擒外,其他全部斩杀,我方参战170人,轻微伤三人,其他无任何伤势。” 徐莽点了点头。 “将尸体全部装上平板车或自制的木板上,然后返程,咱们务必要在午时前抵达。” “是!” 一旁,独臂老乔等老兵听得一愣一愣的。 一百七十人将五百多人全杀了,还只是轻微伤三人,这实在太厉害了。 不愧是龙羽军。 随即。 徐莽看向为首的独臂老乔,面带笑容地说道:“乔爷,咱们休息片刻后,便赶路回城,因没有马车,只能辛苦你们也骑马了,若身体不适,随时告诉我!” “能骑马,能骑马,我们……我们还没老呢!徐……徐……统领,你莫喊我‘乔爷’,我实在是当不起,我……我就是一个退伍老兵,你是……你是大官!” 许莽顿时笑了,鼻子上的刀疤近乎变成了一个对号。 “苏中丞都称呼您乔爷,我若不尊敬您,他会骂我的,您就别谦虚了,我也从西军走出来的,您是我的前辈!” 听到此话。 独臂老乔不由得胸膛一挺,就凭苏良喊他一声“乔爷”,他觉得这辈子就值得了。 片刻后。 在二百多名龙羽军的拉动下,五百多具尸体,或躺在平板车上,或躺在临时拼接的木板上,开始返程。 后方的寨子被一把火引燃,不多时便火光冲天,剩余的一些羊,纷纷四散逃开。 龙羽军之所以将这些尸体拉回去,自然是要杀鸡儆猴,震慑那些想要对宋不利的盗贼们。 而被五花大绑、趴在马背上的脱窝,仍是一脸懵。 他没想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能找到他,为什么那么厉害。 最前方,徐莽将苏良的袍子包好,随身携带。 …… 翌日,天微微亮。 熙河镇很快苏醒,变得热闹起来。 在龙羽军副统领刘三刀、营指挥使齐飞和熙河镇都头杨虎的陪同下,苏良先是去喝了一碗羊肉汤,然后奔向了官衙。 当下,熙河镇还属于镇的建制,未设主官,全是老兵们与熙河镇都头杨虎主持一切。 营指挥使齐飞属于秦州外派,麾下士兵也都多居于城外营帐,并不参与熙河镇的管理。 熙河镇虽没有市易司。 但当年苏良特地令曹国舅曹佾派遣了两名账房先生,负责记录这里的商贸情况。 至于商税,直接上交秦州州衙。 此外,秦州也派遣了多名教书先生,在这里成立了熙河书院,教化孩子。 目前已有三百多名孩子在此处读书念字,形成了一种很不错的汉文化生态。 随即,苏良坐在官衙内便翻阅起了文书,他要将这片区域再了解一番。 而此刻。 熙河镇内外的百姓都讨论起了昨日发生的事情。 除了脱窝部落夺苏良之袍做小儿尿布之事,还有就是脱窝言而无信,并未归那三十多名老兵。 百姓们有骂脱窝奸诈狡猾。 有称脱窝部落可能会变本加厉继续勒索。 也有人言脱窝部落擅于逃窜,大宋禁军很难抓到他们。 更有一些想看大宋笑话的人。 称苏良之名将在熙河镇毁于一旦,衣袍被做小儿尿布之事,必将传遍宋夏,成为无数人口中的笑料。 近午时。 苏良正在批阅文书,刘三刀兴奋地跑到他的面前,道:“头儿,徐统领圆满完成任务,将在一刻钟后,抵达城门下。” “好,咱们去城门迎他们!”苏良站起身来。 …… 一刻钟后。 熙河镇城门下。 徐莽等二百名龙羽军,带着三十五名老兵,拉着五百多具尸体,押着脱窝部落的首领脱窝,顺利凯旋。 徐莽行在最前方,提着苏良那件依然整洁的淡灰色长袍,高高举起。 这件长袍,乃是苏良的面子,是所有熙河镇人的面子。 城门外道路两侧,围观的百姓甚多,不乏还有一些周边部落打探情报的探子。 不多时。 徐莽行到城门前,翻身下马,朝着苏良高声道:“龙羽军顺利完成救人任务,请苏中丞检查!” 苏良接过徐莽递过来的袍子,笑着说道:“干得漂亮!” 随后,苏良将袍子递给一旁的刘三刀,朝着不远处的独臂老乔走去。 “乔爷,让您受苦了!”苏良望着独臂老乔说道。 “中丞,是……是我们……我们给熙河镇添麻烦了!”独臂老乔老泪纵横,其他老兵也都眼眶发红。 他们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苏良给了独臂老乔一个熊抱,然后道:“回家了,已经回家了!” 而这时。 徐莽一边安排士兵们将这些尸体全摆在城门前,一边将脱窝押到苏良的面前。 苏良和这些老兵寒暄完毕后,看向蜷缩在地上的脱窝,道:“将他嘴上的布条解下来!” “苏……中丞,我……我错了,我错了,我愿意归降大宋,我愿意归降大宋!” 脱窝手脚被绑,只能蜷缩在地上,伸着脑袋向苏良苦苦哀求。 苏良冷笑一声。 “现在你想着归降,晚了!本官之所以留你性命,乃是欲将伱斩杀在熙河镇城门前,以此震慑所有敢与我大宋为敌之人!” 听到此话,脱窝心中的希望全灭了。 他突然抬头环顾四周,高声道:“乡亲们,我……我不过是绑了三十多人,未伤人性命,宋人却将我部落的五百多人全部杀掉,他们死后,我部落的老老少少都将会成为别的部落的俘虏,宋人甚恶呀!” 徐莽瞪着眼睛,欲阻止脱窝说话,却被苏良拦住了。 “让他接着说!” 之前,大宋确实是以招抚为主,从来都没有苏良这般血腥强硬。 顿时,脱窝再次提高了声音。 “你们看清宋人的嘴脸了吗?他们口口称要招抚我们,还称无论是蕃人还是党项人,入了熙河镇就是熙河人,他们是在骗咱们,今日死的是我,明日死的就是你们,再不反抗就晚了!” “宋人最是奸诈,他们是在侵占我们的地盘,是要让我们变成他们的奴隶,所有的羌人都应该团结起来,将他们赶出去……” 脱窝扯着喉咙吼着,而周边的一些百姓也窃窃私语起来。 不多时,脱窝已无词,且没了力气。 他抨击大宋。 最多就是抨击大宋别有用心,根本讲不出任何实情。 苏良见脱窝不再说话,他朝前走了两步,环顾四周。 “诸位,我是苏良,曾经是我建议朝廷在此处建立熙河镇,我的最终目的,不是建一个镇,而是要建一座大城,让熙河镇变成熙州。” “让这片区域的百姓都能免于饥寒,免于战乱,让所有的孩子读书识字,让老人们都有一个安定的晚年!” “我大宋向来喜欢与外交朋友,我大宋官家的名声,你们应该也是听过的,我大宋朝廷从未将任何人当成奴隶,以后也绝对不可能!” “熙河镇的设立,对大家而言到底是好是坏,你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 “我为什么会灭掉脱窝部落,因为他们触犯了我大宋的忌讳,这些老兵乃我大宋之骄傲,他们若有损伤,即使追上千里万里,不计代价,我们也会将凶手绳之以法!” “我希望大家能与我大宋做朋友,甚至成为我大宋之民。当然,不是谁都有资格能成为我大宋百姓的,像脱窝部落这种人,他们死有余辜!” “大家可以将我今日所讲的话告诉所有人,我的态度就是大宋朝廷的态度,你们若被剥削,若被欺压,可直接入城寻我。” “另外,我也借此告知那些不久前掠夺熙河镇的贼人们,尽快道歉并归还抢掠物品,不然他们与脱窝部落的下场一样!” 随即,苏良看向脱窝,高声道:“盗首脱窝,绑架我大宋老兵,借机勒索且欲侮辱本官,依照大宋法令,当斩,立即行刑!” 静待已久的熙河镇都头杨虎拿出一把大刀,朝着脱窝的脖子上一刀砍了下去。 “咔嚓!” 顿时,头身分离,血溅三尺,周围寂静一片。 “回城!” 苏良扶着独臂老乔,大步朝着城门内走去。 他这一系列动作,有张有弛,不仅是让城门外的百姓看,也让周边的部落看。 若做大宋之友或大宋之民,那便能享受和平与安定;若做大宋之敌或攻击大宋百姓,那将与脱窝部落的下场一样。 (本章完) 第0471章:身份册!熙河镇扩城,来了就是大宋人 报仇不隔夜,砍头不留情。 苏良灭脱窝部落以及在熙河镇城门前的讲话,很快便传播了出去。 散落在熙河区域的吐蕃各部和西夏人都甚是惶恐。 往昔。 范仲淹都是以守为主,主张安抚外族,几乎不会派兵出境大开杀戒。 但这位大宋宠臣初来乍到,做事却甚是狠辣。 那群趁着范仲淹病逝,抢掠熙河镇,导致近千人伤亡的凶手们要倒大霉了。 …… 熙河镇官衙,后厅内。 苏良、徐莽、刘三刀、齐飞、杨虎,独臂老乔六人聚在了一起。 独臂老乔站在最前方的一张兽皮地图前。 他拿着一根小木棍,指着地图道:“经过我们查询,二月二十三日晚,抢掠熙河镇的部落共有四个。” “分别是错那戈部落、纳藏部落、阿柴落部落和约贡部落。” “其中,错那戈部落有战士近两千人,纳藏部落有战士近三百人,阿柴落部落有战士近百人,约贡部落有战士近七百人。” 这里的战士,指的是部落中有战斗力的成年人。 “那晚,我们的士兵与百姓被杀一百七十二人,轻伤、重伤合计七百五十六人,他们在抢掠的同时,有意殴打袭杀百姓。我笃定,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抢掠事件,后续定然有人指使。 “我猜测,幕后指使者,不一定是西夏人,也有可能是……是……是其他势力,不过……不过我还没有找到证据。”独臂老乔欲言又止。 “不一定是西夏人?”苏良连忙道:“乔爷,有什么猜测,你就直言,这里没有外人,说错也没关系。” 乔爷想了想,将木棍放于一旁。 “我怀疑,幕后指使者,除了有可能是西夏人外,还有可能是青唐吐蕃,甚至是辽国人。” “西夏人嫌疑最大,因为西夏兵最易与这些蕃人部落合作,实行抢掠,西夏今年大旱,为了财物,有可能铤而走险,并试探一下我们的底线在哪里。”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些散落在边境的蕃人部落,大多与青唐吐蕃不和。 有的早就暗中投靠了西夏。 有的则是想要投靠西夏,做此事来当作找靠山的敲门石。 独臂老乔接着道:“其次,便是青唐吐蕃(即唃厮啰部落)。” “唃厮啰虽然一直亲宋,但他毕竟已五十八岁,在部落的威望减弱了许多,其有三子,每个人都有单独的势力,大子瞎毡应该是亲宋的,但二子磨毡角和三子董毡却不然。他们有可能帮助这些小部落实施抢掠,然后栽赃嫁祸到西夏身上,令宋夏开战,而他们从中得利。” “至于辽国,他们早就有细作布置在吐蕃诸部落中,他们也有可能是幕后主使者,借此栽赃西夏,以便他们平定内乱。” 苏良微微点头。 起初,他本以为定然是西夏朝廷指使。 西夏国相没藏讹庞呈递书信解释不是他们朝廷所为,只是为了掩饰,实乃画蛇添足。 没想到这里的水竟如此深。 不仅大宋盯着这片地方,辽、夏、青唐吐蕃同样盯着这片地方。 苏良想了想,看向独臂老乔。 “乔爷,咱们已知晓抢掠者身份之事,可有外传?” “还没有,只有我们几人知晓。那四个部落估计也想不到,我从几具尸体上就辨认出了他们的身份。” “我外出就是为了探查那四个部落的情报,哪曾想路过脱窝部落,就被他们抓了!” 苏良站起身来,看向齐飞和杨虎。 “齐飞、杨虎,明日在城门外张贴公告,重金悬赏二月二十三日晚抢掠熙河镇的贼首,提供情报者,赏千贯;将其杀掉送至熙河镇者,赏五千贯;将其生擒送至熙河镇者,赏万贯。” “是!”齐飞和杨虎迅速起身应和道。 苏良又看向徐莽和刘三刀。 “老徐、三刀,自今晚始,龙羽军便秘密出动,我要你们将这四個部落的首领全活擒回来,越快越好!” “末将遵命!”徐莽和刘三刀齐齐拱手。 这时。 熙河镇都头杨虎忍不住开口道:“苏中丞,我有一个别的想法。” “讲!” “我明白厚金悬赏乃是故布疑阵,让那四个部落的首领以为我们不知凶手,然后更便于抓到他们,但是死掉四个首领并无大用!” “吐蕃诸部许多小部落的首领经常更换,有时打一架就换新首领了。像错那戈部落,他们的族老才是掌大权者,我们杀了他们的首领,并不能重伤他们。我建议,我们能不能像灭脱窝部落那样,将他们全灭了,这才过瘾,我们有这个实力啊!” 一旁的齐飞立即兴奋地附和道:“苏中丞,我觉得齐都头之言甚有道理,如此才能展现我大宋之威,让这些人不敢再来造次!” 苏良微微一笑。 “我也知这样更过瘾,我也知咱们目前有这个能力。但是全灭了这四个部落又如何?只要我们在这里减弱了兵力,剩下的部落还会来抢掠。” “他们要活着,而对这片区域的部落而言,熙河镇就是矗立在一片沙漠中的唯一绿洲,他们要活,要想活得好,定然还会来抢掠熙河镇,如何制止?” “那……那……那我们就将他们全杀了!”杨虎攥着拳头说道。 一旁的断臂老乔无奈摇了摇头。 “吐蕃诸部,地广人稀,我们哪有此等精力将他们全部剿灭,即使能剿灭,要在如此广袤的地方驻兵,太难了!” “那岂不是这里永久都要发生抢掠和战乱了!”齐飞喃喃道,与杨虎都无奈地低下了头。 苏良拿起一旁的木棍,笑着道:“二位,莫沮丧,朝廷早就想好了应对之策,今日,我便将我来西北的计划,全数告知你们。” 听到此话,大家都抬起头来。 “最初,我们建熙河镇的目的就不仅仅是要建一座城池,我们的终极目的是拓边灭夏!” 听到“拓边灭夏”四个字,大家都瞬间兴奋起来。 苏良拿起木棍,指向地图。 “欲灭西夏,不是长驱直入,直攻西夏,而是占领河湟,夺取横山左厢之地。如此做,便是断西夏一臂。我们占据地利,可防可攻。无论是西夏和吐蕃诸部都再也无法利用骑兵之速,抢掠熙河镇,甚至我们的秦、渭二州。” “狄枢相和我来此,就是为了先取河湟,再灭西夏。河湟的蕃人部落,我们或攻占或招抚。而更西之地的蕃人部落,战非良策,我们要通过不断建城,不断传播汉文化的方式,将他们汉化,然后让他们成为宋人,而那些野蛮嗜杀者,一律驱逐!” “我目前的想法是先擒下这四个部落的首领,在河湟立威,然后一边扩城,一边招抚周边百姓,我主做安抚与扩城之事,也给周边外族一个错觉:我们又要开始扩城防御了!” “待时机成熟,狄枢相将率大军朝着西北狂追猛打,彻底占领河湟区域,直面西夏,到那时,西夏人就睡不着喽!至于青唐吐蕃,到时若降则无恙,若敢乱,我们便打到青海湖,顺便将往昔的丝绸之路彻底打开!” “总而言之,我们就是双管齐下,一方面拓边灭夏,另一方面让我们得来的这些土地更适宜大宋新子民的生活。” ……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徐莽和刘三刀知晓一些消息,并未有太多惊讶。 但齐飞、杨虎和独臂老乔三人则是愣在原地,许久才恢复过来,然后兴奋地大笑了起来。 自太祖太宗以来,大宋从未拓边,而今不但要拓边,还要灭夏。 此乃不世之功。 参与者,皆与有荣焉。 杨虎摸了摸脑袋,兴奋道:“还是朝廷想得周到,想的太周到了!” 杨虎乃是边境之民。 他从苏良的话语里感受到了朝廷对百姓前所未有的尊重。 苏良接着道:“除了悬赏与擒贼首外,还有两件事要做。” “其一,我准备再次扩建熙河镇,用三年的时间,让其成为如秦州那样的大城,所需费用,我已向朝廷申请,至于工匠,除了秦州之厢兵外,便要靠熙河区域的百姓了,此事不日就要提上日程,全靠各位去领工监工了,此事可张榜告知所有人!” “其二,印制传单,告知非我大宋境内的百姓,只要自身清白,没有做过烧杀抢掠之事,无论何族,皆可成为我大宋之民,可有偿参与扩建熙河镇之事,后续都可分到田地、牧地、所有的孩子都有书可读……并且我们能保障他们的安全。” “乔爷,你与那些外族百姓较熟,就带着老兵们负责统计信息吧!相貌、家庭住址甚至指纹都要统计,而后我会将这些资料送往秦州,建立身份册,入了身份册,便可享安定的生活。具体细节,你与老徐对接即可。” “遵命,保证完成任务!”独臂乔爷无比兴奋地说道。 苏良想了想,又道:“我还带来了一些棉子,而今刚到四月,依然可种,你们趁早将其种下来,不要小看这些棉子,未来的熙州城能不能成为整个西北最繁华的城市,没准儿就要依赖这些棉子了!” 听到此话,杨虎和独臂老乔立即挺起胸膛。 若是别人称有办法让熙河镇变成一州之城,且还会成为整个西北最繁华的城市,他们绝对不信。 但苏良之言,他们深信不疑。 这一刻,所有人都充满了斗志。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在做一件足以改变所有西北人命运,载入史册的大事。 当日晚。 四十名龙羽军士兵便分成四批离开了熙河镇。 十人活擒一人。 已经给足那四个部落首领的面子了。 …… 翌日。 熙河镇城门外,先是张贴出告示,重金悬赏抢夺熙河镇之贼首,而后又张贴出了将要扩建熙河镇的布告。 百姓们议论纷纷。 大多都觉得苏良还是遵循着范仲淹的套路,加固城池以防贼。 很多欲以抢宋为业的人都是长呼一口气。 他们觉得苏良此番到来也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依旧还是老招数。 待其离开后,熙河镇还将会变成他们的钱袋子。 三日后。 一张张刻印和抄写的传单,通过商人们的车队,在整个河湟区域传递。 熙河镇还专门派出上百名识字者外出讲念此传单的内容。 核心思想就一句话—— “但凡好人,不分种族,来了就是大宋人。” 传单里面写了成为大宋之民的诸多好处,比如:分田分牧地;参与扩城,一日百文还管三顿饭;保障家人安全等等。 苏良为了老兵,灭脱窝部落在先,外加一番令人心动的演讲,已经取得了一些人的信任。 很快,许多蕃人都心动了。 因为熙河镇的繁华,他们其实早已明白,部落靠不住,西夏靠不住,唯有大宋,可让他们无饥无寒,可让他们免于战乱。 于是乎。 很多蕃人,甚至不知自己是蕃人还是汉人的百姓都纷纷来到了宋境内的熙河镇,恳请成为大宋之民。 对此,杨虎和独臂老乔依照苏良的要求,审核非常严格。 若有曾经恃强凌弱、伤人性命者,也不是不能成为大宋之民,但前提是,需要交待罪刑,然后前往秦州听判,待服完刑之后,才有资格成为大宋之民。 这两日,苏良也很忙。 他要向朝廷汇禀近况,要告知狄青当下情况以及商讨接下来如何行动,要交待秦州知州刘存应配合之事,还要处理熙河镇之事。 甚至,他还给曹国舅曹佾写了一封信,令他多派一些商队前来,运送一些不同类型的货品,加快熙河镇的繁荣。 此刻,苏良有些后悔。 后悔没有带上像王安石或司马光这样的人才。 徐莽、刘三刀、齐飞、杨虎、独臂老乔等皆是粗人,不擅于文字,苏良有一点交待不到位,就会出现问题。 这日午后,苏良正在后厅忙碌。 刘三刀突然道:“头儿,秦州知州刘存来了!” 苏良一愣:“他为何来此,莫非我交待的有问题?快请!快请!” 很快。 刘存便快步走进大厅,后面还带了四个身穿长衫的中年人。 刘存见到苏良,当即拱手道:“苏中丞,下官知熙河镇扩建,定然缺少协调管理与文字之才,下官斗胆向狄枢相请命,带人前来帮衬两个月,秦州有王通判处理日常,便足够了!” “来得好!刘知州,你可是帮了熙河镇大忙了,此事过后,朝廷绝对不亏待你!”苏良笑着说道。 “下官一定倾力而为!”刘存重重拱手。 在刘存知晓熙河镇将扩建为州城后,便知参与此事的重大意义。 他也想参与到这种不世之功中,为自己换取一个更好的仕途,甚至换来一个名入青史的机会。 (本章完) 第0472章:杀人不用刀!苏良的超神级打法 这日午后,日光昏黄。 熙河镇城门外,一处木棚下。 百姓排队排了足足有二里多地,全都是来填写熙河镇身份册的。 待官衙审核通过后。 他们便能成为大宋之民,熙河镇会为他们安排差遣和住处,并保障他们的安全。 至于他们原有的财物,依然归他们所有。 这些生活在大宋境外的外族人,大多都是牧民。 没有固定住处,没有国家,有的甚至连部落都没有,常年受到欺压和抢掠。 因熙河镇的繁荣。 他们了解了大宋,也知晓近年来大宋百姓的生活。 再加上熙河镇提出的一系列惠民政策,又尊重他们的风俗,让他们再次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在苏良的交待下,下面的官吏和老兵对这些外族百姓都甚是和善。 这些人将会是未来“熙州”的第一批原住民,以后还要靠着他们来建设这片地方。 …… 四月初八,午后。 苏良正在官衙内与秦州知州刘存沟通熙河镇扩建的一些准备事宜。 熙河镇都头杨虎快步走了进来,道:“苏中丞、刘知州,西夏卓啰和南监军司监军使嵬名阿嵇来了,他称有要事与苏中丞相商,这是他的拜帖。” 西夏的监军司,类似于大宋的州一级,不过军权甚重。 当下西夏共设有十二个监军司。 卓啰和南监军司位于西夏边境,与吐蕃诸部和大宋接壤,驻地为在黄河北喀罗川东的卓啰城。 当年,苏良“砍头御史”的名头,就是在卓啰城城下立起来的。 如今,卓啰和南监军司的统帅名为嵬名旭德,乃是一名党项贵族,而监军使嵬名阿嵇是其表弟,在卓啰和南监军司算得上三把手,位居副统领之下。 这些,苏良都有所了解。 苏良接过拜帖,粗略一看。 “这个嵬名阿嵇倒有意思,拜帖共七句话,五句都是夸赞我的,只称有要事相商,却丝毫不提具体为何事而来,不过,这文采还可以,比他们的国相没藏讹庞要好!” 一旁,刘存笑着道:“中丞,你有所不知,这个嵬名阿嵇曾在西夏担任过殿中御史和监察御史,还自言是西夏的苏景明,可惜不受没藏氏和没藏讹庞重视,被遣派到了边境,此人甚爱读咱们的兵法,有些计谋。” “西夏苏景明?那我更要见一见了,让他进来吧,我和刘知州在客厅等他!”苏良道。 听到此话,刘存顿时露出一抹笑容。 若是只有刘存在熙河镇,西夏一个监军司的监军使前来拜访,即使他不出城门迎接,也是要在官衙外让官吏们列队欢迎的。 但苏良在此,为正三品。 西夏名义上还是大宋之藩属国,苏良与他坐在客厅等待,那嵬名阿嵇来了还要拱手行礼。 …… 约一刻钟后。 苏良和刘存得知嵬名阿嵇已来到官衙外,才移步到了前厅。 稍倾。 一個身穿深灰色圆领紧袖口长袍,头戴黑色幞头、腰间束着一个镶金腰带,身材甚是壮硕的中年人,大步走进前厅。 他的护卫们则是站在了门外。 此人正是西夏卓啰和南监军司监军使嵬名阿嵇。 嵬名阿嵇面带笑容,朝着坐在最上方的苏良拱手道:“西夏卓啰和南监军司监军使嵬名阿嵇参见苏中丞,久仰苏中丞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仪表不凡!” 随后。 他又朝着刘存点头,轻声道了一声:“刘知州。” 刘存与西夏卓啰和南监军司经常打交道,双方已见不下十面,可谓甚是相熟。 刘存微笑着点了点头。 “嵬名监军使,请坐!不知此时来熙河镇寻本中丞有何事?”苏良开门见山地问道。 嵬名阿嵇坐下后,道:“二月底,惊闻范公仙逝,我甚是悲伤,而后又听闻有盗匪趁机抢掠熙河镇,我更甚是生气!” “当时我便汇报了我家国相,他命我们击杀盗匪,以慰范公在天之灵。然河湟区域,盗匪甚多,盘根错节,我们能做的也非常有限。” “近日,我听闻苏中丞来到了熙河镇,并高价悬赏贼首,我们也想尽绵薄之力,以解河湟盗贼之患。” 听到此话。 不远处站着的杨虎不由得撇了撇嘴。 人尽皆知,河湟很多盗贼都是西夏兵假扮。 白日是兵,晚上是匪。 靠抢掠筹集军费,抓他们时便藏入西夏境内,有时还会找上几个替死鬼。 而嵬名阿嵇却将河湟的盗匪说得和西夏一点关系都没有,还称要帮助剿灭盗贼。 脸皮比横山都要厚。 苏良微微一笑,道:“嵬名监军使打算如何出力呢?” 嵬名阿嵇挺了挺胸膛。 “我们愿与贵军联合,在河湟地区开战剿灭盗匪行动,争取在半年内,剿灭所有盗匪,还河湟地区一片和平。” “当然,一些盗匪乃是西夏人,他们若逃到我方境内,我们必将自查,绝不姑息。还有一些盗匪来自青唐吐蕃,就有劳您与他们沟通了,您看如何?” 嵬名阿嵇面带笑意,看上去非常和善。 听到这番话,苏良和刘存立马就明白嵬名阿嵇的用意了。 此番联合剿匪,他们的真实目的是孤立青唐吐蕃。 一旦将河湟地区的部落都清扫干净,他们便能再攻青唐吐蕃。 待灭了青唐吐蕃。 西夏的实力便可大涨,并且还能占据有利地势。 骑兵可直接向东南奔来,大宋根本没有天险可守,只能靠着城堡之坚。 因大宋从未拓边,而今又要扩建熙河镇。 故而西夏下意识认为,大宋根本不屑于要河湟这片区域。 嵬名阿嵇见苏良正在思索,接着道:“苏中丞,此乃天赐良机,我们联合灭了这些盗匪,大宋西北再无须担忧盗匪,熙河镇也能更加稳妥地发展,我们双方的榷场商贸也必将更繁荣……” 嵬名阿嵇甚是狡诈,总是打着为了大宋的幌子说话。 苏良轻撮一口茶,然后道:“容我想一想吧,此等大事也需向狄枢相汇报,嵬名监军使可在熙河镇小住几日。” 听到此话,嵬名阿嵇顿时觉得有门儿。 他没想到苏良竟如此好客,还要留他小住几日。 他也正想看一看熙河镇的商贸,看一看大宋龙羽军到底是什么模样。 “多谢苏中丞,那……那这几日我可否能在熙河镇随意走动走动,见识一番熙河镇的繁华?”嵬名阿嵇甚是兴奋地说道。 苏良微微点头。 嵬名阿嵇又道:“此外,能否麻烦苏中丞派人保护我,因为一些陈年旧怨,这里的老兵对我实在是不太友好。” 这个嵬名阿嵇,脸皮甚厚,如此请求,苏良还真无法驳他。 苏良看了一眼杨虎,发现他面色阴沉,紧紧攥着拳头,只好看向刘存。 “没问题,此事便交由刘知州安排了!” 刘存立即会意,道:“嵬名监军使,随我去你的暂住之处吧!” 当即,嵬名阿嵇朝着苏良拱了拱手,便在刘存的陪同下,朝着外面走去。 而这时,杨虎终于忍不住了。 “中丞,为何要留他?为何要准许他在熙河镇走动?他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苏良回答道:“老徐他们很快就能将那四个部落的首领抓回来,抓回来后,我要看一看嵬名阿嵇接下来要如何做。“ “另外,让他参观熙河镇,看到我们要扩城,他会愈发觉得我们不会拓边,到时有利于我们展开行动。他在熙河镇走动,看不到什么秘密,反而会因我们的商贸繁荣而越来越无奈!” “嗯嗯,属下明白了!”杨虎阴沉的脸色变得满是笑意。 苏良看向杨虎。 “杨虎,你是武将,武将的天职是无条件服从军令,而不是问问题,有情绪。遇事多思考,明白吗?” “属下明白。”杨虎站直身体,非常认真地说道。 苏良看似在训他,其实是在提点他。 西军有很多年轻的将领,但大多难以成帅,问题就是太过于情绪化,且不爱动脑子。 …… 翌日一大早。 嵬名阿嵇穿上汉人之衣,假扮成商人,在熙河镇闲逛了起来。 他本想穿西夏官服的,但被刘存拦了下来。 虽说他有熙河镇都头杨虎护卫,独臂老乔也给老兵们都打过了招呼。 但保不准儿某个老兵看到他的西夏官员装扮,突然情绪爆发。 一个石头就砸他脑袋上了。 杨虎有了苏良的交待后,便带着嵬名阿嵇朝熙河镇繁华的地方跑,且不时告知他熙河城将会如何扩展规划。 嵬名阿嵇觉得是自己的计策让苏良特别满意,才有了当下的待遇。 闲逛过程中,嵬名阿嵇心中的震惊是一波跟着一波。 熙河镇的商品比宋夏榷场的商品更加丰富,也更加便宜,很多物件,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此外,就是大宋的美食,让他直想在此处长住上一个月。 …… 深夜。 苏良入睡没多久,外面突然传来刘三刀的喊声。 “头儿,徐统领回来了!” 苏良立即坐起身来,一边穿衣,一边说道:“快快,让老徐进来。” 很快,徐莽推门而进。 苏良见其脸色发红,额头上满是汗水,连忙为其拿来毛巾,还为其倒上一杯茶。 “你先缓一缓,待身上的汗下去了,再说话,三刀,你去拿些吃的!” “好。”刘三刀当即就出去了。 苏良对待徐莽就如同亲兄弟一样。 徐莽喝了数杯茶,脸色恢复如常后,兴奋地说道:“头儿,兄弟们圆满完成了任务,四个部落的首领全部被我们生擒,而今已关入牢中。” “路途中,我们还审问了一番,虽没有形成文字,但基本情况都问了出来,他们断然是不敢扯谎的。” 徐莽审问这些部落首领,自然不会像包拯那般全靠聪明才智,全依大宋律法,绝不动用私刑。 徐莽跟随皇城司学了一套令人生不如死的审讯之法。 很少有人能够撑住而不讲实话。 “此次抢掠事件,乃是四个部落中势力最大的错那戈部落和约贡部落组织的,纳藏部落和阿柴落部落都是被迫参与,但也分了财物。” “这两个部落的幕后指使者,不仅有党项族野利部,还有辽国。” “错那戈和约贡交待,今年年初辽国朝廷派遣密使赠予了他们大量财物,要他们将大宋西北的局势搅乱,最好能让宋夏打起来。然后两部落在范仲淹病重之时,也得到了党项族野利部的招抚,许以厚利,亦要求他们在西北生乱,党项族野利部意在取代没藏氏,西夏朝廷倒是不知情这些部落抢掠熙河镇……” 苏良点了点头。 这四个部落的首领被擒,徐莽有无数种方式折磨他们,也有无数种方式去验证他们所言是否为真。 那四人绝对不敢说假话。 苏良想了想,道:“明日,你令这四人写下认罪书,不要据实写,让势力最大的错那戈称是受西夏国相没藏讹庞指使,其目的是抢夺财物,补充军用。让实力第二的约贡部落称是受党项族野利部指使,至于剩下的两人,让他们称是错那戈和约贡指使即可。” “头儿,这招高啊!”徐莽兴奋地说道。 西夏国相没藏讹庞若要证明没有指使错那戈部落,最好的办法就是灭掉他们;而没藏讹庞一旦得知约贡部落是受党项族野利部指使,那西夏的内乱就来了。 这一招。 不但能将抢掠大宋的最大两个部落灭掉,还能使得西夏内乱。 可谓是一箭双雕,杀人不用刀。 …… 翌日,近午时。 嵬名阿嵇正想去瞅一瞅在镇南训练的龙羽军,杨虎突然来到他的面前。 “嵬名监军使,刚才从官衙传来消息,二月二十三日晚,抢掠我熙河镇的四大个部落的首领,已被我大宋龙羽军生擒,他们交待出了一些可能你想听的事情,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啊?抓住了?”嵬名阿嵇大惊失色。 他与苏良所聊的就是联合抓盗贼之事,如今盗贼抓住了,还如何聊。 当即,他小跑朝着北边的官衙奔去。 一刻钟后。 当嵬名阿嵇奔到官衙前厅后。 苏良、刘存、徐莽、刘三刀、齐飞、独臂老乔都在厅内。 且各个面色阴沉。 苏良沉声道:“嵬名监军使,伱看一下被我们抓到的凶手的供词,然后给我一个交待!” 嵬名阿嵇心中忐忑。 连忙接过刘三刀递过来的供词,认真看了起来。 他看罢后,额头上满是汗珠,双腿已开始打颤。 “苏……苏……苏中丞,这……这绝对是诬告,我家国相和野利部绝对不可能与这些蕃人盗匪为伍!” 徐莽站出来道:“若是诬告,他们的供词不可能如此准确,你们野利部何时与他们对接,对接者是何人以及招抚的内容都甚是详细,敢不敢将他们抓来质问一番?” 嵬名阿嵇有些发怵。 依照他对野利部的了解,后者还真能干出这种事。 至于没藏讹庞会不会干出这种愚蠢的事情,他也不好说。 嵬名阿嵇想了想,又道:“有没有可能,抢掠的真凶不是这四个部落?” 听到此话,独臂老乔站了出来。 “我在西北近二十年,在熙河镇也数年,对这些部落甚是了解,绝对不可能有错,并且这四人所交待的那晚发生的事情,全都对得上号!” “啪!” 苏良朝着桌子上重重拍了下去。 “嵬名阿嵇,你们西夏朝廷就如此龌龊吗?敢做而不敢当?若想战,我大宋一定奉陪!” 嵬名阿嵇顿时慌了。 “苏中丞,这……这……里面绝对有误会,我们怎么可能想要引战呢?您能否容我将这些供词带回去,调查一番,我……我一定给您一个确切的交待!” 嵬名阿嵇哭丧着脸,生怕苏良直接将他拉出去砍了。 苏良缓了缓道:“行,那你就带着你的护卫速回吧,我只给你十日时间,十日之后,若没有给我一个交待,你应该知晓结果是什么!” “是,是,我……我一定做到!”嵬名阿嵇拔腿就跑。 “噗通!” 他绊在门槛上,一下子摔在地上,然后连忙爬起,迅速朝着外面奔去,生怕苏良改变主意将他杀了。 而他走后,苏良等人都笑出声来。 齐飞和杨虎看向苏良,眼神里满是崇拜。 他们曾以为在战场杀敌最是痛快,但苏良此等“杀人不用刀”之计,不但可使得西夏内乱,还能一下解决两个大部落,让他们感到更是痛快! 原来战事还可以这样打。 至于徐莽和刘三刀,早已见识过苏良的各种神奇操作,将今日之事只是当作常规事件而已。 随即。 苏良道:“接下来,我们先观察西夏的反应,而后留意纳藏部落和约贡部落的动向,这个仇,我们还是要报的。” “至于,今日之事,可告知熙河镇的百姓,让他们的心情也舒缓一些,其余事情,还按照原计划进行。” “遵命!”众人齐齐拱手。 此次抢掠事件,虽然也有辽国的参与,但苏良并不准备立即去找辽国的麻烦。 两国总有一战,但绝对不是现在。 (本章完) 第0473章:致歉赔钱!苏良的超大胆计划即将出炉 四月十二日,近黄昏。 嵬名阿嵇骑死五匹快马,历经两日一夜,终于回到了西夏卓啰城。 大厅内。 卓啰和南监军司统帅嵬名旭德看完嵬名阿嵇从熙河镇拿出的供词,陷入了沉思。 他思索了片刻。 “阿嵇,我怀疑此事还真有可能是野利部干出来的,至于错那戈部落称是没藏讹庞指使,估计也是野利部教唆其说的。” 嵬名阿嵇半靠在软榻上,吃了一些糕点,身体渐渐缓了过来。 “那苏良定然会将此事告知熙河镇的百姓,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要确定将此事告知没藏讹庞还是野利部?” “若告知没藏讹庞,依照他的手段,绝对会立即拿野利部开刀并迅速除掉错那戈部落和约贡部落,向大宋表达不愿开战的诚意;若告知野利部,有可能咱西夏的当家人要换一换了,这也是咱们除掉没藏兄妹的机会。” 嵬名旭德轻捋胡须,道:“我们嵬名是皇族,野利不过是失势的后族,我们要帮也是帮没藏讹庞,不,我们是在帮小国主,待其成长起来,西夏便还是我们嵬名部的。” 嵬名和野利虽都是党项八部之一,但嵬名是西夏皇族姓氏。 野利部因大将野利遇乞和野利旺荣被处死,势力已大不如从前。 西夏开国皇帝元昊,废除唐朝所赐的李姓,自号嵬名氏,自诩出于鲜卑帝胄。 嵬名可以说的上是党项人中贵族的贵族。 可惜现在大权全归没藏氏,他们不得不低头做人。 “那野利部就死定了!”嵬名阿嵇有些可惜地说道。 “死就死吧!这是降低内乱影响的最好办法,不然大乱起来,大宋真有可能趁乱来袭,我们将有亡国之危,此时的大宋,与十年前,已经截然不同了!” 嵬名旭德说罢,就拿着供词,朝着外面走去。 他要派人迅速通知没藏讹庞,若是四月二十日之前,西夏没能给大宋一个交待,大宋发兵攻夏,开弓就没有回头箭了! …… 熙河镇内。 杨虎将四个抢掠熙河镇的真凶,即那四个部落首领的供词简报贴到了城门外。 简言之:四大部落为财抢掠,幕后主使有可能是西夏朝廷或西夏野利部,若四月二十日黄昏前西夏朝廷不能给出一个交待,大宋便将以自己的方式,展开军事行动。 百姓们看到简报后,皆是怒火冲天。 他们本来就对西夏人不喜,而今更是厌恶,至于那四個部落,早已惊恐不安,想着找靠山或逃命了。 大宋展现出的强硬。 让许多外族人好感倍增,很多人远隔数百里而来,填写熙河身份册。 …… 这日,午后。 苏良将杨虎和独臂老乔叫到了书房内。 “乔爷、杨虎,近日可能要麻烦你们一件事情了。” “中丞,您太客气了,只要能完成咱们的目标,让我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独臂老乔非常硬气地说道。 独臂老乔虽两鬓斑白,但身上那股英勇之气,却不减当年。 “中丞,您就安排吧,即使是刀山火海,我们也敢趟过去!”杨虎也道。 苏良从桌子上拿出一份地图,指着他中间画圈之处,道:“我要你们将这片区域所有部落的人数、战士、首领性格,所做过的影响较大的好事恶事都罗列出来。” 画圈之处,正是河湟区域。 西至唃厮啰部落的青唐城,北至西夏边境卓啰城。 正是计划中要外拓的地域。 “此事较为紧急,我希望在五月之前能够完成,你们可用各种手段,不惜钱财、人力,有任何困难,直接与三刀沟通,切记,此事为第一要务,比扩建熙河镇还要重要!” “可有把握?” “保证完成任务!”独臂老乔和杨虎齐声说道,声音甚是洪亮。 他们对这片区域最是了解,乃是做此事的最佳人选,而苏良此刻正在酝酿一个非常大胆的计划。 …… 四月十五日,西夏兴庆府。 深夜。 没藏讹庞的家宅密室内,没藏氏与小皇帝李谅祚坐于主位。 没藏讹庞站于厅堂中央,手里握着嵬名旭德寄来的密信,而厅堂两侧坐着的都是与没藏家族交好的党项贵族。 “诸位,野利部擅自与蕃人部落勾结,意图栽赃朝廷,引起内乱,而后颠覆皇权,其心可诛啊!” “本相建议,明日四更天,包围野利部家族老宅,将一干族老与核心族员全部击杀,此乃叛国之罪,无须甚审之,野利部落的财物,尽归国库!” “此外,我们立即命嵬名旭德出兵围剿错那戈部落和约贡部落,并给大宋一个交待,至于熙河镇的损失,我们可拿剿灭的两个部落所得财物补偿。” 没藏讹庞说完后,一名党项贵族冷哼一声。 “没藏国相,击杀野利部核心族员,我无意见,但你如此谄媚宋国,是不是有些过于弱我西夏之威了!” “即使宋兵能打又如何?我们又不是吃素的,若是先帝健在,怎么可能让我们过得如此低三下四,宋国富饶,我们要想着如何抢掠他们,而不是一味地惧怕与他们开战!” “是啊!若真打起来,我们不一定不行。范仲淹已死,狄青虽勇,但却无范仲淹之智,至于那个苏良,不过是个文官,有什么可怕的!”又一名党项贵族开口道。 “我建议可灭野利部,但那两个部落,让宋国解决,我们只需称此事与我西夏朝廷无关即可,该硬气,我们就要硬气起来!” …… 数名一直都主战的党项贵族忍不住抱怨起来,他们一直不待见没藏讹庞对外的软弱态度。 没藏讹庞无奈,不由得看向上面坐着的没藏氏。 这些党项贵族,没藏讹庞压不住,但与小皇帝李谅祚捆绑在一起的没藏氏却能控制住。 “都住嘴!论对外事宜,谁能有国相清楚,先听一听国相的解释!”没藏氏高声道。 顿时,厅堂内安静了下来。 没藏讹庞缓了缓,道:“诸位,我并不是惧怕宋国,而是我西夏身处于宋辽两国之间,邻边又有青唐吐蕃虎视眈眈,必须要学会取舍。” “当下,辽国内乱严重,他们也想着我们能与宋国打起来,然而我们若因自家事与宋战,辽国根本不会承情!” “年初,宋国在河北边境增兵,我已派人与辽国沟通,让我们在西北边境增兵是一个价格,让我们与宋国打起来又是一个价格,这个价格远比抢掠得到的好处要多,我还在等辽国的回复。” “坐山观虎斗方是良策,不然我们即使赢了宋国而导致国力大减,青唐吐蕃也有可能趁虚而入!并且诸位也要考虑考虑我们当下的国情,国库钱粮确实不足,而诸位添补的又着实有限啊!” …… 没藏讹庞一边说理,一边卖惨。 这些党项贵族,看似为了西夏国威颜面着想,但让他们出钱出物,他们立即就会缩起脑袋。 远远不如没藏讹庞对西夏朝廷尽心。 在他们眼里,首位是自己的部落,次之才是西夏朝廷。 “国相所言有道理,我没异议了!” “我也没异议了!” “我也没有异议了!” …… 顿时,众人终于达成一致意见,然后便纷纷归去,准备齐攻野利部。 …… 翌日,四更天,天还未亮。 一列列西夏兵将野利部落的族内老宅、核心族员的私宅、商铺、私兵驻扎之营地,尽皆围之。 除了对底层兵士劝降外,其他人等一概屠杀,丝毫不留情。 西夏的内乱向来如此,一下手,便会下死手。 他们才不会理会日后历史的评价以及百姓会不会有怨言。 成王败寇,拳头为王。 不到午时,这场肃清内乱的战斗便结束了,很多人到死都是懵的,都不知自己为何被杀,甚至不知是被谁所杀。 之后,西夏朝廷贴出了一纸野利部与蕃人勾结,意图叛国的公告,朝堂官员和兴庆府的百姓才知晓这一切。 而一些曾附庸在野利部的官员或家族,也都纷纷改投门庭,向西夏朝廷呈递效忠文书。 不得不说,没藏讹庞这番行为,够快够狠,确实将负面影响和对西夏的损耗降到了最低。 …… 四月十八日,午后,西夏卓啰城。 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看罢朝廷的诏令和没藏讹庞的书信,都不由得黑了脸。 没藏讹庞要求—— 嵬名旭德派兵围剿错那戈部落和约贡部落。 其出兵后,嵬名阿嵇方可前往熙河镇致歉赔钱,并告知苏良,西夏朝廷的处理结果,平息大宋之怒火。 “他倒是会安排,当孙子的活儿让我们做,他就不能写个致歉信?”嵬名阿嵇甚是不满。 嵬名旭德无奈一笑。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他在信中提出的咱们的坐山观虎斗之策,并没有错,我们就忍一忍吧!我虽不喜辽国,但若能联辽抗宋,其实还是不错的,毕竟当下的宋国可是富得流油!” 嵬名旭德当即挺起胸膛,道:“今晚我就派兵外出,围剿错那戈部落和约贡部落,你也立即前往熙河镇,若在二十日黄昏前没将此事讲明白,就糟了!” 嵬名阿嵇点了点头,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 四月二十日,中午。 苏良已得到情报,西夏野利部因叛国罪,所有核心成员几乎全部被灭。 这意味着,西夏朝廷要低头向大宋赔罪了。 一切都在苏良的掌控之中。 就在这时。 刘三刀快步走了过来,将一份文书呈递给苏良。 “头儿,嵬名阿嵇呈递致歉书,人已在城门口,是否让其进来?” 苏良看罢致歉书,摇了摇头。 “你告诉他,此事虽是西夏野利部之错,但西夏朝廷亦有过,他们要道歉,不是向我道歉,也不是恳请我的原谅,而是要向熙河镇的百姓道歉,请求熙河镇的百姓原谅,他若不明白这个道理,就让他回去!” “是。”刘三刀道。 片刻后。 嵬名阿嵇听到刘三刀的传话,不由得深深皱起眉头,然后,朝着后面上百名随从道:“所有嵬名家兵听令,接下来,我喊什么,你们便喊什么!” 嵬名阿嵇望向熙河镇的城门以及道路两侧做买卖的商贩。 “西夏野利部与蕃人勾结,抢掠熙河镇,此乃西夏朝廷管教不严之错,嵬名阿嵇特代表西夏朝廷认错,所有损失,我们赔偿,恳请熙河镇百姓原谅!” “西夏野利部与蕃人勾结,抢掠熙河镇,此乃西夏朝廷管教不严之错,嵬名阿嵇特代表西夏朝廷认错,所有损失,我们赔偿,恳请熙河镇百姓原谅!” …… 后面的上百个嵬名家兵也都跟着大声喊起来。 城门楼上的老兵们都听得甚是激动,如同三伏天“咕咚咕咚”喝下一瓢拔凉拔凉的井水。 苏良让嵬名阿嵇作出此举。 不仅仅是要展现大宋国威,还要让所有意图抢掠大宋百姓的盗贼都看一看,得罪大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在嵬名阿嵇等人喊了足足有一刻钟后,刘三刀来到嵬名阿嵇的面前,笑着道:“嵬名监军使,当下可入城,不过苏中丞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这个声音,待到官衙后,再停下来。” 嵬名阿嵇无奈点头,此时,他不得不低头。 随后,嵬名阿嵇带着一众人高喊着入了城。 他见到苏良后,先致歉,再痛骂野利部,又告知苏良西夏朝廷对野利部的惩罚以及嵬名旭德已派兵围剿错那戈部落和约贡部落,最后还会赔偿熙河镇的损失。 苏良倒是没有难为他,在对方承诺五月之前便会对熙河镇的赔偿运送过来后,苏良便让其离开了。 这一刻。 苏良心中在谋划另一件事情,一件非常大胆,但却能够使得拓边快速进行的奇策。 他没打算先汇禀朝廷,而是打算先将此事告知身在秦州的狄青。 …… 四月二十五日,秦州城。 狄青坐在官衙内看到苏良的来信后,不由得大惊失色,朝着一旁的亲卫道:“速速备马,我要立即前往熙河镇!” 不远处的秦州通判王虎雄站起身来,问道:“狄枢相,可是要遣兵入熙河镇了?” 狄青摇了摇头。 “我要去阻止景明,他的计策太冒险了,我不同意,相信官家和数位相公也不会同意!” 说罢,狄青便将苏良的来信塞入怀中,然后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秦州通判王虎雄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狄青不言,他也不敢问。 他只能尽全力完成自己应承担的职责。 半个时辰后。 狄青安排好数名副将维持军队日常训练,然后带着一众亲兵,直奔熙河镇。 (本章完) 第0474章:伟哉苏景明!狄青:你负责说,我负责打,如何? 四月二十六日,正午时分。 苏良收到情报,错那戈部落和约贡部落被灭。 这两个部落,一个部众五千人,战士近两千,一个部众两千人,战士近七百,已经算得上吐蕃诸部西北方向的中大型部落了。 当然,和青唐吐蕃还是没法比。 若非他们得罪了大宋,首领被擒,外加一些部众逃离和周边部落都不敢帮他们。 嵬名旭德派去的兵将根本不可能如此迅速地灭掉他们的老巢。 而西夏人缴获的财物,基本都会作为“抢掠熙河镇”的赔偿,交给大宋,秦凤路熙河镇驻军营指挥齐飞已接到通知,派人与他们对接了。 此时的阿柴落甚是虚弱,一旁又有两名衙差站在两侧,根本没有丝毫偷袭苏良的可能。 阿柴落部落只有三百人,战士不到一百,这样的部落属于过了今日,明日就可能覆灭那种,但阿柴落部落却一直周旋于多个部落之间,建立数年,稳稳当当,可见他有些能耐。 越来越近。 他欲带领少数兵丁,出境招抚西北境内的蕃人部落,意在不费一兵一卒,便让河湟区域除青唐吐蕃外的蕃人部落归降大宋。 “人活一世,总要有点追求,若范公在世,听到我这个主意,他定然会亲身往之,无畏无惧,向险而行。” “苏良,你……你会后悔的,你绝对会后悔的!” 但苏良若以各种有利于百姓的条件承诺,尊重他们的需求,绝大多数爱好和平,希望过上安定富足生活的部落,绝对会愿意投入大宋的怀抱。 青唐吐蕃内部必然有争论。 蕃人毕竟是异族,武力降伏,他们下意识就会反抗,并且是鱼死网破那种。 很快。 “苏中丞,有新消息,阿柴落部落首领阿柴落得知自己将会被处以斩刑后,他称有重要情报汇禀,涉及青唐吐蕃,具体细节,他称见到您后才能言。” 苏良与各个部落短兵相接,即使带着兵,但其前行至少要两千里。 他什么都不知道,大气都不敢出,也只能在一旁站着。 这个情报价值极大。 城门口,杨虎高声道:“熙河镇都头杨虎,参见狄枢相!” 他若真冲过来。 苏良微微皱眉,道:“走,前往监牢。” 苏良笑着道:“我最近看过了一些部落情况,一些部落还是挺友善的,明日乔爷他们便能将各个部落的情况撰写完毕,我准备带上二百人,五月初一便出发。” “我这个朝廷宠臣啊,就是被官家和众相公宠坏了!” “你绝对是赚的!”阿柴落接着道:“我的两个条件是,其一,放我回部落;其二,不再追究我阿柴落部落抢掠之事,日后若我部落没有得罪大宋,大宋不可攻打我阿柴落部落。” 一旦遇到恶劣天气,或各部落围攻追击等危险,都有可能丧命。 大宋一旦出兵,后者看穿大宋拓边的目的,西夏极有可能会提前开战,青唐吐蕃也有可能联合各部落反抗。 一个身材矮小但甚是壮实,年约三十岁的男子被绑在一根耸立的木桩上。 听到此话,苏良一旁的刘三刀,瞪眼攥拳,只要苏良一声令下,他立即就会揍其一顿。 “待我行程顺利,即将结束之时,我会派人传信给你,告知你劝降情况,到那时,你便带大军拓边,必然相当顺利!”苏良笑着说道,心情非常轻松。 苏良想了想,道:“我来讲一个条件,如果你所讲情报确实有巨大价值,我可以派人去阿柴落部落告知那些老人、孩子和女人,如果愿意成为熙河镇百姓,可以来到熙河镇居住,如果不愿,那就罢了,并且来到熙河镇若违背我大宋律法,同样会被驱逐出去。” 苏良疑惑道:“你们两个,站在那里作甚?” 那就拓边拓到青海湖,完全断西夏右臂。 茫茫戈壁,山川遍布。 “这是我唯一能答应你的条件,且建立在你提供的情报确实值得,如何?”苏良看向阿柴落。 “那……那……你……伱这样做,不就是让我部落的老人、孩子、女人变成其他部落的猎物吗?” 苏良微微摇头。 青唐吐蕃已经不算是大宋的真正盟友。 此刻的狄青,满头是汗。 官衙廊道内。 放在十年前的大宋,根本享受不到此等待遇。 没想到还是活不了。 …… 说罢,苏良转身离去。 “是。”刘存答应道,没有再多问。 苏良坐在一张大椅上,问道:“阿柴落,我便是苏良,你有何话要告知本中丞?” 阿柴落面目狰狞,站起来想要冲向苏良,但屁股刚离开椅子,便让两名衙役按了下去。 苏良听完后,摇了摇头。 “莫非……莫非是有敌来袭?不过这列骑兵看上去不到百人啊!” 青唐吐蕃不可靠。 他们觉得辽国更能给他们想要的,故而选择了辽国。 …… 苏良顺着二人的目光,朝一旁的台阶一看,便见狄青黑脸站了起来。 狄青便来到了官衙后,苏良所居之屋。 当即。 房门渐渐打开,苏良从屋内走出,一眼就看到了在不远处站的笔直笔直的刘三刀和杨虎。 本是四日的行程,硬是让他两日半赶到了。 苏良又道:“你只有十息的时间考虑。” 身上的衣服是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脸上、头上满是沙尘。 苏良让杨虎和独臂老乔统计河湟区域的部落情况,就是为了做此事。 杨虎见狄青应是有急事,一刻都不敢耽误,当即拉来一匹马,在前方带路。 虽然青唐吐蕃的董毡与辽国联姻对苏良而言是个意外。 就在杨虎准备派兵去寻另一方的齐飞之兵来援时。 然后直接与更远的回鹘(亦叫西州回鹘、龟兹回鹘)和黑汗结盟,打通陆上丝绸之路。 阿柴落坐下后,缓了缓,方才说道:“苏中丞,我要讲的情报与青唐吐蕃有关,亦与辽国有关,还关系着大宋边境安危,我若讲出,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是啊!放在前两年,他们若知是西夏指使,早就开口要与咱们一起攻打西夏了,我派人查一查。” “先放开我,让我坐下讲!” 这些道理,狄青皆懂,也知是良策,但是在他眼里,西北拓边没有苏良一人重要。 “二百人?不行不行,太少了!龙羽军五百人,你全带走!”狄青面色严肃地说道。 任何律法、文明、规矩都有可能不存在,比得就是手段和拳头。 刘存又问:“那纳藏部落和阿柴落部落该如何处置,我们是不是也要像西夏人那样将他们灭……” 屋内,二人相对而坐。 但这更适宜苏良的计划了。 而今日的行为,实属怪异。 “好了,咱自己人就不用这样夸奖了,我也会脸红。” 狄青没有端杯,朝着苏良质问道:“景明,你的计策太冒险了,我不同意!” 狄青说出此话,说明已经被苏良说服了。 此等表情。 狄青没有理会三人,径直走到苏良的门前。 “我们四部落抢掠熙河镇,董毡也是知晓的,我提前告诉了他。至于唃厮啰和他的大子瞎毡、二子磨毡角是否知晓,我不知道。” “不!去了境外,吃喝拉撒都是问题,人越多,目标越大,那些部落对我们的敌意也越大,二百人足矣。” 这一点,也是苏良最看重而愿意冒险去做的。 狄青见苏良语气坚定,忍不住道:“景明,非要你去吗?就不能换个人去?我和你一起去行不行,你负责说,我负责打。” 听到这个消息,苏良甚是震惊。 “但是,董毡已暗地里和辽国结盟,辽国皇帝耶律宗真已将他的女儿契丹公主锡令结牟许配给了董毡,董毡欲与辽国联合灭掉西夏,耶律宗真承诺,将会把董毡变成第二个西夏李元昊,让其成为西夏之王!” 苏良来到熙河镇后,先灭脱窝部落,又逼迫西夏不得不灭掉错那戈部落和约贡部落,看似狠辣,其实一直都遵循着大宋的法令,该杀就杀,该饶便饶。 当即,一旁的衙差解开绳子,并为他搬过去一条长凳。 狄青看向杨虎,问道:“杨都头,苏中丞可还在熙河镇?” 至于坏处,只有一个。 “那……那不会是狄枢相吧!” 四月二十八日,四更天,天刚蒙蒙亮。 “官家和众相公若甚是恼怒,让你追我,你就做做样子,或者称不知我的踪迹,难以追赶就行了,此事与你无关,你莫替我说话,不然若被官家召回,那就糟糕了!” “狄枢相,你什么时候来的?”苏良甚是诧异。 听到此话,狄青长呼一口气,道:“速速引路,待我去见苏中丞。” “参见狄枢相!”守城的士兵们皆是拱手行礼。 苏良面带笑容,道:“答不答应,在于我听到的情报到底是什么,你可以先讲条件。” 就在刘存准备离开之时,苏良突然喊住他,又道:“熙河镇之事闹得这么大,青唐吐蕃却没有任何回应,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突然看到前方飘着一道旗帜,上面写着一个字:狄。 “参见狄枢相!” 其三,苏良愿以劝降之举告知天下,大宋拓边不是侵略,而是帮扶。 屋外负责站岗的刘三刀及两名龙羽军战士,看到狄青后连忙行礼。 阿柴落瘫坐在地上,甚是懊悔参与了抢掠熙河镇之事。 午后。 “解绑,让他坐下!”苏良道。 “行,我这就去办。”刘存点了点头。 很快,杨虎看清了来者的面目,狄青久驻西北,杨虎也是见过他的。 听到此话,狄青认可地点了点头,依照范仲淹的性格,还真有可能会这样做。 阿柴落看了看身上的绳子。 刘存道:“苏中丞,接下来我们要如何做,是不是谴责青唐吐蕃,或连他们也直接打了!” “我们带上弓弩,带上火器,足以对付两千人战士的部落了,如此规模的部落甚少,我都是深思熟虑过才定下的,保证没问题。” 阿柴落面色沮丧,本以为自己凭借此情报可以活命。 说罢,狄青便坐在了不远处的台阶上,黑着脸,也不说话。 苏良缓缓站起身来,看向阿柴落,道:“阿柴落,你放心去吧,我会实现我的承诺的。” 片刻后。 其二,武力征服容易引得青唐吐蕃和西夏提前准备。 刘存还未说完,苏良便摇了摇头。 “当下,我们明明有实力以武力拓边,我保证,三个月内,北可拓到西夏边境,西可拓到青唐城,没有任何危险,咱们的损失也不会很大。” 放在战场上也能吓退数名敌兵。 城门大开,狄青带着他的护卫急奔过来。 苏良这样做,好处有三: 刘三刀一脚就能将其踹到半死。 每件事做的都非常公正。 他举起拳头,就要砸门。 “另外,在我走时,会呈递给官家一封信,说明一切,而你对此事是不知情的。” 苏良看完后,道:“没问题。” 整个大宋朝就这么一个。 更关键的是,狄青能与底层士兵打成一片。 …… “此事要提前告诉他们,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但我有这个自信,一定能将此事做好,到时功过相抵就好。” 此人便是阿柴落。 “汉臣兄,莫忘了你的职责,范公走后,你就是西北一柱,西北可以没有我苏良,但绝对不能没有你狄汉臣,你绝对不能涉险!” “在呢!” 苏良的大胆计划便是—— “末将遵命!” “就当作不知道吧!西北部的吐蕃诸部虽乱,但咱们若现在与青唐吐蕃反目成仇,反而会让吐蕃诸部团结起来,我自有主意,我答应阿柴落的事情,你迅速安排下去吧!” 若是一些部落乃是十恶不赦,杀人如麻的部落,苏良便会将其跳过去,然后让狄青武力降伏。 狄青可谓是每一名西兵的偶像,从一个充军之罪人做到了军伍之人中的最高官,枢密使。 苏良点了点头。 很快。 “那……那你接下来如何打算?” 苏良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杨虎大手一挥。 “景明,我大宋有你,实乃大宋之幸,官家之幸,天下百姓之幸,也是河湟区域所有部落之幸!” 值勤的士兵们立马警觉过来,纷纷提着兵器弓箭来到了城墙上。 狄青向来对苏良都甚是尊重,莫说砸门,一句重语气的话都没有向苏良讲过。 而从他们目前表现出的态度来看,是想坐山观虎斗,看大宋与西夏打起来。 周边的士兵们听到此话,也都甚是兴奋。 狄青听到此话,终于露出了一抹略带无奈的笑容。 苏良无奈一笑。 而后。 刘存一愣,顿时恍然。 “我……我是青唐吐蕃首领唃厮啰第三子董毡的人。” 然后,狄青再率领大军拓边,迅速占领河湟区域,打西夏一个措手不及。 西兵们,对狄青都是心服口服,无一人会说他的坏话。 狄青望着苏良那灿烂的笑容,站起身来,朝着苏良重重鞠了一躬。 苏良摇了摇头。 阿柴落面色凝重,嘴唇都被咬出血来,在十息就要过完,苏良准备起身走人时,他道:“我讲,我讲。” 其一,减少伤亡,收人先收心。 武力拓边,注定会有极大伤亡,而若河湟区域血流成河,蕃人与大宋西兵成仇,即使占领了河湟,内乱也会不断发生,日后管理会非常艰难。 一个时辰后,刘存又回来了。 披头散发,攥着拳头,脸色阴沉的像一朵酝酿了大量雨水的铅云。 苏良出现在熙河镇监牢,一间审讯室内。 “开城门,快开城门,是狄枢相来了,是狄枢相来了!”杨虎兴奋地喊道,然后朝着城门下奔去。 他看见为首之人,身骑一匹高头黑马,头发散落在两侧。 这就是拳头硬的好处。 “河湟之地不能血流成河,我大宋拓边亦不能被称为侵略蕃人,我们是在帮扶他们。能做到这些,即使被官家和众相公骂,我也知足了!” “不可能,不杀你是不可能的。阿柴落部落所有参与抢掠熙河镇的战士也都将会成为熙河镇的劳工,视他们的表现,由我们决定以后会不会还他们自由,这是我大宋的规矩,我不会破,更不能破!” 狄青一言不发,大步走进苏良的屋内。 秦州知州刘存将一份案宗递交到苏良面前,经过审讯,那四个部落的首领都将被处以斩刑,待苏良点头后,便可执行。 刘三刀甚是震惊。 渐渐的,天色变亮。 熙河镇都头杨虎站在城门上正在巡视,忽然见远方扬起一阵尘土,不由得大惊。 “阿柴落,你现在没有资格谈条件!”刘存生气地说道。 他终于明白青唐吐蕃为何对熙河镇之事采取观望态度了。 刘三刀看向杨虎,杨虎一脸迷惘地摇了摇头。 苏良见狄青身带沙尘,看上去有些疲累,连忙为其倒了一杯水。 但就在拳头快要落在门上那一刻,又收了回去,然后喃喃道:“还是等他醒来再说吧!” “不,这两個部落虽参与抢掠,但基本没有杀人伤人,他们也是被逼而为,首领有罪当斩,至于部众,将参与抢掠的战士抓回来,充当扩建熙河镇的劳工,至于其他人,任其自生自灭吧!” 即使苏良的劝降之策被西夏和青唐吐蕃提前知晓,一时之间,他们也不一定能想到大宋要干什么,即使想到了,他们若率先开战,那也失了先机,并且会考虑甚多。 刘三刀和杨虎同时看向苏良眼皮底下的狄青。 “那咱们禀报朝廷,待官家和众相公都同意后,你再去如何?不然,这就是大罪,我想官家和众相公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唉!”狄青长叹一口气。 “汉臣兄,我意已决。劝降招抚,方是良策。” 苏良可能会有性命之危。 因为大宋拓边,军队将会直达青唐吐蕃的家门口,他们不可能不惧。 苏良瞬间知晓狄青要来做什么,当即朝着刘三刀等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朝着外面站一站,莫听二人的谈话,然后也走进屋,关闭了房门。 …… 注:台谏官苏景明西北拓边,自然要与历史上的王韶拓边不一样。大宋不是侵略,是帮扶,是使得西北百姓生活安定,各族团结友爱,商贸兴盛,此乃士大夫之所为也。 (本章完) 第0475章:苏良入河湟!听听范文正的《渔家傲》 片刻后。 狄青和苏良从屋内走了出来。 “景明,勿送!”狄青大步朝外面走去,而苏良则停下了脚步。 旋即,狄青在拐角处看到了刘三刀和杨虎。 二人连忙站直身子。 狄青一脸认真地说道:“从此刻起,苏中丞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他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即使是刀山火海,也绝不可迟疑!” “是!”二人同时拱手道,当朝枢相、心中偶像之令,他们自然不敢不遵。 “我回秦州了!” 狄青说罢,便带着一旁站岗的四名亲兵朝着官衙外走去。 刘三刀和杨虎都有些懵。 不知狄青如此匆匆,到底是为了何事。 二人快步来到苏良的屋前。 苏良交待道:“吩咐下去,狄枢相来熙河镇之事不得外传,所有人都当作不知情,也无须告知刘知州。” “是。”二人再次拱手。 因狄青是大清早到来,除了站岗的士兵,并无几人知晓他来到熙河镇。 要想瞒下来,还是较为简单的。 …… 当日午后。 秦凤路熙河镇驻军营指挥齐飞来报。 西夏已将错那戈部落和约贡部落所得的补偿熙河镇的财物尽数对接完毕,大宋士兵们正在拉回熙河镇。 苏良顿时放了心。 当下的西夏内部不稳,根本不敢与大宋玩阳奉阴违那一套。 当日晚。 独臂老乔和杨虎将一份《河湟区域部落情况总汇》递交到苏良的手中。 苏良立即很认真地看了起来。 河湟地区,山川河流甚多。 大多地方都被称为寨或堡,如宁河寨、南川寨、安陇寨、临滩堡、安川堡等。 大一些的名为城,比如:定羌城、来宾城等。 有堡寨建有城墙关隘,防御较强;也有堡寨只是一个简易的寨落,拔营便能离开。 苏良所圈的那片区域内,约有三十多个部落,有大有小,有亲近青唐吐蕃唃厮啰部落者,也有敌视唃厮啰部落者,还有亲近西夏者。 这些部落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窝里斗。 吐蕃诸部若统一起来,势力绝对远强于西夏。 但因粮食、牧地、牲畜等资源,他们已是四分五裂,有的部落甚至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 翌日,一大早。 苏良将刘三刀和独臂老乔二人叫到了自己的书房。 三人在书房内足足待到了午后。 然后,刘三刀和独臂老乔走出书房后都甚是兴奋。 尤其是独臂老乔,嘴里喃喃自语,一直攥着拳头,脸上还不时露出笑容。 近黄昏。 苏良称有重大任务要布置。 刘存、齐飞、徐莽、刘三刀、杨虎、独臂老乔全都被苏良叫到了官衙后院的议事厅内。 议事厅内。 挂着一副大宋西北的地图。 最明显的就是在河湟地区有一个圈以及一条行进路线。 随即。 苏良便将自己准备带领两百名龙羽军士兵深入河湟区域劝降招抚各部落的计划告知了所有人。 刘三刀和独臂老乔知晓内情且也会跟随苏良前往河湟深处,并无太大反应。 刘存、徐莽、齐飞、杨虎四人则是傻眼了。 莫说他们,任何人第一次听到这個计划都会傻眼。 这太冒险了。 “苏中丞……这……这……这……”刘存哆哆嗦嗦,话说一半,便被苏良打断了。 “诸位,现在我不是与你们来商量的,而是要你们全力配合我!” “当下,朝廷还并不知此事,我意在后日出发之时,再寄信汇禀官家,此计划的好处,我便不再赘述了,这是对河湟所有羌人部落最好的一种处理方式,若能成,河湟将甚是稳固,商贸也将大兴,更是避免了一场巨大的杀戮……” “唯一的危险,可能就是我们这二百多个奔赴河湟的人恐有性命之危了,但我有把握,有信心安全返回!” “你们可愿全力配合我?” “愿意!”众人没有丝毫犹豫,齐声高喊道。 “好,那咱们就干一场前人从未做过的事情,事成之后,我定为诸位向朝廷表功!” 苏良当即开始分配任务。 “三刀,你明日挑选二百名配合默契、擅于骑射的龙羽军士兵,并将所有兵器、火器、衣物、粮草准备齐全,粮草莫准备太多,可够半月即可,在路上我们亦能获取粮草马匹或向愿投降的部落租借我们需要的东西。” “是。”刘三刀答应道。 “乔爷,你为劝降军先导,再挑选数名熟悉河湟且身体硬朗的老兵与我们同行。” “是。”独臂老乔答应道。 “老徐,你的任务最是艰巨,伱带着剩余的三百名龙羽军,负责传递情报及收集周边各部落的情报,我们的路径会较为固定,并且一直与你联系,一旦出现意外,你需要带着剩下的龙羽军立即来救我们!” 苏良此去虽冒险,但他安排得较为稳妥,他也不想在河湟丧命。 “是!”徐莽高声道。 “刘知州,接下来就由你来总领熙河镇了,扩城之事,可继续进行,另外,尽可能多多宣传我们熙河镇的惠民之举以及对外族百姓的关心,未来的熙州,要想越来越兴盛,百姓自然是越多越好。” “是!”刘存朝着苏良重重拱手。 苏良此计,令他甚是倾佩,换作是他,即使能想到此策,也绝对不敢亲身犯险。 “齐飞、杨虎,待我告知老徐劝降结束,可开始拓边时,狄枢相率大军入河湟,你们二人及手下兵丁皆不可动,城内老兵也不可动,要护好熙河镇,以防外敌偷袭!” 苏良想了想,又道:“你们放心,日后若灭西夏,我一定让你们和老兵们也去过过瘾!” 听到此话,齐飞和杨虎都兴奋。 “末将遵命!” …… 苏良交待完毕后,长呼一口气。 “诸位,明日好好准备,后日三更天,正式开启河湟劝降计划!” “是!”众人齐声道,各个都甚是激动。 …… 五月初一。 三更天,天气微寒。 夜空中,残星点点,熙河镇外一片寂静。 苏良带着二百多人出了城。 大家皆身穿黑衣,兵器裹在布匹衣服之中。 除了弓弩、刀剑长枪等冷兵器外,还带了五十杆风火枪与十枚风火雷。 风火雷乃由十名龙羽军士兵专门背负。 此乃保命之物,不到万不得已,苏良绝对不会使用。 “驾!” 随着苏良的一声低喝,一群人朝着前方的荒野奔去。 城楼上。 刘存眼眶发红,喃喃道:“我大宋有苏中丞,实乃大宋之幸也。” 一旁,杨虎也挺起胸膛道:“古有昭君出塞,今有苏中丞率兵入河湟,壮哉!壮哉!” 齐飞白了他一眼。 “不会用词,就别乱拽词,王昭君怎能与苏中丞相比,昭君出塞是和亲,是汉朝之耻,咱们苏中丞入河湟是拓边,是我大宋之荣耀!” “对对,苏中丞是我大宋的荣耀!”杨虎憨憨一笑,看向远方,荒凉的旷野上,这二百多位大宋的英雄慢慢消失在灰蒙蒙的夜色中。 与此同时。 一名携带着苏良亲笔奏疏的驿兵也奔向了秦州。 苏良打算让狄青向朝廷汇报此事。 待朝廷得知,一来一回,至少要二十天。 到那时,苏良已深入河湟,想要将其拉回来都拉不回来了。 或许朝廷知晓狄青必然提前知道此事,但赵祯和众相公了解苏良的脾气,只要面子上过得去,便不会惩罚狄青。 …… 五日后。 苏良等二百余人顺着洮水,终于来到了计划中的第一个目的地,结河堡。 河湟之地,干燥少雨、昼夜温差甚大。 若非苏良在熙河镇习惯了一段时间,贸然开启如此强度的骑行,身体大概率会出问题。 结河堡,位于洮水之边,内有一部落名为折曲部落。 折曲部落有部众近两千人,战士有七百人左右,部落所居之处,建有关隘,筑有高墙。 乃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 其部落首领名为折曲,行事低调,基本上不出寨,就在属于自己的近二百里的地盘上活动。 部众的日子还算安定。 去年年初,曾有两个黄河边的两个部落,攻击折曲部落,但折曲部落防御甚强,且弓箭颇多,最后他们只能无功而返。 河湟劝降军在距离折曲部落的关隘还有二里地时停了下来。 苏良的招降策略坚持四个字:先礼后兵。 他令独臂老乔带着两名龙羽军士兵,朝着部落的寨门奔了过去。 很快,独臂老乔便被对方发现了。 前方的城墙之上,骤然出现了近百个弓箭手,全都拿着弓箭,对准了独臂老乔和陪同他的两名龙羽军士兵。 独臂老乔拉着缰绳,面带微笑地走到了寨门下。 “大宋陕西四路禁军监军,御史中丞苏良,特邀折曲部落首领折曲一见,速去通报!”独臂老乔高声道。 苏良之名,早就传遍了整个大西北,他来到熙河镇道的消息,也早就人尽皆知了。 城墙上的战士,敢对别的部落射箭,但面对大宋,他们根本没有这个胆量。 脱窝部落就是最好的例子,得罪大宋者,灭族处理。 而此刻。 苏良寻了一处阴凉的地方,坐在一块石头上。 约一刻钟后,对面的城寨门开。 一个身材清瘦的中年人,带着十余名护卫从里面骑马奔出。 他便是折曲部落的首领,折曲。 折曲一眼就看到了独臂老乔,道:“您……您……您就是乔爷吧,我……我们部落与抢掠熙河镇没有没有任何关系,那四个部落的人我们也都不认识,你们……你们是……是不是找错人了?” 乔爷独臂,外加身后背长剑,特征非常明显。 大多数人都知这是熙河镇的老兵之首,乔爷。 独臂老乔见折曲有些惊慌,道:“折曲首领,你莫紧张,苏中丞只是想与你商讨一件事情,可否去那边聊一聊。” 折曲顺着独臂老乔的目光望去,前方百米外,有一人站在阴凉处,应该就是那位砍头御史苏景明。 他无奈一笑,道:“不去恐怕也不行吧!” 当即,他大手一挥,让身后的护卫都站在原处,然后骑马跟着独臂老乔朝着苏良的位置行去。 折曲知晓,大宋若想灭折曲部落,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杀他就更容易了。 他带不带护卫都一样。 很快,折曲来到了苏良的面前。 他连忙翻身下马,朝着苏良拱手道:“折曲参见苏中丞,我……我折曲部落从来没有做过危害大宋的事情,苏……苏中丞亲自来此,是不是找错人了?” “你……你若是缺牛马,粮草,我……我可以交纳一些,不知能否保个平安?” 听到此话,苏良便笑了,可见折曲已被勒索过多次了。 苏良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大宋欲占领此片区域,不知折曲部落可愿投靠大宋,自此后成为大宋之民?” “啊?不……不……不……我们不配!”折曲的脑袋摇的就像拨浪鼓似的。 苏良自然知晓他心中所想,接着道:“你放心,若折曲部落成为我大宋之民,我绝对护你们安全,保证你们的日子如熙河镇的百姓一样。” “此外,我不会像党项人那般,是为了征调你们部落的战士,充当兵甲,我大宋的士兵根本用不完。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够成为我大宋之民,让整个河湟都安稳下来,让商贸兴盛起来……” 苏良看了一眼刘三刀,刘三刀立即会意,将早就攥在手中的文书拿了出来,道:“折曲首领,这是我们大宋可给予你们部落的承诺,你看一下。” 折曲当即打开文书,认真看了起来。 河湟区域的部落首领,基本上都认识汉字。 折曲看完后,面带犹豫,欲言又止。 苏良面色平静地说道:“不强求!若不愿,你们只需离开此处即可,你与我签订一个搬家契约,我会送你一笔搬家费,咱们就像做生意那般,彼此都愿意,才能达成协议。” “不过我需要提醒你一点,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不久以后,可能想要成为我大宋之民,都没有这个资格了!” 一旁,独臂老乔和刘三刀都认真地听着苏良的话语。 接下来,再遇到其他部落,许多话语都将由他们代替苏良说。 他们搞不定时,苏良才会出面,不然苏良就太累了。 折曲想了想,道:“苏中丞,能不能让我回去与部落中人商量一下?” “可以,不过你只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必须给我一个答复!” 苏良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对方若是不停摇摆,犹豫不决,他会立马与对方签订搬家契约,勒令对方在有限时期离开。 若对方强硬,那不但没有搬家费,苏良还会将其拉入黑名单,到时自有狄青对付他们。 为了河湟稳定,为了断西夏右臂,苏良必须杀伐果断,有刚有柔,不然留下隐患,可能会为大宋子民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好好,一个时辰足够了!”折曲点头道,然后拿着文书,上马便朝着堡内奔去。 一旁。 刘三刀见日近正午,高声道:“众兵听令,埋锅造饭!” 当即,士兵们就忙碌起来。 除了各个部落外,大家路途中还能遇到一些牧民,完全可以用一些随身携带的以银钱换取日常食物。 当下,日常的吃喝上完全没有问题。 半个时辰后。 苏良刚吃完一份羊肉扒饭,便见折曲骑马狂奔而来,且面带笑容。 不多时,折曲便来到了苏良的面前。 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依照他们的礼仪,朝着苏良道:“苏中丞,折曲部落愿意归降大宋,所有部众,愿意成为大宋之民!” 苏良连忙将折曲扶起来,笑着道:“咱们大宋没有此等跪礼,无需客气。” “折曲首领,在签订归宋协议前,我将丑话说在前面,若你事后反悔,遭到的将是我大宋无休无止的追杀,你们部落将会比脱窝部落还要惨!当然,若诚心做我大宋之民,我会实现我的所有承诺,让你们的日子越来越好!” 折曲面色激动,道:“苏中丞放心,我们绝对是诚心归宋,我们在此处,不但受到其他部落欺负,还受到党项人的敲诈,怎么算,都是归宋好!” “你的部众日后一定会为你今日之所为,感谢你的!”苏良拍了拍折曲的肩膀。 随后,折曲便签订了苏良早就准备好的归宋契约。 折曲笑着道:“苏中丞,现在咱们就是自己人了,去我们寨中坐一坐如何,喝杯酒水,你们若急着赶路,我也不强留,你们若不急着赶路,今日住一晚也行。” “哈哈,爽快,住就不住了,不过喝杯酒水还是可以的!” 苏良既然将对方当成了自己人,就无须客气了。” 若不去,反而让对方认为还是将他们当作外人。 随即,苏良大手一挥,众人便一起前往了折曲部落。 …… 半个时辰后,折曲部落内。 苏良等二百多人站在一处石头街道上。 折曲部落的部众搬来一坛坛自酿酒,然后开始分发。 这些人非常紧张,对苏良等人又好奇又害怕。 折曲很懂规矩。 开坛之后,自己带着部众先喝了数碗酒,表示诚意,然后才为众人斟酒。 折曲部落还是比较简陋的。 酒碗不足,便用饭碗,有的还是竹杯。 但他们的招待,让苏良还是非常开心的。 因熙河镇的繁荣,因范仲淹的仁善之名,他们对大宋一直都是没有敌意的。 折曲高举酒碗道:“今日,苏中丞是来拯救我们的,我们敬他们一杯!” 西北的汉子。 无论是蕃人还是汉人,都非常豪爽实在。 当即,众人便一饮而尽。 龙羽军们也都甚是高兴,觉得自己做的事情甚有价值。 不多时。 苏良等人便出了寨们,准备继续赶路。 首战告捷还如此顺利,这是苏良未曾想到的。 折曲亲自将苏良等人送出寨,然后道:“苏中丞,你们先行,我们有惊喜送给你们。” “惊喜?什么惊喜?”苏联面带好奇。 折曲神秘一笑,道:“你们走后就明白了!” 随即,苏良等人结对朝北行去。 这时,寨子的城墙上传来一阵嘹亮的声音。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此乃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 虽然时节不对,但这可能是他们对大宋,对范仲淹致以最高的敬意了。 向来都是一脸凶相的刘三刀听到这道声音,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谁能不想念范仲淹? 苏良高声道:“兄弟们,我们也应和起来!”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士兵们都扯着喉咙喊着。 即将落山的斜阳,将每个人的身影都拉得很长。 苏良的心中也有些感动。 他觉得自己做对了,若是武力开边,折曲部落一定会反抗,一定会死伤惨重。 这样的结果,才是所有人都愿意看到的。 (本章完) 第0476章:君臣齐宠苏景明,荒野两部落夺草战 五月十二日,近午时。 汴京城,禁中,垂拱殿。 一道来自西北的军情急报送到了赵祯的手中。 这份急报,内含两份奏疏。 其一来自苏良。 是他所拟河湟劝降之策的整体内容。 其二来自狄青。 是关于苏良等二百余人已于五月初一深入河湟的具体情况汇报。 赵祯看完后,面色铁青。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苏良那件“监察御史官袍”前,喃喃道:“这个苏景明,简直是不要命了,他不知自己对大宋有多重要吗?” “宣中书众相公,速来垂拱殿议事!”赵祯朝着一旁的内侍道。 内侍立马朝着外面小跑而去。 约一刻钟后。 文彦博、富弼、张方平、吴育、欧阳修五人快步来到了垂拱殿。 他们看过此军情急报后,也是颇感意外。 西北拓边。 原计划是武力拓边,招降为辅。 朝廷采用“狄青为帅、苏良监军”这样的文武组合,本是因狄青容易冒进,而苏良稳重,计策较多。 二人配合,行事会比较稳重。 哪曾想。 苏良却任性冒进,搞出一个出其不意。 这招河湟劝降之策,令所有人都未曾想到。 大家都知他是为了朝廷,为了减少伤亡,但此举过于冒险。 张方平率先道:“官家,臣建议,立即命狄枢相将景明追回,河湟甚乱,孤军深入,实乃大忌,那片地方没有律法,真若出事,我们找凶手都非常难找!” 文彦博无奈摇头。 “景明深入河湟已有十二日,此时再下令,恐怕已经来不及了,景明的性子,大家应该也是知晓的,他若拗起来,谁都拦不住!” “那……就任由他如此这般未经朝廷同意,擅自行动?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吴育非常气愤地说道。 “无论景明走了多远,此举都是擅自更改朝廷的拓边计划,必须立即叫停!”富弼也补充道。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追,必须追!吐蕃诸部本就野蛮,哪是能劝降的,立即下诏,告知狄青,让其倾尽全力追回苏良!” 他们之所以情绪激动,绝大多数原因是因关心苏良的安危。 苏良对大宋太重要了,而此举动又过于冒险了。 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就在这时。 一直都未曾开口的欧阳修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追之无用,不如下诏西北,告知狄枢相,朝廷同意此河湟劝降之策,并让其全力配合景明!” “你让朕同意?”赵祯瞪眼看向欧阳修。 “待苏良归来,朕定要痛骂他一顿,本来以武力便可降伏河湟的吐蕃诸部,他非要发善心,擅作主张,不惜己命,还美其名曰为了大宋的名声,为了河湟的百姓,他不知道自己的性命有多重要吗?” “此举,朕万万不可能同意!”赵祯无比气恼地说道。 欧阳修再次拱手。 “官家,诸位相公,你们是关心则乱啊!” “若这次带着二百多人深入河湟者只是一名普通武将,大家还会觉得此计策差劲吗?虽然成功概率不高,但实为良策,若能成功,远胜于武力降伏之效果。” “景明在奏疏中言,他行此策,一则为告诉所有羌人,大宋拓边,不是侵略,而是帮扶,此乃扬我大宋之名;二则为了减少杀戮,让羌族百姓感受到我大宋的诚意以及成为一名大宋之民的益处,此举有利于西北长久之稳固,我们得到的不是一片地方,还有这片地方的所有民心,这不是武力所能做到的。” “这一番缘由,意高而远,朝廷理应赞成!” 听到此话,文彦博站了出来。 “永叔,道理是没错,但你忽略了景明的价值。十年之后,我们都老了,谁能延续全宋变法的成果,谁能让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团结起来,谁能继续辅佐官家,创我大宋的盛世风华?” “当下朝堂,唯有景明一人而已。在我眼中,西北拓边可不成,但景明绝对不可失!” 文彦博毫不吝啬对苏良的夸赞。 他丝毫不担心朝堂官员猜忌或担心苏良势大,危及皇权。 苏良不贪权、无心高官厚禄,与所有人几乎都是君子之交,乃是所有人公认的。 文彦博之言,也正是所有人,包括赵祯心中的想法。 大家其实都有一点苏良依赖症,故而觉得苏良如此冒险,甚是不值得。 这时。 欧阳修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景明还是聪明呀,他就知官家和诸位相公不会同意此等冒险之策,所以他来了一招先行后奏!” “官家、诸位相公,首先,我仍觉得此策乃是良策,若能成,不但可稳河湟之民心,而且也能让燕云的百姓看到我们对百姓的尊重,对日后收复燕云,亦大有裨益。” “景明之举,虽然冒险,但我觉得我们应该相信他。” “此时将其贸然拦截,不但有可能不成功,而且还会打乱整个西北拓边的计划。” “此外,臣觉得,朝廷应冒险支持景明一次。” “如若景明此举未成功,狼狈回熙河,迎来的是官家与诸位相公对他的一阵痛斥,他会如何想?” “如若景明此举成功,但因我们的不支持,他还是会背上一个‘违逆朝廷,擅自行动’的大罪名,官家还打算将他贬谪为谏院正言?” “这对景明不公平啊!他全然为公,心中无己,但换来的却是责骂或贬谪,而根据朝廷法令,又不得不这样做!” “臣以为,朝廷应为景明分担一些压力。景明此番河湟劝降之策若不能成,无论景明能否活着回来,他都是西北拓边的英雄,此策之错,在官家,在我们,我们要告知天下,是我们的策略失误,导致景明出现意外,而非景明一意孤行。” “若景明此策圆满执行,此策全为景明所想,他为首功,官家与中书不过是点头同意而已!” “这些年,景明为整個朝堂遮风挡雨,实乃全宋变法最有功之人,我们不能凉薄了他,我们要让他看到朝廷对他的关怀,对他无理由的信任,他值得这番待遇!” 欧阳修说完,整个垂拱殿都安静下来。 此话若让其他官员听到,能震惊到语无伦次。 欧阳修之意简单来说就是—— 苏良此策,全出于公心,若败,全是朝廷之错;若成,则为苏良首功。 赵祯望向不远处的“监察御史苏良官袍”,突然笑出了声。 “欧阳永叔,还是你的境界高啊,你说服朕了!朕也希望,苏景明走出河湟时,得到的是朕的夸赞,而非痛斥,他可以不为己,但咱们不能凉了他的心。” “众卿以为如何?”赵祯看向下方。 文彦博等相公都是无奈一笑。 苏良何止是官家宠臣,他还是所有相公们的宠臣。 “臣无异议!”众相公齐声说道。 …… 五月十四日,河湟区域。 苏良等人在洮水附近又劝降了两个小部落后,改道西南,一路前行。 这个方向,部落较多。 也是苏良曾规划路线时,感觉可能要出问题的地方。 午后,阳光炙热。 苏良等二百多人前行在一片荒野上。 每个人都戴着一顶大檐帽,且全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 这个时令,必须要防晒,不然一个时辰就能让见阳光的地方脱皮。 一旦晒伤,便容易出病。 一旁,独臂老乔朝着苏良道:“中丞,朝西再走十余里,便是宁河寨了,那里驻扎着两个部落,一个是雅鲁部落,一个是八刺部落,战士皆有四百人左右,这两个部落好勇斗狠,都不是善茬,彼此也经常打斗。” 有独臂老乔等老兵守在苏良身边,他时刻都能了解到周边部落的概况。 就在这时。 一名传递情报的士兵来到了苏良面前。 “启禀中丞,前方探查到宁河寨的雅鲁部落和八刺部落将在明日正午,进行夺草之战,地点就在前方十里外的一处坡地上。” “夺草之战?”苏良不解地看向独臂老乔。 老乔解释道:“河湟区域多牧民,牧民依赖的便是草。当下,正是牧草茂盛之时,有些部落经常会因争夺某一块草地而打起来。” “而这里的规矩是,双方部落的战士对攻,一战定胜负,赢者可得一年某块草地的占有权,这就是夺草之战!” 苏良顿时明白了。 这片区域,看似荒凉,其实各个部落都拥有自己的牧地,放牧时也在自己的区域内。 不过,也有些牧地可能是湖泊河流干涸形成,导致无主,就会产生争夺。 这两年,青唐吐蕃和西夏的矛盾大都都是因争夺牧马之地引起。 牧地,对每个部落都非常重要。 苏良想了想,朝着刘三刀道:“三刀,待走到前方那片阴凉处,咱们便扎营休息,待明日那两个部落进行夺草之战时,咱们去凑个热闹。” “好嘞!”刘三刀拱手道。 半个时辰后,苏良等人便停歇了下来。 这些吐蕃部落各自为营,传播信息的速度甚慢。 苏良派人问讯过周边的牧民,当下还未曾有人知晓,苏良带着一群人正在河湟区域劝降。 很快,太阳落下,夜幕降临。 气温骤降。 今夜,无星无月,若灭了周边的篝火,那绝对可以称得上是伸手不见五指。 夜黑如墨,寂静无声。 比一叶扁舟漂浮在大海上,还令人感到孤寂。 好在苏良等人擅于苦中作乐,大家说说笑笑,然后便都躺下睡了。 …… 翌日,近午时。 在一片芳草茂密的荒野上,一南一北,各有两处高坡。 而此刻。 雅鲁部落和八刺部落的战士们,身骑高头大马,各立一侧。 待太阳升到天空最高处,他们就会立即展开厮杀。 他们争夺资源的方式就是这样,没有交换,没有协作,只有拳头碰拳头。 谁拳头大,谁就能享受更好的资源。 队伍中,不乏有一些十五六岁的稚嫩脸庞。 这些少年手持兵器,目光坚毅。 他们从记事起,被灌输的认知便是:以命相搏,保护部落的老人、女人和孩子。 他们也都知晓,前方那片草地对自己的族落有多重要。 故而。 每个人都拼着豁出性命的想法,与对方打斗。 就在双方都准备完毕,准备冲锋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踏踏踏!踏踏踏! 马蹄声越来越近。 而后,他们便看到一群陌生人朝着两个部落的中间奔去。 雅鲁部落最前方,首领雅鲁,一个身材甚是壮实、年约三十岁的男人,眉头一皱。 “快看,他们的骑术非同一般,远远胜于我们,应该都是擅战之人,他们的脚上之靴、马上之鞍都非寻常物,他们……他们应该是兵,还不是一般的兵,好像……好像是大宋西兵,他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雅鲁面带疑惑,然后扭脸朝着后方的战士高声道:“东向来者,极有可能是大宋西兵,他们若只是赶路,我们便静立不动,他们若是来找茬,我们先看清情况,若无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出手,更不能拉弓射箭,我们惹不起大宋西兵,也没必要招惹他们!” “是!”众战士齐声说道。 与此同时。 对面八刺部落的首领八刺也猜到了苏良等人的身份。 “兄弟们,那应该是宋兵,我们不要轻举妄动,虽然他们看上去只有二百人左右,但绝对不是我们能够招惹的,没有我的命令,都不准动,他们可能就是过路的!” “是,首领!”众战士齐声道。 很快。 苏良等人便来到了两个部落的中间,然后停了下来。 随即,两名士兵分别向两侧奔去,然后高喊道:““大宋陕西四路禁军监军,御史中丞苏良,特邀贵部首领上前一见!” 雅鲁和八刺听到“苏良”二字都吓了一跳,苏良之名在西北传得可谓是震天响。 二人犹豫了片刻后,皆带着两名战士,骑马朝着苏良的位置奔去。 吐蕃诸部,或有胆量抢掠大宋边境之商队,或有敢袭杀大宋百姓,甚至有人完全不将秦州知州刘存放在眼里,若有机会,完全敢绑架。 但是听到“苏良”二字,心中有坏主意,敢与其为敌者,还真没有几个。 (本章完) 第0477章:该仁则仁,该狠则狠,苏良的制衡之术 河湟区域,宁河寨东。 正午时分,阳光炽热,无一丝风。 一片坡度平缓的荒野上,弥漫着沙土与草木混合的特殊气味。 雅鲁部落和八刺部落的战士们,相隔约千米,全都望向前方。 雅鲁和八刺各自带着两名战士,心情忐忑地来到苏良等人的面前。 二人翻身下马,同时朝着苏良拱手。 “参见苏中丞!” 苏良身在众人中间,且是唯一一个坐在石头上的,自然很好辨认。 苏良缓缓站起身来,笑着道:“二位不必紧张,先看一份文书,然后咱们再聊。” 当即。 刘三刀便分别递给二人一份文书。 文书内容的大意就是:大宋欲占领河湟区域,所有蕃人部落有三种选择,其一,成为大宋之民;其二,全部落迁移;其三,等待挨揍。 当然,除了第三条外,前两条都有非常丰厚的交换条件。 成为大宋之民,可享有大宋边境百姓的各种福利待遇,比如人身保护、牧地保护、种植补助等。 而若选择迁移,苏良也会承诺给予一笔不错的搬家费用,此费用将根据部落的人口、年收益、部落房屋情况等综合条件评估。 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苏良如此做已是仁义之举。 若大宋西军举兵来攻,没有一个部落能够扛得住。 片刻。 雅鲁和八刺都看罢了文书,然后望向苏良。 雅鲁朝着苏良微微拱手,道:“苏中丞,敢问为何要占领河湟区域?” 苏良淡淡一笑。 “这不是你需要知晓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最多三年,宁河寨这片区域,繁华程度不亚于当下的熙河镇。” 相对于大宋百姓的安土重迁和落叶归根情结,这些蕃人其实没有什么故乡情结。 他们本就是游牧民族。 任何一片草原谷地都能为家。 苏良若能够给予他们足够丰厚的搬家费,他们是愿意搬迁的。 当然。 成为大宋之民其实是更好的选择,就看他们自身如何抉择了。 八刺想了想,又道:“苏中丞,我们搬离此处,真能获得文书上承诺的这样一笔搬家费?” 苏良点了点头。 “我将代表朝廷与你签订契约,绝对不会食言。不过此乃一锤子买卖,待你们离开这里,你们的生死就与我大宋无关,我们不会故意去伤害你们,但也没有保护你们的义务。” 苏良说得非常直白。 非大宋之民,那就不是自己人。 西方的吐蕃各族,贫困者甚多。 大宋还没有让自己的百姓都富裕起来,还未曾收复汉唐旧土,自然不可能无条件去帮扶蕃人。 当下,苏良乃是将此番河湟劝降当作一门生意。 强扭的瓜不甜。 他尊重每个对大宋没有敌意的部落的想法。 苏良见二人都面带犹豫,又道:“你们可以回去与伱们的战士商量一番,不过最多一个时辰,而后必须给我一個答复。” 像这样的小部落,最有话语权的人便是部落首领和战士。 他们决定着部落的强弱温饱,只要他们同意,族内的其他人便没有资格反对。 即使有族老存在。 也不会反驳首领和所有战士达成的一致意见。 二人同时点头,然后朝着自己战士所在的位置奔去。 而苏良等人则是坐在阴凉处休息,此刻正是闷热之时,尤为不适合赶路。 …… 约半个时辰后,雅鲁率先骑马奔了过来。 “苏中丞,雅鲁部落愿意归宋!”雅鲁想了想,又道:“不过,我雅鲁部落与八刺部落有血仇,恐怕同在此地,万万不可能和解。” 苏良淡淡一笑,道:“相信我,我一定能妥善处理!” “拜托了!”雅鲁再次拱手。 随即,独臂老乔向雅鲁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后者便签订了归宋协议。 签订完此协议。 雅鲁部落及他们所在的区域便都属于大宋了。 很快。 八刺也骑马赶了过来。 他望了不远处的雅鲁一眼,道:“我八刺部落选择迁移。” 苏良微微点头,并未劝他。 “好,签订契约,严格保密,如实写明部落的情况,便可去熙河镇领取搬家补偿费用,然后速速离开。” 八刺又道:“苏中丞,那……那片草地的归属如何判?” 苏良想了想,道:“我会依照那片草地的价值,换算成其他财物,分一半给你们部落。” “不……不……不行,今年,我的部落绝对能打赢雅鲁部落!” 听到此话,雅鲁顿时恼怒了。 “打赢我们?分你一半,我还不愿意呢!有种咱们就干一仗,谁怕谁?” “来呀!”八刺攥起拳头,瞪眼道。 就在雅鲁快要冲过来之时,苏良挡在他的面前,看向八刺。 “现在,雅鲁部落属于大宋,你是在与我谈,我再说一遍,换算成财物,分你一半,你若不满,那咱们就换一种解决方式。”苏良语气冰冷地说道。 顿时,八刺怂了。 而雅鲁胸膛一挺,第一次体验到了有靠山的感觉。 “听苏中丞的。”八刺不再说话,当即找独臂老乔签订契约了。 苏良看向雅鲁道:“从现在起,那片草地就属于雅鲁部落了,再等一些时日,后续自有人会与你交接。” “是,苏中丞。”雅鲁重重拱手。 …… 五月二十二日,午后, 苏良等人一路向西,来到了一处名为临滩堡的区域。 而在前方十余里外有一个名为“库尔”的部落,部众千人,战士三百余人。 苏良看完库尔部落的情况介绍后,微微皱眉。 此部落的首领库尔,抢掠牧民,口碑甚差,部众也都喜欢抢掠杀戮。 好事没做过一个,坏事做了一箩筐。 苏良朝着独臂老乔道:“乔爷,我们就地扎营,你带着人去库尔部落走一趟,令其迁移,这样的部落,不配成为我大宋之民。” “好。”乔爷答应道,然后便带着十名龙羽军士兵奔向了库尔部落。 自深入河湟区域以来。 但凡报上苏良的名号,各部落都是客客气气的,无一人敢蛮横生战,对大宋之兵不敬。 一个时辰后。 乔爷等人仍未归来,苏良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就在这时。 在前方放哨的一名龙羽军士兵骑马狂奔了过来。 “中丞,不好了,前方库尔部落冲出来一大批战士,目测有近五百人,他们手拿兵器,朝着我们这里来了,队伍中未见乔爷等人。” “准备战斗!”苏良高声道。 刘三刀大手一挥,后面的士兵们齐齐上马,然后开始检查手中的长刀与弓弩。 不到一刻钟。 前方扬起一阵阵沙土。 一群挥舞着兵器,口中不知喊叫着什么的库尔部落战士冲了过来。 确实有近五百人、 比独臂老乔所探查到的,多了一百多人。 为首者,乃是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的青年汉子,其手持一杆长枪,在距离苏良等人还有近五十米时,停了下来。 此人正是此部落的首领库尔。 “哪位是苏中丞?麻烦站出来一叙!” 苏良拽着马绳,往前走了数米,刘三刀和一旁的两名亲卫,紧随其后。 库尔驱马又往前走了十余米,然后看向苏良。 “苏中丞,大宋突然要驱赶我们,是何道理?” “我的人应该与你已讲得很明白了,本中丞不想再赘述。”苏良语气平淡地说道。 库尔冷笑一声。 “让我们离开这里,不是不可能,但是你们承诺的搬家费太少了,至少还要增加十倍!” “然后我要大宋皇帝封赐我为大将军,至少也不能低于团练使级别,我记得曾经唃厮啰就是宁远大将军,爱州团练使,本首领也要做官!” “待本首领做了官,领了大宋的俸禄,一定听从大宋的安排,如何?”说罢,库尔还朝着苏良极为潦草地拱了拱手。 苏良淡淡一笑。 “本中丞不知你哪来的勇气,竟然敢提出如此离谱的要求,你觉得,有可能吗?”苏良反问道。 “苏良!苏砍头!你以为别人惧你,我也惧你吗?这里是河湟,是临滩堡,是老子的地盘,不是大宋!” “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你以为你所带的二百多人是我的对手吗?” “你应该没想到老子五日前消灭了一个小部落,新增一百多名战士吧!” “老子完全可以将你们全灭了,然后拿你做人质,我若是将你送给西夏或辽国,他们给我的恩赐,绝对远远高于我现在向你提出的要求!” “你不用拿大宋西兵来压我,老子可以跑到回鹘,跑到黑汗,甚至跑到大西边无人居住的地方,你们根本抓不住我!” “今日,真是天降横财,你送上门来,就是要给老子一个天大的造化!”库尔放肆地笑着。 在他眼里,面前这二百多人全是猎物。 苏良无奈地摇了摇头,朝着一旁的刘三刀道:“多说无益,动手。” 刘三刀瞬间明白,调转马头,从马鞍旁抽出一面小旗,大手一挥,高声道:“冲!” 唰!唰!唰! 龙羽军士兵们迅速列队,然后朝着前方冲去。 库尔一愣,没想到对方一言不合便要大战,他扯着喉咙道:“兄弟们,擒了苏良,拿泼天的富贵,杀啊!” 嗖!嗖!嗖! 在其话落的瞬间,一道道弓弩便飞射了过去。 嗖!嗖!嗖! 龙羽军士兵们手中的弓弩,击穿力甚强,无论是人或马,只要中箭,箭矢即使没有射穿,也几乎是全入体内。 随即,龙羽军士兵们摆成列阵,手持长刀,迅速冲杀起来。 双方根本不是一个级别。 龙羽军士兵们练得都是杀人技,冲杀能力更是大宋最强。 这不像是对战,而就像一场屠杀。 这些库尔部落的战士,既没有配合,也没有武功,全都是靠着一身蛮力。 冲上来就是找死。 不远处,苏良骑马站在后面,看着这场屠杀,并无太多表情。 战争,本就避免不了流血死亡。 他此时若留情,这些人绝对会成为大宋的隐患,进而伤害更多人。 故而,必须灭之。 半个时辰后。 夕阳西下,战斗已接近尾声。 除了库尔被生擒外,其他战士全部被杀,而龙羽军士兵,只有十余人受伤。 库尔一脸惊诧,口里喃喃道:“你们……你们……你们不是人!” 刘三刀一脚踹到了他的脸上。 “我们的人呢?可还安全?” “安全!安全!他们就在我的部落里,只要你们愿意放了我,我们愿意迁移,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库尔终于感到害怕了。 “晚了!” 刘三刀一刀划过,结束了他的性命,然后命一队士兵奔向了库尔部落。 半个时辰后。 乔爷等十人被救了出来。 乔爷见前方满是尸体,忍不住道:“中丞,是我的错,是我的错,他刚开始态度挺好,我就告诉他我们有二百多人,然后他就变了,我若言我们有千人,没准儿,没准儿他就同意迁移了!” 独臂老乔的脸上满是愧疚。 “乔爷,不是你的错。这个部落,已如匪窝,他们贪得无厌,该杀!” “你们做的没错,在对方人多势众的情况下,不可反抗,待我救你们就行。”苏良说道,然后看向一旁的刘三刀。 刘三刀一愣,然后连忙点头,道:“属下明白,属下绝不莽撞!” 若是他带人被围,莫说有十人,恐怕就他一人,也会拼了命突围。 但苏良不喜这样。 他珍惜跟着他来到河湟的每个人的性命,想将他们全都平安带回。 紧接着。 苏良等人继续赶路。 库尔部落的人很快就会发现这些战士。 同时刘三刀也已命人告诉他们,速速离开河湟区域,不然他们的下场也是如此。 一刻钟后。 这片满是血腥味的地方传来一阵痛哭声。 部落里的老人、女人、孩子都是抱头痛哭,然后将他们的亲人草草埋葬之后,便回到部落,准备迁移。 如果将河湟区域比作一片大草原。 这些人就像是食物链仅高于草木的兔子、牛、羊,他们活着的价值,注定是充当更加强大的狼或狮子的食物。 他们只能遵循着动物世界的野蛮规则,优胜劣汰,强者生存。 而苏良想要做的,是带他们进入文明,进入稳定的秩序,让每一个人都活得有尊严。 至于那些不喜文明和秩序的人,苏良不介意将他们灭掉。 此刻。 苏良并没有一丝杀人的负罪感。 以战止戈是获得长治久安的唯一途径。 他若怀着一份圣母心,普照天下,那些喜欢杀戮和战争的异类,必然会更加猖狂,必然会让更多的地方变得毫无秩序。 既然河湟要成为大宋的一部分,苏良就有责让这里的百姓也享受到大宋百姓的生活。 (本章完) 第0478章:无贵贱,无贫富!罗格勒部落的“大锅饭式”变法 六月初五,午后。 苏良等二百余人由西转北,过洮水,来到一片水草丰茂的草原上。 河湟区域,地形复杂。 有戈壁荒漠、峡谷河流,也有广阔无垠的绿色草原。 此处西北方向的一大片区域。 得益于上游黄河水和支流洮水的浇灌。 土地肥沃,河流密布,降水丰沛,乃是农耕与游牧的上佳之处。 这里。 坐落着吐蕃诸部西北地区势力规模仅次于唃厮啰部落的一个大部落。 罗格勒部落。 此部落有部众近八万,战士一万八。 自此处往西北方向,方圆八百里,皆是罗格勒部落的地盘。 这时。 独臂老乔望向前方,朝着苏良道:“中丞,前方十余里外,便是安川堡,接下来咱们要啃这块最难啃的骨头了!” 苏良点了点头,望向前方。 罗格勒部落的区域主要包括三个地方,分别是安川堡、宁洮城和安隆寨。 此三处皆有罗格勒部落的驻兵。 其中,罗格勒部落近七成的部众都居住在最中间的宁洮城。 苏良在出行前,便全面了解了罗格勒部落。 此部落曾是多个分散的小部落。 后来在庆历五年,罗格勒与其儿子阿柴思凭借武力组建了罗格勒部落。 而后在皇佑二年。 罗格勒部落也学着大宋变法,改革族落制度。 喊出了一个“无贵贱,无贫富”的口号,使得罗格勒部落迅速强大起来。 所谓“无贵贱,无贫富”。 就是罗格勒部落的所有财物都归部落所有,部众只需遵照部落首领的指令劳作。 其吃喝穿戴,婚丧嫁娶等所有费用,皆由部落承担。 说白了。 就是平均主义,吃大锅饭。 在苏良眼里,此等改革之法,看似公平,可吸引许多人且使得人心甚齐。 但不能长久。 三十岁壮汉与六十岁老叟同工同酬,好吃懒做的草包与勤劳能干的壮汉享受同等待遇,早晚会爆发巨大的矛盾。 不过当下,罗格勒部落发展的还不错。 随着其渐渐崛起。 西北方向的青唐吐蕃(即唃厮啰部落)和东北方向的西夏都曾招揽过他们,但都被罗格勒部落拒绝了。 目前。 苏良的计划是让罗格勒部落心甘情愿地归宋。 一旦罗格勒部落归宋。 那苏良的河湟招降计划,基本就算是成了。 若对方不愿归宋,那苏良将会陷于被动,他手下的二百人再勇猛,也不可能与这個近八万部众的部落火拼起来。 但若绕行,后续越朝前走,苏良等人就会越危险。 苏良想了想,朝着独臂老乔说道:“乔爷,稍后你便前往安川堡告知罗格勒部落的驻兵,称我要前往宁洮城见一见罗格勒。” 独臂老乔一愣。 “中丞,咱们去宁洮城?让罗格勒来安川堡见您不是更合适吗?” 依照苏良当下的地位名声,以及罗格勒部落的老大哥唃厮啰部落都算是大宋的藩属部落。 若直言让罗格勒来安川堡见他,罗格勒大概率不会拒绝。 而众人前往宁洮城。 那就相当于钻进了对方的包围圈,若生出不可调和的矛盾,想要逃出来非常困难。 苏良笑着说道:“罗格勒部落与那些小部落不同,我们唯有展现出足够的诚意,才能说服他们归宋。他们家大业大,不会贸然动武,轻易与咱们为敌的。” 独臂老乔点了点头。 …… 半个时辰后。 士兵们扎营,独臂老乔带着数名龙羽军士兵,奔向了前方的安川堡。 一个时辰后,老乔回来了。 “中丞,我已告知那里的驻兵,他们称要去禀报,预计后日午时前,能给我们一个答复。” “好,那这两日,我们便在此处住下了!”苏良点了点头,他预计罗格勒不会拒之不见。 …… 入夜。 气温逐渐凉爽。 帐篷内外,皆是青草香。 苏良点燃一支驱蚊香,躺在了草地上,望着满天的繁星,心情尤为舒畅。 明日他决定在周边的河流旁钓钓鱼,抓一抓野兔,好生休闲一番。 这里的生活节奏非常慢,风景又美。 若能让百姓们生活安定且富裕起来,这里一定会成为许多文人墨客远行栖居的理想之所。 翌日,天大亮。 苏良刚醒来,便收到了狄青寄来的书信。 狄青称官家和众相公全力支持苏良的河湟劝降之策,并嘱咐苏良小心为上,不可将自己置于险境。 官家和众相公有如此反应,是令苏良没有想到的。 他本以为官家定然会臭骂他一顿,然后命他立即返回熙河镇,没想到竟然赞同他这番冒险之举。 这令苏良甚是欢喜,待事成之后,他无须受罚了。 …… 午后,宁洮城。 一方大宅的客厅内。 “爹,我猜测,应该是咱们罗格勒部落的变革吸引到了大宋,故而大宋官家派遣那苏良来访,有可能是要扶植我们,让我们成为第二个唃厮啰部落,然后对付西夏。” “前些日子,大宋增兵河北边境,极有可能是要与辽国打起来了,估计他想让我们站在大宋这一方,维稳西北。” 一名身穿圆领锦袍,年约三十,皮肤有些黝黑的男人说道。 而不远处坐在主座上的头发花白,体态偏胖的老者,捋了捋胡子,道:“无论他是来做什么的,我们都不能被当作棋子。” “宋若与西夏战,即使唃厮啰参战,我们也要静观其变。若是宋想让我们维稳西北,牵制西夏,我们就将唃厮啰推出来,他是吐蕃诸部的老大哥,遇事应冲到最前面!” 这对父子。 便是罗格勒部落的首领罗格勒与其儿子阿柴思。 罗格勒接着道:“阿柴思,礼节不可废,为父要你亲自去迎接苏良,他来之后,我们就好酒好菜伺候着,但绝对不卷入战局,也不给他任何承诺。” “爹,没问题,我这就出发。” 阿柴思站起身来,又道:“爹,咱们部落的变法远远比大宋还要成功,儿子见到他时,要不要与他讲一讲变法,让他看一看,什么才是全然为了百姓的变法良策,同时也让他知晓我们绝对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罗格勒想了想,点头道:“可以,但是不能玩过了,大宋不是我们能招惹得起的。” “明白!”阿柴思扬着下巴,快步朝外面走去。 …… 翌日,近午时。 独臂老乔快步朝着苏良来,脸上笑容灿烂。 “中丞,有消息了!罗格勒的儿子阿柴思来到了安川堡,亲自接咱们去宁洮城!” 苏良当即站起身来。 这在他意料之中。 一旁的刘三刀高喊道:“收拾物品,准备入安川堡!” 片刻后。 苏良等二百多人奔向了安川堡。 这时,二百多人的好处体现出来了,不多不少,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商队。 若人数上五百,那就令很多部落忌惮了。 五百骑兵,不被包围的情况下,在河湟区域,完全可以横着走。 安川堡寨门口。 阿柴思骑在马上,朝着为首的苏良拱手道:“苏中丞,吾乃阿柴思,特奉家父之命前来迎接你,不知是在寨内休息片刻,还是直接赶往宁洮城?” 苏良道:“直接赶路吧!” 听到此话,阿柴思调转马头便朝着前方奔去。 一旁,独臂老乔和刘三刀都微微皱眉。 阿柴思迎接苏良,未曾下马,此乃无礼。 即使罗格勒亲迎苏良,也该下马拱手。 此外,他作为引路人,应伴随苏良左右,告知苏良身边人接下来该如何走,然后苏良应允后,他才能奔在最前方。 他调转马头就走,让苏良跟在后面吃沙土,更是失礼。 要知。 苏良出了大宋境外,那代表的就是大宋的颜面。 苏良微微一笑,喃喃自语道:“无妨,年轻人气盛,狂一些不要紧!” 说罢,苏良等人便赶了上去。 …… 驾!驾!驾! 一片草地上,群马奔腾。 阿柴思带着二十多名部落的战士,疾驰在最前方。 他们似乎要故意挑衅,将速度提的甚快,但苏良等二百多人,紧追不舍,始终与其距离二百米左右。 很快,日近黄昏,太阳渐渐落山。 整个大草原都变得黑了起来。 而这时。 阿柴思等人点起火把,继续奔行,不过速度降低了一些。 点火把,意味着要赶夜路。 刘三刀气愤地说道:“头儿,这个阿柴思太不懂规矩了,即使今晚要赶夜路,他也应该先咨询一番您的意见。” 苏良心胸宽广,并未生气。 他笑着道:“蕃人慕强,他可能以为我们不如他,无妨。你跑到前面告诉他,咱们要埋锅造饭,让他们都过来吃饭,吃罢饭,咱们再行,争取明日午时前就能抵达宁洮城!” “属下遵命!”刘三刀两腿朝着马肚一夹,加速朝着前方奔去。 而苏良等人则是慢慢停了下来。 …… 片刻后。 阿柴思等人骑马奔了过来。 阿柴思走到苏良面前,笑着道:“苏中丞,我本想着咱们一口气奔到宁洮城,然后让你尝一尝我们百姓食堂的饭菜呢,就没准备食物,抱歉了!” “无妨无妨,我们有准备。”苏良笑着说道,对方的语气带着一丝搪塞,一看就是假客气。 不多时,众人便吃上了。 饭菜很简单,羊肉菜粥。 由谷物、蔬菜和羊肉熬制而成,能当饭又能当菜,省时省力,味道还算不错。 行军在外。 能有羊肉吃,已经算非常不错了。 不过,当阿柴思端起粥碗时,却皱起了眉头。 “苏中丞,我曾闻大宋变法甚是成功,国库增收了许多,百姓的日子也好了许多,但……但这军中食粮,实在有些粗糙啊,远远比不上我部落的百姓之食。” “我建议,苏中丞也可以学一学我部落的变法,绝对受益良多。” 阿柴思是要将话头引到罗格勒变法之上,然后向苏良显摆一番。 但苏良只是笑着点了点头,根本没有搭茬。 阿柴思又道:“苏中丞,不知此次来我部落有何事?” 苏良想了想,非常认真地说道:“助罗格勒部落的百姓,过上安定幸福的好日子!” “啊?” 阿柴思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苏中丞,你……你是不是还不知我部落当下的情况?” “论变法改革,我部落已经走在大宋的前面了,我也曾研究过大宋变法的各种策略,你们变法,看似为民,其实先为朝廷,而后为百官贵族,最后考虑的才是百姓。” “但我罗格勒部落却不一样。我们讲究‘无贫富、无贵贱’,人人平等。老弱病残者皆有食可吃,有衣可穿,根本无须担心生计问题。” “我罗格勒部落走得这条路,才是强盛之路,待苏中丞到了宁洮城,就知我所言非虚,就知我罗格勒部落的百姓无须伱们帮扶,而是大宋可能需要学习我部落的变革之法!” …… 阿柴思仰着脑袋。 说话的语气就像为苏良上课一般,甚至自得。 他嫉妒苏良的名气。 而又觉得自己的变法能力比苏良厉害,故而有了这番自以为是的作派。 不远处的刘三刀和独臂老乔,不时白眼看向阿柴思。 若对方不是罗格勒的儿子,他们可能已经忍不住出手了。 这家伙说话实在是太欠揍了! 在苏良面前托大,高谈阔论变法之道,实在是井蛙观天,贻笑大方。 苏良听过阿柴思这番“变法高论”,连辩解的想法都没有。 双方的格局思想,差距太大,阿柴思已经被罗格勒部落的“大锅饭式”变法彻底洗脑,与其多讲无益。 苏良快速喝完碗中的羊肉菜粥,然后朝着刘三刀道:“三刀,让大家快些喝,喝完咱们继续赶路!” 刘三刀立即会意,当即朝着后面催促起来。 阿柴思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心中道:待进了宁洮城,你就知我非夸夸其谈了。未来,吐蕃诸部定然是我家的,待我爹成为新的国主,我就是王子,到那时,你连给我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阿柴思的人生理想就是—— 他爹成为国主,而他成为王子,然后他再继位,复当年的吐蕃之盛。 一刻钟后,众人继续赶路。 苏良希望他即将要见到的罗格勒会聪明一些。 若也是沉迷于“大锅饭式”变法,那大宋只能将他们灭掉了。 不然罗格勒部落的资源一旦消耗完毕,大锅无饭,部落的百姓就全变成强盗或乞讨者了。 (本章完) 第0479章:豪横!苏良:除了归宋,你们已无任何生路 日近午时。 苏良等人一路狂奔,终于赶到了罗格勒部落的中心区域,宁洮城。 宁洮城前,护城河宽约三丈。 水流奔腾不息,唯有中间一条吊桥可入城。 城下足足设有五道拒马桩。 城墙高大,上面的垛口也甚是密集,还有身穿铠甲的士兵站岗。 和那些松松垮垮的小部落营寨确实不一样。 行在最前方的阿柴思大手一挥,前方高大的褐红色城门便完全打开。 他待苏良来到城门前,洋洋得意地说道:“苏中丞,我宁洮城虽无汴京城那般庞大,但论百姓的幸福程度,绝对比汴京城高。咱们一边走,我一边向你介绍。” 苏良微笑着点了点头。 后者即使称宁洮城比汴京城富有,苏良都不会反驳。 他已习惯阿柴思的自卖自夸。 苏良反驳一句,都算拉低了自己的眼界。 随即,阿柴思便与苏良并行进了城,后面的二百多名龙羽军士兵则是紧随其后。 一入城。 苏良便看到了街道两侧,长得全是一模一样的房屋,只是招牌不同。 而在每个房屋的前方都挂着一面旗。 上面写着一行古藏文。 苏良不用想便知,一定是那六个字:无贵贱,无贫富。 阿柴思介绍道:“苏中丞,这条街乃是城内主街,商铺林立,有成衣店、书铺、酒铺、茶铺、农具铺等,全都不要钱的,皆按需分配。” “一名成年人,每日可领酒水三斤,茶水随便喝,衣服被褥也是每两个月都能换一次新的,” “你看到前面的食店没有?我们的部众吃饭也是不要钱的,一日两顿饭,有肉有菜有汤,管饱。并且每个月都会放开一次牛羊肉,想吃多少便有多少,我和我的父亲也是与部众一起吃大锅饭,大宋百姓没有这种待遇吧,大宋官家和士大夫官员们也不会与民同吃吧!” “我觉得,我们部落真正做到了以民为先,与民同乐。此等改革成果,恐怕辽与宋都难以做到,西夏就更不用提了!” …… 阿柴思边讲边打量着苏良,脸上满是优越感,他期盼着苏良的脸上能显露出羡慕的表情。 但可惜。 苏良始终面带微笑,连好奇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不多时。 众人便来到了前方一座大宅前。 此宅院与道路两旁的宅院风格一致,只是大了一些。 这时。 从大宅内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男人,样貌与阿柴思有些相似。 其后跟着数名身形魁梧的战士,显然就是部落首领罗格勒了。 罗格勒笑着看向苏良,高声道:“没想到苏中丞能来到我宁洮城,老夫有失远迎,还望苏中丞恕罪!” “罗格勒首领,客气,客气!”苏良当即翻身下马。 罗格勒看向阿柴思。 “阿柴思,我已在城北十八号安排了大锅饭,你速速命人引领苏中丞的护卫们吃饭,苏中丞乃是贵客,我特开小灶,已在宅内备上了酒宴,族老们都已经在等候了!” “是,父亲。”阿柴思回答道。 说罢。 罗格勒又看向苏良。 “苏中丞,里面请!来到我宁洮城,您的安全由老夫来保障。” 苏良微微拱手,朝着大宅内走去。 一旁,刘三刀和独臂老乔紧跟苏良身后,还有四名士兵站在了大宅门口。 其他人则是跟着阿柴思的人,前往另一处吃饭去了。 …… 稍倾。 苏良一行来到宅院内的餐厅,有三名老者连忙朝着苏良拱手。 苏良也立即回礼。 罗格勒笑着道:“这三位乃是我部落的族老,不会汉话,但苏中丞这等尊贵的客人来访,他们自然也是要陪同的。” “客气了,客气了!”苏良笑着道。 随后,罗格勒父子、三個族老还有苏良六人围坐在一方圆桌上。 刘三刀和独臂老乔则站在餐厅门口。 他们必须保证苏良一直都在他们的视线中。 很快,便上菜了。 饭菜很实在。 大块大块的牛羊肉,大碗大碗带着腥气的牛羊奶,大盘大盘的青稞饭团,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河湟之人。 爱吃肉食奶酪,不喜食鱼。 他们的河沟中,即使游鱼泛滥,大者二三十斤,也无人食。 此外。 六人身后还有四个女婢,各自提着一个酒坛,负责倒酒。 吨!吨!吨! 待菜肴呈上之后,苏良面前的大碗里便被倒满了酒。 罗格勒端起酒碗,朝着苏良道:“苏中丞之名,广传天下,今日远道而来,我罗格勒甚感荣幸,来,我们先饮了这一碗!” 说罢,罗格勒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一旁的三名族老和阿柴思也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苏良微微一笑,也是一饮而尽。 此酒带着一股奶香味,他喝完之后才感觉到有些辛辣。 随即,罗格勒道:“苏中丞连夜赶路,腹内自然饥渴,咱们便边吃边喝边聊,如何?” “可以,可以。” 苏良也确实饿了,当即拿起一块牛肉便吃了起来。 他向来不会与人假客气。 顿时,众人都吃了起来,吃相都非常野蛮,那三位族老更是随意将手上的油脂抹在身上,一点都不讲究。 他们的日常就是这样。 片刻。 待六人又喝了两碗酒后,罗格勒道开始询问苏良到此的缘由。 他们这里信息闭塞。 他只知苏良和狄青前来西北为范仲淹治丧,并不知苏良出境为了何事。 “苏中丞,不知您此番前来,是路过我们部落,还是要视察一下我们部落的变法改革情况?” 罗格勒部落的变法乃是罗格勒一手操持。 他甚是自得,觉得苏良来到他这里取经的可能性比较大。 苏良想了想,开门见山地说道:“既非路过,也非视察贵族变法改革之道,我此番前来,乃是为了帮扶罗格勒部落的部众们,过上安定幸福的日子!此话,我已与贵公子讲过。” 罗格勒看向阿柴思。 阿柴思微微皱眉,道:“苏中丞,你来宁洮城前说此大话,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但你见过我宁洮城的情况和我的讲述后,依然说此等大话,是不是有些太不尊重人了,我罗格勒部落需要大宋帮扶吗?” “我部的百姓生活无忧,日日有肉有茶有酒,哪一点儿不比你们大宋百姓强?我真不知你是哪里来的自信?” “阿柴思,闭嘴!苏中丞岂会胡言?” 罗格勒看向苏良,问道:“苏中丞,不知你打算如何帮扶我们?” 苏良正色道:“其一,吾朝培育出一类独特的棉种,不仅可制作被褥,而且能制成御寒效果不亚于兽皮的棉衣,此等棉种,此番工艺,唯有我大宋拥有,但最适应种植的地方却是西北区域。” “西北气候干燥,阳光充足,又有大量闲置之地,乃是种棉的最佳之地,若我将棉种与织棉技术带到此处,贵部百姓的生活必将能更上一层楼。” “其二,一旦种棉、织棉在西北成型,必然能引来大量商人,商人多,则交易盛,我大宋很多丝绸、瓷器、书籍,包括一些技术都能传到这里,此片区域完全可以打造成不弱于熙河镇那样的商贸繁荣之地。” “其三,当下通向西域的丝绸之路被唃厮啰和西夏霸占,我朝有能力重开丝绸之路,在河湟区域大兴商贸,如此,整个河湟都可盛焉。” 苏良说完后。 罗格勒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问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不知苏中丞需要我们付出什么?” “归宋,成为我大宋子民!” 苏良面色认真,直接道明了来此的目的。 “啪!” 阿柴思拍案而起。 “原来……原来伱是招降的!我罗格勒部落过得好好的,为何要臣服于宋?你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你若再胡言,别怪老子对你不客气!” 随即。 阿柴思用藏语与那三名族老叽哩哇啦说了一番。 后者听完后。 也都面色阴沉地看向苏良,表情变得不友善起来。 罗格勒朝着阿柴思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看向苏良。 “苏中丞,你刚才所言若是醉话,就不要再提了,咱们接着吃饭喝酒。若大宋真有此心,我劝你立即放弃这个念头,直接向你们官家汇禀,绝无此种可能。” “刚才你所讲的三个帮扶条件,对我族并没有太大吸引力。” “我们部落当下有吃有喝,自给自足,放牧已可满足日常所需,根本没想要种棉纺棉,至于你所言的兴商贸,打通西域的丝绸之路,我们部落更是没兴趣。” 苏良微微摇头。 “罗格勒首领,你们的变法改革之策,实乃自绝生机之策,不可能长久,唯有归宋,罗格勒部落才能过上好日子!” 唰! 这时,阿柴思从靴子里突然抽出一把匕首,指向苏良。 “苏良,莫以为你是大宋之臣就能诋毁我部落之变法,你再敢胡说八道,我真对你不客气了!” “虽然当下大宋很强,但我罗格勒部落根本不惧你们!” “你可知,唃厮啰、西夏、辽国纷纷向我部落抛来橄榄枝,只要我爹同意,立马就可归属其中一方,即使我现在杀了你,灭了你那二百名护卫,大宋若敢开战,也有人帮我们,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阿柴思瞪着眼睛,对苏良已经动了杀机。 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诋毁罗格勒部落的变法改革之策。 苏良的一句“自绝生机之策”,让其瞬间有了杀意。 不远处。 独臂老乔和刘三刀一边观察近旁的四名罗格勒部落战士,一边摸到袖子中隐藏的匕首。 一旦对方敢动手,二人立即就会冲过去。 苏良一脸平静,看向罗格勒。 “罗格勒首领,我劝你最好听我将话说完,不然你肯定会后悔的。” 罗格勒想了想,指着阿柴思呵斥道:“将你手里的匕首扔了,苏中丞是咱们的客人。你也不要乱说话,咱们部落自给自足,不打算投靠任何人,也不愿与任何势力为敌。” 罗格勒虽然也非常气恼,但他还是不愿意招惹大宋的。 他很理智,想知晓苏良为何要这样讲。 阿柴思无奈,只得将匕首扔到了一边。 苏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才缓缓开口。 “贵部落提倡无贵贱、无贫富,此口号只能喊一喊,根本无法完全落实。” “除非罗格勒全族都是圣人,否则,最后必然以四分五裂结束。” “贵部当下之所以能按需分配,吃大锅饭,穿平等衣,讲究人人平等。主要原因是组建部落之初,财物九成皆为部落所有,部众皆贫困,相当于罗格勒首领你在布施行善。” “然一味地追求人人平等,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一样,必然会引发一些人的惰性,一些人的不满,一些人混吃等死。” “当下,贵部财物尚能自足,然再这样下去,贵部不与外在进行商贸交易,财物必然越来越少,直到一无所有,我相信,罗格勒首领应该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不过,你觉得只要靠着‘无贵贱、无贫富’的号召,吸引更多的部众,让更多人劳作,就能解决这些问题。但是你忽略了一点,在此等规则下,部众们是没有积极性的,他们的消耗远远大于收益,且差距会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分崩离析。” “此等变法之策,我大宋早就想过,但人性复杂,百姓们都是可同富贵而不能共贫穷。到了最后,当你无法承担起部众的消耗,那部落就到了灭亡的时候。” …… “你……你……胡说八道!”阿柴思气愤地说道。 罗格勒面色阴沉,不敢正视苏良。 他是知晓部落的财物正在逐渐减少的,他也如苏良所料,将解决之法寄托于更多牧民的投靠,然后效果微乎其微。 但是,此策已经在部众间轰轰烈烈展开,想要叫停,已然是不可能了。 罗格勒缓缓抬起头,看向苏良。 “你说的不过是最坏情况而已,我部还远远没有走到那一步,以后有的是方法解决财物减少的问题。” “当下,若我们臣服于宋,立即就会成为周边吐蕃部落的敌人,恐怕唃厮啰也会生出不安,西夏可能也会抢掠我们,这会使得我们死的更快,臣服大宋,并不划算!” 苏良笑着摇了摇头。 “你可知我为何要罗格勒部落归宋吗?” “不是看上了你们部落的战士和财物,也不是看上了你们的变法之道。你们拥有的这些东西,我大宋根本瞧不上,我们的目标是占领整个河湟,然后灭夏!” “灭……灭夏……灭夏?” 罗格勒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明白了过来。 一旦大宋占领河湟,西夏便没有了地域优势且斩断了与吐蕃诸部的联系,对大宋确实有利。 往昔,大宋从未拓边。 他本以为是如唃厮啰部那般“自治式”的臣服大宋,没想到大宋是要将河湟划入大宋领土之内。 “你的意思是,我部今日要不归降,下次就是狄青武力收复了,要么降,要么死,是不是?” 苏良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给罗格勒部落提供“举部迁移”的选项。 后者有八万部众,乃是西部开荒的最佳人选,苏良不能让他们跑掉。 罗格勒皱起眉头。 “你信不信我将大宋此等规划,立即告知西夏,他们必然会提前出击,抵御你们占领河湟。” “现在你不过只有区区二百人,我若拿你当人质,狄青并不敢对我部怎么样。另外,唃厮啰若知此事,也会心生忌惮,没准儿也会派兵抢占河湟区域,与大宋成敌。” 苏良自信一笑。 “你不会这样做的。” “你知晓当下我大宋的实力,也清楚西夏的人品,至于唃厮啰,他们若是听话,可能如当下这般活着,若不听话,灭他也是易如反掌。我之所以来贵部劝降,不是我大宋武力不能及,而是我不愿死伤太多人。” “我大宋要做的不仅仅是要拓边灭夏,还要让这里的百姓生活的更安定,更幸福。” “你若不归宋,顽固抗之,伤亡的将是你与部落的所有战士;若你选择以我为质,投靠西夏或辽国,那结果必然是全部落被灭,你选择吧?” 听到此话,罗格勒双腿打颤。 他感觉面前站的不是苏良一人,而是大宋的千军万马,而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活路,就是跟着苏良走。 他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给……给我一些时间,让我好好想一想。” 苏良微微点头。 “可以,我今晚便在贵部歇息一晚,明日天亮之时,给我一个答案。” “好,好。”罗格勒回答道。 他的后背已满是汗水,在自己的部落,他从未感受到如此巨大的压迫感。 对方似乎一个念头,就能让他的部落走向覆灭。 一旁。 阿柴思攥着拳头,死死盯着苏良。 他也听明白了一些,但他还是想杀苏良。 因为苏良一下子扼杀了他的王子梦以及未来的吐蕃国主梦。 不远处。 独臂老乔和刘三刀都长呼一口气。 他们暂时安全了。 苏良的气场实在太强,此番话语若换作他们二人讲,对方可能早就动手了。 (本章完) 第0480章:朝秦暮楚?放眼整个大西北,谁敢动我苏景明 入夜。 罗格勒大宅的一处单独院落内。 苏良躺在一张躺椅上,欣赏着灿烂的夜空。 西北晴日居多。 外加蕃人都喜入夜便睡,家家户户皆无光亮,星辰就显得纷繁而明亮。 月光如白纱般泼洒在院内,令人觉得甚是惬意。 这时。 刘三刀和独臂老乔快步走了过来,面色都有些焦急。 刘三刀道:“头儿,他们调集了数千人围在咱们龙羽军士兵周围,此宅院四周也都隐藏着多名手持兵器的黑衣人,我们要不要将我们的兵都调派到身边,以防万一。” 苏良摇了摇头。 “不用,罗格勒还没有动我的勇气,让大家好好歇着。真有意外,也是我预想的那样,让咱们城外的人动手即可。” 独臂老乔和刘三刀皆是一脸疑惑。 入城前。 苏良命十名战斗力相当强悍的龙羽军士兵留在了城外。 二人本以为是便于传递情报。 哪曾想。 苏良给这十人的任务是:今夜或明早,若见阿柴思出城,立即将其擒拿。 苏良一扭脸,见二人都是一脸困惑,顿时乐了。 “你们是不是疑惑我为何命人在城外待命,做好擒拿阿柴思的准备?” 二人如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 他们不明白阿柴思这个时候为何会出城,更不明白苏良抓他做什么。 这与劝降罗格勒部落似乎没有任何联系。 “闲着也是闲着,我便与你们讲一讲吧!”苏良坐起身来。 “罗格勒生性谨慎,他知晓我们大宋已今非昔比,所以绝对不敢与我们为敌,他也清楚,唃厮啰想着吞并他们,西夏想着剥削他们,辽国最多就是利用他们,皆不可靠。他接下来的路只有两条。” “其一,他相信咱们能灭掉西夏,于是诚心归宋,接受大宋册封,日后没准儿能成为河湟地域的一位贤能之官。” “其二,他不相信咱们能够灭夏,但是又不愿投靠西夏。” “此等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的儿子因此事与他决裂,离开部落。他选择归宋,其子在外,视以后的情况而定。” “日后,若咱们赢,他们便降宋;若西夏赢,他们便降夏。若双方打的不可开交,他们还有可能借机扩张,甚至自立门户,成为类似唃厮啰这种自治的部落或者直接学西夏立国,就看罗格勒有没有这个野心了?” 独臂老乔点了点头。 “有道理。若罗格勒归宋,其子离开部落,我们还真没有办法惩罚罗格勒,并且还要防范阿柴思将我们要拓边灭夏的事情提前告知西夏,他要这样做,是给我们出难题啊!” “朝秦暮楚,实属可恶!”刘三刀想了想,又生出一个问题。 “头儿,若阿柴思真逃走了,他会不会带走大量战士,我们城外安排十人恐怕难以抓住他吧!” “不会。罗格勒知晓我们可能会猜到这是他们父子的计策,故而一定不会让阿柴思带着很多人跑的,并且他若带领大量战士,目标太大。我若一怒之下,宁杀错不放过,提议狄枢相武力拓边,他们就完了!只要他还有些脑子,就不敢让阿柴思带走太多人,咱们派遣十人,足矣。” “头儿,你想的果然周到。”刘三刀笑着道。 苏良再次躺在椅子上。 “你们以为我没事儿就是看看星星,将脑子放空?罗格勒部落对我们非常重要,我不得不慎重,不得不多想一想。” “头儿,若罗格勒部落真如此做了,那他们就不可信了,我们还需要这样的人归宋吗?” “他若真这样选择,那咱们只好将他们族老,罗格勒的家人全都接到熙河镇了,待狄枢相派人接手这里,他们就只能当个普通百姓,不可能再享有任何特权。我看重的是此部落的八万部众,至于罗格勒等人,他们走错了路,就该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 独臂老乔和刘三刀认可地点了点头。 他们就欣赏苏良这种“讲道理的狠劲”,以往败给西夏,很大原因就是军事主帅过于仁善、处事呆板,低估了敌方的狡黠。 …… 而此刻。 大宅另一处角落的房间内。 罗格勒、三名族老、阿柴思面色铁青地坐着。 而在他们前面的圆桌前。 数名身穿长衫的老者,一边翻阅账册,一边提笔计算。 他们正统计着自变法改革以来,整個部落的财物增减情况。 自午后,这些人就开始统计了。 罗格勒是知晓这两年部落的财物逐渐减少的,但具体减少了多少,他并没有详细统计。 他沉迷于全城百姓营造出的繁华,不愿破坏这份和谐。 稍倾。 一名账房先生将统计好的账册交给了罗格勒。 罗格勒看过后,脸色变得铁青起来。 他们乃是大宋皇祐二年开启变法改革,至今已近四年。 第一年,整个部落的营收是向上的。 这得益于罗格勒部落的疯狂扩张兼并,获得了许多财物。 第二年下半年,随着扩张逐渐结束,罗格勒部落开启自给自足状态,部落的财物开始减少,但并不明显。 原因是部众们的劳作还算是辛勤,再加上这片土地的肥沃,整体还是良性的。 但自去年三月开始。 部落的支出逐渐扩大,但收益却逐渐降低。 罗格勒所倚仗的牛羊,每个月都在大幅度下降,依照目前的趋势,若罗格勒部落不扩张,额外得到外在的财物,最多一年,部众可能就将部落的财物全部用尽。 若遇到天灾或战乱,可能会更快。 到那时。 苏良所言的“部落将会四分五裂”,一定会出现。 罗格勒不得不承认,苏良确实优秀,一下子就看出了罗格勒部落改革的致命缺陷。 三名族老看罢满是藏语的账本,也都黑着脸,没有说话。 屋内安静了足足半刻钟后,罗格勒终于开了口(皆用藏语)。 “看来,我们只有降宋这一条路可走。即使我们的变革没问题,也扛不住大宋西军的攻击,而唃厮啰、西夏、辽国,皆无实力做我们的靠山,与其等着挨打,不如直接降了!” 罗格勒的脸上有些无奈,显然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但这就是现实。 如今的变革成果,不但不能给他自立的勇气,反而让他完全失去了继续扩张的信心。 阿柴思顿时急了。 “爹,咱们不可妥协,万万不可妥协啊!孩儿宁折不弯,大不了咱们与宋打一仗!” “我已经将苏良的人全都围住了,只要你一声令下,他们就是我们的俘虏,我们完全可以与大宋谈条件,甚至与西夏或辽国谈!” 罗格勒瞪眼看向阿柴思。 “怎么打?靠什么打?我们最多能凑出两万兵,大宋在西北轻松松松便能集结五万兵,我们毫无胜算可言!我们若敢囚禁或杀了苏良,大宋绝对会倾国之力灭掉我们。” “我是为了我们的八万部众考虑,我不愿血流长河,不愿我们部落灭亡!” 罗格勒非常清楚。 整个大西北,无人敢动苏景明。 “爹,部众如草,可以再召集。若降了大宋,你便再也没有可能成为国主了,这是我们光复吐蕃唯一的机会,你……你……难道就不想像西夏那般称帝吗?我们也有机会啊!” 称帝二字,一下子让罗格勒愣住了。 他怎能不想,怎会不想,他只是觉得自己没有这个实力。 这时,一名族老说话了。 “我觉得,并非没有此等可能。宋虽强,但并不一定能统一河湟,并不一定能灭掉西夏,我们不能将所有的牛羊都赶到一个圈里面,我建议,明日一大早,我们降宋,然阿柴思可因反对而外逃……” 此族老所言的计策,与苏良的猜想一模一样。 听到此主意,众人的眼睛都亮了。 阿柴思更是兴奋地道:“爹,此计可行啊!伱给我三千战士,我明日一早便离开部落。只要宋兵抓不到我,他们就会一直忌惮我。而之后,你明我暗,我还可视情况决定站在哪一边,无论是大宋赢还是西夏赢,我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罗格勒想了想。 “此计确实可行,但我们也不能将苏良当成傻子,他怎会不怀疑这是我们父子之计,我建议,你带数名随从离去即可,给他们能抓到你的希望,也能减轻他们的怀疑,日后,我自会想办法派遣战士跟随你!” “好,我同意。”阿柴思激动地几乎要跳起来。 他再次看到了自己成为皇子以及日后成为一国国主的希望。 …… 翌日,天微微亮。 苏良从睡梦中刚刚醒来,刘三刀便汇报,罗格勒与三位族老在院外等候。 当即,苏良洗漱更衣完毕后,便大步走了出去。 罗格勒带着三位族老,在苏良距离他们还有足足两丈之时,便躬身拱手。 “苏中丞,昨晚我与三位族老商量后,决定诚心归顺大宋,唯有归宋,河湟才有可能兴盛,这里的百姓才能过上好日子,这也是我此生最大的愿望。” 苏良笑着拱手还礼。 “罗格勒首领与三位族老深明大义,日后,河湟的百姓一定会感激你们的,稍后,我们签订归宋契约就可,我很高兴,咱们能成为自己人!” “我们也非常荣幸!”罗格勒的笑容也甚是真诚。 就在这时。 一名罗格勒的护卫突然跑过来,焦急地说道:“首领,不好了,少族长他跑了,他称自此以后不再是罗格勒部落之人。” “啊?什么?怎么会这样?” “昨晚,他称不愿归宋,我打了他两个耳光,而今恐怕是在生我的气,他带走了多少人?” “有三个近卫。” “立即派人去找,找不回来,你们也就别回来了!” 随即,罗格勒朝着苏良一脸愧疚地说道:“苏中丞,真是抱歉,我儿自在惯了,还没能接受归宋,但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保证能找到他,他不过带走了三人,跑不远的,绝对不会将咱们的事情泄露出去。” 罗格勒的演技很不错。 但此刻在独臂老乔和刘三刀的眼里,感觉其错漏百出,甚是刻意。 苏良看向罗格勒,道:“罗格勒首领,这不会是你们父子为了防止所有鸡蛋烂在一个框子里,想出的应对之策吧?” 罗格勒心头一紧,连忙解释道:“苏中丞,你说笑了,我怎会做出如此龌龊的勾当,我部诚心归宋,若我真有二心,那定然会安排我儿带着大量数千战士离去,这真是一场意外。” “苏中丞放心,我一定很快抓到这个逆子!” 苏良微微一笑。 “我相信你,不过若抓回少族长,不知罗格勒首领打算如何处置?此事关系咱们的机密,万万是不能外泄的。” “我……我至少打他二十杖!” 苏良点了点头,道:“除了二十杖外,我希望将他带往熙河镇管教几日,以防消息外泄,罗格勒首领以为如何?” “没问题。苏中丞可随意惩罚他,犬子过于任性,不调教一番,根本不会长记性!”罗格勒非常认同地说道。 他敢这样说,乃是因为他清楚,在他们自己的地盘,阿柴思一旦离开,只要不主动现身,那就像在河湟区域寻找一只没有任何特殊标记的羊一般,根本找不到。 “希望罗格勒首领能信守承诺!” “那是一定的,从此刻起,我就是大宋之民,一切都以苏中丞马首是瞻!”罗格勒挺着胸膛说道。 苏良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就在这时。 一名罗格勒部落的战士快步跑了过来。 “首领,不好了,不好了,少族长被抓了,然后被绑在……在了城门口。” “什么?” 罗格勒顿时大惊失色。 苏良则是微微一笑,道:“罗格勒首领,要不咱们去城门口看一看?” “嗯嗯,好。” 这一刻,罗格勒的双腿都打颤了起来。 片刻后。 罗格勒和苏良带着一众人来到了城门口。 城门外。 阿柴思和他的三个护卫被五花大绑在城门之外,身后之人,自然是苏良的龙羽军士兵。 罗格勒顿时尬尴了。 若苏良没有猜出阿柴思会出城,绝对不可能抓到他。 苏良面带微笑地看向罗格勒,道:“罗格勒首领,是否要在此处执行杖刑呢?” “可……可以,吾儿该打,该打!”罗格勒苦着脸说道。 (本章完) 第0481章:赎罪!我等愿重走丝绸之路,将功补过 宁洮城,城门外。 罗格勒面带无奈地朝着后面的战士道:“阿柴思任性枉为,逆首领之令,私自外出,杖二十!” 为了向苏良证明罗格勒部落诚心归宋,罗格勒必须严惩其子。 旋即。 他身后的一名战士拿出一根木杖,走向阿柴思。 阿柴思一脸不服气,却又不敢言。 就在这时。 苏良笑着道:“罗格勒首领,你的人若打了少族长,恐怕日后会受到惩罚,让我的人来行刑吧!” “听苏中丞的,听苏中丞的!”罗格勒苦笑着说道。 苏良看向刘三刀,后者立即会意,接过木杖,朝着被按在地上的阿柴思打了起来。 砰! 砰! 砰! 刘三刀知晓苏良的意思,不能往死里打,但也绝对不能轻饶他。 故而,前几下直接倾尽全力。 后面才开始慢慢减轻力度。 这样打。 其屁股在前几下时便会皮开肉绽,后面的力度虽然减轻,但会非常疼痛。 “啊……哎呀……爹……爹……疼死我了!” “爹,他……他是要打死我呀!” “爹,你快叫他们停手,不然你就没有儿子了!” …… 阿柴思疼得哭爹喊娘。 罗格勒见后面的动作幅度小了一些,只得把脸扭向一边,尽量不看。 很快。 二十杖打完。 阿柴思已奄奄一息,疼得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苏良看向罗格勒,道:“罗格勒首领,待咱们签订契约后,麻烦少族长还有三位族老的五个孙子和两个女儿也去熙河镇住上一段时间吧!” 苏良对那三位族老的家庭情况已了解透彻。 “苏中丞,你……你……你不要太过分,我乃是诚心归宋,并非……” 苏良还不待罗格勒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语。 “若真是诚心,他们在熙河镇一定会比这里过得舒服。罗格勒首领,有些话,若让我说得太明白,你恐怕就没有后路了,我好心让罗格勒部落过上好生活,你何必自找麻烦呢?” 罗格勒想了想。 “我儿有错在先,带走他可以,其他人不能带走,这是我的底限。” “我罗格勒部落也不是吃素的,即使狄青亲来,想要在一个月内穿过安川堡,攻破我的宁洮城,也不可能!” 罗格勒第一次朝苏良说话说得如此笃定。 “一个月?罗格勒首领,我真不知伱的自信是哪里来的?” 苏良扭脸看向刘三刀,道:“三刀,点上一個吧,就在前面城墙的拐角处,那个地方厚实。” “好嘞!” 刘三刀面带兴奋,朝着后面的一名龙羽军士兵招了招手。 此名龙羽军身后有一个木箱,其骑马快速奔到了前方的城墙拐角处。 罗格勒的脸上满是疑惑,不知那名士兵到底要做什么。 一旁。 罗格勒部落的战士们也都疑惑地望向那里。 “点火!”刘三刀高声道。 随即,那名龙羽军士兵拿出火引子点燃了一个圆如成年人脑袋大小的黑球。 点燃之后,他立即朝着远处奔去。 而此刻。 那方城墙拐角处,一百米内,空无一人。 唯有城墙垛口的罗格勒部落战士,好奇地朝着下方张望。 “是火器!”有人喊道。 城墙垛口的战士立马将脑袋缩了回去。 他们虽没有见过大宋的火器,但却听说过。 “轰隆!” 一道巨响传来。 城墙拐角处,沙土飞扬,周边的土地都跟着震颤起来。 所有罗格勒部落的人都被这道巨大的爆炸声震懵了。 数息后,土尘散去。 城墙拐角处出现一方直径约七尺的浅坑,而城墙上砖石开裂,足足裂开了一道长约近两米的裂口。 虽然没有将厚实的城墙彻底轰开,但若再有两枚,完全就足够了。 这要是扔到城楼上,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刘三刀也有些意外,此等破坏力远超过他的意料。 苏良则是全在意料之中。 能有此等破坏。 一则是因宁洮城的城墙看似厚实,其实质量一般,缝隙甚大;二则是因苏良此次带来的风火雷,乃是当下军器监破坏力最强的一批。 “罗格勒首领,依照我当下的权力,调集一千枚这样的风火雷来攻贵部落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想要试一试吗?” “不……不……,苏中丞,一切都听你的,一切都听你的,我对大宋绝无二心!” 罗格勒朝着苏良躬身拱手,后面的战士们也都纷纷低头。 蕃人粗鲁,但是慕强。 这一炮,让他们看到了自己与大宋之间的差距。 苏良把握的度非常好。 立了威,有了人质,接下来若罗格勒再有异心,那苏良就交给狄青处理了。 半个时辰后。 双方签订契约,不日便会有人与罗格勒联系。 他要做的就是等待大宋来接管此地。 而后。 那三位族老的五个孙子和两个女儿以及阿柴思,被苏良命人送往了熙河镇。 这就是罗格勒部落朝秦暮楚、表里不一的代价。 待大宋完全占领此地后,主管之官绝对不可能是罗格勒。 …… 午后。 苏良等一行人便离开了宁洮城。 两日后。 苏良等人出了安陇寨,彻底离开了罗格勒部落的地盘。 之后,苏良便调整路线,并没有顺势继续朝着西北,奔向唃厮啰的统管区域,而是转向东北,顺着湟河,奔向黄河区域。 在湟河与黄河交叉口附近,还有数个部落。 这些部落距离西夏较近,苏良准备将他们全都拿下,然后再赶往唃厮啰部落。 到那时,便可向狄青传信,让其率大军出发了。 …… 又一日,午后。 天朗气清,微风阵阵。 苏良等人沿着湟河边,正朝着东北方向行进着。 这时。 一名探查情报的龙羽军士兵从前方急奔而来。 “头儿,前方五里外那片山坡前有战况,对殴双方约有一百多人,看上去像是抢掠,围攻者约百人,被围者大概四十人,其中被围者,马上挂旗,有一个大大的‘宋’字,但看衣着和打斗动作,却像羌人!” “挂着‘宋’字大旗?咱们去看一看!”苏良顿时来了兴趣。 在河湟区域。 这种百人以上打斗的场景其实很常见。 这里没有律法,没有朝廷,一旦产生冲突,那就是谁打赢谁有理。 …… 驾!驾!驾! 不多时。 苏良等人就来到了山坡上,下面的战况一览无余。 “嗯?军阵?” 苏良抬眼一望,不由得一愣。 山坡下的一片草地上,被围者竟聚合成了一个可攻可防的骑兵阵。 虽只有四十人。 但阵型齐整,有人持刀,有人持弩,有人持盾牌…… 攻防兼备。 不远处,对面已伤亡了十余人。 这时,军阵中一个身骑白马,马背上挂着“宋”字大旗的汉子,大吼一声:“左列出击!” 唰! 顿时,左边一群人齐齐发起进攻。 默契程度甚高。 很快就将围攻者打出一个口子,但他们并没有冲出去,而是攻击一波后,再次收缩队型。 “右列出击!”居中的汉子再次喊道。 唰!唰!唰! 顿时又是一波冲杀,围攻者一下子又伤亡了数人。 …… 苏良看着看着,不由得乐了。 人多者,反而不占便宜,且看上去被围者更像围攻者。 这群被围者极为谨慎,明明靠着少许的伤亡便能冲出去,但他们却甚是谨慎,意在不伤亡一人的情况下,打退对方。 不多时。 围攻者的头目便觉察出了不对劲,认为啃不下这块骨头后,高声道:“撤!” 顿时,围攻者调转马头,迅速朝着南边奔去。 而这群被围者也并没有追击。 苏良看出,这些人都有武艺且身怀杀招,但这种招式路数,和大宋禁军完全不同,反而更像是西夏兵。 “莫非他们是西夏兵?打着我们的幌子做坏事?”独臂乔爷也看出了些许端倪。 “走,咱们去问一问!”苏良道。 一伙来历不明的人挂着大宋之旗,苏良自然有责任去问个明白。 驾!驾!驾! 顿时,苏良等人迅速朝着山坡下奔去。 苏良等人一下山坡,下面那些人便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那些……似乎是宋人,看其骑马的姿态,应该还是大宋之兵,这里怎么出现了大宋之兵?” 那身骑白马的汉子立马将‘宋’字大旗收了起来,然后朝着周边人道:“兄弟们,见机行事,莫要引战,这群人的战斗力绝对不一般!” 此刻再逃已晚。 那白马汉子只好站在原地,将兵器攥得甚紧。 很快。 苏良等人便来到了他们面前。 刘三刀骑马站在最前方,瞪眼道:“我刚才看到你们马上的大宋之旗了,你们是宋人吗?” “是。”白马上的汉子行在最前方,点头说道。 “我们乃是大宋禁军。你们既是我大宋之人,便报上你们的身份,以及道明为何出现在这里?”刘三刀问道。 苏良等人,皆是一身大宋装扮,一眼看去,便知是宋人。 “我们……我们没有身份,我们属于半个宋人。”汉子解释道。 “胡说八道!只有是和不是,哪有半个宋人的说法?” “我们祖上是大宋之民,然为了生计来到河湟,然后就在这里定居了,我们大多都是汉人和羌人成亲后生出的后代,所以只能称自己是半个宋人!” 独臂老乔摇了摇头。 “若你们住在河湟,不可能不知熙河镇正在招收外族入熙河镇,成为大宋之民,你们若想成为大宋之民,为何不去熙河镇?” 汉子面带无奈。 “这位老先生,我们去过,但是没有通过。” “没有通过?为何没有通过?” “因为……因为我们族上不太光荣,曾经去西夏做过官,然后又被赶出来了,所以熙河镇不收我们。” 唰! 独臂老乔突然抽出腰间长剑,指向他们。 “我知道了,你们是那些卖国书生的后代,曾经见西夏强,便去西夏谋仕途,而今见我大宋强,又想回大宋,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们全是卖国贼!你们不配为宋人,有什么资格打我大宋的旗号!” 独臂老乔情绪激动,瞪起了眼睛。 唰!唰!唰! 顿时,龙羽军士兵们全都举起了手中弓弩。 对方也都举起了兵器,大战一触即发。 苏良也听明白了。 真宗朝与当朝前期,西夏朝廷大肆招揽大宋读书人,一些大宋的落第举子,便选择前往西夏谋取仕途。 随着很多读书人在西夏做了大官,比如那个曾经叛宋投夏的张元,直接做到了西夏国相的位置,便兴起了一阵“卖国书生西夏热”。 而后,西夏政策大变,又开始排斥汉人,于是一些人便想更名改姓,偷偷返宋,但凡被抓到者,都是重罪。 这些人比西夏人还要可恶,被大宋百姓深恶痛绝。 这时。 那名汉子扭脸看向后面的人,高声道:“放下武器,全部下马,别忘了咱们发的誓言,绝对不与大宋士兵为敌!” 顿时,这四十人全部扔掉武器,并跳下马匹,低头站在了原地。 这让苏良、独臂老乔和刘三刀都是一愣。 如此做,就是投降了。 那汉子一眼就看出苏良乃是众人中的主官。 他拱手道:“这位将军,我们祖上确实不光彩,我们也没有资格假冒大宋的旗号,我们有错,我们认。但今日我们若死在这里,我们心中不甘,我们身后的家人也不甘,我们真心想要回家,想要成为大宋之民,即使日后死在战场上,我们也认了!” 苏良并没有被他的话所感动,这样的借口,谁都能讲出来。 “这不就是怕死的托辞吗?大宋并不想要你们这些不诚的家伙!”苏良直接道。 “我们已经在替祖上赎罪了!今日若能放过我们,日后我们没准儿能给大宋一个奇迹?” “以何法赎罪?”苏良反问道。 “我们去熙河镇被拒后,经过商讨,我们决定去闯西域,像汉时的张骞那样,将我们大宋没有的种子、香料、技术带回来,靠此等功绩,替祖上赎罪,并获得成为大宋之民的机会!” 此汉子,眼眶含泪,看上去甚是真诚。 “不是刚想的吧?”苏良看向他。 当下,丝绸之路已废弃,需要经过西夏、回鹘、黑汗等多国才能闯过去。 行程甚是艰险。 甚至可以称得上九死一生。 苏良曾有想法令人前往,但感觉时机不成熟,还是放弃了。 那汉子见苏良不相信他,连忙跑到后面,从马背上取了一大堆东西。 “将军请看,这是我们计划的行动地图,还有一些书籍,另外,我们还准备了药材、茶叶、丝绸……” 那汉子情绪激动地讲着,非常细致。 不像是假。 “我们的先辈做错了事情,但是我们不怂,我们会先赎罪,然后再成为宋人,即使我们死在了前往西域的路上,我们也绝不后悔,这是我们唯一能回到大宋的路……” 苏良微微点头,觉得可以让这些人试一试。 他们了解河湟,了解西夏,了解西北的风土人情,成功率远高于其他人。 (本章完) 第0482章:大军集结!苏良搭台完毕,该狄青唱大戏了 陆上丝绸之路。 不仅是一条贸易商路,还是一条文化之路、和平之路。 当大宋与西域诸国的通道再次打开。 商贸交易、文化共享、新事物不断涌现,甚至婚配发生多民族融合。 东西方便能形成共有的新秩序。 当多个国家部落变成一个互利共赢共同体,血腥暴力与不公便会减少许多,底层百姓的日子才有可能变好。 对大宋而言。 让商贸和文化走出去,将会使得大宋的财政流通更加健康,也会使得江山社稷更加稳固。 苏良看向这个一脸真诚、欲闯西域而谋求归宋资格的汉子,笑着问道:“我叫苏良,字景明,你叫什么名字?” “王樵,字木之。”那汉子回答之后,先是一愣,然后又惊又喜地说道:“您……您……您就是苏景明?” “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参见苏中丞!” “参见苏中丞!” 后面的汉子们听到苏良之名,也都甚是兴奋,纷纷拱手高呼。 苏良当年在西夏卓啰城前追凶砍头之事,使得其名震西北、河湟以及吐蕃诸部大部分地区。 但凡是个西北大男人。 无不觉得苏良足够强硬,实乃国之英雄。 “王樵,你们祖上有污点,被熙河镇所拒,实属正常,但你们敢于以闯西域之举回归大宋,我甚是欣赏。” “我可以为你们写一封加盖官印的证明信,让你们暂以‘大宋商人’的身份前往西域,此去途中,面对盗匪恶人之流,你们可以以牙还牙,但面对普通百姓、善良的商人,你们不许偷抢,只能做正常买卖。” “待你们打通这条路,可再去熙河镇,到时我破例让伱们和你们的家人回归宋土。” “明白,明白,我们一定可以的,多谢苏中丞!”王樵甚是感激地说道。 他们拥有苏良的证明信,至少能减少一半的风险。 出门在外。 大宋商人这個身份,非常有用。 西域的一些国家和部落。 即使不给辽国和西夏的面子,也会给大宋的面子。 因大宋在文化和物品输出上,远远高于别国。 很多用过大宋瓷器、丝绸、药材、农具、书籍等物品的西域人都对大宋有较高的认同感。 很快。 苏良便为他们写了一封证明信。 这些汉子再次朝着苏良拱手,然后才朝着西方奔去。 而苏良等人也朝着东北方向行去。 …… 六月十五日。 苏良等人来到了黄河之畔。 此部分的黄河,河道蜿蜒而狭长,河水也较为清澈,周边的河谷山峡甚多,随处可见一片又一片的绿坡草地。 不但适合放牧,而且适合耕种。 可惜人烟稀少,未被开发,方圆几十里都看不到人。 待大宋拓边结束,苏良一定会派人来这里垦荒,将这块荒地变成宝地。 这里。 也距离西夏边境越来越近了。 苏良根据规划的路线,又劝降了数个部落。 他本以为此处距离西夏较近,劝降难度会高一些。 哪曾想。 当下的大宋,名声甚好,再加上苏良之名的加持,几乎毫不费力地便让他们签订了归宋契约。 当然,苏良也会履行承诺,保证让他们过上安定富足的日子。 …… 六月二十七日,近黄昏。 一片水草丰茂的河谷旁,苏良骑于马上,看向前方。 后面的龙羽军士兵们也都心情激动地朝着前方眺望着。 前方五里外。 有一个三百余人的小部落。 此部落乃是众人河湟劝降的最后一个部落,待完成之后,苏良便可告知狄青,大宋西军可正式深入河湟拓边。 一个多时辰前。 独臂老乔等四名老兵带着数名龙羽军士兵进入了此部落。 这个时候,差不多该出来了。 片刻后。 前方出现了独臂老乔等人的身影,看他们脸上的笑容,便知此部落已然答应归宋。 踏!踏!踏! 马蹄声越来越响。 独臂老乔奔在最前方,在距离苏良还有近三丈时,其勒住马绳,翻身下马。 “中丞,我等不辱使命,顺利完成任务!”独臂老乔高声道。 “好!”苏良高喝一声。 后面的龙羽军士兵们也都甚是激动。 在深入河湟之初,众人都是抱着身死的想法来的,没想到能完成的这么顺利。 就在这时。 独臂老乔突然瘫坐在地上。 苏良连忙下马,后面的老兵们也都纷纷下马,走到他的面前。 就在大家准备搀扶他时。 独臂老乔摇了摇头,道:“我……我没事儿。” 随即。 独臂老乔竟然开始抽泣起来,然后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喃喃道:“不容易,太不容易了!苏中丞,诸位舍命的龙羽军士兵们,整个河湟的百姓都要感谢你们……” 随着独臂老乔放声大哭,一旁的数名老兵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所有人都明白河湟劝降成功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数十万的河湟百姓都将免于战乱,意味着将会大大减少大宋禁军的牺牲,意味着这片土地很快就要成为大宋的领土…… 拓边一尺,便算不世之功,更何况数千里。 众人虽未曾大战,但深入河湟,奔走数千里,劝降了几十个部落。 绝对可称得上是此次熙河拓边的先锋军。 功绩大焉。 这时。 独臂老乔站起身,看向苏良,道:“苏中丞,老朽代表河湟所有百姓和那些因您之策而免于战事的士兵们,向您表示感谢,您是大英雄,是熙河百姓的救世主!” 苏良此道河湟劝降之策,可以说挽救了数万人的性命。 唰!唰!唰! 独臂老乔话音落后,数名老兵同时拱手,刘三刀也郑重拱手。 所有龙羽军士兵纷纷下马,也皆拱手。 他们之所以如此敬重苏良,是苏良将百姓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命都要重要。 依照大宋的兵力,本可以武力拓边。 大宋西军深入河湟,完全就是碾压式,河湟的任何一个部落都不可能敌。 但苏良却选择了最冒险,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的方式。 此等气魄,怎能令人不钦佩。 此番深入河湟,看似顺利,但若不是苏良的名声摆在这里,苏良的劝降之术高超。 这二百余人死在这里的可能性非常大。 换作一般的士大夫官员。 即使官家承诺他劝降成功后当丞相都不一定有这个胆子。 但苏良不仅是想出主意之人,还是执行者,如此胆略与大义,自然令人万分钦佩。 苏良见众人都感谢自己,不由得哭笑不得。 “你们这是做什么?河湟劝降成功是我一人做的吗?是咱们一起做的。” “当然,靠的不仅仅是咱们,还有咱大宋当下的名声,熙河镇的名声,以及官家和诸位相公在背后的支持,绝非我一人之功!” 待众人都不再拱手。 苏良挺起胸膛,高声道:“我宣布,河湟劝降之策,顺利完成!” “三刀,你立即派人传信给狄枢相,大军可深入河湟,全面进发,另外,也向汴京城汇报一下进度。” “是。”刘三刀拱手道,这些信息内容,他昨日就写好了。 苏良想了想,又道:“接下来,咱们寻一处好所在,吃上一顿,然后休息两三日,欣赏欣赏风景,再向西前进。” “是。”众人齐声道。 从此处传信给身在秦州的狄青,至少要十日。 待狄青收到消息,然后率大军拓边,此消息再传到唃厮啰部落和西夏,至少还要七八日。 苏良接下来准备前往唃厮啰的地盘。 但是他不急。 他需要看一看唃厮啰知晓大宋拓边后的反应。 若唃厮啰准备派兵阻止大宋,那苏良就与狄青汇合,顺道将唃厮啰灭了或打跑。 若唃厮啰还愿顺从大宋,那苏良准备去找唃厮啰聊一聊,试一试能否将其劝服。 当然,劝服唃厮啰,苏良会采取送信或传话的方式。 他不会直接与对方面谈,唃厮啰可是真敢擒下苏良当人质的。 苏良也没必要冒这个险。 对方若表达友好,苏良就与他们聊;对方若想要反抗,那苏良就等着狄青揍他们。 至于西夏。 若是敢派兵入河湟,那就在河湟区域揍他们,将他们打回去。 当下,任何人都不能阻止大宋在河湟拓边。 苏良等人当下距离唃厮啰部落约有五百里,五六日可达,苏良计划的是七月十五日后,抵达唃厮啰部落附近即可。 去早了没有任何意义。 目前,苏良等人可用十五日的时间完成五日的路程,可谓非常轻松。 这些日子持续奔波,大家也都累了。 苏良准备领着大家欣赏一番河湟区域的美景,顺便寻一寻适合栽种棉花的地方。 …… 七月初八,午后,秦州城。 狄青坐在城楼上望向远处,他根据徐莽传递过来的消息,已感觉到喜讯即将传来。 他不愿浪费一丝时间。 此等局面乃是苏良带着二百多名士兵冒着性命危险换来的。 若今日喜讯传来。 他明日便可率领五万精兵,分三路深入河湟区域。 就在这时。 一道黑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他迅速站起,喃喃道:“一定是景明传来的消息,一定是景明传来的消息!” 狄青兴奋地奔下城楼,然后骑上一匹战马,亲自去迎那名驿兵。 很快。 狄青便来到那名驿兵面前,拿到了苏良传过来的书信。 狄青看完之后,眼圈发红,朝着西北方向郑重拱手,然后喃喃道:“景明,河湟百姓应感谢您,整个大宋都应感谢您!” 说罢,狄青翻身上马,兴奋地奔向城内。 …… 翌日。 五万西军连同徐莽率领的三百龙羽军,分三路,奔向河湟。 与此同时。 苏良河湟劝降成功的消息,也已经朝着汴京城传去。 …… 七月初十,午后。 狄青率领一万先锋军,出熙河镇。 这是大宋禁军自庆历年间与西夏大战后,首次大军出境。 一时间。 很多百姓都懵了,他们根本不知大宋西军到底要做什么。 若打西夏,完全可从秦州向北出发,而面向西北,显然是饶了远路。 但百姓也有很多聪明的。 很快就有人猜出,大宋欲拓边占领河湟,先占据有利地势,而后再灭西夏。 此消息迅速传开。 一些被苏良劝降的部落,也瞬间明白了。 原来大宋是这样一个规划。 这一刻,他们更觉得自己臣服大宋是正确的,不然遭受的将会是大宋西军的武力征服。 …… 七月十三日,近黄昏。 垂拱殿内。 赵祯坐在御座上,皱眉看向前方的众相公。 “怎么回事儿?苏卿五月初一便入河湟了,十日前传来消息熙河劝降之策即将完成,现在怎么还没有消息?” 赵祯有些急了。 若苏良出现意外,他绝对会御驾亲征,拼尽全力也要将西夏灭了。 中书众相公也有些着急了。 苏良等人越往前走越危险,而苏良能否成功,决定着熙河拓边能否正常进行。 这两日。 他们也都无心处理政事,不时都要询问是否有西北急报进京。 就在这时。 大殿外传来一道响亮的声音。 “西北军情急报!西北军情急报!西北军情急报!” 听到这道声音,赵祯立即兴奋起来。 他站起身就朝着殿外跑去,相公们也都提着官袍跟了过去。 稍倾。 一名内侍快步打开军情急报,然后将其交到了赵祯的手里。 赵祯双手颤抖,展开纸张,认真看了起来。 一旁。 中书众相公心脏怦怦直跳,也甚是紧张。 很快,赵祯便看完了急报,然后他眼眶发红,看向西北方向,有些发愣。 欧阳修见到赵祯泪水在眼眶打转,不由得慌了,也不顾不上君臣之礼,伸手就要去抓赵祯手里的急报。 这时,赵祯才清醒过来。 他将急报递给欧阳修后,露出一抹笑脸,道:“景明,成了!” 文彦博等相公顿时长呼一口气,然后围着欧阳修看起了急报,看罢后,众相公齐齐望向西北的天空,心中感慨万千。 富弼眼眶含泪,喃喃道:“景明不容易,景明实在太不容易了!” “是啊!大宋有景明,是朕之幸,诸卿之幸,天下百姓之幸啊!”赵祯也喃喃道。 众相公纷纷点头。 他们非常清楚,苏良此举有多么艰难。 若是换作他们,即使有此等勇气,也不一定有此能力。 (本章完) 第0483章:西夏的卧龙凤雏:不求一胜,但求惨败! 七月十六日,近黄昏。 苏良等人在距离唃厮啰部落边缘约百里、临近溪流的一片开阔地扎下了营。 当日晚,苏良便收到情报。 狄青率领五万大军分三路深入河湟,不到三日便拓边二百余里。 所到之处。 部落战士列队欢迎,散居的牧民更是视贵宾迎之。 期间没有发生一场战乱。 与此同时。 苏良早在两个月前便深入河湟劝降吐蕃诸部落的消息也渐渐传了出去。 河湟地广人稀,消息闭塞。 但此等爆炸性的消息,却在无数蕃人的口口相传中,迅速在河湟区域传播着。 很多蕃人知晓此事后,都颇感意外。 他们没想到。 数年来从不主动引战的大宋,竟然会突然拓边,并且拓边之地不是北方之燕云,而是西北之河湟。 他们没想到。 大宋御史中丞苏良带着二百多人便敢深入河湟,劝降各个部落,不但获得了成功,而且西夏人竟全然不知。 一时间,许多人都看出了大宋究竟要做什么。 拓边河湟。 明显是针对西夏。 待狄青大军控制整个河湟区域,从河湟方向进攻西夏,完全可以和太原府方向的宋兵形成合围之势。 更关键的是。 大宋将占据有利地势,可长驱直入,猛攻西夏。 西夏失去河湟这片缓冲之地,将会变得非常被动。 接下来。 整个大西北肯定要乱起来了。 西夏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宋士兵冲到他们家门口。 西北的唃厮啰部落定然也会非常忌惮大宋,担心后者顺手将他们灭掉,故而一定也会有所行动。 至于辽国,没准儿也会有行动。 大宋若将西夏灭掉,下一個目标肯定是辽国。辽国没准儿会帮西夏,在河北区域给大宋添加一些麻烦。 甚至,高丽、东瀛也会有所行动。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拓边。 极有可能是一场涉及西夏、唃厮啰、辽国,甚至还有高丽、东瀛的多国战争。 此刻,苏良已经完全不着急了。 他只需静等唃厮啰部落和西夏接下来的动静,见招拆招即可。 …… 唃厮啰部落,青唐城(即青海西宁)。 一间茶室内。 一位身穿黄色僧衣、手里拿着一串佛珠、面容枯瘦的老者,正在认真地看着一份情报。 他就是吐蕃王室后裔、唃厮啰部落的创建者,被誉为佛之化身的唃厮啰。 唃厮啰曾为吐蕃诸部之傀儡,被尊为佛子,但有名无权。 后来举族迁徙到青唐后,实力逐渐扩大,他才成了西羌领域最大的部落首领,拥众数十万。 他一直坚持着联宋抗夏之策,但而今年迈,想法较多,也正在将手中权力慢慢移交到三个儿子手中。 在唃厮啰对面还有三个盘腿坐在蒲团上的男人。 分别是唃厮啰的大儿瞎毡、二儿磨毡角和三儿董毡。 此刻的三人皆面色焦急。 而唃厮啰看完情报后,依然是面色如常,情绪没有任何波动。 稍倾。 唃厮啰将情报放到一边,看向三子,问道:“你们觉得该如何做?” 唃厮啰最喜欢的第三子董毡率先开口道:“父亲,宋人向来狡诈,那苏良更是诡计多端,靠着一张嘴,不知哄骗了多少人。他们先偷偷劝降,后又让狄青拓边,一旦将河湟占领,那我们将岌岌可危。” “咱们的青唐城乃是商贸重地,大宋定然不会放过咱们,与其被大宋奴役,不如奋而反抗。” “父亲,我建议您立即号召周边所有未曾被苏良劝降的吐蕃部落,号召大家一起,联合抗宋,绝对不能让大宋将地盘扩展到我们的领土附近。” “此外,西夏定然比我们更着急,我们可与西夏联合,共抗大宋,将他们打回去,虽然吐蕃诸部分离,但大宋劝降西北的吐蕃人却不告知我们,俨然是将我们也当作了敌人,我们必须给他们一个教训!” 董毡说罢,唃厮啰的大儿瞎毡微微摇头。 “不可,绝对不可!依照我们目前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大宋抗衡,并且我们也没有必要与大宋抗衡!” “而今大宋经过变法,国富民丰,商贸甚盛,物质甚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更多。我们与西夏才是仇敌,我建议,主动联系大宋,愿为前驱,与他们一起灭掉西夏。” “大宋是讲规矩的,只要我们将他们当作朋友,我们便能独立自治,就如同南方的大理国那样,只要听话,好处甚多,我们的百姓也会富饶起来。” “大宋与西夏乃是死敌,定然有大战,我们与西夏联合,完全是自找死路!”瞎毡瞪眼看向董毡。 董毡的眼里满是不服气。 “大哥,你就那么喜欢做大宋的狗吗?你这种想法,我们何时能统一吐蕃,建立比宋辽更加强大的国家!” “三弟,别再痴心妄想了,除了我们,吐蕃诸部皆杀戮不断,如何统一?许多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又何谈尊严?” “辽、西夏与宋三国,唯有宋是向前走的,唯有他们的法令是公平的,秩序是稳定的,百姓是能过上好日子的,吐蕃诸部纷纷归宋,便是最好的证明!” “我们不能为了个人的王图霸业,牺牲族人的性命,我们必须认清现实,大宋是能够帮扶我们过得更好的朋友,西夏则是我们身边的强盗。” “至于辽国,不过是为了利用我们罢了,你以为耶律宗真将辽国公主许配给你,是真心想让我们顶替西夏,成为西北霸主吗?他们只是要利用我们抗击大宋,我们只是他手中的棋子!” 听到此话。 唃厮啰抬头看向瞎毡,道:“只谈如何解决当前事!” “是,父亲。”瞎毡连忙点头。 董毡与辽国公主锡令结牟的婚约,乃是唃厮啰默许的。 唃厮啰也不愿将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筐子里,他与辽国打好关系,也是为了部落能多一个靠山。 这时。 向来言辞不多的唃厮啰二子磨毡角开口了。 “父亲,我建议我们按兵不动,就像宋人的那句话:以不变应万变。” “当下,我们并不清楚大宋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到底是准备灭夏还是只占领河湟、让西夏人产生压迫感,尚未可知,我们若盲目站出来反宋,可能会成为大宋的第一个攻打的目标。” 磨毡角刚说完,董毡就撇嘴道:“什么按兵不动?那不就是等着挨打吗?待陷入被动时再出击,一切都晚了!” 瞎毡接着道:“我认为也不行,若我们不配合大宋,他们必然以为我们可能在与西夏或辽国密谋,若他们将我们当作敌人,那以后我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唃厮啰三子。 一个主张联合诸部攻宋,一个主张联宋攻夏,一个主张按兵不动。 三个人,三种主张。 随即,三子都看向唃厮啰。 唃厮啰想了想,道:“我觉得磨毡角的主张较好,咱们先按兵不动,看西夏有什么动静。” 当下的唃厮啰,心已归佛。 他既不想让部落成为大宋的一部分,也没有统一吐蕃或攻打西夏的野心,只想守着这一片区域,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这时。 瞎毡道:“父亲,大宋御史中丞苏良,深入河湟已两个多月,若我所料不错,他现在极有可能就在我们部落附近,他若要来部落,与父亲商讨灭夏之事,父亲打算如何做?” 此话一下子问住唃厮啰了。 到那时,不表态也要表态了。 唃厮啰只要称不愿战,那就是要与大宋决裂。 到那时。 狄青率大军肯定先攻唃厮啰部落,毕竟他们也担心与西夏作战时,有人朝着他们的背后捅刀子。 董毡挺着胸膛说道:“他若敢来,我就拿他的脑袋祭旗,一个读书人有什么好怕的,待我撕烂他的嘴,打碎他的牙,看他还如何说话?” 听到此话,唃厮啰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 拿起面前的茶杯,一下子砸在了董毡的身上。 “哗啦!” 滚烫的茶水泼了董毡一身。 董毡望着唃厮啰那愤怒的眼神,连忙跪在蒲团上,一旁的瞎毡和磨毡角也连忙跪了起来。 他们的父亲唃厮啰已经许久没有发过脾气了。 连骂都没有骂过他们。 而今砸茶杯,说明有人说错了话,并且此错相当严重。 唃厮啰缓了缓,道:“无论我们联宋还是攻宋,那苏良若来,必须以上宾对待,除了是在战场上相见,在其他地方绝对不可动其半分。” “他是大宋的贵人,福星,是注定名垂青史的人物,我们若杀了他,就是罪人,佛不会饶恕我们的。” “另外,若真杀了他,恐怕大宋将会以倾国之力来灭了我们!” 唃厮啰号称佛子。 他非常明白苏良这等人物拥有多么强大的号召力。 杀苏良,那就是与大宋彻底不死不休了。 绝不可为。 “孩儿明白了!”瞎毡三人同时拱手。 唃厮啰拨动手中佛珠,想了想道:“明日我便前往青海(即青海湖,宋时称海而非湖)静修,若那苏良来此或派人传话寄信,你们便拖延一下时间,此次大宋之事,我不愿参与。他们若真动了攻打我们的念头,我们就朝西撤退。论武力,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但让宋人输了理,我们便算是赢了,必然能存活下去!” 唃厮啰是懂大宋的,若他们选择撤退,大宋还真大概率不会斩尽杀绝。 “是,父亲。”瞎毡三人再次拱手。 然而除了磨毡角面带淡淡的笑意外,其他二人皆是有些不情愿。 他们皆觉得唃厮啰老了,保守了,糊涂了。 …… 西夏边境,卓啰城。 一座大厅内。 卓啰和南监军司统帅嵬名旭德和监军使嵬名阿嵇这对表兄弟,听到“苏良河湟劝降,狄青武力拓边”的消息后。 脸色是一个比一个难看。 “这……这该怎么办?咱们不是已经将野利部献祭出去了吗?宋人还来找事,他们不是天天喊着收复燕云吗?不趁着辽国内乱去收复燕云,非来河湟拓边做什么?”嵬名阿嵇来回踱步,不知该如何是好。 嵬名旭德阴沉着脸色。 “宋人或许并未准备好攻打我们,他们只是想占领河湟,使得我们处于被动状态。” “有区别吗?待他们占领河湟,那还不是想什么时候打我们就什么时候打我们?宋军最先攻的就是咱们卓啰城,我们如何阻挡,咱们下个月的军粮还不知在哪里呢?” 嵬名阿嵇眼珠一转,接着道:“依照咱们国相的性子,这次绝对不会按兵不动,大概率会让咱们主动出击,但依照咱们目前的兵力,恐怕是敌不过狄青!” “这样,咱们立即写信给国相,一方面请求增兵增军粮,另一方面看能不能让他速速与唃厮啰部或辽国联系,国相与他们都有来往,或许他们能帮扶咱们。” 就在二人商讨之时,一名情报兵快步跑了过来。 “国相急信!” 嵬名旭德打开书信,看完之后,高声骂道:“没藏讹庞,你就是个畜牲,你……没藏家就该断子绝孙!伱……你家就没有一个好玩意……” 嵬名阿嵇从未见过嵬名旭德如此粗鲁,接过书信一看,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完了!完了!要彻底完了!” 没藏讹庞比他们还先一步得到大宋拓边的消息。 没藏讹庞要求二人率麾下的两万多名士兵出城,占领黄河以及周边的的蕃人部落,建立防御军阵,依靠黄河之险对敌,若有一兵一卒退回卓啰城,杀无赦,若败,依旧军法处置。 后续,他将会派大军来援,并与唃厮啰部和辽国联系。 简单来讲—— 没藏讹庞让他们借助黄河天险与宋兵拼命,然后为后面的士兵争取时间守城,建立防御工事。 也为他搬救兵,争取时间。 如此一来,二人大概率是要死在黄河河畔了。 即使侥幸活命,以后也没有仕途了。 嵬名旭德来回踱步,突然眼前一亮,竟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 嵬名阿嵇吓了一跳,以为嵬名旭德要装疯,借此逃命,然后让他做统帅。 就在他也准备装疯时。 嵬名旭德兴奋道:“阿嵇,我找到保命之法了!” “你立即回信给没藏讹庞,称我们一定倾尽全力,即使全军覆没,也绝对不让宋军过河,写得越热血越好,一定要凸现我们舍命为国的拼劲!” 嵬名阿嵇有些懵。 他感觉嵬名旭德可能是真疯了,也有可能是傻了。 他们两个光屁股长大,嵬名旭德根本就不是这种愿意为西夏牺牲的人。 这时,嵬名旭德得意一笑。 “这封信,是给那群党项族的老爷子们看的,然后我会再写一封信给没藏讹庞,告知咱们真实的计划。 “这次,我们不求一胜,但求惨败,败的越惨,我们的功劳越大!” 随即,嵬名旭德向嵬名阿嵇耳语起来。 嵬名阿嵇听过嵬名旭德的计策后,不由得大喜,激动地道:“好计策,好计策啊!此战过后,咱们就能回朝任富贵闲差了!” (本章完) 第0484章:大败不如惨败!我们要败的有意义,有价值 七月二十日,午后。 西夏国都,兴庆府,皇宫大殿内。 七岁半的西夏国主李谅祚坐在御座上,用余光打量着旁边帘幕后的没藏氏。 见没藏氏没有看向他,便身子一软,斜靠在椅背上放松起来。 枯坐近一个时辰,他已有些受不了。 但没藏氏没发话,他根本不敢离座。 当下的西夏朝堂。 他这个国主就是个摆设,撒泡尿都要请示。 “咳咳!” 没藏氏一咳嗽,李谅祚立马坐直身子,看向下方。 而在下方。 一众党项贵族们分站两侧。 或眯着眼睛。 或低头看靴。 或摆弄着镶嵌着玛瑙的腰带。 就是不与站在最中间、环顾四周的西夏国相没藏讹庞对视。 没藏讹庞脸色铁青。 深呼一口气后,他捋了捋袖子,又开始了发言。 “大家就无半分紧迫感吗?宋军侵略河湟,日行百里,不日便将控制整个河湟区域。一旦让他们掌控河湟,我们如断一臂,随时都可能遭受宋军的大规模侵犯!” “本相已命嵬名旭德在黄河边设防,无论宋军此次的目的是不是攻打卓啰城,都不能让他们全面占领河湟,这一战,必须打!” “但是,朝廷缺钱、缺粮啊!” “当下已经到了诸位为西夏做贡献的时候了,一旦国灭,咱们什么都没了!” …… 没藏讹庞吐沫横飞,面色焦急。 但这些被唤来的党项贵族们却依然面色平静,丝毫不着急。 没藏讹庞用这套“国将倾覆,缺钱缺粮”的计策已经哄骗过他们多次。 他们都听得疲乏了! 当下,西夏国库确实缺钱少粮,但还没有完全被掏空。 这些党项贵族们。 还不能确定宋军是不是要来灭夏。 若大宋只是为了占领河湟。 没准儿在黄河之畔打一仗后就撤去了,耗费不了太多钱粮。 更或者。 唃厮啰部落或辽国参与进来,也有可能使得大宋不敢攻打西夏。 全面开战的可能性并不大。 他们有他们的打算。 若将钱粮全交给朝廷,没藏讹庞断然是不可能返还的。 他们不想肥了朝廷,瘦了自己。 若家底被掏空,那没藏讹庞就要对付他们了。 除非他们认为大宋真要灭西夏,不然他们不可能出大力。 没藏讹庞又吆喝了近一刻钟后,一名党项贵族的老者站了出来。 “国相,我们的钱粮也非私财,要多了没有,凑一凑,可以拿出一些,稍后,我们会列個清单。” 此乃党项贵族们的常用做法。 他们的钱粮也都是靠着朝廷赚的。 而今大宋来攻,他们自然要吐出一点。 但仅限于“一点”。 他们只有在自身性命受到威胁时,才有可能倾尽全力。 “拜托诸位了!”没藏讹庞朝着众人拱手。 他也知这些老狐狸不会倾尽全力,但趁着这个危机,能要一些,便能多得一些。 没藏讹庞已经派人去与唃厮啰部落和辽国联系了。 西夏虽然与唃厮啰、辽国的关系都不好,但目前乃是属于唇亡齿寒的关系,他相信对方不会一点行动都没有。 随即,党项贵族们便离开了。 没藏讹庞瞪眼看向没藏氏,道:“日后,你若再一言不发,就不用再垂帘听政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知晓什么?你也没告知我,要帮你说话,你一人不就搞定了吗?”没藏氏反驳道。 说罢,她便带着李谅祚离开了。 当下,这对兄妹的矛盾越来越深。 没藏讹庞为了掌权,限制了没臧氏和李谅祚的自由。 没藏氏甚是不满,便在今日一言不发。 她一言不发。 代表着没藏讹庞所言皆是他自己的想法,并不能代表西夏国主。 如此一来,党项的一些贵族会更加仇视这位权相。 没藏讹庞会有越来越多的仇敌。 一旦李谅祚成长起来,最倒霉的一定是没藏讹庞。 就在这时。 没藏讹庞的近卫递来了嵬名旭德寄来的两封信。 一封信的封皮上写着:人皆可阅;另一封信的封皮上写着:国相独观。 “故弄玄虚什么呢?”没藏讹庞有些不耐烦。 在他下令让嵬名旭德出城驻守黄河时,便已经将其当作一个死人了。 面对狄青的五万大军,嵬名旭德几乎没有打赢的可能性。 若战死沙场,没藏讹庞会给他一个好名头。 若兵败回城,那没藏讹庞将会毫不犹豫杀掉他,以此立威和让其背锅。 嵬名旭德与他手里的两万多名兵,只有一个作用。 那就是拖延时间。 没藏讹庞已经谋划清楚了。 若大宋得黄河区域后,不攻西夏卓啰城,那他便容忍大宋驻军河湟,而不是倾国之力,与其一决生死。 若大宋攻击卓啰城,他必死守,外加等待唃厮啰和辽国的反应,绝不能让宋军入境,不然西夏就真有覆灭之危了。 随即。 没藏讹庞先打开了第一封信。 第一封信的内容较为简单。 乃是嵬名旭德兄弟表态要拼死抵御宋军,绝不让宋军跨过黄河,兵临城下的豪言壮语。 而他打开第二封信看罢,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面带狂喜,喃喃道:“此计可行!此计可行!” 嵬名旭德在信中称—— 黄河河畔之战,实难赢宋,不如认败。 惜败不如大败,大败不如惨败。 若能惨败,造成一种宋将全面进攻西夏的假象,没藏讹庞便有充足的理由向党项贵族们索要钱粮。 那些党项贵族不爱西夏,但却惜命。 当他们得知宋军的勇武后,必然会大捐钱粮,补充军用。 嵬名旭德愿以一场惨败之战,使得这场败仗变得有意义,有价值。 他还称,此战将会毁掉他一生之名。 他恳请此仗过后,没藏讹庞能护他们兄弟平安,并将他们兄弟调离边境,许以闲官厚禄。 没藏讹庞面带兴奋。 此乃将党项贵族们的钱粮转移到自己手中的最好机会。 他期盼着,辽国或唃厮啰能与他联合抗宋,使得宋不敢全面进攻西夏。 如此一来。 西夏没有覆灭之危,没藏讹庞还能得到一大笔横财。 此乃是他求之不得,心中最理想的情况。 没藏讹庞望向殿外,突然有些期待狄青率领大军,出现在黄河河畔了。 (本章完) 第0485章:人人皆盼苏良做英雄,其家人更愿他平安 七月二十二日,午后。 苏良等二百余人扎营处,天气燥热,无一丝风。 无事可做的龙羽军士兵们。 获得苏良应允后,分批次跳到前方溪流中降温避暑。 人在溪流中,眺望着远方雄奇壮丽的风景,心情皆是无比舒爽惬意。 一匹匹战马也都纷纷下了水。 吃着肥美的水草,饮着清凉的溪水,享受着可能是此生最悠闲的时光。 就在这时。 苏良得到消息:唃厮啰已前往青海静修,留三个儿子驻守青唐城。 “这个老狐狸,明显是不想参与河湟之事,怕我寻他,故而躲到了青海,这是拿三个儿子做挡箭牌呢!” 苏良一下子便猜出了唃厮啰的用意。 他想了想,看向一旁的独臂老乔。 “乔爷,你代我去一趟青唐城,告知唃厮啰的三个儿子,称我欲联合唃厮啰部落灭夏,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我猜测,他们定然是口径一致,称要汇禀唃厮啰,进而拖延时间,等待西夏和辽国的反应。” “你无须与他们过多论辩,私下与唃厮啰的大儿子瞎毡见一面,告知他,若他敢于起事助宋灭夏,我定然会助他成为唃厮啰部落的新首领。日后,唃厮啰部臣服于宋,可自治,我们在商贸上也会帮助他们……” “明白。我收拾一下,明早便出发。”独臂老乔点头道。 苏良又看向刘三刀。 “三刀,你派遣数人绕开青唐城,前往青海,寻到唃厮啰,将他带到我的面前。他不是要躲吗?我就非要和他聊一聊,让他知晓,唃厮啰部要么归宋,要么反宋,不可能骑在墙头上随风倒。” “好,我今晚便让兄弟们出发!”刘三刀拱手道。 苏良早已将唃厮啰和唃厮啰三個儿子的脾性研究明白了。 瞎毡亲宋,磨毡角是个墙头草,董毡恶宋。 唃厮啰已老。 该是扶起新的领袖了。 去年年底。 苏良便与赵祯和众相公商讨过如何处置唃厮啰部落(青唐吐蕃)。 若唃厮啰在大宋河湟拓边之时,助宋的热情很高,愿意与宋一起灭夏。 那大宋就与其为友,帮扶青唐吐蕃的商贸更上一层楼。 若唃厮啰不愿助宋,那大宋就只能采取强硬措施,将青唐吐蕃也收归大宋境内,最多让他们自治,但他们必须完全臣服于宋。 当下,唃厮啰的选择,已错过了成为大宋朋友的机会。 他们只能选择臣服,不然就挨揍。 不过,苏良也能确定一点,唃厮啰是不会帮助西夏一起对付大宋的。 大宋此次拓边。 目的是为了灭夏,而非统一吐蕃诸部。 吐蕃诸部地广人稀,乱象丛生,大宋统一吐蕃,消耗甚大,并不划算。 并且正如苏良坚持的那样。 大宋拓边,意在帮扶,而非侵略,只要能重新打开陆上丝绸之路,苏良就满足了。 他非圣人,能让大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就满足了。 至于他国之民,生死由天。 当日晚。 八名龙羽军士兵在夜色里奔向了青海。 青海甚大,但防卫却远远不如青唐城,只要士兵们能找到唃厮啰,便能将其带回来。 翌日一大早。 独臂老乔带着两名老兵、四名龙羽军士兵,朝着唃厮啰部落行去。 唃厮啰部落方圆近千里。 前方百里外便是他们的区域,独臂老乔只需与唃厮啰部落边境的主事者对接,后者自然会带他们前往青唐城。 这两招,一明一暗。 若能成,与唃厮啰部无须战便能让他们降服。 …… 这时,苏良又听到一个消息。 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率领两万西夏兵,出卓啰城,正朝着前方八十里处的黄河区域布防。 很明显。 黄河乃天堑,他们是想要守住这个位置,阻挡狄青的大军北上彻底占领河湟。 此外。 也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兵入卓啰城,等待唃厮啰部落和辽国的动静。 无论大宋会不会立即全面攻夏,与嵬名旭德的这场战役定然是避免不了的。 至于辽国会不会有动作。 苏良与众相公早就商讨出了应对之策。 …… 河北边境,一座营帐内。 河北西路安抚使兼知定州,资政殿大学士韩琦捋须道:“庞公,我觉得我们练兵的动静还不够大。” “还不够大?都五日一练了,听说对面的辽兵睡觉都抱着兵器,生怕我们突然打过去!” 总领河北禁军、知大名府的枢密副使庞籍,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 韩琦道:“官家和狄枢相命令咱们,河湟拓边时期,尽量不与辽国开战,契丹人向来欺软怕硬,我建议咱们再放三百枚风火雷让契丹人听听响!” “我们一共才有一千枚风火雷,放三百枚听听响,是不是奢侈了一些?” “不奢侈!只要能震慑住辽军,我们就是大功一件,三百枚风火雷一放,我笃定他们不敢帮助西夏。” 庞籍想了想,道:“行,那就让他们听听响,明日就放!” 翌日,一大早。 在与辽军军营只有一河之隔的地方,大宋河北禁军再次开始了大练兵。 对面巡逻的辽军士兵瞬间紧张起来。 曾几何时。 他们在边境跺一跺脚,宋人就无比害怕。 不但不敢在边境露头,甚至有时还会提前交纳岁币。 如今,风水轮流转,大宋硬气了起来。 他们却是内患严重,上面再三交待,没有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与大宋起冲突。 当下,辽兵们其实并不太惧怕大宋河北禁军。 他们不敢打的主要原因,一是有内乱,二是军资不足。 就在这时,负责观察对岸情况的辽国情报兵们,突然听到一道响亮的声音。 “火器演练,正式开始!” “点火!” 约十息后。 “轰隆!” “轰隆!” “轰隆!” …… 火器声响,如天上之雷。 对岸的辽国情报兵们距离爆炸地点不足三百米,他们看到前方土尘滚滚,甚至还有树木折断。 不由得全傻眼了。 “这……这……就是南朝的火器,威力……威力也太大了吧,不但人害怕,马也害怕了,这……这可不是武力过人便能够抵挡的。” “太……太可怕了,这玩意若是扔在我们身边,不死也是重伤啊!” “这……这……这玩意不是专克骑兵吗?这……这还怎么打?” …… 一名搞情报的辽兵头头儿,喃喃道:“我们要立即向上汇报,南朝在边境进行火器训练,声响如雷,一击可重伤十余人,且易使得战马惊悸逃遁……” …… 三日后,辽国皇宫。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辽国大王、皇太叔耶律重元,以及辽国皇太子、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洪基三人聚在了一起。 “父皇,宋之火器,不可小觑。他们敢在边境拿火器演练,分明就是要引战。他们知晓我们当下势弱,故而要逼得我们出战,我们是战还是不战?”耶律洪基看向耶律宗真。 耶律重元插话道:“自然要战,若不战,待宋灭了西夏,我们将更加被动。西夏使者可是等了近五日了,我们也考虑五日了,战吧!若不战,南朝还以为我们的军队真不行了呢!” 耶律洪基摇了摇头。 “若战,南朝定然会将我们当作头号敌人,甚至舍河湟而攻我们,到那时,我们是内忧外患,即使能抵御南朝的进攻,恐怕也会是落得个国体大伤的结局。” “内忧?还不是你解决不了那些女真人?若能解决,我们完全可以与大宋打一仗,我们若能赢,便可再向大宋索要岁币,甚至还能将河北大名府那片富饶之地占下来,如此一来,国库钱财紧缺的问题就能解决了!”耶律重元瞪眼看向耶律洪基说道。 “你大白天做梦吗?你若能拿下南朝的大名府,我愿辞去皇太子之位!” “并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将所有的兵都集结起来,完全可与南朝来一场大决战!” …… 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再次吵了起来。 “够了!”耶律宗真大吼一声,待二人安静下来,然后看向耶律重元。 “若打输了呢?朕绝对不能成为亡国之君!” 耶律宗真说出此话,其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当下他还不愿与大宋全面开战,辽国国库的钱财,根本就支撑不起与大宋的战争。 “皇兄,若不战,我们将会越来越被动啊!” 耶律宗真眉头紧皱。 他也知会陷入被动中,但北方女真人的麻烦一直存在,他不愿再有外患。 这时。 耶律洪基看向耶律宗真,微微拱手。 “父皇,此时应战,实属不该。我觉得我们可以做一个最坏的打算,若大宋灭掉西夏后,将目光转移到燕云之上,我建议,我们可舍弃燕云,守护旧土。” “如此一来,我们才有缓冲之时。南朝先敌西夏,又占燕云,必然元气大伤,待我们清理完内患,可转过头来再将燕云夺回来,一时成败,不论英雄。宋军敢在边境如此挑衅,就是因我们内乱而盼着我们去战,我们绝对不可中计。” “国朝大事,不急于一时,方能维稳长久,我们要为以后考虑,而不是盲目应战,完全顺了南朝之意!” 耶律宗真想了想,微微点头。 “告知那名西夏使者,咱们会视情况动手,但此时并非良机,让他回去吧!” 耶律重元听到此话,长袖一甩,便离去了。 而今,耶律宗真越来越听耶律洪基的话,他继承皇位的可能性已越来越小。 …… 八月初一。 狄青率领大军已至河湟区域中部,刚刚控制了罗格勒部落。 期间,无一名士兵身亡。 若不是需要安置一些游牧蕃人,狄青的速度会更快。 再有半个月。 他便能与苏良汇合,然后再渡黄河。 …… 入夜。 汴京城内,彩楼闪亮,行人摩肩接踵。 一如往常的热闹。 南门大街的一处茶楼中。 一位说书老先生站在桌前,正在慷慨激昂地讲着“苏良河湟劝降,狄青率军拓边”的故事。 对面看客,从屋内排到了屋外。 “列位,话说咱们的苏中丞,带二百人便敢深入河湟,实乃当世之英豪!” “河湟深处,羌人野蛮,杀人劫货那是家常便饭,无法令,无道德,亦无人管,咱们苏中丞不惧危险,深入其中,凭的是什么?” “有人说了,凭的是咱大宋朝当下的实力;还有人说了,凭着苏中丞在西北立下的‘砍头御史’之名;更有人说了,凭的是苏中丞那能言善辩的三寸不烂之舌……” “有这些原因,但并非主因,列位可知主因是什么?” 老先生讲到紧要点,突然停顿了下来。 引得下面满满当当的看官都伸着脑袋看向他。 老先生先喝下一口茶水,而后轻摇手中的纸扇,缓缓道:“凭的是他对我大宋之民性命的尊重!” “他完全可以不涉险,依照我大宋当下的军事实力,武力拓边,占领河湟,并无太大难度!” “但苏中丞为何要以身犯险呢?有这个必要吗?很多人定然觉得没这个必要,因为苏中丞对我们大宋太重要了,但在苏中丞眼里,他必须这样做。” “因为他若能劝降河湟诸部落,那河湟数万计的百姓都能免于战乱,河湟这块土地将不会遭到破坏,在他眼里,河湟百姓已是我大宋之民,河湟拓边,不是要去侵略与破坏,而是要去帮扶百姓,让河湟的百姓过上好日子。” “在他心中,百姓比天大,他认为值得舍命而为。此等心怀,除我朝外,前所未有,而官家和诸位相公也都甚为支持,我大宋拥有这样的官家和士大夫官员们,何愁迎不来亘古未有之盛世?” …… “咳咳……” 一方书桌上,曹国舅曹佾尴尬一笑。 此剧本乃是他编写的,歌颂了官家,歌颂了朝廷,也歌颂了为民舍命的苏良。 而在一旁,还坐着身穿便衣的赵祯和曹皇后。 二人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此外,旁边还坐着大皇子赵暽、二皇子赵晗,还有唐宛眉、苏子慕和苏沁一。 大皇子、二皇子和苏子慕都听得甚是兴奋。 苏子慕更是一脸自豪,脸上的表情都在说:“看到没?这就是我爹!” 唐宛眉的表情比较复杂。 她前两日才知苏良带二百人深入河湟,官家专门派人瞒着她与唐泽,直到苏良劝降成功,才告诉了她。 她若提前知晓,估计日日都要为苏良担心。 二百余人深入河湟,与一个个野蛮的蕃人部落打交道。 其中的凶险。 定然比说书先生之言还要困难,一不小心都有可能丢掉性命。 就在这时。 苏沁一突然哭了起来。 “爹爹会不会遇到危险了?我……我要见爹爹!我……我要见爹爹!” 听到此哭声。 唐宛眉立即将苏沁一抱了起来,小声道:“官家,我们……我们便先回了!” 赵祯知唐宛眉心中后怕,连忙朝着曹佾道:“将她们安全送回家。” 当即。 曹佾站起身,引着唐宛眉、苏子慕、苏沁一三人离开了。 曹皇后长叹一口气,喃喃道:“所有人都希望苏中丞成为大宋的英雄,但他的家人更希望他平安。”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心中道:待苏卿归来,朕定厚赏,他为大宋扛下的事情太多了! (本章完) 第0486章:生擒唃厮啰!归宋或反宋,莫骑墙头 唃厮啰部落,青唐城。 近午时。 独臂老乔七人在唃厮啰部数名战士的引领下,骑马行在城内的街道上,面带惊诧。 他们知晓。 河湟地区最富裕的城市便是青唐城。 也知晓。 有大宋商人甚至将其称为:河湟小汴梁。 但没想到,竟繁华到了此等程度。 城内街道宽敞,商铺林立,随处可见金碧辉煌的梵宫与佛像。 街头胡商甚多。 珍珠、翡翠、香料、犀牛角等随处可见,充满了异域风情。 青唐城之所以如此繁华。 一方面是因西夏占领河西走廊后,抢掠商人、绑架旅人、增收苛税,妄图切断西域诸国与大宋的联系。 使得西域诸国的使者和商人只能选择从青唐城入宋,故而繁荣了这里的商贸。 另一方面则是因唃厮啰将部落近八成的财物都集于青唐城内。 吐蕃各部的富人大户、贵族酋长,也大多选择将财富集中安置在这里。 虽然要交给唃厮啰大量的保护费,但也比被其他部落抢掠一空要好很多。 在河湟一带。 这里确实是富人的天堂。 然青唐城之外。 近九成的蕃人,连温饱都难以维持。 更有甚者沦落为奴仆,与牛羊一般被随意售卖。 独臂老乔刚开始还觉得青唐城比熙河镇还要繁华热闹,准备学习一些经验。 但见到马市之中,一些男人、女人赤条条地被关入笼中当街售卖,顿时对这座城的好感全无。 …… 不多时。 独臂老乔七人来到一座雄伟壮丽的大宅前。 瞎毡、磨毡角、董毡三人已在大门口等待。 瞎毡是见过独臂老乔的。 磨毡角和董毡虽未曾见过独臂老乔,但老乔的独臂和身后背着一把剑的特征,河湟区域,人尽皆知。 独臂老乔,乃熙河镇老兵的精神领袖。 虽无官无职,但却能代表西北老兵。 曾经范仲淹都与其对坐而食,甚是客气。 他此次乃是代表苏良而来,唃厮啰部落自然不敢怠慢。 唃厮啰的三个儿子皆被大宋封有职衔,但皆是虚职。 他们若在独臂老乔面前托大,那相当于在苏良面前托大,这种得罪大宋的事情,他们是根本不敢做的。 唃厮啰的大儿瞎毡见到独臂老乔,便满脸笑容地迎了过去。 “乔爷,年初一别,已隔半年,您老似乎又健壮了一些!” 瞎毡出使大宋返还时。 曾路过熙河镇,与独臂老乔吃过一顿饭,算是相识了。 “哈哈!少族长你客气了,你还是风采依旧啊!”独臂老乔寒暄道,然后和瞎毡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旁。 磨毡角和董毡听到“少族长”二字,都皱起了眉头。 依照河湟区域的称呼习惯。 唃厮啰被称为首领或族长,而继承其族长之位的人才能称为少族长。 在磨毡角和董毡眼里,瞎毡根本没有资格担任少族长。 这时。 董毡开口说话了。 “乔爷,我是董毡,已在府内为您备下酒宴,咱们里面聊!” 董毡此话,意在强调自己的地位。 在青唐城,唃厮啰三子董毡的势力其实是最大的。 他作战勇猛,军功最多。 很多人都已认定以后他必然是唃厮啰部落的第二代领袖。 独臂老乔看向董毡,还未说话。 瞎毡便道:“我已让我三弟安排好了,乔爷,里面请!” 独臂老乔朝着磨毡角和董毡微微点头,然后跟随瞎毡朝着宅内走去。 …… 片刻后,餐桌上。 瞎毡、磨毡角、董毡三人和独臂老乔坐于一桌,独臂老乔带来的六人与其他人坐一桌。 餐桌上。 大盘大碗,满是肉食和酒水。 众人寒暄了数句后,独臂老乔笑着道:“三位,酒就不喝了,待吃罢饭,能否带我去见唃厮啰首领,我受苏中丞之命,有要事与唃厮啰首领相商!” 独臂老乔自然要装作一副不知唃厮啰已去青海的模样。 还不待瞎毡开口,董毡便抢话道:“乔爷,我父亲一心修佛,不久前,前往青海静修了,短时间恐怕无法归来,有事你与我们说,也是一样的。” “是,和我说也是一样的。”磨毡角补充道。 三兄弟,无时无刻不在争夺“唃厮啰部落话事人”的位置。 这全被独臂老乔看在眼里。 “那我就直言了!”独臂老乔道:“诸位应该也知,我大宋正在河湟拓边,意在钳制西夏,进而灭掉他们。苏中丞希望唃厮啰部能与我们一起齐心协力,共击西夏!” 听到此话,三兄弟都不吱声了。 安静了约有十息后。 瞎毡道:“乔爷,此事太大了,必须要请示父亲,待我们请示过父亲,再给你一个答案吧!我觉得问题不大,就在前日,西夏来使,挑拨我们与宋的关系,直接被我们撵出去了!” “我们乃是大宋藩部,自然会站到大宋这边,待父亲应允后,我们便可一起攻夏,我们与西夏也有着血海深仇呢!”董毡补充道。 “不知要多久能收到回信?”独臂老乔笑问道。 “短则六七日,长则一个月吧!青海甚大,父亲又未告知我们他的具体行踪,我们也要仔细找一番!”磨毡角笑着道。 这三兄弟,一人一句话,可谓是严格按照唃厮啰的交待说话。 独臂老乔假装不经意地瞥了瞎毡一眼。 瞎毡立即会意。 前者显然是有话要与他单独说。 “这样啊!那我就静待三位传来佳音了,既然见不到唃厮啰首领,那咱们今日就痛饮一番,我明日再返回!”说罢,独臂老乔便端起了酒碗。 而后,众人便吃喝闲聊起来,看上去,宛如挚交好友一般。 …… 深夜。 瞎毡出现在独臂老乔的房间内。 这一刻,独臂老乔黑脸看向瞎毡。 “瞎毡少族长,贵部落的诚意不足啊!唃厮啰首领此时离开青唐城,有躲战之嫌疑,我希望你能给我一句实话,若唃厮啰部落不愿与我大宋一起攻夏,那也就罢了,我们不勉强。” “不……不……乔爷,这真是個巧合,真是个巧合!家父信佛,每年都要去青海静修一段时间的。”瞎毡连忙解释道。 他虽不愿如此对待大宋,但怎奈唃厮啰的想法如此,他只能扯谎。 独臂老乔微微摇头。 “是不是巧合已经不重要了,待我回去告知苏中丞,唃厮啰首领身在青海,难以答话。那自此以后,唃厮啰部落将不再是我大宋的藩部。” “别……别呀!”瞎毡瞬间紧张起来。 大宋若不认唃厮啰这个藩部,那下一步可能就要攻打唃厮啰部了。 “不要耍小聪明!当下,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归宋,要么反宋。我回去汇禀后,唃厮啰将不会是大宋的朋友,至于你能不能成为大宋的朋友,你自己决定。” “我……我……我……” 瞎毡欲言又止,他总不能称当“墙头草”是他父亲的主意,而他是反对的。 若让唃厮啰知晓,他绝对要受重惩。 “瞎毡少族长,伱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后路吧,我要休息了!”独臂老乔说道。 瞎毡一脸无奈,只得离开了独臂老乔的房间。 他走出去后,心中喃喃道:父亲、磨毡角和董毡没有去过大宋,不知大宋实力,我不能与他们一起送死,我……我要自救,我要先把自己的势力集结起来。 翌日,一大早。 独臂老乔等人便离开了青唐城。 老乔将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就看瞎毡的造化了。 成为唃厮啰的新领袖或者成为大宋的阶下囚,全在他的个人选择。 …… 八月十四日,中秋节的前一日。 近黄昏。 狄青率领数千名士兵走中路与苏良聚于湟河之畔。 另外两支队伍。 一支朝西,即将抵达最西边的同波寨。 一支朝北,最多再有五日,便能抵达黄河之畔,与西夏军成对峙之势。 这意味着河湟拓边的计划几近成功。 就剩下唃厮啰和黄河畔的西夏兵,这两个麻烦了。 此时,唃厮啰和辽国仍旧没有帮助西夏出兵占地盘。 那就不可能再出兵助夏了。 河湟区域方圆两千多里的重要城寨要塞,已全被大宋占领。 他们再来攻,已经晚了。 当下。 苏良做先锋,狄青率大军拓边。 秦州知州刘存则负责善后。 那些被占领的土地,可谓是一片混乱,必须派人迅速建立起秩序。 而这正是刘存所擅长的。 …… 入夜。 溪水明亮,潺潺流淌。 狄青与苏良坐在两块石头上,望向远方。 “景明,咱们明日便可前往黄河之畔,最多五日,我就能渡过黄河,将那些西夏兵打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然后咱们便趁着西夏兵立足未稳,迅速占领卓啰城,你觉得如何?” 狄青面带兴奋。 他跑了两千多里,硬是没打上仗,早就急不可耐了。 苏良微微摇头。 “不行,我们必须要等龙羽军士兵将唃厮啰抓回来,然后让唃厮啰部的兵也参战。” “景明,你是觉得我不行,还是咱们的西军不行?” “咱们根本不需要唃厮啰部的兵冲在前面消耗西夏兵,速战速决,才是良策!” “照你这样安排,咱们的伤亡是减少了,但效率太低,也麻烦啊,并且现在唃厮啰还没影子呢,我们要一直等下去?再等西夏的增援就全到了!” 狄青有些急了。 他认为苏良是为了降低伤亡,而想要唃厮啰部的士兵冲在最前面,消耗西夏的兵力。 苏良笑着解释道:“汉臣兄,你想错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之所以要等龙羽军士兵将唃厮啰抓回来,并让乔爷规劝瞎毡投宋,其目的是为了让唃厮啰部的兵成为咱们的兵。 “打赢黄河之畔的战事不难,攻占唃厮啰也不难,但是若灭西夏,必然是一场持久战。” “唃厮啰有兵近十万,我们带着他们自西向东攻夏,秦州、渭州、汾州的兵自南向北攻夏,形成合围之势,战斗力才能更大。” “我意在扶持瞎毡为唃厮啰新首领,他们部落依然自治,但不能拥有兵权。如何将这些唃厮啰的兵变成我们的呢?” “那就是打仗!这些兵受我们指挥,服从我们的军令,与我们的士兵同吃同睡,然后接受我们的调遣,渐渐的,就变成了朝廷的兵,此乃驯服唃厮啰之兵的最好方式。” “此外,待咱们占领了西夏,唃厮啰之兵与西夏人同为羌人后代,他们更易管理西夏,我们只需要派遣官员管理即可,不然占领了西夏,将会消耗我们无数资源,甚至会出现许多小规模的伤亡,好打而不好管,这不是我想要的。” “至于西夏,就让他们增援吧!他们的国力有限,兵也就那么多,我们若能在边境便干掉一大半,那日后就好打了。” “与西夏的战事无须急,我们要先解决唃厮啰的问题。待我们擒下了唃厮啰,瞎毡仍然无法控制唃厮啰部落,那我们恐怕还要出兵去帮他了,那董毡不是个善类,咱们若不除掉他,他最有可能背后给我们一刀。” …… 狄青听得非常认真,顿时恍然大悟。 “景明,我听明白了,别人走一步想三步已经够厉害了,你是走一步,想十步啊,不……是百步!” 打仗不是只有打仗,还要考虑后续的治理。 治理维稳才是最麻烦,也最消耗人力财力的。 苏良欲将唃厮啰之兵汉化为大宋之兵,然后用他们治理西夏。 以羌人后裔治羌人后裔。 此等考虑甚是深远。 不但省时省力,也能保障日后西北区域的长久稳定。 当下。 最要紧的事情,就是让唃厮啰部落归宋了。 …… 八月十五日。 中秋节,近午时。 狄青与苏良所居的军营中,羊肉飘香,炊烟袅袅。 中秋团圆节,众人却无法与家人团聚,狄青和苏良自然要让士兵们吃一顿好的。 吃饱,才不想家。 午时。 就在狄青和苏良各自拿着一个羊腿,啃得正香时。 刘三刀几乎是飞奔着扑了过来,脸上乐开了花。 “狄枢相、苏中丞,唃厮啰抓回来了!唃厮啰抓回来了!” 狄青和苏良不由得大喜,放下羊腿,迅速擦了擦嘴巴和手,随着刘三刀朝前方走去。 不多时。 二人便见到了身穿一袭黄色僧衣,面容枯瘦的老者,唃厮啰。 “唃厮啰首领,这位是狄枢相,这位是苏中丞!”刘三刀介绍道。 唃厮啰看向狄青,缓缓拱手道:“参见狄枢相!” 狄青微微点头。 而苏良则朝着唃厮啰拱手,笑着道:“苏良见过唃厮啰首领。” “哼!” 唃厮啰看向苏良,冷哼一声。 唃厮啰向狄青行礼,乃是因狄青是枢密使,当朝正二品,唃厮啰的虚衔是保顺军节度使,副二品。 苏良向唃厮啰行礼,乃是因自己比唃厮啰要低一级。 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少的。 唃厮啰看到苏良,心中不悦,乃是他知自己是被苏良抓来的。 随即,唃厮啰看向狄青。 “狄枢相,不管怎么说,我也是大宋官家亲封的保顺军节度使,苏中丞派遣恶兵,重伤我的护卫,还将我抓到此处,差点儿没有将我在马上颠死,这是何道理?” 狄青捋了捋胡子,道:“你可以向官家弹劾他嘛!” 此话一出,唃厮啰顿时没了脾气。 他一个藩臣弹劾大宋宠臣且还不一定占理,没准儿还会被骂一顿。 狄青接着道:“唃厮啰首领,既然你自认是我大宋藩臣,那接下来,本枢相欲全面灭夏,唃厮啰部可愿全力配合?” 唃厮啰一脸无奈。 他都被抓到这里来了,若不配合,那就是死路一条了。 “愿……愿意,不知该如何配合?”唃厮啰问道。 一旁。 苏良道:“简单。你只需要做两件事。其一,向整个唃厮啰部部众宣告,随宋灭夏;其二,让位于长子瞎毡。” 苏良刚说完,一旁的刘三刀便将笔墨纸砚端过来了。 唃厮啰则是撇着嘴。 “让位?此乃……我……我部私事,苏中丞未免管的太宽了些吧!” “我管的宽?你私下同意三子董毡与辽国公主缔结婚约,可向我大宋官家汇禀?你又前往青海躲避我大宋河湟拓边之事,故意装糊涂,可是为臣本分?你心中到底装着的是大宋还是辽国,还是只有你自己?” “你已经不值得成为我大宋的朋友,不过你儿瞎毡还可以试试看。” “唃厮啰首领,你老了,别再折腾了,安度晚年不好吗?非要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还让无数唃厮啰的士兵陪你身死,何必呢?” 苏良这番话让唃厮啰哑口无言,最后只得道:“我……我答应,我都答应!” 第0487章:子杀父,兄杀弟!从奸滑小人到景明老弟 八月二十一日,清晨。 唃厮啰被苏良所擒的消息传到了瞎毡、磨毡角、董毡三兄弟的耳中。 与此同时。 唃厮啰的亲笔书信与苏良的一封亲笔书信也送到了瞎毡手里。 瞎毡遵照苏良的安排。 并未立即将唃厮啰的亲笔书信拿给磨毡角和董毡看,而是先将听命于自己的士兵集结了起来。 若磨毡角和董毡不听劝,那他便采取强硬措施。 唃厮啰被部众尊为赞普(即吐蕃之王),更有部众将其当作转世的佛子。 他的性命相当重要。 他的话语也向来无人敢违抗,包括他的三个儿子。 可惜。 所有人都低估了董毡的权势和野心。 在董毡得知唃厮啰被苏良所抓后,根本不与瞎毡和磨毡角商量,立即集结城内士兵。 意图迅速封禁整个青唐城,包括将瞎毡和磨毡角也控制起来。 他欲成为唃厮啰部的新首领。 董毡一直负责整个青唐城的防卫。 亲兵多在城内。 而瞎毡和磨毡角的兵都在城外,一个在城东方,一個在城西方。 在青唐城内斗,他们根本就不是董毡的对手。 好在瞎毡提前得到消息。 在一众亲兵的护卫下,带着家人冲出了城外。 磨毡角则在一脸懵的状态下。 被董毡所控制。 瞎毡出城后,立即调集了在周围囤积的士兵,于当日黄昏,再次来到青唐城前。 城门楼上。 满是手拿弓箭的士兵,董毡居于中间。 瞎毡带着亲兵,骑马来到城门下,仰头高声道:“董毡,你好大的胆子,趁父亲未在,你竟敢封禁青唐城,还欲将我也软禁起来!” 董毡冷哼一声。 “大哥,父亲被宋兵所擒,若我没有猜错,那苏良定会逼迫父亲联宋攻夏,我……不可能同意!唃厮啰部不可一日无主,为了避免唃厮啰部落于宋人之手,我来当这个首领自是最恰当的!” “一派胡言!我已收到父亲的亲笔信,他不是被擒,而是应苏中丞所邀,商讨河湟之事!” 瞎毡将唃厮啰的亲笔信拿了出来。 “父亲在信中称,为了唃厮啰部的未来,他已决定联宋攻夏,并称在他未回城之前,你与磨毡角都必须完全服从我的指令!你若不信,可看一看此信,父亲的命令,你敢违逆?” “哈哈……我果然猜对了!” “若我再晚一步封禁青唐城,恐怕你身后的这些兵都进城了吧,而我则是阶下囚。要不然,你这些散落在周边的兵丁,怎么可能如此迅速地集结在这里?” 无论是用兵、智谋、谈吐,董毡都是唃厮啰三个儿子中最优秀的。 瞎毡瞪眼道:“三弟,不可再执迷不悟。而今大宋兵强马壮,占领河湟已是必然趋势,也唯有大宋能帮我们的部众过上好日子。我们与大宋对着干,俨然就是找死!” “辽国已是黄昏之日,秋后蚂蚱,待咱们归宋后,你完全可以硬气地退婚,不要再冥顽不灵了!” “我冥顽不灵?瞎毡,伱去了一趟大宋就着了大宋的魔吗?” “我已命人告知了辽国,青唐城绝不会投宋。宋兵只要敢攻夏,我就敢在他们背后搞袭击!” “你想一想,咱们、西夏和辽国,合三国之力分宋,岂不美哉?大宋富庶,我们若能将整个西北占领,我们就能独立为国,到那时,我做皇帝,你就是王,这不比当一个宋臣要强吗?” 董毡说完,磨毡角突然从后面走了出来。 “大哥,听三弟的吧!咱们灭夏有何用?他们有的我们也有,灭掉他们,我们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若是能灭宋,咱们能得到的财物就多了!” 磨毡角做人做事都是墙头草。 董毡许诺为他封王,他立即就与董毡站在同一个阵营了。 瞎毡甚是恼怒。 磨毡角和董毡联合,那青唐城西的一大片地盘都可归董毡指挥,实力一下子扩大了许多。 “你们找死,不要让城内的士兵陪着你们死,他们是无辜的!” “我看是你找死!” 董毡突然提起一旁的一把可连发三支箭的弓弩,射向瞎毡。 嗖! 三箭连发,力道甚大。 此弓弩乃是董毡专门定做的神臂弩,可三箭连发,威力惊人。 瞎毡没想到董毡会射他,惊慌之下,身子一矮,翻身落下马来。 而在他落马的瞬间。 三支长箭精准地射在了他的坐骑上。 一箭刺透了马鞍,一箭射中的背部,还有一箭射在了马的脖颈处。 若不是瞎毡反应快,这三箭足以要了他的命。 瞎毡刚爬起来,便听到董毡高声道:“放箭!放箭!射杀这些叛徒!” 嗖!嗖!嗖! 霎那间,羽箭如雨。 瞎毡没想到董毡竟如此绝情,对自己都动了杀心。 他迅速爬上一匹马,然后高喊道:“后撤!后撤!” 瞎毡带人狼狈逃走,在距离青唐城足足有五里地之,才缓缓停了下来。 他手下的士兵,并无实力破城,他也不愿看到自己部落的士兵,自相残杀。 他想了想,准备立即派人向苏良汇报。 苏良早已预料到了这种可能性。 信中便告知瞎毡,若董毡占领青唐城且劝服无效时,可交由他来处理。 …… 八月二十三日,入夜。 湟河河畔军营中,篝火明亮。 狄青、苏良和唃厮啰三人坐在一起,共食一只烤兔,有说有笑。 苏良称呼唃厮啰为老哥,唃厮啰称苏良为景明老弟。 不远处。 徐莽、刘三刀、独臂老乔三人听的是目瞪口呆。 唃厮啰刚被擒来时。 对苏良恨之入骨,一口一个奸滑小人。 但自打二人前日晚在营帐中畅聊一宿后,唃厮啰仿佛变了一个人。 见到苏良就拱手。 刚开始还客气地称呼苏中丞,今晚直接就变成景明老弟了。 看唃厮啰的表情。 不像是装的,他也没有必要去装。 他已完全被苏良说服,知晓唯有跟着大宋才有出路。 唃厮啰当下已五十八岁,他余生只有两个愿望。 其一,舒舒服服地安度晚年;其二,希望唃厮啰部能够一直安稳如常的保持下去。 而他这两个愿望,苏良是完全能够帮他实现的。 他也认命了。 待瞎毡掌控了青唐城,然后交由大宋接管,他便退位,将部落事务全交给瞎毡打理。 唃厮啰部,兵权归宋,随狄青灭夏,其余自治,免赋税三年,大宋派商贾大力扶持…… 此等结果,唃厮啰已经满意了。 换作西夏和辽国,只会对他们剥削,唯有大宋能让唃厮啰部众们过上好日子。 狄青听到二人互相的称谓,也是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狄青对苏良的劝人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苏良的一张嘴,抵得上十万精兵。 他感觉即使现在将唃厮啰放回青唐城,后者都要坚定不移地归宋灭夏。 此次河湟拓边,他实在太轻松了。 跟他来这里的将士们,完全就是来捡军功的。 就在这时,一名情报兵跑了过来。 “狄枢相、苏中丞,瞎毡送来情报,董毡与磨毡角控制了青唐城,他被排挤在城外,劝降无果。董毡意图联夏联辽,三分大宋。” 听到此话,唃厮啰率先坐不住了。 “这个逆子,真是岂有此理!竟然连我的亲笔信都不认了。”唃厮啰看向苏良和狄青。 “狄枢相、苏中丞,小儿谋逆,请允许我随军前往青唐城下,劝他归降,若我未曾成功,二位再以武力攻之。” 狄青和苏良点了点头,不打仗自然是最好的,但若必须要打,他们也早就准备好了。 狄青看向苏良。 “景明,你带着唃厮啰首领走一趟吧!五百龙羽军随行,再带五千兵,若需硬攻且攻城不利,我再增兵。” 苏良点了点头。 狄青为帅,坐阵河湟,居于中,可部署一切。 万一黄河之畔的西夏人主动出击,狄青自然要去那边。 故而他不宜前往青唐城。 青唐城下,有瞎毡的兵,有唃厮啰,五千龙羽军还带着攻城的火器。 即使不能攻下青唐城,也足以自保了。 …… 四日后,午时。 苏良率领大军与瞎毡汇于一处,然后集聚于青唐城下。 唃厮啰身穿僧服,颈上挂着一串佛珠。 此等装扮。 青唐城上的兵自然一眼便能够认出。 唃厮啰看向苏良,拱手道:“苏中丞,先让我与瞎毡去劝降吧!” “若董毡不降,老夫有一个不情之请。” “老哥,您说。” “董毡志大,向来有称帝之心,且与辽以婚约结盟,而今又如此作孽,你们若将他杀了也就杀了,我不怪罪你们。” “不过我那个二儿磨毡角向来没有主意,心思左右摇摆,他定然是受到了董毡的威胁,他甚是重孝,能否留他一条命?” “没问题。”苏良郑重承诺道。 唃厮啰朝着苏良再次拱手,然后与瞎毡一起骑马奔向了城下。 青唐城上的士兵见是唃厮啰来了,当即都将手中的弓箭放了下来。 城楼上。 磨毡角一脸惊喜,朝着董毡道:“三弟,快给爹开门,咱们距离爹更近,完全可以将他救回城内。” 董毡白了磨毡角一眼。 “你没看到他被瞎毡挟持了吗?爹已经不是以前的爹了,青唐城若让爹重新掌控,你我轻则被软禁,重则丧命。接下来,你莫说话,若敢动摇军心,我不会放过你的家人的。” 磨毡角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 他的妻妾儿女全被董毡控制着,他不得不屈服。 另外,称王对他的诱惑甚大。 稍倾。 唃厮啰和瞎毡来到了城门下。 唃厮啰抬头看向城楼上的董毡和磨毡角,怒斥道:“董毡、磨毡角,我的命令你们都不听了吗?速速滚下来,自此刻起,唃厮啰所有兵丁皆归瞎毡统辖,我带你们向苏中丞认错,他还能网开一面,饶恕你们!” 董毡冷笑着,朝着下面摇了摇手指。 “父亲,你怎么也成宋人的狗了?你经常说,我最像你年轻的时候,你年轻时,可是立志统一吐蕃,立国称帝的,我继承你的志向,难道有错?” “有志无错,但你要清楚自己的实力,你要明白如何做才是对我们部落的部众负责,归宋之后,我们可得自由,部落的百姓都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且再也不会被西夏欺凌!” “然若反宋,您以为向来如强盗一般的西夏和如黄昏落日的辽国能帮助我们,待他们利用完我们,就会吞并我们,并且,他们根本不是大宋的对手。” “儿啊,快快投降吧!你若意气用事,害苦的将是我们部落的兵,以及城内所有的部众!” 这时。 董毡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 就在唃厮啰和瞎毡等待董毡的恢复时。 董毡突然拿起了身旁的神臂弩,对准唃厮啰,三箭齐发。 嗖!嗖!嗖! 三支箭精准地朝着唃厮啰射去。 这一刻,城楼上的磨毡角呆住了,城下的瞎毡呆住了,远处的苏良等人都呆住了。 没想到,董毡敢朝着其父动手。 瞎毡想要用身体去拦,可惜已经晚了。 噗!噗!噗! 三支箭全射在了唃厮啰的胸口。 唃厮啰掉下马,躺在地上,不可思议地望向城楼上的董毡,然后吐出一口鲜血,瞬间身亡。 “父亲!父亲!”瞎毡翻身下马,痛哭道。 与此同时。 苏良给刘三刀和徐莽一个眼神,二人立即会意,朝着城门冲去。 董毡已经疯了。 若不立即救下瞎毡,他也会有生命危险。 城楼上的士兵们也都愣住了,没想到董毡敢朝着唃厮啰动手。 而此刻。 董毡高声道:“自此刻起,我就是唃厮啰部落的领袖,逆我者亡!” 董毡在管理士兵上是有一套的。 唃厮啰已死,城楼上的士兵被这么一吓唬,自然不敢逆他的意。 说罢,董毡再次提起神臂弩,准备对瞎毡也下杀手。 敢杀父,自然敢杀兄。 这一刻,刘三刀和徐莽距离瞎毡还有一些距离,根本来不及救他。 而瞎毡则是在下面嚎啕大哭。 这时,在后面表情如木头的磨毡角突然动了。 “你竟敢弑父!” 磨毡角突然抱起董毡,从高大的城门楼上一跃而下。 “噗通!” 一声巨响传来。 磨毡角被砸在下面,而董毡砸在磨毡角的身体上。 磨毡角已奄奄一息,然董毡却只是一条腿有些瘸,他迅速爬起身,高声道:“快开城门,让我进去。” 而这时。 不远处的瞎毡冲了过来,一刀捅进了董毡的后背。 然后,不停地捅。 噗嗤!噗嗤!噗嗤! 足足捅了十余下,董毡已完全没有了气息,瞎毡才将刀扔在了地上。 随后。 瞎毡瘫坐在地上,朝着城楼上的士兵喊道:“开城门!” 稍倾,青唐城城门缓缓开启。 第0488章:小小西夏,拿捏拿捏!我预判了你的预判 夕阳西下,一片金黄。 阳光将每个人的身影都拉得很长。 青唐城前。 唃厮啰的尸体被一块金色的绒布包裹,董毡的尸体则被一块白布遮盖。 磨毡角重伤,被带到了城内医治。 城内的士兵、百姓都纷纷走出,向唃厮啰致哀。 这位“佛子”,不仅是他们的首领,还是他们的精神信仰。 谁都没想到他竟以此种方式离开了人世! 瞎毡手握唃厮啰的让位亲笔信,自然而然就成为了唃厮啰部落的第二代领袖,即新的佛子。 这时。 瞎毡走到不远处的苏良面前,拱手高声道:“苏中丞,唃厮啰部愿意归宋,瞎毡请求立即签订归宋契约,这也是我父亲的遗愿!” “可以。”苏良微微点头。 瞎毡这次表现的很聪明。 此时,乃是唃厮啰部归宋的最好时机。 若再缓一缓,城内的一些豪门大户、藩人贵族极有可能携资产离开青唐城。 它控制起来较为困难。 可一旦签订归宋契约,那些人若敢逃离青唐城,就是反宋。 这个罪名,无人担得起。 唃厮啰部的归宋契约,苏良早就准备好了。 唃厮啰内部依旧自治,大宋不会干扰这里百姓的正常生活。 但兵权归大宋朝廷差遣,且他们须遵守大宋法令。 随即。 瞎毡站在城门楼下,当着许多士兵和百姓的面儿,将归宋契约书的条例念了一遍。 然后环顾四周,高声道:“可有反对者?” “可有反对者?” “可有反对者?” 瞎毡连问三声,声调越来越高。 四周鸦雀无声。 此归宋契约改变了唃厮啰部部众的身份,其他方面不仅无损,还有助于他们的商贸繁荣。 若是西夏或辽国占城,定然是一番疯狂抢掠与杀戮。 “自此刻起,唃厮啰部所有部众,正式由藩部之众成为大宋之民,大宋威武!”瞎毡高声道。 “大宋威武!大宋威武!大宋威武……”周边的兵丁百姓都跟着喊了起来。 日后,唃厮啰部所有的部众都会感激瞎毡。 这个明智的决定。 足以让这里的百姓,远离战争,并过上富足安定的生活。 随即,瞎毡与苏良一起签订了归宋契约。 苏良也是给足了瞎毡面子。 他并未选择带兵入城,而是直接准备率军返还。 唃厮啰部经此大劫,瞎毡心中定然是难受的,他也需要稳定一下唃厮啰部的人心。 苏良不参与,实乃是对“唃厮啰自治”规则的尊重。 随后。 苏良安慰了瞎毡数句,便率军离开了。 唃厮啰部派兵出战,会在全面灭夏之时,至于黄河之畔的战事,根本无须他们参与。 …… 九月初一,入夜时分。 苏良率军回到了湟河之畔的军营,他与狄青决定明日便开拔前往黄河之畔。 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集结了两万多西夏兵,对外号称八万嵬名军。 此次,二人相当嚣张。 不仅喊出了“生擒苏良割其舌,活捉狄青刺其面”的口号,还扬言若大宋敢攻夏,他们将化守为攻,马踏汴京,俘虏赵祯。 苏良不知这次二人哪来的底气和勇气。 但西夏兵这种不要脸的精神还是值得大宋学习的。 至少能够提高士气。 …… 九月初三夜。 苏良、狄青等人距离黄河之畔还有三日的路程。 前方情报兵突然打探到一个消息。 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在黄河之畔,在夜晚悄悄征调周边部落民夫,小到十岁,大到六十岁,都被迫进入了他们的军营。 据不完全统计。 五日前,征调之民夫至少已有五千人。 而这些民夫并未在黄河之畔修筑工事,而是藏于军营中,一直未出现。 “奇了怪了!他们为何要征调周边民夫?还专门在夜间进行?” “卓啰城的增兵明明已经到了,他们完全可以去调遣。这些民夫根本没有战斗力,人多有何用?只是空耗军粮罢了!”狄青疑惑道。 普通的民夫,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还容易扰乱军心拖后腿。 狄青有些想不通。 苏良也觉得此事有些古怪。 对方先将声势造的极大,然后又夜征民夫,必然有鬼。 “嵬名旭德心思甚深,嵬名阿嵇也非莽夫,二人如此做,定然有原因,待抵达黄河之畔后,我们探查一番。” “嗯嗯。”狄青点了点头。 …… 黄河之畔,北岸。 一处乱石堆砌的堤坝侧面。 数名工匠踩着云梯,在上面所雕刻的一行大字上刷着红漆。 这行大字乃嵬名旭德亲书。 十余名工匠历经七日拓印、雕刻。 具体内容是“生擒苏良割其舌,活捉狄青刺其面”十四個大字。 每个字都有近两米高。 这片区域的黄河,河面基本都是宽约二三百米,站在黄河对岸的低矮处,刚好能看清这一行字。 而此刻。 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站在堤坝一侧,望着这行即将成型的文字,甚是高兴。 这段时间,两兄弟主要在忙三件事。 其一,监工刻字。 其二,夜征民夫。 其三,撰写奏疏。 二人不断向朝廷表态,他们将在这里与宋军一决死战,绝不允许一名宋兵跨过黄河。 嵬名阿嵇望着堤坝侧面的文字,笑着道:“兄长,咱们此计若成,不但能为嵬名家族立下大功,咱们日后也不用再驻守边境了!” “是啊,此战只要能造成惨败之效果,咱们就成功了!” …… 九月初六,午后。 苏良、狄青率领大军抵达黄河之畔南岸的军营。 当下。 此军营内共驻扎了近四万兵,揍对岸的两万多西夏兵完全没有问题。 当日晚。 狄青和苏良便在中军帐中阅读起了关于对岸的情报。 目前,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共有兵两万余人,外加八千左右的民夫,也就三万多人。 这三万多人全都驻扎在黄河北岸。 而卓啰城已归没藏家族的没藏多虎管辖,城内有兵约六万人,全都是从兴庆府调来的精兵。 对宋军而言,横渡黄河并不是难事。 此区域的黄河宽度不过二三百米,水流也算不得湍急。 狄青早就命人找齐了船只、绳索、木板等,只要有足够的远程武器,三日之内,便能全军过河。 苏良看完近日对岸的情报后,有一些不解。 其一,西夏在黄河北岸,为何不增兵? 卓啰城有兵不出,看此等架势,西夏是准备在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的嵬名军大败后,固守卓啰城。 西夏边境两军,一部分声势浩大,想要马踏汴京,一部分固守城内,实在是奇怪。 其二,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有些张扬过了头,且做事是雷声大,雨点小。 二人不仅宣称要“生擒苏良割其舌,活捉狄青刺其面”,还在呈递给西夏朝廷的奏疏里表达了“与宋军决一死战、不让一名宋人过黄河”的决心。 但是在对岸,他们竟然只设置了两处弩台和石台。 要知—— 西夏防宋兵横渡黄河,最好的办法就是采用远程武器。 而他们最常用的武器便是床子弩、抛石机和弓弩。 其中,床子弩和抛石机的破坏力最大,需要多人合力使用,且需要提前装置好弩台和石台。 但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在对岸的布置很潦草,根本不像是一个武将家族的水准。 其三,为何要夜征民夫? 这也是苏良最不解的,即使为了打仗而临时抓壮丁,但偷偷抓,而后藏于军营,就令人难以理解了。 …… 翌日,近午时。 狄青和苏良一起出现在黄河之畔南岸。 二人一抬眼便看到了河对岸那句鲜红的文字:生擒苏良割其舌,活捉狄青刺其面。 二人对此并未生气,对方纯属讲大话。 苏良望向黄河对岸。 对方的防御工事,极为简陋,大多都是随意搭一搭,如同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潦草。 实在太潦草了。 即使将河畔的碎石多捡一些,再去周边砍伐一些树木,也不至如此。 这与穷富和是否有工具无关,完全是不上心。 这时。 狄青笑着道:“景明,不过两年光景,西夏的武事就这么弱了?” “我手下的任意一名偏将,若敢这样布置防御工事,至少杖二十,他们是破罐子破摔了吧,但为何口号又喊的震天响呢?” 苏良微微皱眉,觉得不对劲。 西夏向来都是一个什么都不行,但唯独武事不弱的国家。 他们全凭武力掌权或侵略呢! 西夏马、西夏甲、还有西夏的兵,无论何时,其实没有弱的。 这时。 苏良的脑海里突然涌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看向狄青。 “汉臣兄,有没有可能,他们本就不想赢,而是一心求惨败?” “什么?求惨败?他们有病吗?”狄青一脸不解。 “咱们回营帐说,我可能猜对了!”苏良骤然变得兴奋起来。 …… 两刻钟后。 中军大帐,只有苏良与狄青二人。 苏良先是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然后缓缓开了口。 “汉臣兄,如果你是西夏国相没藏讹庞,得知我们欲占领整个河湟区域,你会固守卓啰城,还是率兵在黄河河畔驻军阻挡?” 狄青道:“自然是驻军黄河畔,一则拖延我们等援兵,二则若能守住黄河以北之地,就相当于卓啰城拥有两道防线,可攻可守。” “此外,也能证明西夏不怕我们,维护住了国之尊严。若我们将整个河湟都占了,就相当于打到了西夏家门口,那一众党项贵族恐怕就睡不着了!” 苏良点了点头。 “对!没藏讹庞定然是这样想的,无论能否守住,都必须这样做。他应该是向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下了死命令,即使战死也不能退。” “若你是嵬名旭德,你有胜算吗?”苏良又问道。 狄青代入嵬名旭德的处境,想了想道:“定然没胜算,嵬名旭德知晓咱们西兵的战斗力,且也清楚他的人有几斤几两。” “从他出卓啰城始,就注定要么身死,要么被咱们俘虏,要么兵败回去被没藏讹庞当成替罪羊严惩,那兄弟两个,肯定是完了!” “对,他们本就是这种结局。但是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想出了另外一种方法,不仅能使得自己活命,还能为西夏朝廷立功!” “什么方法?”狄青甚是疑惑。 “惨败,或者说应该是佯装惨败!” 狄青皱眉道:“无论他真败假败,都不可能守住黄河河畔,又如何立功呢?” 苏良微微一笑。 “这就要从西夏的朝廷体制说起了。” “西夏之权,当下虽归没藏氏兄妹,但党项贵族们也是一个个部落,手中有钱有粮有兵,加起来实力丝毫不比西夏朝廷差,甚至有一段时间完全可以左右西夏朝廷的颁行的策略。” “近年来,没藏讹庞一直在想办法压榨党项贵族的钱物和兵丁,但并没有压榨出来多少。” “但是这次,我们在河湟拓边,若能渡过黄河,大败西夏兵,兵临卓啰城,甚至进攻卓啰城,那些党项贵族们一定惊慌,定然会出钱出粮出人。” “我猜测嵬名旭德、嵬名阿嵇与没藏讹庞已经谋划出了黄河之畔这样一场惨败,以此来搜刮党项贵族的财物。” “若咱们去攻,主要参战的一定是那些被征调的民夫,而真正的嵬名军,一定会跟着嵬名旭德、嵬名阿嵇不战而逃,守在卓啰城的没藏多虎应该就是听从没藏讹庞的命令,为其打掩护,让他的兵更好的隐藏起来。 “如此以来,我们大胜,西夏军大败,死伤无数。” “先前,嵬名旭德放出话要与我们一决生死,还刻了那句‘生擒苏良割其舌,活捉狄青刺其面’,不是为了震慑我们,而是为了让西夏的党项贵族们都知晓他们会拼尽全力打仗,然后在战败后增加他们的恐慌感。” “如此一来,嵬名旭德、嵬名阿嵇虽打了败仗,却能助没藏讹庞得到大量财物和兵丁,没藏讹庞一定会保他们。二人不但不会身死或重罚,而且日后还可能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黄河河畔之战,西夏是必败的,从我们拓边之时唃厮啰部和辽国皆不敢帮他们,已经注定要败了!” “而惨败显然是最好的结果。之后,西夏兵定然会固守卓啰城,若我们全力去攻,他们若敌不过,恐怕又会开启坚壁清野之策,与我们将战事的时间拉长,消耗我们的力量……” 狄青听完后,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算明白。 简言之。 西夏明白此场黄河河畔之战必败,于是便设计出了一场假的惨败,让其败的有价值,有意义。 大宋一下子变成了西夏朝廷收割党项贵族的刀。 此乃西夏朝廷当下最划算的计策。 损失由最初的“少了河湟这片缓冲之地”变成了“少了河湟这片河湟之地,但却能将党项贵族的财富搜刮入西夏朝廷的口袋中”,另外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也能靠此功绩免罪立功。 唯一悲惨的,就是黄河之畔的那群民夫了。 他们将在一无所知中被西夏兵轰到战场最前方与宋兵血拼,然后死在这片养育他们的大河两侧。 战争,向来牺牲最大的就是底层百姓。 “若是如此,那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在河畔所做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若咱们事前不知,误杀数千民夫,那就是大罪过啊!”狄青感概道。 待宋军横渡黄河。 在不清楚对面身穿西夏铠甲的人是民夫的情况下,定然是一拨又一拨的远程攻击。 而这些民夫在后面西夏兵的轰辇下,只能拿着兵器,埋头向前冲。 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到那时。 宋兵可能将这些民夫杀完了,也不知他们是民夫。 而当死有这么多人,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令西夏贵族们恐惧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他们定然会大肆宣传宋兵的嗜杀与暴虐。 此计策实在是阴毒。 将狄青和苏良也算计了。 而最大的收益者变成了没藏讹庞。 他不但能拿到党项贵族的财物,还能将嵬名军收归己用,更会使得西夏朝廷更加集权一些。 至于大宋会不会开启全面灭夏,在没藏讹庞眼里就是另外一件事情了。 “景明,此局该如何解?”狄青看向苏良。 狄青擅于排兵布阵外加奇袭,但对这些朝堂谋略,不甚擅长。 再加上有苏良这个超级大脑在,他也不愿动脑子去想。 苏良自信一笑,道:“既然此策已被咱们知道了,那定然要将其搅黄了!” 第0489章:既要又要!我,苏良,只打动脑子的仗 九月初八,正午时分。 狄青与苏良吃罢午饭,便一起进入中军大帐商讨对敌之策,直到黄昏才走出来。 而后。 狄青将一众部将叫到营帐中。 苏良将徐莽、刘三刀和独臂老乔也都唤入自己的营帐,安排任务。 约一个时辰后。 众将走出营帐后都甚是兴奋。 又与他们的属下在营帐布置任务布置到了深夜,还有人连夜离开了军营。 翌日,天刚蒙蒙亮。 士兵们便开启了日常的训练。 虽与往常的训练内容一致,但士兵们的表情俨然比往常更严肃,训练也更加认真。 他们虽什么也不知情。 但从上官的表情和说话语气中,明显觉察到大战很快就要来临。 近午时。 苏良在许莽、刘三刀的陪同下,来到黄河北岸近水边。 此处区域建造有诸多弩台、石台,以供大军在渡河时,用抛石机、床子弩攻击敌方,保障渡河。 而此刻。 在苏良的不远处,放置着一架床子弩。 此床子弩甚是巨大,射程可达三百步,弩箭选用的是长约一丈的铁羽凿头箭,需要十余人同时绞轴才能发射。 之所以这里独有一架床子弩。 乃是因徐莽看到对面堤坝侧面的“生擒苏良割其舌,活捉狄青刺其面”十四个字后,甚是恼怒。 欲用铁羽凿头箭携带一枚风火雷将对面的堤坝炸了。 可惜。 那十四个字位于堤坝高处,距离又远,不在床子弩的有效射程内。 苏良听到徐莽的汇报后,又直接叫停,便出现了这么一架孤零零的床子弩。 不过现在,这架床子弩要派上用场了。 刘三刀将一封用兽皮包裹的书信,捆绑在一支铁羽凿头箭上,然后朝着一旁的众士兵道:“瞄准对岸的那片沙石地,射过去!” 众士兵将铁羽凿头箭放在床子弩上。 瞄准之后,转动轮轴。 哗啦!哗啦!哗啦! 嘣~ 嗖~ 铁羽凿头箭划过一道弧线。 射在那片沙石地中,箭身没入近一半。 这道声响自然一下子就惊动了对岸巡逻站岗的西夏兵。 很快。 便有数名西夏兵手持盾牌,一边望着对岸,一边朝着沙石地跑去,然后取下了上面捆绑的书信。 苏良向对岸送过去的这封亲笔书信,不是战书,而是和谈书。 …… 约半个时辰后。 这份书信送到了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的手里。 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看完这封书信后,皆是一脸不敢置信。 嵬名阿嵇揉了好几次眼睛,并使劲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才确认这是真的。 苏良明日正午邀嵬名旭德在河上谈判。 “这個苏良又是搞得什么怪把戏,当下他与我们有什么好谈的?莫非他想停战?”嵬名阿嵇不解地说道。 战前谈判,一般都是要停战和谈的征兆。 嵬名旭德站起身,来回踱步。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或许我们将宋人想得过于厉害了,狄青和苏良的目的可能只是在河湟拓边,并未打算与我们全面开战!” “啊?那他们在河湟拓边,占据有利地势,又收归大量蕃族,如今连唃厮啰部都臣服他们了,难道不是为了灭我们?”嵬名阿嵇一脸疑惑。 这时。 嵬名旭德朝着脑袋一拍,瞬间变得兴奋起来。 “阿嵇,我想明白了,宋人可能想要灭我们西夏,但绝对不是现在。” “咱们高估宋人了!穿鞋的永远不愿得罪光脚的,宋人根本不敢与我们全面开战。 “他们在河湟拓边,只是为了震慑我们,以防他们与辽国全面开战时,我们参战。” “宋人若先打我们,国力将会被我们耗尽,辽国极有可能趁虚而入,一路南下。” “宋人各个狡猾,他们非常清楚攻打我们西夏得不到什么油水,且我们的百姓,人人皆刺头,即使占领了我们的地盘,必然也是天天出事,损耗极大!” “但辽国则不然。燕云皆汉人,契丹人又汉化严重,他们有实力后,自然是想要灭辽。灭辽之后,才会考虑我们。” …… 嵬名阿嵇点头道:“嗯嗯,是这个道理。” “若明日苏良提出和谈,可能是要与我们以黄河为界,分而治之。我们要答应吗?若应下了,我们佯装惨败使得那群老头子(党项贵族)出血的计划就完了!” 嵬名旭德笑着摇了摇头。 “此乃好事,我们勒索大宋的机会到了!” “明日我亲自去见苏良,他若提出停战和谈,我便向他讨要赔偿,他们占领河湟使得我们处于被动,至少要拿出五十万贯来,不然我不可能同意停战,此五十贯乃‘不助辽’之费。” “他若不应,我们就与他打,我们惨败而归,依旧是立大功!目前狄青未曾调派周边的西军,就足以说明他们根本没有准备攻打卓啰城!” “若宋辽大战爆发,我们真的不参与吗?”嵬名阿嵇道。 嵬名旭德冷哼一声,道:“到时,谁强我们就帮谁,有便宜岂能不占!” 二人互视一眼,忍不住都笑出声来。 契约、诺言之类的东西,对绝大多数党项人都不适用。 他们是天生的强盗基因,只讲拳头不讲礼。 苏良若知二人如此擅于推理,连大宋不会与西夏全面开战的理由都想到了。 他就不用再浪费口舌,去讲述他想到的那番理由了。 …… 翌日,近午时。 黄河之上,水流缓慢。 苏良坐在一艘单桅船上,停在黄河中央,除了他,船上只有许莽和刘三刀两人。 不多时。 嵬名旭德出现在岸边。 他走上昨晚便命亲兵准备好的船只,朝着苏良的方向驶来。 一刻钟后。 两船皆在水中央,相隔约十米。 嵬名旭德和苏良站在甲板上,相视一笑,互相拱手。 苏良率先开口道:“嵬名将军,我知你也是爽快人,我就开门见山地来讲了。” “本官与狄枢相奉命赴河湟拓边,而今即将完成任务,只要你现在率兵退回卓啰城,我军便不与贵国全面开战,咱们彼此都会很轻松,你守住了边境,免于受罚,我回朝受赏,没准儿直接就入了中书,对咱们都有好处,你觉得如何?” 听到此话,嵬名旭德大喜,他觉得自己猜对了。 嵬名旭德胸膛一挺。 “苏中丞,你这话说得倒是轻巧,你们占领了河湟,拓边近三千里,整编了多个蕃人部落,对我西夏形成了巨大威胁,你不想打了,我就要跟着你停战,我西夏就这样被伱们欺负?” “年初,熙河镇抢掠之事,是我西夏的错,我们是道歉又赔偿。而今你们率先挑起战事,使得我西夏边境难安,你说结束就结束了?” 嵬名旭德伸出两个手指。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其一,所有宋兵退出河湟,恢复年初各个蕃部自治状态;其二,给予我们一定赔偿。” 听到此话。 徐莽和刘三刀都悄悄使劲掐向自己的大腿,才让自己没有乐出来。 嵬名旭德的话语,简直和苏良提前猜测的一模一样。 苏良断言嵬名旭德会索要赔偿,毕竟对方当下连“惨败”都不惧。 苏良正色道:“退出河湟,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那就给赔偿吧,一百万贯!”嵬名旭德伸出一个手指。 “一百万贯?嵬名将军,你这简直就是狮子大张口,真当我大宋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吗?”苏良瞪眼道。 “那咱们就全面开战!我军在黄河北岸有八万精兵,在卓啰城更是屯兵十五万,根本不惧你们!”嵬名旭德放大了声音。 此时的他,一脸自信,自认已经拿捏住了大宋的软肋。 苏良将脸扭到一边,也差点儿没有笑出来。 两万多兵外加八千民夫,号称八万精兵。 城内屯兵六万,号称十五万。 虽然各国对外的战争都会虚报人数,但虚这么多的还真是少见。 苏良犹豫了一下,道:“一百万贯太多了,没法聊!” 此话一出。 嵬名旭德的脸上已经洋溢出了笑容。 这说明苏良已经完全妥协了。 愿意赔偿换和平。 他心中喃喃道:“这不还是曾经的宋朝吗?无论输赢,都愿赔钱换和平!” 苏良又道:“二十万贯如何?” “二十万贯,打发叫花子呢?”嵬名旭德接着道:“这样吧,五十万贯。这笔钱算作宋夏联盟之费,我可向你保证,若宋辽开战,我西夏帮宋而不帮辽,如何?” 苏良微微撇嘴,道:“你容我向上汇禀一番,十日后,给你答复,如何?” 嵬名旭德点了点头,然后大手一挥,甚是潇洒地说道:“回!” 当即,船头调转,嵬名旭德坐船回了对岸。 此刻的他。 心情激动,口里不断小声喃喃道:“我要立功了!我要立功了!” 苏良望着对方已走远,回头笑着看向徐莽和刘三刀。 “正所谓兵不厌诈。烟雾弹已发射成功,嵬名旭德必然会向西夏朝廷汇报此事,我们该准备横渡黄河了!” “是!”徐莽和刘三刀都甚是兴奋,跟着苏良打仗实在是刺激。 此战。 苏良不仅要让两万多嵬名军全军覆没,还要激化没藏讹庞与党项各部贵族之间的矛盾。 …… 一个时辰后。 嵬名旭德回到营帐中,告知了嵬名阿嵇,他与苏良谈论的内容。 嵬名阿嵇也是大喜过望。 他本来还有疑虑。 但听到嵬名旭德称,苏良自认河湟拓边之功便能入中书,故而不愿与西夏全面开战而涉险。 这个理由让他瞬间笃定,苏良是真不愿与西夏全面开战。 谁不是为了高官厚禄,谁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谁又会愿意舍命为朝廷或百姓。 书上写的,夫子教的,百姓愿信的,都是骗人的。 这位不过三十多岁的大宋士大夫,拓边之功,便能让他入中书,日后拜首相已是板上钉钉,确实没必要再涉险。 嵬名阿嵇的追求本就如此,故而他觉得苏良定然也是这个心思。 “阿嵇,你速速向没藏国相汇报此事,虽然这五十万贯还未落入口袋,但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趁着还未停战,让他再向那群老头子卖卖惨,能骗多少便骗多少,即使他骗不来,我们提前向他汇报,也算是我们有心了,让他知道我们与他是自己人,日后,向大宋索赔的机会不多,而勒索那群老头子的机会多着呢,能赚一个是一个,这次,咱们兄弟为西夏争光了!” “嗯嗯,明白,我现在就去写,今晚就命人将此信送出去!”嵬名阿嵇点头道。 …… 九月十二日,入夜。 中军大帐中。 狄青和苏良围在一方大桌前,桌上有一张非常清晰的西北地图。 狄青看向地图,说道:“三日后,月圆之夜,子时,咱们便开始横渡黄河。” “八千兵丁留守南岸,操控抛石机、床子弩、弓弩于河畔掩护。而后,三千搭桥兵,分三路在河上搭桥。” “我先命一万先锋军过黄河,此时,敌方精锐必然会朝向卓啰城方向逃窜,而那些民夫负责阻拦,先锋军率先冲阵,高呼:降者不杀,尽可能俘虏这些民夫,且要迅速冲出一条道来。” “与此同时,徐莽率五百龙羽军,以轻骑兵出战,我率一万骑兵,紧随其后。然后,我们绕此道,赶在嵬名军精锐的前面,在此处,即距离卓啰城约有三十里的这处山坡设下埋伏,先用火器,而后围攻,力图让其全军覆没。这一万五百人,将会配备上最好的马匹!” “之后,还有八千骑兵负责在后面追赶嵬名军,只追不打,直到与我形成合围之势。” …… 狄青认真地讲着。 而苏良一手持碳块,一手持戒尺在地图上划线,做记号。 狄青讲完。 苏良也将狄青的战略规划全都画在了纸上,形象生动,即使不识字,也能看明白。 下面的部将一看便知,省了狄青很多话语。 狄青这一套战术。 总结而言,就是四个字:围,追,堵,截。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一万先锋军必须在半个时辰内开拓出一条追击路径。 这绝对是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想不到的。 二人想不到宋军会突然过河。 更想不到宋军根本就不与前方的军阵对攻而直接选择追击。 更想不到宋军此次的目的是将两万余名嵬名军全歼。 而这还只是一部分策略。 苏良先与嵬名旭德和谈,目的就是迷惑对方,让其放松警惕。 然后让其将和谈信息汇报给没藏讹庞,没藏讹庞定然会急着向党项贵族们索要军费财物。 而后,宋军抓大量民夫俘虏,战后将此事广而告之,让西夏人知晓:嵬名军精锐遇战即退,拿民夫充数。 紧接着。 苏良会命潜伏在西夏的暗探放出“嵬名军欲佯装惨败,使得没藏讹庞骗取党项贵族财物”的消息。 那些党项贵族们听到此消息。 然后再结合被大宋抓到的充当嵬名军的大量民夫俘虏,战前没藏讹庞急切向他们索要财物,以及统管卓啰城之人还是没藏家族之人等等。 绝对会在嵬名军全军覆没后,仍然怀疑此乃没藏讹庞为骗取他们财物的假败之计。 如此以来,双方矛盾必然会加剧,有可能还会生发内乱。 这就是苏良的计策。 既要全歼两万多嵬名军,兵临卓啰城,又要让没藏讹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使得党项族内乱加剧。 狄青满意地看向苏良,道:“景明,你这画图的手艺,我这擀面杖粗的手指是一辈子都学不会啊!” 苏良微微一笑。 “汉臣兄,你的这些围追堵截的战术细节,也不是我能学会的。”说罢,苏良突然看向狄青。 “狄枢相,你还没安排我的任务呢?” 狄青胸膛一挺,道:“你在刘三刀的保护下,坐守军营,不得外出,等待我们凯旋即可。” “我……” 苏良刚开口,就被狄青伸手拦住了。 “军令如山,我才是军中主帅,你必须执行!”狄青正色道。 苏良乃是整个大宋的宝贝疙瘩。 此次大战,刀剑无眼,狄青俨然是不能让苏良有任何损伤的,故而便让他留守军营。 “是,狄枢相。”苏良无奈道。 他也知自己的能力,即使去了战场,也是来回折返跑。 这里的兵,任何一个的战斗力都强于他,而苏良还需要有人保护,留在军营中最好。 “哈哈哈哈……这才对嘛,等着庆功吧!” 狄青朝着苏良的胸口捶了一下,然后大笑起来。 第0490章:杀疯了!大宋西军正名一战 九月十四日,午后。 西夏国都,兴庆府。 皇宫大殿内,一众党项贵族再次被国相没藏讹庞唤了过去。 没藏讹庞收到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的书信后。 心情甚是激动。 他没想到狄青和苏良根本无意攻夏,还愿赠予西夏一笔“拒不助辽金”。 他细细一想,也不觉得奇怪。 大宋向来都不好战。 且大宋若灭了西夏,彪悍野蛮的西夏百姓只会拖大宋后腿,造成的内乱比灭夏更难处理。 这使他一下子有了底气。 他必须迅速从这些人身上挤出一笔钱来。 不然一旦双方和谈停战,这群人肯定又是一毛不拔了。 “诸位,前方大战在即,而朝廷国库吃紧,急需一笔军资提前布局,预防宋人甚至唃厮啰部的侵略。” “而今本相已派遣没藏多虎固守卓啰城,又有嵬名兄弟守在黄河北岸,外加运送军粮、修建工事的杂兵与民夫,已逾十万人,这十余万人的吃喝消耗非常大……” 没藏讹庞将前两日的话术又讲了一遍。 但他这次削减了自己主持朝政的不易,着重强调边境之兵的辛苦以及军费的不足。 这些党项贵族们早已听腻了没藏讹庞的这番说辞。 一名老者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 “没藏国相,我们捐钱捐物的次数不算少了吧!若没有我们支持朝廷,你以为你还能安稳地坐在相位上?凡事要有一个度,我们出钱出物,乃是希望朝廷变好,而不是让钱物落入某个人的口袋里!” 某个人,指的自然就是没藏讹庞。 没藏讹庞频频为朝廷要钱,但西夏朝廷却是越来越糟糕。 这时,又有人搭话道:“没藏国相,你的嘴已堪比宋之苏良了,不如你亲去黄河之畔,若能劝退宋军,你缺多少钱粮,我就拿出多少钱粮!” “对,莫在这里大放厥词!你做不出一点实际行动,光想着削减我们的实力,莫以为我们不知,即使先帝在世,也从未如此做过!” …… 顿时。 一群党项贵族指着没藏讹庞痛骂起来。 没藏讹庞面对这样的辱骂已不是一次两次了。 往昔他都是放低姿态,尽可能让对方拿一些,但这次对方的辱骂正中他下怀。 “都给本相闭嘴!”没藏讹庞突然抬高了声音。 党项贵族们都是一愣,没想到没藏讹庞求人也敢如此硬气。 “我没藏讹庞明日便披甲前往黄河之畔,与宋军对战,若让宋军跨过黄河,我便辞去国相之职,让诸位再选他人!” “不过,我有个前提。” “诸位必须为边境的十万兵马提供三個月粮草。如果你们能做到,我立即签军令状,明日便赴边境,如何?” 没藏讹庞挺着胸膛,瞪着眼睛,面色甚是严肃。 大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众党项贵族没想到没藏讹庞突然就坚挺了起来。 党项贵族们互视了几眼后,一名老者站了出来。 “可以。明日午时前,我们便凑够十万兵马所需的钱与粮,任你处置。不过,伱若令宋军跨过黄河,除了辞去相位之外,还需将这些粮草如数归还,若粮草耗尽,那就拿你们没藏家之财来抵,财不够,你就拿命抵,如何?” 党项贵族们非常清楚。 唯有西夏稳固,他们的地位才能稳定,故而愿意赌一赌。 “可以!”没藏讹庞非常干脆地答应道。 此刻的他,巴不得立即抵达黄河之畔。 此等大功,不能让嵬名二兄弟独得,他也想要去分一杯羹。 …… 九月十五日,午后。 没藏讹庞派人清点完党项贵族们提供的钱粮账册,直接交待手下亲兵,务必在明日黄昏之前,将所有钱粮运向卓啰城。 然后,他在黄昏时分,带着三千骑兵,奔向西夏边境。 …… 九月十五日,深夜,近子时。 月圆如玉盘。 清亮的月光照耀在缓缓流动的黄河水上,泛出粼粼波光。 两岸一片静寂。 而此刻,八千名负责操控抛石机、床子弩的士兵已携带各类兵器悄悄就位。 紧接着。 三千擅长凫水的搭桥兵统一身穿灰色衣裤,分为三路,将隐藏在树丛、沙石后的船只与木板朝着河边拖行。 此刻,黄河的流速很慢。 横渡黄河最好的办法就是:连船成桥。 待船只连成一片后,再铺上早就切割好的木板,骑兵便能迅速过河。 大河南岸。 西夏在河堤旁修建了数座高高的木塔,木塔上火光明亮,有西夏兵在上面巡逻。 不过他们的可视程度只有二百米左右。 只要大宋这边不发出太大的动静,恐怕搭桥搭到河中央,他们才有可能发现。 “搭桥!” 一名将领大手一挥,低声喊道。 顿时。 一艘艘专为渡河制造的平板船被拉向前方。 搭桥兵们统一赤脚,腰间捆着麻绳,迅速跳入冰凉的河水中。 此时的黄河水甚是冰凉,但无人有丝毫犹豫。 大宋与西夏之仇,西兵们都甚是清楚。 此乃庆历年后,大宋与西夏的第一场大规模战役。 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一股气,都立誓要为曾经的前辈复仇。 故而干劲十足。 砰!砰!砰! 船与船相连,又用麻绳固定,而后上面再铺上木板,甚是平稳。 塔桥兵们的速度甚快。 就在铺设到河中央之时,对岸一处站在木塔上的巡逻兵发现了端倪。 “宋军渡河了!宋军渡河了!宋军渡河了!” 那名士兵立即疯狂摇动火把,并发声大喊。 不多时。 对岸木塔上的巡逻兵都摇动起了火把,而下面巡逻的西夏兵,立即朝着嵬名军军营奔去。 此举,全都在大宋士兵的意料之中。 岸上的抛石机和床子弩早就准备就绪,只要他们靠近,那迎接他们的将会是大宋疯狂的攻击,甚至还会有风火雷。 而此刻,一万先锋军分三路已准备完毕。 他们的任务非常艰巨。 一方面要驱赶那些由民夫假扮的西夏兵,另一方面还要为后面的士兵开拓出一条路径。 一刻钟后。 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甚是惊慌地从营帐中钻出来,二人望着河面上的亮光,一脸惊诧。 “这个苏良,竟然骗我!” 嵬名旭德长呼一口气,然后朝着一旁的偏将道:“速速执行咱们上一个计划,派五千兵驱赶那八千民夫持弓弩兵器与宋兵殴斗,我们带着主力朝卓啰城撤退!” “是。”那偏将立即朝着大营奔去。 不多时。 三条船桥搭建完毕,一万先锋军开始骑马过河。 此刻。 搭桥兵们都泡在水中,以手扶桥。 而对面一群兵手持弓箭朝着河畔冲来,意欲拦截宋军。 这时,抛石器与床子弩派上了用场。 嗖!嗖!嗖! 无数石头和巨大的铁箭飞向对岸,虽然大多都伤不到西夏兵,但作为震慑敌方和掩护大宋先锋军已经足够了。 与此同时。 数枚风火雷也被绑在了床子弩上。 嗖!嗖!嗖! 轰隆!轰隆!轰隆! 如天降雷电一般。 吓得那些伪装的民夫根本不敢上前。 后面的西夏兵大怒,不断砍杀后退者,让他们不断冲锋,待这些人冲到河堤下,与宋军激战在一起,再想返回就难了。 半个时辰后。 先锋军最前面的数百人冲到了对岸。 这些人皆手持弓弩,上岸便是一阵射杀,然后还扔了两枚风火雷。 杀了有上百名民夫后,才高喊道:“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顿时。 那些民夫们纷纷扔掉兵器,双手抱头地趴在了地上。 不多时,便趴倒了一片。 就在这时。 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带着一万多名嵬名军朝着卓啰城方向奔去。 很快。 狄青率领一万轻骑兵,徐莽率领五百龙羽军也赶到了对岸。 他们的任务是跑在嵬名旭德的前面设下埋伏,将这些人全歼。 与此同时。 另外负责追击的八千骑兵也到了对岸,然后通过先锋军闯出来的路径,迅速朝着嵬名旭德等人追去。 这一切都做的如行云流水一般,执行的甚是到位。 …… 黄河南岸。 苏良站在一处山坡上,望向河畔两岸。 在狄青率军冲到黄河对岸之时,就意味着此战胜负已分,就看在狄青的指挥下,宋军如何以最少的损失全歼敌军了。 西夏嵬名军,其实战斗力不算弱。 若真与宋军真刀真枪地干,宋军即使能赢,也难以将他们全歼。 坏就坏在,嵬名旭德想用脑子与宋打仗,结果就着了苏良的道。 若是西夏开国君主李元昊在世,肯定不会吃这种亏。 他向来喜欢一路横推,不动脑打仗。 打输了就认怂,打赢了就索要钱粮,简单得很。 和大宋玩心眼,他们就是自找死路。 …… 一个时辰后。 一万先锋军几乎已控制了对岸的局势。 对岸不过是八千民夫和数千名西夏杂役兵。 主力不战而逃。 他们又被宋兵的冲劲吓破了胆,战斗力大打折扣。 不是降,就是逃。 苏良也来到了河堤上,刘三刀带着数名亲卫,手提盾牌,将苏良护的严严实实。 狄青提前放话。 即使苏良磕破点儿皮,对这些人都要军法处置,至少二十杖, 就在这时。 苏良突然回头看向刘三刀,问道:“乔爷呢?” 刚才,乔爷还跟在苏良身边,但现在却没了身影。 后面的一名亲卫道:“启禀中丞,乔爷刚才去小解了!” “小解了?你们看看那是谁?”苏良指向前方。 刘三刀定睛一看。 前方有一个灰衣人骑在马上,低着头朝着前方冲,显然要过河。 其背上有剑,又是断臂,是独臂老乔无疑。 而在他后面还跟着五人,皆是西北老兵。 “将他们拉回来!”苏良笑着道。 这些老爷子乃是西军的宝,苏良还指望着他们带着西北的百姓开发大西北呢! 不多时。 乔爷等六人耸拉着脑袋走了回来。 “中丞,我……我们想去对岸砍几个西夏兵的脑袋,为那些死去的老伙计报仇,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给西军抹黑!”老乔说道。 这些人作为西北老兵。 在这种大战前留守后方,心中有所不甘。 他们完全不惧死,外加上又不在西军的编制中,无须考虑违抗军令,就想着杀几名西夏兵痛快痛快。 苏良看向老乔,面色严肃地说道:“乔爷,你们还有大用,不可再涉险,一切听我安排。” “是。”六人乖巧地站在了一边。 …… 一个时辰后。 狄青等一万余人绕路超过了嵬名军,直奔埋伏的位置,而八千名负责追击的西夏兵紧紧追在这些嵬名军的后面。 嵬名军前方。 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骑马狂奔,脸上满是汗水。 “这……这……些宋兵怎么会如此快?他们不应该与留下来的那些人鏖战吗?” 嵬名旭德心中不解,宋兵的速度实在太快了。 嵬名阿嵇拽着马绳,一边跑一边道:“还好,他们的马不如我们,应该追不上我们,待我们翻过那两个山坡,距离卓啰城近了,他们就不敢追了!” 嵬名旭德点了点头,继续狂奔。 此刻,兄弟二人只想快速抵达卓啰城,没有一丝与宋军大战的念头。 …… 大半个时辰后。 狄青和徐莽等人埋伏在一处山坡高处,一切准备就绪。 很快,他们就听到了一阵阵马蹄声。 狄青大喜,他朝着后面的士兵们高声道:“兄弟们,到了咱们一雪前耻的时候了。” “当年我们一败三川口,西军名声尽毁;二败好水川,伤亡万余人;三败定川寨,九千四百余人全军覆没;一战不如一战,百姓骂我们是废物,而今到了我们正名的时候了!” 狄青这道话。 就如同火燃干柴,一下子将士兵们的杀气全都引了出来。 兵是将之威,将是兵之胆。 这一刻,这支队伍已处于战斗的最佳时刻。 随即,狄青朝着身旁的徐莽道:“龙羽军,先用风火雷,再用风火枪,而后用弓弩,最后再与我们一道围而歼之。” “是!”徐莽拱手道。 龙羽军乃是大宋的宝贝疙瘩,狄青自然不会让他们陷入险境。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响,大宋士兵们都变得兴奋起来。 这一仗。 足以让天下人知,大宋士兵不是吃空饷的兵,不是只会打败仗的兵。 士兵们也都需要此等军功让自己的家人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大家一个个都面色凝重地看向前方。 这一战。 大家都憋了太久了。 …… 而在距离众人不足三里地处。 嵬名旭德兴奋地喊道:“兄弟们,冲过前方的山坡,我们就安全了,快冲!” 他身后的一万嵬名军,乃是整个嵬名家族的家底。 待入了卓啰城。 这些兵会分散在没藏家族的兵中,但他依旧有号召能力。 这是他日后荣华富贵的保障,故而绝对要保下这些兵。 就在西夏兵们埋头朝前冲时。 忽然看到远方浮现一大片黑影。 还没待他们来得及看清,一阵阵火器声、箭矢的破空声便从远处传来。 嗖!嗖!嗖! 轰!轰!轰! 几乎眨眼间,卓啰城的骑兵队伍便乱成了一团。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 他们已经无路可走。 有西夏兵惊恐地喊道:“是宋兵,我们中了宋兵的埋伏!” 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躲在一众亲兵的后面,都愣住了。 他们实在想不通为何宋兵会出现在他们前面,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大宋狄枢相在此,速速投降!” “大宋狄枢相在此,速速投降!” “大宋狄枢相在此,速速投降!” …… 宋军最前列,数个嗓门巨大的汉子扯着喉咙喊道。 狄青之名,足以让那些西夏兵肝胆破裂。 而此刻。 狄青坐阵骑兵后方,带上自己镶着金边的面具,披头散发,即将开启战神模式。 不多时。 后面的八千大宋追兵也到了。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然后在这一大片山野中厮杀起来。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一万大宋先锋军过河时,对那些投降的民夫还有怜悯之心。 降者不杀。 但这一刻,宋夏双方,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三种可能。 骑兵冲击,落马后肉搏,所有的物品都是武器,所有的招式都是杀人技。 最后,狄青和徐莽也冲了进去,大杀特杀。 …… 黎明时分,远方露出鱼肚白。 这一大片山坡上,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这场战斗已接近尾声。 大宋一万八千名士兵,全歼西夏嵬名军万余人。 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一个被乱刀砍死,一个被射成了刺猬。 大宋西兵们的伤亡也很大。 有人断了手臂,有人断了腿,有人胸口中了箭…… 那些活下来的大宋士兵,有的疯狂大笑,有的失声痛哭,有的手持刀剑,还在寻西夏兵去刺去捅…… 这场战斗太不容易了,每个人都为之自豪。 这次,总算为那些死去的西兵前辈雪了耻,也为众多被抢掠杀害的西北百姓报了仇。 狄青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远方升起的朝阳,喃喃道“范公,你在天之灵,可以欣慰了,西北失去了你,也绝对不会被西夏欺负!” …… 卓啰城城楼上。 一名身材魁梧,身穿军甲的壮年人望向东方,面色严峻。 他正是统管卓啰城的西夏大将,没藏家族的没藏多虎。 两个时辰前。 他便得知宋军在东三十里外围住了嵬名军,但他并未率兵出城。 因为他的任务就是固守卓啰城,无军令,不得出战。 此刻,他还不知没藏讹庞正在朝着这里赶来。 这时。 一名士兵跑过来汇报道:“将军,前方探查得知,万余名嵬名军被宋军全歼了。” 没藏多虎的脸上并未有太多情绪波动。 他想了想,看向一旁的一名亲兵,道:“速速向朝廷传递此情报,情况有变,嵬名军全军覆没。” “将此消息先告知太后,而后再告知国相。”他又补充道。 第0491章:全歼!心狠手辣、拯救西夏的没藏太后 九月十六日,近午时,天色阴沉。 大宋士兵们押解着一队队投降的西夏兵和扮作假兵的民夫,从北岸返回南岸。 黄河北岸河堤侧面。 那行“生擒苏良割其舌,活捉狄青刺其面”的大字,被宋兵们砸得稀碎。 苏良站在高坡处。 望着缓缓流动的黄河水,等待着前方传来消息。 很快。 便有一队大宋骑兵从北岸狂奔而来。 一边狂奔,一边高喊着:狄枢相全歼西夏万余名嵬名军!狄枢相全歼西夏万余名嵬名军! 听到此话。 大宋士兵们都忍不住咧开嘴角笑出声来。 苏良身后的刘三刀、独臂老乔等老兵也都甚是激动,大宋西军为自己正名了,大宋为自己正名了! 这一仗。 打得实在是太舒服了。 苏良的脸上也泛起一抹笑容。 他朝着一旁的刘三刀,道:“三刀,速将嵬名军假败之策和咱们的假和谈之策传至西夏境!” “属下遵命!”刘三刀重重拱手。 接下来,才是苏良的大杀招,他布下的局终于要开始生效了。 嵬名军知不能敌,抓捕民夫充数御敌,欲以假败之策,使得没藏讹庞榨取党项众贵族的财物。 苏良看破之后,将计就计,先以和谈赔钱迷糊对方,进而突袭,之后,嵬名军仓皇之下采取假败之策而被宋军追堵全歼。 此消息一旦传到那些西夏贵族的耳边。 他们知晓嵬名军遇战即退,知晓他们抓捕大量民夫。 再结合战前嵬名兄弟的猖狂自大、西夏国相没藏讹庞急切地向他们索要财物以及卓啰城由没藏家族的将领统管等一系列信息。 自然能推断出嵬名军全军覆没的真实原因。 到那时。 若没藏讹庞与党项贵族发生巨大冲突,那大宋还未灭夏,后者便已自灭七分了。 此内乱,比这场战役更能伤西夏之元气。 …… 九月十九日,清晨。 没藏讹庞距离卓啰城只剩下一日的路程。 他面带兴奋,一路走来一路歌。 本以为以假败之策榨取那些老头子的钱物,便算是良策了。 哪曾想,宋兵竟然不战求和。 这次,若和谈能成,即使宋军只赔偿十万贯,也能让他在西夏朝堂上的地位更上一层楼。 到那时,他对付那群老头子就更容易了。 突然。 前方奔来一名西夏驿兵。 其狂奔而来,口中高喊着:“没藏国相,不好了,宋军夜渡黄河,嵬名军全军覆没!” “什么?” 没藏讹庞拽住缰绳,从马上跳下。 一把将那名驿兵拽了下来。 “胡说八道!数万精兵怎么会全军覆没?”没藏讹庞瞪眼问道。 那驿兵立即拿出了怀中的情报。 没藏讹庞打开一看。 “十六日夜,宋军强渡黄河,数千嵬名军与民夫和宋兵激战,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率领万余骑,不战而逃,在距离卓啰城三十里外遭遇宋军袭击,全军覆没……” 此情报乃是卓啰城统领没藏多虎签字盖章。 绝对不可能有假。 没藏多虎还推测出,极有可能是宋军看穿了嵬名旭德的假败之计。 故而以假和谈迷惑嵬名军,而后将大部分兵力都放在追堵嵬名军上,导致嵬名军全军覆没。 没藏多虎作为所有事情的知情者,其实不难猜到大宋的计策。 若宋军未曾猜到嵬名军会不战而逃,根本不可能布下伏兵,更不可能全歼。 双方若正面打起来。 嵬名军就算不敌,逃跑的能耐还是有的。 一个都未能逃回卓啰城。 只能说明被宋军早已看透了计策,后者提前设置好了埋伏圈。 没藏讹庞双腿颤抖,跌坐在地上。 他感觉天都要塌了! 若让那群党项贵族知晓他命嵬名军不战而逃,制造恐慌感,骗取众贵族的钱财。 他不但做不成首相,可能性命都没了。 这时。 没藏讹庞身旁的一名偏将道:“国相,咱们要不要立即返回兴庆府?当下的卓啰城非常危险!” 没藏讹庞摇了摇头,看向那驿兵。 “十五日晚发生的事情,情报应在昨日午时前就送到本相手中,为何现在才到?” “国相,我们不知……不知您离开了兴庆府,情报是直接送往兴庆府的,可能现在已经到了。” 其实,没藏讹庞昨日完全可以收到情报。 但没藏多虎坚持先让没藏太后知晓,故而这些驿兵们就推迟了一日。 听到情报已传到了兴庆府,没藏讹庞就更不可能回去了。 他若回去。 那群党项贵族们都能将他五马分尸。 那些人的亲卫、士兵都集中在兴庆府内外,他若与这些党项贵族全为敌,根本没有任何胜算。 没藏讹庞想了想,朝着一旁的亲卫道:“取笔墨。” 没藏讹庞准备立即给没藏太后写信,让她稳住那群党项贵族,并将此战之错,全都归结到嵬名旭德和嵬名阿嵇身上,而与他无关。 待他生命无虞再回去。 即使回不去。 其手握六万兵,依然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当下,在没藏讹庞眼里,卓啰城才是整个西夏最安全的地方。 没藏讹庞写完书信后。 翻身上马,带着一众士兵朝着卓啰城急奔而去。 …… 午时,兴庆府。 一列列骑兵出现在兴庆府的城内外,甚至连皇宫都被全全围住。 这些骑兵,皆来自党项的众贵族们。 他们团结起来,足以将整个西夏朝堂掀翻。 而今,没藏讹庞外出。 他们便只能前往禁中寻找没藏太后和小皇帝李谅祚。 大殿内。 众党项贵族,身披铠甲,怒气冲天。 “自那狄青、苏良在河湟拓边起,想必没藏讹庞和那嵬名兄弟就自认打不赢,故而想出了一套投降之策,将主意打到了我们头上。” “然后,宋人看透了他们这等无耻的主意,将计就计,以和谈之名,哄骗嵬名兄弟。” “他们知晓大宋求和时,立即上报给了没藏讹庞,所以没藏讹庞才敢前往边境,夸下海口,且准备在和谈前再榨取一笔我们的钱粮!” “但是他们没想到,竟被宋人算计了,于是再行投降之策,最后造成了全军覆没的结局!“ “愚蠢,愚不可及!” “我们西夏人为拥有这样一个首相,感到可耻!感到悲哀!” …… 党项贵族们根据自己的信息情报,很快就将此事的来龙去脉推算了出来。 人人怒不可遏。 李元昊在世时,尚不敢削弱各族。 没藏讹庞却为了专权,不顾江山社稷安危也要削弱他们,他们自然不满。 对他们而言。 再立一個新君,再立一个首相,并不难。 就在党项贵族们吐沫横飞,大骂没藏讹庞的时候。 没藏氏带着小皇帝李谅祚走了出来。 没臧氏虽因与人私通之事被没藏讹庞软禁于宫内。 但没藏讹庞这套假投降之策,她也是知晓的。 没藏氏走到最前方,高声道:“诸位族老、前辈,静一静,请静一静!” 这时。 一名党项贵族高声道:“没藏氏,我们要求立即废相,将没藏讹庞的所有亲兵家眷,全部擒拿,你若不愿,我们不介意换一个国主!” 没藏讹庞此举。 已经触碰到了他们的底线。 他们也有如此豪横的本钱,才敢这样嚣张。 没藏氏的脸上并未有丝毫惧色,她高声道:“诸位,先静一静,听我讲,听我讲!” 待大殿安静下来。 没藏氏拉着李谅祚的手,缓缓开口道:“我已向卓啰城统领没藏多虎下旨,若没藏讹庞到了卓啰城,立即将其斩杀,将他的头颅带回来给诸位看!” “若他没有去卓啰城,我也会命铁鹞军出兴庆府杀了他!” 此话一出,大殿瞬间寂静无声。 党项众贵族没想到没藏氏竟然如此果断,不审不抓,直接要杀其兄没藏讹庞。 铁鹞军,即西夏的重骑兵。 分十队,每队三百人,一共三千人,由党项羌贵族豪酋子弟和亲信组成。 目前负责护卫小皇帝李谅祚。 此乃西夏最强兵种,即使没藏讹庞都无权力将其调离兴庆府。 “没藏多虎能听你的?”有人疑惑道。 在党项众贵族眼里。 没藏氏有名无权,没藏家族的大权都在没藏讹庞的身上。 没藏氏面色冰冷,沉声道:“没藏多虎及下属六万兵丁,皆是我的人,我让他们杀谁,他们就会杀谁,包括殿内的诸位!” 这一刻,没臧氏的脸上有了杀气。 她向来不甘平庸。 除了没藏多虎,还有许多将领都跪倒在了她的石榴裙下,愿意为其去死。 没藏氏缓了缓,又道:“我向大家保证,没藏讹庞身死后,朝廷再也不会弱大家之权,若发生战事,就如先帝那样,各部各出军队,各管钱粮。如何?” 这时。 一名身穿锦服的老者站了出来。 “没臧氏,我们实在难以信你,日后,恐怕你也会像没藏讹庞那般,将我们一一铲除。” 没臧氏走向那名老者,质问道:“那你想怎么办?杀君篡位?” “你们确实有能力再立新君,但当下我手里的亲兵外加卓啰城的六万兵,即使敌不过你们,也足以使得西夏元气大伤,这正是宋人想要看到的。” “我们一旦中计,整个西夏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大家都会死!” “此外,再立新君,你们有合适人选吗?伱们不会内斗吗?” 没藏氏看向李谅祚。 “只有他,他才是李元昊的种,只有他才有资格统领整个西夏,才能使得西夏不发生内乱!” 这一刻。 这个女人的声音将所有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 党项众贵族也被没藏氏的话语打动了。 他们确实有实力为西夏换个国主,但是他们之间也是互相不服气,而今宋军已经攻到边境,西夏若再发生内乱,那就彻底完了。 随即。 党项贵族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一刻钟后。 那位锦服老者再次站出来说道:“太后,此次我们听您的,待没藏讹庞的脑袋送到宫内,我们便向卓啰城增兵,全力抵抗宋军!” 没藏氏点了点头。 很快,党项贵族们便离去了。 没臧氏顿时长呼一口气,她望向大殿中央的龙椅,大步朝前,面带兴奋地坐了上去。 …… 近黄昏。 没藏讹庞率领三千骑兵终于抵达了卓啰城。 他向没藏多虎了解过嵬名军全军覆没的具体细节后,大骂嵬名兄弟。 将罪过全都扣在了二人的脑袋上。 接下来。 他要在这里躲上几日,待没臧氏稳定了那群党项贵族后再返回。 …… 这两日。 狄青和苏良也心情愉悦地忙碌着。 除了命人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外,二人也开始考虑起了整个河湟的区域划分。 苏良站在地图前,一边画一边说:“这片区域,可设为熙州,熙河镇为中央,这片区域可定为河州,这片区域就称为洮州吧……” 狄青笑着点头,道:“可以,可以。既然是咱们的领土,自然都要以州为界,不能再取蕃人的名字了,但下辖的县镇依然可以用老名。” 这时。 狄青看向唃厮啰的那片区域,微微皱眉。 “景明,唃厮啰部坐拥青唐城,大家都称他们为青唐吐蕃。青唐吐蕃这个名字不好,有吐蕃的痕迹,还有唐的痕迹,咱把名字改了吧!” “我也正有此意,这里将会成为西部大开发的核心位置,也是丝绸之路的主要城市,不如叫做西宁吧,西宁城,您觉得如何?” “西宁,西宁,西部安宁,好名字,就叫西宁城了!” 狄青朝着大腿一拍,笑容甚是灿烂。 二人将这些区域划分好后,将会形成文字和图示送往汴京城。 朝廷基本上都会遵从他们的建议去执行。 …… 九月二十二日,午后。 卓啰城,统领大宅内。 没藏讹庞正在用餐,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还未起身。 便见没藏多虎带着一众身穿铠甲、手提弓弩的士兵冲了进来。 没藏多虎的手里更是提了一把明晃晃的大刀。 几乎眨眼间。 没藏讹庞身边的几个亲卫便全被控制了。 没藏讹庞大惊失色。 “没藏多虎,你这是做什么,要反叛没藏家族吗?”没藏讹庞退到了后面的屏风前,看向没藏多虎。 没藏多虎从怀里拿出一封奏疏,扔给了没藏讹庞。 “太后有旨,命我立即将你诛杀,头颅送回皇宫!” 没藏讹庞不敢置信地看向奏疏。 看完之后,他瞬间明白了没藏氏的心思。 “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连亲兄长都要杀,真是无情!” 没藏讹庞看向没藏多虎。 “多虎将军,我可是视你作没藏家族的下一任族长来培养的,咱们联手如何?没藏氏只是为了自保,我若身死,西夏之权必归那群老头子,你也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没藏多虎摇了摇头。 “我只遵从太后之意,你受死吧!” 说罢,没藏多虎大手一挥,其身后的两名亲兵便将没藏讹庞按倒在了地上。 没藏讹庞还不待哭喊。 没藏多虎便挥起大刀,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 两日后。 没藏讹庞被没藏多虎砍杀,没臧氏重新掌权平息党项众贵族怒火以及卓啰城又将增兵数万的消息传到了狄青和苏良的耳中。 “这……这娘们不是一般人啊!我本以为她只会养男人,没想到心机如此之深,她可比没藏讹庞难对付多了!”狄青喃喃道。 苏良无奈一笑。 “没想到啊!如此一场应该爆发的大内乱,竟然被一个女人化解了,可惜!可惜了!” 狄青拍了拍苏良的肩膀。 “咱们做的已经非常不错了,拓边两千八百余里,又打了这么一场大胜仗,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苏良微微点头。 “接下来,咱们就向朝廷请示,停战吧!” “好,我来写奏疏。”狄青说道。 二人前日就商讨过。 若西夏内乱爆发,宋军将立即与唃厮啰部协作,分多路围攻西夏,直到将其灭掉。 若西夏没有内乱,宋军将暂停攻夏,待年后天暖之后再择机发起总攻。 之所以这样做。 是因天气渐渐转寒,宋军若全力攻夏,对方定然施行坚壁清野之策,到那时,战线会拉得非常长,士兵们因天寒将会冻死许多人。 此外,趁着冬季和初春,士兵们可帮助河湟百姓建造好宅屋,种上棉花。 然后待三月左右,恰逢西夏青黄不接、最是缺粮之时,宋军全力攻夏,必然起到事半功倍之效果。 苏良和狄青配合默契。 二人发动战役,率先考虑的是在打赢的情况下如何将大宋士兵的伤亡控制到最小。 不冒进,不为军功而战,不打无把握之战。 故而很难一败。 第0492章:称公建生祠!苏景明,熙河镇的救世主 九月二十五日,午后,汴京城。 垂拱殿内。 赵祯、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坐于殿内,桌上摆放着茶水、水果、零食等。 君臣闲谈。 不时传来一阵阵笑声。 此等惬意休闲的画面,往昔也只有过年时才会发生。 不然会有台谏官弹劾“君臣忘于公事,殿内失仪”的。 但今日却不一样。 近日来。 河湟拓边,捷报频传。 有时三日一报,有时一日三报。 先是狄青率领大军拓边至距离西夏边境已不足百里,而后又有苏良不动一兵一卒使得唃厮啰部落归宋。 紧接着。 又传来了苏良欲将计就计,全歼西夏嵬名军的策略汇报,不日便将发起总攻。 …… 赵祯等人预计着,今日可能就会有大胜的喜讯传来,故而皆无心公事,在殿内等待起来。 约一刻钟后。 一名小黄门狂奔入殿,高声道:“西北军情急报!西北军情急报!” 赵祯打开急报,展开一看,不由得大喜,朝着众相公道:“狄汉臣与苏景明率军全歼西夏嵬名军,河湟之地,已尽归我大宋!” 听到此消息,众相公皆喜极而泣。 他们盼了多年,终于盼到大宋大败西夏的这一天了。 片刻。 赵祯平复了一下心中激动的情绪,看向下方。 “立即将河湟拓边与全歼西夏嵬名军之事,公告天下,务必让大宋所有百姓都知晓。” “是。”众相公站起身,纷纷拱手。 这时。 文彦博笑着道:“官家,预计很快就会传来西夏国相没藏讹庞与党项众贵族起冲突的消息,西夏朝廷极有可能发生内乱,甚至有可能换帝,我们是否要乘胜追击,直接灭掉西夏?” 赵祯想了想。 “此事,听狄卿与苏卿的,等他们的汇报吧!” 众相公齐齐点头。 大宋有如此“一文一武”两大能臣,实乃大宋的荣耀。 当日。 进奏院的官员们便忙碌起来。 将狄青、苏良率大军全面占领河湟并全歼西夏万余名嵬名军的的详细经过,全部撰写成文,待中书审核通过后,便开始发往各州各府。 这些内容将印制在州报、府报上,令天下人知。 与此同时。 这些内容也经由皇城司传到了汴京城的各类民间小报那里。 不出十日。 此事便能传遍全宋,甚至传到辽国、高丽、东瀛、大理等国。 当日晚。 汴京城的百姓便情绪沸腾了。 许多人都纷纷携家带口,呼朋唤友,下馆子,去香水行,买酒买肉,庆贺这一场大胜。 …… 两日后。 赵祯与众相公再次收到了狄青与苏良的奏疏。 内容涉及多个方面。 有西夏内乱未起,国相没藏讹庞身死,没藏氏再次成为了西夏的掌权人,卓啰城再次增兵。 有二人建议暂时停战,先经营河湟区域,设立州府,安抚百姓,派遣官员等,然后开春后再全面灭夏。 还有以蕃人治蕃、降低河湟赋税、棉花种植、促进商贸流通等安抚改造之策。 赵祯与众相公商量一番后,全都答应了下来。 当下。 大宋不是不能与西夏全面开战,并且绝对有能力灭西夏。 但明年开打,大宋更具有优势,关键是能让整个河湟都安定下来。 占领了河湟,相当于捏住了西夏的咽喉,后者对大宋已经难以形成威胁了。 即使辽国帮他们,大宋也丝毫不惧。 …… 辽国国都,皇宫内。 耶律宗真看罢辽国暗探传来的关于“宋军全歼西夏嵬名军,占领整个河湟”的消息。 面色甚是阴沉。 “一个苏良便抵得上千军万马,无他,宋军不可能以如此微小的代价取得大胜,而更令朕感到愤怒的是,那狄青也可抵得上千军万马,这二人,一文一武,配合默契,破坏性太大了!” “咱们辽国,怎么就培养不出这样的人物呢?” 下方。 以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为首的文武百官都是无奈地低下了头。 他们看完情报后,不得不佩服苏良和狄青。 特别是苏良。 有勇有谋,带着二百余骑便敢在河湟各個部落劝降,然后又识破了嵬名兄弟的假降之策,将计就计,才使得宋军全歼西夏嵬名军。 若不是西夏太后没藏氏力挽狂澜,没有与党项贵族们决裂。 恐怕西夏用不了多久就被大宋灭掉了。 西夏兵虽远远比不上辽军的数量,但论杀伤力,并不弱于辽军。 耶律重元抬头道:“皇兄,一方面是那苏良诡计多端,一方面是西夏人心不齐,将领的脑子有问题,我们若与大宋打起来,只要硬碰硬,就不比他们差!” “我们的人心就齐了?武将就有谋略了?大宋若不选择和我们硬碰硬呢?”耶律宗真反问道。 耶律重元顿时哑口无言。 当下的辽国,人心可是一点都不齐,首当其冲就是他与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立即站出来道:“父皇,苏良算计西夏,应该是意在西夏内乱时,全面攻夏,但他没想到那没藏氏力挽狂澜,使得内乱未成。而今大宋并未向西北增兵,应该并未打算立即攻夏。” “待他们攻夏时,我们不妨与他们在河北起一些摩擦,无论如何,必须要增大他们的损失,然后固守边境,不然他们下一个要打的,就是我们。” 耶律宗真认可地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日后,若宋军全力攻夏,我们既不能让宋军将主攻方向转移到我们身上,又不能让他们轻松灭了西夏,此外,我们要全力练兵,提高作战能力。” “对付大宋,也不能硬碰硬,还是要多动一动脑子的!”耶律宗真说罢,甩袖离去。 此话正是指向耶律重元。 耶律宗真现在对耶律重元越来越不满意,而对耶律洪基却是越来越满意。 此等局面,辽国的文武百官皆看在了眼里。 …… 十月初三。 黄河河畔,军营中。 苏良看向狄青,道:“汉臣兄,我明日便先返回了,我先去趟熙河镇,交待一些开垦种棉之事,然后就直接回汴京城了!” “嗯嗯,好。”狄青点了点头。 三日前。 苏良便告知过狄青并向朝廷写信汇报,他将返回汴京城。 至于狄青,自然要驻扎在这里。 他要代替范仲淹,成为大西北新的顶天柱石。 要带着士兵负责河湟区域所有的房屋建造、田地开垦、商贸运转等事。 还要将唃厮啰之兵以及愿意参战的兵都训练起来。 年后还有一场场大战呢。 苏良接着道:“另外,年后灭夏之时,我应该不会来了!” “啊?景明,你这是何意?” “我的任务结束了!接下来都将是硬仗,有我没我,作用不大。” “可……”狄青欲言又止。 苏良自然明白狄青之意。 明年灭夏才是大收获之时,苏良理应享受灭夏的成果。 若不来,那就相当于出力最大之人,在收获成果时,将成果让给了别人。 “汉臣兄,我不缺军功,我该得到的都得到了,还和大家抢什么,一国之盛,在于文武平衡。我们日后还会与辽国有大战呢,让兄弟们多打一打,立一立军功,他们得了厚赏,家人的生活才会更有保障!” 其实,苏良还有更深的考虑。 这次河湟拓边和全歼嵬名军,他的光芒太盛,已经压住了狄青等武官的光芒。 官家和众相公都以为此次之功,苏良一人至少占七分。 苏良不想太耀眼了。 并且他一直致力于提高武人的地位,所以全面灭夏之战,他便不愿参与了,此话他准备待回京后再告知官家。 狄青怎能不明白苏良的良苦用心。 “景明,我代表所有士兵,感谢您!”狄青朝着苏良重重拱手。 …… 翌日,苏良便开始返回。 这一次,他未带龙羽军,只带了当时从汴京城跟随来的三千禁军士兵。 此外,还带了刘三刀和独臂老乔。 刘三刀随苏良回汴京,独臂老乔则是回熙河镇。 年后。 龙羽军肯定要与西夏的铁鹞子有一战的。 他们更适合在这里训练,故而苏良早就向赵祯申请将他们留在了这里。 苏良本来也想将刘三刀留在这里,毕竟是建立军功的大好时机。 但刘三刀非要守在苏良身旁做护卫,若不让守,他就要去做苏良的牵马兵,苏良只能答应。 …… 十月十二日,近午时。 苏良一行终于抵达了熙河镇。 此刻,熙河镇升格为城,已变成了熙州的州城所在地。 知州便是曾经的秦州知州刘存。 此外。 刘存还是紧靠着熙州的河州知州,因熟悉此处的官员紧缺,他做事又老练。 故而一人任两州知州。 苏良等人在距离城门还有近三里时,便看到前方官道两侧站满了百姓。 “苏中丞回来喽!苏中丞回来喽!”有人大喊道,甚是兴奋。 然后。 官道两侧的百姓纷纷朝着苏良行注目礼。 百姓们站得甚是齐整,宛如大朝会时大庆殿内的金甲大将军一般。 “这是谁安排的,不是胡闹嘛!”苏良最不喜的就是这种欢迎的大场面。 一旁。 独臂老乔笑着道:“苏中丞,这应该是百姓们自发的。” “没有你,就没有熙河镇,更没有现在的熙州,你不是我们熙州的地方官,但却是熙州百姓的父母官,这是您应得的,就领了吧!” 苏良尴尬一笑。 他要说自己内向,估计也没人相信。 “走,快速入城!” 随即,苏良加快了速度,不过在行到百姓身边时,还是会微笑地招手。 城门下。 刘存与一群西北老兵也都笔直地站着。 苏良看向刘存,道:“刘知州,让百姓们都撤了吧,站在那里蛮累的,没必要。” 当即,刘存朝着前面的士兵摆了摆手。 刘存看向苏良,又道:“苏中丞,为庆贺熙河镇成为熙州州治之城,下官与百姓们为您准备了一个惊喜,请您随下官来。” “惊喜?是不是为我们准备了几百只烤全羊?我一直惦记着这一口呢!”苏良笑着道。 他与身后的开封禁军士兵们,最喜欢吃的就是西北的烤全羊。 “您看过,便知晓了!”刘存当即上马在前方引路。 一刻钟后。 众人从主街道拐弯,行到一处铺满石板的敞亮之地,前方竟然出现了一个崭新的祠堂。 祠堂关着门,上面用红绸盖着牌匾。 刘存在祠堂门前停了下来,苏良也紧随着他翻身下马。 苏良正在疑惑时,刘存朝着苏良道:“苏中丞,麻烦你拉一下这个红绳。” 苏良朝着刘存递过来的红绳使劲一拉。 “哗啦!” 红绸落下。 显现出了牌匾上的三个苍劲大字:苏公祠。 苏良顿时意识这是谁的祠堂了。 “刘知州,你莫胡来啊,我才三十来岁,既没资格称公,也没资格建祠,这是要短命的!” 这时。 刘存将祠堂门打开,中间悬挂的正是苏良的画像。 “苏中丞,熙河镇因您而生,因您而兴,百姓们对您甚是感激,愿称您为公,且集体请愿为您建造生祠!” 生祠,即为活人所建的祠庙。 此习俗来源于西汉,盛于唐宋。 后来衍变为百姓对地方父母官感恩所建,如唐之狄仁杰,宋之蔡襄,都有生祠。 能立生祠者必须为国为民做出过巨大贡献或者地方州府的所有百姓都认可而选择自发修建。 当下,建生祠其实很少。 因为生不建祠立碑,乃是礼制,一般官员根本压不住此等荣耀。 但若许多百姓主张要建且日日供奉香火,那这个生祠就显得弥足珍贵,价值非凡了。 此外。 公也不是一般人能叫的。 一般都是为朝廷操劳大半生的相公或者大贤之人,才能称为公。 比如,范仲淹为范公,包拯为包公。 文彦博、富弼、吴育等相公到现在还没有捞到一个“公”字呢。 “公”必须要让百姓喊出来,喊响亮了,喊的人尽皆知了,才能为公。 自封没用。 苏良脸色发红,不忍看向祠堂。 “刘知州,先是称公,又是建生祠,我才三十多岁,恐怕压不住,要不就改建一下,变成城隍庙、土地庙之类的!” 这时,刘存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 “苏中丞,此事我已向官家汇禀过,官家和诸位相公都同意了!” “当下是生祠,待您百年后,百姓还会为您铸像立碑,这不是我的主张,是熙河百姓的心意,您必须接受,你也配得上这份荣耀。” 苏良打开文书一看,官家和中书众相公全都同意。 “好吧!” 刘存顿时大喜,笑着道:“诸位都饿了吧,烤全羊从早上便开始准备了!” 听到此话,苏良不由得大喜。 在他心里,烤全羊比这座生祠和苏公之名更具有吸引力。 第0493章:苏子慕的处女作!骂人不输其父的熊孩子 十月十五日,清晨。 苏良在熙河城待了三日后,率兵返京。 他将河湟棉花种植与纺织之事全交给了刘存,另外还告知了王樵等人奔赴西域之事。 待后者完成任务归来。 刘存便可让他们成为大宋之民,并对他们祖上或家人投靠西夏的事情既往不咎。 此外。 苏良也已给曹国舅曹佾写了信。 让其寻一批商人来河湟区域活跃活跃商贸氛围。 如今的河湟区域甚是太平,所产货物又是中原地区稀缺之物。 当第一批商人尝到甜头。 大宋各地的商人们必然会竞相奔来,将这里开拓成为一片繁荣的商贸沃土。 …… 返程大多比去路轻松。 苏良带着三千人,一到秦风路便分成了两路。 苏良、刘三刀与数名亲兵一路,外加有三百人隐匿于前后,护卫苏良平安。 其余士兵则走另一路。 双方在快抵汴京城时汇合即可。 苏良等人扮作经商的商人,一路向东。 不时在某个县镇歇脚,品尝一番当地的特色美食,行程中过得相当惬意。 就在苏良享受着愉悦的返程时光时,其子苏子慕惹下了大麻烦。 …… 这日午后,垂拱殿内。 赵祯心情愉悦,处理完奏疏后,便执笔写起了飞白书。 就在他写得正兴起之时。 一名内侍快步走了过来,道:“官家,仁寿郡太夫人带着李团练请见!” “快快请进来!” 赵祯放下笔,笑着说道。 仁寿郡太夫人即赵祯亲舅舅李用和之妾杨氏。 李团练,即福康公主的准驸马李玮。 杨氏因是李玮之亲母,故而被封赐为仁寿郡太夫人。 赵祯因对其生母李宸妃内疚,对娘家人李用和一家甚好,许高官厚禄,还要将他最疼爱的福康公主嫁给李玮。 按照辈分。 李玮实乃赵祯的表弟,福康公主的表叔。 但赵祯为厚待娘家人,还是破例为二人定下了婚约,意在亲上加亲。 再过两年,二人就要成亲了。 很快。 一个身着华裳的美妇人带着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人走进了垂拱殿。 正是杨氏和李玮。 此刻,这对母子都哭丧着脸。 赵祯抬头一看,忽然见李玮的右手手臂上竟然缠着软绵帛且用麻布吊着。 显然是受了伤。 “李玮,你的手臂怎么了?”赵祯疑惑地问道。 这时。 杨氏微微躬身行礼,带着哭腔道:“官家,您可一定要为吾儿主持公道啊!” “就在一个多时辰前,吾儿正在樊楼与友饮茶,哪曾想,来了一個半大小子,先是辱骂吾儿,称吾儿不应与福康公主成亲,然后还手持机关暗器,伤了吾儿的手!” “吾儿好水墨、书法,若日后右手无法执笔书画,这……这……辈子就毁了啊!” 赵祯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下来。 李玮与福康公主的婚约乃是他在庆历七年所定,伤人者不但反对辱骂,还弄伤了准驸马,他自然恼怒。 “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干的?朕立即派皇城司将他抓起来重惩!” “是……是……是……” 杨氏抽泣着,说道:“是御史中丞苏景明的儿子苏子慕。” “什么?” 赵祯又看向李玮,道:“李玮,你手上的伤来自苏子慕?” “是,官家,正是他所伤,不会有错。苏家势大,我不敢去苏家辩理,便只能求官家来主持公道了!”李玮有些怯懦地说道。 赵祯感到匪夷所思。 “苏子慕才九岁,你已二十有一,身旁还有朋友,竟能让他所伤?” “另外,一个九岁的孩子懂什么婚姻,他辱骂你?还欺负了你?这……这……太乱了!” 杨氏连忙解释道:“官家,苏子慕拿的有机关暗器,他经常在百家学院,好东西不学,尽学一些奇技淫巧,我儿文弱,不小心便被他暗算了!” “九岁就如此狠毒,敢伤人!那成年后还不是要杀人啊!苏中丞太溺爱他了,再不管教,以后定然出大问题,官家您一定要好好管教他一番!” 赵祯并不相信杨氏所讲。 苏子慕的聪明劲,他是知晓的。 这孩子从不莽撞,并且绝对不会无缘无故伤人。 赵祯看向一旁的内侍,道:“苏子慕今日没在宫内上课?” “官家,今日乃是休息日。”那名内侍道。 “立即传苏子慕,另外将唐氏也唤来,通传时语气柔和一些,莫吓到他们。”赵祯道。 如今,苏良正在为大宋卖命呢! 赵祯要是在其家人不知情况下重惩了他的儿子,那苏良肯定不高兴。 杨氏听到此话。 心中有些不情愿,但又不敢说话。 而此刻。 唐宛眉与苏子慕坐着马车已经朝着禁中来了。 苏子慕伤人之后。 便向唐宛眉交待了他的一切“罪行”。 “儿,待到了官家面前,据实回答,另外打人有错,你必须认错,明白不?你爹爹在沙场拼命,你绝不能给他拖后腿,丢他的脸,知道不?” “嗯嗯,母亲,孩儿知道。”苏子慕乖巧地点了点头。 …… 半个时辰后。 唐宛眉与苏子慕一起走进了垂拱殿。 二人行礼后,赵祯先是看了一眼杨氏和李玮后,然后才看向苏子慕。 “子慕,今日午时,伱在樊楼伤人了?” “启禀官家,是我伤人了,伤的还是福康公主的准驸马李团练。”苏子慕抬着小脑袋说道。 那认真的表情,简直和苏良一模一样。 “为何伤人?”赵祯又问道。 “论德论才论貌,李团练皆配不上福康公主,福康公主也不愿嫁给李玮。我本是准备与他相商,但他不听我的好言相劝,还带着他的狐朋狗友要打我,我自保之下,便伤了他!” “李玮,他可是为了自保而伤你?”赵祯看向李玮。 杨氏瞪了李玮一眼。 “启禀官家,不是。他一个小孩子,与我说话甚是嚣张,我不听他的,他就用暗器伤了我,我若真想伤他,他根本逃不走。” “你胡说!” 苏子慕顿时怒了,正要辩驳,却被唐宛眉拉了回来。 赵祯再次看向苏子慕。 “子慕,你才九岁,懂什么婚约。福康公主与李玮的婚约乃是朕定下的,不容有改,你属于多管闲事了!” “可是,可是……可是福康姐姐嫁给他,是不会开心的。”苏子慕挺着胸膛说道。 “二人还未成亲,你怎知不开心,朕知你与福康公主关系匪浅,但此事不是你能掺合的。” “此事,过错在你,朕决定……” 就在这时。 赵祯听到门口有脚步声,抬头一看,便看到了两个孩子。 一个是大皇子赵暽,一个是二皇子赵晗。 这二人见赵祯看到了他们,连忙齐齐拱手,道:“爹爹,我们是来为苏子慕求情的。” 赵祯撇嘴一笑。 “你们两个添什么乱,进来讲!” 两名皇子快步跑到了大殿中央。 赵暽率先道:“爹爹,此事主责在我。” “是我告知子慕,福康姐姐因婚约之事心情不佳,她不愿嫁给李玮,但为了顾全大局,又不敢直言!是我想找李玮,让他退婚,但我不易出宫,便交给子慕了!” “爹爹,我也全都参与了。我们没法出宫,才让子慕与他聊的,没想到会打起来,要是我们去了,我们三个肯定都会动手,要惩罚,您就惩罚我们三个吧!”赵晗一脸认真。 “二位皇子,此事都是我做的,与你们无关,我一个人受惩即可。”苏子慕也开口道。 赵祯看到三人关系如此好,心中甚喜。 他缺兄少弟,甚是孤独,而这三人关系却是如此融洽。 日后,若苏子慕和赵晗能全心辅佐赵暽,大宋的未来定然不会差了。 赵祯缓缓站起身来。 “你们三个小子啊!让朕怎么说你们呢?不好好读书,非要惹事生非,你们小小年纪,懂什么婚约?” “这样吧!子慕、暽儿、晗儿,你们三人各写一份认错书,明日一早,交给朕一份,交到李府一份,要写得真诚一些,检讨自己的错误,写不好,退回去重写!” 三人见赵祯瞪眼看向他们,只得无奈拱手。 赵祯又看向唐宛眉。 “唐氏,苏卿还未归来,你便代表苏卿去李府慰问一番,其医药费你家承担,若李玮手上的伤势难愈,那待苏卿归来后,让他再去李府致歉,并寻名医为其治伤。如何?” “是,官家。”唐宛眉双手交握,微微屈膝。 赵祯又看向杨氏和李玮,问道:“你们可还满意?” 杨氏看出赵祯明显是偏向苏子慕和两位皇子。 但她也知她当下根本得罪不起苏良,只得道:“全听官家安排,只要我儿右手无恙即可。” 赵祯又看向苏子慕,道:“小子慕,以后绝对不可如此莽撞了!无论发生何事,有事言事,甚至写下来都行,但不可斗殴,明白不?下次若犯,朕一定重惩!” “是,官家,我明白了。”苏子慕拱手道。 随即,众人便散去了。 …… 大街上,马车内。 唐宛眉和苏子慕相对而坐。 苏子慕看向唐宛眉,道:“母亲,我不服气!” “我不想让福康姐姐身陷火海,那李玮就没有一点好处,用我爹的那个词来讲,他就是个闷骚!还是个无能的闷骚!” “你是真想让我揍一顿?”唐宛眉扬其手臂,做出了一个要拧人的动作。 苏子慕连忙躲在一侧。 唐宛眉每次拧他的大腿,都能让他疼得嗷嗷叫,即使苏良和唐泽在身边,都不敢劝说。 苏子慕最怕的就是唐宛眉。 “母亲放心,我……我一定听官家和您的话,不会再……再动手了!” 唐宛眉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儿啊!皇家婚姻非常复杂,没有感情,互不喜欢,有时也要在一起,和咱们不一样,福康公主若真有委屈,定然会向官家和苗贵妃汇禀,我们不要管太多,也管不了这些!” “今日,官家将此事压了下来。若有人刻意闹大并借此弹劾你爹爹,造成的负面影响还是非常大的,我们不能拖你爹爹的后腿!” 苏子慕摇了摇头。 “不,爹爹若知我仗义执言,一定会为拥有我这个儿子而自豪的!”苏子慕拍了拍小胸脯说道。 这种自恋的表情与语气,与苏良一模一样。 唐宛眉都忍不住笑了。 “你爹爹快回来了,到时你与他讲,我看他到底是会夸你,还是揍你?” …… 一刻钟后,苏子慕回到了家。 他坐在书桌前。 越想越觉得福康公主不应该嫁给李玮,而他还想做些事情,帮一帮福康公主。 苏子慕思索了片刻后,喃喃道:“官家称不能打,但可以辩和写,那我就写下来吧!” 苏子慕的心中顿时有了一个新主意。 大半个时辰后。 苏子慕写了一篇文章,将其藏在身上。 然后向唐宛眉道,他要去刘记书铺拿本书,明日讲课要用。 刘记书铺的书籍很多,苏子慕也跟着苏良去过多次。 唐宛眉便让吉叔赶着马车将其送到了朱雀门东麦秸巷的刘记书铺。 对刘长耳而言,苏子慕也是熟人了。 “小子慕,喜欢什么书,随便拿!”刘长耳笑着说道。 这时。 苏子慕将他藏在胸前的一篇文章拿了出来。 “刘叔,麻烦您将这篇文章刊载在明早的民间小报上,刻印的份数越多越好。” 刘长耳看完内容后,看到最后的署名是:御史中丞之子,苏子慕。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是要捅破汴京城的天吗?百姓哪敢私议官家之事?” 苏子慕撇了撇嘴。 “你这个书铺隶属皇城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是天天嚷着言论自由吗?我的文章为何不能发?你若不发,我就去找黑作坊了!” 黑作坊看到御史中丞之子苏子慕所写的文章,绝对敢冒险刊载。 此乃一笔大财,且苏子慕才是最终责任人。 刘长耳面带无奈。 他若不刊载,那些黑作坊也会刊载。 不如他刊载。 到时若回收,也能快一些,也能避免一些黑作坊添油加醋地胡说八道。 “好吧,我同意,绝对不会食言。不过待明早售卖之时,我要立即拿几份送往皇城司!” “可以。”苏子慕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 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汴京城的街头巷尾就传来了报贩的叫卖声。 “小报!小报!御史中丞苏景明之子苏子慕新作,告李团练书!” “皇家婚姻解密!九岁天才,苏景明之子苏子慕的第一篇文!” …… 在汴京城,凡是与苏良有关的文字内容都传播得很快。 不到半日。 苏子慕这篇四百余字的《告李团练书》便传遍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李团练,福康公主之准驸马,貌陋性朴,见识简陋。” “整日娱于勾栏瓦舍之间,左右多是纨绔子弟,无赖之徒,只知寻欢饮酒,不思正事。” “其为人怯懦,逢人便言母亲之言,无一丝男儿主见,非福康公主之良配也。 …… 苏子慕这篇文章就表现了一点内容。 “李玮非常差劲,若有自知之明,便应请求官家撤回婚约。” 在别的朝代。 民间如此传播皇家之事,那是大罪。 但在当下的大宋,百姓可随意议论,而一旦议论过多,朝廷必然会给出一个让所有人都信服的解释。 这也是苏子慕要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的主要原因。 为了福康公主的幸福,他不惧惩罚。 …… 御史台内。 一众台谏官阅读着苏子慕的文章,笑声都传到了院外。 “哈哈,不愧是咱苏中丞的儿子,文字鞭辟入里,骂人有理有据,以后绝对是个写弹劾奏疏的好苗子啊!” …… 中书省,政事堂。 欧阳修读着苏子慕的文章,一脸笑容地捋着胡子。 “文字精悍,叙说有序。不愧是我欧阳修的学生,不错不错,此事闹大了,或许是好事!” 一旁的相公们也都纷纷点头。 他们也早就看出福康公主和李玮不般配,但他们又不能乱言官家之家事。 而今通过苏子慕这个九岁孩子的文章道出。 他们觉得是好事。 一众相公都在夸赞苏子慕,而苏子慕则是在家中挨揍。 “今日,为娘揍你,不是因你做了什么,而是你做此等事竟然敢瞒着为娘!” 唐宛眉手拿戒尺,朝着苏子慕打去。 一旁的苏沁一因吃了苏子慕带来的福康公主的糕点,也帮忙与苏子慕躲着。 唐泽坐在大厅,看着苏子慕的文章,一脸自豪地说道:“不愧是我的外孙子,这篇文章写的不错!” 第0494章:先家人后君臣!赵祯的英明决定 近午时,垂拱殿内。 赵祯看着苏子慕在民间小报上刊载的《告李团练书》,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他本以为此事就是小孩子胡闹。 哪曾想苏子慕竟与福康公主和李玮的婚约杠上了。 昨日打人之事,赵祯可当作家事低调处理。 但而今此事已传遍汴京城,成为了汴京百姓茶余饭后热聊的话题。 苏子慕称李玮不学无术、结交狐朋狗友、多次前往勾栏寻欢作乐等。 言辞犀利,怒气十足。 若苏子慕所言为实,李玮将受到重惩。 若所言为虚,那苏子慕就犯下了诬陷之罪,定要重惩。 此事闹得人尽皆知,朝廷自然要迅速给出一个说法。 “命皇城司彻查此文所言内容真假,今日黄昏前,必须给朕一个交待!” “是,官家。”一旁的小黄门迅速朝着宫外跑去。 …… 就在这时。 杨氏带着李玮又来到了禁中。 当下的李家,家主李用和(赵祯亲舅舅)已经病故,长子李璋为新家主,但他身在郢州。 杨氏便代管一切。 赵祯对生母有愧,故而对李家甚是关照,整个汴京城,即使是宗室赵允让家也要让李家三分。 不过李用和乃是个老实人。 作为外戚,生前没有招惹过任何事端,名声甚佳。 但是,李家二代就一般了。 “官家,那苏子慕是要毁了吾儿啊!” “吾儿敦厚老实,人尽皆知,虽然偶尔因好奇去了一些勾栏之地,但从未恃强凌弱,以外戚的身份欺人。” “这個孩子实在是太恶毒了!若再不加管教,日后一定会出大事。他还经常与两位皇子为伴,恐怕会将两位皇子带坏啊!” …… “够了!” 赵祯听杨氏所言,便知李玮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老实。 并且,他对苏子慕非常了解,后者根本不可能无缘无故诋毁李玮。 他面色铁青地看向李玮。 “李玮,苏子慕那篇文章所言是否为真?你是否整日与一群不学无术之徒相处,是否常去勾栏寻欢作乐?” 李玮嘴唇发颤。 “官家,我……我是有一些志同道合的民间之友,也去过勾栏,但都是为了绘画,为了诗文之乐,并没有苏子慕所言的那么不堪。” “他一个小孩子,既没有亲眼所见,又没有找出证人,他对我如此恶语相向,就是想要破坏我与福康公主的婚约。” “我……父亲临终前特意交待,他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见到我与福康公主完婚,我没有犯任何错,福康公主也没有说什么,他……他……完全就是在胡说八道!” 一旁,杨氏看向李玮,满意地微微点头。 这些话语,全是她教给李玮的。 赵祯听到其“舅舅的遗憾”,顿时心软了。 他对生母亏欠太多。 故而能对娘家人有多好,便多好。 杨氏又道:“官家,您不会因这样一篇九岁孩子的文章,便取消福康公主与吾儿的婚约吧?” 杨氏非常聪明。 她今日之目的就是希望赵祯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复。 只要赵祯称即使李玮有小错,也绝不影响婚约,她便放心了。 金口玉言,很难会更改。 她知晓李玮的一切。 虽然李玮在外有些任性,放浪了一些,但都并非大过错。 若换作以前的赵祯,肯定直接就承诺不会更改婚约了。 但现在的赵祯。 尽可能地将他的“仁”放在“理”的后面。 他想了想,正色道:“此事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朕已命皇城司彻查。” “若苏子慕夸大其词,诋毁李玮的名声,朕定重惩他,待苏良归来,让他亲自登门道歉;若所言都是事实,朕会视情况处置,你们回去吧,最迟明日,朕便给你们一个答案。” “是。”杨氏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只好与李玮悻悻退去了。 …… 午时,苏宅内。 苏子慕和苏沁一坐在饭桌前,有说有笑,吃得正香。 苏子慕将一个时辰前挨的揍,都已经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次。 唐宛眉并不准备带着苏子慕前往禁中道歉。 昨日她带着苏子慕道歉,是因苏子慕打人有错;今早她揍苏子慕,是因苏子慕私下将文章刊载在民间小报上,没有告知唐宛眉。 除此之外,唐宛眉不认为苏子慕有错。 她盘问了苏子慕一番后,发现苏子慕并非胡言乱语,而是从福康公主那里听到了一些事实,才敢写出此篇文章。 简言之。 苏子慕是为了福康公主的终生幸福去做事。 唐宛眉自然不能将其当作苏子慕是在多管闲事,而再打他一顿并拉着他去禁中道歉。 她也在等,等朝廷给出一个交待。 与此同时。 听闻此事的一些官员纷纷上奏了。 有人希望朝廷彻查此事,然后再为此事定性。 有人称苏子慕诋毁皇家颜面,是苏良、欧阳修、孙复等人过度纵容的结果,应该严惩,并且不能再让他与两位皇子一同学习。 还有人称皇家公主婚事,官家所定,官员无权提议,苏子慕更是没有资格诉说此事,从源头上便是苏子慕的错。 …… 垂拱殿内。 赵祯批阅着关于苏子慕的一叠叠奏疏,甚是烦闷。 他想在此事上和稀泥。 重惩李玮,他觉得对不起他没有尽过一日孝的生母;重惩苏子慕,他又觉得有些愧对在河湟立下大功的苏良。 就在这时,曹皇后突然来了。 曹皇后很少来前殿,若来,定然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皇后,坐。”赵祯笑着说道。 因大皇子赵暽。 赵祯与曹皇后之间的夫妻关系越来越好。 曹皇后坐下后,缓缓道:“官家,上午暽儿和晗儿找我了,并将近日关于福康公主的事情全告知了我。” “最初,是福康公主派人调查李玮,然后发现他有多种陋习,心中便有了不愿嫁的想法,她将此事告知了晗儿。” “之后,晗儿又告知了暽儿和子慕。这三人经常吃福康公主的点心,于是决定为福康公主解决麻烦,子慕是个热心肠,于是便有了昨日他去质问李玮然后大打出手,以及今日写文章抨击李玮的事情。” “子慕是个热心肠,即使此事做的不对,官家也应该轻惩。” 赵祯点了点头。 “皇后,你刚才说福康不愿嫁,那她为何不亲自与朕讲!” 曹皇后无奈一笑。 “官家,我刚从苗贵妃那里出来,您是知她的性格的,只要是您说的,她绝对执行,她怎么可能让福康公主反对您的意见?” 苗贵妃乃是赵祯奶妈之女,从小就伺候赵祯,她心地甚善,更是从来不会反对赵祯的任何话语。 曹皇后接着说道:“官家,我认为关于李玮与福康公主的婚约,可以根据福康公主的想法,再斟酌斟酌!” 赵祯微微皱眉。 “朕早年就定下了,怎能无故更改!此乃亲上加亲之事,朕何须去问她的想法!” 在赵祯眼里。 皇家儿女的婚事,都需要由他安排,儿女们没有挑选的权利。 自大宋开国以来,皇家公主多嫁于文臣武将之家,都是皇帝钦定。 因其不仅仅是二人之婚姻,还关系着大宋的江山社稷,根本无须考虑子女的想法。 这也是祖制。 “官家,我明白皇家儿女的婚事向来不自由,多涉及到朝堂政事,官家将福康公主嫁给李玮,是为了亲上加亲,是为了弥补对章懿太后的愧疚。” “然福康公主乃官家长女,而官家对李家加恩,还有其他方式,我还是希望福康公主能够自己选择,让她能够主宰自己的婚姻。” 赵祯微微皱眉,反问道:“让她主宰自己的婚姻?” 此刻的赵祯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曹皇后非常有耐性,继续语气柔和地说道:“官家,日后,长公主出嫁,定然会引得全民瞩目。” “若二人夫妻关系不睦,丢的将是皇家的脸面,我观福康公主的性格,怕她若所遇非良人,会想不开,寻了短见。” “此外,而今年轻男女婚姻受制于家中父老,很多女子遇错夫君,一生抑郁寡欢。我也希望咱们皇家能以福康公主为表率,主张自由,让天下女子在成亲时,能够有所选择!” 以福康公主婚事之自由,为天下女子做表率。 此话,一下打动了赵祯。 在与苏良的长期相处下,赵祯已经对古来有之的规矩习惯,没有那么坚守了。 曹皇后对这种情况是深有感触的。 当年,曹皇后乃是刘太后所选。 赵祯甚是不情愿。 成亲许久都是让曹皇后独守空房,曹皇后甚至都有了轻生的想法。 后来若不是出现了转机。 这对夫妻将会一直都是纯粹的君臣关系。 赵祯长呼一口气,道:“皇后所言,有些道理,让朕想一想,也等一等皇城司的结果。此外,今晚,朕一定会寻苗贵妃和福康公主,问一问她们的想法。” 曹皇后双手交叉行礼,微微躬身,当即便退去了。 …… 近黄昏。 皇城司递交了李玮近两年来曾经做过的事情。 赵祯看后非常恼怒。 李玮看似老实巴交,但那些纨绔所做的事情,他是一件都没有少做。 苏子慕所言,没有丝毫夸张。 依照曹皇后所言,苏子慕的信息来源,还是福康公主找人查出来的。 入夜。 赵祯来到了苗贵妃和福康公主的居住处。 赵祯开门见山地说道:“福康,你告诉朕,你愿与李玮成亲吗?” 苗贵妃看了福康公主一眼。 福康公主立即会意,道:“全凭……爹爹做主!” “现在,这里没有官家,没有贵妃,没有公主,我只是你的爹爹,你据实以答,我会考虑伱的想法,这不算不孝!”赵祯道。 福康犹豫了一下,带着哭腔道:“爹爹,女儿不愿嫁他!” “女儿曾试着与他聊过两次,他甚粗鄙。此外,女儿查过他在外做的那些勾当后,更是对他产生了厌恶。” 福康公主说完后。 一旁的苗贵妃立即补充道:“官家,皇家儿女比普通百姓家的儿女承担得更多,李家乃章懿太后之娘家,无论李玮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凭他的身份,福康嫁给她,便算不得委屈!” 苗贵妃向来恪守皇家之规。 当年张贵妃多次欺负她与福康公主,她都始终不声张,全忍了过去。 若曹皇后不言,赵祯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晓。 赵祯看向二人,长叹一口气。 “你们两个啊,向来将朕当君,自己当臣,有苦朝着肚子里吞,莫忘了咱们的关系,家人胜于君臣,朕不会让福康受委屈的!” “谢官家!” 苗贵妃和福康公主齐齐拘礼,心情甚是激动。 …… 翌日。 赵祯颁布手诏。 宣告苏子慕的《告李团练书》有理有据,合乎事实,并未有任何夸大成分。 李玮作为外戚,受朝廷圣恩,却做出诸多丢朝廷脸面之事,罚俸一年,禁足一个月。 此外,赵祯又专门命中书拟诏,告知天下。 福康公主与李玮性情不合,无夫妻之缘,赵祯作为父亲,尊重福康公主的想法,撤销二人婚约。 此诏书还倡导天下年轻人。 成亲,应是因二人性情相合而成亲,为家族利益、为钱财、为仕途,不合而成亲者,实乃误人终生。 朝廷的这份诏书,得到了天下许多年轻人的认可。 他们发自内心地觉得:作为一个大宋之民,能享受到的不仅仅是物质的丰沛,还有精神上的丰富与自由。 而这套理论,是苏良曾经经常提的。 苏子慕的这篇文章也迅速成为了街头巷尾的畅销文。 有人称呼他为当世神童,可赛晏殊,还有人将他和苏良合称为父子大小苏,夸赞者甚多。 …… 而此刻,禁中的一处凉亭内。 大皇子赵暽、二皇子赵晗和苏子慕围在一起。 正在说说笑笑地吃着福康公主送给他们的一大盒点心以及曹皇后亲自为他们做的荔枝膏。 他们三人并没有意识到。 此事为天下年轻人的自由恋爱打开了一个缺口。 他们只知晓,他们让福康公主变得高兴起来了,也让“闷骚”的李玮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第0495章:死者为大,全军同衣!王安石与司马光又吵起来了 十一月初三。 苏良一行来到了河南府境内,再有三日便可抵达汴京城。 入夜。 一处驿馆的卧房内。 苏良看着苏子慕的那篇《告李团练书》,面带欣喜。 “哈哈,吾儿随吾,热心肠,嫉恶如仇,还有一身虎胆,只是这文章写得还太稚嫩,不够锋利……” 苏良已知此事的全过程,对苏子慕的表现甚是满意。 就在这时。 刘三刀捧着苏良的官袍官帽官靴大步走了进来。 “头儿,您的官服清洗过了,文相让咱们三日后巳时六刻(上午十点半)从南薰门入城,到时会安排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 河湟拓边近三千里,又在黄河之畔全歼西夏万余嵬名军。 此等军功,远甚于平叛侬智高之乱。 苏良作为河湟拓边的头号功臣,带着三千兵返京,朝廷自然要举行盛大的欢迎仪式,以彰其功。 苏良望了一眼紫色的官袍。 微微摇头。 “此次,我不打算穿文官官服了!” “我欲让全军同衣,连同我在内,三千兵甲皆统一穿士兵之衣,衣着、配饰、靴子、兵器都须一致,任何人都不搞特殊。” “此次归来,我们不能只代表我们自己,要代表所有征战河湟的士兵们!” 刘三刀一愣,旋即道:“头儿,是否除您之外,统一穿着会更合适一些?” 此战乃苏良首功。 官家和众相公的欢迎仪式明显是为苏良准备的。 即使狄青与苏良一起回京,苏良依旧会是最耀眼的那个。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自然都是愿意看到文官领首功的。 苏良如此做。 等同于在刻意提高武官地位,可能会引得一些文官不满。 刘三刀从文彦博所写的书信上,便能看出其对苏良的重视。 故而有此一问。 苏良微微一笑,道:“不,我也不能搞特殊。” 苏良此举。 就是要提升武人地位,弱化自己的功劳。 此战过后。 还有灭夏之战,收复燕云、宋辽大战等等,要倚仗武人的地方甚多。 苏良不愿居功。 而愿将自己的功劳平摊在那些为大宋出生入死的士兵身上,让他们享受到更多打胜仗带来的荣耀。 随即。 苏良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文书,缓缓站起身来。 “这是河湟拓边时阵亡的两千七百六十二名士兵的名单,你寻人将他们的名字撰写在一张绢帛上,咱们入城时,此绢帛要居于中,我随其后,毕竟死者为大。” “我稍后便写信向官家汇禀这两件事,官家定然会同意的,你去安排就是。” “是。”刘三刀退了出去。 死者为大,全军同衣。 这是苏良对战斗在河湟之兵所能表达的最高敬意。 …… 三日后。 一大早,汴京城便热闹起来。 宣德门前,御街两侧,从朱雀门到南薰门的街道两边,都围满了百姓。 汴京城的百姓已通过官衙得知,苏良率领三千兵将在今日巳时六刻从南熏门入城。 很快。 皇城司士兵和开封府的衙役也都开始维持秩序。 巳时一刻。 一众文武百官齐聚于宣德门前。 首相文彦博,勾当皇城司、内侍省都知张茂则代表赵祯在南熏门门口,亲迎苏良等人返京。 不多时。 苏良等三千人身穿红缎披肩,外搭胸背甲,下身着白绢夹袜头裤,脚蹬长靴。 胯下皆是黑色大马,挺胸抬头地朝着城内走来。 而在队伍中央。 两名士兵各持一根约有一丈的圆木,圆木上高高挂着的正是河湟拓边阵亡的士兵名单。 苏良行在名单之后,与士兵们的穿着一模一样。 文彦博和张茂则是知晓苏良此等安排的。 但亲眼所见,仍甚是震撼。 苏良此举,给予了大宋军人充足的敬意。 往昔。 大宋士兵阵亡,抚恤待遇也算不错。 但像而今这样,名单出现在队伍中间,由军队主官在后护送的,却从未有过。 汴京城的百姓,藏龙卧虎,很快就看明白了苏良的此番操作。 “苏中丞大义啊!全军同衣,他认为河湟拓边应属于全体参战士兵;阵亡士兵列榜居中,他居于后护之,是因死者为大!” “全军同衣,死者为大!如此做法,令人感动,我等有志男儿应当从军啊!” “此刻,谁还敢言,东华门外唱名方为好男儿?这张榜单上的士兵,都是我大宋朝的好男儿,我们应该永远记住他们的名字!” …… 不出三日, 苏良这番“全军同衣,死者为大”的返京行为,就会被勾栏书馆的艺人改编成话本。 然后迅速传遍全宋的各个州府。 城内主街道上。 在文彦博和张茂则的引领下,苏良等三千兵骑兵低速前行。 两侧的百姓纷纷开心地招手。 不多时。 有人又开始喊起了苏良在西北喊出的那句话。 “犯我大宋者,必诛之!犯我大宋者,必诛之!犯我大宋者,必诛之……” 声音响彻云霄,震耳欲聋。 从南薰门口一直喊到了宣德门前。 片刻后。 苏良等人终于来到了宣德门前,三千士兵将会被引到军营休息,而后按功行赏。 至于苏良,自然要去面见官家了。 苏良下马后,眼前皆是熟人。 富弼、吴育、张方平、欧阳修、王尧臣、曾公亮、包拯、范镇、司马光、王安石等。 苏良笑着与众人打着招呼。 就在这时,苏良突然听到一道稚嫩的喊声。 “爹爹!” 苏良循声望去,在不远处,大皇子赵暽、二皇子赵晗、苏子慕和苏沁一,在数名士兵的护卫下,正望着苏良。 “爹爹!爹爹!” 苏子慕和苏沁一看到苏良看到了他们,当即兴奋地喊叫起来。 苏沁一当即就要朝着苏良冲来,却被苏子慕拦了下来。 苏沁一也很听话。 不再上前,望着苏良开心地跳着。 苏良此刻自然不宜去抱儿子女儿,他朝着四人招了招手。 然后又看向苏子慕,朝着胸口捶了两下,紧接着竖了一个大拇指。 捶胸两下,乃是父子俩经常打招呼的动作。 而竖大拇指寓意苏子慕的表现非常棒。 苏子慕立即会意。 也朝着胸口捶了两下,然后同样为苏良竖起了大拇指。 苏良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便在一众中书相公的引领下,朝着禁中走去。 入禁中后,苏良就立即换上文官官服。 …… 片刻后,垂拱殿。 苏良刚与众相公走入殿内,赵祯便站起身来。 他端详着苏良,笑着道:“瘦了,也黑了,但更有英气了!” “多谢官家夸赞,臣为朝廷大事使得個人相貌稍微损伤了一些,值得!值得!”苏良笑着说道。 “哈哈哈哈……” 听到此话,赵祯和众相公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苏良还是原来的苏良。 彼此间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就回来了。 君臣寒暄数句后,赵祯看向苏良。 “苏卿,你立此大功,想要何等封赏?但凡你能提出的,朕倾力满足你!” 苏良想了想,道:“官家,臣当下之俸禄,早已吃喝不愁,没有什么可请的。且此次河湟拓边,臣也不累,如远游赏景一般,辛苦的是狄枢相和出战的士兵们,官家厚赏他们吧!” “如远游赏景?” “景明,你可知,当你带二百骑劝降河湟诸部落时,我们都吓坏了,你若有一丝损失,官家都御驾亲征了!”张方平白了苏良一眼。 苏良说的轻松,但在座的皆知苏良有多么不易。 境外劝降,乃是很有可能丢命的。 赵祯面带微笑,道:“该厚赏的朕一定会厚赏,伱的奖励,朕也不可缺,除财物奖励外,朕让你再进一步,如何?” 此话一出。 除了赵祯和苏良,众相公都紧张起来。 当下,苏良已是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乃是四入头(三司使、翰林学士、知开封府、御史中丞)之一,再进一步,就是宰执了。 苏良若上去,那就有一人要下来。 苏良扭脸看向众相公,想了想,拱手道:“官家,臣不愿再进一步。” “当下,诸位相公的差遣做的都甚是优异,臣若进一步,必不如他们。而在御史中丞这个位置上,臣觉得,满朝官员,也无人比我做得更好……” 苏良做台谏官已经得心应手。 御史中丞的主要任务是弹劾官员与上谏言事,较为轻松。 若是入了政事堂。 那忙得几乎站不起身,且与一群老头在一起办公,又要因一些礼制规矩论辩吵架。 苏良觉得甚是无趣。 “行,朕尊重你的想法。” 赵祯看向殿外,道:“此刻已过午时,朕本该在宫内赐宴于你,但想必你已归心似箭,急于回家了吧!” 苏良如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宫内的珍馐百味再珍稀,在他眼里都没有唐宛眉煮的一碗粥好喝。 “但宴不可不赐,朕已命人将其送到你家了,你与家人同吃吧,另外朕特许你休假三日,然后再上衙。” 赵祯对苏良的习惯了解地清清楚楚,早就安排好了。 众相公都甚是羡慕。 “谢官家!” 苏良拱手完毕,提起官袍就朝着外面跑去,毫无士大夫官员之仪态。 赵祯望着苏良的背影无奈一笑,朝着众相公道:“你们说,苏卿为何能过得如此快乐?他的人生就没有烦恼吗?” 众相公不是摸脑袋就是低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们细细想来,苏良还真是没有什么烦恼。 无论是仕途还是生活,都是一帆风顺,皆是坦途。 他们非常羡慕苏良。 羡慕苏良仕途顺利、屡建军功;羡慕苏良儿女双全,皆很优秀;羡慕苏良人生无坎,人见人喜,官家将其当作自家人…… …… 苏良走出禁中后,吉叔的马车便已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赵祯昨日就派人告知唐宛眉,朝廷将赐宴至苏家,苏良会在家中吃午饭。 苏宅。 苏良一进门,苏子慕和苏沁一便甚是欢喜地冲了过去。 苏良一把抱起苏沁一,兴奋地道:“我的乖女儿,又漂亮了!” 然后,他另一只手揉着苏子慕的脑袋。 “儿啊,干得不错,随你爹,但比起你爹的文采还差得远……” 苏良和一对儿女说笑着。 不远处,唐泽和唐宛眉也走了出来。 “岳丈、眉儿,我回来了!”苏良看向二人。 唐宛眉听到此话,眼泪当即就落下来了,苏良年初离京,归来已经是年底。 她担惊受怕了许多日,哭都哭了好几次。 苏良放下苏沁一,当着唐泽的面儿就要去给唐宛眉一个拥抱。 唐宛眉却一手指在苏良的胸口,道:“洗手,吃饭!” “是。” 苏良拉着苏子慕和苏沁一便去洗手了,在家里,还是唐宛眉最大。 …… 接下来的三日,苏良就在家歇下了。 奔波了近一年,他也确实甚是疲累。 他不出门,不应酬,不见任何外人,尽情地享受着自己的三日小短假。 期间。 赵祯命人送来了两辆马车的礼物。 有唐泽喜欢的笔墨书籍,有苏良喜欢的文玩器物,有唐宛眉喜欢的丝绸饰物,还有苏子慕和苏沁一喜欢的玩具美食…… 可谓是面面俱到。 此外。 杨氏带着其子李玮也来到了苏家致歉,称不该责骂苏子慕,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语。 苏良很敞亮。 当即就原谅二人了,同时对苏子慕使用机关暗器伤人也做了批评。 双方本就没有矛盾,而苏良也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里。 …… 三日后,清晨。 苏良正常上衙,来到了御史台。 他刚坐下没多久。 便有两个年轻官员低头黑脸,来到他的屋内。 直接坐在一旁的茶台椅子上。 能在苏良面前,如此不拘规矩,连一声“中丞”都不喊的年轻官员。 也只有与苏良交好的王安石和司马光了。 苏良看二人的表情,便知二人又是吵架了。 这两人甚是有趣。 明明关系好的如同一人,但却经常吵架。 若非同性,只有夫妻关系才有可能越吵关系越好。 这些年,苏良为这二人劝架,已不下五十次。 “二位,我今日才上衙,心情正好,你们又怎么了?君实,你先讲。”苏良道。 二人的大多数吵架,司马光都是憋屈者。 王安石说话犀利,出口成章,司马光心中有墨,可是嘴慢,一旦吵起来,大多数情况都是王安石占上风。 司马光抬起头来,道:“景明兄,河湟拓边,业已成功,下一步就是发展河湟,让其与其他州府同轨了!” “而今正需一个懂得变法者前往河湟,使得那里可以快速跟上我大宋的变法现状。” “我欲向中书请愿,前往河湟,本来想先听一听介甫的想法,哪曾想和他想一块去了,他也刚写好了请愿书,欲往河湟。” “那你们两个都去请愿,听众相公安排不就行了?”苏良反问道。 司马光一脸委屈。 “是这个道理啊!可是介甫称助河湟区域变法,实则是在灭夏后为改良西夏做铺垫,而改良西夏之策,与全宋变法之策差异甚大。” “他认为整个大宋朝,除了您,就只有他能胜任。” “我若请愿得逞,只会让西夏之地拖大宋进步的后腿,只有他能去,我连请愿的资格都没有,你听这话,气人不气人?” “确实气人!”苏良忍不住笑了。 而一旁的王安石挺着胸膛,一脸认真。 他觉得自己的话语虽然有些伤司马光的自尊,但没有任何错漏之处。 第0496章:棉袍棉衾赠贫民!百家学院自此归公 御史台,台院内。 苏良望着为请愿前往河湟助力变法改革而争论不休的司马光和王安石。 有些哭笑不得。 别的官员都是想尽一切办法成为京朝官或去商贸富庶、民风淳朴之地为官。 这二人却是哪里难度大、条件艰苦、挑战系数高,更愿去哪里为官。 二人的想法,非常具有前瞻性。 当下的河湟确实需要一个擅长变法者进行改革,如此才能让河湟数州迅速地与大宋其他州府同轨同轴。 然后在灭夏以后,再变革西夏之民生就轻松多了。 苏良看向二人,也很纠结。 二人作为全宋变法的全程参与者,熟知各项变法策略以及知如何规避风险,皆可担此重任。 但河湟又不值得二人同去。 二人来寻苏良,自然是想要得到苏良的举荐。 苏良举荐谁。 谁基本上就是十拿九稳了。 “介甫、君实,西北苦寒,河湟区域更是条件艰苦,去则难返,少则三年,多则五年,且不能中途而废。若西夏也成我大宋国土,恐怕要在西北区域呆上十年之久,你们能扛得住?” “能!”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都甚是笃定。 这二人。 当下,一个三十五岁,一个三十三岁,无论是身体还是头脑都属于人生的最巅峰时期。 苏良思索了一下。 “君实做事稳重,执行力甚强,我欲举荐君实前往!” 听到此话。 司马光大喜,而王安石则是皱起了眉头。 二人在苏良的面前,从来都不会隐藏情绪。 “谢苏中丞,我一定倾尽全力,使得西北大兴!”司马光激动地拱手道。 王安石撇着嘴。 “景明兄,我……不稳重吗?我很稳重呀!十五岁时,就有人称我少年老成啊!” “噗嗤!”司马光先乐了。 “你稳重?当年齐州变法之时,若不是景明兄多次交待以及我的参与,齐州变法都要变成王安石变法了!” “河湟缺一个能够执行当下变法策略的官员,而非另辟蹊径,再立新策,我自然比你合适。”司马光笑着说道。 司马光的话很损,但却是实话。 王安石擅于变通。 若去河湟,他甚至能整出一套新的变法策略,有可能是好事,但风险也非常大。 当下的河湟,需要求稳,完全复制当下的变法策略,微调即可。 “我……我……求新求变还是坏事?”王安石是一脸的不服气。 苏良看向司马光,道:“君实,你先回去,我开导一下介甫,午后便向中书举荐你。” “多谢苏中丞!”司马光兴奋地离开了。 王安石坐在苏良对面,垂着脑袋。 就像一根被烈日暴晒了一個时辰的柳枝。 整个人都蔫了。 苏良笑着道:“不去河湟,你是觉得在汴京城虚度光阴了?” “不是吗?当下的这些公务,是个官员都能做,我想做大事!” 王安石有一颗追赶苏良,成为圣人的心。 而今全宋变法基本落地,他又不擅军事谋略,本想着可去河湟施展抱负。 哪曾想在苏良这里就泡汤了。 苏良看着他,缓缓道:“短则明年,长则三年,我朝必然与辽有战,且是倾国之战,待收复燕云,待灭掉辽国,也需要一人在那里主持变法改革之事,我觉得,你可胜任!” “啊?” 王安石瞬间站起身来,无比激动地望向苏良。 “景明兄,你是认为我更适合……我更适合去改造辽国?” 改造辽国,可比改造河湟与西夏难度系数高多了。 若能成,则是天大的功劳。 王安石就喜这种很难有人可完成的大难事。 苏良点了点头。 若大宋顺利灭辽,管理契丹人和女真人乃是一项非常艰巨复杂的任务。 苏良想想都感到头疼。 但他认为王安石可胜任,且能做的非常好。 “如何?是不是很满意?且君实已无法与伱抢!” “哈哈,满意,满意。” 王安石开心得嘴巴都快裂到耳朵上了。 苏良望着一脸笑意的王安石,道:“此事,你知我知便可,到时再提。” “明白,知我者,景明兄也!” 王安石朝着苏良郑重拱手,然后无比开心地离开了。 …… 当日下午。 苏良便举荐司马光前往河湟区域任某州知州,施行大宋整体的变法之策。 赵祯与中书众相公当日便拍板,命其任岷州知州。 赵祯本欲让其年后再前往河湟。 但司马光强烈要求立即出发,在旨意下达三日后,他便前往河湟赴任了。 临行前。 司马光、王安石和苏良三人喝茶喝到深夜,相聊甚欢。 …… 十一月十五日。 天气渐寒,汴京城的百姓们都穿上了厚衣。 近黄昏,放衙后。 苏良走出御史台,本欲坐马车回家,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景明,这里,这里!” 苏良循声望去,看到不远处马车的窗户里钻出一人。 此人的脸庞被一条灰色围巾遮了大半。 苏良根本看不清其面貌。 他听声音很熟,但一下子又猜不出到底是谁。 “是我,曹佾!” 曹国舅将围巾掀开,朝着苏良招手。 苏良大步走了过去,他的马车紧跟其后。 苏良走上马车,笑着道:“国舅爷,你这是作甚?欠人钱了?如此不敢见人?” 曹佾将车窗迅速关闭,把围巾掀开,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我,当朝陶朱公,怎会欠人钱,还是那三百亩棉花惹得祸!”曹佾说完,从一旁提出两个大包袱,迅速打开。 苏良定睛一看。 一个布包袱里装着棉袍、棉帽、棉袜、棉靴、棉手套;另一个布包袱里则是装着一个又厚又大的棉衾(即棉被)。 这棉艺六件套,做得甚是精致,显然是大师级裁缝缝制。 苏良看一眼,就喜欢上了。 他摸着棉袍,喃喃道:“不错啊!日后百姓寒冬时有御寒之物了。” 苏良摸了又摸,甚至还试着穿了一下棉袍,体验过后,才问道:“这些棉物能惹什么祸?” “唉!” 曹佾长叹一口气。 “年初,我按照你的交待,在黄河边开垦了三百余亩棉田,收成后,便让黄婆婆与百家学院的匠人们进行纺棉。” “而后,我便率先找人做出了这么一套,也怪我爱显摆,前几日穿出去溜达了一圈,然后,汴京城的宗室外戚、达官贵人都知晓且都看上了,纷纷要向我购买,都称不差钱!就连家姐都朝我张口,希望为官家做一套!” “目前最多只能做两千套。” “我算了算,皇家的、外戚的、诸位相公的、一些亲朋故旧的,五千套都不够,给谁不给谁,都是得罪人啊!” “这两日,不断有人朝着我家里送钱预订,我没法同意也没法拒绝,就只能躲起来了!” “我都想将这些棉花丢仓库了,但细细一想,若不做成棉袍棉衾,那今年岂不是白种了,你有什么好办法不?” 苏良想了想,看向面前这精致的棉艺六件套。 “我建议,都不给。” “都不给?那该如何处理?咱们自己穿?” 苏良摇了摇头,面色认真地说道:“应该给那些需要的人。” “棉衣的作用是御寒,而非追求时尚另类,找你买棉衣的,哪个缺了棉衣,今冬会受寒受冻?” “富贵人家,御寒手段太多了!谁家都有五六件狐皮、貂皮、貉皮做成的衣物,条件差一点儿的也有兔皮、狗皮、羊皮、鹿皮制作的衣物。” “再则,还有火炕、火盆、熏炉、手炉、脚炉等工具,有的人家甚至还有专门负责暖床的丫鬟,根本不会受冻。” “但是底层百姓家里,屋破衣簿,被褥里填充的都是麻皮、柳絮、芦花、稻草、碎布等,御寒效果非常有限,很多老人都是因熬不过寒冬而去世的。” “我建议,由百家学院联合开封府,挑选出数千户极度贫困的百姓家,将棉袍、棉衾免费赠予他们。” “棉帽、棉袜、棉靴、棉手套这些就不要做了,不如做成棉袍和棉衾实在。此外,可搭配上木炭相赠,让他们过个温暖的冬天。” 苏良翻着面前的棉袍和棉衾,接着道:“无须做这么精致,外衬用一般的麻布即可,只要保暖结实就行。待明年西北大量棉花出产,棉袍棉衾将满大街都是,到时谁再想去做得精致,就随他便了!” “另外,我想借助此事,让百家学院归公,你觉得如何?” “归公?可以啊!”曹佾兴奋地说道。 苏良看向曹佾,道:“你舍得?” 数年来。 曹佾在百家学院投入甚多。 从建院到人员酬劳,一半都是曹佾出的钱,剩下的则是赵祯和苏良。 而因“百家学院不可盈利”的规矩在,曹佾从上面没有赚一文钱。 甚至当百家学院的工艺免费赠予百姓时。 曹佾本可以揽下器具建造的生意,但他仍没有接,将其全交给了城内的工匠们。 若百家学院归公。 那他和苏良日后可能最多挂个虚名,以后的管理运营便完全是朝廷运作了。 曹佾笑着道:“有什么舍不得的,咱们建百家学院的目的就是为了挖掘各行各业的人才,提高大宋的农事、工事、商贸等,归朝廷所有,此目的才能够最大化。” “百家学院就是要利国利民的,归公是其最好的归宿!”曹佾说着说着,眼眶都红了。 他为百家学院付出太多了。 “好。接下来,你负责寻人制作棉袍棉衾,我去寻包学士沟通,咱们将此事做出大动静来,让所有人都看到百家学院的能量,如此,便无人敢反对。” “没问题,给我七日即可。”曹佾挺起胸膛说道。 苏良点了点头,就在准备下马车时,曹佾又道:“景明,若再有人寻我购棉袍棉衾,我就先劝说,若劝不住,就让他们寻你,如何?” “可以,我倒要看看谁有胆儿找我!”苏良笑着走下了马车。 汴京城内。 无论是宗室外戚、士大夫官员还是一些贵族商贾,基本上没人敢找台谏官走后门办事。 更何况。 苏良还是台谏官的头头儿。 一旦被台谏官拒绝,搞不好还会被弹劾一番,且是证据确凿的弹劾。 …… 翌日一大早。 苏良就去了开封府。 包拯听后,对此事甚是赞同。 百家学院赠棉袍棉衾,不仅能够体现百家学院一贯的助民风格,而且还可以推进百姓对棉花的了解。 到了明年初。 定然会有大量的百姓留出一部分田地用来种植棉花。 如此一来,最多两年,棉艺衣物便能在大宋彻底应用起来了! …… 十一月二十三日,清晨。 开封府前。 三千多名持有“领棉牌”的穷苦百姓,纷纷来到开封府领取棉袍棉衾和木炭。 曹国舅作为出钱人,自然是要露面,将这些棉物亲手送到百姓手里的。 他的这番举动。 也能带动汴京城豪商做善事的风气。 为防止一些商人倒卖,开封府规定棉袍棉衾禁止售卖,一旦售卖,官衙将强制收回,同时严惩售卖者。 苏良站在不远处,翻阅着这些穷苦百姓的履历名单。 心中甚是感概。 “要实现天下无饥馑寒热之患,还是道阻且长啊!” 这些人。 有的是家中青壮年突发变故;有的是膝下无子、年迈体弱;还有的是久病缠身,吃药便用尽了一生的积蓄。 对他们而言,这些棉衣能救命,能使得他们渡过漫长的寒冬。 …… 此事已过,苏良便立即上奏。 汇禀了百家学院利国利民的多项益处,并推荐其如国子监般,受朝廷直接管理。 此非小事。 但赵祯和众相公心中早有预料。 近四年来,大宋田地增产,工事发展迅速,有七成的功劳都来自百家学院。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百家学院值得朝廷给其一个名分。 这时,赵祯这个院长终于显露出了真身,在与众相公商量后,干脆果断地下发诏书。 由他任名誉院长,曹国舅曹佾任主事副院长,苏良则任监事。 一时间,百家学院的匠人们大喜。 他们用实际行动为百家学院争到了名位,同时也让天下人知晓:科举仕途并非是人生的唯一出路。 此举对大宋之民,意义非凡,价值无限。 第0497章: 生死赌局!苏景明VS满嘴喷粪的东瀛特使 腊月初一,近黄昏。 阴云密布,朔风刺骨。 大宋皇宫露天储存清水的水缸里,结起一层层薄冰。 天气愈来愈冷。 街道上的行人都缩着脖子,匆匆前行。 很快。 一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覆盖了整座汴京城。 城内主街道两侧的商铺鲜有顾客,但酒楼饭馆前却是车马盈门,人头攒动。 大雪天吃火锅(火燖),乃是汴京百姓的最爱。 当下虽无辣椒。 但羊汤做底、有葱姜蒜胡椒调味的汤底,依然别有一番风味。 羊肉切片,鹿肉切条。 外加虾蟹贝类,搭配山药、冬瓜、莲藕等蔬菜,再配上一壶热酒,简直是人间至乐之享受。 …… 樊楼二楼的一处包间内。 赵祯、曹皇后、苗贵妃、苏良、唐宛眉五人坐于一桌。 福康公主、大皇子赵暽、二皇子赵晗、苏子慕、苏沁一五人坐于另一桌。 每人面前都放置着一个陶炉。 炉上炭火旺盛,顶着一个铜锅,一旁有数名宫女伺候。 双方边吃边聊,甚是欢乐。 今日,赵祯相当高兴。 新《宋刑统》经过多校三审之后,终于定稿,明日便可开始雕印,然后在明年年初发行全国。 赵祯甚喜普通百姓的生活方式。 他邀苏良一家来樊楼吃火锅。 一方面是让苗贵妃和福康公主感谢一下苏子慕,另一方面也是对苏良一家的特有恩宠。 当朝士大夫。 能与赵祯一家在宫外酒楼坐在一起吃火锅的,唯苏良一家。 因有孩子的参与。 赵祯与苏良都吃喝闲聊的甚是尽兴,吃了有一个多时辰,方各自归去。 …… 翌日,天大亮。 御史台台院内。 苏良坐在烧着炭火的屋内,翻阅着近日的邸报。 “今年来贺正旦的使团,不但多,而且来的都挺早啊!”苏良喃喃道。 如今,大宋的对外商贸空前繁荣。 在占领河湟之地后,与西方各个国家和部落的商贸合作必将增多。 各国各部落都盼着与大宋做生意,一些西部与大宋少有来往的偏远小国和部落也都遣使而来。 来如此早。 自然是想与大宋打好关系,进一步促进商贸协作。 大宋周边诸国,除了西夏,其他全到了,包括与大宋关系不太好的高丽和东瀛。 西夏未曾遣使团前来。 乃是因大宋在黄河之畔的战事后,关闭了榷场,召回了在西夏的使官,并驱逐了西夏留在大宋的使官。 谁都能看出,双方的战事还未曾结束。 至于辽国。 其与大宋仍然保持着表面上的和谐,虽互相提防,但今年仍然是互相遣使贺正旦。 …… 近午时。 苏良正在翻阅文书。 首相文彦博的随身书吏老徐被台院的一名小吏引了进来。 老徐拱手道:“苏中丞,不好了,东瀛特使清源有德在鸿胪寺门前闹起来了!” “他向鸿胪寺左寺卿控诉我大宋武将曹护假扮商人,掠夺他们东瀛的硫磺、黄金和白银,要朝廷给他一個交待。” “各国特使和街头的百姓都在围观,左寺卿命人向文相汇报后,文相已去了鸿胪寺,文相知您最了解此事,故而让您速速前往鸿胪寺!” “清源有德?”苏良站起身来。 此次的东瀛特使清源有德,出自东瀛贵族、武将世家的清源氏。 但此人不会武,更不擅领兵打仗。 而是一个文人。 号称四书五经都读遍,对大宋的风土人情、礼节习俗甚是了解。 “备马车!”苏良大步朝外走去。 …… 一刻钟后。 苏良来到了鸿胪寺门口。 此时,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百姓,最里面还站着各国各部落的使臣。 苏良隔着老远,便听到文彦博那高亢的声音。 “清源特使,你若无凭无据地栽赃我大宋,坏我朝廷名声,诬陷我朝御史中丞苏景明,本相绝不轻饶你!” 这时,清源有德的声音响起。 “是否栽赃诬陷,待那苏良来了,可与我对峙!” “本中丞来了!” 在数名士兵的开道下,苏良大步走到人群中间。 清源有德,年约五十。 身材短小而微胖,颌下留着一缕青须。 他看到苏良后,睥睨一笑,道:“你就是苏良?” “对,我是苏良!”苏良大步走到他的面前,环顾四周,然后道:“你有何事要与我对峙?” 文彦博见苏良到来后,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他知曹护受朝廷之命,欲从商贸上控制东瀛,但却并不知太多细节。 故而他没有多说,只称清源有德在诬陷大宋。 清源有德朝后退了两步,然后眼珠一转,缓了缓后,道:“我有三问,烦请苏中丞回答一下。” “请说。”苏良面色轻松地说道。 “其一,活跃在我东瀛岛附近的一名海上大商人,其名为曹护,据我查实,他乃外戚曹家子弟,曾任三衙侍卫亲军马军司都头,他冒充商人,破坏海上贸易市场,使得我东瀛海上商贸受损严重,请问苏中丞,这是经商还是侵略?” 苏良正准备回答,清源有德深呼一口气,接着说道:“其二,曹护在海上经商期间,恃强凌弱,强取豪夺,导致我东瀛死伤数百人,然后他还自我标榜为儒商,请问苏中丞,这是大宋巨贼还是天下儒商?” “其三,我还知曹护曾为苏中丞的护卫队长,想必他是受苏中丞指派,而苏中丞又受命于大宋朝廷。大宋朝廷表面上向各国称自由经商、贸易平等,然私下却做出如此龌龊的事情,表面一套,私下一套,请问苏中丞,贵国到底是礼仪大邦还是嗜杀之国?你们仗着自己国力强盛,就可以如此肆无忌惮,不讲道理吗?” 苏良还未曾回答。 清源有德又鼓足气势道:“诸位特使,今日我清源有德冒着丧命之险,就是为了给大家讨还一个公道。今日东瀛被欺,遭遇强取豪夺,商人被杀,诸位的明日恐怕亦是如此!” 清源有德欲将诸国特使都拉到自己这边。 听到此话。 苏良瞬间便明白了清源有德整这么一出事情的用意。 当下。 曹护已控制了东瀛大多半海上商贸。 东瀛已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但他们却无能为力。 故而便想着站在道德高处谴责大宋,与诸国使臣站在一起,令大宋退出在东瀛岛附近的海上贸易。 清源有德笃定,将此事闹得越大,他便越安全。 大宋若敢杀他,那就是杀人灭口。 大宋朝廷向来爱惜名誉,人尽皆知,他觉得自己攻击到了大宋的软肋。 苏良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淡淡的笑容。 在清源有德说完,又停顿了数息后,苏良才微笑着道:“清源特使,你讲完了吗?” “讲完了!”清源有德冷声说道。 苏良环顾四周,道:“诸位特使,本官先问一句,你们也大多与我朝商人有商贸往来,我大宋可恃强凌弱,强取豪夺,让你们遭受了一些不公平待遇?” “没有,完全没有!我朝与大宋商人的商贸合作甚是融洽,向来都是互利共赢,没有遭受到任何委屈!”大理特使徐应存,扯着喉咙喊道。 近年来。 大理因与大宋的贸易往来,朝廷与百姓都大受裨益,富裕了许多。 他自然力挺大宋。 紧接着。 一些受到大宋商贸裨益的小国特使也都纷纷高呼:没有。 辽国特使萧开世,高丽特使王有诚也都摇头。 没有的事情,他们自然不敢胡说,不然查无其事,他们就遭殃了。 他们的前任使官都吃过苏良的亏。 来之前,他们便被交待过,到了大宋,招惹谁都不要招惹苏良。 苏良微笑着看向清源有德,摊了摊手。 “清源特使,看来伱的猜测是错的,我朝与其他国家的商贸协作还是非常和谐的。” “哼!你们只是还没有朝着他们下手而已,你莫言其它,先回答我的三个问题!”清源有德瞪眼道,依旧非常自信。 “好!” 苏良搓了搓有些冰冷的手,干咳一声,缓缓开了口。 “第一个问题,曹护确实为我朝外戚曹家子弟,也曾任禁军都头,更做过我的护卫队长,但他早已卸去军职,转行经商,枢密院可查其军籍,此事无法作假,所以你称他冒充商人,完全不成立。” “至于称他破坏海上贸易市场,使得贵国海上商贸受损严重,这更是市场行为,你们做生意做不过他,是他的错吗?他可从未向我大宋朝廷借势,若有此等行为,请拿出证据!” “第二个问题,因曹护是我的护卫队长,我便对他多留意了一些。据我所知,他确实在海上与人发生了武力争斗,但杀者皆为海盗或黑心商人,此乃为贵国除害,助力海上贸易安全发展,怎能算是恃强凌弱,强取豪夺?若他杀了贵国的无辜商人,烦请拿出证据!” “第三个问题,更是可笑。” “我朝何时何事不讲礼仪了?若我朝想灭东瀛,只在举手之间,若你觉得曹护乃是我朝指派,烦请拿出证据!” 苏良早就预料到东瀛会发现曹护的身份。 故而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曹护的所有行为都遵循“对有理之人讲理,对无理之人动手”的逻辑,其在海上铲除掉的全都是走私或黑吃黑的东瀛商人。 他每个月都会向苏良和曹佾做一次汇报。 故而苏良甚是清楚。 苏良贯彻的是利用东瀛商人的自私自利之心,在海上商贸上控制东瀛。 此乃曹护个人行为,根本算不到大宋朝廷头上。 清源有德有些语塞,想了想后道:“那……那……我东瀛的硫磺、黄金、白银,怎么流到你朝境内了?” “这个,你应该问贵国的那些走私商人,你们若将这些东西捂的严严实实,怎么可能出岛?是我大宋的商人偷偷潜入东瀛岛去偷去抢了吗?” 这一刻,一些国家的特使顿时有些明白了。 东瀛亲近辽国。 这两年来一直抵制向大宋售卖硫磺、白银、黄金等物,但是东瀛岛的走私商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只为挣钱。 于是乎。 硫磺、白银和黄金还是流转到了大宋境内。 说到底,还是他们管不住家贼,这很难怪罪到大宋的身上。 清源有德本以为自己的“三问”便可问死苏良。 没想到却被对方逼得没话说了。 “你……你……全靠一张嘴来讲,根本不可信!”清源有德有些气急败坏地说道。 “清源特使,你才是靠着一张嘴,满嘴喷粪吧!你无任何实证,便诋毁我大宋名声,意欲何为?” 听到“满嘴喷粪”四字,围观的百姓们瞬间兴奋起来。 苏良如此骂人。 他们不但不觉得粗鲁,反而觉得甚是爽快。 这时。 文彦博胸膛一挺,补充道:“清源有德,你如此诋毁我大宋,本相今日将你斩于街头,你国国主也无话可说!” 此话一落,清源有德顿时慌了。 “待我回去,一定找出证据,若找不到,我……我定向大宋官家道歉!” 苏良走到他的面前,面色严肃。 “你找证据?待你归去找到证据,恐怕都明年下半年了!” “你找到之前,我大宋就要一直受此污蔑,其中的损失,你能负责?你负责得起?” “此外,你若找假证怎么办?” “至于道歉,你在街头当着诸位特使的面前公然诋毁我朝,道歉有用,还要我大宋法令做什么?” “我若去你东瀛,毫无凭据地告知天下,你东瀛国主有断袖之癖,虐童之好,残杀百姓,无恶不作。你们国主能放我走?能让我回国找证据?” 苏良顿时来火气了。 “那……那你觉得应该如何做?”“清源有德有些慌,全然无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简单,立即彻查此事!” “此事让我朝来查还是你东瀛来查,都有失公允。” “我建议,可让辽国萧特使和高丽王特使来判对错,咱们一起去海上,齐找证据,若我朝商人曹护有恃强凌弱、强取豪夺、破坏海上贸易、滥杀无辜之罪状,我代表我朝向贵国道歉,并撤回东瀛岛区域的所有大宋商人,再依照罪状赔偿你们的所有损失。” “若无罪状,你清源有德就是公然诋毁我大宋,你国国主必须亲自向我朝致歉,而你必须自裁,敢不敢赌?” 说罢,苏良看向文彦博。 文彦博点了点头。 他对苏良此行动是绝对支持的。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对待这种无耻之徒,就该狠一些。 清源有德还在发愣。 辽国特使萧开世连忙补充道:“苏中丞,此事与我朝无关,我就是来贺正旦的,我若去海上,何人来贺大宋正旦?” “我……我也是,我们不应参与此事!”高丽特使王有诚也一脸紧张地说道。 这二人都聪明着呢! 查完此事,无论谁对谁错,两国都要得罪人,他们不愿做冤大头。 苏良看向二人,道:“二位,你们必须参与!我大宋的名誉不能丢,这比贺正旦重要,且使团皆有副使,不影响的,咱们明日就出发,就这么定了!” 苏良的语气非常笃定。 二人若是不去,他能强制将二人带走。 这时,清源有德发话了。 “二位,只有你们能主持公道了!你们若不去,我还能信的过谁?” 当下诸国使臣。 也只有辽国和高丽可能与东瀛站在一起。 若这二人不愿判对错,清源有德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此刻的清源有德非常后悔。 他本想利用大宋“礼仪之邦”的名头做文章,逼得大宋撤回在东瀛岛区域的商人,哪曾想直接变成了生死赌局。 这下子,他不得不拿性命来赌,去拼一把了。 萧开世和王有诚甚是无奈,只得点头。 一旁,文彦博望着苏良,满意地点了点头。 苏良敢如此赌,说明胜券在握。 而将辽国使臣和高丽使臣拉下水,可通过此事让他们与东瀛产生间隙,彼此孤立。 此举甚有利于大宋日后的战争。 “三位,明日一早,汴河东码头见!” 说罢,苏良便与文彦博离开了,他们要立即回宫向赵祯请命。 而此刻。 周围的使臣们,有的看向苏良,有的看向清源有德,心中都在告诫自己:千万不要招惹苏景明!千万不要招惹苏景明!千万不要招惹苏景明! 招惹大宋别的士大夫,可能就是脑袋撞在石头上,头破血流后,养养伤就好了。 但招惹苏良。 俨然就是撞进了一队弓弩兵的埋伏圈里,最后落了个万箭穿心,还要被千人骂万人唾,遗臭万年。 第0498章:海上寻证!强硬当如苏景明 很快。 苏良与东瀛特使清源有德在鸿胪寺前的论辩与赌约便传向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百姓们甚是亢奋,纷纷赞同苏良的这种处理方式。 苏良之所以深受大宋百姓喜欢与尊崇。 才华最多占三成。 七成都来源于他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 身为文官,不但德才兼备,而且武力充沛,做事大刀阔斧,任何时候都没怂过。 这才是大宋士大夫官员应有的风骨与血性。 …… 在文彦博与苏良向赵祯汇报后。 赵祯当即点头。 命苏良率三千禁军前往海上。 清源有德在鸿胪寺前当着各国使臣向大宋发难,目的就是想将此事闹大,进而毁掉大宋在东瀛岛近三年来的布局。 大宋岂能让其如愿! 苏良有自信坐实清源有德纯属诬告之事,令其自裁,令东瀛国主亲自向大宋致歉。 另外,也能借此事震慑周边。 让那些想打大宋歪主意的国家或部落不敢轻易得罪大宋。 …… 入夜,天冷地滑。 昨日未曾融化的雪全都结成了冰。 东瀛特使清源有德与辽国特使萧开世、高丽特使王有诚悄悄地聚在一座茶馆的包间内。 “二位,大宋是咱们共同的敌人,此次能不能让大宋名声扫地,全仰仗二位了!”清源有德朝着对面的萧开世和王有诚郑重拱手。 萧开世眉头皱起。 “大宋是咱们共同的敌人不假,但能不能让其名声扫地,仰仗的不是我们两个,而是你手中的证据!” “清源特使,此番出海,你可能找到证明曹护是受大宋朝廷指使的铁证?” “那巨贼曹护伪装成商人,有护卫上千、大船几十艘、窝点十几处,出海之后,并未与大宋官员有交集,但我查到他是开封府禁军士兵,又是苏良的护卫头目,还与曹国舅曹佾有商贸来往,这还不能证明吗?” “证明个屁!”萧开世爆了粗口。 “人家苏良已称曹护是退伍老兵又经商,早就没了兵的身份。至于曹佾,他也早就不是官身,曹护即使拿着硫磺、白银、黄金等与曹佾做生意,也无法证明与大宋朝廷有关!” 萧开世又问道:“你不是还称曹护在海上恃强凌弱、滥杀无辜,致多名东瀛商人身死吗?应该留有活口吧!,有人证也行。” 清源有德无奈一笑。 “曹护确实杀了许多我东瀛的商人,但……但……但这些都是黑商,他们在海上属于通缉犯,暗中为我朝朝廷做事,用他们来作证,只能证明曹护剿灭了一群海盗,甚至还会牵扯出我朝一些贵族与他们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合作,做不得证!” 听到此话,萧开世瞪眼看向清源有德。 “怪不得……怪不得苏良如此笃定,敢与你赌,你是一点证据都没有,全凭一张嘴在瞎喊啊!” “既不能证明曹护与大宋朝廷的关系,又不能证明曹护在海上滥杀无辜,这……这……这不就是诬陷吗?” “即使曹护真是大宋朝廷的人,没有证据,就无从谈起。要不,你今晚就自裁吧,咱们也都免得跑一趟了!” 萧开世没想到清源有德竟然如此不靠谱,一丝证据都没有,就想毁掉大宋礼仪之邦的盛名。 简直是痴心妄想! 清源有德的脸色变得铁青起来。 “萧开世,你此话说的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我东瀛若被大宋攻占,那东瀛岛立即就会成为大宋攻击你辽国的跳板,到时伱们南面、东面同时受敌,能敌得过大宋吗?” 清源有德又看向高丽特使王有诚。 “王特使,若宋人控制了我东瀛商贸,进而占领了我东瀛岛,那下一个灭亡的必然是高丽。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们就不懂吗?” 王有诚甚是气恼地说道:“现在不是唇亡齿寒,是你硬着头皮要跳河,还非要拽上我们,而不是我们三个落在河里,要一起协力上岸求生,你明白不明白?” “我二人若强力挺你,但又没有足够的证据,事情一旦败露,我们可能也要致歉,甚至要自裁,这对我们没有任何益处!” 一旁的萧开世补充道:“你以为苏良拉着我们两個判对错,我们就有权决定谁对谁错吗?根本不可能。他聪明着呢,怎能不知我们三国会站在一起!” “待咱们到了海上,他找来曹护问询一番,而你若找不来证据证人,那就是诬告,而我们两个就是证明你诬告大宋的证人!” “咱们三个的命全在苏良的手里攥着呢!” 清源有德苦着脸,他没想到苏良的反击竟会如此猛烈,更没想到一下子将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可惜,当下已经没有回头路。 “那……那……我真就是死路一条了?” 一旁的王有诚认可地点了点头。 随即,屋内变得安静下来。 萧开世想了想,道:“清源特使,你若想活,也并非不可能,不过要付出一些代价。” “萧兄,您快讲,快讲,只要能活命,什么代价都值得!” “此时,你若去找伪证,已经不现实,大宋官员在断案一事上乃是强项,很难骗得住他们。那就只剩一种办法,让苏良死于海盗之手!” “苏良一旦身死,大宋朝堂震怒,大宋官家定然会为他报仇,到那时,你再推出一群海盗挡死即可,而你与苏良的赌约自然也就随着他的身死而取消了,你只要你不回大宋,生命便不会受到威胁!” 清源有德点了点头。 “这个主意倒是可行,但苏良出海,定然派遣有大量亲兵跟随,东瀛岛附近,恐怕没有海盗敢接下此事,即使接下来,也很难伤到苏良啊!” “谁说让真海盗动手了?他们都是废物,找他们,他们不但完不成任务,反而会出卖你!” “你不是生在武将世家吗?你家族那么多精兵强将且还都擅长海战,就不能让他们假扮海盗,在我们的配合下,来一次突袭吗?” “让我家族的武士出手?不行,不行,一旦被发现,那恐怕就是两国开战了!”清源有德使劲摇头。 萧开世语气平静地说道:“你只有这么一个选择,你不愿,那就等死吧!” 说罢。 萧开世就要离开,王有诚跟在他后面,也准备开溜。 “二位,二位,我……我愿意,我愿意!”清源有德不得不妥协。 当下,他想活命,只有杀了苏良。 萧开世点了点头。 “清源特使,我将丑话说在前面,若你们刺杀苏良失败,与我二人无关。” “我们两个对待所有证据,都会不偏不倚,秉公处理,不过你若需时间,我们可帮助你拖延时间!” 萧开世和王有诚皆不愿蹚这趟浑水,此事成与败都与他们无关。 “明白。”清源有德点头道。 …… 翌日,清晨,汴河东码头。 天甚冷。 河流上飘着一片片破碎的冰碴。 一艘官船、九艘战船全都摆在河面上,上面容纳了有三千余人,刘三刀带着数名亲卫负责护卫苏良的安全。 甲板上。 苏良看向萧开世、清源有德、王有诚三人。 “三位,我的计划是从汴河走水路,抵达楚州,而后从楚州入海,停到一片海域上,然后,我去派人寻曹护,让其上船交待所有事情,萧特使和王特使可随意提问。” “至于你,清源特使,就有劳你的兵或商人去接你了!” “咱们大概在腊月十二日可抵达停泊的海域,而后有八日探查证据的时间,腊月二十日,太阳落山之前,清源特使,你必须回船,最后咱们用三日时间来分对错,就这样吧!” 苏良说完,扭脸便回舱了。 他将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根本就没有这三人说话的份儿。 这样安排,是因苏良计算出若能在三日内顺利寻证完毕,还能赶回家过除夕。 第0499章:三国各怀心思,苏良:一切尽在掌握中 腊月初五,午后。 苏良等人所坐船只行于运河之上。 当下虽是枯水期。 但因临近年关,多座大城都需年货,河上仍然是帆樯如云。 苏良已命士兵去寻曹护,东瀛特使清源有德也已遣人去寻找证据了。 大宋法令讲求“疑罪从无”。 若清源有德连“疑证”都寻不出,那他便只能自裁了。 这几日。 清源有德、萧开世、王有诚三人,看似没什么交集,其实一直用眼神或暗语交流着。 苏良看破不说破,根本无惧三人想出什么对策。 …… 腊月初十,近黄昏,众人抵达楚州。 苏良下令停船一晚,补给食物和水,然后明早将前往指定海域停泊,搜查证据,海上断案。 船靠码头,苏良选择留在船上,清源有德则下岸了。 楚州有清源有德的属下。 他需要部署人员搜查证据,这是他的自由,苏良并未干涉。 为了证明自己的“公正”,萧开世和王有诚也未曾下船。 这两日。 二人一直在苏良的面前凸显他们“大公无私,将以证据判对错”的人设,不愿自己受到牵连。 …… 入夜。 楚州城内的一座茶楼包间内。 清源有德与一名身材壮实、商人扮相的青年人,相对而跪。 “大桥君,如何了?” 此青年名为清源大桥,乃是清源氏的一名武将,此次由他全权对接此事。 清源大桥面色阴沉。 “族长认为,袭杀苏良,实乃下下之策,易惹祸上身,引起与宋的全面战事,但又不得不保下我们的海上贸易,所以对你的策略调整了一番。” 说罢。 清源大桥将一封书信双手呈递到了清源有德的手里。 清源有德眉头微皱,打开后,认真看了起来。 看完后。 他双手颤抖,面色越来越阴沉。 “什么?这次只能派遣五百名死士袭杀?并且无论袭杀苏良是否成功,我都要死?” “我……我不干了!老夫在汴京城鸿胪寺前怒怼大宋,可是族长授意的,为何将所有责任都推在我的身上?” 清源有德气得直想掀桌子。 清源大桥面色平静地说道:“只派遣五百死士,是因人数越多,宋人越不信是海盗作乱,我们绝对不能让宋人怀疑此意外是我们布置出来的。” “放心,只要你照此去做,五百死士也能杀掉苏良!” “至于你的死,也是死得其所。” “袭杀苏良失败,你被海盗所杀,能降低宋人对我们的怀疑,国主也不用向大宋致歉;袭杀苏良成功,你亦被海盗所杀,仍有助于我们摆脱嫌疑,你亦死的值得。为了东瀛,你必须殉国!” “你若不按照书信上族长的指示行事,不但伱要死,你的家人都要死!” …… 清源有德黑着脸,缓了许久后,道:“我……我会依照族长的指示行事,大桥君,拜托你一定要杀掉苏良,不然我东瀛很快就会有灭国之危。” “没问题!”清源大桥重重点头。 他若能袭杀掉苏良,虽不能显露名声,但东瀛国主定然会厚赏他,故而他肯定会倾尽全力。 …… 深夜。 清源有德带着数名亲属回到了大船上。 他刚推开舱门,便见萧开世、王有诚正坐在屋内,后者也在等待清源有德的消息。 “如何?顺利吗?”萧开世问道。 清源有德面无表情地说道:“顺利。” 王有诚接着问道:“大概有几成把握?” “十成!”清源有德不假思索地说道,若不能杀掉苏良,他就白死了。 “具体会如何行动?”萧开世压低了声音问道。 “无可奉告!” 清源有德冷哼一声,走到床前,脱掉靴子外衣,躺在床上,盖上被子便闭眼睡了。 萧开世和王有诚互视一眼,当即离开了。 约一刻钟后。 高丽特使王有诚去而复返,再次来到清源有德的房间。 清源有德面带不悦。 “王特使,你们既然选择隔岸观火,便无须知晓太多,我不会告知你任何事情的。” 王有诚淡淡一笑。 “清源特使,当下在我高丽港口,有精兵两万,大型战船五十艘,弓弩更是充足,可随时配合你的行动。” “什么?你……你……愿意助我?你为何要助我?”清源有德面带不解。 王有诚解释道:“宋人长期霸占海上贸易,我高丽亦损失惨重。且若能除掉苏良,相当于断大宋一臂,我朝自然乐意为之。不过,我朝若出战,将会伪装成辽兵,打完即撤,以免留下证据,你能明白吧?” “明白,明白。”清源有德变得兴奋起来。 若高丽兵伪装成辽兵,将苏良的船队全灭,甚至引得宋辽全面开战,那高丽和东瀛将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 两国即使不能抢夺大宋的土地,也能去沿海抢掠一番。 他可能也不用殉国了。 “现在可以告知我接下来的部署吗?”王有诚问道。 “可以,可以。”清源有德甚是激动,今晚定然是睡不着了。 半个时辰后。 王有诚面带笑容地走出清源有德的房间,刚回到房间,就看到了在里面坐着的辽国特使萧开世。 “成了?” “成了!” “好,只要这次能将苏良击杀,我朝立即与高丽签订战时同盟条约。” 王有诚又道:“萧兄,你必须确保我们不会露馅,让宋人觉得一切都是东瀛人所为。” “放心,一切由我来安排。” 萧开世轻捋胡须,顿觉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 那两万高丽兵要伪装的不是辽兵,而是东瀛兵。 他要让大宋与东瀛全面开战,以此消耗大宋之兵力。 …… 翌日一大早,船只扬帆入海。 目的地为楚州码头东的一片海域,那里乃是各国海上贸易的主要航道聚集区。 苏良设在海上让辽国特使和高丽特使断案,也是为了凸现此事的公平性,让那些想在“鸡蛋里挑出骨头”的人都无错可挑。 甲板上。 苏良眺望着蔚蓝的海水,心情愉悦。 这时,刘三刀走了过来,道:“头儿,都准备好了。” “好。”苏良点了点头。 明面上,苏良只有三千余名护卫。 其实在入海后,还有八艘携带着火炮、弓弩、士兵,伪装成商船的战船,悄悄跟在后面,而楚州、海州更有两万士兵随时待命。 苏良出海,位置在大宋、高丽、东瀛三国中间。 他自然要做好防护,以防对方不讲武道,袭杀自己。 此外。 苏良的人已寻到曹护。 但若将其立即唤来,显然不妥,苏良让其晚些来的同时,还令其派人探寻东瀛、高丽、辽国船只的动向。 在这片海域上。 登州、密州、海州、楚州、扬州,五州联合,早已连成了一片精密的情报网。 所有的信息都可迅速传达到苏良的面前。 两日后。 即腊月十二日。 一艘官船在九艘战船的护卫下,停泊在一片海域上。 与此同时。 清源有德被一艘东瀛商船接走了。 苏良与他的约定是,腊月二十日日落之前,清源有德必须带着充足的证据回到这里,交给萧开世、王有诚审查,若回不来,那他便算是诬陷。 苏良将萧开世和王有诚安排在一艘战船上,管吃管喝,但为了避嫌,便不理会他们。 海上的气候还是较为温暖的。 苏良闲聊无事,便玩起了海钓。 作为一名扬州人,他的钓鱼技术相当高超。 此外,若某日午时阳光灿烂,苏良还会跳到海里游上一游,如度假一般。 他根本就不担心清源有德会寻到什么铁证。 腊月十六日。 断臂的曹护带着十余名下属来到苏良面前。 他的这些下属。 有负责验货的,有负责护卫的,有负责算账的,有负责交易的…… 还有两大框交易账本,可谓是全力配合调查。 片刻后。 苏良将曹护等人带到了萧开世和王有诚面前。 “萧特使、王特使,我朝商人曹护及其主要随从皆到,你们可随意查问。” “期间我不参与任何事情,你们也无须告知我任何事情,待查出结果,可先撰写出文书,待清源有德与我同时在场时公布,辛苦二位了!” 苏良朝着二人微微拱手。 “苏中丞放心!” 萧开世和王有诚连忙拱手回礼。 二人知苏良此举,是利用他们去证明大宋的清白,让天下人无话可说。 苏良的这种做事风格,干脆,干净,令人不得不钦佩。 即使曹护是大宋朝廷的人。 但若他就是靠经商欺负东瀛,所杀之人又多是海盗,全都占着理,萧开世和王有诚便无法证明大宋有错。 他们深深觉得与苏良这种人打交道太难。 他将所有事情都摆在明面上,你明知要成为被他利用的棋子,但却无可奈何。 转眼间。 到了腊月十八日。 萧开世和王有诚盘查数日,没有查出一丝问题。 曹护的海上贸易买卖。 既没有依靠大宋军队恃强凌弱,破坏海上贸易,又没有嗜杀无辜的东瀛商人。 干干净净。 二人不得不佩服宋人的品格,怎么挑都挑不出毛病。 虽也有黑吃黑的买卖。 但曹护这边都留有对方的罪证,根本无可挑剔。 并且。 东瀛流转到大宋的硫磺、白银、黄金、香料、木头等商品。 全都是一些东瀛商人为了逐利而为之,他们追着曹护合作,曹护没有任何强迫威胁的手段。 令萧开世和王有诚感到最郁闷的是,曹护的海上商队太赚钱了! 别人卖不出的货品或不易出售的货物,到他们手里,迅速就能变成畅销品。 一方面是因大宋的商贸繁盛。 另一方面是因曹护手下人才济济,全是商业高手。 日近黄昏。 在截止日就剩下两日时。 清源有德坐着一艘东瀛官船回来了。 他快步来到萧开世和王有诚所在的大宋战船上,直接朝着二人道:“二位,速速与我一起去寻苏良!” “清源特使,你可是寻到了什么证据?”萧开世问道。 “待见到苏良,你们就知晓了!”清源有德黑着脸说道。 二人互视一眼,彼此点头。 他们虽不知清源有德是什么打算,但还是决定完全配合他。 片刻后。 苏良所在官船的甲板上。 清源有德、萧开世和王有诚站在一起,望向前方的船舱。 稍倾,苏良从船舱走出。 他笑着看向清源有德,道:“清源特使,可是找到了证据?” 清源有德胸膛一挺,语气冰冷地说道:“证据倒是找到了,不过要麻烦苏中丞亲自去一趟,你若不去,恐怕就没证据了。” “这是何意?”苏良面带疑惑。 “哼!三日前,我的属下寻到了一个被贼商曹护所勒索的东瀛商队,我本欲将他们接回来,哪曾想就在我们到达之前,一伙海盗将他们劫走了,这些海盗皆是宋人,且极有可能就是曹护的人。我希望苏中丞派人与我一起同抓海盗,即使我们的东瀛商人被杀,也能从海盗的身上挖出证据!” “我已查出那群海盗的老巢,距离此处不过大半日的行程,苏中丞可敢去?” 苏良还未曾开口,萧开世便道:“苏中丞可遣人将那些人抓回来,为何要过去抓?” 苏良微微一笑,率先说道:“清源特使是担心我破坏证据,会将他们全部杀掉或串供,是不是?” “确实如此!”清源有德回答道。 他必须要将苏良引到岛上,不然根本无法实施他的计划。 苏良又问道:“你建议何时出发?” 清源有德望着西方即将落下的太阳,道:“天黑便出发。” “可以。” 苏良看向刘三刀,道:“三刀,立即吩咐下去,全员待命,天黑即出发。” “是。”刘三刀高声道。 …… 片刻后,船舱内。 苏良望着面前的地图,在高丽的港口处画了一个圈。 他今早刚刚得知,高丽有伪装成商船的战船出海,且足足有四十艘。 而今结合清源有德急切地让他一起去捕盗找证据。 苏良顿时有些明白这是一个什么阴谋了。 “这一切应该都是那萧开世的主意,有点意思,我便陪他们玩一玩!”苏良喃喃说道。 第0500章:狗咬狗,一嘴毛!不要对苏景明使用智计 入夜。 大海之上,星辰灿烂。 风微咸。 海水轻轻摇曳,如一张巨大的墨色绸缎。 苏良的十艘大船紧随前方的一艘东瀛商船朝东驶去。 当下。 夜间行船,主要依靠观星与罗盘。 在这种近海处,夜航几乎可以如白日一样行驶,只不过速度会慢上一些。 据清源有德所言。 曾被曹护欺压勒索的一艘东瀛商船商人,被一伙疑似曹护属下的宋人海盗劫留在一座无名小岛上,生死未卜。 他们此去,便是为了将此事调查清楚。 连日来。 清源有德寻找到的唯一可能证明曹护欺压勒索东瀛商人的证据便在那座无名小岛上。 …… 船队中,中间的那艘大宋官船上。 船舱内。 苏良、清源有德、萧开世、王有诚四人皆坐在里面。 萧开世看向苏良问道:“苏中丞,待登岛后,咱们该如何做?是直接攻上去,还是将小岛围住,喊话让他们先交出人质然后投降?” 苏良微微一笑。 “此事乃是清源特使在取证,应听清源特使差遣,本中丞一定全力配合。” 萧开世扭脸看向清源有德。 清源有德正色道:“我建议,直接登岛,苏中丞带有三千兵,想要生擒这些人并不难吧!” 清源有德特意将“生擒”二字咬得特别重。 苏良面色如常。 “不难。待抓到后,便立即交给萧特使和王特使全权审问,清源特使以为如何?” “没问题!我若是冤枉了大宋,一定信守承诺,自裁于苏中丞的面前。”清源有德挺着胸膛说道。 苏良点了点头。 随后,船舱变得安静下来。 清源有德斜眼瞥了一下满脸自信的苏良,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得意。 他明白苏良为何会如此自信。 因为后者知晓曹护等人从未干过烧杀抢掠、勒索敲诈的勾当,更未曾让曹护与大宋朝廷联系过。 苏良有十足把握可查出事实真相。 而清源有德得意的是—— 他已将苏良拉入了埋伏圈,他的任务就是让苏良与苏良下面的三千兵全部上岛。 待上岛后,清源大桥的人可寻到更多刺杀机会。 即使失败。 还有高丽特使王有诚承诺的两万名假扮成辽军的高丽军,会在天亮之前围住小岛。 到那时。 苏良与三千宋兵,还有曹护,必然身死, 然后大宋就会将仇恨算在辽国头上,高丽和东瀛便可坐山观虎斗,清源有德也能活命。 清源有德一想到此结果,就觉得兴奋。 此刻。 清源有德不知道的是,高丽特使王有诚也斜眼瞥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此次的目的就是陷害东瀛。 东瀛是有实力消耗大宋兵力的,双方若打起来,他们可趁机劫掠更多的商船。 并且高丽已决定与辽国结成同盟,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共分大宋。 与此同时。 辽国特使萧开世的脸上也露出一抹笑容。 此栽赃之计乃是他临时想出的。 在汇报给辽国皇帝耶律重宗真后,后者欣然同意。 若能成。 辽国可谓是不费一兵一卒,便能让东瀛与大宋全面开战。 到那时。 大宋面对西夏与东瀛的双重威胁,辽国便有利可图了。 至于高丽。 不过是他们眼中的一枚棋子,其比东瀛要弱许多,辽国想将其灭掉,易如反掌。 三大特使,各怀心思。 苏良则是靠在椅子上,微微闭上了眼睛,他没有看向任何人,但却心如明镜。 …… 近子时。 大船渐渐降低了速度。 刘三刀来到苏良面前,拱手道:“中丞,前方的东瀛商船停下了,前方就是海盗藏身的小岛。” “此岛无名,面积甚小,南北长约十里,东西宽约十里,无百姓长期居住,无归属,夏日海浪高时,还会被淹没一部分,我们在前方发现了四艘船,一艘商船,三艘渔船……” “那商船是不是我们东瀛的?”清源有德看向刘三刀问道。 刘三刀就当作没听见,并未理会清源有德。 这时。 苏良站起身来,道:“命五百名士兵速速控制这些船只,并在小岛周围检查其他船只,绝不能使任何一人坐船离岛。” “而后再留五百士兵留守在咱们的船上,其余人,全部上岛,擒拿海盗,解救人质,尽量生擒海盗,但若生命受到威胁,可击杀!” “是,中丞。” 刘三刀高声道,然后迅速走出,布置命令。 稍倾。 苏良与清源有德、萧开世、王有诚也来到了甲板上。 此时的星光逐渐暗淡,可视距离不过百米。 不过。 苏良依靠着线人的情报,已将今晚藏匿在这片海域中的危险,看得清清楚楚,并做了充足的安排。 不多时。 近两千名宋兵们,手持兵器便奔上了岛屿。 他们虽手持火把。 但前方隐藏在海雾中的岛屿,依然黑暗而寂静。 就在这时。 远方的海域,突然传来一阵“轰隆轰隆”类似响雷的声音。 西北处的天空中还不时闪出数道亮光。 虽然距离非常远,声音很小,亮光也是若隐若现,但还是被站在甲板上的众人看到了。 辽国特使萧开世有些疑惑地说道:“天上明明还有繁星,那边却打起了响雷,闪起了电光,真是怪哉!” 清源有德脑袋一昂。 “萧特使,你这就不懂了吧!海上天气变化莫测,一片铅云便能带来一阵雷电与一阵大雨,海上的天气,都是一片云一片云带来的。” “原来如此。” 萧开世点了点头,他很少在海上,故而不懂这些。 而苏良以及其身边的刘三刀,望着那不断闪烁的亮光,面带喜色。 那不是雷光,而是大宋的火炮。 …… 大半个时辰后。 岛上一片安静,周围也是一片寂静。 清源有德不由得有些着急了。 王有诚与其商议的是,子时过后,最多半个时辰内,高丽假扮辽军的两万兵便会包围这座无名岛。 而现在,明显超时了。 清源有德不时看向王有诚。 王有诚也有些焦躁,不停地扭头朝着后面看。 就在这时。 一名士兵来到甲板上,与走过去的刘三刀耳语了几句。 随即。 刘三刀来到苏良面前,高声道:“中丞,岛上五百名海盗尽皆被俘,无一伤亡,未曾发现东瀛商人,但发现了东瀛商人的一些书籍和商品。” 苏良笑着点了点头。 清源有德一愣,问道:“这……这怎么可能?海盗皆有武器,他们都不反抗吗?” “可能是睡得太死了吧!”苏良回答道。 清源有德眉头皱起。 他非常清楚,这五百名海盗全都是东瀛的五百死士所扮,清源大桥也在其中。 虽然为了扮成海盗,武器差了一些,但他们的战斗力都非常彪悍。 且他们已知宋军会在今晚子时前后会登岛。 他们的任务是能杀多少宋兵就杀多少宋兵,然后待战死一部分后,清源大桥便会带人隐藏在里面的树丛山洞中,寻良机刺杀苏良。 而一部分假扮大宋海盗的东瀛死士则会称他们乃是曹护的人,已经将那些东瀛商人全杀掉,兵丢到海里喂鱼了。 如此便能死无对证,让他们“大宋海盗,曹护属下”的身份坚持得久一些。 但是而今的汇报却是,五百名海盗被俘。 五百名,这个数字说明:他们在岛上的暗杀计划已经失败了,并且很容易露馅。 这时。 苏良笑着道:“没想到这么顺利啊!要不咱们将他们带回去审?” 唰!唰!唰! 苏良的话音刚落。 清源有德、萧开世、王有诚三人全都迈出一步,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不可。” 苏良撇嘴看向三人,他们的反应明显有些大了。 萧开世连忙解释道:“苏中丞,证人证据皆在此岛上,带回去审也麻烦,不如给我们二人一晚时间,保证可查问的清清楚楚。” “是啊!在这里查最方便,若再往回搬,易出意外,恐怕清源特使也会有异议。”王有诚补充说道。 “对,在这里审问最合适!”清源有德也配合着说道。 三人自然不希望苏良撤退,他们还等着两万高丽兵包围这里呢! 若苏良等人回到船上。 即使是两万人攻击三千人,也不可能让苏良的人全军覆没。 一旦苏良回到陆地,此计划就失败了。 这一刻,三人的心脏皆是砰砰直跳,生怕苏良不答应。 此刻。 所有的决定权都握在苏良手中。 苏良环顾四周,看向刘三刀,高声道:“上岛!” 说罢,大步朝前走去。 清源有德、萧开世、王有诚顿时长呼一口气。 约小半个时辰后。 苏良等人来到了岛内一片搭起没多久的木棚前。 五百名身穿大宋衣服的海盗,皆是神志迷糊,被全绑在了一起。 人群中,有一個不起眼的男人,正是清源大桥。 当他看到清源有德到来时,立即低下了脑袋,生怕引起怀疑。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过来。 他们全部被擒,不是睡得太死,而是今晚被人下药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主导这片海域的王,乃是曹护。 虽然曹护身在大船上,但他的属下早就知晓了这些人的行踪,然后依照苏良的安排,在晚上的餐食中,下了大量蒙汗药。 这才使得,宋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们全擒了。 苏良环顾四周,说道:“清源特使,这是你寻的证据,你也可在此旁听,本中丞要避嫌,就去睡了!” 苏良走了两步后,又回头道:“三刀,你在这里陪着吧,有人不说实话,你就负责用刑,咱们抓得人多,死两三个不要紧,可用重刑!” “是。”刘三刀兴奋地说道。 随即,苏良便在远处的棚子下,找块干净的地方睡下了。 萧开世和王有诚无奈,只得先对着一名海盗审问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东瀛人、宋人、高丽人,还是辽人?” “宋人。” “岛边的商船是谁的,上面的人呢?” “是一支东瀛商队的,有十七人,全都被我们杀掉扔海里喂鱼了!” “可有人指使?” “是……是我们的头儿曹护让干的。” …… 这些东瀛死士,精通大宋海边方言,且还被专门训练过,可谓是对答如流,一字一句,皆在栽赃陷害曹护。 但过于顺利,反而让人觉得很假。 萧开世和王有诚问完一个,问第二个,问完第二个问第三个,基本都是相同的问题和相同的答案。 越问越慢越墨迹。 在问完五个人后,刘三刀道:“二位特使,这些人回答的答案一样,要不我将曹护喊过来,双方对峙对峙?” “不急,还不急!我自有我的方式,若他回答有假,我很快就能找到破绽的。”萧开世并不想让双方立即对峙。 一旦对峙,场面就容易僵持,一旦僵持,苏良可能就要出面,苏良一出面,可能会更快出破绽,甚至离开这座岛屿。 三大特使,心急如焚。 实在想不通高丽的两万兵为何此时还未到。 稍倾,一位东瀛死士由于紧张或记忆力不好,回答磕磕巴巴,不断地重复废话。 刘三刀顿时恼了。 先是一脚踹过去,然后就照着脑袋拳打脚踢起来。 砰!砰!砰! 刘三刀那婴儿脑袋大小的拳头,攻击力甚重。 不多时,便将那人打得瘫在地上,半死不活了。 接下来,刘三刀便放飞自我,不断揍人。 三大特使根本管不住他。 萧开世、王有诚和清源有德甚是紧张,生怕有人扛不住打,将真相说出来。 很快,天色渐亮,远方露出鱼肚白。 刘三刀狂揍了十余人,轻则断了两三根肋骨,重则这辈子基本上不可能直立行走了。 而萧开世和王有诚审问了三十多人,答案基本上都是一模一样。 这一刻,三人几乎确定,高丽的那两万兵不可能来了。 清源有德和萧开世不时看向王有诚,恨不得将其揍一顿。 这下子,计划全完了。 这五百东瀛死士看似嘴硬,但真要让宋人去查,查祖籍,查亲眷,查日常,很快就能查出来他们是东瀛人。 到那时,清源有德肯定要自裁了。 …… 这时候,睡醒的苏良大步走了过来。 “二位特使,查的如何了?” 萧开世道:“这些人皆承认是宋人,且是受曹护指使,杀了东瀛商人,但身份是真是假,恐怕需要大宋的地方官员来确定了!” 这一刻,萧开世只能先将他和王有诚摘出来了。 二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所有的后果都将由清源有德承担。 清源有德一脸兴奋,但却又无话可说。 就在这时。 有人朝着苏良耳语了两句。 苏良立即会意,他看向清源有德,道:“清源特使,麻烦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要与你说。” “那名海盗也过来!”苏良指着不远处。 清源有德随着苏良的手指和目光望去,心中不由得卷起惊涛骇浪。 苏良所指的海盗,不是别人,正是这五百死士的头目,清源大桥。 清源有德暗道糟糕,有可能自己的一切计划都已被苏良发现了。 当即。 一脸懵的清源大桥被一名士兵提起,随着清源有德朝着前方走去。 萧开世和王有诚不知苏良要做什么,在正想动时,数名宋兵手持弓弩将他们和他们身后的亲随围了起来。 “你们不能动!” 萧开世和王有诚的心里愈加忐忑,但却一点都不敢动。 片刻后。 苏良与众亲随,带着清源有德和清源大桥来到了岛屿边的一处高处。 二人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艘大船,而大船的甲板上站着近百名身穿东瀛军服的士兵,不过他们全都跪在地上,双手被缚。 “这……这是……这是?”清源有德大惑不解,东瀛国主若派兵出海,不可能瞒着他。 苏良道:“昨晚,约两万名东瀛兵乘坐四十艘扮作商船的战船,朝着此岛屿方向驶来,被我大宋楚州、海州海军围歼,被俘3000人,其余全部身亡。昨晚咱们看到的火光,便是我军的火炮!” “清源特使,还有这位大桥将军,给本中丞一个交待吧!” 清源大桥大惊失色,没想到苏良竟然一下子叫出了他的名字。 清源有德细细一想,顿时明白了所有。 “苏中丞,这……这些人不是我东瀛兵,全是高丽兵,是王有诚意图将我们全部歼灭在此岛屿上。”清源有德双腿发颤地说道,心中将王有诚骂了无数遍。 对方令两万高丽兵冒充的不是辽兵而是东瀛兵,若昨晚真的全歼了宋军,杀掉了苏良,那等待东瀛的恐怕就是灭国了。 苏良看向清源有德,反问道:“他是如何得知这座小岛的下落的,伱不是谁都没有告知吗?” “我……我……是我的错,是我诬陷了大宋的名声,我有错,我该死,我该死,但……但高丽更该死,此事定然还有萧开世的指使,他们更恶毒,他们意图让大宋与东瀛全面开战,然后坐收渔翁之利啊!” “噗通!” 清源有德跪在了苏良的面前,为了能活命,尊严面子根本不值一提。 清源大桥缓了缓,也跪在了地上。 第0501章:高丽惨背锅!大国较量,小国遭殃 无名岛。 一处高崖上。 苏良望着地上跪着的清源有德和清源大桥,面露鄙夷。 这两个东瀛人为了活命,什么都愿做。 苏良捋了捋下颌小有规模的美须,道:“本中丞早已知那两万名兵皆为高丽兵,从他们自高丽出发起,本中丞便知晓了。” “至于你们,将本中丞骗到此岛上,也不是为了寻证,而是为了袭杀本中丞,对吧?” “可惜,你清源有德中了高丽特使王有诚的计,而王有诚亦然有可能是受辽使萧开世指使,他们是想要我大宋与东瀛全面开战……” 苏良将他们的计划全都讲了出来。 清源有德的额头上满是汗珠,此刻他才意识到苏良的可怕。 原来在其诱使苏良上岛前,后者便清楚他的目的了。 而萧开世和王有诚的谋划,也被苏良说得分毫不差。 “苏中丞,是……是我冤枉了大宋,冤枉了曹护大官人,我袭杀您完全是萧开世和王有诚的主意,我只是为了活命啊!” 清源有德一边磕头一边说道,脸上满是脏污。 这一刻。 他恨透了高丽特使王有诚,最阴险的就是此人。 幸亏此计策被苏良看穿,不然苏良与三千宋兵真若身死,整个东瀛都要完了。 杀苏良一人,可栽赃给海盗;杀宋兵三千,那只能是兵之所为。 后面的清源大桥也跟着磕头,生怕苏良命人直接就将他砍了。 苏良的性子,他也有所耳闻,嫉恶如仇,说杀就杀。 他们做出此等事情。 即使苏良将他们丢到海里喂鱼,东瀛朝廷也不敢为他们做主,反而还会向大宋不停地赔礼道歉。 苏良缓了缓,道:“在本中丞眼里,你们的命一文不值,现在可以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 听到“活命”二字。 清源有德和清源大桥都抬起了头。 “接下来,此事如何定性,全由本中丞说了算,本中丞欲将此事都归为高丽人所为。” “是高丽人冒充海盗勒索杀害东瀛商人栽赃我大宋商人曹护,是高丽人意图使得东瀛与我大宋为敌,而后派遣两万兵冒充东瀛兵,杀害本中丞,所有的罪过,皆在高丽人,你们东瀛亦是受害者!” 听到此话,清源有德和清源大桥都愣住了。 他们巴不得这样呢。 如此一来,他们一点过错都没有了。 苏良接着道:“不过,此事这样定性后,本中丞要东瀛与高丽全面开战,直到灭掉高丽。” “如果东瀛灭不掉高丽,那我大宋便选择攻打你们东瀛,明年五月一日之前,东瀛和高丽只能活一个。” 清源有德眼珠一转,便明白了苏良的用意。 高丽乃是辽之藩国,若大宋与辽开战,高丽必然会参与,而东瀛有可能参与。 东瀛的战斗力,完全在高丽之上。 苏良借由此事,是想让高丽亡,东瀛大伤。 此计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宋。 若是没有出此事。 清源有德定然是不愿意与高丽全面开战的,东瀛虽有灭掉高丽的实力,但也会有甚大伤亡。 但这次辽国与高丽联合,差点儿没有将他害死,将东瀛害得灭国。 他非常想痛揍一顿高丽。 清源有德想了想,道:“我东瀛有实力灭高丽,但高丽毕竟是辽之藩国,若辽参战,我们恐怕是灭不了高丽的。” “你们可提前告知辽国,此次你们的目的是消灭高丽的军队,然后抢掠一番财富后,便会退回东瀛岛,不要高丽一寸之地,若辽参战,我大宋也参战!” 这一刻。 清源有德对苏良佩服得五体投地。 苏良太了解辽国了,辽国护高丽,乃是因一旦高丽国土沦陷,他们就会西部受敌。 而东瀛若只杀人抢掠,将高丽的土地拱手让给辽国,依照辽国当下的情况,参战的概率极低。 这时。 清源大桥突然开口道:“苏中丞,我们可以去灭高丽,但是有一個前提。” “在无辽国参与的前提下,我们若灭掉高丽,希望大宋在二十年内不对我东瀛用兵,东瀛也绝对不会助辽或西夏攻宋。” 听到此话,一旁的清源有德也点了点头。 灭掉高丽后,他们必然军力大损,若大宋来攻,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苏良微微摇头。 “当下,伱们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答应,你们能活得久一些,东瀛也能活得久一些;不答应,东瀛明年五月初一前,必然亡国。” “本中丞的耐性有限,再给你们最后五息的考虑时间。” “我们……答……答……答应!”清源有德立即回答道。 他没有别的选择,东瀛也没有别的选择。 若不答应,那两万兵就变成了东瀛兵,东瀛率先挑衅,大宋若灭它,辽国、高丽两国绝对袖手旁观。 能活,自然选能多活一些时间的选项,东瀛国主也只有这么一个选择。 …… 片刻后。 苏良带着清源有德和清源大桥来到了萧开世和王有城的面前。 二人见清源有德和另一个被俘者的衣袍上满是泥污,额头上还有红肿,不由得都是一愣。 王有诚见二人朝着自己走来,正想说话。 却见清源有德竟然一脚踹了过去。 “砰!” 清源有德的腿虽短,但非常有力,一脚便将其踹在了地上。 一旁,王有诚的护卫正要上前,却被数名宋兵拦截了下来。 砰!砰!砰! 清源有德和清源大桥对着王有诚便是一顿胖揍。 王有诚在挨揍。 一旁萧开世的心情却更加忐忑。 “够了!”苏良高声道。 顿时,清源有德和清源大桥才停下手来。 王有诚鼻青脸肿,已奄奄一息。 苏良微笑着来到萧开世的面前。 “萧特使,你可知,昨晚子时左右,咱们差点儿丧命啊?” “啊?发生何事了?”萧开世故作惊讶,演技非常好。 “昨晚,高丽出兵两万,共计四十艘战船欲将我们包围,全部杀掉。好在我楚州、海州的士兵勇武,杀了一万四,俘虏了六千,才让咱们幸免于难啊!” “他们身穿东瀛兵铠甲,意图栽赃陷害东瀛。经过我军的盘问才知,这一切都是高丽人的阴谋,东瀛之所以诬陷我大宋,全都是高丽人图谋的,我大宋是受害者,东瀛也是受害者!” “啊?高丽人竟然如此恶毒?”萧开世继续演着。 随即。 苏良看向清源有德,道:“清源特使,你刚才说要奏请你家国主与高丽全面开战,这是真的吧?” “高丽人太卑鄙了,差点儿害我东瀛灭国,我东瀛一定会向高丽全面开战,直到将其灭国!”清源有德攥着拳头说道。 苏良笑着道:“我大宋支持你们,你们先上,若灭不掉他们,我们再上。” 苏良此话,自然是想让萧开世听明白。 …… 一旁。 心中甚是忐忑的萧开世和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王有诚都有些懵。 萧开世懵在苏良似乎已经知晓了一切,但又似乎认为此事只是高丽做的,与辽无关。 而王有诚懵在他们高丽本是在东瀛袭杀苏良时,将此事闹大,怎么就变成全是高丽主使了。 突然,王有诚有些明白了。 他猛地抬起头。 “苏……苏中丞,这些谋划不是我高丽做的,是清源有德要害你,是萧开世要将此事闹大,让大宋与东瀛全面开战,我……我是听命行事的。” 此话一出,萧开世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苏良看向萧开世,依旧面带笑容地问道:“萧特使,是这样吗?” 萧开世胸膛一挺。 “他胡说八道,我辽国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怎会做此等勾当,此事之中,有一个辽国人参与吗?” 王有诚还欲说话,却被清源有德一下子踩在了脑袋上。 苏良道:“我也不相信辽国会参与此事。” “萧特使,你看这样如何?我和东瀛都是受害者,不宜去调查,此事就由你来调查,然后咱们一起公布结果,你觉得如何?” “可以,可以。” 萧开世一下子明白过来了。 他断定苏良必然查出了此事乃是辽、高丽、东瀛三国联合为之。 但若是这个真相。 大宋要同时与三国斗,故而苏良选择了一个替罪羊,高丽。 然后让东瀛与高丽进行生死斗。 萧开世主审,自然会将所有罪过都归在高丽人身上,只有这样,他才可以脱罪。 不然他也活着离不开大宋,并且当下的辽国并不愿战。 至于接下来东瀛与高丽如何斗,那就不是他关心的了。 王有诚也明白了一切。 但此刻他已无法开口,他走错了一步路,让高丽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 片刻后。 众人分别上船,准备返回汴京。 与来时唯一不同的是,高丽特使王有诚及一众亲随全都成了阶下囚。 而清源有德和萧开世所领的使团,待将此事查清,公之于众后,苏良才会让他们回去。 …… 最前方的战船,甲板上。 苏良望着断臂的曹护,说道:“曹护,年后东瀛与高丽开战,东瀛岛上定然会缺粮少衣,走私商人会越来越多,你与国舅爷提前商量好,能收购多少白银、硫磺和黄金等稀有商品,便收购多少,将价格要压到最低,明年,我要求你彻底掌控东瀛的海上贸易!” “是。”曹护恭敬地回答道。 “今日,我将此事之罪全放在高丽人身上,饶了辽国和东瀛,不是心善,而是为了明年西北灭夏考虑,接下来,会一个一个收拾他们。” “另外,此岛不能无名,你想个名字,还有就是,周边的岛屿,无论多大,你都命人在上面立个碑,让这些无主之岛,全归我大宋,碑要好一些,能数千年不毁。” “曹护遵命!”对苏良的命令,曹护无论是否理解,都是无条件执行。 苏良拍了拍曹护的肩膀,道:“去吧,注意安全。” 当即,曹护便带着一众随从,去了对面的商船。 …… 两日后,大船临近靠岸。 苏良已将此事的所有情况撰写成文,待到了岸上,便会由驿差迅速交到禁中。 而萧开世的审问速度极快。 很快就坐实了高丽朝廷命人假冒宋人勒索杀害东瀛商人,以及派两万兵冒充东瀛兵欲杀苏良及三千宋兵的所有事情。 萧开世和清源有德也都写好了书信,上岸后就会传送到他们的皇帝(国主)面前。 苏良与二人商议,将在大宋的元日大朝会上公开此事,三国联合谴责高丽。 …… 腊月二十八,午后。 汴京城内,年味甚重,街道喧嚣,购买年货者都是一车一车朝着家里送。 因苏良奉命出海,赵祯足足给苏宅送了两马车年货。 文彦博、吴育、王尧臣、欧阳修、包拯、曹国舅、赵允让等全都朝着苏宅送年货。 唐宛眉忙得不可开交,拒绝都没法拒绝,只得等苏良归来再处理。 近黄昏。 一封急信送到了赵祯的面前。 赵祯打开一看,不由得大喜。 “哈哈,这个苏景明,实在太厉害了,如天人也!如天人也!”赵祯拿着书信在垂拱殿内来回走,放声大笑。 吓得一旁的内侍不断观察他的表情,若是疯症,立即就要唤太医。 片刻后。 赵祯终于安静了下来。 “苏景明不但证明了我大宋的清白,还让东瀛与高丽全面开战,不用一兵一卒使得敌国两败俱伤,而辽国大概率不敢动,真是良策啊!” “若非他执着于非要做御史中丞,朕一定封他为相,不,可封王也。” 一旁的内侍听到此话都傻眼了。 异姓封王。 这要多大的功劳啊! 内侍知晓这只是赵祯的自言自语,他们自然不敢外传。 一旦外传,他们就是死罪。 赵祯拿起书信,本准备与中书众相公们分享这个好消息,但转念一想,又喃喃道:“先不让他们知晓吧,待元日大朝会再让众卿知也不迟,那时他们定然会更高兴。” …… 腊月二十九,入夜。 苏宅厨房内,炊烟袅袅。 每到这个日子,唐宛眉都会亲自下厨。 因为苏良最喜欢吃她做的菜肴,哪怕就是个素菜粥,苏良都能辨别出是否是唐宛眉的手艺。 而此刻。 苏子慕和苏沁一穿着新衣,搬着两个小板凳坐在门口。 自他们记事起。 每个除夕夜,苏良都是陪在他们身旁的。 苏良走之前也告诉他们会回来吃团圆饭,故而他们相信苏良很快就回家了。 唐泽和唐宛眉也相信苏良会在今晚回家吃团圆饭。 不多时。 唐泽也搬个板凳坐在了苏子慕和苏沁一的旁边。 很快,饭菜做好了。 唐宛眉望着空荡荡的门口,道:“爹、子慕、沁一,都进屋吧,外面风大,容易着凉。” “我不进,我要等爹爹!”苏沁一皱眉道。 唐宛眉瞪眼道:“你爹爹在做大事情,即使今晚不回来,你们也不准生气不准哭,听到没有?快回屋!” 就在唐宛眉准备拉着苏沁一回屋时。 门外突然走过来一人。 其手里抱着一大堆烟花爆竹,将其面貌和身形全都遮挡了起来。 其快步朝着院内走来。 唐泽一愣,连忙拿起一旁的棍子。 苏子慕也甚是警惕,迅速挡在了唐宛眉和苏沁一的前面。 最近,来苏宅送礼的人虽多。 但哪有送礼送这等廉价的烟花爆竹,并且没有递拜帖便直直朝着院内走,一看就有古怪。 “你是谁?”苏子慕厉声道,颇有几分包拯办案时的威仪。 “你爹!”说话者继续朝前走。 听到此话,苏子慕不由得大怒,提起板凳就要砸过去。 他对苏良甚是尊敬。 此话让他感觉到了此人对苏良的冒犯。 “他真是你爹!” 唐宛眉瞬间便听出了苏良的声音,不由得笑着说道。 这时。 苏良将烟火爆竹朝着地上一放,露出那张汗水未干、还有些脏污的俊俏脸庞。 他下了马,就直奔家中。 路上还不忘买一堆苏子慕和苏沁一最爱的烟火爆竹。 “爹爹!爹爹!我想死你了!” 苏子慕和苏沁一兴奋地扑到了苏良的怀里。 唐宛眉和唐泽也都笑了,今晚要缺了苏良,那对他们而言,就不算过年。 门外。 两名护卫听着苏宅全家团聚的欢笑声,再次隐藏了起来。 若有陌生人出现。 在其没有敲开苏宅门前就会接受检查,根本不可能有无身份的陌生人闯进苏宅。 “苏子慕,去洗手,先吃饭,然后再放烟火爆竹!” “沁一,去给你爹爹拿新衣服!” …… 唐宛眉一边为苏良洗脸梳发,一边朝着儿女发号施令。 而唐泽则是慢慢悠悠地整理着苏良买来的烟火爆竹,口里还哼着当下汴京城流行的小曲。 …… 一刻钟后,苏良一家正式开饭。 一家人说说笑笑。 苏子慕到了最爱说话的年龄,朝着苏良说个不停,而苏沁一搂着苏良的手臂,不停地为苏良夹菜。 苏良开心得笑着。 他今早从运河转快马,急奔汴京城。 就是为了吃这顿团圆饭。 虽然此刻两腿酸疼,但看着一儿一女的可爱模样,他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饭毕。 一家人便在院子里放起了烟火爆竹。 然后就到了唐泽、苏子慕、苏沁一三人比试熬夜的保留节目。 至于苏良。 唐宛眉早早就为其烧好了洗澡水,然后二人便去卧房叙旧了。 …… 翌日,即至和二年元月元日。 四更天,甚寒。 天未亮,汴京城的主街道上灯火通明。 一袭紫色官服的苏良出现在禁中。 一众官员都甚是惊讶,他们皆不知苏良已回汴京。 众相公纷纷询问苏良,结果如何。 苏良猜出官家欲给百官一个惊喜,当即道:“今日大朝会,一切可见分晓。” 接下来。 即将迎来大宋百官最开心,后世史书至少会用一页书记载的一届元日大朝会。 第0502章:东瀛高丽全面开战!大宋灭夏之战即将开始 至和二年,元月元日,五更天。 大庆殿内。 顶盔披甲的禁军武士站于四周,法驾仪仗,威严肃穆。 大宋的文武百官,身穿朝服,头戴官帽,手持笏板,鱼贯入殿。 各国使臣、各州使官拿着上贡礼单,紧随其后。 此时。 还无人注意到使团队伍中少了高丽使臣。 负责清点人数的鸿胪寺和御史台官员,早已被提前打了招呼。 片刻后。 赵祯头戴通天冠、身穿织有云龙纹饰的红色纱袍,来到殿内。 殿下众人纷纷躬身行礼。 紧接着。 赵祯先发表了一段简洁的新年贺词,百官与各国使臣便开始朝贺。 这套一年一次,贺词基本没啥变动的朝贺内容,足足消耗了一个多时辰。 苏良站在身材高大的富弼身后,闭目养神。 很快,朝贺结束。 赵祯环顾四周,道:“高丽特使何在?” 这时。 很多官员使臣环顾四周,才意识到大庆殿内竟无高丽特使。 所有人都知晓,苏良与三国特使出了海,但即使高丽特使王有诚有事未归,也应让副使补上。 如此场合,没有高丽使臣,那恐怕是出大事了。 苏良大步走出。 “官家,臣奉命与辽国萧特使、东瀛清源特使,高丽王特使出海寻证,经查,我大宋朝廷与商人曹护乃是被人诬陷,东瀛特使亦是受害者,此事的主谋为高丽,其意图使得我大宋与东瀛全面开战!” “我大宋与东瀛卷入其中,臣便恳请辽国萧特使详查,现可由萧特使道明此事的来龙去脉,让天下人知晓高丽人的狼子野心。” 官员使者们都纷纷望向辽国特使萧开世,没想到大宋与东瀛的自证赌局,竟然查出幕后主使是高丽。 萧开世早就准备妥当。 当即大步走出,详细地讲了起来。 从高丽人冒充宋商和宋人海盗敲诈勒索东瀛商人讲到两万高丽兵冒充东瀛兵袭杀苏良等三千宋人…… 从高丽特使王有诚撺掇东瀛特使杀苏良未遂讲到王有诚意图将萧开世和清源有德也杀于岛上…… 在萧开世的嘴里,所有的恶都是高丽人所为。 大宋、辽国、东瀛皆是受害人。 一旁的清源有德还不断配合他,朝着高丽泼脏水,无论是不是高丽所为,都算在了高丽人的头上。 并且还顺便夸赞了苏良一番。 萧开世讲完,大殿内的官员使臣都满脸惊诧。 没想到一向没有存在感的高丽,竟然会做下此等恶毒的事情。 特别是用两万高丽兵冒充东瀛兵杀苏良等三千人。 此策最是阴毒。 若让他得逞,那恐怕大宋和东瀛一定会全面开战。 众相公们也都黑着脸。 若大宋失了苏良,那高丽绝对不会有一寸完好的地方。 就在大殿内众人窃窃私语时。 东瀛特使清源有德看向赵祯,躬身拱手道:“尊敬的大宋皇帝陛下,昨晚我已命人将此事汇禀给我家国主,高丽人卑鄙,险些害得我东瀛亡国,我已请求向高丽全面开战,灭掉这个小人之国!” 清源有德说罢。 萧开世立即道:“高丽虽是我辽之藩国,但此等作派,过于阴险,东瀛若攻高丽,我大辽定不会出手,我也已向我大辽皇帝汇报过了!” 赵祯微微点头。 “自此刻起,大宋与高丽断绝商贸往来,驱逐所有高丽人,禁止所有高丽人进入我大宋境内。” “东瀛若战,我们支持,若不能灭高丽,我大宋亦可出兵!” 赵祯此话,一锤定音,使得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 这意味着,高丽必亡。 即使东瀛灭不了它,大宋也会灭掉它。 众相公们也渐渐缓过神来,面露喜色。 他们是知晓曹护身份的。 而今闹得东瀛与高丽全面开战,必然有苏良的设计,而两国相斗,最有利的便是大宋。 此次元日大朝会,意义非凡。 再加上大宋海军与高丽两万兵的那一战,彻底坐实了高丽的罪行。 高丽人无论如何辩解,都无济于事。 当日下午。 高丽人的一整套阴谋便传到了汴京城的街头巷尾。 汴京城的百姓最爱看热闹,且他们对高丽和东瀛人皆不喜。 这两国打仗,他们甚是兴奋。 从此事的热度看来,最多七日,便能传到大宋全境。 朝会结束后。 辽国使团和东瀛使团便匆匆离开了汴京城。 高丽特使王有诚被东瀛使团带走,这是他们要全面进攻高丽的铁证。 高丽使团剩下的其他人,则全被驱逐。 与此同时。 高丽朝廷已知两万高丽兵被宋军所灭的事情,在无法联系到王有诚时,他们便知此事败露,已猜到大宋知晓此番刺杀苏良乃是高丽兵所为。 他们连忙派遣使臣前往辽国求助。 正月初二。 汴京城热闹非凡。 又到了苏良带着苏子慕和苏沁一串门拜年的时候。 苏良对年前为自己家准备年货的一众同僚好友都表示了感谢,也纷纷给了回礼。 随后,他就开始享受自己的年关假期了。 …… 正月十二,午后。 辽国国都,一座豪华大宅内。 耶律洪基倚在一张软榻上,嘴里喃喃道:“苏良若生在我大辽,辅佐我执政,十年之内,我必能一统天下。” 而在耶律洪基的对面。 一个中年人正在看着辽国特使寄来的书信以及大宋元日朝会上传来的一系列情报。 此中年人名为王有实,乃是王有诚的堂弟。 高丽国主在两万高丽兵被宋军击溃后,正是派遣他来到了辽国求助。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并未见他,而是将他交给了耶律洪基。 王有实看完这些情报信息后,大惊失色。 “耶律大皇子,这……这……这……明明是东瀛栽赃诬陷大宋未遂,你们辽国让其袭杀苏良,我……我高丽听从你们的主意,派遣两万高丽兵冒充东瀛军,怎么……怎么宋人、萧特使、东瀛特使全称是我朝所为,这实在是冤枉啊!” “这……这是要我高丽亡国啊,接下来,该如何做?你们可不能置我们不顾啊!” 王有实一脸委屈,他将当下的情况全都搞清楚了。 这明明就是一次袭杀大宋御史中丞苏良的计划。 辽国是主谋,东瀛是杀手,而高丽最多只能算是帮凶,但现在所有的罪过却都算到了高丽头上。 耶律洪基缓缓坐起身。 “你说,我辽国该如何帮你们?” “自然……自然是澄清事实,袭杀苏良之事乃是我们三国联合所为,我们一起承担,大宋必然不敢同时朝着我们三国发难!” 说完此话,王有实的脸色就变了。 这根本不可能。 哪有人会朝着自己身上泼脏水! 并且此事的性质实在过于恶劣,谁承认,谁丢人。 耶律洪基冷哼一声,道:“你以为南国朝廷不知此事是咱们三国联合为之?这都是苏良的计!” “怪只怪你们的两万兵都是废物,不但被宋人识破,还被宋军打得全军覆没,这個罪,只能由你们来承受,我大辽帮不了伱!” “我高丽乃辽之藩国,东瀛来攻,辽国总不能坐视不管吧,即使不出人,能给我们一些兵器和粮草吗?或遣使去东瀛,让他们不再与我高丽开战,无论要多少财物,都能商量。”王有实躬着身子说道。 耶律洪基白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南国朝廷在元日大朝会上令我朝使者宣告了你东瀛的罪恶,当下的高丽,已经是众矢之的,十恶不赦,谁帮你们就是与元日朝会上的所有国家为敌,我辽国想帮,也不能帮。” “至于东瀛,虽然他们恨你们入骨,他们若与你们全面开战,损伤也巨大,但是他们不得不打,他们若灭不了你们,大宋会灭了他们!” “此次,咱们三国都被苏良坑了,而之所以造成这样的结果,最大问题就是你高丽两万兵的无能!” “耶律大皇子,你……你一定……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王有实朝着耶律洪基跪了下去。 耶律洪基想了想,道:“想要活命,你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速速给你的家人写信,让他们带着财物立即离开高丽,我可保全你家人的性命。” “待你们高丽灭亡后,你们的地盘将是我大辽的,听说你国偷窃了南朝很多珍贵书籍,你若能捐献一些,我可以考虑赏你一官半职!” 说罢,耶律洪基将王有实一脚踢开,然后大步离开了。 王有实望着耶律洪基的背影,紧紧攥起拳头,眼神里满是恨意,他最后悔的就是高丽不该投靠辽国,相信辽国。 正月十六日,清晨。 东瀛上百艘战船载着数万士兵,朝着高丽的方向驶去。 这些士兵还不足以灭掉高丽。 但他们必须先拿出一个态度,不然得罪了大宋,后者一旦出兵,将两国一起收拾,后悔都晚了。 东瀛兵向来狠辣。 他们意欲先围住高丽半岛,将沿海周边的粮草财物全部掠夺到手里,然后再发起全面攻击。 在无辽国的参与下,三个月内灭掉高丽,他们志在必得。 他们也已暗中与辽国磋商,灭掉高丽士兵,抢掠一番后,他们就会撤离,将地盘留给辽国。 辽国欣然接受。 他们若敢参战,被压制下去的女真人恐怕会立即卷土重来。 …… 而在东瀛与高丽开战的同时,狄青拟定的一份《灭夏总略》传到了汴京城。 正月十七日。 午后,垂拱殿内。 赵祯、两府三司的相公、台谏主官苏良等一众官员全集聚在殿内,纷纷看完了狄青的这份《灭夏总略》。 此总略的主要内容是—— 狄青欲在二月初十,联合青唐吐蕃、发兵二十五万,分五路,合击西夏,意在一鼓作气将西夏荡平。 具体部署是,河东一路五万兵西进;鄜延路五万兵向西北进;环庆路兵五万北进;泾原路发兵五万北进,熙河、秦风路兵五万东北进,青唐吐蕃首领瞎毡率兵八万过河攻凉州区域,全面牵制西夏右厢兵力…… 另有数十万西北民夫负责兵器、粮草的搬运。 大战一起,整个大西北都将动起来。 在总略的最后,狄青还留了一句话:中秋日前,西夏归宋。 此话无异于军令状。 表达了狄青必能灭掉西夏的决心。 赵祯一脸兴奋,环顾四周,然后道:“众卿如何看?” 文彦博笑着拱手道:“官家,臣以为,是时候了!” 听到此话,众官员都忍不住笑了,灭夏乃是早就定下的国策。 当下,西夏粮草不足,辽国受困于内乱和内斗,正是最好时机。 这时候。 张方平迅速出列,道:“官家,听闻苏中丞此次将不再前往西北,但狄枢相身边多是武将,臣自荐为监军或军师,前往西北参战。” 此话一出。 一旁的文彦博、曾公亮、富弼、吴育、欧阳修、王尧臣等都不由得瞥了他一眼。 紧接着。 富弼、曾公亮、吴育、欧阳修四人几乎是同时出列。 这四人也精通武事。 自然也想在灭夏之战上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四人还未曾说话,赵祯就摆了摆手。 “朕知晓你们也想请命去西北,但你们都不行,不是能力不行,而是年龄不行。” “西北苦寒,开战之后需要连日奔波,你们都是朝之重臣,不能有丝毫损伤,年龄超过四十八岁的就不要再请命了!” 曾公亮、富弼、吴育一脸无奈,退到了一边。 今年,曾公亮五十七岁,富弼五十一岁,吴育也是五十一岁。 欧阳修却面带兴奋,道:“官家,臣今年刚到四十八岁,加上整日锻炼,身体比一些三十多岁的官员还要强健。” 说罢,欧阳修还刻意挺了挺胸膛。 赵祯嘴巴一撇。 “永叔,过了今年,你算是四十九岁了吧,你的年龄也不行。” 此话一出,殿内官员相视一眼,顿时全明白了。 众人纷纷拱手,齐声道:“官家,不可御驾亲征啊!” 赵祯之所以将年龄卡在四十八岁而不是四十五岁。 是因他今年四十五岁。 赵祯黑着脸,站起身来。 “朕御驾亲征,可鼓舞士气,令敌胆怯,直接与下达重要指令,有何不可?” “莫非你们觉得朕会拖后腿?朕知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会给狄枢相充分放权的,不会瞎指挥!” 众臣皆不言。 赵祯接着道:“朕意欲亲征,不是要抢功,而是要给我大宋皇家争一口气!” “当年,太宗皇帝在高粱河外遇险,传为民间笑谈,先帝亲临边境被说成被寇准挟持,在边境的表现被百姓称为‘毫无胆气之君’,这些丢人的笑谈,你们以为朕听不到吗?朕要将自己的龙旗插到西夏,为大宋皇家争光!” “你们有何理由拦朕,现在朕有儿子了,有两个儿子!” 赵祯放大声音,自豪地伸出两个手指。 庆历年间的宋夏之战,阻碍他无法御驾亲征的最大因素就是他无子嗣。 第0503章:汴京二十四街?伐冰之家,不畜牛羊 垂拱殿内。 当赵祯道出他欲御驾亲征去灭夏后,大殿内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稍倾,首相文彦博率先站了出来。 “官家,当年先帝亲临宋辽边境,乃是因我军士气低迷,急需先帝鼓舞士气,稳定军心。而今,我军士气正盛,灭夏势必成功,官家不宜犯险。” “官家若长期离开汴京,需提前立储君、定辅臣、另有诸多琐事需要交待,甚是繁琐,区区西夏,不值得官家亲自前往!” “臣附议!”富弼站了出来。 “若是与辽全面开战,官家亲临边境,益处甚大焉,然西夏已是强弩之末,官家坐镇汴京城,价值更大!” 听到此话,赵祯的面色变得阴沉下来。 二人已说得非常委婉。 直白些来讲就是—— 赵祯御驾亲征与否,基本不会影响这场战事的结果。 赵祯看向苏良。 在河湟拓边时,他便告知苏良,若全面灭夏,他定然要御驾亲征,苏良并没有反对。 诸相公也都看向苏良。 苏良面带笑容地站了出来。 “臣不反对官家御驾亲征,不过官家若去西北,恐怕在后世的史书上会留下与武官抢功之嫌疑,百姓向来喜欢说实话,他们的嘴往往比史料更让后人相信。” 苏良说罢,便退了回去。 殿内的都是聪明人,细细一品,便明白了苏良的意思。 当下。 明眼人都能看出西夏根本就不是大宋的对手。 狄青早年耕耘西北,而今又在河湟拓边,其灭掉西夏只是时间问题。 此时无论是赵祯或众相公,无论谁去,都有想要“沾光抢功”的嫌疑。 雪中送炭,炭为主角;但锦上添花,花就是可有可无了。 赵祯和众相公都心知肚明。 即使他们去了西北,参与了灭夏,百姓也绝对认为狄青是主功,而他们完全是沾光。 接下来的战事没有那么多谋略计策,全都是攻坚的硬战。 还不如守在汴京城,也能留个知人善任的好名头。 欧阳修无奈一笑,道:“官家,诸位相公,景明这个军师都不想去了,说明灭夏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们去,确实没有什么大作用,就别争了,咱们都不去了!” “是啊!官家,待收复燕云,才是您御驾亲征之时,区区西夏,不值得您去啊!”文彦博开口道。 赵祯撇了撇嘴,有些委屈。 “不去了!朕不去了!记住你们所说的话,待收复燕云之时,朕必须参与!” 众臣齐齐拱手。 随即。 赵祯拿起那份《灭夏总略》,看向文彦博,道:“传令狄枢相,让他依照此战略,放开了打!” “是,官家。”文彦博郑重拱手。 紧接着。 赵祯又望向三司使王尧臣。 “计相,此番战事消耗甚大,国库钱粮可会吃紧?” “仅与西夏战,问题不大,若北方边境也起战事,会有些紧张。”王尧臣说道。 天下最耗钱的便是战争。 好在大宋这几年来一直都在储备钱财粮草。 赵祯微微点头,道:“辽受困于内乱,耶律洪基和耶律重元矛盾越来越大,并且最近耶律宗真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大概率不会参战,但以防万一,今年我们还是节俭一些,各个衙门的支出都要控制。” “是,官家!”王尧臣郑重拱手。 …… 二月二,龙抬头。 汴京街头,商队如流,甚是拥挤。 有商人拉着丝绸瓷器茶叶等商品前往西北,有商人在船上装满字画衣服运往江南,还有商人载着各个州府的特产奔向了南方的交趾、大理等国…… 曹国舅曹佾甚是忙碌。 大宋东边的海上贸易,西北河湟地区的商贸发展以及周边诸国的商贸交易,都需要他布置安排。 特别是河湟区域。 苏良道一句要发展河湟区域,曹佾自然是不遗余力,投入了大量的钱财。 待曹佾的人将河湟的商贸摸熟了,后面商人的路就好走了。 …… 大宋东北方向,东瀛与高丽,战况激烈。 东瀛兵虽然还未曾侵入高丽的国土,但已经将周边的海域控制了大半。 一旦将海域全面占领,那高丽就只有等着挨打了。 与此同时。 高丽的许多商贾贵人,携带着巨额财物偷偷奔向辽国。 虽然高丽朝廷极力阻止并希望辽国能及时将这些人劝返,可但凡有钱者,还是通过各种手段,顺利成为了辽国之民。 这也导致高丽内部已经乱成一锅粥。 烧杀抢掠,成了高丽人的日常。 刚开始。 东瀛将高丽特使王有诚的尸体送到高丽时,高丽还在不断解释,大喊冤枉。 但在没有人理会后,他们就只能选择拼死一战了。 这一刻。 高丽人无比后悔听辽国的话,无比后悔去招惹大宋苏景明。 可惜,一切都晚了。 …… 二月初十,清晨。 狄青在熙河区域传达大宋朝廷诏令,细数了西夏对大宋犯下的十余宗大罪。 包括:抢掠、不义、坏德、嗜杀等等。 然后在西北宣告,将联合青唐吐蕃兵,发兵二十五万,分五路合击西夏。 此宣告一出,大西北民声沸腾,各個兴奋。 许多青壮年、老兵都自愿作为搬运民夫,参与到灭夏的战事中。 与此同时。 大宋各个州府的州报、府报上也刊载了这条全面灭夏的消息。 曾经只会固守的大宋。 这次要将这个积怨已久的邻边之敌彻底灭掉。 很快。 辽国也得知了这条消息,但是他们却不敢动。 他们若敢助夏,北部的女真人立马就会活跃起来。 并且辽国皇帝耶律宗真身体有恙,耶律洪基与耶律重元的皇位之争也到了形同水火的程度。 辽国根本就没有精力派兵助夏。 他们知晓大宋若灭掉西夏,下一步肯定会指向燕云。 但他们当下无力提前参战。 只能寄希望于西夏能坚挺一些,尽可能地消耗大宋的兵力。 …… 二月十八日,清晨,天微微亮。 南门大街一角。 一个售卖民间小报的伙计,举着一张小报高喊了起来。 “小报嘞!三年后的汴京城是何模样,尽在今日小报中!” “小报嘞!三年后的汴京城是何模样,尽在今日小报中!” “小报嘞!三年后的汴京城是何模样,尽在今日小报中!” …… 他的一声声叫喊,将大半条街的百姓都喊了出来。 汴京城百姓喜看小报。 一日不看,都会缺少茶余饭后与朋友扯闲篇的本钱。 他们听到小报中竟描述了三年后的汴京城,纷纷开始购买小报。 而在城内的其他街道,也都上演着抢购小报的一幕。 与此同时。 苏良走出苏宅,吉叔将数张小报递到苏良的手里,然后载着苏良朝御史台奔去。 苏良坐在马车内,开始翻阅小报。 他上衙路途中的大多数早上都是看报。 作为台谏官,必须要在第一时间知晓汴京城内各种消息。 不多时。 苏良被一篇文章吸引到了。 此文名为:《汴京二十四街营造总略草案》。 署名为:汴京商人上官羽。 上官羽,乃是汴京城的一名大商人。 曹佾曾提起过他。 此人乃是房牙(房屋租赁中介)出身,因这些年汴京城房价越来越高,他赚了一大笔钱。 目前的生意除了建房、租房、卖房外,还涉及酒楼、茶楼、质铺等产业。 乃是当下汴京城,财富排名可入前十的大商人。 曹佾与此人打交道时,发现他过于功利,做事八面玲珑,他很不喜欢,交集便不多。 但此人擅于营造名声。 在官衙、同行商人和百姓的名声都还不错。 此草案的内容是—— 上官羽欲出资在汴京城内用三年时间改造二十四条“侵街严重、破旧拥挤”的街头胡同,将其变成豪华的酒楼、餐馆、商铺等。 这些街道分别为:内城的小货行巷、布坊街、右甜水巷等;外城的麦秸巷、浴堂巷、牛行街等。 基本都是底层百姓汇聚之处,较为破旧拥挤,与南门大街,御街两侧的繁华楼宇形容了鲜明对比。 说白了。 就是搞拆迁。 他愿以当下市价补偿所有需要迁走的百姓,此外还愿出资修缮这些街道的所有道路。 此乃是个大工程,涉及百姓约有数万人。 他将此草案刊载在小报上。 意在听一听汴京城百姓的想法,若百姓支持,他便会向开封府提出申请。 此草案相当有文采,里面还多次提到了苏良。 他称愿建造汴京二十四街,为汴京城增彩,乃是受到苏良与曹佾建造南郊市集和南郊鞠场的影响。 他意在通过这二十四条街,让汴京城变得更加美好。 其词凿凿。 全都是为了大宋,为了汴京城,为了城内百姓过得更加舒适幸福。 苏良看完后,却微微皱眉。 一刻钟后。 苏良来到了御史台,当即唤来两名吏员。 他拿起笔,将“汴京二十四街营造总略草案”这十二个字圈了起来,然后递给了他们。 “你们立刻去街头搜集百姓讨论此文的声音,待黄昏时汇报。” “是,中丞!” 二人拿着小报便离开了,他们做这种事情已是轻车熟路。 …… 午后,御史台。 苏良正在翻阅近期的邸报,三司使王尧臣大步走了过来, 他将一张小报放在苏良的桌子上,兴奋道:“景明,你看看过此报,这篇汴京二十四街营造总略草案不错啊!” “改造了汴京城,修缮了道路,减少了脏乱差和侵街的情况,并且一个商人愿意承担一起,不但为朝廷省了钱,以后这些街道所交纳的商税也将成十倍以上增长啊!” “这个上官羽,懂得为朝廷分忧,实乃一位爱国儒商啊!” 苏良将小报移到一旁,笑着道:“我看过了!此文所述内容,应是先交由包学士处理吧!” 开封府改造,乃包拯份内之事,他若赞同,便可立即汇禀朝廷。 “哼!” “老夫先去的开封府,然后才来的你这里。” “你可知那包希仁什么态度,他冷哼一声,说我钻钱眼里了,然后就甩袖离开了,这不是好事吗?” “汴京城确实侵街严重,是时候整顿了,包学士在其他方面做的都挺好,但对百姓侵街,却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太抱残守缺了!” “景明,上官羽做此事,也是承你景明和国舅爷之风,此事值得提倡啊!你劝一劝包学士,让他速速向官家汇报,他听你的劝。” 苏良顿时笑了。 “包学士有包学士的想法,不可强求。此事既然已传到了民间街头,那咱们就先听一听百姓的声音吧!待民间讨论热了,朝廷更易处理。” “嗯嗯,民意大于一切。” 随后,王尧臣与苏良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 …… 近黄昏。 苏良派去的两名吏员回来了。 “中丞,街头巷尾,酒楼茶肆的百姓对此事皆是夸赞之声,人人皆觉得此举甚好,汴京城就应该这样发展……” “我们在探查中还发现,一些百姓在讨论时,习惯于将此事与您与国舅爷所造的南郊市集和南郊鞠城关联在一起,还称这是遵循您的想法而为。我们探查中发现,有人在刻意散播这种言论,主使人就是商人上官羽……” “好,我知道了!” 苏良没想到这个上官羽不但擅于操控民间言论,而且还把自己当成了铺路砖。 南郊市集和南郊鞠城与汴京二十四街根本不一样。 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在城外,对百姓日常影响较少;一个在城内,会导致大量城内原住民外迁。 苏良之所以不喜此策。 是因他认为汴京二十四街若成,将会有数万名城内百姓被迫离开汴京城。 此举能使得汴京城更加繁华,亦能提高开封府的商税,但是此例一开,汴京城就变成了富人的城,贵人的城,而非百姓的城。 本来,这二十四条街能养活数万个家庭。 可一旦建成汴京二十四条街,其只能富了朝廷,富了商人上官羽。 不值得。 伐冰之家,不畜牛羊。 这是保障百姓安定的规矩,不可破之。 接下来,苏良想要看一看,会不会有人与他的想法一致,站出来说话。 上官羽再有钱,也不可能完全裹挟住民意,有聪明人一定会意识到此策里面包裹着的陷阱的。 第0504章: 来自百姓的爱!我们的苏中丞是不可能有错的 二月十九日。 商人上官羽在民间小报刊载的《汴京二十四街营造总略草案》,持续发酵,热度越来越高。 街头巷尾,讨论者甚多,其大多都是支持者。 官员们也开始讨论此事。 苏良推断。 依照这样的声势,上官羽很快就会在一众百姓的支持下,向开封府或三司请愿。 这种由民间发起、自下而上的城市房屋改革主张非常罕见。 苏良不由得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商人上官羽,心生佩服。 此人懂得利用民心做事。 并且巧妙地将苏良与曹佾当作了自己的大旗。 苏良知晓。 若将这二十四条老街重造,确实能使得汴京城更加豪奢,也能提高开封府的商税。 但是,他不喜这样做。 苏良若想改造汴京城,办法太多了。 可以在城内建造十座比樊楼更气派的酒楼。 可以打造一系列超高端豪奢的茶馆瓦子,并且将它们运营成整个汴京城最热闹的地方。 但这样做。 汴京城的烟火气儿就没了。 当年,苏良建造南郊市集。 一方面是为了解决汴京城的拥挤,另一方面是因那些底层百姓本就在城外居住,生意的利润全都被大商人侵占。 有了南郊市集,那些底层百姓可以过得更好。 但若是将这二十四条老街全部拆除。 赶走的乃是汴京城的原住民和一些“苍蝇馆子”,并且一旦汴京二十四街建成,将会侵占汴京城上千家酒楼茶馆的生意。 依照上官羽规划出的场景。 他是要将这二十四条街变成富贵者吃饭饮酒休闲谈生意的首选之地。 要将原本的百花齐放,变成一枝独秀。 此举富了朝廷,富了大商人,也能让汴京城变得更加金碧辉煌。 但却让小商人和汴京城内的底层原住民没有了生计。 本来二十四条街道,能养活十余万个家庭,但现在却只能养出数个腰缠十万贯的大富翁。 汴京城作为天下第一城,其对大宋各個州府的影响巨大。 若各个州府也这样做。 怎么赚钱怎么来,怎么提高朝廷商税怎么来,完全不考虑底层百姓的生计,那将会毁掉底层百姓的许多生活习俗,让城市变成一座毫无温度的销金窟。 在苏良眼里。 大宋即使要改造城市,也应改造那些贫穷落后的城市,比如贫弱的西北西南地区。 当下的汴京城已经完全能满足百姓的需求,无需再进行大规模改造。 变,不如不变。 目前,苏良疑惑的是,为何听不到底层百姓反对的声音。 …… 午后。 苏良来到汴京城西北方向的牛行街。 牛行街。 顾名思义,就是租牛拉重物的地方。 很多汴京城周边的百姓在农忙之时用牛耕地,农闲之时便将牛租给城里人拉一些重物。 牛行街的百姓虽是城里人,但也是底层,全靠租牛拉物养家糊口。 这种行当已经有上千年。 这条街上靠租牛生活的,有的甚至是父传子、子传孙,已经干到了第三代。 苏良从马车走下后,在一处简陋的茶棚里坐了下来。 茶棚掌柜乃是一位老者。 他提着一个已包浆了的大茶壶快步走了过来。 “客官,来几碗?” “一碗就行。”苏良笑着说道。 茶棚掌柜拿起倒扣在桌子上的黑色大瓷碗,给苏良倒了满满一大碗。 随后,又给他拿了两颗蒸枣。 苏良轻尝了一口,茶甚苦。 此茶乃是用廉价的茶渣子泡出来的,虽然苦涩,但是也比喝泛咸的白水强,并且非常解渴,乃是力工们的最爱。 一文钱一碗,外赠两颗蒸枣;不吃枣的话,一文钱能喝两碗。 苏良看向茶棚掌柜,问道:“掌柜的,听说有人主张拆除老街建新街,这牛行街就在可能拆除的范围内,你怎么看?” 茶棚掌柜无奈长叹一口气。 “唉!老朽在这里都卖四十年大碗茶了,若真离开,都不知去作何营生?” 苏良见其是不愿搬的,又问道:“此主张乃是一个商人提出,非朝廷提出,你们有意见,可以向开封府反馈嘛,没准儿能制止呢!” 听到此话,茶棚掌柜白了苏良一眼。 “别瞎说!” 茶棚掌柜从不远处拿出一份刊载着《汴京二十四街营造总略草案》的小报,递到苏良面前。 “看你的穿着,应该识字吧!” “你看看上面的内容,我虽不识字,但听街角的代书先生讲过这篇文章的内容。” “此举是为了汴京城好,为了大宋好,并且连苏中丞都这样想,苏中丞认可的事情会有错吗?” “是我们无能,拖了汴京城的后腿,让我们走,我们只能走!” 听到此话,苏良哭笑不得。 原来这些人是因相信自己而不反抗,并且自认无能,拖了后腿。 “苏中丞可还没说过此事,并且他又不能代表你的利益,所言也可能有错!”苏良道。 “砰!” 苏良的话语刚落。 茶棚掌柜便将茶壶重重地放在苏良所在的桌子上,然后瞪眼道:“你有什么资格说苏中丞的坏话?” “没有他,哪有南郊市集;没有他,熙河拓边的伤亡会如此少吗;没有他,哪有当下的全宋变法……” “我不欢迎你这种人,不收你茶钱了,伱走吧!” 茶棚掌柜明显生气了,其攥着拳头,都有些想打苏良了。 苏良从腰间拿出一文钱,放在桌子上迅速离开了。 刚才,茶棚掌柜一直在夸他。 但他心里却甚是难受。 很多底层百姓的眼里没有对错,但他们会认人。 比如:他们认可范仲淹的家国情怀,包拯的处事公正,富弼的忠君爱民…… 他们也认可苏良提出的所有变法措施。 《汴京二十四街营造总略草案》里面多次提到苏良的话语。 并引用苏良主张兴建的南郊市集和南城鞠城为例,让百姓们以为,此行为就是在贯彻苏良的主张。 他们相信苏良,故而便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 被百姓信任是好事,但也是沉甸甸的责任,苏良准备明日一早便上奏反对此事。 …… 一刻钟后。 苏良命马夫驾车前往三司衙门。 此谋划总略,三司使王尧臣甚喜,苏良想先说服他,然后再拉上包拯,三人一起面圣。 毕竟,涉及开封府房屋街道拆除修建,一定会经包拯和王尧臣的手。 片刻后。 苏良刚到三司衙门,便见门前围了一些百姓,他还隐约听到王安石的声音。 苏良当即下马,走进一看,发现三司衙门前站着两人。 一个是王安石。 一个是一位身穿锦袍,面相清瘦的中年人。 王安石看向此中年人,脸色略显恼怒。 “汴京二十四条街若改造完成,则城内无烟火,汴京无魂,汴京城是百姓的城,不是富人、贵人的城!” “王推官,我本以为你作为我朝变法的先锋,一定能接受新鲜事物,没想到竟如此因循守旧!” “我上官羽作为一个商人,此举乃是为了汴京城更加繁华,为了城内百姓能过得更好!此事乃是民心所向,你……你有什么资格拦着我见计相?” “他就是上官羽?”苏良一愣。 王安石将官袍的袖子折了折,继续道:“本官不是拦你,而是认为你在民间小报刊载《汴京二十四街营造总略草案》,有鼓动民意为个人谋利之嫌!” “你口口声声道为了汴京城,但此二十四条街若交给你,先不论日后房价会涨,仅凭店铺生意,便能赚得盆满钵满,还敢言不是为了个人私利?” 上官羽撇嘴一笑,看向四周。 “诸位,我上官羽提出改造汴京二十四条街,本意在民间小报上已经写得清清楚楚,此事对汴京之益处甚大,而我则要承担成本,我开店挣钱,但对朝廷有利,对汴京城有利,这有错吗?这不就是一名儒商的担当吗?在为朝廷出力的同时,将生意也做了!” “曹国舅从商后,不也是这样干的吗?” 他的南郊市集、南城鞠城,外加城内的诸多商铺,不也是一边为了繁荣汴京商贸,一边赚钱吗?不然曹国舅怎么可能在短短数年便成为咱们开封府的首富?” “他能做的事情,为何我不能做!” “此外,兴盛商贸乃是苏中丞一直提的,他也强调全民变法,我作为大宋的一名普通百姓,此谋划就是我想为大宋做的贡献,为何就不行呢?” “难道王推官觉得国舅爷做错了?苏中丞做错了?全民变法也错了吗?”上官羽反问道。 苏良听到这一番话,不由得乐了。 这个上官羽的口才还真好。 一招移花接木,将王安石都呛得该不知如何回话了。 就在这时。 三司使王尧臣大步走了出来。 “王介甫,你在做什么?为何阻拦上官羽见老夫吗,三司的大门是你把管着,想让谁进,谁便能进吗?” “刚才你与老夫论辩,老夫不给你一般见识,现在竟然在门前耍起官威了,是谁给你的权力!” 说罢。 王尧臣看向上官羽,笑着道:“上官老弟,咱们衙内叙话。” 王尧臣早就认识上官羽。 对这位交纳商税的大户,他是相当客气的。 这时。 王安石来到王尧臣的面前,拱手道:“计相,下官建议就在三司门前商讨,此事本就因民意而起,让百姓听到也无妨。” 王尧臣瞪了他一眼。 “等你进了政事堂,在与老夫这样说话吧!”说罢,王尧臣就要与上官羽一同入官衙。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苏良的声音。 “计相,且慢!” 苏良从人群后走了出来。 “景明,你怎么也在人群中?快来,快来,老夫正准备找你呢,咱们里面议事。” 王安石和上官羽见到苏良,皆是眼前一亮。 上官羽连忙朝着苏良拱手道:“商人上官羽,参见苏中丞。” 王安石则是撇着嘴,一脸委屈。 苏良朝着上官羽微微点头,然后拍了一下王安石的肩膀,随后,看向四周。 “诸位父老乡亲,我是御史中丞苏良,汴京二十四街营造之事,朝廷还未开始讨论,所有声称要拆迁的声音,都是谣传。” “基于此事在汴京街头传播甚广,待我们汇禀官家后,定会给出一个答案。” “另外,那篇《汴京二十四街营造总略草案》仅代表撰写者的想法,与本官无任何关系,亦不能代表本官的看法,本官从未表示过支持此事。” 此话一落。 王安石笑了,上官羽微微皱眉,王尧臣则是略带疑惑。 而围观的百姓也有些懵了。 苏良说此话,似乎是不支持此事。 当即。 王尧臣、苏良、王安石、上官羽四人就入了官衙。 围观的百姓们也都散了。 但苏良之言,很快就会传播出去,一些聪明人肯定会产生一些别的猜想了。 …… 苏良之所以没有立即表明自己的想法。 是因曹国舅曹佾确实是因经商成为了汴京首富。 上官羽就是打着曹国舅的幌子,认为自己成为“曹国舅第二”没有问题。 苏良知晓曹佾为了兴大宋商贸,走南闯北,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官家也知晓,但这并不能证明上官羽不是这样的人。 当下汴京城的底层百姓没有话语权,能发出声音的,非富即贵。 他们大多财力雄厚,自然希望汴京城能再豪奢一些,能让他们过得更加舒服。 而苏良是站在少数人的立场上。 必须思虑周全后再表达自己的想法,不然容易坑了曹国舅,并让百姓认为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表现。 依照上官羽的身份,根本没资格与王安石争辩,但现在的他裹挟了民意,还将苏良与曹国舅带进了自己的生意谋划中,便变得不可轻视了。 民意,近乎于君权。 第0505章:巨商害国!富数人而穷万民,不可为也。 三司衙门,前厅内。 三司使王尧臣坐于上方,苏良与王安石坐于一侧。 商人上官羽立于下方,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一脸恭敬地说道:“计相、苏中丞、王推官,小民此次前来,乃是为献上这份完整版的《汴京二十四街营造总略草案》。” “此策涉及开封府城建,小民也心怀忐忑,故而便先在民间小报上刊载,倾听了一番民意,而今民意支持,小民才有勇气献上此策,请三位过目!” 上官羽将姿态放得非常低。 他本可以自称“我”,却非要自称“小民”,看上去谦逊有礼,实则在以民意为自己造势。 王尧臣接过文书,认真地看了起来。 一旁,王安石面色铁青。 他向来不喜这类大商人,并且半个时辰前刚因汴京二十四街之事与王尧臣吵了一架,故而才有了门前拦着上官羽论辩的一幕。 片刻。 王尧臣看罢文书,将其递给了苏良。 此文书与小报上刊载的内容基本一致,只是细节多了一些。 苏良看完后,将其递给了王安石,王安石也迅速将其看完,然后又交还给了王尧臣。 王尧臣看向上官羽。 “上官羽,坐吧,老夫与你也算是旧识了,无须客气。”王尧臣笑着说道。 开封府的商税由三司直管。 王尧臣与上官羽这位商税大户自然打过交道。 当即,上官羽也坐了下来。 王尧臣看了一眼文书,道:“汴京城建,归开封府主管,你为何不将此策呈递给开封府?反而来到了三司?” “禀计相,小民一个时辰前去了开封府,然包学士对此事似乎不太感兴趣,收下了我呈递的册子,并未给出任何指示。” “小民以为,此策不仅关乎汴京城建,更是关乎汴京城日后的商税,再加上我常在三司走动,便想着让您也过过目,提一提意见,若能行,小民愿倾尽家财,做好此事!” 王尧臣微微点头,笑着说道:“精神可嘉!然此事较为重要,城内百姓又讨论热烈,恐怕要进行廷议,老夫自会将此策呈递中书。” “多谢计相了!” 上官羽连忙起身拱手,他的目的就是希望此策能够进行廷议。 一旦朝廷通过,他就可以大展拳脚了。 “不知计相对此策有何看法?”上官羽紧接着问道。 王尧臣想了想,道:“此事关乎汴京一城酒楼茶肆商铺之变,不可轻言。待廷议后,商量出结果,老夫自会派人通知你,你先退下吧!” 王尧臣刚在小报上看到此策时,心情甚是激动,然包拯先泼了一盆冷水,他与王安石又吵了一架,而今苏良的态度也似乎在表达不喜此策,故而他不愿再轻易表态。 “是。”上官羽当即拱手,然后朝着门外退去。 他刚退两步,突然又停下脚步,再次拱手道:“计相,朝廷若觉得小民做此事乃是为了逐利,可亲自操刀此事,小民没有任何怨言的。” “老夫明白你的心意了。”王尧臣点了点头。 待上官羽走远后,王安石撇嘴道:“计相,那上官羽刚才之言,完全是以退为进,他这样说,朝廷就更不可能抢其策,亲自执行了!” 王安石说的是实话。 若是民生军政之策,朝廷可以执行,对他献策有功进行奖赏即可。 但此事乃商贸之事,官衙自然不可能经营酒楼、茶馆之类的。 上官羽又是汴京城最大的房屋承建商,朝廷若亲自操刀,那就落下“与民争利”的名头了。 王尧臣白了他一眼。 “就你聪明!上官羽如此说,难道就不可能是视金钱如粪土,完全就是为了汴京城的发展着想,介甫,老夫觉得你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还不待王安石反驳,王尧臣便看向苏良。 “景明,这个王介甫快将我气死了,太拗了,十头牛都拉不回!他对汴京城的这些大商人恶意太大,我觉得此事可行,你以为呢?” 论争辩,王尧臣完全不是王安石的对手。 “我觉得不可行。”苏良摇了摇头,干脆果断地说道。 “为何?” “汴京二十四街营造之策,看似为了发展汴京商贸,其实是为了面子而损了里子,为了富数人而穷数万人,虽可兴商贸,但代价太大,一旦将二十四街的底层百姓赶走,汴京的精气神儿就没有了。” “并且,当下的汴京城无须再进行改进,将汴京城与其他州府拉开更大的差距并不是好事儿,各地州府一旦学起来,恐怕城乡贫富差距会越来越大,我不喜这种改造过的汴京城,更不喜这种为富数人而穷数万人的改革……” 苏良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 “下官附议!”王安石站起身来。 “下官还想着补充一点儿,像上官羽这类大商人,实乃我大宋发展之危害,其若掌控了二十四条街,恐怕日后便能控制汴京城的七成酒楼茶肆商铺瓦子,到那时,他的一句话,可能比朝廷谕令都管用。” “那时的开封府知府若想升迁,恐怕逢年过节要去他的府内问安了!” “在我大宋,富可敌国的商人可能不会出现,但富可敌一府或一州的商人,恐怕会有许多,太富将威胁江山稳固。” …… 听过王安石的话语,王尧臣轻吐一口气,看向苏良。 “景明,伱反对的理由是:此策对汴京城的发展弊大于利,重富人而轻穷人,易造成贫富阶层固化和对立,无论谁提出,你皆反对,可是如此?” 苏良点了点头,道:“对,并且我也赞同介甫之言。” 王尧臣想了想。 “包学士的想法应该也如你这般,觉得汴京城当下就挺好,变不如不变。” “对此,我能理解,新老更替,历史使然,有弊也有利,关键还是在于如何抉择。但是依照目前的民意来看,汴京城的多数百姓是愿意去变的。” “我也觉得利大于弊。” 王尧臣缓了缓。 “至于介甫之言,他称巨商害国,那老夫想问一问二位,国舅爷算不算巨商?” “因全宋变法,曹国舅弃官从商,从南郊市集到海上贸易,从南境商贸到西北商道,处处都有国舅爷的身影,财富越来越多,更被誉为小陶朱公。” “他一边助朝廷发展商贸,一边赚钱,难道不算是巨商害国,上官羽明明是与他做一样的事情,为何就变成了巨商误国?” “景明、介甫,我比你们更清楚国舅爷在助力大宋商贸方面,功不可没,但你们若以‘巨商误国’之理由反对此策,那百姓势必会提起国舅爷,你们该如何应对?” “另外,巨商误国这个说法,易伤了天下大商人的心啊!” “老夫非常理解你们的想法,也知此策有弊端,但利大于弊,完全可行。” 这时。 王安石眉毛一挑,道:“国舅爷也是巨商,未来也将害国,我建议趁着这個机会将他也整治了,压一压汴京城巨商的苗头!” “你敢!”王尧臣气得直瞪眼。 当下,曹国舅所代表的商人势力,对大宋商税的影响极大,若将曹国舅打下来,那大宋国库都要晃一晃。 苏良顿时明白了王尧臣的想法。 他也知有弊端,但苏良与王安石的理由不足以让其妥协。 简单来讲,朝廷若拿这些理由阻止上官羽执行此策,那势必会引得民间百姓对曹国舅不满,认为朝廷是:责人以严,待己以宽。 曹国舅是自己人,而上官羽则是外人。 苏良若想说服王尧臣,除非能将曹国舅从“巨商误国”中摘出来。 苏良看向三司使王尧臣,突然道:“计相,我觉得可以动一动国舅爷,大宋若盛,确实不能有富可敌国之巨商。” “你们疯了,完全是疯了,放着好日子不愿过是不是?你们这是因噎废食!” 王尧臣缓了缓,道:“明日一早,老夫便将此策呈递给官家和中书,此事廷议吧!” 第0506章:我,曹国舅,汴京首富,轰动全城! 翌日,一大早。 三司使王尧臣便将商人上官羽的《汴京二十四街营造总略草案》呈递到了中书和禁中,并申请廷议。 与此同时。 苏良、包拯、王安石三人也纷纷呈递奏疏,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近午时。 苏良得到消息,官家与中书同意了王尧臣的廷议申请,并定在午后于垂拱殿讨论此事。 …… 午后,垂拱殿内。 两府三司诸相公、台谏官苏良、范镇、知开封府包拯等十余名官员聚坐在一起。 赵祯开门见山地说道:“汴京二十四街营造之事,城内传的沸沸扬扬,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的意见,朕都听了一些。” “此事的关键不在是谁所提,也不在朝廷能多收多少商税,而在于我们要将汴京城变成一座什么样的城市。” 众臣齐齐抬头。 赵祯一句话便道中了重点。 重建汴京二十四街,意味着求富求贵。 一旦实施此策,开了这个口子,便意味着朝廷要将汴京城打造成天下无与伦比的富贵之城。 若不执行此策。 则如包拯、苏良、王安石的想法,汴京城不应是富人之城而应是天下百姓之城。 “众卿都讲一讲吧,此事今日务必要说个明白。”赵祯说道。 首相文彦博率先出列。 “臣以为,此策可行。我朝即将步入盛世,盛世之朝可参考大唐长安,长安之盛非当下汴京可比焉。” “改造汴京,乃是为彰显我大国气象,至于使得贫富差距扩大,底层百姓只得出逃汴京,乃是城市发展的必然趋势,白乐天还曾言‘长安城,居大不易’呢!” 三司使王尧臣紧跟着补充道:“臣附议。苏中丞、包学士所提的要保留汴京城的烟火气儿,不过是习惯了当下现状而已,以后的汴京城将会是另外一种烟火气,此烟火气儿未必不如当下。” 这时,欧阳修站了出来。 “非也。拿我大宋汴京与唐之长安相比,目光未必显得短浅一些。唐之长安虽盛,但阶级差距更大,穷苦百姓更难出头,言路也比不上咱们当下宽广。” “我大宋汴京若想成为盛世之下的天下第一城,我以为应是包容一切,而不是举一国之力养一城。” “别国来访我大宋之时,不是感觉到只有来到汴京才算来到了大宋,而是来到了汴京,能看到我大宋所有州府的繁华,下面的各个州府应是向汴京城看齐靠近的,但当下的汴京城根本无法作为地方州府学习的标杆,差距已经太大,不可再加大!” …… 听到欧阳修的话语,大家都是眼前一亮。 汴京城作为大宋州府标杆,目前难以复制,因为其是用财力和物力堆砌起来的。 王尧臣微微摇头。 “难道汴京太繁华是坏事,我们要走回头路吗?” 听到此话,包拯站了出来。 “计相,不是走回头路,而是汴京城日后的方向不应是朝着高贵豪奢前行,而应该放在更为重要的方面。” “还有比商贸更重要的吗?”王尧臣反问道。 “有!汴京城若再改革,重点应放在官学私学之上,放在医疗诊病之上,放在让百姓过得更自由、更有尊严之上!” “一味地盖新楼,扩商贸,促进消费,只是在满足少部分富贵人家的享乐需求。这些人过得更好,不意味着大宋迎来了盛世,唯有底层百姓的基本需求都得到满足,才意味着迎来了大宋盛世!” “当下,汴京城八十一家正店,一千余家脚店,即使逢年过节之时也完全够用,根本无须再求富丽堂皇,此策有些舍本逐末,且会导致大商人垄断商贸,小商人无法经营,短期看似利大于弊,然长期而言,弊大于利……” 包拯说完后,富弼站了出来。 “我赞同包学士的意见,汴京二十四街的益处在于增商税,增大商人利,然却也会使得小商人们无法为业,这样的革新,不如不革!” 紧接着。 张方平、吴育、苏良、范镇等也分别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大半个时辰后。 待众臣们都停止讨论,赵祯缓了缓说道:“听众卿之言,朕更倾向于不行此策。” “其一,汴京城应为天下人之城,未来应是一座任何一名百姓都可来此大展抱负的大城,而非一部分人的富贵之城,奢靡之举不可行,增商税而逐百姓,非贤君之所为。” “其二,汴京虽富,然学校、医馆等各类惠民措施仍有不足,改革应偏于此,才不愧为天下州府之典范。” “其三,巨商不一定害国,然必害小商小民,朕欲看到的是百花齐放的汴京城,有大店亦应有小商小贩。侵街之举,未必有害,咱们汴京城的夜,有一半都是这些‘侵街’的商贩撑起来的……” 赵祯说完后,看向下方,问道:“众卿可还有异议?” 众臣皆摇头。 “那好,中书可出具文书告知全城百姓,朝廷拒此策之缘由。” 这时,王尧臣再次站了出来。 “官家,臣并不是为商税而力挺此策,臣只是有個疑虑,朝廷若以这些原因放弃此策,恐怕会凉了一些大商人的心。” “汴京巨商们确实会因势大或某些商品垄断,对商贸产生一些不良影响,但朝廷还要依赖他们,朝廷称防巨商垄断并无错,但我们已开了特例啊!” “国舅爷当下实乃汴京城最大的巨商,在朝廷的助力下,国舅爷经营着南郊市集、南郊鞠城,除了海上贸易与周边诸国的买卖,如今连河湟区域的商贸也几乎被他垄断了。” “我们知他是为国效力,并且非常辛苦。但他也赚钱了,并成为了汴京首富。我们一边称防巨商垄断,一边却助推国舅爷成势,如何让百姓信服?” “那上官羽若心生不满,提及国舅爷可做此等买卖他却不能,百姓一定会倾向于支持他的,毕竟,在这方面,咱们的说法无法服众啊!” 王尧臣缓了缓。 “若我们针对国舅爷,分割其商贸势力,恐又影响我大宋的商贸发展,这……这要如何取舍?” 御座上的赵祯,无奈一笑。 防巨商垄断,侵小商之利,确实是拒绝执行此策的一条主要原因。 但因曹国舅曹佾的存在,百姓定然不会信服。 这时,苏良站了出来。 “官家,无须考虑此影响,臣自有办法,待宣布不行此策后,国舅爷自会有应对之法。” “嗯?” 赵祯和众相公都看向苏良。 苏良又道:“诸位放心,绝对不影响国舅爷当下的商贸版图,并且可让全民信服,但当下还不能说,此事只有国舅爷第一个说出来才有效果,具体细节,我也要与国舅爷商量商量。” “朕信你。” 赵祯吐出三个字,然后看向中书诸相公。 文彦博立即拱手,道:“中书明日便张贴文书,公告全城。” 随即,此廷议便结束了。 …… 一刻钟后。 苏良与王安石坐着马车寻曹国舅曹佾而去。 这一刻,王安石也甚是好奇。 不知苏良到底有什么主意,不但要保密,还必须由曹佾第一个说出来才行。 一个时辰后。 曹国舅曹佾笑着将苏良和王安石送出了门。 大门前。 苏良朝着曹佾道:“国舅爷大义,请受我一拜。” “也受我一拜!”王安石也开口道。 然后,二人非常认真地朝着曹佾鞠躬。 “使不得,使不得,大商人,当如是乎!”曹佾也忙朝着二人还礼。 随后,曹佾回了家。 苏良与王安石来到马车前,王安石看向苏良,道:“景明兄,请受愚弟一拜,今日,我又长见识了!” “使不得,使不得,我就动动嘴,咱们再拜来拜去,天都要黑了!”苏良说笑道。 …… 翌日,一大早。 开封府门前、各大城门前以及各个街道的告示栏上都张贴出了中书省对《汴京二十四街营造总略草案》廷议后的处理结果。 当上官羽看到公告最后的四个醒目大字“不予执行”后。 整个人都傻眼了。 “怎么……怎么可能?此策可富汴京,可增商税,又承接全宋变法之意,更是契合民意,怎么……怎么就不予执行呢?”上官羽嘴唇颤动,拳头紧紧握起。 他谋划许久才撰写出了此策。 为了宣传此策。 他除了买下了二十余家小报的版面外,在每个街头都安插了数人,在酒楼茶馆中讲解此策的好处,花销甚大。 当王尧臣称将会对此事进行廷议后,他已想到了自己作为总执行人,改造汴京二十四条街的情景。 甚至。 他在昨晚还计算了自己成为汴京二十四条街商铺主人后,一月能赚多少钱,多久能回本,以及自己多久能超越曹佾,成为汴京城首富。 他呈递此策的目的,就是为了乘着全宋变法的东风。 赚大钱,得厚名。 但这一纸通告,将他的美梦全都击碎了。 上官羽又看了一遍公告,然后喃喃道:“防巨商做大垄断,侵小商之利,这算是什么理由,那曹国舅不就是汴京城最大的垄断家吗?” 自经商起,上官羽的梦想便是成为陶朱公。 他曾有自信成为汴京城最有钱的商人,但曹国舅的崛起,却成为了他无法逾越的鸿沟。 “曹佾,我做不成,你也要身败名裂,你若不是皇亲外戚,怎么可能有当下的财力,我不相信,朝廷能逆民意而为!” …… 当日晚。 曹国舅曹佾便成为了汴京百姓热聊的话题。 “朝廷出此公告到底是何意?曹国舅不也是巨商吗?他不也在垄断吗?为何不惩罚他,这对上官大官人不公平啊!” “上官大官人明明在做与曹国舅一样的事情,前者被拒,后者却做的风生水起,这太不公平了,外戚就能有如此特权吗?” “曹国舅也垄断了啊!与大理做生意,不就是全由他说了算吗?这……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 说出此话者。 大多都是年轻的书生士子。 他们一副热心肠,敢说敢言,不惧朝廷。 但看问题根本不全面,只关注到了公告中的不公平,丝毫没有意识到是被人利用了。 第二日。 汴京街头传出了一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谣言。 有人称:若干年后,若大皇子登基,曹家有兵权、有财力,更有太后坐阵后宫,要想篡位,简直易如反掌。 自古以来,外戚造反的特例实在太多了。 这条消息已经算是栽赃污蔑了,其自然是上官羽找人传出去的。 他固执地认为,只要能掌控民意,便能掌控一切。 上官羽欲毁了曹国舅曹佾的名声,并希望朝廷能够改变心意,接受他的策略。 …… 接下来,一连三日。 汴京城的街头巷尾都是此类传闻,甚至曹国舅曹佾的一些店铺都受到了影响。 许多看多了权谋话本的百姓都觉得曹国舅心中藏有大阴谋。 未来将成国之大害。 甚至一些年轻的书生跑到开封府门前,高声道:“外戚独大,危及皇权!外戚独大,危及皇权……” 这三日。 赵祯与所有士大夫都等待着曹国舅曹佾的回应,但曹佾却闭门不出。 直到第四日早上。 曹佾穿着隆重,带着两箱子账本和四个账房去了开封府。 一些年轻书生和嫉富如仇的百姓守在开封府门前,等待着曹佾出来时,再骂上一骂。 近午时。 曹佾未出,但开封府的一则公告却贴在了门前。 此公告为:《曹佾捐财书》。 具体内容是:曹佾欲将自己在商贸一道上赚取的所有财物捐出,尽归民用,其将所有财产账目的明细都交给了开封府,希望开封府对其监督,而开封府已经答应了他的请求。 曹佾称,其钱财将主要用于三个方面。 其一,救民之灾。 其二,修建学堂、医馆、福田院等利民之所。 其三,帮助身有残疾、鳏寡孤独等弱势之民生活。 简言之—— 尽捐家财,以归民用。 此公告一出,所有辱骂曹佾的人都傻眼了。 自古以来,历数大富贵者,谁也没有做过此等事情,若其捐朝廷,还会有人称其图仕途,为官位。 但“皆归贫民之用”,无人会有微词。 这才是真正的儒商,真正的巨商格局。 天下商人,谁人敢做此等事情! 曹国舅曹佾,可谓是行天下商人之不能行,就算是沽名钓誉,也无商人敢学习。 此举,一下子将大宋商人的格调提了起来。 赵祯与士大夫官员们都没想到苏良所言,竟然是此主意。 扪心自问。 大多数士大夫若拥有如曹国舅这样的财富,即使被指着鼻子骂,恐怕也不会尽捐其财。 因为在他们的认知里,自家之财是要惠及子孙的,是要使得家族强盛的,救助百姓,那是朝廷的事情。 苏良之所以没有在垂拱殿道出,是因他若道出此法,朝廷可能会有逼迫曹佾之嫌。 苏良和王安石在曹府并未逼迫曹佾,而是充分尊重了他的想法。 曹佾做此事,也是心之所愿。 …… 午后,上官羽家宅。 前厅内。 上官羽看着那份《曹佾捐财书》,不由得傻眼了。 他想了再想,也没找到曹佾的缺点。 他若成为天下第一大商人,绝不可能尽捐家财,甚至连一成都不会捐。 现在的他,根本就不配与曹佾比较。 就在这时。 一群皇城司士兵闯进了上官羽的前厅内。 “上官羽,你涉嫌用钱财指使上百人传播污蔑皇家之谣言,跟我们走一趟吧!” 曹佾之所以三日后才开言。 就是听了苏良的话,等待皇城司找到上官羽操控民众散播谣言的证据。 朝廷默许百姓可以花钱在小报上刊载对自己有利的信息。 但上官羽连外戚预谋造反的谣言都敢编排,实乃犯了大忌讳,入了皇城司,一顿板子定然是少不了的。 汴京百姓知晓了此事,大概率也能想明缘由,日后这类谣言骗局就更难煽动他们盲从了。 此事过后。 汴京城的一些巨商估计不会再耍小聪明了,他们也将明白自己身上所担负的责任。 第0507章:宋辽摩擦!保守者庞籍VS激进者韩琦 三月初。 春暖花开,绿意渐浓,大西北捷报连连。 狄青总领的五路大军已北进八百余里,占据了横山大半数地区。 西夏军的防御非常有限。 基本上还是秉承李元昊曾经的那套战术打法。 一边命人偷偷挖掘河道决黄河水,以淹宋营;一边派遣轻骑兵抄绝宋军之粮道,还在大路上设置了诸多陷马的陷阱。 可惜作用寥寥,全在狄青的意料之中。 最后。 西夏人采取坚壁清野之策,将主力军集聚到了翔庆府和夏州。 意在凭借城池之坚固,将战线和时间拉长,抵御大宋之军。 得益于三司的提前调配,西北百姓的粮草运输,宋军此次的后勤供应相当充足。 大宋士兵们也是越打越有信心。 狄青预计,若四月能顺利攻下翔庆府和夏州,那七月份大概率就能灭掉西夏,根本不用等到中秋节。 …… 与此同时。 东瀛与高丽也打得不可开交,甚是惨烈。 东瀛兵已占领了高丽的沿海地区。 高丽军一边收缩防守,一边向辽国求助,甚至还传信到大宋,提出愿割土、交纳岁币、称臣等多项条件。 但宋辽都没有理会它。 当下的高丽,名声尽毁。 哪国若敢帮它,必然会受到周边诸国的强烈谴责。 两国大战,也影响了海上贸易。 粮食、铁器、布帛等物资飞速涨价。 东瀛朝廷为筹集粮草,低价售卖了大量白银、黄金、硫磺、木柴等。 曹护联合多名宋商,果断收购,赚得盆满钵满,对东瀛海上贸易的掌控范围也越来越大。 一切都朝着利好大宋的方向运行着。 …… 三月初十,清晨。 苏良来到御史台台院,泡上一壶茶水。 正准备边喝,边看邸报。 一名宫中内侍快步走了进来。 “苏中丞,今日凌晨有河北路军情急报送于禁中,官家命您立即前往垂拱殿议事。” 苏良微微皱眉。 “河北路的军情急报?莫非宋辽边境起了冲突,打起来了?” “好,我马上就去。”苏良点了点头。 当下。 大宋西军正与西夏酣战。 赵祯多次交待镇守在河北路的主官庞籍和韩琦,严守边境,暂不可与辽起冲突。 辽国今年不但有女真族内乱、皇太弟耶律重元和大皇子耶律洪基内斗,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的身体也出现了问题。 双方都知彼此不愿全面开战。 若因某些意外打起来,是苏良非常不愿看到的。 当即。 苏良换上官袍官帽,快步朝着垂拱殿走去。 …… 一刻钟后。 待苏良走进垂拱殿,赵祯和两府三司诸相公已在里面了。 随即。 枢密副使曾公亮将三份文书递给苏良,道:“依顺序看。” 苏良点了点头。 第一份文书,是庞籍和韩琦共同署名。 内容是—— 三日前的深夜,有燕云之幽州汉民偷渡坐船,过宋辽边境白沟河。 两艘船,共计十二人。 在这十二人行至白沟河中间时被辽兵与宋兵同时发现。 辽兵朝着河中放箭。 并喊话称:这十二个汉民乃是辽国流贼,因触犯辽国法令而逃,大宋绝不可让他们上岸。 但是。 这些汉民却朝着河对岸的宋兵称他们深受辽兵压迫,无法生活,乃是要归宋。 宋兵们听到此话。 立即朝着河对岸的辽兵放箭,然后帮助这十二个汉民来到了河对岸。 此事发生半个时辰后。 辽国守将耶律添成在河岸喊话,让大宋归还十二名汉民,免得破坏宋辽和平。 在河岸值守的韩琦知晓此事后,也朝着河对岸喊话。 强硬地称:十二名汉民是否为流贼,待他查验清楚后,再考虑是否归还。 于是,双方之兵都集结在河对岸对峙起来。 当下。 彼此的火气都很大,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 当晚,庞籍也知晓了此事。 他与韩琦沟通一番后,二人意见相背。 韩琦认为,燕云之地的汉民南归,实乃大宋兴荣之象,无论如何都要保下这十二人,让对面燕云区域的百姓看到大宋对他们的态度,没准儿可引得更多燕云之地的汉民归宋。 庞籍则认为,当下燕云还属辽国,这些人依旧是辽民,应该立即遣返,十余人并左右不了什么,但若一直扣押这些人,很容易造成宋辽边境战事爆发。 二人意见不一致,便只好请示朝廷了。 至于剩下的两份文书,都是由二人分别呈递。 庞籍弹劾韩琦做事过于偏激,立功心切,总想着与辽开战,建立军功,没有大局观。 韩琦则觉得庞籍过于保守,依旧还活在辽国的阴影下,在边境难有大作为,恳请朝廷换人。 苏良看罢后,将三份文书放在了御案上。 “众卿如何看?”赵祯问道。 张方平率先开口道:“官家,臣以为我们应该强硬一些,这十二名汉民称要归宋,我们便同意他们归宋,然后我们来探查他们是好是坏,若他们做过杀人放火,偷盗抢掠之事,那就依照我大宋律法来惩处,毕竟,燕云乃汉唐故土,这些汉人与我们同祖,契丹人、女真人则是另外的祖先,由我们来处置,并非不妥。 张方平说完,富弼站了出来。 “此举有引战之嫌。当下我们觉得辽国不敢战,但辽国也觉得我们与西夏有战,也不敢战,若真战起来,就是两败齐伤。” “我建议,我们应探查一番,若他们是诚心归宋的良民,便留,若真是流贼,则驱之。靠讨好这十余人来让整个燕云十六州的汉人对我们产生归属感,根本不可能。” “即使他们是汉人,若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也不愿承认他们是宋人。此举,可断绝日后一些贼匪借着宋人的身份,为非作歹。” “我认同富相的说法。”苏良开口道。 其实,燕云十六州大多数汉人对大宋都没有什么归属感。 燕云成为辽土之时,大宋还没有立国呢! 不过随着近年来大宋的强盛,外加汉人在辽国确实是低契丹人一等,很多百姓对大宋是有好感的。 燕云之民选宋还是选辽,根本在于谁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而大宋也不是所有的汉民都要,那些坏到骨子里的人是无法成为大宋之民的。 “臣认同富相所言。”欧阳修也开口道。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其他相公也都纷纷开口。 当下的大宋根本不需要去讨好某個不值得大宋讨好的汉民。 待大宋收复燕云,需要的也是认同大宋法令的人,而不是一群见风使舵的泼皮流氓。 “确实,这样做更规矩一些。”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时。 首相文彦博开口道:“官家,老臣觉得当下最棘手的问题不是如何处理这十二名汉民,而是庞公与韩稚圭不合,恐怕二人不适合同时留在河北边境,两人只能留一个。” 赵祯微微摇头。 “不,朕觉得挺合适,不过需要一人去劝劝架。”说罢,赵祯看向苏良。 第0508章:白沟河上,苏良的一箭三雕之策! 垂拱殿内。 赵祯看向苏良,接着道:“庞籍性慢求稳,精于治军然不擅统兵,韩琦性急求功,强于统兵然不擅治军,二人择其一,皆有短处,唯同在河北路,朕才安心。”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 赵祯对二人的了解非常清楚。 庞籍常年在枢密院任职,熟读兵书,在治军一道上,颇有章法。 范仲淹、狄青都向其请教过治军之法。 在其治下,河北禁军,军法严明,战斗力有了明显提升。 而韩琦,因早年跟随夏竦、范仲淹在西北打仗。 有统兵打仗的经验,但其本身却是强于政事、民事,在治军上,远远不如庞籍。 当下的河北边境。 不战时更需庞籍,而战时则需韩琦能立即站出来排兵布阵。 二人同在河北,朝廷才能更放心。 “苏卿,朕令你前往河北劝和,一方面是令二人知晓朕的心意,达成和解,同时解决那十二名偷渡者的事情。” “另一方面,朕欲让你代朕巡视河北禁军。当下,河北禁军虽一直在进步,但和西军的实力相比仍有差距,需要进一步提升。” “臣遵命。”苏良拱手道。 作为台谏官,他确实有巡视监察边境军政的职责。 赵祯想了想,又道:“此次巡查,朕要你将在鸡蛋里挑骨头的劲头拿出来,去边境找茬,能明白吗?” 苏良一愣,众相公也都是一愣。 但很快都明白了。 官家是想要苏良去河北敲打一番河北禁军。 简而言之—— 做得好不夸,做得不好要损,小瑕疵当作大问题来处理。 以此督促他们继续突破,提高实力。 如此。 在宋辽大战之时,才能以更少的伤亡展现出更强的战斗力。 “臣明白。”苏良重重拱手。 文彦博笑着道:“官家圣明,此事最宜景明为之。” 顿时,赵祯与众相公都笑了。 六十七岁的庞籍,资格甚老,首相文彦博去挑刺,庞籍都不一定服气。 四十八岁的韩琦,向来有宰执之志,能力也甚强,众相公谁去都没把握压制他。 但苏良却不一样。 作为御史中丞。 他有监察百官之责,本就克制这两个边境帅臣。 再加上,他去年在河湟取得的成就以及辽国对他的忌惮,足以让庞籍和韩琦都要微微弯着腰与苏良说话。 …… 三月十一日,一大早。 苏良带着三百禁军骑兵奔向了北方边境,刘三刀依旧担任他的护卫队长。 …… 三月十二日,深夜。 白沟河北岸。 辽国军营,中军大帐中。 辽国守将耶律添成望着面前摊开的一道御旨和两封书信,甚是郁闷。 此乃辽国朝廷对幽州汉民入宋境之事的回复。 御旨来自正在病中的辽国皇帝耶律宗真。 耶律宗真只回了一句话。 “不可战,亦不可损大辽颜面。” 另外两封书信则分别来自于辽国兵马大元帅、大皇子耶律洪基和辽国皇太弟耶律重元。 耶律洪基命耶律添成强硬一些。 要求耶律添成在不造成大规模伤亡和与宋闹成全面开战的前提下尽可能动用武力,与宋军斗一斗。 且定要将十二名幽州汉民要回,不然可能会引发更多的汉民叛逃。 耶律重元则命耶律添成示弱。 要求他即使要不回那十二名幽州汉民,也绝不可与宋军发生武力冲突。 辽国的三位掌大权者,对他下达了三道不同的命令。 耶律添诚无论如何做都是错,故而甚是郁闷。 耶律添成乃皇族旁支,因是耶律重元提拔起来的,故而有些偏近于耶律重元。 但他又不敢违逆耶律宗真的命令,亦不敢得罪耶律洪基。 此刻的他,一脑子浆糊。 当下,他根本无法完成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的命令。 在不生战的前提下,还要维护住大辽的颜面,除非大宋示弱还人。 耶律洪基和耶律重元打的什么主意。 他也很清楚。 耶律洪基主张强硬,乃是为了针对耶律重元,后者的部将无法完成朝廷的命令,他的属下便有机会来到边境,掌控兵权。 而耶律重元不愿生战,乃是担心若全面开战,宋辽边境多是他的亲信,一旦打没了,他就彻底失去了继承皇位的机会。 耶律添成思考了许久后,拿起桌上御旨和书信。 撕拉! 撕拉! 撕拉! 他全将其撕了个粉碎,然后喃喃道:“我还是静观其变,看宋人如何处理此事吧,破罐子破摔,没准儿还能留条命呢!” …… 三月十八日,近午时。 历经八日,苏良等三百人穿过雄州城,来到了白沟河南岸的河北禁军军营。 枢密副使、判大名府的庞籍本住在大名府;河北西路安抚使兼知定州的韩琦,本住在定州。 但自东瀛和高丽开战以及宋夏战争爆发后,二人便相继住到了白沟河南岸的军营中。 以防辽军突然攻宋。 当苏良行至河北军营前时,庞籍和韩琦等一众官员已经在军营外等候了。 苏良此番乃是代赵祯监察河北军政,外加他的职位与在军事上的表现。 庞籍和韩琦自然要亲迎。 军营内的武将们听闻苏良要来监察,也都甚是兴奋。 目前的苏良,乃是大宋武将最倾佩的文官,苏良在河湟劝降的故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宋。 “苏中丞!”庞籍和韩琦看向苏良同时拱手。 苏良翻身下马,笑着道:“庞公、稚圭兄,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苏良与二人说笑着寒暄起来。 三人并不陌生。 寒暄了数句后,苏良便跟着庞籍和韩琦走进了中军大帐。 稍倾,大帐内,就剩下了三人。 韩琦看向苏良,问道:“景明贤弟,朝廷打算如何处置这些偷渡而来的汉人?” 庞籍也看向苏良。 二人知晓苏良乃是前来处理此事外外加监察河北军政,并不知朝廷究竟打算如何做。 苏良并未回答,而是反问道:“这十二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可落实了?” 大宋在燕云留有大量密探,如今过去十余日,庞籍和韩琦大概率已查清了这些人的身份。 庞籍道:“这十二人皆为幽州汉民不假,然却绝非良民,他们在幽州杀人截货,绑架勒索,累计杀了至少有十余名汉民,实为流贼。” “二位打算如何处置?”苏良又问道。 “他们虽为燕云之汉人,但却是辽人而非宋人,只是因被辽人所抓而选择归宋,态度不诚,我们不应接受,老夫建议,立即遣返,交给辽人处置。”庞籍面色认真地说道。 庞籍还未说完,韩琦并一直摇头。 待庞籍说完后,他立即接起了话。 “我认为,这十二人确实是罪大恶极,但仍不应送到辽国。他们既然归宋,就是宋人。我们就在雄州将他们定刑惩罚。此举不但能除恶,也能表明我们是将所有燕云百姓都当作宋人。” “简直胡闹!他们就是辽人,我们审判辽人且不归还,若因此等争端打起来,导致宋辽全面开战怎么办?” “当下,西夏、高丽都在拼命请求辽国增援,如果辽国与我们开战,将会打乱我们的诸多计划,特别是会将大宋灭夏的时间拉得很长很长,绝不可为之。”庞籍道。 “打起来就打起来,我们完全不惧,十余万河北禁军难道就打不赢内乱不断的辽国吗?我们该强硬起来了!”韩琦扯着嗓子喊道。 …… 二人再次唾液横飞地吵了起来。 “够了!够了!够了!”苏良放大声音,连吼三次,二人才安静下来。 苏良缓了缓道:“我现在宣布朝廷的意见。” “官家与众相公商议后,最后决定。若此十二人为契丹人,则以细作之名对他们进行抓捕,不再归辽;若乃是投宋之汉人良民,则予以收留;若为投宋之汉人贼子,则将其驱逐。” “什么?驱逐?” “景明,我们不能示弱啊!将投宋之汉民归还于辽,燕云的汉民会如何想?他们会觉得我们没有将他们当作自己人,此次乃是我们笼络燕云汉人百姓的绝佳机会啊!万万不可错过,不可错过啊……” 韩琦心情激动,嘴巴俨然停不下来。 苏良欲张嘴说话,但却找不到缝隙。 “啪!” 庞籍见苏良张口难插话,当即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下。 在韩琦停止说话那瞬间,庞籍瞪眼看向韩琦,道:“不稳重!先听一听景明的理由。” 韩琦深呼一口气,看向苏良。 苏良缓了缓,道:“当下,这些人的身份确实是辽人。” “他们投宋乃是为了逃罪,而非纯粹地投宋,我们不应该接受这样的人,不然会导致很多恶毒汉民偷渡,影响我们对燕云之民的管理和判断。“ “此外,我们一旦承认他们是宋民,定然有许多燕云区域的汉民为了低税收、高补助等政策,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投宋,这会导致辽兵在燕云区域大开杀戒,禁止百姓出逃,进而害了许多无辜汉民,不值得!” “但是……但是我们若将这些汉民归还,燕云的百姓定然会觉得我们畏惧辽国,甚至辽国朝廷觉得我们更惧战,从而变本加厉,做出更具挑衅的事情。”韩琦一脸气愤地说道。 苏良当下的这些理由,并没有说服他。 苏良微微一笑,道:“这就要看我们如何归还了。” “我建议,明日由稚圭兄亲自去白沟河,归还这十二名流贼!” “你首先在河上向辽国守将喊话,称他们无能而导致流贼出境,现在我们大宋查明了这些流贼的身份,找到了他们作恶的证据,而后将其归还给辽国。” “我们如此助辽,对方必须要写信公开向咱们表示感谢,待辽人将感谢信写好,送到你的手里,你再放人。如此以来,我们的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 “此感谢信代表两国不会开战,互让了一步。另外,咱们将此感谢信传到西夏人和高丽人那里,他们看到我们与辽国关系如此融洽,自然也就明白,辽国不可能再帮助他们了。这样做,对我们的利益最大,可行?” “这……这是一箭三雕啊!辽国低头向我们表示感谢,西夏和高丽知晓辽国不可能再帮助他们了,还是我们最占便宜啊,我明日愿往!” 韩琦甚是兴奋,激动地给了苏良一个拥抱。 “好主意,确实是好主意,老夫也完全接受,完全接受!”庞籍也笑着说道。 “二位还接着吵吗?”苏良打趣道。 “不吵了!不吵了!”二人同时说道,然后互视一眼后,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二人的矛盾主要来源于—— 韩琦因在宋夏之战时,名声被污,丢了脸面,故而急于扬名,特别想战。 而庞籍恰好是個慢性子,故而就彼此看不顺眼,互相弹劾了。 …… 三月十九日,清晨,白沟河南岸。 十二名幽州汉民戴着脚链手链,封着嘴巴,被一众禁军士兵赶到了船上,然后朝着河中行去。 对岸的辽国守将耶律添成知晓后,立即来到了河岸上。 韩琦站在河中央,命一名嗓门甚大的士兵高喊道:“耶律将军,我大宋来还人了,请来河中接人!” 耶律添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没想到大宋竟然主动服软了。 他不由得大喜,连忙命人驱动岸上的船只,带着亲兵,迅速地朝着河中间驶去。 不多时,双方的船头距离只有不到五米。 耶律添成的身边人迅速确定,这十二人确实是从辽境逃出去的那十二个汉民。 韩琦挺着胸膛说道:“经查,此十二人乃是流贼,非我大宋之民也,故而依规归还。不过贵国任由流贼越国境,实属重大失误,本官为你们找回,你们总要表示一番感谢吧!” 说罢,韩琦大手一挥,身边人立即端出一套笔墨纸砚,他笑着道:“宋辽两国,友谊长存。” 耶律添成瞬间明白了。 对方乃是让他写一封感谢信,以此让天下人觉得大宋不会惧战而还人。 “我写!”耶律添成笑着说道。 对方还人已经算是给他台阶了,他自然要接着,只要他将这十二名汉民要回去,便不会受惩。 第0509章:主攻还是辅助?苏良对河北禁军的军事考察 白沟河上。 辽国守将耶律添成,手持毛笔,很快就写完了一封致宋感谢信。 韩琦接过一看,非常满意。 字体甚丑,文笔一般,还有三个错别字。 非常具有辽国武将特色。 不过也将“大宋助辽抓流贼”的主要内容和“宋辽兄弟之国,友谊长存”的核心思想表达了出来。 随即。 韩琦便将十二名流贼以及大宋所掌握的证据交给了他们,然后双方各自返还。 船头甲板上。 韩琦将感谢信交给一旁的属下,道:“原件保存,然后迅速拓印多份,传至汴京、辽国、西夏和高丽。” 此事一旦传至西夏和高丽。 后者必然心凉半截,笃定辽国不会帮他们。 接下来。 辽国若想在北方边境开战,无疑会落下一个“破坏契约,恩将仇报”的坏名声。 况且他们本就是有心而无力。 苏良、庞籍、韩琦三人几乎肯定,依照辽国目前的情况,绝不会干预宋夏战事和东瀛与高丽的战事。 …… 三月二十日,清晨。 河北军营中。 苏良刚入大帐,便见庞籍和韩琦面带微笑地站在两侧。 而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 则是堆放着两大摞一人多高的文书。 庞籍笑着道:“苏中丞,此乃河北禁军近一年来治军情况的相关文书。” 苏良来河北路。 除了解决偷渡者之事,更重要的是巡查河北军政。 一旁的韩琦补充说道:“涉及河北禁军后勤供应、兵吏俸禄、日常训练记录等情况的文书较多,若全部搬来,恐怕整个帐篷都放不下,我列了一个名录,苏中丞想看哪一部分,直接参照名录命人去取即可。” 说罢,韩琦将面前的三本文书递给了苏良。 苏良接过文书,翻了翻上面的名录,仅仅是名录,他都要看一個多时辰。 至于眼前这两大摞文书。 他即使走马观花地看,也至少要三五日。 苏良淡淡一笑,道:“二位,将这些文书都搬走吧,我信得过二位,无须看这些文书。” 大宋文官。 向来都是说的比写的好,写的比做的好。 庞籍和韩琦皆是进士出身。 处事经验丰富。 所撰写的文书,向来都是“朝堂教科书”级别,苏良没必要将时间浪费在这上面。 庞籍和韩琦都不由得一愣。 苏良奉圣命巡查河北军政,重点巡查河北禁军的治军情况。 不看这些内容。 根本不可能全面了解河北军政,也无法全面地了解他们的政绩。 苏良又道:“此次巡查,官家不是命我来检查二位的政绩,而是检验河北禁军的战斗力,以此判定河北禁军能否担得起对辽的主攻任务?” 此话一出,韩琦一下子急了。 “什么?判定河北禁军能否担得起对辽的主攻任务?若咱们与辽开战,难道河北禁军不是主攻吗?” 庞籍也疑惑地看向苏良。 苏良微微摇头。 “不一定。若判定河北禁军的战斗力远不如西北禁军,那朝廷自然更愿意令西北禁军担当主攻任务!” 顿时,庞籍也急了。 他上前走一步,看向苏良。 “苏中丞,怎么……怎么能这样做呢?西北禁军镇守西北,河北禁军镇守河北。” “若我河北禁军不敌辽军,可遣西北禁军来援,若我们能赢,根本不需要西北禁军奔波千里来援,他们怎么能抢我们河北禁军的主攻任务呢?” “若还未战,便要命西北禁军来主攻,老夫不服,这……这也太侮辱我河北禁军了?我们如此卖力训练,到最后若落个搬搬抬抬,运送粮草辎重的任务,老夫难以接受!” “对,我也难以接受!”韩琦也开口道。 苏良见二人都急了,心中不由得大喜,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二位莫急,听我解释。” “依照常规,若宋辽开战,确实是应命河北禁军先上,西北禁军补之。” “但今年中秋前,西北禁军定然会灭掉西夏,自此西北将无战事。” “西北军勇猛,众所皆知,相公们自然更喜西北军出战。另外,宋辽全面开战,官家定然会御驾亲征,官家亲临边境,自然是希望御下将士越强越好……” 庞籍和韩琦听到这个解释,一时没了脾气,他们也知当下西北禁军是大宋最强军种。 “苏中丞,老夫承认在战斗力方面河北禁军可能不如西北禁军,但是……但是河北禁军完全有能力灭辽军啊!老夫愿立下军令状,若不能胜,老夫跳白沟河自尽!” “我也跳白沟河!”韩琦也甚是激动地说道。 收复汉唐故土,夺燕云,灭契丹。 这是何等的惊世军功! 所有的河北禁军将士都想凭着此战,名利双收,甚至名垂青史呢! 庞籍和韩琦自然也是这样。 一旦主攻变辅助,那所有的盼头都没有了。 “二位,听我说完,听我说完。” “当下还未确定是让西北禁军主攻还是河北禁军主攻,我此次前来,就是要对河北禁军进行一次综合战斗力的等级判定。只要河北禁军的等级与西北禁军不是差太远,我便举荐河北禁军主攻。” “即使有些差距,哪里弱,咱们就朝着哪里练,弥补缺点后,还是有机会的。” “官家与诸相公之所以提出可能让西北禁军主攻,乃是因河北禁军多年未战,战斗力未可知,他们心中没谱。” “若河北禁军与西北禁军的战斗力相差不大,自然首选河北禁军,官家和众相公也是希望河北禁军能作为主攻的,毕竟所有的军功若都让西北禁军抢走了,对河北禁军的将士们也不公平……” 听到这番话,庞籍和韩琦的心情才缓缓平静下来。 河北禁军能否主攻,还要看自身有没有能耐。 庞籍缓了缓,问道:“苏中丞,接下来会如何进行等级判定?” “在筹建龙羽军时,我与曾公、梁副使依照‘综合战斗力指标’将大宋禁军分为了九个等级,分别为甲等上中下,乙等上中下,丙等上中下。” “经过我们的判定,龙羽军为甲等中,上四军和西北禁军为乙等上,其他军种还未曾判定,至于判定准则,我现在还不能告知两位。” “明白,明白。”庞籍道。 韩琦道:“那接下来,我们该如何配合你?” “从明日起,我会亲自考察营指挥使以上的武将,我的护卫队长刘三刀将遣百人,深入军营考察,刘三刀乃龙羽军教官,他的判定绝对是公正的,至于具体考察内容,暂不泄露,总时间为十日。” “希望二位能全力配合,另外告知所有将士,这只是一次常规的军事考察,莫告知他们此次考察影响对辽战争,不然考察出来的内容恐怕不真,二位定然不会私下传递消息,让他们临时抱佛脚吧!” 苏良的话语非常直白。 “苏中丞,你放心,泄密实乃小人勾当,我二人将名声看得比性命都重要,绝不会泄密,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韩琦道。 庞籍也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二人对自己的训练成果还是有一些信心的。 “好,那麻烦二位先将所有营指挥使以上的武将名单及他们的个人信息交给我了!” “没问题。”二人齐声道。 …… 翌日一大早。 河北禁军数名营指挥使以上的武将便在苏良的营帐前等候了,然后将轮流进入。 苏良坐于营帐最中间,身后有三名记录者。 庞籍和韩琦则是坐于两侧,二人只负责旁听,而不会问询任何问题。 稍倾,第一位武将便走进了营帐。 苏良看向他,开门见山地问道:“康定二年二月,西夏元昊率十万大军南下,将主力埋伏在好水川,你若是主帅,将如何安排这场战事,才能稳赢?” 此问题一出,韩琦老脸一红,低下了脑袋。 好水川之战,正是他的耻辱之战。 正是因为他不听范仲淹劝阻,中了埋伏,导致宋军阵亡万余人。 这名武将想了想,立即回答起来。 “此战乃元昊的诱战之术,我军理应守之,而非为建功绩而奔向羊隆城,更不应孤军深入……” 此武将的回答中规中矩,但苏良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能知晓此耻并明白不会再走此路,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 韩琦更是长呼一口气。 幸亏他经常将此战当成反面典型于军中讲解。 若小肚鸡肠,不让将士们提及此事,那这次恐怕就丢人现眼了。 接下来。 苏良询问的皆是战场之术,包括攻城之术、守城之术、野战之术、通讯传令等。 问题各个都很实用。 然武将们回答的质量则有些参差不齐,有人甚至被苏良问得哑口无言。 苏良对军事的了解,让庞籍和韩琦都甚是惊诧。 苏良不但精通各项战术,对以往战事的各项数据都知晓得极为清晰,能达到这种程度,绝对不可能只靠天赋,还有日以继夜的研究。 苏良在军事一道上,显然是下深功夫了。 这一刻。 二人才明白文彦博与他们通信时,夸赞苏良那一句话并非夸张。 “景明之才,文武兼备。若为首相,远胜于吾;若为军帅,狄枢相亦不如他。” 在苏良考核武将的同时,刘三刀带着三百人开始深入军营考核。 从日习训练、骑射、通讯、武艺、纪律性等多个方面,甚是认真。 此乃刘三刀的强项。 曾经在为龙羽军列考核内容时,仅仅一项骑射便有一百多道考核点,而刘三刀作为教官,早已将这些规矩记在了脑子里。 自考核起,苏良便甚是忙碌。 白日考核将领,晚上与刘三刀等数名亲兵撰写考核结果。 每日除了睡觉吃饭,就是考核。 庞籍和韩琦虽不忙,但是心怀忐忑。 这几日,将领们的表现并没有达到二人的预期。 入夜。 庞籍与韩琦坐在篝火前,一起吃饭闲聊。 二人本来不合,往昔都是除了讨论公事外几乎不说话。 但现在因为苏良的考核,却是同吃同住,彼此的话都说不完,关系更是比以往好了许多。 “庞公,你估计咱们河北禁军最后能被核定到什么等级?”韩琦问道。 庞籍微微皱眉。 “咱们不知评判规则,没法预计。但是西北禁军为乙等上,咱们只要能评一个乙等中,主攻权就必须是咱们的,不然老夫就去朝廷闹!” “西北禁军之所以强,主要是因经常有战,且有范公和狄枢相的调教。” “而我们若是乙等中,只弱一个小等级,只能说明我们没有战事经验,但是战斗力却不弱,只要我们敢立下战必胜的军令状,官家一定还是会让我们河北禁军主攻的。” 韩琦认可地点了点头。 他想了想,又说道:“就算是乙等下,我也一定要抢到主攻权。” “只要能抢到,只要首战能赢,谁也抢不走我们的主攻权,我还要靠着对辽战事一雪前耻呢,不然我恐怕要被后世骂上百年、千年……” 西夏国相,宋人叛徒张元那句“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一直都是韩琦心中说不出的痛。 在无法于西北建立军功的前提下。 韩琦丢掉杭州的肥差来到河北边境,就是为了打一个翻身仗。 庞籍拍了拍韩琦的肩膀。 “稚圭,老夫是理解你的,咱们努力,河北十余万将士们也都需要这场军功,让以后的日子过得更好,我们绝对不能丢主攻!” “嗯嗯!努力!” “努力!”二人高声喊道。 而此刻,不远处的苏良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本想着待此核查结束后再劝一劝二人,让他们和好。 看来现在不需要了。 主攻之事,已让二人变成了无话不说、亲密无间的战友。 十日后。 苏良核查完毕,然后开始整理结果,进行等级判定。 又过了两日,清晨。 一夜未眠的苏良先令与他一起核查的十余名亲兵休息,然后命人将也几乎没有怎么睡觉的庞籍和韩琦请到了营帐中。 苏良拿着一摞厚厚的文书,道:“二位,河北禁军的等级已判定完毕,就在最后一份文书的最后一页。” “前面皆是核定标准与河北禁军的整体表现,核定内容共有大项六十四,小项三百二十六个,二位若有异议,可随时提出。” “结果我便不念了,你们自己来看吧!”苏良将文书递给二人。 庞籍和韩琦心中忐忑。 他们为官多年,好久都没有如此忐忑过了。 二人围坐在一旁的长桌前,并没有立即翻阅最后一页。 反而是从前到后一页一页看了起来。 苏良坐在一旁,先是吃了几块糕点,喝了两杯茶,然后斜靠在椅子上小憩起来。 第0510章:苏良大骂庞籍与韩琦!河北禁军要燃起来了 营帐内。 哗啦!哗啦! 纸页翻动。 庞籍和韩琦看得尤为认真,生怕错过一个字。 若文书中有条例对河北禁军不公,二人绝对会立即指出来。 毕竟,这关系到河北禁军以后能不能对辽担纲主攻,关系到他们能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 片刻后。 苏良从小憩中睁开眼来。 他看到二人仍在认真地看着文书,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又过了一刻钟。 二人的神情变得逐渐凝重起来。 稍倾。 庞籍用微微颤动的手指在嘴唇上蘸了一下,然后轻轻掀开最后一册文书的最后一页。 当看到最后一页显示的评定等级后,二人都木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 庞籍才一脸无奈地喃喃道:“龙羽军,甲等中;上四军,乙等上;西北禁军,乙等上;河北……河北……河北禁军,丙等上。” 没错! 河北禁军最后的评定等级是:丙等上。 较西北禁军足足差了三个级别。 二人本以为最差也会是乙等下,没想到差距竟然如此之大。 韩琦有些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不可能,这……这怎么可能?”他再次翻阅起文书,意图从里面找到错漏。 苏良缓缓站起身来。 赵祯命他从“鸡蛋里挑骨头”,苏良却真的从鸡蛋里挑出了骨头。 河北禁军的评定等级之所以足足低西北禁军三级。 主要原因是:河北禁军底层兵士存在的问题过多。 比如—— 很多基础训练都是花架子。 像阵列,有其表而无其实,死板而缺乏变化; 像骑射,就如同大朝会时金甲武士们的队列表演,缺乏杀气; 像搏斗,过度依赖同伴与武器,缺少一击致命的杀人技; …… 另外就是底层士兵对军队条文法令的掌控,对军器的保管与使用能力,面对突然事件的处理能力等等。 都非常差劲。 其中最差的,就是河北禁军士兵们的集体性格。 谨小慎微,不敢决断,斗志不足,缺少杀气,几乎没有面对突发事故时的解决能力。 当然。 这种性格与宋辽关系要比宋夏关系好一些有关,但这也是缺点。 若真遇生死战,河北禁军的反应能力就要比西北禁军差远了。 简而言之—— 在综合战斗力的所有评判事项上,河北禁军是样样都比西北禁军差,各项累计之后,便形成了巨大的差距。 苏良若笔下留情。 也能为河北禁军评一个乙等下,但那就是在害河北禁军。 军中不存在小错无害论,差一点点儿,可能就会丧命。 故而。 以龙羽军和西北禁军这两個坐标来评判河北禁军,河北禁军只能得到一个丙等上。 韩琦将文书又迅速翻了一遍后,并未发现错漏之处。 一时间。 庞籍和韩琦都有些蔫了。 这个结果,让二人根本没脸抢主攻任务。 这时,苏良开口了。 “庞公、稚圭兄,你们也莫沮丧,西北禁军常年有战,战斗意志与军容军纪确实强一些,但宋辽何时开战,尚且不知,河北禁军还有充足的时间去改变。” “你们若是因这个结果,打算破罐子破摔,那我可看不上你们啊!”苏良提高了声音说道。 听到此话。 庞籍与韩琦立即挺起了胸膛。 韩琦想了想,朝着苏良道:“苏中丞,你稍等片刻,待我与庞公合计合计。” 说罢,韩琦拽着庞籍就去了营帐外。 稍倾,二人便回到帐内,然后齐齐朝着苏良拱手。 韩琦正色道:“苏中丞,我们想与你演一出戏,以此激发士兵们的斗志,不过需要你来扮演一个恶人,你能接受否?” 苏良瞬间便想到二人想要做什么了。 “只要能迅速提高河北禁军的战斗力,任何事情,我都愿配合。”苏良笑着道。 当即,三人便在营帐中小声讨论起来。 …… 约一刻钟后,营帐内传来苏良洪亮且愤怒的声音。 “你们就是这样治军的?” “在河北路这么久,就练出了这样一批不能战的兵,朝廷可曾短缺过河北路一文军费?可曾让伱们受过一丝委屈?” …… “我为你们感到羞耻,朝廷也为你们感到羞耻,本中丞回京之后一定要弹劾你们!” 苏良的嗓门极大,宛如响雷一般。 营帐外。 站岗的两名士兵听得清清楚楚。 二人都甚是惊诧。 不知苏良为何会突然间暴跳如雷。 当下,苏良的弹劾奏疏几乎相当于官员的降职罢黜书,莫说庞籍和韩琦,就算首相文彦博和次相富弼若被苏良弹劾,也十有八九会下台。 不远处。 有将士听到这道声音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但是。 没有帐内三人下令,他们没有资格入中军大帐。 苏良继续扯着喉咙咆哮着。 “废物!无能!日常训练不如西军,精气神儿不如西军,战斗力更是远逊于西军,幸亏官家没来,官家若来,定会被你们气个半死!” “看来,你们就是过得太安逸了,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担着什么样的重任,一将无能,全军草包,本中丞一刻钟都不愿在这里待了!” …… 苏良暴怒的声音,隔着帐篷也至少能传十余米。 不多时。 便有二十多名将士围了过来。 他们也渐渐听明白了。 苏良在大骂河北禁军差劲。 而帐内的两个军帅,庞籍和韩琦却是一言不发,这定然与近日的军事巡查有关。 “苏……苏中丞骂的也太难听了,庞副使与韩安抚使明明做的不错啊,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一名将领小声嘀咕道。 其身旁的将领微微皱眉。 “庞副使和韩安抚使被骂成这样都不敢还嘴,恐怕……恐怕是近日军营巡查的结果真的很差吧,我们真的与西北禁军的差距很大吗?” “你说,是不是苏中丞故意找麻烦?” “应该不会。苏中丞向来都是个火爆脾气,听说他恼了,都敢与官家吵架,恐怕这次他是真的对我们不满意啊!” …… 就在中军大帐前集聚了几十名将士,并议论纷纷之时。 里面突然传来一道巨响。 “砰!” 明显是掀桌子的声音。 随后,脸色铁青的苏良从帐内骂骂咧咧地出来了。 “你们就等着本中丞的弹劾吧!” “你们没有能力治理好河北禁军,朝廷可以让有能力的来治理,任何尸位素餐的官员,都该提前致仕,回家养老……” 苏良一边说,一边朝外走去。 庞籍和韩琦连忙跟了上来。 “苏中丞,莫急,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再给我们一次机会!”韩琦跟在后面,一脸焦急地说道。 而这时,庞籍突然上前拉住苏良的衣袖。 “苏中丞,听我解释,听我解释!” 庞籍先是朝着苏良的身体前倾,然后抓住苏良的手臂,还不待苏良有任何动作,他突然拉了一下苏良的手臂,然后身体后倾,一屁股坐在地上。 从周围人的视角望去,完全是苏良将庞籍推到了地上。 苏良也是一愣。 庞籍这招坐地摔,可是刚才没有商量过的。 六十七岁高龄的他,为了振奋河北禁军的军心,也是拼了。 苏良既然要演坏人,那就要将坏人演到底了。 他看向摔坐在地上、几乎靠个人之力无法站起的老庞籍,瞪眼道:“现在想着解释了,早干嘛去了,解释无用,河北禁军如此差劲,你们两个是主责!” 这时候,一名将领终于忍不住了。 他与同伴将庞籍扶起,然后看向苏良,拱手道:“苏中丞,末将不知您到底巡查出了什么结果,竟然如此侮辱我们河北禁军,您可以骂我们,但两位军帅做得并不差,庞公已年近古稀,您这样做,是不是有些……” 此将领向来倾佩苏良,强忍住没有说苏良的坏话。 “哼!” 苏良冷哼一声,道:“他们做得不差?你问问他们做得差不差,至于骂你们,你们不配!” 此等恶毒的话语也就苏良能讲了。 换作其他文官,没准儿已经遭遇群殴了。 但出自苏良之口,他们只能乖乖听着,苏良有这个资格如此骂。 苏良环顾四周,接着高声道:“朝廷命你们在此训练,是让你们在这里和和气气、开开心心地过日子的吗?是为了日后宋辽全面之战做准备。” “本中丞来河北路巡查,乃是受官家之命,核查你们是否拥有担当攻辽主力的能力,但现在,核查的结果告诉我,没有!你们差远了!” “日常训练、骑射军阵、甚至精气神儿,你们都比西军差远了,朝廷根本不放心让你们戍卫河北边境,依照你们目前的能力,只配去运送粮草辎重!” …… 苏良扯着嗓子,将河北禁军骂的一无是处。 若是别人骂,他们会反驳,会质问缘由。 但苏良这样骂,庞籍和韩琦竟然不敢搭腔,足以说明他们做得确实不好。 更令众将士感到惊慌的是,苏良的意思是要剥夺他们日后主攻辽国的资格。 这是对他们最大的侮辱。 这时,韩琦说话了。 “苏中丞,再给河北禁军一次机会吧,我们愿立下军令状,在今年十月前,必然能打造出一支有资格作为主力攻辽的军队!” 苏良背着手,未曾说话。 韩琦高声道:“传令兵,命军营内所有营指挥使以上将领立即在前方沙场处集结,一刻钟内,必须集结完毕!” “是!”数名传令兵立即去通知了。 而这时。 庞籍与苏良小声说着话,然后朝着前方的沙场走去。 …… 一刻钟后。 七十余名在营的营指挥使以上将领,全都聚在一起。 站得甚是笔直。 一大部分将领已知。 苏良大骂庞籍与韩琦,还将河北禁军损得一无是处。 其他士兵虽也好奇。 但各司其职,根本不敢围观。 这些将领们事后自然会向他们传达他们需要知晓的信息。 沙场前。 苏良、庞籍和韩琦都黑着脸。 随后。 韩琦拿出一叠文书,率先开了口。 “近日,苏中丞代官家巡查河北军政,重点巡查咱们河北禁军的治军情况,以此判定我们是否拥有日后与辽全面开战担任主攻的资格,历经十余日,苏中丞的判定结果如下……” 韩琦将文书中河北禁军所暴露的种种缺点,与西北禁军的差距,以及苏良对河北禁军的最终定级和定级理由全念了出来。 一时间。 众将领们全傻眼了。 他们自知不如西北禁军,但是没想到差距竟然如此巨大,更不能接受苏良认为他们根本无法担纲对辽的主攻任务。 很多将士都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 没想到还是如此差劲。 “咳咳!” 庞籍干咳两声,然后朝前走了两步。 “待宋辽全面开战,官家将御驾亲征,官家自然会让我大宋攻击力最强的军队负责主攻。我们训练了这么久,如今却极有可能要让西北禁军主攻,而我们辅助,甚至可能会去拉运搬送粮草,你们服气吗?” “不服气!” 沙场内的声音,甚是整齐洪亮。 “不服气?不服气有什么用,就是我们技不如人,样样都不如西北禁军且差距甚大!”庞籍道。 庞籍环顾四周,问道:“有不想打主攻的吗?站出来!” 沙场内无一人站出。 “谁人不想建功立业,谁人不想名垂青史!” “未来的宋辽大战,说得大义一些,是我们为了完成太祖太宗遗愿,收复汉唐故土,让我们的汉人同胞皆归宋的大目标;说得自我一些,我们若能参战且赢,便能证明我们自己,也能让我们的父母妻儿过上更好的日子。” “在此,我希望咱们能够向苏中丞表态,我们可以变得更好,我们在宋辽全面开战前一定是最有资格攻辽的一支队伍,没有之一,你们有没有这个抱负?” “有!”众人齐呼,震耳欲聋。 庞籍和韩琦互视一眼,然后同时拱手看向苏良,道:“请苏中丞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唰! 沙场中的将士齐齐拱手,也高声道:“请苏中丞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请苏中丞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请苏中丞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请苏中丞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请苏中丞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 声音震耳欲聋,经久不衰。 一个个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这些将士们感到了压力,他们也想建功立业,名垂青史,也想让自己的父母妻儿过上更好的日子。 苏良伸出双手,往下压了压,待周围安静下来后,方道:“本中丞便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今年十月初,本中丞将再次来巡查,这是你们展现自己的最后机会!” 听到此话,沙场上的将士都兴奋起来。 庞籍举着拳头,高声道:“接下来,我们往死里练!” “往死里练!往死里练!往死里练!”众将士也都举着拳头高呼道,各个都甚是亢奋。 这一刻,苏良觉得他们心中的斗志、血性都被激发出来了。 他长呼一口气。 官家给他布置的任务,他终于完成了。 如此刺激这些将士们,虽然会让他们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过得很痛苦。 但是待大战到来之时。 他们却能拥有更强的战斗力,也更会保命。 如此,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一刻,庞籍和韩琦的精气神也明显不一样了。 他们就像一捆被点燃的干柴,心中充满了火热的斗志。 苏良从这些将士的脸上看到了西北禁军士兵们脸上经常洋溢的那份倔强与自信。 这正是常胜之军应有的模样。 第0511章:重骑兵之战!大宋龙羽军VS西夏铁鹞子 翌日,近五更。 天还未亮,河北禁军们便已经开始训练了。 自即日起,他们的训练时间将增加一个时辰。士兵们没有任何怨言,反而都甚是兴奋,越练越有劲头。 军营大门外。 庞籍和韩琦望向苏良,心中满是感激。 “苏中丞,麻烦您一定要让官家和众相公知晓我河北禁军的战斗意志。” “十月之前,我们一定会训练出一支不弱于西北禁军的军队,一定会!” “我相信二位!”苏良笑着点了点头。 当下。 河北禁军的斗志已被完全点燃。 庞籍与韩琦更是立下军令状,要在今年十月前,将河北禁军的综合战斗力至少提高三个台阶。 苏良笃定二人定能做到。 随即,三人寒暄数句,苏良一行便开始返京了。 …… 三月二十五日,深夜。 河北西路官道旁的一处驿站。 卧房内。 苏良正欲就寝,刘三刀手拿一封书信走了过来。 “头儿,徐统领的信,” “徐莽还有闲工夫给我写信?”苏良笑着打开了书信。 徐莽,即龙羽军的主教官。 当下作为龙羽军统领,正率领着龙羽军与西夏打仗。 若有紧急军情。 他会向朝廷呈递军情急报,而非给苏良写信。 给苏良写信。 大概率是不甚着急的事情或个人私事。 苏良展开信纸,认真地看了起来。 片刻。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不错,做得非常好,甚合我意,甚合我意,龙羽军士兵就应该敢为人先!” 苏良将信纸递给了一脸疑惑的刘三刀。 徐莽在信上称—— 三月初,西夏重骑铁鹞军主动出击,袭击了多路宋军,造成甚大伤亡,严重阻碍了宋军进击的速度。 龙羽军作为重骑兵。 自然想要与西夏的重骑兵铁鹞军交交手。 于是,徐莽便向狄青请命,龙羽军欲单独作战,寻找并灭掉西夏的三千铁鹞军。 狄青知晓,龙羽军此举不但能加快大军的推进速度,还能为日后攻打辽国皮室军积累经验,当即就答应了下来。 随后。 徐莽便带着五百重骑兵,外加五百轻骑兵在西夏境内单独活动起来。 苏良离开西北前曾交待。 龙羽军尽听狄青差遣,而狄青不在时,徐莽无须请命,便可下达任何作战任务。 徐莽之所以向苏良写信。 一方面是告知此事。 另一方面是知晓击溃三千名西夏铁鹞军相当困难,龙羽军的损伤必然不小,龙羽军乃是苏良的心血,故而徐莽选择提前告知苏良,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免得出现意外,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刘三刀看完书信后,嘴巴一撇,喃喃道:“若我也在西夏就好了!” 这种硬碰硬的战事,但凡是個有血性的汉子都想参与。 苏良回头看向他。 刘三刀一愣,连忙道:“不,我其实不太乐意去,头儿的安全最重要。” 顿时,二人都笑了。 …… 西夏铁鹞军。 共计三千人,全都是悍勇的党项贵族青年组成。 本为十队, 但当下为了对付五路宋军,特意分成了五队,目前大部分都散落在夏州和翔庆府周边的平原旷野中。 所谓重骑兵。 其核心功能,就是冲杀,来回冲杀。 宋夏大军交战之时,夏军便多次利用这些重骑兵从宋军侧面冲破军阵。 后者来回冲杀后,迅速逃窜。 他们在平原旷野间狂奔,简直无敌。 然后西夏大军再攻,杀伤性可增加数倍。 这些铁鹞军擅于逃遁,行踪不定,令人防不胜防,目前已是宋军的心腹大患。 并且,在全身包裹着软甲的重骑兵面前。 风火枪的作用非常有限。 风火雷虽能造成一些杀伤,但当下主要用于攻城。 龙羽军士兵们并未携带火器,而是准备硬碰硬,与西夏铁鹞军打一仗。 他们只有打败了西夏铁鹞军,才能证明自己是天下最强的重骑兵。 …… 这一日,晚间。 无月,但星光明亮。 西夏境内,处处都透着荒凉与静谧。 因坚壁清野的缘故,城池外皆是一片黑暗,甚至连一只走兽都没有。 夏州境内,一片荒野中。 闪现着朵朵明亮的篝火。 偶尔还能听到战马嘶鸣以及铠甲碰撞产生的脆响。 此处。 乃是一支西夏铁鹞军的休息之处。 这一刻,他们的战马仍然披着软甲,吃着地上的杂草。 而在一堆堆篝火前。 一个个铁鹞军士兵的铠甲全都整整齐齐地放在他们身后。 每个人都能在十息之内,穿戴完毕,甚至骑上自己的战马。 这群铁鹞军士兵并没有觉得西夏的末日就要到来。 一个个,围着篝火,啃着羊肉,说说笑笑,甚至还有人哼着小曲,甚是惬意。 他们皆是党项贵族子弟,在西夏军队中的俸禄也非常高。 故而是顿顿有肉。 就在昨日,他们袭击了唃厮啰部的一支宋军军队,将后者的粮草差点烧毁,当下正是洋洋得意之时。 这时。 一名身材高瘦的重骑兵看向一旁一个脑袋上编着一根短辫子的壮男子,问道:“队长,我们明日去哪?” 其他重骑兵也都看向他。 “先寻唃厮啰的瞎毡,再去寻宋军各路的军帅,最后再去寻狄青,俘虏他!” “待我们将大宋的大将领都抓起来,便拥有了与宋和议的本钱。” 这位说话者。 正是西夏铁鹞军其中一个队伍的队长,其名为:勒埋。 “队长,要俘虏狄青恐怕不容易吧!” 此骑兵的话音刚落,便见队长勒埋骤然站起身来,然后一脚踹在了他的肩膀上。 “砰!” 直接将那名铁鹞军士兵踹得四脚朝天,后者挨揍后,立即起身,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不容易?无论容易不容易,我们都必须要去做,我们唯有生擒狄青,才有资格与宋和谈,才能够拥有我们想要的一切!”勒埋放大了声音说道,面色阴狠。 他抬头望向夜空,眼睛里突然浮现一个美丽的少妇。 此少妇正朝着他甜甜的笑。 勒埋忘不了,忘不了在其离开兴庆府时,这位美少妇逾规将其唤入皇宫后殿,然后用那白皙美丽的玉旨勾了勾他的下巴,并称勒埋若能生擒狄青,她将满足勒埋想要的一切。 这个美少妇就是西夏的没藏太后。 此刻的勒埋,不仅想着得到自己想要的权力地位,还想着能够爬上西夏没藏太后的床。 现在,他的脑海里全是没藏太后的身影,并且晚上做梦时,总会做一些逾越礼制,但令他甚是兴奋的美梦。 他不知道的是,没藏太后对其他四个铁鹞军队长也都抛过媚眼,送过秋波,甚至有更为放浪的肢体接触。 …… 一个时辰后。 除了有四名铁鹞军士兵站岗外,其他士兵全都躺下睡了。 不多时,便传来了打鼾声。 约半个时辰后。 一名站岗的士兵突然从昏沉欲睡中清醒过来,他感受到了地面的颤动。 随即,他迅速爬在了地上,听了片刻后,高声喊道:“敌袭!有敌袭!” 唰!唰!唰! 铁鹞军士兵们迅速醒来,然后全副武装,穿好了铠甲,坐在战马上,并迅速集结了起来。 速度非常快。 这样的动作,他们练了数年,自然是又快又好。 这时。 一名士兵跑到勒埋的面前,道:“队长,西南方向有骑兵本来,已确认是宋兵,大概有数百人,应该是轻骑兵,他们可能是赶路的,也可能是冲我们前来。” 此名士兵靠听地面上传来的声音,便能基本辨别来者的身份,以及人数与兵种。 勒埋骑在马上,面盔已完全挡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哼!数百轻骑兵就敢单独行动?一个不留,吃掉他们!” 唰! 勒埋抽出佩剑,高声道:“立即集结,准备冲锋,争取两次冲杀就完成任务,全歼宋兵!” “是!”铁鹞军士兵们齐声道。 片刻后。 大宋骑兵越来越近,地面几乎已剧烈颤动起来。 待勒埋确定了大宋骑兵的位置后,长剑一挥,高声道:“开始冲杀!” 哗啦!哗啦!哗啦! 重骑兵开始朝前冲去。 一旦冲杀起来,就很难停下了。 重骑兵,最仰仗的就是第一拨冲击产生的杀伤力。 这支重骑兵在深夜中,就像一朵乌黑的云,朝着前方冲去,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而此刻。 距离他们数百米外的。 正是徐莽所带领的五百名重骑兵和五百名轻骑兵。 在徐莽得知对方的重骑兵开始冲锋后,立即高声道:“轻骑兵立即散于两侧,龙羽军全力加速,准备围堵对方!” 唰!唰!唰! 很快。 大宋的五百轻骑兵便冲到了两侧,而五百重骑兵则是加快了速度,渐渐冲到了前方。 哗啦!哗啦!哗啦! 轻骑兵与重骑兵对撞。 那好比是豆腐撞石头,根本撞不得,唯有重骑兵对撞,才能拼一拼。 五百轻骑兵的作用是:在重骑兵对撞之时,会迅速行到前方,将这些重骑兵围困起来,以防他们逃窜。 眨眼间,双方就不足二百米。 这一刻,勒埋听对面传来的铠甲碰撞的声音,便能听从,这哪是轻骑兵,完全就是一支重骑兵。 “重骑兵?难道……难道……难道对方是大宋的五百龙羽军?”勒埋顿时紧张了起来。 他对大宋的五百龙羽军还是有所了解的。 并且知晓龙羽军的武器、铠甲比铁鹞军还要强,甚至战马也不弱于下风。 并且对方还有火器,这是令他最忌惮的。 但是,此刻已经没有退去的机会了。 眨眼间,双方就不足一百米了。 八十米! 六十米! 五十米! 三十米! 徐莽和勒埋几乎同时高举着长剑,高声道:“冲刺!” 重骑兵与重骑兵对撞,那就是石头对撞石头,巨大的冲击力,一下子就能使得彼此受到内商! 砰!砰!砰! 双方一下子撞击在了一起。 战马与战马纠缠在一起,骑兵与骑兵纠缠在一起,兵器与兵器击打在一起。 重骑兵,除了超强的攻击力外,便是防御甚强。 无论是骑兵还是战马都包裹的严严实实,兵器甚是弓箭根本很难伤到要害。 接下来,就是彼此间的肉搏了。 砰! 这时,铁鹞军有数匹战马倒下。 龙羽军士兵们立即抓住机会,持长剑劈砍,有的劈砍裸露出来的马腿,有的以战马去踩踏对方。 不多时,便传来了阵阵惨叫声。 重骑兵,打得是精神气,是团结,唯有一次又一次的冲锋,才能让敌方胆怯,一旦后者想要逃,他们距离死便不远了。 这时,后面的勒埋再次高喊道:“冲!” 他不惜让后面的重骑兵踩着前面重骑兵的身体冲过去。 唯有形成攻势,将对方的大批骑兵冲倒,才能够占据主动权。 “冲!” “再冲!” “再冲!” …… 勒埋扯着喉咙喊着,然而龙羽军士兵们就像一堵墙,纹丝不动,不断地将对方包围在中间,然后进行屠杀。 龙羽军士兵们越打越勇,越来越兴奋。 身为重骑兵的他们,非常明白重骑兵的短处在哪里。 他们会去砍断对方的脚踝,刺穿对方的喉咙,以及用马蹄踩踏对方的后背…… 战斗非常惨烈,全都是近身战。 一刻钟后,双方都冲不起来了,大部分都翻身下马,手持刀剑对攻起来。 徐莽已年近四十,但还是充满力气,在两名亲卫的保护下,也奋力冲杀。 不多时,便有铁鹞军想逃了。 但此刻大宋五百轻骑兵已在前方布好了阵,全都是弓弩、石头伺候,他们再有冲劲,但势单力薄,零零散散,根本冲不出去。 一刻钟后,六百铁鹞军还有战斗力的已不超过一百,其中还包括几十个扔下铠甲想要逃命的。 这时候。 勒埋也没有了战意,他边打边退,然后脱去身上的铠甲,弯着腰,迅速地就朝着前方的黑暗处奔去。 可惜,他逃跑的这一幕,被一名大宋士兵尽收眼底。 他拉动弓弩,直射勒埋的后背。 嗖! 一箭飞过,正中勒埋的后心,其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勒埋趴在地上,抬头看向远方的天空。 这时候,月亮突然出来了。 月亮中映照着没藏太后那美丽的脸庞,勒埋痴痴地笑着,然后彻底没有了呼吸。 第0512章:立储?祥瑞之石,天然还是人工 黎明时分,天空露出鱼肚白。 旷野之上,血腥味甚是浓郁。 经过长达三个时辰的鏖战,大宋五百龙羽军外加五百轻骑兵终于将西夏六百铁鹞军全歼。 龙羽军统领徐莽坐在一处土坡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衣服上满是敌军的鲜血。 就在这时。 一名龙羽军士兵走到他的面前。 “统领,我们共战亡五十二人,重伤三十七人,敌军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徐莽点了点头。 此战不易。 龙羽军胜在偷袭,若非偷袭,伤亡恐怕会更大。 铁鹞军的配合与战力并不比龙羽军弱多少,甚至在肉搏战时,他们更阴狠,更难缠。 接下来。 身亡和重伤的士兵都会由后续跟进的后勤兵安置。 战场也将由他们来打扫。 死去和重伤的龙羽军士兵将会由随行的轻骑兵替补进来,一直保持五百之势。 半个时辰后。 徐莽骑在马上,朝着众将士高声道:“出发!” 自战斗结束后,徐莽一直面无表情,因为他知晓接下来还有四场恶战要打。 此次。 必须将西夏的铁鹞军全歼,即使需要龙羽军拼到全部阵亡! …… 三月份的最后一日。 苏良赶回了汴京城,然后向赵祯与众相公汇报了当下河北禁军的情况。 赵祯不由得大喜。 满朝文武,唯有苏良能将事情做得如此漂亮。 其实。 朝廷早就内定下了河北禁军为收复燕云的主攻军。 不然所有军功都被西军拿去,禁军内部会出大问题。 …… 四月初七,近午时。 身在御史台的苏良得到消息。 三日前,东瀛攻占高丽国都,高丽亡国。 这比苏良的预计要早上半个月。 待他看完完整情报后,才知晓,是耶律洪基参与了进去,导致两国之战提前结束。 辽国大皇子耶律洪基亲至高丽,说服高丽国主,降可保高丽皇族不死。 高丽国主是个软骨头,知道高丽已经必败无疑,故而选择投降。 其宁愿被囚而苟活,也没有胆量再拼一拼。 于是,全城投降,所有高丽人都成为了囚徒。 紧接着。 又一条情报传入汴京城。 东瀛与辽国平分高丽之财,地归辽国。然后两国签订同盟契约,双方互称为:生死之盟。 生死之盟。 即国运相连,同生共死。 此盟约显然是针对大宋的。 东瀛曾秘密遣使,欲与宋联盟对付辽国,但大宋不屑与他们为伍。 于是,他们趁此机会,便与辽国结成了同盟。 放在往昔。 辽国与东瀛结盟,且将中间的高丽连成一体,几乎垄断了大半個海域,大宋必然紧张。 但是现在,朝廷根本不将其当作一回事儿。 就连汴京城的百姓听到此消息,脸上都是不屑的表情。 双方结盟后,高调宣扬。 并且辽国在海上增加了上百艘商船与战船,意图垄断北海域的商贸。 赵祯知晓此事后。 当即命三司向海州市舶司支钱三十万贯,命后者打造两百艘海上战船。 实力决定一切。 这就是最好、最硬气的回复。 …… 又一日,天朗气清。 汴京城的街道上,绿荫浓浓,车水马龙。 御史台台院内,苏良将两腿放在一个条凳上,悠哉悠哉地看着近日的邸报。 殿中侍御史范镇快步走过来。 “中丞,我让你看个好物,看个好物!”范镇兴奋地说道。 人未到而声先行。 他走到苏良面前,从怀中拿出一片纸,然后迅速展开,放在桌子上。 苏良定眼一瞧,是个拓片。 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四个字,还有些模糊。 所谓拓片。 就是将碑文石刻、青铜器等物上面的文字或图案拓下来的纸片。 “这不像官家的飞白书啊!说实话,写得不好,或是我欣赏不动吧!”苏良微微摇头。 “不是,我不是要你评价书法,你看内容,好好看一看内容,念出来!” 一向稳重的范镇,甚是激动。 仿佛发现了宝藏一般。 苏良拿起纸片,仔细端详起来。 稍倾,他喃喃道:“好像是“傳……傳……什么一……一了。” 飞白书,结合整体还能猜出内容。 但这四个字,不但模糊,而且字体甚是扭曲。 苏良只认出了三个字,还不能确定对错。 “不对,是傳位一子。”范镇道。 “传位一子?什么意思?什么?传位一子!”苏良骤然提高声音,也明白了过来。 整个大宋。 可传位者,只有赵祯。 而一子,自然是当下的大皇子赵暽。 传位一子,即立大皇子赵暽为储君。 “此字来自何处?是谁人所写?”苏良问道。 这四个字,意义重大。 除了赵祯敢言,群臣上奏敢言,私下讨论,乱写乱画乃是犯忌讳的。 范镇道:“相州城南十里外的一处山林中,一名农户发现一块丈高大石,石上满是青苔,青苔里面,勾画着这四个字,似乎是天然形成。” “相州知州路文远汇禀中书,并将此石运往了汴京城,预计三日后,便可抵达汴京城。” 地方如遇到祥瑞,第一时间就要将其送到汴京城。 “此拓片从中书传出后,官员们纷纷呈递奏疏,请求官家立储,我们要不要跟上?” 苏良看向拓片。 “大皇子乃嫡长子,成为储君乃是早晚的事情,与有没有祥瑞无关。” “我建议再等一等,看一看那块大石头再说,不可妄言!” 苏良作为御史台的台长,上奏向来都是讲究事实,从不主张风闻奏事。 朝堂官员们如此积极,自然都是想要图一个从龙之功。 并且如此多的官员上奏,谁若不上奏,倒显得对大皇子有意见。 但苏良不在乎这个。 朝堂官员议论纷纷,自然也就传到了汴京城的街头巷尾。 “此乃天命所归,咱们大宋的储君本就应是大皇子,谁都抢不走!” “请立大皇子为皇太子,理所当然,此乃我大宋的大喜事啊!” “大皇子为储君,我大宋的江山就更加稳固了,也是时候立储了!” …… 垂拱殿内。 赵祯的御桌前,摆放着一摞摞请立太子的奏疏。 除了御史台众官员和知开封府包拯,其他人都写了请立储君的奏疏。 当下的御史台向来如此。 百官都上奏的事情,他们基本都不会上奏。 至于包拯,向来都有自己的主意。 往昔。 若御案上堆积如此多的奏疏,赵祯定然很生气,但今日却相当开心。 与太祖太宗相比,他算得上“老来得子”。 虽然生有两子,但依照祖训,大皇子赵暽乃是嫡长子,且品行德才都不错,立其为皇太子没有任何意外。 赵祯想了想,朝着一旁的首相文彦博和次相富弼道:“文相、副相,朕欲将此祥瑞之石放置在大庆殿,与百官同观,待观摩之后,便正式下诏立储,然后大赦天下,你们觉得如何?” “臣以为此举甚好。”文彦博和富弼同时拱手。 大宋君臣最喜“天命所归”之说法。 有祥石衬托,会将立储之事变成一件流传后世的美谈。 文彦博和富弼都是长呼一口气。 待立了太子,赵祯再想着去外巡或御驾亲征,他们绝对不会再劝谏。 …… 三日后,清晨。 相州知州路文远带着一个车队来到了汴京城外。 车队中央放着一块用红布包裹的大石。 正是那份祥瑞之石。 路文远一行至汴京西水门后,将祥瑞之石放到了大船上,走汴河,过金梁桥,一路向东。 石在水上,有祥瑞之意。 并且运送此类大石,水运更顺畅。 随后,船行至州桥而止,又改马车运送祥瑞之石,直到入宣德门,进大庆殿。 这一趟路,从清晨走到了近午时。 而此刻,苏良等文武百官已经在大庆殿内等候了。 …… 片刻后,大庆殿内。 一块大石立于大殿中央,上面盖着一块红布,文武百官立于两侧,眼神都放在了大石上。 相州知州路文远,站在大石的一边,拱手道:“官家,此瑞石乃相州一农户发现,他觉得是字,便汇禀了官府,我等发现此四字不一般后,便立即汇报给了朝廷,并将此石运送至京。” 赵祯点了点头,高声道:“揭开红布!” 当即,路文远扯动红布。 “哗啦!” 巨石完全显露在众人面前。 赵祯面带好奇,从龙椅上走下来。 这一刻。 整个大庆殿都弥漫着一抹潮湿的青苔味道。 赵祯看向大石上方,正是那四个大字:傳位一子。 虽字体潦草,但是越看越像。 字体的痕迹有风化的痕迹,显然是生成许久了。 赵祯面带兴奋,看了片刻后,道:“确实是传位一子,此乃天命所归啊!” “众卿,你们都来瞧一瞧!”赵祯招手道。 当即。 以文彦博和富弼为首的相公们率先走过来,观摩起来。 之后。 苏良、包拯等人也大步走了过去。 苏良走到大石前,望着这四个字,喃喃道:“确实是那四个字,看外在,不像是人为,但即使是人为,想必也没有什么恶意。” 而苏良身后的包拯听到此话,则是皱眉摇了摇头。 众官员们一边看一边议论,全都是赞美之词。 此等祥瑞,是能让无数百姓相信大宋江山将会永固不朽的。 赵祯坐在上面,也是满脸喜悦。 此乃大宋之大喜事。 约小半个时辰后,群臣观赏完毕。 赵祯笑着说道:“看来这真是天命所归!朕也确实该立太子了。” “待立储礼仪结束,此石可先放在宣德门前令百姓瞻仰七日,然后再放在天章阁,供皇族瞻仰!” “官家圣明!”群臣高呼。 旋即,赵祯看向一旁的内侍。 一名内侍当即从一旁拿出中书早就草拟好的立储诏书。 他正要念。 包拯突然来到了大殿中央。 “官家,臣不建议此刻立储!”包拯高声说道。 顿时。 所有人都看向包拯,颇感意外,不知包拯反对的理由是什么。 “包卿,为何反对?” 包拯拱手道:“臣亦认同册立大皇子为储君,但对这块石头的真伪持怀疑态度,此石上的四字有可能为假,臣建议查探清楚后,官家再做定夺。” 这时,一名馆阁的官员忍不住站了出来。 “包学士,请立大皇子为太子乃是早晚的事情,如今此祥瑞发生,喜上加喜,若你判别错了,岂不扫兴!” 多位官员纷纷点头。 他们的理由是:真假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这种情况下立储,喜上加喜,证明了君权神授,有助于大宋江山稳固。 包拯正色道:“真就是真,假就是假,臣担心有人靠着立储之事,达成自己的目的。” “有何目的?难道大皇子不值得成为我大宋储君吗?” “包学士,你这是搅了大家的好心情!” …… 官员们纷纷出面指责包拯。 包拯不为所动,朝前走了一步,道:“官家,请给臣半日时间,将此石运往开封府,而后调用百家学院的石匠,进行检验。” 听到此话,赵祯微微撇嘴。 一旦检验,就到了下午,下午立储乃是非常不吉利的。 就只能拖到明日了。 在他眼里,此石即使为假,他也愿意将其当真,因为此乃一个好兆头,也是流传后世的一方美谈。 “请官家允许臣之所请!”包拯再次拱手。 这时,苏良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确实应该警惕一些,今日我们轻信了这块石头,如果以后此块石头上写得不是这四个字呢?其会误导天下百姓的。” 苏良说完后,王安石站了出来。 “官家,臣附议。” 王安石一站出来,官员们便知晓他说什么。 他向来不相信天命。 苏良、包拯和王安石乃是当朝的三大犟人。 不过三人的犟。 往往却总能证明真理掌握在他们手中。 这三人同时说话,官员们若辩论,至少能论半日,且还不一定能赢。 赵祯想了想。 “确实该谨慎一些,包卿,明日清晨前给朕一个答复,若检查不出是假的,便不可再阻拦立储。” “臣遵命!”包拯拱手道,一旁的苏良和王安石也重重拱手。 苏良力挺包拯,纯粹是相信包拯,而王安石附议,纯粹是相信苏良。 当下。 需要这三人共同去证明石上之字的真伪了,以及会不会有阴谋。 第0513章:立储君!咱大宋终于有太子了 一个时辰后,开封府后衙。 包拯、苏良、王安石三人围在“瑞石”左右,边端详,边等待着百家学院的石匠师傅到来。 今日若验不出瑞石真假,那便只能视真对待。 许多官员都觉得包拯三人此举甚是扫兴,毁掉了一段历史佳话。 大皇子赵暽被敕封为储君乃是板上钉钉之事。 如今趁着瑞石之祥举行典礼,寓意着天命所归,更有利于大宋的江山稳固。 考究真伪,过于较真,没有意义。 但三人却不这样想。 苏良和王安石向来不相信天命,而包拯则是事事讲求证据,以防有人借机谋私。 不多时。 两名头发花白的石匠手提各种工具,快步走了过来。 一位姓刘,一位姓张,皆年过六旬,都是与石头打了大半辈子交道的老石匠。 二人连忙朝着苏良三人拱手。 他们在来时便有开封府衙役告知他们要做什么,故而带来的工具非常齐全。 包拯道:“二位,麻烦你们在不损坏此石一厘一毫的情况下,验出石上四字到底是天然形成还是人工刻制?” “是。” 二人再次拱手,然后便认真地检查起来。 二人先是绕着大石转了两圈。 然后观石纹质地,又看青苔,甚至还翻阅起带来的书籍。 最后,才观察起那有些风化的四个字:傳位一子。 甚是仔细。 …… 约半个时辰后。 二人验石完毕,手持毛笔在一旁写了起来。 又过了一刻钟。 刘师傅朝着三人拱手道:“包学士、苏中丞、王推官,经过我们的观察,此四字绝非天然形成,而是有人以利器刻之,时间大概在六个月到一年之间,绝不会超过一年,此乃我们判断的依据。” 张师傅将一张纸递给了包拯。 此纸之上,撰写着此石的质地,青苔形成的大概时间,以及文字形成的原因和风化的时长。 每一点都有据可循。 包拯看完后,点了点头,命人将二人送了出去。 而后,他看向苏良和王安石。 “既是人为,必有所图,老夫猜测应该是……” 包拯还未开口,苏良和王安石几乎齐声道:“大赦天下。” “没错!” 包拯认可地点了点头。 若此时立储,朝廷必然会大赦天下。 从太祖太宗到真宗,还有当下的赵祯,都非常喜欢大赦天下。 除了三年郊祭大赦外。 若天下遇到干旱、蝗灾、暴雨、地震等,也都会进行大赦。 当朝大赦的力度非常大。 除了谋逆、伪造符印、谋杀、劫杀等大恶之罪不会轻判外,其他罪行皆会轻判,甚至会直接赦免囚犯,还其自由。 一些普通的犯死罪者,大概率也会免死,而处以刺配两千里之刑。 朝廷宣赦时,还会举行盛大的仪式。 比如,开封府的罪犯若遇大赦,将会被带到宣德楼前,由开封府举行一场盛大的大赦仪式,在他们高呼皇帝万岁后,直接会被原地释放。 此举自然是为了收拢民心,彰显圣恩。 伪造祥瑞者,最有可能就是奔着此目的。 伪造祥瑞,乃大逆之罪。 今日有人写传位一子,明日就有可能有人写传位二子,后日可能就有意欲谋反者伪造祥瑞造反。 大宋的百姓特别相信这种天象。 此风绝不可涨,此事必须要调查地明明白白。 …… 当即。 包拯、苏良、王安石三人拿着石匠检测出的结果,来到了垂拱殿。 大殿内。 赵祯看完检测结果后,不由得皱起眉头。 “没想到真有人敢犯大逆,查,细查,一定要查出凶手。” 赵祯非常生气。 历史上,这种石上有字的祥瑞其实并不少,并且有的还真是天然形成,令人不得不信。 赵祯想了想,看向三人。 “包卿、苏卿、王卿,此次你们同去相州一趟,将此事迅速调查清楚,之后朝廷该立储还是要立储的,你们要率先上奏请立储君。” 听到此话,苏良三人都是一愣。 此案并不难查,根本不用三人同去。 甚至都不用包拯去,开封府派去一名判官就能很快将此事查出来。 更何况。 有包拯这位查案高手在,苏良和王安石根本无须去。 赵祯见三人有些发愣,又道:“必须是你们三人同去,一個都不能少,有些话,朕无法明说。” 顿时,苏良三人明白赵祯的意思了。 昨日,他们三人在大庆殿上反对“因瑞石立储”,虽然不是反对立储,而是怀疑瑞石的真伪,但毕竟是因他们而使得大皇子赵暽无法成为储君。 待赵祯百年以后,没准儿会有臣子拿此事针对他们。 那时,包拯或许也已不在人世,但其家族子弟尚在。 而苏良和王安石绝对是朝中重臣。 若有人挑拨离间,在赵暽面前提起此事,称三人曾反对立储,没准儿会对他们造成不良的影响。 从龙之功是大功。 而三人拦截立储,无论是何原因,都有可能变成罪过,让君臣之间产生间隙。 当年,刘太后对赵祯甚好,但当刘太后使得赵祯无法认回亲娘后,他还是憎恨刘太后,甚至憎恨刘太后重用的臣子。 赵祯知晓皇帝也不是圣人,也有情绪变化。 故而他想让三人同去查案,待案情查清,三人再率先请奏立储,那便无人能够栽赃陷害他们了。 赵祯作为一国之君,想得非常周到。 “臣遵命。”三人齐声道。 赵祯见三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笑着点了点头。 当日。 众京朝官都得知了瑞石为假的消息。 有甚是诧异的,有觉得应该将其当作真的,更有官员觉得包拯三人乃是在显摆自身的能耐…… …… 翌日,天刚蒙蒙亮,一列车队驶出了新酸枣门。 正是包拯等人一行。 相州距离汴京不过四百余里,他们赶一赶,走得快一些,三日便可抵达。 苏良与包拯同坐一辆马车,而王安石与相州知州路文远坐一辆马车。 马车内。 王安石与路文远相对而坐。 路文远一脸郁闷,没想到来送祥瑞,竟然送来一个假的。 “王推官,瑞石造假与我绝对没有任何关系,我深知伪造祥瑞乃是大不逆之罪,绝不可能冒险做此事,更没有任何理由做此事!” 王安石看向他。 “路知州,没人怀疑你呀!” “还没怀疑我?没怀疑我值得你们三位同时出马吗?我不惧查,但……但千万不能冤枉我啊,我完全就是依据规矩行事,地方出现祥瑞,自然要第一时间向朝廷汇禀了……” 路文远委屈得就像是个小姑娘。 包拯、苏良、王安石三人同时奔赴相州的阵仗将他吓到了。 王安石淡淡一笑。 “你放心,你已经排除嫌疑了。” “做此事者,定然具备三个条件,其一,有亲眷挚友身在牢狱,半年或一年前被判刑;其二,久居在相州,与那块山林或周边的农田有关联;其三,读过书,有家产。” “啊?这……这是怎么看出来的?”路文远甚是惊诧。 相州境内,符合这三类条件者,范围一下子缩小了一大圈。 王安石道:“大皇子乃嫡长子,被封为储君,只在早晚。其伪造此等祥瑞,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盼着朝廷大赦天下……” “那必然是相州人吗?有没有可能是外地人做的?”路文远又问道。 王安石摇了摇头。 “不可能。此举乃是为了救人。而大石若放在他不能经常看到之处,风险甚大,历经一年,石头可能被破坏或者被人拉走,各种情况都会导致前功尽弃,他不可能冒此风险,故而一定和那片山林有联系。” “其次,一般的小百姓不可能想出此等主意,也没有这个胆量,更难以等上半年到一年。” …… 王安石缓缓讲着,而路文远则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前者分析的实在太到位了。 如此一讲,破案难度减少了许多。 “待到了相州,伱立即命人查找案宗即可。”王安石最后道。 “有道理!甚有道理!” 路文远甚是激动。 此案若不能破,他献祥瑞将会是一个笑话,甚至可能会断绝他未来的仕途。 路文远眼珠一转,道:“王推官,你的推理甚是正确,我建议咱们立即汇禀给包学士和苏中丞,你为主,我为辅,让我也说两句,以此将功折罪,你觉得如何?” 王安石摇头一笑。 “你以为我能想到,那二位就想不到吗?” “他们两个乃是咱大宋绝顶的聪明人,我告诉你,不过是不想显得你做事太过愚笨而已!” 王安石的话语虽然不好听,但路文远还是非常感激为他指点迷津。 “王推官,不知你为何要帮我?下官实在感激不尽。” “因为你在相州的官声还不错,愿意为民做事。另外你对相州的商税处理,甚合我意,你能做一个百姓的父母官。” 王安石作为变法司成员之一,又在三司任职,外加他超强的记忆力,对大宋每个知州的情况都甚是熟悉。 “多谢了!”路文远朝着王安石重重拱手。 …… 三日后,深夜。 苏良一行赶到了相州州衙,简单吃了晚饭,洗漱一番后便睡下了。 然后第二日一大早。 苏良带人前往现场勘探,寻找承包山林者以及附近的农户。 王安石与路文远则在州衙内翻阅案宗。 包拯则是坐在官衙,待苏良将证人或可疑人送到官衙,包拯便可是提审。 三人配合,效率非常高。 日近黄昏。 就在路文远还有些懵的时候,凶手在包拯推理出他的一切计划时,哭着认罪了。 认罪者乃是相州的一名贩布的商人,其名为俞有亮。 其子名为俞乐,八个月前因斗殴致人重伤罪,判徒刑三年。 俞有亮还有一个老娘,其老娘甚是疼爱孙子,然身体有恙,根本等不了其孙子三年。 于是,俞有亮便早早策划了这次伪造祥瑞之事。 一旦朝廷大赦天下,其子最多挨几十板子就能被释放了。 包拯当场宣判—— 俞有亮伪造祥瑞,形同大逆,判处死刑。 但考虑其乃是为尽孝道,准许其子俞乐见其祖母一面,并为其父收尸。 与此同时,俞家父子之罪遇大赦而不赦。 对此,俞家父子没有任何异议,当场签字画押。 路文远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三人的效率实在太恐怖了。 没有刑讯逼供,没有恐吓威胁,没有使用假证,不到一日,就结案了。 随即,王安石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写完了一整套的结案陈词。 然后,在天擦黑之时,三人便离开了相州。 路文远感觉就像是一场梦。 往昔。 他还觉得自己乃是大才,完全有成为京朝官甚至入中书的可能。 现在的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再努力,恐怕也难以赶上包拯三人的水平。 …… 三日后。 包拯三人回到了汴京城。 朝廷张贴公告,将此案的前因后果告知了百姓。 此案告知天下人:不可私造祥瑞。 即使是为了尽孝而伪造祥瑞,也是死刑。 与此同时。 苏良、包拯、王安石三人,联名上奏,请立大皇子为太子。 赵祯欣然同意。 立储的仪式相当复杂。 赵祯先命学士院拟旨昭告天下,然后在大庆殿举行盛大的礼仪。 由于太子还没有到开府的年龄,故而还是住在皇宫。 好在大宋没有专设的“东宫”,太子住在哪里,哪里就是东宫。 立储仪式举办完成后,官员们最关心的就是太子的属官人选了。 很快,又一道诏令下达。 加封首相文彦博为太子少师,次相富弼为太子少保。 这两个职位看似很牛,但只是虚衔,并非太子之师,甚至只是宰执退休时的加官。 最香的一个岗位,名为太子宾客。 一般由副相兼任,这个才相当于太子的老师。 类似于曾经的晏殊之于赵祯。 此等殊荣,无人能比。 太子见其乃是要行礼,并称呼老师的。 孙复、胡瑗只是讲课的老师,而太子宾客是教太子如何做皇帝的老师。 政事堂内。 吴育、张方平、王尧臣、欧阳修、曾公亮、梁适等人都甚是紧张,都盼望着自己能够担任太子宾客。 第0514章:大宋麦忙时!吃馍,喝凉水,啃咸菜疙瘩 政事堂内,众相公齐聚。 都在等待赵祯任命太子宾客的诏令。 吴育看向欧阳修,笑着道:“欧阳相公,论文采学识,还是你最宜担任太子宾客呀!” “客气,客气!吴相勤勉稳重,乃当朝士大夫楷模,更宜任太子宾客。当然,也可能是张相、曾副使,我还差得远啊!”欧阳修轻捋胡须,笑着说道。 曾公亮笑着摇头。 “老夫老了,能教太子的事情有限,还是计相与欧阳相公更有希望。” 王尧臣连忙谦让道:“哪有,哪有,有张相和曾副使在,我资历尚浅,担不起,担不起啊!” “计相,你若担不起,那老夫更担不起了!”张方平也开口道。 …… 不远处。 首相文彦博和次相富弼听得频频撇嘴。 这群“副相”看似谦让,其实谁都想成为这个太子宾客。 太子宾客虽为从三品。 但却是实打实的未来帝师。 教授太子为人之道、为君之道,日后荣耀无限。 不但致仕后享受的待遇非同一般,以后留存后世的名声也不一样。 若大皇子赵暽日后比当今的官家还要优秀,那就更能名垂青史了。 这时。 三司使王尧臣突然开口道:“诸位,太子宾客的人选有没有可能是景明?” 唰! 政事堂瞬间安静下来,众副相都有些傻眼。 怎么将他忘了! 依照常例,都是当朝副相兼任太子宾客,苏良作为御史中丞比副相是矮上一级的。 但官家若钦点苏良,他们还真没话说,并且也争不过。 “有可能,极有可能,并且老夫觉得若是景明,实乃社稷之福!”文彦博率先开口道。 其他相公纷纷点头。 若是他们中间的某个人竞得此职,其他人或许会不服气。 但若是苏良,他们无人不服。 政绩军功都摆着,论硬实力,谁都比不过苏良。 就在这时。 内侍省传来了赵祯的谕令。 御史中丞苏良兼任太子宾客,三司盐铁推官王安石兼任太子詹事。 另外。 左右庶子、侍读、侍讲、中舍人、舍人等太子属官也都定下来。 全是青壮年。 无一人年龄超过四十五岁。 而苏良之子苏子慕也多了一个“太子侍读”的官职。 苏子慕这个职位并非是仰仗着苏良之功,而是靠着他自身的能力获得。 文彦博望着名单,道:“从此名单便可看出官家对太子的期待啊!景明与介甫皆为全宋变法之先锋,其他属官也皆为朝堂的青年翘楚,日后,这些人就是朝堂的栋梁啊!” 其他相公纷纷点头。 不出意外的话,下一朝,苏良与王安石就是大宋的正副宰相。 …… 太子册封典礼进行后,朝廷宣告大赦天下。 全民兴奋,纷纷庆贺。 正所谓:储君立,社稷稳,天下安。 此次立储,意味着大宋朝着“盛世”又跨出了一大步。 …… 入夜。 汝南郡王府,热闹非凡。 赵允让为庆祝朝廷立储,将全家人都集聚在一起,摆了数桌宴席。 他高兴。 其子赵宗实更高兴。 这对父子先后作为皇位继承的替补人选,人生的前十余年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做这种名不正言不顺的备胎是极为辛苦的。 吃饭、睡觉、说话、行事,样样都要小心谨慎。 既不能表现出对皇位的渴望,又不能不努力勤勉为成为一名贤良之君做准备。 稍有不慎,就会遭到弹劾,就会被请进宫内训话。 而今,太子新立,他们将心彻底放在肚子里,以后终于可以尽情享受生活了。 …… 与此同时。 周边诸国也都送来了庆贺大宋立储的贺帖,就连辽国和东瀛也都对大宋表示了庆贺。 大宋一一回礼,尽显大国风范。 …… 眨眼间,到了五月份。 天气渐热。 大宋灭夏进展得甚是顺利,捷报连连,三日一传。 龙羽军追着西夏铁鹞军打,目前就剩下一支六百人的铁鹞军还未曾灭掉。 大宋东边的海上贸易和西北河湟区域的经营也都甚是顺利。 一切向好。 …… 五月初八,午后,垂拱殿。 两府三司的相公、台谏主官苏良,还有开封府包拯、学士院、馆阁、国子监的主官都被唤入大殿内。 众臣入殿之后,都是一头雾水,纷纷看向首相文彦博和次相富弼。 然而二人也是一脸懵,不知官家唤众人来作甚。 当下的官家,已经越来越有主意,从往昔的被动变成如今的掌控一切了。 稍倾。 赵祯面带笑容地走进殿内。 群臣观其表情便看出其心情不错,唤众臣来应该不是宣布什么坏消息,更可能是好事。 赵祯环顾下方,笑着说道:“众卿,朕唤你们来,乃是为了即将到来的麦忙。” 麦忙? 有官员一愣,默念了好几遍才明白过来。 五月乃是收割麦子之时,农家百姓甚忙,故称麦忙。 但官员们久在城内居住,根本意识不到当下已经到了收割麦子的时候。 “五月麦忙,农人甚是辛劳。朕准备携汴京城的京朝官们,连同国子监的学子、教谕们,前往汴京城周边的麦田助百姓收麦,为期五日,一方面为了强身健体,另一方面也欲让大家体验一番百姓的辛劳,更懂得一餐一食当思来之不易,众卿以为如何?” 苏良听到这個主意,顿时笑了。 自全宋变法后,官家尤为喜好锻炼身体。 或者说,喜欢没苦找苦吃。 去年,重阳踏青变成了君臣徒步比赛;今年,官家又想着与众官员去农田割麦。 苏良是喜欢这种体验的,但有些官员已皱起眉头。 在如此高温的天气里,割麦甚是辛苦,更何况还要干长达五日,有的官员根本不知麦是如何割,如何捆的。 赵祯面色认真,接着道:“六十岁以上官员可不用参与此事,然六十岁以下者,无病不可告假,更不可装病,此事将记入官员考绩之中。” “割麦之时,包括朕在内,身边不可有侍从助力,衣服草帽农具水壶干粮皆自备,午时就在田间地头吃饭歇息,天黑未完成任务,不可离开农田……” “馆阁的官员们,必须都要参与,日日在屋内待着,身体一个比一个弱,该是晒一晒太阳了!” …… 赵祯一口气说完后,环顾四周,道:“众卿可有异议,若无异议,此事就交给开封府安排了!” 官员们见赵祯兴语气颇硬,怎敢反驳。 并且这种助民之事,根本就找不到理由反驳。 “臣无异议!” 文彦博率先表态,他向来喜好运动,经常晨跑,并不惧这类体力活。 “臣无异议!”其他官员也都纷纷拱手。 最后。 包拯拱手道:“官家放心,开封府一定将此事安排妥当!” …… 五月十三日,不到五更天,星辰明亮。 苏宅院内。 苏良与苏子慕父子两个身穿一袭丝制黑灰色薄短衫、薄长裤,头戴草帽,腰间挂着一个水壶,苏良还提了一个小竹筐,里面放着馒头和饼。 唐宛眉望着这对父子的亲子装,忍不住想笑。 “注意田地里的虫子,注意别让镰刀划着了,别太拼,尤其是你,苏子慕,别逞强,别总想着超过太子和二皇子……” 唐宛眉认真交待着。 苏良和苏子慕却是不时对视,根本没有听在心里。 唐宛眉在开口前,父子两个便猜出唐宛眉要说什么了。 片刻后,父子俩上了马车,他们根据要求,要在城外集和,然后一起去麦地。 苏子慕甚是兴奋。 他在百家学院体验过割麦子,并且经历了一株麦子变成馒头的全过程,粗通农事。 约半个时辰后,众人汇聚在城门外。 京朝官们,国子监的学子、教谕们全都来了。 乌泱泱一大片,依照开封府的安排站成了队列。 包拯根据赵祯的要求,将此事安排的甚为细致。 无论官职大小,食物都只能带馒头和饼,外加一壶清水,不然容易攀比,将割麦变成野外露营。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 天大亮,以赵祯为首的众相公、五品以上的官员,连同大皇子、二皇子和苏子慕三个男孩,全来到了一片金黄色的麦田前。 包拯早就为每个人都安排妥当。 每人割麦的量,相当于一个普通百姓的七成,割完就能坐在田间地头休息,天黑便能回家。 若割不完,那就继续割。 此规矩,算是照顾到绝大多数人了。 首先。 数个农户来到苏良等人面前,教授如何割麦、捆麦,如何协作将麦子从田中运到地头。 看似简单,其实许多官员听了三遍才听懂。 赵祯手持镰刀,认真学着,其他官员自然不敢怠慢。 此外。 开封府和御史台的多名吏员都在周围巡逻监督,有偷懒者会被记录下来。 约半刻钟后,众人都入了麦田。 有禁军士兵、医官站在麦田周围,防止出现意外。 赵祯、文彦博、吴育、张方平四人负责一块麦田。 他们旁边,则是太子赵暽、二皇子赵晗和苏子慕三人。 富弼、苏良、欧阳修、王尧臣四人则分在了一起。 欧阳修走进麦田,忍不住感慨道:“麦浪金黄,沉甸如金,又是丰年,当吟诗一首啊!” 欧阳修扭脸一看。 一旁的富弼、苏良、王尧臣三人已经弯着腰割起来了,他也连忙挥起镰刀。 若排在最后,那是相当丢脸的一件事情。 最初,官员们大多都很兴奋。 因为此事很新奇。 但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人累得头晕眼花,娇嫩白皙的手上也都磨出了水泡。 割麦甚累。 尤其是在这样的烈日天气下。 赵祯也是满头大汗,但看到旁边的三个孩子还弯着腰割麦,他自然不能停下。 周边的官员也都看着他呢! 而此刻,在一片麦田中。 数名馆阁官员望着前方一个超过了他们近一倍的背影,一边擦着脸上的汗,一边骂道:“就他厉害,就他会割麦子,他这样岂不是显得咱们更加笨拙,包希仁还真是会安排!” 馆阁官员骂了几句后,只好继续低头割麦。 那个超了他们近一倍的背影,不是别人,正是王安石。 当下的王安石,正是精壮之时。 并且他甚喜农事。 当年任齐州知州时,每到麦忙,他都是拿着镰刀就去地里了,与司马光还曾比赛过。 论割麦,恐怕枢密使狄青来了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他简直是一骑绝尘。 后面的馆阁官员一边骂他不通人情世故,一边埋头往前赶。 将馆阁之臣与王安石同列,正是赵祯的主意。 这些经常持笔伏案的馆阁官员,经常出病,且经常呈递一些不知民间疾苦的奏疏,乃是最应体验此番劳作的官员。 至于国子监那群娇生惯养的学子们,则是由皇城司的士兵监督,他们绝对不敢偷懒。 很快,日到午时。 有吏员高声道:“午时到,休息半个时辰!” 官员们听到此话,皆是长呼一口气。 然后三三两两,扶着腰,回到田间地头的林荫下。 有人靠在树上,有人躺在地上,有人去路边舀起刚打来的井水“吨吨吨”地就牛饮起来。 有的拿着馒头,就着开封府提供的咸菜疙瘩就吃了起来。 有的过于疲惫,直接就躺下睡了。 这半个时辰,正是用于吃饭休息,之后,他们就要干到太阳落山了。 众人痛并快乐着。 此乃底层百姓的日常,他们不敢抱怨,也不应抱怨。 一处树荫下。 王尧臣看向大口大口喝着凉水的欧阳修,笑着道:“欧阳相公,在麦田半日,可有新诗问世?” 欧阳修白了他一眼。 “老夫都快累死了,脑子就像浆糊一般,心中全无诗意,全无诗意!” 此话落后,苏良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才是人间真实。 馆阁的一些官员和国子监的一些学子最初也都抱着在麦田中写诗的想法。 但真劳作起来,身体被掏空后,根本就没有精力写诗,也再也寻不到一丝诗意。 …… 天黑之后。 不到半个时辰,除了一些过于笨拙者,官员们基本都完成了收割任务。 然后双腿双手颤抖着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明日对大多数人而言,就像是一场噩梦。 苏良与苏子慕回家后,迅速洗漱吃喝,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翌日,一切照旧。 众官员们渐渐适应了一些,表现比昨日强了一大截。 不过也有三名馆阁官员,不知是劳累过度中了暑,还是被表现太好的王安石气晕了过去,被田边的医官诊治了许久,才渐渐缓过劲来。 …… 五日后,近黄昏, 君臣割麦之行,宣告结束。 众官员的脸上满是土尘,但甚是兴奋,苦日子终于熬到头儿了。 与此同时。 赵祯命人在田边蒸了许多馒头,意在田边吃完馒头,作为此番体验的终结。 这些馒头都是今年新麦所制,麦香浓郁,甚是可口。 众人也都饿了。 赵祯坐在地头,一边驱赶着蚊子,一边大口大口吃着馒头。 做过体力活儿,吃饭尤香。 他就着咸菜疙瘩,一口气吃了四个,并喝了三大碗井水。 大皇子赵暽、二皇子赵晗、苏子慕三人,坐在田间地头,脸上满是灰尘,唯有手是干净的。 三人一手拿着一个大馒头,一手拿着一个咸菜疙瘩,手边放着水壶,吃得津津有味。 此番经历,足够让他们铭记一辈子。 最后,赵祯还告知中书,每年麦忙之时,朝廷都要举行此类活动,地方官员也应效仿,无偿为百姓劳作。 此等活动,不但省钱,而且意义非凡,值得年年举行,让官员知民间疾苦,知种粮之不易。 第0515章:辽国大变天!辽帝不豫,皇子转正 五月二十一日。 深夜。 辽境,帝王行宫。 辽国兵马大元帅、大皇子耶律洪基快步走进辽帝耶律宗真的寝宫。 此刻。 耶律宗真半躺在一张软榻上,面色苍白。 自去年年底,他便身体不适,日日服药,而今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加严重。 基本都是靠着一碗碗珍稀药汤吊着,才有批改奏疏和上朝的气力。 其鬓发花白,没有一丝气色,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六十岁的老叟。 其实他今年才四十岁。 “父皇,您……您可别吓我,您这是怎么了?”耶律洪基面色紧张地问道。 三日前,耶律宗真在朝堂议事,精神状况还尚可。 但今晚这种面无血色的状态,着实吓了耶律洪基一跳。 耶律宗真朝着耶律洪基招了招手。 “吾儿,来,坐朕身边。” 耶律洪基连忙坐在耶律宗真身边,并握住了他的手,心情甚是忐忑。 “儿呀,为父命数将近,恐怕熬不到今年秋日了。” “父皇,您……” “听我说完!” 耶律宗真眼睛一瞪,打断了耶律洪基的话语。 “朕死后,最担心的便是你与耶律重元的皇位之争,朕自然是愿意传位给你的,但太后更偏向于耶律重元。” “朕若身死,恐怕你与耶律重元必然会斗个你死我活,如今,北有女真,南有宋人,若有内战,恐大辽江山不保,咱们禁不起这样折腾了,朕欲帮你一把,提前解决隐患。” “五日后,朕欲举办家宴,太后、耶律重元父子及其家眷都会参与。” “到那时,朕要你来一次清君侧,以太后与耶律重元意图谋逆之由,囚太后,杀耶律重元父子,你敢不敢做?” “父皇……我……我……” 听到这番话,耶律洪基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父亲,此等弑亲之举,孩儿实在……实在是下不去手啊!”耶律洪基低下脑袋。 囚太后,杀皇叔。 那是会被后世代代人戳脊梁骨辱骂的。 耶律宗真黑着脸,伸手示意耶律洪基距离他近一些。 耶律洪基连忙起身,半跪在耶律宗真的面前,在其探起脑袋的那一刻,耶律宗真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声音清脆。 耶律宗真虽有疾,但这道巴掌的力度却是不小。 耶律洪基的脸上迅速出现了一道红印。 “废物!这点儿事情都不敢做,朕如何放心将皇位交给你,五日后的家宴朕定下了,到时伱若不愿派人来做,那朕来做,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吧!” 耶律宗真乃是个火爆脾气。 “孩儿告退。”耶律宗真迅速退了出去。 …… 半个时辰后。 耶律洪基面色阴沉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这时。 从里屋走出一位身穿一袭红裙的高挑女子。 此女面色白皙,甚是漂亮,偏宋人女子相。 步子优雅,贵气十足。 她望向耶律洪基有些红肿的脸,柔声问道:“夫君,这是怎么了?” 此女不是别人。 正是耶律洪基的正妃,契丹人公认的才女,萧观音。 耶律洪基与萧观音成亲两载,可谓是无话不谈。 耶律洪基抬头看向萧观音,欲言又止,突然走到萧观音的面前,将其野蛮抱起,走进了里屋。 很快,里屋传来一番云雨之声。 稍倾,软床之上。 萧观音靠在耶律洪基的胸口,道:“夫君,陛下之策,未尝不可,此乃为了大辽江山稳固,妾认为,可行之。” “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耶律洪基追问道。 “请夫君恕奴家无罪!” 耶律洪基有些着急了,紧紧握住萧观音那白皙的手臂,道:“你我夫妻床头之话,无罪!无罪!” 萧观音理了理肩头的乱发,缓缓开了口。 “其实,陛下此举也是有私心的,他命不久矣,然又不想让太后与皇太叔窃取了帝王之位,太后与皇太叔成势,陛下早就不悦,但又不想落個囚亲母杀亲弟的罪名。” “而夫君若以清君侧之命将皇太叔杀掉,而后软禁太后,那此罪过就是夫君的。” “陛下向来自私,他愿意传位于夫君,但又不愿自己背负骂名,故而有了此主意。不然凭借他现在的能力,将太后和皇太叔骗至跟前,令人杀之,然后再栽赃他们谋逆,轻而易举,根本无须夫君出手。” …… 耶律洪基认可地点了点头,萧观音比他更了解耶律宗真。 “那……那我该如何做?就这样背下这个嗜亲的罪名?” 萧观音微微摇头。 “妾知夫君愿成如宋之官家类的仁君、贤君,自然不宜做出此事。” “妾建议,夫君可先依陛下之命,杀皇叔父子,囚禁太后,然后再夺陛下之权,对外称此事乃是陛下授意,其亲兵所为,与夫君没有任何关系。” “夫君要明白,历史都是活着的人讲出来的,只要夫君能夺陛下之权,将其也软禁,陛下命不久矣,你无须再听其命行事,朝着自己身上泼脏水。” “之后,你厚葬皇叔,然后以太子之位主持朝政。此举,既收了陛下之皇权,又灭了太后与皇叔之隐患,咱们大辽江山迅速稳固下来,女真人和宋人才不会来火上浇油,来捣乱,妾亦会让萧家人助之。” …… 耶律洪基认可地点了点头。 “可以。如今行宫周围的皮室军皆由我调配,只要能说服宫帐前守卫的皮室军中龙部、虎部将领即可,我能做到。” 萧观音大喜,兴奋道:“那就恭喜夫君早日执掌大辽江山了!” 萧观音面色娇媚,楚楚动人。 耶律洪基搂着萧观音,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耶律宗真酗酒好色,暴虐成性,且又刚愎自用,他早就想要取而代之了。 …… 五日后,近午时,帝王行宫。 皇太后萧耨斤,耶律重元父子、耶律洪基,及一系列辽国皇族齐聚一堂。 此等家宴,经常举办,大家早已引以为常。 耶律宗真在早上足足喝了两碗补汤,当下的他虽然还是有些病态,但脸色红润,已经有了气色。 萧耨斤和耶律重元根本不知耶律宗真没有几个月活头儿了。 毕竟,他才四十岁。 片刻后,家宴开始。 耶律宗真先是说了一番场面话。 要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共同努力,守大辽江山稳固。 而后,在太后萧耨斤说了几句话后,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纷纷表态,将会更加努力地为辽国贡献自己的力量。 紧接着,众人便吃喝了起来。 就在耶律宗真准备将太后萧耨斤和耶律重元父子、耶律洪基四人唤至内屋时。 耶律重元的儿子耶律涅鲁古突然拿起酒碗来到了耶律洪基的面前。 “皇兄,你最近真是辛苦,不过为何女真人越打越多呢?你若不行,不如让陛下派我去!” 耶律涅鲁古乃是个愣头青,有勇无谋。 但却比耶律重元还要嚣张。 他爹若为帝,接下来他就有机会变为储君。 故而他对其父耶律重元担任下一位皇帝最是上心,一有机会便会抨击耶律洪基。 因太后萧耨斤对其甚是溺爱,耶律洪基每次都会避开与其讲话。 但这一刻,耶律宗真不愿意忍了。 他看向比他小了足足有两岁多的耶律涅鲁古,道:“耶律涅鲁古,若派你去,恐怕你前年便入皇陵了!” “你……” 耶律涅鲁古没想到耶律洪基围剿女真人不利,竟然还敢如此嚣张。 攥着拳头就想与耶律洪基打架。 在他眼里,耶律洪基就像个文弱的宋人,根本不适宜成为辽国未来的君主。 “住手!每次见面都斗嘴,没完没了是不是?”耶律宗真瞪眼道。 而后,耶律宗真看向太后萧耨斤和耶律重元。 “母后、九弟,咱们去内屋叙叙话,为先帝上上香吧!”耶律宗真说道,然后又看向耶律洪基和耶律涅鲁古,道:“你们也跟着。” 当即,五人就进了内屋。 内屋有先帝的灵位。 这也是辽国皇室的规矩,一般有家宴,都需向先帝上香。 而此刻,里面已经有弓弩手在里面埋伏了。 太后萧耨斤率先持香,一边念念叨叨,一边将香插在了香炉中。 随即。 耶律洪基跟着耶律宗真上香,耶律涅鲁古跟着耶律重元上香。 就在耶律重元父子上香的那一刻,耶律宗真给了耶律洪基一个眼神,他希望耶律洪基亲自杀了耶律重元。 耶律洪基立即会意。 先是朝着隐藏在门后的亲兵微微点头,然后右手握住袖中所藏的匕首,朝着耶律重元走去。 唰! 就在耶律洪基抽出匕首的那一刻,白光一闪,刚好被耶律涅鲁古的余光扫到。 他不由得不惊。 “父亲小心!”他朝着耶律洪基扑去。 耶律洪基见此意外,瞬间将匕首对准了耶律涅鲁古,然后一刀便插进了耶律涅鲁古的肚子上。 噗嗤!噗嗤!噗嗤! 耶律洪基础拽着耶律涅鲁古的手臂,使劲地捅刀。 足足捅了十余下,捅得地上满是鲜血,捅得耶律涅鲁古没有了气息才停了下来。 他非常痛恨这个爱显摆,说话臭的耶律涅鲁古。 耶律重元没想到耶律洪基竟然敢在先帝的灵位前,当着太后的面儿,杀他。 第一想法就是逃。 可惜已经晚了。 在其转身的那一瞬间,一支箭簇便刺在了他的大腿上。 与此同时。 两眼腥红的耶律洪基又对准耶律重元的肚子捅了起来。 噗嗤!噗嗤!噗嗤! 又是十余下。 一旁,太后萧耨斤已经傻眼了。 她没想到他的亲孙子竟然如此对待他的亲叔叔。 而不远处。 耶律宗真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耶律洪基做了他一直想做但却一直没有做的事情。 随即,耶律洪基将匕首扔在地上,然后高声道:“来人啊!太后与耶律重元父子谋反,意图刺杀陛下,现在已被陛下亲兵所杀,将外面他们的亲眷也都全抓起来!” “得令!” 顿时。 一群士兵围了过去,将那一众不明所以的皇族至亲抓了起来。 而太后萧耨斤也被两名士兵架走,等待她的将是囚到老死的软禁。 耶律宗真轻捋胡须。 “吾儿有胆,做得漂亮,但刚才是不是说错了,耶律重元父子乃是你所杀,而不是朕的亲兵所杀。” 耶律宗真非常在乎这个,他想让耶律洪基背负此恶名。 耶律洪基回过头来。 “父皇,是你看错了吧!我没有动手啊!明明就是您指使你的亲兵所为,我站在旁边,完全没有参与啊!”耶律洪基面带微笑,伸着满是鲜血的双手说道。 实打实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和往常的他,截然不同。 耶律宗真一愣。 “你……你竟然敢逆朕?朕的亲兵何在,速速护驾!”耶律宗真高喊道。 可惜,没有一人搭理他。 耶律洪基笑着道:“父皇,一会儿你草拟一份封我为太子的奏疏,就在这里养病吧,孩儿会厚葬你的,大辽的政事,你就别管了。你这一生并无什么政绩,落个囚母杀弟的名声也没什么!” “逆子……逆子……”耶律宗真攥起拳头。 “朕的皮室军何在?朕的皮室军何在……” 耶律宗真喊得喉咙都哑了,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看已经喘不过气来,但依旧没有人理会他。 这一刻。 他意识到,辽国的主人已经换人了。 …… 耶律洪基看似文弱,其实下手非常狠辣。 他除了将耶律重元父子的亲眷、属下全部下狱外,立即控制了行宫外所住的所有文臣武将,并派皮室军抓了与耶律重元一派,手握军事大权的知北院枢密事萧胡睹。 一些站在耶律重元一派的官员知耶律重元父子一死,纷纷拜入了耶律洪基的门下。 不过五日。 辽国太子耶律洪基便完全控制了整个辽国朝堂,并以耶律宗真生病为由,开始执掌国事。 …… 六月初三,午后。 首相文彦博、副相富弼、枢密副使曾公亮和御史中丞苏良被赵祯召入了垂拱殿。 辽国密探传来军情密报—— 辽帝不豫(帝王有疾,称为不豫),大概难熬过今年秋日。 太后萧耨斤携耶律重元父子谋乱欲弑君被皮室军所杀,耶律洪基被封为太子,执掌辽国国事。 文彦博感叹道:“这个耶律宗真够狠的,杀弟囚母,狠辣果决!” “对辽国而言,这并非是坏事,若待耶律宗真死后,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相争,辽国就彻底乱了!”富弼捋须说道。 这时,曾公亮笑着道:“耶律宗真身死之时,或许就是我们最佳的攻辽之日。” 赵祯眼前一亮。 “朕召四位来,就是想问一问,耶律宗真身死之时,是否为攻辽最佳之日?” 文彦博、富弼和曾公亮同时看向苏良,他们皆认为苏良最了解辽国。 苏良想了想,微微摇头。 “难说!耶律洪基或许比耶律宗真更难对付。” “此人看似温文尔雅,不像其父那般刚愎自用,做事粗暴,但很狠辣,并且擅于学习咱们大宋,我觉得我们还是谨慎一些,先看一看女真人的动作,然后再考虑要不要行动。” “另外,在灭夏之前,我不建议对辽动手。”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耶律洪基确实擅于学宋,若不是苏良让其误走歧途,没准儿现在的辽国经过变法,又是另外一番模样。 赵祯想了想,又道:“即使晚一些攻辽,恐怕也在今年年底或明年年初了,朕觉得攻辽之举的准备可以提上日程,四位要上心了!” 苏良四人听到此话,微笑着同时拱手。 他们皆知,赵祯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御驾亲征了。 第0516章:河湟用工荒,国库吃紧!苏良的筹钱之法 辽主不豫,太子当政。 此事,就像一块大石头砸进一口深井中,并没有想象中的水花出现。 耶律洪基动作迅速。 很快就平稳地完成了权力交接。 辽国百官,但凡有与耶律洪基不一心者,不是被袭杀,就是被软禁,下场甚是悲惨。 北边的女真人虽然彪悍,但目前还并未给辽国造成实质的伤害。 辽国虽然百姓过得贫苦,但其军队依然强大。 大宋与辽国保持着表面的和平,也向辽国立储送去了贺信。 而此刻。 西夏二十二州,已有十六州被攻占。 大量西夏贵族纷纷朝着西域和辽国逃窜。 西边的黑汗和回鹘曾受西夏欺凌,此时也在自家境内驱赶西夏人。 曾经不可一世的西夏人如同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 六月二十日,午后。 苏良正在台院内忙碌,一名吏员快步走了过来。 “中丞,官家召你立即前往变法司。” 苏良点了点头,面带疑惑。 自去年年初开始,苏良等变法司主要成员已经很少去变法司衙门了。 因为全宋变法的各项条令已定,变法司衙门内又有官员处理日常事务。 他们只需要看一看每月的月报便可以了。 而今,官家召其去变法司,显然是因全宋变法之事。 …… 约一刻钟后。 富弼、王尧臣、曾公亮、梁适、苏良、王安石等都集聚在变法司衙门的议事厅内。 稍倾。 一名内侍递过来一份文书,让众人轮流传阅起来。 不多时。 文书传到了苏良的手中。 此文书来自当下正在河湟地区维稳变法的司马光。 司马光称:再有月余,河湟区域的棉花即将迎来收割之期,需要大量采棉工和织棉工。 当地的棉商出价一人每日两百文,且管吃管住,却招不到人。 河湟地广人稀,有的是以部落集体生活生存。 根本不愿做这类事情,并且他们也不擅此类手艺。 司马光无奈之下,只得向秦州、渭州的主官求救,希望那里的百姓能到河湟务工。 他本以为,高薪之下,来者必然络绎不绝。 哪曾想连或缺人数的一成都没有招到。 主要原因是—— 河湟区域之外的宋民对河湟区域的印象非常差,认为那里蕃人、羌人较多,秩序混乱,有很多抢掠者,而又话语不通,很容易丢命。 外加因全宋变法,当下的百姓大多都能维持温饱,而这种招工又多面向女人,导致百姓们的兴趣并不大。 而后,司马光还列出了河湟之民存在的诸多问题。 不愿被教化。 不喜使用新式工具。 不喜读书认字。 不愿做除了种植养殖外的其他事情。 排斥商人以及所有的外人。 生活节奏甚慢。 慵懒无知,明明很穷却仍排外,也不愿学习。 …… 最后,司马光也给出了自己解决这一系列问题的建议。 他称当下河湟的百姓缺口有上百万人。 若想尽快保障河湟的顺利经营,要么派遣大量士兵常驻,进行开荒修路,完善基础措施;要么强制令百万名百姓搬迁,移居河湟。 这两个理由都有明显的缺陷。 前者过于耗钱;后者对百姓不公平,易引起民乱。 待众人看罢此文书,赵祯从后面走了出来。 “众卿,当下,河湟亦然是我大宋之土,河湟之民亦是我大宋之民,我们不能让那里太落后了,那里也需要变法。” “你们以为该如何解决河湟百姓不足以及君实所提出的各种问题?” 顿时,苏良等人都认真思考了起来。 …… 稍倾。 富弼率先开口道:“百姓不愿去河湟,乃是因河湟苦寒,缺乏秩序。臣建议可先派遣大量士兵前往,以兵开荒修路,待将基础措施整修完毕,自然有百姓会前往河湟居住。” 一旁,曾公亮摇了摇头。 “富相,此举不能治根且耗费太大。” “若想改造好河湟之地,少则五年,多则十年,令士兵们常驻在此种地方,他们的家眷如何安置?他们若离开,恐怕河湟还是会乱,士兵可开荒修路,但民生发展只能靠百姓,臣建议选取一些贫瘠地方的百姓,强制集体搬迁,比如河东,比如蔡州、寿州、光州之地的百姓。” 苏良对面的梁适道:“此举也不妥!百姓向来都是安土重迁,让他们搬迁,换一个新的地方,甚至是更换民俗,他们恐怕不愿,且定然会有百姓偷偷回来,易引发民乱。” …… 就在众人讨论激烈之时。 王安石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下官觉得,只要许以百姓重利便可行。河湟有大量的土地资源,商贸也未兴起,朝廷先免三年税,然后分地、分钱,当他们在河湟坚持五年后比当下还要赚钱,定然会有一大批人愿意前往河湟。” 这时,曾公亮反问道:“若是五年后,他们全都回来呢?” 王安石胸膛一挺。 “若五年之后,河湟还需要朝廷出钱留人,那就是咱们的过错了。” “五年之后,河湟必然能变一番模样,那里的百姓不但生活富裕,而且能活得幸福自由。税少,地多,补助多,他们定然不会再回来。” “五年足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只要舍得出钱,在河湟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全家团聚,多数人定然不愿归来,此可作为朝廷对前往河湟的第一批百姓的激励。” “此外,河湟区域的民生发展必须要有汉人去参与,靠那些蕃人、羌人将商贸、集市、学校搞起来,根本不可能。” …… 王安石说完后,苏良点了点头,站了出来。 “官家,我觉得介甫的主意可行,百姓大多也是趋利而行,只要我们给予足够的惠民好政策,必然能解决这个问题。” “此外,待我们占领了西夏,日后灭掉了辽国,也都可如此做,许重利,让咱们的汉民融合进去,遍布四方,如此才能让商贸、工业、农耕、学校等都充满活力,让这些地方彻底汉化,永久变成我们的土地……” 赵祯看向不远处的富弼和曾公亮。 二人也都点了点头。 发展河湟,用兵不如用民,而强制用民,不如许以重利用民。 “朕觉得,此主意可行。” 这时候,三司使王尧臣皱着眉头,开了口。 “官家,此主意倒是不错,但是……但是恐怕国库余钱不足啊!” “疏通河湟商贸,本就花钱,攻打西夏的军费,更是数额巨大,此外,国库中还有一笔为收复燕云而准备的钱粮,是不能动的。要给上百万百姓许以重利,国库实在难以支撑!” “此外,一旦灭掉西夏,要恢复那里的农事商贸,还要对将士进行奖励,还要安置那里的百姓,这些都是需要砸钱的,若如景明所言,灭掉辽国后,也以此法促进汉人流通,国库实在吃不消啊!”王尧臣据实说道。 王尧臣这番话,一下子剿灭了所有人心头刚刚涌出的一团火。 好不容易想出一個不错的主意,却无法做。 不由得让人绝望。 当下,大宋的步子迈的有点大。 虽然国库收入越来越多,但也禁不住这样花钱。 至于灭辽的那笔军费,是绝对不可能在当下使用的。 王尧臣见赵祯与众官员都低下了脑袋,道:“要不,我们再打一打铜钱或度牒的主意,或者增加一下税收?” 赵祯无奈一笑,摇了摇头。 往昔,朝廷赚快钱的最好方式,一个是增印货币或空头度牒,一个是增加税收。 “这些举动都过于害民,盛世之下,怎能如何坑百姓!”赵祯当即就让王尧臣断了这个想法,他不会再使用这种短视有害的策略。 随即。 众人又开始讨论起来,思索有没有顶替“汉民入河湟”或大赚一笔钱”的主意。 可惜,讨论了一个时辰,一无所有。 最后,赵祯命众人都好好想一想,打算明日午后再议论一番。 这一刻。 苏良心中突然涌出了一个想法,不过还未成型,便没有开口。 …… 入夜。 一座小酒馆的二楼包间内。 苏良与曹国舅曹佾相对而坐,桌上有小菜四道,美酒两壶。 随即。 苏良将今日探讨此事告知了曹佾,此非机密,完全可说。 并且苏良是要曹佾给自己拿主意,故而便将所有情况都告知了他。 “朝廷缺钱了?”曹佾有些意外。 数年来,朝廷仅仅从他手里拿到的商税,都是一个无法言说的量。 苏良笑着道:“挣钱多,但花钱更多啊!这两年与西夏打仗,外加平复河湟,国库内的钱确实不够。” “我想到了一个补充国库的主意,你看行不行?” “我欲让朝廷借百姓的钱,并将其命名为国债。” “准确来讲,是借富民不用之钱,不强制,不以官权压人,可分三年期、五年期、十年期。利息更可按照市场上来行,外加对借朝廷钱的人提供一些独特待遇,比如减免商税,你觉得如何?富商们愿意借吗?” 论对汴京城富商心思的了解,曹佾绝对是头一份。 曹佾想了想。 “我肯定同意,汴京的大部分商人应该也会同意,但江南的商人恐怕很难说。” 江南商人。 即苏州、杭州、明州、台州那片区域的商人,其中心在杭州。 这些江南商人,乃是大宋朝最擅于做生意的一批人。 这些年,因得全宋变法之惠,都赚得盆满钵满,甚是有钱。 曹佾可胜于其中的一人两人,但所有江南富商加起来,曹佾还是比不过。 江南商人素来不喜与朝廷打交道,还非常团结。 苏良微微点头。 “确实。但这次朝廷借钱,必须要有他们的参与,不然此策就是失败的。” 朝廷对这些没有触犯大宋律法的商人,向来都采取怀柔政策。 此番若借钱,自然是依照市场规矩,而不是依靠朝廷的权力强形施压。 不然,将会对大宋的商贸环境造成巨大伤害。 苏良想了想,道:“若江南商人兴致不高,我觉得我可以试试与他们聊一聊,待明日先向官家汇报,而后再看情况吧!” 曹国舅曹佾点了点头。 …… 翌日,午后。 赵祯与苏良等官员再次聚在了变法司衙门的议事厅内。 在众人无策之时,苏良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官家,臣以为介甫昨日的‘许重利于汉民,令其搬迁’实乃良策,也是日后与西夏百姓融合,辽国百姓融合的最好方式。至于国库金钱不足,臣建议,向民间借贷!” “什么?向民间借贷?”赵祯一脸不解。 “我将此举称为发放国债。在三司计算出金钱的缺口后,可向民间富商借贷,许以利息,五年,十年,十五年不等,按期归还,并对购买朝廷国债的百姓许以部分商贸特权,免除部分商税。” “五年左右,我们便能发展起河湟,到那时,税收、商贸多赚之钱,足够我们将这些本息还掉,且还有结余,具体还要三司先计算一下。” “此举,是先用百姓之钱办朝廷之事,给予利息,利国利民亦利商人,并且日后在国库遭遇不足时,亦可使用此法,我们仰仗的是官家的信誉,是大宋江山的稳固程度。” “臣虽不知民间的富商们到底会有多少人配合,但觉得此策可以试一试,一旦国库钱粮充足,解决了河湟的问题,西夏战后的问题,我们与辽国开战也能更有气势,且更具优势!” …… 苏良说完后,赵祯等人都有些懵。 但很快就理解了。 曾经在多个朝代,也有朝廷向民间富商借贷之事,但多为强迫,富商们不交便殒命。 但苏良欲将此举当成一次商业活动、一笔可协商的买卖。 当下,朝廷的名声在民间还是很硬的。 王安石最喜的就是这类奇策。 他兴奋地说道:“此策甚好,此策甚好,完全是诸方皆赢,可以一试,可以一试啊!” “如若官家与诸位相公能接受,臣愿意主导此事,为朝廷筹钱!”苏良站起身,重重拱手。 赵祯看向富弼、曾公亮、梁适、王尧臣四位老臣。 四人都点头后,赵祯缓缓道:“可以一试。” 第0517章:苏良的国债契约书,疯狂的开封府富人们 六月二十五日,近午时。 垂拱殿内。 赵祯、两府三司的众相公、学士院、台谏、开封府的主官全都聚在一起。 正在阅读苏良刚刚撰写完成的《国债契约书》。 此文非变法条文,亦非朝廷诏令。 而是以书信的方式、朝廷的名义,写给全体大宋人的一封书信。 此信的主要内容是—— 朝廷欲大力发展西北(包括即将灭掉的西夏区域)的民生商贸,完成开疆扩土的同时,也实现大宋真正意义上的“全民式安居乐业”。 使得大宋江山更加稳固。 然当下朝廷国库钱粮多用于战事,有所不足,百姓亦不愿前往条件艰苦的西北移居。 人力财力,皆有所不足。 故而。 朝廷拟定了一份“国债契约计划”,即向百姓有偿借贷,解决当下存在的问题。 此契约,主要面向家境殷实的富商巨贾以及达官贵族。 借贷利息略低于民间利息。 但会对借贷者给予部分税收补贴及商贸扶持。 借贷时间分三年期、五年期和十年期,时间越长,利息越高,享有的补贴与扶持也越好。 另,此国债契约计划讲求自觉自愿,不强制执行,朝廷不会向地方下达任何指标任务。 但鼓励地方豪商为国出力。 开封府辖境内,将于七月初一发行国债,为期半个月。 开封府外,将于七月十五日发行国债,为期两个月。 总定额八千万贯。 最小额度一万贯,最大额度一百万贯。 开封府辖境内,由三司发行国债,其他地方州府则由各地州府衙门发行国债。 之后。 朝廷将根据发行的国债数额,确定移居西北的百姓的福利待遇。 若朝廷逾期归还百姓国债钱财,逾期后的日息以原有额度的五倍计算。 开封府之所以提前执行,乃是因开封府发行国债后,朝廷便可向秦风路募集百姓,先解决河湟区域的采棉、纺棉问题。 …… 这封书信,可谓是诚意满满。 将朝廷现状,对西北的规划,尽数告知了天下百姓。 让他们明白。 原来,朝廷在下一盘大棋,意在将大宋所有区域都发展起来。 莫看当下的西北贫苦荒芜。 可一旦发展起来,那将会是一片富庶之地,将会孵化出无数富商,以及为朝廷创造更多的赋税。 因为那个地方,连通东西近万里,资源丰富,竞争也小。 只要勤劳聪明的汉人将文化、风俗、技术传播过去,那里将有赚不完的钱。 而一旦那里民生富庶,百姓皆有衣可穿,有食可吃,还将会大大减少战乱的发生,使得整个大宋之民更加团结。 发展西北民生,不但具有经济利益,还有维稳之用。 八千万贯的数额、三类分期时间的设置以及年利息,都是三司精准计算出的数据。 三司使王尧臣预计。 若能筹得八千万贯,在没有特大灾情的情况下,朝廷三到五年便可回本。 十年之后,必有盈余。 当下,大宋的年税收已超亿贯。 向百姓发放国债,不是朝廷太穷,而是在投资,以谋得百姓在西北能够赚到更多的钱,为朝廷创造更多的税收。 …… 众官员看完后,都纷纷点头,甚是认同。 首相文彦博率先开口道:“此契约书写得甚好,真诚满满,但是我还是较为担心,万一百姓们不配合,购买国债的额度太少,怎么办?” 三司使王尧臣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文相,当下,朝廷乃是因战事而缺钱,其实只要凑够五千万贯,便能挺过去,之所以列八千贯的数额,乃是使得我们的储备能够更充裕一些。” “成与不成?试一试不就知道了!老臣觉得,百姓心善,且很多巨商都是因全宋变法而富,对当下的朝廷有很强的归属感,并且这又不是赔本买卖,有些商人家族,几十万贯的铜钱堆在自家私库,并不能生钱,而拿出来不但能赚钱还能赚名,何乐而不为呢?”曾公亮笑着说道。 富弼接着道:“要知,咱们的百姓可是会主动朝着三司的院墙内扔钱的百姓,此举利国利民又利自己,为何不为呢?” 这时。 苏良笑着道:“我和国舅爷打过招呼了,他虽然将家财全捐于民,但与他交好的大商人都通了气儿,这些人都是愿意购买国债的,并且数额非常高。” …… 赵祯微微点头,想了想后,道:“此策可行,另外,朕建议在此书信上标注为苏良所撰写。” 苏良一愣。 “官家,用不着,用不着!此书信乃是以朝廷的名义撰写的,无须添上我的名字,臣不图此等名声。” 苏良一脸谦虚。 “哼!”赵祯的表情略带傲娇。 “你以为朕是为你扬名?朕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购买国债。此书信表达的意思是朝廷之意,但撰写人必须是你,朕觉得,你苏良这两個字,至少也能值一千万贯!” 大宋民间有今日之富,全都仰仗全宋变法,而苏良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全宋变法的绝对核心。 再加上苏良在西北的表现。 为了西北河湟之民,冒着生命危险,领数百骑在几十个部落中劝降,救了十几万百姓和士兵的性命,还有其对辽和西夏的硬气。 这都是大宋文臣的典范。 许多百姓,相信苏良甚至高于相信朝廷。 一些百姓喜欢讽刺朝廷的某些新法措施,但若是苏良所撰写,讽刺者甚少。 因为苏良在民间拥有一大批支持者。 特别是女人、士子、商人这三类掌控着民间大量话语权的意见领袖,都甚是崇拜苏良。 苏良对此策乃是有甚大加成的。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众官员纷纷拱手附议。 苏良顿时笑了,他现在不但是官家宠臣,还是全民偶像。 …… 六月二十六日,正午时分。 宣德门前,开封府门前,汴京各个城门前,全都贴出了这封《国债契约书》,并称开封府将在七月一日午时,正式发行国债。 一时间。 汴京城的街头巷尾都热闹起来。 此乃朝廷第一次以书信这种柔和的方式向百姓有息借钱。 这让很多百姓的心里感到非常舒服。 “诸位,朝廷不是没钱,而是想着用国债为未来布局,此举利国利民利购买国债者,完全可为啊!” “唉,最低就要一万贯,我若有这个闲钱,一定试一试,一想到能让朝廷欠自己的钱,我就觉得心里舒坦。” “购买国债?此举对我们乃是大好事儿啊,做生意可能会赔,但这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不用要账,也不用担心坏账,可买之,可买之!” “我相信苏中丞,这封书信诚意满满,即使不是为了大宋,即使为了自己,不但能赚钱还能得名,我愿购买两万贯国债!” …… 汴京城内,议论纷纷。 大多数百姓都觉得此策乃是“利国利民利购买国债者”之良策。 并且朝廷的这种真诚态度,让很多商人都愿意出钱。 朝廷本可以通过提高税收或印制货币、度牒等更粗暴却更好用的方式筹钱,但却“诚意十足地求助于百姓”,这让街头巷尾的夸赞声不断。 六月二十七日,晚。 苏宅,卧房内。 唐宛眉一边为苏良揉肩,一边说道:“夫君,咱家还有三万贯闲钱,购买国债如何?” 苏良一愣。 “行啊,我没意见。”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苏良也曾想到自家去购买国债,但考虑到自家的钱并不多,便没有向唐宛眉开口。 没想到唐宛眉自己提出来了。 此三万贯,乃是唐宛眉攒下来用于苏子慕日后成亲和苏沁一未来嫁人的。 当下,苏良的月俸综合下来有三千余贯,现钱有两千余贯,一年约两三万贯。 但他得到的奖赏甚多。 这些年,赵祯的赏赐加起来,都足足有二十多万贯。 不过这些钱,苏良基本都花掉了。 一部分用在了百家学院上面,一部分用在学堂书馆的建设上,另外他还帮助了扬州许多穷人家的孩子读书。 起初,是苏良在做慈善,后来唐宛眉也迷上了慈善。 仅留一小部分钱财自用,其他全都是行善花了出去。 他们夫妻,与其他士大夫官员相比,不爱买房买铺买地,不爱买歌女,不爱雇佣大量佣人,花销根本不大。 再加上待苏良致仕,还有高额的退休金,手里根本不需要存太多钱。 钱,花在有意义的地方才有价值。 …… 七月初一,还不到午时。 三司门前便围满了百姓,全都是来购买国债。 当下的汴京城。 家财超过二十万贯者至少有数千人,而家产过十万贯者,至少也有万人。 即使心不为大宋。 购买国债只为理财,那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在曹国舅曹佾的鼓动下,一大批商人都来到了三司,除了豪商巨贾,还有很多皇亲国戚、士族大户。 唐宛眉较为低调,准备过两日人少了,再将钱财送到三司。 午时,三司衙门一开,一众购买国债者便冲了进去。 赵祯与中书众相公知晓后,都甚是开心。 百姓此举,不仅意味着他们手中有钱,还代表着他们相信朝廷。 …… 当日,刚入夜。 三司使王尧臣向中书汇报,购买国债总额已超过了八百万贯。 苏良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开封府的百姓,觉悟真高。 八百万贯,算是一个开门红,开封府境内,只要能收下两千万贯,就算成功。 而当下,很多商人还在观望,而有些人则想着卡在结束时购买国债,让自己露一露脸。 …… 七月初二,近午时。 开封府境内购买国债额度破千万贯。 七月初七,黄昏。 开封府境内购买国债额度破两千万贯。 七月初十,午时。 开封府境内购买国债额度破两千五百万贯。 …… 三司使王尧臣高兴得合不拢嘴,走路都是咧嘴笑着,没想到开封府的百姓竟然如此热情。 这一刻,他觉得已经完全稳了。 地方州府再不济,合起来也能购买五千万贯的国债。 有了这些钱,莫说发展西北的民生,即使将辽国、东瀛都打下来,他也不惧如何发展民生商贸了。 朝廷,只要有足够的钱,可以解决任何问题。 与此同时。 《国债契约书》也在半个月内,传遍了大宋的二百多个州府。 百姓们也是议论纷纷。 虽然也有称朝廷劫富济贫,或者意欲侵吞富人财产,或者别有用心,乃是一个大阴谋的,但大多数都支持此举。 …… 七月十五日,近黄昏。 三司门前。 身穿长衫的王尧臣亲自站在门口记录购买国债的的人员名单。 此时。 距离太阳落山只剩下一刻钟。 太阳落山,开封府境内的买债购买就完全结束。 而开封府境内购买国债额度已经达到了两千九百八十万贯。 王尧臣本想着凑个整的,哪曾想还缺二十万贯。 他看着名单,开封府的有钱人基本都购买了,而前期占的额度甚大,越往后,购买的额度越小。 就在这时。 一个面色黢黑的胖中年满头大汗地走了过来。 “官人,我……我……购买国债!” 王尧臣微笑着问道:“多少额度?” “二十万贯,五年。” “多少?” 王尧臣大惊,此等数额不是一般人能够拿得起的。 而眼前之人。 穿着非常朴素,看着也就四十多岁。 王尧臣挺直身子,道:“购买国债,最好用闲钱,若五年内缺钱,无法提前支出。你可要考虑清楚了!” 对购买国债者,三司都会如此提醒。 以防有人买过又要提前退,若引发连锁要钱效应,问题就大了。 “考虑清楚了,就买二十万贯!” “我七年前还是个一贫如洗的小贩,因全宋变法,因苏中丞从乞丐做到当朝重臣的激励,开始往返于西北经商,慢慢赚了大钱,自然要报效朝廷,并且此举对我也有利,我相信朝廷,我也相信苏中丞!” 王尧臣看向他,笑着道:“你是开封府最后一个购买国债者,既然你如此崇拜苏中丞,那今晚老夫让苏中丞请你吃饭!” “苏中丞请我吃饭?能……能有此等好事儿?我……我可以请他吃饭,伱……你能将其约来吗?他会不会已经吃过晚饭了?”胖中年甚是激动。 这时,一旁的吏员道:“这位是计相。” “参见计相。”胖中年连忙拱手。 王尧臣笑着道:“他若是吃过晚饭了,我让他陪你再吃一顿。” 突然间。 王尧臣觉得若是将“可与苏良共进一餐”也作为购买国债的奖励,没准儿开封府购买国债的额度还能更高。 第0518章:西夏即灭,苏景明将走江南 七月十五日。 开封府国债售卖截止,总额达三千万贯。 与此同时。 其他地方州府开始发行国债,为期两个月。 赵祯甚是开心。 有了开封府这样的好开头,他相信筹集八千万贯的总额将不会有任何困难。 …… 七月二十二日,五更天。 西夏境,国都,兴庆府内,传来一阵阵混乱的兵戈之声。 城外,中军大帐内。 一名宋兵快步冲进军帐,满脸兴奋地朝着稳坐中央的枢密使狄青汇禀道:“狄帅,兴庆府已破,西夏皇宫内,太后没藏氏身穿西夏皇帝服坐于御座之上被擒,西夏国主李谅祚被其毒死。” “除了少数党项贵族提前朝着黑山威福军司方向逃去外,其他的官员贵族,全部擒拿,当下我们已经控制了整座兴庆府!” 狄青微微点头,长呼一口气。 “攻打了七日,终于攻下了!” 狄青站起身来,道:“传令下去,所有将士在兴庆府内必须恪守军令,不得做出任何触犯法令之事,亦不许有任何方式的庆祝,一些人所传的大掠三日,在本帅的军队里不适用,违者,军法处置!” “是。”士兵大步走了出去。 历朝历代,军队夺城后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城破之后,可大掠三日。 在这三日内,将士烧杀抢掠、欺负妇女,皆不算违反军令。 但在狄青率领的军队中,他却摒弃了这个肮脏的军伍陋习。 其实,这个“陋习”也有一定可取之处。 士兵们历经辛苦,豁出命来破城。 一些兵心中是没有家国情怀,没有民族大义的,他们就是为了金银和女人。 为了提高他们的即战力,主帅便给予他们这种特殊奖赏。 但狄青清楚。 当下的大宋士兵不需要这种奖赏。 其会导致军伍之人日后出现诸多生活作风问题,会令读书人更加看不上武人。 大宋自开国以来,始终秉持着重文轻武的国策,因全宋变法,因有战事,因苏良的不断建议,武将的地位才提升了一些。 苏良曾与狄青聊过。 武人地位低下,一部分是朝廷规制的问题,一部分是武人自身的问题。 品德低下,野蛮粗俗,自然会让人看不起。 当下的大宋武官,其实只有狄青打出来了。 他是因军功卓著,才拥有了统领“灭夏之战”的机会。 此战,并非狄青能赢。 朝堂中的富弼、梁适、苏良、韩琦、富弼等一大批文官,若为军帅,亦能灭夏。 狄青乃是为了全体将士的未来仕途考虑。 西夏战事结束后,大宋可能就剩下与辽和东瀛的战事,一旦战争结束,武将必然还会受到打压。 为了让将士们能过上好日子,除了立功外,还要保证不犯错。 旋即。 狄青转身看向后面的地图。 截至这一刻。 整個西夏,除了最西边的沙州与瓜州,还有东北边黑山威福军司的两个州没有占领外。 其他地方尽在宋军控制中。 而今破了兴庆府,西夏国主死,太后被俘、一众官员贵族被俘。 相当于大宋已经灭掉了西夏朝廷,完全可以向汴京报喜。 接下来,就是将那些逃窜的西夏士兵彻底清除干净了。 狄青预计。 八月初,就能彻底灭掉西夏,结束战事。 至于如何重建西夏,那就是汴京城众相公的职责了。 …… 七月二十八日,清晨。 一封军情急报传到了汴京城。 “宋军攻破西夏兴庆府,国君死,朝廷亡,预计八月初便可全面结束西夏战事。” 赵祯不由得大喜。 立即命人将此消息撰写数十份,先传到两府,然后又命人在汴京城内张贴。 不到半日。 整个汴京城的百姓都知晓,西夏朝廷亡了。 百姓们都甚是高兴,纷纷当作节日庆祝,一些平常不舍得下馆子的人家,也都选择大吃一顿,庆祝此事。 宋人向来不喜西夏人,甚至在庆历年还有些惧怕他们。 因为西夏人向来粗鲁野蛮,不讲规矩,无数次欺负大宋之民,尽做些小人勾当。 而今大宋将这个奇葩之国灭掉,大宋国土又增加了许多,百姓们自然高兴。 …… 午后,垂拱殿。 赵祯、两府三司的相公、台谏、学士院、开封府等主官齐聚。 “今日破例,朕先请诸位喝一杯庆功酒!”赵祯笑着说道。 其大手一挥。 便有数名内侍端着酒壶酒杯走了过来,为苏良每个人都倒了一大杯美酒。 随即,君臣站立共饮,然后才纷纷笑着坐下。 众人说笑欢喜过后。 赵祯道:“西夏即灭,接下来如何让这块土地永远成为我大宋之土,让那里的百姓认可大宋,并以作为我大宋之民为傲,就有劳诸位了!” 听到此话。 众相公都是胸膛一挺,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他们在狄青率军前往河湟前,便已开始盘算在西夏成为大宋国土后,如何经营建设了。 紧接着。 两府三司的几个老头便侃侃而谈起来。 如何在西夏设立路州府,如何让蕃人管理党项人,又如何令汉官监督蕃人。 如何为西夏之民定田税、商税,如何改变他们的商贸结构、民间风气。 如何让他们学习大宋的文化习俗,如何扶贫除恶,安排他们的医疗、教育。 …… 众相公们,吐沫横飞,各抒己见,根本就停不下来。 论打天下,相公们可能不如狄青和苏良,但论治天下,他们的成熟经验完全碾压狄青、苏良、王安石等人。 这场会议,足足持续到了晚上。 苏良一共说了三句话,然后不停地点头。 …… 又一日,辽国。 一处行宫的大厅内。 暂代朝政的辽国太子耶律洪基坐于正上方,面色阴沉。 他知晓了大宋发行国债的消息,也听到了大宋已灭西夏朝廷的消息。 而在其下方坐着三个中年人。 左边为首者,身材微微胖,乃是当下辽国的南府宰相萧惟信。 左边次席,身穿甚是魁梧,乃是当下辽国的枢密使耶律良。 右边为首者,身材清瘦,乃是当下辽国的北府宰相姚景行。 这三人,都是耶律洪基刚刚提拔上来的。 当下的辽国,皇帝耶律宗真在深宫养病,耶律洪基已经是实际上的辽国统治者了。 北府宰相姚景行乃是汉人,但却是耶律洪基的老师,对其甚是忠诚,且主意颇多。 耶律洪基道:“宋人的计策还真多,竟然又发明了‘国债’这种玩意,他们这样敛天下之财,一方面是为了发展西北和刚占领的西夏民生,另一方面应该就是保障有充足的军费,来对付我们。西夏已亡,我们危矣啊!” “自大宋变法以来,我们和他们的差距越来越大,一步跟不上,真是步步都跟不上啊!” 耶律洪基面露无奈。 这时,南府宰相萧惟信道:“陛下,宋人发行国债之策,实乃良计,我们可学之,减轻国库负担。” 耶律洪基微微皱眉。 北府宰相姚景行站起身,摇头道:“我们学宋,如东施效颦。” “大宋发行国债获得成功的前提是朝廷得到了民间巨商的信任,且他们朝廷年税收过亿,商贸繁荣,朝廷能给商人的补贴甚多。” “我们若学着做,不强制,恐怕连百万贯都凑不齐,还会引得一片谩骂。若强制执行,我朝当下民生凋敝,恐怕会引得内乱更加严重啊!” 枢密使耶律良瞪眼道:“姚相,你这是在涨南人气势,而灭我大辽之国威!” 姚景行看了他一眼,并没有答话,而是看向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想了想,道:“姚相所言,非常正确。我们不能再盲目学宋了,我们必须走出自己的道。” “宋之所以能灭夏,核心原因不在于狄青多智、宋军英勇,而在于西夏国库无钱,西夏兵的铠甲、武器、粮草皆远不如宋兵。” “当下,我们要避免被大宋灭掉,不是发展民生商贸,而是凑够一笔钱,使得我们的军队更加强大。” “只要能拥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只要能打败宋人,宋的所有财富都是我们的。” “我想了许久,准备吃大户,尽敛民间之钱。” “吃大户?” 萧惟信和耶律良对这个充满汉人风格的俗语并不了解,但姚景行却有些明白了。 耶律洪基接着说道:“接下来,我要你们将大辽境内私产超过三万贯者整理出一个名单,然后为他们罗织罪名,抄家,将钱财充于国库。” “当然,要做的隐蔽一些,面子上必须过得去,即使是一些契丹贵族,该抄家,也要抄家!” 萧惟信一愣,表情有些慌张,连忙拱手道:“陛下,此举易引起民间混乱,商贸下行,甚至官逼民反啊!” “顾不上那么多了!当下,建造一支庆大的军队才是我们的一切,若不能打败宋军,我们便一无所有,打败了宋军,宋人的商贸全是我们的,民若敢反,我们便强势镇压,反一个,杀一个!”耶律洪基面色严肃地说道。 顿时,三人同时拱手。 他们视耶律洪基为主,自然不会反驳他的主张。 …… 八月初三,午后。 垂拱殿内。 赵祯、两府三司的相公、台谏、学士院、开封府等衙门的主官齐聚。 一个个都皱着眉头,表情郁闷。 其中,三司使王尧臣耸拉着脑袋,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和半个月前的欢喜相比,俨然就不是一个人。 苏良也皱起了眉头。 就在一刻钟前。 王尧臣来报,历经半个月,地方购买国债的额度,还不足两千万贯。 他预计,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预计最多能募得六千万贯,距离八千万贯的总额度还要差两千万贯。 虽然五千万贯已足,但地方州府的这种表现令众人甚是失望。 而导致这种问题的,全是江南商人。 江南乃是大宋除了开封府外,商贸最发达,富人最多的一片区域。 然而。 江南商人在半个月的时间内,一共购买了五十多万贯的国债。 这显然是不正常的。 三司虽然没有为各个地方设置额度,但私下也对各个区域商人能贡献多少额度,有多规划。 江南商人购买两千万贯以上的额度才是正常的。 此外。 曹国舅曹佾也为王尧臣送来消息。 他的江山商人朋友欲购买国债,但是被人阻止,其担心商铺关门,只得放弃购买国债。 御座上,赵祯甚是生气,亦有些伤心。 江南商贸能有如此发达,全宋变法功不可没,可朝廷给予了江南非常开封自由的经商氛围。 没想到这群人的心里,竟然全无家国。 对此,苏良其中已有心里准备。 很多江南商人觉得,江南无战乱,甚是大宋灭亡,他们依旧能过上好日子。 一些望族遗老们,非常猖狂。 朝廷提高了商人地位,让他们赚够了钱,他们却认为全是自己的功劳。 并且,一些大商人完全有能力操控一州之税赋,故而导致地方主官都要捧着他们。 而今,显然是捧出坏毛病了。 韩琦知杭州时,便反映过这些问题,很多商人只图名利,而心中完全无家国。 这时。 首相文彦博拱手道:“官家,江南竟然有人阻止商人购买国债,为国分忧,此乃大恶,臣建议立马派遣特使去调查。” 紧接着,欧阳修站了出来。 “我们在《国债契约书》中已经声明,购买国债,自觉自愿,朝廷绝不强求。我们若派遣官员去调查,恐怕有强制之嫌,引发民乱。” 赵祯面色阴沉。 “没有江南的两千万贯,咱们的政策依然可以继续执行。朕伤心的是江南商人的表现,朝廷有偿借款,还有补偿,他们竟然如此不上心,难道朝廷的事与他们就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随即,富弼站了出来。 “官家,明察不行,但可暗访,臣建议派遣特使,以巡查江南军政商贸为由,探究江南商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赵祯环顾四周,然后将目光锁定在苏良的身上。 “苏卿,近日诸位相公都要忙于改造西夏之事务,不能离朝。此事本就是你主导,辛苦你跑一趟吧,你去,朕放心。” “另外,你可带上曹佾,他认识的商人多,也对商人更了解,应该能派上用场。” “臣遵命。” 苏良想了想,又道:“官家,臣还想带上王介甫,商人与三司联系紧密,王介甫也能帮臣。” “可以。”赵祯点了点头。 第0519章:下江南!不购国债的江南商社 八月初四,清晨。 汴河之上。 一艘双桅商船缓缓驶出码头,朝南行去。 甲板上,苏良、曹佾、王安石三人并列而站,举目远眺。 护卫队长刘三刀站于后方,负责护卫。 这时。 苏良道:“景休兄、介甫、此去杭州,时间紧,任务重,自即刻起,我们三人的身份便是药材商,没有我应允,非生命受到威胁,不得暴露咱们的身份与此行目的。” “明白。”二人同时拱手。 从汴京到杭州,走水路约要二十日,三人抵达杭州已是八月末。 而九月十五日便是地方州府百姓购买国债的截止日。 此截止日肯定不会延后。 三人必须在九月十五日前,调查出江南商人不愿购买国债的原因以及补上江南区域的这个国债窟窿。 此外,因朝廷已称购买国债是自觉自愿,绝不强制。 为免于落人话柄,让一些商人认为朝廷是在强制商人购买国债。 三人以商人的身份调查更加稳妥一些。 此次下江南。 三人的任务是,即使不能让江南商人将八千万贯国债剩余的缺额补充完整,也要调查出,到底是谁在阻止一些欲买国债的商人购买国债。 此举性质恶劣。 拦着别人报效朝廷,可谓大恶也。 不将其绳之以法,日后的江南商贸定会爆发出更大的乱象。 与此同时。 刘三刀已派遣一组情报兵先行一步,前往江南搜集情报,他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将得到的信息,同步给苏良三人。 …… 八月十五日,恰逢中秋团圆节。 船至楚州码头。 苏良下令,停歇一日,补给吃喝用品。 是夜。 甲板上,月圆如盘,皎洁的月光泼洒在运河之上。 苏良、王安石、曹佾三人共坐一桌。 苏良与曹佾饮酒,王安石饮茶。 三人漫无目的地闲聊着,或讲朝堂趣事,或言民间笑谈,或聊着这京杭大运河上的传说…… 就在这时。 苏良突然道:“二位,你们可知开封商人和江南商人有何不同?” 开封与江南,一北一南。 乃是大宋最富裕的两片区域,而商人群体决定着当地的商贸情况。 曹佾想了想,回答道:“开封商人依赖于官,更重营造官商关系,爱名大于爱利;江南商人更依赖于民,更重商贸利润,爱利大于爱名。”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 相对于开封商人,江南商人明显与朝廷官府的关系远一些。 在开封府经商,必须与官府打交道,不然根本无法立足。 而在杭州,只要有发财的买卖,无须依赖官府,便能靠百姓做起来,甚至还有同行相帮。 并且。 江南商人远比开封商人团结。 在大宋北方,基本上都是中举无望又没有一技之长的百姓,才会选择做生意。 然在南方。 当下,科举与从商地位几乎齐平,多数百姓读书并一定是为了科举,也有可能是为了经商。 这时。 王安石开口道:“还有一点儿,开封商人有小成后便乐于享受,而江南商人做生意更有拼劲,贪图享乐者并不多。” 听到此话,曹佾摇了摇头。 “介甫,这个你可能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了。江南商人比任何地方的商人都会享受,只是他们更喜欢私下搞圈子,而不被多数百姓所知,其实他们更加奢靡无度。” 此话,一下子引来了苏良和王安石的兴趣。 当即。 曹佾便将一些江南商人喜好宅院养妓、偷养外室、私下赌博、换妾换婢等一系列事情讲了出来。 “竟……竟如此肮脏?难道就没有人管吗?”王安石瞪眼道。 这些事情,不违法令,但坏风俗。 苏良无奈一笑。 “法无禁止即可为。并且这些商人皆非官身,不惜名的实在太多了!” 曹佾点了点头,道:“有钱了,他们便爱上了寻求刺激,但只要没有触犯法令或未被抓到,官府就无法整治他们。” “但我王安石来了,一切都不一样了!”王安石挺起胸膛。 “别,别,介甫,且不可用你的道德标准要求天下人,天下人若都像你这般,恐怕勾栏瓦舍的生意是做不好了!”曹佾道。 这些消遣陋习,自古有之,乃是民间财富集聚后的伴生产物。 不可避免。 一旁的苏良也认可地点了点头。 若天下人人都能以王安石的道德标准要求自己,那大宋早已经是盛世了。 …… 八月二十一日,近午时。 苏良一行终于抵达了江南区域的中心地区。 杭州城。 他走下码头,望着前方的繁华街道,情不自禁吟起了柳永的那篇名词。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柳七先生所言非虚也。” 杭州城乃是两浙路的路治,现有人口已逾五十万,乃是江南最富裕之州。 城内外,山水湖泊甚多,其中纺织业和酿酒业更是号称诸州第一。 很多游历过杭州的文人士子都认为,此地比汴京更宜居。 很快。 三人便随着刘三刀,来到城内繁华处、一座早就安排好的宅院内。 苏良、曹佾和王安石三人,皆为知名人物。 认识他们的官员商贾甚多,租住宅院比住在客栈更不易被人发现。 随即,众人吃罢一顿全鱼宴。 稍作休息后,便按照在船上安排好的分工,开始各自为属下布置任务。 曹佾负责查探杭州城的商人。 他将在两日内把杭州所有大商人的信息整理完毕。 一方面摸清到底是哪些商人拒绝购买国债,是何原因;另一方面要将那个向他写信称受人威胁,不敢购买国债的丝绸商孙然带回宅院。 王安石负责查探杭州城的官员。 他将在两日内对杭州的主官进行排查,确定此事到底是官员失职,无能力促动商人购买国债,还是有官员与一些商人同流合污。 苏良则负责查探杭州的百姓。 他将在两日内搜集杭州近期的所有小报与州报,了解杭州百姓对国债的看法,以及杭州最近发生的大事件。 杭州的小报文化,与汴京城不相上下,乃是了解地方信息的最佳渠道。 …… 眨眼间,两日过去了。 八月二十三日,午后。 苏良、王安石、曹佾汇聚在后厅内。 王安石率先道:“杭州州衙对购买国债的宣传力度尚可。” “此事本应由两浙路转运使、杭州知州余敬负责,然其突然染疾,又临近致仕,事情便交到了杭州通判顾岳的手里。” “顾岳还算称职,一直宣传购买国债之事,当下的州衙门外与商人经常出现的地方,都还贴有购买国债的倡议书,两日更换一次,并且顾岳还亲自去商人的家里拜访过,可惜效果甚微……” 曹佾接着道:“杭州通判顾岳去找的那个商人,乃是江南商社的社长,真名不知,都称其为智叟。” “这個智叟,年逾古稀,涉及的产业甚多,几乎控制着江南近七成的纺织行当和印刷行当,还有海上贸易行当。” “据查,整个江南商社的社员,皆未购买国债。” “而在江南区域,唯有身家超过五万,并且还要在江南商社压钱两万贯的人,经过考核,才有资格成为江南商社的社员。” “杭州城内,购买国债者皆为非江南商社商人。此外,丝绸商孙然在三日前出海,预计归来可能就要半年了。我预计,他可能是被逼着出海的。” …… 最后。 苏良开口道:“我从小报和街头百姓讨论的信息上得到的内容,与你们相差不大。” “杭州通判顾岳对国债之事还算是上心尽责,但是收效甚微。并且,他和杭州知州余敬因上一任的杭州知州韩琦过于优秀,并不是很得民心。” “此外,商人们对购买国债微词颇多,有些人甚至将其称为劫富济贫,朝廷最后不可能照息还钱,这些消息的源头,目前还正在侦查中。” …… 王安石总结道:“目前看来,地方官员的错漏不大,问题大概率出在这个江南商社上面,我们须好好调查一番。” 苏良和曹佾皆认可地点了点头。 第0520章:惊险!王安石:吾距英年早逝只差三寸远 江南商人,多信风水。 尤其是宅院商铺之风水,选择相当考究。 正所谓:流水生财。 杭州巨富们的宅院和商铺大多都坐落在西湖东水门的曲阜桥附近。 其中。 江南商社的商会总址,便坐落在曲阜桥前风水最好的位置。 其为一座四层高的小楼,楼顶处有一个巨大的石刻铜钱。 名为:孔方楼。 孔方,即钱财。 此楼日日开门,有专人轮流值守,且还是《江南商报》的雕印处。 据传。 但凡是江南商社社员,无论遇到什么问题,只要反馈到这里,便能迅速解决。 此外。 每月月初,江南商社的社员都会在这里召开月会。 楼前日夜都有守卫巡守。 俨然如州府官衙一般,非社员根本无法入内。 …… 八月二十四日,近午时。 曲阜桥附近热闹非凡。 商铺林立,路边小贩的叫喊声甚为脆亮,行人更是络绎不绝。 桥下不时有船只穿梭而过。 不时还有妙龄女郎在船上抚琴或歌唱,以此招揽顾客。 繁华程度丝毫不弱于汴京城的州桥周遭。 就在这时。 一名身穿紫色绸衫、看似商人打扮的长须男人来到了曲阜桥上。 其后还跟着十余名护卫。 护卫们抬着五个精致的红木箱,大步向前。 仅看箱子的华丽程度,便知里面的东西价值不菲。 长须商人走上曲阜桥后,停下来。 先是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孔方楼,又望了望两边的商铺,高声道:“撒钱!” 顿时,他后面的数名护卫拿出腰间的大钱袋,朝着四周撒起了铜钱。 哗啦! 哗啦! 哗啦! 一大把一大把地撒钱。 依照大宋风俗,百姓往往在成亲或祭祀时,才会撒铜钱,并且还要掺杂着大量黄豆、糖果、核桃等去撒,不然太费钱。 但这次撒钱,却全是铜钱。 并且有的铜钱还成串,一串足足有二十余枚。 杭州百姓虽然大多都不穷,但这种不要白不要的钱,还是要捡一捡的。 不多时。 曲阜桥周围便围了一大群人,纷纷低头捡钱。 也有一些人则是被长须商人这种行为吸引了过来。 长须商人见周围围满了人,再次高声道:“开箱!” 咔!咔!咔! 五个红木箱被打开。 最前方的一些百姓探头一看不由得惊呼:全……全是钱啊! 红木箱内,全是银锭与钱票。 这时。 一名围观的百姓喃喃道:“他……他会不会将红木箱内的钱也都撒了?” “你做梦吧!那么大的银锭,撒出去是有可能砸死人的。” “他应该是欲通过撒钱来传播消息。”说话的百姓一边将铜钱塞进怀里,一边向同伴说道:“这种方式也有人用过,不过像他这么大方,且将这么多钱都公之于众的,还是杭州城头一个,这下子有热闹看了!” “咳咳……” 长须商人见周围百姓将铜钱已捡得差不多。 当即挺起胸膛,操着一口南方口气,慢慢开了口。 “诸位父老乡亲,鄙人安有为,祖籍杭州钱塘,少小随父出门做生意,这些年,得益于全宋变法,我靠着贩卖药材,赚了一些钱财。” “近期听闻朝廷出了一份国债契约书,我便也想购买一份国债,为朝廷做贡献。此举不但可获益而且能得名,何乐而不为也,于是我便想着返乡来做此事,提高咱们江南商人之名。” “哪曾想,我听闻截至目前,所有江南商人才购买了数百万贯国债,这令我甚是痛心!大宋天下,除开封府外,就数我们江南最富,开封府商人购买国债达三千万贯,我们江南至少也要两千万贯,哪曾想竟如此少。” “难道就不怕别地商人骂我们江南商人为富不仁,骂我们江南商人是江南鼠辈吗?” “朝廷称,购买国债自觉自愿,不购买也无罪无错。一些商人自私自利,与我无关,我也劝服不了他们。” “但是我还听说有人利用权势禁止别人购买国债,此举甚是丑陋,实为丢咱们江南百姓的脸!” 长须商人说此话时,扭脸看向不远处的江南商社。 显然指的就是江南商社在阻止一些江南商人购买国债。 “作为一名江南商人,我愿去州衙购买三万贯国债,为咱们江南商人长脸!” …… 在此长须商人讲话时,不远处一座茶楼的二楼包间。 苏良与曹佾站在窗户口,望着那长须商人。 曹佾喃喃道:“介甫表现得还挺好,这番话说得非常有气势,但愿他能引领起江南商人购买国债的热潮。” “确实不错,介甫其实挺会演戏的。”苏良笑着说道。 曹佾笑道:“入仕途者,哪個不会演戏?” 这个长须商人安有为,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打扮过后的王安石。 昨夜,苏良心生一计。 江南商社水深,他们的情报只能看到表面。 若想了解更多,唯有朝着这片深不见底的水域投入一块大石头。 于是就有了—— “王安石伪装成江南商人,在街头揭露出有人阻止商人购买国债。” 自己不购买国债,无错。 但阻止别人购买国债,就是大错了。 为何会是王安石伪装呢? 因为,计策是苏良出的,钱财是曹佾拿的,王安石只能卖力气。 且他还是南方人。 此时的王安石。 看上去就像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商人,除了说话还有些文绉绉,其他方面皆如一个南方商人。 就在王安石准备前往杭州州衙之时,一名中年男子突然走上了曲阜桥。 “安掌柜,且慢!且慢!” 听到此道声音,苏良与曹佾大喜。 可能是有鱼要上钩了。 王安石看向来者,身材清瘦,两眼有光,乃是一个精神抖擞的中年人。 “安掌柜,在下乃是街边陶家珠宝行的掌柜,陶一仁,能否到我店内聊几句,一盏茶的功夫即可,这涉及到你日后的买卖,你一定要听一听。” 王安石嘴巴一撇,道:“你不会想抢我的钱吧?” “朗朗乾坤,不远处便有官差巡逻,且我还有店铺在这里,怎会抢你的钱?我乃江南商社社员,你回江南若想赚大钱,必须要加入江南商社,来我的店聊一聊吧!”陶一仁走到王安石面前,小声说道。 王安石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众护卫,道:“看好钱财,莫让生人靠近,我去去就回!” 说罢。 王安石便跟着陶一仁朝着旁边的珠宝行走去。 …… 前厅内。 只有陶一仁和王安石两人。 陶一仁一边为王安石倒茶,一边说道:“安大掌柜,你若想在江南区域做买卖,我建议你不要购买国债。” “为何?”王安石问道。 “有小道消息称,此乃朝廷的劫富济贫之策,一部分甚至会用于军费,朝廷拿走后,莫说利钱,恐怕本钱都不会归还,伱将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商人怎么与朝廷斗?” 王安石胸膛一挺。 “相对于小道消息,我更相信朝廷,相信咱大宋的御史中丞苏景明!” 陶一仁一愣,想了想又道:“安大掌柜,你若一意孤行,恐怕会得罪江南商社。” “在江南,你若逆了江南商社的意,恐怕很难在杭州……哦不……是整个江南活下去,即使你有家财数十万贯!” “我已经好心提醒过了,接下来就看你的表现了。另外再提醒你一下,即使你今日购买了国债,三日之内依然可退。” 说罢,陶一仁给了王安石一个请的姿势。 王安石大步走出珠宝行,在走出的瞬间,高声道:“去州衙!” 珠宝行前厅内,陶一仁面色阴冷,喃喃道:“待你吃过苦,就知不听我提醒的下场了!” …… 约一刻钟后。 王安石带着价值三万贯的银锭和钱票来到了州衙前。 在他通报数息后。 一个身穿通判官服的中年官员快步走了出来。 “你……你就是安……大掌柜吧,本官乃杭州通判顾岳,快请进!快请进!咱们杭州就缺少你这样的仁心商人!” 说罢,王安石便与杭州通判顾岳进入了州衙。 片刻。 王安石签订了购买三万贯国债的契约文书。 杭州通判看向王安石,笑着说道:“安大掌柜,依照朝廷规定,本官提醒你,你有三日的考虑期,若三日内后悔购买国债,可全部退还,三日一过,便不可退了。” “明白。安某绝不会退,另外希望顾通判能将我购买三万贯国债一事,贴榜告知全城,一方面我确实为了扬名,另一方面希望能鼓励更多的商人购买国债,扬我江南商人之名!” “哈哈……扬个人之名,扬江南商人之名,安大掌柜,我杭州尤缺你这样实诚的商人,一个时辰后,本官便贴榜告知全城!” “多谢顾通判了!” 随即,王安石便带人离开了。 …… 一个时辰后。 苏良三人所租宅院内。 王安石将陶家珠宝行掌柜陶一仁与他的对话和杭州通判顾岳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告知了苏良和曹佾。 苏良道:“我已派人去监视陶一仁了,至于顾岳,他虽政绩一般,但名声还算不错,目前并未看出有问题。” 苏良想了想,看向王安石。 “介甫,你逆陶一仁之意,坚持购买国债,他可能会派人调查你,甚至向你发难。你从今晚开始去住客栈,明日多去药店询价,坐实自己的药材商身份,我会派人保护你,接下来,他们一定会露出马脚的。” “若有人再与你沟通,你可直言见社长智叟,见下面这些人无用。” “明白。”王安石点头道。 …… 深夜。 苏良正在熟睡,忽然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何事?”苏良从床上坐起,开口问道。 “头儿,半个时辰前,有歹人差点儿烧了咱们装载药材的船,幸亏有兄弟警觉,另外已经抓到凶手,送往州衙了!” 听到此话,苏良迅速从床上坐起,然后打开门。 “介甫可遇到袭击?” “没有。得知大船被烧后,我立即就想到了王推官,另外又增加了四名护卫。”刘三刀回答道。 苏良点了点头。 他笃定,大船被歹人所烧,肯定是有人针对王安石今日购买国债之事。 而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 翌日,近午时。 苏良得到消息,烧船凶手直接认罪,称是为图财而烧船,并无人指使。 杭州通判顾岳还专门命人提醒王安石,日常出行,务必小心。 王安石称,他观顾岳的表情,后者似乎也知此事不简单,但凶手顶着死罪认罪,根本问不出有没有幕后主使者。 此外,令苏良意外的是。 昨日王安石在曲阜桥张扬撒钱并购买三万贯的国债,但无一张小报言说此事。 这说明,杭州的小报已经完全被商人控制。 准确来讲,是被江南商社控制。 …… 近黄昏。 王安石欲前往所租宅院与苏良、曹佾见面,其身旁护卫发现有人跟踪后,王安石立即回返。 一刻钟后。 王安石与随行护卫正在街边缓步前行。 一辆马车突然疾行过来,速度非常快。 王安石连忙朝着路旁躲避,而就在王安石站在路旁的那一瞬间,楼上突然有一道黑影落了下来。 唰! 在那瞬间。 一名护卫凭借着敏捷的反应能力,迅速推了王安石一把。 在王安石倒在地上的同时,只听得“砰”的一声,黑影砸在了地上。 距离他只有三寸。 王安石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方砚台。 此石砚甚沉。 刚才绝对是瞄准王安石扔的,若是砸在他脑袋上,后果不堪设想。 王安石长呼一口气,环顾四周后,喃喃道:“好砚台!好砚台!” 说罢,王安石拿起砚台便离去了,根本没有去命人探查砚台到底是何人所扔。 …… 半个时辰后,苏良三人所租的宅院内。 曹佾拿着那方石砚,道:“这……这……江南商社的商人比……比盗贼还狠辣啊,这要砸在脑袋上,不死也是重伤啊!” “介甫,你为何不立即报官?” 王安石道:“报官无用。即使我找到了扔石砚的凶手,他也不会供出指使者,此处,真是钱可通神啊!”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 “杭州与汴京有极大不同。这里,商人几乎能控制城内百姓的收入。准确来讲,相对于官衙,杭州城百姓可能更听江南商社的话。” “当下,江南商社势大,控制着城内舆论,甚至可用钱让百姓充当凶手顶死罪,并且据我观察,杭州城的书生也都不敢议论江南商社,这样的社团,已是邪社。但是他们在民间风评又还不错!” “我一直想不明白,江南商社禁止社员购买国债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千方百计阻止别的商人购买国债,他们与朝廷作对能够得到什么好处呢?” 曹佾与王安石也都微微皱眉,他们也都有这个疑惑。 商人大多都是无利不起早,当下与朝廷作对明显是以卵击石。 他们不可能那么傻。 第0521章:往大了闹!王安石再购国债,与江南商社杠上了 八月二十七日,近午时。 王安石坐在一座名为玉壶茶社的茶馆大堂中,独自饮茶。 不远处的角落。 苏良与曹佾也是商人打扮,坐而对饮。 今日已是“国债冷静期”的第三日。 若太阳落山前,王安石仍未前往州衙退钱,那三万贯便不可能再撤回了。 这两日。 王安石经历了“烧船、高空坠物、药材无人收”等多种警告方式。 显然是有人在阻止他购买国债。 但他表现得却无丝毫妥协,仍在多个场合言说购买国债的好处。 今日便是截止日。 苏良三人预计江南商社的人定然还会有一些手段。 苏良已知,有人正在调查王安石化名“安有为”以及“钱塘人氏”的身份。 对此,苏良早已安排妥当。 “安有为”这个假名,并非王安石信口胡说。 其在钱塘县的户籍上着实能够查到。 安有为,父为安宏道,在安有为七岁时便举家搬迁,前往西北做买卖,从此未归,而县内已无亲眷…… 若调查者前往西北求证,一来一回至少要一个月。 故而,当下王安石这个假身份是无人能够拆穿的。 苏良三人目前想要迫切知晓:江南商社为何要如此仇视国债? 唯有找到原因,才能对症下药。 …… 片刻。 就在王安石准备离开茶馆时,一个熟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是别人。 正是陶家珠宝行掌柜,陶一仁。 陶一仁面带微笑,道:“安掌柜,可否去二楼包间一叙?” “哼!” 王安石冷笑一声,道:“做甚?” “帮你将那一船药材卖出去!杭州可比不得西北,这里湿气重得很,放久了,恐怕就坏了。”陶一仁笑着说道。 话语中裹挟着几分威胁的意味儿。 听到此话。 王安石微微皱眉,然后站起身来。 作为一名药材商,他自然要表现出心疼药材的感觉来。 这两日。 他为试探江南商社的控制力,便开始出售药材。 可惜。 杭州城内,无人敢购。 甚至他将价格降到了市价的八成,倒倒手就能赚钱,但依旧无人敢买。 当即,二人便上了楼上包间。 陶一仁坐在桌前,看向王安石,问道:“安掌柜,你是钱塘县安家村人氏吧,我妻舅家也在那里居住,没准儿咱们还是亲戚呢!” 王安石淡淡一笑,对方显然在试探他的身份。 “陶掌柜,你妻在骗你吧,钱塘县根本没有什么安家村,我住在下塘村。” “那……那可能是我记错了!” 陶一仁调转话头。 “安掌柜,恕我直言,你若一意孤行,不退国债钱,你的那船药材在整个江南都是卖不出去的!” “你以为可借此扬名,其实会让你根本无法在江南做生意,速速撤回国债吧!” 王安石瞪眼道:“你们江南商社的商人不购买国债也就罢了,拦我购买国债对你们有何好处,即使吃亏,损的也是我的钱,与你们何干?” 陶一仁微微摇头。 “江南商人,得失与共,乃是一体。你购买国债,若是引得其他商人效仿,岂不是引得江南商人人心不齐?” “人心不齐?” 王安石反驳道:“那大家都购买国债,人心不就齐了吗?并且这也不是赔本买卖呀!” “你……你……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江南,是江南商人的天下,而不是大宋朝廷的天下,我们江南商社的宗旨是为民而不为朝廷!” 陶一仁有些急了。 他缓了缓,压低了声音说道:“安掌柜,我说句有些大逆不道的话,宋辽若全面开战,谁输谁赢,当下难料。咱们江南远离战事,无论是辽占江南或宋占江南,都需要我们来发展商贸,为百姓提供生计。我们两不相帮,才是最好的生存之道……” 王安石面色阴沉。 若不是还需要隐瞒身份,他可能已经动手了。 他没想到江南商人竟然是此等想法。 自私自利。 眼中根本没有江山社稷。 陶一仁接着说道:“你若顺我意而行,待三个月观察期一到,我便举荐你入江南商社,入社后,我保证你赚得盘满钵满,一生都无须再为钱而愁。” “若不然,江南商社可让你倾家荡产,生不如死,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说罢,陶一仁便大步离开了。 …… 半个时辰后。 苏良等人所租宅院内。 苏良和曹佾听王安石面带气愤地将他与陶一仁的对话全讲了出来。 曹佾怒不可遏,捋起袖子便大骂起来。 “什么叫做江南商人是为民而不为朝廷?什么叫江南是江南商人的天下而非大宋的天下?什么叫无论是辽占江南还是宋占江南,江南商社都能活的很好?” “自私自利!无耻至极!若我大宋遭遇险境,这些人绝对都是卖国贼!” “没有全宋变法,没有各项利商法令,他们怎么可能赚这么多钱。如今有钱了,他们就觉得自己能凌驾朝廷之上了?觉得改朝换代与自己无关,完全可自保了?甚至可以携带私财前往海外了?” …… 曹佾气愤地骂着,王安石则是认同地点着脑袋。 二人面对江南商社社员对当下朝廷的态度,甚是恼火。 这完全就是吃着奶,骂着娘。 稍倾。 曹佾见苏良一直都未曾说话,不由得问道:“景明,你为何一直都不言语?” 苏良缓了缓。 “我刚才也如你们一般,甚是气愤,但又细细一想,觉得陶一仁的想法代表不了江南商人,甚至代表不了江南商社的商人。” “他们极有可能被人裹挟了,或是因钱财,或是因自己或家人亲眷的安全,或只是想在江南安稳地生活下去。” “国债并非赔本买卖,江南商人不敢购买,估计还是因江南商社的社长智叟。” “商人喜明哲保身,但我从陶一仁的话语里却听到了对朝廷的仇视,若无仇怨,实不应该。” 说罢。 苏良拿出一份文书,递给曹佾和王安石,道:“这是最新的关于智叟的情报。” 苏良手下探查情报的密探与皇城司是共通消息的,并且有资格随时随地检阅各个州府的各类档案。 曹佾看完后,面带惊讶。 “智叟的户籍文书写道,他名为林落南,祖籍杭州城,家境平平,父母早亡,三十岁前一直是个落魄书生,考了三次都未中举,然后……然后他离乡远游就消失了!” “他消失了三十一年,在庆历五年,六十一岁时,孤身返杭州,无儿无女无帮手,然后却能在短短十年间,控制江南近七成的纺织行当、印刷行当和海上贸易,这简直就是商界奇才啊!” “他三十岁到六十一岁在哪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他肯定在这段时间赚到了一大笔财富,不然不可能以六十一岁高龄还能在江南创下如此一份巨大的产业!” 智叟三十岁到六十一岁的信息是缺失的。 而他六十一岁到七十一岁这十年,正是大宋开启齐州变法到全面变法的时间段。 这十年,虽然利商政策甚好。 但若没有足够的本钱,他不可能赚下如此一份滔天巨富。 王安石接着道:“智叟心中无国,但却有民。除了这次国债事件外,江南商社在杭州城百姓心中的名声还是不错的,他们帮扶了不少百姓,但……但是他为何对朝廷有如此恶意呢?” 对此,苏良三人皆是不解。 对朝廷充满恶意,完全没必要。 苏良想了想,道:“这恐怕只有见到这位智叟,才能了解更多信息了。” 苏良扭脸看向曹佾。 “景休兄,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曹佾伸出一个巴掌。 “五万贯!若是不够,我还能立即去调!” 早在王安石拿出三万贯购买国债前,曹佾便凑够了八万贯。 当下,州与州之间,交子铺相通,曹佾认识的商人也很多,凑数万贯钱,没有任何难度。 “好!介甫,稍后,你带五万贯钱,前往州衙购买国债,声势闹得大一些,然后经过孔方楼时,再大骂陶一仁,讽刺江南商社,闹得越大越好!” “我要看一看杭州城是否还有商人敢逆江南商社之意购买国债,江南商社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你足足购买了八万贯钱且声势浩大,应该能引起智叟的重视了!” “明白,我最擅骂战,一定让这位智叟寻我见面!” …… 一个时辰后。 王安石从客栈出发,后面跟着十余名护卫,护卫们拉着四辆太平车,而车上足足放有八个红木箱。 不多时,车队行至曲阜桥上,江南商社总址孔方楼前,以及陶家珠宝行的旁边。 王安石大手一招,车队便停了下来。 而在他停下来的那瞬间,周围便围了一大群百姓。 一大部分人以为他还要撒钱。 一小部分人以为他要去撤回三万贯的国债钱。 但这次,王安石并未撒钱,因为用不着,此刻围观的人已经够多了。 他望向陶家珠宝行的方向。 很快,陶一仁快步挤进人群,看到王安石的车队,以为王安石要去州衙拉钱,不由得大喜。 “安掌柜,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来我的话没有白讲啊!” 就在陶一仁高兴之时,王安石高声道:“开箱!” 唰!唰!唰! 八只大箱子同时打开。 周围的百姓瞬间惊呆了,有的甚至流出了口水。 八只大箱,满满当当,全都是银锭与钱票。 “这里,足足有五万贯,我安某准备再去州衙,购买国债!” 用八万贯购买国债,这几乎称得上江南巨富了。 曾有言: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 一名商人身家十万贯,基本上接下来的人生就可以逍遥快活了,而王安石拿出八万贯购买国债,显然身家至少在十五万贯以上。 这在整个江南,都算得上是大商巨商了。 陶一仁则是傻眼了。 社长本让他将此事的动静压下去。 没想到这个愣头青竟然越买越多,俨然是要与江南商社死磕到底。 “咳咳!” 王安石清了清嗓子,也让周围安静了下来。 “诸位,我显露财产,并非炫富,而是希望咱江南有爱国之心的商人,若有余钱,可购国债,一则助力我朝走向盛世,二则为我们江南商人长脸……” “这几日,这位陶掌柜一直威胁我,称我购买国债乃是与江南商社作对,我不知我哪里作对了?江南商社的社员不买国债,朝廷没有强求,州府没有强求,但他们阻拦别的商人购买国债,意欲何为?并且他们还想法要坏我生意,害我性命……” 王安石扯着喉咙,调门甚高。 下面的百姓议论纷纷。 江南商社可控制民间小报刊载此事,但却控制不了百姓们的嘴。 “说得好!安掌柜,我也要购买一万贯国债为江南商人长脸,我现在就去拿钱!”说罢,那名商人便迅速离开了。 “我也要购买国债!江南商社不让买,我就不买了吗?我又不是经常在江南做生意!” “我也要购买国债,此举有利无弊,安掌柜都不惧报复,我亦不惧!” …… 不多时。 便有三名商人回家拿钱,意欲购买国债了。 王安石不由得大喜。 他对江南商人的好感顿时增加了两分。 世间百事,只要有第一个挑战者跳出来,后面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不远处,茶楼包间内。 苏良看向一旁的刘三刀。 刘三刀立即会意,道:“我立即派人将此三人保护起来,江南商社若有动作,也会全记录下来。” 刘三刀跟了苏良数年,苏良一个眼神,他便知要做什么。 苏良点了点头。 这一刻,陶一仁气得脸色铁青,恨不得用绣花针缝住王安石的嘴。 “这个混不吝,真是能搅和,他不要命了吗?此事已然闹大,我必须立即向社长汇报!” 陶一仁长袖一甩,快步离开了。 随即,王安石骂痛快了以后,便带着车队朝州衙行去。 这一次。 他不仅要去购买五万贯国债,还要告陶一仁企图谋杀他,然后看一看州衙如何处置,江南商社又如何处置。 第0522章:辽人还是宋人?神秘的智叟与装病的知州 约一刻钟后。 当王安石一行将五万贯钱带到州衙前,杭州通判顾岳已在门前等候。 王安石在孔方楼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他不可能不知晓。 顾岳笑着道:“安掌柜大义,本通判钦佩不已,快请进!快请进!” 顾岳向来主张江南商人购买国债。 但因朝廷宣扬“自觉自愿,不可强求”,他也无法强迫。 如今王安石连续购买两次,总额高达八万贯,起到了非常模范的带头作用。 他自然欢喜。 片刻后,王安石与顾岳便签订了契约。 顾岳道:“安掌柜,依照朝廷契约规定,三日内,你若后悔,此钱可退,过了三日,便不可退了。” 王安石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 “顾通判,这三日,因我购买国债,多次受到陶家珠宝行掌柜陶一仁的威胁。并且,我还遭遇了货船险些被烧,高空坠物差点儿殒命,一船药材无人敢收之险境,大概率也是此人所为,请顾通判为我主持公道!” 文书所写。 正是王安石这三日来经历的危险以及陶一仁与他的全部对话。 顾岳面色阴沉,朝着一旁的衙役道:“传唤陶家珠宝行掌柜陶一仁到衙!” 随即,顾岳看向王安石,做出一个请坐的手势。 二人分别落座。 顾岳道:“安掌柜,你初回江南,可能对江南商贸不是很了解。” “本官亦不喜江南商社拒购买国债,然却不敢强求。当下,整个江南,十名百姓可能有七名百姓都在为江南商社的商人做事,江南商社若不稳,则全江南百姓的生活都会不稳。” “江南税收,甚是依赖江南商社,不可动,也不能动。江南商社拒绝购买国债,本质上还是对朝廷不信任,这方面,本官还需努力,但他们却没有过错,朝廷本就主张自觉自愿。” “本官建议将此事朝轻朝小处理,若那陶一仁真有害你之心,本官一定重惩,但此事就不要牵扯到整个江南商社了。” “本官如此想,不是为了仕途擢升,而是为了江南百姓的营生,望你能够理解。” “今晚,本官会再次拜见智叟,让他不可为难购买国债的商人,特别是不能再为难你,你觉得如何?” 王安石点了点头。 江南商社势大,又关系着几十万百姓的生计。 州衙不得不捧着。 不然若导致江南商贸停滞或财物外流,那对江南百姓而言,将会是一场巨大灾难。 地方主官,考虑的首先是稳定。 更何况,江南商社除了此次购买国债不积极外,在百姓心中的印象还是非常不错的。 …… 而此刻。 在一座豪华宅院内。 陶一仁将阻拦王安石购买国债以及王安石的反抗,全都汇禀给了面前坐在一张红木椅上的头发花白的白须老者。 此老者,正是江南商社的社长,智叟。 “老夫是让你解决事情的,不是将事情闹大的。无论如何,咱们绝对不能落一个江南商社阻止江南商人购买国债的坏名头!”智叟面色阴冷。 “是,是。”陶一仁连忙点头。 智叟想了想。 “老夫预计,州衙很快就会传唤你,到那时,除了烧船、高空坠物、禁卖药材等大罪不可认外,你对自己威胁他的话语,必须供认不讳,并要称此事与江南商社没有任何关系。” “另外,下月月初的月会,老夫会将你逐出商社。” “什么?智叟,我……我是为商社立过汗马功劳的,您不能……这样……这样……” 智叟微微摇头。 “老夫乃是为你好,后续有机会再让你入社,退下吧!”智叟面色阴沉。 “是。”陶一仁只得快步退下。 片刻后。 陶一仁刚回到珠宝铺便遇到了传唤他的衙役,然后随着衙役来到了州衙。 …… 州衙前厅。 顾岳端坐于大堂中央,王安石站在一旁。 知府有病,难以起床。 他这个通判只能担起杭州的知州之责了。 稍倾,陶一仁快步走了进来。 他拱手道:“小民陶一仁,参见顾通判,不知通判唤我来有何事?” 顾岳面色冰冷。 “你可认识右侧之人?” “认识,药材商安有为。”陶一仁如实答道。 “这位安掌柜状告你阻拦其购买国债,另外涉嫌烧其船,害其命,断其财路,可是实情?” 陶一仁想了想。 “顾通判,我确实有用话语阻拦其购买国债,但其他事情都没有做过,我之所以阻拦他,乃是因为他过于炫富,言语间宣扬唯有购买国债才是好商人,我看不惯而已。” “另外,此事与江南商社无关,全是我个人所为,我不过就是用语言吓唬吓唬他而已,这不是大罪吧!” “并且因为这个,就在刚刚,社长已将我逐出江南商社了,下月初一将会在月会上宣告,我已经够倒霉的了……” 陶一仁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但重点就两点。 其一,他只是用语言吓唬王安石,其它一概不认;其二,此举与江南商社无关。 他笃定王安石没有证据,而王安石当下也确实没有证据。 顾岳听完后,道:“来人啊,将他先押入州牢,命其将刚才所言之事,签字画押,而后再细细审查,若找到罪证,而他有所隐瞒,本官必重惩!” 当即,陶一仁便被带了下去。 顾岳看向王安石,郑重地说道:“安掌柜,只要能找到他对你不利的证据,本官必对其重惩。” “多谢通判了!”王安石拱手,然后离开了官衙。 …… 王安石刚离开州衙,便有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来到他的面前。 “安掌柜,智叟有请。” 王安石不由得大喜,终于要见这位江南商社的掌舵人智叟了。 片刻后,一座茶楼包间内。 王安石终于见到了头发花白的白须智叟。 智叟看向他,面带笑容。 “王推官,请坐。”智叟作出一个请的姿势。 王安石一愣,没想到智叟竟然猜出了他的身份。 他怀疑对方是在炸他,不由得假装镇静,道:“智叟,王推官是何人?您找错人了吧,在下安有为。” “王安石,字介甫,变法司主力官员,现任三司盐铁推官,老夫以为,在全宋变法中,你的功劳可排前三,其一为苏良苏景明,其二为范仲淹范公。” 听到对方这样说,王安石也不装了。 “我确实是王安石,你怎得知?” 智叟道:“老夫曾去过汴京,瞧见过你在街头与书生论辩。恰巧,老夫观人,有过目不忘之能,你虽伪装了面容,但神情、动作,尤其是说话的语气,与王介甫一模一样,老夫不会记错的。” “你来杭州是为了国债之事吧,朝廷不是主张自觉自愿吗?为何又是表面一套,暗中一套?” “是为国债之事不假,但本官乃是为有人恶意阻拦江南商人购买国税而来,而非为了让江南商人购买国债而来。敢问智叟,是您在阻拦吗?”王安石反问道。 智叟顿时笑了,直言道:“是。” “为何?” “法不责众嘛!江南商社的商人赚钱不易,大家不愿将钱用于购买国债,而有一小撮人,特立独行,不合群,老夫为了江南商人的团结,自然要训诫他们一番,听不听,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老夫如此做,有违大宋法令吗?” 王安石顿时无言以对,对方此举,说明其无一丝家国情怀,但却并不违大宋法令。 智叟又道:“王推官,今日老夫给你一个面子,你速速回汴京吧!若老夫告知江南百姓,那个购买八万国债的药材商安有为,乃是朝廷官员王安石,你觉得商人会如何想?” “他们会觉得朝廷不真诚,会觉得朝廷在哄骗商人们的钱财,恐怕除了江南,其他地方的商人也会高喊着退钱!” “你放心,整个江南商社的商人无一人触犯法令,大家只是觉得,钱放在自己手里才最安全,如此而已。” 说罢,智叟便离开了。 …… 一个时辰后。 苏良、曹佾、王安石,三人集聚在一起,面带愁容。 最后调查的结果竟然是—— 江南商人自私自利,毫无家国情怀,故而不愿购买国债;因‘法不责众’之由,才阻拦其他江南商人购买国债。 这个结果让苏良三人有些失望。 王安石身份泄露,更是让三人甚是无奈。 “看来江南的国债也就这个样子了,日后还是要给这些商人上一上家国主义情怀的课,不然这些商人必成毒瘤。”曹佾说道。 就在这时。 一条消息传到了杭州城。 辽国皇帝耶律宗真薨逝,享年四十岁,谥号神圣孝章皇帝,庙号兴宗。 其在八月初四便在行宫去世,然后耶律洪基继承了帝位。 听到这个消息,江南百姓都甚是兴奋。 当年,宋夏战争之时,正是耶律宗真趁火打劫,增加了岁币,导致江南赋税突增。 而今他薨去,对辽国将是一次巨大的打击,其内乱必将更加严重吗,这对大宋收复燕云,大有裨益。 …… 一座豪华宅院的密室中。 智叟眼眶含泪,缓步走入密室,进入最里面。 最里面乃是一方桌台,桌台上方挂着一幅画像。 智叟走到画像前,跪在了地方,抽泣道:“陛下,陛下,你……你怎么就走了,我们……我们的计划还没有成功呢?我……我还等着您封我为相呢!” 画像之上,不是别人,正是辽国皇帝耶律宗真。 而就在这时,智叟宅院后门处,一辆马车停了下来,从里面走出一位老者。 这位老者面色红润,大步朝着门内走去。 他乃两浙路转运使、杭州知州余敬。 他自称病重,卧床难起,将杭州城一切公务都交给了通判顾岳。 其实他身体硬朗,一点毛病都没有。 而此刻,隐藏在不远处的苏良密探恰好瞧到了余敬。 第0523章:江南乱则大宋危!叛国之贼,辽国细作 八月二十九日。 午后。 苏良三人所租宅院的一间书房内。 “什么?杭州知州余敬无疾,还悄悄入智叟宅?” “今日我见顾通判,他还称知州余敬病情再次加重,卧床难起呢!”王安石说道。 依照大宋法令。 官员装病,将按照“懒政”处理。 像余敬这样的地方主官,若查明是装病一月有余,至少要官降一级,罚俸半年。 苏良面带疑惑,喃喃道:“他为什么要装病呢?他明年便可致仕,若想提前致仕,汇禀朝廷,朝廷也会应允。” 就在这时,刘三刀快步走了过来。 “头儿,又发现了新情报!” 刘三刀将一本泛黄的书册呈递给苏良。 苏良低头一看,书名为《湖畔杂记》,作者:苦问先生。 他翻开里面折起来的书页,望向被勾画出的一行文字,忍不住念了出来。 “天禧年间,有两书生,一曰余敬、一曰林落南,于西湖之畔,怒斥科举不公,一人言:以吾之才,入辽可为相也,自此,二人愤而离乡,不知所踪。” 刘三刀补充道:“此书是在探查‘智叟三十年之事’时,在一家书店意外发现的,撰书者苦问先生应是化名,当下的书主人亦不识他,我们询问了几位老者,皆不识此人。书中所言,暂难辨真伪。” 王安石蹙着眉头。 “莫非林落南那三十一年在辽?” “天禧年间离宋去辽,花甲乃归,倒是和那空缺的三十年对得上,若他是辽国安插在江南的奸细,为了辽国而反对江南商人购买国债,并欲通过江南商社将江南的大商人联合起来,聚而反宋,发生的这些事情便都能说得通了!” 听到此话。 曹佾从桌子上拿起杭州知州余敬的资料,翻阅后道:“知州余敬虽未曾离开大宋,但他中举入仕后,一直都在江南任职,朝廷曾两次要将其调离江南,都被他以‘家母年迈,为其守孝’而化解了。” “智叟林落南当下在江南拥有如此庞大的商贸势力,不可能不借助于官府,二人一定是官商勾结。我猜,余敬应该是知晓林落南投辽的,而他此次装病,乃是在朝廷颁布《国债契约书》之后,明显是不想参与此事。” “这个余敬是担心日后宋辽大战,辽国若胜,会追究他主持江南商人购买国债之事,故而选择装病。” “今日,辽国皇帝耶律宗真身死的消息传到杭州城,余敬去寻智叟林落南,应该就是他们的主子死了,二人有些慌了……” 曹佾又补充道:“此外,读书人在天禧年间投辽投夏,并非个例。” 在真宗皇帝与当今官家执政初期。 由于朝廷在各个地方州府设立的“解额”数量不一,有所偏颇,再加上殿试有黜落制,导致大宋的许多读书人外逃,或奔向西夏,或奔向辽国。 外加当时辽夏对大宋的读书人甚是器重,多赐予高官厚禄,故而便形成了一股“书生外逃热”。 王安石和曹佾分析得头头是道。 除了没有确凿证据,一切都合乎逻辑。 此分析若为真,将比江南有人聚众造反还要可怕。 智叟林落南已控制了江南的民间舆论,其辖制的江南商社更是控制着江南的经济动脉。 他若在宋辽之战时在江南制造动乱,那大宋后方将会大乱。 苏良想了想,道:“当下若去寻证,恐怕还要与辽境的密探联系,时间跨度太长,而国债的截止日再有半个月就到了,并且我们现在还不能确定,江南商社到底有多少人投辽,一旦去抓林落南,有人恐怕会逃到海上。” “我决定,今晚去见余敬,让其交待出实情。然后在后日,即九月初一,江南商社的月会上,将这群人一锅端,然后再找出叛宋者。” 王安石和曹佾都点了点头。 苏良作为御史中丞,有监察百官之责。 当下已远远不是国债之事,而是涉及整个江南的稳定。 依照常规寻证,过慢过缓,唯有依靠苏良的能力,确定凶手的罪责,然后速战速决。 …… 深夜。 杭州城城南,一处两进的宅院内。 两浙路转运使、杭州知州余敬躺在床上,难以入眠。 他喜静。 妻妾儿女都在前院居住,两个看护他的随从,则在一旁的耳房居住。 哗啦! 窗户突然开了。 “谁?” 余敬坐起身,听到一道猫叫的声音。 “原来是一只野猫!”余敬长呼一口气,然后喊道:“王富、赵石,关窗!” 可惜,外面并无人回应。 而此刻,传来一阵蚊子的哼叫声。 当下,蚊虫仍有许多。 若不速速关窗,屋内很快便会飞入甚多蚊虫。 “这两个狗东西,肯定又睡死了!”余敬无奈,只好亲自下床关窗。 余敬快步走到窗前。 在其将窗子关闭的同时,房门突然又开了。 然后,数道黑影走了进来。 “你们是……” 余敬刚开口,一道黑影便出现在他的面前,然后将一把刀放在了脖颈处。 “你们可知老夫是谁,便敢入室抢掠,不想活了吗?”余敬瞪眼说道,中气十足。 这时。 刘三刀点亮了前方桌上的蜡烛。 苏良缓步走到桌前,坐了下来,然后笑着道:“余知州,好大的官威啊!你不是称病情加重,卧床难起吗?本中丞观你关窗的速度挺快的嘛,不像染疾啊!” “中丞?”余敬望向苏良,面带疑惑。 刘三刀立即将苏良的官凭递给了余敬,并道:“此乃御史中丞苏良苏中丞。” 余敬看罢官凭,确认无误后,不由得大惊,连忙拱手道:“下官余敬,参见苏中丞,不知苏中丞深夜前来,下官毫无准备,下官惶恐!” “啪!” 苏良朝着桌子上一拍。 “余知州,你作为一州主官,竟然装病月余之久,你可知罪?” 余敬吓得直哆嗦,连忙解释道:“苏中丞,下官……下官年迈,确实是染疾了,这两日才……才有好转,下官正准备后日就去州衙呢!” “先不提你是否装病之事。接下来,本官问你几个问题,你须据实以告。”苏良道。 “下官一定知无不言。” “第一个问题,你与江南商社社长,外号智叟的林落南何时相识?” 余敬表情瞬变,但立即又恢复了过来。 “应该是十年前,当时我正任钱塘县令,而他还是一个小商人。” “江南商社垄断江南民间舆论,民间小报皆为其所驱使,其号召力比州衙还要大,你如何看?” “此……此乃全宋变法、利惠商人所形成的附带结果,商人富,带动百姓富,百姓感激,使得商人地位飙升。” “江南商社虽有控制江南言论之嫌,但是为州衙带来的赋税是实实在在不断增加的,为百姓带来的益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下官以为,只要江南商社没有触犯大宋法令,州衙就无须管,他们号召力巨大,也是民心所向的结果。” …… 苏良的问话,余敬回答得几乎是滴水不漏。 苏良微微一笑,右手一挥,示意余敬坐下。 余敬坐在苏良对面时。 苏良看到,其脸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胸口的衣服都湿透了。 “余知州,你明年便可致仕,致仕后,官衔升一级,然后可领半俸,这足以让你拥有一个非常安定舒服的晚年了吧!” “但是,你为何要叛国呢?”苏良陡然提高了音调。 余敬一愣,正要开口,却被苏良伸手拒绝,然后道:“听本中丞讲完。” “林落南叛国是因他在辽生活了三十一年,甚至有可能家人皆在辽境,而你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大宋给你的,作为一名大宋的士大夫,你当下活得难道不幸福吗?” “如今,谁人不知,宋辽若全面开战,大宋胜的几率更大,你却投辽,实属愚昧。” “你愚昧也就算了,但此乃叛国大罪,乃是要诛九族的,你有两儿一女外加三个孙子,最小的孙子才两岁,你不想让他从开始记事便沦为叛国之贼吧!” “你莫以为自己做事谨慎,本中丞查不出来,我大宋密探遍布辽国,我已查出林落南乃是辽国奸细,而耶律宗真身死的消息刚到,你便去寻他,这足以证明你与他是一伙的,并且你二人在四十年前便相识了吧,你以为本中丞查不到?” “现在,你有十息的时间考虑,若不老实交待,那你的罪行,便绝不可能从轻从宽处理了!” 苏良这番话,自然是要炸出余敬的真话。 余敬低着脑袋,陷入思索中,他已猜出苏良当下并无确凿的证据。 但当苏良讲到林落南在辽三十一年,讲到他与林落南早就相识,讲到他那个两岁孙子的下场,余敬的情绪有些崩溃了。 就在十息将至,苏良正欲站起身时。 余敬老泪纵横,连忙道:“我说,我说,我全说。” “我与林落南确实是四十年前便相识,当时我二人皆科举不中,感觉自己有匡扶社稷之才而被埋没,遭遇相同,聊着聊着便成为了挚友。” “我们一起苦读了三年,然仍未高中。我二人都觉得是科举制度有失公允,便在落榜后都对朝廷抱怨了几句,因许多读书人都去了辽夏,并且都谋得了官位,我二人也有了这个想法,我与林落南本商量着一起赴辽,但最后我后悔了,我还想着再考一次,然后他就只身赴辽了,然后我在三年后,考中了进士。我们之后便一直没有联系,直到庆历四年,他联系到了我,称他在辽并无入仕途,而是成为了商人,他觉得江南更好做生意,便欲归来。” “半年后,他带着价值十余万贯的金银回到了江南。然后我二人便开始了官商联合,他为我提高政绩,我为他开拓挣钱的渠道。之后,全宋变法开始,商人赚钱的机会更多,他便一跃成为江南巨商,更是因为他,在韩琦离开杭州后,我才成为了路转运使,并知杭州。” “不过,我们之间乃是君子协定。我从来没有向他索贿,他在我的管辖内也没有做过触犯大宋法令的事情。而后,他便创立了江南商社,生意越来越大,并且因为他,江南的民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虽然他曾多次言说全宋变法敛民之财以及许多官员的坏话,但是他真心对待百姓,让很多百姓都富裕起来,我便没有在意他的言论。之后,他送了我两套宅院和一些金银,我……我觉得自己仕途将终,需要多攒一些钱,便接下了!” “在《国债契约书》颁布之前,我……我是不知他是辽国奸细的,直到他称他绝不会令江南商社购买国债后,我们大吵一架,他才告诉我,他为辽国皇帝耶律宗真传递过一些情报,而耶律宗真则承诺他,若在宋辽全面开战时,他能使得江南大乱,待灭宋之后,便封他为南宰相。” “在林落南心中,成为宰相一直都是他的第一目标。我劝说他,但根本不管用,最后我却被他说服了。他称宋辽必有一战,无论是辽胜还是宋胜,我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前提就是我不能再管江南国债之事。” “并且他还称,他赠予我的宅院和金银,皆是辽国皇帝耶律宗真所赐,我现在与他乃在同一艘船上,退无可退,于是,我便称病在家,不再管国债之事。” “此外,有些社员已经被他同化为叛国贼,但我不知具体是谁以及有几人。” “至于那个通判顾岳,在杭州城名声不佳,又是去年才上任,他根本奈何不了江南商社。” …… 林落南说完后,老泪纵横,跪在了地上。 “苏中丞,我糊涂,是我糊涂啊!我死不足惜,但……但求你给我家人留一条活路啊,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苏良长呼一口气。 “余知州,你应该庆幸今夜告知了我此事,不然你犯下的就是诛九族的大罪,谁也保不了你的家人。” “我欲在后日,于孔方楼内将林落南及其投辽的商人一网打尽,你可愿作证?” “我……我愿意作证,愿意作证。” …… 八月的最后一日,杭州城显得格外热闹。 因为江南商社的二百多名社员齐聚城内,全都将参加明日江南商社的月会。 而安有为再购五万贯国债以及又有三名商人购买商债的消息,却被江南商社压的死死的,无一张民间小报刊载此事。 街头的酒楼茶馆也无人议论此事。 …… 九月初一,清晨。 一辆辆马车鱼贯穿过曲阜桥,来到了江南商社总部,孔方楼前。 商人们,各个盛装出席。 江南商社每月商会,都会有几笔大买卖谈成,这对许多依赖江南商社生存的百姓而言,乃是天大的好事。 有大买卖,他们本月的收益便会提升。 不多时,太阳升起,所有商人都进了孔方楼,包括智叟林落南在内。 孔方楼外,则是站着一排护卫,防止有闲杂人等靠近。 许多百姓则是远远瞧着。 想看一看有钱人到底长什么模样,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佩戴什么样的配饰。 就在这时。 杭州通判顾岳带着一众手持大刀的兵器将孔方楼围了起来。 紧接着。 又有一群灰衣人,一手持刀,一手持弓弩,朝着里面冲去。 唰!唰!唰! 这时,孔方楼的护卫们也手持棍棒冲了过来。 刘三刀高声道:“官府办案,反抗者就地射杀!” 此话,一下子将周围的百姓吓到了,在杭州城,即使官府办案,也从未有过“反抗者就地射杀”的威胁。 一名护卫头领,面带不屑。 “你可知我是谁的人,就敢射杀我,顾通判,智叟在孔方楼开月会,你如此做,是不是太不给智叟面子了!” 他根本没有看向刘三刀,而是望向顾岳质问,语气非常嚣张。 刘三刀淡淡一笑,突然举起手中的弩箭。 嗖! 正中那护卫头领的胸口。 后者应声而倒,鲜血从胸口流出。 “官府办案,反抗者就地射杀!”刘三刀又道。 顿时,这些护卫们都纷纷扔掉棍棒,然后撤到了一边。 他们当了两三年护卫都没有见过血,没想到对方竟然敢直接杀人。 而在刘三刀带人冲进孔方楼的那一刻,智叟等人也得知了此消息。 “什么?顾通判带衙役将咱们孔方楼围了,他这个通判是不想做了吧!” 智叟大怒,带着一众商人朝着一楼大厅走去。 一楼大厅内。 智叟带领着众商人,刚好碰上了闯进来的顾岳、刘三刀等人。 而这时,智叟的一名属下告知智叟,一名护卫被射杀。 智叟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道:“顾通判,我们在开月会,你……你这是做甚?” 顾岳面色冰冷。 “抓叛国贼,或者说是辽国细作。” “叛国贼?辽国细作?顾通判,你是不是搞错了,今日孔方楼内都是老实本分,遵守法令的江南商人。” “是吗?你也是?” 顾岳环顾四周,道:“今查,江南商社社长林落南,外号智叟,有叛国之举,本通判特来捉拿,尔等也须随本通判前往州衙接受调查!” 听到“叛国”二子,众商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林落南顿时有些急了。 “诸位,莫听他胡说,他是在陷害我。你们可知,前两日购买八万贯国债并称我们江南商社商人为富不仁的那个安有为,乃是三司推官王安石假扮。” “其目的是为了让我们购买国债。朝廷已称购买国债自觉自愿,但这些人为了仕途政绩,要强制我们购买国债。” “通判顾岳已威胁过我两次,今日咱们若被他带走,一定会被屈打成招,我们的血汗钱都会被他没收,我们绝对不可跟他走!” “老夫已年过古稀,我对江南百姓什么样子,诸位皆知,怎会叛国,我敢笃定,他没有任何证据,我要见余知州,他会还我们清白!” 林落南的这番话,立即得到了一众商人的响应。 “我们不走,我们要见余知州!” “我们不走,我们要见余知州!” …… 商人们高喊着,在他们眼里,余敬明显要比顾岳亲近许多。 这时。 苏良、余敬、曹佾、王安石一行,大步走到了最前面。 林落南抬眼一看,不由得露出一抹惊诧的表情,口中喃喃道:“苏……苏……良!” 林落南能认出王安石,除了见过王安石在街头论辩外,还有一个原因。 皇佑二年,辽国皇帝耶律宗真曾让他刺杀三个人。 一个是范仲淹,一个是苏良,一个是王安石。 此三人乃是大宋变法的主力。 林落南拿到此三人的画像后,谋划了许久,但都没有得逞,最后只得放弃,但这三人的模样却被他铭记在脑海中。 第0524章:孔方楼的倒塌!大宋国债余额不足 曲阜桥前,孔方楼内。 两浙路转运使、杭州知州余敬的出现,让一楼大厅内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江南商社的商人们皆知余敬病重、卧床难起。 而今他满面红光地出现在孔方楼且与通判顾岳站在一起,二人明显是商量好的。 智叟林落南则是直直地看向苏良。 他没想到苏良会在这里。 他不惧王安石。 王安石官职不高,且是三司之人,来江南定然是为了国债之事。 但苏良到此。 刚才的顾岳又点出他有叛国之举,余敬似乎也已顺从苏良。 让他不由得有些慌。 余敬站在苏良一侧,高声道:“这位乃是当朝御史中丞苏良苏中丞,这位是国舅爷曹佾,这位是三司盐铁推官王安石,尔等还不速速参拜?” 江南商社的商人们都是一愣。 苏良当下在民间的威望,不亚于宰执。 “参见苏中丞!参见国舅爷!参见王推官!” 众商人齐齐拱手,包括智叟林落南。 在苏良面前,这些商人是万万不敢托大的。 这时。 余敬看向林落南,道:“文远兄(林落南,字文远),我将所有事情都已汇禀给苏中丞,你身在大宋却心在辽国,老实交待你的罪行吧!” 此话一出。 周边的商人们都是一愣,不知余敬是何意,他们想不到江南商界的泰山北斗智叟会与辽国有何关系。 林落南朝前走出一步。 “苏中丞,余知州,这个玩笑开得有些大吧!老朽已年过古稀,近年来连杭州城都未走出过,怎么就和辽国扯上关系了,你们为了让商人们购买国债,为老朽扣上这么一个罪名,老朽可担不起!” “林落南,四十一年前,你因科举不中,离宋赴辽,全家皆入辽籍,十年后携巨额金银归宋,创建江南商社,而今又阻拦江南商人们购买国债,难道不是叛国?”余敬气愤地说道。 “你有证据吗?”林落南反驳道。 苏良朝着一旁的刘三刀看了一眼,后者立即会意,将藏于智叟宅院密室的耶律宗真画像拿了出来。 “你在宅院密室供辽国皇帝耶律宗真画像,焚香供奉,事实俱在,你如何解释?” “另外,我朝在辽国安插有密探,不消半月就能调查出你那三十年在辽国的身份状况,你以为能瞒得住吗?”顾岳补充说道。 听到此话。 林落南身边的江南商人们都纷纷后撤,与其拉开了距离。 叛国之名,足以诛杀九族。 即使是帮凶,也性命难保,没有人愿意沾染这份罪名。 这时候。 苏良又朝前一步,高声道:“本中丞已知有数名商人早知林落南是辽国细作且与其同流合污。主动认罪者,本中丞可保其家人无事,仅限此刻!” 噗通! 噗通! 噗通! …… 顿时,有五名商人跪在地上。 “苏中丞,我们乃是受了林落南的蛊惑,他告诉我们只要我们听他的话,日后无论是辽灭宋还是宋灭辽,我们……我们都能立于不败之地,我……我糊涂啊!” …… 苏良摆了摆手,示意将此五人拉到一边,然后再次看向林落南。 苏良要其当着如此多商人的面儿,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 “哈哈哈哈……”林落南大笑起来。 “苏良、曹佾、王安石,老夫若没有猜错的话,你们秘密来江南,乃是为了催促江南商人购买国债,只是误打误撞,发现了老夫的身份,老夫倒霉啊!” “老夫且问你,大宋朝廷称购买国债自觉自愿,江南商人不予购买,是不爱国吗?是有违大宋法令吗?” “朝廷筹集国债,声称为了西北百姓、为了收复燕云后的百姓所需,其实就是为了打仗。若打赢了,或许商人们不亏,但若打输了,我们商人向谁去讨还公道?” “我林落南的智叟之名,是百姓送的,在江南经商的十余年,江南百姓哪个不念我智叟的好,就连这些商人们,他们能将买卖做到当下规模,哪一个没有依靠我智叟之名!” “还有你,余敬,若无我一直提高你主管之地的商税,就凭你的才能,怎么可能知杭州?你不但不感谢,还攀咬老夫,真是小人!” 听到此话。 王安石气愤地说道:“林落南,你太小看朝廷了,朝廷称购买国债自觉自愿,就是自觉自愿,从来没有强迫任何人,我们来江南,乃是因有人恶意阻止商人们购买国债!” “你拉倒吧!嘴长在你身上,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林落南看向苏良。 “苏中丞,老夫没有叛国,绝不承认叛宋!” “四十一年前,不是我弃宋赴辽,而是宋抛弃了我。那时的我也想着入仕途,报效朝廷,但是科举不公,使得老夫我明珠蒙尘,老夫只得去辽国,而辽国给了我充足的尊重,他们见识过我的才能后,立即奉为上宾,我与我的家人立即就有了依靠,这一点,宋远不如辽!” “此外,这些年来,我对江南百姓不薄,你可以称我对大宋朝廷没有做过贡献,但我对江南百姓有功,他们都是认可我的。” “我既不承认自己是宋人也不承认自己是辽人,我只是一个商人。若辽灭宋,我是一个商人,若宋灭辽,我还是一个商人,孔夫子的后代不就是这样做吗?朝代轮转,实乃天命,改朝换代后,我还是我。” “我在家中挂辽国皇帝陛下的画像,乃是感谢他对我的照顾,对我家人的照顾。这一点,他比当下的大宋官家要好上数倍,我有错吗?” 林落南扶着大厅最前方的条案,边走边说,不时望向条案前方,立着的一块巴掌大小的“孔方”铜币。 随即,他看向周围的商人们。 “诸位,我有错吗?我只想做一个普通的商人,无论是给辽交税还是给宋交税,我都要交税,我为何非要站在大宋朝廷这边呢?” 苏良听完林落南的这番话,不由得朝前走了两步。 “不愧是智叟,将一番谬论竟讲出了道理。” “林落南,你科举未中,是你能力不行,你在辽国得到器重,是因你有利用价值!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是向耶律宗真许诺,待宋辽大战爆发,你必须制造江南之乱吧,不然,恐怕你身在辽国的家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苏良环顾四周。 “诸位,林落南应该经常告知你们这番‘无论宋辽谁掌控江南,你们仍是商人’的谬论吧!但你们想过没有,依照辽人的风俗,真攻入我大宋,攻入了江南,他们会不进行烧杀抢掠吗?你们能手中的钱财保护你们妻女的清白吗?” “大宋与辽最大的区别,就是我大宋朝廷讲道理,讲人性,不会将契丹人的那种野蛮强加到无辜的百姓身上,这一点儿,诸位从狄帅灭夏的战事中便能看出……” “林落南,你这个契丹人的走狗,不配在此讲道理,若不是本中丞发现你在江南搞鬼,你的奸计若得逞,整个江南都可能被你毁掉!” 苏良陡然提高了声调。 “哈哈哈哈……不愧是苏景明,老夫说不过你!老夫已年过古稀,家人皆在辽境,老夫也活够了,老夫准备拉着你们陪葬,你们都死了,江南必乱!” 林落南说话间,突然伸手掰向前方条案上那个巴掌大小的“孔方”铜钱。 铜钱翻转。 咔嚓!咔嚓!咔嚓! 在这一刻。 前方的大门、周围的窗户上方突然落下一道道铁门。 就在铁板要将前方的大门封死之时,刘三刀突然身形一动,扔出手中长刀。 砰! 长刀卡在铁板与门槛中间,露出一道光亮。 与此同时,孔方楼开始剧烈晃动。 “哈哈哈哈……老夫设置此机关,就是要让那些不臣服老夫的江南商人全死在这里,没想到将朝堂重臣也关在这里,你们这么多人陪着老夫死,老夫死得其所!” 在林落南大笑时,两名衙役将他控制了起来。 苏良明显感觉到地面晃动,似乎要下沉。 这一刻。 刘三刀与数名士兵使用刀具,将前方大门撑起了一个不到一米的空间。 刘三刀高声道:“头儿、国舅爷、王推官,快快出来,这座楼马上就要塌了!” 苏良环顾四周,见商人们疯狂地朝着门口涌来,不由得高声道:“厅内所有人,听本中丞命令!” “依照各自位置,排成两队,众士兵负责排列队形,有插队者,斩!” 苏良话音落后,商人们顿时安静下来,然后依照士兵们的安排开始有序逃生。 与此同时。 杭州知州余敬和通判顾岳则奔到最里面,也开始维持秩序。 他们非常清楚这些商人的价值。 若他们全死在此处,江南的商贸必乱。 房屋晃动,缓缓下沉。 商人们有序撤离。 曹佾看向身边的苏良,道:“景明,咱们一起走啊,楼马上就塌了!” 苏良摇了摇头,本欲张口,但想了想,双臂用力,将曹佾推到了门口。 刘三刀立即将其推出了大门。 而此刻,王安石正一脸正气地站在苏良身边。 他知晓,苏良所想。 苏良若当下逃生,商人们大概率会因紧张而乱成一团。 “景明,我知你心中所想,若不能与你同生,我愿与你同死!”王安石挺着胸膛,一脸认真。 苏良二话不说,一脚踹到王安石的腰,后者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刘三刀立即会意,将王安石提了出去。 随即,苏良看了刘三刀一眼,刘三刀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苏良此刻也很紧张。 他不是不想逃,而是不能逃。 生死面前,他站在这里,才能让这些惜命的商人保持阵型,他若一逃,队型可能立即就乱,一群人可能都逃不出去。 他看向刘三刀是告诉刘三刀,若房屋轰然倒塌,要让刘三刀务必将其拉出去。 苏良才不想英年早逝呢! 砰!砰!砰! 就在这时,上方的横梁已经开始掉落,而地面也渗出水来。 整座孔方楼马上就要陷下去了。 很快,商人们全部被救出。 苏良、士兵衙役们,还有林落南也全都逃了出来。 余敬和顾岳作为地方主官,主动选择垫后。 稍倾,顾岳被救了出来。 就在刘三刀要将余敬也拉出去时,余敬突然缩回了手。 “苏中丞,我对朝廷不忠,对兄弟不义,我不配活着,请善待我的家人!”余敬大喊道。 说罢,余敬竟然朝着里面奔去。 他一心求死。 而就这一瞬间,只听得“轰隆”一声,孔方楼彻底倒塌,然后慢慢下沉。 眨眼间。 四层高的孔方楼在众人的注视下,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坑洞,并有流水升了上来。 很明显。 孔方楼的地基连接暗河,下方很空,触动机关后,就会塌陷。 苏良等人都是长呼一口气。 幸亏刘三刀手快,用佩刀留有一个缺口。 不然门窗皆有厚铁相阻,上面还有巨石,众人落入深坑后,下面就是暗流水,将必死无疑。 林落南望着塌陷的孔方楼,则是疯狂地喊道:“余敬,你该死!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很快,孔方楼四周便围了一众百姓。 通判顾岳向百姓简单解释后,便带着一众商人去了州衙,所有人都要录口供。 为避免江南百姓出现恐慌。 顾岳连夜审理此案,在第二日午时便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张贴出了布告。 杭州城的百姓都甚是惊诧。 没想到已到古稀之年的智叟林落南竟是辽国细作,更没想到若让他计划得逞,整个江南都会遭受一场巨大的灾难。 …… 九月初三,一大早。 杭州城州衙门口。 数百名商人围得水泄不通,吵着嚷着要购买国债。 一些商人早有此意但慑于智叟之威,一些商人则是想要快速洗脱掉因是江南商社社员而留下的污名。 不愧是江南大商人,这些人确实有钱,开口就是五万贯、十万贯。 这近三百名商人筹集两千万贯非常简单。 就在这时,王安石大步走到门前。 “诸位,都静一静!吾乃三司盐铁推官王安石,《国债契约书》意在筹集八千万贯钱,而今缺额只剩下三百万贯,多则不要。诸位可先留下姓名,我们将从中挑选符合资格者,余钱多者为先,不符合者,就别再来了!” “三百万贯?” “王推官,我们有钱,三百万贯太少了,即使三千万贯我们也能凑齐,能不能多购买一些,我们要将江南商人掉下的脸面拾起来!”一名商人高声道。 王安石笑着摇了摇头。 “诸位,实在抱歉,一文钱都不能多,三年后,诸位将会明白,此次购买国债将会是你们商贸之路上非常成功的一笔买卖!” 而此刻,身在门后的苏良也露出了一抹笑容。 就在昨晚,三司传来消息。 由于成都府商人购买国债的热情高涨,以及交趾国以国王的名义购买了三百万国债,大理国以大理五公主的名义购买了五百万国债,导致国债缺额大幅度减少。 这三百万贯,还是专门留给江南商人的。 交趾和大理之所以购买大宋国债,乃是因他们担心大宋灭夏灭辽后就去对付他们,故而向大宋示好,并请求加强商贸合作。 当下的大宋,并看不上这两个小国,日后南境太平也要靠他们,故而答应了下来。 第0525章:王安石的西湖骂!文人无种,不如不读书 九月初五,午后。 杭州州衙内。 苏良、曹佾、王安石、顾岳四人坐在一起,正在喝茶。 智叟叛国案的卷宗已送往汴京城,接下来自有中书来处理。 在苏良的建议下,江南商社并未解散。 而是将会在杭州官衙的管理下,逐渐转化为普惠于民的非盈利社团,助力整个江南商贸的发展。 曹佾笑着说道:“江南之事已了结,咱们明日便可返京!”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 王安石听到此话,却是皱起眉头,道:“我觉得还有一事未做?” “何事?” 其余三人都看向王安石。 “江南之地,人杰地灵,向来都是文人辈出,欧阳学士与苏中丞都是生于江南、长于江南,我也经常以江南文人自居。” “而今,近五成的江南文人都生活在杭州,但是他们太怂了,任由智叟将民间舆论控制到此番程度,竟无人敢发声,实在是没有骨气,我想在临走前,教训他们一顿!” 王安石祖籍抚州临川,为南方人,也算得上半个江南人。 曹佾道:“确实!这里的文人商味甚浓,重商重利而轻骨气,家国情怀淡得很。” 苏良想了想,看向顾岳。 “顾通判,你觉得这些文人们该不该挨顿骂?” 顾岳老脸一红。 “该挨骂!该挨骂!连下官也该挨骂,不该太宠溺商人,让他们忘了家国,忘了社稷!是该为他们上一课,好好骂一骂他们了,下官来安排,下官来安排。” 听到此话,曹佾也兴奋起来。 他看向苏良,道:“景明,你也是江南籍文人,您要不要亲自下场骂他们一顿,我最爱听的就是你骂人,太提劲了!” 当年,苏良在汴京街头痛骂太学生,那可是传遍天下的。 王安石的脑袋摇的就像拨浪鼓一般。 “不,这群文人当下还不配被景明兄责骂,景明兄骂他们乃是在给他们脸上贴金!” 苏良想了想,道:“让介甫来吧!我可能比介甫骂得更有道理,但绝不会比介甫骂得狠,狠一些,才能改变这里怯懦的文人风气。” …… 翌日午后,西湖之畔。 杭州城州学、私学的书生士子,诸多弃文从商的商人,靠文字生活的各种读书人都聚集了起来。 一眼望去,足足有六七百人。 此乃通判所召,他们不明缘由,但是不得不来。 片刻后。 杭州通判顾岳与王安石大步走了过来。 刘三刀紧紧跟在王安石的后面,不远处还有数名护卫。 王安石说话向来耿直,苏良担心王安石挨揍,故而将这些人派了过来。 至于苏良,他自然不会来。 他若来,这些人文人的关注点便全在他的身上了。 随即。 顾岳大步走上早就准备好的三阶讲台,然后高声道:“本官乃是杭州通判顾岳,大家都静一静!” 很快,周围便安静下来。 “今日,本官召大家来此,乃是因‘智叟叛国案’后,发现江南民间舆论被控,文人失声,故而特邀三司盐铁推官王安石王推官与大家聊一聊,作为一名文人,应该如何践行自己对于家国的职责,而不是认为王朝更替,与己无关!” 听到此话,一些文人已经惭愧地低下了脑袋。 自从全宋变法开始,江南商贸大兴,商人们便渐渐控制了民间的话语权。 甚至一些文人。 也不再以学识不足为耻,而是以手中无钱为耻。 金钱,让无数年轻人都迷失了方向,并陷入纸醉金迷之中。 江南民间的这种氛围,在智叟潜移默化的操控下,已偏向畸形,让很多人认为赚钱最重要,而朝代更替,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随即。 顾岳走下讲台,而王安石则走了上去。 王安石环顾四周,无一名文人敢与其对视,都纷纷低下了脑袋。 有的是与王安石对视一眼后,迅速低头,不敢再抬起。 王安石足足沉默了十余息,才长叹一口气,然后道:“范公曾言:我辈者,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尔等有谁做到了?” “江南之地,文人辈出,好文章多出于江南,其中朝堂为官敢说敢言者更是不计其数,而当朝最有名者莫过于欧阳学士和苏中丞。” “敢问诸位,平日读写文章时,心中所念的是家国大义,成为如苏中丞或欧阳学士这样的人?还是想着日后能赚多少钱?娶多少个小妾?” “本官曾两次假扮为江南商人安有为,在孔方楼高调发言,称要为江南人找回脸面,让天下人看到咱们江南人的拳拳报国之志。难道你们都没有看到听到?” “那时,我多么希望有江南文人挺身而出,支持我的决定,多么希望在第二日的小报或酒楼茶肆的议论中出现有关家国大义,江南人骨气的文章或诗词,可惜没有!一个字都没有!” “当一座城市的精气神出现了问题,一定是这里的文人出现了问题,他们是一座城的骨,一座城的腔调,他们若对城内的大事件不敢发声,还有谁能发声?” “你们真的认为‘王朝更替,与己无关’吗?大宋若亡,你们皆是亡国奴,你们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儿,即使你们做了叛国贼,在没有利用价值时,还是会被杀掉,或永远没有尊严,如猪狗一样的活着!” “你们享受着全宋变法的优待,却不念全宋变法的好,甚至还生出唯金钱至上的想法,真是可耻!” “此次,我来江南,只想说一句:你们这群江南文人实在太怂了,你们自私自利,金钱高于家国利益,你们是历代江南商人中垮掉的一代!” 太怂! 自私自利! 垮掉的一代! 这三个词就像一根锋利的锥子,扎进了每一位江南文人的心里。 他们自知表现拉胯,因惧怕大商人而不敢言。 他们不敢言,寻常百姓便更不敢言了。 “你们病了?这座城还能好吗?作为一个读书人,即使手无缚鸡之力,我们心中也要有气冲云霄的家国抱负,若有怨而不敢言,不敢对那些对江山社稷做出贡献的人进行支持,屈服于金钱,还算得上是一个文人吗? “如此文人,我看读的圣贤书,全都是读到狗肚子里面了!” …… 王安石情绪激动,越骂声调越高,周围众人都低下了脑袋。 不远处,顾岳也愧疚地低着脑袋。 江南书生如此不敢言,且多心向金钱。 其实也有州衙的错。 州衙太看重商税,太看重金钱效益,而导致很多文人的脊梁骨面对金钱也都卑微地弯了下去,没有人往昔的精气神儿。 “你们……你们不但远远不如汴京文人,可能与任何地方的文人相比,都是最懦弱的一批文人,天下文人,以你们为耻!” “你们知晓为何当下站在这里骂你们的,是我而不是苏良苏景明吗?因为你们不配让他骂,你们当下之行为,配不上这么一个美好的朝代,配不上全宋变法为你们带来的美好……” 听到此话。 一些文人忍不住抬起头来。 不配被苏良责骂,配不上这个朝代。 这是对他们甚大的侮辱,但他们又无言反驳。 …… 王安石一口气足足骂了小半个时辰。 而最后面有人正在飞速记录,不出意外,王安石今日之言,定然会出现在杭州城明早的民间小报之上。 最后,王安石缓了缓,继续道:“有人要反驳我吗?” 周围鸦雀无声,甚至无人抬起头来。 “江南之于大宋,不亚于开封府之于大宋,我大宋盛世若能恒远,文人须有脊梁,不折不弯,敢言敢写,诸位,共勉之!” 说罢,王安石望了望前方平静的西湖水,走下讲台,大步离开了。 而这时,众江南文人纷纷拱手。 杭州通判顾岳更是一躬到底。 他相信,江南文人经过此番被骂后,一定能让江南民间形成一种更好的氛围,而非金钱至上,心无家国。 而他也知晓,接下来该如何为官了。 …… 九月初七清晨。 苏良、曹佾、王安石一行离开了杭州城。 与此同时。 朝廷颁行的《国债契约书》提前结束,三司将八千万贯钱统一调配。 一部分用于促使百姓移民西北,另一部分则是用于河北路的军费。 中书相公们为促使百姓移民西北,给予的恩惠非常大,不但赠田赠屋免税,而且在孩子读书、老人瞧病等各项生活措施上都提供了补助。 一些在中原地区、生活较为一般的百姓和一些想要闯出一番名堂的百姓,纷纷申请移居西北。 西北地区(包括西夏),地广人稀,虽农耕不行,但畜牧甚盛,且适合经商。 棉花的引进,也使得大量女性在那里可得到“日钱超二百文”的好差遣。 一时间,申请者甚多。 如此一来,便解决了西北地区不易管理以及易出造反作乱者的问题。 无论是吐蕃人还是党项人,只要能让他们吃饱喝足,他们就不会犯险造反。 而此刻。 狄青的灭夏之战已经结束。 不过因此次占领的地盘过多,朝廷派遣官员的数量较多,耗时也较大,朝廷便一直让狄青在西夏维稳。 …… 河北路,白沟河南端,河北禁军军营。 吼!吼!吼! 军营中传来一阵阵士兵们演练武器的喊叫声。 声音震耳欲聋,杀气十足。 而此刻。 在沙场一角,庞籍与韩琦一脸认真地望着训练的士兵,目不转睛,面色严厉。 自从被苏良痛批一顿,称河北禁军甚至没有资格成为攻辽之主攻时,庞籍和韩琦几乎是疯了。 每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训练河北禁军。 这段时间,二人加起来,足足瘦了三十多斤。 越训练,越上瘾。 “稚圭,老夫觉得我们是时候向朝廷申请二次评级了!”庞籍说道。 韩琦微微皱眉。 “庞老,我觉得还是不太行,河北禁军与西北禁军相比,战斗经验太少,而今西北禁军又灭了西夏,正处于名声鼎盛之时,我们训练得再好,可能在官家和诸位相公眼里,还是远远不如西北禁军,我建议再等一等。”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就十月了,时间越短,越是显得我们治军有方,我们只有这个时候与西北禁军抢夺主攻权,才能显出我们的自信,官家与诸位相公才会对我们另眼相看,我现在觉得,我们训练的兵已不弱于西北老兵,收复汉唐故土,我们更具优势!” 韩琦想了想。 “再等五日,咱们再训练五日,然后再向朝廷申请如何,有几个军阵,我觉得训练得还不到位!” “可以。这五日,我们再次加强训练强度,争取让景明对我们刮目相看,老夫这辈子可能就剩下这么一场大仗了,即使让我去后方筹集粮草,也一定要让官家用咱们河北禁军!” “必须如此,我还要靠着这场战事一雪前耻呢!不然骂名留千古,实在是对不起先人!”韩琦重重点头。 …… 九月十三日。 江南智叟叛国案的一系列卷宗全都送到了汴京城。 赵祯没想到江南竟然出现了如此巨大的问题,幸亏发现的早,不然待宋辽之战时,江南大乱,将会使得大宋朝廷猝不及防,爆发出各种问题。 此外,此事也让赵祯警觉。 商贸虽然很重要,但一些商人一旦拥有了可左右一州商贸的巨财时,很有可能生出歪心,掌控一州之政事。 甚至有人会选择携巨资,从海上移居他国。 于是乎。 赵祯命中书将此案例改作为文章,在各地州报府报上刊载,并令欧阳修撰文,强调家国情怀对个人对朝廷的价值。 欧阳修生于江南西路吉州庐陵,乃是地地道道的江南文人。 他对王安石的那番“西湖骂”甚是推举。 若是他在杭州,可能比王安石骂的还要难听,甚至会动粗。 官家让他撰文,正合他意。 他一口气写了一篇长达近五千字的文章,日后若再有宋人称“王朝更替,与己无关”,引用这篇文章中的句子,便能骂死此类自私自利之人。 第0526章:大宋裁缝匠!苏良:若没我,这个朝廷早晚要散 九月二十六日,午后。 苏良一行终于回到了汴京城。 曹佾非官身,直接回了家,苏良与王安石则需前往禁中向赵祯复命。 半个时辰后。 苏良和王安石刚入禁中,便见入内内侍省都知张茂则快步走了过来。 “苏中丞,王推官,你们总算回来了,一众台谏官在政事堂与诸位相公已经吵一个时辰了,谁都劝不住!” “为何争吵?”苏良面带疑惑。 这几年,两府三司的相公们都很称职。 私德亦无暇。 台谏较为尊重他们,几乎没有弹劾过宰执。 张茂则道:“河北禁军再次申请评级,官家欲亲临河北阅武评级,相公们与台谏官意见不一,今早在垂拱殿已论辩许久,当下又在政事堂吵了起来。” “中书与台谏争吵,依规你应寻官家评理呀!”王安石道。 “唉!” 张茂则长叹一声。 “一众台谏皆不愿官家亲临河北,气得官家大怒,然后午时就喝了一些酒。” “知谏院何郯、侍御史兼知杂事范镇知晓官家午间饮酒后,又上奏称官家午间饮酒,有失君德,让官家到天章阁去向太祖太宗和先帝悔过,气得官家又喝了两壶酒,喝醉后,就沉沉睡下了,一时半会儿恐怕醒不来。” “即使醒来,官家参与进来恐怕会更乱,当下能调解此番矛盾的,只有您苏中丞了!” 苏良微微皱眉,问道:“你具体讲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大家的意见分歧在哪?” “咱们边去政事堂边讲吧,此次争吵与以往皆不同,我……我……我担心他们打起来。”张茂则一脸焦急地说道。 苏良点了点头。 随即,三人便快步朝着政事堂走去,张茂则边走边向二人讲述此事的来龙去脉。 很快。 苏良就清楚了此事的全过程。 庞籍和韩琦恳请朝廷再次为河北禁军评级后,赵祯大喜,当即就决定要亲临河北,阅武评级。 日后,宋辽大战时,赵祯将御驾亲征。 他想亲临河北,自然是想与河北禁军的关系亲近一些,熟识一些将领或给予部分赏赐,提前将这些人当作“天子亲军”,提升帝王威信,方便日后御驾亲征后,更好地调派这些人。 赵祯将此想法告知众相公后。 文彦博、富弼、张方平三位相公,皆无异议。 并认为官家此次北巡,应学当年的始皇巡游,宣扬德威,必须以天子仪仗北巡,而不可微服出巡。 理由是—— 辽国皇帝薨逝,赵祯以天子仪仗北巡,不但可震慑契丹,而且还能提高河北禁军的士气。 此外,天子阅武(即巡查武事),微服出巡难以凸现出天子之威。 赵祯听后大喜,决定依此来做。 然三司使王尧臣、参知政事欧阳修和枢密副使曾公亮却提出了反对意见。 王尧臣认为以天子仪仗北巡,消耗甚大,至少要消耗数百万贯钱,且还会影响周围民生,毁坏田地,劳民伤财之举不可为。 欧阳修与曾公亮则认为,官家此番只是阅武而非表彰,评级之事,由官员代劳即可,官家欲往,微服出行就行,无须大张旗鼓。 众相公分为了两派。 一方认为应该学始皇帝出巡,以天子仪仗,盛大出巡;一方认为前者劳民伤财,微服出行即可。 在众相公论辩之时,知晓消息的台谏官们也参与进来。 台谏官们对相公们的建议皆不支持。 他们认为,为河北禁军评级,原先由苏良所评,此次也应该交给苏良,即使不交给苏良,也应由枢密院处理。 此事不值得官家出巡。 天子乃万乘之躯,太子又小,无事不宜离开汴京城。 曾经。 赵祯前往济南府乃是为视察变法,去而有意义,而今北巡则无太大价值。 此番官家若北巡,易引得后世之君学习,以巡查之名做享乐之事,此为陋习,有违祖宗之法,不可提倡。 故而。 台谏官们认为,赵祯无论是以天子仪仗盛大出行,还是微服出巡都不可行。 正是台谏官们的这番谏言,让赵祯大怒,气得喝多了酒。 …… 片刻后。 苏良三人来到政事堂外。 苏良隔着大老远,便能听见台谏官们的声音。 “我反对!我坚决反对!官家外巡,需对江山社稷有利,而今明明官员便可为之,为何要官家亲往?”范镇扯着喉咙嚷道。 “官家亲往,乃是为了提升河北禁军士气,若日后与辽有战,官家御驾亲征,河北禁军便能更好地为朝廷所用!”里面传来文彦博近乎沙哑的声音。 “文相,这就更不妥了!西北禁军灭掉西夏,劳苦功高,而今河北禁军一战未打,官家就要去提升他们的士气,这让西北禁军如何看,河北禁军若是全靠官家提气才能战,不如还令西北禁军主攻!”何郯高声道。 …… 期间,苏良还听到了韩绛,赵汴、吕诲等台谏官的声音。 一个个都是声若洪钟,略带一些沙哑,显然是吵得时间已经很长了。 张茂则一脸焦急状。 当即就准备走上去推门,让苏良进去劝架。 但却被苏良拦了下来。 苏良笑着道:“张都知,我还没想好怎么劝架,要不让他们先吵着,我二人先回家,你可将我们的总结奏疏先放在垂拱殿,我二人明日再来见君复命,你看如何?” “啊?苏中丞,这……这……要打起来了怎么办?” 苏良微微一笑。 “放心,打不起来,我不止一次告诫过台谏官们,台谏动口不动手。” 苏良想了想,又道:“其实,吵一吵,还是有利于问题解决的,他们应该再吵几日。” 说罢,苏良扭脸便大步离开了。 张茂则一脸无助地看向王安石。 “王推官,这……这……一直吵着,让官家气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王安石微微一笑。 “若我所料不错,景明应该已有解决之策,让他们先吵着,没准儿就是此策的一部分,我也回家了!” 说罢,王安石也大步离开了。 张茂则望向政事堂内的嘈杂,撇了撇嘴,道:“他们都不急,我……我有什么可急的,我且喝茶去!” …… 深夜,苏宅。 饭毕。 苏良靠在一张躺椅上,唐宛眉为其按摩着脑袋,儿子苏子慕为其捶着左腿,女儿苏沁一为他捶着右腿。 心中甚是惬意。 唯有在家,他才能感觉到如此舒服自在。 官家是否北巡之事,苏良心中已有解决之法,但目前他要做的,就是不劝架,让这些人继续论辩。 …… 翌日一大早。 苏良与王安石入禁中,见到了一脸郁闷的赵祯。 二人向赵祯汇报完情况后,赵祯便开始抱怨起来。 “苏卿、王卿,朕过得实在憋屈啊!朕以天子仪仗北巡为何不行?” “朕不去,后世之君就都会老老实实呆在这座四方城内吗?他们有没有想过朕的感受,他们只想让朕努力成为一名贤君圣君,却从不考虑朕累不累,苦不苦,朕的心情好不好?” “总是以祖宗之法压迫朕,总是以圣人礼制约束朕,这一次,朕去定了,谁都拦不住……” 赵祯似乎找到了宣泄口,足足向二人道了近一个时辰的苦水。 赵祯宣泄完毕后,又看向苏良和王安石。 “苏卿、王卿、你们可认可朕的想法?” 苏良率先站出,拱手道:“官家,臣以为,官家可去,但臣不建议以天子仪仗出巡,而建议微服出巡。” 赵祯微微皱眉,看向王安石。 “王卿,你呢?” “臣赞成苏中丞的意见。”王安石拱手道,他也希望赵祯微服出巡河北。 赵祯想了想,长叹一口气。 “唉!朕……朕妥协了,就听你们二人的,朕勉强答应微服出巡吧!” 说罢,赵祯胸膛一挺。 “苏卿、王卿,既然你们非常支持朕微服出巡河北,那朕便命你们,说服所有反对朕出巡的官员,特别是台谏官们!” 苏良和王安石无奈一笑。 官家这招移花接木,一下子将矛盾和压力转移到他们身上了。 苏良又道:“官家,臣心中早有计策,不过当下还不可说服他们。臣恳请官家向两府三司与台谏下口谕,让他们继续论辩,寻找理由。” “三日后,官家再宣告将此事廷议,如此做,臣保准能说服所有人,使得官家可微服出巡河北。” “好。” 赵祯面带疑惑,虽然不知其意,但还是选择相信苏良。 …… 半个时辰后。 赵祯下达口谕,令两府三司与台谏继续论辩,但不可动手。 而苏良这位台谏的主官,也告知众台谏官。 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去政事堂与相公们论辩,直到说服对方或被对方说服。 台谏官听到此话,以为苏良支持他们,不由得劲头十足,誓要说服众相公。 …… 接下来的三日。 中书省政事堂热闹得就像是一个菜市场。 从清晨吵到黄昏,各执一词,吐沫横飞,谁都不服谁。 台谏官有监督两府三司之责,故而丝毫不惧众相公。 而众相公也并不同心。 欧阳修、王尧臣、曾公亮三人是支持官家微服出巡的。 三方吵架,越吵越乱,越吵造成的影响越大,很快便有其他衙门的官员也都奔向政事堂,参与了进去。 三日后,清晨。 赵祯下诏,今日午后,廷议“河北禁军评级”之事。 此诏一下,官员们都更是激动,纷纷准备论点论据,准备在廷议时将自己的观点充分表达出来。 午后。 大庆殿内,文武百官齐聚。 赵祯面无表情地端坐于上方,然后看向苏良。 当即,苏良站了出来。 “诸位同僚,麻烦支持官家应盛大出巡的与文相、富相站在一起;官家应微服出行的与欧阳相公、计相站在一起;官家应留守汴京城的与台谏诸官站在一起!” 哗啦!哗啦!哗啦! 群臣走动,很快就站成了三派,人数相差并不大。 紧接着。 赵祯从御座上站了起来。 “今日廷议,众卿皆先不言,先听朕言,而后再听苏中丞言,最后有异议者,可再讲!” 众臣拱手,皆看向赵祯。 赵祯缓缓道:“当年,太祖太宗的遗愿便是收复汉唐故土,朕一直铭记于心。” “朕为何要北巡阅武,不是因待在汴京城无聊,更不是图着新鲜享乐,而是为了我赵宋皇家的荣誉!” “朕曾说过,收复燕云,朕定然会御驾亲征,朕亲征,不想留下沾光抢功甚是拖后腿的名头!”“你们可知,近期朕看了诸多兵书,将整个西北战事的奏疏都完完整整地阅读了一遍,朕希望自己御驾亲征是能实打实地做出贡献的,是能提升我大宋禁军战斗力的,而不是做一个吉祥物,你们能明白吗?” “朕愿微服出行,去看一看河北禁军,想着能不能在与辽全面开战前,能够做更多的准备,多一点点准备,可能就能挽救数名士兵的性命!” “这就是朕的理由,你们觉得没有价值,没有意义吗?” 说罢,赵祯坐了下来。 整个大殿,一片安静。 赵祯这番话,可谓是掏心窝子的话语。 大多数官员都觉得他御驾亲征就是一个吉祥物,只是不敢说罢了。 没想到赵祯的真实想法竟是如此。 稍倾,苏良走到大殿最前方,然后缓缓开了口。 “诸位同僚,官家已有所妥协,以天子仪仗出巡,劳民伤财。而今河北士兵,寸功未立,确实不宜盛大出巡。我也反对盛大出巡,始皇帝乃是灭六国,天下安定后,才巡视天下,而当下咱们大宋并没有如此功绩。” 苏良看向诸位相公,后者皆都低下了脑袋。 “至于趁着耶律宗真身死,展现我大宋君威,我觉得已无必要,我们当下的国威,已经不需要展示,因为天下人都知晓!” 随后,苏良又看向众台谏官以及后面的支持者们。 “作为一名台谏官,我与诸位的想法基本是一致的,我不认同官家北巡无价值,但却认同后世之君习之,会以巡视之名,行享乐之举。” “这个确实是反对官家外巡的合理理由。” “所以,我与官家商议后,让诸位论辩了数日,而后又要廷议处理此事。此事闹大了,才能让后世之君明白,官家出巡,必须要让群臣皆同意,方可为之。” 王安石听到此话,顿时才明白苏良为何称吵架为好事。 最后,苏良放大了声音。 “臣建议,官家若北巡,应微服私访且不用告知河北众禁军士兵,仅使得河北数名将领知晓即可,他们有了斗志,全军便有了斗志。另外,可再带一名相公与台谏官前往,以示专为军事而外巡。我自荐前往,另举荐曾副使!” 苏良说完后。 赵祯微微点头,看向下方,问道:“众卿可还有异议?” 众人面面相觑,苏良这番话将他们的所有理由都堵住了,他们还有何话可说。 “臣无异议!”群臣同时拱手。 顿时。 苏良长呼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珠,这种朝堂劝架,实在太累了。 赵祯则是嘴角上翘,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在他眼里,苏良简直就是朝廷的裁缝匠,没有苏良,这个朝堂可能随时都要散。 第0527章:河北禁军的战意!吾等愿为大宋战死 十月初一,五更天。 赵祯、曾公亮、苏良一行北巡启程,微服出行。 众人扮作药材商,所带护卫只有二十余人。 不过私下隐藏的,前前后后足足有数百人,完全可保障赵祯三人的安全。 此外。 还有三衙与枢密院的十余名官员行在前面,他们乃是为河北禁军评级的主要执行者。 参加过前日廷议的官员皆收到中书通知,禁止将官家北巡之事外传。 而中书传向河北的文书。 也是称苏良与曾公亮二人不日将奔赴河北为禁军评级,并未言官家亲至。 赵祯离京这段时间,朝事皆由中书省众相公决议,不过决议文书还是会陆续送到赵祯手中。 中书省众相公也给了赵祯限制,其务必要在十一月前返回汴京城。 北巡一个来回,路上大概要半个月。 这意味着赵祯有十余日的时间可待在河北军营,这也基本够用了。 …… 此乃赵祯的第二次离京出巡。 不同于先帝出巡那样。 恨不得将整座皇宫都要带上,赵祯身边只有张茂则等三名内侍。 此外。 赵祯于路途中,更愿骑马。 一方面锻炼骑术,一方面欣赏路途中的风景。 即使坐马车,也是与曾公亮、苏良二人同坐一辆马车。 讨论的大多也都是军事问题。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若是能收复燕云甚至灭辽意味着什么。 故而心中无比重视此事,很少嬉笑玩乐。 …… 十月初七,近黄昏。 河北路境,一处官道旁的凉亭内。 赵祯、苏良、曾公亮坐在一张石桌前。 赵祯朝着二人道:“咱们明日便将抵达河北军营,朕欲扮作三衙的一名将领,隐于众,深入军伍进行探查,整体考核结束后,朕再向营指挥使以上的官员亮明身份,你们以为如何?” 曾公亮率先开口道:“官家此举,并无不妥。臣想知的是考核之后,若河北禁军仍未达标,是否要换作西北禁军为主力?” “臣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苏良说道。 曾公亮和苏良一直都认为河北禁军主攻辽国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但赵祯突然提出要深入军伍暗查,不由得让二人有些怀疑官家是不是改变了想法。 此类暗查,意味着从严从细。 若想发现问题,肯定是有问题存在的。 苏良上次“鸡蛋里挑骨头”乃是让他们提升斗志,这次若再“鸡蛋里挑骨头”导致他们再评一个丙等。 那恐怕就将河北禁军的军心打散了。 赵祯微微一笑。 “你们想多了!宋辽之战,河北禁军必然是主攻,若打仗都要用西北禁军,那朕不如将其他地方的士兵都解散了!河北养兵已有五十载,不就是为了宋辽之战吗?” “朕欲深入军伍暗查,并不是要找茬,而是想要发现问题,解决问题,解决将领们解决不了的问题,解决只有朕能解决的问题,朕是想要多关心一番这些底层的兵卒们。至于小错,一概不究!” “对辽之战,朕必御驾亲征,若胜,乃河北禁军之功;若败,全为朕之责!” 听到此话。 曾公亮和苏良互视一眼,同时起身朝着赵祯拱手道:“官家圣明!” 若河北禁军听到此话,战斗力至少能够提高一成。 …… 翌日午后。 苏良一行终于抵达了白沟河南岸,河北禁军军营。 赵祯身穿铠甲,以一名营指挥使的身份站在后面的三衙与枢密院的队伍后面。 张茂则作为书吏,跟在后面。 河北军营中,也只有庞籍与曾公亮识得赵祯,赵祯如此打扮,只要不是刻意露脸,对方根本就瞧不见他。 苏良一行刚走到军营大门。 庞籍和韩琦便大步迎了过来。 “苏中丞、曾副使,我们算着你们今日就该到了!”庞籍大笑道,然后先与苏良相互拱手,而后与曾公亮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庞籍与曾公亮乃是老相识了,二人关系甚佳。 韩琦笑着道:“苏中丞,曾副使,各位同僚,辛苦诸位来河北军营核查评级!” “稚圭兄,此次核查一如上次一般严格,你可要做好准备!” “越严越好,越严越好,河北禁军比之数月前已强大了数倍,不怕检查。”韩琦笑着道,充满自信。 …… 众人寒暄数句后,便边走边聊地入了军营。 翌日一大早,苏良宣布—— 河北禁军核查评级正式开始,为期八日。 他与曾公亮核查营指挥使以上的武将,三衙与枢密院众官员则是下营抽查兵丁,检查内容包括日习训练、骑射、通讯、武艺、纪律、心志等多个方面。 核查者持苏良授予的令牌,可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不限手段检查河北禁军军营的任何一名将士。 庞籍与韩琦随苏良、曾公亮同查。 河北禁军军营的将士们知晓朝廷二次核查后,也甚是激动兴奋。 这是他们再次证明自己的机会,也可能是唯一机会。 他们必须全力以赴,待被核查时,将自身的能耐全数表现出来。 …… 入夜,苏良的营帐中。 刘三刀大步走了过来,将数名随行书吏的核查记录呈递给了苏良。 苏良看向刘三刀,问道:“三刀,你我都是二次核查,你感觉此次如何?” 刘三刀面带兴奋。 “头儿,我心中相当震撼,上次核查,河北禁军的训练,花架子居多,但此次却全然不一样。他们的训练已有当年龙羽军的几分模样,眼神里都有了杀意!”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 龙羽军的训练并非保密,大宋禁军的中级将领大多都知晓。 很少模仿,乃是因这种训练强度,一般的士兵根本承受不住,但河北禁军为了抢夺主攻权,明显都拼命了。 他从韩琦和庞籍的营帐里文书如山,以及二人脸上的疲态就能看出一二。 “官家那边呢?官家可还适应?”苏良问道。 “官家很是兴奋,与兵卒同食大锅饭,询问了诸多细节,给人感觉,不像来找问题,更像是解决问题的。有此官家,实乃我等将士之幸!” 苏良想了想道:“三刀,你也是多年老兵了,军伍底层存在的问题,你比我更清楚,有些问题,你与我讲无用,甚至与中书相公们讲都无用,但官家可解,你在官家身边,可主动提出一些问题,比如老兵的婚姻、养老、刺面、家人的读书问题等。” “明白,明白。”刘三刀兴奋地说道。 官家好不容易深入军伍,一些于兵有利又于国无损的事情,他自然可以提一提。 …… 深夜,近子时。 赵祯的营帐中。 赵祯面色认真地翻阅着今日记录的内容,不时持笔批注。 一旁。 张茂则第三次劝说道:“官家,时候不早了,您该歇了!” 赵祯放下毛笔,笑着道:“今日,朕收获颇深,朕自诩懂朝堂文武百官之需,懂天下百姓之需,但今日方知,完全不懂禁军兵卒之需啊,若让他们倾力为朝廷卖命,朕必须解决他们的所有后顾之忧。” 张茂则望向赵祯,忍不住笑出了声。 赵祯一愣,看向张茂则,道:“因何发笑?” “官家,您今日认真处理公事的模样,俨然如您第一日亲政那般,精力充沛,胸有成竹。” “哈哈哈哈,是吗?朕若能日日能保持此等状态,大宋早就迎来盛世了!”赵祯笑着说道。 他非常享受当下的这种状态。 …… 翌日,核查评级继续。 苏良、曾公亮开始寻河北禁军的将领们谈话,韩琦、庞籍陪同。 “如何看待太宗皇帝太平兴国四年的第一次幽州之战?主要讲述作战指挥上存在的错误。”曾公亮朝着一名将领问道。 此战非常敏感,乃是太宗的一次兵败之战。 那名将领想了想,道:“此战意在一鼓作气,攻占幽州,进而震慑诸州,达到收复燕云的目的,然而过急过躁。” “作战指挥之错有三,其一,兵众而不知分,辽军防御强硬,一旦遇挫,军心便易不稳;其二,远程急进,对辽军在幽州的防备预料不足,攻坚能力过于薄弱;其三,缺乏打援部署,辽军耶律学古部从山后支援幽州城时,我们未曾布兵阻拦……” 曾公亮与苏良一边听,一边点头。 接下来,数名将领的表现,更是令二人欣喜。 所提问题,皆能详细作答。 稍倾,一名将领回答完毕后,苏良示意谈话暂停,然后看向庞籍和韩琦。 “二位,你们到底是如何调教的,此次核查,将领们的表现可与数月前完全不同啊,莫非是在军中开设讲堂了?”苏良笑问道。 庞籍捋了一把胡子。 “苏中丞,还真让你猜对了。上次核查,评了个丙等上,我与稚圭都觉得甚是丢人,老夫我不想晚节不保,稚圭想要洗刷掉曾经在西北战场留下的污名,我二人便又苦读了《太平御览·兵部》、《册府元龟·将帅部》《武经总要》等兵书,然后教授诸将。” “这些将领白日操练,晚上上课,辛苦得很,不过只要能抢到主攻之任务,一切都是值得的。” 韩琦笑着道:“庞老比我辛苦多了,他心细,诸多细节都是他把控的。” “哪有哪有?是稚圭有能力……” …… 二人互相谦让起来。 苏良和曾公亮望着二人互让互敬的模样,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二人,一个性急,一个慢热。 去年互相弹劾的奏疏足足有七八本,而今却是互相敬仰,不得不令人大感意外。 …… 十月十六日。 即考核评级的最后一日,近黄昏。 苏良、曾公亮、庞籍、韩琦、三衙与枢密院的一行人从大帐中走出。 苏良环顾四周,道:八日核查,正式结束。三日后清晨,出考核结果,期间,河北军营所属官吏将士,一律不得进入前方拉绳的营帐。” “遵命!”庞籍、韩琦等将领同时拱手。 就在这时。 一名身材魁梧的青年将领突然走到苏良和曾公亮的面前,单膝跪地,然后拱手。 “苏中丞、曾副使,末将洪岳,河北禁军骑兵玄字营营指挥使,代表麾下五百兄弟,有话要讲。” 一旁,韩琦快步走出。 “洪岳,你要做甚?朝廷核查已经结束,你若有事,可对上级言说,不可越级汇报,更不可在此等场合拦上官讲话。” 洪岳此举,确实不合军中规矩。 “末将知此举不妥,但……但……为了河北禁军,为了我的五百名士兵,我还是想讲,讲后愿领杖责!” “讲!起身讲!”苏良道。 洪岳缓缓起身,道:“自澶渊之盟后,宋辽多年无战事,而我河北禁军人数,不减反增。” “这些年,河北禁军向来口碑不佳,也确实是有人不争气。” “有百姓骂我们不会打仗只会在军中走私做生意,有百姓称京东京西之地之所以赋税严重、百姓贫苦、剪径者众,乃是为了给我们筹粮,更有辽国士兵也看不上我们,总是称,若铁骑南下,月余便可抵达汴京城前……” “作为河北禁军的一员,这些骂声我们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我们也想与辽一战证明自己的价值,使得河北边境上百里的耕地有人敢种,使得百姓们也能像夸赞西军士兵那样,夸赞我们一声:河北禁军,英勇!” “而今时机将近,我等日夜操练,只为求得主战资格。” “我代表我身后的五百名兄弟,也可能是所有河北禁军兄弟们想要让上官知晓。” “我们不怕死,不惧死,我们只有上了战场,心中才无愧拿了朝廷的饷,吃了百姓的粮,我们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我们敢战,我们敢死战!” “或许我们的战斗力不如西军的老大哥们,但是我们不怕死,我们愿意去死!我们训练了这么多年,若是最后落得个运送粮草的差遣,我们不配穿这身军服,我们对不起先人……” …… 此话说完,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许多人都被这番话感动得眼红落泪。 数年来,河北禁军们几无军功,活得也很憋屈,他们将证明自己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苏良、曾公亮眼眶发红,人群众的赵祯更是擦拭起了眼泪。 洪岳接着道:“苏中丞、曾副使,此番话无人授意,皆是我们营内兄弟的心里话,我们也没有想着靠着这番话,赢得主战资格,我们只想让你们知晓,我们河北禁军没有草包,我们愿为大宋战死!” “吾等愿为大宋战死!” “吾等愿为大宋战死!” “吾等愿为大宋战死!” …… 周围的将领们都忍不住高声喊了起来。 声若洪钟,甚是真挚。 无一人惧死。 苏良伸出双手往下缓缓压,让周围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诸位,你们的想法,本中丞知晓了,官家也一定会知晓的!” “在此,本中丞用三句话回复你们。其一,你们有此死战之心,甚是难得,整个大宋都为你们感到骄傲;其二,战归战,然朝廷惜天下士兵之命,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人无畏牺牲;其三,河北禁军是否主战,待核查评级之后,自有安排。” “都散了吧!” 顿时,众将拱手纷纷散去,苏良等人步入前方营帐,开始总结评级。 第0528章:辽国的杀猪计!全面灭辽,唯有速战 十月十九日,近五更天。 河北禁军军营内。 风微微寒,天空中有数颗残星闪烁。 庞籍、韩琦以及麾下多名将领齐齐来到苏良、曾公亮等人所居的营帐前。 依照苏良所言,今早便将宣布河北禁军的评级结果。 庞籍和韩琦皆心情激动。 上次评级为丙等上。 远远逊于上四军和西北禁军的乙等上,与甲等中的龙羽军更是有着望尘莫及的差距。 此次。 二人的心理预期为:乙等中。 若比西北禁军只差一个等级,仗着地势与经验,完全有可能夺得主攻辽国的任务。 片刻,天渐渐放亮。 刘三刀从里面大步走出,高声道:“庞副使、韩安抚使以及军都虞候职级以上的武将,烦请入帐,其余人便散了吧,百步之内,不许留人。” 顿时。 二十余人都随着刘三刀入了前方的营帐。 营帐百步内,只剩下苏良所带的护卫巡逻值守。 营帐内。 苏良和曾公亮见庞籍和韩琦大步走来,立即站起身来。 苏良笑着道:“二位,评级文书就在桌上,你们自行来阅吧,有何不妥之处,可尽数道出。” 庞籍和韩琦点了点头。 然后走到案几前,认真地翻阅起了文书。 二人一如第一次那般认真,不过速度快了许多。 这也意味着比第一次更有自信。 后面的将领们也都心情忐忑,仔细地观察着二人的表情。 唰!唰!唰! 书页翻动,营帐内静寂一片。 不多时。 在快看到文书末尾之时,庞籍和韩琦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后方将领们也都面带兴奋。 二人越看越喜,显然是此次评级要比上次好上不少。 片刻后。 庞籍用手指朝着舌上一点,然后翻开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的结果,决定着河北禁军日后能否对辽主战。 这一刻。 所有武将们都屏住了呼吸,全都望向庞籍和韩琦。 庞籍和韩琦仔细一看,几乎同时皱起眉头,然后互视一眼,面带疑惑。 这种表情让武将们都甚是费解。 若好,应是兴奋;若差,应是沮丧。 而这种疑惑的表情,似乎是看不懂文书上的结果。 庞籍朝着韩琦道:“稚圭,你来说吧!” 韩琦看向苏良和曾公亮,拱手道:“苏中丞、曾副使,是不是……是不是搞错了,依照评级文书前方的细则,河北禁军可勉强评一个乙等中,而今却评了一个乙等上。” “我二人虽知近月操练效果显著,但我河北禁军当下依旧配不上与上四军和西北禁军同等的乙等上,我二人有自知之明。” 此话一出。 后面将领都是一愣,没想到竟给了一个乙等上的评级。 有此评级。 那对辽的主攻战,一定是河北禁军的。 不过他们也清楚。 数月之练确实比不上西北禁军数年苦练,双方还是有一定差距的,很难同级。 苏良笑着道:“依照文书评级规则,河北禁军确实很难得乙等上,但此评级非我与曾副使所定,定此级者,用一番话打动了我二人,故而破例评乙等上。” “不是你们所定,那还……还有谁?” 庞籍有些懵,苏良与曾公亮乃是此次的评级主官,且有官家诏书。 即使首相文彦博和副相富弼来了,也没有资格代替二人定级,更不会强迫二人更改等级。 “莫非……莫非是官家来了?”韩琦环顾四周说道。 这时。 一袭紫色长袍的赵祯从后面大步走了过来。 “官……官家,您……您何时来的河北?”庞籍甚是惊讶。 韩琦也愣在了原地。 愣了一下后,连忙拱手道:“参见官家!” 庞籍与后面的将领们也连忙拱手行礼,齐呼:参见官家! 赵祯坐于主位,朝着两侧摆了摆手。 顿时。 苏良、曾公亮、庞籍、韩琦四人坐在两侧。 其余将领,站于两侧。 赵祯面带笑容,道:“朕微服出行,乃是与苏卿、曾卿同来,期间扮作一名营指挥使,探查河北军营细况。” “朕如此做,并非要暗中挑刺或找茬,乃是想要更清楚地了解河北禁军的兵卒现状,朕所获颇多啊!” “至于为何会将河北禁军提升为乙等上,乃是因朕被河北禁军们的斗志所折服,人人皆不惧死,人人皆愿死战,此乃朕之福,朝廷之福、万民之福也。河北禁军有此斗志,足以使得战斗力翻倍,当得起乙等上的级别。” “朕直到此时才站出来,也是想看一看你们这两位统帅,是否对河北禁军有充足的认识,如今看来,你们有长治河北禁军之能,朕甚是欣喜!” 赵祯缓了缓,干咳一声。 “此刻,朕便可向你们承诺,主攻辽国,非河北禁军莫属!” 听到此话。 庞籍、韩琦,后面的将领们都激动起来,甚至有人的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 “谢官家,接下来我们必将继续苦练,河北禁军必将不辱使命,灭掉辽国!”韩琦与庞籍同时拱手。 “不辱使命,灭掉辽国!”后面众将士齐呼。 赵祯看向庞籍和韩琦。 “庞卿、韩卿,苦练归苦练,但也莫将士兵们折磨得过狠了。朕前两日深入军营探查时,是有些生气的。” “你二人过严过苛,士兵互攻,几乎以命相搏,日日训练到深夜,强度太大,偶尔可以歇一歇,要知循序渐进。” “韩卿,尤其是你,地字号营训练军阵时,只是有所瑕疵,你大骂他们一顿后,竟然让人打了自己十杖,还称,他们若再出此问题,你再打自己十杖,你若将自己打残了,还如此领兵打仗,此举不可再为也。” “臣知错,臣遵命!”韩琦拱手道。 苏良和曾公亮都不由得一愣。 他们没想到竟然还有此事,军中无人言说此事,但却被赵祯查探了出来。 韩琦这招“兵丁犯错,杖责自己”也算是奇招了,若兵丁们没有足够的力争上游之心,那他打死自己恐怕都不管用。 赵祯缓了缓,接着说道:“朕为河北禁军评乙等上,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朝廷对河北禁军也是有所亏欠的。” “因北境无战而西北常有战,故而河北的军粮、军饷、铠甲、兵器,甚至伙食皆不如西北,此乃朕之过也。” “朕决定,待归朝之后,从皇家内库,拨款三十万贯,改善河北禁军伙食,此钱不经国库,朕可做主。此外,河北禁军的铠甲兵器也将会陆续改善,一些老兵退伍后的婚姻问题,朝廷也会陆续解决……” “官家圣明!”庞籍、韩琦以及后面的将士们皆笑容灿烂。 苏良与曾公亮也是相视一笑。 这就是官家来此的价值。 若这些奖赏由苏良或曾公亮请命,朝廷不一定批,但官家承诺,那就是板上钉钉,且能极大地提高河北禁军将士的凝聚力。 赵祯想了想,又道:“此番朕微服北巡,尔等知晓即可,不可外传。” “臣遵命!”众官员同时拱手。 众人都很清楚。 西北禁军灭夏,朝廷虽有重赏,但官家并未亲至褒奖。 虽有西北禁军分散,值守于西夏各地之原因。 但官家来到河北军营一番夸赞,若让西北禁军知晓,还是显得有些不公平。 故而官家才会微服私访,才会只在众高层将领面前亮明了身份。 这时,赵祯站起身来。 “庞卿、韩卿,即刻可向全军宣告河北禁军之等级,今晚全军改善伙食,朕在此营帐,与你们同吃同饮,吾等皆不可饮酒,但可多吃肉!” “臣等遵命!” 庞籍和韩琦一旦向全军宣告河北禁军的等级为乙等上,便意味着攻辽之战必然是河北禁军主攻了。 …… 入夜,营帐内,篝火明亮,处处都是肉香,更有士兵欢快地唱了起来。 乙等上。 意味着他们可以建功立业,成就一番不世功勋了。 营帐内。 赵祯、苏良、曾公亮、庞籍、韩琦,三衙、枢密院的官员将领,还有河北禁军的二十多名高级将领们,聚在一起。 喝茶吃肉,谈笑风生。 一个时辰后。 宴席进入尾声,一名士兵快步走到韩琦的身旁,将一封竹筒密信呈递到了他的手中。 韩琦打开密信一看,脸色骤变,然后走到大帐中央,高声道:“官家,前方密探传来情报,与辽增兵、强兵有甚大关系,另还有女真人的消息。” 此话一出,整个营帐都安静下来。 赵祯接过密信看了起来,看完后,密信在周围众人手里传递起来。 片刻,众人皆知晓信中内容。 内容有二。 其一,数日前,有女真人企图渡过白沟河,欲来宋商讨联宋灭辽之事,然被辽兵所抓。 其二,辽国朝廷近日频繁对辽国商人进行抄家,且与东瀛联合开设多座军器厂,并开始大量招兵。 赵祯待众官员都看完密信后,道:“两个问题,咱们一个一个解决,首先,诸位觉得,咱们应与女真人联合灭辽否?” 庞籍率先道:“女真人,野蛮嗜杀,一身兽性,凶恶甚于汉唐之匈奴,一旦成势,可能比契丹人对我们的威胁更大,断断不可与其联合,要不灭之,要不将其赶入深山老林,绝不可让其得势!” “臣附议。辽人有云:女真过万不可敌,虽有些夸张,但女真人确实残忍,我们与其联合,无异于驱狼引虎,不如让契丹人与女真人内斗,我们先将目标放在燕云之上。”韩琦道。 “臣附议。女真人凶蛮,不可与之为友,也难与之为友……” …… 随后,苏良、曾公亮以及三衙和枢密院的官员们也都纷纷表示,不可与女真人联合。 女真人凶名远扬,大家的意见出奇一致。 “好。众卿意见一致,我们便绝不与女真人联合,同时也要防范他们在我们攻辽时,下黑手。” 赵祯坐直了身子,又问道:“众卿对第二个问题如何看?” 第二个问题,苏良已有耳闻,并将其称为杀猪计。 猪就是辽国商人。 辽国朝廷先将其养肥,让商人剥削百姓之财,然后再剥夺商人之财,换得民心。 一名将领兴奋地说道:“官家,辽国朝廷对商人抄家,说明辽国国库无钱,已经是强弩之末。他们如此剥削商人,势必引得民间商人不满,长此以往,内乱频出,辽国将越来越穷,越来越乱。” “末将附议。不过东瀛造器学于唐又有所精进,此举有利于提高辽国战力,我们需谨慎对待。” 而这时,庞籍摇了摇头。 “辽国掠夺商人之财,会使得国内越来越乱不假,于民不利,于商亦不利,然于军大利也。他们是要将国内之钱,聚焦一处,即增兵强兵。对辽而言,实乃良策,这个耶律洪基,比他爹更难对付。” “良策?此乃短视之策,以无罪之罪害商,坏国之秩序,辽国商贸赋税必乱,长此以往,辽国不攻自破!”一名将领高声道。 这时,曾公亮开口道:“非也,辽国和我大宋不一样,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国内商贸会不会崩塌,民心会不会有失,在辽国朝廷心中,掌控兵丁就掌控了一切。” “确实如此!他们如此做,乃是将国运寄托在一个目标上,即是夺宋。”韩琦提高了声音,道:“一旦夺宋,他们再旧计重施,以汉人治汉人,我大宋的商贸便可养活辽国,辽国之境全成畜牧之地也无妨!” “那……那此局可解?”曾公亮看向韩琦等人。 “我建议,于辽国境内放出消息,将辽害商敛财之事宣扬出去,乱辽之民心,便能废其策。” “我建议,我军亦可增强兵力,强军甲武器,硬碰硬上,我们完全可以压制他们。” “我建议,拨弄女真人之乱,让他们继续乱辽,毁辽之军伍,破其增兵强兵之势!” …… 一众官员将领,各个都讲述起了自己毁辽强兵之策的主意。 稍倾,议论声逐渐降低了下来。 苏良站起身来,道:“诸位将军,今夜似乎是人人皆为诸葛,良策不断。但恕我直言,这些计策,皆有不妥之处。” “宣扬辽害商敛财之事,并无大用,当下的辽国,百姓人微言轻,根本没有话语权,更生不了乱。至于拨弄女真人内乱,那也是费力不小,但女真人当下也想着我们与辽大战,他们坐收渔翁之利,很难完全打起来……” 苏良将众人策略的短处都揭出后,放大了声音。 “我以为,若要灭辽,唯有速战,最好趁着明年开春,辽国谷物未收,我们便与辽全面开战!” 唯有速战。 听到这四个字,众官员将领们的眼睛都亮了。 此主意看似粗鲁直接,但细细一想,却是最好之策。 若明年开春大战,辽国增兵强兵之策未成,战斗力未曾形成,外加谷物未收,粮草匮乏,正是大宋进攻的最佳时机。 关键的是,大宋有足够的钱财兵力攻辽。 反之。 越等,辽国越有钱,士兵越多越强大。 耶律洪基在聚兵方面,还是颇有一番能耐的。 “全面灭辽,唯有速战!”众将士们齐齐拱手。 在苏良说出此策后,众将士们迅速就认同了这个计策。 他们也早就想打了。 赵祯也甚是兴奋,朝着桌子上重重一拍。 “好,明年开春,我们便与辽全面开战,最迟不超过三月份,河北禁军当下便可以准备了!”赵祯高声道。 “是,官家!”众人皆心情激动,恨不得即刻就战。 第0529章:包养外室?我曹佾乃是演戏除外害 十月二十一日,清晨。 赵祯、苏良、曾公亮一行踏上了返京之旅。 此时的赵祯,面带红光,神采奕奕,策马扬鞭,一路疾奔。 恨不得立即回到汴京城,筹备年后开春的对辽之战。 宋辽注定会有一战,晚战不如早战。 如今的辽人是倾国之财强兵,欲靠军武掠宋强国,大宋自然是越早出手越好。 接下来。 大宋有三到四个月的准备时间,可谓是非常充裕。 …… 十月二十九日,近黄昏。 苏良一行回到了汴京城,旅途劳累,众人皆各回各家,休息了起来。 翌日一大早。 两府三司诸相公、台谏主官苏良便收到内侍口谕,立即前往垂拱殿议事。 大殿内。 文彦博、富弼、张方平、吴育、王尧臣、欧阳修、梁适、曾公亮、苏良九人分坐两排。 官家一旦赐座,那说明会议定然不会少于一个时辰。 文彦博等人都看向苏良和曾公亮。 官家北巡刚归,便要开长会,显然是有要事相商。 苏良和曾公亮将头扭向别处,故意不言,此事唯有官家亲自宣布,才更恰当。 稍倾。 赵祯大步走了过来。 众臣明显感觉到,赵祯神采奕奕,劲头十足。 赵祯开门见山地说道:“朕此次微服北巡,除了探查河北禁军战斗力外,还发现了一些朝廷疏忽的问题,比如伙食、军甲军饷、老兵的婚姻问题……朕已决定从皇家内库中取三十万贯钱,改善河北禁军军营伙食……” 赵祯道完这些琐碎后,讲起了辽国新君耶律洪基敛商财增兵强兵之事。 最后。 赵祯道:“为防辽国起势并结合我朝现状,朕决定,明年年初,与辽全面开战,先收燕云,再灭契丹。” 众相公先是一愣,而后齐齐拱手。 “臣愿倾力助战!” 自灭夏之后,众相公做梦都想着收复汉唐故土而后灭辽呢! 而今官家亲口提出,他们自然是万分赞成。 “好。此事暂时不可对外宣扬,众卿心知即可,接下来,我们可以做准备了!”赵祯挺了挺腰杆。 接下来,赵祯开始安排。 中书省负责稳固各地州府民生,河北、京东以及东北沿海等地的官员调动,以免战时发生内乱。 枢密院负责铠甲、兵器、火器、大规模攻城武器的铸造与调拨,还有士兵、马匹、将领的增设与换用。 三司负责全国商税、两税的催交,粮草筹集以及各种物资的购买与周转。 …… 赵祯安排过事务后,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这时。 文彦博道:“官家,数日前,狄枢相来信,称西夏刚灭,民间不稳,他恳请今年留西北维稳,暂缓归朝。” 赵祯点了点头。 “准。朕的打算便是西军主力仍守西北,抽掉五万西北兵丁作为后补即可,主力为河北禁军与中央禁军,不过,需让龙羽军年前归朝!” “是。”文彦博拱手。 赵祯又看向苏良。 “苏卿,当下,辽与东瀛乃是一体,我们若攻燕云,海上必然有战,你速速让曹护归朝,告知他该如何做。至于海上军船的布置,曾副使与梁副使,你们与苏卿商量即可,苏卿早有布局。” “臣遵命。”苏良、曾公亮、梁适同时拱手。 …… 近午时,这场内会才算结束。 众相公走出垂拱殿后,各个神采奕奕,感觉浑身都充满了气力。 苏良回到御史台后,便迅速给曹护写信召其回朝。 苏良在海上以商之名布局良久,海州、楚州这两年又增设了数百艘战船,与火炮搭配,绝对能在海战时起到巨大作用。 …… 十一月初五,汴京城繁华如昨。 而此刻。 城内各个衙门的主官们都感觉压力巨大,手中的任务是一个接着一个。 他们明显感觉到,近日,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处理公事皆变得愈加严厉与细致起来。 台谏官们也都频繁在各个衙门明察暗查。 有不尽职尽责或处理公务错漏者,立即就会遭到弹劾。 这种压迫感,比百日考成法执行时更甚。 但官员们见官家和众相公都如此勤勉,不由得也都认真起来,且将下面的官吏带动了起来。 …… 十一月初九,天寒,降大雪。 苏良放衙早归。 刚入苏宅,便听到前厅有女人的哭泣声。 苏良忙快步朝前,心中喃喃道:“想必又是哪个同僚的妻来我这里诉委屈了!” 因苏良与唐宛眉这种“一夫一妻,白首不离”之名在民间的广泛流传。 很多官员的夫妻闹矛盾时,都会来寻苏良劝解。 曾经。 欧阳修的妻、司马光的妻、王安石的妻都来过苏宅。 甚至富弼的妻都因富弼处理公事过于忙碌,身体抱恙而不休息,来寻苏良劝说其注意身体。 苏良对此已司空见惯,唐宛眉处理此类事情也已经是游刃有余。 苏良一入前厅,便认出了此人。 其不是别人。 正是曹佾曹国舅的正妻崔氏。 此时的崔氏,哭的是梨花带雨,甚是悲痛。 唐宛眉见苏良进门,当即给了苏良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而崔氏看到苏良,扭脸便哭着道:“苏中丞,你……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景休……景休……他实在太过分了!” “崔夫人,到底发生何事了,你坐下,咱们细聊。”苏良当即坐了下来。 崔氏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然后被唐宛眉扶到一旁,坐了下来。 唐宛眉率先开口道:“夫君,这次国舅爷做得委实有些过分了,家有妻妾,竟还包养外室。” “包养外室?” 苏良一愣,道:“不……不会吧!” 所谓包养外室。 就是包养没有夫妻身份的女子在外面以夫妻关系过日子。 根据苏良对曹佾的了解。 后者虽喜歌舞,尤爱乐曲,但真要与某个良家女子发生关系,将其纳为妾即可,没必要找个姘头,来坏曹家的名声。 曹佾已有两妾,再纳妾,崔氏也不会阻止。 且此乃为曹家开枝散叶之事。 曹家家主和曹皇后都是支持曹佾多纳妾生子的,崔氏若不情愿,便是妒之责。 除非这个外室乃是个不太干净的女人或者已婚。 崔氏抽泣着道:“苏中丞,你有所不知,近日,他是夜夜晚归,衣服上满是女人的胭脂味,我派人去暗查才知,他近日经常去城西喜乐楼,与那里的嘌唱名角张七七勾搭上了,他……他还为其买了一处宅院,就在喜乐楼西边没多远的一处胡同里。” 所谓嘌唱。 即当下勾栏瓦舍中流传的一种音调曲折柔曼的通俗唱法,颇受大众喜欢。 “我……我寻人打听过这个张七七,她就是个狐媚子,见个富贵男人便勾搭,脏得很!” “他若想纳妾,再纳两个,五个,十个,我都应允,甚至可帮他去找。但他搞外室,还搞一个如此淫荡的卖唱女子,若是让家主或皇后知晓了,还不打断他的腿啊!” 崔氏再次泣不成声。 苏良缓了缓,问道:“崔夫人,你可曾当面与景休兄说起此事?” “没……没有,我不敢,他好面子,我怕他生气,怕他离家不回。” 崔氏又道:“苏中丞,你……你劝一劝他即可,千万别告知官家和皇后或我家家主!” “景休近年做生意也挺疲累的,若再被训斥一顿,就是我之错了,他毕竟是我的夫君。” 苏良点了点头。 “崔夫人放心,此乃私事,我绝不外泄,此事就交给我吧,三日之内,我一定让景休给你一个交待。” “辛苦您了!”崔氏站起身来。 随即,唐宛眉与苏良将崔夫人送了出去。 二人回到前厅后,苏良道:“依照我对景休的了解,他虽爱逛勾栏,但爱曲甚于爱女人,并且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怎么会被一个狐媚女子迷倒,甚至不惜坏己之名,养个外室!” 这时。 唐宛眉开口道:“夫君,此事真伪由我来查吧!景明社的数名女子对喜乐楼还是较为熟悉的,查明情况后,你再质问曹国舅。” 苏良一愣,笑道:“怎么,你怕我也被那女子迷住?” 唐宛眉给了苏良一个白眼。 “夫君若查,定会动用官府之人,若查为真,此事很容易传到官家和皇后耳中,容易坏了咱们和崔夫人的约定。” “眉儿所言,甚有道理,就听你的。”苏良若查,身边能用的基本都是皇城司和开封府的人,若用起来,那官家大概率会知晓。 这时,苏良轻轻拦住唐宛眉的腰。 唐宛眉不但没后退,蛋儿突然靠近苏良的脸庞,然后勾住她的下巴,道:“夫君,其实眉儿一直是支持你纳妾的,我爹也支持,苏家只有一儿一女实在太单薄了,而眉儿的年龄,恐难再生育了,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这是曹皇后的意思吧,她虽是好意,但我不接受。”苏良正色道。 曹皇后因苏良是个孤儿,觉得其一儿一女有些单薄,无法壮大苏家,故而多次与唐宛眉相聊,望其继续开枝散叶。 赵祯也曾有此意,甚至还为苏良物色人选,一些老臣也都巴不得将孙女送给苏良做妾。 在他们眼里,苏良与独守一妻的王安石和司马光都不一样。 苏良有情趣,深受女子喜欢,这样的的男子就应该一妻多妾。 但这都被苏良婉拒了。 苏良看向唐宛眉,道:“眉儿,日后莫言此事,有你在我身边,此生足矣,一儿一女有何不好,以后若想开枝散叶,让咱儿子去开枝散叶,我有了你,心中便无别人了。” 唐宛眉乖巧地点了点头。 …… 翌日,正午。 唐宛眉便将曹佾的外遇调查的清清楚楚。 曹佾与嘌唱名角张七七有染为实。 曹佾不但为其买了一座院子,还出手大方,给了其数千贯钱。 苏良大怒,当即命人去唤曹佾。 二人将在桑家瓦子对面的茶馆中见面。 …… 茶馆二楼,包间内。 苏良坐着黑脸喝茶。 曹佾快步走了进来,一边一边搓手,一边端起一杯热茶。 “景明,我最近甚是忙碌,你匆匆找我,是有何事?” “忙碌?是听曲听得忙碌吧!” “你若真喜欢那张七七,即使她是风尘女子,你将其买下,去了乐籍,入府为妾,也比在外买房,让她做外室强吧!” 曹佾一愣。 “景明,你怎知此事?是皇城司告诉你的,还是开封府告诉你的?你们千万不要参与进来!” “何意?”苏良有些不解。 “我并非包养外室。那张七七乃是东瀛细作,她们私下有一个组织,随着我们运送的硫磺而来汴京,目标应该就是我们的军器监火器营。” “当下,她们已买通了火器营的数个官吏,进而想要窃取我们的火器秘方,我与其交好,乃是想要将计就计,把那些被她买通或色诱的官吏揪出来。” “军器监火器营毕竟曾属于百家学院,我有所了解,我便想着通过我泄露的消息,让火器营内的叛徒现形,火器营绝对不能混入一个败类!” “因她们对皇城司和开封府的防备甚大,故而我担心打草惊蛇,便假意拜倒在她的裙下,待我查出眉目,便准备告知你呢,我所做的都是正事啊!” “原来如此。”苏良自然相信曹佾这番话语。 此事甚大。 若火器营的铸造火器之术被盗,东瀛擅于冶炼,硫磺储量又甚是充足,对大宋将造成巨大威胁。 苏良长呼一口气。 “此事并非皇城司和开封府告知,他们即使看到你寻欢,估计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你非官身,又全捐其财,想要享受享受,下面的官吏士兵们也不会告发。” “此事,乃是你妻崔夫人至我家告之。她担心你染病,又担心你被官家与皇后责罚,故而找了我。此事,你向你妻解释吧,莫让她为你担忧。” “嗯嗯,明白。”曹佾点头道。 随即,二人都站起身来。 苏良郑重地朝着曹佾鞠躬拱手,然后道:“景休兄,辛苦你了,为大宋而失身,壮哉!实在壮哉!” “说什么呢?” 曹佾笑着白了苏良一眼,然后还推了他一下。 “我未失身,这种妖媚无耻的女人,我根本看不上。” “张七七以为她搞定我的秘诀是畅谈乐理,是扮作伯牙子期般的知音关系,故而她一直与我装高雅,故作矜持,我二人便互相演,互相套话,累着呢!” “哈哈……是我想多了,是我想多了,惭愧,惭愧。” 苏良再次拱手,然后又道:“一旦有所发现,你立即通知我,我们迅速将他们一网打尽。” “另外,崔夫人来我家告状之后,我感觉你们夫妻平时似乎有所不睦,你多注意一些他的情绪,她可全活在你的身上呢!” “明白,这几年,我过于忙碌,确实有些忽视她了,我的错。”曹佾点了点头。 第0530章:一锅端!女色之害,甚于火器 十一月十三日,午后,御史台。 台院内。 苏良拿着曹国舅曹佾刚命人送来的密信,不由得皱起眉头。 信中内容有二: 其一,当下汴京城存在一批东瀛女细作。 表面上以色艺为营生,出入勾栏瓦舍,或在官宦富贵人家为婢为妾;实则正在密谋剽窃大宋火器秘方。她们在汴京城蛰伏许久,都拥有一个短时间很难查出真伪的假身份。 其二,军器监火器营副指挥徐天朔,十月中旬所纳小妾为东瀛女细作。 这些东瀛女细作。 之所以未被开封府和皇城司发现。 主要因为她们身份卑微,沟通隐密,外加不探查大宋政事,精力全在大宋火器之上,并且很少对外传递消息。 而被曹佾发现。 则是因那个嘌唱名角张七七欲从曹佾口中套出相关大宋火器的话语,然后被警惕的曹佾察觉,后者将计就计,探查出了一些端倪。 “这个徐天朔,都年过花甲了,还纳妾,且还纳了一个东瀛女细作,真是荒唐!”苏良气愤地说道。 曹佾频繁前往城西喜乐楼,与张七七互为“知音”,主要目的就是为了挖出徐天朔这条大鱼。 军器监火器营曾属三衙,后移交枢密院和三司直管。 徐天朔任火器营副指挥,但非军职。 他乃百家学院火器坊曾经的夫子,现年六十二岁。 自从一年前主导火器铸造的老道长玉阳子云游后,徐天朔便是当下火器营的首席,主管一切铸器之术。 而军器监火器营指挥使高术,则只负责监管,高术乃是苏良一手提拔,对其绝对信任。 若徐天朔泄密。 让风火雷和风火枪的制作图流传到东瀛,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从目前来看。 徐天朔还未曾泄密,但床头风吹得多了,没准儿他就叛变了。 “来人啊!”苏良朝着外面喊道。 当即,一名小吏快步来到苏良面前。 “立即派人邀知开封府包学士、提举皇城司张都知,还有军器监火器营指挥使高术,立即前来御史台,称本官有要事与他们商量,万分紧急!” “是。”小吏快速朝外奔去。 …… 半个时辰后。 包拯、张茂则和高术匆匆来到了苏良的台院。 苏良将汴京女细作欲窃大宋火器机密的事情告知了三人。 听完后。 包拯三人的脸色立即就黑了。 汴京城内有一批女东瀛女细作,密谋至少一年之久,开封府和皇城司却浑然不知。 这俨然就是严重失职。 “此乃老夫失职!如此重大险情竟都未曾发现,该责!该重责!” 包拯一脸自责的表情。 张茂则紧接着说道:“包学士,主责在我,搜查细作乃是皇城司主责,是我没有做好,是我皇城司的错!” 高术连忙朝着包拯和张茂则拱手。 “包学士,张都知,此乃末将之错。东瀛女细作已成火器营副指挥使的妾,我竟还浑然不知,实乃大过!” “请苏中丞治罪!”高术又朝着苏良重重拱手。 苏良笑着道:“三位,莫自责,也莫争罪责。这些东瀛女细作乃是为咱们的火器而来,一直未曾暴露,故而难查。 “此责不在你们,并且我们现在发现,清除隐患,也不算晚。” “目前,国舅爷已揪出来两个,接下来就需顺藤摸瓜了,此乃皇城司和开封府的长项,对待此等细作,我们必须要将其一网打尽,一个都不能留!” 包拯点了点头,道:“景明,你觉得当下该如何做?” 苏良想了想道:“开封府和皇城司立即暗查这一年来……不……是三年来在城内勾栏瓦舍卖艺或在达官贵人宅院作妾作婢而户籍不清或造假的貌美女子。另外根据国舅爷查出的张七七与徐天朔的小妾,密查与她们有交往的女子,待这些细作全都找到后,再进行收网。” “当下,切忌打草惊蛇,不然若有东瀛细作逃窜,再抓就困难了!” 包拯和张茂则都认可地点了点头。 苏良又看向高术。 “高术,东瀛女细作的目标乃是咱们的火器,军器监内除了徐天朔外,定然还有人被东瀛女细作缠身,你细细查,查到之后,立即向包学士和张都知汇报。” “末将明白。”高术重重拱手。 随即,苏良又看向张茂则,道:“张都知,此事我稍后也将汇禀官家。另外,麻烦你向皇后也言说一下,以防有东瀛女细作混入了后宫。” “明白。”张茂则点了点头。 这时。 包拯道:“当下已是冬月,到了腊月,汴京城的外地人会更多,老夫建议,在腊月之前便收网,不可延后。” 苏良、张茂则、高术三人同时点头,冬月还有大半个月,完全够用。 当即,众人便散去了。 …… 十一月二十一日,入夜,甚冷。 苏宅内。 苏良与一人围着火锅,边吃边聊。 苏良向来不喜请人在家中聚餐。 来苏良家中吃过饭的,也就范仲淹、欧阳修、司马光、王安石等十余个与苏良关系亲密的老友。 然而今晚。 来者却令苏良亲自为其倒酒。 此人不是别人。 正是苏良的前护卫队长,当下在海上经营商贸的海商,外号“东瀛岛王”的曹护。 曹护舍弃三衙之职,出海为商。 近年来,大宋没有或缺硫磺,海上贸易兴盛,曹护绝对是头功。 二人吃了些羊肉,喝了几杯酒暖肚后,曹护笑着道:“头儿,您如此紧急将我召回,又在家中摆宴,定然是有要事吧!” 苏良点了点头。 “此番急召你回,乃是因朝廷决定与辽和东瀛全面开战了!” “真的?何时?”曹护兴奋地问道。 “明年二月。” “太……太好了!朝廷有何诏令,曹护必然倾力完成!”曹护甚是激动。 苏良道:“宋辽开战,东瀛必参战,东瀛参战,主要是海战,当下,海州、楚州之战船,对付东瀛绰绰有余,朝廷自然想要尽快灭掉东瀛。与东瀛的海战,朝廷欲命你为主帅,你可有信心?” 曹护本就是武将。 这些年在海上经营多年,多与东瀛人打交道,乃是攻打东瀛的不二人选。 曹护当即站起身来。 他用剩下的一只手臂呈拱手状,然后一脸认真地说道:“末将信心十足,定灭东瀛!” “好。” 苏良站起身,端起酒杯,道:“明日,你前往禁中觐见官家,而后前往枢密院交接军务,然后便迅速开始筹备,秘密进行,不能让他人知。” “是。”曹护道,然后端起酒杯,与苏良碰杯后,一饮而尽。 苏良缓了缓,又道:“你的能力我认可,我只嘱咐你一事,作为主帅,不可冲在最前,冒死拼命,明白吗?若让我知晓,海战之时,你小子坐头船带领冲锋,一定军法处置你!” “明白,明白!”曹护笑着给苏良倒上一杯酒。 随即,二人边吃边喝,有说有笑地聊了起来。 …… 十一月二十八日,午后。 冬云团团,压得甚低。 汴京城内,街道地面有水处,全都凝结成了冰。 天寒得异常,一场大雪即将到来。 而此刻。 包拯、张茂则、高术、苏良四人齐聚在御史台台院内。 官家已将东瀛女细作之事全权交给苏良处置。 苏良手握皇城司提交上来的女细作名单,不由得大吃一惊。 “怎么……怎么这么多?” 名单上。 女细作共有一百二十五人。 其中东瀛女细作有五十人,其余皆是东瀛女细作发展的大宋女子下线。 这些大宋女子几乎都不知是在为东瀛窃取情报。 被利用的她们,只是为了赚钱。 涉及的大宋官员有十八人,商人二十五人。 其中火器营的两名都头,也被两名东瀛女子迷惑,将她们当作了外室。 这些官员商人。 目前是否为这些细作提供了朝廷机密或者已叛宋。 暂不可知。 “苏中丞,该查的我们全都查了,保证没有漏网之鱼,目前正在监视中,何时抓捕?”张茂则问道。 苏良想了想,望了望外面阴沉的天空,道:“今晚,这个雪夜最宜收网。” “何时?”高术问道。 “亥时一到,立即动手。”苏良道。 “亥时?” 包拯不由得一愣,张茂则和高术也都疑惑地看向苏良。 亥时,即深夜(晚21时到23时),乃是汴京城最热闹的时候。 尤其是今晚。 汴京城的雪夜,往往都比普通的夜晚热闹。 因勾栏瓦舍、茶楼酒肆甚暖,客人便多,文人也会为雪赋诗而相聚,导致很多店铺都是通宵达旦,彻夜不关门。 张茂则开口道:“苏中丞,亥时抓细作,恐怕会闹得全城皆知啊!” 苏良微微一笑。 “我就是要闹得全城皆知,让天下人都知晓,东瀛派遣女细作来我大宋窃取机密。” “女色之害,甚于火器,此事应使得全宋男人警惕。此外,我们还要从此事上谴责东瀛,加深他们朝廷与民众的分裂。” “好主意,可行。”包拯笑着说道,将此事闹大,对宋的利益才会最大化。 紧接着。 四人便认真地商议起了今晚的执行之策。 …… 近黄昏,大雪至。 雪花如铜钱般大小,纷纷扬扬,不多时便覆盖了整座汴京城。 城内家家户户都燃起炭火,用来御寒。 而汴京城的诸多休闲娱乐店铺则渐渐变得热闹起来。 对许多百姓而言。 今晚大雪,明日必然会清闲在家。 故而很多人便借此机会,约好友玩乐,或饮茶听书,或喝酒赏舞,更或者找个火锅店铺,暖胃暖心,大快朵颐一番。 而此刻。 开封府、皇城司的吏员们也渐渐开始行动。 曹佾一如往常。 吃罢晚饭后,便再次来到城西喜乐楼听张七七唱曲,以图能够更好地抓到她。 苏良吃过晚饭后,带着刘三刀等数人,来到了喜乐楼对面的茶馆内,悠闲喝茶。 此喜乐楼乃是当下东瀛女细作的大本营。 苏良担心会有未曾查到的东瀛人出现,故而亲自带人来到了喜乐楼对面。 …… 不多时,入夜。 雪花纷纷扬扬,依旧下得很大。 汴京城的雪夜生活正式拉开序幕。 各个街道的勾栏瓦舍前,车马盈门,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 大相国寺门前,甚至还有人冒着风雪卖炭。 汴京百姓最会过日子,无论贫富,都喜集聚,这种下雪夜,多数人都是要喝上两杯的。 …… 渐渐的,来到了亥时。 城南。 军器监火器营副指挥使徐天朔的宅院前。 高术大手一挥,道:“冲!” 一名皇城司士兵,手拿匕首,来到门前,眨眼间便将大门打开,然后一行人冲了进去。 此刻,徐天朔正在前厅饮酒,而在他面前起舞的一个娇女子。 正是他新纳的妾,即那名东瀛女细作。 哗啦!哗啦! 徐天朔见一群皇城司士兵冲进屋内,不由得一愣。 “皇城司?你们要做什么,你们可知老夫乃是军器监火器营副指挥使!”徐天朔挺着胸膛说道。 火器营的待遇乃禁军最高等,且又属枢密院与三衙直管。 故而徐天朔整日都被捧着,面对皇城司也是相当硬气。 “徐老,好大的威风啊!”高术大步走了进去。 “高……高指挥使?” 徐天朔连忙站起身来,副职见到正职,他还是不敢张狂的,并且他知高术乃是苏良心腹,故而日常也很尊重。 高术道:“徐老,麻烦带上你的小妾,去开封府走一趟吧!” “这……这是发生何事了?”徐天朔看向自己的小妾,面带疑惑。 “无可奉告!” 高术一招手,便有士兵将徐天朔和他的小妾全抓了起来。 …… 桑家瓦子,一处勾栏内。 一名妙龄女子正在弹古筝,声音悦耳,周围叫好者甚多。 就在这时。 数名开封府衙役涌了进来,直接奔进勾栏,一名衙役更是将一把刀放在了那名女子的脖颈上,然后迅速将其绑了起来。 “开封府拿人,闲人速速散开!”有衙役高喊道。 这时。 人群外一名身穿青袍的男人不满地说道:“喂……喂……你们对一个小娘子,也未免太粗鲁了吧,拿人就拿人,还将刀架在脖子上,她是犯何罪了,让你们如此暴力,作为一个男人,难道就不懂得怜香惜玉吗?” 唰! 一名衙役二话不说,快步走到他的面前,长刀一抽,架在他的脖颈上,然后冷声道:“这个也带走!” 顿时,无人敢再说话,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而此刻。 其他地方也都发生着类似这样的事情。 这一次,皇城司的士兵和开封府衙役都甚是粗鲁直接。 该抓就抓,不言明任何缘由。 …… 城南。 军器监火器营的一名都头为外室所买的宅院内。 屋内。 都头与东瀛女子正在行快活之事。 “皇城司办事,立即抱头蹲下!” 皇城司士兵直接踹门而入,那都头大怒,正欲发火,一把长刀骤然伸到他的面前。 他连忙与姘头穿好衣服,然后被押往了开封府。 火器营共五个都头。 他们乃是看守火器秘密的重中之重,而被东瀛女细作迷惑的就有两位。 无论这个都头是否泄密,都将遭到朝廷重惩。 …… 城西。 喜乐楼内,乐声悠扬。 头牌张七七在二楼包间,身穿一袭红色长裙,手握琵琶,正在为曹国舅曹佾独舞。 她本喜浪荡,但无奈曹佾喜欢风雅,故而只能扮作大家闺秀的模样。 一楼大厅内,人声嘈杂。 有舞女在大厅中间翩翩起舞,轻吟缓唱,歌声如泉水叮咚,黄莺啼叫,甚是曼妙。 叫好声此起彼伏。 就在这时。 一众皇城司士兵将喜乐楼围了起来。 一队士兵冲入大厅,然后一分为三,一部分去后院,一部分去一楼控制舞女,一部分去二楼抓张七七。 “官兵来啦!”一名舞女突然朝着二楼喊道。 嘣! 琵琶声断。 张七七立即警觉了起来。 他看向曹佾,柔声道:“曹郎,不知下面发生了何事,容奴家去瞧一眼。” 曹佾站起身来。 “不用了,你已经逃不出去了!” 张七七一愣。 就在这时。 曹佾的四名护卫立即冲了进来,手握长绳,朝着张七七抓去。 张七七迅速退到窗口,而后朝着琵琶的尾部使劲一拍,然后伸手一抽。 唰! 一把明晃晃的三尺软剑出现在她的手中。 唰!唰!唰! 她手执长剑,朝前一划,然后破窗而逃。 “没想到还是个练家子,抓到她!”曹佾高声喊道。 其护卫立马朝着张七七追去,而曹佾也下了楼。 就在曹佾正下楼梯时。 张七七去而复返,突然出现在二楼不远处。 她利用下方的红绸使劲一荡,然后脚踩楼梯扶手,仅仅眨眼功夫,便来到了曹佾面前,然后将软剑迅速放在了曹佾的脖颈处。 曹佾大惊。 没想到张七七的身法竟然如此诡异。 而这时,皇城司的一众士兵将张七七围了起来。 “速速放了国舅爷!”一名士兵队长高声道。 张七七冷哼一声。 “都散开,放我出去,不然我立即杀了他!”张七七将软剑靠在曹佾的脖颈上,后者的脖颈眨眼间便出血了。 曹佾顿时怕了,连忙道:“让她出去,让她出去!” 士兵们只好退让,为其留出一条路来。 …… 这时,坐在对面的苏良正在喝茶烤火,刘三刀快步走过来。 “头儿,不好了,国舅爷被张七七挟持了!” “什么?” 苏良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恰好看到张七七挟持着曹佾已走出了门。 张七七望向不远处被抓的数名女子,高声道:“将她们都放了,另外准备好马车,不然我立即杀了他!” 这时,对面窗口传来苏良的声音。 “张小娘子,反抗无用,即使你当下能离开,也绝对出不了汴京城,你的同伙已全被押入开封府了!” 张七七一抬头。 “你……你是苏良?” 张七七眼珠一转,道:“苏良,将……将风火枪的制作图交给我,我……我就立马放了他!” 此刻的张七七,虽还不知为何暴露,但已知计划失败。 故而想用曹佾的命来换风火枪的制作图。 苏良冷冷一笑。 “你觉得本中丞会给你吗?” “这曹佾可是汴京首富,还是当今的国舅爷,你若不给,他便是因你而死,你们官家和皇后恐怕不会轻饶你吧!”张七七道。 这时候,曹佾变得硬气起来。 “你太高看我了,我曹佾的命并不值钱!” 而此刻。 周围的围观者听到“你们官家和皇后”,不由得都是面带疑惑。 他们一直都是懵的。 苏良微微一笑,略微弯腰,从靴子里取出了火器营为自己定做的短款风火枪。 一旁的刘三刀立即会意,悄无声息地接过去。 然后开始寻求射击机会。 苏良缓缓道:“张七七,没想到你们东瀛竟沦落到此等地步,令女子以色诱人,充当细作,你们东瀛是没有男人了吗?” “你信不信,今晚你若敢动国舅爷一下,我大宋明日就向你东瀛宣战,半年之内,便让你们灭国!” “你若想活,立即扔下手中武器!” 听苏良此话,周边围观者方知对方原来是东瀛细作,顿时脸上也满是恨意。 就在张七七愣神之时。 苏良一旁的刘三刀突然从窗口挑出,然后举起风火枪。 “砰!” 一枪射中了张七七的右肩。 其持剑的右手瞬间失去了气力,在其想要抬剑那一刻,刘三刀已来到他的面前。 刘三刀速度极快,先是朝着张七七的手臂一拧,将曹国舅推出,然后迅速制服了张七七,将其按在地上。 一旁的士兵冲上来,连忙将其绑了。 曹佾长呼一口气,今晚差点儿就将命搭上了。 苏良看向刘三刀道:“三刀,立即寻医为其治伤,口供未录,不可让其立即死去。” “是。” 当即,刘三刀一行人都离开了。 不多时。 皇城司和开封府衙役四处抓东瀛女细作的消息便在汴京城传开了。 …… 三更天,大雪方停,地上的积雪足足有半尺深。 开封府,前厅。 包拯坐于最前方。 苏良、张茂则、高术和脖颈上缠着纱布的曹国舅曹佾,围炭火而坐,一人一碗馄饨,吃得正香。 不多时,一名衙役快步走了过来。 “禀官人,今夜共抓女细作一百二十五人,其中东瀛女细作五十人,咱大宋女子七十五人,官员十八人,商贾二十五人,皆正在审讯中。”衙役将文书名单呈递了上去。 包拯点了点头,道:“无一缺漏,甚好,甚好!” 苏良等人也长呼一口气。 今晚的行动除了曹佾受伤出了意外,其它环节,都非常完美。 随后,包拯从上面走了下来。 他朝着苏良等人道:“诸位,都回家歇着吧,明日一早,咱们一起见君汇报,此外,此事的大概情况,开封府明早也会贴在府门外,以防有百姓传播假消息,造成骚乱。” 苏良点了点头,然后众人便各自回家了。 …… 翌日,天刚刚亮。 汴京城内,依旧是白茫茫一片。 街头巷尾售卖小报的摊贩已经出摊。 “小报哎!东瀛小国无男人,使得女子当细作,昨晚开封府将五十名东瀛女细作一锅端哎!” “小报!小报!喜乐楼头牌张七七竟是东瀛女细作,国舅爷牺牲色相巧抓捕!” …… 半个时辰后。 两府三司的相公、苏良、包拯、张茂则、高术等人,齐聚垂拱殿。 昨晚发生了如此“热闹”的事情,相公们想不知都难。 紧接着。 包拯向赵祯汇报了昨晚的抓捕情况。 汇报完毕后,众相公都是大惊失色。 没想到在汴京城竟然潜藏了如此多的女细作,并且还有几十名大宋女子也在为东瀛传递消息。 “官家,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发现的较早,火器营的机密并未损失。”苏良道。 赵祯点了点头。 苏良接着道:“东瀛如此无耻下作,臣恳请朝廷出具国书,斥责东瀛人这番行径。” “可以,此事由中书着手去办,待查明口供后,一并公布,并让东瀛百姓也知其朝廷这番行径!”赵祯道。 这时,包拯站了出来。 “官家,依照惯例,他国之民在我朝触犯法令,可由我朝执行,亦可由我朝将其驱逐出境,由其朝廷执行,我们如何做更合适?” “不处以斩刑不足以正法纪,五十名东瀛女细作,记录口供后,一律问斩!火器之秘若泄于外,不知会身亡我大宋多少好男儿呢!”赵祯面色认真地说道。 “另外,其他我大宋的女细作,若知为东瀛效力,仍知法犯法,依旧斩刑,若不知情,流放岭南!” 流放岭南,等同于死罪。 这些妙龄女子,在路途中,下场绝对会更加悲惨。 “其他官员,商贾,知情者,斩,不知情者,从重杖刑!”赵祯面色愤怒地说道。 这时,包拯看向苏良。 苏良立即会意。 “官家,臣建议我朝女细作不知情者,可流放河湟,徒五年,令其种棉采棉,若流放岭南,结果必然是被人糟蹋,然后身死,她们罪不至此。” 赵祯想了想,道:“可依苏卿之意处理。” 包拯顿时长呼一口气,在赵祯盛怒之时,唯有苏良说话好使。 随即。 赵祯又道:“有些官员,不贪财,不好酒,然遇到女色便走不动了,家国全忘了!女色,有时比火器都要可怕,中书将此事宣告于各地州府,严查因女色犯错者!” “臣遵命!”文彦博等相公迅速拱手。 …… 又一日,开封府府牢。 苏良、高术二人出现在徐天朔的牢房内。 “苏中丞,高指挥使,老朽真不知那女子是东瀛女细作啊!老朽也没有泄露火器营的任何机密,莫要杀我,莫要杀我,我对朝廷还有用,我还能改良出更好的火器来!”徐天朔跪在苏良和高术的面前,泣哭道。 “唉!”高术长叹一声。 “徐老,你何必呢?因女色而晚节不保,成了叛国之贼!” “我……我没有叛国,没有叛国,我没有泄密啊!”徐天朔高声道。 听到此话,高术瞪着眼睛道:“你还不承认?你在家中私画风火枪草图,且还藏有两篇研究火器的文章,你以为我们不知?那女子已经盗到手了,差点儿就传出去了!” “我……我……我私下研究,乃是因想占独功,然后请赏的,我……我是坏了火器营的规矩,但是我绝对没有将这些文字和草图交给那个东瀛女细作,我以我的性命发誓,我没有!” 火器营研究火器,皆在一起,草图文字也都保存在一起,任何人都是不准私自在家研究的。 而徐天朔此举,乃是为了立私功。 这时,一直未曾开口的苏良看向他。 “徐老,有没有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通过你确实拿到了这些机密,而你自私自利,也坏了火器营的规矩,按律当斩!” 听到“按律当斩”四个字后,徐天朔当即就慌了。 “我……我错了,我错了!苏中丞,不可杀我,不可杀我啊,我对大宋有功,我还能继续改良火器,火器营不能没有我啊……” 徐天朔跪在地上使劲磕头。 “火器营没有你,依旧是火器营!” 苏良大步走出府牢,高术也大步走了出去。 二人在徐天朔行刑前再见他一面,已经是因他在火器营之功而给予他的恩赏了。 …… 很快。 东瀛女细作之事便传遍了整个大宋。 从古至今,虽有美人计。 但此等下作,以色勾人的女细作做法,却是很少见。 东瀛这些年,几乎没有做过一件体面的事情。 大宋的书生士子们都甚是愤慨,纷纷写诗写文,痛斥东瀛朝廷卑鄙。 而靠着海运之利,这些诗文将会很快传播到东瀛境内,让他们的百姓以此为耻,然后与东瀛朝廷产生更大的矛盾。 …… 与此同时,禁中的排查结束。 苏良得知宫内无一名女细作后,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若让女细作入了禁中,那什么危险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东瀛这个岛国,什么卑鄙无耻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第0531章:龙羽军归!与众不同的迎军仪式 转眼间,到了腊月份。 年味渐浓。 女细作之事渐渐淡出了汴京百姓的日常讨论。 面对大宋的谴责国书,东瀛朝廷称“私人行径,朝廷不知”,便将其搪塞了过去。 大宋选择在商贸上制裁他们。 因辽国在帮扶东瀛,大宋便连着辽国一起制裁,直接关闭了宋辽边境的榷场,并告知辽国,若想与大宋通市,便要与东瀛绝市。 耶律洪基很愤怒,但还是选择站在了东瀛那方。 他知,若无东瀛相助,辽国连一丝赢宋的机会都没有。 当下。 大宋与辽国、东瀛的关系,已至冰点,三国也都不再遣使互贺正旦。 …… 腊月初八。 汴京城内各家寺院都在门前施粥。 百姓们也都纷纷前往寺庙祈福,然后煮粥,购买年节之物。 苏宅也不例外。 除了腊八粥,唐宛眉知苏良爱吃韭黄、兰芽,命人也买了许多,然后栽种在后院唐泽开垦出的小菜园中。 街市之上。 棉衣、棉被以较高的性价比成为百姓冬季的新宠。 抢购者络绎不绝。 这也将刺激着河湟区域明年将会种植更多的可纺织棉,以及会有更多的商人前往西北区域经商。 自此日起。 各个衙门的公事也都减少了许多,基层官员们都变得闲暇起来。 …… 腊月初九,近午时。 苏良正在屋内饮茶,一名内侍快步走了过来。 “苏中丞,官家口谕:龙羽军三日后归,特召您午后前往垂拱殿商讨迎军之事。” “臣遵命!” 苏良拱手,心中不由得大喜。 此次,龙羽军归来。 代表的不是龙羽军,而是所有参与灭夏的大宋将士。 灭夏之功,甚于河湟开边,再加上明年年初还有对辽之战。 此次的迎军仪式,必须盛大,必须庄重,必须让天下人看到朝廷对这些舍生忘死、为国征战的勇士的重视。 …… 午后。 两府三司诸相公,御史台、谏院、学士院、大理寺等衙门的主官,全聚于垂拱殿。 赵祯挺直身子,面带笑容地说道:“众卿,三日后,龙羽军与千名轻骑兵将持灭夏阵亡将士名单归城。朝廷虽对灭夏将士已有封赏,但此次归来,依然要举行盛大的迎军仪式,以彰朝廷对这些为国征战将士的感谢。” “左寺卿,鸿胪寺历来负责此类事项,你觉得应该如何迎?”赵祯看向鸿胪寺寺卿左有鼎。 左有鼎想了想后,说道:“去年冬月,苏中丞拓边西北归来,张都知代表官家,文相代表百官,前往南薰门亲迎,一众文武百官在宣德门前站迎,而后官家见苏中丞后,为将士们举行迎军宴。” “此番,理应比上次再提一级。臣建议,此次,文相与富相前往南熏门亲迎,官家与文武百官则在宣德门前迎,另让开封府组织百姓,沿街欢迎。” 左有鼎所言,与上次最大的不同,便是赵祯亲临宣德门迎接。 皇帝在宣德门亲迎,这已经是极高的礼遇了。 赵祯微微皱眉道:“朕觉得还是不够隆重,虚而不实,再想!” 这时。 枢密副使曾公亮站了出来。 “官家,若让迎军显得有心意,可让文相与副相在南薰门迎接时,亲执灭夏阵亡将士名单,走在最前,然后在宣德门前,交给官家。” 大宋首相与副相,手握灭夏阵亡将士名单,从南薰门走到宣德门,在向来“崇文抑武”的祖宗之法之下,将会显得诚意十足。 “朕觉得如此可行。”赵祯满意地点了点头。 赵祯话语刚落。 文彦博、富弼、张方平、吴育、欧阳修五位相公同时出列。 文彦博看向四人,示意自己先言,然后开口道:“官家,以何礼仪迎军还朝,臣都无异议,朝廷一直都在提升武将地位,臣也支持,但是这种压制文官地位而提升武将地位的行为,臣觉得有些不妥,此举仍是在造成文武对立,有伤朝廷未来。”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富弼、张方平、吴育、欧阳修四人,几乎同时拱手说道。 赵祯不由得微微皱眉。 众相公所言也有些道理,此举确实能提将士士气,但却也让一些文官不满,担心日后武将们权势过大,使得文官集团式微。 王尧臣站出来道:“官家,文武可并举,但不能压一方而抬一方,令文相、富相持灭夏阵亡将士名单确实有些不妥,我们或许觉得阵亡的将士们担得起这份荣耀,但日后,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可能都会因此举引发我大宋文武强弱之辩,这比党争更坏朝堂团结。” 赵祯点了点头。 “那如何是好?让朕与百官同去南熏门亲迎?如此做,朕仍觉得诚意不足。” 这时,苏良站了出来。 “官家,臣建议官家可遣太子与二皇子在南薰门亲迎,然后持灭夏阵亡将士名单带到宣德门前,交给官家,此举既展现出了官家对灭夏将士们的重视,也意在告知太子,日后为君,理应感激这些勇士为我大宋做出的贡献!” 此策一出。 赵祯笑了,众相公们都笑了。 “哈哈,苏卿,还是你有主意,此计可行,太子与二皇子亲迎,最合适不过了。”赵祯说道。 “臣附议。”众臣皆附议。 苏良又道:“此外,臣建议可在汴京城外选一大石,将从河湟拓边开始,所有阵亡的将士名姓,都篆刻于大石上,留后世瞻仰这些勇士的名字。” “可行!可行!”赵祯笑着说道,下方群臣也都无异议。 随后。 君臣便开始讨论起了三日后迎军的细节。 将士们浴血奋战,灭夏而归,朝廷自然要让他们尽情地享受自己应得的荣耀。 …… 很快。 龙羽军与千名轻骑将持灭夏阵亡将士名单归城的消息便传到了汴京街头。 朝廷以前汇报过整个灭夏将士的伤亡情况。 其中,五百龙羽军身死过半。 与龙羽军随行的千名轻骑,并不是普通的轻骑。 龙羽军乃是天子亲军,不可灭亡。 故而,只要有龙羽军士兵身死,便会有轻骑补充进去,让龙羽军一直呈五百之数。 此外,五百龙羽军的军甲、战马、粮草也都是轻骑兵负责。 严格来讲。 这一千名轻骑兵,也属于龙羽军。 汴京百姓,有从事娱乐行业的,自发决定在当日停业;有开酒肆茶馆的,决定当日半价或免费销售;更有甚者,关店只为去街上欢迎灭夏勇士归来…… …… 腊月十二日,清晨。 南薰门外。 大宋太子储君赵暽,二皇子赵晗,身穿皇子礼服,站在最前方。 首相文彦博、次相富弼,还有御史中丞苏良站在第二排。 鸿胪寺寺卿左有鼎等礼官则站在第三排。 苏良乃是创建龙羽军的领袖,他来南熏门来迎,更能使得士兵们感受到温暖。 不多时。 五百名身穿重甲的龙羽军,浩浩荡荡行来,后面的一千轻骑兵,队形也甚是齐整,面容严肃。 这一千五百人归京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将此次灭夏战亡的上万名将士送回汴京城。 故而,人人面色肃穆,甚是庄严。 人群最前方,正是当下的龙羽军统领徐莽。 徐莽骑马行于前方,手中抱着一个红木匣子。 他行至太子赵暽的面前,翻身下马,然后打开匣子,拿出里面的卷轴,单膝下跪,高声道:“龙羽军携灭夏阵亡将士归来!” 赵暽接过卷轴,然后与二皇子赵晗一起展开,二人望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眼眶含泪,甚是难受。 随即,赵暽将徐莽扶起,高声道:“回家!” 徐莽站起身,朝后道:“回家!” 众将士也齐呼:回家! 然后,赵暽与二皇子赵晗走向前方的马车。 徐莽分别向文彦博、富弼等人拱手行礼,而当徐莽与苏良对视的那一刻,眼泪瞬间涌出。 他哭泣。 是因让二百多名龙羽军士兵身亡在了西北之地,自感内疚。 “徐莽,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苏良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大拥抱。 …… 片刻后。 太子赵暽与二皇子赵晗站在一辆无篷马车上,一人持卷轴一侧,行在最前。 一千五百名将士行在中间。 文彦博、富弼、苏良等人则走在最后面。 队伍一进城,便传来了百姓山呼海啸的声音。 “大宋威武!大宋威武!大宋威武!” 这一刻,人人以这群搏命拼杀的将士为荣。 很多百姓看到那密密麻麻的名字都忍不住流下眼泪,有些老者甚至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一个名字就是一条人命。 大宋立国后,遭受西夏的欺凌实在太多了,西北百姓几乎是日日被扰。 而今灭夏,让大宋百姓彻底挺起了脊梁。 大宋西北,安矣。 更关键的—— 西夏的存在,让百姓们觉得辽国很可怕,大宋国土有被侵略之危。 而今,西夏一灭。 所有大宋百姓都不再畏辽,且觉得大宋乃天下正统,也必将会天下一统。 南薰门朝北。 百姓越来越多,呼喊声此起彼伏。 有坐在房顶的,有爬在树上的,还有叠着罗汉观望的,甚是热闹。 而气氛也由最初的悲壮变得轻松活泼起来。 “将士们,我家有女,年方二八,你们若有人未娶妻,可来我刘家布店小坐!” “天下无人能够打败我们大宋男儿,待吾儿长大,我定送他当兵!” “崔家茶楼,对所有龙羽军将士们免费,终生免费!” …… 一些商家掌柜也是心情激动地喊着,来表达对归来将士的感激。 一个时辰后。 队伍过龙津桥、州桥,来到了御街前方。 御街两侧站着皇家仪仗队,在龙羽军经过时,纷纷挺胸站直,齐呼:宋军威武! 而此刻,宣德门前。 赵祯与文武百官皆身穿大礼之服,非常庄重地等待着。 小半个时辰后。 队伍终抵宣德门前,周围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 太子赵暽与二皇子赵晗率先下马,然后高举灭夏阵亡将士名单卷轴,徐莽大手一挥,一千五百人齐齐下马。 哗啦!哗啦! 宣德门前,只听见铠甲碰撞的声音,连这些战马都异常安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跪!”徐莽高声道。 顿时,一千五百名将士齐跪,苏良等官员也都纷纷拱手。 然后,太子赵暽与二皇子赵晗拿着卷轴,呈递向赵祯。 这一刻,张茂则的声音响起。 “灭夏阵亡将士,归~家!” 赵祯也是眼含热泪,高声道:“灭夏阵亡将士,归家,朕,亲迎之!” 说罢,赵祯接过卷轴,将上面的人名认真地看过一遍后,将卷轴卷合,然后大步朝着宣德门内走去。 太子赵暽与二皇子赵晗,紧随其后。 文武百官,皆后退于两侧。 一旁的张茂则再次高喊道:“众将士先入,群臣后入!” 顿时。 徐莽带着一千五百名将士入宣德门,而众臣随在最后面。 此举体现了赵祯对灭夏将士的敬重与信任。 接下来,将士们将在偏殿脱去铠甲,歇下武器,稍作休息后,参加赵祯为他们举办的迎军宴。 …… 而此刻。 御街两侧的百姓讨论热烈。 “我想到此次迎军会很隆重,没想到竟如此隆重,官家有心了!朝廷有心了!” “看到没有,当兵亦可青史留名,当下我大宋的风气已经变了,谁有能耐,谁能为国效力,为百姓谋福祉,谁便能得到朝廷的尊重,百姓的爱戴!” “太子前往南薰门亲迎,而后将灭夏阵亡名单交给官家,这……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朝下一代君主,定然也会厚待对我大宋的有功之士!” “诸位仁兄,西夏已经灭了,辽国还会远吗?” “待我大宋灭辽,灭东瀛,天下一统,便可与盛唐比较一番了,诸位,再过几年,咱们都将成为活在盛世的百姓了,何其幸哉!” …… 一群书生心情激动地聊了起来。 今日之迎军仪式,足以令他们聊到明年。 此时此刻,汴京百姓团结空前,对大宋朝廷无条件拥戴。 而这种氛围,很快也将传到地方州府,让全宋百姓,都为以拥有这样的朝廷,为荣为傲。 第0532章:汴京抢掠事件,清贫的从八品 腊月二十四日,乃交年节。 汴京城诸街两侧,满是售卖门神、钟馗、桃符等过年张贴之物的摊贩。 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苏良也不再上衙,陪着家人在街市上购买年节之物。 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过年的氛围感。 苏子慕和苏沁一如脱缰撒欢的小马驹似的,疯跑疯玩,什么小吃都要尝一尝,什么新鲜杂艺都要看一看…… 对小孩子而言,年节乃是最开心的时候。 因为有新衣,有美食,有玩伴,有父母相陪,且不用再读书了。 近黄昏。 就在苏良一家逛得正开心之时。 御史台的一名书吏快步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个专门用来装文书的木匣。 “苏中丞,这是官家送来的监察御史拟任名单,共有八名候选人,官家命您在二十六日午后,去禁中回复此事。” “知道了!” 苏良接过木匣,待书吏走后,转身便将木匣放在了马车里,然后与家人接着逛街购物。 这两日。 朝堂最忙的便是赵祯和中书省的诸相公。 因明年年初要对辽全面开战。 故而地方官的升迁降黜任用,便由每年的上半年之前,提前到二月之前。 御史台负责考核官员政绩,早已将政绩文书交到了中书,中书则要根据政绩决定官员的任用。 明年对大宋而言,乃是大战之年,地方州府一定要稳定,故而此次要替换的官员甚多。 台谏的韩绛和吕诲都将外放,担任一州之知州或通判。 而御史台也将迎来新鲜血液。 此次,台谏将增加一名监察御史。 台谏的任命,与地方百官不同,向来都是中书避嫌、群臣推荐,而官家钦定。 而官家也会充分考虑苏良这位台谏主官的建议。 监察御史,职卑权重。 能为台谏官者,几乎日后都是朝堂重臣,故而赵祯非常谨慎,挑选出了八名候选官,让苏良提供建议。 不过事情不急,苏良欲晚上再看。 …… 入夜。 苏良一家坐在马车上,满载而归。 而此刻的汴京城,变得愈加热闹,一种独属于腊月的仪式,开始上演。 此仪式名为:打夜胡。 所谓打夜胡,就是在每年的腊月份,尤其是交年到除夕夜的这几日夜晚,会有一队队三五成群的贫民或乞丐,装扮成钟馗、灶王、判官等形象,敲锣打鼓,在大街小巷里面敲门乞讨。 民间风俗称此举动可为施舍者驱疫逐鬼,在新的一年带来吉祥。 一般情况下。 但凡这些人敲门乞讨,户主都会给予施舍。 或给两瓢米面,或给三尺粗布,有家境殷实的善人甚至会给一只鸡、一个猪头,一个猪肘等。 唐宛眉让吉叔提前准备好了铜钱,但凡当日首次敲门者,都会赐予一串铜钱。 这也是很多贫民过年时的发家之法,装神扮鬼数日,便不用发愁过年的新衣与吃食酒菜了。 而此刻,街道上的“驱邪鬼神”逐渐变得多了起来。 苏子慕与苏沁一,一人扒着一个窗户口,对这些“鬼怪”甚是好奇。 “爹爹,那是钟馗,那是钟馗,长得好丑哟!” “爹爹,我看到灶王爷了,咱家每次做饭,他是不是都是在一旁看着啊!”苏沁一睁着两个明晃晃的大眼睛问道。 一旁的苏子慕笑着道:“对,你若你以后再不好好说话,灶王爷就将你抓走了,他专抓不好好吃饭的孩子。” “我不怕,爹爹会救我!”苏沁一抬高了声音。 “爹爹根本找不到灶王爷,神仙与咱们人是不见面的。”苏子慕一脸认真地说道。 苏沁一顿时恼了,拉着苏良的手道:“爹爹,打哥哥,打哥哥,让哥哥被灶王爷抓走。” “过年不能打孩子,你只要好好吃饭,灶王爷就不会将你抓走!”苏良摸着苏沁一的脑袋说道。 …… 兄妹二人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车窗外,小嘴叭叭,又说了起来。 他们特别喜欢粘着苏良。 一旁的唐宛眉甚是开心,这两个熊孩子没少折腾她,有苏良在,她就轻松许多了。 不多时。 马车行至州桥西一条名为杀猪巷的胡同前。 苏良掀开窗正往外看,有三个鬼神打扮的人从里面奔出,脚步甚是急促。 一个是判官,一个是钟馗,一个是灶王。 苏良还未见过如此脚步急促的“鬼神”,就在他疑惑时,跑在最后的灶王突然摔倒了。 连带着面具也摔了出去。 此刻的苏良距离他不过三米,清晰地看清了他的脸。 而这个“灶王”迅速戴上面具,并未注意到不远处马车窗口的苏良,与另外两人拐进一旁的巷道中,迅速消失了。 就在此刻。 杀猪巷内传来一道声音:“抢劫了!抢劫了!有盗匪扮作鬼神抢劫了!” 苏良看向一直在后面跟随,保护苏良全家的刘三刀。 后者立即会意,迅速令人前往里面查看。 不多时。 刘三刀来到苏良的马车前,道:“头儿,有盗匪假扮鬼神抢劫,抢的还是个官员,开封府衙役已到。” “抢劫?开封府许久都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苏良喃喃道。 自包拯知开封府以来,汴京城内虽偶有偷窃之事发生,但这种入室抢劫之事却再无发生。 苏良迟疑了一下,道:“刚才从咱们旁边跑过的三个“鬼神”,应该就是盗贼,恰好我看清了其中一人的脸。先回家,而后你随我去开封府一趟。” “是。”刘三刀拱手道。 片刻后。 苏良将众人送回家,便由刘三刀带着他奔向开封府。 他对那个“灶王”的面貌记得尤为清楚,稍后去了开封府,他便能画出人物像。 …… 开封府后厅,苏良见到了包拯。 开封府已接到此案,两名判官已开始问案寻凶了。 “景明,你说你见到了凶手?”包拯惊讶地问道。 “应该是。共有三人,他们抢掠之后,从杀猪巷出,一个扮作判官、一个扮作钟馗、一个扮作灶王,最后面的灶王摔倒在地,面具掉落,我看到了他的脸。” 稍倾。 一名推官将一份供词拿了出来。 包拯接过供词一看,不由得兴奋地说道:“供词所言,与你说得一模一样,这下子,此案就易破了。” 苏良接过供词,有些意外地说道:“被抢掠者是大理寺司直白振,被抢才三贯二百文?” 看到这个数额,苏良有些疑惑。 大理寺司直,从八品,主管治狱、纠察、初审判决。 每年俸禄,仅仅算作现钱,便有三百贯。 劫匪只从家中抢出三贯多,苏良感觉到有些不可思议。 而这时。 一旁的开封府推官道:“这位白司直,以清贫闻名于大理寺,俸禄多捐于官学、私学,其称家中余钱只有这些。” “这……这也太清贫了吧,若有机会,我倒要见一见他。”苏良说罢,执笔蘸墨,画起了抢掠人物像。 第0533章:监察御史的合适人选!大理寺司直可任否? 汴京城,夜。 苏良在开封府画完抢掠人物肖像后,便回到了苏宅。 饭毕,书房内。 他打开桌前的木匣,取出官家筛选的八位监察御史候选人履历,认真看了起来。 监察御史向来都是一个肥缺。 虽只是八品,但有时正职五品的官员都来抢这个差遣。 因其是官员仕途跃升之跳板,凡是拥有监察御史任职经历者,几乎都能成为地方大员甚至朝堂宰执。 像文彦博、包拯、欧阳修等人,都任职过监察御史。 再加上当下朝堂第一宠臣苏良为台谏主官,使得台谏的话语权越来越大,官员们都挤破了脑袋想要成为一名台谏官。 就在这时。 苏良翻阅到一份官员履历时,突然停了下来。 此官员不是别人。 正是今晚“鬼神”抢掠的受害者,大理寺司直白振。 “白振,字方远,现年四十一岁,进士出身,相州人,曾在洪州任知县、通判,任大理寺司直近三年,租住于州桥南杀猪巷……” “为人寡言谨慎,稍孤僻,甚爱惜羽毛,几无陋习,常捐俸禄于地方官学、私学,有“白清贫、清贫知县”之美誉,政事之能上乘,文采斐然,极少犯错,为专注于仕途,妻子父母皆留在家乡相州。” …… 紧接着。 苏良看完了所有监察御史候选人的履历,然后陷入深深思索中。 监察御史之职。 除了须是进士出身、须有地方主官经验等基本条件外,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德行无瑕。 德行无暇者,最宜任台谏官。 而白振在八名候选人中,综合评价可得第一。 然而,苏良却觉得有点不对劲。 杀猪巷,顾名思义,乃卖肉屠夫所居之处。 虽然当下的卖肉屠夫都转移到了南城市集,然这里未曾拆迁,依然是一些贫苦人家租住的地方。 一个大理寺司直,住在这里,给人一种“沽名钓誉”的感觉。 其次。 他家中余财仅有三贯二百文,其余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更是让苏良无法理解。 他乃是一名年俸现钱收入达三百贯的京朝官。 即使经常资助官学、私学,也不可能自己的吃喝仪表不顾,将俸禄全都捐了出去。 要知。 大宋的士大夫官员,仪表甚为重要,而置办一件普通的冬衣,就要花费两三贯钱了。 即使他喜清贫,对物质享受不在乎。 那也应如王安石那般,应有的体面还是有的,不可能行善行的,将自己变成了贫苦户。 此举有极大的“博无功利之名”嫌疑。 有时。 无功利,就是最大的功利。 他极有可能是为了升迁,而扮作这种姿态。 “也可能是我想多了,没准儿他比‘毕生惟愿成圣’的王安石还高出一个境界呢,明日闲暇时,见他一面,便能知其内在涵养。”苏良喃喃道。 …… 翌日一大早。 街头巷尾售卖民间小报的小摊贩便吆喝起了昨晚“鬼神抢掠士大夫官员”的消息。 汴京城已许久没有发生过这类抢掠之事了。 且此事,甚是契合百姓闲谈。 “腊月打夜胡,鬼神抢掠朝堂士大夫。” “士大夫租住杀猪巷,与贫民共处,却无人知。” “年俸三百贯的大理寺司直,家内余财只有三贯二百文。” “士大夫独居陋室,无一名使唤伙计。” …… 这些情节随便拿出去一个,都够年节下的汴京城百姓闲聊五壶茶,十斤干果的时间。 更何况加在一起全都发生了。 不到午时。 大理寺最清贫司直白振之名,便传的满城皆知了。 很多百姓都知晓了他为官学、私学捐钱的事情,还有一些书生,为其做诗写文,恳请朝廷重用此类官员。 白振在杀猪巷住了三年都无人知。 而这次因一次被抢掠,却一跃成为了汴京城的名人。 与此同时。 开封府也张贴出了其中一名抢掠者“灶王”的画像,全城缉拿。 包拯压力很大。 若年节前找不到凶手,那过年时将会有许多百姓不安,甚至会造成更多抢掠事件出现。 …… 近黄昏。 刘三刀架着马车带苏良来到了杀猪巷,准备见一见白振。 苏良明日午后就要向赵祯汇报心中的候选人。 而他的意见极大地影响着赵祯的决策,故而他必须要慎重。 稍倾,苏良的马车停到了杀猪巷巷尾,最后一座小院的院门前。 此处,就是白振的租住之所。 称其为小院,其实远比苏良刚入汴京所租住的一进院小。 进门是院,院内有一个前厅,一间卧室,前后各有一间简陋的棚房,后为茅房,前为厨房。 此刻,院门落锁,主人显然不在家。 苏良刚准备下马车,突然见一个身穿黑袍,头戴一顶小帽的男人快步走向白振租住之所,其低着脑袋,走到门前,便去开锁。 根本没有瞧见不远处的马车。 这时,苏良道:“可是白司直?” 男人扭过脸,当看到苏良时,不由得一愣,然后连忙走到苏良面前,拱手道:“下官大理寺司直白振,参见苏中丞。” 苏良虽不识得白振,但也常去大理寺监察,白振自然认得他。 苏良走下马车,笑着道:“白司直,本中丞还以为认错人了呢?年节将至,大多官员都宅在家中,白司直这是去购买年货了?” 白振面带苦笑。 “苏中丞,街头小报都传遍了,你还不知?昨夜下官被贼人抢掠,今早一睡醒,就成为了名人,有商人要为我送吃食,有书生要找我论学问或结拜,我不喜热闹,故而躲一躲,去了隔壁街的茶馆。” “本中丞倒是听说了,不知白司直是否缺年货?”苏良笑着道。 “不缺,不缺。今年天冷,腊月大理寺政事较多,我便没有回老家,一个人,需要准备的年货并不多,并且朝廷发的便已够用了!” 苏良点了点头,道:“可否请我喝杯茶?” “苏中丞光临寒舍,求之不得,求之不得!”白振连忙将院门打开,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当即。 苏良与刘三刀一起进入了院内。 院内几乎无一物,不过非常干净整洁,白振连忙去开屋门。 这时。 苏良注意到白振脚下的布鞋上沾着草泥。 虽然后者将鞋底的泥都刮干了,但鞋面上还有残余,其长袍的衣角处也有泥渍,且是刚干不久的模样。 苏良不由得微微皱眉。 刚才白振称去了隔壁街的茶馆,但周围根本没有如此泥泞的地方,除非他出城了。 白振刚才应该在说谎。 但涉及个人隐私,苏良便没有多问。 前厅内,破桌破椅,外加两个带有缺口的花瓶,还有三副没有装裱的字。 连一件值钱的摆件都没有。 很快。 白振点燃炭炉烧起了水,从一旁则是拿出一包廉价的茶碎。 苏良忍不住打趣道:“白司直,朝堂过得如你这般清贫的官员可不多,你才是我朝百官之楷模啊!” “苏中丞谬赞了!下官自幼家贫,过惯苦日子了,手里有钱后,便想着让穷苦人家的孩子都能读书,故而俸禄全都花在更有价值的地方了!” 苏良捋了捋蓄了许久的胡须,道:“白司直,你很适合做台谏官啊!” 听到此话,白振兴奋地站起身来,立即朝着苏良拱手。 “苏中丞,下官无畏权贵,敢于直言,文采笔力虽比不过苏中丞,但也不差,一直对台谏官之职,心向往之!” “当然,一切还需听朝廷安排。” 说罢,白振将自己写过的一些文书从里屋拿了出来。 “苏中丞,此乃下官写的一些文章,烦请阅之。” “好,我看一看。” 说罢,苏良认真地看了起来。 不多时,白振将一杯茶端到了苏良和刘三刀的面前。 “不错,不错,文采不错,逻辑也清晰……”苏良赞叹道,然后放下了文书。 片刻后。 苏良与刘三刀离开了白振的宅院。 路上,苏良透过马车前的窗口朝着刘三刀问道:“三刀,你觉得这位白司直如何,他来做台谏官可合适?” 刘三刀想了想,道:“谈吐有节,清贫不贪财,应该会是个不错的台谏官。” 苏良笑问道:“这些有没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刘三刀一愣。 “他若能装一辈子,那就是真的了!” “有道理。”苏良笑着答道,他对白振的文书说不上满意,但感觉还行。 不过,刚才苏良提出对方有做台谏官之姿时,对方表现的过于热情,让苏良觉得,此人绝非“清贫”那么简单,心中还是热衷于仕途功名的。 而对于对方衣袍与鞋子上有泥,可能出了城而隐瞒苏良。 苏良并未在意,对方可能有私事不愿提而已。 苏良决定,明日午后向赵祯回复:监察御史一职,大理寺司直白振,可以一试。 虽然苏良觉得他有沽名钓誉之嫌,但能做成这样,且长年累月地保持清贫,那就是真的了。 翌日,清晨。 苏良本准备睡个大懒觉,哪曾想一大早就被唐宛眉叫醒了,她称刘三刀有急事寻苏良。 苏良连忙穿上衣服,奔到了前院。 刘三刀朝着苏良道:“头儿,包学士派人唤你去城南认尸?” “什么?认尸,大过年的认什么尸?”苏良一脸懵。 “抢掠白司直的凶手找到了,但已身死!” 苏良微微皱眉,大过年的发生此等事情,实在是晦气。 “好,我洗把脸,马上就去!” 与此同时,白振也被开封府衙役唤去认尸。 第0534章:自信的包拯:天下还没我包希仁查不出的案子 一个时辰后。 苏良与刘三刀骑马行至南郊市集西南方向五里外的一片棚区前。 这块区域因临近南郊市集,周边各县的农人、小贩还有一些外地人为方便做生意,便在农闲时常住于此。 久而久之。 人人都开始搭建房屋,便形成了一片简陋棚区。 棚区内。 各行各业,各地人都有,还有一些懒汉乞丐集聚于此讨生活。 在汴京城附近,有时乞讨做零工都比在乡下赚得多。 故而吸引了许多外地人来此。 曾有官员上奏,认为此棚户区简陋脏乱,人员混乱,有损汴京城形象,建议拆除。 但包拯极力反对。 包拯知晓,这是一群比南郊市集商贩更底层百姓的生存之所,拆掉后,将会使得许多人失去生计。 故而,他欲将这里变成一片草市,作为南郊市集的补充。 当下已在改造中。 此处居民都有登记,还有差役巡逻管理,治安情况与生活条件已比往常好了许多。 …… 片刻后。 苏良与刘三刀在一名开封府衙役的引领下,来到棚户区后的一片小树林中。 途中。 此衙役也向苏良介绍了大概情况。 树林中身死三人,皆是棚区的长期住户。 分别叫做蔡大石、徐三、刘实。 蔡大石四十岁左右,与苏良所画的“灶王”甚是相像,另外两个则都是六十岁左右。 此三人都非开封府人,长期在汴河码头上当力工。 在这里有工友熟人,但无亲眷。 因腊月里“打夜胡”较为赚钱,他们便扮作鬼神入了汴京城。 三人极有可能便是抢掠白振的那三人。 他们皆死于一根两尺长的铁锥,凶器在现场,疑似互殴而亡,死亡时间在昨日。 昨晚有人路过发现后报了案,所负责的衙差发现其中一人与开封府缉拿之人甚是相像后,便汇禀到了开封府。 …… 而此刻。 两名仵作正在现场验尸,不远处临时搭建的草棚,便是包拯的临时公堂。 临近过年。 发生此等案件,影响甚是恶劣。 包拯不得不亲自出马。 他将临时公堂设在此处,正是为了更迅速地寻证查案。 他见苏良到来,连忙道:“景明,你仔细看一看。” 苏良点了点头,随着包拯一起走到树林深处。 这里甚是隐蔽,一般很少有人出现在这里,那名发现者乃是要大解,才意外发现了尸体。 三具尸体,一人躺着,手边是带着鲜血的铁锥,胸口中了铁锥。 另外两人蜷缩在另一侧,都侧着身子,一人是后背中锥,一人是肚子中锥。 血已凝固,脸色惨白,周围有打斗的痕迹。 苏良也是参与过战事的,对这种尸体,自然不惧。 当即,他走到那名叫做蔡大石的尸体面前,认真地观察了起来。 稍倾。 苏良想了想后,对包拯说道:“对,从杀猪巷冲出来的那个掉落灶王面具的人,就是他,不会有错。” 因此人装扮奇异,且距离苏良很近,故而苏良看得非常清楚。 听到苏良笃定的回答,包拯点了点头,与苏良从小树林中走出,然后道:“景明,你的任务已完成,临近年节,你速回吧!” 此案与御史台无关,且发生在年节下,而苏良年节下最喜的就是在家中与家人一起,故而包拯让其速回。 “好,希仁兄,查案要紧,但也要注意身体啊!”苏良朝着包拯的肩头捶了一下。 当下的包拯,已五十七岁。 为了开封府,两鬓斑白,显老了许多,身体也大不如以前了。 包拯笑着点了点头。 这两日,包拯还是第一次露出笑脸。 就在苏良准备离开之时,不远处突然有两匹快马奔来。 一匹马上坐的是开封府衙役,另一匹马上坐的是大理寺司直白振。 二人行至小树林前,立即勒马,然后白振一手拽住马绳的瞬间,另一只手轻按马鞍,然后身体一跃,以一种非常潇洒的姿态翻身下马。 “好身法!”苏良忍不住低声赞叹道。 没想到一个文官的骑术竟然如此厉害。 看其动作,应该是个练家子。 大宋朝,文武全才的进士可是不多。 白振快步走上前来,当看到苏良后明显一愣。 “参见包学士,参见苏中丞!”白振拱手。 包拯道:“白司直,本官唤你前来,乃是让你来辨一辨此三人是否为抢掠你的歹人,他虽未见过他们的真容,但歹人体态、面具,那日所穿衣服,应该能辨认出来吧!” 白振道:“自然可以,自然可以!” 白振在大理寺也负责刑案,若辨认不出,那就丢大理寺的人了。 当即,白振便去小树林辨认了。 而此刻。 苏良望向白振的背影,突然一愣。 此刻的白振虽然换了一身灰袍,但与上次的黑袍一致长短,鞋也是同款。 白振走到小树林内的小水洼旁时,鞋面上,衣袍的下摆,很快就沾上了草泥。 苏良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他朝着身后的刘三刀耳语了几句,后者立即会意,骑上马便朝着汴京城的方向奔去。 包拯看到这一幕,面带疑惑。 这时,白振快步走了出来。 他拱手道:“禀包学士,三人所穿衣服,所戴面具,正是前日抢掠我的歹人所穿戴,身形体态也完全符合!” 包拯点了点头。 “辛苦白司直了,你可以回去了。” 白振朝着包拯点了点头,然后看向苏良。 “苏中丞,您为何会在此处?”白振问道。 此案属开封府之责,御史台是无权干涉的。 苏良笑着道:“昨日忘告知你了,正是本中丞在归家途中看到了抢掠你之人的真容。” “下官谢过苏中丞,若没有您,恐怕这三人死在这里,也无人知晓他们就是抢掠我的歹人。”白振朝着苏良拱手,然后快步离去了。 这时。 包拯看向苏良,疑惑道:“景明,刚才你为何令三刀先走了?你要呆在这里?” 苏良微微一笑。 “希仁兄,没准儿一个时辰后,此案就能找到凶手了!” “嗯?找到凶手?你如何断定此案不是三人互殴而亡?” 包拯面带不解。 苏良正欲说话,仵作将他的验尸结果文书呈递了过来。 包拯认真一看,更是不可思议地看向苏良。 “从三人身死现状和扭打的痕迹来看,是徐三和刘实合力用铁锥将蔡大石刺成了重伤,然后,蔡大石抽出身体里的铁锥将二人反杀,但从验尸结果来看,蔡大石被刺的那一下,即使没有殒命,也绝对没有反杀两人的气力,案发之时,极有可能还存在第四人。” 验尸结果,更加证实了苏良所言的正确性。 包拯看向苏良。 苏良笑着道:“待三刀从城内归来,我再告知希仁兄,现在讲,很有可能误判,影响开封府断案。” 包拯点了点头。 当即,二人便坐在了临时公堂之内。 开封府众衙役则是忙碌着唤周边的百姓录口供,开封府办案,向来细致。 案发现场周边十里内的百姓都要经过问讯,留下口供。 刘三刀骑快马回城,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一个时辰。 很快,日上三竿。 苏良突然站起身来,朝着包拯道:“希仁兄,你快为我寻一位骑马快的衙差来,我……我要让他去禁中传递一个非常紧急的消息。” 当即,包拯招手唤过来一名衙差。 苏良朝其说道:“小兄弟,你立即骑快马赶往禁中,寻到张茂则张都知,告诉他,我下午有事,无法见官家了,今日午后见君之事就先取消!” “啊?”那衙差一脸懵地看向苏良。 “苏……苏中丞,官家召你……你都敢推迟?这……这……我不敢传啊!” 包拯也是哭笑不得。 官家的事就是天大的事。 官家召唤,臣子竟然称有事不去,苏良也是大宋朝独一份了。 莫说天上下冰雹,下刀子也必须要去。 此乃臣之本分。 “景明,莫胡闹。你有何事比见官家重要?”包拯瞪眼道。 苏良无奈地挠了挠头,道:“此事不决,见官家无用,算了,我写一封信吧,你将其交给张茂则张都知。” 听到送信,那衙役才敢点了点头。 …… 半个时辰后,刘三刀狂奔着回来了,额头上满是汗珠。 “头儿,他昨日那身衣袍和鞋子全洗过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我本欲入其室探查,发现其房门窗口处,悬有细丝,一入门,可能就被发现,且难还原,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便没有进去。” 苏良点了点头。 “夜洗鞋衣,陋室悬丝,此等谨慎,让我愈加觉得凶手就是他。” 包拯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不知苏良到底在讲什么。 苏良看向包拯,道:“希仁兄,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一叙。” 当即,二人走到临时公堂西北侧的一处土坡上。 一旁由刘三刀站岗,防止有人接近。 苏良看向包拯,道:“希仁兄,这三人可能是因我而死。” “什么?景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细细道来。” 包拯顿时急了。 苏良缓了缓道:“我怀疑杀害三人的凶手乃是大理寺司直白振。” “为三贯二百文杀人,不会吧?”包拯不解。 苏良摇了摇头,道:“我虽无实证,但却有他杀人的动机。” “前日,官家给了我八份监察御史候选人的履历文书,让我挑选合适人选,然后今日午后与其商议,其中便有白振。” “我看过履历文书后,觉得白振还可以,尤其是为人清贫耿直,文采上乘。于是,昨日黄昏我便准备去其家见他一见。” “当时,他刚从外面回来。他的鞋子、衣袍下摆皆有草泥,虽擦拭过,但明显能看出原来的泥淖程度,城内很难寻得,应该是去了城外,但他却谎称去了隔壁街道的茶馆坐了坐,以避许多书生敬仰他的‘清贫之名’,欲与其畅聊一番的琐碎。” “刚才,我见白振入小树林,虽然换了衣袍鞋子,但样式几乎一致,而沾染草泥的程度与昨日简直一模一样。” “且从此人下马的动作来看,他会武,完全有能力杀掉这三个普通人。” “根据这些,我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三人抢掠白振,乃是白振使钱授意,意在扬自己的清贫之名。而他有此举,是因知晓,朝廷有一名监察御史的空缺,而他是候选人。” 作为大理寺的一员。 其履历被调走,他想要知晓为何而调,并不难。 “若无我看到其中一名抢掠者的真面目,白振此计可谓相当成功,昨日一日,他的“清贫之名”便传遍汴京城了,而我也是有打算提名他做监察御史的。” “而因我看到了抢掠者的脸,开封府又张贴出了布告,他顿时慌了!” “他害怕蔡大石将他供出来。一旦供出来,他的仕途就全完了,为了仕途,他趁着为三人结剩余之钱的时候,杀了他们。” “可惜,我让三刀回去取他的鞋衣时,他已经将上面的痕迹全抹除了。” “唉!”苏良长叹一口气。 “虽无实证,但他杀三人,动机合理,种种迹象又都说得过去。” 包拯微微点头。 “若不是你言白振为监察御史候选人,我还不知此事,此番推理,处处都说得通。” 苏良接着道:“依照新的宋刑统,我算不上目击证人,当下又无物证,根本无法定他的罪。” “他又是刑判之官,深知承认杀人的后果,故而我们即使动刑,他也不会招,这……这……就有些难了。” 听到此话,包拯胸膛一挺,有些傲娇地冷哼了一声。 “哼!” “景明,你太小看为兄了!为兄有的是办法处理此等案件。若他是冤枉的,我还他清白;若他是凶手,我就让他主动招认,天下还没有我包拯查不出的案子!” “我自然是相信希仁兄的能耐的。” 苏良听到包拯的话语,由刚才的沮丧,瞬间变得信心满满。 论断案。 若包拯查不出,那天下恐怕就没有官员能查出来。 换言之,天下还没有包希仁查不出的案子。 第0535章:阴阳官!清贫背后的贪酒贪财贪色官 腊月二十六日。 午后。 汴京城南,棚户区。 开封府所设的临时公堂内。 包拯认真地端详着一张画像,上面画着一个长脸瘦青年。 画像底部写着:钱三,三十七岁,身高约六尺七,无业,无固定居所,当下在城内打夜胡,乃一杀人案重要证人,寻到者,赏钱三十贯。 随即,包拯看向面前众衙役。 “速将此画像临摹多份,张贴全城,同时执本府文书前往皇城司与大理寺,令两衙门官吏皆放弃休假,助开封府寻人!” “是!” 众衙役同时拱手,然后全都忙去了。 这时,苏良、刘三刀和一名灰衣青年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此灰衣青年,不是别人,正是画像上的钱三。 包拯看向钱三,道:“去吧,务必要让白振找到你,府内的衙役都会暗中帮你的。” “是。”钱三重重拱手,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此刻。 苏良终于明白了包拯之策:让真凶主动露出马脚。 这个钱三,乃是化名。 由开封府一名办案经验老到的捕头假扮。 包拯在告知皇城司与大理寺的文书上已经写明—— 经仵作验尸,确定城南三人非互殴而亡,真凶另有其人。 经对周边百姓的盘查询问得知,城南其中一名身死者刘实前日晚与同乡钱三喝酒,曾透露出明日将有一笔横财到手,钱三极有可能知晓真凶的身份。 作为大理寺司直的白振,自然很轻松就能看到此文书。 若他为杀害三人的凶手,必然心急如焚,惧怕刘实将被雇佣抢掠他之事告知钱三。 要知。 刘实“抢掠”结束后,整个晚上和半个白天都是在棚户区的。 白振并不知他会不会将此事当作“奇闻”告知别人。 此等情况发生的可能性非常大。 依照白振对仕途的渴望和对名声的在乎,必然会先行确定钱三到底知晓多少内情,然后再确定要不要动手杀了他。 若他不是凶手。 那定然就不会有小动作,抓到钱三后,自然会立即扭送到包拯的面前。 对这种有指向却证据不足的案件,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凶手主动露出马脚。 …… 当日黄昏。 开封府、皇城司、大理寺的在京官吏,尽数出动。 一边张贴证人钱三之画像,一边寻人。 大理寺司直白振也带着数名吏员参与了进来。 汴京城毕竟是一座近两百万人口的大城,要寻一个居无定所、朋友也很少的普通百姓并不容易。 入夜。 扮作鬼神打夜胡的百姓开始游走于街巷。 官吏们重点检查起了这类人。 一处巷子内。 白振率人刚检查过数名打夜胡的“鬼神”。 这时。 一名吏员道:“白司直,要不要先去吃点儿东西,今晚估计是歇不了了,不吃些东西,兄弟们恐怕扛不住啊!” 白振笑着道:“你们先去吃,我不饿,我先去前面检查检查。” “白司直,您真勤勉,年后监察御史的人选,一定是您的。” 大理寺内部没有秘密。 白振成为监察御史候选人的事情在大理寺内部早已经传开了。 “莫瞎说,一切由官家定夺,那三人抢掠了我,而今身死,造成全城百姓恐慌,年前若找不到真凶,汴京百姓都过不好这个年!” 白振说罢,便朝着前方快步走去,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人在一直跟着他。 小半个时辰后。 白振突然发现前方有个落单的戴着钟馗面具的人,当即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他掀开对方的面具,不由得大喜,道:“你……你是钱三?” “你……你怎知我的名字?”钱三疑惑地说道。 白振面露狂喜,将钱三拉到一处隐蔽的地方,道:“钱三,你可知整个汴京城的官差都在寻你?” 钱三一愣。 “寻我,我……我犯什么罪了?”钱三一脸迷惘。 一袭黑衣的白振挺直了身子,道:“我乃开封府衙差,奉包学士之命寻你,你且告诉我,前日晚上,你在哪里?与谁在一起?” “我……我在城南的棚户区,和刘实喝酒。” “刘实与你是什么关系?” “同乡。正是他告知我打夜胡赚钱,我才置办一身行头来做此事的。”钱三面带惊恐,老实地回答道。 “那前日晚,你们喝酒时,刘实可曾告知你,他将会发一笔横财?” 钱三想了想,道:“有,有。他告知我有个冤大头的官员,好像是大理寺司直,出一笔钱让他与他的两个朋友抢掠他,以此博名,他还称事成之后要请我喝酒呢!” 听到此话,白振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你可知刘实和他那两个抢掠官员的同伙已经死了?” “死了?” 钱三面带疑惑,故作惊慌地说道:“我……我这两日,都是白天醉酒,晚上出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你不需要知道了!你们这群底层蝼蚁,难道不知嘴太碎容易短命吗?” 在白振说完的瞬间,他从腰间突然抽出一把匕首,朝着钱三的肚子刺去。 钱三早有防备。 唰! 前三身形一闪,便躲了过去,然后高声道:“抓真凶!” 很快。 数名开封府衙役手持长刀冲了过来,迅速将白振制服,捆住了他的手脚。 白振有些懵。 “吾乃大理寺司直,你们抓我作甚,抓我作甚?” 众衙役不理他,当即找来一辆马车,将其扔了进去。 …… 一个时辰后,开封府。 真凶已抓,开封府官差自然也回到了开封府。 府衙大堂前。 包拯坐于最前方,苏良坐于一侧,刘三刀则是站在他的后面。 白振双手被缚,被带到了公堂上。 “包学士,你……你这是作甚,为何将我捆了过来,我犯何罪了?” 砰! 包拯拍了一下惊堂木。 “白振,还不速速将你在城外谋杀三人之事交待出来?” “我杀人?包学士,我是为了三贯二百文钱杀人吗?你……你有证据吗?” 包拯看向苏良,道:“证人出列,说话!” 苏良缓缓站起身来。 “白司直,你不会为了三贯二百文杀人,但会为了仕途杀人,会为了监察御史之职杀人。” “苏中丞,你……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有些听不懂。”白振故作镇定。 “腊月二十五黄昏,我到你家时,你外出刚归,我注意到你的衣袍、鞋子上皆有草泥,虽擦拭过,但从草泥沾染的程度看,你显然去过城外,但你却告知我只是在隔壁街的茶馆喝茶,你若不心虚,为何扯谎?” “而在你去指认抢掠者之时,衣鞋之上沾染的草泥与昨日情况几乎一致,你应该去过城南棚户区吧!” 白振皱起眉头。 “白中丞,这叫做证据?年节之时,我为了公事而未曾回乡与家人团聚,出城散散心,不慎沾染了草泥,难道我不能隐而不言吗?” “可以。但你可知,根本没有钱三此人,你见到的钱三,乃是开封府的一位捕头。你若不是凶手,为何要杀他?” “你分明就是使钱雇佣那三名百姓假意抢掠你,进而博得清贫之名,进而成为监察御史。但没想到我见到了一名抢掠者的真面目,你担心事情泄露,就在给他们结钱时,杀了他们,依照白司直的武艺,杀此三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而此刻。 那名叫做“张三”的捕头也从后面走了出来,面色阴沉地看向白振。 白振低头咬了咬嘴唇,而后朝着包拯拱手道:“包学士,我冤枉啊!苏中丞之言全凭猜测,我对这位衙役动手,乃是因怕他逃走,我……我抓贼心切啊!” “苏中丞,下官是不是有哪里得罪你了,你这样诬陷下官,下官实在受不起啊!你刚才所言,都非直接的证据,下官清贫有错吗?清贫就是为了仕途?就是杀人的动机吗?我朝查案何时这样草率了?” “哼!”苏良冷哼一声。 白振知晓这样将其定罪,还是有些勉强,故而他是铁着心,咬紧牙不承认了。 这时。 包拯高声道:“呈搜查之物来。” 当即,两名衙役搬来一条长桌,上面放着十二片金叶子,十块银饼,三千贯交子票,五坛价值百贯的好酒,十饼好茶,还有十几个小玉瓶。” 看到这些,白振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起来。 包拯站起身来。 “白振,这些物品皆是从你家中搜查出来的,你家境贫寒,怎能拥有如此巨财,若是俸禄所存,那你宣称的捐钱于地方官学、私学,是不是假的?” “这……这……这是下官经商所得,下官为官而经商,确实有错,下官认错。” “还不说实话?你这十几个玉瓶中装的全都是大补之用的八味宝,私下里应该没少去青楼妓馆吧!” 八味宝,即人参、鹿茸、麝香、虎鞭、鹿鞭、蛤蚧、淫羊藿、巴戟,具有温肾壮阳之功效,乃是非常昂贵的男人补品。 “你居杀猪巷陋室,显清贫之态是假,私下喝美酒,饮好茶为真!” “你为公事将妻子留于乡下为假,实则为了更好的快活为真!” “即使你不招,你以为本府查不出来吗?作为朝廷之官,你阴阳两面,表里不一,为仕途造假,最后杀人,你对得起所读的圣贤书吗?你对得起朝廷的栽培吗?” …… 包拯瞪着眼睛,掷地有声,将白振隐藏在深处的阴暗面,全都揭露了出来。 这时,白振突然看向苏良,扯着喉咙道:“苏良,都是你,若没有你看到蔡大石,我……我怎会杀那三人,不,我只杀了两人,蔡大石是那两人杀的,蔡大石露脸,他们也会被抓,所以我让他们杀了蔡大石,我只杀了两人,而这两人是抢掠者,他们该死,我无罪!” “这……这……这一切还是你苏良的错,若不是你,他们三人都不会死,我也能成为监察御史,以后还会成为台长,成为宰相,苏良,是你……是你害了我,你和包拯设局害我,你们才该死!” …… 白振突然朝着苏良冲去,张嘴就要咬苏良。 他已经疯癫了。 刘三刀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其狠狠摔在地上。 白振瘫坐在地上,被摔得两眼无光,有些呆滞。 苏良看向他,道:“你隐藏太深了!你这种人不适合担任台谏官。你以为文采好,擅论辩,嫉恶如仇,敢于弹劾上官,甚至死谏君主,就能做好一名台谏官吗?” “不是的。一名好的台谏官,首先是心善,一切由善而谏,而不是为功利而谏。” 白振似懂非懂。 听到此话后,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包拯摆了摆手,让衙役们将其带了下去。 此刻,已是后半夜。 包拯和苏良并没有回家,而是在开封府后衙写起了文书。 包拯要准备好呈递官家的奏疏以及明早向百姓宣告此事的结果,防止民间恐慌。 而苏良则是向赵祯申请年后立即开启百日考成法,重点追加对官员私德品行的监察,将所有的“阴阳官员”都挖起来。 这样的官员实在太可拍。 若其做了高官,那就是钻入大宋骨血里面的害虫,害甚大矣。 待明年年初,宋辽全面大战时。 若后面的地方州府发生这种事情,会造成大麻烦,必须全面监察一遍,保证大宋士大夫官员的队伍里没有蛀虫。 …… 翌日清晨。 赵祯与众相公知晓“阴阳官白振之事”后,都甚是惊诧。 当即一致同意包拯的判罚结果:判处白振死刑。 在大宋。 这样的阴阳官绝对不是个例。 朝廷考察百官时,将“清贫、无视名利”这样的名声看得太重要了,几乎等同于“贤良,民之救星,国之栋梁”。 也应改之。 当即,赵祯便同意了苏良的奏疏申请,命中书省年后再次开启百日考成法,重点清除官员队伍里隐藏甚深的蛀虫。 而当汴京百姓知晓此事后,也是大吃一惊,然后纷纷对朝廷的决定叫好。 一些书生们更是傻眼,有的直扇自己耳光子。 前两日,他们将白振夸到了天上。 没想到后者竟然是这样一个表里不一,贪酒贪茶贪色,为仕途而敢杀人的魔鬼。 第0536章:君臣细聊分工!宋辽大战进入倒计时 腊月二十七日,清晨。 赵祯命内侍向两府三司诸相公、各个衙门主官通传口谕。 “年底君臣内会取消,正月初六群臣提前上衙。” 与此同时。 此次的元日大朝会也布置的相当简单,全权由鸿胪寺负责,众相公皆未参与。 明眼人都能看出,年后必有大事发生。 而此刻,垂拱殿内。 赵祯望了一眼苏良拿回的装有监察御史候选人履历的木匣,朝苏良问道:“苏卿,剩余七人,你觉得谁更合适担任监察御史?” “臣以为,皆不合适,臣有更为合适的人选举荐。”苏良拱手道。 “谁?” “将作监丞,通判荆南军府事的皇祐元年状元冯京。” 赵祯摆了摆手。 “朕考虑过他,资格倒是没问题,能力更是优异,但你难道不知,冯京乃是富相的女婿。” “台谏主责,便是监督宰执,婿为台谏,翁为相公,不合礼制,不行不行!” 苏良朝前走了一步。 “官家,臣之所以举荐冯京,乃是因年后宋辽大战开启,您御驾亲征后,能制衡宰执,谏上直言的台谏官太少了,臣实在难以寻到其他能替代台谏官韩绛和吕诲的人选。” “臣亦知富相与他为翁婿关系,但官家此番御驾亲征,难道不带富相吗?” 赵祯一愣,不由得地笑着看向苏良。 “朕为何要带富卿?” “富相曾出使辽国,对辽人习性甚是熟悉,更在京东路长期训练河东禁军,效果斐然,还曾与臣一起平息过兵贼王则之乱,富相之武略不低于文政。此外朝堂监国,有文相、王相、吴相、欧阳相公即可,富相灭辽之用远高于在朝之用。” 赵祯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朕确实有意带富相北征。” “那冯京任监察御史就无问题了,待咱们灭辽归来,官家再给予他其他差遣即可。” “行,朕听你的。” 赵祯站起身来,看向苏良,道:“苏卿,年节在家好好陪一陪家人,待正月初六后,咱们就要将全部心思放在北境上了。” “臣明白。”苏良拱手。 …… 腊月二十八日,近午时。 冬阳灿烂。 汴京城街道上人头攒动,酒楼食店全部爆满,相聚宴饮的百姓甚多。 苏宅内。 苏良、苏子慕父子配合着在门上贴着门神、桃符。 唐泽与苏沁一在院内的小树上挂着红灯笼,唐宛眉则在厨房与吉婶做着糕点。 屋内外。 不时传来一阵阵欢笑声,过年氛围甚是浓郁。 苏良非常享受当下的时光,年后奔赴北境,不知何时能回,故而他尽可能地将全部时间都放在家人身上。 …… 腊月二十九日,太阳还未落山。 汴京城内就传来了一阵阵爆竹声,一群群孩子在街巷里打闹玩耍,燃放爆竹。 邻里朋友互道一声新年好。 苏良买了半马车的爆竹,与苏子慕和苏沁一燃放起来。 嘭!嘭!嘭! 爆竹不停地响。 苏子慕和苏沁一的衣服上满是爆竹的碎皮渣儿,而苏良满手也都是火药味。 好在唐宛眉早有准备,还未让三人穿上新冬装。 半个时辰后。 唐泽本来是喊三人吃年夜饭的,但也被苏沁一拉着放起了炮仗。 最后,还是唐宛眉走出来,才将四人叫到了院内,洗手换衣吃饭。 一家五口人热热闹闹吃罢晚饭后,便前往街市闲逛了起来,直到深夜方还家。 然后。 唐泽、苏子慕、苏沁一三人围坐在火炉前,开始守岁。 苏子慕与唐宛眉则是回屋躺下了。 …… 翌日。 即至和三年元月元日。 不到四更天。 苏良便起床了,吃罢唐宛眉为其安排的早餐,穿上官服,便坐马车奔向了禁中。 五更天。 文武百官、各国使臣,纷纷入大庆殿。 此次礼仪虽简,但大宋官员的精气神却不一样,别国使臣看向大宋的眼神也不一样。 这就是大国威严。 灭掉西夏的大宋,在各国使臣眼里,已成为了天下第一强国。 苏良向来不喜这种礼仪场合,吃过午宴后,便回家补觉了。 他准备年初二、初三拜访一下亲朋故旧,然后在家歇到正月初六。 …… 正月初六,清晨。 两府三司的相公们、台谏主官苏良、知开封府、龙图阁大学士包拯,还有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曹琮皆被召到了垂拱殿。 三衙的都指挥使、副指挥使,或在西北,或在南境、或在北境,或是个虚职。 曹琮也基本属于半退状态。 但其在三衙威望甚高,且对中层将领的能力较为熟悉,朝廷调兵遣将,还需参考他的意见。 众官员都心情激动。 他们皆知今日之会是为了什么。 片刻后。 两名内侍拉来一个屏风,然后将一张巨大的宋辽地图悬挂了上去,其中最显眼的部分,便是燕云十六州。 看到这个地图,群臣都变得兴奋起来。 有生之年,若能完成太祖太宗未竟之功业,成为建此大功的一员,那必然能够名垂青史。 这时,赵祯大步走了出来。 众臣连忙拱手。 “众卿都坐吧!朕今日召大家来,只为解决两件事情。” “其一,宣战诏书应如何写?又应由谁来执笔?” “其二,朕欲安排一下随朕北征的主帅人选,若有异议,大家可再讨论讨论,今日必须确定人选,不再更换!” “首先,我们解决第一个问题,宣战诏书该如何写,由谁来执笔最合适?” 宣战诏书,历来有之。 太宗皇帝征战北境时写过,真宗皇帝与辽国打仗时也写过。 说白了。 宣战诏书,就是追求一个:师出有名。 赵祯说完后,官员们都纷纷看向欧阳修和苏良。 不是他们自己不够优秀。 而是这两人的文采过于逆天,文字之锋利,前所未有,他们在二人面前,甚至不是望其项背,而是望尘莫及。 赵祯笑着道:“朕亦以为,唯有欧阳相公和苏卿可担此大任!” 这时。 欧阳修胸膛一挺,说道:“官家,若单论写宣战诏书,臣一定当仁不让,不会不如景明,但此次,臣举荐景明来写。” 在写文一道上,欧阳修向来没有谦逊过。 他一直以来都认为自己是整个大宋文坛执牛耳的存在。 论写文章。 他若排第二,无人敢排第一。 这次,却是少有的谦让。 赵祯问道:“欧阳相公,当下可不是谦让之时,你要让了?” 苏良也好奇地看向欧阳修。 在座的诸位,在“文辞犀利”方向,偶尔能小胜他的,也只有欧阳修了。 “官家,臣不是让。而是辽国勋贵最恨的我朝士大夫,便是景明,景明来写,更能诛心,此非文笔能弥补也!” 耶律洪基早期对苏良崇敬有加。 但在辽国变法失败后,他便将过错全都归咎在了苏良的身上。 而很多辽国勋贵也都认为若无苏良这个台谏官的横空出世,大宋不会数年间如此之强,如此之富。 他们恨苏良。 苏良的文章对他们而言,更具有杀伤力。 听到欧阳修的这番解释,赵祯和众官员也都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 苏良见赵祯看向他,连忙起身拱手道:“臣愿为之。” “好,接下来我们讨论讨论,此宣战诏书的核心内容应是什么?”赵祯看向众臣。 王尧臣立即开口道:“我大宋继承汉唐,燕云乃汉唐旧土,自然是我大宋之领土,收复燕云,是太祖太宗之遗志,更是我们完成祖宗基业的目标。另外,契丹野蛮,贵族暴虐,残害汉民又多次引发战乱,我大宋有责将其灭掉。此两条理由,足以让我们师出有名!” 众臣齐齐点头,但赵祯却皱起眉头。 “收复燕云不可作为宣战的主要理由,不然若我们收复燕云后,辽国停战谈判,我们该如何?不再攻了吗?” 这时,苏良站了起来。 “官家,臣有补充。收复汉唐故土只是我们宣战的一个小理由,我们宣战的主要目的应是以战止战,使得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当下,辽国朝廷为强军,增加赋税,欺负商人,已导致民怨沸腾。” “我们宣战,乃是要救万民于水火,让辽国百姓看到,我们不是去侵略他们,而是去拯救他们。当下党项之民、羌族之民的生活情况,许多辽人是知晓的,他们若心随了我们,那辽国的诸多地盘便不攻自破了!” “此封宣战诏书,不仅是要宣战,还要安民,安辽国之民,让他们愿意接收我们,如此,此番宣战诏书的作用才能放得更大,我们解民之万苦而灭辽,此理由也就成立了!” 听到这番说辞,群臣纷纷点头。 “好,好,就这样写!”赵祯当即拍板道。 赵祯最喜欢的就是这样议事。 当有人一下子就能道出最优解,那就无须再讨论了,省时省事又省心。 …… 紧接着。 赵祯起身来到了宋辽地图前,伸手指向燕云板块。 “欲灭辽国,须先占燕云,而占燕云之关键,在于幽州。” “幽州乃辽国陪都,有民众近三十万人,城高墙厚,易守难攻,拿下幽州,就等于拿下了燕云十六州。” “朕决定,将灭辽大军分为三路,先行完全占领燕云之地。” “东路,从瀛州入,破莫州、涿州,幽州,一路北上,朕御驾亲征,自然要啃最硬的骨头,朕自封为东路主帅,韩琦为副帅,苏良为监军,主攻东路。” “北路,富弼为主帅,另点武将为副帅,从蔚州入,破新州、武州等,主攻北路。” “西路,庞籍为主帅,梁适为副帅,另召西北军五万,从朔州入,破襄州、云州,主攻西路。” 赵祯缓了缓,接着说道:“汴京城内,剩余诸相公以文相为首,为太子辅政,包学士兼领京城防务,兼管皇城司,曾副使总领枢密院负责调派兵将,计相则总领三司,负责粮草辎重的运送,曹公负责与三路主帅副帅点将,寻找合适的中级将领,另外,火器的分配也完全依照三路的情况调整……” “至于东瀛,其商贸已被我们操控了七成。楚州、海州早已开始布防,朕欲让曹护总领楚州、海州水军,灭掉东瀛,绰绰有余。” “南境、西北、沿海,依旧不能松懈,一旦出现有内乱或外贼侵略的情况出现,中书必须立即派兵剿灭,不可任其扩张,另外要严查地方官吏瞒报谎报之现象。朕不在朝堂,朝堂必须更稳,对地方必须更严!” …… “这番安排,朕思索了许久,众卿可有异议?” 众官员们纷纷拱手,高声道:“臣无异议!” 赵祯如此做,已是最优解。 他将每个人都放在了自己最合适的位置上。 “好,咱们君臣一心,必能灭辽。” “诸位,此战乃是改变天下之战,我们不仅要赢,更要赢得漂亮。” “若干年后,待后世之人讲起历史,道完灿烂的汉唐,说完乱世的五代十国后,朕希望不是言宋辽分制南北,而是我大宋一统,其余小国,皆为我大宋藩国!” 此话,甚是提劲! 众臣都兴奋地攥起了拳头。 “此外,朕授予御史中丞苏良监察北境全军之权。” “苏卿将在北境领五百名吏员,监察三路大军之行动,若有违抗军令或急功冒进或退缩不全或一意孤行者,苏卿有将其罢黜之权,苏卿所至之处,如朕亲临。” “另,苏卿亦有监察朕之行为之权,他若反对,朕必须群议定策,而不可一意孤行。朕若违之,写罪己诏,若有重大损失,让出东路主帅之权!” 此话一出,群臣看向赵祯都面向敬仰之色。 太祖太宗和先帝吃过的亏,官家是不愿再吃了。 他对群臣严苛,但对自己更严苛。 苏良也是一愣。 官家此言,让他的权力已经达到了大宋御史中丞的巅峰。 若是旁人有此权,众相公必然不同意。 因为这已是凌驾于皇权之上,让所有军帅主官都居于苏良之下了。 大宋从来没有任何一位文官在战事中能有此等特权。 但此人是苏良,无人有异议。 在大宋,唯有苏良有这个资格。 赵祯缓了缓,又道:“诸卿需在正月二十五日前完成在汴京城内需完成的点将、粮草辎重筹备、统兵数量、岗位交接等筹备任务。” “朕决定,二月初二,龙抬头之日,正式向天下公布对辽的宣战诏书,同日,先锋军出发前往北境!” “时间紧,任务重,接下来,众卿要辛苦了,有力之不及也,提前沟通,此战关乎我大宋国运,任何人都必须倾尽全力,不惜牺牲性命!” “臣遵命!”众臣齐齐拱手。 在这一刻,人人都动力十足。 第0537章:赵祯:收复汉唐旧土?不,朕要大一统! 自腊月初六的君臣内会后。 群臣都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忙并快乐着。 一些底层官吏虽不知朝廷在谋划什么。 但见上官们还未曾过完年便干劲十足,也都提起了如全宋变法之初那般的劲头。 …… 腊月初八,近午时。 苏良将撰写完成的《对辽宣战书》呈递到了禁中。 赵祯忙将中书众相公召集了起来,共阅共审。 “昔者,秦以六世之力,得之一统。汉唐继之,海内晏然,四方宾服。” “今者,我宋变法以固江山,士农工商,各安其业。然契丹戎夷,窃燕云,盗文法,侵边防,骚我黎庶,好乱滋甚,穷兵不息,伪作正统……” …… “观契丹之境,法令无章,赏罚失所,下陵上替,远怨迩嗟,百姓生活于水火之中……” “今我朝,欲秉太祖太宗遗志,对辽宣战,灭此蛮夷,还天下安定,润泽万民,造太平之世。” …… 赵祯在众相公的面前读完后,长舒一口气,笑着道:“朕对此文,无一丝异议,众卿可有补充?” 文彦博率先道:“臣以为,可一字不改。” “臣附议!” 其他相公尽皆拱手。 苏良此文,洋洋洒洒四百多字,简洁易懂,可使得天下人听之皆知其意。 此外,表达的核心内容也甚是清晰。 一则让天下人知晓,大宋对辽宣战,不仅仅是收复燕云之战,而是要灭辽成一统。 二则告知天下,大宋灭辽之目的,乃是为还天下安定,润泽万民,造太平之世。 至于东瀛。 苏良根本没提,灭辽时,随手也就将其灭掉了。 当日。 赵祯便命人开始印刷此《对辽宣战书》。 印刷完毕后。 一部分运送到辽国境内,一部分运送到各个地方州府,然后在二月初二,统一分发,使得天下人知。 …… 接下来的几日。 汴京城最忙碌的,便是枢密院和三衙。 苏良负责监管。 各路点将、火器分配,军粮辎重等都要从他的手里过一遍。 他也忙得直接住在了枢密院。 很多人已隐隐猜出朝廷要做什么,不过朝廷根本不怕被猜到。 即使辽人提前知晓,也无济于事。 此次乃是要明枪明刀地打一场,最终决定胜负的乃是硬实力,是综合国力。 这一点儿,大宋自认可完全碾压辽国。 …… 正月十五,上元节。 苏良忙里偷闲,终于在黄昏回到了家,但一回家便累得睡着了。 直到月亮高悬夜空,他才醒来。 唐泽和唐宛眉皆知苏良为何事而忙,非常体谅他。 而除了苏良忙碌外,苏子慕这位东宫侍读也忙碌起来。 太子赵暽在初十便搬到了中书省政事堂,边读书,边学习中书众相公处理政事。 苏子慕也是全时段陪同。 深夜,苏宅卧房内。 唐宛眉斜靠在苏良的怀里,小声抽泣着。 苏良哭笑不得,拉着唐宛眉的手。 “有什么好哭的,若战事顺利,待年底我便能凯旋了!”苏良笑着说道。 他已将在二月初二赴边境灭辽的事情告知了唐宛眉。 唐宛眉有些预料之中,但而今确定苏良要随军出征,还是忍不住哭泣起来。 她靠在苏良的怀里,不停哭泣,苏良一开口,她便捂住苏良的嘴。 苏良无奈,只得不作声地陪着她,让她好好缓一缓。 一刻钟后。 唐宛眉擦了擦眼泪,将苏良的脸扭到面前,道:“答应我,必须好好地回来。” 此去辽境,必将深入白山黑水,凶险万分。 当年太宗都差点儿命丧边境,天下皆知,故而唐宛眉最担心的就是苏良出现意外。 “你放心,我乃是监军,不用朝前冲,会一直陪在官家身旁,不会有问题的。” 苏良想了想,又道:“万一……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你一定要坚强冷静,照顾好咱爹和儿子闺女。” 听到此话。 唐宛眉的眼泪如一串珍珠似的,唰唰朝下落。 “你放心,若你有个三长两短,待将沁一养到十六岁,我立马下去陪你!” “瞎说!” 苏良朝着唐宛眉的手上轻轻拍了一下。 唐宛眉看似淑静。 其实性子烈着呢,她这样说,还真会这样做。 苏良搂紧唐宛眉,道:“好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完好无损地回来,绝不食言!” 听到此话,唐宛眉顿时露出了笑脸,然后将苏良按在身下, …… 正月十九日,夜。 汴京城东。 一处酒馆的包间内。 苏良与龙羽军统领徐莽、副统领刘三刀、杜雷、孙胜四人坐在一起。 这四位,正是当年筹建龙羽军时的五大教官的其中四位。 缺席的教官钱疙瘩在与西夏铁鹞子对战时,因重伤身亡。 桌上。 酒已喝了三坛,苏良也略带微醺状。 这时。 苏良再次举起酒碗。 “四位兄长,我考虑的是你们在西北灭夏之战时,皆负了伤,所以才欲将你们调往西北,去过清闲富贵的日子,哪曾想,你们死都不干。” “今晚,我听明白了,是我的错,这场大战,必须要有你们参与!” 徐莽道:“头儿,龙羽军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说罢,四人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依照他们的军功和得到的赏赐,已能够安享后半生。 但他们有自己的追求,他们宁愿做个伙夫,也要随龙羽军北上。 苏良考虑的是他们的后半生,而他们想的是,若不参与此战,他们将虚度后半生。 最后,苏良道歉妥协。 …… 二月二,龙抬头。 清晨,天刚蒙蒙亮。 苏良与家人告别后,奔向了禁中。 稍后,他将会随官家以及参与灭辽之战的官员、将士,一同奔向北境。 而此刻。 汴京城各个城门、开封府、皇城司、三司、大理寺等诸多衙门全都贴出了苏良所撰写的那封《对辽宣战书》。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汴京城都沸腾了。 许多百姓走上街头,兴奋激动地议论起来。 “近日,我一直感觉官府衙门与往年不同,没想到竟是为了备战,这一战,我们等太久了!” “我大宋威武,我大宋威武!诸位都看到了,朝廷此次宣战,不仅仅是要收复燕云十六州,还要灭辽,此乃太祖太宗之未竟功业啊!” “官家御驾亲征,官家要御驾亲征啊!能见此盛况,我等不枉此生矣!” “哈哈哈哈……终于等到这一日了,当年那个该死的石敬瑭将咱们的领土割让给契丹,现在我们终于有实力将其讨回了!” “契丹野蛮狂蛮,实乃我朝心腹大患,若今朝能除之,我大宋必然能够迎来如盛唐般的盛世,不,我们完全可超越盛唐!” …… 半个时辰后,宣德门前。 赵祯身穿金色铠甲,身骑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 富弼、梁适、苏良、以及上百名将士紧随其后,在其两侧则是站着五百骑着战马身披轻甲的龙羽军士兵。 至于大军,则在城外候命。 御街最前方。 太子赵暽站在最前方,后面站着留守在汴京城内的众相公和文武百官。 赵祯拽着马绳,高声道:“今日,朕将御驾亲征,灭辽方还,众卿需尽心辅佐太子当政,不可有丝毫懈怠!” “臣遵命!” 官员们声音洪亮,情绪激昂,太子赵暽朝着赵祯深深拱手。 赵祯大手一挥,道:“出发!” 当即,赵祯骑着战马行在最前,将士们紧随其后,朝着前方行去。 街道两侧,百姓闻声而来,为征战者送行。 “愿此战胜,愿官家安,愿我大宋男儿皆大胜而返!” “愿此战胜,愿官家安,愿我大宋男儿皆大胜而返!” …… 全民山呼,震耳欲聋。 赵祯与群臣感受着百姓的拥戴,顿时信心十足。 如此空前团结的大宋,绝对能打败任何一个国家。 赵祯不自觉地挺起胸膛。 他觉得,若太祖太宗和先帝看到这一幕,绝对会为他感到骄傲。 半个时辰后。 赵祯等人出了汴京城,然后与大军一起,朝着北境奔去。 …… 近午时,三司衙门前。 汴京城的许多富商围堵在门前。 “烦请转告计相,我有五个商队,皆可运送军粮辎重,全听计相安排,我愿无偿支援咱们的士兵!” “我……我愿捐八千斤粮,二百匹布,还有三万贯钱。” “我乃布商,愿为千名士兵裁衣,无偿捐献。” …… 商人们越积越多,捐钱捐物者甚多。 以往。 三司使王尧臣会安排人记录清单,然后收下这些财物。 但这次,并没有如此做。 王尧臣走到衙门口,高声道:“诸位,本官乃是三司使王尧臣,大家愿意为朝廷出力的心情,本官非常理解,但当下我们的兵丁不缺财物,去年发行国债,正是为了此事,我们钱粮皆足,无须大家再捐了……” 王尧臣费了好大功夫,才将商人们劝了回来。 而此刻。 这样的事情也在开封府下辖的城乡发生着。 不过,捐赠的主体不是商人而是百姓。 百姓们,有的拿鸡,有的拿鸭,有的带着一筐鸡蛋,有的带来数双布鞋,还有的带着粮食、活鱼…… 特别是一些年龄大的百姓们,吵着嚷着要捐钱捐物, 他们经历过被契丹人欺负的苦。 他们见过大宋面对契丹人时所受的委屈。 再加上,他们有强烈的燕云故土情结,都盼着为灭辽做出自己的一份贡献。 官员们能劝便劝,劝不住的也只好先收下,后期再想法归还。 …… 而此刻,大西北地区。 身在一片山丘上的狄青,朝着范仲淹坟茔方向点上了一炷香。 然后拿出一壶酒,两个酒杯,与其隔空对饮起来。 “范公,当年您主张修堡垒御敌,有人骂您软弱,有人骂您惧战,其实,您什么都不怕,就怕咱们打不过辽夏。” “现在,我们已将西夏彻底灭掉了,西北再无战乱。而今日,我们也不再惧辽国,官家御驾亲征,北上灭辽,不日将立前所未有之功,您也可以瞑目了!” “您放心,只要我狄青还活着,我朝的西北便不会再出现任何战乱,也希望您能保佑官家亲征能早日灭夏!” …… 狄青眼眶发红,两鬓已有些泛白。 当下的他,也已经四十八岁。 治理西北要比占领西北困难多了,而他的战力也不复当年。 他对朝廷的安排很满意。 虽然西北禁军战力甚强,但若辽国也被西北禁军灭掉,那接下来,朝廷恐怕就不得不收拾西北禁军了。 目前。 他的任务就是镇守西北,改造西北,发展商贸,使得百姓安居乐业。 他遵照朝廷要求,向河北路派去了五万西北兵,皆是精兵良将。 …… 辽国,皇帝行帐内。 耶律洪基面色阴沉。 正在阅览着群臣呈递来的抵御大宋来攻的奏疏。 南府宰相萧惟信、北府宰相姚景行、枢密使耶律良三人,分坐两侧,皆紧皱眉头。 “哗啦!” 就在这时。 耶律洪基两条双臂一甩,将御案上的奏疏全都甩到了地上。 “废物,全是废物!南朝这封宣战书,意在灭我大辽,而这些人竟然提出对我大辽而言,非战之良机,应立即议和,割让燕云十六州还宋!若对方仍纠缠,可交纳岁币!” “我大辽何曾向别国交纳过岁币?若南人依旧势大,难道朕还要称臣吗?” “还未打,便怂了,这是我契丹人应说出的话吗?将这些惧战的全抓起来,朕要亲自抽打他们!” 耶律洪基攥着拳头,暴跳如雷。 萧惟信和姚景行都看向枢密使耶律良。 耶律良无奈,只得站出来道:“陛下,官员们并非惧战,而是当下我军钱粮不足,很难胜宋,故而他们不愿战。” 当下宋辽的实力,已和签订澶渊之盟时的宋辽实力翻转了。 甚至差距更大。 “但臣以为,此战非战不可,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只要我们首战能胜宋,宋便不敢前,我们已经到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绝境了!” 耶律洪基点了点头,看向南北两宰相。 “臣附议!” 二人齐声道,此战已不是他们想不打就能不打的。 “好,那接下来咱们就与南人拼了,朕要让南朝皇帝,有去无回!” “立即传令下来,若再有官员呈递惧战求和奏疏,杀之。此外,必须稳定民心,若有百姓逃跑或心已归宋,立即杀之,我们内部不能乱。” “另,告知东瀛,只要宋辽开战,他们必须立即从海上进攻大宋,若不敢战,我们先灭他们!” “此外,还要小心那群女真人,他们是真正的毒蛇,有机会斩草除根,一定要斩草除根!” …… “是。” 三人同时拱手,他们皆意识到辽国已到了生死存亡时刻。 …… 东瀛岛,国都。 东瀛国主与一众贵族和官员武将,将苏良所撰写的《对辽宣战书》看了数遍,都没发现提到自己,不由得个个怒不可遏。 天下皆知,东瀛与辽国乃军事同盟,一国有战,另一国必会助之。 苏良连东瀛之名都没有提,显然是看不上东瀛岛。 “岂有此理,竟然敢如此无视我们!传吾令,立即派遣五十艘战船,奔向海州、楚州区域,先占领海域,然后以侵扰为主,逐步向南方海域推进,令宋人将战线拉长。” 这时。 一名武将快步走过来,高声道:“国主,不好了,大宋水军,近三百艘战船,分三路,已将我们包围,他们距离我们已不足百里,周边海盗也都群起而近岛了,来势汹汹,都携带着弓弩武器。” 听到此话。 东瀛国主与众文官武将全都木然在原地。 大宋在宣战时藐视他们,但在战术上却空前重视他们。 这就好比—— 当一只老虎与狼搏杀时,老鼠总喜欢叫唤两声,挑衅老虎。 但是当老虎提前腾出一只脚去对付它时,老鼠连叫唤的机会都没有。 东瀛本以为,大宋全力灭辽,最后才有可能对付他们。 但是想不到。 大宋根本不惧以一敌二,早就准备将其灭掉了。 第0538章:凡我燕云汉家男儿,愿归宋者,就地为兵 二月初八。 北征大军行至大名府后。 西路军副帅梁适与主帅庞籍汇合,朝着西南方向行去,部署朔州、襄州、云州三州的攻城任务。 中路军富弼率众将士,一路向北,奔赴定州城。 东路主军则由赵祯亲领,与苏良等人一起,奔往雄州。 …… 燕云十六州,以太行山为界限,被当地人分为山前、山后两大区域。 山前,以云州为首;山后以幽州为首。 此两州。 也是燕云十六州人口最多、战力防御力最强的两个州。 云州位于太行山西北,自古以来便是北境军事重镇;幽州位于燕云之中,扼守燕山与太行山。 皆易守难攻。 拿下这两州,几乎便算拿下了整个燕云。 西路军联合五万西北禁军,作战任务就是要拿下云州。 而赵祯、苏良亲率的东路军,则是要拿下幽州。 中路军负责攻蔚州、新州、武州三州,并灵活配合西路军和东路军作战计划。 这都是君臣提前商议好的。 一切以东路军的作战计划为准,另外两路紧随其后。 …… 二月十四日,近午时。 赵祯、苏良率领东路军来到了雄州城。 河北西路安抚使韩琦、雄州知州于岳等一众官员来到城门外亲迎。 此次距赵祯上次微服北巡并未有多久。 赵祯对河北禁军的主官和将领们都较为相熟,便没有什么寒暄客套,直接进入城内,暂以州衙为行营,布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午时。 赵祯、苏良等人简单地吃了一顿午饭后,便将相关文官武将都招入了州衙议事厅。 此时的议事厅。 最前方挂着燕云十六州的地图,中间还放着一个巨大的立体沙盘。 三大木箱关于燕云、关于辽国的信息,全都摆在一旁,供众人随时翻阅。 君臣分别落座后。 赵祯看向韩琦问道:“韩卿,辽人知晓我们宣战后,当下有何布置?” “辽已遣兵增援云、幽二州,当下云州有兵约六万,幽州有兵约八万,且还在陆续增加中。” “我们对岸,辽将耶律添成的守军依旧是五万人,虽未增兵,但却增加了数万燕云汉民。” “朔州、襄州、瀛州等与我们距离较近之州,亦是未增兵,但增了许多燕云汉民。” “耶律洪基在燕云地区施行征兵令,但凡十二岁以上六十五岁以下男丁,皆需入伍,不过,若能拿出三百贯,可免一人入伍。此外,这些被征男丁的家人带着家财都正朝着云州、幽州后方转移。” “当下的辽国,视百姓为草芥,耶律洪基此举的目的是:一方面继续搜刮燕云之财,另一方面以这些燕云汉民的家人为人质,逼迫他们与我们生死相搏,以此消耗我们的兵力、军力和时间,并将战线拉长,然后在云州、幽州这两个防御较强、关隘较多的城池与我们展开决战。” 赵祯面带愠色。 “可恨!耶律洪基如此做,是让我们即使得到燕云,得到的也是一个无成年男丁、无财物、满是老弱病残的燕云十六州,且还会让我们背上屠戮汉民的坏名声!” 这是个阳谋。 宋军若全力出击,这些燕云汉民肯定不是对手。 但一旦大型杀戮。 那些燕云汉民的妻子儿女,将会对宋恨之入骨,使得大宋日后想要经营好燕云,可谓是难上加难。 辽国已是破罐子破摔。 他们要毁燕云之人,敛燕云之财,即使大宋能赢,得到的也是一个被废掉的燕云。 “此局该如何解?”赵祯环顾四周。 韩琦拱手,继续道:“臣等在官家到来之前,已想到了两条计策。” “其一,依照前年狄枢相、苏中丞对待黄河之畔蕃人的办法,以俘虏为主,放慢速度打,直到破幽州为止。” “其二,但凡与辽兵同伍者,皆为辽兵,我们无需留情,一律灭杀,之后再召百姓,重建燕云。” “前者,能俘获燕云汉民之心,有助于后期燕云的稳定,但坏处也非常明显,过柔过慢,我们的士兵受伤害的潜在性较大,且我们若俘虏了十余万燕云汉民,一直养着他们,甚至要管着他们,颇为耗钱耗时,又易生内乱。” “后者,乃快刀斩乱麻之策,虽然狠辣,但能让辽人看到我们的战斗力和杀气,但日后,重建燕云的难度非常大,且会使得存活的燕云汉民视我们为仇敌。” “臣等也徘徊不定,无法定策。” 赵祯点了点头。 面对此等情况,确实只有这两条路可走, 一柔一刚,有利有弊,难有完美之策。 他看向苏良,问道:“苏卿,你觉得呢?” 苏良想了想。 “燕云之地,至少有十余万成年汉民,我们若以俘虏待之,根本养不起。但若以仇敌待之,大开杀戒,亦有违我们宣战书所言。” 紧接着,苏良站起身,思索了片刻后。 “官家,臣以为,耶律洪基在燕云发布征兵令,我们亦可在燕云发布征兵令。” “但凡我燕云汉家男儿,愿归宋者,就地成兵,唤为:大宋燕云兵。” “待我们攻入燕云之时,他们可与我们里应外合,灭辽兵,然后救回父母妻儿,他们没有兵器,我们给他们发兵器,他们没有铠甲,我们给他们发铠甲,我们让他们直接成为我大宋的兵!” 雄州知州于岳一愣,道:“苏中丞,下官有一个疑问。” “辽以燕云汉民家人为质,逼迫他们参战,他们乃是不得已而为之。我们既无人质,又无法对他们直接劝降,他们恐怕连降都不会降大宋,怎会愿直接成为我大宋之兵?” 苏良自信一笑。 “我们劝降,他们为了家人性命确实不一定会降,但我们召他们为大宋之兵,和他们一起去救他们的父母妻儿,他们一定会去!” “这两年来,辽国朝廷提高赋税,抢夺民财,燕云汉民的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他们知战之会死,降之家人会死。即使他们的家人能活下去,依然会被契丹人剥削。” “而当下,我们将主动权交给了他们。若大量燕云汉民,愿为宋兵,辽国绝对不敢对后方他们的家人大开杀戒,因为杀的越多,反的越多。让燕云汉民成为一名宋兵,让他们救回自己的家人,乃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所以,绝大多数燕云汉民,必然会选择成为我大宋之兵。” “有道理!”于岳变得兴奋起来,他没想到这么一个难以抉择的难题,就这样被苏良解决了。 这时。 一名将领开口道:“苏中丞,当下我们的战斗力完全可灭掉辽军,让这些燕云汉民参战,末将觉得有损河北禁军颜面,让他们居于后勤是否更好一些。另外,为他们发放铠甲兵器,末将觉得还是有风险的。” 一旁,韩琦点了点头,道:“景明,我也有这个顾虑。” “此策可行,然朕亦觉得不应让燕云汉民参战。” 赵祯想了想,接着道:至于他们会具有危险,朕倒是不觉得。” “原因有二,其一,燕云汉民与我们同根同祖,属于一脉;其二,绝大多数燕云汉民都知晓,成为宋民比辽民更加幸福。” 这番自信,赵祯还是有的。 苏良笑着道:“官家所言有理,他们不但不会具有危险,而且还会指认出潜藏在他们中间的辽兵。” “至于不想让他们参战,诸位是完全将他们当作普通百姓了。” “但你们却忘了,这些生活在燕云的汉人,血性是近乎契丹人的,有一定的战斗力。” “另外,我们从自己身上想了想,换作是我们,家园故土燕云被糟蹋,家人亲眷被绑为人质,我们救不救?” “我们肯定也想第一时间将他们救出来。他们若身死,是为了燕云而死,是为了救家人亲眷而死,死得其所,我们若不让他们参战,反而让他们觉得,我们将他们当做了外人……” 苏良这番话,让周围立即安静下来。 没错。 对这群燕云汉民最好的处置方式,就是让他们作为一名先锋兵冲上去。 在燕云。 他们是主人翁,他们更愿意主动出击,拯救燕云。 “朕同意!”赵祯激动地说道。 苏良此策,一下子将燕云之民变成了去拯救亲人的大宋之兵。 可谓是神来之笔。 如此一来,刚才所有的缺陷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众卿可有异议?”赵祯又问道。 “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末将无异议!” “末将无异议!” “末将无异议!” …… 这一刻。 赵祯与厅内的文臣武几乎对苏良钦佩到了极点。 不愧是被耶律洪基称为“价值二十万精兵”的苏景明。 这种众人都以为难以解开的“死疙瘩”,就这样被苏良轻松解开了。 这也是赵祯将苏良带在身边的原因。 他太了解人心了。 论智谋,苏良可担得起天下第一。 这时。 赵祯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后,将目光锁定在苏良身上。 “苏卿听令,立即将此策撰写成文,明日一大早发往东路军与中路军,令他们与我们行动一致。” “臣遵命!”苏良拱手。 “韩卿听令,待苏卿撰写成文后,你立即传信给燕云十六州的密探,让他们宣传我们的征兵令,待我们发兵之时,就是燕云之民成为我大宋之兵之时!” “臣遵命!”韩琦拱手。 “众卿听令,接下来,各守岗位,待此策宣传到位,我们立即兴兵攻辽,首战必胜,燕云必得!” “臣遵命!”文官武将们纷纷拱手。 这一刻,大家的斗志都达到了巅峰状态。 …… 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媲美光速的,可能就是消息。 二月二十日。 大宋的燕云征兵令在燕云区域渐渐传开。 “大宋燕云,同宗同祖,本为一体。” “凡我燕云男儿,愿归宋者,就地为兵,号:大宋燕云兵。官家愿与之杀辽军,救妻儿父母,还燕云太平,造燕云繁华……” 很快。 很多燕云汉民便听到了大宋的召唤。 近黄昏。 一座容纳有五百名燕云汉民的军营中,外围有二百名辽兵监守。 此刻,正是燕云汉民的晚饭时间。 一处军帐前。 一名燕云汉民悄悄告知了另外一名燕云汉民,大宋征兵令的消息。 “这……这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我们与宋本就是一脉,且现在大宋百姓的日子,我们谁不知晓,跟着宋不但能活命,还能过上好日子,而在辽,完全如牲口一般,朝不保夕,我们反了,辽国朝廷靠不住,我们亲自去救我们的亲人。” “好,我们将消息告诉更多兄弟,我们越成势,我们的家人越安全。” …… 这样的对话,在燕云的许多地方陆续发生着。 无数燕云汉民都在等待着宋军的到来。 后者一旦攻辽,他们就会立即反之。 很快。 此消息也被辽兵传到了辽国白沟河守将耶律添成的耳中。 “他们敢!他们的妻子儿女都在我们手里,若有敢投宋者,立杀之!”耶律添成瞪眼说道。 站在下方的情报兵道:“耶律将军,我们若对他们的妻子儿女大开杀戒,会不会使得造反的燕云汉民更多,这些人的战斗力可是不弱啊,我们是不是该提前做些准备?” 耶律添成微微皱眉。 “待大宋进攻之时,若有反之,格杀勿论。至于现在,咱们能如何准备?全杀了?还是将他们都放走?” 情报兵皱眉,无言以答。 大宋的这个计策,耶律添成根本无法制衡。 而他之所以不紧不慢,并不忧心。 乃是因枢密使耶律良已告知他。 “待大宋渡过白沟河,他的任务就是驱燕云之民攻宋,然后他便可率兵后撤,直到幽州城!” 耶律添成自知手里的五万兵,根本抵挡不住十余万宋军的冲击,故而早就有了逃跑之意。 现在的他,就盼着大宋来攻,然后他就能立即后撤。 至于这群燕云汉民会不会投宋,成为宋兵? 他顾不上管,也管不了,他只关心自己的性命会不会有危险。 第0539章:首战!燕云汉民,心向大宋,朕心甚慰 二月二十八日,近午时。 阳光灿烂。 辽北地区,一个散落着一座座木屋的族落中。 兽皮、马匹、长矛、弓箭、带着血痕的猎物等随处可见。 而此刻,在一片空地上。 数口大锅冒着热气,弥散着一股浓郁的肉香。 锅内炖煮着黑水靺鞨(女真)的名菜:地三仙。 即虎肉、熊肉、鹿肉,三种动物的乱炖。 非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发生。 这些被辽兵追得饥一顿饱一顿的女真人根本吃不上如此丰盛的美味。 肉锅周围围满了人,多是身材精壮的汉子。 其中。 人群最中间的树桩上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 他双手一招,所有人立即都看向了他。 这不是别人。 正是曾经去汴京寻苏良“联宋抗辽”的女真人,黑水族少族长里吉。 当下。 他已经是黑水族的族长。 在与辽人的拼杀中,黑水族不断壮大,可战男丁已达两千余人。 里吉环顾四周,高声道:“族民们,辽宋即将全面开战,我们的好日子就要到来了!” “两国相斗,必然会有一国要亡,我猜,应是契丹人。此乃我们扩充实力的大好时机。 “接下来,本族长将带领黑水族的勇士们主动出击,扩大我们的队伍和地盘,抢掠财物、兵器和女人,待我们有了实力,那群高高在上的契丹人将会成为我们的奴隶,我们也将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城池和军队!” “本族长曾去过宋,那里实在太繁华了,拥有无数财富与漂亮女人,但是宋人体弱,还不如契丹人,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待吃了这顿地三仙,我们便出发,驱契丹人为奴,建我们自己的国!” 里吉见识过大宋的繁华后,心中就再也难以忘记。 他已有执念。 大宋乃是他心中最完美的猎物,他愿用一生之力去捕杀。 周围的女真人也都兴奋起来,纷纷举手高呼。 “驱契丹人为奴,建我们自己的国!” “驱契丹人为奴,建我们自己的国!” “驱契丹人为奴,建我们自己的国!” …… 这个族落的族民,经常与野兽相搏。 兽性十足。 在他们眼里,这个世界就是掠夺与被掠夺的关系,而今,宋辽皆是他们的猎物。 …… 三月初一,近黄昏。 雄州城州衙,议事厅内。 赵祯、韩琦、苏良这三位东路军的主帅、副帅和监军聚在了一起。 赵祯站在宋辽地形沙盘前,望着身在燕云的暗探送来的一份份情报,道:“朕决定,三月初六,与辽正式开战,你们以为如何?” “臣无异议!”苏良与韩琦同时道。 当下,从这些情报看来,自大宋发布征兵令后,燕云汉民整体都偏向投宋为兵。 赵祯拿起一个小木棍,看向沙盘。 “三月初六四更天,由龙羽军统领徐莽带队,五百龙龙羽军化为轻骑,外加三万河北禁军,作为先锋军,率先跨过白沟河。” “之后分为三路,先在战前高呼‘凡愿归宋之燕云汉民,速速卸甲弃兵,双臂衣袖上翻至上臂,集结于河岸’。归者即为宋民,不归者,直接冲杀。” “其中,中间一路的五百龙羽军外加一万河北禁军负责剿灭五万辽兵,而后,韩卿率领两万轻骑冲锋。” “若耶律添成率兵不逃,我们便围而攻之;若逃往幽州,韩卿便率兵去追,然追五十里即可,以防有陷阱。首战,我们求稳,必须要大获全胜!” “朕与景明,坐阵中军,而后在将燕云之民聚于军营后,朕与苏卿再安排他们的任务。” “二位可有异议?”赵祯问道。 “臣无异议。”韩琦兴奋地拱手道。 官家让他作为先锋军主官来建首功,这让他甚是感动。 他就盼着有朝一日能洗刷掉曾在西北背负的耻辱呢! 苏良想了想,道:“官家,此战是否动用火器?” “朕倒是忘了这茬,龙羽军、一部分上四军、河北禁军和西北禁军都装备有火器,若无军令,他们是可以率先使用火器进攻的。” “苏卿如何看?”赵祯问道。 用火器,自然杀敌的效率更高,不过消耗也非常大,制造火器不易,但消耗起来却非常快。 “臣建议此战不用火器,将火器用在攻打幽州和云州上,我们靠着身下的马与手中的刀打败这些辽兵,方能振奋全军士气,辽军早已不是当年的辽军,我们也不是曾经的宋军了!” 苏良的话语,听着就提劲。 唯有让大宋士兵们建立起“没有火器,已能胜辽”的意识,他们战斗起来才会更有拼劲。 “好,就这么办!这一战,禁止使用火器,我们与辽兵真刀真枪地干一仗。”赵祯甚是兴奋地说道。 随即,赵祯又补充道:“立即派人告知西路军和中路军,他们亦三月初六对敌开战,禁用火器,收归顺的燕云之民为我方之兵……” “臣遵命!”韩琦与苏良同时拱手。 …… 三月初六,四更天。 繁星满天,天微微寒。 这时。 大宋先锋军开始行动了。 渡河,乃是龙羽军和河北禁军的拿手好戏。 他们在黄河上演练了至少有百次。 用独木舟、木板、绳索,便能迅速搭建一座浮桥。 黄河都能横渡。 更何况这个小小的白沟河! 龙羽军统领徐莽大手一挥,高声道:“众将士听令,铺桥!” 顿时。 五支负责铺桥的大宋士兵队伍,从不同方向,迅速开始拉独木舟下河。 与此同时。 在这些铺桥士兵的后方,都站着数百名弓弩手,一旦对岸发现大宋士兵铺桥,定然会立即射杀。 这些弓弩手便是用来保护他们。 白沟河对岸,灯火通明。 耶律添成近几日几乎是夜夜难眠,因为他知晓宋兵很快就要来攻了。 很快。 一名巡逻的瘦高将领狂奔了过来。 “禀将领,宋……宋军开始搭桥渡河了!” 耶律添成迅速从卧榻上站了起来。 “速传本将命令,命后军两万人,立即驱使燕云汉民对抗宋军,有不服从军令者,当即斩杀。” “剩余将士,全副武装,集聚于营前,听本将号令!” 那瘦高将领不由得一愣,道:“将军,咱们……咱们不撤吗?”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朝廷不向白沟河这里增兵,就是打算放弃这里了。 而这里的五万辽兵,无险可守。 根本不可能是十余万宋军的对手。 耶律添成瞪了他一眼。 “蠢货!一开战我们便撤,陛下和枢密使能饶了我们吗?另外那些燕云汉民若知我们不战而撤,恐怕不愿归宋的都要归宋了!” “先看一看宋军的攻势如何,以及这些贫贱的燕云汉民有多少人敢反,一切听我号令即可。” “末将遵命!” …… 不多时。 白沟河北岸的军营变得热闹起来。 “宋军过河了!宋军过河了!宋军过河了!” 许多燕云汉民都强迫自己不露出内心喜悦,以免被辽兵发现,直接处死。 但他们迅速地向“同道中人”分享着这个喜讯。 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了集结的号角声。 “全军集结,与南朝之兵决一死战,保护我们的疆土,有敢投宋者,立即斩杀!”一名辽军将领扯着喉咙喊道。 很快。 河岸上出现了一队由辽兵和燕云汉民组成的弓弩兵。 “快,射死他们!射死他们!绝对不能让他们上岸!” 而就在他们欲拉弓射箭之时,对面的天空顿时落下如雨点般,密密麻麻的箭矢。 嗖!嗖!嗖! 嗖!嗖!嗖! 无数箭矢插在河岸的泥土上,让这边的弓弩兵连忙后退了数步。 “射宋军,快射河里的宋军!”辽兵们驱赶着诸多燕云汉民向前。 这时,燕云汉民们动手了。 拉弓引箭,朝着前方射去。 唰!唰!唰! 箭倒是飞出去了,可惜没有什么力道。 可能连二十米外的一只兔子都射不死。 更有甚者。 箭都没有射到十几米外的河里,而是插入了河岸上的泥土中。 主打一个乱七八糟,但看起来又像是用尽了全力。 这一刻。 耶律添成站在一处高处,远远地看着河岸上的情况。 作为主将,他本应冲到最前方,但现在的他,却在考虑什么时候逃走才不会受罚。 …… 不多时,宋军的俘桥就搭建好了。 有骑兵队伍迅速过河,一边过河,一边高喊着:“凡愿归宋之燕云汉民,速速卸甲弃兵,双臂衣袖上翻至上臂,集结于河岸! “凡愿归宋之燕云汉民,速速卸甲弃兵,双臂衣袖上翻至上臂,集结于河岸! …… 这一道道声响,震耳欲聋,响彻两岸。 阵前让敌方之兵归降,这在大宋朝还是头一遭。 许多燕云汉民们听到此话后,都朝着身边的同类人看了一眼。 他们在等。 等宋军过河,他们便可立即归降。 而这时。 一名辽军将领依旧扯着喉咙喊道:“杀!杀!尽杀宋军!尽杀宋军!” 一刻钟后。 作为轻骑来使用的龙羽军率先过河了。 徐莽踏上对岸后立即高声道:“大宋天子亲军龙羽军在此,辽军可敢一战?” “大宋天子亲军龙羽军在此,辽军可敢一战?” “大宋天子亲军龙羽军在此,辽军可敢一战?” 徐莽连喊三声。 将岸上的辽兵和燕云汉民都喊得安静了。 龙羽军,大宋最强兵种,最强战绩就是灭掉了西夏的铁鹞子。 踏!踏!踏! 过岸的宋军越来越多,兵器精良,杀气腾腾。 这时。 耶律添成看向一旁的副将,道:“留右翼一万兵垫后,告诉他们继续驱使燕云汉民向前冲,咱们撤。” “不要告诉萧子正(右翼万兵主将),我们撤了,告诉他让其先上,我们正在支援中。” “是。”副将拱手。 耶律添成向来不喜萧子正,而今让其与属下亲兵死在这里,他觉得也是死得其所了。 并且这一万人的死,换来的将是他的守边无罪,非常值得。 随即,耶律添成便穿好军甲,骑上烈马,带着个人的护卫队和数名偏将朝着幽州方向逃去。 …… 随着大宋之兵不断抵达南岸。 许多燕云汉民纷纷脱下军甲,扔掉武器,将衣袖翻到上臂,散于两侧,然后一边朝着河岸走去,一边高喊着:我愿归宋为兵!我愿归宋为兵! 大宋士兵们皆信守承诺。 没有伤害任何一名将衣袖翻到上臂的燕云之民。 很快。 韩琦与韩琦率军便冲到了最前面,与那留守的一万辽兵战斗起来。 “众将士,杀辽狗,收故土!” 大宋将士们对燕云汉民留情,但对马上的辽兵则是能杀便杀,根本不要俘虏。 辽军偏将萧子正拼命抵抗,当等了半个时辰,手下的兵都快被杀了近一半后,他才意识到耶律添成一定是带兵跑了。 他也欲撤,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一刻,这些人已经是强弩之末。 韩琦与徐莽得知耶律添成率领近四万兵朝着幽州方向逃去后,立即狂追而去。 当下河岸上的战场,留下一万兵便能迅速打扫干净了。 …… 岸上的赵祯与苏良不断收到河对岸的的消息。 当二人得知宋军重创一万辽兵时,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当二人得知耶律添成疯狂逃窜,战马君甲都弃之不用时,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然而当有人告知赵祯和苏良,燕云汉民归宋者已逾两万人,且还在陆续增加,赵祯与苏良高兴得差点儿没有跳起来。 “燕云汉民,心向大宋,朕心甚慰籍啊!” 赵祯的心中甚美。 对面辽营征集的燕云汉民,不过三万多人,除去死伤者和逃窜者,而今已有两万人归宋。 东路如此。 西路和中路的差距应该也不会大。 这说明大宋得到了绝大多数燕云汉民的认可。 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 经此一战,赵祯和苏良心中更有把握了。 收复燕云,已经稳了。 耶律洪基从增加赋税、搜刮民财,全力兴兵的那一刻,便已经输给了大宋。 这一招输掉,那即将迎来的可能是全盘皆输。 …… 而此刻。 耶律添成带着大军正在疯狂地朝着幽州方向逃窜。 他没想到宋兵竟然如此威猛,速度竟然如此快。 一些士兵因速度过快落马而被后方的马匹踩踏致死,还有一些士兵因怕死,直接脱队,朝着别处逃窜而去。 为了保存兵力,耶律添成无奈之下,命令士兵将拉运的粮草辎重,甚至铠甲全部都扔掉了。 倾尽全力,疯狂逃窜。 韩琦与徐莽率兵追了五十里后,停了下来,然后开始返回。 这是他们打得最舒服的一场仗,辽兵根本无力抗衡,打不过大宋之兵,甚至跑不过大宋之兵。 宋兵若能追击百里以上,完全有把握将这些辽兵至少再消灭一半。 第0540章:赵祯的演讲!真心换真心,斗志冲天起 三月初七,近黄昏。 白沟河北岸军营,已被打得无一名辽兵。 两万三千余名燕云汉民汇聚在白沟河南岸的军帐中,虽有吃有喝,但却心急如焚,纷纷嚷着要参战。 因为他们的家人都还在辽人手中。 苏良为稳定他们的情绪,从这些人中挑选出了两百多人作为都头,进行内部管理。 然后承诺他们,明日官家对他们自有安排。 今晨。 赵祯又派出三支万人骑兵,一支奔瀛州,一支奔莫州,一支奔涿州。 这三座城,皆有辽国驻军,数量不详,但绝不会很多。 城内财物也都被转移到了幽州,城内百姓就剩下一些连人质都无资格做的老弱病残。 对方此举的目的显而易见。 就是要让大宋分散兵力,拉长战线,不得不去占领这三州,然后还要照顾那些百姓。 与此同时。 辽国枢密使耶律良已亲自驻守幽州,领兵约十万,并在涿州后的涿河前摆下了军阵。 涿河到幽州城还有一段距离,且还有几处关隘。 耶律良此番安排,自然是想与宋军在涿河附近拼杀一番。 毕竟辽国最大的倚仗还是他们的骑兵。 若骑兵不能胜,他们再固守幽州城,消耗宋军,打持久战。 辽军已知大宋火器之威。 专门拓宽了护城河,修缮了防御工事,还搬运了诸多大石,加固加厚城墙。 …… 当下,宋辽双方的策略基本都摆在明面上。 燕云区域,东路方向的最终大战在幽州城,西路方向的最终大战在云州城。 辽国想拖。 若他们能固守云、幽两州半年以上,大宋的粮草必然短缺,甚至可能会撤兵。 大宋则欲速战速决。 打得越快,大宋的消耗越小,而对辽造成的伤害越大。 毕竟,是在对方的地盘上。 …… 入夜。 白沟河南岸,中军主帐中。 赵祯、韩琦、苏良三人正在商讨如何安排两万三千余名燕云汉民。 很快。 三人就达成了共识。 既然承诺了归宋为兵,并号:燕云军,便将他们归到河北禁军右翼,随军攻辽。 这时。 韩琦道:“官家,这些燕云汉民中,定然还存在一些归宋意志摇摆者,臣建议让景明明早去宣讲一番。” “可以,景明最擅此道!”赵祯笑着说道。 苏良的宣讲能力在整个朝堂都是公认的第一。 从士大夫官员、文人书生、再到街头百姓、军伍之兵,没有他说不动的。 韩琦自认也擅于宣讲,但却缺少了苏良那种细腻的共情能力。 故而举荐苏良。 苏良想了想,道:“官家,此时确实应该向燕云军宣讲一番,然臣以为,此次应该官家亲讲,臣不行。” “理由呢?”赵祯问道。 苏良向来不爱奉承,如此说,自然有一定理由。 “臣道一句实话,咱们向这些燕云汉民讲一些爱国之心、收复汉唐故土,甚至我们同宗同族的话语,作用并不大。” “当下的他们,爱宋之心并不浓,他们此番归宋,更多还是一种趋利避害的选择。” “他们归宋为兵,因数量巨大,使得辽国根本不敢在后方屠杀他们的亲眷家人。因一旦屠杀,幽州后方的燕云汉民必然也会造反,精明的耶律洪基不会做此等傻事。” “然而,我们纳他们为兵后,若迟迟不能攻下幽州,不能占领燕云,使得他们失去救出亲眷家人的信心,这些人大概率还会造反。” “百姓的心思都很简单,很多人宁愿与家人在一起当辽人的牛马,也不愿与家人分离,永再难见面。” “所以,两万多名燕云汉民们想要得到的,只有两点。” “其一,朝廷足够的重视。” “其二,让他们知晓我们何时能攻下幽州。攻下幽州,意味着辽军将会迅速后撤,而那时根本是顾不上他们的家人亲眷的,而杀他们也失去了意义,所以,攻下幽州,就意味着给了他们家人团聚的希望。如此,他们才能相信大宋,才能卖力气。” “而这两点,唯有官家出面合适,韩副帅不行,我亦不行。此外,官家出面表现出足够的重视,也能让我们的兵明白,燕云汉民是他们的兄弟兵,而非外人。” 赵祯和韩琦都认可地点了点头,苏良所言确实有道理。 “那咱们应承诺何时能攻下幽州呢?”韩琦问道。 此事本没有截止日。 但为了能使得燕云军信宋、听宋,必须要设置一个截止日。 听到此话。 赵祯和苏良都看向了韩琦。 韩琦一愣,脸上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 当下对北境时局、兵力最了解的就是他,若有一个截止日,自然是他先说。 韩琦想了想,面色认真地说道:“保守来讲,五个月足矣。” 幽州之战,涉及几十万兵参战,其中有关隘,有攻城战,还有各种调配,以及中路、西路是否需要支援等一系列问题。 五个月,并不算多。 赵祯摇了摇头。 “五个月太长了!三个月内攻下幽州、云州,五个月内,收复整个燕云,可有信心?我们必须逼自己一次,战事时间拉得越长,对我们越不利。” 若攻占燕云都需要小半年,那攻占辽国本土恐怕就更慢了。 “有信心!”苏良提起胸膛,率先道。 韩琦顿时也兴奋起来,道:“有!” “好,那咱们就这么定了,若三个月内攻不下幽州、云州,燕云汉民溃逃归辽,皆是咱们三人之责,朕之主责,你二人次责,如何?” 赵祯顿时提高了声音。 “臣无异议!”苏良与韩琦同时说道。 …… 翌日清晨。 军营西,一处可容纳数万人的大校场中。 大宋东路军的中级将领们全都集结到位,站在一处高台的下方。 而在高台四周,聚集着两万多名燕云汉民,他们前方则是站着两百多个内在推举的都头。 面对如此多人。 宣讲的声音不可能传到每个人的耳朵中,但只要这些都头听到,就能传到所有燕云汉民的耳朵里。 不多时。 一些燕云汉民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并非军伍出身,故而在纪律性上没有那么严苛。 “依照这个架势,是不是韩副帅或苏中丞亲自为我们安排差遣啊!” “你想多了!我们在辽国军营中,耶律添成会亲自为我们安排差遣吗?我们连他副将的面儿都见不到,估计是某个指挥者来给我们训话吧!” “不管了,谁来都行!只要能帮我救出家人就行!” “在宋营还是不错的,吃得好、睡得好,那些都头们都和气,至少将我们当人看,只要能将我家人救出来,我一定要做个宋人,契丹人太不拿咱们当人了!” …… 就在这时。 前方传来一道高亢的声音。 “东路军副帅韩琦、监军苏良到!” 随即,苏良和韩琦带着一众高级将领大步朝着高台走去。 燕云汉民们都甚是惊讶。 没想到韩琦和苏良竟然同时来训话,这种重视感,让他们觉得心中很舒服。 然而。 此话落下多久,又一道嘹亮的声音响起。 “东路军主帅,大宋官家到!” 赵祯身穿帝王红色常服,昂首挺胸,大步走来,后面跟着众内侍组成的仪仗。 这是重视他们的表现。 一时间。 听到此话的燕云兵们都有些发愣,他们没想到大宋皇帝竟然亲至。 此番出场方式正是苏良设计的。 苏良与韩琦当绿叶,衬托赵祯的地位尊崇,然后展现出朝廷对燕云之民的重视。 苏良与韩琦立于高台下两侧。 赵祯则是缓缓走上高台,环顾四周。 负责护卫的龙羽军们,面色严肃,在不同方位站着,有人持风火枪,有人持弓弩,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周围。 赵祯、韩琦和苏良三人,任何一位都不能出现任何危险。 这一刻。 站在最前面,习惯于给上官磕头的燕云军都头们,互视一眼,便要跪下行大礼。 苏良和韩琦见状,对视一眼后,立马朝着赵祯的方向,拱手高声道:“参见官家!” “参见官家!”周围众将也都齐齐拱手。 当即,都头们全都有样学样地拱手高声道:“参见官家!” 最后,全军齐呼:“参见官家!” 跪礼改为拱手礼,让燕云军们对赵祯好感倍增。 赵祯看向下方,面带微笑地说道:“朕看到诸位游子归家,心情甚好,这些年,朕让你们受苦了!” 说罢,赵祯朝着前方深深鞠了一躬。 燕云军士兵们都有些懵,他们何时受过这种大礼! 这也让他们想起了听到的关于大宋官家逢年过节,经常与百姓同乐的事情。 这在辽国根本不可能发生。 他们心中突然升起一抹强烈的归属感,感觉自己不是无根的木,漂浮的萍,不是一个国家的二等人。 赵祯缓了缓后,接着说道:“首先,朕兑现承诺,新建燕云军,随大宋东路军一起攻辽,所有人待遇与河北禁军等同!” 这时,一名骑兵举着一面赵祯亲书的大宋燕云旗,在校场转起圈来。 燕云军士兵们都甚是兴奋。 有这面旗在,说明大宋官家信任他们,完全将他们当作了自己人。 赵祯环视四周,接着道:“朕知晓,大家多非兵丁,而是百姓。并非为杀敌而当兵,而是为救家人而当兵。” “朕再给大家一个选择,若有不愿随军杀敌者,可告知你们的上官,即刻便能退回雄州城,州府暂时负责其生活,直到其与家人团聚。” 此话落后,下方鸦雀无声。 这些人,确实不是为了杀敌而当兵,他们就是为了家人。 当下退,显然是不可能的。 赵祯缓了缓。 “当下,朕可以告知你们的是,你们身在幽州后方的家人一定是安全的。因为辽人若伤害他们,除了换来恶名外,还会使得更多的燕云汉民投靠大宋。而当下要救下你们的家人,最好的方式,便是收复幽州、云州,收复燕云。” “到那时,辽人知再扣押你们的家人亲眷无用,逃跑时亦带不上他们,故而一定会将他们留在原地……” 前方的燕云军都头们纷纷点头。 他们懂得这个道理。 辽军虽然凶残,但这种屠杀大量老弱妇幼的事情还是不敢做的。 若做,恐怕一些正义的契丹百姓都会造反。 辽军扣押他们,是让这些燕云汉民有个挂念,想着回辽。 接下来,燕云是辽土还是宋土,决定着这些人的选择。 此话不能明说。 但大多数人都是这样想的。 家人比什么都重要。 “你们是宋人,你们的家人便是宋人,大宋之民皆是朕的家人!”赵祯渐渐提高了声调。 “朕在此向你们宣誓,朕将在三个月内,攻克幽、云二州,五个月内,收复燕云,让诸位与家人团聚,我大宋之人,容不得外邦欺辱,朕必当倾尽全力,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 赵祯说这番话时,眼睛里也闪着泪光。 他字字虔诚,以真心交换真心。 这一刻。 校场内,甚是寂静。 所有人都抬着头,望向高台上那个泛着光芒的大宋官家。 他们非常感动! 这位官家,不仅将他们当人看待,而且将他们当作家人看待。 这样的官家,才是百姓真正需要的官家。 这时候。 一名都头举起手,高声道:“收复燕云!收复燕云!收复燕云……” 此声一响,全军都扯着喉咙高呼起来。 这一瞬间,赵祯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因为他凝聚了大校场上所有将士的力量。 …… 片刻后。 赵祯在一片欢呼声中走下了高台。 韩琦与苏良紧跟其后。 韩琦望着帝王气势甚盛的官家,将目光放在了苏良的背影上,带着一抹崇敬。 他口中喃喃道:“景明不独好,而使众好。文相诚不欺我也!” 景明不独好,而使众好。 乃是文彦博对苏良的一句评语。 今日,若是苏良或韩琦宣讲,或许也能使得燕云军充满斗志并对大宋朝廷充满信任。 但换作官家讲,却形成了一石三鸟的神奇效果。 燕云军倾心归宋,决意倾力抗辽;经官家此番宣讲,大宋禁军将把燕云军当作自家人;官家血性十足,有了一番气吞天下的武帝之相。 这就是苏良带来的影响力。 第0541章:小丑多在辽!苏良:不斩外使,但可揍之 三月十一日。 大宋东路军仍在白沟河南岸休整。 待那支奔赴涿州的万人骑兵占领涿州城后,东路军便会出发,将大本营转移至涿州城。 与此同时。 西路军和中路军也传来了捷报。 两军各破一城,同时采用与东路军一样的方式,召降了一万多名燕云汉民为兵。 赵祯当即布置了新的任务。 西路军必须在三个月内攻占云州,而中路军则需要在一个月内攻占新州,然后负责切断辽军对云州和幽州的支援。 同时。 赵祯也宣布了在燕云境内所有将士都需遵循的十余项军规纪律。 不得误杀、误伤普通百姓。 不得发掘坟墓、焚烧房屋、毁坏桥梁、道路、河流。 不得砍伐树木、破坏农田。 不得掳掠人畜、财物。 …… 烧杀抢掠,对民有害之事,皆不可为。 此举与辽军之行径产生了鲜明对比,意在让整个燕云百姓知晓:大宋非来抢掠,而是救民于水火。 也让辽国百姓看到:什么才是心中有民的好朝廷。 …… 朔州,西路军大营。 中军主帐。 西路军主帅庞籍与副帅梁适正在商讨攻占云州的计划。 这时,一名亲卫来报:庞帅、梁帅,秦凤路副都总管、西路军西北禁军总统领杨文广求见!” “进!” 庞籍说罢,与梁适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露出一抹笑意。 很快。 一名身材彪悍的壮年将军大步走了进来。 “杨文广参见庞帅、梁帅!”杨文广重重拱手,面色不悦。 “杨将军,何事?”庞籍笑着说道。 杨文广沉声道:“末将为五万西北禁军感到不公!攻朔州之战,明明是我西北禁军战力最强,为何排在全军最后,我们还未参与到战斗,战事便已结束,而当下攻占襄州之计划,又无我西北禁军参与,末将不知二位军帅何意?” “若是惧我西北禁军抢功,不如为西北禁军换将,我杨文广愿以兵卒身份参战,战后,西北禁军不占寸功!” “若还不行,不如将我们调到中路或东路。如今这番安排,实在憋屈,使得我五万西北禁军脸上无光,无颜回西北!” “末将来之前,狄枢相虽再三交待,必须听从军令,但末将心中实在难受,故而来讨个说法。” 杨文广的怨气甚大。 西路军的战斗部队主要由三部分组成。 分别是:开封禁军、河北禁军和西北禁军。 开封禁军和河北禁军都有作战任务且能冲在最前面,但最强的西北禁军却受到了冷落。 而导致他怨气最大的因素是—— 其祖父杨业,当年便是死于辽人之手,苦战数日,绝食而死,就连脑袋都被辽将割去领功,二叔杨延玉亦战死殉国,憋屈得很。 其父杨延昭驻守北境二十余载,临死都没有机会为父弟报仇。 杨文广好不容易得到机会,复仇之心甚是急切。 他宁愿战死,也不愿身在军后,看着别人打仗。 “杨将军,先坐!” “老夫知你有怨气,五万西北军更有怨气,但我们有我们的安排。” 庞籍接着道:“此番攻占朔州、襄州,难度不大,看似是大战,其实是练兵,另以招降为主。我与梁帅之所以未重用西北禁军,乃是知你与辽人有血海深仇,怕你过于嗜杀,另外,也想锻炼一番其他军种的能力。” “待攻占幽州之时,我们必重用西北禁军,令其为先锋军,你觉得如何?” 杨文广面带狐疑。 “庞帅、梁帅,真……真不欺我?” 这时。 梁适从一旁的文书中拿出来一本,递给杨文广,道:“你自己看。” 杨文广疑惑地翻开文书,认真一看,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 此文书来自攻占朔州前,作者是苏良,且有赵祯“朕已阅,准”的批语。 苏良在文书中写道:攻朔、襄、应三州之军,可不用五万西北禁军,因杨文广与辽人仇深,恐有嗜杀之举,且若以西北禁军为先锋军,则其他将士则无仗可打。然云州之战,文广可为先锋军主将。 杨文广曾跟随苏良平过侬智高之乱,对苏良的崇拜,甚至高于狄青。 如今,有苏良亲书的文书,外加官家的批语。 最困难之战,攻云州之战的先锋军,非五万西北禁军莫属。 顿时。 杨文广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梁适白眼道:“杨将军,此时还埋怨我们偏私吗?之所以没有将此事提前告诉你们,本想着让你们憋着一股子劲,在攻云州时,倾力而为,没想到你竟然跑到这里抱怨我们来了!” “二位军帅,末将知错,是末将短见了,末将刚才话语不恭,请二位责罚!”杨文广连忙躬身拱手。 庞籍捋了捋花白的胡须。 “算了算了,这并不重要。杨将军,老夫将丑话说在头里,待攻云州之时,你若打不赢,或没有开封禁军或河北禁军打得好,老夫立即就将你们撤下去,且日后攻入辽本土,你们也别想主攻了!” “末将明白,末将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的。”杨文广再次拱手,正色说道。 待攻云州,他必拼命。 稍倾,杨文广走出中军大帐。 他挺着胸膛,昂着脑袋,嘴里还轻轻哼着西北的小曲,心情甚佳。 …… 而此刻。 营帐中的庞籍和梁适相视一笑。 二人在枢密院经营多年,深谙治将之道。 他们早就发现杨文广对他们的作战安排有所不满,私下与属下没少开小会,发牢骚。 依照常规,他们主动寻杨文广,拿出苏良的文书,立即就能解决问题。 但二人却等着杨文广找他们。 西北禁军,确实能打仗,但性子也野。 特别是杨文广报仇心切。 稍有管理不慎,五万西北禁军就可能变成脱缰的野马。 故而二人等待杨文广前来找他们,让杨文广放低姿态,低头认错。 如此,他们才能更好地管理西北禁军。 …… 辽境。 辽国皇帝的行营中。 耶律洪基与众官员将领聚在一起。 “真是一群喂不饱的狗崽子!早知他们如此亲宋,就不应该对他们那么好!”耶律洪基无比气愤地说道。 他本意欲以“燕云汉民为辽兵”之策,牵制宋兵。 哪曾想。 大宋也使出一招征兵令,而燕云汉民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大宋。 耶律洪基心中甚是气恼。 感概对燕云汉民征收的赋税还是太少了,对他们的管理还是太轻了。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他为强军而横征暴敛造成的结果。 不但是汉民,就连许多辽民都对当下的辽国朝廷甚是不满。 这时。 一名辽国将领道:“陛下,不如我们立即杀一批叛贼的家人亲眷,让他们在宋营中闹出内乱。” 耶律洪基摇了摇头。 “馊主意!杀能解决问题吗?” “我大辽若想与宋抢夺正统之位,就不能滥杀无辜,若杀了他们的家人亲眷,恐怕我们内部先乱,国内的百姓如何看待我们,未来的史书如何写我们?” 耶律洪基甚是爱惜脸面。 他的梦想是成为一代雄主。 所以这种可能只有曾经的西夏朝廷才会使用的损招,他是不会用的。 耶律洪基缓了缓,道:“妇女孩子,老弱病残不可杀,就让他们在燕云后方正常生活吧,只要宋人长时间攻不下幽州、云州,那些燕云汉民就会有动摇之心,会主动回来的,家人是他们的念头,他们虽身在宋营,但心却在咱们这里。” 耶律洪基考虑得非常清楚。 他其实拥有着还算不错的治国才能。 但在他之前,辽国已经溃烂了,而大宋又空前强盛,他不得不兵行险招。 耶律洪基缓了缓,问道:“女真人那边如何了?” “禀陛下,女真人在我们与宋开战后,动作甚多,以前还只是盗窃、杀人,现在都敢偷袭大城了,不过当下他们也并没有赚到什么大便宜。”一名将领说道。 耶律洪基点了点头。 “剿灭即女真乱贼,比守护燕云之地更加重要!” “即使燕云丢了,我们依然有防御屏障,但是内乱若起,我大辽将有覆灭之危,再增两万军,用于剿灭女真乱贼,务必将他们往死里打,打不死的,也让他们恐惧的只能躲进深山老林中。” “臣遵命!”两名将领拱手。 这时候。 耶律洪基又问道:“东瀛那边怎么了,可与大宋海军开战?” “还未开战,双方依旧在准备中,东瀛正在不断收缩防线。”一名官员回答道。 “还未开战?东瀛真是好算计啊!他是打算我们与宋两败俱伤之后再出手,是希望宋人先攻占我们占领的高丽岛呢!继续催促东瀛,让他们速速动手、不然待他们遇到危机,我们绝对不帮他们!” “是,陛下。”有官员拱手道。 …… 而此刻。 曹护率领着数百艘战船,停歇在高丽岛与东瀛岛的中间海域。 曹护并没有急着打。 他在等待,等待幽州大战的爆发。 待幽州之战爆发,曹护便会将海军兵力集中在高丽岛,牵制辽国的兵力。 待幽州大胜后,他再去灭东瀛。 若提前开打,海军全面攻占东瀛,便很难分身对辽国的高丽岛产生威胁,这时,更多的辽兵便会出现在幽州之战中。 当下,不战比开战对辽国产生的威胁更大。 东瀛也有自己的盘算。 他们虽与辽国结成了联盟,但他们家底太薄。 若遭到大宋海军的全力攻击。 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便会被大宋海军完全干掉。 他们盼着,大宋海军先攻击辽人占领的高丽岛,然后回过头来再与他们大战。 待辽宋两败俱伤之时,才是他们雄起之日。 …… 三月十四日,清晨。 大宋东路军拔寨北移,前往涿州。 目前。 燕云十六州的朔州、蔚州、瀛州、莫州、涿州五州都被大宋军所占,但双方还未发生有十万人以上参战的大规模战争。 接下来,燕云十六州的命运,就要看宋辽之间的幽云之战了。 谁赢,谁便能进一步控制整个燕云。 …… 三月二十三日,近黄昏。 赵祯、韩琦、苏良带领大部队来到了涿州。 涿州城北,有一条涿河,自西南流向东北,河北岸乃是一片广袤的开阔地,其北连接着一片山峦。 以辽国枢密使耶律良亲自带队,宣称有二十万大军,实际约有十二万的辽军就在涿河后方开阔地北的山峦高处驻扎。 双方军队,距离不过八十里,大战即将爆发。 …… 三月二十五日,午后。 大宋军营刚安置完毕,苏良得到消息,有辽使在宋营外求见,要代辽国枢密使耶律良拜见赵祯言燕云战事。 赵祯知晓此事后,令韩琦与苏良去见他。 对方乃是辽国枢密使的属臣。 赵祯要亲自见他,那就太抬举对方了。 即使耶律洪基站在赵祯面前,只要懂得礼数,都必须要先向赵祯行礼。 见到苏良更是要拱手道一句:景明兄,不然苏良能有理有据地臭骂他一顿。 …… 半个时辰后,一座军帐中。 苏良与韩琦坐于前方,然后看到一个长须花白,拄着一根拐杖的老者走了进来。 老者面色红润,挺胸昂头,气色非常好。 他看向前方的韩琦与苏良。 “二位上官,老夫乃辽国枢密使耶律良的谋臣韩之远,亦是燕云汉民,请二位通报大宋官家,老夫有要事相商,事关宋辽国运,必须与大宋官家亲谈!” 韩琦听到此话,再结合对方略带睥睨的眼神,一下子就恼了。 “本帅乃是韩琦,这位乃是苏良苏中丞,我二人能见你,不是给耶律良面子,乃是遵循着战时礼仪,你若有事讲,便速讲,若不想对我二人讲,立马就滚!” 韩之远听到前方坐的是韩琦和苏良后,眼神里不由得露出一丝惊讶,然后故作镇定,捋了一下花白的长须,道:“原来是道出‘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的韩稚圭和‘灭交趾八千兵,喜欢砍头’的御史苏景明,失敬!失敬!” 听到此话。 韩琦瞬间就想站起来揍这个老家伙。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韩琦道出的那句“东华门外唱名者方为好男儿”乃是文武对立的词,是他在特殊情况下的感概,他已经向天下武将道歉了。 至于苏良的“灭交趾八千兵”之举,一直也是苏良被诟病之处。 这个老家伙,嘴里带粪。 韩琦见苏良面带微笑,便忍住没动手。 此刻的苏良,内心并没有多少波澜,这个老者太喜欢呈口舌之利了。 这样说话,足以证明他水平非常有限。 韩琦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到底有何事,速速讲来。” 韩之远挺了挺胸膛,摆出一个自以为很潇洒的姿势,然后道:“我希望大宋之兵立即撤出燕云!” 苏良和韩琦同时给了他一个白眼。 “因为,我大辽皇帝愿意与宋再次签订盟约,将燕云十六州拱手相让,但前提是,宋辽十年不可有战事,另再增五处榷场,互通有无,除特殊商品外,其余皆自由交易。此乃互惠互利之策,二位以为如何?” 韩之远见韩琦和苏良没有理会他,继续道:“二位听罢我的理由,便能明白此盟约的妙处了!” “其一,穷兵黩武不可取,宋辽皆是输家。” “宋辽全面开战,将有几十万将士深受其害,代表的乃是几十万个破碎的家庭。双方战后,无论谁赢,皆是输家。大量百姓死亡,土地无人耕种,商贸严重倒退,将会使得饿死、病死、斗殴致死者无数,盗贼横生,地方大乱,国将不国。此等骂名,皆非当下宋辽之仁君之意……” “其二,大战起,则燕云必毁。” “燕云作为主战场,燕云汉民更是让大宋变成了兵丁,此战之后,燕云男丁恐怕所剩不足一二,以后谁还能在燕云生活,将一块富庶之地变成人间地狱,一场战争足矣……” “其三,若不战,则对宋益处甚大也。” “若不战,宋轻轻松松得到燕云,大宋官家与二位上官直接就能建不世之功,青史留名。而宋辽交好,贸易盛行,将会传为佳话,此举对辽宋朝廷有利,对天下万民有利,和和气气生财多好,战只会两败俱伤……” …… 韩之远扯着喉咙,甚有激情,幻想着通过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令宋辽停战结盟。 若能成,他就能封王拜相,名垂青史了。 这是所有读书人都曾做过的美梦,张一张嘴,便能改变世界的格局。 “停吧!停吧!”苏良忍不住打断了他。 苏良撇嘴道:“这位老先生,本中丞说句实话,我在汴京街头随意拉出来一个代书先生,给他十文钱,让他站在辽国的立场说一番理论,都比你这段强!” “你走吧!”苏良摆了摆手。 苏良已看出,此人就是在辽营中混吃骗喝、吊书袋的老油子。 让其回去,或许对大宋更有益处。 听到此话,韩之远顿时恼了。 “苏良,你比老夫至少年幼二十岁,如此不尊老,实在放肆,你若不同意老夫的观点,可与老夫论辩一场!”韩之远挺着胸膛说道。 这年头,想要寻苏良论辩的文人颇多。 即使输得很彻底,也能扬名立万。 这个韩之远若能引得苏良与之辩论,然后回去吹嘘一番,那至少能获得千贯的奖赏。 苏良对他的这番话,根本就生不出辩论的欲望。 “来人啊!”苏良高声喊道。 “你……你要干什么?两国交战,不斩来使!”韩之远有些恐惧地说道。 这时,刘三刀从外面大步走了过来。 他在外面听得真真切切,对这个老油子也甚是厌恶。 “不斩来使,但可以打来使,三刀,打个半死,然后轰出去!以后再有这样水准的使者来军营,直接打个半死扔出去就可以了!” “是。”刘三刀当即令人将其拖出去了。 韩琦笑着道:“景明,此事处理得好。倚老卖老,听到一些口耳之学便来卖弄,该打!” “原来辽国朝廷有如此多的跳梁小丑,我终于知晓辽国为何越来越差劲了!” “哈哈哈哈……” 二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接下来的幽州之战并未让二人感到什么压力。 第0542章:涿河阵战!大宋骑兵即将迎来猎杀时刻 三月二十七日。 大宋东路军正在规划粮道、运送兵器辎重的路线时。 涿河北岸的辽兵有了新动静。 辽国守将耶律添成率领三万辽兵,依涿河之势,摆下了军阵。 他们在涿河对岸挖陷马坑,运送弓、弩、标枪、抛石机等抛射兵器,后又有骑兵、步兵摆开了防御军阵。 此外。 距离幽州约六十里外一座名为天明寨的关隘内,也都布满辽兵。 对方的意图很明显。 先依涿河之势,在涿河北岸进行阵战(即野战),与宋军对攻。 他们胜则可朝前攻,败则可撤入天明寨。 若天明寨失守,还有幽州这座防御甚强的城池。 依靠涿河、天明寨、幽州城三道防线,逐渐削弱大宋之兵力。 此外。 因大宋东路军占领了瀛州、莫州、涿州、兵力分散了一些。 但此时又不能聚兵一处。 因为一旦将所有东路军聚在一起攻幽州,幽州后面的顺州、蓟州方向的辽兵便会南下破坏大宋的粮道。 粮道一旦被破坏,宋军便不得不后撤。 这就是作为进攻方所存在的劣势,将被敌方不断分散兵力和消耗兵力。 无策可解,唯有速攻。 …… 东路军,中军大帐内。 赵祯、韩琦、苏良三人皆望着眼前的沙盘,目光全都锁定在了涿河之上。 一旁有一个木牌,上面镌刻着两个日期。 六月初八和八月初八。 前者是攻占幽、云二州的截止日,后者是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截止日。 这时。 苏良率先开口道:“辽人打仗还是颇有章法的,耶律良意在以涿河、天明寨、幽州城这三道关卡,不断消耗我们的兵力,拖时间,拉长战线,而他们当下却是进可攻,退可守。” “我们破局的最好方式,就是一鼓作气,过涿河,先赢一仗,然后迅速攻占天明寨,将气势打出来!” 赵祯和苏良都认可地点了点头。 正所谓: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若宋军不能在渡过涿河后,一鼓作气,将辽国的骑兵打退。 在打第二战时,斗志受到影响,将会更加困难。 这一仗,必然是一场硬仗。 韩琦道:“官家,臣建议组织五千名敢战士,与搭桥兵、弓弩兵、火器兵结合,以最快的时间冲到对岸,然后持长盾、钩枪,抵抗辽骑兵的冲击,上岸后,敢战士只要能抗上半个时辰,咱们的龙羽军便能冲过去,而后轻骑再冲杀过去,一鼓作气,定然能够破掉对方军阵,将其完全击溃!” 赵祯和苏良都点了点头。 宋军过河时,辽军除了会展开远程攻击外,后方的骑兵定然也会行动。 在大宋骑兵刚过了河,尚未组织好军阵的阶段,发起猛攻。 如此做,杀伤力最大! 而最好的对抗方式,就是以一批步兵(敢战士)为肉盾,先行阻挡对方的骑兵攻击,待大宋骑兵准备妥当后,再与之对战。 牺牲最大的也将是这批敢战士。 所谓敢战士,即敢死队。 在河北禁军中。 指代那些非家中独子或已有子嗣,愿意以命为家人换取高额财物或朝廷恩赏的兵丁。 这些兵丁,知晓正常的军功难得,故而选择了这种方式,成为了一名敢战士。 他们散落在不同的队伍中。 一旦需要这种“充当肉盾”的战斗,他们就会被集结起来。 赵祯道:“好,就这样做。两日后,四更天,我们便渡河,韩卿为前军主帅,指挥涿河阵战,朕与景明在后方调度,具体行动安排,再召诸将来议。” “是。”韩琦和苏良同时拱手。 就在这时,苏良道:“官家,我还有一个想法。” “讲!”赵祯看向苏良。 苏良道:“对辽将而言,此次涿河阵战乃是一个苦差事,辽枢密使耶律良心中的底线应该是固守幽州半载以上,熬到我们打不动或粮草不济,便算成功。涿河对岸和天明寨必然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区别只在于时间长短。” “此次涿河阵战的主将乃是耶律添成,他应该最清楚这是个苦差事,最终他手下的三万兵,肯定会被我们蚕食殆尽。” “耶律添成曾是辽国皇太叔耶律重元的人,我推断,此战不是他主动请缨向耶律洪基表忠诚,就是耶律洪基觉得耶律添成非信任之将,故而让他下面的三万兵冲到最前面,无论是哪种原因,耶律添成都是急于建功的。” “耶律添成心知不是我们的对手,但还有一线生机,这线生机就是:生擒官家!” “我想让他们看到这一线生机的希望,然后将计就计,把他生擒。若我们能擒下耶律添成,辽军必定大乱,然后后撤,我们便可乘胜追击,如此,我们能减少许多伤亡,且能够加快推进抵达幽州的时间。” 苏良话音刚落。 韩琦就嘴巴一撅,干脆果断地说道:“不行,绝对不行,拿官家作饵,简直胡闹,即使有一丝危险也不行,官家绝对不能过河!” “韩副帅,你听我说完,我不是要拿官家作饵,而是命人假扮官家带领御前亲军过河,我在一旁相陪,对面辽兵大多都是见过我的画像的,有我在,他们就相信官家在,耶律添成大概率会亲自来抓官家,到那时,我便将他擒下。” “不行,绝对不行!” 这一次,开口说话的乃是赵祯。 “景明,你也绝对不能身处险境,那耶律添成若知晓朕与你都过了河,必然会倾尽全力,疯狂来攻,太危险了!” “官家,有您的御前亲军相护,还有火器相助,臣的危险并不大,而以此甚至可挽救数千士兵的性命且带来士气,臣觉得值得。”苏良一脸笃定地说道。 韩琦看向苏良。 “景明,我感觉耶律添成来袭官家的可能性并不大,难道他不怕这是一个陷阱吗?” 苏良微微一笑。 “他没有别的出路了,生擒官家,他就是整个辽国的恩人,而若正常作战,要么战死,要么因战败而被耶律洪基重惩,另外……” 苏良欲言又止,看向不远处的文书。 “另外什么?”韩琦追问道。 赵祯顺着苏良的目光望去,先是一愣,然后没好气地说道:“朕明白他想说什么。” “昨日,我们得到了数份来自辽军内部的情报。” “耶律良为了鼓舞士气,称朕不通军事,喜好指挥,领军能力远远不如被他们打得落花流水的太宗皇帝,有朕作为主帅,我军必败!” “此消息已传遍辽军且对提升士气非常有用。景明想说的是,耶律添成必然也相信此事,觉得朕是个草包,鲁莽过河乃是为了冒进,故而他相信能捡个漏,将朕擒住。” 韩琦尴尬地挠了挠头。 他就不该问。 赵祯看向苏良,道:“景明,朕这番解释是否和你心中所想一致?” 苏良厚脸一笑。 “官家,此乃辽人对官家的错误认知,我们完全可让他们因这个认知付出惨痛的代价,臣再次恳请,以官家亲军作饵,过河擒拿耶律添成,我的存在,乃是证明官家定然也在的最有力证据!” 赵祯想了想。 “行吧!若有危险,立即撤离,对我大宋而言,即使是耶律洪基,也没有你苏景明重要!”赵祯郑重说道,然后又看向韩琦。 “韩卿,你亦是如此,若有危险,立即撤退,不可舍命而战,让自己陷入险境!” “臣遵命。”苏良与韩琦同时拱手,此时的他们,心中暖洋洋的。 赵祯看向沙盘,顿时信心十足。 三人的交谈,让这场硬碰硬的战事,变得有了一种尽在掌控中的感觉。 …… 三月二十九日,四更天。 天空暗黑,星辰寥寥。 涿河南岸,大宋的三十多个抛石机渐渐前移。 与此同时。 五队渡河搭桥兵,或抬着独木舟、或抬着木板、或拿着各种工具,迅速出发。 在他们后面是五千名敢战士。 这些战士,身穿铠甲,一手握盾牌,一手握钩枪。 他们的任务是扫清对岸的一些障碍以及抵御敌方骑兵的第一拨攻击,让后面大宋的重骑兵和轻骑兵顺利过河和摆好冲锋战阵。 后方,身穿重甲的龙羽军已经准备妥当。 而在他们后方,还有一万余名轻骑兵。 这些兵乃是阵战的主力兵,也是大宋骑兵证明自己的一次难得良机。 轻骑后是韩琦的中军。 而在两翼,还有一万燕云军骑兵和一万禁军骑兵,乃是拼杀和追击之兵。 至于苏良,则是在南岸一角,与赵祯的五百名亲兵在一起,有一名亲兵还穿上了赵祯的铠甲。 此队伍看着没有那么明显像赵祯的亲军,但有苏良在,外加他们的旗帜,对方还是很容易发现的。 苏良乃是伺机而动,在大战激烈时,再行渡河。 唰!唰!唰! 搭桥兵到达河岸没多久,就被对岸的辽兵发现了。 这很正常。 在辽兵调动投石机、弓弩之类武器准备朝着对岸发射时,大宋的三十多个抛石机已经开始运转了。 这次,抛石机里不是石头,而是风火雷。 嗖!嗖!嗖! 几十枚风火雷几乎同时飞向对面。 就在对面辽兵觉得石头太小,距离不够的时候。 风火雷炸了! 砰!砰!砰!砰! 如炸雷一般,在爆炸的同时,还产生了一片片粉尘。 辽兵大骇,纷纷后撤。 他们听说过大宋的火器,而今亲眼所见,没想到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他们面前的投石机,简直就是过家家的玩意。 这时。 一名辽兵将领高喊道:“不要停,投石!速速投石,莫让宋军过河!” 而此刻。 大宋搭桥兵们已极快地速度搭着浮桥,风火雷不间断地扔着,全为前者打掩护。 不多时,辽兵的投石机也发挥了作用,不过后撤了许多,很多石头都偏移了方向。 这就是风火雷的震慑作用。 …… 半个时辰后。 两处河上浮桥搭建完毕,五千名敢战士手持兵器,飞快地朝着河对岸奔去。 只要他们能抵御对方骑兵半个时辰,便是头功。 而此刻。 距离河岸约千米处,辽方主将耶律添成骑在马上,听着大宋的火炮声,面色阴沉。 他属下的三万兵,皆是他的亲兵,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兵。 他接到军令,除非天明寨被破,他无力再次组织起一次进攻,才能返回幽州城。 这意味着,他的三万兵必然会成为宋辽之战的牺牲品。 怪只怪,他曾经站错了队。 而唯一能自救的方式,就是生擒大宋皇帝,那这对他而言,无异于痴人说梦。 就在这时,一名辽兵快马来报。 “将军,宋的步兵过河了,后面跟着大量骑兵!” 唰! 耶律添成挥起手中的长刀,高声道:“全军听令,立即冲杀,先歼宋之步兵,再歼其骑兵,让他们知晓我大辽铁骑的厉害!” 耶律添成不得不拼,拼可能有活路,不拼必死无疑。 哗啦!哗啦!哗啦! 顿时。 一片黑压压的大辽铁骑朝着前方冲去。 “杀啊!” 五千敢战士冲过对岸后。 一个个都以“以命搏命”的态度,疯狂拼杀着。 这让周边的辽国步兵都大为惊骇,他们没想到这些宋兵竟全都不要命! 踏!踏!踏! 片刻后,辽国铁骑冲了过来。 如一片遮天蔽日的乌云。 敢战士们看到后,为首者高声道:“兄弟们,冲啊,杀辽狗!” 步兵面对骑兵,没有丝毫优势。 与之对敌,必须要一鼓作气地冲过去。 若站在原地被对方冲杀过来,那只剩下掉脑袋了。 并且,敢战士们要为后面骑兵布阵留下足够的空间。 “冲!”一个个敢战士扯着喉咙喊着。 此刻。 在他们心里,没有想着能不能活下去,而是想着如何抵御半个时辰以上。 很快。 大宋的敢战士便与辽军铁骑碰撞在一起,然后开始肉搏,血拼。 刀刀见血,你死我活,甚是惨烈。 然战争就是这样。 用一代人的血换来以后一代代人的平安,还是值得的。 与此同时。 徐莽带着重骑兵,外加后面的轻骑兵开始渡河。 待他们摆成军阵,开始冲锋时,便是他们的猎杀时刻。 第0543章:将计就计!苏良之计,如刀亦如玉 拂晓时分,天空露出鱼肚白。 涿河北岸。 血腥味甚是浓郁,放眼望去,处处都是兵戈之声。 此刻。 五千名敢战士已抵挡住了辽国铁骑的五轮冲击。 不过,伤亡也已近半。 “冲!冲!冲!不能让大宋骑兵集结成阵!”一名辽将扯着沙哑的喉咙喊道。 河畔上。 大宋龙羽军与后面的轻骑兵皆已过河,正在组织进攻战阵。 敢战士们望向狂奔而来的辽国铁骑,再次冲击了过去。 有人为了能更好地击杀敌方的战马,甚至扔掉了防御的盾牌,手持长钩枪,闯入马阵之中。 意在以命换命。 这种阵战,越拼命,越能活命。 约半刻钟后。 河岸上传来龙羽军统领徐莽的声音:“敢战士速速退于两侧!” 砰!砰!砰! 随着金鼓声响起以及军旗挥动,敢战士们不由得大喜。 他们的任务完成了! 唰!唰!唰! 大宋步兵们纷纷退到两侧,五百名重骑兵如一道洪流般率先冲向对方的万人骑兵阵营。 后方的轻骑兵也蓄势待发,紧随其后。 待重骑兵将对方军阵撕开一个口子,他们便会变成此战的绝对主力。 …… 砰!砰!砰! 五百重骑兵闯入辽军骑兵阵营,就像一头蛮牛闯入一片麦地一般。 所过之处,一片倾倒,哀嚎声不绝于耳。 不到片刻。 便有一大片辽兵被冲得人仰马翻,逐渐退缩防御。 这时。 在韩琦的命令下,后面的大宋轻骑兵冲了上来。 轻骑兵,大多都能当作步兵使用。 轻骑兵冲入对方军阵后,便是肉搏野战。 这一刻,比的全是硬实力。 谁的马术好,谁的配合妙,谁的战力高,谁的力气足,谁的斗志坚。 谁便拥有更多胜算。 整个战场,满是血腥气,满是“杀呀杀”的吼叫声。 有人兵器被打掉,便以拳殴之,手能见骨。 有人肩部中箭,知必死无疑,便抱着“杀两个、赚一个”的想法,倾尽最后一丝力气拼杀。 还有人与辽兵抱摔在一起,用肘、用牙、用从地上抓起的土疙瘩杀敌,场面甚是惨烈。 …… 半个时辰后,大宋骑兵逐渐占据优势。 苏良带着赵祯的亲卫军缓缓过了河,有一人扮作赵祯,藏在亲卫兵中。 苏良为了显得逼真,还命数名令旗兵和情报兵不断跑动,看上去就像是赵祯在前线亲自指挥这场战斗。 …… 又过了一刻钟。 辽军的一名偏将朝着主将耶律添成道:“将军,我们速速撤入天明寨吧,不然兄弟们全都将折在这里!” 另一名偏将也道:“将军,我们在兵器、人数、战力上皆不占优势,宋军太猛了,我们回天明寨与他们打城战吧!” 耶律添成微微皱眉。 虽然他还有天明寨可退,但一旦退入天明寨,那将更加被动。 宋军的火炮乃是攻城利器。 他不知幽州城能否扛得住,但天明寨肯定扛不住。 而他的兵,擅长攻,不擅长防。 并且当下军队的损失还没有那么惨重,一旦撤退,军心涣散,宋军乘势而上,死伤会更多。 就在耶律添成思索着该如何办时,一名哨兵跑了过来。 “禀将军,刚发现大宋皇帝的亲卫军已然过河,正在亲自指挥战事。” “什么?大宋皇帝过河了?”耶律添成连忙展开手中地图,问道:“在何处?” “在……在……就在这个角落。”哨兵回答道。 耶律添成想了想,问道:“可曾看到大宋皇帝?” “我们……我们没见过大宋皇帝真容,他似乎在里面,不过,我们看到了苏良,这个人,我们绝对不会认错!” 听到此话,耶律添成变得兴奋起来。 “若我们能擒下大宋皇帝和苏良,不仅是这场仗赢了,我们还会成为大辽的英雄!” 这是他自救的唯一可能。 他没想到大宋皇帝竟然送上了门。 “立即将我的三千长枪骑兵组织起来,本将军要亲自擒住大宋皇帝赵祯和他们的御史中丞苏良!” 这时。 一名偏将皱眉道:“将军,这……这有没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陷阱?即使能抓到苏良,我们也赚了!且据我所知,这位大宋皇帝和当年那位差点儿没有被我们抓住的太宗皇帝是一样的,明明不会带兵打仗,偏偏还要御驾亲征,他过河亲自指挥前线战斗,显摆自己的能耐,太正常不过了!” 耶律添成指着地图,朝着两名偏将道:“你们立即将我们的兵朝着这个位置转移,将宋兵引过去,然后我将率军从此处出发,一鼓作气,摧毁大宋皇帝的亲卫军,只要能抓到赵祯与苏良,我们就赢了,且不不止是赢了这场战事,而是赢了整个大宋!” “末将遵命!”二人同时拱手,然后便去调兵了。 此刻的耶律添成,激动地不断握拳。 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他属下这些兵士唯一的救命稻草。 成与不成,全靠接下来的一搏。 若能抓住,他在大辽绝对可拜相封王,名留青史。 …… 一刻钟后。 耶律添成的三千长枪骑兵集结了起来。 这三千骑兵曾是耶律族的族兵,跟随耶律添成多年,唯命是从,同时也是战斗力最强的一批骑兵。 在耶律添成的亲自带队下,他们开始朝着前方移动。 而此刻。 虽已日上三竿,然阳光昏黄,双方的视线都不是很清楚。 不多时。 苏良得到消息,辽兵逐渐西移且突然加强了进攻。 苏良瞬间推断出—— 定然是辽兵发现了官家的亲卫兵,准备来“擒王”了。 当即。 苏良迅速令两侧埋伏的兵丁做好准备,一旦辽兵冲到这里,立即将他们包围,然后全歼。 若是能生擒耶律添成,那此计划就是完美成功了。 与此同时。 苏良站在高处,又露出了几次脸。 他要让对方笃定,苏良在,大宋官家定然也在。 即使大宋官家不在,能抓到苏良,也能逼得大宋停战。 这个机会,耶律添成不可能不尝试。 当然,这些亲卫军对苏良的保护也是非常到位的。 待对方进入了包围圈,苏良就会立即后撤,他这个“饵”若出现意外,恐怕赵祯真就不顾一切地冲过来了。 …… 一处土坡上。 耶律添成看到了大宋的皇帝亲卫军,当他看到苏良后,不由得笃定,赵祯一定在里面。 无论是不是陷阱,他都要拼一拼,因为他没有别的选择。 稍倾。 宋辽骑兵对战的地方出现了一些偏移。 耶律添成手提一杆长枪,朝着后面的兵士说道:“东南方向河畔,全力冲刺,生擒大宋皇帝与御史中丞苏良!” “唰!” 他将长枪一挥,便朝着东南方向冲去。 他深知,能否抓到赵祯与苏良,只有这么一次冲锋的机会。 一旦失败,必须后撤。 不然大宋其他方向的士兵会很快将他们包了饺子。 踏!踏!踏! 三千辽国铁骑,手握长枪,不断加速朝着苏良所在的方向冲去。 苏良知晓是耶律添成带队时,不由得大喜,若能生擒耶律添成,这一战便能提前宣告结束。 踏!踏!踏! 耶律添成带着三千铁骑,眨眼间便冲杀了过来。 这时。 早在此守株待兔的刘三刀高喊道:“合阵!” 哗啦!哗啦! 顿时,两波骑兵与步兵将耶律添成围了起来。 “将军,不好,我们掉入宋军的口袋了,赶紧撤吧!”耶律添成身边的副将说道。 耶律添成望着后面的大宋骑兵,还有一杆杆风火枪,犹豫了一下后,攥着拳头说道:“此时撤退,我们也是损失惨重,不如继续朝前冲,即使能生擒苏良,我们也算赚了!” “冲!继续朝前冲!” 耶律添成举着长枪,高声吼道,然后拽着马绳朝着苏良所在的方向冲去。 而此刻,大宋的骑兵、步兵开始发动攻击。 嗖!嗖!嗖! 砰!砰!砰! 弓箭、弩器、风火枪、风火雷,齐齐招呼了上去。 一时间,传来一阵惨叫声。 耶律添成挥舞起枪花,倾力朝前奔来。 他已经没有选择,若大宋皇帝不在前方的亲卫军内,那他必须要擒下苏良,不然便是大败收尾,而他也可能死在这里。 眨眼间。 大宋士兵们与耶律添成的三千骑兵就缠斗肉搏起来。 苏良在御前亲卫军的保护下,站在河畔高处,观察着这一切。 这批辽骑甚是厉害。 大宋这边以近二倍的兵力,外加火器、有利地形的支持,在半个时辰后,才渐渐占据了上风。 反观对方,气势越来越弱。 打着打着,辽兵已经没有了斗志。 片刻后。 就在耶律添成正在与数名宋将缠斗之时,刘三刀骑马而至,然后一个飞扑,将耶律添成扑到了马下,后者还未来得及反抗,便被一众宋兵按在了地上。 “耶律添成已被擒下,尔等还不速速投降!”刘三刀高声道,周围的大宋士兵都高喊道。 此话。 一下子瓦解了这些辽兵最后一丝斗志,纷纷调转马头朝着后方逃去。 而大宋的骑兵们迅速追求,逃兵在他们眼中,只是会移动的箭靶子而已。 与此同时。 苏良迅速命人向另外一处战场传递耶律添成被抓的消息。 “耶律添成已被擒下,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耶律添成已被擒下,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耶律添成已被擒下,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 此话迅速传遍了整个战场,许多辽兵,见耶律添成的军旗已经消失不见,而很多辽兵也已经后撤,纷纷朝着天明寨的方向逃去。 而这时。 韩琦高声道:“众将士听令,追击逃兵,直到他们逃到天明寨为止!” 顿时。 一场宋强辽弱的追击战开始了。 龙羽军首当其冲,放开速度便难以再停下来。 对他们而言,追击过程,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 近黄昏。 大宋骑兵归来,杀敌数千,追至天明寨方归。 全军开始埋锅造饭,休息整顿。 而此刻。 韩琦与苏良来到了关押耶律添成的营帐。 此刻的耶律添成,铠甲已卸,头上带枷,脚上带链,头发散乱地坐在一个角落。 他见韩琦与苏良走进来,才微微抬起头,道:“速速杀我,老子不愿为囚!” 耶律添成守在北境数年,与韩琦、苏良都算是老熟人,且他被这二人已经戏弄两次了。 苏良笑着道:“耶律将军,你确实快要死了,但不急在这几日,咱们谈笔买卖如何?” 听到此话,耶律添成下意识地往后一倾。 “你……还要骗我?你是想让我说服天明寨的将士投降吧,我告诉你,门都没有,我大辽将士各个有种,死而不降,与你们血战到底!” 韩琦瞪眼道:“不降?不降全都要死!” 苏良朝前走了一步,不紧不慢地说道:“天明寨守兵,当下还不到八千人,现由你的前锋将军萧六扶统领,我军若想灭之,以火器先行,一日便可占领天明寨。” “待城寨被破,你的这些兵恐怕难以后撤,再躲入幽州城吧!” 听到此话。 耶律添成有些诧异地看向苏良,道:“你……连此事都知晓?你们到底在我军中安插了多少细作?” 苏良微微摇头。 “知晓此事,不需任何情报。” “众所皆知,你耶律添成乃是耶律重元的心腹,耶律洪基对你根本不信任,但你驻守边境,亲兵甚多,他无理由除去你的军职,便让你死守涿河与天明寨,目的无外乎就是用你和你的这些兵来消耗我大宋的兵力罢了!” “其实,耶律洪基有更好的方式使用你们,但他根本不将你们当作自己人,你们这些耶律重元的属下,要么战死,要么被处死!” “你若不被抓,或许耶律良会保你,但你手下这些兵,他是保不住的,这些兵,早就是耶律洪基的弃兵,唯有身死,耶律洪基坐在皇位上才会安心。” 听到苏良的这番话,耶律添成无话可反驳。 当他被派到涿河守边始,他就知晓了耶律洪基的意图。 原本他还有一丝幻想,想着打退宋军立功,但现在随着他沦为阶下囚,这个幻想彻底破灭了。 苏良接着说道:“我现在与你谈的这笔买卖是:明日带你去天明寨劝降,你只要能让他们投降,我便可答应,不杀一人,宋辽打仗时,他们是俘虏,而灭宋之后,可放还他们为民,没准儿许多人还能与他们的家人见面呢!” 耶律添成摇了摇头。 “天明寨守军确实听我的,但我耶律添成乃辽国皇族,怎能做出此等背叛辽国的事情,还是杀了我吧!” 苏良淡淡一笑。 “你投降,是背叛辽国,背叛你们耶律皇族,但这八千辽兵却不是。” “你应该清楚,他们当下一定是对辽国朝廷有恨意的,因为底层的他们,生活的不幸福。你做此举,是让他们活命,让他们拥有一个美好的下半生,是为了挽救八千个家庭,而不是让他们盲目地为一个剥削他们,放弃他们的朝廷丢掉性命!” “即使他们能回到幽州城,恐怕耶律洪基也会想法设法,让他们充当军前卒,再次毫无意义地死掉!耶律洪基可从来没有将他们当作自己人!” 耶律添成犹豫了片刻后,再次望向苏良。 “你们明明很容易就能攻下天明寨,为何突发善心,绕这样一个圈子让他们活着?” “不。我不是为了你们辽人,而是为了我们大宋儿郎。若强攻天明寨,我军士兵,必有伤亡,我的目的是能少伤亡一个就少伤亡一个,毕竟每个人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 耶律添成听到此话,想死的心都有。 大宋为了能让自己的士兵减少伤亡,愿意费时费力地让他劝降。 而辽国却因不信任他们,让他属下三万人与大宋硬拼,直到全军覆没。 国与国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耶律添成又思索了片刻。 “我可以答应你,但你必须要保我活命!”耶律添成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苏良摇了摇头。 “不行!你活着,这群人还能再聚起来,你死了,他们想要存活,便只能做大宋的良民。” 苏良看得非常透彻。 该仁时仁,该狠时狠,耶律添成绝对是不能活的。 耶律添成无奈地苦笑一声。 “苏中丞,莫非你真是我大辽的劫数?大宋有你,兴盛必然,我辽国危矣,我服了,我答应明日劝降!待劝降后,我愿自杀于涿河上,不知可否?” “可以。”苏良点了点头。 韩琦不由得长呼一口气。 他对耶律添成甚是了解,此人军事智计一般,但性格还是较为刚直硬派的。 没想到还是被苏良说服了。 若能不动一刀一兵而占领天明寨,不仅能减少士兵伤亡,而且减少了风火雷的使用。 天明寨的防御还是比较易守难攻的。 而大宋攻辽,攻城之战,最好用的便是风火雷,故而前期能省则省,后期才会越打越勇,越打越顺。 此刻。 韩琦觉得苏良足以抵得上五十万精兵,而不是许多士大夫常道的十万精兵。 第0544章:硬气的中书相公们!小小交趾,杀之杀之 三月三十日,近午时。 韩琦、苏良携两万骑兵来到了天明寨寨门前。 天明寨乃是军寨,即有防御功能的军营。 此寨位于一处山腰之上。 左侧是一条大深沟,右侧是一片陡峭的山壁。 前方寨门,除了有用石头浇筑的高墙外,还有专门用来防御骑兵的壕沟与栅栏。 虽不及州城的城墙坚固。 但兵丁藏入其中死守,也并不易攻。 若绕开此处行军,那这批辽兵便会从后面偷袭宋军,甚至阻断大宋的粮道。 故而,必须将其拔除,大军才能奔赴幽州。 …… 而此刻。 寨门上的辽兵也已做好了防御准备。 弓弩、石头、抛石机、火油等防御器物,尽皆到位。 其中。 寨门最中间站着的,就是当下天明寨的守将萧六扶。 这时,苏良看向一旁的徐莽。 徐莽立即会意,大手一挥,带着五名骑兵,押着耶律添成来到寨门下。 当萧六扶看到被押之人是耶律添成后,不由得连忙朝着周围的辽兵道:“先莫放箭,下面有耶律将军!” 因他们曾属耶律重元麾下之兵的缘故,耶律洪基不断降低他们的军饷待遇。 耶律添成则用自身影响力,补齐了他们的军饷,并多次帮助一些兵卒的家人。 故而威信颇高。 随即。 徐莽拿出一把硬弓,将一封耶律添成的亲笔书信裹卷在长箭上。 耶律添成抬头看向萧六扶,道:“六扶,看罢此信,你认真考虑,自行做决定!” “嗖!” 一道长箭飞出,精准地射在寨门上的一根木柱上。 萧六扶取下书信,认真看了起来。 此书信,正是耶律添成的劝降之语。 降,寨内八千辽兵皆有活路;不降,则全军覆没。 萧六扶看罢书信后,眉头紧紧皱起。 若辽国皇太叔耶律重元还活着。 耶律添成断然不可能写出这样的叛辽书信,即使写出,萧六扶也会毫不犹豫拒绝。 因为那时,他们是辽国之兵,他们心向辽国,绝不可能叛国。 但当下,耶律洪基完全不信任他们。 让他们在涿河之畔布阵,非惨败难以组织一场战斗而不能回幽州城,就是让他们送死。 效忠这样的帝王,他们没有任何前途,甚至还有可能随时被害。 萧六扶想了想,欲言又止。 他本欲想说:死而不降,绝不叛辽。 但转念一想,他身后的八千兵卒可不是这样想的,这些人是为了军功,为了赏钱,为了让家人过上好日子,才当了兵,近日心中已骂了朝廷百遍、千遍。 而今,因他们站错了队,下场注定悲惨,让他们在此死战不值得,完全不值得。 随即,萧六扶看向下方。 “耶律将军,容我与众将士商议一番,我也要尊重他们的意见,一个时辰后回话,不知可否?” 耶律添成看向徐莽,徐莽点了点头。 随即,萧六扶便快步离开了。 这时。 耶律添成看向徐莽。 “徐统领,若他们不降,麻烦您将我扔到寨门下,无论是用箭射杀或用火器炸死皆可,我希望与自己的死兵在一起。” “若他们降了,也希望您尽早将我杀掉,然后让幽州那边知晓,我是因偷袭贵国官家未成而被杀,天明寨因无将而被破,非是投降!” 若是降,耶律洪基极有可能会追究这些兵丁的家人之罪。 故而,耶律添成不得不再次提醒。 徐莽道:“放心就是,苏中丞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想让耶律良听到什么消息,他便只能听到什么消息。” “待这些人投降后,会散开安置,但绝对不会杀一人,待宋辽战事结束后,他们便可寻他们的家人,过上大宋百姓能过的日子!” “多谢了!” 耶律添成红着眼眶。 他没想到镇守辽国边境多年,最后要靠着大宋。才能让众将士有一个归宿。 …… 三月底的阳光,还带着一丝凉意。 眨眼间。 一个时辰就要过去了。 就在大宋将士们等得都有些烦闷无聊时,寨门之上再次出现了萧六扶的身影。 他看向耶律添成,道:“将军,我们愿降!” 耶律添成重重点头,然后道:“错皆在我,你们无罪!” 随即,寨门大开。 一个个卸掉铠甲、丢弃兵器的辽兵从寨内走出。 他们在辽国已看不到任何希望,只能将活的希望,再与家人团聚的希望,寄托在宋军这里。 “众将士听令!一队带这些投降辽兵涿州,分开安置,不可殴打,不可责骂,只要他们不反抗,便当作我大宋的百姓对待!另一队入寨,整理兵甲粮草……” “是!”大宋将士齐呼道。 很快,大宋的士兵们就忙碌了起来。 而这时。 萧六扶来到了耶律添成的面前,耶律添成似乎猜到了什么,道:“你跟着我作甚,与兄弟们一起等待安置去!” 萧六扶摇了摇头。 “不,末将愿与将军同死!” …… 当日晚,耶律添成与萧六扶,一同自尽于涿河河畔。 这二人虽算不得什么优秀的将领。 但此等骨气,还是令赵祯、苏良、韩琦钦佩的。 赵祯当即下令厚葬二人,并称若日后遇到他们的家人,可厚待之。 …… 四月初五,清晨。 东路军整军结束,开始奔赴幽州城。 与此同时。 大宋西路军也已扫平多个障碍,奔赴云州。 辽国南府宰相萧惟信亲自坐阵云州,声称要生擒庞籍、梁适,大败西北禁军,表现得相当嚣张。 而中路方向,富弼更是相当顺利。 占据了诸多关隘,基本能拦截所有增援云州和幽州的辽兵。 东边海上,战事也已开启。 曹护亲率五十艘战船,狂轰高丽岛,逼得辽国不得不派遣重兵抵御,以防大宋从此方向闯入辽国领土。 曹护的攻击,虚虚实实,让此处的辽国驻兵根本就不敢动。 至于东瀛岛,在辽国皇帝耶律皇帝耶律洪基的催促下,依旧是雷声大,雨点小。 东瀛害怕大宋水师全面攻岛,一直都是以防御为主的小打小闹。 他们在等云幽战事的结果。 待辽军大胜或双方两败俱伤时,方敢支棱起来。 …… 这一日,午后。 汴京城,鸿胪寺内。 鸿胪寺寺卿左有鼎躺在院内的躺椅上,嘴里哼着小曲,心情甚是惬意。 国强则鸿胪寺强。 鸿胪寺强则左有鼎的差遣轻松。 半个月前。 大理国特使来到汴京城,主动要求降低在大理的大宋商人的商税,寻求与大宋展开更加紧密的不限于商贸的协作。 其意很明显。 就是看好大宋能灭掉辽国,故而前来抱大腿,使得双方关系更亲密,使得大宋不好意思将其吞并,而一直将其当作忠诚的藩属国。 左有鼎与大理特使商讨出一个协作方案后,汇禀中书。 文彦博当即拍板,并在政事堂当着众相公的面儿,夸赞了左有鼎一番。 这让左有鼎甚是开心。 就在这时,一名吏员快步走了过来。 “寺卿交趾国特使来访!” 别国使臣来宋,都需要先到鸿胪寺,然后由鸿胪寺安排他们的住处与行程。 “交趾国应和大理的心思一致,知我大宋绝对能灭辽,故而提前来套近乎呢!”左有鼎道:“前厅看茶,本官稍后便过去。” …… 片刻后,左有鼎大步走到前厅。 一个面色白皙的山羊须中年人,面带笑容地拱手道:“交趾特使陈楚,见过左寺卿。” “客气客气!陈特使,敢问来汴京城何事?” 交趾特使陈楚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书,道:“我国国主,知宋辽开战,特提前庆贺大宋收复燕云十六州,甚至灭掉辽国。” “哈哈……多谢贵国国主!多谢贵国国主!”左有鼎的笑容甚是灿烂。 “为了与贵国加深友谊,促进多方面的协作,我家国主写了一份盟约,请左寺卿过目。” 说罢,陈楚双手呈递上了文书。 左有鼎面带微笑,双手接过。 当看完文书里面的盟约内容后,左有鼎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交趾国主称:交趾作为大宋的藩属国,年年纳贡,商贸互通,关系甚是融洽。 在宋辽之战时期,交趾将全面支持大宋,保大宋南境太平。 然而,交趾也向大宋提出了三个条件。 其一,大宋须承诺,永远不主动攻击交趾国。 其二,交趾国作为大宋的藩属国,对外称国主,对内可称皇帝。 其三,大宋须增加与交趾边境的榷场数量,保证交趾与大理享受的待遇一致。 左有鼎将文书放在桌上。 “陈特使,你说这是促进我大宋与交趾关系的盟约,但这三个条件皆对交趾有益,对我大宋有何益处呢?” 陈楚胸膛一挺。 “左寺卿,你没注意看吗?我交趾承诺,宋辽大战之时,可保大宋南境太平,大战结束后,亦可使得南境无任何战乱。这还不够吗?” “这是威胁吗?”左有鼎看向陈楚,直截了当地问道。 当下,大宋南境最大的威胁就是交趾。 只要交趾不乱,大宋南境很难乱起来。 而陈楚话语的意思,似乎在暗指:若大宋不签订此盟约,那宋辽大战之时,南境大概率会生乱。 陈楚没想到左有鼎说话竟然会如此直接。 他想了想。 “左寺卿,这怎么是威胁呢?此乃共赢,我交趾在宋辽未分输赢之时,便力挺大宋,难道不应该得到一点点回报吗?” 此话一出,左有鼎笃定交趾特使是在威胁了。 交趾和大理的想法一样。 都是为了自保,防止大宋灭辽之后,将他们也灭掉。 但大理采取的方式是放低姿态,降低商税,想要成为大宋真正的朋友。 而交趾特使则是在威胁。 若大宋不与他签订盟约,他可能就要在南境捣乱了。 大理的做法令人喜欢,交趾的想法则令人厌恶。 左有鼎想了想,道:“陈特使,此事干系重大,请容我汇禀中书,待相公们给出意见,我再回复您!” “好,我等着,不过若半个月内不能签下此盟约,恐怕我们就签不成了!” 又是一句威胁的话语。 说罢,交趾特使便大步离开了。 “他……他……他到底是哪来的勇气,敢以如此态度对待我大宋,是不想活了吗?”左有鼎喃喃道。 这位交趾国特使,之所以如此嚣张。 是因交趾国国主嘱咐他,必须表现的强硬一些,让大宋求着他办事,此事才能办成。 并且,交趾人觉得此次宋辽之战,必然是两败俱伤。 而交趾若给大宋添添乱,没准儿胜利便向辽国倾斜了。 交趾朝廷觉得,当下正是拿捏大宋的好时候。 …… 半个时辰后。 左有鼎将交趾特使的盟约文书交给了中书省的相公们。 欧阳修看罢,朝着桌子上一丢,气愤地说道:“真是无耻,竟然敢威胁我们?交趾若敢在南境闹起来,我们立即让他灭国!” “他太高估自己了!太想拿捏我们了!估计,交趾以为大理也是这种条件呢,一个弹丸小国,如此自视过高,真是该死!”一旁的吴育也开口道。 这时,文彦博看向左有鼎。 “让交趾特使将这份盟约文书拿回去,我们不可能签,再告诉他:若南境有乱,我大宋不介意将动乱者全部杀掉!”文彦博气呼呼地说道。 张方平微微皱眉。 “此三条要求,应是交趾国国主的意见,他心中已萌生出乱南境之想法,我觉得我们将交趾特使驱逐,根本不足以震慑他。” “交趾知与我朝私交一般,故而他们在赌,赌我们会签此盟约,我们若不签,他们还真有可能与站在辽国那边。” “我建议,立杀交趾特使,然后已中书之名,痛斥交趾这种威胁行径。交趾国主若道歉,便是妥协,若不道歉,我们便遣兵南下,震慑他们,若有合适时机,完全可灭了他们。” “如此,将态度拿到明面上,我们才不会陷于被动,假如我们日后某段时间与辽陷入苦战,他们再来捅刀子,就严重扰乱军心了!” 杀交趾特使,等于打交趾国的脸。 他们若不敢乱来,那以后定然就不敢乱来了。 “我同意!”欧阳修点了点头。 杀交趾特使,就是要将事情闹大,展露出大宋的态度,对方要么削去反骨表忠诚,要么立即就成为大宋的敌人。 “我也同意!官家北征,我等必须表现的强硬一些,方能震慑住各种可能出现的危险!” “我……也同意!” 不远处传来太子赵暽清脆的声音,他与苏子慕一直坐在一旁,翻阅着奏疏。 二人虽年幼,但毕竟耳濡目染,对一些事情的理解颇有见地。 文彦博等相公齐齐拱手,道:“尊太子意!” 第0545章:巧攻!辽将:宋人心眼多,我像个大傻子 四月初八。 交趾国特使以“威胁引战罪”被皇城司处以绞刑,于大理寺狱执行。 之后,中书省亲自贴出公文,告知天下。 交趾国特使陈楚经交趾国国主授意,以与宋结盟为由,要求大宋签下数条不公平条约,并威胁大宋若不结盟,他们将掀起南境之乱,扰乱宋辽之战,故处以极刑。 与此同时。 中书的问罪信也发向了交趾国,后者要么赔礼道歉、承认错误,要么便与大宋打一仗。 汴京城百姓对中书省这种强硬的做法甚是支持。 非常时期,就应如此! 这番举动必然能震慑一些企图想在宋辽大战时期有所图谋的“反贼”们。 当然,这也与大宋在燕云不断打胜仗有关。 当下的大宋,有实力不受任何宵小之人威胁。 …… 四月初十,午后。 大宋东路军,累计十余万人,在距幽州城约三十里处,扎下了营寨。 深夜,中军营帐中。 赵祯、韩琦、苏良三人翻阅着将领们这几日提交上来攻占幽州之策,面色甚是认真。 三人已从入夜快看到了子时。 攻幽之战,对收复燕云尤为重要,三人需要结合将领们的策略,拿出一个可行之策,并尽快行动。 赵祯不时摇头,显然没有看到中意的策略。 此刻的他,压力甚大。 幽州城,乃是一座可容纳三十余万人生活的大城。 南北长九里,建有足足十座高大的城门。 要攻占这样一座城,一般至少要布置三倍以上的兵力。 大宋当下的士兵虽精,又有火器助阵,但若硬攻,即使攻下,恐怕也没有兵力收复整个燕云,更遑论整个辽国了。 故而必须要想出一套可行之策。 两国战事,攻城最难。 当年。 太宗皇帝曾率三十万大军围攻幽州。 连攻十余日,还是难以破城且他还中了两箭,差点儿殒命,最后只得退军。 幽州城。 是宋代历代皇帝的意难平,更是决定宋辽之战局势的最重要城池。 他心中憋着一口气呢! 一旁。 苏良一边看策略,一边看向前方的幽州沙盘。 苏良看策,有自己的一套方式,但凡是多名将领主张要做的,他一律放弃。 他只看一些偏门的策略有没有可行之处。 因为大多数人都能想到的策略,辽军肯定也能想到。 韩琦则是一边看一边记录,他擅于整理与挑选将士策略中的可行之处。 …… 半个时辰后,三人看罢了所有的文书。 赵祯命人沏来一壶浓茶,然后朝向二人道:“都讲一讲吧!” 今夜若讨论不出一个初步结果,三人定然会熬到天亮。 韩琦站起身,走到幽州沙盘前。 “攻城有两法,或攻之,或围之。粮多而人少,攻而不围;粮少而人多,围而不攻。” “当下,辽人在幽州早有准备,食粮恐怕能撑半年,并且在城北、西北、东北处还有三处营寨,用来接援兵、连接粮道,我们将这样一座城池围起来,除了徒增消耗,没有任何价值,故而我们应集中力量,攻其一处。” “臣建议,先拔掉辽人在城外布防的三座营寨,令辽人无援,若有顺州方向的辽兵,我们就围点打援,先将援军干掉。” “而后,我们便虚实结合,组织多个队伍,数面扰之,攻其一面,一鼓作气,破幽州城!” …… 幽州城除了城墙上的布防外。 城墙外有堆砌起的诸多大石抵抗大宋的火器,还有壕沟与护城河。 此外,在北面方向有依照地势搭建的三个营寨。 每个营寨都有近万名辽兵。 他们的任务就是,宋军攻之,他们打防御战,宋军退之,他们追之,以此疲大宋之军。 这种营寨乃是攻城之战时最令人厌烦的,他们就像一尾尾在洞口不断伸缩脑袋的毒蛇,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围攻。 赵祯微微点了点头。 “确实只能攻而不能围,然这样打,我们的消耗还是很大啊,这场仗,难打!” 随即,赵祯和韩琦都看向苏良。 苏良最擅于在平平无奇的策略上加工,然后让人眼前一亮。 苏良缓了缓道:“我同意主攻而非主围的方向,但如此打,我们太累了,并且耶律良应该能猜出我们会这样与他们硬碰硬。我建议打得复杂一些,打的让辽将完全想不到!” “细说。”赵祯面色激动地说道。 苏良缓了缓。 “首先,辽军必然知晓我们欲打快仗,因为此战用时越短,我们的损耗越低,一旦拉长时间,双方都会疲于战,我们攻下幽州的可能性也会越来越低,但是这个结果是建立在我们一开始就全面攻城的前提下。” “我建议,接下来的半个月,我们全是佯攻,疲敌之心力。” “我们做出要攻城的模样,择一城门猛攻,风火雷、弓弩、抛石机全都抛出去,将声势做大,然后狂攻半个时辰后,立即撤军。可夜攻,可晨起攻,可午后攻,甚至子时攻,佯攻时间无规律,以此消耗辽军,让他们每日每夜都睡不好,愈加焦躁!” “如此半个月后,我们择一个天气好的夜晚,猛攻一道城门,这次务必要让辽军觉得我们是来真的,让他们将诸多兵丁,皆调到此处,而这次,我们还是佯攻,我们的目的不是别的城门,而是那三个营寨。” “对这三个营寨,我的想法是,一击则溃,一鼓作气,直接占领。” “结合韩副帅所言,若有辽兵来援,我们便再次围点打援。” “之后,我们不再佯攻了,我们围城,将幽州城围起来。” “围城?” 赵祯与韩琦都是一愣,刚才苏良说的每一步都在二人的意料之外。 而今又要围城,二人非常不解。 苏良接着道:“我们围城的目的不是围而不攻,而是让辽兵觉得,我们在等西路军和中路军的援兵,不需围数日,围三日即可。” “三日之后,我们开始攻城,但并非要选择一道城门攻之,而是选择五道。”“先攻一道,再攻其余四道城门,双方距离要远。先攻那一道为佯攻,其余四道皆为真攻,必须能入城,攻城,我们多用风火雷,入城之后,我们的风火枪就派上用场了。” …… 苏良讲完后,扭脸一看,赵祯与韩琦都在纸上写写画画。 苏良之策确实有些复杂。 每一步设置都在意料之外,一个坑随着一个坑。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特别是最后那个“攻五道城门,一道虚,四道实”的计策。 就是要打一个时间差,让辽人无法有效调兵。 辽人擅长骑射。 一旦打起城巷战,那就是大宋风火枪的天下了。 “此策如何?虽然难以执行一些,但若严格依照此策执行,我们五月里就能攻占幽州,有时,慢就是快。”苏良说道。 赵祯看着纸上的笔记,又捋了一遍后,喃喃道:“朕觉得可行。” “步步都在辽军的意料之外,尤其是最初的佯攻半个月,耗其志、疲其神,辽军绝对想不到。他们想不到的方向,就是好方向。” 一旁,韩琦也笑着点了点头。 “景明,你一人之心眼能抵对方十余万人了,好策,好策!” “我补充一点,虽是佯攻,但咱们也必须尽可能消耗和破坏掉对方的防御措施,为实攻减轻压力。” 赵祯与苏良都认可地点了点头。 此策若能执行成功。 除了能占领幽州,还能大伤辽军士气,更能使得东路军众将帅,名留兵书之上。 …… 四月十二日,入夜。 一万余名河北禁军冲向幽州城西南门,喊声震天,锣鼓声响。 最前方的火器兵搭建好抛石机后,就朝着城门疯狂地抛风火雷。 砰!砰!砰! 护城河水流四溅,城门前的石头四散分开。 城门上的辽兵瞬间急了。 在宋兵还未到射程之内,便纷纷发射弓弩,还有一些巨型弓弩也纷纷投入使用,在夜空中传来“嗖!嗖!嗖”的声音。 城楼上。 辽国枢密使耶律良站在前方,高声道:“速速从南门与东南门调兵,绝对不允许宋兵冲过护城河!” 耶律良知宋急于破城,但没有想到竟然这么急。 就在两旁的增援辽兵奔赴到西南门,进攻火力陡然增加之时。 大宋突然鸣金收兵,直接撤了。 这让耶律良甚是愤怒,没想到大宋竟然只是来试探。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一万余名大宋禁军再次攻城,此次攻击的目标乃是东南门。 与昨夜一样。 风火雷四处炸开,弓弩长箭如雨般飞向对方的城墙,更有人挖掘土地,破坏辽兵的护城河。 声势搞得甚大。 “速速派南门与西南们的士兵前来增援,宋兵这次是真的攻城了,全力防御,不可懈怠!”耶律良扯着喉咙喊道。 然后,待增援的辽兵到来,宋兵又鸣金撤兵了。 这番操作,气得耶律良直骂娘。 虽然佯攻乃是兵家常事,攻城时多是“多面扰之,一面攻之,令守方难分虚实”,但宋军演得太像了。 尤其是那令人惊惧的风火雷。 虽然扔的不算多。 但每扔一枚都令人心惊胆寒,感觉大宋真要攻城了。 接下来。 大宋禁军的佯攻表演正式进入节奏。 或早或晚、或日中或黄昏,或南门或西门,或西北门或西南门,有时一日攻三次,有时三日攻一次。 没有任何规律。 一眼看不出到底是真假,唯有撤退才知是佯攻。 辽军都快被逼疯了。 对待每一次进攻,他们都必须当作真实攻城来处理。 他们不敢赌,赌输了,可能就是城破人亡。 而大宋军营这边就比较轻松了。 做事细腻的韩琦做出了一个排期表,大宋士兵们分批佯攻幽州城,其他时间都在养精蓄锐。 大宋敢如此做,一方面无惧辽国援军,另一方面则是因粮草充足,敢这样消耗。 眨眼间,半个月过去了。 幽州城内。 耶律良与一众将领谋士都黑着眼圈,看着比半个月前至少老了三岁。 他们不敢睡。 每时每刻脑袋里回响的都是大宋风火雷的声音,有人熬得已经快要承受不住了。 耶律良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 耶律洪基在其来幽州城前就明确告诉他。 幽州之战,若能占据上风,便有辽军来援;若一直落于下风,那便会战略性舍弃幽州,甚至整个燕云。 耶律洪基如此做,乃是想把宋军战线拉长的同时,缩短辽军的作战路线。 辽国军粮有限,若在燕云之战全打没了,本土就难保了。 …… 而此刻。 庞籍、梁适、杨文广率领着西路军也来到云州前。 相对于幽州,云州的防御要弱上一些。 五万西北禁军被提上了主力军,各个激动兴奋。 庞籍亦采用“虚实佯攻”之策,先试探云州的防御,然后逐步思索破城之策。 有五万西北禁军在,云州之战将会打得简单一些。 赵祯将指挥作战权全给了三人,只要能攻占云州,一切都是他们说了算,怎么打都行。 …… 五月初一,入夜。 东路军一万禁军再闯幽州城南门。 此次,声势更大,多种大型攻城器械都用了上去。 而辽军还是一如往常地正常防御。 轰隆!轰隆!轰隆! 风火雷在护城河上炸响,声势甚大。 当下的护城河,水势已比半个月前少了一半,因宋军或炸或挖,弄出了诸多支流。 而城门前堆放的巨石也被炸的七零八落。 高有数丈的城墙上满目苍夷,全都是火器与弓弩留下的痕迹。 城门楼上。 耶律良已经有些神经错乱,正常地布置着防御。 转眼间,一个时辰过去了,宋兵依旧在攻,并且攻势越来越猛。 “不好,这一次,他们是真攻了!”耶律良一跃而起,立即下令从其他方向调兵。 而此刻。 大宋足足派出六万兵,奔向幽州城北的那三处营寨。 南门依旧为佯攻。 北门的三处营寨才是宋兵今晚的目标。 赵祯下了死命令,必须一击破之,一战便占领这三处营寨。 宋兵们憋了这么久,各个都是精力充沛。 砰!砰!砰! 不多时,风火雷便率先朝着这些城寨抛去。 这些城寨的防守远远没有幽州城坚固,并且里面的守军根本没有想到佯攻半个月都没有攻击他们的宋军,突然来真的了。 宋军就是要打这样一个猝不及防。 很快,冲杀声响彻云霄,大宋士兵各个如猛虎下山一般朝着辽兵杀去。 …… 半刻钟后。 攻击幽州南门的大宋士兵在攻击最猛之时,鸣金收兵。 耶律良望着周围不断赶来的援兵,脑袋有些懵,当他知晓城北三座城寨遭到攻击时,就更懵了。 当下,他根本判断不出是真是假。 此刻的他,感觉自己就像个大傻子,被大宋遛了半个月,依旧不知大宋的真正策略是什么。 第0546章:论佯攻的艺术!肉搏近身战开始 兵者,诡道也。 幽州城外三大营寨的守将根本没料到宋军会攻击他们。 营寨位于城门之外,主要是为粮道和与援兵汇合所设,进可攻,退可守。 穿过营寨攻城,要比直接攻打城门困难得多。 除非要围城,不然攻击城寨乃是非常糟糕的选择。 但是宋军就这样做了。 而且攻势凶猛,完全不像是佯攻。 …… 半个时辰后。 幽州城西北门外的一座城寨中。 一名身材魁梧的辽国守将望着前方攻势甚猛的宋军,眉头紧皱。 “最多半个时辰,城寨必破,我们的伤亡太大了,立即去向枢相汇禀,我们申请撤兵入城!”这名守将朝着一旁的亲兵说道。 此名亲兵刚准备去汇禀,便有一名手持耶律良令牌的士兵快步走了过来。 “枢相有令,死守营寨,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后撤入城!” “什么?” 此将领虽有些不满,但想了想后,当即拱手,道:“末将遵命!” 耶律良有耶律良的打算。 三座营寨的兵丁皆可伤亡,但城门绝不可失。 这大半个月来,大宋一直不走寻常路,让耶律良觉得,大宋没准儿就是要穿过三座城寨攻城,因为这三座城的防御措施相对要弱一些。 与此同时。 耶律良已命兵丁朝着北城门、西北城门、东城门支援。 三大营寨兵丁不得后撤,就是为他布置防御挤出时间。 他已查探出,进攻三大营寨的宋兵至少有五万人。 此等规模,不是攻城是做什么,后续可能还有不下两拨攻城宋军。 轰隆!轰隆!轰隆! 风火雷响声不断。 骑射是辽国的强项,但这种守城战,就与大宋没有太大差距了。 大宋的风火雷,炸毁的不仅仅是他们的防御措施,还有无数辽兵的斗志。 …… 半个时辰后。 幽州北城门上。 辽兵正在紧锣密鼓地布防着。 这时,三名哨兵几乎是同时而至。 “枢相,北城门城寨被破,宋军攻势越来越迅猛,守寨主将恳请后撤入城!” “枢相,西北城门城寨被破,宋军攻势越来越迅猛,守寨主将恳请后撤入城!” “枢相,东北城门城寨被破,宋军攻势越来越迅猛,守寨主将恳请后撤入城!” 耶律良黑着脸,没想到三大城寨竟然连两个时辰都撑不住。 他想了想,道:“告诉他们,留三成将士御敌,其他人速速入城,若宋军逼近城门,城门立关。” “是!”三名哨兵同时拱手。 片刻后。 三大营寨的士兵开始后撤,留守士兵疯狂地抵御着大宋的进攻。 又过了一刻钟。 距离三大城寨最近的三大城门纷纷落吊桥,开城门,一群群辽兵疯狂地奔向城内。 秩序混乱,不像兵而像难民。 很快,城门闭。 未曾入城的辽兵,只能被宋兵所杀。 大半个时辰后,宋军完全占领了三大营寨。 就在耶律良以为宋要趁势攻城之时,宋军突然停止了动作,一部分将士整理起了三大营寨的战利品,一部分将士则是转身回归大本营。 城北城门上。 耶律良一脸迷惘。 “什么?宋兵撤了?这……这不是攻城最好的时机吗?老子将兵力与武器都调过来了,他们竟然撤了?那他们打此战的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杀人?” 耶律良一脸不解,狂躁地在城门楼上来回踱步。 大宋东路军在幽州城前的大半个月,彻底将耶律良打迷糊了。 他根本猜不出大宋接下来要做什么。 耶律良思索了片刻后,朝着众将道:“接下来,必须打起万分精神,此次攻击三大营寨,大宋仍旧是佯攻,这次我们守住了,值得庆贺,但接下来,大宋定然还会来攻,一切都按照真实攻击准备,不得有一丝懈怠!” “遵命!”众将同时拱手。 耶律良揉了揉脑袋,转身回自己的军帐去休息了。 他必须利用所有的碎片时间休息。 不然大宋这种打法一直持续下去,幽州城未破,可能他已经猝死了。 大宋让守城辽兵长时间处于精神紧张之中,完全被动,但又不敢有丝毫懈怠。 …… 午后。 耶律良苏醒后,刚欲检查各个城门的布防。 一名哨兵狂奔到他的面前。 “枢相,不好了!不好了!宋军全军出动,黑压压一片,似乎有十余万人,正朝着幽州城奔来,可能……可能要发起总攻了!” “什么?全军出动,发起总攻?”耶律良有些懵,穿上铠甲便朝着幽州城南城门奔去。 一刻钟后。 耶律良发现了宋军的痕迹,铺天盖地,黑压压一片,打眼一瞧,便知有十万余人的规模。 他面带迷惘。 攻城,非人越多越好。 分批次攻击,一直保持最强火力,才是正确的攻城之法,是个军伍之人都明白。 半个时辰后。 宋军已来到幽州城前,然后均匀地分散开来。 “这……这是要围城?” 耶律良看出了宋军的安排,如此分散兵力,只有可能是围城。 耶律良琢磨了片刻后。 “宋军还真有可能围城,他们在等着西路军攻下云州,然后再合力攻我幽州,对,一定是这样,大宋皇帝御驾亲征,他们一定会采取最稳妥的方式。” 随即,耶律良朝着身后的将领吩咐道:“守好各道城门,每半个时辰便汇报一次城下宋军的动静,若有宋军朝着某个城门聚集,立即汇报!” “是,枢相!” 接下来,双方都安静了下来。 大宋士兵在城外埋锅造饭,该吃吃,该睡睡,俨然如野炊一般。 辽国士兵则是战战兢兢,睡觉都是半睡半醒,生怕大宋突然发动攻击。 转眼间,两日过去了。 这两日,大宋没有发起过一次攻城战斗,耶律良愈发觉得,宋军乃是在等待西边的援军。 大宋围城的第三日,即五月初五。 近黄昏。 赵祯、韩琦、苏良,以及三十多名将领全都汇聚在营帐中。 赵祯环顾四周,高声道:“众将听令,明日总攻。” 听到此话,众将都变得兴奋起来。 这三日,将士们的伙食提高了许多,休息时间也长了一些,明显是攻城将近了。 “此次总攻,共分为五路军,徐莽所带第一路,于明日三更天发起攻击,主攻南城门,佯攻一个时辰,待辽军增援到来,便后撤。” “其余四路军,分别攻西北门、东北门、西南门、东南门四道城门。这一次,风火雷、风火枪、弓弩不限量,但是攻必破城,有哪一路若拖了后腿,朕必重惩!” “入城之后,占据要道,清除障碍,所有辽兵皆可杀之,所有威胁你们性命安全或手持兵器出门的百姓亦可杀之,在朕眼里,你们的性命比幽州城的任何人都重要!” …… “幽州对我们到底有多重要,不用朕再赘述了吧!都回去准备吧!”赵祯最后说道。 “是。” 众将皆有序地离开了军帐。 韩琦和苏良也都各回军帐休息起来。 明日一旦打起来,恐怕至少要三日,他们必须养精蓄锐,才有力气处理战斗中出现的各种意外。 …… 翌日,子时刚过。 赵祯、韩琦和苏良便聚在一起,而徐莽也开始查验攻城设备,做最后的准备。 这一刻,所有人都非常紧张。 近三更天,徐莽率领的万名攻城兵开始动了。 抛石机、巨型弓弩皆前移,弓箭手与第一批攻城兵也都距离南城门越来越近。 “宋军要攻南城门了!宋军要攻南城门了!宋军要攻南城门了!” 南城门上的哨兵很快就发现了宋军的动静。 很快。 大宋的抛石机运载着风火雷便率先发起了攻击。 轰隆!轰隆!轰隆! 风火雷在城墙上爆炸,炸出一道道深约近三寸的坑洞。 虽然短时间内对城墙造成不了巨大伤害,但随着宋兵的推进,风火雷将在城门楼上爆炸。 那对辽兵将是摧毁式的打击。 “众将士,攻城!”徐莽手持长刀,高声喊道。 一旁鼓声作响,令旗摇动。 大宋的攻城兵们在风火雷和弓弩的掩护下,疯狂地朝着城门推进。 …… 耶律良远远望着攻城的宋军以及后面黑压压的人影,当即开始调配兵丁,死守南门。 攻城和守城都是比得一口气。 当一直喘着这口气奋力守城,便大概率能守下。 但一旦丧失了斗志,或被对方打怕了,那迎来的只能是城破兵亡的结局。 嗖!嗖!嗖! 万箭齐发。 当下的宋军,军备精良,弓弩的质量和数量都高于辽国。 打这种攻城战,对方根本没有丝毫优势。 半个时辰后,徐莽带着一拨攻城兵退了下来,然后稍作调整后,又带着一拨攻城兵冲了过去。 如海浪般,连绵不绝。 攻城就是这样,很难一鼓作气地成功,更多的是连绵不断地的进攻。 一拨不行,便退而再攻,一晚上能发起十余拨进攻,有一拨能冲上城楼,便算成功了。 …… 一个时辰后。 就在耶律良调兵遣将,倾力在南门抵抗时。 大宋的另外四路攻城兵动了。 “禀枢相,有四路军,分别朝着我们的西北门、东北门、西南门、东南门四道城门方向攻去,人数众多,当下难以看出到底何处是佯攻!” 听到此话,耶律良都快要疯了。 最初,他一直觉得幽州有十道城门,相当于有十条命,现在他特希望幽州城只有一道门。 “布防!布防!哪里有宋军就在哪里布防,谁丢了城门我就要了谁的脑袋!”耶律良扯着喉咙喊道。 随即,耶律良也冲上了南城门。 就在他准备亲自指挥这里的战事时,大宋的攻城兵突然退了,然后分散到其他方向。 耶律良气得直想跳楼。 很多防御器械刚从别处搬运而来,当下又要搬运回去了。 宋军快要将他折腾死了。 …… 接下来。 大宋便不来虚的了,四路攻城军,全都在倾力攻城。 如海浪一般。 退去一拨,又涌上一拨,攻势越来越猛烈。 赵祯、韩琦、苏良,身穿铠甲,站在中军之中,不断有士兵前来汇报四路军的战况。 与此同时。 各种攻城器械,武器装备不断送上前去。 当然,也有伤兵被送下来,立即接受治疗。 河北禁军的战斗力虽不如西北禁军,但在庞籍与韩琦的调教下,配合却是行云流水。 与此同时。 四路军后方各有三千人的火枪队。 入城之后,火枪乃是最好的杀敌方式。 …… 不多时。 天大亮,宋辽进入鏖战之中。 大宋的四路攻城军几乎没有一丝停歇,轮番作战,猛冲城楼。 近午时。 四路军仍然无一路登上城楼。 赵祯、韩琦、苏良变得紧张起来。 韩琦望着记录的内容,道:“四路攻城军,一路攻了六次,两路攻了八次,还有一路攻了九次,这……这城该破了吧!” 每一次攻城都意味着有一大批攻城兵死去。 苏良见赵祯表情严肃,不时攥着拳头,当即道:“幽州对辽甚是重要,又有枢密使耶律良坐镇,里面的防御器械定然很多,待我们将其消耗完毕,应该就能破城了!” 苏良话音刚落,便见一名哨兵跑到军帐内。 其大口大口喘着气,想说话,但又发不出声音。 此乃过度紧张所至。 而赵祯与韩琦也都甚是紧张地看向他。 苏良连忙走到他面前,道:“莫紧张,先别急着说话,慢慢呼吸,慢慢呼吸……” 稍倾,哨兵的呼吸平稳了下来。 其面带喜色,道:“官家,我军已破西北城门,大军正在入城!” “好!” 赵祯兴奋地来回走动,然后突然给了韩琦一个熊抱,又给了苏良一个熊抱。 只要能破一个城门,其他三个城门也就不远了。 半个时辰后。 “官家,东北城门已破,大军正在进城!” 又过了一个时辰,两名哨兵同时入帐。 “官家西南城门已破!” “官家东南城门已破!” 听到四个城门已破,赵祯拿起一旁的佩剑,高声道:“全军出击,倾力全歼城内敌兵!” 接下来,就是城内肉搏,是宋兵的拿手好戏,也是最惨烈的近身战。 完全占领幽州,开始进入倒计时。 第0547章:幽州城破,斗志冲天!赵祯生擒耶律良 五月初六,午后。 阳光躲进云团,天空被硝烟染成深灰色。 幽州城,十门破四门。 随着一道道嘹亮的号角声起,大宋士兵们如潮水般涌入城内。 “杀啊!” 风火雷、风火枪开道,骑兵手持长矛弯刀,步兵披着战甲,一手持弩,一手持刀。 冲杀声响彻云霄。 五百龙羽军化身轻骑兵冲在最前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插入幽州城的腹部。 因辽国征兵,幽州城内的青壮男丁已很少,且很多百姓已逃到了乡下。 有留守在城内者,也都是关门闭户,或藏在地窖中,或集体躲在学舍、寺庙之中。 只要他们不露面,大宋士兵便不会攻击他们。 …… 幽州城南,一条街道上。 辽国枢密使耶律良面色阴沉,正在发号施令。 “命西北门、东北门、西南门、东南门的将士全力抵御宋军,未接军令,不得后撤。后撤者,斩之!” “其余方向驻军,有序前往牛头街集合,布防工事!” …… 牛头街,乃是一条位于幽州城南的主街道。 因北端尽头分叉为两处斜街延伸出去,故有此名。 此街甚是宽阔。 因临靠北门,便于后撤,辽军的存粮、兵器也都放置在此街朝北方向。 耶律良早期预设宋军破城后,设置的最后一道防线便是此处。 在此处布防,宋军只有一条路可攻,而防御者则有较大的空间排兵布阵。 若仍抵不住,耶律良还可从北门方向逃窜。 当下。 北门、西北门和东北门位置驻守的宋军并不多,但耶律良还不能逃。 目前他手里还有数万兵,仍有扳回一局的可能。 此刻弃城而逃,他必被重惩。 这一刻,他仍未感觉已到绝境。 他相信,只要能守住牛头街,依旧有可能将宋军打出去。 很快。 各路辽军都收到了“天黑之前,不可后撤”的命令。 一个个都拼命地与宋军战斗。 每路辽军的身后都有一群监军,但凡有怯敌后撤逃窜者,立即就会被射杀,另外其家眷也会判处重罪。 这逼得辽兵们不得不停朝前冲! 虽没有主动撤,但宋军的攻势远胜于他们,他们还是被打得不断后退。 大宋士兵们也都收到了“倾力杀敌,降者亦杀”的命令。 这种战斗,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仁慈相当于自杀,不能有丝毫留情。 …… 日近黄昏。 赵祯、韩琦、苏良三人从南门入了城。 当下,大宋士兵们正以每个时辰约三百米的的速度朝前推进着,目的地正是汇聚辽兵最多的牛头街。 稍倾。 赵祯、韩琦、苏良三人将城南的一处茶楼,当作了临时的中军大帐。 三人围坐于桌前。 桌上放置的正是幽州城的城池地图。 韩琦看向地图,率先开口道:“依照我们当下的攻击速度,待攻到牛头街,恐怕至少要到明日正午了,将士们都有些疲乏了!” “官家,臣建议,子时之后,五成将士后撤休息,天大亮之后再换他们进攻,以保我们进攻牛头街时有充足的精力。” “准!”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这种激烈的城战,换作任何将士,打上一天一夜也都会疲乏的没有什么力气了。 但是却不能停。 大宋士兵疲乏,辽兵更加疲乏。 若歇一歇,对方也恢复了体力,将更加难攻。 赵祯看向地图道:“西北门、东北门和北门,此三道门便不要驻守士兵了,耶律良要逃,我们恐怕拦不住他,我们能占领幽州即可。” “官家,不可!”苏良突然开口道。 “我们占领幽州固然可喜,但若未擒住耶律良,辽国肯定声称他们是主动撤退,并非不敌,但我们若能擒住耶律良,必将士气大涨,对收复整个燕云都有巨大益处,耶律良的作用,甚大矣!” 赵祯无奈一笑。 “朕怎能不知擒下耶律良的好处!” “但是,耶律良若守不住牛头街,有三条路可逃,分别是西北门、东北门和北门,其至少会率近万名士兵冲城,我们若想擒下耶律良,至少需要提前半日在这三道城门前布置六万人,才有可能将其拿下。” “我们抽调六万人提前到那三道城门堵截,还如何攻下牛头街?” 一旁的韩琦补充道:“景明,咱们能攻占幽州,便已是大胜,要擒住耶律良实在太难了!” 苏良看向二人。 “官家,韩副帅,若抽出两万人堵截耶律良可有胜算?” 赵祯想了想。 “朕觉得至少有七成胜算,但前提是我们必须清楚耶律良会从三个城门中的哪个城门逃,不然若守其中一个城门去赌,根本不值得。” 韩琦认可地点了点头。 苏良指向西北门,道:“西北门遭风火雷轰击后,城门已处于塌陷状态,我们只要稍微炸一炸,城门必塌,塌陷之后,便意味着封了门,辽兵便无法从此处通过。” 这点,赵祯和韩琦皆知。 西北城门箭楼甚多,遭遇的风火雷轰击也最严重,城楼摇摇欲坠,处于半塌陷状态了。 “那还有两道门呢!五成的概率太低了!”韩琦看向苏良。 苏良缓了缓,继续道:“依照我们的战力,应是明日午后可抵达牛头街,牛头街之战必然会打到晚上,我们搏一搏,加强火力,耶律良深夜必逃。他在逃时,一定会提前命人勘察好走哪个城门最合适。” “我建议,由官家带两万兵守北门,我带一千轻骑守东北门,我们只需将声势造起来,深夜里,对方根本看不出兵丁有多少。” 随即,苏良看向赵祯和韩琦。 “官家、韩副帅,你们若是耶律良会走哪个门?” “东北门。”二人几乎脱口而出。 韩琦接着道:“景明,官家亲率大军拦截,若让敌军逃走,必丢我大宋脸面,耶律良又不傻,肯定猜出官家所在之处,驻兵最多,也更强悍,他肯定走你守的那一路啊,你带一千轻骑,根本拦不住他们,甚至还有危险!”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苏良微微一笑,道:“正是因耶律良不傻,他结合我们一个月来虚虚实实的策略,率先下意识做下的决定,他一定是排除的。” “他大概率会猜到,此举乃是我们故布疑阵,让他走我堵截的城门前过,故而会反其道而行,走官家堵截的城门,此刻他的心里,越不可能,便越有可能。” “妙啊!” 赵祯眼前一亮,道:“照景明之言,朕觉得咱们逮到耶律良的可能性至少有七成,就这样安排,分出两万人来,搂草打兔子,顺带脚的事儿。” “臣遵命。”韩琦拱手。 …… 入夜,宋辽城战进入了高潮期。 街巷中、宅院内、茶馆酒肆的前院后院里,皆是战斗。 双方全都杀红了眼。 宋兵们越打越分散,基本都是以“都”为行动单位,攻防协作,不断地向前冲去。 这一次,河北禁军展现出的爆发力,令赵祯三人都感到甚是惊喜。 他们的战斗力不次于西北禁军,只是缺乏经验,而今攒了一些经验后,愈发的得心应手。 燕云兵们也杀的甚是兴奋。 其中一些燕云兵本就是幽州之人,在探路,寻找敌军粮仓、武器、辎重等方面,为大宋士兵们提供了巨大帮助。 渐渐的,到了子时。 大宋士兵的将士回撤了一部分,在后勤兵的帮助下,吃了一些食物、喝了一些热汤,然后便就近找了一处地方休息起来。 士兵们都非常累。 有人靠在铠甲上,有人与战友背靠着背,还有人躺在地上枕一块石头,身子一缩,便闭上了眼睛。 几乎都是躺下后不到十息,便鼾声如雷。 后半夜。 大宋的攻击减弱了一些,但却没有停。 这让辽兵根本就不敢休息。 耶律良和身边诸将也都甚是疲累,人人都是黑眼圈,但他们完全不敢歇。 夜很快就过去了。 当太阳升起第一缕晨曦时,大宋士兵换岗完毕。另一波睡足吃足的士兵,再次鼓起干劲,开始朝前冲锋。 一个街道一条街道的冲,一座宅院一座宅院的抢,一片区域一片区域的夺。 诸多辽兵不得不朝着牛头街方向后退。 此刻,西门城门已然坍塌,耶律良若逃,也就只剩下了两条道。 …… 近午时。 一波又一波的宋军围剿到了牛头街前。 嗖!嗖!嗖! 彼此相隔不到五百米,纷纷开始放箭。 几波箭雨过后,徐莽举起长刀,高声道:“轻骑冲在最前,火器军紧随其后,步兵从两侧包抄……” 街巷之战,再次爆发,数万人渐渐交叠在一起。 肉搏,抱摔,火攻,暗箭,滚木,礌石…… 血肉横飞,惨叫一片。 大宋的手持风火枪的士兵们迅速藏于周边的屋顶、窗口,专门射杀对方的弓弩手和攻势较强的兵卒。 而对方则是用火油,焚烧房屋,道路,逼得巷道内的宋军无法往前推进。 兵戈马嘶之声,响彻云霄。 …… 很快,来到了晚上。 耶律良站在一处房顶上,望着前方的硝烟,面色无比阴沉。 大宋士兵的战斗力让他感到惊骇。 他本以为,抛去火器,宋兵绝对不是辽兵的对手。 哪曾想。 无论是攻击力还是斗志,宋兵都远高于辽兵。 造成此番差距,与两国的当下状况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宋人众志成城,而辽国则是因耶律洪基的残暴统治,使得民心涣散。 一些辽兵都甚至盼着自己能成为宋人,享受大宋百姓能享受的待遇。 这时。 耶律良的一名亲兵迅速爬上屋顶。 在他耳边小声道:“枢相,西北城门塌陷而不可出,北城门有大宋皇帝亲守,东北城门有苏良亲守,他们手下带着多少人,目前看不出来。” 耶律良深呼一口气,想了想后,喃喃道:“虚者实之,我已经看出他们了的想法,就走大宋皇帝亲守的城门。” 他望了望前方越来越接近这里的宋军队伍。 “告诉我的偏将耶律飞,半个时辰后,集结八千兵马于北城门,破城门后撤。另向其他属将传我命令,坚持到子时后,全员撤兵。” “子……子时?会不会太晚了?”其亲兵疑惑地问道。 耶律良瞪眼道:“你在质疑我?” “没有,没有,属下这就去传令!” 耶律良点了点头,道:“慢着!传完军令,将我的中军营帐再后撤八百米,然后伪装出我一直都在的情形,你也随我离城。” “是,枢相。” 此亲兵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他多言一句,为自己换来了一个活命的机会。 依照当下宋军的攻击能力,子时前差不多就能占领整座幽州城。 不退者,只有身死。 耶律良只所以让剩下的士兵战死这里,也有他的考虑。 他预计,八千兵马出北城门,至少也要伤亡一半。 他带着三四千士兵逃走,也算是战败离城,若再说得惨一些,将宋军的火器形容的厉害一些,耶律洪基大概率不会重惩他。 若他带一两万士兵逃走,那就是惧战而逃,必会遭到重惩,成为丢失幽州的替罪羊。 …… 半个时辰后。 耶律良更换衣服,扮作一名普通的辽兵,藏身与八千兵马中间,朝着北门攻去。 北门外,赵祯已经布下天罗地网。 只要耶律良走此门过,他便有信心能将其擒住。 就在这时,一名哨兵来报。 “禀官家,数千辽兵从北门冲出来了,有辽将耶律飞,但暂时未曾发现耶律良的身影。” 赵祯淡淡一笑。 “耶律飞乃是耶律良最信任的人,他此时弃城而逃,那耶律良必然藏于众人之间。” “全力阻击,不让一人逃出去,打着打着,我们就能发现耶律良在哪里了。” “是,官家。” 耶律良虽有伪装,但他若冲出去,就必须有人保护,一旦有人护,见过其画像的士兵们就能迅速找到他。 片刻后。 耶律良等人刚出城,一道道箭雨便骤然飞来。 “举盾!隐蔽!”耶律飞高声道。 嗖!嗖!嗖! 箭矢入雨,密密麻麻,眨眼间便射中了数百辽兵。 与此同时。 上四军的士兵们迅速展开,将八千辽兵围了起来。 现在的他们,想要退回城内,已经晚了。 他们若敢将后背交给大宋士兵,伤亡将会更大。 而今的他们,只能硬拼。 耶律良望着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的大宋士兵,有些不知所措。 “为何会有这么多宋兵?莫非他们猜到了我会走此门?” 随后,耶律良朝着其亲随嘀咕了几句。 后者立即拿出一道军旗,高声道:“突围成功之将士,官升三级,赏百金!” 两万人围攻八千人,大宋有着绝对的胜算。 不到半个时辰。 辽军便有些撑不住,四处溃散。 而此刻,有眼尖的宋兵发现了耶律良的身影。 “耶律良在那里!” 随着一名士兵的高喊声,一片片大宋士兵都冲向了耶律良所在的方向。 而此刻。 有士兵绕到了城门前,直接将他们这些人包围了。 耶律良欲哭无泪,手拿一把长刀,也开始突围。 这时,苏良知晓了耶律良被围的消息。 他甚是兴奋,当即朝着一旁的亲兵道:“立即让城内辽兵知晓,耶律良弃城而逃,已被我军生擒。” 等这道消息传到辽人耳朵中,耶律良基本也就被擒住了。 半个时辰后,耶律良弃城而逃的消息传到辽兵耳中。 与此同时。 耶律良也被五花大绑地送到赵祯面前。 他若带两万名士兵弃城而逃,很难被生擒。 可惜。 他为了一个“战败而撤,非弃城而逃”的名头,将自己的性命搭上了。 辽国枢密使耶律良被擒,接下来的战事就好打了。 …… 五月初九,近午时。 赵祯宣布幽州之战结束。 并命人向西路军、中路军和汴京城传递此喜讯。 除去逃走撤退的一万多名辽兵,其他辽兵皆被大宋士兵所灭,城内一切都已归宋军控制。 第0458章:幽云已得,东瀛将亡,灭辽还会远吗? 五月十五日,午后。 幽州城。 大宋东路军正在休整。 赵祯、苏良、韩琦三人坐在州衙后院,惬意地喝起了下午茶。 幽州已破,收复燕云指日可待,三人身上的压力大减。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西路军军情急报!西路军军情急报!” 一名传信兵一边喊,一边跑到赵祯三人的面前。 赵祯三人都激动地站了起来。 一旁内侍接过战报,将其递到赵祯手中。 赵祯打开一看,不由得大喜,朝着韩琦与苏良道:“云州已破,辽国南府宰相萧惟信弃城而逃,西路军正与中路军汇合。” 韩琦和苏良的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的笑容。 燕云十六州,大宋目前已占十一州。 就剩下了东北方向的儒州、妫州、顺州、蓟州和檀州。 依照当下辽国的兵力部署,已无能力将兵力分散到五州,大概率是将兵力集聚于檀州,在燕云区域做最后的反扑。 …… 两日后。 正如赵祯三人所料。 辽兵退防于檀州,其他四州虽也驻扎着兵丁,但数量不多,乃是为牵制分散宋军所用。 当即,赵祯下达了三条命令。 其一,命西路军与中路军汇合后,前往幽州方向行军,与东路军汇合。 其二,从东路军中遣两路先锋军分别前往妫州、儒州方向,顺州、蓟州方向,攻城救民。 其三,命后勤军运送粮草、军器、攻城器物等前往幽州东北方向。 此三条命令。 一方面是为全面收复燕云做准备,另一方面则是为进攻辽国大本营提前规划。 与此同时。 大宋攻占云州、幽州的消息传出后,大量被辽军赶到幽州后方的燕云汉民开始返回。 此刻的辽国朝廷,根本无暇去管这十余万百姓。 杀不能杀,又管不了饭。 只能任由他们朝着大宋攻占的领地跑去。 燕云军的士兵们都甚是兴奋,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能与家人见面了。 一些燕云军士兵与家人团聚后,便在赵祯的准许下,由宋兵变成了宋民。 其间,还有一些辽人细作混在燕云汉民中。 苏良对此保持着极高警惕,一旦确定细作身份,直接杀之,毫不留情。 五月二十日,清晨。 东路军主军离开幽州城,开始朝着东北方向缓行,边走边等待着西路军与中路军赶来。 其间,在苏良的提议下,赵祯又下了一条命令。 命大宋东海水师统领曹护,协同海州、楚州两州军政主官,倾力灭东瀛。 而今,情势已经非常明显。 为避免大宋攻契丹人本土时有东瀛人袭扰阻击,将其灭掉是最上乘的做法。 …… 又一日。 辽国皇帝行营,宫帐内。 耶律洪基黑脸看着从云州逃回的南府宰相萧惟信,瞪眼道:“你倒是会逃,比耶律良那个蠢货强多了!” 萧惟信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近日。 耶律洪基越来越像他的父皇,喜怒无常,非常暴躁,动不动就会疯狂骂人。 这时。 北府宰相姚景行开口道:“陛下,当下还不是追责之时,宋兵已朝着东北方向奔来,意图占领燕云剩下的五州,臣建议陛下亲自向大宋官家去信,再次言和。” 萧惟信连忙补充道:“臣附议。陛下与宋人皇帝相熟,若能以剩下五州为代价,换得和平,便是值得!” 耶律洪基撇起了嘴。 “让朕去求和?门都没有!主动舍弃燕云,更是不可能!朕的皮室军还没有出动,若真与宋打起来,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朕准备御驾亲征,带领五万皮室军与各部族精骑十万人,前往檀州与大宋决一死战!” “陛下,万万不可啊!” 噗通! 姚景行直接跪在了地上。 “当下,女真人在北境造乱,已占领三座城池,咱们要是与宋死战,一旦精锐尽失,宋军一旦压境,再加上女真人南下,我们两面受敌,根本抵挡不住!” “是啊,陛下,万万不可御驾亲征!此刻应当放下身份和面子,议和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萧惟信也跪了下去。 “陛下,您还年轻。只要能换来和平,莫说赠送燕云五州,宋人让我们再割地赔钱,我们也应同意。以后我们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忍辱负重,方能使得我朝长久,若倾国而战,有……有……有亡国之危啊!” 耶律洪基阴沉着脸色,认真思索起来。 他并非不听劝。 他想了想道:“都站起来吧,朕明白你们的意思,但朕比你们更了解宋人朝廷。” “朕若示弱,他们必将变本加厉,根本不会与我们和谈,想要和谈,必须打赢他们一次,赢家才有发言权!” “朕可以接受和谈,可以接受撤出燕云,但前提是朕必须要在檀州打赢宋人一次,赢后再谈。” “这一战,是我们的生死之战,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倾尽全力,只能胜而不能败。” “至于那群女真人,朕决定派遣三万精骑去剿灭所有的生女真,只要是生女真,无论大小,一律杀之,朕要让他们感到恐惧,若再敢得寸进尺,朕不介意让他们灭族!”耶律洪基攥着拳头说道。 依照惯例,任何战争都不杀身高不过车轮的孩子、妇女和年事已高的老人。 但此次,耶律洪基已被生女真惹恼,他准备派人屠戮这群“野人”,让他们不敢再造次。 姚景行和萧惟信互视了一眼后,齐齐拱手道:“臣谨遵陛下安排!” 耶律洪基满意地点了点头。 …… 幽州东北方向。 东路军中军大营中。 苏良将一份撰写有近千名官与吏的人物名单呈递到了赵祯面前。 “官家,这些官吏皆是御史台筛选出的能官干吏,臣推荐他们立即前往燕云,恢复民生,维持燕云安定!” 目前。 大宋占领燕云的十一个城池,虽有军队驻扎,但没有正规的衙门,缺少诸多负责琐事的官吏。 这也导致周边村镇烧杀抢掠的事情,时有发生。 唯有快速建立地方官衙部门。 将大宋的一系列法令策略带到这里,才能让燕云汉民们尽快恢复到日常生活中。 这些人若不能恢复正常的生活秩序,就需要朝廷维稳,甚至补贴财物。 故而,维稳燕云民生乃当务之急。 赵祯翻阅过之后,点头道:“你做事,朕放心。不过让王介甫总领燕云各州民事政事,是不是有些过于困难,要不要再派一名老成的官员与他协作,或者让欧阳修或张方平来。”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官家,臣建议有王介甫一人即可。他年轻,更有斗志,燕云要想迅速恢复太平,必须要动用不寻常手段,王介甫主导一切,可以大刀阔斧地做下去,若再派一人与他共同主事,恐怕效率会降低许多。” 听到此话,赵祯顿时笑了。 “确实,他那么拗,做事向来都是一言堂,添一个资历老的反而不自在,他有全宋变法时的经验,能力也足够,就让他总领燕云吧!” …… 六月初一,午后。 汴京城内,天气甚热。 然汴京城的勾栏瓦舍,特别是酒馆,几乎是日日爆满。 自打大宋士兵攻占云州、幽州的消息传回城内后,百姓们是欢歌漫舞,扬眉吐气。 有人日日庆祝,不时包下一座酒馆请客,甚是豪爽。 这一刻。 三司衙门,王安石的推官厅内。 王安石站在一处书架前,正在寻找文书。 一旁,有两个竹筐,已装了七成满。 这些文书,有关于燕云的基本信息,有司马光在河湟变法改革的诸多书信,还有王安石所撰写的一些变法策略。 而在不远处的大桌上,赫然摆着中书省命王安石即日前往燕云,总领一切事务的公函。 王安石心中甚美。 在司马光前往西夏主持改革变法后,他就开始筹备燕云和辽国要如何变法,才能跟上大宋的步伐了。 他准备后日便启程。 就在这时,王安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眼珠一转,喃喃自语道:“君实总领河湟及西夏属地变法,每次写信都要炫耀一番,我也向他去信一封,告诉他,辽国将因我而变了!” 王安石背着手。 三十多岁的他,成熟稳重得就像一个小老头。 …… 此刻,中书省,政事堂内。 众相公齐聚,太子赵暽坐于最上方,东宫侍读苏子慕坐于一侧。 往昔,桌子上都是文书。 但是今日,上面摆上了茶水、干果、还有点心。 稍后。 赵暽专门请诸位相公喝的冷饮子紫苏饮也将送到。 众相公的脸上都是笑容。 之所以如此高兴。 乃是因众相公已将接下来燕云之兵的后勤事务处理完毕了。 诸相公虽然守在汴京城,但却丝毫不轻松。 除了需要维持大宋内部的安定外,后方的调兵遣将、军粮运送、军器监兵器分配,铠甲、战马、衣服等调度也都是他们所负责。 三司使王尧臣忙得在三司足足睡了半个月。 这一刻,他们觉得特别值得。 首相文彦博率先开口道:“云幽已得,收复燕云指日可待,接下来,就是灭辽,完成大一统,我大宋之盛世,指日可待!” 听到此话,众人都不由得挺起胸膛。 若能完成此大业,他们每个人都必将名垂青史。 一旁。 欧阳修笑着道:“老夫是真羡慕官家和景明,身临前线,大败辽军的那种幸福感,实在美好。若我能去,至少能写三篇文,五首诗!” 王尧臣白了他一眼。 “在座的谁不想去!我若能去,诗文质量可能不如你,但绝对能比你写的多。” 吴育笑着接口道:“多有什么用,人家欧阳相公随便写写,都是能流传后世的,可惜,他身在中书,写不出!一首也写不出!” “哈哈哈哈……”众相公都笑出声来。 他们忙碌之余,就是喜欢斗个嘴,调剂调剂这种疲累与枯燥。 而这时。 太子赵暽道:“诸位相公去与不去,都是宋辽之战的功臣,大家所做的一切,我都会汇禀给父皇。” 听到此话,众相公都是心中一暖。 虽然他们这个年龄,基本上已经不争功了。 但若太子赵暽能多说几句,那必然是要留在史书上的。 谁人都想涉及自己的正面内容能在史书上多占几行! 苏子慕见欧阳修被众相公调侃,也开口道:“先生,当下你虽去不了辽境,但待咱们灭辽之后,我带着你去游玩,到那时,你想写几首就写几首!” 听到此话,欧阳修胸膛一挺。 “还是我的学生疼我,诸位,我学生只带我,可不带你们啊!” 文彦博、吴育、王尧臣等相公气得咬牙。 他们最羡慕的就是欧阳修与苏子慕的师徒关系。 这段时间,他们与赵暽与苏子慕朝夕相处。 赵暽是贤良仁厚,有礼有节,俨然有贤君之相。 苏子慕则是继承了苏良的聪明睿智,不但会说话,而且认知甚高,俨然就是日后的宰相之才,让人不得不喜欢。 他们若能收下这样的徒弟,心中早就乐开花了。 可惜,苏子慕已经有了欧阳修与孙复两位先生,并完成了拜师礼。 他们已抢不到。 就在这时,一杯杯带着冰碴的紫苏饮端了上来。 “诸位相公,紫苏饮甚凉,请慢慢食之。”赵暽说道。 相公们纷纷端起紫苏饮。 往昔,他们是不会在公众场合吃这种妇人和小孩子才爱吃的小吃的。 但近日,在赵暽和苏子慕的引领下。 他们不但爱上了各种冷饮子,而且还喜欢上了各类糕点。 就连曹皇后都知晓了,有时还亲自动手为他们做糕点。 随即,众人便接着吃喝说笑起来。 因赵暽和苏子慕的存在,政事堂变得甚有生机,一群相公干劲十足,有时都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 …… 六月十五日,顺州境内。 东路军扎营休息,等待着西路军和中路军汇合。 就在这时。 赵祯等人听到了耶律洪基集结皮室军与辽骑精锐欲在檀州与宋决战的消息。 此消息令苏良等人甚是兴奋。 拿下燕云,只相当于砍下了契丹人的几根手指。 若能战胜辽国的主力精锐,那就相当于断掉了辽国的双臂或双腿。 其军力大减,灭辽将会变得更加简单。 接下来的檀州之战,至关重要。 第0549章:战车先锋营!此战,惨胜为败,大胜方为胜 六月二十二日,午后。 中路军主帅富弼、西路军主帅庞籍、副帅梁适带领着近十万人,与东路军汇合在一处。 所有可战斗的兵力达到了近二十万人,后方还有后勤士兵十余万人。 目前。 东路军的两路先锋军,已顺利拿下儒州、妫州、顺州、蓟州。 大宋只差一州,便能拿下整个燕云。 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亲至檀州,除了五万皮室军、各部族精骑十万人,还有步兵约五万人。 双方兵力差距不大。 大宋若大胜。 不但能得燕云十六州,而且还能长驱直入,攻入契丹本土,元气大伤的辽国必将节节后退,亡国就变成了时间问题。 辽国若大胜。 大宋即使仍能保燕云剩余十五州不失,但短时间内将失去攻辽的能力,或后撤,或休整,静待时机,另外士气与斗志将受到非常严重的影响。 此战,对宋辽两国都非常重要。 …… 六月二十五日,正午时分。 东海之上。 大宋上百条战船,密密麻麻排开,旌旗蔽空,风帆鼓动。 大宋东海水师统领,独臂曹护,身穿黑色铠甲,站在船头,在看到东瀛的战船后,其抽出长剑,高声道:“众将士听令,准备开炮!” 令旗摇动,哗哗作响。 最前方的火炮船,全将炮口对准了对面的东瀛水师。 在火炮的加持下,东瀛水师根本没有一战之力。 更何况—— 曹护已控制了东瀛岛的六成商贸,东瀛朝廷战败,守不能长守,逃又无处可逃。 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经常与东瀛人打交道的曹护,深知前者狡诈。 不和谈,不拖延,欲一鼓作气,攻占整个东瀛岛。 苏良曾与他聊过,这个岛国的子民虽然团结,但发展畸形,攻占东瀛岛只是第一步,重要的是用大宋的思想文化改造他们。 日后。 曹护将会长期扎根于东瀛岛,成为名副其实的东瀛岛王。 砰!砰!砰! 火炮发射,海浪翻起,东瀛战船摇摇晃晃,一些东瀛兵已掉入海中。 嗖!嗖!嗖! 紧接着,就是一拨拨弓弩射击。 海上作战,多为远程攻击。 大宋东海水师的筹备甚是完善,火炮、弓弩齐全,甚至许多制作弓弩的木材都是从东瀛岛买来的。 东瀛兵知不能敌,但不得不朝前冲。 因为后面就是他们的岛屿,待宋军上了岛屿,他们将更加被动。 这一刻。 辽国水师根本无法来救东瀛,因为他们已自顾不暇。 东瀛国主最后悔的就是得罪了大宋,投入辽国怀抱,他若像大理与交趾那般聪明,至少也能善终。 可惜,没有如果。 站错了队,就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唰! 令旗再次摇动。 大宋的战船继续朝前方压去。 朝廷为曹护下达的任务目标是:六月三十日前登上东瀛岛,然后在二十日之内,攻占整个东瀛岛,彻底结束东海海战。 这样一来。 大宋还能从高丽岛方向,组建新一路灭辽的军队,攻入契丹境内。 …… 七月初一。 天气凉爽了一些。 自幽州、云州之战后,大宋士兵们不是在休整就是在赶路,刚好将一年中最热的一段时间熬了过去。 此刻。 所有宋军已在距离檀州不足百里的一处山坡临水处安营扎寨。 辽军知其优势在于骑兵,故而并非龟缩在檀州中。 而是在城前设立营帐。 并挖掘了诸多战壕、陷阱、以及掘断了许多道路。 他们以守为主。 可一旦宋军陷入劣势,必然会乘胜追击。 共计四十余万人的战役,自然不会是一场战斗,或在数日能够打完的。 必须要排兵布阵,斗智斗勇,才能够较出高下。 此时。 大宋中军营帐中。 赵祯、富弼、韩琦、庞籍、梁适、苏良聚在了一起。 此战如何打,全由这几人商议决定。 庞籍率先道:“此次,耶律洪基亲自督战,并遣来五万皮室军,显然是要与我们一战定胜负。依照辽人的实力,当下已无力夺回燕云,他们只是为保契丹本土。” “这一战,我们必须大胜,而非惨胜,若惨胜或与辽拼的两败俱伤,我们将无力再攻契丹本土!” “更不能输!一旦战败,辽国必然寻我们议和,那时我们将处于巨大的被动中,若还想战,消耗必然要翻倍,会远远超过三司预算,影响国计民生!” 众人认可地点了点头。 辽国能接受与大宋拼个两败俱伤。 因为两败俱伤后,双方不得不议和,辽国本土无忧,辽国朝廷可继续积蓄力量。 而大宋若损失惨重,无再战之力,那几乎就是宣告此次灭辽失败。 富弼接着道:“当下,驻守在檀州的二十万辽兵,以五万皮室军最强,各部族的十万联军次之,最后是他们的步兵。” “辽人急于取胜,咱们若与他们在郊外野战,耶律洪基必然会派遣出皮室军应战,只要能大胜皮室军,这场战役我们就赢了一半。” 梁适道:“咱们的五万西北禁军,或上四军与龙羽军联合,丝毫不惧辽国皮室军,可为先锋军,与之一战!” 听到此话。 韩琦立马补充道:“河北禁军对辽军的特性甚是了解,亦能作为先锋军冲锋。” 此刻。 在韩琦眼里,河北禁军并不比西北禁军或开封禁军中的上四军弱,再加上较为熟悉敌方特性,更宜作为先锋军。 这时。 苏良笑着道:“诸位,当下咱们讨论的不是用西北禁军或上四军还是河北禁军作先锋军,我认为三路军任意一路出战都能胜,但是我们追求的是将伤亡降到最低的大胜,也就是说,我们当下讨论的应该是制定出一个可全面压制辽国皮室军的计策。” “苏卿所言有理,众卿可有良策?”赵祯环顾四周。 听到此话,众人略加思索后,便分别讲说起来。 “臣以为,以骑制骑,以快打快,我们的骑兵实力早已不弱于辽,且士气斗志远高于辽兵,再加上龙羽军与火器兵的辅助,定能大获全胜!” “臣以为,应扬长避短,以火器制骑,火器是我们对辽最大的优势,我们先以火器远程攻击,绕而攻之,然后再与其近战肉搏……” “臣不赞成,臣以为,当下有火器的加持后,可以步制骑,我们的步兵的团结协作能力是远高于辽的……” …… 众臣讲完各自的想法后,开始论证其主张的优势以及别人主张的劣势。 一时间唾沫纷飞。 似乎回到了曾经台谏官在垂拱殿的群奏场景。 苏良听着众人的策略,没有满意的,但他当下也没有想出合适的计策。 一刻钟后。 赵祯干咳数声,营帐内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众卿所言,皆非不可。然朕觉得无论是以骑制骑或以步制骑,我们都没有绝对的压倒性优势。” “至于火器,不是不能使用,但不能多用,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们还要使用火器攻城,若在野战中消耗太多,后续我们的死伤会非常大,且一旦近身肉搏,火器的杀敌效果并不理想。” “此外,朕对辽骑有所了解,耶律洪基心思缜密,绝非昏君,只是他接了辽国这个烂摊子,经过幽州、云州之战后,他对我们更加了解,这些战术策略,他应该都能料想到,且有应对之策,众卿,还有没有还未用过的新战法,能完全克制辽骑,打其一个措手不及的。” 听到此话,众人都认真思索起来。 稍倾。 须发花白的庞籍开口道:“官家,以战车制骑如何?” “正所谓:车胜骑,骑胜步。开国初年,我们便使用过战车克制骑兵,行则为营,止则为阵,可开可合,能攻能守,效果还不错,若以战车阵为先锋,车内置弓弩手与火器兵,轻骑辅助,外加有重骑兵不断冲杀,有希望重创辽军。” “以车制骑?战车虽不如骑兵、步兵灵活,还要考虑对地形的适应,但却适合当下这场战役。”赵祯面色认真地分析道。 当下,宋军主攻,辽军主守。 大宋的目的是推进到檀州城门下,而这段区域是较为开阔的。 战车的杀伤力又大,完全可作为战场利器。 这时,富弼微微皱眉,道:“官家,战车虽是攻击利器,但若咱们真要迅速撤退,恐怕……当年,太宗皇帝……他……” 富弼欲言又止。 太宗皇帝驴车漂移的事情,再过百年、千年都还会有人记得。 若是有匹马,也不至于狼狈成那样。 战车的攻击力确实强。 但若宋军被打得后撤,战车以及战车上的人,恐怕就被俘虏了。 这时,苏良突然眼前一亮。 “官家,臣想起一件事情,前年,臣在西北时,有一西北将军发明了一种巨型战车,名为:双辕星弩战车。” “此战车,立有木盾数个,备大枪十余支,两侧挂有藤蔓,可防弓弩,用四匹马或八人推动,车内最多可容五十人,如有足之城,不惧骑兵冲击,不惧箭簇攻击,甚至车上可安置火炮、床子弩,可射数百步。” “若造此等战车千辆,训练数日,臣以为必然可攻辽骑一个措手不及。至于退守缓慢之缺陷,臣以为可忽略不计,我们此战的目的是朝前冲,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若我们被辽军打得节节败退,那不是我宋军无能,是官家和我们这几人无能了,我们断断是不可能被辽军打得败退的!” 苏良一脸笃定。 “好一个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朕觉得,此战我们必须有寸步不退的斗志,破釜沉舟,方能大胜,即使有险,我们也应尝试!” 赵祯的话语一下子将所有人的斗志都提了起来。 想要大胜,必须走不寻常之路。 打仗哪有攻防俱强的策略,能赢就是好战略。 “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臣无异议!” …… 众臣同时拱手,对此“以车制骑”之策充满了信心。 “好!”赵祯站起身来。 “苏卿,立即向西北去信,拿到双辕星弩战车的制作图。” “庞卿、梁卿,你二人负责督造此战车,务必在拿到图纸后二十日内,完成一千辆战车的制造,以及战车上所有器物的制造。” “富卿、韩卿,你二人立即抽调六千名兵丁组建战车先锋营,不分哪路军,谁适合战车的配置便选谁,三日内选拔完毕,而后立即模拟训练。” “臣,遵命!”众臣齐齐拱手。 当下身在燕云的后勤兵足足有十余万人,在二十日内制造一千辆战车,并不困难。 而模拟训练,乃是重中之重。 唯有配合出默契,才能形成最大的杀伤力。 筹备一个月,然后开战,这个时间,大宋的后勤保障还能供应,若是再长就要出问题了。 毕竟,几十万人的吃喝拉撒,消耗甚是严重。 就在这时。 一名内侍快步走入营帐,高声道:“官家,西北狄枢相急信!” 听到此话。 赵祯和苏良等人的心头都是一颤。 若是西北之事,狄青应去信汴京城,让中书众相公解决;若不是特别要紧且有关社稷是事,狄青不会发急信。 大家都非常害怕,害怕在这个紧要关头,西北西夏领域出了大问题。 赵祯面色严肃,打开厚厚的信封,先是打开一张小纸,然后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苏良等人都好奇地看向赵祯。 紧接着。 赵祯又打开那一沓叠了一折又一折的大纸,然后竟放声笑了起来。 “狄卿,真乃及时雨也。” 众臣皆甚是疑惑。 赵祯看向众臣,故意缓了缓,然后道:“狄卿知我们要在檀州与辽兵决战,也提出了以车制骑之法,且将双辕星弩战车的制作图送过来了!” 说罢,赵祯将制作图递给了距离他最近的富弼,富弼与众臣传递起来。 众人看罢图纸。 皆放声大笑,笑声甚是清脆。 狄青此举,至少能让大战提前十日。 相当于为几十万大军节省下十日的粮食。 这个数目相当惊人。 怎能不喜! 若是三司使王尧臣知晓此事,那绝对恨不得去西北找到狄青,使劲亲他一顿。 这一刻,众人大胜辽军的信心又增加了一成。 赵祯长呼一口气,道:“众卿,接下来,各司其职,准备起来吧!” “臣遵命!”群臣皆挺着胸膛,干劲十足。 第0550章:老子打得就是精锐!宋军狂揍大辽皮室军 七月初五,燕云区域。 蓟州、顺州、幽州、涿州方向。 大宋后勤兵们正热火朝天地打造着双辕星弩战车。 木艺向来都是大宋士兵们的强项,二十日造出一千辆完全没有问题。 与此同时。 富弼与韩琦组建的六千名战车兵也开始训练,其他兵种也都在演练战阵。 东海水师总统领曹护也已率兵登上了东瀛岛,预计七月二十日前便能完全占领东瀛岛。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向前推进着。 …… 又一日。 檀州城,辽国皇帝行营内,十余名匠人面色忐忑地走了进去。 营帐最前方的木台上摆着一样器物。 不是别物,正是大宋的风火枪。 不过,此风火枪枪管乌黑,填充火药之处更是炸出了一个拇指粗细的口子,周边还有数道裂痕,毁坏严重。 显然是一把炸过膛的风火枪。 此乃辽人在幽州之战时,意外所得。 耶律洪基看向众匠人,激动地说道:“此乃宋人的风火枪,比弓弩更加强劲,若能配备在我们的骑兵手中,宋人根本不足为惧!” “都上前看一看,咱们能否打造出此物,谁能打造出来,朕可以给予他所想要的一切!” 顿时。 匠人们纷纷上前,研究起了这把炸过膛的风火枪。 约一刻钟后。 一名中年匠人拱手道:“陛下,此物甚是精密,我们可以尝试一番,不过……不过需要……需要足够的时间。” “多久。” “少则一年,多则三年,方有可能研制成功。” “一年?一年之后,有没有大辽都说不准呢!你们心中到底有没有国,有没有朕?”耶律洪基暴怒,声音如雷。 噗通!噗通!噗通! 所有匠人都跪在地上,脑袋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耶律洪基瞪眼道:“朕给你们一个月时间,一个月之内,若不能打造出一把可使用的风火枪,朕取你们三族性命!” “陛下,一个月的时间着实不够啊,我……我们做不出来啊!”为首的中年匠人开口道。 唰! 耶律洪基突然抽出腰间长剑,对准中年匠人,大力一挥。 撕拉! 后者应声倒下,鲜血汩汩流淌。 后面的匠人们都吓坏了,纷纷说道:“一个月能完成,一个月能完成!” “去吧!”耶律洪基冷声道。 顿时,匠人们快步走出营帐,他们根本没有把握造出风火枪,只盼着能多活一个月便多活一个月。 随即。 那中年匠人的尸体被抬了出去。 营帐外的南府宰相萧惟信和北府宰相姚景行看到后,都无奈摇头。 当下的耶律洪基完全是一言堂,且喜怒无常,动不动便杀人。 这二人都觉得辽国已经走上了末路。 …… 七月十二日,午后。 大宋军营,沙场上。 十架崭新的巨型双辕星弩战车并排而立。 每辆战车都由包裹着铠甲的六匹战马拉动,战马由专门的六名兵丁驱使。 若马伤亡,就需要六名兵丁配合车上的人驱动战车。 战车之上。 有巨型木盾环绕,缝隙由藤蔓填充,俨然一间移动的木屋。 战车内站有二十人,其中七人持大枪,负责近攻;七人持火器,负责远攻,还有六人则负责一架床子弩。 此战车最多可乘五十人。 床子弩亦可去掉,换成大枪兵、弓弩兵或火器兵。 真可谓是一个有足之城。 行则为营,止则为阵。 战车与战车组合成战车阵,完全可拦截对方的骑兵冲锋。 苏良看后,心中直呼:此战车若是能自行驱使,那就是后世之坦克了! 双辕星弩战车对面三百米处,则停着龙羽军的一百轻骑,时刻都准备冲锋。 这一刻。 赵祯、苏良、韩琦、富弼等全都站在一旁,想要看一看最近的训练结果。 “开始吧!”赵祯道。 唰! 令旗一摇。 十架巨型双辕星弩战车与龙羽军的一百轻骑便对冲了过去。 因是演习,故而双方并未使用远程武器,只是试炼一下战车间的配合。 砰!砰!砰! 眨眼间,双方便撞在了一起。 巨型双辕星弩战车靠着重量,当即就将一百龙羽军截停了下来。 “围!” 随着一名将领甩动令旗,巨型双辕星弩战车迅速将一百名龙羽军围了起来。 然龙羽军怎能让他们围住,当即改变阵型,开始移动。 “东南方向,开!” “西北方向,合!” “速开东门!” “再围!” …… 开合围堵,不断变化。 随着巨型双辕星弩战车演绎着一套套战车阵,时而围合,时而开阵,不多时,便将一百龙羽军截成了三段。 这要放在战场上,战车阵便算是完全占据上风了。 赵祯等人都看得热血沸腾。 战车阵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用一些,能将龙羽军都截成三段,那对付辽人的皮室军就更轻松了。 外加巨型床子弩和火器的辅助,定然能让辽兵丢盔卸甲。 …… 七月二十日,入夜。 赵祯、庞籍、梁适、韩琦、富弼、苏良等人聚在了一起。 赵祯站起身,指向地图上的檀州城前方,道:“朕决定了,三日后,便与辽军开战,众卿可有异议?” “无异议!”众人齐齐拱手。 当下,巨型双辕星弩战车已打造完毕,兵器、粮草也皆充足,是时候开战了。 “好!” 赵祯站起身来,指向地图上的一处位置。 “耶律洪基在檀州城前共布置了三道防御,成三角之势,分别是北路,西北路和东北路。” “其中,北路有上万兵皮室军,是他们的主力,咱们攻任意一方,另外两方都会援救。” …… 众人不断点头。 耶律洪基还是有些军事指挥才能的。 此番三角进攻阵仗,甚是灵活,且以檀州城为原点,可不断新增兵力。 明显是要与大宋硬碰硬,将他们的骑射能力完全彰显出来。 赵祯接着说道:“朕决定,命韩卿、富卿带战车先锋营,外加龙羽军,外加两万河北禁军,走北路,直攻驻守在那里的皮室军。” “梁卿,你率五千骑兵,五千步兵走西路;庞卿、苏卿,你们带领五千骑兵、五千步兵走东路。” “咱们如此布兵,辽人必然以为我们是要围点打援。而辽军破围点打援的方式,不是支援北路,而是攻击我们的两翼。” “但这次,我们不打援,就揍辽国精锐皮室军。此次,出其不意,有战车先锋军和重骑兵共同参与,必须要大胜,朕要的不是打得他们节节败退,而是能灭多少,就灭多少皮室军!” 赵祯指着两处位置。 “西路军、东路军抵达此处后,立即布防,你们的任务就是让我们的主力军,暴揍皮室军一顿。” “只要能拿下此仗的胜利,我们便可以持续使用“以车制骑”之策,逼得辽军入城,然后攻城之战就是我们的强项了!” …… “臣遵命!”众卿同时拱手。 当下,赵祯已完全成长为一位优秀的统帅。 敌方以皮室军为傲,而大宋首战便打皮室军。 车战先锋营对敌方造成伤害最大的战斗,一定是首战。 首战,不试探对方,不蚕食对方,而是狂揍对方的最强骑兵——皮室军。 …… 三日后,近三更天。 近五万宋军分三路,奔向檀州城方向。 如此巨大规模的士兵前移,耶律洪基自然很快就能知晓。 大半个时辰后。 辽军营帐中,耶律洪基看向地图,冷哼一声。 “宋军分三路前行,其中中路势头最盛,另外两路行于侧翼,这明显是要围点打援,想蚕食我们!” 下方的将领都纷纷点头。 常规情况下,大宋如此打,确实是唯一正确的打法。 当下,辽敢与宋血拼,而宋却想要大胜辽国,故而,冲击最强的皮室军,不如先消耗辽国双翼的力量。 而克制围点打援的方式也很简单。 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看谁都停下去。 耶律洪基当即下令,道:“命城内两万皮室军,分别增援两侧翼,攻宋人两翼之兵。” “只要我们将他们两翼的兵力打退,宋军必撤,到时,皮室军可追击一番。他们竟想要围住咱们的皮室军,真是笑话。” “依照我们布下的防御体系,他们在一万皮室军的面前,根本就讨不到任何便宜。” “此外,大宋两翼的兵力应该为主力,能杀就杀,不可一味防守!” …… 耶律洪基认真交待着。 他不认为宋军会主打中路(北路)的皮室军。 一方面是因皮室军的作战战力较高。 另一方面是大宋与辽作战以来,从来都不以智计打仗,很少硬碰硬。 “诸位,此乃首战,首战必胜!”耶律洪基高声道。 “是,陛下。” 群臣皆拱手,他们对耶律洪基的安排甚是认同。 …… 一片空旷的山野上,天空露出鱼肚白。 风微微凉。 龙羽军五百重骑行于最前方,后面跟着三千轻骑,轻骑后面则是大宋的巨型战车先锋营,最后还是骑兵。 两翼的宋兵也紧随其后,奔向北方。 约一刻钟后。 龙羽军统领徐莽遥遥望见了前方布防的辽兵。 唰! 他抽出长剑,高声道:“众将士听令,冲出一个缺口,容我们的战车入内!” 重骑兵最大的优势便是短途冲袭。 对方的大多数弓弩、陷阱对他们都没有用处。 与此同时。 巨型战车先锋营也已经准备好了,距离对方五百米内,便可使用床子弩、火炮与火器发起攻击。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踏! 龙羽军如一道黑色的暴风朝着对面冲去。 辽国轻骑们纷纷拿起盾牌长矛,作防御状。 当下的他们,也是自信十足。 因为他们身后还有四万名皮室军随时都会支援他们。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耶律洪基并不打算支援他们,而是派了两万皮室军去攻击宋军两翼。 宋军两翼的士兵抵达提前规划的地方后,迅速开始布防。 若真是围点打援,他们是主力军,要以进攻为主方向。 但现在的他们是以防御为住,拖住两边的辽兵,让大宋北路军(中路军)痛揍对方的皮室军。 提前防御与发起进攻,完全是两个概念。 辽兵只要中计,那必然会损失惨重。 轰隆!轰隆!轰隆! 大宋重骑兵冲过去之后,轻骑和战车营便开始发起远程攻击。 这时。 负责中路一万皮室军的先锋将军才收到了耶律洪基的军令。 他称:宋军乃是在围点打援,命一万皮室军以防御为主,耗着宋军。 待他们将大宋两翼之兵打退,大宋这路军必然后撤。 起初。 此先锋将军确实是这样做的,以防御为主,不主动进攻。 但在宋军的狂轰乱炸,以及重骑兵都深入他们内部的情况下,他感觉到不对劲了。 “这……这……这哪里是围点打援,这……这分明是要将我们这个点拔掉啊!” 辽中路先锋将军大吼道:“撤防为攻,骑兵冲锋!” 在辽骑冲锋的那一刻。 大宋的巨型战车先锋营迎了上来。 与之对冲。 辽国轻骑见到这个新奇的庞然大物,都甚是惊诧。 他们对付骑兵有经验,对付这种攻防兼具的巨型战车,却无一丝经验。 双方越来越近。 嗖!嗖!嗖! 战车上的床子弩,一箭便射穿了七八名辽兵。 而后,双方冲撞在了一起。 以机动灵活著称的皮室军,感觉步入了一片曲曲弯弯的小道中,小道两侧满是山石。 他们根本冲不动。 这时,战车上的大枪发挥了作用,不杀兵,而专杀马。 马亡之后,这些兵多数被弓弩射杀。 呼啦!呼啦!呼啦! 一辆辆双辕星弩战车不断移动,将辽国皮室军切割的一块一块的。 他们的战斗力完全展不开,但大宋士兵们的协作却非常顺畅。 “杀啊!” 大宋的轻骑兵们在双辕星弩战车的配合下,大杀四方。 与此同时。 支援辽国两翼的皮室军都有些懵。 他们本以为两翼的宋兵会发起疯狂攻击,哪曾想宋军却做出一副防御架势。 这就好比,你听说一伙人要冲进你家掀掉你家屋顶,但你赶到时,却发现他们在你家前方最好防御状态,等待你先攻击。 这让他们不知该不该发起主动攻击了。 约一个半时辰后。 耶律洪基将一堆情报总结在一起,才发现了问题。 “柿子不应该挑软的捏吗?宋军的目的竟是攻朕的皮室军,战车阵又是什么玩意,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杀伤力?” 耶律洪基想明白之后,高声道:“速速支援中路的皮室军!速速支援中路的皮室军!” 可惜,已经晚了。 这一刻,辽军中路的一万皮室军已被大宋的战车营切割的七零八碎,然后被大宋重骑兵与轻骑兵围杀。 一万皮室军,至少伤亡八千人,而宋军的总伤亡还不到千人。 此战,辽之败,全败在耶律洪基之决定。 而大宋能取得如此大胜,一方面是策,另一方面则是战车先锋营与龙羽军的冲锋。 不多时,韩琦、富弼听闻敌方增兵即将赶来。 当即宣布撤兵。 已占完了便宜,接下来就是硬碰硬了,而大宋不喜打硬碰硬之战。 而此刻。 巨型战车先锋营完全可有条不紊地退回去。 接下来,就看辽军会不会收缩防守,若依旧如此,那大宋就接着攻,分别击破,直到他们退到城内。 若他们收缩防守,那大宋就再步步紧逼,让他们入城,打防守战。 这场仗,不仅是大胜,还是使得宋军士气大振的一场战斗。 耶律洪基必然会暴怒。 不但会对自己的执战水准产生怀疑,还会对大宋之军产生畏惧。 一旦畏惧,就会多想,多想则生乱,留给他证明自己的时间已然不多了。 第0551章:大战前夕!宋与辽的生死大战 七月二十四日,近黄昏。 辽军营帐内。 十余名匠人被五花大绑押到一片空地上,执行了斩刑。 之后。 他们的三族也将全被判处斩刑。 他们皆是被耶律洪基指定的打造火器之匠人。 限定的一月之期还未到。 但他们自知无法完成任务,便趁着宋辽交战之际逃跑。 刚刚战败的耶律洪基知晓后,勃然大怒,当即命人将他们全部斩杀。 此刻。 整个辽营,自上而下都弥散着一股低迷的气氛。 这是耶律洪基御驾亲征的首战。 此次惨败,全败在耶律洪基的决策不当。 若不是他误判了宋军的进攻策略,即使宋军有战车先锋营,也不会伤亡如此惨重。 培养一名皮室军士兵非常不易。 而今一战伤亡八千人,俨然朝着耶律洪基的脸上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 辽营,中军大帐内。 耶律洪基望向站在下方的一众文武官员,问道:“接下来,该如何打?众卿可有良策?” 安静了近十息后,一名辽国将军站了出来。 “陛下,末将以为,应立即收缩防线,将兵力全聚于檀州城前,敌进我退,敌退我追,如此,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其话音刚落,一名辽国文官便站了出来。 “此策不可行!这与时而缩着脑袋、时而伸着脑袋的乌龟有何区别?” “这不是打仗,这是要与宋军熬下去!” “比的是耐力,是粮草,军备。但当下我们的粮草不足以支持我们与宋军熬,此等策略,根本无法对宋军产生巨大伤害!” 紧接着,又一名辽将站了出来。 “末将建议,化守为攻,充分发挥我们的骑射优势,逼得宋军与我们野战,他们有战车阵,我们就用火攻,他们有火器,我们就多用弓弩,近身搏杀,三日之内,便可定胜负!” 又一名文官站了出来。 “此乃莽夫所为,打仗怎能如此没有章法,速战速决正是宋人所喜欢的!” “当下我们并不知宋军还有没有其他手段,贸然进攻,大概率会惨败,我们不能再惨败了,一旦兵力耗尽,后续该如何守,此乃让我们陷入亡国之危的最坏之策!”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你……你说该如何打?”一名辽将看向那名文官。 “本官尚未想出良策,然无良策之前,按兵不动,以静制动,就是良策!” “放屁!老子我……我想揍你一顿,正着说倒着说,都是你有道理了!” “你动我一下试试!” …… 说着说着,营帐内便吵了起来。 耶律洪基黑着脸,待众官员吵了半刻钟后,他才站起身来,大吼道:“够了!够了!够了!” 顿时,营帐内再次安静下来。 耶律洪基看向一直未曾发言的南北府宰相萧惟信和姚景行。 “萧相、姚相,你们可有计策?” 萧惟信和姚景行互视一眼,然后同时拱手,高声道:“立即退兵,舍弃燕云!” “什么?” 耶律洪基简直不敢相信。 刚过一战,南北两宰相竟然就要撤退,若是别人之言,此刻他已经挥刀杀人了。 其他文官武将也是一脸不可置信。 此时撤兵,退出燕云。 他们的名字将会被刻在契丹族的耻辱柱上。 “理由呢?” 耶律洪基看向二人,眼神冰冷,几乎能杀人。 萧惟信率先道:“此战之后,宋军士气大盛,斗志冲天,而我军则是士气低迷,已对宋军产生了畏惧之心,外加我们的粮草不足,根本没有能力将燕云夺回来。” “失去燕云,已是必然,不如直接将檀州舍弃。” “宋得燕云,即使要攻我们本土,也会筹备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我们可再休整队伍,筹备粮草、武器,与宋再大战一场。到了我们本土,周围皆是我契丹之族,无论是筹粮还是对宋人的反抗都会提高许多,我们才有赢的可能!” “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姚景行补充道:“当下我们若将兵力耗尽,本土难保啊,宋军长驱直入,我们只能一撤再撤啊!” 这时。 一名武将道:“陛下,不可退兵啊!这一战,我们只是中了宋军的诡计,再打一仗,他们的战车阵绝对就没有那么好用了,包括这次他们的火器使用频率远低于幽州,他们没有那么多火器了,我们若撤,不但会让我们所有人成为契丹族的耻辱,还会让宋更加嚣张!” “接下来,我们唯有取得一次大胜,才是使得大辽免于灭亡的唯一方式!” “陛下,不可退兵啊!” “陛下,不可退兵啊!” “陛下,不可退兵啊!” …… 数名武将都反对退兵。 他们认为这一战,只是中了宋军的计,他们并未打出自身的实力。 耶律洪基的眉头紧紧皱起,一时无法抉择。 若孤注一掷去战,赢可遏制大宋入侵,但输就有可能使得辽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而若不战,在本土筹备一番,确实胜算会更大一些。 但还有十余万大军在手,便宣布退兵,日后恐怕他就喜提辽国“最窝囊”皇帝了,并且即使后撤,也不一定能胜宋。 耶律洪基思索了片刻后。 “事关重大,容朕认真想一想。”耶律洪基开口道。 他的决定影响着辽国的国运,且首战便已推断错误,他必须要认真思索一番。 …… 而此刻,大宋军营中。 赵祯、庞籍、富弼、韩琦、苏良等官员并未沉浸在首战胜利的喜悦中。 而是正在认真地讨论着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富弼望着燕云地图,率先开口。 “接下来,我们便可采取以静制动之策。若耶律洪基依然是保持‘三角军阵’,我们便专门挑着皮室军揍,若其派大兵前压,我们便将兵力分散,缓缓击之,若其后撤入城,我们便开始为攻城战做准备。” “这一战,我们只要能使得辽国的二十万大军折损一半以上,便能完成灭辽任务的最重要一步。” …… 赵祯与众臣纷纷点头。 富弼最擅于分析军势,待此战大胜辽军后,接下来的灭辽之战,就能化作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了。 这时。 韩琦突然开口道:“有没有一种可能,辽国选择即刻撤离檀州城?” 此话一出,营帐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从宋的视角来看,当下最担心的就是辽国舍弃檀州,选择防御性后撤。 此举可为辽争取时间,保留实力。 若如此做,那大宋的灭辽之战就不好打了。 庞籍道:“依照耶律洪基的性格,可能性不大,但若他听从下面文臣的建议,就不好说了!” 这时,苏良站了出来。 “为避免此等情况发生,我建议,咱们写一封信给耶律洪基,侮辱他一番,痛斥其继位以来的种种昏庸之举,让其立即退位归降,如此激怒他,必然能影响他的决策。” “可行,可行,耶律洪基最爱面子,若能刺激他一番,他大概率不会刚御驾亲征便撤退。”梁适说道。 作为一位帝王,首次御驾亲征,首战输掉后便撤退。 这不是一般的君王能做到的。 并且对辽而言,这样做也并不一定是良策。 后退意味着等待挨打。 辽国朝廷的财力,并不足以支撑他们打持久战。 赵祯也认可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那这封信就由……” 赵祯看向苏良,发现苏良望向韩琦,不由得一愣,然后笑着看向韩琦。 而此刻,其他人也都看向韩琦。 韩琦脑子一懵,很快恍然。 他曾在宋夏战争中受辱。 这几年,耕耘河北军政,就是为了雪耻,而今给他一个露脸的机会,就是为了帮他洗刷耻辱。 “多谢官家!多谢诸位同僚,琦一定幸不辱命!”韩琦重重拱手。 …… 翌日午后。 一份由韩琦亲笔书写的《告辽主耶律洪基书》送到了耶律洪基的面前。 书信中称—— 耶律洪基自继位后,横征暴敛,杀伐过度,导致辽国民不聊生,而今已是国将不国。 女真族揭竿而起,许多契丹百姓亦有归宋之意。 而今,辽军远远不是宋军之敌,为了减少杀戮,照顾民生。 大宋劝耶律洪基归降,其投降后,可获得郡王待遇,长居汴京,安乐老死。 …… 撕拉! 撕拉! 撕拉! 耶律洪基将书信撕了个粉碎。 “宋人太恶,如此欺朕,朕怎能退,朕要痛击之!朕要让他们全都成为朕的阶下囚!阶下囚!” 此刻的耶律洪基,已近乎癫狂状态。 很快,他便下令。 命檀州两翼的部族骑兵合二为一,外增部分兵丁,组成五万人的部族精骑,前往城门北十里外摆下军阵。 此外,三万皮室军出城扎营,随时准备冲锋野战。 目的很明显。 用部族骑兵消耗宋军,然后令皮室军攻之。 与此同时。 他还命人准备了大量火油、火箭,以防大宋的战车先锋营。 这显然是要与宋军在檀州城前一决生死了。 …… 翌日清晨,一大早。 赵祯便将苏良等人聚集了起来。 他们没想到那封《告辽主耶律洪基书》的后劲竟然那么大,直接让耶律洪基准备与宋军大战一场了。 赵祯看向下方,道:“众卿,当下敌人的防守已非常明显。” “那五万辽部精骑如一堵墙,乃是为消耗我们,而三万皮室军则是一把刀,静待我们被消耗后出击,此外,他们定然会用火攻来对付我们的战车先锋营!” 耶律洪基还是有些谋略的。 此等布阵,就相当于以五万部族精骑为盾,三万皮室军为矛,能够最大化地释放皮室军的攻击性能。 其故意令五万部族精骑前进十里,其实就是为了给三万皮室军留下足够的冲击距离。 “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攻?” 富弼和韩琦同时站出,道:“避皮室军,攻辽部族精骑。” 最近,富弼和韩琦同睡一个帐篷,二人晚间经常对战之策。 二人如此统一。 显然是昨晚便猜到辽军会以此法进行攻守转换。 富弼接着道:“耶律洪基此番布阵,乃是吸取了上次失败之经验,防止我们再以战车先锋营,冲击皮室军。” “那这次我们便反其道而行,分两翼进攻,重击辽部精骑,与辽部精骑打攻战,若皮室军冲在前方,我们便打防御战!” 听到此话,众臣都认可地点了点头。 辽部精骑的战斗力远弱于皮室军,更弱于大宋禁军。 耶律洪基以为宋军的目的是冲破辽部精骑的防守,再次重创他的皮室军。 但大宋却反着来,主攻辽部精骑。 辽部精骑乃是辽国各个部族之兵,一旦这次被大宋重击,而皮室军却安然无恙,辽国内部一定出问题。 而这时。 大宋的密探再在辽国境内传播一些假情报,必然能使得辽国里外都着火。 辽国朝廷内部若乱,将会更快加速契丹的灭亡。 赵祯道:“好,这次我们也干一仗大的!” “他们以五万兵消耗我们,我们便调遣八万兵反击他们。此次,战车先锋营休整不动,龙羽军休整不动。遣河北禁军四万,开封禁军两万,西北禁军两万御敌!” “后日三更天,八万兵,分四路,侧重攻击辽部精骑,秉承‘遇辽部精骑则攻,遇皮室军则守’的原则,让他们再吃一次大败仗!”赵祯挺着胸膛,高声说道。 “臣遵命!”众臣齐齐拱手。 庞籍和韩琦二人,笑得后槽牙都露了出来,官家信守承诺,还是偏向于河北禁军的。 此乃必赢之战。 下面的将士们能够谋得多大的军功,就看各自的能耐了。 …… 一个时辰后。 全军皆知,大战即来。 吼!吼!吼! 正在训练的士兵们,吼叫声都比平时大了许多。 一个个,眼睛瞪得圆圆的,甚是激动。 军功是他们逆天改命的唯一机会。 而今。 宋军的人数、武器、斗志皆优于对方,若不能打一个漂亮仗,就是他们的问题了。 赵祯、苏良、韩琦等人听到这些吼声,也甚是兴奋。 大宋军营中。 每个人都在为身边人提供着斗志、精神气,以及战必胜的信心…… 第0552章:大胜!无奈败逃的耶律洪基(中秋快乐) 七月二十八日,三更。 繁星满天,微微寒。 八万宋军分四路攻向在檀州城北十里外驻守的五万辽国部族骑兵。 四路大军皆侧重于攻击敌军两端。 全军将严格执行“遇辽部精骑则攻,遇皮室军则守’的作战战略。 如此规模的宋军出击,辽国哨兵自然很快就能发现。 半个时辰后。 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站在檀州城城楼上,手按腰间长刀,面色极为严肃。 年仅二十六岁的他,看上去至少比多数同龄人成熟了十岁。 “命五万部族精骑全力出击,务必阻挡宋军三个时辰!”耶律洪基高声道。 三个时辰,只为消耗宋军战力,然后派遣三万皮室军全力冲锋,谋得一胜。 这是耶律洪基所能想到的唯一能战胜宋军的策略。 …… 大半个时辰后。 宋军与辽国部族骑兵相遇,大战直接爆发。 嗖!嗖!嗖! 轰!轰!轰! 床子弩、标枪、风火枪、风火雷等远程兵器在距离辽军还有近五百米时,便齐齐射出。 这一次,宋军装备的兵器甚多。 不为攻城,只为杀敌。 唰!唰!唰! 令旗摇动。 大宋四路军,一路为两万人,每两万人又分为二十余个军阵,在各个营指挥使的指挥下,军阵之间相互配合,全力拼杀。 战斗一开始,辽国部族的骑兵们就被打懵了。 宋军的火力实在太猛。 他们还没有走到跟前,便倒下了一片又一片。 之前辽营中盛传宋军的火器已经不足,但这次的火器比首战时要迅猛数倍。 更要命的是—— 辽兵本以为宋军会疯狂向前冲,然后与皮室军大战。 但是,当下的宋军却是不紧不慢,稳扎稳打,根本不急于向前冲。 一个个军阵就如同一道道漩涡般,不停地将辽军卷进去,然后慢慢蚕食。 不到一个时辰,许多辽兵便心生退意了。 特别是两侧的辽兵。 宋军黑压压一片,实在太多了。 不时有风火雷在他们中间炸起,躲无可躲。 在这样密集的兵卒队列中。 一枚风火雷足以使得十余名辽兵受伤,而其中有一大半都会失去战斗力甚至行动力。 “这……这……宋军怎么这么多?他们的火器实在太猛了!” “不对,宋军的架势不对啊!他们根本不急着冲锋,而是在不断将我们围起来,他们……他们的目标是将我们全杀掉啊!” “侧翼是我们最薄弱的地方,但是……但是宋军最多,他们明明已经突破了防线,但又折回去了!” …… 一众辽军将领都发现了端倪。 宋军的打法与他们想到的完全不一样。 宋军若集于一处冲锋,他们尚可抵御,但这样多处冲杀,且根本不朝前冲,令辽国部族兵损失惨重。 大战开启两个时辰后。 辽军将领们将战况纷纷传回了在中军指挥的南府宰相萧惟信。 萧惟信渐渐反应了过来。 “不好!宋军不是在攻城,更不是要冲破防御与皮室军大战,而是要对部族之兵围而歼之。”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消灭我们的部族之兵!” 萧惟信明白过来后,当即便准备撤军,并要将部族之兵聚集在一起。 此乃减少伤亡的最有效手段。 他正准备下令,突然又停了下来,然后持笔蘸墨,将此情况写了出来。 “速速将此信呈递给陛下,是退兵还是继续死守,全听陛下军令!” 这次,萧惟信学聪明了。 他从云州撤退,差点儿没被耶律洪基杀了,而今他若擅自撤离军队,若败,他一定是替罪羊。 故而,他宁愿部族之兵再多死成千上万人,也要等待耶律洪基的命令行事。 …… 这一刻,檀州城前。 三万皮室军的中高级将领全部笔直地站着,听着耶律洪基训话。 “契丹族的勇士们,当下已到了我们大辽最困难的时候,这一仗若再输,国破家亡,再无翻身的可能,唯有大胜,我们才能有喘息的机会……” 耶律洪基正慷慨激昂地讲着。 一名传信兵骑马狂奔而来,高声道:“萧相来信,陛下亲启!萧相来信,陛下亲启……” 耶律洪基微微皱眉,示意不远处的北府宰相姚景行接过书信,并打开看一看。 姚景行立即接过书信,打开一看,不由得脸色骤变。 他急步来到耶律洪基的面前。 “陛下,此战,宋军之意,不是攻城,亦不是要与咱们的三万皮室军对攻,而是要将我们的部族之兵,围而歼之,对方火器凶猛,兵卒甚多,且没有派遣出巨型战车,我方两翼伤亡惨重……” 听到此话,耶律洪基的身体不由得一颤。 攻坚与围歼之意完全不同。 宋军此番若是攻坚,当下必然已经疲惫。 但若是缓缓图之,不朝前冲,而是派遣大量兵丁对辽军围而歼之,那五万部族兵就危险了。 此时,宋军非常分散。 三万皮室军即使冲过去,也不知该如何救。 姚景行面色急切地拱手道:“陛下,臣恳请立即命部族之兵后撤,然后聚于一处。若宋军穷追不舍,臣建议,全军回城布防!” 耶律洪基面带犹豫,望了望前方战意正浓的皮室军将领们,缓了缓。 “若后退,伤亡只会更大,令他们继续作战,不得后退,朕欲率三万皮室军冲杀过去,至少能灭宋军一路!” 听到此话,姚景行顿时急了。 “陛下,不可,万万不可啊!当下的宋军,防重于攻,皮室军冲杀过去,若宋军不与我们战,而选择绕着我们消耗,我们……我们有可能被宋军所围啊,而不能脱身啊!” “你懂什么?朕的三万皮室军,无人能围住,今日再惨败,我大辽就要亡了!” 说罢。 耶律洪基朝向后面的皮室军将领高声道:“众将听令,立即集结三万皮室军,我们向西南方向冲杀,能灭多少宋军,便灭多少宋军!” “末将遵命!” 众将领齐齐拱手,然后便去准备了。 姚景行急得原地踱步,想要再次规劝,却被耶律洪基一个眼神制止,然后大步离开了。 此刻的耶律洪基已经完全癫狂。 在他眼里。 接下来能不能守住檀州城不重要。 能不能尽可能护住更多部族士兵的性命不重要。 以及这样打到底是否划算也不重要。 他只想着能痛杀一部分宋军,为自己找回面子。 …… 很快,三万皮室军,如一大团乌云般朝着西南方向冲去。 不多时。 正在此方向围剿辽国部族士兵的韩琦与富弼便知晓了三万皮室军正朝着这个方向攻来的消息。 “哈哈……看来这个耶律洪基是被我们逼疯了,竟完全不顾战局,瞎打了起来。” 韩琦和富弼都高兴坏了。 他们本以为,耶律洪基定然会将部族之兵后撤来减少损失,没想到竟然如一个失去理智的莽汉,让三万皮室军冲了过来。 此举,如同好钢用在了刀背上。 三万皮室军的战斗力确实强大,而用其作为先锋军,冲锋陷阵,战力可最大限度展现。 但耶律洪基却用其来冲击已形成防御军阵的八万宋军军阵。 那就是找死了,愚蠢至极。 富弼当即道:“我立马调动周边军阵,先围着他,耗其力,然后再攻之。” 本来。 这一战,是耶律洪基欲用部族之兵消耗宋军的的战斗,但现在却是完全反了过来。 宋军来防,皮室军冲锋。 …… 很快。 身在后方的赵祯与苏良也知晓了这个消息。 二人也是大喜。 没想到耶律洪基竟然如此愚蠢。 这下子,宋军不但能重创辽国的部族之兵,还能重创他的皮室军。 赵祯看向地图,道:“战车先锋营与龙羽军可再次出战!” 说罢,赵祯就要去穿戴不远处的军甲。 苏良看后,连忙拦了下来,道:“官家,接下来由臣来处理吧,您应该坐阵中军!” 赵祯胸膛一挺。 “此等良机,朕自当随军于前,提升士气!” 苏良微微一笑,道:“官家,当下,你若亲自率军御前,行于前线,日后历史书上留下的不是两帝相斗的神迹,,而是会讨论你们的愚蠢程度。” 听到此话,赵祯将手中的头盔放了下去。 此时,他赶赴前线,确实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听你的,听你的!”赵祯无奈点头,他只是想过一过重创辽国皮室军的瘾。 “官家圣明!”苏良笑着拱手。 赵祯想了想,补充道:“耶律洪基愚蠢,但其身后的北府宰相姚景行必然会想后路,应该会增兵出城,咱们多带一些火器,将剩下的火器带上六成吧!” “若能大胜,辽军恐怕就要撤出燕云了!” “臣遵命。”苏良认可地拱手。 正如赵祯所料。 在耶律洪基带着三万皮室军朝着西南方向进攻后,辽国北府宰相姚景行立即从城内派遣三万兵丁加入战斗中。 这三万兵丁的战力远逊于皮室军和部族骑兵,本来是用于守城,但当下不得不派遣出来。 因为一旦皮室军与部族骑兵大败,那根本没有守城的必要。 必须立即后撤。 一旦被宋军围城,耶律洪基无法脱身,那辽国就彻底完了! …… 大半个时辰后。 三万皮室军分三路,全部朝着西南方向奔去。 宋军各个军阵早已摆好了防御姿态。 意在让这三万皮室军先钻进大宋精心布置的口袋,消耗一下他们的斗志,然后再发起攻击。 轰隆!轰隆!轰隆! 面对皮室军的进攻,宋军采取的是守而不攻。 所谓守,就是使用远程兵器攻击。 一枚枚风火雷入箭雨一般飞进敌军之中。 如天雷滚滚,场面甚是壮观。 大宋诸个军阵配合相当默契,很快便将皮室军缠绕了进去。 耶律洪基甚是愤怒。 他欲与宋军野战,但大宋根本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不断转移位置,不断偷袭,一边防守,一边调集军阵包围。 其他方向。 宋军则是对辽国部族骑兵疯狂地杀,能杀多少,便杀多少。 很快。 苏良带着龙羽军和战车先锋营也加入了战阵之中。 辽国皮室军感到越来越难受,但此刻的他们已经无法撤回了。 …… 这一战,持续的时间相当长。 从三更天打到天黑,又从天黑打到翌日黄昏。 整个荒野都是血腥味和火药的刺鼻气味。 一处土坡上。 耶律洪基满身都是鲜血,皮室军已经遭到了宋军的十余波袭击。 有重骑兵,有战车先锋营,有火器兵,有轻骑。 打得他一点脾气都没有。 “朕的皮室军还剩多少人?”耶律洪基看向一旁的偏将。 “应该是不……不足一万了!” 此刻的耶律洪基,身子一颤,弯下了身子,就像一个输得倾家荡产的赌徒。 这时。 另一处的指挥官萧惟信冲到耶律洪基的面前。 “陛下,部族之兵亦损失惨重,剩余不足一成,我们弃城撤退吧,若被宋军围城,大辽就全完了!”萧惟信眼睛发红地说道。 “朕不服!朕……不服气!” 耶律洪基的眼神里满是杀意。 此刻的他,充满恨意。 恨自身无能,每一道策略都在宋军的意料之中。 恨宋军太强,让他生不起半分能战胜辽军的希望。 当下。 宋军的人数、战力、斗志、武器、打法全都远远在辽军之上。 这一刻。 耶律洪基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四个字:亡国之君。 他知晓,再战下去,伤亡只会越来越大。 燕云不得不弃。 “撤!回吾族本土!”耶律洪基咬着牙,犹豫数次,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紧接着。 随着一道军令,锣声响起,辽军纷纷后撤。 富弼、韩琦、苏良、梁适、庞籍等人听到辽军鸣金收兵,都是不由得神情一滞,然后面露狂喜之色,高声道:“追击,杀敌!” 对方退兵,意味着整个燕云都将归宋军之手。 砰!砰!砰! 宋军阵营中响起了冲锋的战鼓声。 逃跑的辽军乃是最弱之时,此时乘胜追击,最易斩杀。 耶律洪基、姚景行、萧惟信三人带着残余的士兵回城后,顾不得收拾任何东西,带着手下的精锐便朝着城北逃窜。 剩下的辽军,瞬间进入无人掌控状态,身死或投降是他们的唯二结局。 第0553章:总攻辽国!生女真与熟女真的崛起 八月初三,午后,阳光灿烂。 檀州,城门楼上。 赵祯、富弼、庞籍、苏良、韩琦、梁适六人不约而同地全都换了一件干净衣衫。 六人目视前方,脸上全都洋溢着浓浓的笑意。 就像做梦一样。 眨眼间,燕云十六州,已尽归大宋。 太祖太宗未竟之业,被他们这群人近乎完美地做到了。 他们将名垂青史,在史书上占据一大段篇幅,他们即将要开创出属于大宋的盛世。 这一战。 辽国五万皮室军,伤亡三万余人,十万部族兵,伤亡六万多人,剩下的五万杂兵,更是伤亡过半。 当下的辽人已无能力再与大宋展开这般有十余万人参与的战事。 灭辽,变成了一个时间问题。 这时。 赵祯开口道:“今晚,全军加餐,吃饱喝足后,都睡个好觉,我们明日便开始商讨如何进一步灭辽。” “是,官家。” 众臣齐齐拱手,对接下来的战事充满期待。 …… 翌日上午。 君臣齐聚于中军大帐之中。 最前方,燕云地图撤去,取而代之的是全辽区域图。 辽国甚大。 号称幅员万里,有五京、六府、一百五十多个州。 不过主要人口都集中在东北方向,其他地方都是地广人稀,甚是贫瘠。 赵祯拿起一根小棍子,指向地图上的一处。 “当下,契丹人主要集中在这一片区域,依照我们年前商议过的计策,灭辽第一步,便是拿下这四府两州。” 四府两州。 即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辽西路兴中府、平州路平州和长春路长春州。 这六座城池乃是辽国的政治、商贸、军事中心,更是契丹人聚集最多的地方。 “拿下这四府两州,抓到耶律洪基和契丹的贵族们,再拿下女真族的强宗大姓,就相当于灭辽成功,接下来再渐渐敲打蚕食即可。” 众臣纷纷点头。 灭辽,其实是灭掉契丹朝廷。 待占领了辽国的重要城池,或抓或杀了耶律洪基和契丹贵族们,辽国便进入了无朝廷状态。 再拿下东北沿海方向的女真族。 剩下的辽国百姓自然会迅速向大宋归降。 随即。 君臣开始商讨攻占四府两州与攻下女真族的人选。 约半个时辰后。 赵祯总结道:“好,接下来,朕与梁卿、庞卿驻守燕云,两日后,富卿、韩卿各领三路将士攻占四府两州。” “苏卿,曹护即将占领东瀛岛,朕命你去统辖东海水师,先登高丽岛,而后朝着东北沿海方向,对女真族进行劝降,不降再攻!龙羽军也随你去……” “另外,在辽国境内速速放出消息,称耶律洪基檀州兵败的主因,乃是过于高估皮室军的战斗力,使得辽国各个部族之兵充当肉盾白白牺牲。” …… 赵祯布置完毕后,再次强调道:“除辽国四府两州必须要攻破外,其他城池若真心投降者,便纳之,能少刀兵便少刀兵,不然我们后期改造如此一大片领土,将非常困难。” 这时。 韩琦开口问道:“官家,若对方投降,我们是否可承诺,灭辽之后,实行契丹人治契丹之策,女真人治女真人之策,保障他们相对独立和自由。” 赵祯变得犹豫起来。 辽国管理燕云汉民和女真族的方式便是:以汉民治汉民,以女真治女真。 此法确实可以维稳。 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辽国由三部分组成,而这三部分随时都有可能分裂。 “此策有利有弊,为了劝降,我们可先承诺此策!”赵祯想了想后说道。 听到此话,苏良立即站了出来。 “官家,不可!” “当年,辽以女真治女真,以汉民治汉民,看似治理更加方便,其实为百姓划分了等级,有等级,就意味着不公平,不公平,日后定然会出现问题。” “臣建议,无论是契丹人还是女真人,待成为我大宋之民后,必须都要学汉礼、学汉法,一切以《宋刑统》为准。我们不推翻他们的习俗规矩,但他们的习俗规矩,必须服从我们的法治,若有冲突,须遵循宋法!” “日后,我们改造辽国,定然是一个全面汉化的过程,只有这样,才有平等,大宋子民才能一个模样。日后即使出现内乱,也是一家人的矛盾,而非是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大宋若想一统,若想创千年之基业,便必须以我们的汉礼宋法为尊,其他礼制习俗,必须服从,没有任何讨论商量的余地!” …… “臣附议,依照景明之言,劝降或许会增加难度,但功在后世,使得契丹人、女真人与我们同心同德的方法,就是传承一脉,习俗可有不同,但最上面的汉礼宋法,必须是每一位大宋之民都应遵守的。” 富弼非常认可苏良的意见。 “臣附议!” “臣附议!” …… 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 “行,就以此为准则,不可逾越!”赵祯也点了点头。 苏良那句“日后即使出现内乱,也是一家人的矛盾,而非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彻底打动了他。 当下,彻底汉化契丹人并不难。 他们已非常汉化,特别是一些契丹贵族,早已不是纯粹的游牧民族了。 至于女真人。 或许有些困难,但也必须令他们绝对服从。 遵从汉礼宋法,才是一家人,不然早晚会生出异心。 两日后。 富弼、韩琦率领大军奔向了契丹本土。 苏良带着五百龙羽军,欲一路向东,在海上与曹护汇合,然后统辖东海水师,先登高丽岛,再劝降女真人,不降则攻。 …… 八月初五。 宋军收复燕云十六州的消息传到了汴京城。 当汴京城百姓们得知大宋是战战大胜后,兴奋得是奔走相告,杀鸡宰羊。 富者日日请客,穷者顿顿饮酒。 有茶馆贴出茶水免费,糕点半价的招牌;有酒楼宣称每日前一百名顾客免一斤酒钱,还有一些客栈直接称以半价待客…… 勾栏里的说书人们,经过道听途说,不到三日便编了十余段宋辽之战的话本。 各个精彩纷呈,细腻程度,如亲眼所见。 在皇城司的悄悄干预下,话本中关于赵祯的夸赞甚多。 此非赵祯之意,而是身在汴京城的首相文彦博之意。 他明白,使得江山社稷稳固的其中一个最有效的方式就是令百姓对君主产生崇拜。 而赵祯此次御驾亲征也确实做的漂亮,功绩远远超过了太宗皇帝和先帝,完全配得上这样的夸赞。 最高兴的还要数书生士子们。 往昔,论天下正统,辽与宋往往并重。 因为他们的诗书教化、科举方式,与宋同源,皆承于唐。 然而收复燕云之后,意味着大宋灭辽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以后,史书上记载的,必然是大宋才是继承汉唐之后的大一统朝代。 这个名头,人人皆为之骄傲。 …… 八月十五日,中秋节,入夜。 月圆如镜。 苏良历经十余日奔波跋涉,终于坐上了船。 他将过登州海域,在高丽岛西南方向海域与曹护带领的东海水师汇合。 拿下女真族,是苏良主动申请的。 他非常清楚女真族的可怕。 这次必须将这个民族治理的服服帖帖,让他们放下弓箭,拿起毛笔,为他们消除掉身上的野蛮与戾气。 …… 而这时。 王安石率领着上千名官吏,在燕云区域正干得热火朝天。 他这类人,最喜欢挑战困难之事。 若是一般的官员,来到燕云后,看到此地与大宋其他州府的差距,看到民众的无知,制度的落后,民俗的畸形,定然是感到头大。 但王安石却充满兴奋,觉得自己是来到了一片能够生出任何奇迹的宝藏之地。 …… 此刻。 日子最难过的是辽国皇帝耶律洪基。 他御驾亲征,战而惨败,使得辽国的精锐伤亡过半,让辽国彻底丢了燕云十六州。 纵观辽国历任皇帝,他已成为了最丢人的那个。 与此同时。 辽国的许多族落都开始向耶律洪基施压,称其高估皮室军的战斗力,令部族之兵伤亡惨重,必须要认错。 认错的同时,还要发重誓。 承诺即使御前亲军全部阵亡,也要守住距离燕云最近的第一座大城:中京大定府。 耶律洪基无奈,为了获得粮草和部族之兵,只得亲自驻守到了中京大定府。 此刻的他,对自己已丧失了信心,若再难求一胜,他可能就自暴自弃了。 入夜。 耶律洪基的营帐中,传来一阵靡靡之音。 当下。 他在压力甚大之时,便选择用酒和女色来缓解压力。 喝酒易宿醉,他渐渐沉迷上了女色。 就在他与四名契丹女子颠鸾倒凤之时,他的一名亲卫冲了进来。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熟女真造反了,他们……他们将率宾府占领了!” 听到此话。 耶律洪基将一名女子推到一边,起身拿起亲卫手里的情报,看过后,冷声道:“立即派遣五万部族之兵围剿,凡反抗者,立即杀之!” 那亲卫有些胆怯地说道:“陛下,部族之兵恐怕只能调遣两万,您……您今早下令已让五万部族之兵去灭生女真了!” 耶律洪基皱起眉头。 “那……那就先令两万部族之兵去灭熟女真。” “陛下,当下生女真已占领了黄龙府,他们有没有可能与熟女真联合,然后南攻,我们是不是应先劝降,后者不降再灭,不然……我们……我们的兵力恐怕不够啊!” 啪! 亲卫的话语刚落,耶律洪基一巴掌便将其扇倒在了地上。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朕做事了,造反者,一律杀之,劝降无用!” 耶律洪基的眼里,就只剩下了杀杀杀。 “是……是……是!”那名亲卫爬起身,立即跑走了。 耶律洪基面色阴沉。 黄龙府与率宾府就隔着一个长白山,若双方联合起来,那辽境北端的大部分地区必将不保。 可惜。 此时他根本想不出什么良策,就连养兵的粮草都凑不齐了。 只能私下令将士为盗,偷偷抢夺富民之财。 “不想了!不想了!明日再说吧!”耶律洪基摇了摇头,将身上的衣衫脱掉,朝着前方帘幕中的女子道:“美人儿,朕来了啊!” 曾有志一统天下,功绩欲超秦皇汉武的耶律洪基,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废物。 …… 又一日。 东海之上,阳光灿烂,一艘战船快速行进着。 苏良坐在甲板上,吹着海风,手里拿着“熟女真造反占领率宾府”的情报,不由得皱起眉头。 当下的女真人分两种。 一种叫生女真,一种叫熟女真。 生女真就是生活在白山黑水的女真人,他们以打猎为生,生活条件恶劣,无礼法道德约束,行为极为野蛮。 当下,生女真的领袖就是曾去汴京与苏良有过一面之缘的黑水族里吉。 里吉手下已有近万人。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历经辽军的数次围剿,势力反而越来越大。 熟女真则是临近东海的女真人。 他们皆是强宗大姓,而今见辽国气数已尽,也揭竿而起,选择了造反。 目前,生女真与熟女真,只隔了一座长白山。 他们若联合结盟,辽国很快就会失去北部的一半江山,然后对意欲灭辽的大宋也产生威胁。 苏良皱眉,便是担心女真人联合起来。 虽然自诩贵族的熟女真看不上野蛮如走兽的生女真,生女真也不屑于熟女真对契丹人的跪舔。 但一旦双方有几个明白人,促成彼此联合结盟,抢占辽国北境,将会为大宋占领辽国全境造成巨大的麻烦。 苏良想了想,执笔蘸墨,准备向熟女真的主事人写一封招降信。 此时,对方肯定不会投降的。 苏良的真正目的,也不是劝降,而是抬高熟女真的地位,贬低生女真,使得彼此的矛盾大一些,最终难以结盟。 在苏良眼里,熟女真教化一番,还是能让他们顺从老实地做大宋之民的。 生女真却不然。 必须将他们打的害怕,打得不敢打,或者打得族内没有成年男丁,他们才有可能臣服。 第0554章:豪横上岸!苏良与熟女真的谈判 八月二十日。 十余万宋军抵达辽境,遇城则攻。 许多辽国百姓纷纷投降。 因耶律洪基的强军强征之策,辽国底层百姓怨声载道。 米缸无米,圈中无畜,家中无男丁。 他们听过大宋对待西夏百姓的政策,对待燕云百姓的政策。 故而极愿归顺。 耶律洪基守在中京大定府,增派重兵,修建城防,四处征收粮草。 至于其他小城池。 他采取的策略是:不战而扰,消耗宋军兵力。 即当宋军攻占某个县城时,守军不战而撤,然后扮作百姓,侵扰留守的宋军。 守军少,攻之;守军多,扰之。 进而使得大宋不得不派遣更多的士兵留守。 然此策非良策,只能拖延宋军前进的速度,若无后招,辽国覆灭只在早晚而已。 …… 八月二十五日,午后。 苏良在近高丽岛海域遇到了前来迎接他的东海水师总统领曹护。 两船相接。 独臂曹护快步走到苏良的船上,兴奋地喊道:“头儿!” 苏良朝着曹护的胸口捶了一下。 “而今成了东瀛岛王,气色可比往常好多了!” 曹护憨憨一笑。 “无论何时,我都是您的护卫队长。” 曾经。 曹护不过就是曹家的一个旁支,上四军中的一个都头。 而今,作为大宋东海水师总统领,经略东瀛岛一切军权,俨然就是名副其实的东瀛岛王。 他知没有苏良就没有自己的今天,故而对苏良甚是恭敬。 随即。 曹护与徐莽、刘三刀等老友都来了一个熊抱。 …… 片刻后,船舱内。 曹护开始向苏良汇报当下东瀛岛与高丽岛的情况。 “目前,东瀛岛已被我们完全掌控,除去有少部分东瀛贵族带着数百东瀛武士漂泊在海上为盗外,其余的东瀛皇族与官员,或杀或囚,全都在我们的控制中。” “东瀛百姓反抗者不多,不过近期岛内烧杀抢掠之事甚多,朝廷从海州、楚州派遣来的官员正在整顿官衙,预计三个月便能基本恢复正常。” …… “高丽岛的情况却要差劲许多。” “自从辽人占领高丽后,便开始疯狂抢掠,高丽岛处于无朝廷状态,动乱频出。耶律洪基退出燕云后,命驻高丽辽军疯狂抢掠一番,便撤军回本土,将这个烂摊子留给了我们。” “而今,高丽岛存在多股势力,皆在抢占高丽的掌控权,烧杀抢掠无处不在,我正在考虑如何登岛?” 苏良想了想,道:“暂时不登岛。” “我朝入辽之兵,目前还不需要高丽岛屿方向的宋军支援,我们先坐山观虎斗,待他们自相残杀后,我们将最后的赢家收拾了即可。当下,高丽岛还不属于宋,我们不用考虑百姓维稳之事。” 苏良看向曹护。 “我给你一日时间,你将这些事情全部转交给楚州与海州的主官,咱们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是。”曹护面带兴奋,苏良接下来要交待的事情,必然非常重要。 苏良望向众人,道:“后日一早,我们统领水师队伍,绕过高丽岛,前往东海北端,招降熟女真,他们若降,便是宋人,若不降,我们便打到他们降!” “是。”众人同时拱手,皆心情激动,他们就喜欢跟着苏良做这种刺激又有成就感的事情。 …… 两日后,清晨。 三十条大宋战船鱼贯前行。 每艘船除了水手外,还有五百名兵,共计一万五千名兵,包括五百龙羽军。 船上,火炮、火器、弓弩等兵器齐全。 无论是水战还是陆战,苏良都有把握轻松拿捏女真人。 …… 九月初三。 大宋战船绕过高丽半岛,朝着北方继续航行。 预计十余日便可抵达当下熟女真占领的率宾府区域东部沿海的港口城市海参崴附近。 午后,甲板上。 苏良正在欣赏海景,关于熟女真和生女真的两条情报几乎同时送到了他的手中。 其一,关于熟女真。 率宾府区域的熟女真各族,推举出了他们的新领袖,一个大族的族长忽列术,为统治者。 与此同时。 忽列术宣告建国,国名为大女真国,年号大平,定都率宾府,自称大女真皇帝。 他还封生女真的统领里吉为先锋将军,命其南下攻辽,迅速拿下长春州、龙化州。 其二,关于生女真。 生女真统领里吉几乎与熟女真同时立国,国名为里吉王国,年号大安,定都黄龙府,自称里吉皇帝。 里吉封熟女真的统领忽列术为南征将军,命其速攻渌州,然后拿下东京辽阳府。 …… 苏良看到这两条情报,不由得笑了。 很显然,生女真与熟女真已谈判过,但谈判破裂,故而双方同时称帝,争夺女真族的正统帝位。 当然,大宋肯定是不会承认这两个国家的。 熟女真早已入籍契丹,实乃二等人契丹,没有资格统领女真。 生女真则是一群未开化的野人,无任何文明。 最北方的一些生女真,性刚而贪、以兽皮为衣,俱系长发、男女不分。 这样的野蛮人,建国实乃对文明的挑衅。 苏良较为开心的是,耶律洪基听到这两条消息后,绝对能气个半死。 …… 九月十五日,近午时。 三十艘大宋战船来到了距离海参崴港口的近海处。 海参崴港乃是辽国东北部的重要港口,许多山货、海货都从这里出口,也是辽国获得粮食、茶叶、酒水、布匹的主要地方。 此港口,商贸价值甚高。 熟女真造反时,率先占领的就是这里,然后获取了大量的财物。 大宋的战船刚停。 便有十余艘当下属于“大女真国”的战船行驶过来。 甲板上,一群群身穿辽人铠甲的女真族兵,全副武装,手拿弓弩,表情异常紧张。 他们压根没有想到。 大宋的战船竟跨过高丽半岛,突然间出现在这里。 “那……那……是宋军的战船,他们……他们不是正在与契丹人打仗吗?怎么……怎么突然就来到这里了?”一名女真族中年将领心情忐忑地说道。 大宋水师灭东瀛的事迹,他是听说过的。 如此多的大宋战船,若攻海参崴港,他们根本守不住。 这时,大宋的一艘战船朝前行了一些。 船头上。 一名宋兵高喊道:“对面的女真人听着,你们的统领可在,让他上前答话!” 很快,那名女真族的中年将领走到了船头。 “吾乃海参崴主官沙托斯,你有何话要说?” “我们是大宋征辽军军师、御史中丞苏良苏中丞统领的东海水师,尔等速速告知你们的统领忽列术,让他前来答话!” 沙托斯听到苏良之名,面色不由得缓和起来,口中喃喃道:“他们应该是来招降的。” 沙托斯看过苏良为熟女真写的招降信,也与忽列术讨论过如何对待大宋。 他想了想,高声道:“原来是大宋的苏中丞来了,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不久前,我们曾收到苏中丞的亲笔书信,我们对大宋还是挺喜欢的,愿意与大宋成为朋友。” “几日前,我大女真国的皇帝陛下与我商讨过与贵国结盟的事宜,能否请苏中丞上前一叙,今日,我可代表我国的皇帝陛下与苏中丞商讨联盟之事。” 苏良微微皱眉。 他要与熟女真商讨的,不是联盟,而是招降。 为尽快解决问题,苏良还是大步走到了船头。 他看向对面的沙托斯,高声道:“本官便是苏良,既然你看过本官的书信,又与你家族长商量过,那便告诉本官你们的决定。” 在苏良眼里,忽列术不过就是一个族长而已。 沙托斯看到苏良后,面带兴奋。 “苏中丞,久仰久仰。我沙托斯被皇帝陛下封为副枢密使,与你也算是平级,便称呼你一句景明老弟了!” 听到“景明老弟”四个字,苏良身后的曹护、徐莽、刘三刀都皱起眉头。 莫说是沙托斯,即使是忽列术也没有资格称呼苏良为:景明老弟。 他们不配。 苏良却不在意,面色平和地说道:“说正事。” 沙托斯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景明老弟,是这样的。我熟女真族现已立国,归降肯定是不可能的,我们愿联宋灭辽。待灭辽之后,贵国只需同意三件事即可。” “其一,贵国必须承认大女真国的正统地位,与我大女真国建立邦交。” “其二,贵国必须帮助我大女真国使得生女真臣服,他们若生乱,贵国必须与我大女真国一起攻打生女真人!” “其三,灭辽之后,贵国与我大女真国以乌古敌烈统军使司(大兴安岭山脉地区)为界,西归大宋,东归我们。” “只要贵国答应这三点,我们就可以结盟了。” 听到这三个条件,苏良不由得乐了。 不知对方哪来的勇气,竟能提出这种正常人做梦都不可能想到的条件。 当下,熟女真的总兵力不过三万人,质量还良莠不齐。 前两个条件还算是人话,第三个条件简直就是痴人做梦。 乌古敌烈统军使司东端几乎占据着辽国近乎八成的财物、人口。 他们实在太敢想了。 这一刻,苏良已失去了耐心。 他朝着身后的曹护道:“武力上岸,阻者尽杀之!” “是!”曹护兴奋的答应道。 随即,苏良回到了船舱。 而后,头船之上,令旗摇动,数条战船缓缓向前,两侧的火炮也渐渐显露出来。 沙托斯一愣,发觉大宋要开战后,不由得高声道:“还可以商量,还可以商量嘛!” 可惜,此时说这话已经晚了。 轰!轰!轰! 大宋的火炮率先发起攻击。 这些女真人根本不知大宋火炮的可怕。 而今见到一枚炸弹就能将他们的大船炸出一个窟窿,哪里还有战意,纷纷惊慌后撤。 “快撤!快撤!撤到岸上,就是我们的天下了!”沙托斯高声吼道。 其所坐的船只第一个转头驶向岸边。 轰!轰!轰! 火炮连天,港口处满是浪花。 一些停泊的船只都被余波掀到了别处。 不到一个时辰,大宋的战船便停到了港口,而后,一群火器兵与弓弩兵率先冲了过去。 曹护下令:活捉沙托斯,其他人皆可杀之。 这群女真人,总以为自己马上功夫了得,宋军不强硬血腥一些,反而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 威严,是靠拳头打出来的。 又过了一个时辰。 整个港口都被宋军所占。 沙托斯也被龙羽军士兵抓了过来,丢到苏良的面前。 “苏中丞,苏中丞,关于联盟之事,我们……我们可以再商量嘛,你这是何必呢?贵国正在灭辽,多一个敌人不如少一个敌人,我……” “啪!” 刘三刀走到沙托斯的面前,一耳光扇了过去。 “听我家中丞说话,不让你答,不得开口!” 沙托斯被这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瞬间老实了下来,连忙爬起身跪在地上点头。 苏良看向他,道:“去向你们的统领忽列术传话,让他三日内出现在我的面前,言归降之事。” “记住,是归降,不是联盟。他若未到,三个月内,本官将令熟女真灭族!” “是,是,是!” 沙托斯站起身来,正欲离去,又转头拱手道:“苏……苏中丞,不知我们归降后会有什么好处?我若说不明这个,是没法谈判的。” 苏良微微一笑,道:“你们有三个好处。” “其一,你们能活命。” “其二,只要你们听话,有享受与大宋子民等同的权利。” “其三,你们以后的日子会比现在强。” “啊?”沙托斯一愣,一脸疑惑。 在他眼里,这根本不是好处,若汇禀给忽列术,后者必然暴怒。 “你啊什么?还需要再复述一遍?不接受,就吃拳头!”曹护瞪眼道。 “我……我听明白了,我就去汇报,就去汇报!” 沙托斯快步朝着前方跑去。 当下的宋军若灭掉他们,简直是易如反掌。 其余被抓的女真人全都缩成一团,一句话都不敢说,他们知晓当下的宋人勇猛厉害,没想到竟然如此霸道。 苏良环顾四周,感受着此地有些寒冷的天气,还有咸咸的空气,道:“今晚,咱们喝鱼汤吧!” 第0555章:杀鸡儆猴,一触即溃!熟女真的草台班子 辽境。 上京路,率宾府。 大女真国皇帝忽列术的临时行宫内。 身材圆润的中年男人忽列术正在挑选自己的衮冕。 当下,距离他称帝已有半月,然他每每想到自己当了皇帝,都忍不住突然发笑。 忽列术称帝实属意外。 在熟女真的宗姓大族中,他的族落确实最强,但主要是因他爹擅于审时度势,为他留下的财产人马较多。 他个人能力非常一般。 再加上生女真人的挑衅,他便被推举成为了大女真国的开国皇帝。 就在他纠结着穿哪套衮冕才更有帝王气质的时候,有亲卫快步走了进来。 “启禀大王,海……” “掌嘴!”忽列术打断那亲卫的话语,面色甚是阴沉。 “啪!” 亲卫朝着自己的脸上使劲扇了一记耳光。 “再掌嘴!” “啪!” “再掌嘴!” …… 亲卫连续扇了自己十余个耳光后,忽列术才道:“现在知晓该叫朕什么了吗?” “陛下!”亲卫道。 大王乃是契丹朝廷对女真贵族的赐封,是一个虚衔。 忽列术最听不得这个。 听到“陛下”二字,忽列术的脸色才渐渐缓和,他坐在椅子上,拉着声音道:“何事啊?” “陛下,海参崴主官沙托斯有急事汇禀。” “沙托斯?朕不是让他好好看着海参崴港吗?他回来做什么?” 忽列术大步朝前走去。 …… 片刻后,前厅内。 一脸委屈的沙托斯将苏良劝降以及海参崴发生的战事甚是详尽地汇禀给了忽列术。 “那……那个……那个砍头御史,向来嚣张,他……他不是在攻打契丹人吗?怎么……怎么就绕到咱们这里来了?” 忽列术焦躁得来回踱步。 当下,熟女真有兵三万,对外宣称八万,其实真正可战的不过两万人。 并且兵权都集中在各族落的族长手中。 他们既打不过辽,也打不过宋,只是因宋辽之战,熟女真才敢造反立国。 若宋军来硬的,根本不能敌。 忽列术想了想,高声道:“召所有部族的族长来开会,十万火急,半个时辰后,必须全到!” 这种事情,忽列术不得不与众部族的族长商量。 他不想去海参崴见苏良,但作为熟女真的皇帝,他又不得不去。 …… 很快。 熟女真三十多个部族的族长都来到了大厅内,分别落座。 虽然已立国,但诸多官职还未封赐完毕,族长们依旧将忽列术当成总统领来看待。 紧接着。 沙托斯又将苏良劝降以及海参崴发生的战事复述了一遍。 忽列术微微抬起下巴,道:“诸位族长,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理此事?” “我觉得宋人在吓我们,他们其实并不敢攻打我们,此处乃辽境腹地,他们的粮草军械,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我建议,直接出兵,即使灭不了他们,也能耗到他们离开!” “胡蒙族长,我看你要害大家一起死,宋军有火器,有弓弩,且还是那位苏中丞带兵,他真要灭我们,恐怕用不了一个月,你们忘了曾经交趾国的惨剧了吗?交趾人只是有了攻宋的念头,军队还未出境,就被那个苏良杀得丢盔弃甲,差点儿亡国!” “那怎么办?我们就此投降?宋人给的条件太差了,我不能接受!” “我也不能接受,我们为何造反,因为我们不想当契丹人的狗,而今再当宋人的狗,你们谁爱当谁当!” …… 这时。 一个胡子花白,身体仍非常健壮的老者站了出来。 “诸位,都别吵了,听老夫一言。” 老者名为巴根,族落规模仅次于忽列术,喜读书,甚睿智,在众族长中威望颇高。 熟女真立国,正是他的主意,忽列术能做皇帝也是他大力推举的。 大厅顿时安静下来,忽列术也看向巴根。 巴根接着道:“我建议,陛下立即前往海参崴与宋官苏良商谈。” “我们可以降,但前提是宋灭辽之后,我们再降。宋灭辽之前,我们只能与宋暂时结为同盟,宋人不得踏入我们的区域,不得干涉我们的事务。我们可答应助宋灭辽,但宋也必须答应,若我们与生女真有战,宋军必须站在我们这边!” 听罢此话。 一名族长站出来说道:“巴根,建国之时,你还称我们要建立一个比辽更加强大的大女真国,而今就这么怂了?” “巴根老头儿,你是不是怕了?”又一名族长也瞪眼道。 …… 巴根淡淡一笑,待周围安静下来,接着道:“我们降宋,乃是假降,是为了壮大自己。” “如今,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趁着宋辽大战,我们可掠夺契丹人大量的财物,壮大自己。” “然后再借宋人之手,除掉生女真。唯有强大了才有话语权,待我们兵强粮足,完全可以推翻这个盟约,逼得宋人承认我们的地位,这是我们崛起的最有效途径。” “当下,若与宋军火拼,我们即使能顶下来,也将损失惨重。若生女真降了宋,反过来与宋来灭我们,我们如何应对?” “有道理!”不时有多个族长点头。 这时。 又有一名族长问道:“若宋不同意与我们先结盟在灭辽后才同意我们归降呢?” 巴根微微摇头。 “他不可能不同意!苏良招降,便是不愿战,此刻的宋人,比我们更不愿拼个鱼死网破!” 巴根看向忽列术,拱手道:“请陛下立即启程,与宋磋商。” 忽列术想了想。 “巴根族长所言,朕是认同的。” “然朕乃众族之首,安全不可有失,前往海参崴可能存在危险,既然咱们的要求如此清晰,朕建议不如修书一封,令沙托斯交给苏良即可。” 忽列术非常怕死。 万一苏良不愿结盟,掀起战事,忽列术还真没有把握能逃走。 他一旦身死,他的皇帝之位就会被别人代替,而他的族落也就基本上完了。 巴根摇了摇头。 “陛下,你必须亲往,不亲往难以将此事讲明,不亲往难以让苏良相信我们的诚意,另外,你作为众族之领袖,应有此担当!” 此话,简直是将忽列术放在火上烤。 享受着皇帝的荣耀,自然也要承担皇帝应当承担的责任。 这一刻,忽列术突然意识到:巴根将他推举为皇帝,完全是不安好心。 他不像是个皇帝,更像是个替死鬼。 他一旦死掉,巴根定然会成为大女真帝国皇帝的第一候选人。 忽列术眼珠一转,胸膛一挺。 “好,为了大女真,朕可亲往,然朕除了带手下的五千亲兵外,另外还要再向巴根族长借五千兵,一同前往!” “和,则无事,若战,也不能弱了咱们的士气!” 听到此话,巴根顿时有些着急了。 “陛下,咱们是和谈,带那么多兵作甚,另外,即使要带兵,也要各族分摊,而不是将我族之兵全部带走啊!” 忽列术淡淡一笑,环顾四方。 “巴根族长,你族之兵更加骁勇,朕为众族舍身谈判,难道指挥不了你族之兵吗?你族就不能为了大女真国付出吗?” 巴根顿时无语。 顿时,族长们都明白了二人的想法。 巴根力促忽列术谈判,谈成还好,若谈不成,忽列术的亲兵必然伤亡惨重,忽列术甚至也有可能身死,到那时,他可选择当上皇帝,也可以选择降宋,自身没有任何损失。 忽列术明白巴根的想法,故而要调遣巴根的族兵,即使有伤亡,也有巴根与他共同承担。 忽列术之所以没有提出各族均摊,就是希望其他族长都能支持他。 “陛下之令,我无异议!” “我亦无异议!” “我也无异议!” …… 眨眼间,便有一半族长认可了忽列术的意见。 这些族长们,成立大女真国乃是被逼无奈,心里只有自己的族落,根本没有大女真国子民意识。 此刻的巴根,见被人看穿了心机,只得无奈道:“我也无异议。” …… 一个时辰后。 忽列术带着沙托斯,还有一万士兵,迅速朝着海参崴奔去。 …… 而此时,苏良也没有闲着。 他命人将海参崴的一些官员贵族全部请入宋军军营中,获得了大量关于大女真国各个族落的情报。 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熟女真好财惧死,逐利无情,甚不团结,这个大女真国就是个草台班子,一触即溃。 与此同时。 他也让曹护和徐莽做好了开战的准备,对方若不降,苏良将直接动手。 与这群女真人,根本不用讲什么礼仁信义,他们若不真心降,日后即使降,也会再造反。 …… 这一日,午时。 距离三日之期还剩两个时辰,忽列术带着大队人马来了。 忽列术主动提出,要与苏良于海参崴城西城门外谈判。 西城门外,一片荒原,适合逃窜,也适合大战。 苏良很快便得知,忽列术将近万士兵隐于城门外三里处的一处荒林内。 他立即命令五百龙羽军,携同六千轻骑兵在城门内候命,一旦谈判破裂,双方便可立即开战。 熟女真常年被契丹人圈养,武力远弱于生女真,并且他们的兵器不精,根本不可能是大宋精兵的对手。 …… 片刻后。 海参崴,西门前。 有宋兵用布匹铺设了一片有四丈长宽的地方,里面设有两桌两椅,作为忽列术和苏良的位置。 不多时。 苏良带着徐莽与刘三刀来到了谈判的位置,忽列术也带着两名属下来到了苏良的对面。 苏良先到。 他当即就坐在桌前,优雅地饮茶。 忽列术微微皱眉,他没想到苏良竟如此不尊重他。 他大步走到桌前,看向对面的苏良。 “苏中丞,朕乃一国之君,你即使不用向朕行礼,也总该站着相迎吧,你邀朕来谈判,却如此居大,你这番诚意,让朕甚是失望!” 忽列术语气犀利,欲先给苏良一个下马威,使得稍后自己在谈判中能更有气势。 苏良淡淡一笑。 “忽列术,你这个一国之君,有人承认吗?” “莫说是你,即使耶律洪基在本官面前,本官也敢居大,他若守礼,须得称呼本官一句先生,至于你,算个什么东西!” 苏良逐渐提高了语调。 耶律洪基曾在大宋汴京城求学,当时完全算得上苏良的学生,这一点儿,人尽皆知。 忽列术乃是典型的欺软怕硬,他见苏良比他更硬气,当即不敢再争辩此事。 “苏中丞,咱们还是聊一聊正事吧!” “归降之事,朕……我……我可以答应,然须在宋灭辽之后,灭辽之前,我熟女真族可听大宋号令,但与大宋的关系可视为同盟。” “大宋不得入侵我境,不得干预熟女真族的内部事。我们助宋灭辽,宋须助我们灭掉生女真!” “待全胜之时,我们愿无条件归降,所有族人,皆为宋人,皆守宋法,只要大宋不掠夺我们的私产,我们便世世代代都唯大宋是从。” 忽列术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条件,然后心情忐忑地望向苏良。 苏良听完后,看向忽列术。 “这是你们所有部族商量后的结果?确定要这样?” 忽列术点了点头。 “苏中丞,这是我们的底限了,我们不想鱼死网破,我们想做大宋的朋友。” 苏良伸出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随即,苏良站起身来,望向远处,喃喃道:“放着好日子不过,为何非要挨揍呢?” 说罢,苏良扭脸便朝城内方向走去,一旁的徐莽朝着城头处开始招手。 很快,城头处令旗摇动,鼓声响起。 砰!砰!砰! 忽列术大骇,愣了一下后方才意识到宋军要开战,当即与两名属下爬上不远处的战马,朝着前方狂奔而去。 就在他们逃跑的那一刻。 城门打开。 龙羽军打头,六千多名轻骑奔出,驶向忽列术等人奔向的方向。 大多时候,以战止战都是能最快结束战事的办法。 这时,苏良看向一旁的刘三刀,道:“待灭掉这些人以后,立即向率宾府的熟女真各部落传令,降者不杀,率先投降的十个族落可享受‘私财不缴’的待遇。” “是。”刘三刀兴奋地拱手。 此计为杀鸡儆猴,待抓了忽列术,其他贪财惜命的熟女真定然不敢再战。 他们本就是被契丹人驯化的族落,与野蛮疯狂的生女真,早就不算是同一种人了。 第0556章:熟女真降!来自生女真的袭杀 海参崴城西,五里外。 曹护带着六千余名轻骑正在追击忽列术所带的万名骑兵。 本来,曹护以为这将会是一场硬仗。 哪曾想对方一箭未发,掉头就跑。 其中有数千名熟女真兵比他们的皇帝忽列术跑得都要快。 在宋军鼓声响起那一刻,便迅速后撤。 这种场景,一下子将曹护整笑了。 论长途追击,宋军最是擅长,更何况是追击这群毫无战意的骑兵。 宋军倾力狂奔,距离对方越来越近。 而此刻。 忽列术一边骑马狂奔,一边痛骂巴根。 “这个老狐狸,无耻,实在是无耻,待朕回去,一定要将他的脑袋拧下来!” 跑在忽列术前面的,正是巴根的五千族兵。 忽列术与苏良谈判失败后,本想着让巴根的五千族兵冲在前面,无论如何也要先打一阵再撤。 若打都不敢打,回去后将丢尽脸面。 哪曾想。 巴根的族兵们看到宋军出城后,调转马头就跑。 根本就不听他的命令。 他不知道的是,巴根早就向族兵们下过命令:若遇战,立即撤。 忽列术和巴根都清楚。 族兵是自身唯一的倚仗,没有了族兵便将丧失话语权,故而二人谁都不愿牺牲自己的族兵。 于是乎,万人齐逃。 苏良知晓此情况后,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群自私自利、各怀心事之人搭起来的草台班子,太容易被攻破了。 这样一来,此仗就更好打了。 …… 宋军追击半个时辰后,已达到了射程范围。 曹护举起长刀,高喊道:“火器兵,弓弩兵听令,立即射击!” 嗖!嗖!嗖! 弓弩、火器,如雨点般飞向熟女真的士兵们。 很快,对面便传来一阵阵惨叫声。 这些兵,全都是背部中箭、中枪。 换作稍微通晓一点战术的将领指挥。 此时一定会命令士兵停止奔逃,立即寻一掩体隐藏起来,或者就地下马,以手中的弓弩反击。 如此,才能将伤亡降到最低。 但忽列术早已被吓破了胆,心中只想追上跑在前方的巴根的五千族兵。 在他眼里,只要能跑到巴根的五千族兵前面,便能活命了。 一将无能,害死三军。 嗖!嗖!嗖! 嗖!嗖!嗖! 奔逃的熟女真士兵们就如同密集的靶子一般,被宋军的弓弩、火器不断射中,并且逐渐追了上来。 这不是一场战斗,更像是一场屠杀。 片刻后,双方越来越近。 冲在最前方的大宋士兵高喊道:“降者不杀!降者不杀!降者不杀……” 不得不说,此话的效果非常明显。 很快就有一大批士兵迅速弃马,然后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抱着后脑勺,一动都不敢动。 此乃士兵投降的统一动作。 投降者越来越多,很多都是第一次当兵的熟女真百姓。 就在这时。 冲在前方的一名宋军将领,手持一把巨大弓弩,瞄准忽列术所骑的马屁股射了过去。 嗖! 长箭正中马臀。 砰! 战马倒地,忽列术也狠狠摔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 一道道长箭从忽列术身边飞过,但凡想救忽列术者,皆中箭倒地。 不多时,数名宋军便生擒了忽列术。 “忽列术已被擒下,尔等还不快快投降!” “忽列术已被擒下,尔等还不快快投降!” …… 前方逃走的熟女真士兵们听到此话,再加上耳畔不断传来的箭簇与火器的声音,纷纷下马投降。 一个时辰后,战事结束。 对方万人,伤亡近四千,投降五千,还有数百人逃走。 这数百人,是曹护故意放走的。 目的是让他们告知率宾府的熟女真各部落:降者不杀,率先投降的十个族落可享受‘私财不缴’的待遇。 这就是苏良招降能够答应的条件。 入夜。 宋军们押着俘虏回到了海参崴城。 待攻占率宾府,这些人便是非常好用的后勤力夫,因为他们有家人,又不擅战,还较为了解这里。 完全可以以他们的家人为人质,让他们成为宋军的劳力。 接下来。 苏良就准备坐守海参崴,看一看到底有多少熟女真部族来降。 翌日清晨。 苏良、曹护、徐莽、刘三刀出现在城楼上。 曹护笑着道:“头儿,我本以为女真人甚是勇猛,没想到竟然如此不堪一击,看来民间传言为虚啊,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简直胡说八道!” 苏良微微摇头。 “熟女真已被契丹人驯化,又沿海而居,打渔者远多于打猎者,衣食无忧,确实没有什么战斗力,但生女真却不同。” “生女真有兽性,打仗不要命,待咱们收服了这些熟女真,便翻过长白山去打那些生女真,熟女真可招降,但生女真必须让他们灭亡!” 苏良深知生女真秉性,根本不可能将他们劝降驯服,只能杀之,然后从新一代开始教化。 众人都点了点头。 生女真打辽人时,撕咬耳朵,煮其肉,女人孩子皆杀的种种事迹,他们都是听说过的。 那群人俨然就像一群野兽,为了财物食粮,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没有一丝人性。 …… 近午时,城门外扬起一阵沙尘。 徐莽顿时大喜,道:“头儿,熟女真各族落来了!” 苏良起身,放眼望去。 远方一群人马狂奔而来,身上无甲,手中无兵器,中间有人举着一杆白旗,显然是要来投降。 踏踏踏!踏踏踏! 不多时。 这些人便来到了城门下,足足有近百人。 苏良留意到,其中还有一人被五花大绑挂在马上。 这时。 一名瘦高瘦高的中年人骑马朝前行了数步,然后翻身下马,拱手道:“尊贵的苏中丞,我熟女真三十二族,皆愿归降,成为大宋之民,只要苏中丞不杀我们,我们愿意将所有私财交出!” 其余人也都纷纷下马,低下脑袋。 苏良听到此话,心中道:“这是个聪明人呀!” 当下,与其向大宋谈条件,不如什么条件都不要而表忠诚,如此,还有可能得到大宋的馈赠。 苏良看向下方,高声道:“心若诚,大宋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子民的!” 中年人再次拱手,然后朝着后面一招手,那个被五花八绑的男人便被丢了出来。 “苏中丞,熟女真各族建立大女真国,完全是此人的主意,他亦有称帝的念头,昨晚还想着用计让我们自相残杀,而他来这里率先投降,换取熟女真新领袖之位,被我们发现后,就被我们擒下了!” 苏良看向下方,道:“他就是巴根吧!” 下方的熟女真各族长都是一愣,没想到苏良竟识得他,被塞住嘴巴的巴根也是一愣。 苏良笑着道:“熟女真各族族长是什么样的人,本官早已知晓,你们抓得对,众族族长,唯有他与忽列术该抓!” 听到此话,下方的族长们都长呼一口气。 他们没想到苏良竟然对他们了解的如此清楚。 幸亏是降了。 不然若再战,对方对他们知根知底,他们根本没有赢的机会。 “开城门!”苏良高声道。 随即,苏良看向曹护,道:“这些人若表现的乖巧,一个月后,除了军用粮草马匹外,其他私财全部还给他们,当下,我们还需要他们使力呢!” “是。”曹护点了点头。 苏良之所以向曹护说这些。 乃是目前跟着他的众人中,唯有曹护有帅才,有治理城池之能力。 接下来,苏良意欲将率宾府这一片熟女真抢下的地盘都交给曹护管理。 然后。 他带着徐莽、刘三刀等人翻越长白山,剿灭生女真。 …… 翌日午时。 苏良等人出现在率宾府内。 宋军进城后,无任何抢掠之举,百姓的财物依旧归百姓,而熟女真抢掠和筹集而来的粮草、兵器、马匹等则归宋军统一管理。 苏良还邀请熟女真各族族长吃了一顿饭,并表示,只要他们足够忠心,一切遵从大宋法令,他们便可以像大宋百姓那般,享有所有能享有的待遇,无高低贵贱的区别。 这让熟女真各族族长甚是感动。 甚至都后悔投降晚了。 投降后的他们,不但生活没有太大变化,而且更加心安了。 …… 翌日清早。 苏良带着一万余名骑兵离开了率宾府,曹护留守,并负责他们的后勤。 很快,还会有大宋增兵来到这里。 与此同时。 苏良也收到了宋军攻占中京大定府,耶律洪基撤到上京临潢府的消息。 苏良的计划是,先前往黄龙府灭掉生女真,而后前后夹击耶律洪基,让他无处可逃。 不然,耶律洪基若带人藏到深山老林中,非常不好抓。 并且,冬天快要到了。 若大雪之前,不能将辽军的精锐灭掉,那恐怕就要打到明年春天了。 契丹人比宋人更适应北境的冬天,让他们蛰伏一个冬天,将会增加宋军的更多伤亡。 …… 这一日。 黄龙府,一座豪华大殿内。 生女真统领里吉身穿仿宋式红色龙袍,端坐在一张大椅上。 龙袍有些大。 再加上其脚踩在椅子上,有点儿像猴子穿人衣,甚是滑稽。 而此刻。 他的面前站着八个人,四个青年,四个少年。 青年大概二十来岁,而少年则只有十一二岁,都很瘦小,但每个人的眼神都甚是冷厉,显然都是杀过人的。 里吉看向他们。 “熟女真那群废物已被宋军灭了,宋军正翻越长白山,朝着我们这里奔来。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袭杀宋军的领袖苏良!” 说罢,里吉拿出了苏良的画像。 “此人便是苏良,杀掉他,我们就赢了一半,宋人就会惧怕我们!” “谁杀了他,我赐他一百匹马,三百头羊,一个大宅子,外加十个女人!” “记住,是杀掉,不是俘虏!此人诡计多端,若给他说话的时间,即使擒住他,也有可能被他逃走。” “只要能靠近他,立即杀了他,不得犹豫,你们若因此死了,赏赐将会给你们的父母或儿女,为里吉王国拼命,能做到吗?” “能!”八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去吧!”里吉摆了摆手。 顿时,八人便迅速离开了,在生女真战士的眼里就没有投降二字,只要没有死,他们就会拼命。 那四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看似瘦弱。 其实他们都是在死战中练出来的,七八岁就敢踢着人头玩,就敢与黑熊老虎搏斗。 并且他们的外形和年龄极具欺骗性,乃是刺杀的最佳人选。 …… 转眼间,到了十月份。 天气越加寒冷。 苏良带着军队再有数日便能翻过长白山。 目前,黄龙府聚集着一万多名生女真族兵,他们抢夺了里面的兵器与铠甲,战斗力提升许多。 但面对苏良所带的精兵良将,外加火器的加持,定然不可能是对手。 苏良之所以选择亲往。 乃是他知晓女真人刻在骨子里的野心到底有多大,只有将这个火苗彻底扑灭,并施以教化,日后的北境才不会有动乱。 与此同时。 苏良对这里散居的百姓也有了一定了解,并将相关信息及时反馈给了后方的王安石。 王安石提前知晓这些后,才能为后期接管这片黑山白水提前做好筹备。 …… 又一日,近午时。 苏良等人正在前行,突然感觉到天气骤然变冷了起来。 不多时,竟飘起了雪花。 雪不大。 但却让气温下降了许多。 苏良当即下令,就地扎营,埋锅造饭,待明日雪停之后再前行。 此等天气急行军,一则路滑,二则易冻伤士兵。 好在苏良的身体还算结实。 若是庞籍、梁适等老家伙像苏良这样,估计已经折半条命了。 半个时辰后。 山林尽白,苏良坐在营帐前的篝火前,悠哉悠哉地啃着一只兔腿,喝着用雪水烧开的热水。 虽说这里人迹罕至,但猎物甚多。 有弓有箭,便有吃不完的野鹿野兔。 有时还能猎到老虎和熊。 而此刻,两名扮作猎人的生女真士兵发现了宋军。 生女真人最擅长的就是追踪猎物,然后在合适的机会骤然出手,将其击杀。 而此刻,苏良就是他们眼中的猎物。 第0557章:疯狂的里吉!苏良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翌日清晨。 阳光灿烂,薄雪渐渐消融。 苏良所在军队的先锋营,行在最前方开路。 大军越过数座山峰后,路渐渐好走了一些,周边也零零散散有了百姓。 或是契丹人,或是女真人。 因为这片区域地广人稀,消息闭塞,一些居住在山林里的村落百姓,甚至不知有战。 宋军秉持着绝不扰民的原则,与他们的交集甚少。 有时遇到一些无衣无食的老弱,还会给予他们一些粮食。 依照当下的速度,宋军大约五日便可抵达生女真占领的黄龙府区域。 生女真虽有战力。 但苏良所带皆是精锐,武器又远在对方之上,将其剿灭,并不困难。 路途中。 苏良也陆续得到了一些关于生女真族的情报。 这些女真人可谓是毫无人性。 欺辱妇女,煮食婴孩。 将成年人与东北虎关在一个笼子内,然后放在大街上供人观看。 一些被他们擒下的契丹兵,皆是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后才悲惨死去。 生女真的眼里,没有法令,没有秩序,没有任何道德。 只有杀戮。 …… 一个时辰后,天气逐渐转暖。 苏良骑马行于一处崎岖的山道上,虽然屁股颠得生疼,但他仍能苦中作乐,不时欣赏着周边的秋景。 就在这时。 前方先锋营的一名都头骑马奔了过来。 “中丞,我们在前方遇到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一人肩头受箭伤,处于昏迷状态;一人脚踝被捕兽夹所伤,若不救治,有丧命的风险。“ “那伤了脚踝的少年称,他们是契丹人,生女真的士兵昨晚对他们所居的村子进行了疯狂屠杀,他们二人侥幸逃出。当下,我已命人对他们进行救治。” 苏良微微点头。 宋军的规矩是:遇有伤有难的百姓,无论是契丹人还是女真人,必救之,特别是老人和孩子。 “留下三人为那两个契丹少年治伤,然后再给他们留下一些口粮,先锋营照常行军!”苏良道。 军队自然是不可能因两个孩子而耽搁行程。 “我……我……正是这样告知那孩子的,但是他知晓我们是宋军后,不愿离开,称家人全被杀,他们要跟着我们杀女真人!”那都头道。 听到此话,苏良瞪眼看向那都头。 堂堂一个都头,竟然连两个孩子都无法控制。 都头接着道:“我自然不可能被两个孩子左右了意见。但那个孩子甚倔,他称,我若将他们抛在这里,他们就自尽,说罢,那孩子就拿起一块石头朝着自己的手背砸了下去,一击便血肉模糊!” “我担心将他们留在这里,他们会自残自杀,那孩子眼里有恨,有杀意,我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好向中丞汇禀。” “这么烈的性子?走,去看一看!”苏良道。 不多时,苏良见到了这两个孩子。 二人皆枯瘦如柴。 一个肩头包裹着纱布,虽有意识,但面色蜡白,难以站立。 另一个脚上和手掌上都缠着布,直直站着,看上去伤的不重,其面色阴沉,撅着嘴。 苏良翻身下马,不由得生了同情心。 这样的年龄,应该是在学堂中念书,而非遭此大罪。 “你们还小,打仗的事情用不到你们,本官自会为你们的家人报仇,接下来会有人照顾你们,为你们换药,待你们伤势变轻,能骑马了,便朝着东边走,那边安全,自有人会照顾你们。”苏良道。 “我……我……不,我要杀人,我要为我家人报仇!”那个自残手掌的男孩扯着嗓子说道。 就在这时。 另一个受箭伤的男孩突然捂着肩头,道:“疼!疼!疼!”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之时,那个自残手掌的男孩突然从脖颈上拽出一个拇指长短的锋利兽牙。 此刻的他,距离苏良只有两米远。 他手持兽牙,如同一只老虎一般,朝着苏良扑去。 兽牙所指的方向,正是苏良的脖颈。 这个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还是众人都看向另外一个男孩之时, 一旁的徐莽、刘三刀都没有想到一个受伤的男孩会突然朝苏良下杀手。 在那一瞬间。 苏良本能地后退,刘三刀迅速提起手中长刀去挡。 哪曾想。 这个男孩用另一只受伤的手,主动迎向刘三刀的刀。 唰! 其手臂应声而断。 但速度不减,另一只手持兽牙的手伸到了苏良的脖颈处! 以自残,换取杀苏良的良机。 这种狠辣果决,一般的成年人都难以做到。 刺啦! 兽牙划过苏良的脖颈。 苏良身体后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一刻,徐莽迅速出脚。 砰! 一脚将那少年踹在地上,一旁的士兵迅速将其制服。 与此同时。 苏良的两名亲兵也将刀放在了另外一名中箭少年的脖颈处。 徐莽和刘三刀迅速奔向苏良。 “中丞,中丞你没事吧!” 若今日苏良遇害,周围这些人都将愧疚自杀。 此刻。 苏良躺在地上,双手按着脖颈,明显感觉到有血流出,但不多。 其脑袋眩晕。 因为后脑袋磕在了一个非常硬的土疙瘩上。 徐莽和刘三刀见苏良一动不动,脖颈处有血流出,不由得慌了。 “快来为中丞治伤!快来为中丞治伤!”徐莽扯着喉咙喊道。 “咳咳……” 这时,苏良干咳了两声,道:“我……我还死不了!” 听到此话,徐莽和刘三刀的眼泪都流下来了,一旁的两名亲兵更是自责地朝着自己脸上扇耳光。 稍倾。 一名医官到来,用纱布擦掉了苏良脖颈处的血痕,然后开始止血、包扎。 “好险!好险!伤口若再深一点,后果简直不敢想象。”医官喃喃道。 听到此话,苏良和周围众人都长呼一口气。 刚才确实太危险了。 这个地方比不得城内,脖颈又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若伤口再深一些,血流不止,苏良就彻底完了。 苏良缓缓坐起身来,脸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刚才,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 现在想来,他还有些后怕。 片刻后。 苏良看向一旁刺杀他,因断臂而昏厥的男孩,又看了一眼那个中箭的男孩。 “为杀我,而自残,你们还真不是一般的孩子啊,你们是女真人,是里吉让你们来的吧!” 那中箭的男孩摇头不说话,然后如同一头走兽一般,疯狂地撕咬着绑在身上的绳子。 这一刻,苏良不再犹豫,道:“都杀了吧,就地掩埋。” 当即,数名宋兵将两个男孩拖向远处的山林中。 这时。 徐莽、刘三刀与周围将士全都跪在了地上。 “属下护卫不周,请中丞重惩!”徐莽高声道。 他觉得自己的罪过,判处死刑都不为过。 苏良对大宋意味着什么,每个人心里都非常清楚。 “都起来吧!错不在你们,是我们还不够了解这些生女真!”苏良长呼一口气。 善良,一直都是宋军的软肋,特别是宋军将帅的软肋。 苏良若不是心存善念,担心男孩自杀,根本不会遭此一劫。 这也让他更加看清了生女真的特点。 他们虽然没有学过兵法,但却懂得捕猎的道理,以自残来吸引猎物,然后一击毙命。 这招非常狠辣。 苏良很庆幸,他们还不算很聪明。 若这两个少年没有直接动手,而是通过卖惨卖苦得到苏良的认可,守在苏良身边。 那他们可能会找到更好的方式袭杀苏良,成功率将会更高。 苏良又道:“这个教训还是值得的,让我们更加了解了这群生女真,记住,日后我们面对生女真,面对的就是一群野蛮走兽,能杀便杀,断断不可仁慈!” “遵令!”众人齐呼,同时拱手,面色非常严肃。 …… 接下来,大军继续前行。 前行过程中,先锋营接连碰到了诸多陷阱,有兽坑,有毒箭、还有捕兽夹。 生女真显然已知宋军正在赶往黄龙府。 这些陷阱就属于小儿科了,被宋军先锋营轻松破除。 经历过苏良被刺后,徐莽与刘三刀变得相当谨慎,不但增加了护卫苏良的人手,还禁止所有的陌生人靠近苏良。 苏良所走的道路,他们都会派人提前走上一遍。 很快。 苏良脖颈上的伤口便结痂了。 但由于天冷,风吹伤口,非常疼痛,故而苏良只能用一块棉布包裹。 幸亏伤口比较浅,不然一旦受到感染,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殒命。 …… 十月初十,近午时。 苏良率领的一万大军在距离黄龙城十里外的一处山坡上扎下了营。 刚扎营没多久,苏良便接到了里吉派人带来的传话。 里吉邀苏良明日午时在前方五里处的一个山坡见面,不打仗,只叙话。 二人也算是老相识了。 苏良也想看一看里吉接下来会采取什么动作,当即便答应下来。 …… 翌日午时,一处山坡上。 里吉带着两名属下出现在山坡的一片平地上,苏良也带着徐莽和刘三刀走了过去。 双方剩余人马皆在两侧等候。 山坡甚高,一览无余。 双方的将士都在观望着,无论谁想动“擒贼先擒王”的念头,都很难实现。 苏良大步走到山坡上。 里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苏中丞,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朕甚是想念你!” 苏良淡淡一笑,望了一眼里吉身上并不是很合身的龙袍,道:“里吉,不是人人穿上龙袍都能当皇帝的,有话快说。” 里吉看向苏良。 “苏中丞,当年我千里迢迢,历经艰苦,赶到汴京城与宋结盟。你曾向我承诺,待我女真人实力足够之时,便可与我女真结盟灭辽,如今,我的实力还行吧,我愿与大宋合作,共分辽国。” “至于如何分,我不像熟女真那些无能之辈贪财贪名,待灭辽成功,大宋给我三座府城即可,再给十万契丹人为奴,让我女真人在东北一角,独立建国,待遇与南方的大理一致就行,让我拜大宋皇帝当干爹也是可以的。” 苏良看向里吉,微微摇头,语气平淡地吐出三个字:你不配! “什么意思,我生女真有何不配?”里吉骤然提高了声调,脸色也变得冰冷起来。 “你们生女真族,不知礼法,不晓道德,更不通伦理,让你们独立建国,只会建出一个畸形的王国,使得王国内之底层百姓,皆被奴役……” 苏良讲得很长,但里吉听懂的却不多。 他寻到苏良的一个话口,打断苏良的话语,冷声道:“你……你是看不起我!” “我当年求大宋联盟之时,你便看不起我,你是觉得我族族人没有读过书,没有像你们宋人那般附庸风雅?你们就高人一等吗?谁的拳头厉害,谁就能当皇帝!” 苏良看向别处,并未理会他。 里吉冷笑一声,直呼苏良之名。 “苏良,朕明白了,你就是还看不起我。我告诉你,你会后悔的,你等着,等我要将你打败,将契丹狗打败,再将你们所有的宋人都打败,我要让汉人和契丹人都成为我女真人的奴隶。” “我要大宋如你这般的读书人,像走兽一样在地上爬着,我要将他们驱逐到山林中与野兽打斗,看一看到底是读书厉害,还是拳头厉害!” “我还要将你们宋朝的女人像牛羊一样圈养起来,将你们的父母妻儿都圈养起来,让你们跪在地上求我!” …… 此刻的里吉,甚是疯癫。 苏良不愿与这种疯子多言,当即便转身离开了。 当下的大宋,根本不需要依靠生女真来灭辽。 辽国已经是强弩之末。 里吉的这番话,也让苏良内心笃定:这一次,一定要朝死里打这群女真人。 当下的这群女真人,全都是疯子,是杀人魔王,罪孽深重,不死必将造成更加严重的动乱。 “苏良,你等着,只要你来攻,我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女真族的厉害!” “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全都后悔!我要成为这个世界的王!汉人,契丹人,都是朕的奴隶,朕要他们死,他们必须要死!” “苏良,我要让你跪在我的面前,我要让你哭着求我,不然我将让你体验一番人世间最残忍的死法!” …… 里吉高声喊道,甚是嚣张。 苏良看向徐莽和刘三刀,道:“明日四更天,攻城。” 第0558章:冬月围城!辽国覆灭正式进入倒计时 十月十二日,四更时分。 露浓霜重,雾气弥漫,天甚寒。 辽境黄龙府,府城城门前,万名宋军携各种攻城器物准备攻城。 五年前,黄龙府还是一座人口逾二十万人的大城。 城内各族族人杂居,和睦相处。 有契丹人、女真人、汉人、渤海人、突厥人、党项人等。 商贸繁荣,和乐安定。 但经历了耶律洪基的加赋暴政以及当下生女真的残暴统治后。 周边田地无人耕种,村屯百姓几乎被杀尽,无法令约束,无道德底限,有钱者尽皆逃走。 黄龙府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土匪窝。 而今里面住着的,多是生女真人。 这些人从山林中走出后,身上的兽性未除,在城内所做的肮脏之事,简直令人无法言说。 …… 这一刻。 里吉穿着仿大宋款的红色龙袍,朝着守城的将士喊道:“兄弟们,契丹人不是我们的对手,宋人更不会是我们的对手!” “今日,只要我们能打退宋军,那不久的将来,不但辽国是我们的,南方富饶的大宋也是我们的。到那时,兄弟们想要多少财物便能有多少财物,想要多少女人便能拥有多少女人!” 生女真的将士们,听到财富,听到女人,便都兴奋起来。 众人齐齐高喊:“里吉王国必胜!里吉王国必胜!里吉王国必胜!” 在他们眼里,这个世界的法则就是:要么成为制定规则的猎人,要么成为被捕杀的猎物。 对面。 苏良听到城楼上生女真的喊叫示威声,扭脸看向一旁的徐莽和刘三刀。 “武器都分发完毕了吗?” “已分发完毕!”徐莽拱手道。 这一次,攻城的不仅有风火雷,还有五架风火炮,风火炮比用抛石机投出的风火雷更有冲击性。 它们乃是苏良专门让曹护从战船上拆卸组装出来的。 此外。 攻城的将士们配备的火器、弓弩、袖中弩、箭矢数量都远多于打熟女真之时。 苏良正色道:“待破城之后,以远程攻击为主,能杀就杀,战时不要任何俘虏,若有妇孺手拿武器,无需犹豫,立即射杀!” “是。”后面众将齐齐拱手。 自有战以来,苏良从未下过如此狠辣的命令。 但对付这群生女真。 狠,是出于对宋军的保护。 待战后,若有俘虏,苏良打算至少也要令其服五年劳役,再学大宋礼仪,合格之后,才能将其放出。 …… 一刻钟后。 苏良大手一挥,高声道:“攻城!” 顿时。 战鼓雷动,令旗飞扬。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宋军第一拨攻城兵率先冲了过去,调动火炮与弓弩,直攻城门。 轰隆!轰隆!轰隆! 风火雷爆炸,就如同天雷一般。 在城墙上炸响,在城门楼外的箭楼上炸响,震耳欲聋。 相对于辽军,生女真并不善于城防战。 他们在城楼前没有设置陷马机关,也没有堆放防火炮攻击的石头。 只会在城楼上拿着弓箭乱射,然后就是朝着下面抛石头。 嗖!嗖!嗖! 一连串的风火枪和弓弩射击,让城门上的生女真兵根本抬不起头来。 里吉面色阴沉。 他不擅于守城,并且打心里觉得,对方攻进城内后,双方肉搏,才算是大战开启。 在肉搏近身战上,他觉得族人是有极大胜算的。 不到一个时辰,宋军先锋军便推进到了城门下。 “轰城门!”徐莽高声道。 风火雷实乃破城门之良器,更何况宋军能完全不节约地朝着城门扔。 轰!轰!轰! 不到片刻,城门就被炸出一个口子,然后有士兵冲进去,用风火枪消灭了城门后的士兵后,打开了城门。 “龙羽军率先入城!”徐莽高喊道。 龙羽军最擅杀人技,先将那群生女真打得心生恐惧,他们便不敢再战了。 踏!踏!踏! 当即,五百龙羽军,骑着包裹着全身软甲的战马,手提长刀,腰挂弓弩,袖子间还藏有袖弩,率先朝着城内攻去。 就在昨晚。 徐莽和刘三刀向龙羽军士兵做战前动员之时,讲述了苏良被生女真少年偷袭的事情。 二人认为那是他们的耻辱,而龙羽军有职责将洗刷这份耻辱。 当下的龙羽军,战意甚浓。 再加上苏良下达了“能杀就杀,不要俘虏”的军令,他们将倾尽全力,除掉这些兽性未除的生女真士兵。 很快,双方便搏斗厮杀起来。 生女真士兵确实彪悍。 他们除了会用兵器攻击外,即使被长刀刺穿了肚子,只要没有死透,还会用牙去撕咬,脖颈、耳朵都是容易被他们撕咬的地方。 非常难缠。 这也彻底激起了龙羽军士兵的血性。 能一击致命,便不会两击。 不远处。 刘三刀朝着龙羽军后方的骑兵与步兵道:“三人一组,联合出击!” 生女真士兵有一个巨大弱点:群战不行。 他们不惜命,一个个如狼如虎一般,但却不擅于配合,而宋军则擅于配合。 当然。 生女真士兵的骑射与近战搏斗,确实厉害。 一个时辰后。 双方在城内街巷的近身搏斗战已进入了白热化。 宋军凭借着火器与配合能力,不断朝前攻击,而生女真则不断后退。 人类的身体,在风火雷与风火枪面前,就如同一张白纸一般,一戳就透。 而这时。 身在一处巷口的里吉有些慌了。 他没想到宋军的战斗力竟然这么强,更没想到宋军对付他竟然使用了这么多的火器。 当下,生女真士兵已伤亡了数千人。 输赢已定。 里吉攥着拳头,喃喃道:“若再能多给我半年时间发展,待我发展到五万人,宋军绝对不是我的对手!” 里吉想了想,迅速朝着后方走去。 …… 眨眼间,到了午后。 这场破城之战也到了尾声。 因宋军的武器精良,外加有火器加持,伤亡连对方的两成都没有。 这时,徐莽骑马奔到苏良的面前。 “头儿,对方仅剩千余名兵,全聚于城西,我们已将他们包围,但是有女真人的家眷挡在了他们前面,有老人、孩子,还有孕妇。她们叫喊着杀了她们才能杀她们族的汉子,我们是否要强冲过去?” 苏良微微皱眉。 “这个里吉还真是无耻,竟然拿老弱妇孺作挡箭牌,咱们去前面看看。” 片刻后。 苏良骑马来到了城西。 在一条大街前,有人用马车、木头、石头等将街道完全堵住。 街道后方,皆是女真人的家眷,有老有小还有女人。 其中。 有数名挺着大肚子的女子站在最前面,面无表情地望着对面的宋兵。 在这些人眼里,并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在听从里吉的命令。 里吉给了她们吃喝,给了她们生活的地方,里吉让她们去死,她们便要遵从。 这种遵从,就像是牛马羊兔对老虎和熊的遵从,发自骨子里的无条件服从。 准确来讲,应该是惧怕。 将这些人全部射杀,苏良还真下不了手。 这时,里吉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的手里拽着一根绳子,而绳子上则绑着十余人,全是女子和孩子。 这些人将他围成一周,而他对外只露出半个脑袋。 他怕被击杀。 里吉看向前方马上的苏良。 “苏良,立即将西城门的宋兵全部撤掉,不然你若想杀我们,必须先杀掉这数百名老弱妇孺!” “你想一想,你若杀了他们,必将身败名裂,以后宋朝的史书一定会骂你的,你难道不要名声了?” “你放我们走,我们将一路向北,去山林中生活,绝对不再掠夺城池,我们只想活下去!” 里吉觉得自己拿捏住了宋人的人性。 苏良转头看了一眼刘三刀,后者立即会意,转身朝着后面走去。 苏良冷哼一声。 “里吉,你觉得这样能威胁到本官吗?用这些人老弱妇孺的命来救你和你的千名属下,本官不愿意。” “不如咱们换个方式,此刻你若自尽,我可以放了他们所有人!” 听到此话,里吉摇头道:“苏良,你的话我是一句都不可能信的,速速将西城门的宋兵撤掉。” 说罢,里吉提起手中的匕首,朝着身旁的一个男孩的脖颈上突然一抹。 刺啦! 后者直接身死,倒在了地上。 这一幕,让苏良看得甚是愤怒,此人简直就是恶魔。 留他活着,将会有更多的无辜者身死。 苏良强忍着愤怒,道:“里吉,你太差劲了,竟然这样杀自己的族人,你不配成为他们的领袖,更不配成为一个人。” 苏良的话,并未激起一旁生女真人对里吉的不满。 在他们眼里,里吉杀人,乃是为了族落,里吉就是他们的信仰。 唯有里吉身死,他们才能感觉到恐惧。 里吉看向苏良,将带血的匕首扬了扬。 “苏良,我不杀他们,有种你来杀啊,你将他么全杀掉,今日,老子即使死了,也要拉上你,让你遗臭万年!” 里吉的语气甚是嚣张。 苏良不动手,并非为了自己的名声,他根本不在乎后世史书的评说。 他只是不忍心看到这些老弱妇孺被杀,宋军若杀了他们,也大概率会染上心疾的。 而这时。 刘三刀安排的数名枪手已经爬上了不远处的屋顶。 只要能将里吉一枪毙命,此局便可解。 苏良继续吸引着里吉的注意力,道:“里吉,你看这样如何?本官命人打开西城门,放你一人逃。如何?” “不行!他们都要离开!”里吉看向周围的生女真兵。 这些人马乃是他东山再起的本钱,他自然不愿舍弃。 他见苏良做出了妥协,不由得抬起胸膛,道:“苏中丞,放一人也是放,放千人也是放,放了我们也不影响你领功,你若不同意,那我就接着杀了,这些人可全都是因你而死!” 苏良面色阴沉,攥起拳头,沉默了稍倾后,又道:“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不过……不过……” 苏良欲言又止,将里吉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就在这时,一名枪手瞄准到了里吉的脑袋,然后迅速开枪。 嗖! 砰! 脑袋开花,里吉瞬间身死。 嗖!嗖!嗖! 与此同时,有数名拔刀的女真士兵也全被击毙。 “里吉已死,动则死,降可活!降者立即扔掉兵器,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徐莽高声道。 “谁动谁死!”刘三刀举着一把风火枪,站在房顶上。 这些女真兵们看到里吉倒在地上后,一个个顿时没有了方向,有人抱头蹲在地上后,其他人纷纷效仿。 当然,还有人疯狂地朝着巷道中跑去。 宋军分队,一部分将投降的生女真绑起来,一部分朝着逃跑的生女真兵追去。 苏良长呼一口气。 今日之战虽然迅速,但死伤也不少,好在顺利完成了任务。 …… 片刻后。 宋军开始收拾战场,徐莽还带着三千兵骑兵奔向了长春州。 长春州还有剩余的生女真兵需要处理。 而苏良待将一些琐事处理完毕后,便立即撰写军事情报向赵祯汇报。 此时。 富弼、韩琦二人的攻城计划执行得也是相当顺利。 除了苏良即将占领的长春州外,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辽西路兴中府、平州路平州四个重要城池,全被宋军攻陷。 耶律洪基带着八万士兵,以及辽国的皇族贵戚们守在上京临潢府。 待苏良率兵南下,与富韩之兵形成合围之势,耶律洪基便逃无可逃了。 十月十八日。 苏良率领五百龙羽军,五千宋军轻骑,沿着潢河奔向临潢府方向。 …… 燕云区域,幽州城内。 赵祯收到苏良连续攻占率宾府、黄龙府、长春州,灭掉了整个女真族后,心情大悦。 最难啃的一块骨头被苏良啃掉了。 当下,耶律洪基已经到了穷途末路。 大量辽人都逃往西北的呼伦贝尔湖、额尔古纳河区域。 那里相对平和稳定,生活着许多族落,过着较为原始的生活。 …… 十月二十七日。 韩琦富弼率领大军包围了整个临潢府府城。 与此同时。 天气骤冷,一场鹅毛大雪落下。 这个区域的大雪,有时一下便是半个月。 这一刻,宋军采取了围城之策。 临潢府内,有辽兵八万,有百姓十余万,在冬日寒天内,粮食与木炭相当重要。 对方消耗甚大,又无补给,时间一长,必然会发生内乱。 即使耶律洪基能控制住内乱,宋军待辽军冷饿交加,身体达到极限时再打,定能事半功倍。 这是最省力的战术。 当下的宋军也需要调整,如此恶劣的天下,若打起来,受轻伤者都有可能因感染或冻伤而亡。 与此同时,韩富二人也在等待着苏良的到来。 第0559章:赌一把!苏良:我预判了他对我的预判 十一月初三。 宋军围困辽国上京临潢府的第六日。 天寒地冻。 大雪如鹅毛般纷纷扬扬飘落。 宋军大营白茫茫一片,所有人都在营帐中避寒。 好在三司使王尧臣早有准备,为军队送来了大量棉衣、棉被以及木炭。 此刻,中军大帐中。 韩琦与富弼坐在火炉前,一边烤火一边喝着热水。 “景明怎么还没到呢?暴雪肆虐,他们不但没有棉衣棉被,还要急行军,路上一定很艰苦!”富弼道。 韩琦翻着冒着火星的木炭,道:“是啊!景明深入敌后,灭了女真人,还险有性命之危,太不容易了!好在这场持续了一年的战事,快要结束了!” 富弼点了点头。 只要攻下临潢府,拿下耶律洪基,辽国便算完了。 至于剩下的区域,分兵多路,很快就能占领。 就在这时。 一名士兵钻进营帐,兴奋地道:“富帅、韩帅,苏中丞到了!” 富弼与韩琦大喜,连忙起身去迎。 富弼朝着一旁的士兵道:“立即准备热水、炭火,棉衣、棉被以及营帐。” …… 营帐外。 苏良带着五百龙羽军、五千宋军铁骑出现在前方。 苏良穿着一件厚实的灰色衣袍,衣角硬硬地支楞着,全是冰渣。 此刻的他,双脚已快没有了知觉。 双手也是有些红肿皲裂。 连日的大雪,使得众将士与马匹都有冻伤。 他们的衣衫单薄,木炭很少,再加上一直行军赶路,一个个的都甚是疲乏。 这时。 富弼与韩琦踩着积雪,快步奔向苏良。 “景明!” “景明!” 二人看到苏良后,兴奋地喊道。 苏良当即也笑着迎了过去,这些日子,彼此都知晓有多么艰难,但现在全都熬过去了。 就在三人准备来一个大大的拥抱时。 哗啦! 富弼突然脚底一滑,铲到了苏良。 二人站立不稳,一下子跌坐在地上,韩琦去扶富弼时,也是脚底一滑,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徐莽、刘三刀吓了一跳,连忙奔了过来。 三人坐在地上,看着彼此的狼狈模样,几乎同时大笑起来。 他们放声大笑,让周边的将士也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是胜利即将到来的笑声。 稍倾。 徐莽与刘三刀将三人搀扶了起来。 “走,走,走,快去营帐中暖和暖和,我已命人为将士们提供热水和棉服了!”富弼道。 …… 片刻后。 苏良所带的士兵都被安置进了温暖的营帐,苏良更是换上了崭新的棉衣棉鞋。 富弼将自己的厚羊裘也披在了苏良身上。 中军大帐中。 苏良烤着火、喝着热水,一旁还有肉食。 他吃得甚香。 富弼看向苏良脖颈处的那道还很明显的伤疤,道:“景明,得知你被女真人刺伤,划破了脖颈,我们都担心坏了,若不是你向官家汇报已无碍,官家就让我带着一支军队将你强行接回燕云养伤了!” 苏良笑着道:“我福大命大,接下来该咱们享福的时候了,我怎能出事!” “哈哈哈哈……”富弼和韩琦忍不住笑出声来。 …… 半个时辰后。 富弼与韩琦向苏良讲述起了上京临潢府里面的情况。 当下城中,有辽兵八万,百姓十余万人,根据斥候的汇报,自宋军围城起,城内的粮食最多够十日。 而今已是围城的第六日了。 富、韩二人的计划是,先围对方半个月,待其疲乏,然后便攻城,若大雪在半个月后依然不停,那就待雪停之后再攻。 此刻,这漫天的雪已成雪灾。 临潢府内木炭不足,恐怕要拆屋劈柴,而天越寒,他们需要的粮食就越多,一旦有人饿极了、冻坏了,大概率会出现内乱。 苏良认可地点了点头。 此等大雪天,不宜打仗,宋军粮草充足,后方不断能运送,围城乃是最好的策略。 …… 而此刻。 临潢府,一座巨大的宅院内。 耶律洪基站在大厅内,望着门外漫天的大雪,来回踱步。 他没想到,手下的兵竟然如此脆弱,甚至还不如在燕云之战时的表现,而宋军则是越战越勇。 当下,他只有三条路可走。 其一,雪后与宋军决战,败则辽灭,赢则可以再存活一段时间。 但是,辽军赢的概率太低了。 其二,投降。 这对耶律洪基来讲,几乎不可能,他向来不惜百姓性命,他宁愿将士兵与百姓全部打完,也不愿意认输。 其三,突围。躲进深山老林中,补充实力,再度崛起。 就在这时。 南北府宰相萧惟信、姚景行快步走到耶律洪基的面前。 “陛下,雪大,天甚寒,粮食、火炭皆已不足,有人建议杀战马取食!” 耶律洪基瞪眼道:“谁敢杀战马,朕先杀他!” “陛下,宋军围城,剿灭女真人的苏良也率兵来到了城外,他们明显是待我们粮绝之时再开始攻城,到那时我们恐怕是一丝胜算都没有了!” “并且,如今道路结冰,骑兵难行,这对我们甚是不利啊!” “臣建议,立即组织士兵百姓,寻合适机会突围,只要我们能逃离这里,只要我们契丹人没有被杀绝,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萧惟信面色认真地说道。 姚景行补充道:“是啊!陛下,宋军拖得起,我们拖不起啊!” “不,朕不愿逃,朕想与宋军再战一次,只要这次能赢,我们就能扳回一局!”耶律洪基道。 听到此话,萧惟信和姚景行直接跪在了地上。 “陛下,难道……难道大辽真要在我们手里亡国吗?难道你想要成为亡国之君吗?我们不能再打了,我们还有数万兵马,我们可以逃到深山老林中,宋军皆不耐寒,我们躲到来年开春,便还能招兵买马,再收复我们失去的土地和城池!” “此次突围,我们可让男丁先行,老弱病残皆弃于此,为了大辽,我们牺牲那些没有战力的人,还是有很大机会突围成功的。” …… “砰!” 姚景行一头磕在地上,老泪纵横。 听到“亡国之君”四个字,耶律洪基的心中产生一种巨大的悲怆感。 曾经,他的理想是做辽国最圣明的皇帝。 变法富辽,将大宋纳入辽土。 他也曾想过厚待黎民、改革吏治,让全辽国的百姓都歌颂他,让后世的史书都赞美他。 可是。 他登基之初,辽国的国情以及大宋的威胁便不允许他成为一个英明贤良的皇帝。 他心里有一股气。 他不愿逃,不愿承认自己已经失败。 但现实却是,当下的他已经快要成为亡国之君。 耶律洪基想了想,道:“容朕再想一想吧,今晚之前会给你们一个答案。” “是,陛下。” 姚景行和萧惟信老泪纵横,心中有不甘,但不得不妥协。 …… 十一月初五,清晨,多日不见的太阳从东方升起。 冰雪融化。 至午时,阳光逐渐浓烈,气温升高了许多,也让大宋士兵们的心情都好了许多。 这时。 一名驻守在上京临潢府最前方的将领骑马来到了中军帐前。 “富帅、韩帅、苏中丞,半个时辰前,敌军南城门城楼上增了许多辽兵,城门内,有密集的走动声音,辽军可能要出城来战!” 富弼兴奋道:“耶律洪基终于扛不住了,攻城战不好打,但敌军若要出城,便好打了!” 这时,韩琦微微皱眉。 “有没有可能,这是耶律洪基的声东击西之计,不是决战,而是逃走?” “你是说,出南门决战为假,实则要从北门逃走。” 富弼微微点头,继续道:“极有可能。北门临近荒野,乃是他们突围的最佳方向,但他却选择在南门与我们决战,确实有悖常理。若城内有十五万兵,耶律洪基还敢与我们硬碰硬,但他只有八万兵,且战力并不高,如此做就是鸡蛋碰石头!” “我建议,我们应在北门多布兵。” 韩琦接着道:“对方若不是决战而是突围,我们将兵力分散于北门与南门,有可能使得耶律洪基率领少量辽军逃走。” 当下,驻守在临潢府的宋军有十万人(不包括苏良所携之兵)分八门驻守。其中南北门各有两万兵,其他六门各有一万兵。 南门北门,距离较远。 若辽军是虚晃一枪,假装在南门与宋军决战,其实要从北门逃跑。在宋军兵力朝着北门集中时,南门就成为了最大的漏洞。 富韩二人本想着雪化之后便攻城,没想到辽军竟然此时就要突围。 当下,积雪甚多,骑马难行,突围并不是一个好计策。 二人一心想着擒下耶律洪基。 没想到对方在还有八万兵的情况下,不愿决战,直接将一场宋军的攻城战变成了他们的突围战。 这时候,苏良道:“二位,咱们要不要赌一把?” “如何赌?”二人看向苏良。 苏良道:“我了解耶律洪基这个人。” “他很聪明,并且擅于学习,若我所料不错,他一定猜出了我们会猜出他在南城门决战是假,在北城门突围是真。” “所以,我觉得他不会从北城门突围。” “选择突围,他就彻底败了,苟延残喘,成为盗匪,这不符合耶律洪基的性格,他向来不服输,也不会认输!” “我预计,他会令城内百姓,契丹各族的贵戚,少量辽兵从北门突围,但这其实是个幌子,他想用这些族人的命,甚至用南北府宰相萧惟信、姚景行的性命换来我们的错判,调重兵前往北门。” “到那时,他将率领精锐从南门杀出,目标是我们的中军大帐,要抓的是我们三人,若抓不到,他再逃,他想战胜我的心比任何事情都重!” “我有八成的把握认为他会这样做,我了解他,我能够知道他在想什么。” 富弼和韩琦有些懵。 兵者,诡道也。 苏良这番话是预判了耶律洪基对苏良的预判。 “赌一把!赌赢了,擒了或抓了耶律洪基,便可以宣告我们灭辽成功,没准儿,今年的除夕夜还能在汴京城内过。” “若是赌输了,是我苏良的罪过,我愿前往深山老林中去抓耶律洪基。” 富弼和韩琦相视一眼,胸膛一挺。 “可以一试,若赌错了,我们三个去深山老林中抓耶律洪基!” 二人非常相信苏良。 另外若能赌赢,将会减少诸多大宋士兵的伤亡。 …… 当日黄昏,富弼与韩琦向众将下达军令。 待北门有突围情报传来,先假装去北门。然后除了北门的两万宋军外,其他士兵全部集结在南门,倾力将从南门冲出的辽军全部灭掉。 …… 深夜,雪凝成了冰。 临潢府内外一片安静。 约子时。 耶律洪基出现在南城门的城楼上。 这一刻,六万辽兵驻扎在了城南。 而南北府宰相萧惟信、姚景行率领着两万辽兵,以及数万辽国贵戚,出现在城北。 一旁,还有耶律洪基的皇旗以及伪装耶律洪基的人。 此刻,这些辽国贵戚们只知今晚突围,耶律洪基让他们从北门离开,并不知道,耶律洪基在拿他们当作诱饵。 唯有萧惟信和姚景行知晓耶律洪基要做什么。 他们没想到耶律洪基那么疯狂,但这可能是唯一一个救赎辽国的机会。 他们选择牺牲自己。 一刻钟后。 萧惟信高声道:“众契丹将士听命,突围!” 嗖!嗖!嗖! 顿时,北城门的箭矢如雨,与此同时还传来一阵阵喊叫声,听起来就像有数万辽兵。 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的皇旗也在城楼上飘荡,萧惟信和姚景行也在城楼上不停地露脸。 此等阵仗,一看就是要全军突围。 很快,大宋士兵围了过来,并且用军旗传递命令。 半个时辰后。 当耶律洪基看到城南的守兵都纷纷朝着城北而去,不由得大喜。 “哈哈……苏良,朕还是预料到了你的想法,这次,你输了!待抓到你,朕定要好生羞辱你一番,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此刻的耶律洪基极为得意,觉得自己终于赢了苏良一次。 他朝着一旁的将士道:“再等半个时辰,将周边的宋军都引向北门,然后我们就去端了宋军的中军大帐,争取生擒富弼、韩琦和苏良。” “若在一个时辰内寻不到他们,我们便抢粮草,然后先往南跑,藏于山林,在这种寒冬环境下生存,我们比宋军厉害!” “是,陛下。”众将齐齐拱手。 不多时,北城门的战事就打了起来,辽军冲出城后,宋军便集中远射,然后一边围堵,一边击杀。 萧惟信、姚景行站在城楼上,望着周边被火光和雪光照亮的夜,刚开始还抱着必死的决心,觉得以己之命换得一群辽兵突围,也算值得了。 哪曾想,片刻后,他们感觉到了不对劲。 已经半个时辰了,竟然无一名增兵来到北门。 “糟了!”姚景行有些慌了。 而此刻。 富弼、韩琦和苏良的心情也甚是忐忑。 万一赌错了,北城门将是两万人打八万人,宋军可就损失惨重了。 又过了一刻钟。 刘三刀兴奋地跑过来道:“南城门开,有大量辽军冲出来了!” “准备合围!”富弼兴奋地说道。 苏良和韩琦也都长呼一口气。 这下子,耶律洪基就是送到嘴边的肉,必须要将他吃下了。 第0560章:辽国灭!耶律洪基被擒,苏景明可居首功 辽境,上京临潢府,南城门。 令旗摇动。 六万辽兵迅速奔出,冲向宋军大营方向。 耶律洪基身穿黑色铠甲,隐于中军之中,一脸兴奋。 依照他的计策,应该至少有八万宋军正在南门堵截辽军的突围。 北门处,最多有两万兵。 而当宋军得知辽军的主力在北门,再调兵来南门,至少也要大半个时辰。 这大半个时辰,是他踏破宋军大营,抢夺军粮,甚至擒下富弼、韩琦、苏良三人的最好机会。 “全力冲刺,以生擒富弼、韩琦、苏良三人为首要任务,抓一人,升五级,三人全抓,朕封其为王!” 耶律洪基朝着身边的皮室军将士喊道。 若能抓到富弼、韩琦、苏良三人,不但此战将赢,甚至还拥有了与大宋谈条件的筹码。 “苏良,朕这一招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耶律洪基喃喃说道。 然而。 辽军出城刚一刻多钟,从东、西方两侧便冲出大量宋军。 与此同时。 宋军满载风火雷的二十多架抛石机已经对准了他们。 轰!轰!轰! 炮火声响起,如同炸雷般,将周边的夜空全部点亮。 紧接着。 辽军的四面八方,皆传来一道道箭矢划破夜空的声音。 嗖!嗖!嗖! 辽军士兵如同靶子一般,被箭簇击穿。 耶律洪基在火光中,望着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的宋军,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绝非两万宋军能够造成的破坏,五万宋军甚至也不可能有如此规模与气势。 这时。 一名情报兵来到了他的面前。 “陛下,不好了,不好了,我们被宋军围住了,可能……可能有十万宋军!” 听到此话,耶律洪基的脸色变得难看。 他不愿相信自己的计策被宋军识破。 唰! 耶律洪基抽出腰间长剑,一下子结束了那名情报兵的性命。 “伪造情报,制造恐慌,该杀!” 耶律洪基看向前方,高声道:“作战目标不变,向宋军大营前进!” 嗖!嗖!嗖! 嗖!嗖!嗖! 乱箭如雨,射得重攻击轻防御的辽兵,根本无法往前冲,外围的兵死了一拨又一拨。 甚至有怕死者不断朝着军伍内后撤,使得辽军内部出现了多人踩踏,乱成一团。 耶律洪基黑着脸。 “冲!都给朕冲,畏战后撤者,立即杀之!” 靠近耶律洪基的皮室军士兵杀了一批畏战者后,辽军才朝着前方前进了一些。 当下的辽军,退无可退。 他们想要活命,就必须从宋军的队伍中冲出去。 但是,太难了。 宋军提前布防,外加武器精良,又加上积雪未曾融化,战马无法狂奔。 此刻的辽军,天时地利人和,一点都不占。 …… 半个时辰后。 辽军不再前行,而是缩在一块,等待宋军的进攻。 他们如此向前冲击,伤亡率实在太高。 身在中军的苏良知晓后,当即高声道:“咱们的燃烧雷呢,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燃烧雷,乃是火器营发明的新火器,在军营中已经放置了数日。 而今,正是使用的好时候。 宋军分布四周,辽军被围于中间,燃烧雷在高空中燃烧,便能让宋军清楚地看到从哪个方位攻击更容易。 …… 约一刻钟后。 数架抛石机将燃烧雷抛向了高空。 嗖!嗖!嗖! 一时间。 夜空中如同多了数枚太阳,将辽军队伍照得清清楚楚。 就连耶律洪基的位置,也被发现了。 耶律洪基有些发愣,然后连忙朝着别处隐藏。 这波燃烧雷,令辽军近乎绝望。 与此同时,无数宋兵开始进攻。 火器、长箭、风火雷等都朝着人群最聚集的地方轰去。 当下的辽军很希望能与宋军打在一团进行肉搏,但宋军就是不顺他们的意,准备将远程攻击的火力完全释放后,再与对方展开近身肉搏战。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此刻的耶律洪基也只会喊这四个字了。 在燃烧雷在空中爆炸的那一刻,许多辽兵的斗志已经彻底没了。 …… 此刻,北城门。 辽国的皇族贵戚们并没有逃出城。 耶律洪基本来就是将他们当作诱饵,便先令两万辽兵冲杀,伪装成八万人的阵仗。 而今,伪装被识破,辽兵已无法掩护那些皇族贵戚出城。 有些皇族贵戚们因为害怕,甚至还转身朝着城内跑。 负责北城门的南府宰相萧惟信和北府宰相姚景行在知晓已经无法突围的情况下,下令回城。 他们想着,若耶律洪基兵败回城,他们也躲进城内,或许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在他们回城后。 宋军并未轰击北城门,只是在北城门驻守了起来。 …… 转眼间,到了四更天。 雪光与火光,将天地间照得白亮白亮。 南城门大战正酣,宋军辽军混合在一起,已经变成了一场近身肉搏战。 而这时。 苏良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徐莽与刘三刀。 “命龙羽军手持弓弩与风火枪出击,专门攻击对方将领,务必能够活捉耶律洪基。” “是。”徐莽和刘三刀拱手道。 在这种近身肉搏战的战场上,手持弓弩或风火枪的龙羽军,刺杀能力一流。 …… 一个时辰后。 天空逐渐泛亮,临潢府城外,方圆十余里,全都是血腥味。 很多积雪融化的雪水都变成了血水。 尸体如山。 很多都冻得非常坚硬。 很多宋兵都杀的不知冷,不知疲倦。 而此刻,战事已渐渐接近尾声,体力本就不怎么足够的辽军,能战的人数越来越少。 又过了一个时辰。 一名情报兵兴奋地狂奔到中军大帐前,高声道:“富帅、韩帅、苏中丞,耶律洪基已被生擒!” 听到此话。 富弼、韩琦、苏良同时站起身来,面色甚是激动。 持续了近一年的宋辽之战,即将要迎来大结局了。 不多时。 战场各处都响起一道声音。 “耶律洪基已经被擒,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耶律洪基已经被擒,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耶律洪基已经被擒,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 这一刻,宋军士气大涨,而辽军士兵,要么丢盔弃甲投降,要么疯狂地朝着一个方向逃去。 午后。 宋军入城,冲到了城北。 城内百姓,无人反抗宋军,任由宋军将躲在城北的数千辽兵和辽国的一众皇族贵戚围了起来。 还未开打。 南府宰相萧惟信和北府宰相姚景行便选择了投降。 二人非常清楚,若战起来,所有人都必死无疑。 而若投降,一些人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在他们得知耶律洪基已经被擒,六万辽兵几乎全军覆没时,便知投降是唯一的活路了。 这一刻。 耶律洪基被押送到宋军的中军大帐,富弼、韩琦、苏良三人的面前。 此刻的耶律洪基,头发散乱,身上满是泥淖与血污。 耶律洪基看到苏良后,先是下意识地低下了脑袋,然后咬着牙道:“朕不服!朕不服!” 这时。 韩琦开口道:“耶律洪基,你服不服已经不重要了,自即日起,辽国已灭,而你已是我大宋的阶下囚!” “哼!” 耶律洪基冷哼一声,再次看向苏良。 “论军事能力,宋远不如我辽,苏良,都是因你的存在,有了变法,有了火器,有了那么多阴谋诡计,才使得朕变成了这番模样。” “苏良,你若生于我辽,那今日,你们,还有你们的国君将会是我耶律洪基的阶下囚!” 听到此话,苏良微微一笑。 “耶律洪基,你莫在这里挑拨是非,我大宋有今日,乃是所有大宋之民努力的结果,我若在你们辽国,恐怕早就被那些皇族贵戚杀掉了!” 苏良不介意此话会传到赵祯耳中,会传到中书众相公的耳中。 他相信,没有人会因此话忌惮他。 富弼接着苏良的话语说道:“耶律洪基,我倒认可你说的话,景明之功,莫有能比,我们很庆幸,他是宋人,而非辽人。” 耶律洪基不再论辩,当即道:“杀了我吧!” 苏良摇了摇头。 “耶律洪基,你对整个辽境百姓都有罪,待查清你的罪行,并将其公诸于世,你才有资格死去!” 说罢,苏良摆了摆手,耶律洪基便被押下去了,其他辽国的将士官员也都会与耶律洪基一样,押向燕云,全都等赵祯发落。 随后。 苏良三人便坐在桌前写起了战报。 此等灭辽之喜事,自然要迅速传到赵祯的耳中。 …… 十一月初九,近午时。 赵祯收到了苏良三人寄来的“灭辽,生擒耶律洪基”的军情喜报。 赵祯不由得大喜。 “太好了!太好了!速速将此喜报抄录一份,送往汴京城,让中书众相公知,让百官知,让天下之民知!”赵祯朝着身旁的内侍说道。 随后,赵祯又安排起来了接下来的事宜。 大局已定。 接下来是扫清残余辽军势力的时候了。 赵祯命韩琦、富弼、选派将领,分多路,向辽境深处进军,尽快接管辽境所有的城池。 西北方向的辽境地盘则命狄青选派一些西北禁军的将领,多路进发,接管土地。 待武将们接管了城池土地,就可以派遣文官吏员去治理了。 此外。 富弼与韩琦留守上京临潢府,负责处理接下来的一切军政要务。 而苏良则要回燕云幽州,与赵祯同时班师回朝。 这一年的血战,若论功绩最大之人,显然是苏良。 苏良的任务已经完成,该是让他回朝享受百姓的赞美,享几日清福了。 …… 十一月十三日。 苏良收到了官家命其带着五百龙羽军回燕云幽州的命令。 当即,苏良在第二日清晨,便带着龙羽军奔向了幽州。 此处,过于寒冷。 他巴不得立即回到汴京城,坐在御史台烧着炭火的屋内喝茶看话本呢! …… 十一月二十一日,近黄昏。 苏良带着龙羽军来到了幽州城下。 他远远就看到赵祯、庞籍、梁适三人已经在城门外站着,一旁还站着满脸都是笑容的王安石。 此等殊荣,除了苏良,恐怕无人能享受。 苏良在距四人还有数百米时,便连忙下马,然后快步走了过去。 赵祯、庞籍、梁适、王安石四人,以及后面的内侍、护卫也都迎了过来。 很快。 双方就来到了彼此面前。 赵祯二话不说,直接给了苏良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看了一眼苏良脖颈处的伤痕,道:“景明,辛苦了!” “值得!都值得!”苏良也心情激动地说道。 随后。 苏良给庞籍、梁适、王安石三人都来了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才有说有笑地走进了幽州城。 入夜。 君臣饮酒饮茶,吃肉吃饼,足足畅聊到后半夜,才纷纷回去休息。 赵祯已决定,两日后便带着苏良一同回朝,而庞籍、梁适和王安石还有改造辽国的重任,他们更擅于做这类事情。 …… 翌日,直到日上三竿,苏良才从睡梦中醒来。 这一觉,他睡得非常香。 明日回朝,那他这个新年便绝对能与家人一起过,这对他而言乃是最幸福的事情。 苏良醒来后,刚洗把脸,便听到敲门声。 “景明兄,可否进屋一叙?” 是王安石的声音。 “介甫啊,进来吧!”苏良笑着说道。 随后。 王安石面带笑容地走了进来,他关上房门,开门见山地说道:“景明,能否先不回朝?” 苏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 “改革辽国,你是不是有些干不动了?”苏良笑问道。 “知我者,景明兄也。辽国幅员宽广,多族林立,各种礼制法令推行甚难,景明兄能否暂留几日,待十二月初再回朝,到时你骑快马,绝对能赶上官家的。” “此事,你向官家反映不就行了?我遵旨去做,哪有咱两个私下商量的!” 王安石面露无奈。 “我……我半个月前便向官家汇报过,但官家骂了我一顿,他不愿您过于辛劳,但我实在有些干不动了,庞功与梁相公又想不出那些看上去很歪但却很好用的点子,论配合,还是咱俩。” 苏良想了想,道:“行,我向官家提议一下,不过我腊月初五前必须返程。” “没问题!”王安石爽快地回答道。 第0561章:王安石:本官之才,不足苏中丞之一二 十一月二十三日。 赵祯带着万名上四军率先回朝。 后续。 耶律洪基、辽国一众文武官员、女真族的统领将士们也将坐囚车运往汴京城,待中书审议后定刑。 苏良为助王安石改造辽境,决定与龙羽军在腊月初五前返程。 赵祯本欲在路途中等待苏良,想与苏良共享灭辽回朝之荣耀。 但被苏良婉拒了。 一则因让一国皇帝在路途中等自己,有违君臣之道。 二则赵祯回朝后,还有诸多事务要办,特别是封赏之事,大概率是要在元日大朝会上宣布,苏良不能贻误了此等大事。 赵祯只好作罢。 目前。 西夏、东瀛、高丽以及辽境的六成领土、主要城池全都属于大宋领土。 大宋已渐有盛唐之态。 每一名大宋将士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一个个挺胸抬头,宛若朝阳。 与此同时。 中书众相公提前安排,在东瀛、高丽、辽国等各个区域都派有政事管理的官员干吏。 并改东瀛国为东瀛岛,以一府治之,又名:东瀛府。 改高丽国为高丽半岛,以一州治之,又名:高丽州。 燕云依旧是以十六州治之。 辽境依旧分州、县两级,不过为保稳定,所占之州城,皆有宋兵驻之。 不出意料的话,明年上半年,大宋便能占领辽国全境,并实现无战化改造。 …… 十一月二十六日。 宋军灭辽、生擒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以及皇族贵戚的消息由中书传递到了汴京城民间,并朝着各地州府扩散而去。 汴京城的百姓纷纷走上街头,载歌载舞,疯狂庆祝。 西夏和辽国灭亡,意味着大宋已有了大唐之势。 接下来,天下人将会迎来超越盛唐之盛世,自然是人人欢悦。 …… 此刻,苏宅内。 苏子慕拿着一封书信朝着前厅奔去,边跑边喊:“爹爹来信啦!爹爹来信啦!” 唐宛眉、唐泽和苏沁一都小跑着来到前厅。 唐宛眉接过书信,看到封面上苏良的字迹,不由得兴奋起来。 自苏良参加宋辽之战后,基本上两个月寄回一封信。 这两个月,唐宛眉甚是煎熬。 虽然她已得到了大宋灭辽的好消息,但有一些假消息满天飞。 诸如:苏良遇女真人行刺身亡,苏良被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射死,苏良被辽人俘虏…… 虽然朝廷来人,一直辟谣,甚至曹皇后都经常来苏宅看望唐宛眉,破除谣言。 但唐宛眉半信半疑。 她担心是朝廷在安慰她,担心苏良真的受了重伤,担心苏良真有可能…… 她只相信苏良的亲笔书信。 唐宛眉打开书信,认真地看了起来。 没多久。 一边看,一边笑,又一边哭。 “娘亲,怎么了,怎么了,爹爹说什么,说什么?” 苏沁一率先着急了,摇着脑袋,两个小辫子来回摇摆。 唐宛眉将书信递给了唐泽。 “你爹爹说,他身上无伤,年前便能回家过年,还为你们两个准备了过年礼物。” “太好啦!太好啦!爹爹要回来啦!” 苏子慕与苏沁一都不由得足舞足蹈,甚是开心。 唐泽看着书信说道:“他还提到我呢,称在辽境发现了几本孤本书,要给我带回来呢!” “有此贤婿,老夫甚是骄傲!”唐泽捋着胡须说道。 苏子慕和苏沁一也都挺起小胸膛,道:“我也骄傲!” 二人非常清楚自己的父亲为大宋做了什么,为天下做了什么,当下的民间街头,对苏良的夸赞从未停过。 很多百姓都认为,大宋能灭辽灭夏,全然是全宋变法之功。 而全宋变法之功,除了官家外,官员之中,苏良应领头功。 这个结论,无人反驳。 甚至。 大宋首相文彦博都曾说过类似这样的话语。 唐宛眉揉了揉二人的小脑袋,看向窗外,她比任何人都感到骄傲。 这辈子,真是嫁对了人,她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 这日午后,燕云区域,幽州城。 一座大厅内。 密密麻麻、非常紧凑,足足摆放了一百多副桌椅,每副桌椅前都坐着一名官吏。 墙壁两侧还有一列列书架,里面满是书籍与文书。 书架前方还有一排排竹筐,竹筐里面尽是文书,并且贴有记号。 看似很乱,其实是多而有序。 此处。 便是王安石当下改造辽境,处理政事的临时官署。 他为了方便交流,与一百多名官员干吏坐在一起处理公事。 大厅内。 甚是喧闹,就像菜市场一般。 但效率却比那种不同衙门各守一处办公,高出甚多。 官员干吏们都有些惧怕王安石。 他骂人特别狠。 有一次就连梁适都被他骂了一顿,然后悻悻离去。 庞籍和梁适虽比王安石官职高,但二人主要负责辽境的军事,政事民事全由王安石总领。 再加上梁适与王安石非常熟悉,他非常清楚王安石的性格。 王安石非常拼。 有人觉得他甚至不吃饭不睡觉不上厕所。 但他却总还是红光满面,精力充沛。 此刻。 十余名官员正拿着文书排队向王安石汇报事务。 王安石阅览文书的速度非常快。 一目十行。 并且很快就能发现问题。 很多事情,放在中书省,至少要两三日才能给出一个主意或结果。 但王安石片刻就能给出答案,解决问题。 其一人,足以抵得上好几个衙门。 这是官员们最倾佩王安石的地方。 许多官吏见识过王安石的这番能耐后,都是惊为天人。 当然,这得益于王安石全程参与了全宋变法,又有地方府县为官的经验。 故而,百事皆懂。 很多官吏都在私下议论,不出十年,王安石绝对拜相。 这样的人才,在处于盛世之下的大宋,简直就是担任宰相的不二人选。 不到半个时辰。 王安石就处理完了数名官员的问题,后者皆受益匪浅,收获颇深。 就在这时,苏良从外面走了进来。 王安石连忙起身。 “景明兄,您总算来了,我有一堆问题等着您解决呢!” 前两日,王安石与苏良探讨的都是法令政策问题。 而今日他则是被庞籍、梁适拉去讨论了一番军伍内出现的一些问题。 大厅内的官吏都纷纷起身,朝着苏良拱手道:“苏中丞!” 苏良笑着朝着众人摆了摆手,道:“无须多礼,都继续忙吧!” 说罢。 苏良来到王安石旁边的桌前坐了下来。 下面的官吏们将耳朵都竖了起来。 他们大多都是从各地州府挑选出的能官干吏,有些人是没有见过苏良的。 然就在这座大厅内。 王安石将苏良吹得如同圣人下凡,事事皆通,良策无数。 众官吏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就是:本官变革之才,不足苏中丞之一二。 在官吏们心中,王安石处理公事的能力已是他们终生都难以追赶上,而苏良还要比王安石厉害的多。 这让众人都想看一看,苏良到底会如何解决目前存在的一些顽疾。 到底有没有外面所传的那么神奇。 苏良坐下后,看向王安石,道:“拣重点讲。” 当即,王安石命人从一旁搬了两个满是文书的竹筐放在他的面前,然后又唤来数名官吏围了过来。 稍倾。 王安石开门见山地说道:“目前最严重的问题是法令传递缓慢,民不信民,多聚于官衙问询。” “各个州府衙门新立,涉及百姓的事务甚是繁多,每日都有大量百姓围聚在衙门询问,问题的同质化严重,虽张贴有法令条文,但乡下识字的人太少,他们又不相信村落里同为契丹人的传递的消息,造成法令施行过于缓慢……” 苏良想了想,说道:“好解,令官员出衙办差,百姓问政于野。” “问政于野?”王安石先是一愣,然后明白过来。 “好计策!好计策啊!官员若在乡野办差,百姓聚集,可齐听之,有疑惑可当场答之,并且还能让百姓督促官员不能懒政怠政,可行之!” 王安石甚是兴奋,他思索了数日都没能解决的问题,被苏良一句话解决了。 并且,此策有利于官员与百姓搞好关系,还能将矛盾前置,提前解决问题。 唯一的麻烦,可能就是需要多派一些士兵护卫官员。 王安石拿出一本文书,又问道:“还有一个棘手之事,便是读书。” “辽境之民,好学者甚少,很多人三代皆为白丁,只知放牧打渔种地,即使州县请来先生、发放书籍,他们也都不愿学!” 苏良想了想。 “读书之事,强制而行吧!” “所有孩童,七岁必须入学,然后学到十二岁,五年公学,人人必须参与,考试不合格,留级学之,另外,也倡导成年人读书,不过有一个前提条件是官府出钱。” “官府出钱,咱……咱大宋本土好多地方还没有此待遇呢?”一名官员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苏良面色认真地说道:“如今,辽境亦是我大宋之土,辽境的百姓亦是我大宋之民,此处百姓的待遇不一定要低于我们本土的百姓,这里完全可以更先进,并且这里的人口较少,更易形成定制。” “所需钱财,可率先从我们得到的契丹贵族的私财中扣取,读书之事,乃我们治理辽人的重中之重。”苏良强调道。 “至于教书先生,从大宋本土中招募,本官相信有很多读书人是愿意在这里一展才华的。” 王安石认可地点了点头。 苏良是打从心里将契丹、女真、党项的百姓都当成了大宋的百姓,认为不应有待遇高下之分。 …… 随后。 王安石又问道:“还有汉辽通婚之问题,目前,形势反转,燕云汉民和渤海人皆看不起契丹人和女真人,彼此隔阂严重,莫说通婚,就连住在一起都容易出事端。” 听到这个问题,苏良微微皱眉。 这种问题不是钱财或某项强制性措施能够根治解决的。 他思索了片刻。 “大量迁移燕云之民入人口超十万的大城池,而后降契丹人、女真人商税,发展商贸,百姓皆趋利而行,只要将商贸流通起来,百姓自然会流通起来,当下契丹人男丁稀少,他们没有什么挑选的权利,甚至可以鼓励党项人参与进来……” 王安石听罢,点了点头。 苏良一直坚持多民族汉化,这样的目的自然是为了大统一,为了大宋江山更加稳固。 …… 接下来,不断有官吏问询苏良,苏良基本都给出了答案。 一问一答。 眨眼间,苏良便从午后坐到了深夜,足足回答了上百个问题。 众官吏顿时相信了王安石的说法。 他们面对一个问题,往往需要思索许久,而苏良几乎都是不假思索,并且计计都是好计。 人与人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直到三更天,苏良才回房休息,而他还承诺王安石,明日继续。 …… 腊月初一,幽州城再次飘起了雪花。 这里天气干燥,风沙甚大,向来是少雨少雪,但今年却下了好几场大雪。 苏良从议事的大厅内走出,准备换一换脑子。 他站在幽州城城楼,望着前方白茫茫的山峦,心中突然生出一份自豪,口中喃喃道:“靖康耻应该没了吧!那个偏安一隅的南宋小朝廷应该没了吧!希望这个盛世能够延续千年,我也算没白来了!” 不多时,王安石来到了苏良的身边。 “景明兄,接下来的几日,你我二人同屋而眠如何?” 苏良一愣。 “介甫,我可不习惯闻你的头发味道。” 王安石挠了挠数日未洗的头,尴尬一笑,道:“稍后我便去沐浴,然后我命人在你屋内再加一床,当下还有一些问题尚未请教,而距离初五则是越来越近了。” “行吧!”苏良点了点头。 王安石是个急脾气。 他深知唯有将辽境变得与大宋本土的法令礼制完全相同,才能营造盛世,而他则是想要凭借此功,铸造自己的圣人之位。 故而,他非常拼。 他计划着,待苏良离去后,便立即率众官吏继续深入辽境腹地,处理公事,如此移动,处理问题乃是最有效率的。 接下来的几日,二人几乎是夜夜讨论到三更天。 因彼此的脑子都转的非常快,故而讨论的效率非常高,几乎将辽境未来三年的发展策略全都定了下来。 …… 腊月初五,清晨,寒风烈烈。 苏良带着五百龙羽军士兵出现在城门外。 庞籍、梁适、王安石等一众官员将领皆为苏良送行。 苏良朝着众人拱手,笑着道:“诸位,用不着这么大阵仗,你们在这里忙碌,我却回家过年,挺不好意思的。” “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本来略带伤感的氛围瞬间变得轻松起来。 苏良与庞籍、王安石等人闲聊了几句后,便踏上了归途。 而庞籍等人望着苏良远去的背影,几乎不约而同,齐齐朝着他躬身拱手。 所有人,无不承认,苏良是此次宋辽之战中最大的功臣。 第0562章:苏良归家!百官之首?不,是牛马之首 腊月十八日。 近午时。 赵祯率军还朝,抵达汴京城。 城内文武百官、宗室外戚、商户百姓纷纷出城迎接,高呼万岁。 赵祯御驾亲征,收燕云,灭辽国,功绩已远超太祖太宗。 当下的大宋,虽未呈鼎盛之态。 然内无灾荒、政通人和,外无战乱,沃土无疆,已是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百姓为生于此朝而感到骄傲,人人皆干劲十足,觉得未来充满美好。 赵祯的銮驾抵达宣德门后,后面跟着的乃是一众重要囚犯。 有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南府宰相萧惟信、北府宰相姚景行、女真族首领等等。 他们坐在囚车中,望着汴京城的百姓欢呼雀跃,歌颂他们的皇帝,心中甚感悲凉。 尤其是耶律洪基。 他曾是赵祯的崇拜者,曾立志做一个得民心的贤君,然天不遂人愿,他为了强军而横征暴敛,不但百姓舍弃了他,如今更是成了亡国之君,成了阶下囚。 曾经,他一直以为辽国若有个苏良,便可解决一切问题。 此刻才明白。 苏良只是一个药引,这个药引盘活了整个大宋江山。 而他本有可能成为如苏良般的药引,治辽之疾。 但他急功近利,先弃民,后弃商,最后自食恶果,落到了如今这番境遇。 萧惟信、姚景行、里吉等人,望着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商铺,心中更多的是羡慕。 若有来世,他们盼着自己能成为一名宋人。 即使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大宋百姓,也比他们活得开心,活得幸福,活得更有安全感。 …… 腊月二十日,清晨。 赵祯与文彦博、吴育、曾公亮、欧阳修、王尧臣等人聚在垂拱殿,商讨起了战后的安抚恩赏相关事务。 此次宋辽之战。 无论是上层的文官武将,还是下层的军伍士卒都立下了汗马功劳。 守在汴京的文彦博等相公也都甚是辛苦。 功劳不亚于在前方战场奔走的相公。 另外,还有许多将士用他们的生命换来了一次次战斗的胜利。 朝廷自然是要论功行赏,对伤亡的官员士兵进行安抚奖励,对他们的家人给予特殊照顾。 此刻。 两府三司早已经拟定出了一份安抚恩赏文书。 对下层伤亡的兵卒,以财物田地奖赏为主,对中层的将士官员,以加官进爵为主,对上层的官员则是以加衔为主。 因战争对国库钱财消耗甚大。 故而,中上层文官武将的奖励都以加衔为主。 至于奖励与加衔后的新增俸禄,则在一年后开始计算,以此保障国库钱财的正常流转。 君臣从清晨讨论到近午时,基本上将论功行赏的调性定了下来。 之后。 枢密院、三衙、各地州府,依照政策去做即可。 这一次,赵祯秉持的原则是对武将的财物奖励加重一些,对文官的官位擢升加重一些。 此非赵祯重文轻武。 而是当下的大宋需要更多文官治理,有治理地方之才的武将也将会破格得到重用。 就在讨论快要到尾声之时。 参知政事吴育道:“官家,对两府三司众相公的加衔恩赏,臣无异议,我们已位极人臣,此次加衔,已算得上是未有之圣恩。” “然……然对苏中丞,臣认为加衔不够,应令其入中书!” “让苏卿任参知政事?”赵祯微微一笑。 “朕觉得可行,朕早有此意,曾也任命过,只是被他拒了!他若入中书,对接下来我大宋新疆土的改造,大有裨益,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格!” 三十来岁任副相,在任何一朝都甚是稀缺。 但苏良若任参知政事,全朝官员和天下百姓,估计无一人会反对。 这时,首相文彦博站了出来。 “官家,臣亦有此意。不过臣以为,副相之位,不足以景明施展抱负,臣愿他开我朝先河,担任首相,成为百官之首!” 文彦博接着说道:“臣如此说,并非是因景明功高,远超老臣,而是为了我大宋之未来着想。” “论改革变法,西北有司马光,辽境有王安石,这二人已经证明,他们虽年轻,但能力却高于臣等,尤其是他们大刀阔斧破旧革新的气魄与能力,臣自认不如此二人。” “当下,我朝迎来新气象,正需要这类年轻官员去闯去拼。司马光与王安石二人之才,大多来自于苏中丞。苏中丞若为百官之首,我大宋走向盛世的步伐将会更快一些!” “官家,臣说句有些自私的话语,臣对成为一名盛世之臣的期待,远高于成为一名开拓盛世的先驱。臣也想在余生能看到,我大宋远超盛唐的那一天,想看一看我大宋到底能够创造什么样的奇迹?” “臣为百官之首,统管一切,若超盛唐,可能需要十年、二十年、甚至终其一生,而若苏中丞统领百官,定比臣的速度快!” “臣也想享受一番我大宋盛世的模样,故而推举苏中丞为首相!”文彦博重重拱手。 赵祯认可地点了点头。 文彦博这番举荐确实有道理。 若苏良为首相,凭借他的才能天赋,大宋绝对能更快地创造盛世。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旁的吴育、曾公亮、王尧臣陆续拱手。 而这时。 欧阳修皱着眉头站了出来,道:“若景明不愿担任首相呢?” 文彦博一愣,然后中气十足地说道:“为了大宋的未来,为了创造盛世,为了全天下的百姓,他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 欧阳修摇了摇头。 “文相,此理由或许可以压得住别人,但放在景明身上恐怕行不通。” “依照我对景明的了解,让其担任副相恐怕都难,更别说首相了,他最喜闲适。在别人眼里,首相之位是位极人臣,是一名士大夫毕生的荣耀,但在景明眼里,没准儿是套在脖子上的枷锁!” “只要官家下旨,景明还能抗旨?”文彦博反问道。 赵祯无奈一笑。 “文卿,他还真敢抗旨,然后朕还拿他没办法。景明不只一次向朕表达过,他后半生的梦想是:回故乡扬州,做一个悠闲自在的老饕和垂钓翁。” 听到此话,文彦博顿时语塞,根本不能以常理来推断苏良的选择。 这时,三司使王尧臣道:“确实。景明向来爱自由,让其日日呆在政事堂,他还真不喜欢。” 赵祯点了点头。 “此外,朕也觉得我们太依赖景明了,天下难事不能尽靠景明一人解之,我们也要自省,不能将景明累着了!” “这样吧!朕先向景明写封信问问他的想法,待看过他的回复后,再决定要不要让他入中书,担任副相或首相!” 众相公都点了点头。 这时,文彦博眼珠一转,道:“官家,待景明归京之日,臣愿带两府三司的官员齐去城外迎他,先将他架起来,为了大宋之盛世,臣还是想着让他能者多劳,辛苦一些!” “行,就随文相吧!”赵祯笑着说道,苏良之功,值得众相公齐迎。 …… 腊月二十五日,苏良行至河北路域内,预计腊月二十八日晚可抵达汴京城。 近黄昏。 龙羽军士兵们正在搭营支锅。 徐莽和刘三刀将一份赵祯的亲笔书信送到苏良手中。 赵祯在信中称:战后,便是新大宋全面改革,创造盛世之时,而苏良最精于此道。 两府三司众相公皆举荐苏良入中书,担任副相或首相,带领文武百官大宋,造远超大唐之盛世,而赵祯想听一听苏良的想法。 苏良看罢,皱起眉头,撇起了嘴巴。 对别的士大夫官员而言,位极人臣乃是巨大的荣耀,但对苏良而言,则是枷锁。 他对自己的认知非常清楚。 担任台谏官之首,他没有任何顾忌,无须考虑太多,能够放开手脚做事。 但是入中书,居百官之首,势必有所忌惮。 这不是苏良喜欢的为官方式。 此外,担任宰执太累了。 苏良不是自私,而是依照他的性子,若担任首相,肩扛一国之重担,打造新大宋,大概率会英年早逝。 但以后大宋的发展,从缓从慢即可,无须过快过急。 一旁。 徐莽与刘三刀见苏良看罢官家的书信后,面色阴沉,紧皱眉头,不由得紧张起来。 宋辽大战最紧张之时,苏良都没有此等表情,俨然是发生了大事。 “头儿,是……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苏良将书信递给了二人。 徐莽和刘三刀接过书信,看完后,有些发愣,然后兴奋地看向苏良。 “头儿,这……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您……您要成为百官之首,实乃我大宋之幸啊!”刘三刀激动地说道。 “这是大喜事儿啊!头儿,你为何看上去不是很开心?”徐莽看向苏良。 苏良再次撇嘴。 “在你们眼里,是百官之首,在我眼里,是牛马之首,我要在政事堂呆上半年非要疯掉不可。” 苏良缓了缓,看向刘三刀。 “可向中书汇报咱们抵达汴京的时间?” “还没有,今日才确定腊月二十八日黄昏可抵汴京城,明早就汇报。” 苏良喃喃道:“文相他们是了解我的,他们力推我为首相,应知我不是很情愿,我猜,他们定然会齐齐到城外迎我,先将我捧起来,咱们在腊月二十八日入夜时入城,向中书汇报为腊月二十九日午时。” “晚上,我回家,你们去城外军营,翌日再去汇禀。” 苏良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头儿,这……这算不算是欺瞒朝廷?”刘三刀说道。 他这样传递情报,中书众相公大概率会连同苏良在内,将龙羽军的统领们都痛骂一顿。 有大功,而选择在夜里悄悄入京,这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苏良想了想。 “放心!我给官家写信告知实情,让官家帮着隐瞒,翌日我再去中书致歉即可。” 整个大宋能说出此话的,也只有苏良了。 …… 腊月二十八日,入夜。 汴京城内,一片繁华,充满了年节将至的氛围。 苏子慕和苏沁一得知苏良明日将归,买了半屋子的炮仗,欲明晚让苏良带着他们一起燃放。 而此刻。 苏良坐着马车来到了城门外。 他本欲悄无声息地回家,哪曾想内侍省都知张茂则已经在等他了。 张茂则与苏良乃是老熟人,当即钻进了苏良的马车。 “茂则代表官家,恭喜苏中丞凯旋!”张茂则拱手道。 苏良连忙扶住张茂则的手。 “张都知客气了!多谢官家容忍我的任性,我现在需要先见官家吗?” 张茂则微笑着摇了摇头。 “官家说了,他对你今晚提前归京之事并不知晓。待明日,你自己向众相公解释。” “此外,关于你拒任宰执之书信,官家也当作没看到,你若能说服众相公,便继续做你的台长,若无法说服,那就入中书。” “现在,你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了!”说罢,张茂则便离开了。 苏良无奈一笑。 官家甚是聪明,虽然宠他,但根本就不与他站在一派。 “不想那么多了,先回家!”苏良摇了摇头。 …… 半个时辰后,苏宅。 苏良刚走到门口,便听到唐宛眉那清脆的声音。 “苏子慕,快将手里的爆竹都放下,洗手吃饭,你爹爹明日就回来了,为娘正开心,别让我在此时揍你啊!” 随后,院内传来苏沁一的声音。 “娘亲,别揍哥哥,哥哥是因听到爹爹明日就回来才开心地放爆竹的。” “让他放吧,不急着吃饭,年底了还不让他自由一些!”唐泽说道。 而这时,苏良开心地敲响了院门。 “谁啊?”吉叔打开了大门。 “吉叔,新年好啊!”苏良笑着说道。 吉叔先是一愣,然后兴奋地朝着院子内喊道:“主人回来了!主人回来了!” 不远处。 苏子慕和苏沁一看到苏良后,一下子就扑了过去。 “爹爹!爹爹!” 二人都长高了一些,差点儿没有将苏良扑倒在地上。 这时,唐宛眉与唐泽也走了出来,二人看到苏良后,脸上满是惊喜。 “岳丈,眉儿,我回来了!” 唐宛眉看向苏良,非常温柔地说道:“洗手,吃饭。” 第0564章:苏良选才!省试题难,难于上青天 自正月初二起。 苏宅前便车马不断,门庭若市。 吉叔收到的新年贺帖摞起来足足有一人多高。 好在大多数人都知苏良不喜这种迎来送往,真正进门拜访与送重礼者并不多。 仅仅是为在年节时表达对苏良的崇敬之情。 苏良用两日见了诸多故友,然后便全心全意地陪家人了。 陪岳丈下棋饮茶 刀气如虹,气势如虹,夹裹着三千万斤的摧毁力,直直朝着叶凡的腹部劈来。 “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这次是一句整句了,但声音却是别人的。 “沈浩,我跟你走。”猴子想跟着沈浩去见思念整整十年的瑶姬公主。 叶凡并非滥杀无辜之辈,但他之前经历的事情,让内心跟明镜似的,这个以梅川酷子为首的靖国魂组织,曾经威胁过华夏国的危险,甚至将来也会,因为对方的野心极大。 “我来杀!”狼人一位至尊说出杀字时,爆发出恐怖气机,这样的气机足以碾爆血族亲王或圣殿骑士。 实际上帝君已经下达了圣旨,连家之人被关押在府内,若是真的敢出来的话,那岂不是落人口舌吗? boss和湛千翌之间的恩恩怨怨有多深,所有人都知道,太太居然在整个时候和湛千翌在一起,真的是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所以江白就不搭理他们了,一路径直朝着这天空之城的白玉阶梯冲了过去。 他不是在衡量,毕竟无论作为公民还是作为江秋,心中都事先存在着一个优先级。 “既然来了,怎么没进去?”叶丰一抬手,把她俏脸上的一丝乱发,给轻拂到了耳后,柔声问道。 “吴三目,你这是在埋怨本座了?”李护法眉头一横,就你们这些底层武者,也敢质疑我? 这枚轮状吊坠将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形成一个直径两米多的十字光轮出现在王青的身后。 “好,那就继续!”牧寒的眼神似乎化作了血红色,身上的气息也渐渐的化作了可怖的嗜血意志。 阿七他们一脸黑线,这也叫废物,那他们叫什么,废物中的废废废废废物? 她虽然无法认下这个名义上的父亲,但她可以和他好好地道个别,毕竟这一次,是成功还是失败,都是另言。 阮梨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将窗台给拴上,月光透光窗台隐隐约约洒了进来,清冷的月光夹杂着复杂惆怅的情绪。 散伙饭吃的很戏剧,因为我和陶好是本地人,所以班长特地问了我们两个要去哪里吃比较好。 “神明保佑咯,般新家了,仪式总该有些。”说话同时安宁挥手示意,让他走远点。 没有赶紧撤离此处,尤其是晓彤,即使曾经和他们有过战斗经验。 没有任何犹豫,催动葬天诀,一股强大的吞噬力便是将所有的元石尽数的吞噬了开来。 不过万万没想到,那个老者竟然会带着勋章过来道歉来,这真的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 我不反对、甚至支持你和于莉,但是你给我一個工作……这个主意当然是得避开阎解成,要不然阎解成估计能怀疑人生。 已经踏入练气九层的他膂力惊人,双手扣着城墙巨石,一跃便上了城头。 没有说法,甚至只要是武夫八品之后的境界,都会统称为天人境。 他本来还以为茉莉这边会用看垃圾一样的目光看着自己,然后再气鼓鼓地转头走人,以后都不再过来了呢。 第0565章:新科进士们的去处!为大宋盛世而战 三月初一,近午时。 在贡院待了足足有四十多日的苏良,坐在书桌前,长呼一口气。 经过多位阅卷官的共同努力,终于拟定出了通过省试的士子名单。 整个进士科,共录取四百一十二人。 比上届足足多了一百多人。 随后,贡院的“锁院之规”解除。 苏良拿着省试录取名单与试卷去了垂拱 听见叶清玲那如释重负的语气,苏阳也是笑了笑,看来叶家那边是真的有点心急了。 宿营地有各种物资,这些物资就是让他们活下去的根本,而除了宿营地这边的物资之外,还有萧战手里的物资。 他跟钱家的恩怨是建立在商场上,那么便是商场上见真章,他不会是仗着自己的能力去威胁钱家,例如灭你全家这种话,但现在钱浮生坏了这个规矩,那么苏阳作为回报的,灭了钱浮生全家也丝毫不过分。 凌云超和萧子涵都一同不好意思的睁开了眼睛,凌云超更是对着陈芷荷抱歉的一笑然后,乖乖的来到了高洋这边。而萧子涵也是跟陈芷荷打了个手势,让她赶紧过来。 黑影站定,低头看着面前昏过去的少年,虽然人已经昏过去,可是护体真气还在顽强的保护着自己的主人。 惊洛宇知道情况很紧急,也顾不得多问些什么,直接将自己的灵魂之力提了出来,灌入了云若兮的体内。 “这里还不是sd市?”众人都有些纳闷了,刚才不是凌家的人都来到这里了吗? “把我拉起来就结束了?”吴为带着疑问扭头看向身后的古藤,这一看不要紧,惊了吴为一身冷汗。吴为分明见到自己的身体仍在盘坐在古藤身前,而意识却脱离了身体。 那个时候埋葬自己的家人之后,天空中好像雷云阵阵,还有几道雷电劈中了自己,虽然他现在可能知道,这应该就是他精神世界中的五霄正雷诀的来历,但是那时候的他,差点没有顶住雷电的压力,差点被这五霄正雷诀劈死。 原因无它,因为秦奋要求司机把他再拉回到之前上车的地方,也就是先前他上车的那个公墓陵园。 看着不给丝毫面子的刘寿,刘军侯的脸色不由大变,眼睛也变得阴沉起来。 别的鬼仙是做不到的,因为鬼身本来就不是肉身,再是凝练如同常人,也受不了这种剑气。 很明显,石门的后面一定会有什么大秘密。而且她也确定,那几个绑架她的绑匪一定是知道这座石门的存在,否则为什么会直接把自己带到这里来?而不是其它地方? 石昆玉不由感叹道,薛浩如此逆天的战力,也不知是何等存在才能培养的,原本还以为通过比武大会,石破云能够大放异彩,现在想想还是有点丢人现眼咯。 莫甘娜说着,翅膀一扇在袁英和莫甘娜之间出现一道涟漪,这是一种她特有的本领空间传送。 “什么?”叶天眼神猛地一缩,活着的人,开玩笑的吗?五百年了,怎么还有获得人? 背叛不管是在哪里都是大忌,虽说是被设计的,但是,估计林海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叛徒这个名头,他肯定要被扣上了。 那些掌舵守们看到自己的长官已经抹了脖子,一个个都惊骇的看着,他们也不上前去,他们知道自己已经战败了。 "轰隆隆。。"天空轻轻颤动,十艘巨大的黝黑战舰横空碾压而来,同时,后面还有十座巨大的古城横亘苍穹,上面耸立着一门门狰狞硕大的龙形巨炮,黑黝黝的炮口散着可毁天灭地的可怕气息。 第0566章:新官场,新民风,新大宋,盛世可期! 三月十八,距琼林宴已有五日。 四百一十二名新科进士陆续从中书省领取官凭、官袍,然后开始赴任。 汴京城外,满是折柳送别的文人士子。 令赵祯、众相公和苏良甚感欣慰的是,新科进士们无一人退却。 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了他们。 对一些家境不是很好的新科进士家庭给予特殊补助,对一些所去 “兰姐!”南风想挣开丽莎回去,却是看见蓝兰靠着门,对她一笑。 修敏儿仓促的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慢慢走来的陆一游,俯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然后潇洒的走开了。 跑到北教学楼一楼的电子阶梯教室外的时候,温婉冰已经气喘吁吁,透过门口的一丝缝隙朝里看过去,心中慌乱又难受,哪里在这偌大的能容纳几个班同学一起上课的阶梯教室中寻得着唐炜的身影。 温言言其实是逃避选择的,之前就反复被他们其中一人叫过去问了好多次,各种方法也使了,只是抵挡不住陆言的抗拒和一言不发。 说得如此精确,惹得莫秋怀伸长了脖子,学着孙猴子的模样,拿手遮阳眺望远方。远处的沼泽被浓雾笼罩着,可见度不过百米。 张羽本已经进客厅很久,左等右等却没见两个本已经进屋的两人没来客厅,心中奇怪。 李叔坐在熊老板店门口抱着个水烟筒,见我们的车,丢了烟踩了踩把烟筒放在边上就朝我们走过来。 李东山和李东海,是他出家前培养出来的两位后人,都已经步入化境,拥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有了他们二人。老者才丝毫不担心家族的安全问题。 李持盈与李奴奴哪挤得过这些粗野汉子,被毫不留情挤出了圈外。 半年后,这件事逐渐被人遗忘,崇明岛也经过重新的修缮和改造。再次成为了受人欢迎的旅游景点。 “两成左右,事发突然,我又不是专业法医,厉鬼所为还行,人的话,那便是另一个故事了。”李壮表情变得冰冷起来,重新回到车厢之中。 对于她的回答,伙计也没多大反应,只是叫她把玉拿到师傅那里去切,连帮她拿一下过去都没有。 低声,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而有磁性,说完,又吻上了她的唇瓣,辗转反侧。 刚才一个封号斗罗,已经付出生命为代价,让他们知道,对方武器到底有多么可怕。 我心里一紧,所以那种心痛感是它传达给我的吗?我那一瞬间是想要抛弃它的,它是有感情的生物,我想抛弃它,它感到难过了吗? 两个时辰后,瓦刺人的前锋部队,一个千户队,向着山上开始冲锋。 我不知他的自信从何而来,转头只见老黄一脸复杂,他的心思很少表现在脸上,此刻定是担心了。 而陆嘉辰,虽然隐隐的听到了他们说的这些话,可是在这件事情上自己竟然一点反驳的可能都没有。 只是,他没有想到了,竟然有一个可以化形的魂兽,不认识银龙王,那么她是怎么化形的呢? “慕璃,这些高年份的灵药最好先别卖出去,我们可以在空间里继续种,让它们分根衍生,灵泉水可以让它们根生长出同样的灵草。”宵夜游过来对她说道。 今天中午,木材厂的人送木屑和树皮之类的来了,都放厨房进门口两边了。因为堆的高,所以哪怕装了一板车,厨房的空间还很大。 番外篇1:前传·苏唐之恋(上) 景佑四年春,即1037年。 扬州城城南。 一大早,唐宅门前便围了三十多个媒婆子,各个手拿礼单,排队向唐宅的主人唐夫子求亲。 唐夫子,名唐泽,乃是【尚文私塾】的一位教书先生。 祖上留有余财,家境较为殷实。 其中年丧妻,膝下有一女,名为唐宛眉。 刚满十六岁,便出落得花 尤其是扶苏手中仅有三千玄甲军,而大蛮帝国则是有着百万兵力。 “其实我也是您的歌迷!”说到这句话的时候,高飞停顿了一下,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赛罗冲天而起再度与黑暗洛普斯赛罗战成一团,一拳打来,却被黑暗洛普斯赛罗单手接住,并且用力推开。 楚靖弛策着马往距离最近的城门口飞奔而去,秀丽的眉头皱在一起,应了这寒风刺骨的景。 深情注视着叶梦歌,叶梦歌亦是不惧回望,两人之间形成莫名气场。 但想到这丫头是个利害角色,万一投诉到老太太那里去,他又得挨批。 男人倚靠在紫檀木椅上,指间折扇轻敲着桌边的杯盏,杯中酒溢出些,他却毫不在意继续敲着,嘴角勾起浅淡的笑,狭长野肆的眸子慵懒且疏冷,薄唇轻启。 陈立闻言,连忙回了一礼道:“两位有些言重了,搭救你们只是碰巧遇到而已。 没吃过什么苦的他好像一直以来都没什么目标,但现在好像有了。 那半摇下的车窗内,一抹熟悉至极的身影,令她眼里的泪意,立马涌动出来。 伸手一碰,现手掌从火红烟罗之中穿过,这朵烟罗却是看得见摸不着,着实古怪。 现在陈青帝旧事重提,甚至谈及海族半王的时候,更是直言不讳的给出结论,海族半王就是这个隐匿的王者刻意放进来的。 我轻轻的拍了拍叶凝的手,眉头也已经紧皱了起来。然而盯着水中这几具尸体,我心中突然间又满满的都是疑惑。这些尸体乍看上去的确是恐怖无比。 这尊铜棺刚一落地,一个震颤就要逃遁出去,想来始皇帝无时无刻不在召唤这尊铜棺。 在高空之中,他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找到对方所在之处。他反复观察了一会,对方似乎正在整备,看来的他大招并没有吃下对方。 最后,时间剩下最后几秒,秒数一完,熟悉的眩晕感传来,依旧是熟悉的空间。 明显是在附和世界刚刚说的话,潜意思就是在说,这所学校里面,比我吊的还有十来个。染红霞是在忽悠,作为西江大学的人,所有能力者传承者,有多少,能力如何她都一清二楚。 什么对大汉的忠臣吗?秋月城的人很清楚,他们心中只有樊家,没有皇室,没有皇帝,更没有刘懿这个赵王。 这些年来他做任何的事情都是顺风顺水,可是没想到今天居然被这个华国的新晋导演摆了一道。 本来余光在这个酒店被打后换了一个酒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助理怎么从隔壁房间内走了出来。 “我们又见面了。”黑衣人嘴角翘起,声音略显沙哑,冰冷说道。 四周静悄悄,大佬们坐在椅子上,准备看戏,两不相帮,才是最好的生存法则。 跳上魔杖,将魔杖当成了冲浪板,典伊双腿微曲,手指向前一点,冰系元素凝聚出一条华丽薄冰之路。右手背在身后,风系加持速度,极其帅气地朝池桓这边飞过来。 番外篇2:前传·苏唐之恋(下) 午后,扬州城。 大杂院明德斋,一间堆放着甚多书籍的房间内。 苏良认真思索着唐泽对他的考验:七日内,在不违背道德与法令的前提下,使得何家与王家放弃提亲。 他逐渐想明白了唐泽的心思。 首先,唐泽对这两家的儿郎定然是不满意的。 其次,唐泽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他自然想找一个能 看完了短信上的信息后,叶秋的脸色已经完全凝重了下来。这次的行程严峻得让叶秋有点难以接受,还没出发就被得知,很可能得罪了云南谷的最强大势力,这哪里得了。 这次帝麟迅速做出了动作,它用龙爪将机械心脏迅速捏碎,同时将机械心脏的残渣砸扔向众人。 从她的角度,能看到夜曜闭着眼睛接吻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垂下,脸颊上是一层好看的浮光。 深吸了一口气后,叶秋平静了一下心情,仔细的回味了一下李旭的话。 “是!”李哥等人的视线从四周收了回来应道,然后沉默着低下了头。 炎平炽矢皱了皱眉头,现在他眼前的对手有着六千八百九十的战力数值。 “往那块石碑去!”真衍和尚指路的同时,施展佛法,有八条天龙从他脑后钻出来,有八头神象从心脏出现。 后来听白牛介绍了叶秋才知道,这个门店经理是这个老板的侄子,难怪为人处事的态度和方式那么拙劣,和个愣头青一样。 “我们未来,会有更多的蛟龙!”林世鸣微微笑着,将掩饰的阵法散去,露出了蛟龙巢。 梅建军觉得叶秋说得非常有道理,决定和他去找卖挂饰的饶朝军,景胜涛本来还想帮忙,被叶秋撵回店里去了。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这算是赶上了。”在男人还不曾发觉自己已经醒来的当下,沈轻舞却在他的身后泠泠出声,似泉水叮咚作响的声音,让在那儿盛着粥汤的顾靖风为之一喜。 “圣上,冬儿姐对您一片忠心,您何苦为难她呢?您且放心,臣定不会对冬儿姐失礼……”周安忍不住道。 倒不是说这酒不好,只是她已经尝过更好的,这样的酒就有些看不上了。 接下来的事情要简单多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不知道把全部帕诺星系非赫尔卡星精灵种族的能量一起融合进去会出现什么事情呢?我有些期待了。 此时见着眼前的情形,在场不少的弟子心中皆是露出赞叹的神色,虽然有着不少人能够猜测出林毅的真实实力,但是那七阶的魂兽可是堪比天魂境界巅峰的存在,此时的林毅能够将这蛊雕伤的如此之重,也确实是不容易了。 听着此话,林毅心中一惊,旋即便是听见耳畔无缘无故的一阵阴风而过,不用说也知道是那身后的比目人追了过来。 “老师…你为什么直到最后才让七夕青鸟用地震,如果一开始就用的话,卡蒂狗不是早就输了么?”娜琪不解。 果然,霎时之间,只感觉一道磅礴之力从魂体之内释放而出,如同星辰一般耀眼,不到片刻又是冲进了五脏六腑,奇经八脉之中。 接下来无论是月球石,还是熔岩队,亦或者是星辰祭坛那边,都需要庭树投入大量时间去准备。 九天盘膝坐在灵田的正中央,掌心朝上,动用了星月秘法中引动星月力量的方法。 番外篇3:前传·齐州懒官疏(上) 庆历四年,六月十八日,午后。 齐州州衙。 齐州知州葛文林将一份文书狠狠摔在地上。 “这个苏良,实在不像话,他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观察推官,竟要教本官来做事了!” “自打他去年十月上任以来,日日找茬,在他眼里,咱齐州州政全是毛病,处处都要整改,不听他的,似乎齐州就要完了,不知道的 “哎哟妈呀!”老板娘叫了一声,趴在地上,喘息了半天,重新爬起来。 而此时,另外两个家族子弟也都完成了蜕变,攻击性极为强烈,同样是攻击羽扇公子,但也是再次被羽扇公子拍趴下。 忽然,王牧抬头望天,闪闪的目光与幽绿夕阳同辉,一点遥远的仿若并非属于自己的记忆在脑海中泛起。 其余所有人,不管能不能站稳,不管受了多重的上,都在仰头望着那无穷剑芒。所有人脸上都是咬牙坚持的不屈。 王牧眨了眨眼,从西装里摸出一根香烟点燃,然后就斜眼望着老蛇,一副哥不想跟你废话的样子。 “好人肯定不像,但是家里真没钱。他那点钱,都变成房产了。整整十七套房子,身价过亿,你说,像是好人吗?肯定不是做生意的吧?别真的搞错了!”胡大发再次询问道。 他们都没想到这个魔‘门’的实力已经强大到这种程度,魔‘门’二尊的修为都已经是仙境了,那魔‘门’的‘门’主该是什么修为,莫非已经达到了圣境? 原因自然是当初在揭灵界中,他所弄出来的宛若奇迹一般的一幕,还有便是上次它们本欲找同欲界晦气之时,所亲自看到的炎麟族大败而归的一幕,这些都让裂骺鹫对楼乙打从心底里忌惮着。 爱情是双方的,是互相付出的,若是他真的爱你,付出的多少,就真的不那么的重要了。 绯月发生的那些事情,苏清乐并没有告诉洛水,也不想让她担心。 卓青岩此刻那是心急如焚,看见尹曈曈就更是满心的怒火,因为尹海天说了,害他的就是尹曈曈,她可不管有证据没证据,反正自己儿子说的就是对的。 随后他直接转身离开,顺便拿着手机,大概是在打电话给历儒鱼告状。 东方晋全死了,虽然没人会查到线索,但他的突然失踪必然会引起大乱和教父的警惕。 沈辰皓约的餐厅在陆七现在家的附近,陆七步行过去才十分钟,她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的细心,和沈立轩倒是挺像的。 她没去温泉,而是在别墅里呆了一天,慕子谦真的如他所言提前下班。 离婚官司倒是不难打,关键这事传到外界,其他人会怎么看,到时候她和陆舞的名声只会更臭。 早餐准备的很丰盛,因为不知道他们的口味,所以准备了中餐和西餐两种,十多种类别供他们选择。 天机婆婆和水天蓝见况,纷纷朝着的后方退了数步,直接脱离了千阔然的范围。 他还有另外的打算,这两天,他也要好好在领悟无情剑道和问天五绝剑,若是将它们悟透,那么实力也是一个大的提升。 “这个您就不用担心了,我们可以全部拿下来,保证送给您一个最完整的潘达利亚。”怎么拿下来,当然是动手抢了,只要能够巴结上圣域强者,克劳斯哪还管他别的势力是死是活。 冲在最前面的一名黄庭剑宗弟子,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被这雾气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