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烟雨.金枪》 楔子 关于落日弓。 弓并不能算做一种武器,甚至不能算做一种暗器。 因为江湖中的侠客很少用弓。 但从远古时代人类的祖先就已学会了使用弓箭。 我们要说的弓叫做落日弓。 传说上古时天上同时出现了十个太阳,几乎毁灭了大地。一个叫做后羿的英雄用一张弓十支箭射落了九个太阳,拯救了苍生。后羿成了英雄,他射日的神弓,被人们尊称为落日弓。 传说终究是传说,虚幻而神秘。 落日弓却真实存在,同样可怕。 因为落日弓是杀人的弓,被射中的人就像天边的落日消失在天际。 关于烟雨 江南的烟雨,多情而温柔,我们要说的烟雨是江南的烟雨,一个多情温柔的女子。 烟雨是一个美的无法形容的女子,美的动人,美的忧郁,美的让人心碎。 与烟雨有关的爱情同样的美,同样的凄凉,依如落日的夕阳。 关于金枪。 枪是一种武器,十八种武器中排名第二。 枪有很多种,最有名的一种就是霸王枪。 但我们要说的枪是金枪。 只有金的光芒才足够辉煌,只有金的光芒才比较接近永恒。 金枪的故事发生在朦胧的雨夜,小楼一夜听春雨,多少相思烟雨中。 引子 传说近三百年来江湖中最可怕的武器是小李飞刀。 小李飞刀,例无虚发。没有人否认,也不能否认。 天上地下绝找不到这样的一把刀,没有人知道刀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也没有人能够躲避这一刀。 刀虽未出,但那一刀的精神已在。 所以很多人都认为小李飞刀已不仅仅是一种武器,而是一种伟大的精神。 但自从小李探花仙去之后,世上再也不会有李寻欢这样的人,世上再也不会有小李飞刀这样的武器。 小李飞刀已成绝响。 传说江湖中最美丽的武器是孔雀翎。 没有人会想的到,杀人的武器会如此辉煌,如此灿烂,如此令人心醉。 孔雀翎发出的刹那,任何人都会被它的光芒所迷醉眩晕,甚至忘记了招架。 昔年天下第一高手大雷神金开甲至死也不能忘记孔雀翎的神秘的光辉。 正是在他与孔雀翎那惊天一战中,孔雀翎被孔雀山庄第二十七代主人遗失于泰山之颠。 孔雀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传说最近江湖中出现了一种极可怕的武器——孔雀飞刀。 孔雀是孔雀翎的孔雀,飞刀是小李飞刀的飞刀。没有人能够招架避孔雀翎,没有人能够躲避小李飞刀,所以也就没有人能够躲避孔雀飞刀。 于是江湖中又见孔雀翎,又见飞刀。 第一章 冬已尽,北方却依旧萧索。 正是黄昏。 一个少年就站在夕阳下。 他看似已疲倦,却偏偏带着说不出的杀气。 他疲倦,只因他杀人。杀的人太多,他的心仿佛都已厌倦。 他杀人,只因他要生存。 他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因为他是杀手。 杀手的生存之道只有杀人。 他的目光苍白空洞,仿佛一切都已失去了色彩。 包括生命! 日已西斜。 一个人大步走来,他的衣衫华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手中有剑,剑锋发着寒光。 他的脚步沉稳,却走得很快,停在一丈外,问:“一箭穿心?” 少年看了看他,冷冷道:“是的。” 这个人笑了,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我就是一剑穿心司马鑫。” 少年道:“我就算不认识你,也认识你的剑。” 司马鑫道:“你在等我?” 少年道:“你看不出?” 司马鑫道:“我看的出。” 少年道:“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等你。” 司马鑫道:“段鹏飞?” 少年道:“是。” 司马鑫道:“时间?” 少年道:“三天之后。” 司马鑫道:“三天之后,段鹏飞就会被穿心。” 少年道:“你可以走了。” 司马鑫道:“我现在还不能走。” 少年道:“哦?” 司马鑫道:“我还想知道一件事。” 少年没有说话。 司马鑫接着道:“你的箭真的能一箭穿心?” 少年沉默,脸上却带着不屑。 司马鑫的脸上已有怒意,他的手握紧了剑。 还没有人敢漠视一剑穿心。 少年还是一动都没有动,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司马鑫忽然道:“这把剑穿过四十一个人的心。” 少年终于开口:“我绝不是第四十二个。” 司马鑫道:“哦?” 少年道:“因为我没有心。”他的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悲怆:“我的心已死。” 司马鑫不再说话,转身就走,瞬间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少年还是没有动。 不知何时,他的身边已多了十三个人,来的真快。 江湖中不认识这十三位的人并不多。 拳剑双绝,惊天一剑早已是杀手中的顶尖高手。 青城四死士,阴山七杀在江湖中也是赫赫有名。 他们对这少年却很尊敬。 他们垂着手站在少年的旁边,少年不动,他们也不动。 少年只看了他们一眼,只说出三个名字:“乌鸦,唐宝,彭万天。” 这三个名字足已震慑任何人的心魄。 就连这十三个人的脸上也仿佛都带着说不出的恐惧,但他们都没有说话。 这些名震江湖的高手在这少年面前好象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少年冷漠的一笑:“今晚他们不死,你们就死。” 十三个人转眼就已消失不见,走的真快。 他们的时间已不多。 今晚那三个人不死,他们就死! 少年缓缓的向着落日走去,走的很慢,走的很稳。 一个人就站在落日下,好象在等他。 少年走过去,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手已紧握。 夕阳是金色的,这个人的脸却是苍白的。 这个人微笑,但他的笑容足已让风冻结。 少年望着夕阳,空洞的眼睛里忽然有了色彩。 夕阳无限,却只存在于瞬间。 片刻的辉煌灿烂,却足够照亮永恒! 他笑了笑,依如天边的一抹夕阳:“你来了。” 这个人只是淡淡的说:“你应该知道我会来。” 少年道:“你来杀我?” 这个人道:“燕公子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 少年道:“我的秘密?” 这个人望了一眼夕阳:“你的秘密就在落日里。” 少年道:“燕公子知道的果然不少。” 这个人叹了口气:“你本不该骗他的。” 少年道:“所以我必须死。” 这个人道:“所以我来了。” 少年道:“据我所知,你从未失手过一次。” 这个人道:“好象是这样。” 少年道:“所以我一定会死。” 这个人道:“也许死的人是我。” 少年道:“哦?” 这个人道:“据说江湖中至少已有三百位暗器高手挑战过落日弓。” 少年道:“是三百三十一人。” 他并没有一点夸耀的意思,只不过是改正一下别人的错误而已。 这个人道:“他们现在都已是死人。” 少年道:“是。” 这个人道:“据说落日弓已是江湖中最可怕的暗器。” 少年道:“不是。” 这个人道:“不是?” 少年道:“当然不是,落日弓是可怕的暗器,但不是最可怕的。” 这个人道:“哦?” 少年正色道:“因为江湖中曾经有小李飞刀与孔雀翎的存在。” 听到小李飞刀和孔雀翎这两个名字,就连这个冷酷的人脸上忽然也露出尊敬的神色:“的确没有人能够超越这两种武器。” 少年淡淡的道:“所以落日弓不是最可怕的暗器。” 这个人道:“你知不知道我用什么暗器?” 少年摇头:“我从未见过你出手。” 这个人道:“我用飞刀,孔雀飞刀。” 少年的脸色变了:“孔雀飞刀?” 这个人冷笑:“孔雀是孔雀翎的孔雀,飞刀是小李飞刀的飞刀。” 少年道:“恐怕没有人能够躲避这样的暗器。” 这个人道:“的确没有人躲避,就像你的落日弓。” 少年道:“你为何不出手?” 这个人道:“我不能杀你。” 少年道:“哦?” 这个人道:“你必须活着。” 少年道:“哦?” 这个人道:“为了落日城。” 少年沉默,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这个人道:“难道你不知道我也是落日城的人?” 少年仿佛有些吃惊:“你也是落日城的人?” 这个人道:“从头到脚,身上的每一处都是。” 少年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这个人笑了笑:“因为你在这里。” 少年道:“你是来保护我的?” 这个人道:“燕北归并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够对付的人,他的组织也远比你想象中庞大可怕。” 少年道:“所以他才派你来保护我。” 这个人当然知道‘他’是谁,他点头道:“的确是这样。” 少年的目光忽然变的冰冷:“我劝你最好离我远一点。” 这个人忍不住叹口气:“他这样做也是为了你。” 少年转身就走,头也不回,只说出三个字:“不需要。” 这个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望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最后一抹夕阳里。 “传闻落日城的少城主的脾气一向很倔强,现在看来的确是真的。” 一个银玲般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这个人回头,一个人已站在他的身后。 好快的身法! 这个人的脸色变了,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就像撞见了鬼。 站在他身后的并不是鬼,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她穿着 紧身红色的衣裙,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宛若天边的红霞。 她的眼睛里带着笑,她的脸上带着笑,她的全身都带着笑。 任何一个长着眼睛的男人,都会被她的笑迷醉。 她的眼睛就像冰雪中温柔的春风。她的唇就像足以融化岩石的火山。 她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正是一个女孩子最灿烂青春的年纪。 像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绝不会让人恐惧。 可这个却好象偏偏怕的要命。 这个女子笑了笑,脸上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你就是孔雀飞刀?” 孔雀飞刀也笑了笑,笑的却有些勉强:“我就是。” 这个女子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孔雀飞刀道:“我知道。” 这个女子的眼睛里带着笑:“那你告诉我,我是谁?” 孔雀飞刀一字一字道:“炽雪盟的大小姐。” 江湖中只要长着耳朵的,绝无一人没有听过炽雪盟这个名字。 找遍江北所有的地方,绝没有一个比炽雪盟势力更大的帮会。 这个女子好象很惊奇:“你怎么知道我是炽雪盟的大小姐?” 孔雀飞刀的手已握紧:“你的身法实在太快,除了炽雪盟的大小姐,我想不出有人会有如此高明的轻功。” 这个女子又笑了,风仿佛都被她的笑容融化。 “我叫烟雨,江南的烟雨。” 孔雀飞刀拱手道:“烟雨小姐。” 烟雨忽然板起脸:“你家少城主是不是要去找一个人?” 孔雀飞刀道:“应该是的。” 烟雨道:“这个人是不是段鹏飞?” 孔雀飞刀道:“好象是的。” 烟雨眨了眨眼睛:“你家少城主去杀段鹏飞?” 孔雀飞刀摇头:“绝不会。” 烟雨问:“为什么不会?” 孔雀飞刀道:“落日城与炽雪盟已是敌人,若要再与金枪山庄结仇,岂非是自寻死路?” 烟雨点头:“你家少城主也不像是个笨蛋。”她想了想:“可他不杀段鹏飞,又怎会得到燕北归的信任?“ 孔雀飞刀的脸色又变了:“烟雨小姐也知道燕北归?” 烟雨道:“当然知道。” 孔雀飞刀道:“知道多少?” 烟雨撅起嘴:“本小姐还不想告诉你。” 话音未落,她已准备要走。 孔雀飞刀道:“烟雨小姐要去哪里?” 烟雨轻叹一声:“去买一口好点的棺材。” 孔雀飞刀道:“哦?” 烟雨道:“过不了多久,落日城一定有人需要这口棺材的。” 明月当空。 一座破庙,一口棺材,一个人。 只有死人才躺在棺材里,死人已不会喝酒。 但这个人却躺在棺材里喝酒。 显然他还没有死。 这个人就是夕阳下的少年。 他为什么要在棺材里喝酒? 没有人知道。 他喝的很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一只乌鸦落在棺材上。 据说乌鸦能够闻的到死人的味道,也能闻到棺材的味道。 因为乌鸦知道棺材里有死人。 所以它来了。 少年忽然对乌鸦说话:“天还没有黑,你却先来了。” 乌鸦不会说话,也听不懂他的话。 但少年却好象不知道。 少年举起酒坛,向着那只乌鸦掷了过去:“我请你喝酒。” 乌鸦惊起飞走了,却没有酒坛落在地上的声音。 酒坛已在一个人的手里。 这个人是飞来的,就像刚刚飞走的那只乌鸦。 他轻飘飘的落在棺材上,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少年看着他,眼睛里已有了笑意。 这个人微笑,但他的笑容是灰色的。 少年从棺材里坐起来:“你来早了。” 这个人道:“刚刚好。” 少年道:“哦?” 这个人道:“我只要晚来一点,这坛酒岂非已浪费了?” 少年道:“这坛酒是给乌鸦喝的。” 这个人道:“我岂非就是乌鸦?” 少年道:“我并没有看见乌鸦的剑。” 这个人道:“乌鸦用什么剑?” 少年道:“传说乌鸦是可以勾魂的。” 这个人道:“长着耳朵的人都听过这个传说。” 少年道:“所以乌鸦用的当然是勾魂剑。” 这个人的手里忽然多了一把剑:“是不是这把剑?” 少年微笑:“就是这把剑。” 这个人道:“我是不是乌鸦?” 少年点头:“你当然是乌鸦。” 乌鸦也笑了:“现在这坛酒是不是已是我的了?” 少年道:“不只这坛酒,连这口棺材都是你的。” 乌鸦道:“我喜欢棺材,但不喜欢躺在棺材里。” 少年道:“可是有人想让你躺在棺材里。” 乌鸦道:“你想让我躺在棺材里?” 少年摇头:“这口棺材我躺的很舒服,现在还不想让给你。” 乌鸦道:“哦?” 少年道:“可是燕公子却非要我把这口棺材让给你。” 乌鸦皱眉:“燕北归?” 少年点头:“就是他。” 乌鸦道:“他为什么要让我躺在棺材里?” 少年道:“因为他知道,如果躺在棺材里的不是你,就会是他。” 乌鸦的脸色变了变:“他怎会知道?” 少年道:“他不知道的事并不多。” 乌鸦道:“所以他派你来杀我?” 少年笑了:“他却想不到,是我派你去杀他的。” 乌鸦也笑了:“三百万两银子的确可以买任何人的一条命。” 少年道:“只是拳剑双绝和惊天一剑并不好对付。” 乌鸦道:“拳剑双绝无论在拳法与剑法上无疑都有很高深的造诣,可惜他叫拳剑双绝。” 少年听懂了他的意思。 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若要一心二用,既要学拳又要学剑,效果往往都不会太好。 乌鸦接着道:“惊天一剑的剑法虽迅疾猛烈,只不过他只有一剑而已,若一击不中,恐怕后劲已不足。” 少年道:“现在他们岂非已没有了胜算?” 乌鸦道:“你现在是不是该换个地方喝酒了?” 少年道:“我为什么要换个地方?” 乌鸦冷笑:“这口上好的楠木棺材装两个人虽有点挤,但我想他们一定不会介意的。” 死人已不知道挤。 在他们的眼里,这两个江湖中成名已久的杀手已是死人。 黑暗中忽然有人影闪动,显然是高手。 少年微笑着,手里忽然多了一张弓,漆黑的弓。 乌鸦灰色的脸上忽然露出尊敬的表情:“落日弓!” 少年道:“我可以替你杀一个人。” 乌鸦道:“代价是什么?” 少年道:“一个馒头。” 乌鸦道:“成交。” 月已圆,弓已满,宛若明月! 少年道:“我有五枝箭,这是第一枝。” 弓声如霹雳,箭已出。 这一箭看上去并不快,只因超越了速度的极限! 所以惊天一剑甚至连喊都没有喊出,就已倒下! 他根本没有看见这致命的一箭! 乌鸦已出手! 没有人能够形容他的剑有多快,连拳剑双绝都不能! 他眼睁睁的看着乌鸦的剑划过自己的咽喉,却没有躲。 他并非不想躲,而是根本躲不开。 当鲜血自他的咽喉喷射而出的时候,乌鸦已在两丈之外。 乌鸦杀人的经验的确很丰富,一滴血都没有溅在他的身上。 少年忽然笑了笑:“你的剑不慢。” 乌鸦收起剑,道:“我杀人一向很快。” 少年叹了口气:“据说大少爷杀人的时候却很慢。” 乌鸦问:“谁家的大少爷?” 少年道:“唐家的大少爷。” 乌鸦的脸色变了:“蜀中唐家堡的大少爷?” 少年道:“江湖中只有一个唐家堡。” 蜀中唐门并不是一个门派,也不是一个帮会,而是一个家族。 这个家族却已经雄踞川中两百多年,从没有任何一个门派、任何一个帮会敢侵犯唐家堡。 因为他们的毒药暗器实在太可怕。 他们的暗器据说有七种,江湖常见的却只有毒针,毒蒺藜和断魂砂三种。 虽然只有三种,却已令江湖中人闻风而丧胆,因为无论任何人中了唐门的任何一种暗器,都只有死。 江湖中很少有人不知道唐家大少爷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乌鸦忍不住叹了口气:“唐家大少爷杀人的确简慢的要命。”他忽然问:“唐家大少爷也会来?” 少年道:“蜀中唐门的人和银子从来都没有仇。” 乌鸦道:“三百万两银子岂不是要分成两份?” 少年道:“不是两份。” 乌鸦道:“哦?” 少年道:“应该是三份才对。” 乌鸦皱眉:“难道还有一个人?” 少年道:“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刀。” 乌鸦道:“那是一把什么样的刀?” 少年道:“一把从未留下过活口的刀。” 乌鸦又皱眉:“五虎断门刀?” 五虎断门刀,江湖中最快,最狠,最绝的刀! 少年道:“是的。” 乌鸦忽然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和这两个人在一起,我岂不是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到?” 少年故意叹了口气:“你可以不去的。” 乌鸦赶紧摇头:“我不想试一试唐家堡的毒药暗器,也不想尝一尝五虎断门刀的滋味。” 少年笑了:“你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乌鸦说走就走,走的真快。 少年又躺回棺材里,好象很舒服的样子。 忽然一个银铃般声音传来:“落日城的少城主脾气果然怪的很,居然喜欢躺在棺材里睡觉。” 少年头也没有抬一下:“炽雪盟的大小姐居然送的棺材,王八蛋才敢不躺在里面睡觉。” 地上有血,也有尸体,烟雨却好象偏偏什么都没有看到。 她轻轻的笑着走了过来,她走路的姿势同样很美。 少年坐起身,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烟雨道:“所以你就在棺材里等我?” 少年道:“你可以进来陪我。” 烟雨就真的坐到了棺材里。 少年道:“你可以陪我喝杯酒。” 烟雨道:“现在还不是喝酒的时候。” 少年道:“哦?” 烟雨道:“你认为那三个人真的能杀的了燕北归?” 少年道:“不能。” 烟雨道:“那你为什么还要他们去杀燕北归?” 少年躺下去:“据说段鹏飞这个人还不错,我还不想让他死。” 第二章 深夜,有风。 鬼镇,长街。 燕北归就坐在长街尽头的风中,风吹过他的脸,吹乱了他的发丝。 他的心却不乱。 他一向都能保持冷静。 桌上有酒,两杯已温好的酒,两杯八十年陈酿的女儿红,就连十里外没有鼻子的人都能闻的到酒的香味。 就算王公巨贾招待最尊贵的客人也不会舍得喝这样的两杯酒。 酒是用来喝的,并不是摆起来看的。 燕北归一向都是很懂得享受,也很舍得享受的人。 这样的人的确已不多。 这个小镇很早以前就已是荒废了的鬼镇,非但没有人,也绝不是请人喝酒的好地方。 谁也不会想到,像燕北归这样的翩翩公子会坐在这种地方。 燕北归却已坐了两个时辰,等他的客人来陪他喝酒。 他的客人有十三个,每一个都是江湖中一流的杀手。 难道他想杀人? 只有他自己知道。 酒已冷,十三个客人没有来,一个也没有来。 没有人能让他等三个时辰,也没有人敢。 燕北归的耐心一向不太好,但这次他并没有发脾气。 他好象早已习惯了寂寞的等待。 寂寞的极限,岂非就是死亡? 他知道这十三个人已是死人。 死人绝不会喝酒,也绝不会来,他为什么还要等? 难道他知道还有其他人会来? 风渐紧,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他忽然端酒杯,手已握紧,酒杯立刻破碎。 酒杯破碎的声音立刻湮没在风声中。 风中却有一个冰冷凄凉,又带着说不出的悲怆的声音传来:“这么好的酒居然如此浪费,可惜,真可惜。” 燕北归目光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略微回头,就看见乌鸦已坐在他的对面。 在很久以前的时候就有一种传说,乌鸦到来的时侯,必有灾祸。这次他带来的是什么灾祸? 也许他本身就是灾祸,一种无法避免的灾祸。 夜色遮盖着乌鸦的脸,他的人仿佛永远生活在黑暗里。 乌鸦是个看起来很平凡,平凡的脸,平凡的人。 越是平凡的人往往越可怕,最可怕的人就是杀人的人。 江湖中很少有人不懂得这个道理。 他的剑却不平凡。 很少有人能看到这样一把名贵的剑,剑鞘是用黄金铸成的,在黑暗里依旧闪闪发光,剑身上镶着一颗名贵的宝石,同样发着光。 不认识这把剑的人也不多,勾魂剑! 但燕北归知道乌鸦的剑不是用来看的,他的剑是用来杀人的。 乌鸦用这把剑杀人的代价是江湖中所有杀手中最昂贵的,同样也是最值得的。 没有人知道他杀人有多快,也没有知道他杀过多少人。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要杀的人都已进了棺材。 乌鸦的眼睛苍白而空洞,这双眼睛正看着燕北归。 苍白与空洞,岂非都已接近死亡?乌鸦出现的地方,岂非只会带来死亡? 燕北归眼睛里带着笑:“你来了。” 乌鸦长吁一口气:“我来了。” 燕北归悠然道:“你好象不是我的客人。” 乌鸦轻轻的摆弄着他的剑,淡淡的道:“可是我已经来了。” 燕北归道:“既然你来了,我请的那几位客人恐怕已不能来了。” 乌鸦道:“至少拳剑双绝,惊天一剑已不能来了。” 燕北归道:“为什么不能来?” 乌鸦没有回答,而是盯着桌上唯一的一杯酒:“听说燕公子的这杯酒是八十年陈酿的女儿红。” 燕北归微笑:“每一滴都是。” 乌鸦也笑了:“听说这杯酒能值三百万两银子。” 燕北归脸上带着得意之色:“无论多少银子恐怕都买不到这样的一杯酒。” 乌鸦微笑:“拳剑双绝,惊天一剑还不配喝这杯酒。” 燕北归听懂了他的意思:“因为他们已让你来了。” 乌鸦叹气:“他们的运气实在不太好,在深夜居然碰上了我。” 燕北归道:“深夜碰到乌鸦的人,通常都会有灾难与不幸。” 乌鸦又叹气:“最大的灾难就是死亡。” 燕北归也忍不住叹气:“看来他们的确不配喝这杯酒。” 乌鸦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个贪酒的人,也是个贪财的人。” 燕北归道:“我看的出。” 乌鸦道:“我也想喝五十年陈酿的女儿红,也想要三百万两银子。” 燕北归道:“没有人不想。” 乌鸦道:“所以我来了。” 燕北归悠然道:“我的命居然值三百万两银子,的确是件值得骄傲的事。” 乌鸦道:“我可不可以先喝了这杯酒再动手。” 燕北归好象并没有害怕:“当然可以,你为何还不喝?” 乌鸦又叹了口气:“我的确很想喝这杯酒,可惜我不敢喝。” 燕北归道:“难道你怕酒里有毒?” 乌鸦道:“怕,当然怕。” 燕北归微笑:“我从不在酒里下毒,因为我是个酒鬼。” 乌鸦道:“我知道还有一个人也想喝这杯酒,说不定他现在已在酒里下了毒。” 燕北归道:“除了蜀中唐门的大少爷,世上好象没有人有这样的本事。” 乌鸦道:“听说唐家大少爷的脾气一向很好,但他如果发起脾气来,我还是怕的要命。” 燕北归道:“说不定他会把你配上鹤顶红烤着吃。” 忽然一个温和的声音道:“燕公子错了,在下绝不会把这只乌鸦烤着吃,因为他身上的血腥味太重。” 一个人施施然走过来,这个人就是蜀中唐家堡的大少爷唐宝。 江湖中不知道蜀中唐门的人并不多,不怕唐门独门暗器和毒药的人更是没有几个。 唐宝看来很斯文,也很和气,白白净净的脸,胡子修饰得干净而整齐。 他背负着双手,不但脸上带着微笑,眼睛也是笑眯眯地。 任何人都看的出,他是一个亲切,温和,极易亲近的人。 因为没有人见过他杀人。 他杀人时也不喜欢让别人看,因为他杀人的手法就像唐家家传的毒药一样残忍,甚至连他自己都几乎难以忍受。 他杀人的时候同样很斯文,也很慢。 据说他杀一个人至少需要七天,据说七天后那个人断气的时候,谁也看不出那个人曾经是个人。 ‘就算你杀的人变成厉鬼,也要让他不敢向你报复!’ 夜风已吹乱了唐宝的头发,他却道:“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 燕北归居然同意:“今天的天气的确不错。” 唐宝道:“今天的确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燕北归道:“唐家大少爷也想喝这杯酒?” 唐宝拱手道:“燕公子又错了。” 燕北归道:“我错在哪里?” 唐宝带着微笑道:“在下不是来喝酒的。” 燕北归道:“难道唐家大少爷是来送信的?” 唐宝微笑:“在下正是来通知燕公子,青城四死士已不能来。” 燕北归道:“哦?” 唐宝叹息道:“在下请青城四死士喝酒,结果四位壮士不胜酒力,现在已睡着,而且睡的很沉,无论谁都叫不醒的。” 燕北归道:“他们睡在哪里?” 唐宝悠然道:“当然睡在棺材里。” 燕北归大笑:“棺材里的确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唐宝微笑道:“在下对壮士一向都照顾的很。” 燕北归也微笑道:“的确照顾的很,我是不是该替他们谢谢唐家大少爷?” 唐宝道:“所以,燕公子可以请我喝一杯。” 燕北归道:“桌上的酒只有一杯。” 唐宝道:“我想这只乌鸦一定不会和我争。” 燕北归道:“我看的出他很怕你,他看见就像老鼠看见猫一样。” 乌鸦苦笑道:“我很怕唐家大少爷,而且怕的要命。” 唐宝微笑道:“想必燕公子请的其他客人也不敢。” 燕北归道:阴山七杀虽是一流杀手,但他们的确不敢和唐家大少爷争。” 唐宝笑道:“那么在下是不是可以喝酒了?” 燕北归道:“还不能。” 唐宝道:“哦?” 燕北归道:“因为有一个人非但不怕你,而是随时都能砍下你的脑袋。” 唐宝忍不住问:“谁?” 燕北归并没有回答,而是道:“阴山七杀没有来,想必他们也不会再来。” 乌鸦道:“死人当然不会来。” 燕北归道:“你不笨。” 乌鸦道:“能和唐家大少爷争这杯酒的,就是做掉阴山七杀的人。” 燕北归道:“的确是这样。” 唐宝叹了口气道:“难道是他?” 燕北归微笑:“的确是他。” 唐宝叹息道:“他为什么还没有来?” 燕北归没有回答,已不需要回答。 他们已看见一把刀,雪亮的刀。 江湖中最快,最狠,最绝的刀。 五虎断门刀。 只有五虎断门刀的掌门才能拿这把刀。 这把刀就在彭万天的手上。 彭万天只是随便的站在那里,手里随便的拿着刀。 但任何人都看的出,他的人,没有一点弱点,他的刀,随时都能砍断任何人的咽喉。 五虎断门刀下本就从未留过一个活口。 燕北归拍手道:“彭掌门既然来了,为何不过来聊一聊天,喝一杯酒?” 彭万天冷冷道:“我不喜欢聊天,也不喜欢喝酒。” 乌鸦道:“彭掌门只喜欢杀人,他刚来到这里,我就闻到了他身上的死人味。” 唐宝叹息道:“这只乌鸦的鼻子倒是灵的很。” 乌鸦道:“不是我的鼻子灵,而是彭掌门身上的血腥太重。” 彭万天冷哼一声,道:“本来阴山七杀可以来的,可是路上忽然生了一种怪病,而且病的很重。” 燕北归叹气:“他们生了什么病?” 彭万天道:“他们突然头疼的很厉害。” 燕北归悠然道:“想必彭掌门已治好了他们的头疼病。” 彭万天道:“当然。” 燕北归问道:“彭掌门用什么方法治的?” 彭万天道:“用我的刀。” 燕北归道:“用刀怎么治?” 彭万天冷冷的道:“我砍下了他们的脑袋。” 燕北归笑道:“这方法无疑很有效,无论什么人,脑袋被砍下来都绝不会再疼了。” 彭万天道:“你的头现在是不是已有点疼?” 燕北归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的确有一点疼。” 彭万天道:“现在我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燕北归笑了,看起来笑的很愉快:“三位可以先喝了这杯酒。” 彭万天道:“哦?” 燕北归道:“三位既然来了,就已是我的客人,所以我想请三位喝一杯。” 彭万天道:“你刚才说过,桌上只有一杯酒。” 燕北归道:“一杯酒已足够。” 彭万天道:“哦?” 燕北归道:“我本来就是想请你们三位喝这杯酒的。” 彭万天道:“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是来杀你的?” 燕北归道:“知道,当然知道。” 彭万天道:“既然知道要请我们喝酒,你是不是疯子?” 燕北归笑道:“我本来就是个疯子。” 彭万天道:“你这个个疯子的命还是值三百万两银子的。” 燕北归叹了口气道:“可惜我只有一条命,现在还不想卖给你们。” 彭万天道:“可惜这次由不得你。” 燕北归道:“这次也由不得你们。” 燕北归笑了,真的笑了,道:“彭掌门真的能杀的了我?” 彭万天道:“我们三个已足够对付你。” 燕北归道:“乌鸦的剑够快,唐家大少爷的暗器够毒,彭掌门的刀够绝,算起来我的命岂非已是你们的了?” 唐宝微笑道:“燕公子过奖,在下只是徒有些虚名而已。” 他说着话,小指只是动了动,唐门的独门暗器天女散花已准备撒向燕北归。 唐家的毒只需要一点点,就已足够毒死一头大象。 这些毒全部涂在天女散花上。 唐门耗十年之工,才制造出天女散花这样威力无比的暗器。 天女散花据说已是江湖中最毒的暗器。 没有人能招架,没有人能闪避。 乌鸦几乎同时出手,他那把名贵的剑已出鞘! 没有人看的清他的动作,也没有人知道那一剑刺向哪里,但任何人都知道,这一剑绝不会有分毫的差错。 乌鸦用这把剑杀过四十三个人,从未失手过一次! 江湖中代价最昂贵的杀手,剑也同样最快。 只有快剑才能杀人! 他们忽然同时看到一片诡异的光芒,竟已将他们眩晕。 然后乌鸦和唐宝已倒下,就像一滩泥。 不是没有骨头的小虫,是泥,小虫是活的,泥是死的。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任何人都不会相信有人能在一招间杀死两个江湖中最有名的杀手。 乌鸦握紧他的剑,唐宝的手里的毒砂还没有撒出去,他们的眼睛死鱼般凸出,仿佛并不相信自己会死。 而他们的脸上并没有痛苦的神色,也没有恐惧的表情。 他们居然在笑,笑的恐怖而诡异。 他们仿佛正在享受着难以形容的欢愉,就象是已看到天堂的鬼魂。 他们的咽喉上已多了一把刀,四寸七分长的刀,飞刀! 又见飞刀! 没有人知道这一刀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彭万天也不知道。 他没有动,他已完全不能动,他的瞳孔在收缩,几乎忍不住就要呕吐。 一个人恐惧到极点,通常都想呕吐。 他见过死人,甚至他见的死人比活人还要多。 但他却从未见过被杀死的人脸上还带着笑。 就像那把飞刀上带着超越自然的魔力。 燕北归微笑着,他的笑容也带着说不出的诡异,道:“彭掌门是不是还要动手?” 彭万天的脊背一阵阵发麻,冷汗已顺着额头流下,他想说话,可嘴里却像塞进个烂柿子,连一句话都已说不出。 燕北归道:“我这个疯子的命都值三百万两银子,彭掌门可知道你们三个的命值多少两银子?” 彭万天只有摇头。 燕北归伸出三个指头道:“在我的眼里,你们的命在我眼里简直连三两银子都不值。” 彭万天叹息:“我们本不该来的。” 燕北归也叹息:“现在后悔恐怕已来不及了。 彭万天也叹息一声:“我可以留下一双手。” 任何人没有手,都已不能再用刀,更不能用五虎断门刀。 这样的代价无疑是巨大的。 但燕北归摇头。 彭万天道:“没有交易?” 燕北归微笑:“你知道的事情已太多。” 一个人知 道的事越多,往往就已经活不太长。 这道理很多人都知道。 燕北归微笑着,眼睛里却结出一层冷酷的寒冰:“我通常只相信一种人,永远不会说话的人。” 彭万天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叹息:“我懂了。” 刀光一闪,他已出手! 五虎断门刀! 这一刀割向他自己的喉咙。 燕北归看着他,眼神冷酷。 彭万天的刀锋忽然一转,斩向燕北归的脖子。 这个变化实在太快。 彭万天知道这一刀已是唯一的机会,没有选择,绝没有! 五虎断门刀的确快的惊人,几乎已是他出刀速度的极限。 他突然出手,这一刀已用出全力,燕北归不死,他就死! 他现在虽不了解燕北归的可怕之处,但他知道在燕北归的身边的某个地方,还有一个更可怕的人,但是他现在却完全不知道那个人究竟在哪里。 所以攻击燕北归已是他唯一的选择。 这种想法无疑绝对正确。 但他还是算错了。 燕北归好象早就知道彭万天会出手,但他的身子却一动都没有动。 彭万天的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神秘而灿烂的光辉,他竟也已被眩晕。 他仿佛感觉到情人的手在抚摸着他的咽喉,那种感觉似乎从未拥有过,他甚至享受这种无与伦比的快感。 然后他就倒下。 他的咽喉已多了一把刀。 他的脸上,同样带着恐怖的笑意。 他死前看到了什么,已永远说不出。 风已冷,冰冷。 尸体也已冰冷。 只有燕北归仿佛自言自语的叹息:“杀人有时的确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没有回答,天地间仿佛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他双眼望着空空的杯底,就仿佛在看着一个很遥远,而且不知名的虚无飘渺的地方。 他的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奇怪表情,没有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燕北归站起身,面对着黑暗,缓缓道:“你还有一晚的时间。” 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那声音同样虚无飘渺,如同地狱里的修罗:“一晚已足够。” 燕北归缓缓道:“段鹏飞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那声音轻哼一声:“任何人都一样,都只有一条命。” 燕北归轻叹一声:“我相信你。” 那声音冷冷道:“你必须相信。” 燕北归道:“我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没有回答。 长夜未尽,燕北归已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生命已终结,杀人的人也已消失在黑暗里。 黑暗,本就意味着死亡。 第三章 黄昏,已是黄昏,未过黄昏。 残阳如血。 段鹏飞的身上也沾满了血,鲜红的血。 有些血是他自己的,但大部分的血是王锋的。 王锋就是点苍剑派的掌门人。 江湖中没听过的点苍剑人并不多,点苍剑法本就是剑法中最快,最灵,最有名的一种。 王锋无疑是点苍剑派中剑法最好的一个。 他的剑的分量也不能算不太重,只不过这把三十一斤三两八钱的青锋剑想要砍断一棵千年的古树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他的剑也并不快,只不过要把闪电劈成两半也容易的很。 无论谁被这样的一把剑刺在身上都不会觉的很愉快。 段鹏飞的身上被刺了四剑,但是他现在却觉得愉快极了。 因为王锋现在就像只死狗一样躺在衙门的大牢里,至少三个月不能动一下。 任何一个肋骨断了七八根,鼻子也歪到了一边,连嘴里的牙都没剩下几颗的人都会和死狗差不多。 没有人能在段鹏飞的地盘上犯王法,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能把犯了王法的人一脚踢进大牢里。 就算这个人是王锋也不能例外。 一个月前,王锋杀了长风镖局二十三个镖头,抢了五万两的红货。 死的人不少,五万两也是一比大数目,在地方上已算的上是一件大案。 但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却没有一个捕头接下这件大案。 每个人都只有一条命,捕头也是人,也只有一条命。 捕头们活的都很不错,还没有哪个捕头想死。 他们都听说过王锋这个人,他们都不想王锋用剑割断自己的喉咙。 段鹏飞从接手这个案子到把王锋拖到大牢里,只用了一柱香的时间。 他破案的速度一向很快。 王锋的剑也很快。 五招之内他已被王锋刺了四剑,但他还活着,还能走路。 因为他的拳头比王锋的刀还要快三倍。 王锋每刺他一剑,他至少要还给王锋三拳。 每一剑刺出,他都没有躲,甚至连看都没看过一眼,他好象根本不知道剑刺在身上会疼,会流血,会死人一样。 因为剑刺入他身体的时候,他总算暂时忘记了心里的痛苦。 他一直都是这样折磨自己,虐待自己。就因为他拼命想忘记这种痛苦。 他不怕死,就算天塌下来压在他头上,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可是这种痛苦,却实在让他受不了。 当他忘记心中的痛苦的时候,他心里只想做一件事,就是把这个杀人越货的强盗打的像只死狗一样。 王锋至少被他揍了十二拳,每一拳都力道十足。 王锋的肋骨断了七根,两颗门牙不知道掉在哪里,鼻子也歪到了一边。 当他趴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的时候,和一只死狗的确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这就是段鹏飞抓犯人的标准作风。 很少有人看见他用过真正的武功,甚至有人认为他不会武功,但偏偏很多大家都认为武功比他高出一大截的江洋大盗栽在他的手里。 段鹏飞秘诀只有两个字--拼命。世上不要命的人并不多,但这种人的确十分令任何人头疼。 他也始终认为只有敢拼命的人才能够活下去。 这种观点并不算十分正确,但也绝不能算错。 他拼命的目的是为了将犯罪的人绳之以法,这本身就是件很正义很有意义的事。 无论谁能做些正义有意义的事,他一定有拼命的勇气。 一个人如果要做一件事,只该问这件事是不是应该去做。是不是值得去做,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能够让别人快乐,自己振奋? 一个人如果能够明白这个道理,他的生命就是快乐的。 虽然他的伤口还流着血,但他并不觉得疼,反而觉得自己很愉快。 伤口的疼痛暂时使他忘记了一切。 当他觉得愉快的时候,就要去拼命。 只要他手上还有一件案子没有破,他就绝不会休息一会。 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种痛苦的感觉又会回到他的心里。 他并不是江湖侠客,他只不过是县城的一个捕头。但他却嫉恶如仇。 他喜欢管闲事,而且一定会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捕头分内的事就是保一方平安,抓该抓的人,保护该保护的人。 看到这里的人们安居乐业,他就会得到快乐。 快乐无疑是忘记痛苦的最有效的方法。 他一定要求自己尽到自己的责任。 始终把责任这两个字放在心里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 女人只要嫁给这样的男人,绝不会吃亏,更不会后悔。 他今年二十四岁,早已到了成家的年龄,但他却没有女人,连一个都没有。 因为他时刻要拼命,随时随地准备着殉职。 男人没有女人还可以活的很不错。女人一旦没有了自己的男人,那还怎么得了? 他是个很有责任心的男人,所以他从来不找女人。 这就是段鹏飞为人的标准作风。 黄昏,已过黄昏。 这里是个不是很大却很热闹的城市,街道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 他们看来都很愉快。 因为他们刚刚经过了一天辛苦的工作,现在穿着干净的衣服,舒服的鞋子,用自己工作赚会来的钱,尽情的享受着闲暇的乐趣。 一个人只有去耕耘,才会有收获,才会觉得很愉快。 真正得到快乐的人,正是这些辛勤劳作的平凡人。 段鹏飞也已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伤口也包扎的很好,他也觉得很舒服,很愉快。 街上每个人见到他都会打个招呼,微笑着致意,在这些人的眼里,段鹏飞的确是一个值得他们尊敬的人。 段鹏飞并没有想得到任何人的尊敬,只是觉得看到这些安居乐业的人会很愉快。 但现在他也觉得伤口在疼,所以他决定去喝杯酒。 酒绝不能算是好东西,但也并不是完全坏。 酒不但可以麻醉伤口,也可以缓解寂寞。 一个没有女人在身边的男人,通常都比较寂寞。 这种寂寞不只是肉体,而是源于心灵。 心灵的寂寞,岂非只能用酒来麻醉? 就在他感觉有些寂寞的时候,就看见一双眼睛在望着他。 他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一双眼睛,这双眼睛里带着笑,好象能看穿她的心思,读懂他的寂寞。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脸已有些红,因为他从未被一个女孩子这么盯着看过。 她很年轻,很纯真,只是多了几分无法描述,不能向人诉说的忧郁。 她对他笑,笑的很甜,很温柔。 他对她笑,笑的很傻,很尴尬。 她开口,声音同样的温柔细腻:“你好。” 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愣在那里,眼睛直直的望着她。 她避看他的目光,轻轻的低下头,脸上已泛起红晕。 他忽然发现自己的目光很邪恶。 他挠了挠头:“你好。” 她轻轻的抬起头,动作轻柔幽雅:“你叫什么名字?” 他又挠了挠头:“我姓段,段鹏飞。” 她微笑:“段鹏飞,很好听的名字。” 她的笑就像春天里江南的烟雨,朦胧而迷醉。 段鹏飞的心都似已沉醉。 她又低下头:“我叫烟雨,江南的烟雨。” 段鹏飞轻轻的呼唤:“烟雨,江南的烟雨。” 烟雨的头垂的更低,美丽的脸更红。 段鹏飞的伤口有血流出,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落在烟雨的脚下,比她的面庞更红。 烟雨轻呼:“你受伤了?” 段鹏飞笑了笑:“一点小伤而已。” 其实他伤的实在不算轻,只是他不想她为自己担心。 她为什么会担心他? 他并不知道,只是心里有这样的感觉。 感觉,岂非是世上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烟雨美丽的眼睛里似乎有泪要流出,她的眼泪为了谁而流? 她轻轻的拿出一条粉红色的丝巾,专心的为他擦拭着伤口流出的血:“既然受伤了,为什么不呆在家里?” 段鹏飞又笑了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哪里都是我的家。” 很少有人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哪里都是家的意思就是没有家。 烟雨却听懂他的意思,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我不该提起这件事的。” 段鹏飞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温柔的女孩子面前已藏不住任何秘密。 烟雨抬起头,望着段鹏飞的眼睛:“我只要你以后不再受伤,照顾好自己。” 段鹏飞轻轻的点头,他找不到拒绝她的理由。 她还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只是转身跑开了。 她的步履轻盈,就像春天里在花丛中翩翩飞舞的蝴蝶。 段鹏飞并没有追上去,他也找不出去追上她的理由。 他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烟雨的红丝巾,红丝巾上带着一个青春少女特有的体香。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甚至连自己也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于是他决定去喝酒。 段鹏飞通常只去老山东的酒馆里喝酒。 老山东并不老,最多也就四十岁的样子,只不过大家习惯叫他老山东。 因为他的酒馆招牌在城里最老,他酿的酒也是最烈的老酒。 老山东的酒馆虽然小,却被老山东收拾的很干净,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老山东不但做卤鸡酿酒是一绝,手脚也很勤快。 一个手脚勤快的小老板生意都比较好,所以现在他的酒馆里就做满了客人。 大家吃的虽不是山珍海味,但也吃的很快乐,他们都是些平凡的人,做着平凡的事,享受着平凡的快乐。 老山东不但手脚勤快,嘴也很勤快,他远远望见段鹏飞就大声招呼道:“段头儿,好久没来光顾了,是不是又破了件大案?” 段鹏飞笑了笑:“如果不是破了大案,我又怎么会来你这里喝酒吃卤鸡?” 老山东也笑了:“只要有段头儿在,就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咱们这些老实人也不用怕恶人了。” 酒馆里立刻有人附和着:“只要段头儿在这里,哪还有恶人敢来。” 又有人笑骂道:“老山东你干脆叫老马屁,专拍段头儿的马屁。” 众人又是一片笑骂声。 段鹏飞喜欢这里的人,自己制造一点欢愉,也希望别人同样快乐。 分享快乐,本身也是一种快乐,只是明白这道理的人并不多。 他笑着走进酒馆,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 他看见王挡正坐在酒馆里喝酒。 王挡看上去最多不超过三十五岁。正是一个男人精力最旺盛,体力最充沛的年纪。 他又黑又高又壮,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天神,或许真正的天神也比会他矮一点。很少有人能看见比王挡更高大更强壮的人。 这个天神般的巨人,坐着已和一个普通人差不多高。 有人说四肢太发达的人,头脑未免简单。王挡却显然是个例外。 他目光冷静锐利坚定,显示出他智慧和决心,而且带着无比的自信,使得任何人都不敢低估他的力量。 段鹏飞只有硬着头皮走过去,就像看见了瘟神,他在王挡的对面坐下:“你终于还是来了。” 王挡道:“我不但来了,而且喝了几杯,我知道在这里一定能看见你。” 段鹏飞叹息道:“我宁愿没有看见你。” 王挡冷冷道:“你已经看见了。” 段鹏飞挠头道:“看见你我就头疼。” 王挡板着脸道:“现在你的头是不是很疼?” 段鹏飞道:“简直疼的要命。” 王挡道:“幸亏你遇到了我,我最会治别人的头痛病。” 段鹏飞问道:“你打算怎么治?” 王挡伸出双手,他的手掌宽阔厚重:“用这双手把你的头拧下来。” 段鹏飞笑道:“这的确是个好方法,任何人的脑袋被拧下来都不会再疼,不但治的快,而且还很彻底。” 王挡道:“你的头现在是不是已经不疼了?” 段鹏飞赶紧道:“不疼了,简直一点都不疼。” 王挡一本正经道:“我治好了你的头痛,你是不是该请我喝酒?” 段鹏飞看着他,忽然大笑:“王总捕头想要我请他喝酒,王八蛋才敢说不请。” 王挡也笑了:“你是不是个王八蛋?” 段鹏飞笑着道:“王八蛋要请你喝酒,你喝不喝?” 王挡大笑道:“别人请的酒总比自己的香。无论谁请的酒我都喝,而且喝的比平时多十倍。” 王挡喝的真不少,吃的也不少。 他已经喝了三斤最烈的酒,吃了四只最肥的卤鸡,他吃的很快,就好象好几天没有吃东西。看他的吃相很难有人相信他就是三省十六州的总捕头神捕王挡。 他吃的一向很多,只有吃的多才能保持他充沛的精力和体能。 段鹏飞只吃了半只鸡腿,却喝了整整五坛酒。 一个人如果吃的太饱,反应难免会有些迟钝,他需要时刻清醒的头脑。 酒喝的多了并不一定会醉,有些人喝的越多反而越清醒。 段鹏飞就是这种人。 段鹏飞道:“总捕头觉得这酒怎么样?。” 王挡喝了一大口烈酒:“总捕衙门里的酒比这里的香。” 段鹏飞笑道:“我敢保证总捕衙门的酒绝没有这里的烈。” 王挡道:“一个男人的确应该喝烈一点的酒才会有豪气,没有豪气的男人简直连女人都不如。” 段鹏飞道:“烈酒喝的太多难免会头疼的。” 王挡道:“若是破不了案子岂非头疼会的更厉害?” 段鹏飞道:“只要有总捕头在,绝没有破不了的案子。” 王挡自十五岁入六扇门,当差二十余年间,破获大案奇案无数,现在已升任三省十六州的总捕头,就连府台大人都经常夸赞他:‘无论什么人犯了什么案子,王挡都可以挡一挡,而且一定挡的下来。’ 王挡又喝了一口酒:“想不到连你这样的人也学会了拍别人的马屁。” 段鹏飞笑道:“不拍上司的马屁我又怎么能升官?我一向都不笨。” 王挡道:“不笨的人通常都不敢拼命。” 段鹏飞道:“虽然我的确不笨,但到了该拼命的时候,我好象还没有逃过一次。” 王挡道:“敢拼命的人胆子都不小。” 段鹏飞道:“我的胆子一向很大。” 王挡忽然变的很严肃:“所以我要给你讲一个案子。” 段鹏飞道:“大案子还是小案子。” 王挡道:“这案子不但大,简直大的要命。” 段鹏飞好象忽然来了精神:“大案子有多大?” 王挡叹了口气:“四十八条人命,三百万两银子。” 段鹏飞吃了一惊:“这案子的确大的要命。” 王挡道:“你是不是有兴趣接了这个案子?” 段鹏飞道:“我对这样的大案子一向都很有兴趣。” 王挡道:“我劝你不要接这个案子?” 段鹏飞忍不住问:“为什么?” 王挡道:“因为我是我的朋友,我还不想让你死,” 段鹏飞道:“哦?” 王挡放下酒杯:“我很了解你,那些人不是你能够对付的。” 段鹏飞正色道:“无论是什么人都不能在我的地盘上犯王法” 王挡问道:“否则怎么样?” 段鹏飞道:“我就一脚踢在他的屁股上,把他踢进大牢里。” 王挡道:“可惜那些人的屁股太大,你踢不动。” 段鹏飞忽然笑道:“我们是不是老朋友?” 王挡道:“当然是。” 段鹏飞道:“所以总捕头很了解我。” 王挡道:“的确很了解。” 段鹏飞道:“所以总捕头才不让我接这个案子,老朋友的毛病你总是知道的。” 王挡哈哈大笑:“你的确不笨,我本就是要你接这件案子的。”他指着桌上的卤鸡:“如果一个人吃的太好,生活的太舒服,难免就不敢拼命了。” 段鹏飞道:“所以总捕头就要用激将法,可惜你用错了地方,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敢拼命。” 他说完立刻就往外走。 一个案子若落在段鹏飞的手里,犯案子的人就休想有片刻安稳。 因为无论到什么时候段鹏飞一定会追查下去。 王挡叫住他,指了指桌上的酒和卤鸡:“难道这酒不是你请的?” 段鹏飞回头:“你明明知道我是个穷鬼,又怎么会有钱请你喝酒?” 王挡道:“你没有钱?” 段鹏飞道:“连一两都没有。” 王挡怔住。 段鹏飞道:“我身上从来都没有有钱的时候。如果一个人的腰包里装着几百两银子,那个人还怎么舍得拼命?” 王挡笑了:“非但舍不得拼命,简直连跑都跑不快,跳也跳不高。”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也正是这种人。” 段鹏飞真的怔住:“总捕头没有带银子在身上?” 王挡道:“连一文钱都没有。” 段鹏飞只有苦笑:“那这顿酒究竟该谁请?” 王挡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现在是不是已该走了?” 两个人说走就走,走的真快,快到连老山东都没有看见他们。 他们也绝不会让老山东看见的,因为他们知道老山东一会的脸色一定会很不好看。 这里的人每一个都知道,老山东很小气,小气的要命。 第四章 夜已深,风已冷。 他们走的并不慢,所以很快就看见了一堵高墙。 墙的后面就是总捕衙门的库房。 这里曾经是总捕衙门关死囚的牢房,每一个死囚都要在这里度过最后的生命。 传说这里经常闹鬼。 库房的园子里荒草凄凄,苔藓满径,两盏油纸灯就挂在后院的枯树上,在风中摇曳,远远看过去就像是鬼火。 明天一定有人会说这里又在闹鬼了。 好在段鹏飞的胆子一向都不小。 王挡停住脚步:“这里就是总捕衙门的库房。” 段鹏飞皱眉:“听说总捕衙门一向不是有油水的衙门,库房里除了蟑螂老鼠,就只剩下一尺厚的灰尘。” 王挡道:“你错了。” 段鹏飞道:“哦?” 王挡的声音忽然变的很神秘:“库房里并不是空的,昨晚这里还有银子,而且数目很不少。” 段鹏飞道:“那三百万两赃银的确是比大数目。” 王挡道:“你的确不笨。” 段鹏飞道:“没有人敢到总捕衙门里偷银子,何况总捕衙门一向守卫森严。” 王挡指着院墙道:“总捕衙门的墙至少高五丈,宽五尺。只是这道墙就很少有人能越过去。” 段鹏飞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一纵,他的人已到高墙以内。 王挡紧随其后飘落下来,显然他的身手也很不错。 淮南鹰爪门虽不是以轻功见长,但王挡对自己的身法一向很自信。 高墙的后面只有一间很大很坚固的屋子。 段鹏飞道:“就算再高两丈,想越过那道墙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王挡指着那间屋子道:“:“存放银子的那屋子号称是铁库,别人根本就进不去。” 段鹏飞忍不住问道:“那地方真的是铜墙铁壁?” 王挡道:“这本是关押死囚的地方,墙上虽有通风的窗子,但却只有五寸宽,三寸长,只能伸进去一只手。就算有人会缩骨功也休想进入那间屋子。” 段鹏飞道:“若有人能进入铁库,岂非就已拿到了银子?” 王挡摇头:“就算能进入铁库,也绝拿不到银子。” 段鹏飞道:“哦?” 王挡道:“因为三百万两银子被锁在三个大铁柜里,铁柜上的锁,就是昔年天下第一巧手七巧童子打造的。” 段鹏飞问道:“七巧童子的锁真的打不开?” 王挡道:“我保证就算世上所有的巧匠都来到这里,也绝不会打的开。”他接着道:“为了以防万一,我还调动了全部的鹰卫来守卫库房。” 段鹏飞道:“鹰卫是什么人?” 王挡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段鹏飞摇头道:“没有。” 王挡道:“你当然没听过,因为这本是总捕衙门的秘密。” 段鹏飞道:“我这个人偏偏最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秘密。” 王挡道:“鹰卫本就是件很机密的事,六扇门里知道他们存在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个。鹰卫每一个都是从六扇门里百中挑一足够应付任何局面的一流好手,我将鹰卫分成六组,轮流在库房四周巡视。” 段鹏飞道:“守卫如此严密,总捕头岂非已可以睡个好觉了?” 王挡道:“昨晚我睡的的确很好,但是睡的太好并不是什么好事。” 段鹏飞道:“如果睡的太沉,起来的时候难免有些头疼。” 王挡道:“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的确头疼的厉害,因为三百万银子已没有了。” 段鹏飞道:“难道鹰卫没有发现已有人偷走了银子?” 王挡道:“没有。” 段鹏飞问道:“为什么?” 王挡道:“因为他们也睡了,睡的很沉,而且到现在还没有醒。” 段鹏飞道:“他们睡在哪里?” 王挡叹了口气道:“睡在棺材里。” 段鹏飞也忍不住叹息道:“棺材里的确是个睡觉的好地方,睡在棺材里也绝没有人会吵醒他们的。” 王挡道:“因为他们都睡的太香,所以锁被人打开,银子飞走了也没人知道。” 段鹏飞皱眉道:“银子没有长着翅膀,又怎会自己飞走?” 王挡道:“我们可以进去看一看。” 铁库,果然名符其实。 墙是由最坚硬的花岗岩砌成的,绝没有人能打破这五尺厚的墙。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一扇重达千斤的铁门,无论谁也休想推开这扇门。 段鹏飞仔细检查着每一处地方,但什么都没有发现,墙壁和铁门没有一点破坏的痕迹,地面上除了灰尘以外什么都没有,就好像根本没有人进来过。 七巧童子的锁的确很精密,段鹏飞从未见过如此精密的一把锁,他真的相信没有人能不用钥匙打开这把锁。 但锁被打开了,很巧妙的打开了,就像用钥匙打开的。 段鹏飞皱眉道:“好象这里很久都没有人来过。” 王挡道:“自从一个月前银子放进去以后,的确没有人进来过。” 段鹏飞道:“锁好象是被钥匙打开的。” 王挡道:“钥匙只有一把,而且远在京城的皇宫里,绝没有人能偷走这把钥匙。” 段鹏飞道:“这里简直一点线索都没有。” 王挡又叹息:“否则我也不会头疼了。” 段鹏飞道:“银子的确好象自己飞走的。” 王挡道:“我好象说过,这个案子已由你负责。” 段鹏飞苦着脸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偷懒?” 王挡道:“我已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这么伤脑筋的事情当然要留给属下去想。” 段鹏飞道:“总捕头大人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件事再去偷懒?” 王挡道:“什么事?” 段鹏飞道:“至少你也应该告诉我那些死鹰卫在哪里。” 王挡转身就走,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段鹏飞望着他的背影,苦着脸道:“难怪有人拼命的往高处爬,原来是为了偷懒的。” 他转身走向萧圣手的院子,他当然看不到身后的远处,一道金光闪过,王挡已倒下。 夜已冷,冰冷。 屋子里有窗户,也有灯。 窗户是惨白色的,灯光也是惨白色的,苍白的已接近死亡。 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药香和死人的气息。 四十八个鹰卫全部放在屋子里,尸体也都已冰冷。 这里是总捕衙门的五作房,每一个死人都要被送到这里。 段鹏飞的耐性一向很好,现在却几乎忍不住,随时都有可能吐出来。 这屋子实在不小,堆了四十八具尸体,段鹏飞居然还能站的下。 萧圣手却没有一点反应,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气味。 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萧圣手的, 一切的意思就是每一粒灰尘,每一只蜘蛛,还有每一具尸体。 萧圣手已很老了,他的背已弯曲,头发眉毛已是银白,甚至就连他的牙齿都绝不比刚出生的婴儿多几颗。 他的手却不老,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一个老人会有一双如此年轻的手。 这双手修长有力,同样很灵活,指甲也修剪的很整齐。 这双手皮肤依然细腻白皙,甚至连一丝皱纹一点伤疤都没有。 就算是皇宫里的贵妃粉黛也没有这样一双完美的手。 没有人叫一双已经老去的手为圣手。 萧圣手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拥有这双手。 他的手的确是双圣手,验尸的圣手。 他用温水将这双手洗的干干净净,然后用这双手在香炉里插上了三枝香。 青烟升起,萧圣手又恭敬的鞠了三个躬。 他尊重这些尸体,因为这些尸体是他们活在世上唯一的证明。 现在萧圣手就用他一双圣手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开始检验尸体。 一具尸体就放屋子中央的桌子上,盖着尸体的白布已掀开。 段鹏飞没有去看,也不敢去看,因为他知道,只要看过一眼就一定会忍不住吐出来。 夜很静,甚至都能听到小刀划开皮肤的声音。 段鹏飞的手已冰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真的吐出来。 萧圣手已将尸体刨开,仔细的检查每一个内脏。 他的神情专注仔细,任何一个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过了许久,萧圣手终于长嘘一口气。他放下手中的刀,正用一条洁白的毛巾擦着他的圣手。 他的手上粘满了血,暗红色的血,显然这些人已死了一天以上。 段鹏飞忙问:“老先生已有了结果?” 萧圣手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除了我,任何人都检验不出他们的死因。” 段鹏飞道:“我相信,老先生验尸的经验绝没人能比的上。” 萧圣手一点也不客气:“的确没人比的上。” 他叹了口气道:“他们本来都很年轻,也很强壮,看起来再活五六十年绝没有问题,可是他们现在却已死了。” 段鹏飞也叹息道:“生命本就是脆弱的东西。” 萧圣手道:“任何人的生命都很脆弱,脆弱的就像春天里的蝴蝶。” 段鹏飞忍不住想起那个如同蝴蝶般的身影。 她的心呢,是不是也是同样的脆弱,同样容易受到伤害? 他想起烟雨美丽的眼睛里的泪水,是为谁而流? 他禁止自己想下去。 萧圣手打断了他的思绪:“段头儿有没有听说过孔雀翎?” 段鹏飞皱眉道:“只怕连没有耳朵的人都听过这个名字。” 羚羊有角,孔雀有翎,羚羊的角和孔雀的翎都是极珍贵极美丽的。 孔雀翎是一种暗器,极美丽却有极可怕的暗器。 当孔雀翎发射的刹那,你会被它的美丽所眩晕,让你忘记躲避,在美丽的虚空中,任何人都会与这个世界离别。就连昔年天下第一高手大雷神金开甲都不能躲避孔雀翎! 萧圣手道:“段头儿有没有听说过小李飞刀?” 段鹏飞肃然道:“小李飞刀,例无虚发,任何人都知道。” 萧圣手的脸上也露出尊敬崇拜的神色,江湖中已没有人值得他如此尊敬。 小李探花却是一个值得任何人尊敬的人,一个伟大的人。 或者说那已是一种伟大的精神! 刀未在,但那精神已在! 萧圣手道:“段头儿有没有听过孔雀飞刀?” 段鹏飞只有摇头。 萧圣手道:“你毕竟太年轻。” 段鹏飞道:“哦?” 萧圣手道:“我虽已老了,江湖中的事多少还记得一些。” 江湖中比萧圣手阅历丰富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已进了棺材,一个还没有出生。 段鹏飞在听着。 萧圣手的思想仿佛回到了过去:“二十年前江湖中曾出现过一种极可怕的暗器,名字就叫做孔雀飞刀。” 段鹏飞忍不住问:“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暗器?” 萧圣手脸上竟然带着说不出的恐惧:“它有孔雀翎的美丽,也像小李飞刀那样例无虚发。” 段鹏飞吃了一惊:“世上会有这么可怕的暗器?” 萧圣手道:“当孔雀飞刀发出的刹那,任何人都无法躲避。” 段鹏飞道:“这种暗器岂非已天下无敌?” 萧圣手叹了口气:“当时的确已天下无敌。” 段鹏飞沉吟着道:“用这暗器的人是谁?” 萧圣手摇头:“没有人知道。” 段鹏飞道:“哦?” 萧圣手道:“见过孔雀飞刀的人都已永远不能说话。” 只有一种人永远不能说话,死人。 段鹏飞道:“为何孔雀飞刀又突然消失?” 萧圣手又摇头:“只有天知道。” 段鹏飞又问:“孔雀飞刀和这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萧圣手道:“鹰卫全部死在孔雀飞刀之下。” 段鹏飞道:“老先生怎么知道鹰卫死在孔雀飞刀之下?” 萧圣手道:“因为他们的脸和咽喉。” 段鹏飞道:“他们的脸和咽喉有什么特别?” 萧圣手忽然问:“被杀死人会不会笑?” 段鹏飞道:“当然不会。” 他见过死人,而且大部分是被杀死的人。 他忘不了那种表情,扭曲变形的脸和充满恐惧的眼神。 没有人相信被杀死的人还能笑的出。 萧圣手道:“但这些死鹰卫的脸上却带着笑,就像在临死之前看到了天堂。” 段鹏飞皱眉道:“因为他们看到了孔雀飞刀的光辉,已被那神秘灿烂的光芒眩晕?” 萧圣手道:“你不笨。”他指着一具尸体的咽喉:“飞刀刺入咽喉并不深,却足以致命,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小李飞刀。” 段鹏飞长出一口气:“也就是说孔雀飞刀就是这件案子的真凶。” 萧圣手道:“是的。” 段鹏飞道:“可孔雀飞刀不一定能打开七巧童子的锁。” 萧圣手道:“能,一定能。” 段鹏飞道:“哦?” 萧圣手道:“孔雀飞刀是一种暗器,但暗器不一定用手发出来。” 这并不算是解释,但段鹏飞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暗器也可以用机簧发射,孔雀飞刀极有可能是一种精密的机簧暗器。 没有人比七巧童子更了解机簧,就像没有人比鲁班更了解斧子一样。 孔雀飞刀很有可能出自七巧童子之手。 只有七巧童子极亲密的人,才能得到他制造的暗器。 既然是七巧童子亲密的人,就有可能打开他制造的锁。 段鹏飞道:“老先生是不是知道这个人是谁?” 萧圣手道:“我相信除了我没有人知道。” 段鹏飞道:“那个人是谁?” 萧圣手没有回答,而是道:“我虽然老了,却还不是老糊涂,我还能分的清季节。” 段鹏飞道:“现在已是春天。” 萧圣手道:“昨天我看见了一两只燕子。” 段鹏飞道:“燕子已从南方飞回,所以春天就来了。” 萧圣手道:“你不笨。” 段鹏飞道:“所以那个人叫燕北归?” 萧圣手眼睛里有了笑意:“段头儿的确不笨。” 段鹏飞想了想:“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萧圣手道:“燕北归本就不是一个有名的人。” 段鹏飞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圣手道:“有人说他是一个十足的疯子,总是做一些常人永远也想不到的事情。” 段鹏飞道:“听起来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萧圣手道:“七巧童子只收有趣的人做徒弟。” 段鹏飞道:“我也喜欢有趣的人,所以一定要找到他。” 萧圣手道:“我劝你不要去找他,如果他就是孔雀飞刀,你一定会死。” 段鹏飞笑道:“我还有一条命,我还可以拼一拼。” 话音未落,段鹏飞已在门外。 没有人能形容他的速度有多快,几乎已接近人类速度的极限。 萧圣手望着他的身行,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长夜已将尽。 月已缺。 段鹏飞走的很快,因为他害怕夜晚。 或许他真正怕的,只是夜晚里的寂寞。 每当这种寂寞的感觉出现,他的心就会痛,无法形容的痛。 当他发现烟雨的那双美丽的眼睛正在幽幽的望着他的时候,这个夜晚已不再寂寞。 他走过去,却什么也说不出。 烟雨望着他柔声道:“我在等你。” 段鹏飞道:“我看的出。” 烟雨幽幽的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等你?” 段鹏飞只有摇头,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烟雨的眼睛如秋水:“难道你真的看不出?” 段鹏飞又摇头。 烟雨望着他,忽然轻轻的笑:“你喝不喝酒,又没有喝醉过?” 段鹏飞想了想:“我每天都喝酒,却从未醉过一次。” 烟雨轻轻的拉起他的手,她的手温暖柔软:“我等你,就是想把你灌醉。” 灯火已阑珊。 夜风轻柔,柔得就宛如情人的抚摸,柔得令人的心醉。 老山东当然是个不解风情的人,他正在酒馆的门口打着瞌睡。 现在酒馆里只剩下两个人。 段鹏飞凝视着烟雨。 烟雨是个很害羞的女子,可是现在她居然也在凝视着段鹏飞。 在这一瞬间,他们已不再陌生。 情感本是件奇妙的事,世上本就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奇妙感情。 这种感情本就是任何人都无法了解的。甚至连自己都不能。 “烟雨,江南的烟雨。” 段鹏飞轻轻地呼唤着,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烟雨的脸已绯红,纤弱的指尖轻轻的颤抖着,但她并没有抽回他的手。 她的声音就像从梦中传来,就像江南的烟雨般柔情飘渺。 “你累不累?” 段鹏飞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用一种虽有醉意却又带着些伤感,无奈的眼光看着她。 “累,当然累,喝了一夜的酒,王八蛋才不会累。” 烟雨带着笑,眼睛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我说的是你的心。” 段鹏飞微笑,却带着说不出的悲凉。 他没有说话,只是倒了一杯酒,喝下,又倒一杯,又喝下。 他喝的很快,简直就像拼命一样。 烟雨没有阻止他,只是默默望着他,眼睛里已有了泪光。 当他喝完一坛酒的时候,终于叹了一口气:“我不懂你的意思。” 烟雨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你懂了,只是不愿意说出来。” 段鹏飞忍不住苦笑:“你不该这么了解我的。” 烟雨柔声道:“我必须了解你。” 段鹏飞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了解我?” 烟雨的声音忽然变的很小,很温柔。 “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就要真正的了解他。 这理由已足够。 第五章 夜已深,风已冷。 他们走的并不慢,所以很快就看见了一堵高墙。 墙的后面就是总捕衙门的库房。 这里曾经是总捕衙门关死囚的牢房,每一个死囚都要在这里度过最后的生命。 传说这里经常闹鬼。 库房的园子里荒草凄凄,苔藓满径,两盏油纸灯就挂在后院的枯树上,在风中摇曳,远远看过去就像是鬼火。 明天一定有人会说这里又在闹鬼了。 好在段鹏飞的胆子一向都不小。 王挡停住脚步:“这里就是总捕衙门的库房。” 段鹏飞皱眉:“听说总捕衙门一向不是有油水的衙门,库房里除了蟑螂老鼠,就只剩下一尺厚的灰尘。” 王挡道:“你错了。” 段鹏飞道:“哦?” 王挡的声音忽然变的很神秘:“库房里并不是空的,昨晚这里还有银子,而且数目很不少。” 段鹏飞道:“那三百万两赃银的确是比大数目。” 王挡道:“你的确不笨。” 段鹏飞道:“没有人敢到总捕衙门里偷银子,何况总捕衙门一向守卫森严。” 王挡指着院墙道:“总捕衙门的墙至少高五丈,宽五尺。只是这道墙就很少有人能越过去。” 段鹏飞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一纵,他的人已到高墙以内。 王挡紧随其后飘落下来,显然他的身手也很不错。 淮南鹰爪门虽不是以轻功见长,但王挡对自己的身法一向很自信。 高墙的后面只有一间很大很坚固的屋子。 段鹏飞道:“就算再高两丈,想越过那道墙也不是什么很困难的事。” 王挡指着那间屋子道:“:“存放银子的那屋子号称是铁库,别人根本就进不去。” 段鹏飞忍不住问道:“那地方真的是铜墙铁壁?” 王挡道:“这本是关押死囚的地方,墙上虽有通风的窗子,但却只有五寸宽,三寸长,只能伸进去一只手。就算有人会缩骨功也休想进入那间屋子。” 段鹏飞道:“若有人能进入铁库,岂非就已拿到了银子?” 王挡摇头:“就算能进入铁库,也绝拿不到银子。” 段鹏飞道:“哦?” 王挡道:“因为三百万两银子被锁在三个大铁柜里,铁柜上的锁,就是昔年天下第一巧手七巧童子打造的。” 段鹏飞问道:“七巧童子的锁真的打不开?” 王挡道:“我保证就算世上所有的巧匠都来到这里,也绝不会打的开。”他接着道:“为了以防万一,我还调动了全部的鹰卫来守卫库房。” 段鹏飞道:“鹰卫是什么人?” 王挡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段鹏飞摇头道:“没有。” 王挡道:“你当然没听过,因为这本是总捕衙门的秘密。” 段鹏飞道:“我这个人偏偏最不喜欢打听别人的秘密。” 王挡道:“鹰卫本就是件很机密的事,六扇门里知道他们存在的人,绝不会超过五个。鹰卫每一个都是从六扇门里百中挑一足够应付任何局面的一流好手,我将鹰卫分成六组,轮流在库房四周巡视。” 段鹏飞道:“守卫如此严密,总捕头岂非已可以睡个好觉了?” 王挡道:“昨晚我睡的的确很好,但是睡的太好并不是什么好事。” 段鹏飞道:“如果睡的太沉,起来的时候难免有些头疼。” 王挡道:“等我一觉醒来的时候,的确头疼的厉害,因为三百万银子已没有了。” 段鹏飞道:“难道鹰卫没有发现已有人偷走了银子?” 王挡道:“没有。” 段鹏飞问道:“为什么?” 王挡道:“因为他们也睡了,睡的很沉,而且到现在还没有醒。” 段鹏飞道:“他们睡在哪里?” 王挡叹了口气道:“睡在棺材里。” 段鹏飞也忍不住叹息道:“棺材里的确是个睡觉的好地方,睡在棺材里也绝没有人会吵醒他们的。” 王挡道:“因为他们都睡的太香,所以锁被人打开,银子飞走了也没人知道。” 段鹏飞皱眉道:“银子没有长着翅膀,又怎会自己飞走?” 王挡道:“我们可以进去看一看。” 铁库,果然名符其实。 墙是由最坚硬的花岗岩砌成的,绝没有人能打破这五尺厚的墙。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一扇重达千斤的铁门,无论谁也休想推开这扇门。 段鹏飞仔细检查着每一处地方,但什么都没有发现,墙壁和铁门没有一点破坏的痕迹,地面上除了灰尘以外什么都没有,就好像根本没有人进来过。 七巧童子的锁的确很精密,段鹏飞从未见过如此精密的一把锁,他真的相信没有人能不用钥匙打开这把锁。 但锁被打开了,很巧妙的打开了,就像用钥匙打开的。 段鹏飞皱眉道:“好象这里很久都没有人来过。” 王挡道:“自从一个月前银子放进去以后,的确没有人进来过。” 段鹏飞道:“锁好象是被钥匙打开的。” 王挡道:“钥匙只有一把,而且远在京城的皇宫里,绝没有人能偷走这把钥匙。” 段鹏飞道:“这里简直一点线索都没有。” 王挡又叹息:“否则我也不会头疼了。” 段鹏飞道:“银子的确好象自己飞走的。” 王挡道:“我好象说过,这个案子已由你负责。” 段鹏飞苦着脸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偷懒?” 王挡道:“我已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这么伤脑筋的事情当然要留给属下去想。” 段鹏飞道:“总捕头大人能不能再告诉我一件事再去偷懒?” 王挡道:“什么事?” 段鹏飞道:“至少你也应该告诉我那些死鹰卫在哪里。” 王挡转身就走,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段鹏飞望着他的背影,苦着脸道:“难怪有人拼命的往高处爬,原来是为了偷懒的。” 他转身走向萧圣手的院子,他当然看不到身后的远处,一道金光闪过,王挡已倒下。 夜已冷,冰冷。 屋子里有窗户,也有灯。 窗户是惨白色的,灯光也是惨白色的,苍白的已接近死亡。 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药香和死人的气息。 四十八个鹰卫全部放在屋子里,尸体也都已冰冷。 这里是总捕衙门的五作房,每一个死人都要被送到这里。 段鹏飞的耐性一向很好,现在却几乎忍不住,随时都有可能吐出来。 这屋子实在不小,堆了四十八具尸体,段鹏飞居然还能站的下。 萧圣手却没有一点反应,他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气味。 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是萧圣手的, 一切的意思就是每一粒灰尘,每一只蜘蛛,还有每一具尸体。 萧圣手已很老了,他的背已弯曲,头发眉毛已是银白,甚至就连他的牙齿都绝不比刚出生的婴儿多几颗。 他的手却不老,任何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一个老人会有一双如此年轻的手。 这双手修长有力,同样很灵活,指甲也修剪的很整齐。 这双手皮肤依然细腻白皙,甚至连一丝皱纹一点伤疤都没有。 就算是皇宫里的贵妃粉黛也没有这样一双完美的手。 没有人叫一双已经老去的手为圣手。 萧圣手最骄傲的事情,就是拥有这双手。 他的手的确是双圣手,验尸的圣手。 他用温水将这双手洗的干干净净,然后用这双手在香炉里插上了三枝香。 青烟升起,萧圣手又恭敬的鞠了三个躬。 他尊重这些尸体,因为这些尸体是他们活在世上唯一的证明。 现在萧圣手就用他一双圣手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刀,开始检验尸体。 一具尸体就放屋子中央的桌子上,盖着尸体的白布已掀开。 段鹏飞没有去看,也不敢去看,因为他知道,只要看过一眼就一定会忍不住吐出来。 夜很静,甚至都能听到小刀划开皮肤的声音。 段鹏飞的手已冰冷,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真的吐出来。 萧圣手已将尸体刨开,仔细的检查每一个内脏。 他的神情专注仔细,任何一个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过了许久,萧圣手终于长嘘一口气。他放下手中的刀,正用一条洁白的毛巾擦着他的圣手。 他的手上粘满了血,暗红色的血,显然这些人已死了一天以上。 段鹏飞忙问:“老先生已有了结果?” 萧圣手重重的呼出一口气:“除了我,任何人都检验不出他们的死因。” 段鹏飞道:“我相信,老先生验尸的经验绝没人能比的上。” 萧圣手一点也不客气:“的确没人比的上。” 他叹了口气道:“他们本来都很年轻,也很强壮,看起来再活五六十年绝没有问题,可是他们现在却已死了。” 段鹏飞也叹息道:“生命本就是脆弱的东西。” 萧圣手道:“任何人的生命都很脆弱,脆弱的就像春天里的蝴蝶。” 段鹏飞忍不住想起那个如同蝴蝶般的身影。 她的心呢,是不是也是同样的脆弱,同样容易受到伤害? 他想起烟雨美丽的眼睛里的泪水,是为谁而流? 他禁止自己想下去。 萧圣手打断了他的思绪:“段头儿有没有听说过孔雀翎?” 段鹏飞皱眉道:“只怕连没有耳朵的人都听过这个名字。” 羚羊有角,孔雀有翎,羚羊的角和孔雀的翎都是极珍贵极美丽的。 孔雀翎是一种暗器,极美丽却有极可怕的暗器。 当孔雀翎发射的刹那,你会被它的美丽所眩晕,让你忘记躲避,在美丽的虚空中,任何人都会与这个世界离别。就连昔年天下第一高手大雷神金开甲都不能躲避孔雀翎! 萧圣手道:“段头儿有没有听说过小李飞刀?” 段鹏飞肃然道:“小李飞刀,例无虚发,任何人都知道。” 萧圣手的脸上也露出尊敬崇拜的神色,江湖中已没有人值得他如此尊敬。 小李探花却是一个值得任何人尊敬的人,一个伟大的人。 或者说那已是一种伟大的精神! 刀未在,但那精神已在! 萧圣手道:“段头儿有没有听过孔雀飞刀?” 段鹏飞只有摇头。 萧圣手道:“你毕竟太年轻。” 段鹏飞道:“哦?” 萧圣手道:“我虽已老了,江湖中的事多少还记得一些。” 江湖中比萧圣手阅历丰富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已进了棺材,一个还没有出生。 段鹏飞在听着。 萧圣手的思想仿佛回到了过去:“二十年前江湖中曾出现过一种极可怕的暗器,名字就叫做孔雀飞刀。” 段鹏飞忍不住问:“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暗器?” 萧圣手脸上竟然带着说不出的恐惧:“它有孔雀翎的美丽,也像小李飞刀那样例无虚发。” 段鹏飞吃了一惊:“世上会有这么可怕的暗器?” 萧圣手道:“当孔雀飞刀发出的刹那,任何人都无法躲避。” 段鹏飞道:“这种暗器岂非已天下无敌?” 萧圣手叹了口气:“当时的确已天下无敌。” 段鹏飞沉吟着道:“用这暗器的人是谁?” 萧圣手摇头:“没有人知道。” 段鹏飞道:“哦?” 萧圣手道:“见过孔雀飞刀的人都已永远不能说话。” 只有一种人永远不能说话,死人。 段鹏飞道:“为何孔雀飞刀又突然消失?” 萧圣手又摇头:“只有天知道。” 段鹏飞又问:“孔雀飞刀和这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萧圣手道:“鹰卫全部死在孔雀飞刀之下。” 段鹏飞道:“老先生怎么知道鹰卫死在孔雀飞刀之下?” 萧圣手道:“因为他们的脸和咽喉。” 段鹏飞道:“他们的脸和咽喉有什么特别?” 萧圣手忽然问:“被杀死人会不会笑?” 段鹏飞道:“当然不会。” 他见过死人,而且大部分是被杀死的人。 他忘不了那种表情,扭曲变形的脸和充满恐惧的眼神。 没有人相信被杀死的人还能笑的出。 萧圣手道:“但这些死鹰卫的脸上却带着笑,就像在临死之前看到了天堂。” 段鹏飞皱眉道:“因为他们看到了孔雀飞刀的光辉,已被那神秘灿烂的光芒眩晕?” 萧圣手道:“你不笨。”他指着一具尸体的咽喉:“飞刀刺入咽喉并不深,却足以致命,简直就像传说中的小李飞刀。” 段鹏飞长出一口气:“也就是说孔雀飞刀就是这件案子的真凶。” 萧圣手道:“是的。” 段鹏飞道:“可孔雀飞刀不一定能打开七巧童子的锁。” 萧圣手道:“能,一定能。” 段鹏飞道:“哦?” 萧圣手道:“孔雀飞刀是一种暗器,但暗器不一定用手发出来。” 这并不算是解释,但段鹏飞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暗器也可以用机簧发射,孔雀飞刀极有可能是一种精密的机簧暗器。 没有人比七巧童子更了解机簧,就像没有人比鲁班更了解斧子一样。 孔雀飞刀很有可能出自七巧童子之手。 只有七巧童子极亲密的人,才能得到他制造的暗器。 既然是七巧童子亲密的人,就有可能打开他制造的锁。 段鹏飞道:“老先生是不是知道这个人是谁?” 萧圣手道:“我相信除了我没有人知道。” 段鹏飞道:“那个人是谁?” 萧圣手没有回答,而是道:“我虽然老了,却还不是老糊涂,我还能分的清季节。” 段鹏飞道:“现在已是春天。” 萧圣手道:“昨天我看见了一两只燕子。” 段鹏飞道:“燕子已从南方飞回,所以春天就来了。” 萧圣手道:“你不笨。” 段鹏飞道:“所以那个人叫燕北归?” 萧圣手眼睛里有了笑意:“段头儿的确不笨。” 段鹏飞想了想:“我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萧圣手道:“燕北归本就不是一个有名的人。” 段鹏飞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萧圣手道:“有人说他是一个十足的疯子,总是做一些常人永远也想不到的事情。” 段鹏飞道:“听起来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萧圣手道:“七巧童子只收有趣的人做徒弟。” 段鹏飞道:“我也喜欢有趣的人,所以一定要找到他。” 萧圣手道:“我劝你不要去找他,如果他就是孔雀飞刀,你一定会死。” 段鹏飞笑道:“我还有一条命,我还可以拼一拼。” 话音未落,段鹏飞已在门外。 没有人能形容他的速度有多快,几乎已接近人类速度的极限。 萧圣手望着他的身行,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 长夜已将尽。 月已缺。 段鹏飞走的很快,因为他害怕夜晚。 或许他真正怕的,只是夜晚里的寂寞。 每当这种寂寞的感觉出现,他的心就会痛,无法形容的痛。 当他发现烟雨的那双美丽的眼睛正在幽幽的望着他的时候,这个夜晚已不再寂寞。 他走过去,却什么也说不出。 烟雨望着他柔声道:“我在等你。” 段鹏飞道:“我看的出。” 烟雨幽幽的说:“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等你?” 段鹏飞只有摇头,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烟雨的眼睛如秋水:“难道你真的看不出?” 段鹏飞又摇头。 烟雨望着他,忽然轻轻的笑:“你喝不喝酒,又没有喝醉过?” 段鹏飞想了想:“我每天都喝酒,却从未醉过一次。” 烟雨轻轻的拉起他的手,她的手温暖柔软:“我等你,就是想把你灌醉。” 灯火已阑珊。 夜风轻柔,柔得就宛如情人的抚摸,柔得令人的心醉。 老山东当然是个不解风情的人,他正在酒馆的门口打着瞌睡。 现在酒馆里只剩下两个人。 段鹏飞凝视着烟雨。 烟雨是个很害羞的女子,可是现在她居然也在凝视着段鹏飞。 在这一瞬间,他们已不再陌生。 情感本是件奇妙的事,世上本就有许多无法解释的奇妙感情。 这种感情本就是任何人都无法了解的。甚至连自己都不能。 “烟雨,江南的烟雨。” 段鹏飞轻轻地呼唤着,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烟雨的脸已绯红,纤弱的指尖轻轻的颤抖着,但她并没有抽回他的手。 她的声音就像从梦中传来,就像江南的烟雨般柔情飘渺。 “你累不累?” 段鹏飞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用一种虽有醉意却又带着些伤感,无奈的眼光看着她。 “累,当然累,喝了一夜的酒,王八蛋才不会累。” 烟雨带着笑,眼睛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我说的是你的心。” 段鹏飞微笑,却带着说不出的悲凉。 他没有说话,只是倒了一杯酒,喝下,又倒一杯,又喝下。 他喝的很快,简直就像拼命一样。 烟雨没有阻止他,只是默默望着他,眼睛里已有了泪光。 当他喝完一坛酒的时候,终于叹了一口气:“我不懂你的意思。” 烟雨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你懂了,只是不愿意说出来。” 段鹏飞忍不住苦笑:“你不该这么了解我的。” 烟雨柔声道:“我必须了解你。” 段鹏飞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了解我?” 烟雨的声音忽然变的很小,很温柔。 “因为我喜欢你。” 喜欢一个人,就要真正的了解他。 这理由已足够。 第六章 早春,清晨。 小镇,长街。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 现在是春天,也是清晨。 燕北归始终认为早晨是一个人精力最旺盛,思维最活跃的时候。 他现在拥着貂裘,坐在长街的尽头。 清晨的长街上本来很热闹,现在却一个人也没有。 因为任何人都绝不能踏上长街一步。 燕北归露出满意的神色,因为他的命令被有效的执行着。 现在长街上只剩下一张桌子,一个人。 桌上有酒,红色的葡萄酒,用碧玉色的夜光杯装着,他只要伸一伸手随时都能拿起来喝一杯。 燕北归认为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他不想因为生活上的琐事浪费一点力气。 所以他现在舒服的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享受着早晨的清幽。 这里本绝没有人来打扰他的,但他却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感觉到一个可怕的人正在向他接近,这种本能就像是野兽能够感觉到潜在的危险。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了段鹏飞,段鹏飞也看见了燕北归。 在时间上绝没有先与后。 燕北归微笑:“段鹏飞。” 段鹏飞也微笑:“燕北归。” 燕北归道:“你来找我?” 段鹏飞道:“我来找你。” 燕北归的声音逐渐冰冷:“你本找不到我的。” 段鹏飞道:“但我却已找到了你。” 燕北归端起夜光杯,喝了一口产自波斯的葡萄酒:“司马鑫现在岂不是已是死人。” 段鹏飞坐下,坐在燕北归的对面:“他的确已是个死人。” 燕北归笑了,笑的很愉快:“但是我有把握,我一定能杀了你。” 段鹏飞道:“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燕北归为他倒了一杯酒:“因为死人不能陪我喝酒。” 酒杯已空,段鹏飞喝的真快。 燕北归露出满意的神色:“你不怕酒里有毒?” 段鹏飞笑着问:“酒里有毒又如何?” 燕北归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疯子:“你不知道喝了毒酒会死?” 段鹏飞只是笑了笑,他的笑容就像春天里的阳光。 春天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季节,这样的季节里绝没有人会想到死亡。 燕北归的目光很温柔:“你应该回家的。” 段鹏飞并没有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家在哪里。”而是反问:“我为什么要回家?” 燕北归柔声道:“因为他只有你一个儿子。” 段鹏飞冷笑:“他不是我的父亲。”他的声音仿佛带着说不出伤感:“我只母亲,没有父亲!” 燕北归长叹:“不管你承不承认,你都应该回去的。毕竟金枪山庄只有一个少庄主。” 江湖中只要长着耳朵的,绝无一人没有听过金枪侯段天涯这个名字,江湖中只要长这眼睛的,也绝无一人不想见识段天涯绝世的金枪。 金枪侯段天涯就是金枪山庄的主人。 没有人知道段鹏飞竟然是金枪侯的儿子。 段鹏飞的声音冷若冰霜:“我的事好象用不着你来操心。” 他的手握紧酒杯,酒水溅出,鲜红如血。 燕北归无奈的摇头,他站起身已准备要走。 段鹏飞忽然道:“你现在哪里也不能去。” 燕北归微笑:“为什么?” 段鹏飞道:“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燕北归忽然笑道:“知道,我当然知道。” 段鹏飞道:“你知道?” 燕北归道:“没有人比我更知道。” 段鹏飞道:“哦?” 燕北归微笑着:“你一定在找孔雀飞刀。” 段鹏飞道:“正是。” 燕北归道:“你也一定在找三百万两银子。” 段鹏飞道:“不错。” 燕北归道:“你也在找七巧童子的徒弟。” 段鹏飞道:“完全正确。” 燕北归道:“所以你来找我。” 段鹏飞道:“是的。” 燕北归淡淡道:“你并没有把我带回去的把握。” 段鹏飞道:“所以我没有出手。” 燕北归道:“现在我要走了,你是不是要出手?” 段鹏飞突然出手,一拳打向燕北归的鼻子。 这一招的确很实用。 他的第一拳已用出全力。 先发制人,绝不给对手留下任何还手的机会,这种观点无疑非常正确。 燕北归就坐在对面,他并没有动,只是身子很奇异的轻轻一扭,这一拳就已落空。 段鹏飞身形如燕,迅速向后飘落。 一击不中,也绝不留给对手反击的机会,只有经验丰富的高手才会有这样的思维与反应。 燕北归只是缓缓的站起身,随便的站在那里,但任何人都看的出要击倒他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段鹏飞冷笑:“我好象低估了你的武功。” 燕北归叹息:“我并不想出手。” 段鹏飞问:“为什么?” 燕北归道:“因为我并不是你要找的人。” 段鹏飞好象怔住:“你不是?” 燕北归道:“难道我像说谎的人?” 段鹏飞道:“你不是孔雀飞刀?” 燕北归道:“不是。” 段鹏飞道:“你没有动过铁库的银子?” 燕北归道:“那些银子我连一两都没有动过。” 段鹏飞道:“七巧童子与你有没有关系?” 燕北归道:“我从未见过七巧童子。” 段鹏飞道:“你与这件案子岂不是没有一点关系?” 燕北归眼睛里带着笑:“你说呢?” 段鹏飞坐下,坐在燕北归的对面。 燕北归也坐下,道:“你有没有听说一件事?” 段鹏飞道:“什么事?” 燕北归道:“落日城要与炽雪盟结为同盟这件事。” 段鹏飞道:“只怕没有耳朵的人都听过。” 燕北归道:“据说双方结盟一事至少需要三百万两银子。” 段鹏飞道:“传闻未必是真,我对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兴趣。” 燕北归眼中露出赞赏之色,他发现段鹏飞的确是条男子汉,不探人隐/私,也不轻信人言。 燕北归道:“无论落日城或是炽雪盟都绝不可能拿的出这么多银子。” 段鹏飞想了想:“的确拿不出。” 燕北归道:“总捕衙门里正好有三百万两银子。” 段鹏飞道:“我在接这件案子之前都不知道总捕衙门里有这么一笔银子,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燕北归微笑:“他却一定知道的。” 段鹏飞的脸色变了。他当然想到了‘他’是谁。 他就是三省十八州总捕头王挡。 燕北归道:“他完全有机会在银子还没有进入铁库的时候,把银子偷出来。” 段鹏飞沉默,王挡的确有这样的机会。 燕北归接着道:“无论什么人有了三百万两银子都可以买很多东西的。” 段鹏飞沉吟着道:“当然也可以买通孔雀飞刀。” 燕北归接着道:“他买通孔雀飞刀杀掉所有的鹰卫,也买通了杀手来杀我。” 段鹏飞道:“有人来杀你?” 燕北归道:“而且不止一个。” 段鹏飞道:“哦?” 燕北归道:“乌鸦,唐家大少爷,彭万天。” 段鹏飞道:“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燕北归道:“因为你已认为我就是七巧童子的弟子,所以我的嫌疑自然最大,如果我死了,这宗 案子自然就成为悬案,他就可以吞掉三百万两银子。” 段鹏飞也不能否认,因为他说的很合理。 燕北归道:“所以他们一定要你找到我之前杀了我,或者杀了你。” 段鹏飞道:“如果我死了,就没有人敢追查这件案子。” 燕北归道:“他们想的的确很周到。” 段鹏飞道:“|也就是说王挡才是幕后的黑手。” 燕北归摇头:“王挡不是。” 段鹏飞道:“哦?” 燕北归道:“王挡或许是一颗重要的棋子,但他却一定不会是下棋的那个人。” 段鹏飞忽然笑了笑:“你一定知道谁是下棋的人。” 燕北归道:“难道你很了解我?” 段鹏飞道:“我当然很了解你。” 燕北归也笑了:“这个局设的很妙,但设这个局的人却不知道,我们本就是认识的。” 段鹏飞道:“而且还是朋友。” 燕北归端起酒杯:“不是朋友,是好朋友。” 他们竟然是朋友,绝没有人能够想到。 酒已将尽。 段鹏飞忽然问:“那个人是谁?” 燕北归反问:“哪个人?” 段鹏飞端详着酒杯:“下这局棋的人。” 燕北归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在桌上画了一个圆。 圆可以代表很多东西,段鹏飞当然知道这个圆代表着什么。 他的脸色变了,真的变了。 燕北归道:“下这局棋的人就是他。” 段鹏飞道:“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他?” 燕北归道:“因为他就在我的组织里。” 段鹏飞道:“哦?” 燕北归道:“他混进我的组织里,目的就是瓦解组织。” 段鹏飞道:“他为什么要瓦解你的组织?” 燕北归道:“因为他们真正的目标是金枪山庄。” 段鹏飞道:“这两件事好象并没有什么联系。” 燕北归道:“有一点。” 段鹏飞道:“哦?” 燕北归道:“因为我们是鹬蚌,他们是渔翁。” 段鹏飞听懂了他的意思。 金枪山庄的势力遍布整个江南。燕北归的组织庞大严密。 二虎相争,必有一伤,甚至有可能玉石俱焚。 段鹏飞道:“既然你已知道他的身份,为什么不杀了他?” 燕北归道:“他现在还不能死。” 段鹏飞道:“哦?” 燕北归道:“既然他能混进组织里,就说明组织里还有他的人。” 段鹏飞道:“所以你一定要查出组织里的奸细。” 燕北归道:“所以他不能死。” 段鹏飞道:“这就像钓鱼,虽然你知道鱼正在咬鱼饵,但还不是收线的时候,一定要等到鱼完全的咬钩。” 燕北归露出得意的神色:“我一向只做有把握的事。” 段鹏飞道:“可是你的鱼饵太大,说不定你会被鱼饵拉进水里。” 燕北归悠然道:“所以我得用小一点的鱼饵。” 段鹏飞道:“哦?” 燕北归看着他:“你岂非不就是个小一点的鱼饵?” 段鹏飞没有说话,因为他看见一个精瘦冷酷的中年人。 他虽然瘦,却绝没有弱的感觉,好象他的每一根骨头都是精钢筑成,蕴藏着无穷的力量。 他的人就像一根棍子。 段鹏飞当然认识这个人,他的名字叫做夹棍。 六扇门里绝无一人没有听说过夹棍这个人。 夹棍是个有名的人,不是因为他是刑部的总捕头,而是因为他的冷酷无情,他的心狠手辣。任何人都知道,栽在夹棍手里的犯人,非但不能活着,简直想死都困难。 夹棍就站在雪地里距离段鹏飞不远的地方。 很快,雪地上出现了三四十名捕快,他们每个人都比牛还要强壮,身子却比树叶还轻,走在雪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显然这些捕快是精心训练的出来的好手。 夹棍冷冷的道:“你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 段鹏飞勉强道:“去哪里?” 夹棍道:“当然是刑部。” 段鹏飞道:“我为什么要去刑部?” 夹棍道:“因为你与那件大案有关。” 那件大案当然是指三百万两官银失窃的案子。 段鹏飞问:“我与这件案子有什么关系?” 第七章 夹棍忽然出手,出手如电! 很少有人见过夹棍出手,见过他出手的人都已是死人。 但是他的拳头并没有击中段鹏飞。 一道金光闪现。 血,鲜红的血沿着夹棍的胸膛流下来,滴在雪地上,犹如点点梅花。 不知何时段鹏飞手中已多了一支枪。 没有人看的见他的枪在哪里,也没有人看的见他的枪何时刺出的。 好快的枪! 夹棍的手下想阻止都已来不及,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天色阴霾,这支枪却散发着灿烂永恒的光芒。 只有金的光芒才算的上辉煌,只有金的光辉才比较接近永恒。 金枪! 夹棍并没有死,他喘息着:“我的确低估了你。” 段鹏飞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他笔直的站在那里,他的精神仿佛与手中的枪融为一体。 夹棍的脸已因为痛苦而扭曲,却依然带着笑,只是笑容也已扭曲:“你以为一招就可以杀了我,可惜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你的枪法比你父亲的还要差的远。” 段鹏飞缓缓道:“你只是太高估了自己。” 风已冷,枪锋扬起,比风更冷! 这一枪并没有刺出,因为燕北归已站到了他的面前。 每个人都看见燕北归坐在那里,每个人都看见燕北归站在段鹏飞的面前,却没有人看见他是怎么走过来的。 没有人可以形容他的速度。 燕北归微笑着看着段鹏飞:“你不能动手。” 段鹏飞横枪道:“为什么?” 燕北归道:“因为他不能死。” 段鹏飞冷笑:“他要杀我,你却不让我杀他,究竟谁才是你的朋友?” 燕北归微笑:“你当然是我的朋友,王挡也是你的朋友。” 段鹏飞道:“哦?” 燕北归微笑道:“王挡已将你出卖了。” 段鹏飞怔住,他不懂燕北归的意思。 燕北归又微笑:“朋友本就是用来出卖的。” 燕北归说着,他的手指忽然动了动。 然后段鹏飞就看见一片神秘而灿烂的光辉从他的手中发出。 飞刀!孔雀飞刀! 没有人能够招架孔雀翎,没有人能够躲避小李飞刀,所以没有人能够躲的开孔雀飞刀。 当光芒消失的时候,段鹏飞就已是个死人。 段鹏飞却还活着。 四把飞刀就落在段鹏飞的四周。 孔雀飞刀并没有打在段鹏飞的正面,而是封死了他躲避的路线,只要他躲避,无论哪个方向必然会有一把飞刀插入他的咽喉。 他在赌,用自己的命在赌。 他赢了,赢的很险。 燕北归脸上划过一丝惊讶,他不相信有人能够躲避孔雀飞刀。 段鹏飞轻呼一口气:“你就是孔雀飞刀?” 燕北归立刻恢复冷静:“你猜不出?” 段鹏飞咬牙道:“我的确猜不出,我本该猜的出的。” 燕北归大笑道:“因为你是狐狸,而我却是狼。” 狐狸的确是世上最狡猾的动物,但却没有狼的凶残。 段鹏飞忽然痛苦的倒在地上,他的全身抽搐,就像秋风中的残叶,嘴角流出来的血已成紫黑色,他的脸却已变的惨白。 段鹏飞的声音已嘶哑:“你的酒里有毒!” 燕北归冷笑:“我好象并没有说过我的酒里没有毒。” 段鹏飞忽然发现自己就像一只落入陷阱的野兽,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燕北归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我不会让你死,我对朋友一向很好。” 他转向夹棍:“我是不是绝不能让他死?” 夹棍已站起身,他伤的并不轻,但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显然他也是一条硬汉。 “你绝不能杀他,因为他与百万两官银失窃的案子有关。” 燕北归道:“这件案子本是由总捕头王挡交给他负责的。” 夹棍道:“这件案子也与王挡有关。” 燕北归装作吃惊的样子道:“有什么关系?” 夹棍道:“我们已在王挡家中搜出三百万两官银。” 燕北归道:“也就是说王挡才是幕后的黑手?” 夹棍道:“不是,当然不是。” 燕北归问:“你知道凶手是谁?” 夹棍望着段鹏飞道:“因为真正的凶手是他。” 燕北归又假装吃了一惊:“他怎会是凶手?” 夹棍道:“金枪山庄要与炽雪盟结为同盟,共同对抗落日城,据说双方结盟一事至少还需要三百万两银子。” 燕北归道:“江湖中的确有这样的传闻。” 夹棍道:“但金枪山庄与炽雪盟绝不可能拿的出这么多银子。” 燕北归道:“好象的确拿不出。” 夹棍道:“总捕衙门里正好有三百万两银子。” 燕北归道:“段鹏飞在接这件案子之前并不知道。” 夹棍道:“他知道,他当然知道,总捕头王挡和他本就是朋友。王挡完全有机会告诉他这件事,完全可以在银子还没有进入铁库的时候,把银子偷出来。” 燕北归道:“他们当然可以买通三个杀手杀掉所有的鹰卫,也可以让他们来杀我。” 夹棍道:“我为什么要杀你?” 燕北归道:“我本就是七巧童子的弟子,本就能打开他打造的锁,所以我的嫌疑自然最大,如果我死了,这宗案子自然就成为悬案,他们就可以吞掉三百万两银子。” 他说的很合理。 夹棍道:“所以他一定要找到你,而且一定要杀了你。” 燕北归道:“拳剑双绝,惊天一剑,青城四死士,阴山七杀,一剑穿心司马鑫本都是保护我的人,除了司马鑫,他们都死在三个杀手手里。” 夹棍道:“一剑穿心也死在段鹏飞的手里。” 燕北归道:“所以这件案子一定是段鹏飞做的。” 夹棍冷笑:“的确是的。” 燕北归道:“我们是不是已说的很清楚了?” 夹棍道:“很清楚。” 燕北归叹了口气:“我和段鹏飞虽是朋友,但他现在却是犯人。” 夹棍道:“所以你一定要大义灭亲。” 燕北归道:“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已转过了身,他讨厌看到杀人的场面。 他一向都不喜欢血腥。 夹棍已出手!他的手掌已切向段鹏飞的咽喉。 然后就听见一声惨呼。 段鹏飞已发不出声音,这一声绝不是他发出来的。 燕北归霍然转身,就看到夹棍跌坐在地上,血从他的手掌汩汩流出。 夹棍的手已一枝箭射穿,漆黑的箭,漆黑的已接近死亡! 没有人知道这枝箭从哪里射出来的,因为没有人能看的清。 燕北归的脸色变了,真的变了。 他当然认识这枝箭,穿云之箭! 一个少年从房屋的阴影里缓缓的走了出来,他走的很慢,同样很稳,稳的没有任何弱点。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比雪更苍白。他的手握着一张弓,漆黑的弓。 苍白的手,漆黑的弓。 苍白与漆黑,岂非已是最接近死亡的颜色? 少年走过来,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地上的夹棍,他的眼睛望着段天涯,眼神飘渺而空洞。 飘渺与空洞,岂非也已接近死亡? 夹棍已站起身,额头却有冷汗流下,他的脸也因痛苦而扭曲,他咬牙问道:“你是什么人?” 少年没有看他,只是缓缓道:“你应该认识我的弓。” 夹棍的脸上忽然露出很奇怪的表情 ,他居然没有再说话。 少年走到燕北归面前,道:“我来了。” 燕北归道:“是你?” 少年道:“是我。” 燕北归道:“你本不该到这里来的” 少年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段鹏飞:“我来带他走?” 燕北归道:“你凭什么带他走?” 少年缓缓道:“凭我的弓。” 燕北归冷笑:“你以为这里是落日城?” 少年摇头:“不是。” 燕北归道:“那你还要带他走?” 少年道:“是的。” 燕北归冷冷道:“就因为你是落日城的少城主?” 少年道:“不是。我不是少城主。” 燕北归真的吃了一惊道:“你不是?” 少年道:“我不是少城主,我是落日城的城主。” 少年闭上了嘴,他走过去,背起段鹏飞就走。 夹棍忽然拦住少年的去路,厉声道:“你不能带他走。” 三四名捕快也已将少年包围。 每个人都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 少年的目光一直望着远方:“你不配命令我。” 夹棍的脸上已露出极愤怒的神色:“别人怕落日城,我却不怕。” 少年忽然转过脸,他盯着夹棍:“你可以过来试一试。” 夹棍竟然一动也不敢动,他仿佛从少年的眼睛里看到了死亡,而少年就像能带来死亡的使者。 没有人真的不怕死,越残忍的人就越怕死,因为他比别人更知道死亡的恐怖。 少年又看了一眼燕北归,冷冷道:“我会来找你。” 燕北归微笑,笑的有些诡异:“我会等你来找我。” 少年转过头背着段鹏飞,缓缓的消失在西方落日的地方。 人已远。 燕北归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然露出诡异的微笑:“大鱼终于上钩了。” 夹棍展开身行,带领着他的手下向着西方追了过去。 西方有灵山,有佛祖,有极乐世界。 西方也有荒山,有沙漠,有恶水。 最重要的是西方有段鹏飞,他绝不能让段鹏飞活下去! 第八章 天已亮,阳光照在雪地上,直刺人的眼睛。 雪地上有一串坚实的脚印。 少年背着段鹏飞一步一步的走,他每一步都很稳,就像在走他的人生。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靠自己一步步走过来的,若是走的太快,难免会有站不稳的时候。所以每一步都要脚踏实地。 少年忽然停住脚步,将段鹏飞轻轻的放在地上。 他的身后,笔直的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就像一根棍子。 这个人当然是夹棍。 少年道:“你来了。” 夹棍道:“我来杀人。” 少年道:“段鹏飞?” 夹棍道:“是的,因为他是罪犯。” 少年道:“罪犯也不一定要死。” 夹棍道:“无论谁犯了罪都该死。” 少年道:“你没有权力决定人的生死。” 夹棍道:“但他必须死。” 少年道:“有我在,他绝不会死。” 夹棍道:“那你也只有死。” 少年道:“你能杀我?” 夹棍道:“我可以试一试。” 少年道:“你最好不要试。” 夹棍缓缓举起手,他的手鲜血淋漓:“我刚才已试过落日弓的滋味,也许落日弓并没有传说中的可怕。” 少年道:“刚才我并没有想杀你。” 夹棍道:“哦? 少年道:“我杀人通常都有代价。杀手从不免费杀人。” 夹棍道:“想不到落日城的城主居然是个杀手。”他的眼睛里露出凶残的光芒:“杀人者死!” 少年冷笑:“你难道不杀人?” 夹棍道:“我只杀该死的人。” 少年道:“世上没有该死的人,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力。” 夹棍冷冷道:“权力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我拥有这个权力,你岂非也有?” 少年道:“我没有这样的权力,但是银子有,没有人和银子有仇。” 夹棍道:“我杀人从来不要银子。” 少年沉默,他的手已握紧落日弓。 夹棍冷笑,他的一根手指只是动了动。 少年的小指也动了动。 夹棍的脸色变了,少年的小指动的方向,已封住他出手的线路。 少年冷冷道:“你现在是不是要走了?” 夹棍道:“是的。” 少年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夹棍转身,忽然他的身子向后凌空跃起,反手切向少年的脖子。 这一向是他杀人的招式,这一招极快,极毒辣! 少年的身行更快,夹棍忽然眼前一花,就听见自己肋骨碎裂的声音。 两人一触即分。 夹棍还没有倒下,他的身子还是像一个棍子一样站在地上。 任何人都必须承认,夹棍的确是条硬汉。 甚至连少年的眼中划过一丝钦佩之意。 夹棍咬牙道:“你为什么不用落日弓?” 少年已转过身:“你不配。” 夹棍忽然露出残酷的笑意:“你不该低估我的。” 他忽然再次出手! 天空中出现一片神秘的光芒,赫然是孔雀飞刀! 夹棍居然也会用孔雀飞刀! 他相信这一刀绝对致命,没有人能躲避孔雀飞刀! 可这一刀并没有插入少年的脖子。 少年手中的落日弓已张开,宛如天边的一弯新月。 弓声如霹雳,箭已出。 那一箭并不快,却没有人能闪避,因为那一箭已经超越了速度的极限。 天上的流星只出现一瞬,却足够灿烂,那一箭比流星更快,更灿烂。 夹棍倒下,他的咽喉已插进了这样一枝箭。 他在临死之前听到少年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我并没有低估你,是你太高估你自己而已。” 低估对手和高估自己,都已足以致命! 少年的目光中有一些异样的神色,他背起段鹏飞,向着落日城走去。 落日城已不远。 一张床,一张又香又软的床。 段鹏飞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这张床上。 少年就站在床边靠近窗口的位置。 屋子里的摆设很豪华,可以说应有尽有,但他却只是站着。 他好象是一个完全不懂得享受的人。 窗外阳光灿烂,天气晴朗,风中带着雪的清新。 段鹏飞想坐起来,身体却软的像一团棉花,连一点力气都用不出。 少年缓缓道|:“你现在一定一点力气都用不出,因为你中了蜀中唐门的毒。” 段鹏飞忍不住问:“我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我会中了唐门的毒?” 少年道:“这里就是我的家,落日城,至于你中什么毒,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段鹏飞道:“是你救了我?” 少年道:“难道还有别人?” 段鹏飞吃了一惊:“你难道不知道我是金枪山庄的人?” 少年点头:“我不但知道你是金枪山庄的人,我还知道你就是金枪山庄的大少爷。” 段鹏飞叹息道:“你本该杀我的,为什么要救我?” 炽雪盟称雄北方,金枪山庄的势力遍布江南,却始终不能向西北渗透,只因西北有落日城的存在。 在西北,绝找不出一个比落日城势力更大的帮会,也绝找不出一个云在天名头更响的豪杰。 只要有落日城与云在天的存在,绝没有人能够染指西北,连金枪山庄与炽雪盟也不能! 北方炽雪盟,江南金枪山庄,西北落日城,三方保持着一种很微妙的平衡,任何一方都不想也不能打破这种平衡。 但落日城与金枪山庄始终都是敌人,所以落日城绝不会放过金枪山庄的人。 少年冷冷道:“我不想你死在别人的手里。”他的眼睛里忽然带着一丝笑意:“因为我还欠你两只卤鸡。” 段鹏飞道:“等你还了我的卤鸡,你是不是想亲手杀了我?” 少年道:“是的。” 段鹏飞忽然笑了,笑的很愉快:“你绝不会杀我。” 少年道:“哦?” 段鹏飞道:“若是你真的想杀我,我现在早已是个死人。” 少年嘴角一牵,露出一丝微笑,段鹏飞第一次见到少年的笑容,他的笑很冷酷,却又很亲切,让人难以接近却也不能拒绝。 他却忽然发现这少年并非是个冷酷的人。 少年道:“你现在是不是想要喝两杯?” 段鹏飞笑道:“你曾说过,你没有钱请我喝酒。” 少年道:“现在我能请你了,你喝不喝?” 段鹏飞道:“云中月请的酒,谁敢不喝?” 少年脸色变了变:“你知道我的名字?“ 段鹏飞微笑:“我也同样很了解你,因为我们是敌人。” 云中月也笑了:“敌人和朋友本就没有分别,当然是了解的越多越好。” 段鹏飞笑道:“酒岂非也一样,喝的越多越好?” 云中月喝的的确不少,很少有人见过他喝酒,更没有人见过他喝这么多酒。 他简直好象一个几十年没有喝过酒的酒鬼。 段鹏飞喝的并不比他少。 段鹏飞放下酒坛:“你为何不在落日城做你的城主,而是去江湖当了杀手? 云中月道:“我不愿一辈子活在落日城的阴影里,就像是个躲在母亲裙下的小孩子,没出息的小孩子。” 段鹏飞道:“所以你要去江湖中凭自己的本事,闯出属于自己的名声?” 云中月道:“是的。” 段鹏飞道:“但你为何要去做杀手?难道杀人你会觉的快乐?” 云 中月叹息:“没有人愿意杀人,只是为了能活下去,为了一个馒头,所以我必须杀人。” 段鹏飞道:“人,永远是最残忍的动物。” 云中月道:“我从未杀过不该杀的人。” 段鹏飞道:“我知道。” 云中月道:“你知道?” 段鹏飞道:“我当然知道,否则我一定会抓你回衙门。” 云中月道:“你又为何不在金枪山庄做你的少庄主,而是当了捕快?” 段鹏飞的目光忽然很遥远:“我喜欢做捕快,可以保护那些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人。那些人可以在长街上,做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他的眼睛清澈如水,明亮如星,如同天真的孩子。 云中月看着他的眼睛:“你绝不是坏人。” 段鹏飞苦笑:“可是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一个逃犯。” 云中月道:“那件案子真的不是你做的?” 段鹏飞道:“不是,绝不是。” 云中月道:“所有证据都对你很不利 段鹏飞道:“这本就是一个局。” 云中月道:“谁的设下的这个局?” 段鹏飞道:“除了燕北归还有谁?” 云中月道:“他为什么给你设下这个局?” 段鹏飞道:“因为燕北归本不姓燕,而是姓段,他也是金枪侯的儿子!” 云中月好象吃了一惊:“你们本就是兄弟?” 段鹏飞点头:“是的,同父异母的兄弟。” 云中月真的吃了一惊:“为何我不知道这件事?” 段鹏飞道:“江湖中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这本就是金枪山庄的秘密。” 云中月道:“你为何要把这秘密告诉你的敌人?” 段鹏飞忽然笑了笑:“因为我本就是个疯子。” 又是黄昏,细雨如丝,天地一片朦胧。 江南已是烟雨朦胧的季节。 酒已将尽。段天涯斜倚在窗前的椅子上,欣赏着春天的雨景。这样的雨景他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年轻似乎和记忆中的雨景一样的遥远。“岁月不饶人,看来我真的是老了。”他轻抚着眼角的皱纹,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没有人能承认段天涯已是个老人,他的背很挺,腰也是笔直的,眼神依旧如鹰般的锐利,眼角的几条皱纹,头上的几根白发是岁月留给他的印记,同时也给予了他年轻人没有的成熟与稳重。 他已成为江湖的中的神话,永远高高在上,俯视一切。高处不胜寒的寂寞,天下又有几人能够明白? 无数人挑战过他手中的金枪,都被他的金枪送进了棺材,这些人没有一个不是显赫一时的好汉,这些英雄豪杰活着的时候称雄一方,被千万人赞颂着,尊敬着,死后又留下什么呢? 他不是一个喜欢杀人的人,但身在江湖,已没有选择。江湖的法则本就是弱肉强食,除了杀人,就是被杀。若要在这片天地中生存,唯一的选择就是拿起手中的武器,将敌人一个一个的送进棺材,直到自己也是个死人。 这岂非是江湖人的悲哀,抑或的人性的悲哀?人类岂非就是这世上最恶毒最凶残的野兽? 总有些事情,即使想破脑袋也不会有答案的,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去想。 段天涯没有再想下去,他不想被任何事破坏自己的心情。 他不禁有些伤感,段鹏飞毕竟是他的儿子。 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比狸猫还轻的脚步。段天涯已知道来的人是谁:“黄泉。” 门外立刻有人回答:“是。” 段天涯道:“何事?” 黄泉立刻回答道:“吴不可已回来了,现在正在风雨楼。” 段天涯站起身:“我去看看他。” 第九章 金枪山庄的规模很宏伟,就像金枪山庄在江湖中的地位。 黄金色的瓦,在春雨中仍闪动着永恒般的光,白石长阶从黄金高墙间穿过去,整个金枪山庄就象是完全用黄金砌成,显得威严而庄重。 不远处的风雨楼上传来萧声,唯有这悠扬的萧声,划破了烟雨中的宁静。 金枪山庄的大门也是开着的,完全看不见守卫的门丁,安静得令人觉得这地方毫无戒备。 但这只是一种错觉,仅长阶到风雨楼的这段距离,就有十三处暗哨关卡,江湖中很少有能能闯的过去。 金枪山庄真正的实力,早已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 段天涯走进风雨楼,黄泉就守在门外。 这个人好象永远都站在门外,随时等待段天涯的命令。 吴不可并不老,但一见到他,首先就看到他满脸的皱纹,已显的老态龙钟,无论谁都不相信他今年只有三十七岁。他的皱纹并不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若一个时时刻刻都在用脑子的人,皱纹总是长的比较快的。 吴不可这个人就像他的名字,只要他安排筹划的事,绝没有什么不可以办到的。 金枪山庄与炽雪盟结盟绝对是件大事,这样的大事绝对要由吴不可来主持。 吴不可垂着手,站在段天涯面前,就好像随时都准备跪下来吻他的脚。 从来也没有人怀疑过他对段天涯的服从与忠心。同样也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段天涯对他的信任和倚重。要得到金枪侯段天涯的信任和倚重并不件容易的事。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段天涯吩咐,不出片刻他就会出现在段天涯的面前,而且始终保持的绝对的清醒。能始终保持清醒的人才不会做错事,而吴不可从未做错过一件事,所以他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 段天涯道:“你来了。” 吴不可垂首道:“是。” 段天涯点手道:“坐。” 吴不可就坐下,段天涯说出的话就是命令,他从来不会违抗段天涯的命令。 段天涯的目光中不禁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对吴不可的表现一向很满意:“事情准备的如何?” 吴不可道:“请庄主放心。” 他没有解释,也不需要解释,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已说明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任何事绝没有一点疏忽遗漏。 段天涯满意的点点头,他的命令早已被吴不可彻底的执行。他指着杯上的酒道:“来,陪我喝两杯。” 喝完了第一杯酒时,吴不可已经把策划这次少庄主的成婚大典的前后经过从头又想了一遍。想的很仔细,每一个细节,每一个过程都没有放过。 吴不可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他的皱纹显得更深了些。 段天涯看的见,也看的出。他看的出吴不可一定想到了此次结盟还有不完备的地方。 吴不可果然开口道:“庄主,有一点我没有想到。” 段天涯问道:“是一大点还是一小点?” 吴不可道:“是一大点,这一点恐怕大的要命。” 段天涯道:“哦” 吴不可道:“金枪山庄在江湖中地位很高,朋友也很多。” 段天涯承认。 吴不可接着道:“此次结盟大典,来的人一定不少。” 段天涯同意。 吴不可道:“属下已广发请柬,但没请柬的人一定更多。” 段万王在听着。 吴不可道:“有请柬的人可以登堂入室,就算没请柬的,至少也能在院子里喝杯酒,这么重要的仪式,再不能把没有请柬的人赶出去。” 段天涯道:“的确不能,不管是贺喜还是看热闹,只要来到金枪山庄就是客人。” 段天涯好客的名声,比他的枪法还要响一些。 吴不可道:“这些人中恐怕就有几个不是来贺喜,也不是来看热闹的。” 段天涯道:“哦?” 吴不可道:“金枪山庄有朋友,也有敌人。” 段天涯道:“敌人甚至比朋友还多。” 吴不可道:“如果我是金枪山庄的敌人,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段天涯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会借这个机会混进金枪山庄?” 吴不可道:“很有可能。” 段天涯放下酒杯,当他思考一件事情的时候就绝不会喝酒。所以金枪山庄屹立江湖二十年而不倒。 吴不可浅酌一口道:“依属下分析,他们的目标应该只有一个。“ 段天涯道:“谁?” 吴不可望着窗外的缠绵的雨丝道:“江南又是烟雨时。” 黑夜,风停雨住。 暗夜里有一座灯火辉煌的山庄。 江湖中绝没有人不知道这座山庄——金枪山庄。 夜风已冷,金枪山庄的灯火却让人感觉很温暖。 燕北归微微的一笑,他的笑容也很温暖,就像暗夜里金枪山庄的灯火。而他的眼睛里却依旧冰冷。 他喜欢黑夜,所以他觉得愉快极了。 他看见了一把剑,一把比夜风更冷的剑。 剑锋闪动着惨碧色的光芒,就像荒野中的鬼火,在黑夜里更令人恐惧。 无论多么黑的夜,都不能隐藏起幽泉剑的锋芒。 世上只有一把幽泉剑,世上只有一个人配用这把剑。 幽泉剑现,必落黄泉! 一个永远站在门外,随时等待命令的人。 这个人就是黄泉。 燕北归微笑道:“你来了。” 黄泉道:“我来了。” 燕北归道:“我看的出,这二十年来你活的很好。” 黄泉道:“很好。” 燕北归忽然沉下脸道:“可这二十年有一个人过的却很不好。” 黄泉冷冷道:“别人过的好不好,和我没有关系。” 燕北归冷笑道:“这个人过的不好却是因为你。” 黄泉道:“因为我?” 燕北归道:“是。” 黄泉道:“这个人想报仇?” 燕北归道:“不想报仇的人根本就不算是人。” 黄泉道;“这个人是不是已准备出手?” 燕北归道:“我现在心情很不错,还不准备杀人。” 黄泉道:“杀人的确是件令人作呕的事。” 燕北归道:“所以,你最好自己把头送过来。” 黄泉道:“我的头就在这里,你为何不过来拿?” 燕北归道:“我说过我现在不想杀人。” 黄泉道:“可现在我却想杀人。” 燕北归道:“哦?你敢杀我?” 黄泉道:“不敢。” 燕北归道:“所以你最好收起你的剑。” 黄泉道:“我的确该收起我的剑。” 黄泉真的收起了幽泉剑。 燕北归的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我知道你一向是个聪明人。” 黄泉微笑道:“我的确不笨。” 燕北归道:“所以你到现在还活的很好。” 黄泉道:“一个人若活的很舒服就不想死。” 燕北归忽然变的很残酷:“所以你要听从我的命令,因为我随时都能让你永远过不上舒服的日子。” 黄泉瞳孔在收缩:“你想让我做什么事?” 燕北归道:“去杀一个人。” 黄泉道:“谁?” 燕北归一字一字道:“段鹏飞。” 黄泉忽然大笑:“我早就知道你要我去杀他。” 燕北归悠然道:“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 黄泉道:“聪明人绝不会失手。” 燕北归道:“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黄泉道:“什么事?” 燕北归道:“段鹏飞什么时候死。” 黄泉道:“明天黄昏时,他已是死人。” 第十章 夜色正浓。 落日城没有灯火,没有声音,名震江湖的落日城仿佛就是一座死城。 段鹏飞的心情正如这无边的夜色。 他已陷入一个可怕的陷阱,但他却根本不知道是如何掉下去的。 云中月只是喝着酒,一杯又一杯,也不知他究竟喝了多少。 一个人喝酒喝的太快太多,难免会有些醉意。 云中月苍白的脸上仿佛也已泛起了红晕。 段鹏飞喝了一杯高粱酒,缓缓道:“燕北归的母亲本是炽雪盟的人。” 云中月道:“二十年前金枪山庄已与落日城结盟,共同对抗当时势力日益膨胀的炽雪盟。” 段鹏飞道:“没有人愿意看到有人破坏这个同盟,所以我的祖父绝不允许我父亲将炽雪盟的人娶进金枪山庄的。” 云中月道:“但那时那个女人已怀上了你父亲的骨肉。” 段鹏飞道:“是的。” 云中月道:“所以金枪山庄的人绝不能让那个女人活着回到炽雪盟。” 段鹏飞道:“不错。金枪山庄的确曾派出几十组高手去追杀那个女人。” 云中月道:“可那个女人还活着,而且还生下了燕北归。” 段鹏飞道:“因为我母亲救了那个女人。” 云中月忍不住问:“你的母亲为什么要救那个女人?” 段鹏飞道:“因为我的母亲爱我的父亲,她不想他伤心。” 没有人能形容爱的伟大,当一个真正明白爱的含义,他就能够为了所爱的人做任何时。 爱,岂非已是世上最崇高最伟大的词语? 云中月的目光中也露出钦佩的目光:“你母亲的确是个有胸襟的人。” 段鹏飞道:“但那个女人却不能去金枪山庄,也不能再回炽雪盟。” 云中月道:“那个女人岂非很可怜?” 段鹏飞道:“我母亲也很同情她,所以把她送到一个很安全,绝没有人找的到的地方。” 云中月道:“现在燕北归却回到了金枪山庄,而且取代了你的位置。” 段鹏飞叹息道:“燕北归若要继承金枪山庄,本不用陷害我的。” 云中月道:“哦?” 段鹏飞道:“我本无意接管金枪山庄,因为我没有称雄江湖的野心。” 云中月道:“我看的出。” 一个若想称雄江湖的人,绝不会去县衙里做一个小小的捕头。 段鹏飞道:“三百万两官银也许是王挡偷走的,但绝不是我指使的。” 云中月道:“三百万两若要买三个杀手,的确很容易。” 段鹏飞喝下一杯酒,接着道:“我怀疑那些杀手是燕北归收买的,只是我还是想不通,燕北归为什么要了杀他们。” 云中月道:“也许他只相信死人,所以王挡也死了。” 段鹏飞道:“就在我找到燕北归的时候,夹棍去的太巧,看上去就是刻意安排的,就像是在演戏。” 云中月道:“他们当然是演给我看的。” 段鹏飞苦笑:“我是鱼饵,你却是鱼。” 云中月道:“就算我知道这本就是燕北归的陷阱,但我还是会去的。” 段鹏飞道:“哦?” 云中月盯着段鹏飞:“因为你不能死,绝不能。” 段鹏飞道:“哦?” 云中月忽然放下手中的酒杯:“跟我来。” 灵堂就设在落日城这座古老而宽阔的大厅里。 段鹏飞都已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灵堂里只剩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和两个纸扎的童男童女,守着灵柩。 现在夜已很深。阴森森的灯光,照着他疲倦苍老的脸,看来也像是个纸人。 四面挂满了白布挽联,后面堆满了纸扎的寿生楼库,车马船桥,金山银山。 云中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的拿起三柱香,默默的点燃。 段鹏飞忍不住问:“这是谁的灵堂?” 云中月道:“当然是死人的灵堂,没有活人为自己摆一个灵堂。 段鹏飞又问:“死的人是谁?” 云中月缓缓道:“死的人叫云在天。” 段鹏飞真的吃了一惊:“落日城主云在天,岂非就是你的父亲?” 云中月冷冷道:“天下只有一个云在天。” 段鹏飞道:“云老前辈为什么突然仙去?” 云中月道:“不是仙去,而是被杀。” 段鹏飞怔住。 落日城的势力笼罩着整个西北,敌人当然不会少。 但要想将云在天这么样一个人置之于死地,简直可以说是件绝不可能的事。 谁都不会来做这种事,谁都不敢来冒这种险。 谁也想不到云在天会被人杀死! 云中月咬牙道:“家父被人一枪刺穿了咽喉。” 段鹏飞沉吟道:“没有人能在一枪杀死云老前辈。” 云中月道:“但那个人的确只用了一枪。” 段鹏飞道:“那个人是谁?” 云中月摇头:“没有人知道。” 段鹏飞想了想,问道:“那是什么枪?” 云中月抬起头,看着段鹏飞的眼睛一字一字说道:“金枪!” 段鹏飞又怔住,他沉思了片刻,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本是想要杀我的?” 云中月道:“除了你和段天涯,江湖中没有人用金枪,也没有人配。” 段鹏飞道:“你为何没有出手,还要救我?” 云中月道:“因为我知道你不是凶手。” 段鹏飞道:“我为什么不是凶手?” 云中月道:“凭我的感觉。” 感觉,岂非也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 段鹏飞好象想到了什么:“王挡也死在金枪之下。” 云中月霍然抬头:“哦?” 段鹏飞道:“这两件事恐怕有一些关系。” 云中月道:“而且关系很大。” 段鹏飞道:“想要知道答案,只有去找一个人。” 云中月道:“燕北归。” 段鹏飞道:“是的。” 云中月忽然对那老人道:“叫他们进来。” 老人很安静的听着,同样很安静的出去,静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段鹏飞看的出,这老人是个极可怕的高手。 很快,三个人已走进来,同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段鹏飞认识这三个人,江湖中不知道这三个人的本就没有几个。 江湖中所有用剑高手中,最快的是点苍邱平,任何人都看不清他的剑是如何出手的。据说他的快剑足以劈开闪电。 武当首席俗家弟子云中鹤的剑式最稳,稳的像武当巍峨的青山,在他的剑式中,绝找不出一点破绽。 青城派的剑法本以轻灵飘逸见长,但青城第十九代掌门万处成却练就了江湖中最霸道的剑法,剑既出,我不死,你就死!万处成一共经历七十九战,他还活着。他活着,他的对手就绝不能活着。 现在这三个人都手里握着剑,站在灵堂里。 剑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握剑的手,可怕的是拥有那双手的人。 云中月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对段鹏飞说:“任何人身边只要有这三把剑,都足以应付任何场面,也足以应付任何人。” 段鹏飞道:“你想带着这三把剑去找燕北归?” 云中月道:“是四个人。” 段鹏飞道:“第四个人是谁?” 云中月道:“你。” 段鹏飞道:“我为什么要带你们去?” 云中月道:“因为你是金枪山庄的人。” 段鹏飞道:“哦?” 云中月道:“燕北归一定会去金枪山庄 。” 段鹏飞道:“我们好象还不是朋友。” 云中月道:“现在不是,永远也不是。” 段鹏飞忍不住叹了口气:“但我必须带你去。” 云中月道:“你可以选择。” 段鹏飞道:“我早已没有了选择。” 早春,清晨 吴不可认为早晨是一个人精力最旺盛,思维最活跃的时候。 清晨时他就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桌上有酒,红色的葡萄酒,用碧玉色的夜光杯装着,他只要伸一伸手随时都能拿起来喝一杯。 金枪山庄能够有今天的规模,至少有他一半的功劳,经营这么大规模的金枪山庄,的确是件很消耗精力的事。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他不想因为生活上的琐事浪费一点力气。 吴不可每天睡觉绝不会超过三个半时辰,他觉得睡觉太多就会让人产生惰性。 一个有惰性的人很少会成功,吴不可绝不允许的一件事就是失败! 现在他就坐在桌前,他的脑子只有一件事,眼下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这件事就是金枪山庄与烟雨盟结盟的。 北方落日城,江南金枪山庄,西南烟雨盟,三方保持着极微妙的平衡。 金枪山庄与烟雨盟的结盟,也就意味着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江湖中有很多人会举双手赞成,这样一来江湖中就少了很多争斗,很多人都不用再过刀头舔血的生活,享受几年太平的日子。 江湖中也有很多人会反对,因为很多人都有野心,称霸江湖的野心,若这两方结盟成功,他们的日子岂非过的越来越不舒服?这样的人显然也并不算少。 落日城也绝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局面。 吴不可知道这绝不简单,他有一种感觉,结盟的大典绝不会顺利的进行。 这感觉是他多年在江湖风浪里摸爬滚打磨练出来的,所以他相信自己的感觉,而且他的感觉从未错过一次。 他相信无论什么人想破坏大典,都是绝不可能的事情。因为他知道,这次大典一点疏漏都没有。 大典当天宾客一定不会少,人多的时候往往就会有疏忽,吴不可却绝不允许自己犯这个错误。 他已在三面院墙上布置下三十名弓箭手,居高临下,院子里的一切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这些弓箭手的箭法并不算好,只是每个人都能射穿三里外一只苍蝇的眼睛。若有刺客混在人群中,只要吴不可一声令下,刺客就会立刻变成刺猬。 另外他已出动金枪山庄六百三十五好手,据说每一个人都能对付三五十人。这些人被分成十组,足以应付任何局面。大典当天每一个有可能破坏大典的人都会在这十组严密的监控之中。 另外他手中还有最精锐的一组,金枪十八铁卫。能给金枪侯段万王做贴身侍卫的人并不多,这十八人是万里挑一,由吴不可亲自训练出来的,据说这十八人足够抵挡千军万马。 这次十八铁卫对付的并不是千军万马,而一个人。 只因这个人比千军万马更可怕。 这个人当然是云中月! 最不愿意看到这次同盟成功的人当然是落日城! 同盟成功之时,同样意味着落日城的毁灭! 云中月。 年龄二十岁。 现任落日城城主。 善用弓箭,轻功绝佳。 性格不详。 曾在江湖中走动两年,,行踪飘忽不定,没有朋友,极少与人接触。 武功不详,只有一种人见过他出手,死人。 曾刺杀八十一人,八十一人无一不是称霸一方的豪强。没有失败记录。 云中月最有破坏大典的动机,他也是所有可能破坏大典的人中最可怕一个。 这是吴不可仅有的这三个人的资料。资料虽说少了些,但吴不可相信他对这个个人已足够的了解。 只要了解了你的敌人,最可怕的敌人也不再可怕。 吴不可喝了两杯酒,他觉得现在是一天里精力最充沛的时候,他在等,他知道很快有人把云中月的消息送回金枪山庄。 第十一章 正午,阳光灿烂。 小镇。 很少有人会到这里来,因为这里实在太荒凉。 但这里是落日城到金枪山庄的必经之路。 所以段鹏飞等人已在小镇里。 小镇上已没有剩下几个人,连路边的野狗都瘦的只剩下一层皮。 酒馆甚至都不能算是酒馆,没有屋顶,没有墙壁,只剩下一面破旗子在微风的轻轻的飘荡。 但这里毕竟是酒馆,有酒馆的地方都会有酒卖。 他们走进酒馆的时候,酒馆里只有两个人,两个女人。 一个是卖酒的老太婆,她背上仿佛压着块看不见的大石头,压得她整个人都弯曲了起来,连腰都似已被压断。 任何人都看的出她已经很老了,但他却偏偏穿着一身鲜红的衣服,头上还插了一朵红花,就像是一个即将出嫁的新娘子。 另一个是喝酒的女子。 她是个美丽的无法形容的女子。 她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正是一个女孩子最青春最灿烂的年纪。 她的腰很纤细,她的腿很修长,她的小腹很平坦。 她的眼睛就像冰雪中温柔的春风。她的唇就像足以融化岩石的火山,任何一个长着眼睛的正常男人的心都早已被融化。 她喝酒的姿势同样很美,美的动人,美的让人心醉。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正常的男人,每一个都长着眼睛,但他们却偏偏好象没有看见这个美丽的女子。 因为他们都知道,在江湖中绝不能惹上三种人,女人,出家人,乞丐。 这三种人只要能在江湖中行走,就一定有非常的手段。 段鹏飞却睁大了眼睛,那个喝酒的女子像极了烟雨! 他又想起了烟雨迷醉的双眼。 那个夜晚,风吹的如此温柔。 虽然只有两次,他却知道永远也忘不了烟雨纤细的身影。 但这个女子绝不会是烟雨。 烟雨轻柔,妩媚,这个女人却带着一种野性的美艳。 喝酒的女子忽然望着段鹏飞笑,她一笑脸上就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她笑的很甜,笑的难以让人拒绝。 段鹏飞只有报以一个微笑,连他自己都觉得笑的绝不会好看,因为他的心跳的很快,心里忽然涌起难以形容的异样感觉。 他的脑子里甚至有一种犯罪的冲动。 这时卖酒的老太婆弯着腰,笑着一步一步的挪过来,她嘴里的牙齿已没有剩下几颗,说话已有些含糊:“几位客官想吃些什么?“ 云中月道:“馒头。” 卖酒的老太婆摇了摇头:“没有馒头。” 云中月道:“大饼也可以。” 卖酒的老太婆又摇头:“没有大饼。” 云中月忍不住皱眉道:“有没有酒?” 卖酒的老太婆再此摇头:“没有酒。” 云中月道:“这里是不是酒馆?” 卖酒的老太婆笑了:“这里当然是酒馆。” 云中月道:“酒馆里为什么没有酒?” 卖酒的老太婆道:“这里本来还有六坛酒,但现在却连一坛也没有。” 云中月道:“为什么?” 卖酒的老太婆指着喝酒的女子道:“因为她要了六坛酒。” 段鹏飞开口道:“你的酒馆里现在岂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卖酒的老太婆笑的很灿烂:“还有一个卖酒的美人。” 段鹏飞苦笑:“看来我们不该来这里。” 云中月道:“的确不该来的。” 段鹏飞道:“我们现在是不是该走了?” 忽然喝酒的女子开口道:“你们不必走。” 段鹏飞道:“哦?” 喝酒的女子眼睛里带着笑:“我可以请你们喝酒。” 段鹏飞也微笑:“你为什么请我们喝酒?” 喝酒的女子的脸忽然有了红晕:“因为我喜欢你。” 段鹏飞怔住,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云中月拱手道:“多谢姑娘的美意,但我们从来不喝别人请的酒。” 喝酒的女子道:“为什么不喝?难道怕酒里面有毒?” 云中月道:“是。” 喝酒的女子好象有些生气:“我为什么在酒里下毒?” 云中月摇头:“我不知道。” 喝酒的女子的脸有些红,她想说什么,但忽然闭上了嘴。 每个人都听到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马已到近前,十三匹快马,十三支长矛,十三名壮汉。无论怎么看,这十三个人都绝不算是好人,他们脸上都带着杀气,只有杀人太多的人才会有这种气。 段鹏飞不由皱眉道:“想不到黑山十三骑会到这里来。” 黑山十三骑,横行西北的强盗! 他的手握住了枪,金枪。 云中月道:“你现在已不是捕头。” 段鹏飞只好坐下。 他知道自己和黑山十三骑都是逃犯,已没有区别。 喝酒的女子却冲了出去,没有人能形容她的姿势有多美,也没有人能形容她的身法有多快。 十三匹马一字排开,。为首的壮汉举矛当胸道:“你就是烟雨?” 这个女子竟然也叫烟雨! 喝酒的女子道:“我就是。” 壮汉道:“是你约大爷们来的?” 烟雨道:“是的。” 壮汉狞笑道:“是不是想让大爷们陪你玩玩?” 烟雨道:“我不想要大爷们陪我玩,只是想借大爷们的一点东西。” 壮汉道:“借什么东西?” 烟雨笑的很甜:“借大爷们的脑袋。” 壮汉的脸色骤变:“你为什么要借我们的脑袋?” 烟雨道:“因为你们借了高家二十一口的脑袋。” 壮汉忍不住问道:“你是高家的什么人?” 烟雨道:“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壮汉怒道:“你为不认识的人报仇?” 烟雨轻轻的点头:“是的。” 壮汉道:“好,很好。” 烟雨道:“不好,一点都不好。” 壮汉道:“你的确不太好,快死的人都不太好。” 烟雨悠然道:“所以你不太好。” 壮汉怒道:“你可知道大爷们是什么人?” 烟雨道:“我不管大爷中爷小爷们是什么人,如果再挡我的路,活大爷立刻就变成死大爷。” 壮汉一阵狂笑道:“江湖中敢这么对阴山十三骑说话的人都已死在大爷们的矛下!” 烟雨也笑了,她的脸上又露出可爱的酒窝:“我现在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 壮汉道:“江湖中还没几个人敢瞧不起大爷们的联击之术。” 烟雨笑的如银玲:“几个强盗一窝蜂的把戏,居然也配谈联击之术,实在可笑。” 十三人的眼睛已血红,任何人都看的出他们的愤怒已到了极点。 烟雨道:“眼睛红的像兔子,看上去倒是很吓人,只是我从未听说过兔子能杀人。” 为首的壮汉一声怒吼,十三支长矛扬起。长矛本是两军对垒,冲锋陷阵所用的兵器,江湖中使用这样的兵器难免显得沉重。阴山十三骑却不同,他们本就是横行西陲二十余年的马贼,金戈铁马,威力岂是一般刀剑所能比拟? 段鹏飞的手握紧了金枪,枪是他的武器,也代表了一种荣誉,一种精神! 他不想让这个名叫烟雨的漂亮女孩子死在自己眼前。 他也不想黑山十三骑逍遥法外。 云中月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他好象一点也不担心这个美丽的女子的生死。 所以段鹏飞只有忍耐。 十三匹骏马向前奔驰,马蹄扬起地 上的积雪,落雪纷飞,迷离了人的眼睛。 十三匹马分成两个方向,形成前后夹攻之势。 九丈,八丈,七丈。烟雨面对着冲向自己的十三铁骑,手中忽然多了一柄剑,剑锋虽冷,却带着无限的柔情。 六丈,五丈,四丈。烟雨没有动,她很随意的站在那里,她的身材婀娜娇弱,但任何人都看的出她的人仿佛已成了一座山峰,难以逾越的山峰! 三丈,两丈,一丈。烟雨已能清楚的看到锋利的矛锋,已能清楚的听到马蹄踏过积雪时极轻的声音。 段鹏飞几乎忍不住要出手。 烟雨依然很稳,若要剑刺的准,手就一定要稳,若要手稳,心一定要稳定。 显然烟雨是个用剑的高手。 阴山十三骑中前三骑的矛已刺出,矛声破空,江湖中很少有人能运起这么强大的力量,而这三支矛已将烟雨身前的每一处空间封死,烟雨若要不被穿成肉串,就只有向后退,后面的十支长矛早已蓄势而发。 无论烟雨退到哪里都绝逃不过这十支长矛的封锁。 阴山十三骑的铁骑联击之术,江湖中的确很少有人能比的上。 九尺,八尺。。。烟雨的剑已出!世上绝没有比她的剑更灿烂个辉煌的光芒,那光芒仿佛已接近永恒! 漫天剑光如江南的烟雨,朦胧绵延而又温柔多情。绝没有人能够想到杀人的武器也会如此的缠绵,这种缠绵仿佛置身轻柔的烟雨中。 她的剑已幻化成一片烟雨,江南的烟雨,空蒙飘渺,绵延而多情,剑本是杀人的武器,任何人都想不到那一剑的风情。 三支矛已被这永恒的光芒所眩晕,已被这多情的剑所陶醉。所以当他们倒下的时候,脸上依旧没有恐惧,他们已看到永恒,永恒令所有人满足,而真正的永恒,只有死亡! 前面三骑已倒下,其余十骑却没有停下,他们的虽脸上充满了惊讶与恐惧。烟雨的剑斩落了前三骑,但他们每个人都同时感觉那一剑分明刺向的是自己的咽喉。 但他们的矛还是刺向烟雨的后背! 烟雨凌空跃起,纤腰轻扭,堪堪避开十支长矛,避的很险。 十骑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十支长矛已从她的四面刺出。 他们的矛并没有刺中,而是飞向了天空! 所有人都看见段鹏飞坐在那里,金枪就在他的手里,所有人都看见段鹏飞站在外面,十支长矛飞了出去,却没有人看见段鹏飞的枪如何挑起长矛的。 这一枪实在太快! 金枪握在段鹏飞的手中,他的手很稳,他的眼神很坚定。他迎着十骑一步步向前走去,他的每一步都很有力,每一步都踏在余下十骑的心上。 那一枪已将他们击倒。 他们的肉体虽未被击倒,精神却已崩溃,没有人相信世上有这么快的枪,但他们都已相信,世上没有人能抵挡这一枪,绝没有! 段鹏飞一步步向前,十骑一步步向后,他们感觉段鹏飞向前每走一步死亡就距离自己近一步,死亡,本就是人类恐惧的根源,杀人越多的人就越清楚死亡的可怕,也比别人更怕死。 十骑一步步后退,忽然发出一声喊,他们来的快,跑的更快,就像一群被猎犬追逐的兔子。 段鹏飞没有动,他知道这些人已是死人。 云中月只是缓缓的站起身,他的手中已多了一张漆黑的弓。 传说上古时天上同时出现了十个太阳,它们的出现几乎毁灭了大地。传说一个叫 做后羿的人,用一张弓,十支箭,射落了十个太阳中的九个,拯救了苍生。后羿 就成为了英雄,他曾用的弓,人们尊称为落日神弓。 传说终究是传说,传说是虚幻的,神秘的,同样不是真实的。 落日弓却是存在的,真实的,同样可怕。 杀人的武器永远是可怕的! 猴子的手也很稳,若要箭射的准,手就一定要稳,若要手稳,就一定要练就钢铁一样的神经。 弓声如霹雳,箭已出。 不是一枝箭,而是十枝。 箭看上去并不快,却没有人能闪避,因为那一箭已经超越了速度的极限。 天上的流星只出现一瞬,却足够灿烂,箭却比流星更快,更灿烂。绝没有人能相信世上会有比流星还要快的箭。 血花飞溅,在雪地上绽放出朵朵梅花,美的令人凄凉。 鲜血岂非本就是世上最壮丽的色彩。 马已远去,人却没有走。 死人已不能走。 段鹏飞道:“好箭。” 云中月缓缓道:“的确是好箭。” 段鹏飞道:你有几枝箭?” 云中月道:“五枝箭。” 段鹏飞道:“你却射出十枝箭。” 云中月道:“那根本不算是箭。” 段鹏飞道:“我倒想看一看真正的箭。” 云中月道:“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看。” 烟雨走过来,她走路的姿势同样动人。 她微笑着道:“多谢各位出手相助。”她的眼睛却一直只望着段鹏飞。 段鹏飞道:“现在你可以请我喝酒了。” 烟雨的眼睛里带着笑:“想不到金枪山庄的大少爷原来是个酒鬼。” 段鹏飞好象吃了一惊:“你认识我?” 烟雨道:“就算我不认识你,也见过官府的告示,也认识你的枪。” 段鹏飞苦笑:“原来有名也并不是件好事。” 烟雨道:“只是我现在还不打算把你送到官府去。” 段鹏飞望着她美丽的眼睛:“就算你把我送到官府,我也愿意。” 他发现自己并不是个君子。 烟雨的脸上又泛起红晕,她低下头,没有说话。 她的神态,竟然也如此神思他心中的那个烟雨。 云中月忽然开口:“你是炽雪盟的人。” 烟雨抬起头:“你知道?” 云中月道:“就算我不认识你,也认识你的剑。” 烟雨道:“我的剑?” 云中月道:“我还认得炽雪盟的剑法。” 烟雨道:“因为我们是敌人。” 云中月道:“通常了解敌人都比了解自己还要多一点。” 烟雨道:“所以我也很了解云公子。” 云中月没有说话。 所有人都已听到三把剑出鞘的声音。 烟雨忽然叹了口气:“我是来喝酒的,不是来打架的。” 段鹏飞道:“你为什么来这里喝酒?” 烟雨道:“我在等两个人。” 段鹏飞道:“那两个人是不是已经来了?” 烟雨又微笑道:“就在我的眼前。” 段鹏飞道:“你为什么要等那两个人。” 烟雨道:“因为我要请他们喝酒。” 段鹏飞道:“那我们为什么还不喝?” 烟雨道:“这里的酒并不是好酒。” 段鹏飞微笑道:“有酒总比没有的好。” 第十二章 正午,已过正午。 烟雨的剑法很不错,但酒量更好。 很少有人能见到比烟雨更能喝酒的女孩子。 装满三十斤烈酒的坛子里,连一滴酒都没有留下。 其他人的酒却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们每个人都在江湖中闯荡过,深知江湖的险恶。 在江湖中若要活的长久些,就要学会不相信任何人,甚至连自己都不能相信。 这的确是件很悲哀的事情。 但只要能够活着,还有什么样的悲哀不能忍受? 烟雨好象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她微笑:“各位难道从来都不喝酒?” 云中月道:“当然喝,每天都喝。” 烟雨道:“你现在却没有喝,难道我请的酒不是好酒?” 云中月道:“我闻的出,的确是好酒。” 烟雨道:“莫非是怕酒里有毒?” 云中岳居然立刻承认:“是的,的确怕。” 段鹏飞叹了口气,接口道:“而且怕的要命。” 烟雨笑了,笑的很甜:“怕的要命的人,通常活的时间都比较长。” 云中月道:“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很小心。” 烟雨道:“我看的出,各位都是这样的人。”她微笑着,接着道:“但是无论多小心的人,难免会有些疏忽。” 所有人都听出了异样,他们的反应都比江湖中大多数人快三倍,三把剑已出鞘。 这三把剑的确可以应付任何危急的局面。 可惜他们都没有出手,因为他们已没有机会。 他们都已无力的倒下,脸色比雪更惨白,显然已中毒。 段鹏飞与云中月想站起身,却仿佛一点力气都没有,跌坐在椅子上。 烟雨笑着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谨慎的人,让你们中毒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云中月也在笑,笑的却很苍白无力:“你却做到了。” 烟雨道:“我没有做到。” 云中月道:“难道我们没有中毒?” 烟雨道:“你们每个人都已中毒,而且中毒很深。” 云中月道:“难道不是你下的毒?” 烟雨道:“不是,真的不是。” 云中月道:“哦?” 烟雨道:“你应该看的出,这里没有中毒的人只有两个。” 他当然知道另一个个人是谁,那个人就是卖酒的老太婆。 老太婆弯着腰慢慢的走过来,她笑着,脸上的皱纹堆成一堆,仿佛带着说不出的恐怖之意。 烟雨道:“你们的确很小心,但你们却忽略了一个人。” 云中月叹息道:“任何人都想不到夜鹰婆婆在这样荒凉的地方卖起了酒。” 江湖中知道夜鹰婆婆的人不少,见过的却不多。 夜鹰婆婆很少以真面目识人,而且见过夜鹰婆婆的人很少能活着。 甚至连唐门大少爷都不得不承认,夜鹰婆婆的毒才是天下第一。 没有人会注意一个卖酒的老太婆,因为这样的人实在太平凡。 但往往越是平凡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夜鹰婆婆笑着道:“难道我就不能做点小生意?” 段鹏飞叹息:“你的生意并不小。” 夜鹰婆婆道:“落日城主,金枪山庄少庄主,还有三把名剑,看样子我的生意做的已不算小。” 段鹏飞道:“我们有没有仇?” 夜鹰婆婆摇头:“我们根本没有见过。” 段鹏飞道:“我好像也没有欠你酒钱。” 夜鹰婆婆道:“你还未喝过一杯酒。” 段鹏飞道:“那你为何对我们下毒?” 夜鹰婆婆道:“我没有给你们下毒。” 段鹏飞道:“哦?” 夜鹰婆婆道:“毒就洒在椅子上,我好象没有让你们坐下去,是你们自己要中毒,和我有什么关系?” 段鹏飞怔住,这分明是狡辩,他却偏偏没有反驳的理由。 他只有叹口气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夜鹰婆婆道:“什么事?” 段鹏飞苦着脸道:“绝不能和女人讲道理,无论小女人还是老女人。” 女人若要狡辩起来,任何一个男人都会头疼。 夜鹰婆婆道:“看来你还是很了解女人的。” 烟雨道:“了解女人的男人通常都会死在女人手里。” 夜鹰婆婆道:“为什么?” 烟雨道:“因为他太了解女人。” 夜鹰婆婆道:“一个女人,绝不会喜欢太了解女人的男人。” 烟雨道:“太了解女人的男人,通常都是王八蛋。” 夜鹰婆婆道:“你准备把这个王八蛋怎么样?” 烟雨道:“当然是让他自己滚出去。” 段鹏飞道:“你错了。” 烟雨道:“我错了?错在哪里?” 段鹏飞道:“第一,我不是王八蛋。第二,我只会走,不会滚。” 烟雨道:“我可以帮你。” 段鹏飞道:“帮我滚出去?” 烟雨道:“是的。” 段鹏飞道:“你为什么还不帮我滚出去?” 烟雨果然一脚把段鹏飞踢了出去。 她的脚很纤细,任何一个男人都希望被这双脚踩死。 但段鹏飞绝不想让这双脚踩第二次,因为这滋味的确不好受。 他趴在地上,就像那只瘦的只剩下皮和骨头的懒狗。 烟雨转向云中月:“下一个就是你。” 云中月冷冷道:“你又错了。” 烟雨道:“我又错在哪里?” 云中月道:“我不是段鹏飞,我绝不会像他一样被你踢出去。” 烟雨笑了:“你难道想反抗?” 云中月道:“不是想,而是一定会。” 烟雨道:“恐怕由不得你。” 她一脚踢向云中月。 段鹏飞在等着云中月像他一样飞出来。 一声惊呼过后,一个人影落在段鹏飞的旁边,扬起地上的积雪。 这个人不是云中月,而是烟雨! 云中月缓缓的走出来:“我说过我一定会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