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骆传:繁花似锦终归处》 楔子 傅骊骆,你生不同人死不同鬼,本君收不了你,从哪儿来快回哪里去吧! 在一片哭哭泣泣嘈杂声中,傅骊骆睁开了眼眸,入眼的是一个陌生的房间。 “小姐,小姐你醒了!”一名婢女打扮的姑娘拉着自己的手,又哭又笑。 傅骊骆只觉得心头一紧,还没反应过来,又一声音传来: “太好了,太好了!快去禀告大冢宰大人古兮醒了。” 傅骊骆缓了缓,神思也清明了许多。 她没死,她傅骊骆果真命格太硬,又活过来了,只是她现在叫“古兮?” 想着,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傅骊骆:前世我死的窝囊,这一世我将见魔杀魔,遇鬼杀鬼,你们欠我的,我将一一拿回来。 宇文景逸:我不想杀你,奈何你太过于异类,而且宁西侯一家独大,若不杀你,若不将宁西府连根拔起,我怎能安心?怎能成为北皇? 祝少司:骊骆,你本就是异类,你怎配的上神祗一般的安南世子宇文景逸? 窦骁扬:对我而言,这大将军算什么?就算给我天下要没你傅骊骆,又有何用? 《骊骆传:繁花似锦终归处》楔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浴血 北奕永乐610年腊月初十。 絮子般的雪花大片大片的飘落下来,阴霾了数月的天竟明亮了起来。 大雪纷纷而至,举国上下欢腾一片,北奕第一才女傅骊骆与安南世子宇文景逸将在这天结为秦晋之好。 距离北奕大明宫三百公里的宁西侯府此刻正张灯结彩,锣鼓声天,热闹非凡,府上宾客满座。 宁西侯傅仇天很是高兴,激动的泪花都溢出了眼眶,一旁的夫人见状赶忙撇下客人走上前来,柔声道:“侯爷,今儿是骆儿的好日子,您怎的还哭了?”边说边拿出帕子替他拭泪。 “是啊!我哭干什么?应该笑才对,骆儿此生嫁给了她的挚爱,也算是了去了我们一桩心愿,景逸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人品贵重,与骆儿倒也相衬。” 傅仇天捋着半白的胡须,笑意盈盈的揽着夫人的腰,对于这桩婚事很是满意。 “骆儿能寻到这么好的姻缘全靠菩萨保佑,只希望她从此平平安安,不要为那不相干的事忧心,只是她那......” 侯府夫人看着来来往往的宾客,欲言又止。 傅仇天拉着夫人的手,刀刻的脸上满是笑意:“夫人无需多虑,骆儿生不同人,今后定是大有作为之人,于她是福。” 不经意间抬眼瞥见一玄衣男子歪靠在不远处的洋槐树下,玄色的衣衫上沾满了白茫茫的雪花。 傅仇天很是奇怪,让小婢女扶着夫人进了花厅,自己寻了上去。 待男子转过头来,忙的招呼:“老朽以为是谁!原来是窦将军,失礼失礼!还请窦将军进花厅用茶。” 男子唇边虽泛着一丝笑意,但面上淡淡的,拧开腰间的青靛色的铜壶,仰头灌了一口,冷冷开口:“本将还是不进去了,花厅闷热,侯爷还请无需客气!”谈话间睥睨了那大红的厢房一眼,晃晃悠悠的朝后面走去。 傅仇天无奈的扶额,看着漫天飘落的雪花,感到阵阵凉意,这么冷的天他还说热? 他怎会不知这窦骁扬的心思,他纵算对骆儿有了情思,可那骆儿一门心思全在景逸身上,他也无法啊! 遂摇了摇头径直去了前厅。 刚一进去,就见夫人左顾右盼的在寻他。 “侯爷,管事的说吉时快到了,你去哪了?”夫人拉着他的手有些焦急。 “这么快!”望着那红色的厢房方向,傅仇天有些不舍,捋了捋胡须:“开始吧!” 主事的嬷嬷们诺的一声得令四处忙了起来,一时间人声鼎沸,锣鼓响起。 片刻,只见一身大红色锦衣的女子在两名婢女的搀扶下从厢房中走了出来。 行至两老跟前,屈膝施礼: “女儿拜别父亲,母亲,还望双亲不要挂念女儿,自己多加保重。” 根据北奕国的习俗,贵族家的小姐出嫁的吉时都是辰时,但她与旁人不同,算命先生说她命格太硬,需午后申时才能吉时出嫁。 只有在申时嫁进安南王府,方可一生平安顺遂。 为了女儿的幸福绵长,这时辰一到,宁西侯夫妇俩想多留她一会都不能了。 女子款款上前,空灵般的声音响起,纤细的手指拉着双亲的手,舍不得松开。 “去吧,莫要让景逸等太久。”傅仇天忍着内心的不舍狠心的推开了她的手,对着旁边的婢女们手一挥。 婢女额首小心搀扶着一袭红嫁衣的她,朝那门口候着的男子行去。 想着那翩翩少年的宇文景逸,傅骊骆眸色微动,脸上似有热浪席面,绯色一片,幸而覆了盖头没人瞧见,敛了敛眉,双手交握着,心里欣喜又忐忑。 欣喜的是终于要嫁给他了,想着往后就是他的世子妃,不由得展开了颜,不安的是他似乎不太喜欢她额上的那抹红莲,还有她那蓝色的瞳。 心想着,不由自主的抬手往那额上轻轻抚去。 由着婢女搀着坐上了软轿,却不敢瞧那白马之上的锦衣男子一眼,只依稀瞧见他同自己一样,一袭大红色的锦衣,眉眼弯弯,似于平日不同。 隐约觉得他对着自己笑,平日里他很少这么笑的,难道娶她他竟这般开心么?心里想着便觉得跟吃了蜜一样,离家的忧虑也就减了几分下去。 一门心思都在她夫君身上,自是没有注意到洋槐树下那清冷落寞的窦骁扬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敲锣打鼓的入了安南王府,一路上引得平头百姓驻足观望。 路程虽不算大远,但积雪浑厚,道路艰难,约莫戌时一刻也到了。 白茫茫的雪山下矗立着灰墙飞檐的府邸,透光雪光轻掀盖头的一角,傅骊骆依稀瞧见那高悬的匾额上的几个烫金大字:“安南王府” 周遭寂静无声,零星听见几个婆子婢女迎了出来,剩下的就是雪就着大风簌簌的声音,别无其它。 安南王府远没有自家府上那么热闹,门匾上挂了匹红绸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连个大红灯笼也没见着。 虽有雪光但夜到底还是深了,她看不清几位搀扶她的嬷嬷们的神情,只是觉得手臂被一嬷嬷大力抓着,不像是接新娘子,倒像抓犯人似的,刚要发作,透过帘子一阵脚步声从她眼前掠过,清雅的淡香被风吹散了过来,心里一怔,刚走进去的是景逸哥哥,他的味道她很是熟悉。 想喊他又不好,没的让下人笑话,反正晚上他会去房间的,心想着也就没了言语,呐呐的在嬷嬷们的搀扶下入了新房。 因为命格不好,连基本的新婚行礼都给免了,她心里还是有些失落,毕竟拜过了高堂才算真真正正的成为了夫妻,她这样被直接送进了新房,估计北奕国有史以来是第一例吧,想想唇边闪过一丝苦笑。 入夜,雪大,风紧,霜重,寒风侵体,她端坐在大红色的软床之上,头上的盖头被窗外呼啸的北风吹的飞起,她瑟缩着按了按。 听着窗外的风雪之声,又似有人的哭嚎和马叫声,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喊来一旁的婢女:“小鹰,什么时辰了?” 正说着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面色一囧。 今日早上到现在就午时用过膳,由于怕耽误吉时,只用了很少,现在倒也饿了起来。 “小姐,已经亥时三刻啦!要不奴婢去端些饭食,您先用些?” 小鹰扶着她的手,帮她按按僵硬的肩背。 傅骊骆抬眼瞧了瞧空荡荡的房门口,摇了摇头。 景逸哥哥常说希望她温文端庄,她要是偷偷用膳了被他人撞见那就不好了,故忍着饥饿,缩着身子,小心翼翼的动了动僵硬的身子。 又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景逸哥哥还没有出现! 她有些忧心,这大婚之日莫要喝多了才好,他身子骨不太好,更应少饮酒才是,正想着,一婢女端着一杯酒就进来了。 那婢女轻纱拂面,盈盈款款的走上前来,屈膝跪着:“世子在忙,还请世子妃先饮了这杯喜酒。” 女子的声音清脆莞尔,但又有些熟悉,她一时就记不起来。 傅骊骆隔着盖头盯着她,缓缓的伸出手去,看着青铜杯中红艳艳的喜酒,眸色沉了沉,怔的一下,把手缩了回来。 “你快喝呀!快喝呀!喝!” 一阵尖锐的嘶喊声袭来。 那女子看着她缩回去的手,突然崩溃的喊叫着,撕掉面纱,站起身来,满眼凶光的盯着她。 傅骊骆惊的一抖,霎时一阵阴风袭来,卷起了她大红色的盖帘。 她愣愣的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女子,伸出手指,指着她,脸色微白:“表姐,怎得是你?” 那女子鄙夷的看了她一眼,放声长笑。 “怎么?傅骊骆,我怎的不能在这?” “快喝!你不是想跟宇文景逸做夫妻么?不喝了这杯喜酒怎么做夫妻?” 女子的脸有些扭曲,她冷笑着端起酒杯走近她,脸上尽是狠毒。 凭什么这么丑的女子能嫁给她一心爱慕的宇文景逸,她根本配不上他。 傅骊骆心中一惊,忙的撇过去头,想站起身来,却被女子拽住了头发。 “放开我,滚开!” 傅骊骆扭着头,咬紧樱唇,不让女子手里的酒杯碰到自己的嘴。 头发被她抓着挣脱不开,只觉得头皮发麻,锥心的疼。 女子笑得很是诡异,阴森森的样子仿若地狱使者。 “好妹妹,听话,喝了吧!” 傅骊骆觉得周身一阵刺痛,想抬手打掉女子手中的酒杯,却觉得浑身无力,双手也软绵绵的。 那女子感觉到了她的虚软,笑得更加放肆了。 凑近她的脸,得意道:“没有力气了不是?” 说着又狠狠拽了一下她的头发,呵呵直笑:“知道你有点三脚猫的功夫,所以事先给你来了点松骨散通通气,怎么?没发现这安南王府的茶比你那宁西侯府的茶好喝么?” 那女子脸上已然扭曲,看着傅骊骆的眼神变得凶狠异常。 傅骊骆终于明白过来,为何自己蹭不开手无缚鸡之力的祝少司,原来刚喝的茶水有问题! “快喝,快!” 那女子显得没有了耐性,一只手端着酒杯凑近她嘴边,一手紧紧的掐着她的下巴。 傅骊骆想抬起腿踢她,却半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心里想死灰一样败落。 “小姐,你快逃,快呀!” 小鹰死死抱着女子的双腿,让她快逃。 她刚也喝那茶水,不然小鹰一个人就能对付她了。 看着死死抱着女子双腿的小鹰,她焦急道:“小鹰,你别管我,快去宁西侯府,让父亲来救我吧!” “哈哈哈哈哈......傅骊骆,你真是天真!舅父大人此时早已去了阎罗殿报道去了,哪还有时间顾得上你......哈哈哈!哦,对了,还有舅娘和我那小表妹,哈哈哈!” 女子猩红着眼,掐着她的下巴,端起酒杯就猛的往她嘴里灌。 小鹰双手不停的拍打着女子的双腿,女子凝眉吃痛,回头瞪了一眼小鹰,抬腿狠狠踹了过去,小鹰嘴角顿时鲜血直流,但双手还紧紧抱着女子的腰,使尽全身的力气扎着。 突然女子脸上一紧,拔下头上的珠钗对着小鹰刺了过去。 “啊!不要,不要啊!” 傅骊骆不知哪来的力气,猛的一脚踹在了女子的小腹上。 女子吃痛的倒地,铛的一声,酒杯掉在了地上,鲜红的酒全洒在她的衣衫上,晕湿了一大片,不大一会,只觉得那侵湿的衣襟处一片灼烧感传来,似冒着白气。 酒里毒性很强,她想脱掉沾染的外袍,但已无暇顾及。 小鹰胸口鲜红一边,心口上插着珠钗,整个钗身已入了进去,只有玳瑁大小的钗柄在外面,钗柄处殷殷渗出喷涌的血液,她嘴里也淌着鲜血,眼中满是哀伤,伸出血红的手朝傅骊骆挥道:“小......姐,小姐,您......快,快逃”说完睁着眼仰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小鹰,小鹰,小鹰,你别死!” 傅骊骆抱着小鹰满是鲜血的身子,哭的快要窒息而去。 “哈哈哈哈!傅骊骆......好妹妹,姐姐送你去跟你家人团聚吧!” 那女子冷笑着又爬起身子,又拔下头上一根尖细的珠钗缓缓走了过来。 傅骊骆双眼通红,按着胸口。 流泪道:“为什么?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为何?为何?你不知道么?” “宇文景逸是我的,你生不同人,怎的配得上神祗一般的他,还不是你成天的缠着他,其实他早就厌烦你了,娶你,不过是为了......” 话还没说话,人猛的扑将过来,一把抓住傅骊骆的胳膊,抬起手臂,眼看珠钗就要落下, 傅骊骆眸色一紧,心中钝痛。 “滚开!滚!” 使尽全身的力气,直愣愣的把那女子扔摔在了床角。 看着一动不动昏死过去的女子,她已泪流满面,颓然的伏在小鹰满身是血的身上放声大哭。 “小姐,小......小姐......快......快逃!” 一名婢女满身是血跌跌撞撞的扶着门框而立,此刻正朝她招手,手还没落下,人已倒在了门口。 傅骊骆飞奔过去,抱着她的身子,痛哭:“小雀,小雀,不要,啊!” 那小雀已气若游丝,慢慢睁开眸子:“小......小姐......侯爷......和夫人......都已经......被......被害......害了” 说着手一抖,人没声了。 傅骊骆只觉得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拧碎了一般,浑浑噩噩的站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奔向门外。 此刻的安南王府死一般的寂静,傅骊骆只魂不守舍的朝来时的方向奔去。 爹......娘......骆儿来了,你们等等我! 大雪像刀子一样打在她瘦弱的身上,她满脸是血,匍匐着在大雪中奔走,心里一阵钝痛,雪越落越大,风也越发的紧了,不知过了多久,双腿越发的僵硬,周遭昏暗一片,那远处一片火光涌起,彷佛白昼一般。 她觉得身子越来越沉,浑身无力,但看着那光亮的方向,彷佛看到了希望,眼睛里也满是希冀。 那就是家了。 她拖着逐渐冰冻的躯体向前,朝着那光亮的地方行去。 身后一阵马蹄声,不由的欣喜的朝后一看,是她夫君,宇文景逸。 他正微笑着朝她飞奔而来,她弯腰喘息着,看着他儒雅的俊颜展眉:“景逸哥哥,帮我......”她朝他伸出手去...... 他望着她,浅浅一笑,就向那年她初见他时,他也是这般对自己笑。 突然,她心口一窒。 低眉一看,一把明晃晃的长剑贯穿了她整个身体,温热的液体像那喷发的泉水一般涌了出来,她睁大眸子看着他,凄然一笑,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的男子,蠕动着嘴唇似梦呓:“景......景逸......哥哥......” 他厌恶的凝眉,冷哼了一声,斥责道:“乱臣贼子,死有余辜!”修长的手指狠厉的抓着剑柄从她身体里拉出了剑。 呲的一声,血水喷洒而落。 鄙夷的看了一眼她,此刻宁西侯府的大小姐正狼狈的倒卧在白茫茫的大雪上。 一时间天地只剩下三个颜色 白的雪,黑的天和红艳艳的她。 第二章 重生 “小姐,快逃!快......逃......” 小雀一身是血的闯进她的新房,声音凄惨模样更是骇人! “啊......”傅骊骆满身是汗的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有血,好多的血......她痛苦的抱着头屈膝着。 “小姐,小姐醒了!老天保佑!” 不知谁喊了一声,随之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 “小姐醒了,快派人疾马送信大冢宰大人。” 一阵嘈杂声响起,傅骊骆缓缓的睁开眼眸,入眼的一切甚是陌生。 “小姐,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一名身着明黄衣衫的婢女紧紧扑了上来抱着她的身子。 傅骊骆有些不适,只觉得脑袋嗡嗡的,昏昏沉沉,想挣扎都不能够。 她没有死吗?明明......明明被......难道太过于异类阎罗王也不愿收她么? 狠狠的掐了一下手背,一阵疼痛感袭来,真的没死!她唇边弯过一丝苦笑。 一名窈窕贵女打扮的女子走上前来,浅笑着拉着她的手道:“姐姐,你终于醒了,真好!”说着竟滴下一滴泪来,看起来好不柔弱,傅骊骆抬眼瞧了瞧眼前眉眼堆笑的女子,只一眼便不太喜她,于是轻轻的抽回了手,那贵女眸色一紧,绞着双手立在床边面色讪讪的。 “真是菩萨保佑!古兮醒来了就好,不枉我们这连日来的守着她。”说话的是一名约莫三十来岁的妇人,只见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手帕拭泪,又哭又笑的好不吓人。 傅骊骆身子一震。 古兮,这具身子的主人原来叫古兮,那这几位叽叽喳喳的人又是谁? 她扶住额,抱膝而坐。 “古兮啊!是不是又头疼了?二娘请个大夫来瞧瞧可好?”妇人自称二娘,那肯定是古兮亲爹的妾室没错了,此刻她一脸慈爱的坐在床沿边,一脸担忧的拉着她的手细细的询问着。 傅骊骆定了定神,抬起眼,摇了摇头。 那贵女走了过来,拉着夫人的袖子,嗔怪道:“娘,知道你心疼姐姐,这不!神明就是看在您每日烧香拜佛的诚意上,才让姐姐醒过来了不是?” 说完看着夫人笑了一会又道:“看姐姐精气神虽说不好,但人终归是醒了,还请娘不要多虑,我们暂且也回吧!让姐姐好生休养才是。”,说着撇了一眼傅骊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那行!古兮,你好生将养着。” 说着那贵女搀扶着妇人离开了床边,刚行至门口那妇人又回头看了一眼傅骊骆,眉眼上扬,道: “古兮,二娘去吩咐厨房给你熬点小粥送来,你安心躺着吧!” 说着也不等她反应,抬腿迈了出去,一众的丫鬟婆子也跟了出去。 看着大家都已离开,只剩那先前抱她的那名婢女。 “小姐,你真傻!为何要想不开投湖?” 说吧明黄衣衫的婢女又抱紧了她,一脸的鼻涕眼泪全被蹭到了她身上,想推开她也不能,这姑娘力气倒是大得很,只是方才听她说这古兮是投湖死的,想来也真是傻,何事想不开竟去寻死,她傅骊骆才不会做那样的傻事! “对了,现在是哪一年?”她轻轻推开独自淌泪的婢女,轻声问道,声音很是沙哑。 “小姐,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明黄衣衫的婢女看着神思恍惚的小姐,又要滴下泪来。 顿了顿,接着道:“现在是北奕永兴618年。” 什么?已经是618年了,整整过去8年了么?傅骊骆心里一惊,不自觉的拧紧双手,忽觉得浑身松软无力。 “小姐,你怎么啦?你别吓蔓萝!” 那小婢女扁扁嘴,赶忙扶住了快要倒下的她。 傅骊骆示意小婢女给她倒了杯水,喝了点水,整个人气色好了不少。 为了尽快搞清楚她现在的身份,她只能继续佯装古兮失忆。 “对了,刚那两名女子是谁?”放下水杯,她不经意的问道。 蔓萝心底一楞,看样子小姐是完全不记得了。 她随手拿起一件披肩给她披上,缓缓道:“刚才走的是二夫人和二小姐。” 说着怜悯的看了看傅骊骆,小姐真是可怜,好不容易醒来了还失忆了! 傅骊骆歪坐在床榻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只见她着急的说道:“快给我拿面镜子过来!” 蔓萝赶忙站起身寻了面镜子递给她。 闭了闭眼,像是鼓足了勇气般的慢慢睁开眸子,看向镜子。 当看到镜子里那黑色的眼珠和光洁白皙的额头时,傅骊骆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蔓萝看着这样的小姐,见怪不怪,想必小姐还是那么在意自己的容貌,只见她打趣道:“小姐别怕,你还是那么的好看!”说完笑嘻嘻的把镜子收走了。 傅骊骆心里一顿,方淡淡道:“可不是!容貌对我很重要。” 或许是自己多虑了,既然重生到了这古兮身上,那蓝瞳和红莲自是没有了。 第三章 惊心 “小姐,你先躺下休息,奴婢去给你拿些吃食过来。”蔓萝边扶她躺下边说道。 傅骊骆还想说点什么,那丫头早已不知去向。 真是个大大咧咧的丫鬟,先前不久还哭哭泣泣的,这会子倒是跑得快。 跟之前的小雀倒是很像,一想到小雀,她只觉得钻心的疼。 不大一会,蔓萝提着食盒回来了,不睁眼凭着那股子风,她就知道。 “小姐,粥好了,奴婢扶你起来吃些。” 蔓萝走到床边,轻声喊她。 傅骊骆扶着蔓萝的手,轻轻的坐了起来。只闻道一股清香扑鼻,蔓萝手上端着一白玉瓷的小碗坐在床边,是一碗糜肉青菜小粥,看颜色就觉得味道不错! 蔓萝舀起一勺慢慢放到她的嘴边。 “让我自己来就好”傅骊骆伸出手想接过碗。 蔓萝双手把着碗沿,嗔道:“小姐身子还不大好,就让奴婢伺候吧!小姐莫不是嫌我,想玉翠过来伺候”说着竟红了眼眶。 想那玉翠真是讨厌,方才她还想抢着送粥过来呢!不是刘妈妈拦着,她非得挠花她的脸不可,她也不想想,她蔓萝才是大丫鬟好不好!这等伺候小姐的好事,怎能让她得了空去!心想着在心里把玉翠骂了个遍。 傅骊骆看着这丫头没头没尾的话,一愣一愣的。 怕她又掉眼泪,故也不强着,只任由她喂她吃着。 不大一会,一碗小粥就见了底。 蔓萝笑呵呵的凑近她耳边道:“小姐,锦珍坊新出了一样新式小点心,等小姐大好了,我陪小姐去逛逛好不好?想着那黄灿灿的圆球球,蔓萝在心里咽了咽口水。 傅骊骆看着这说风就是雨,变脸比老天还快的小丫鬟就觉得好笑,不自觉的梨涡浅浅。 “蒽,好呀!”她浅笑着应允。 “太好了!” 蔓萝很是高兴,小姐还是最宠自己,那玉翠想越过她来照顾小姐门都没有。跟着小姐有糖吃,她在心里雀跃着。 “小姐,你笑起来真是好看!” 看着低眉浅笑的小姐,蔓萝由衷的夸赞着。 “比那仙子还好看!” “不对,比那太子妃还要好看!”她乐呵呵的又补充道。 傅骊骆怔了怔,忽问道:“太子妃?你见过太子妃么?” 蔓萝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笑道:“没见过,但我就是这么觉得” 傅骊骆拢了拢额前的发丝,微笑着不语,只见那蔓萝又道:“虽说太子妃没见过,但我们都见过太子殿下的。” 被蔓萝这么一说,傅骊骆更是不解,蔓萝看了一眼傅骊骆,接着道: “上次在大街上,在大街上......”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了,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看着欲言又止的婢女,傅骊骆有些好奇。 她浅笑着道:“大街上什么?” 蔓萝闭着眼睛,鼓起勇气道:“你拉着太子的衣袖说......说要嫁给他......” 终于说完了,蔓萝低着头没去看坐在床上的小姐。 傅骊骆心里咯噔一下,看样子这古兮胆子很大嘛,连当今太子还敢调戏,真是个有趣的女子。 “然后呢?”傅骊骆不经意的嘴角上扬。 “然后......然后太子拒绝了小姐。”蔓萝像泄了气的皮球,绞着双手,声音低低的。 傅骊骆忍不住笑出了声,心想那太子也无趣的很,就那么大庭广众之下拒绝一名少女也是残忍。 “小姐你还笑!你忘了当时大冢宰大人带着小姐跟太子认错吗?”蔓萝想起当时的场景都恨不能打个洞钻进去,大街上大家跟看戏似的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好好的一趟郊游,却让小姐成了笑话。 傅骊骆挺直了身子,淡淡道:“那太子没有怪罪爹爹吗?” 蔓萝喝了口水,回道:“没有,幸而太子殿下与大冢宰大人认识,而且太子殿下温文尔雅,气度不凡,他自是不与小姐计较。” 傅骊骆点点头,方想起,十年前北皇宇文凌扈的儿子才刚一岁不到,怎的这古兮连个稚儿也要调戏?想必真是个变态,不免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 “那太子多大年岁?”她还是有些好奇,故问了出来。 蔓萝不知小姐为何这么问,只回声道:“依奴婢看,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吧!”她挠挠头,细细回想着。 傅骊骆一听,身子一动,二十七八的太子,仔细思忖着,恐北奕国没有这般年岁的皇子吧!难不成是北皇的兄弟?她暗暗思忖着 但还是想问明白,故又道:“当今太子是谁?” “宇文景逸” 蔓萝随口一出,太子深受万民爱戴拥护,这样的太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况且她还真真切切的见过一回。 傅骊骆只觉得轰隆一声,好似炸了个响雷,只觉得身子一沉,重重的栽倒在床。 这四个字狠狠的钉在她的心上,仿佛化脓了一般,疼痛侵入骨髓。 “小姐,你怎么了?小姐......”身旁的蔓萝一个劲的哭喊着。 她只觉得四肢冰冷,懒懒的没有回应。 那不用猜也知道,蔓萝先前说的太子妃十有八九是她那好表姐祝少司没跑了。 第四章 堵他? 躺在床榻上的傅骊骆满眼通红,指甲深深陷进掌中却不觉得疼,呵呵,她那倾城绝色的表姐终是嫁给了那虎狼一般的男子么?或许说是外表温文尔雅,实则狼子野心!还记得那冰冷的长剑直抵胸口,男人的唇边若有若无的冷笑,想起来还是颤栗的很。 蔓萝风风火火的端着一盘水进来了,傅骊骆赶忙擦掉眼泪,从床上爬起身来。 “小姐,起来梳洗吧!二夫人她们候着你前去用膳呢?” 蔓萝拿起一件浅蓝色的衣衫要替她穿上,她楞了几秒,她傅骊骆从没穿过这种女性化的衣服,她平常常穿的不外乎黑色和玄色,要么就是白色,长发也会全部束起,只为了方便习武。那时候爹爹常说她要是个男儿就好了,将来宁西侯府的未来就能倚靠她了,可她偏偏只一女子,而且生不同人,每当娘亲望着自己暗暗垂泪时,爹爹都会宽慰她,说她是上天派来的仙使,本就不同凡人。想起那早逝的爹娘,还有那年仅七岁的妹妹,只觉得周身都疼入骨髓。 “小姐,小姐,你怎么哭了?”蔓萝慌张的很,她觉得小姐自从醒来后就变了,但又说不上哪里变了。 “小姐,你是不是不喜这件衣裳?” “那奴婢替你再拿一件旁的?”蔓萝看着默默流泪的小姐,心里有点打鼓。 傅骊骆摇了摇头,淡然道:“不用,就这件吧!” 重生为人,先按古兮的身份活着吧! 蔓萝对着镜子替她打扮着,看着镜子里的陌生脸蛋,十六,七岁的年纪,白皙的小脸,黑又圆的大眼睛,水汪汪的,长的确实比傅骊骆好看很多,她在心里自嘲。 “不用涂粉。”她突然道了一声。 蔓萝怔了怔,小姐平时最喜欢逛胭脂斋了,胭脂斋的水粉都屯到多的用不完,她竟然说不用涂粉,难道小姐打算自暴自弃了不成? “小姐,就算林二公子不喜欢你,你该装扮还是要装扮的。” 蔓萝斜看了一眼傅骊骆,小声嘟囔出声。 声音虽小,傅骊骆还是听见了,她眉峰一紧,看样子这古兮小姐跟自己真是很像,想嫁的男子都不喜自己,突然莫名的对古兮有些心疼。 她来了兴致,看着镜子里的俏脸,淡淡道:“你家小姐,哦不!也就是我......你先前说我是投湖寻死的?”她狐疑的看着蔓萝。 蔓萝看着这样的小姐,心疼的紧,按着她的肩垂泪道:“是呢!小姐好傻,就算那林二公子不喜小姐,你也犯不着去自杀呀!幸而......幸而小公子撞见,不然......”说着泪珠滚滚而落,一旁的傅骊骆凄然一笑,冷冷道:“放心吧!本小姐命大,死不了的!” 心想着,不由自主的捏紧了拳头,指甲陷进了掌心也不觉得痛。 蔓萝难过的扑进她的怀里,双手紧紧抱着她,撒娇道:“小姐,你可知道奴婢看见小公子抱着不省人世的你回来,奴婢吓得好几天没吃饭呢!” 傅骊骆看着这么忠心得小婢女很是感动,要知道这小婢女可是十足的吃货一枚,几天没吃饭也难为她了,但她说的小公子是谁?记得她刚醒来时并未见到过。 算了,就不再多问了,往后定能相见的,到时候再感谢他也不迟。 “对了,你说林二公子不喜我?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我?”她突然有些好奇。 蔓萝嘴角抽了抽,小姐这问题问的好生奇怪,这么明显的事情大家都了然于心,更何况她这么冰雪聪明呢! “小姐,那林二公子不是直接告诉过你了吗?” 蔓萝挠了挠头,做好了被打的准备。 傅骊骆拂了拂额前的发丝,心里一阵苦笑。 蔓萝看到小姐没打自己,也放心了不了,接着放开了说道:“小姐,如今你身上已大好了,据奴婢打探到,林二公子今日要去鼎铭轩,我们要不要去堵他?” 说完托着腮,一脸欣喜的看着自家小姐,眨了眨眼睛。 傅骊骆有些难以置信,良久才回道:“去堵他?” “对啊!又不是没堵过。” 蔓萝不以为然,不说堵了,更厉害的事情也做过。 “对了,我昏迷的这段时间林家可有人来探视过?” 傅骊骆边梳着发,边不经意的开口。 “只林家主母来过两回。”蔓萝的声音低低的,害怕小姐失望。 从小姐出事到现在,就林家的主母来了两回探视,林大公子来了一回,那林二公子就没出现过,而且在订立婚约之前,那林二公子没少躲着自家小姐,都是小姐带着自己成天去堵他,但小姐貌似全部不记得了。 “那林二公子甚是可恶!竟一次也没有来过。” 蔓萝愤怒的握了握拳,很是为小姐打抱不平。 傅骊骆拉了拉衣襟,接过蔓萝手中的璎珞步摇,簪了上去。 “走吧!” 她站起身来,对着镜子理了理,径直的迈了出去。 蔓萝怔在原地,待反应过来,小姐早已不见人影,她急急的迈了出去,跟在上面大声道:“小姐,到底堵不堵?你说句话呀!” 她嗓门大的很,只见庭院干活的婆子丫头都径向看来,窃窃私语着,却被她一个狠厉的眼神吓了回去。 第五章 装死 蔓萝大喘吁吁的跟上了傅骊骆,这小姐走路虽说平时也不慢,但这会子简直健步如飞啊! 害的她险些摔了个狗吃屎,想起玉翠刚幸灾乐祸的眼神,她就恨不能一掌呼死她。 “小姐,奴婢差点累晕了!”她翻了个白眼,挽住傅骊骆的手臂。 傅骊骆打心眼喜欢这丫头,可爱又直率,偶尔还凶巴巴的,像极了当年的小雀。 不敢再往下想,只抬腿进去。 一抬眼,众人早已入座,有她先前见过的二夫人和二妹妹,还有一位模样十一二岁的少年,只见他白衣如雪,黑亮的发全部冠起,此刻正冷眼看着自己,贴着二夫人坐的一美妇人到没见过,她正上下打量着自己,她只当全然没看见,对着二夫人福了福身也悄然入座了,蔓萝也跟了上去站在她身后。 这小姐莫不是见鬼了,她刚刚竟对着二夫人作了作揖,这搁在过去怎么可能嘛?二夫人怕小姐怕的要死,蔓萝在心里思忖着。 “既然古兮来了,那就摆膳吧!” 二夫人对她盈盈一笑,然后吩咐主事嬷嬷道。 一喋喋精致小菜摆了上来,有青笋虾仁,玉米肉丸,清蒸石斑鱼,香酥梅花里脊,排骨莲藕汤,香辣河蟹等等!蔓萝站在她身后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来,古兮,这青笋虾仁是你最喜欢的,多吃点。” 二夫人边说着边夹了一筷子到她碟中。 “谢谢!我自个来。”她不太喜欢别人给自己夹菜,就算是亲近之人也不喜。 “还有这个石斑鱼,最是新鲜!”二夫人又夹起一块鱼肉正准备放她碟中,却被她挡了一下,细嫩的鱼肉掉在了桌子上,二夫人脸色微变,讪讪的缩回了筷子。 那少年冷哼一声,道:“二夫人不必理会她,自己吃吧!有的人就是不识抬举!” 说完睥了一眼独自扒拉着饭的傅骊骆。 二夫人脸上表情有些微妙,她看了看镇定的古兮,笑道:“轩儿,不能这么说兮儿,她到底是你姐姐。”说着夹了一块梅花里脊到少年碗里。 “轩弟,你身子近来可好了些?这莲藕汤最是进补的,你要多用些才是!” 那二小姐名唤云画的,浅笑着盛了碗汤给那少年。 他欣然接过青花瓷的汤碗,吃了起来。 “对了,兮儿,你身子还没好全,以后让蔓萝把饭食送到你厢房去用吧!省的你来回的跑。”二夫人怜爱的看着她说道。 傅骊骆略顿了顿,拭了拭手,道:“不用,我还是喜欢在这吃。” 说完望了一眼古云画和古轩一眼,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二夫人,你别管她,有些人惯会装,比如......喜欢装死”少年的话向刀子一样扔将过来。 古云画一个劲的朝他使眼色,就怕那古兮一个不高兴搅得天翻地覆。 傅骊骆端坐着,嘴角渐渐笑开,众人看了心里直觉的发毛,那二夫人和那美妇人相望了一眼,神情有些古怪。 傅骊骆放下筷子,慢慢踱步到那少年身边,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 “我是装死,还是被害死,你怎么知道?” 声音冷冷的,彷佛那地狱的使者。 那少年身子一抖,刚听她说被害死,谁会害她?她简直就是混世魔王一个,谁敢害她! “你,你少胡言乱语......” 少年有些气急,这古兮最惯会装腔作势了,他们虽是一母所出,但自小他长在二夫人房中,而且这古兮平日倚着父亲大人的宠爱最是骄纵跋扈,故与这名嫡亲的姐姐并不亲近,他反而更喜欢温柔可亲的二姐姐古云画。 傅骊骆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盯着他,悠悠道:“不是亲眼所见的事情就不要断加胡说,你可明白?”说完站起身来,看了一眼神色飘渺的古云画。 古云画双手浸湿,面上然不改色。 “古兮,你这个......这个......” 少年的脸气的通红,咳嗽不止,他指了指古兮想怒骂,但终将又咽了回去。 傅骊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望着他乌黑的瞳仁,冷声道:“弟弟,阿姐劝你莫要信口开河,要泼人脏水也要有证据不是?你还小,多学着点吧!”说着摸了摸他的头顶,转身走了出去。 少年面上一囧,望着她的背影,身子气的微抖,这女子哪还有半点阿姐的样子! “小姐,去哪呀这是?”小婢女气喘吁吁的小跑着追了上去,看着小姐健步如飞的样子,她有些怀疑自家小姐那三脚猫的功夫莫不是进益了许多。 “去逛吃的,去不去?”傅骊骆没好气的回头瞪了瞪她。 蔓萝一听,浑身有劲,冲在了傅骊骆前头,招着手,焦急喊道:“小姐,您倒是快些啊!” 傅骊骆苦笑着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第六章 逛街 “小姐,这个好吃,您尝尝”蔓萝一手提着大大小小的包裹,一手拿着咬了一口的桂花香酥饼,正欲递给傅骊骆。 傅骊骆嫌弃的看了看,摆了摆手。这妮子,从锦珍坊出来嘴就没停过,看着她圆鼓鼓的身姿,甚是无奈。 两人一前一后百无聊赖的闲逛着。 突然迎面走来两名少女,蔓萝慌张的拉着傅骊骆的手想要掉转头,傅骊骆有些不明所以。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 “哟,这不是大冢宰大人的千金古兮大小姐吗?” 说话的少女约十六,七岁,一袭浅绿色衫裙,圆圆的脸蛋,此刻正紧盯着自己,彷佛自己见不得人似的。 她身边站着一名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子,粉色衣衫,神色慌张,正欲拉那少女的手却被她挣脱开来。 “走吧,二妹,大娘还等着呢!”粉色衣衫的姑娘对着傅骊骆微笑着点点头,一边拉着绿色衣衫少女的手。 “姐姐,你怕她作甚?我就不怕!” 那浅绿色衣衫的少女冷哼着看着沉默不语的傅骊骆,一脸的考究和鄙夷。 粉色衣衫的女子面上一紧,睥了一眼傅骊骆,淡淡道:“古兮小姐,身子可大好了?” 言语中尽显疏离和客道。 傅骊骆楞了会神,浅笑道:“古兮身子已经无碍,多谢!” 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冷哼。 “身子已经大好了,是不是又在想法子怎么堵我二哥?” 那浅绿色少女俏脸有些恼了,说话夹枪带棒的好不厉害! 粉衣少女看着一声不吭的傅骊骆,心里很是不安,恐惹怒了她,只悄悄拧了拧浅绿色衣衫女子的手臂道:“还请古兮小姐不要生气,舍妹性子直率,如有得罪的地方,还请见谅!” 说着微微一笑,施了施理。 “姐姐,对她无需客气,就她那一身匪气,不做土匪真是可惜!” 那浅绿色衣衫少女一脸的鄙夷,愤怒的瞪着傅骊骆。 蔓萝早已气的要爆炸了,自家小姐还是一脸的镇静,这要是之前,小姐早就把这林二小姐暴打一顿了,怎的这会子这样好说话被她欺负,心想着捏着拳头就要冲上来,却被傅骊骆一把扯住。 “小姐,让奴婢替你上去揍她一顿!” 蔓萝双眼气的通红,这是岂有此理,这林二小姐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放肆。 “仙柔,不得放肆,古兮小姐将来是你我的嫂嫂,你不得这般无礼!”粉衣少女拉着绿色衣衫少女的手袖,温和的说道。 那名唤仙柔的少女杏眼圆睁道:“她算哪门子的嫂嫂!凭的不过是逼迫强娶的下三滥手段。”说着藐视的看了看傅骊骆。 在对视上傅骊骆清冷的目光时,身子不由的一抖,瑟缩着低下头去,气势也比先前降了一大半。 傅骊骆目光暗了暗,拉了拉衣袖道:“以前是我的不是,年少莽撞,将来必定不会了!” 声音虽淡但那无形中窜出的气势给人一种不明所以的压迫感。 众人皆愣住了。 这古兮真是变脸变得够快的啊!她又在憋着什么坏?林仙莹有些搞不懂眼前的女子了,整个北奕国谁人不知大冢宰府的古兮大小姐的名号,但凡被她看上的东西或是人,她都要挖空心思抢去,她可是连当今太子殿下都敢调戏的,还没有她不敢的,况且自己那文文弱弱的二哥,自从二哥被迫与她订亲之后整个人都郁郁寡欢的,前阵子她落水昏迷后他倒还自由了一番,也敢出门逛去了,这会子听说她醒了,又整日的躲在府上硬是不敢再出门了。 傅骊骆看着呆滞的两人,唇边一丝冷笑泛开,只淡淡道:“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着拉着刚还要打架,这会子嘴里塞得满满的蔓萝拂袖而去。 “欸,小姐,不揍她一顿吗?” “不了,没有必要!” 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没必要与不相干的计较太多,省的浪费时间,她傅骊骆的时间可不能白白浪费掉。 第七章 信件 林府 林仙莹神色不安的拉着林仙柔往林家主母的厢房里赶。 “姐姐,你松开我!” 林仙柔挣脱开禁锢的双手,吃痛的哈气。 “妹妹,你刚刚真是太鲁莽了,你可知惹怒那古兮的后果?”林仙莹语气有些责怪,她是怕了那古兮了。 只见那林仙柔撇撇嘴,不以为然道:“有何好怕的!就算将来家门不幸她嫁进林府,也休想我喊她一声嫂嫂。” “真是胡闹,姑娘家家的在这评头论足成何体统!”一声呵斥声传来。 一名美艳夫人搀扶着婢女走了过来,一脸的恼怒,正看着姐妹俩。 “大娘”林仙莹面有囧色,恐刚才那番话被大夫人听去了。 林仙柔看着自己的娘亲,忙上前去挽着她的手,嗔怒道:“娘,刚我和姐姐上街,你猜我们碰到谁了?” 林家主母摇了摇头,方问道:“难不成碰见了古兮?” “就是那古兮,说来奇怪,那古兮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我骂她,她也不敢回话,你们当她是个老虎,我只当她是个猫。”林仙柔越说越得意,丝毫没有看见自己娘亲的黑脸。 “糊涂丫头!那古兮是什么人?容你去这么作贱,平日里让你们少惹她,你们不躲着反而惹一身骚。” 大夫人一脸的恼怒,眼睛扫了扫一旁惴惴不安的林仙莹。 “大娘,不是的,那......”林仙莹还想着辩解,看到那凌厉的眼神时生生噤声了。 “仙莹,你身为林家的大小姐,自是应该做个榜样,平日里你倒是个听话的孩子,故而让你带着点仙柔,怎得仙柔不懂事你不知道提点一下么?” 说着瞪了一眼林仙柔,拉着她的手去了厢房,只留林仙莹一个人怔在原地。 林仙莹委屈的要命,她虽说是林家大小姐,但她不是大夫人养的,她的生母只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奴婢,早在她二岁时就染病去世,林家祖母和大夫人看她可怜,故将她养在祖母屋里,为了不惹她们生气,她每每忍气吞声,从不敢越矩,也从不奢望与仙柔平起平坐,但为何明明是仙柔自己的不是,也要迁怒于她,想想真是可气! 正想着心里一股酸涩传来,顿时红了眼眶,一个人落寞的走去西厢阁。 “大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来者是名二十上下的白衣少年,面如冠玉,眉目如画,此刻他正焦急的看向默默流泪的林仙莹,神情很是关切。 “二哥,我没事!” 林仙莹忙不矢的擦掉眼泪。 “二哥,我刚在街上遇到了古兮。”她把在街上的偶遇讲了一遍。 “然后呢?是她欺辱你了么?”林二公子疑惑的问道。 林仙莹摇了摇头,忽而又道:“二哥,今儿见那古兮,总觉得她与平时不太一样了!你也无需整日呆在府上,也该去走动走动,或是跟着太子表哥,哦!不是,太子殿下散散心也好!”她一想到那神祗一般的男子,心就扑通的跳个不停,他与她,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不敢妄想,更何况他身边还有那么个仙子一般的王妃。 林二低头一笑,温和道:“妹妹不知,太子殿下现如今日里万机,政务繁忙,而且......而且他还要抽出时间陪太子妃不是?所以我哪能去打搅他们!”心想着心里堵的慌,赶忙敛眉不语。 此刻两人思绪飘渺,各怀心事的道了道别,不在话下。 大冢宰府,蔓萝从回府到现在,一直跟在傅骊骆身后唠叨个不停。 “小姐,干嘛不揍她们一顿,真是生气!” 蔓萝气愤的紧,不忘扔一块酥酪进嘴。 “你生气怎么还吃的下东西?”傅骊骆看着腮帮子鼓鼓的蔓萝,白了她一眼道。 那小婢女扁扁嘴,嬉笑道:“生气归生气嘛!不能把自己饿死啊!”说着呵呵的塞了一块到傅骊骆嘴里。 傅骊骆想吐出来已经晚了,只得咽了下去。 打发走了蔓萝,傅骊骆走到梳妆台跟前,拉开右手边的抽屉,拿出那张泛黄的信纸,上面赫赫写着:“新月湖见” 字迹娟秀,右下角的落款处小楷字写着林寒峥,三个小字。 傅骊骆眸色暗了暗,望了望窗外,小心把信折叠好又放回原处。 第八章 退亲 “小姐,您确定了吗?” 蔓萝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虽然知道自家小姐一直都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但这也太让人震惊了,不太像小姐的作风啊! “本小姐很确定,快走!”傅骊骆真要被这妮子气死,话还真是多,恨不得从后面踹她一脚。 蔓萝嘴里叨叨个没完,突然眼珠子转的飞快道:“小姐,莫不是您又惦记上了太子殿下?所以才......”说着嘿嘿的笑的奸诈。 傅骊骆狠狠的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小姐,说说嘛!你是不是想嫁给太子了,所以这么着急退......”这小妮子死缠烂打的追着她不放,还没说完就被傅骊骆用手捂住了嘴巴。 可一切早就被坐在庭院看书的少年听进了去,他鄙夷的看了一眼傅骊骆,嘲讽道: “你真够可以的,这才好了几天,尽想些下作的东西!” 说完厌恶的撇头走了。 傅骊骆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年纪轻轻的故作深沉,听蔓萝说这少年是古兮一母所出的弟弟,怎么感觉他是她冤家似的,不是对自己冷嘲就是热讽,看在是古兮唯一血亲的份上,懒得跟他计较。 但想想还是生气,只见她几个箭步就追了上去,拉着少年的手袖,有些恼道:“小子,你少嚣张!本姑娘可是你嫡亲的姐姐,你少胳膊肘往外拐了,听见没有?不然打你!”说完还不忘作了作打他的架势,样子凶狠的不像话。 那少年眸光微动,就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敢吹嘘,真是好笑。 心想着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还没反应过来,这跋扈的女人竟敲了敲他的后脑勺。 他愤怒的转头,看到她那放肆的笑容时,身子瑟缩了一下。 这么嚣张的女子怎么会跟他从一个娘肚子里钻出来?看来等父亲大人回来一定要问个明白才好! 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夹着书卷落荒而逃,傅骊骆看着他的样子甚是好笑,这小子不像表现出的那么稳重嘛!他装的或许比她还厉害。 林府 一家子上上下下正在林老太太处请安闲聊,好不其乐融融,突然林府管家慌急慌忙的小跑了过来。 “老太太,大老爷,大夫人,三夫人,不好了!” 林管家站着直喘着气,不时的用手擦拭着额头上的细汗。 林家主母惊奇道:“管家有何事这么慌张?”说着朝他后面看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整个人身子都有些抖了。 “古家大小姐......是古家大小姐” 不知谁喊了一声,顿时人群像炸开了锅,众人议论纷纷,好不热闹。 只见傅骊骆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一胖乎乎的小婢女。 “古兮,你来我家作甚?” 林仙柔对她没有好印象,故言语也不大好,她拦在傅骊骆面前,狐疑的看着她。 “柔儿,不得无礼!她是你未过门的嫂嫂。” 林老太太语气温和的呵斥林仙柔,此刻正神色浅淡的看着傅骊骆。 这古兮她小时候倒也乖巧伶俐,只是这外边的传闻把她传的那样的纨绔,已然没有了大家闺秀的样子了,与她孙儿订亲,她说不上恼怒但也不太欢喜。只是希望她别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就好。 傅骊骆冷眼瞧了一眼林仙柔,林仙柔怔了怔,竟鬼使神差般的侧了侧身子让开路,傅骊骆大大方方的行至林老太太跟前,行了行礼,浅笑道:“老太太近来身子可好?” “好,好”林老太太打量着古兮,只见她娇俏的脸蛋上嵌着一双乌黑溜圆的眼睛,此刻含笑着给自己请安,模样倒很是伶俐机智,竟不像外间传的那般不堪,心里不免生出一丝好感。 林家主母大夫人呆滞了好一会儿,这会子才悄然回神,她语气不安道:“不知古兮小姐今儿来府上是有何要事?”说着望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林二公子一眼,示意他赶快离开。 那林二公子到像有了兴致,只见他不时的看了看站在那里的古兮。 傅骊骆望了望众人,突然眼睛一瞥,对上了那翩翩少年的眼,约莫二十来岁的年纪,却生得面如桃花,此刻的他也正好遐以整的似笑非笑的在看着自己。 对他莞尔一笑,转头看着林老太太道:“今日贸然前来贵府,实在有些突兀,但晚辈来是有一事相告”说着对老太太拜了一拜。 林老太太起身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慈爱的说道:“何事?” “小辈想取消与林二公子的婚约。” 她一字一顿的看着林老太太的眼睛。 她刚说完,众人都敛声屏息的看向了她,古家大小姐莫不是魔怔了不成?这到底卖的什么药!之前寻死觅活要跟林二结亲的是她,还巴巴的哄着大冢宰大人前来订亲,这会子又要退亲!莫不是开玩笑不成? 林家主母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化着,她没听错吧?古家大小姐亲自跑来说退亲,要真是这样,她当然愿意,应该说开心,她的宝贝儿子终于解脱了,不用娶这种道德不规的女子。 “你说的可当真?”大夫人走上前去,想再次确认一边,她身为林家主母,实在不愿接受她作为林家儿媳。 傅骊骆看了看她,浅笑道:“当真。” 林老太太拉她坐下,拍着她的手,郑重道:“孩子,你这可是想清楚了,这不是儿戏!” 林仙莹站在老太太身边,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本以为她今日来了又是要闹事的,谁成想...... “这下好了,二哥哥,你算是自由了!” 林仙柔看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林二,欣然道。 “你闭嘴!下去吧!” 大夫人狠狠的拧了一下林仙柔的胳膊,林仙柔痛苦的小声哀嚎了一声,退到了旁边,不再敢言。 “那大冢宰大人同意了么?” 大夫人不死心的问道,那大冢宰现在可是当今皇上跟前的红人,又与自己的外甥太子殿下交好,他要是不同意那这婚约自是不能解除,她还是不能放心。 傅骊骆冷冷的看了她一眼,缓缓道:“爹爹自是依我的,林夫人还请......安......心” 安心这两个字她说的极慢,语气尽是傲然。 “那就好,那就好!” 大夫人面有悦色的点点头,却被一旁的大老爷扯了过去。 “好孩子,听你的,中午就在这用过膳再回吧!” 林老太太乐呵呵的拉过她的手,对她,有些心生怜爱。 傅骊骆淡淡的抽离自己的手,浅笑道:“多谢老太太盛情邀请,晚辈还有些事就不叨唠了,晚辈告辞了。”说着作了作揖,抬腿迈了出去。 蔓萝脑袋昏昏沉沉的,小姐真是好魄力,这么快就解决了,但,可惜了那林二公子的美貌,心想着不忘朝那林二抛了个媚眼,才乐呵呵的跟了上去。 傅骊骆心里很是痛快,特别是林府上下那吃惊的表情看着甚是好笑,终于为古兮出了口气。 第九章 谋动 古兮,你我虽相差八岁之隔,但你我也甚是有缘,你放心,我定会找出谋害你的人,为你报仇。 傅骊骆望着平静的湖面心绪荡漾,古兮,也是个可怜之人,看似跋扈,但心思细腻,无意间看见她曾经记录的少女心事,一位寂寞,孤单,嚣张又胆小的少女形象凸显在了傅骊骆眼前,她甚至可以猜测到这深不可测的湖水中是怎样吞噬掉了那明艳的少女,她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又是何等的悲凉和惧怕,就好比她......傅骊骆,是何等的恐惧死亡! “小姐,您刚刚真威风,真是解气!” 蔓萝嘴里塞的鼓鼓囊囊的,对着傅骊骆竖起大拇指。 虽说那林二公子美貌,但他从来就没正眼瞧过小姐,小姐身为大冢宰府的嫡小姐,犯不着跟在他屁股后面不是,这堂堂北奕国,好看的男子多了去了,我呸!什么林二公子,不就是个小白脸么?虽然自己也很垂涎他的美色,但人还是要有骨气的嘛! “小姐,你别气馁!没有了林二公子,还有好多贵族家的公子呢!赶明奴婢陪你抓一个回来就是。”蔓萝咬了一口萝卜,推了推傅骊骆,眨了眨眼睛。 傅骊骆一脸的黑线,这小妮子一会抢啊一会抓啊的,就一女流氓啊!看样子这小婢女跟着古大小姐没少干坏事呢!心想着也实在钦佩古兮的作为。 “对了,蔓萝,你前天说的采斗盛会是什么时候?” 傅骊骆望着湖面阵阵涟漪,突然出声道。 蔓萝一门心思在吃,楞了一会,才回神道:“采斗盛会......采斗盛会......” 她扶着额,接着欣喜道:“对了,采斗盛会是每年的九月初九举行。” “九月初九,那不就是大后天么?”傅骊骆扔掉手中的小石子,站了起身。 蔓萝狡诘的拉了拉傅骊骆的袖子,嘿嘿直笑道:“哦!奴婢懂了。” 傅骊骆拂了拂额前的碎发,浅笑道:“懂了什么?” 那蔓萝鬼鬼祟祟的蹭到她耳边,喃喃道:“小姐定是想再次对那太子殿下下手不成?,小姐放心,奴婢届时帮你......” 话还没说完,被傅骊骆生生喝住:“那太子算什么东西?他入不了本小姐的眼!” 说完拂袖而去,宇文景逸,她恨不能杀之为后快!又怎么对他存有半点心思? 正好,这采斗盛会必定贵胄云集,她好去试试水,想必那林二公子也会去,那到时候可能有机会探视他的字迹也未可知,这样看来,那封搁在抽屉里的信件也就能水落石出了。 正想着,那小婢女嘟嘟囔囔的跟了上来,可怜兮兮道:“小姐,您可是生奴婢的气了?不要奴婢了么?”说着眼泪就要出来。 那玉翠小蹄子正等着篡她的位呢!她就是死也不离开小姐半步,她才是古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呐! “你呀!你呀!”傅骊骆用手指敲了敲她那榆木似的脑瓜,又可气又可笑! “小姐,到时候窦将军也会去的,要不,就窦将军吧!奴婢觉得他跟小姐倒是很相衬呢!” 蔓萝挽着傅骊骆的胳膊,全然忘记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闭嘴!” 傅骊骆甩开她的手,径直往前走着。 “哎呀!小姐,好小姐,奴婢就是开开玩笑呀!不要这么小气嘛!” 小婢女扭着胖乎乎的身子小跑了上去。 小气,这妮子竟说自己小气,看来那古兮小姐的御下本事不够啊!竟让这小小婢女快爬到头上去了,她必须要好好震慑下她,那就从断了零食开始吧! “从明儿起,不许吃零嘴。” 傅骊骆转过头,佯装怒色道。 蔓萝一个颤抖,哭丧着脸 “啊......不要啊......小姐” 小婢女坐在地上差点就捶胸顿足了。 第十章 试探 话说蔓萝最近两天觉得自己消瘦了不少,被小姐禁了零食不说,连饭也不能多吃,小姐老说自己胖,但她摸摸自己的腰,只是肉多了那么一些些,是丰腴又不是胖! 蔓萝像风一样跑进了厢房,见小姐一人全身贯注的在看一封信件。 “小姐,这封信就那么几个字,要看这么久嘛?” 蔓萝扁扁嘴,顺手在碟子里拿出一块桃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进嘴里,正欲偷着乐时,对上了自家小姐杀过来的眼神,她尬尴的撇过头去,默默的把嘴里的桃酥拿了出来,面上讪讪的笑着。 傅骊骆用手狠狠的捏着她圆鼓鼓的脸颊,佯装怒喝道:“你再吃,这脸都要成脸盆了,到时候你都那么丑了,我肯定要换人的。”说完无奈的摊了摊手。 “小姐,别啊!奴婢不吃就是了。”蔓萝可怜的哭丧着脸,生气的把桃酥扔了出去。 傅骊骆看着她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 轻轻按压着酸涩的胳膊,她凝声道:“蔓萝,这封信是谁送来的?”刚问出去就有些觉得不妥,这么私密的信件一个小婢女怎会知道! 蔓萝抬手帮她揉揉酸胀的肩颈,不以为然道:“是二小姐给小姐送来的。” 傅骊骆身子一紧,果不其然跟她猜想的一样。 那古云画一看就不简单,现在只需等到采斗盛会一探那林二公子的墨迹就能见分晓了她暗暗思忖着,不由的拧紧了眉。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有人走路的声音,她快速的把信件塞进抽屉,随手拿起案头上的卷书。 古云画挽着古家二夫人的手浅笑着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前日用膳时的美艳妇人。 “兮儿,听闻你自个去林府把婚退了?”古二夫人一脸狐疑的看向傅骊骆。 昨日自己的妹妹去林府,听林家主母提起此事,她难以相信,当时这古兮可是一心一意的要跟那林二结百年之好的,硬是磨着老爷去林府说动的,再加上自己的妹妹从中做媒,才让他们的亲得以结成,但这好好的就......她实在搞不懂,所以巴巴的跑来问她。 傅骊骆把书卷搁在案上,忙起身道:“二夫人今日来就为此事?难为二夫人跑来一趟,您只可让云画妹妹喊我去就是了,快请坐吧!” 她嗔怪道,忽而又见那美妇人紧紧看着自己,她又淡淡笑道:“不知这位怎么称呼?晚辈瞧着甚是眼熟的很!” 古云画心里一紧,姨娘每年都会来府上小住一段时间,这古兮自是见过的,怎的这会子装不认识,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想着一脸考究的盯着傅骊骆的一举一动。 那美妇人掩嘴一笑,走进她身旁,笑道:“古大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难不成姨娘变脸了不成?每年都要见上几回的,这么快就不记得了?”说着哈哈的拉着傅骊骆的手,帮她捋了捋额前的发丝,样子举止都很亲密。 “可能是落水后记性不好了,还请姨娘莫怪,请坐。” 她浅笑着了退后几步,做了给请的手势。 三人都很震惊,这古兮自从醒了之后,行事作风跟往常大不一样了,往日跋扈嚣张的古兮难得成了现在端庄稳重的模样了。 “姐姐,你真的跟林府退亲了不成?”古云画拉过傅骊骆,好似满脸期待的样子。 傅骊骆行至床边坐到了床沿上,点点头,笃定道:“自是真的,醒来后见过那林二一次,不怕几位笑话,对他实在不敢兴趣,不想勉强自己,只好跑去退了。”她莞尔一笑,看向古云画,似要在她脸上寻出个蛛丝马迹。 三人又是一惊,本以为她举止娴雅稳重了许多,没成想还是这么的任性,一会喜欢就去结亲,不喜欢就去退亲,这真的很是古兮的作风没错了。 “那......那要是姐姐往后又喜欢上了林二公子怎么办?又跑去提亲吗?” 古云画眼睛睁的大大的,小心翼翼的问道。 傅骊骆站起身,甩了甩衣袖,冷冷道:“扔掉的东西岂有再捡回来的道理!妹妹,你说是不是?”说完,浅笑着看了一眼身子微微抖动的古云画。 古云画眸光一动,心里很是欣喜,面上也舒展开来,轻声喃道:“姐姐说的极是,是妹妹愚笨!” “兮儿,要是你父亲大人回来不同意的话,该如何是好?”二夫人一手接过蔓萝递的茶,一边若有所思的抬眼问道。 古云画一愣,好似心里有个东西又弹了上来,只见她呆坐在那,怔怔的望着傅骊骆,都忘了接过蔓萝递的茶水。 蔓萝没好气的把茶盏直接放在她身旁的木桌上,白了她一眼退到傅骊骆身边。 傅骊骆轻抿了一口清茶,目光清浅,道:“父亲定会依我的,二夫人不必忧虑!” 古云画脸上荡漾着笑意,看向二夫人道:“母亲,姐姐自有成算,您呀!就不要为姐姐忧心啦!”说着冷撇了一眼傅骊骆。 “哎呀!好啦!姐姐,不是妹妹说你,知道你拿着古大小姐当自己亲生女儿一般看待,但既然她自己都已决定了,你呀就不要再操心了!”那美妇人拉着二夫人的手,笑的花枝乱颤的,傅骊骆一阵莫名。 “对了,兮儿,你父亲来信说过三日便能回来!” 二夫人看着傅骊骆一脸的慈爱道。 傅骊骆面上淡淡的,缓缓道:“我也甚是想念父亲,他快些回来也好。” 上次听蔓萝说大冢宰跟宇文景逸是旧相识,那自己是不是就能有机会接近宇文景逸那个狗贼......她暗暗思忖。 “兮儿,你怎么了?” 二夫人看着面色渐冷的她,心里有些不安。 傅骊骆定了定神,看着二夫人道:“兮儿身子有些不适,恐是着了风寒,我就不送了,你们且慢走,蔓萝,替我送下二夫人吧!” 说着,轻轻踱步到床边,背对着躺了下去...... 那二夫人嘴唇动了动,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那美妇人和古云画用手拉了拉手袖,示意她别再说了,只见她悻悻的,看了看侧躺着的傅骊骆,迈了出去。 “夫人好走” 蔓萝虚请了一下,立马掉转头,彭的一声,关上了门。 三人心里咯噔一下,便不再回头,径直出了园子。 第十一章 采斗盛会一 送走了古云画等人,傅骊骆一夜思虑着到天亮。 一大清早,傅骊骆就被小婢女从床上拉了起来,此刻正打着哈欠神思倦怠的坐在梳妆台对面,那小婢女一双胖乎乎的手在自己的头上左拉右扯的,她紧闭着眼只觉得头皮一阵刺痛。 蔓萝看着紧促眉梢的小姐,嘿嘿堆笑道:“小姐,要是痛你就喊一声哈!今日事多,奴婢有些着急。” 傅骊骆此刻心中恨不能踹死她,没看到她眼泪都疼的掉下来了么?还要她喊一声,这死丫头,到底有没有点丫鬟样啊!还是怪自己对她太过于放纵了。 还是忍忍吧!自己的丫鬟,怪谁呢! “对了,今儿是采斗盛会么?”她按着头皮,闭着眼睛道。 蔓萝手中动作不停,嘴里恨恨道:“是呢!那二小姐打扮的跟个妖精似的早就出门了,小姐你还只赖床不起,硬是拖到这个时辰!”她满腹牢骚的说着。 傅骊骆抢过她手上的梳子,对着镜子一看,差点吓得半死,这丫头给她弄的什么呀!只见她头上插的满头的珠钗,跟只花孔雀似的,她杏眼圆睁道:“你这都是怎么弄的?要闪瞎我的眼么?重死了!”说着一根一根的退下来。 蔓萝忙的护住她的头,嬉笑道:“小姐,好看着呢!今日采斗盛会全京城的贵胄都会去,你可要好好打扮,不能被二小姐抢了风头去!” 傅骊骆气的想打她,就这么被她打扮,还真是要出风头,因为真的好像花孔雀啊!不被人笑死才怪。 “你让开,我自己来” 她推开她的手,真不知道之前的古大小姐是怎么消受的了她的摧残的。 蔓萝委屈巴巴的站到一旁,神情落寞道:“奴婢给小姐弄了好一阵子呢!这会子就这样被摘掉了,小姐......小姐之前不是还夸我手艺好么?”说着眼泪就出来了。 今儿不只是有采斗盛会,这古兮的亲爹大冢宰大人也要回来,自己总得给人留个好印象吧!想想真是难为了之前的古大小姐了,这么夸张的打扮也能欣赏的来! 推掉所有的珠钗,全部的发丝都高高束起,只簪了一根白玉簪子,微微薄施粉黛,最后换了件淡绿色的锦衣,腰间系了跟白色的腰带,不大一会,一俏丽佳人的模样就出来了。 “小姐,好看,太好看了!” 蔓萝一脸花痴般的双手捧脸,眼睛里冒着星光,满脸的艳羡。 为何这么简单的装饰到了小姐手里都这么好看! 傅骊骆伸出手弹了弹她的额,浅笑道:“走了” 蔓萝呵呵的跟在后面,一路上,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傅骊骆神色淡淡的向前行着。 此时的八里亭湖,热闹非凡,一年一度的采斗盛会将要在这举行,北奕国举国上下的才子佳人都会不约而同的来此赴会。 “听说了吗?这次盛会太子殿下将携太子妃前来赏会?” 人群中有人议论着。 “是嘛!据说太子妃倾国倾城,实属北奕第一美女,看来今儿有眼福喽!” 傅骊骆面色一沉,轻轻打开折扇,眼睛四处搜寻着。 “还听说,镇兽盏将会在今儿被公示于众呢!” 一个人欣喜的说道。 镇兽盏,傅骊骆手一抖,扇子掉在了地上。 一位男子捡了起来,递到她跟前道:“这位公子,您的扇子掉了!” 傅骊骆摇了摇头,呐呐的接了过来,突然拉着那个人道:“你刚说镇兽盏会在今日示众,可是当真?” 那人甩开她的手,刚要开口,不知谁说了句: “谁知道是真是假,难道果真有镇兽盏这件宝物么?” 话音刚落,另一个声音又道: “传闻镇兽盏乃上古灵器,一直在宁西侯府珍藏着,只是自从宁西侯府出事之后就一直杳无音信,如若今日能一见真乃人之大幸!” 扶着胸口,傅骊骆竟慢慢蹲了下去,只觉得头痛如麻! 众人的对话她听的真切切的,镇兽盏一直被爹藏在地窖的枕金阁里,连她也未曾见过,只听爹爹提起过,而那枕金阁只有爹爹才能开启!爹爹一直对它视如珍宝又怎会拱手让人?难道除了爹爹还有第二个人能开启枕金阁么?不行,她一定要彻查清楚。 “小姐,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蔓萝手里拿着鸡腿一边啃着,一边焦急的扶着她的身子。 “没事!可能昨夜没休息好,有些困倦!” 她捧着头,慢慢站了起来。 忽然,人群涌动,乌泱泱的往这边挤了过来,蔓萝帮的把鸡腿塞进嘴里,油乎乎的手急忙挽着傅骊骆躲了过去。 啪嗒一声,嘴里的鸡腿掉在了地上。 她懵懵的看着地上的鸡腿,哭丧着脸看着自家小姐,忽而叉着腰对着人群大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大活人站着啊!那么着急赶着去投胎呢! 傅骊骆撇了她一眼,有些苦笑不得,这妮子都什么时候了,竟顾着吃,只是这乌泱泱的人为何都这么兴致勃勃的往这头挤,难不成有宝贝不成,正思忖着,就听到有人喊道: “太子和太子妃来了,快看......” 话音刚落,又一声音道: “哇,太子妃真是太美了!跟太子殿下站一起就跟一对壁人似的,真是神仙眷侣!” 傅骊骆心里一阵酸涩,更多的是仇恨,她顺着人群关注的地方望去,只见那一男一女相互搀扶着正向着那高堂走去,身后一排排的锦衣卫随身保护着,那一身紫衣的男子时不时的用手抚着那娇美女子肩上的发丝,看起来甚是恩爱! 手不自觉的收紧,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两抹身影,恨不能一剑劈了他们这对狗男女。 蔓萝站在她身旁,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愤怒,只滔滔不绝道: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真是相衬!男的俊俏女的娇媚!”说着竟双手捧脸,一脸花痴的看着那两人。 她话音刚落,一个人瞅了她一眼,又继续道: “谁说不是呢!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们可都是大善人啊!去年闹饥荒,这太子妃殿下还亲自放粮赈灾安抚百姓,真是好人啊!”那人说着竟坠下泪来。 傅骊骆气的浑身颤抖,一双美目恨不能把那两人戳出洞来。 这对人渣真是太会演戏了,至今还记得这毒蝎一般的女子是如何狠厉的把簪子插进了小鹰的胸口,又是如何掐着她的下巴灌她毒酒,这种女人怎么放粮赈灾?估计这北奕的百姓全被她蒙骗了不成! 想想就恨不得上去揭露她的丑行,曝光她的真面目,可是...... 她摸摸脸颊,现在还不是时候,别说旁人不信估计她自己也觉得荒谬,有谁会相信她死而复活,而且还是投身到另一个人身上?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时机,不能过早的暴露自己,要是被人识破那大仇就永远没机会报了。 望着那高堂之上的男女,她看的不太清楚,挪动着脚步想往前去,低头一看,人墙外围竟被锦衣卫又围成了一道屏障,她无奈的转身,又退了过来。 “小姐,你是不是想过去看看太子妃的容貌,你不信奴婢所说?太子妃真的是貌比嫦娥,色如西施......并且......”蔓萝亲昵的挽着她的胳膊,正络绎不绝的说着。 “闭嘴!你吵死了!” 话还没说完,傅骊骆一声厉喝生生把她止住了。 一脸不悦的甩开小婢女的手,双手抱怀而立,微眯着眼看向那高堂...... 第十二章 采斗盛会二 高堂之上,又悬有一精巧的小亭阁,据蔓萝讲采斗就是自行上去比拼才艺,但又不限才艺,也可献宝,如若才艺精湛又或是宝贝价值连城,自是能得到那宇文景逸的嘉赏。 轻则赏赐白银千两,运气好的会受他的提携入朝为官也不少见。 不大一会,人潮又是一阵嘈杂,似有什么大人物登场。 “那不是林府的二公子和大小姐,二小姐吗?也来给采斗捧场了!” 人群中不知谁说了一句。 有一人接上,道:“据说,这林府和当今太子是连襟,每年的采斗盛会这林二公子都会来参加,只是今年多了两位小姐参加,就是不知两位小姐文采怎么样?” 傅骊骆心里一震,这宇文景逸跟林二是连襟?蔓萝从未跟自己说过啊! 她面色微沉,瞪了一眼旁边的蔓萝,这丫头真是的,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说个没完,早知道他们还有这层关系,她当初实属不该莽撞的去退亲的,至少能有机会接近宇文景逸,好探查当年的冤屈,心想着悔不当初。 蔓萝一转头就对上了自家小姐不悦的视线,她懵的挠了挠头,笑嘻嘻的又转了回去,心里嘀咕着,这小姐的脾气真是猜不透,毫无征兆的生气,难道还在为她刚刚夸了夸太子妃不高兴么?小姐的肚量为何变得这么小了,真是的,感觉小姐自从落水后醒来,整个人都变了,变得不爱说话,更易发怒了。 暗暗思虑着,又乐呵呵的伸出手想要挽着她。 却被小姐一个巴掌拍了下去,她悻悻的缩回手,眼泪在眼眶中乱转,心里一阵憋屈。 正烦心着,站她旁边的一位黑衣少年,突然开口道:“林大小姐文采卓然,启是一般女子能比的?”语气尽是仰慕之意。 傅骊骆好奇的朝他望去,只见那黑衣男子一脸倾慕的盯着那林仙莹的身影,看似很是爱慕。 她轻咳了咳,面上似有郁色堆积。 这林仙莹她是见过的,看似确实温文娴雅,但她总有预感,林仙莹定不像那林仙柔般的简单无知,比起那咋咋呼呼一脸凶恶的林仙柔,她更不喜欢看似温柔如水的林仙莹。 “林大小姐文采好不好我是没见过,但那林二公子的文采真真是让人钦佩的很!” 黑衣男子前面的男子转过身,浅笑着道。 傅骊骆很是狐疑,这林二真有那么好的文采?今日定要见上一见。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高楼之上传来阵阵宏亮浑厚的男声。 “诸位,今日是一年一次的采斗盛会,按着北奕国的传统,盛会不拘泥于形式,献宝或是文采比拼均可,本王也是本着为国纳贤进才的宗旨来亲领每次盛会,本王宣布,盛会正式开始。” 傅骊骆眯着眼睛看着高台上的紫衣男子,看着他薄唇轻启的一张一合的宣誓着,恨不能一剑刺过去。 铛......铛......铛 宇文景逸刚说完,三声墩厚的击鼓声传来,人潮沸腾。 人人跃跃而试。 “小姐,你看太子妃笑起来好温柔啊!她长的真好看!” 蔓萝花痴般的盯着那高处的女子,一手挽着自家小姐,眼神里尽是艳羡。 傅骊骆掩住嘴角的鄙夷,顺着她的目光而上。 与那宇文景逸深紫色的衣衫不同,祝少司一袭浅紫色的纱衣,看起来清雅柔美,素日,她极爱这种温柔如斯的装扮。 只是这种娴雅的外表下是一颗狠毒的心,前世,她是见识过的。 “小姐,你想什么呢!快看,林二公子出来了。” 蔓萝拉着她的胳膊摇晃着,似要把她要散架了。 收回思绪,敛眉而立。 再望那高台时,楼上的几位贵胄已然入座,紫红楠木的圆桌上方坐着宇文景逸和祝少司,围着圆桌而坐的是三男一女,四人之中她只识的林二。 “好了,请各位要上来采斗的按着惯例,请列示二排,男宾一排,女宾一排,一排最多五个人,依次上来。” 圆桌上的黑衣男子站了出来,望着高台下的人潮宣告,声音破入响钟,铿锵有力。 众人敛声屏气,齐齐看向那男子。 “越王今年也来了?看来今年真是热闹!” 人群中有眼尖的人立马瞧了出来,隔着这么远,能快速认出的也很厉害了。 傅骊骆抱怀站在边上,脑海里不断搜索着关于这越王的一切记忆,这名字听着耳熟,但又忆不起来。 “是啊!说来也怪了,这越王貌似有几年没参加盛会了吧?” 一人声音刚落,又有人接上道:“越王常年征战,与窦大将军一样,都是武将出身,这献宝和文采比拼自然没有兴趣,不参加也不奇怪!” 窦将军,这三个字激的傅骊骆身子一荡,手指扶着额头,脑中依稀闪现着那人的模样,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怎得那样的熟悉,莫非是旧人? “不说了,鄙人要去列队去了,这位仁兄,一同前去么?” 刚说话的男子转过来邀请傅骊骆身旁的高瘦男子。 高瘦男子面色一囧,急急的摆手拒绝,身子不自觉的后退了两步。 看着楼梯下的列队,男宾队亦站了四人,加上刚刚的男子,正好五人。 只是女宾队,空无一人,没有成对。 “要论才艺,女子还是不如男啊!你看,那女宾队竟一个人也没有!” 人群中不知谁嘲弄了一句。 “是啊!像太子妃那般美貌又多才的女子恐是难寻了,这也不奇,太子妃是何等的尊贵显赫,寻常女子哪里比得上!” 傅骊骆寻着声音看去,说话的是一名灰衣男子,或许是她的眼神过于尖锐,他回望了过来,在对上她深邃狠厉的瞳孔时,悻悻的摸了把下巴,立在那儿没了言语。 她在思索要不要上去,应该没人能认出她吧!最多认出是草包的古兮吧! “好了,男宾请上来吧!女宾既然没有就……” 高台上玄色衣衫的男子话还没说完,只见一身白色衣衫的傅骊骆已然站了上去,生生把他快要吐出“撤掉”两字给堵了回去。 人群中顿时炸了个响雷,这女宾列队好几年没有人敢站了,除了几年前还不是太子妃的祝少司站过,连林家大小姐文采卓著都不敢站,这女子莫非真的才艺超然? “哟!那不是古大冢宰的大小姐么?听人说她就是一草包,平日里尽干些见不人的事情,甚爱美男子,强抢豪夺不在话下,这又不是抢美男,她来干嘛?” 尖酸嘲讽的声音刚落下,人群中阵阵爆笑传来,恨不能把她的背影戳出个洞去。 蔓萝听着众人的编排,气的圆脸都要爆炸了,捏了捏拳,狠狠的对着那人扬了扬拳头。 那人瑟缩一动,嘻嘻的低着头不再说话。 担忧的看着自家小姐,蔓萝双手合十,嘴里念着哦弥陀佛,希望等会小姐不要输的很惨,不然就糗大了,都怪自己贪念美色,左顾右盼的没有注意到小姐的动静,没有及时拉住她。 傅骊骆挺直腰背,目视前方,眼神坚韧有力。 嘲讽吧!等会自有分晓,今日势必要把古兮身上的草包给踢的远远的。 第十三章 采斗盛会三 待看清女宾列队站着的女子后,林仙柔一个不稳差点从座位上摔下来,幸而一旁的婢女手快扶住了她。 林仙莹拧了拧眉,忙的收回落在紫衣男子身上的视线,不可置信的望着台阶下的女宾列队。 初升的阳光折射在那浅绿衣衫女子身子,光芒四射,耀眼的紧。 高台上的众人都讶异的看向了那被阳光笼罩的她。 宇文景逸饶有兴趣的瞥了一眼,这大冢宰的千金真是越发的有意思了,想他堂堂北奕太子莫名其妙的被她强拉不说,那是看在她爹的面子上,不予计较。现如今她又不知好歹的来参加采斗盛会,莫非她是真的不知道这列队比赛意味着什么!到时候那古钱的面子怕是要被他这个宝贝女儿给扔地上了吧? 心想着,凌厉的眼神在她身子打量着。 或是注意到了来自四周不友好的视线,她微微仰头,对上那男子不怀好意的眼神。 宇文景逸唇边闪过一丝微笑,拉过身旁太子妃的手放在腿上。 圆桌上的林二,越王和玄衣的东阳王具齐齐看向了傅骊骆,眼神里尽是考究的意味。 浅绿的锦衣覆在她纤细的身上,看起来俊美非凡,薄施粉黛的俏脸上一双黑亮的眼睛甚是灵动,乌黑的长发直束着,此时覆手而立,竟让人觉得气势不凡,比那男儿却多了一分英气。 “姐姐,你看着古兮是来惹人作贱的么?” 林仙柔最是厌恶台阶下的女子了,身为女子却放浪形骸,纵着自己爹爹的身份,尽做些失德之事,虽说她与二哥的婚事解除了,但就是看她不顺眼,她就是一日不惹事就浑身不畅的主儿,这不!这还没消停几日,就又来闹事了! 林仙柔看着傅骊骆的眼神多了几分鄙夷。 “妹妹,别说了!”林仙莹抿了口清茶,轻轻摆了摆手,制止旁边的林仙柔,又顺着那轻轻喃语的高坐上看去,那娇媚的太子妃半个身子倚在紫衣男子怀里,从下看上去,他那宽厚的大掌覆住了她纤细的素手,真是一对壁人,她目光盈盈的有些想哭。 自始至终,她的眼神都在那一抹紫色衣衫上,不曾有它。 对于女宾队的傅骊骆,她也没有兴趣。 “姐姐,你看什么呢?” 林仙柔好奇的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 不露痕迹的转过头,拿起桌上的青花瓷的杯子,送到嘴边,轻啜了一口,落寞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太子妃好美!” 手心不稳,满杯子的茶水打翻在桌。 边上的婢女赶忙轻轻的上前收拾,她慌乱的瞥向四周,幸而众人的关注点在顺着台阶而上的浅绿衣衫的女子身上,不然就出丑了。 端了端身子,林仙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微笑着注视了前方。 一会的功夫,男女列队已站在了亭台的两边。 傅骊骆站的位子刚好正对着高位上的太子妃祝少司。 看着来者之后,祝少司也从宇文景逸的怀中探出头来,细细打量着眼前闻名遐迩的大冢宰千金。 冷如冰霜的眼睛彷佛要把傅骊骆看穿般的洞察着,关于这位大冢宰千金的事迹她早就听闻过一二则,今日一见,这通身的气派倒不像传闻般的不堪。 她看似眼神坚定,目光有神,小巧挺立的鼻尖微微渗出细细的密汗,气喘而身不移。 从下往上来,九十九个台阶,幸而她和其他三位女眷是被抬上来的,不然何止是气喘。 心想着,望着傅骊骆的眼神多了分倾佩。 “古大小姐,真是女中豪杰!这陡峭的阶梯走上来竟不带汗湿的!” 越王宇文涛望着站定的傅骊骆竖起了大拇指。 从她踏上第一个台阶开始他用命人燃起了一炷香,一般男子上来差不多四分之一的燃香位子,她竟五分之一不到就上到了八十多阶的位子了,看着比她落后很多的男宾,她足足在高阶上等了好大一会,这么看来,这位大冢宰千金真是不可小觑。 “哼!这有什么,比体力有何好比,关键是看文采!” 亭中拐角坐着的林仙柔听着一向不夸人的越王竟夸起了傅骊骆,非常不服气的嘟囔着,眼睛里似有火冒出,银牙咬的咯咯直响。 宇文涛不悦的侧头瞪了林仙柔一眼,语气不善道:“林二小姐莫不是是想上前来比试一番?”说完冷冷的瞥了一眼身旁的林二。 林二面色难堪的朝林仙柔眨了眨眼,示意她噤声不语。 林仙柔一个哆嗦,低着头,不敢再看。 这越王可是林家得罪不起的主儿,听说是个狠厉的角儿,他刚刚没把自己扔出去多半是看在太子表哥的份上,好歹他是太子哥哥的皇叔,不然就惨了。 望了望越王铁青的脸,林仙柔暗暗打自己的嘴巴。 林二看了一眼高坐的太子,又望了望挺直脊背站立的傅骊骆,忙的起身向着旁边的越王赔礼。 “还请越王殿下大人大量,舍妹年幼无知,还请不要怪罪!” 说着施了一礼,面上讪讪的,站立不安。 越王一听,脸色缓了缓,沉声道:“好了!本王也不是心肠狭窄之人,太子殿下最是清楚的!”说着看了看高坐上给太子妃喂食的紫衣男子。 唇边弯过一丝讥笑,继续道: “只是奉劝众人一句,什么样的场合注意分寸即可!” 轻飘飘的一句话,宇文景逸捏着葡萄的手生生顿住了,霎时收紧五指,黑紫色的液体从五指缝里流淌开来,惊住了一旁的太子妃。 虽站着不动,但周遭的一切变幻具在傅骊骆眼波中流转。 沉默背后的掩盖下,暗藏汹涌。 通过暗暗观察,傅骊骆很笃定的确定这越王宇文涛与这宇文景逸很不对头,要是能与这越王相交,日后不怕没机会对付宇文景逸。 林二诺诺的低垂着头,心里暗暗叫苦,这二妹的爽直性子真是坏事,早知道她口不择言今日定不会带她一起过来,愤恨着瞟了一眼角落坐定的林仙柔。 一直沉默不语的东阳王自始至终都跟没事人一般,两只手缓慢滚动着掌心的碧绿珠串,平静如水的脸庞上黑黝黝的让人看不清思绪,傅骊骆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但有看不出任何端倪。 “好了,都是表妹的不是,幸而皇叔不予计较,不然,本王定要撵了她下去!” 宇文景逸扔掉祝少司递过来的手帕,乐呵呵的站起身来,佯装着发怒的样子。 过了一会又看了一眼林二道:“时辰差不多了,寒峥,还是老规矩,此次还是由你作为采头出韵,连着五个轮回后,胜出者则为今年的采圣” 林二忙的起身应允。 顿时击鼓鸣羌之声响起,高台下的观众也情绪高涨,凉亭内方才沉闷的气氛也一扫而光。 林二面无表情的从傅骊骆身边掠过,二妹刚才的话虽说出来冒失,但这样的场合实在不是她古兮该来的地方,大妹妹和二妹妹自幼研读诗书,虽不如太子妃殿下那般才艺卓著,但也是为女子中的翘楚,但也不太敢参加这样的盛会,这古兮大小姐他自是见识过的,肚子的货肯定比不得自家的妹妹,她怎敢盲目上前参试? 林二心里悱恻着,手里却捧着三支檀香走到供奉的采仙爷爷雕塑前跪定,众人具敛声屏息,看着林二虔诚的屈膝跪下烫金的软蒲垫上,净手焚香,三三两两的小厮们分工有序的捧着墨香四溢的砚台,绢纸,和玲珑八宝笔侯在一旁。 傅骊骆等人已落座等待。 林二对着宇文景逸作了作揖,又行至一白卷金丝边的卷帘处站定,看了看众人,正色道:“各位,第一试是文斗,今日比拼联句,不限体不限韵,不限诗词,只一个要求,凡诗凡词,通通要逃不过一个雅字,不雅之句慎说!”说着意味深远的瞥了一眼脸色清明的傅骊骆。 傅骊骆淡定自若,对上他好遐一整的目光,浅笑坐定。 他囧色的撇过头,接着:“第二试是琴斗,第三试是画斗,第四试是棋斗,最后第五试是武斗;诸位要是第一试结束下去也是允的,只是那就无缘明年的秋闱了! 几位男宾相互交头接耳,点头称是,只傅骊骆一人默默不语。 一声响锣声落,林二开始在白绢上出题。 傅骊骆的目光紧紧跟着他手腕转动的方向,直到他那隽永苍劲的大楷跃于纸上。 果然,不是他,记得那封信上的字体是秀美轻巧的小楷,与这随性的大楷千差万别。 微眯着眼睛,傅骊骆思绪有些飘渺。 “古大小姐,可是身体不适?” 边上传来一声关切之语,她腾空的思绪怔的被拉了回来。 对着越王关切的问候,傅骊骆轻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看向了那处白绢。 雪白的白绢被悬挂在凉亭的楠木高架之上,下面两角被吹的扬了起来,一名小厮赶忙过去轻按着边,瞬时,白绢上荡然出现了一句: “青山不墨千秋画” 林二修长的手指夹着烫金的圆通笔,轻轻的搁在砚台上,站定。 目光朝在坐的几位看去,突然,叮的一声,原来是傅骊骆率先敲了桌前的小锣。 按着规矩,谁先抢敲小锣,谁就有了抢答权。 众人纷纷侧目,一微胖身材肥头大耳的男子哎了一声,怪自己慢了半拍。 傅骊骆拉开红木软椅,淡然的走到卷帘跟前,拿起圆通笔,慢慢题上: “流水无弦万古琴” 还没落好笔,只听见一声惊叹。 “接的妙,实在是妙!” 越王宇文涛站起身来,拍了拍手,满眼尽是对她的赏识和赞叹。 同样惊叹的还有林二,这才过了几秒钟的时间,她竟不给别人喘息的时间提笔就上了。 这有点不合情理吧!她不是腹中空空么?怎得...... 林仙柔还来不及把白梨酥糕放进嘴里,又拿了出来,扔在了桌上的碟子里。 紧张又刺激的比赛继续着,明明是深秋时令,凉亭中参试的几位男宾有几位还在频频拭擦额上的细汗,反观唯一女宾的傅骊骆倒显得淡然许多。 前面九道,单她一人就抢答了六道之多,本想全部抢答了但又觉得太过于张扬反而不妥,故让了三道出去。 “各位,采斗中的文斗,只剩一题了,最后一题也是最难的,大家要好好揣度方可上来提句!” 说完,背过身去,拿笔提上: “身比闲云,月影溪光堪证性” 傅骊骆看着不远处秋雁成形,只一稚雁落在了枯黄的老松树上,它长大嘴巴咿咿呀呀的,看着渐行渐远的雁群悲鸣。 大雁怎的这般心狠,为了远行连自己的稚子都要舍弃么? 不是说雁有情么?看来并不是! 这大雁不是傍晚在飞越山川河流的么?何时这般的晴天白日的招摇过市! 在她前世的时候,最是喜欢这样的深秋了,与其说喜欢深秋,不过独爱深秋里成群飞过的大雁罢了! 那时的宇文景逸,还是她的夫君,他告诉她,大雁只会在傍晚起飞,因为傍晚虽代表一天的将要结束,但也预示着明日更绚丽的多彩。 她愤恨的握拳,不愿抬眸去看那高堂之上卑劣之人。 她自是注意到了他那探寻的视线。 不去理会。 掉过头,等着那几人前去抢题。 那几人分明没了答题的心思,一个个垂头丧气的歪着脑袋不去看白绢。 越王朝她看了看,示意她赶紧上去。 她抿唇一笑,甩了甩衣袖,提着裙摆上前: “心同流水,松声竹色共忘机” 凉亭顿时鸦雀无声,又霎时一片欢呼声。 “真是才女啊!厉害了!” 不知谁说了一句,众人都向她投来倾佩的目光。 她微微施了施礼,退了下去。 林二呆呆站在金丝楠木的圆桌边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一脸惊诧的望着那形色俱淡的少女,难以相信,她醒来之后好似变了一个人。 “寒峥,通告吧!第一试结束” 高坐上宇文景逸放下青花瓷的杯盏,悠悠的看向灵魂出窍的林二。 林二抖了一下,对着小厮使了使眼色,一阵砰的响锣敲起。 他对着凉台下的踊跃的人群,宣告: “今日第一试文斗结束,第一试胜出者,古大小姐!” 蔓萝沾满油腻的肥手狠狠掐了下自己的脸颊,含混不清的拉过一旁的男子:“谁?刚说谁胜出了?她不太确定,依稀听见古...... 那男子也是一脸的疑惑,嫌恶的摸了摸衣袖:“古大小姐......” 啪嗒,蔓萝手中的鸡腿被她一把扔出去好远。 她欣喜的抱着一旁的女子道:“听见了吗?我家大小姐第一试胜出了耶!哈哈哈哈......” 粗噶的狂笑声传来,众人纷纷避让,生怕她那满是油乎乎的手蹭到自己。 第十四章 斗着玩玩 看着高台上明媚耀眼的自家小姐,蔓萝神气的很,圆圆的俏脸上满是得意。 不自觉的高昂着那颗圆润的头颅。 根据惯例,每一试结束休憩半炷香时间,供参试者和贵人们用点心吃茶。 傅骊骆捧着玉色的茶盏,抿了一口,望着刚那只孤雁出了神...... 高坐上的宇文景逸心不在焉的摸着右手上翠玉的扳指,一双鹰一样的眸子一直紧紧盯着眼前小女子的一举一动,清雅的素脸上挂着浅浅的疏淡,秋水般的翦瞳乌黑灵动,看似十六,七岁的样子,但又极其的稳重端娴,从开始到现在,她始终不慌不忙,不咸不淡的在答题。 这个样子的她,他好似都被吸引了目光。 旁坐上的太子妃祝少司瞟了一眼宇文景逸,面上突然有些不好看。 看向傅骊骆的眼神也从开始的探究变的有些仇视。 这个太子妃的位子是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她不会给任何人窥探它的机会。 如若宇文景逸对这女子有了心思,她也会把它扼杀在摇篮里。 心想着,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恶毒...... “你不要多想,这才是第一试,证明不了什么?接下来还有四场比试,可没这么容易!” 摸了摸头上精致炫目的珠钗,祝少司冷冷的开口。 她就不信,眼前这个传说中不学无术的古大小姐,还真能翻上天去! 虽然她跟在座的众人一样,对古兮能胜出文斗很讶异,但说不准她只是运气好罢了,靠猜也就过了,但后面几试并不容易,想当初,她文采斐然的祝少司也仅仅只胜了二轮,就她...... 一个被传为草包之人,能胜一局就是侥幸,后面的她断会输的很惨。 祝少司轻蔑的笑了笑,素手捻起碟子里的话梅放进朱唇。 傅骊骆早就感受到了她不怀好意的眼光,这祝少司现在当上了太子妃,那心胸狭隘的样子还真是没变,只是之前善于伪装纯良,现如今倒是坦率了一些,至少尖酸刻薄表现了出来。 她微微上前一步,略略低头:“谢殿下提点,臣女就试着玩玩!反正也百无聊赖的,就当打发了时间。” 说完浅浅一笑,又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不去看祝少司那灰暗的脸色。 祝少司眼角微扬,眉峰蹙起,狭长的丹凤眼火光四射,恨不能把那坐着的淡然女子点燃了。 虽说她是正二品大冢宰的女儿,但她是太子妃,竟然这么怼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恨恨的握拳...... 在看到一直沉默不语的东阳王投来的眼神时,祝少司尴尬的收回视线,假装拢了拢鬓间的碎发,不露痕迹的松开了拳头。 “古大小姐好文采,本王佩服!” 一直哑巴似的东阳王很合时宜的飘来了一句赞赏。 字面上是赞赏,但听着语气怪异。 傅骊骆朝他看了过去,他脸极瘦,唇极薄,神色不像之前那般的阴郁,但也好看不到哪去。 她拿不定他是神是鬼,故提醒自己小心应付。 “谢王爷夸奖,臣女惶恐!” 她站起身,额首作了一揖。 半炷香时间很快过去了,接来下是第二试是琴斗,傅骊骆想起自己前世最喜的天悦琴,那是父亲寻了好久给她弄来的,后来因为祝少司......她当时的好表姐想要,她刀割似的送给了她,为此,她伤神了好久...... 很快,形色各异的古琴被小厮搬了上来,一一摆在面前。 根据抽签,她得了一把木香色烟雾纹的古琴,她用手摸了摸,很是喜欢。 参试的几位男宾跃跃欲试。 可是很快,前面三位涨红着脸完成了曲目,因为高台下的众人不时传来阵阵唏嘘...... “这是招魂曲吧!听着怪瘆人的!” 下面一男子不怕死的大声嘟囔了一声,很快那人被守卫的侍从赶了出去。 最后一位男宾战战兢兢的有些怯懦的坐在古琴前面,擦了擦面上的细汗,轻卷手袖,慢慢抚动了琴弦...... 琴声空灵清脆,中音婉转,听着到也有几分韵味,比先前那几位好了很多。 高台下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也渐渐安息了下去。 傅骊骆看向那抚琴的男子,面上虽有忧色,但看得出他生得极为白净,身为男子有些过于单柔了些,那双手却生的很是好看,一根根像竹节般的修长白皙。 怪不得,这琴声也美妙,看来是个人才。 慢慢听着,她竟有些困顿,幸而刚才进了些小食,这采斗比试时间还是挺长的,不知那蔓萝小妮子饿了没有,一想又笑了,她那个吃货,肯定已经好几个鸡腿下肚了,她才不会饿着。 就在她微微出神之际,突然,噌的一声,她重重的低了下头。 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众人齐齐朝那抚琴男子看去。 我的乖乖,原来琴弦断了。 那男子赶忙起身,匍匐在地,身子有些抖。 林二看了看突然睁开眸子的宇文景逸,得到暗许后示意两名小厮带了那男子下去。 高台下也是一片惊呼,这好好的琴声怎么没了? 众人只依稀看见两名小厮挽着一袭灰白衣衫的男子走了下来。 蔓萝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菩萨保佑,保佑,保佑我家小姐别被送下来!” 她的举动引得众人侧目。 “姐姐,你说这古兮等会会不会也被送下去?” 林仙柔很快忘了之前越王斥责一事,很是八卦的拉了拉一旁端坐的林仙莹。 刚刚第一试算她幸运蒙对了,这琴斗恐她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吧? 林仙柔心想着,朝那明媚素净的女子看了看,突然有那么一丝错觉,这古兮气质有些超然了。 嘴角抽了抽,掀开茶盖抿了口茶。 林仙莹伸出藏在袖子里的素手,相互交叠着,盯着高坐上的那紫衣男子,语气有些敷衍:“可能吧!” 她哪管得着她啊!这采斗谁输谁赢,她才不关心,她只为了看他,那天子般贵重的男子。 对于林仙莹的敷衍,林仙柔也不以为然,撇了撇嘴,继续等着看好戏。 傅骊骆款款柔柔的走上前去,在那烟雾纹色的古琴前坐定。 捋了捋额前的发丝,伸出纤细的素手抚了上去。 噔......瞪......瞪,三声清脆的琴声袭来。 这琴果真不错,这音色也上乘,看来今天要好好抚一抚了,傅骊骆心里已有主意。 “呵!这古大小姐看样子真要打那大冢宰大人的脸了!” 祝少司幸灾乐祸的对着半眯着眼的宇文景逸小声说道。 但宇文景逸并不理会,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下没一下的跟着琴声敲打在桌案上。 林仙柔有些想笑,就知道这古大小姐的淡定是装的,哪有抚琴一下下按的,哈哈哈,这下好看喽!看你古兮还敢嚣张。 大红楠木围坐的越王和东阳王也面面相觑,狐疑的摇了摇头。 特别是越王多少有些失望,这古大小姐难不成开始的第一试是猜的?她在点琴干什么? 他思忖的肝儿有些疼。 林二立在一旁,面上竟有了笑意,这古大小姐非同一般啊!擅长琴术的都知道,她刚三声是在试琴,试琴的音色,调度,前中后音;后面三声是调琴,调琴的琴韵,琴扬和琴悦。 他从心底里生出些许倾佩,又有了很多疑惑,她明明这么出色为何之前做出那些不堪的样子?为何别人都说古大小姐草包一个?难道都是假象? 正想着,突然琴声如行云流水一般袭来。 他心里猛的一紧,《风袭云涌》,这是云梦仙人的大作,据说当时他奏的《风袭云涌》阻挡了北胡的千军万马,救了北奕几万的兵士,只是他从不传于别人,随着他的归隐,那首《风袭云涌》也就消失了,幼时在外祖父那,习过前半部分,后半部分外祖父也不知道,每每问起他也只是摇头懊恼。 琴声由轻转重,轻柔转为沉声,抑扬顿挫,一时云卷云舒,袭袭冷风卷了过来,亭台束起的青蓝色的帘幔也松散了飘扬起来。 众人长大了嘴巴,裹紧衣衫,一脸惊奇的看着那娇小的女子,难以想象她的琴技竟有如此大的力量。 突然 “下雨了,下雨了!” 高台下有人惊呼,数月的干旱让百姓很是痛哭,想不到这弹琴还能祈雨么? “太好了,许是琴声太妙,太上真人赏雨了!” 有人欢呼了起来。 亭台上婢女们给贵人们披上了锦纱,以防受凉。 祝少司打掉婢女的手,一脸古怪的看向专心抚琴的傅骊骆,脸色由白转灰,由灰又变苍白,一脸的难以置信,满脸全是愕然。 越王和东阳王相识一笑,摸了摸下颚,满眼都是惊叹。 这大冢宰府看来得挑个时候上门拜访拜访。 缓缓的琴声渐渐上扬了起来,仿若上千颗璀璨的珠子掉进了玉盘,叮叮当当的上下跳跃了起来,豆大的雨珠密密的打在光滑的珠窗上,啪的一下又碎了开去,顿时一股水柱随窗柩滚落。 突然,铛的一声,紧凑的琴声又落了下去,豆大的雨珠也一下没一下的嘀嗒着,好似快要停了。 “天啊!原来这雨的大小是跟着琴声的变化而变化的!” 谁蹦出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一人伸出手去,惊诧道: “果真!你看琴声小了,这雨也好似不落了!” “真是奇才啊!” 众人纷纷赞叹。 那淡绿衣衫的女子彷佛置身意境般,只任凭一双素手十指轻巧的拨动。 俏脸漠然,柔娴端庄,颦灵仙姿,遗世独立。 宇文景逸睁开漆黑的眸,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心思飘渺。 铛 琴声嘎然而止,慢慢收回素手,怔了怔神,她的神思也清明了过来。 然 高台下响起阵阵掌声和欢呼...... 越王急不可耐迎了上去,淡青色的脸盘神采飞扬:“古大小姐,真是奇才啊!这样妙的琴声本王也是第一次听,真真是佩服!” 傅骊骆浅浅一笑,屈膝作揖:“王爷谬赞!臣女不敢当!” 前世她虽为贵女但不精女红,成日习武,父亲曾说她只有在抚琴的时候才像个大家闺秀,现在想想也对。 第十五章 连胜两局 风静云歇,刚还昏暗的天空此刻阳光明媚,和煦的光亮映射在浅绿少女的身上,霎时,整个人都变得朦胧娇美,如水的眸子噙着水雾,莞尔一笑,竟让周遭的男子移不开眼去,当然也包括高坐上的太子宇文景逸。 一旁的祝少司早已察觉到宇文景逸的异样眼光,从他眼睛散出来的光泽已经很笃定的知道,这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被这眼前落落而坐的少女给吸引住了。 祝少司秀眉紧促,如花瓣艳丽的俏脸上尽是愤恨。 “司儿可是身子不适?”宇文景逸不经意间看到脸色苍白的祝少司,很是关切的拉过她的手仔细询问着。 祝少司转头甜甜一笑,抚着他的手:“臣妾无碍!许是刚刚被风吹着了,身子有些冷!” 她只盼着今日尽快结束,看那女子风头正劲,她心里很不舒服。 “各位,今日第二试胜负已见分晓!”林二看了看扶额而坐的傅骊骆,绚丽的光亮打在她娇小挺立的琼鼻上,彷若那仙子下凡般的袅娜,一时间眼睛被晃得有些刺痛,楞了数秒,方揉了揉酸胀的眸子,继续宣告:“第二试胜出者,还是古大小姐!” 傅骊骆对着他浅浅一笑,脸上小小的梨涡晕染开来,像泉水般的温润灿烂,心里莫名涌起一阵悸动,很是烦躁,烦躁的缘由他说不清,他不想跟她退亲的,只是,现在晚了吧! 一声响锣敲起,高台下早已传散开来,众人交头接耳。 “又是古大小姐赢了,真是个才女啊!” “可不是嘛!是谁说古大小姐草包一个,那人是瞎子不成?” 话一落,引的众人气恼不已。 “古大小姐明明是大才女一个,不像坊间传的那样不堪,那个传言之人必定是嫉妒她,才这样编排着她不好的事迹。”一男子恨恨的拧着拳,似要为她打抱不平。 突然,阵阵马蹄声传来,众人纷纷侧目避让。 放眼望去,三匹骏马迎面而来,打头的是一匹白色骏马,马身修长,身姿矫健,一看就是匹不寻常的马,一黑衣男子吁的一声纵身从马背上跃了下来。 男子神刀阔斧般的脸上尽是冷峻,剑挺的眉峰微蹙,薄唇轻抿,让人不敢逼近。 或是他的气场太过于强大,刚还沸沸扬扬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弯腰弓背着俯身作揖。 男子望了一眼,大手一挥,朝那高台疾奔,后面那两名侍从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 “那是窦大将军,往前窦大将军从没参加过采斗盛会呢!不知他这次......” 人群中有人率先认了出来。 “是呢!那通身的气派也只有窦大将军有了,我听我大哥讲,那年有个副将被敌军俘虏了,将军从一里之远的距离挥刀砍掉了敌军将领的头颅,生生把那名副将给救了回来,据说那血溅了方圆几里咧!”一脸面黝黑的男子绘声绘色的描绘着,言语有些夸张。 众人听的晶晶有味,看着那将军的背影也仿若神祗。 此刻的亭台,众人满是倾佩涌到傅骊骆跟前道贺,她被众星捧月般的围在人群中央。 宇文景逸斜靠在软椅上,看那女子风华绝色。 “报太子殿下,窦大将军和王大监来了。” 他的贴身侍从赶忙伏身禀报,还未退下,只见满脸英气的窦骁扬迎了上来。 对着高坐的宇文景逸微微作揖,眉眼微蹙:“禀太子殿下,刚守城将领来报,胡人来犯,皇上命本将前来告知,请速速回宫商议!”又回过头看向两位王爷,额首:“正好两位王爷也在,还请一同入宫!” 语气不急不缓,面上始终冷峻非凡。 从他一上场傅骊骆就注意到了这名声名远播的将军,果真还像八年前那般风雅才俊,意气风华。 那时他经常去宁西侯府拜访,跟他有过几面之缘,说陌生也不是,说熟悉还不到。 只是他刚说胡人来犯,可是北胡?她身子微怔,自己前世的外祖父不就是胡人么? 东阳王端起案桌上的烫金色的爪纹杯,摸了摸杯身,起身:“那我等还是速回吧!难为窦将军跑来一趟,这难得的采斗盛会看样子是不能欣赏了!” 轻抿了一口茶,看向傅骊骆,沉声道:“古大小姐好才艺,希望今日还能有幸请教一二!” 说完,迈腿走了出去。 宇文景逸的目光直直的注视着款款入座的傅骊骆,掩饰不住的欣赏:“本宫今日也算大饱眼福了,古大小姐才气逼人!”又看向一旁的林二和随从 “这第三至第五试,等这次秋闱后继续吧,今日有事,通报出去吧!” 谈话间,目光还不时的瞟向淡然的傅骊骆。 宇文景逸的话一出口,越王听着不舒服,立马走了过来:“殿下,虽然这有事终止了比试,但这胜出的人该赏还是要赏的!” 宇文景逸身子一荡,面上微怔,又随即笑开了:“那是自然,王叔说的很是!” 吩咐随从:“古大小姐聪慧伶俐,才思不凡,今日采斗二试胜出,故赏赐白银二百两,金玉锦匹十匹,彩凤呈祥丝镯一对” 说完挽着一脸娴静得体的太子妃祝少司从傅骊骆身前行过。 一阵冷风袭来,带着令人晕厥的墨麝香。 傅骊骆素手轻掩口鼻,起身躬身:“谢太子殿下,臣女惶恐!” 越王听着这个赏赐结果很是满意,对着傅骊骆略点点头,随着他们走出了亭台。 “才女......古大小姐......,窦骁扬满是疑惑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一袭浅绿衣衫迎风而立,纤腰羸弱,秋水翦瞳,乌黑的发全束被束起,莫名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正在他混沌间,她回过头朝他宛然一笑,他定了定神,极力撇开目光。 她的笑仿若那秋日绚丽多姿的迎春花,明媚清丽,又仿若盛开的百合,秀雅纯洁。 他面色微囧,对她点点头,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看着他落魄的背影,她有些想笑,果然!这窦大将军还真是害羞的紧...... 第十六章 进了赏赐 刚刚还人声鼎沸的亭台渐渐寂静下来,只剩外面枯树上那只咿咿呀呀的小雏鸟吵闹的不停。 几名小厮听命在收拾亭内的陈设木案等物,傅骊骆百无聊赖的倚在窗前对着那鸟发呆。 林寒峥看着那浅绿衣衫的少女,心里五味陈杂,神思有些恍惚。 看着在亭内踌躇不前,低着头来回踱步的林二,林仙柔拉着林仙莹的手寻了上来,嬉笑道:“二哥盯着地上来回个不停,莫不是想寻金子不成?” 她本就是个直爽的人,嘴上永远比心里想的要快。 说着没好气的朝那娴静的女子看过去,只见她仿若与世隔绝般,瞅都没有瞅这边一眼。 林二呆愣了几秒,沉声拧眉:“二妹说话越来越没分寸了,我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你们先家去吧!” 林仙柔撅着嘴,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林仙莹拽住了胳膊。 看着忙对自己使着眼色的姐姐,林仙柔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眼角狠狠刮了那窗边的傅骊骆一眼,愤愤的甩袖离去...... 林仙莹面色不安的朝林二点点头,忙的跟了上去。 此刻的凉亭只剩下林寒峥和傅骊骆两人。 他若有所思似的目光好不遮掩的朝她探去,她那一脸沉静的样子,像那孤傲塞雪的兰花一样圣洁。 “古大小姐,窗边风大,小心着了凉!” 他面上微扬,悄然乍起的冷风吹乱了她的发,几根发丝凌乱的来回飘扬。 伸出白皙的素手捻起那几根不听话的发丝,拂到耳边:“多谢林二公子关怀。”面上然是淡淡的,连一丝笑意都不曾。 他心里有些失落,刚刚,她不是对着那窦将军笑颜如花么?怎么到了自己这,就这样不讨喜!刹那间感觉心里堵堵的,很不舒服。 正在尴尬之际,外面他的贴身小厮和记事的随从行了进来,看着林二请示:“二公子,那些用过的纸卷,帘幕照旧带回府去么?” 他曾记得凡采斗盛会用过的笔墨纸砚等物都要一一让主子看过了,要带回府中规制存档的,所以不敢自作主张,跑来请示一二。 林寒峥咳了二声,端了端身子,气息有些不稳:“糊涂东西,这还要问我么?去年不也是你们规制的么?”边说着,眼睛不自觉的瞟了瞟傅骊骆。 在她面前不知怎得,他只想她能正眼瞧瞧自己,故大声寻了那两名小厮的错处渲染。 那两小厮羞愤的低着头应允。 傅骊骆抬眼望去,那沾满林二笔墨的卷帘不知何时被收了起来,此刻正剩下光秃秃的一方案顶。 看着正欲转身离开的林寒峥,她喊住了他:“林二公子,还请止步......” 她快步迎了上去。 本来还失落苦闷的林寒峥,听着她的叫唤,身子微抖,内心有些雀跃。 看着她近在咫尺的俏脸,他脸上微红,只觉得手心里潮湿一片。 他的慌乱窘迫她全部看在眼里,掩住眼底的不屑,郑重出声:“林二公子字迹苍劲有力,雄健洒脱......”他不禁心里大喜,又听着她黄莺般的声音:“不知......那用过的卷帘能否赠予小女子,小女子也想临摹观其左右。” 她浅笑着,谦逊的看着他。 他心里直咚咚的乱响,修长的手掌按在胸口,他恨不能溺死在她明媚的笑颜里。 良久,才薄唇轻启,挠了挠头:“古大小姐才情高湛!我等劣作还请古大小姐不要嫌弃,请莫要取笑便好!” 说着让小厮取了过来,双手奉上转交给了她,她道了声谢,往后退了几步,倚靠在亭前的镀金暗纹圆柱边上,看天际的云卷云舒,闭目养神休憩。 刚还阳光和煦的天边,此刻乌云密布,轰隆,一个响雷,炸了起来。 望着昏暗的亭外,他担忧的看了看她,微微一笑:“这天公的脸说变就变,你若方便的话,我可以送你回府!” 他小心翼翼的寻求着她的意思,生怕一个唐突亵渎了她。 之前是他有眼无珠,听着旁人闲言碎语,只以为她是个言语粗鄙,行事荒谬的大小姐;但今日一见,他悔不当初,恨不能一剑割断那恶人的舌头,害的他...... “不用了,多谢好意!” 她疏离般的转身,素手微抬收好他给的卷帘。 他急急的跟了上去,正欲开口,却被一记惊呼打断...... “小姐,小姐......” 正在此时,蔓萝晃晃悠悠的跑了过来,好似几年没见似的,紧紧撺着自家小姐的手。 警惕的盯着那横在小姐前面的林二。 林寒峥看着老鸡护小鸡般的婢女和傅骊骆,苦笑着摇摇头迈出了亭台。 看着那男子走远,蔓萝献宝似的从伸手拿出一个羊皮卷的包裹,顿时一股清香袭来,傅骊骆突然觉得饿了,也是,就应试前吃了点小食,这会子肚子咕咕叫个不停。 打开羊皮卷,一只烤的金黄的烧鹅呈现在她面前。 外焦里嫩,金黄剔透,油光诱人,蔓萝伸出爪子,忍者口水,撕了一个鹅腿递给她。 轻咬一口,香气扑鼻,故大口大口吃将起来。 她一个鹅腿还没吃完,蔓萝已半边烧鹅也吃完,吮着油汪汪的手指,艳羡的看着自己小姐:“小姐,你人长的好看,大口吃肉还是这么美!” 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拿起一块烤鹅翅大口吃了起来。 傅骊骆好笑的看了眼她的吃相,甚是无奈!看样子,这小婢女在减肥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两人吃的正欢,亭外传来一阵马车和嘈杂声。 府上的小厮在亭外请安:“禀大小姐!老爷看天气不好,故派小的们来接小姐回府。” 一个鹅腿也啃完了,素手轻轻抚了抚胀鼓的小腹,又看了看低头吃肉的蔓萝,轻掩朱唇:“知道了,你们先且下去等候!” 她总的给小婢女吃东西的时间不是,被她监视进食了一段时间,难得小婢女吃的这么欢乐。 此时的八里湖亭台,两枚吃货吃的忘乎所以,对大冢宰府上的事情一概不知。 一身材微硕的公公率几名宫人入了进来,古府上下连忙迎了出来跪拜·· “奉太子殿下懿旨,因古府大小姐才艺高湛,冰清娴雅,今采斗盛会连胜两局,实乃不凡,故赏赐白银二百两,金玉锦匹十匹,彩凤呈祥丝镯一对。” 公公扯着尖细的嗓子禀报着。 一袭灰纹暗锦便服的大冢宰古钱一脸懵圈,那小祖宗不给他惹事就谢天谢地了,她竟然......竟然什么......采斗......还连胜了两局?他捏了捏自己的手,确定不是做梦。 他奉命去疆外调职数月,听说古兮投湖骇的不得了,想启程回来但圣上因边疆事情繁杂告急不允;眼看着事情差不多完结,且又收到府上的来信说她醒了,故禀明了上面,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公公名人把以一众赏赐通通摆在桌案上,不说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说那金玉锦匹在光亮的映射下,璀璨夺目,金丝勾勒的云锦闪烁着晶亮的光彩,看着让人眩晕。 彩凤呈祥的手镯更是巧夺天工,工艺不凡,单单那峻刻的彩凤就栩栩如生,令人神往。 默默站在一旁的古云画心里五味陈杂,她今日一大早就带着婢女出门,不想来了月事小腹坠痛,只好半路折了回来,没想到成日无所事事的古兮竟去参试了,还得了赏赐! 要不是看到眼前这么多应接不暇的赏赐首饰,她定是不敢相信的。 怎么会这样?她就草包一个,怎么会赢了采斗二局?采斗人才众多,没有点真材实料根本不敢上去的,难道古兮只是运气好,都碰对了不成?她很是疑惑! “大冢宰大人,恭喜恭喜!古大小姐才情俱茂,可喜可贺!”公公对着古钱一脸的谄媚嬉笑。 那古钱捋了捋卷曲的白花胡子,乐开了花:“多谢多谢!公公还请落座吃茶。” 又吩咐小厮拿了两钿银子赏赐给了公公,那公公圆胖的脸上喜笑颜开,领了众人出去。 二夫人看着一脸欣喜的大冢宰,暗暗掐了掐面无表情的古云画,提醒她注意表情管理,以免惹的他不高兴。 端着婢子倒的茶水,献媚的递给古钱:“老爷,古兮真是越来越有出息了,真为她高兴!”出息两字说的有些咬牙切齿的,面上然是一副慈母的样子,笑容可掬的紧。 只是那拧紧的帕子,揭示了她内心的愤恨。 古云画秀眉紧蹙,娟秀的脸上刚还铁青一片,一霎那的功夫竟挂着淡淡的笑,只见她柔声一鞠道:“父亲大人,我去外面迎接姐姐吧!眼看这天色渐渐暗了,我很是担心!” 看着一脸忧色的古云画,古钱很是欢喜,云画跟古兮姐妹情深他很是开心。 于是他点头称是,古云画紧紧攥着帕子快步退了出去。 第十七章 古兮葬她 哒哒哒....... 马车的齿形圆轮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马车外,天色阴沉沉的,像要下雨却迟迟不见雨滴飘落,风倒是渐渐大了起来,吹的卷帘子来回摇摆。 傅骊骆捂住耳朵侧着身子歪靠在马车内假寐,身旁是小婢女蔓萝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完。 突然,蔓萝一声惊呼,她睁开了黑亮的眸子,如那星光璀璨。 “小姐,你看,再往西边几百里地就是宁西侯府了。”蔓萝掀起卷珠帘,探出头去,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家小姐越发渐冷的眸子。 宁西侯府这几个字是她心里深烙下的伤疤,醒来后的无数个夜晚,站在窗边看着那熟悉的方向,她默默饮泪,只能在心里发誓,她要默默变强,为宁西侯几百条人命伸冤报仇! 蔓萝望着窗外自言自语:“小姐,听说那傅小姐死的好惨!当年宁西侯叛乱通敌,生生把当日大婚的傅小姐卷了进来。” 傅骊骆觉得身子越来越冷,心中似有千万条毒蛇在啃咬撕扯!素手捂住心口,大口的呼吸,只觉得脸上凉飕飕的,顺手一摸,俏脸上早已被泪水打湿。 闭着眼睛,不肯睁开,似乞求般的呢喃:“别说了,求你别说了!” 她实在听不下去,蔓萝大剌剌的不经意间把她内心的伤口暴露出来,她一会子受不住。 蔓萝看着泪流满面的小姐惊了一跳,摸着她冰凉的素手,神色慌张:“小姐,你怎么啦?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接着又道:“小姐,你是不是听我讲傅小姐,你心里难受?也是了,你当时得知傅小姐暴尸荒野的时候你连夜带着木七和几名小厮去把她安葬了,回来后你就哭个不停......” 蔓萝惆怅的哀叹了一声,拂了拂她耳边的碎发。 当年小姐七,八岁的年纪,平日里虽嚣张跋扈了些,但心思纯良。 蔓萝的一袭话惊的傅骊骆险些从木凳上摔了下去,好似耳边炸了个响雷,幸而扶住了窗柩。 怔怔的看着蔓萝,秀颜紧蹙:“你是说,是古兮,哦,不,我给傅小姐收尸的?” 她实在不敢相信,她的前世和古兮足足差了八个年岁,年龄又不想当,古兮能去给她收尸,那说明她们的关系非同寻可?她怎么不记得有个年岁差这么多的闺中密友了! 抚了抚钝痛的额头,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看出了她的狐疑,蔓萝再次叹了口气:“可不是嘛!那时小姐刚满八岁,趁着府上宾客繁多,老爷一时忙着应酬宾客,小姐就带着木七还有二名小厮就溜出府去。” “木七,木七她现在人在哪儿?还有你当时没去吗?”傅骊骆如水的眸子渐渐升起了水雾,眼睛通红。 蔓萝脸微白,顿了顿,也红了眼眶,啜泣出声:“都怪奴婢当时贪吃贪喝,一时睡了过去,木七......木七......她......她因为私自带小姐出府,被......被二夫人发卖了!” 说着呜呜的哭了起来...... 木七武功那么好,要是她还在的话,小姐就多了一个帮手。 还记得木七临走时叮嘱自己,要保护好小姐,但她还是没有看住小姐,连小姐投湖了都不知道,想想心里很是愧疚,抽抽噎噎的哭个不停。 傅骊骆脸色微暗,眼睛闪耀着泪光,仿若那漫天的星辰,“那就是说木七还活着,放心吧!我定会找到她的。” 拍了拍蔓萝因哭泣耸动的肩膀,她柔声宽慰着。 掀开马车帘子一角,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门外翘首以盼的古云画。 对着蔓萝耳语了几句,让她拭干了眼泪。 虽然她还有一些疑问,特别是古兮和她是怎么相识的,但眼看不是时机。 马车一停,古云画就微笑着迎了上来,亲昵的挽着她的胳膊:“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担心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边说边拿起手帕帮她擦拭裙边的灰尘。 傅骊骆轻缓的推开她的手,抿唇一笑,“惹妹妹担忧,当真是姐姐的不是!” 脸上虽挂着笑,但语气疏离的大伙都听得出来。 古云画动作一滞,面上讪讪的,后又笑开了来,拉着她的手,一起进了府。 刚走到廊檐边,只见大冢宰古钱着急忙慌的迎面而来。 傅骊骆看着来人,想松开被古云画挽着的胳膊,不料古云画紧紧拽着她的手臂看对着来人屈膝笑颜:“父亲大人,可是进宫去?” 她派身边的素云早早探听到,今日采斗突然中止的缘由,是窦将军被圣上派来请太子殿下们回去,说是重要军情,她一听浑身舒坦,因为看着傅骊骆出彩她心里很不痛快。 傅骊骆现在懒得与她计较,只看着她演戏。 但一双秋水眸子端了端前面走来的大冢宰大人,他一身蟒纹暗菊的墨色朝服,高帽耸立,身量劲瘦,花白的胡须被风吹的微微颤动。 突然,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宁西侯,晃了晃神,站定了身子。 古钱看都没看她,只对着傅骊骆慈爱道:“兮儿,为父很替你高兴,你刚醒身子骨弱,这几日就不要到处跑了,快些进去吧!爹爹忙完就回来。” 说着摸了摸她的头,一脸的慈祥可亲。 傅骊骆大力抽出自己的胳膊,对着他浅笑,“是,父亲” 古钱很是高兴的看了眼出息又懂事的古兮,觉得她与之前很大不同了,现在更娴静端庄了,又眉峰一紧,倪了眼一旁的古云画,神情严峻,“云画,女儿家家的不要问那么多,无事的话多做些女子该做的事,或者学学你姐,争取明年也参加个采斗看看。” 大冢宰铁青着脸冷哼一声,出了府中大门。 傅骊骆憋着笑,拉着蔓萝进了自己院子,独留古云画苍白着脸站在那儿。 “小姐,你刚看到没有二小姐的脸都煞白了,哈哈哈!”蔓萝快步追上自家小姐,发出铜铃般的笑声。 她早就看二小姐不爽,平日里最爱装出一副温柔可亲的样子,其实最是个多事又有心机之人,还记得那年二小姐打碎了老爷的古韵青花瓷的梅瓶,硬是想尽办法嫁祸到了小姐头上, 小姐有理说不清,越描越黑,幸而老爷多疼了小姐一分,才没惩罚小姐,只埋怨了二句就散了。 自那以后,小姐虽没有记恨二小姐,但到底有了隔阂,姐妹俩亦疏离了好些。 傅骊骆挑眉笑笑,弹了弹刚被古云画拉扯起皱的手袖,沉声:“不理会她就是,本小姐要忙的事多着呢!”眼神里尽是不屑。 区区一个古云画,还敢拿她当盾牌?刚看在大冢宰的面子上让了她去,日后她还敢那么强拉着她做戏,恐她没有今日这么好的性子。 抬手摸了摸对襟腰裙里的卷帘,她光亮的眸子又深了几分,古云画,让你快活几天,古兮的仇我定会为她报的。 想起古兮,她也一阵心疼,竟不知道她和古兮的情分这么深,看来两人的缘分乃上天注定的。 第十八章 引蛇出洞 古云画红肿着眼睛,坐在小池塘的回廊长凳上,看着池里的红鲤鱼发呆。 想想就可恨,就她古兮凭什么傲于自己之上,明明她才是那个父亲引以为傲的女儿,为何今天被父亲冷斥了一顿!说到底都是那个古兮,如果没有她,父亲怎会舍得斥责她! 她的婢女翠柳拿起帕子帮她拭泪,气鼓鼓的努嘴,“二小姐,你不要生气,她古兮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个嫡女的身份么?二小姐有才有貌,庶出又如何?” “就她...... 还没说完,只见啪的一声,翠柳被打翻在地。 “好你个不知死活的贱丫头,竟敢轻视本小姐!”古云画杏眼圆睁,柳眉蹙起,脸上一片愤恨之色,光骂着不解气,抬腿对着地上的翠柳就是一脚。 那翠柳呜呜咽咽的委屈巴巴的匍匐在地,不敢言语。 再抬眼时,脆生生的小脸上五指印赫然在目,看着好不惊心。 古云画倚在回廊边,怒气冲冲的整理着松散的头发,刚一用力,早上费心盘的头发全给松落下来,瞪了瞪地上的婢女,自顾着生气。 “二姐姐,害我好找,原来你躲在这儿。” 稚嫩的男声传来,古云画惊了一跳,赶紧让婢女小娥拉了翠柳下去,颦眉望去,来人正是古兮的亲弟弟古轩,一袭白衣衬的他肌肤赛雪,少年冠玉的模样。 古云画忙的迎了上去,浅笑打趣,“我当是哪来的翩翩公子少年郎,原来是我弟弟!” 说着忙拉着他的手袖。让他坐在回廊的长椅上,亲昵的拿帕子替他拭去额上的细汗。 他有些不悦地躲开,从小就不喜欢与旁人亲近,哪怕最要好的二姐! “二姐姐,你看,这句该怎么解?”古轩展开书本,指着那上面的字。 古云画轻轻用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吸了吸鼻子,用浓重的鼻音凑过去,“哪句?” 古轩注意到她情绪不对,好似哭过的样子。 很是焦急的放下书本,看着她道:“二姐姐,你怎么啦?可是有谁欺负你了?” 自小他长在二夫人房里,倒是与一母同胞的大姐古兮生疏的很,与同父异母的二姐古云画亲昵不二,相较于古兮的刁蛮任性嚣张跋扈,他更喜欢温婉可亲知性大方的二姐古云画。 现在一看二姐哭了,他定是要为她出头的。 “我知道,肯定是那古兮又欺负了你了,对不对?” 他恼怒的一脚踢翻了脚边的玉瓷花瓶,哗的一声,花瓶四分五裂,三三两两绚烂的雏菊散开在地。 古云画心里很是得意,她要的就是看着他们亲姐弟反目,现在看来,差不多成功了。 心想着,唇边泛起丝丝讥笑。 “二姐,我去找她问清楚!”古轩说着就要去找古兮...... 古云画一听不妙,父亲刚回府,如果现在引起事端只怕自己摘不干净,还是忍那古兮一段时间,等下次找个机会,让她再也醒不过来最好。 恨恨的拧了拧拳,乌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拉着正欲找古兮算账的古轩,声名大义垂泪道:“轩弟,二姐知道你最好了,只是她毕竟是我们的大姐,她任性惯了的,还是算了吧!” 说着竟掉下几滴泪来,看起来犹见由怜。 古轩剑眉倒竖,终是哀叹了一声,拿起书本对着古云画浅笑道:“二姐就是心思纯良,也罢!父亲回来了,也不会由着她胡来,二姐快去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咳了几声,背过身,踱步出去。 古云画追了上去,面上尽是担忧之色,“轩弟,你要好好保养身子,这天渐渐凉了,早晚你就不要出门了。” 边说边帮他拉好衣襟,古轩很不适应的敛眉,古云画怔了怔,尴尬的缩回了手。 正在尴尬之际,婢女小娥慌张的迎面走来。 “二小姐,大小姐派蔓萝给小姐送礼物来了。” 婢女气息不稳的说着,额上发丝凌乱,好似吓了一跳,对于大小姐突然给二小姐送礼物一事很是诧异。 话一出口,惊呆了古云画和古轩两人。 “二姐,我看她八成是炫耀来着,小弟也回去了,二姐你也快回去看看吧!” 古轩冷笑着走了出去。 不久前,傅骊骆居住的逸风阁,院子外风起云涌,室内的主仆两人神色凝重的低头轻喃。 蔓萝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正襟危坐的看着一脸严肃的小姐,“小姐,真要给二小姐送去?”她还是不敢相信,大小姐竟要把这么好的东西送给二小姐! 傅骊骆淡淡一笑,轻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送去吧!你就按着我教你的说即可。” 她眼神微冷,握了握冰凉的指尖,一阵风袭来,吹开了窗柩。 警惕了朝外面看了一眼,示意蔓萝去了。 朝云轩,古云画的闺阁。 蔓萝抱着包装精致的盒子,高昂着头正欲进来...... 正好看见二小姐的贴身婢女翠柳,坐在环形长廊凳上抹泪,三三两两的婢女们围着她,她的另一近身婢女遣散了众人,走进翠柳身边宽慰劝说,“你也太直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小姐的脾性,她最是忌讳庶出这个身份了,你倒好,平日里倒是个机灵的,这会子倒不会躲着点!” 小娥边说边拿了冰糕子,替她捂着红肿的脸颊。 蔓萝把这一幕全部看尽了眼去,果然,那古云画往日装的温柔娴静,没想到单单为了一句话竟对自己的婢女下了这么大的狠手,心想着,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肥腻的脸颊,心里偷偷默念着,还是自家小姐好,把自己都养胖了。 正发着呆,小娥走了出来。 “蔓萝姐姐,你怎么来了?”小娥虽是古云画的贴身女使,但她与蔓萝,翠柳被同时卖进了大冢宰府邸,可以说是自幼一起长大,虽跟着不同的主子,情分还是有的。 小娥笑嘻嘻的挽着蔓萝的胳膊,又对翠柳使了个眼色...... 翠柳会意,明白小娥的意思,毕竟蔓萝跟着大小姐,此刻自己的脸不想让蔓萝看见,不然传到了大小姐耳朵里就不好了。 翠柳捂着脸,正欲跑开,没想被蔓萝一把扯住了手臂。 “翠柳,你这脸怎么了?”说着拉下了翠柳挡住的手,霎时那白净的小脸上竟是红肿一片,五个手指印深陷其中。 蔓萝倒吸一口凉气,这二小姐果真够狠。 翠柳讪讪的看了小娥一脸,慌乱捂住,小声道:“不是二小姐打的,是......是我自己摔的,对,是摔的!”翠柳急急分辨,说着竟跑了出去。 小娥顿了顿,拉着蔓萝坐在长凳上,“蔓萝姐姐,今日来为了何事?这会子二小姐不在,或是去轩少爷那下棋去了。” 说着又吩咐小婢女上茶。 蔓萝把盒子递到她手上,淡淡的应着,“那小娥妹妹能否去找二小姐回来?喏,你看,这可是我家小姐得的好宝贝,想赠与二小姐。”又看了看外面,继续道:“另外,我家小姐还想跟二小姐借一宝贝用用。” 小娥一听,心里发笑,怪不得巴巴送这么一精致盒子来,原来是来借宝贝的! 顿了顿,心想着不能耽误了正事,借不借等禀告了二小姐她自会拿主意,小娥忙的起身,“蔓萝姐姐,你略坐坐,我这就去找二小姐。” 说完人就出了院子,看了看被小娥又放回自己手上的精美盒子,蔓萝深吸了口气。 百无聊赖的看了看这座院子,凉亭,水池,松柏成荫,虽没有小姐居住的逸风阁风雅素净,倒也风景如画。 远远的看见婢女背着身子,坐在院子水池边的石墩上,身子离湖那样的近,她一看,吓了一跳。 急忙揣着盒子跑了过来,大声道:“千万别投湖啊!别想不开!” 说着就要拉她起来。 那人一回头,她怔住了。 是刚跑掉的翠柳...... 她猛的拉着翠柳的手袖,呐呐道:“傻丫头,不就是被打了一巴掌么,犯得着寻死么?” 翠柳见她这么一笑,突然就嘤嘤哭了起来,把所有的委屈都诉给蔓萝听...... 大致就是,被古云画这么一打,自己大丫鬟的地位不保,没得让那些小丫头取笑,那小娥趁势巴结二小姐打压自己,自己刚跑去找,在厨房管事的亲娘,本想她宽慰自己几句,但反招来一顿臭骂,她一时心里苦闷,不想活了。 翠柳抽抽噎噎的拉着蔓萝的手,“蔓萝姐姐,真真羡慕你,大小姐虽任性跋扈,但对自己的下人倒也真心善待,不像二小姐......” 刚到嘴边的话,又灌了回去。 突然,翠柳急急的拉住了蔓萝的手腕,一行清泪淌了下来,“蔓萝姐姐,你能不能跟大小姐说说,让我去你们逸风阁吧!”看着沉默的蔓萝,她又哭诉着道:“蔓萝姐姐,我保证不跟你争宠,我做个二等婢女就知足了,你能不能跟大小姐说说,让我过去?” 说着拉起自己裙裾,白皙的小腿上尽是些深深浅浅的疤痕,一条条狰狞的小蚯蚓一样,弯弯曲曲的遍布整个小腿。 蔓萝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只觉得脑袋发胀。 想不到二小姐竟这般毒辣,连跟了她这么多年的婢女都这么苛待。 翠柳哭的好不可怜,指着其中一条巨大的狰狞的疤痕,道:“这条是大小姐刚醒来那天,二小姐用竹藤打的,那天她心情很不好,我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盏,然后她就疯狂的抽打我......还有......这条是......” 蔓萝觉得心里好似腾的升起了一团火焰。 她愤怒的拉起翠柳,心疼的替她抹去面上的泪痕,“翠柳,走,我带你去见大小姐吧!” 边说边拉着翠柳就要起身。 翠柳楞了几秒,放下群摆,摇了摇头,“蔓萝姐姐,这个事情不能告诉大小姐,大小姐脾气火爆,最爱打抱不平,但如今当家作主的是二夫人......我怕......”说着朝四周看了看,低声道:“怕......连累了大小姐!” 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摸了摸额头,“算了,大小姐那,我还是不去了,要是我突然去大小姐那,二小姐会起疑心的!” 蔓萝心疼的替她拢了拢掉下来的发丝。 正欲开口,就听见一声: “蔓萝姐姐来了,快进屋坐吧!” 两人回头一望,古云画边说边浅笑着朝池塘边走来,后面跟着低着敛眉的小娥。 翠柳骇了一跳,赶忙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泪珠,默默移到了蔓萝身后,耸着肩不敢再看。 第十九章 露出马脚 蔓萝默默的拉了下翠柳的手,只觉得她手指冰凉,指尖微微颤动。 可见面对古云画,翠柳有多么恐惧。 古云画抬手解下自己的薄锦外衣,把衣衫扔到软倚靠上,看了看蔓萝,脸上温柔缱绻尽是笑意,“还是蔓萝姐姐窝心,真是羡慕姐姐,我这一屋子的丫鬟竟没有一个对我上心的,不像蔓萝姐姐成天跟着姐姐形影不离的,我这一屋子的丫鬟哪个不是铁打的嘴?每每总是挤兑着我,想来我这个二小姐在她们眼里就是个摆设,她们一天到晚拿捏着我。” 古云画说着抬眸看了看弓着腰低着头的翠柳,又倪了眼在一旁斟茶的婢女小娥。 大家细细听着,没人言语,蔓萝笑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盒子,推倒古云画手边,“二小姐,这个是大小姐刚赢了比赛得的,有一对儿,大小姐让拿一只来给二小姐。” 古云画识的这个,彩凤呈祥丝镯,刚在花厅,侍从一拿出来,她就注意到了。 毕竟,这镯子光彩夺目,绚丽璀璨,想不注意到都不能。 自从去年在菊花会上见到太子妃祝少司带过后,她就入了眼,现在古兮这样突然派蔓萝送来,自己一时心悦不已。 “替我谢过姐姐,那我就收下了。”欣喜溢于言表,古云画忙着让婢女小娥收了起来。 然后诡异的看了眼低垂着脑袋的翠柳,呵呵一笑,“翠柳,你傻站那干嘛?上次让你赶制的绣锦可是弄好了不曾?那可是下月要赠给林家二小姐的生辰礼物,你这丫头,莫不是又要偷懒耍滑?”脸上虽挂着笑,但眸色却深沉了下去。 翠柳哀哀的看了眼蔓萝,扶了扶身,诺诺的退了下去。 古云画看着走远的翠柳背影,捏了捏帕子,“蔓萝姐姐,你今日过来,可还为了别的事儿?”边说边掀开茶盖,抿了口茶。 蔓萝端着茶杯的手放了下来,收回看向外面的视线,“对呢!大小姐想借二小姐的紫金云毫笔一用。” 她的心思还在翠柳身上,恨不能立马报告了大小姐去,所以回起话来显得稀疏平常。 古云画楞了一跳,脸上疑色一阵:“姐姐借我的笔做什么?” 蔓萝回了回神,眼睛微亮,慢慢凑近古云画,神色怪异,“大小姐今儿也得了一支,小姐怕有假,因为她听说紫金云毫笔只有一支,被太子妃赏给二小姐了,她突然得了一支,所以想借二小姐的过去验一验,看看她手上的那只是不是真的!” 古云画唇边拧过一丝讥笑,半晌才道:“姐姐手上的肯定是假的,要想验试是否真假,何须拿了我这个去试,只要把笔尖放到盐水里,看看盐水是否变成橙色!” 话一出口,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慌张,脸上也惨白一片。 古云画突然站起身来,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敛眉道:“你回禀姐姐,我那紫金云毫笔一时半会也不知收哪去了!如若以后找到了,我自会送去给她。” 刚说完,婢女小娥走了过来,给古云画披上锦衣,笑着对蔓萝道:“蔓萝姐姐,二小姐今日身子不太舒服,你先且去吧!” 说着,挽着蔓萝的手,去了房门。 刚行至朝云轩院子门口,古云画竟快步走了过来,拉着蔓萝的手,支支吾吾,“蔓萝姐姐,我刚胡说的,什么盐水橙色的,都是乱扯的,你听听就是了。” 蔓萝一脸的懵,笑着点了点头,同小娥一起走出了院子。 古云画一时顿在那里。 她恨不能打自己一个嘴巴子,平日里她倒是谨慎,如若蔓萝告诉那古兮,古兮真的去试验那怎么办? 那封信恐怕在古兮醒来就遗失了吧?她那会趁古兮昏迷之时,还去她房间找过,没有找到,说不定那封信在古兮掉湖里时,因湿掉一起沉掉了湖底也说不定。 古云画暗暗思忖着,给自己安定心神。 再说了,就算那封信还在,也不知道在哪了!毕竟她连着找了两天也没找到。 蔓萝惯是大大咧咧的,刚自己说的话她八成没放心上,看蔓萝的眼神刚一直落在翠柳那个贱婢身上,古云画寻思着,不给自己找晦气。 只暗暗怪自己一时疏忽,当时干嘛要用紫金云毫笔来写信! 忽又想到,那古兮怎会得了一支笔?从哪得的?今日在花厅也没见着笔墨之类的,莫非是在八里亭湖比试时哪位贵人送的?她倒是听说,今天在做的两位王爷,对她倒是夸赞不断。 这样思虑着,古云画悬着的心稍微缓了缓。 攥着帕子迈进了自己的厢房。 逸风阁 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 傅骊骆捧着一本《周易》斜靠在抄手游廊的长椅上,颦眉望去,小院中山石点缀,整个院子花园锦簇,剔透玲珑,前面横木架上满满都是爬藤的各色雏菊,木盘养着的黄色的山仙子,粉色的木芙蓉,看着心情甚好。 卷着书,翘首盼着院墙门口,蔓萝还没回来。 突然,那杏色的楠木门角处,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慢慢挪动。 细细簌簌的,还有叫声。 心里咯噔一下,素手捻起裙边,放慢脚步寻了上去。 喵...... 她怔在了原地,原来是只奶猫。 看起来,那样小小的,柔柔的,似有千万只爪子在心里乱挠。 曾经,妹妹也养了一只,也是这么的白生生的,还是她给取的名字,叫团子,团子性格软弱,妹妹有时一时生气打了它一下,它也只是喵的一声,慢慢踱步跑到她身边求抱抱。 想着想着,竟掉下泪来,想妹妹,也想团子。 猫着身子,低下头,正欲抱起那团白软软的小可爱。 忽听到门边一声斥责: “别动它。” 她惊了一下,抬眸看了看来人,素手停在了半空中,尬尴的缩回手,脸上平静如水,只那乌黑的瞳仁终是暗了下去。 少年一身白衣,发束冠玉,此刻正面有怒色的瞪着她。 她拂了拂耳边的碎发,浅浅一笑,“轩弟这么紧张干什么?区区一只猫咪,不过是一只兽物,也让弟弟这么紧张?放心吧!我对它不敢兴趣。” 她故意这么怼他,看到他这么敌对她,心里很是窝火。 这小子,明明古兮才是他同母的亲姐姐,而他偏偏与她生疏的紧,倒与那心思深沉诡计多端的庶出姐姐古云画亲近的很,总有一天,会让他识清他的好姐姐古云画的真面目。 这样想着,她倒也没有先前那样的心堵。 少年蹲在身子,小心翼翼的抱起那地上的绵软东西。 转头往她,挑眉圆睁,沉声:“它虽说是畜生,到比有些人更有人情味。”冷哼一声,也不看她,径直出了她的院子。 她拧眉望着他的背影,那样的倔强的小小少年,为何对她有如此大的敌意?难道是有人从中挑拨? 想着她微眯着眼,淡淡而立。 喵 再抬眼,那小白团子趴在他的肩头,朝她轻飘飘的叫了一声。 小东西,她唇边弯出一丝弧度。 正要进门,蔓萝风风火火的跑拉过来,挽着她的胳膊,“小姐,刚小少爷来你这了?为何他一脸的不悦?奴婢叫他,他也不理。” 边说边狐疑的朝那渐行渐远的背影望去。 傅骊骆紧了紧被风吹散的发髻,莞尔:“别理他,他是被降头了。” “降头?” 蔓萝摸着脑袋,顿在原地。 “小姐,小姐,等等我呀!”蔓萝一颠一颠的跑进了厢房。 傅骊骆自斟了一杯香茶,双手捧着坐在软榻上,榻边木案上的香炉,缕缕青烟飘然荡漾,丝丝清幽素丽的淡香袭来,让人神色清明。 蔓萝一口水都来不及喝,就把刚才在古云画院中发生的事情陈述描绘了一遍。 傅骊骆神色淡然,素白的指尖轻轻敲打着暗云花纹的杯沿,“跟我猜测的差不多,只是现在更加确定罢了!”皱了皱眉,清浅浅的目光一顿。 “那二小姐真是个狠毒之人,那翠柳陪了她那么多年!” 蔓萝想着翠柳脆生生白皙小腿上,跟蔓藤一样的疤痕就头皮发麻。 傅骊骆没好气的白了一旁的蔓萝,佯装不悦道:“你这妮子,心里是不是在想还是呆在这好?”她似洞察了小婢女的小心思。 蔓萝呵呵一笑,摇着傅骊骆的手臂,撒娇嘟嘴,“嘿嘿!小姐真是聪明伶俐,奴婢的心思一猜就中,呵呵呵,小姐,你最好啦!我好爱你欸!”一边说着,一边把胖乎乎的圆脸蹭她手臂。 傅骊骆故作嫌恶的推开她,嘟囔了一句,“肉麻兮兮的,走开走开!” 边说边抬腿进了内厅。 蔓萝巴巴的跟了上来,“小姐,那翠柳想来这里,你答应么?”她很想小姐把翠柳接到这边来侍候,特别是看到她身上那些疤痕时,但这还得小姐答应。 翠柳虽说平时懒了些,有时还喜欢搬弄是非,但她们一起长大,她也不想看到她过的那么凄惨。 “不能答应,后面好戏多着呢!且再看看吧!” 傅骊骆抬起手按在蔓萝那糊涂脑袋上。 翠柳也不是个善类,有她在,凭那古云画再阴险,古云画慢慢就会露出马脚。 到时候再慢慢收拾她! 第二十章 找回灵儿 最近几日,傅骊骆神思懒懒的,每日起床写写字,看书弹琴,日子过的也还安逸。 蔓萝时不时的出去溜达,又回来禀报。 大抵就是古云画今天做了些什么,出门时跟了几个丫鬟,翠柳的情绪怎么样了之类的。 听的多了,傅骊骆反觉得没趣。 用过午膳,傅骊骆心不在焉的应付完古钱,也就是古兮的爹,匆忙回到了自己的逸风阁,稍作打扮了一下,正欲出门,突然,大雨簌簌的倾盆而下,雾蒙蒙的雨帘像围幕一样,把心焦的她挡在了屋内,踌躇的来回踱步,双手交叉倚在窗边,神色凝重。 听着软榻上鼾声如雷的婢女蔓萝,她勾了勾唇,颦眉转过身去。 这妮子,饿了吃,吃饱了就睡,真是好福气,说来自己倒有几分羡慕她,心思清明,不像她,老是心里压着块大石头,惶惶间不踏实。 院子里的昨日还灿烂明媚的花儿,此刻正在风雨中来回摇摆,那看似较弱的花骨朵被豆大的雨点击得倒卧了下去,她心一震,撑起门边的蓑伞,迈了出去。 抬手小心翼翼的伸向那卧着的花骨朵,想要把它顺直起来。 几番周折,它还是那样斜歪塌着,丝毫不肯直立过来。 她恨恨的一跺脚,似与这扶不起的娇花置气一般,冷哼着往回走。 然 后面传来一阵娇笑声: “姐姐当真有雅兴,一支山仙子本就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相!也费的着姐姐这样用心?要是淋着了雨,身子不舒坦了到不好。” 古云画嬉笑着行了过来,旁边打伞的婢子叫小娥,她是见过的,比那翠柳倒是稳重许多。 “妹妹说的也在理,毕竟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野花而已,真不如那牡丹,玫瑰大气,要说花跟人一样,都是正色的好,看着矜贵也顺眼。”傅骊骆面上浅浅晒着笑意,随意的拂去手袖上的水珠。 古云画脚步一顿,面色微妙,含恨的倪了眼转身进门的傅骊骆,身子抖动的厉害,似是站立不安,如那风雨飘零的水仙花般落寞。 傅骊骆的意思不明而喻,说的是她古云画本就是个庶出,再怎么跟她争,也争不过去,毕竟她古兮才是大冢宰府的嫡出小姐。 小娥惶惶不安的看着恼怒的古云画,说话都有些颤,“二小姐,小......姐” 古云画怔了一会,一把抓过小娥的手紧紧的搭在伞柄上,浅笑:“怎么连个伞都不会打了,你看,我这新作的衣裳都淋湿了呢!” 小娥吃痛的拧着眉,心里暗暗叫苦,抬眼看去,白皙的右手上,两个指尖大小的血痕了然在目。 “姐姐,你猜我今日为了何事而来?” 古云画抬腿迈了进来,脸上笑开了去,俏脸上一片明媚,小娥看的心慌,收了伞去放在门外的犄角处,又顾不上手背的伤痕侵水了疼痛,连忙上前帮古云画解下披风。 傅骊骆不经意的目光落在了小娥身上,小娥对视了过来,面有难色,看着大小姐亮晶晶的美眸试探,她又抿嘴转过头去。 “妹妹因何事而来我哪里猜得到!只是这小婢女的手伤还是要赶紧处理的好,不知是什么利器所伤,要是不及时处理,这嫩生生的小手化脓结痂了到不好了。” 说着也不等古云画反应,一把拉过小娥的手,径直去了软榻旁。 让她坐下,翻出一个木质红色锦盒,拿出一个小纹瓶,细心的用软糯的绣布略去上面的水迹,倒着瓶子散了些白色药粉在上面,小娥因痛辣辣的嘶了一声,傅骊骆似有深意的,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古云画,又淡淡的瞥了眼小娥,“这伤口莫不是被小猫抓的?还是抢糖吃不到被谁挠的?” 小娥悻悻的微微一笑,抬眼偷看了眼帮她卷纱布的大小姐,杏眼樱唇,顾盼生辉,虽一身极简的白衣,但这模样放眼整个北夷也屈指可数了,更何况这通身的气派,也是她不敢相望的。 大小姐竟全然不像往前那般跋扈,这样看着玲珑剔透,又心里纯良,那狭隘毒辣的二小姐岂能比得过这样的大小姐! “好了,记得,千万别碰水了。”傅骊骆轻轻弹了弹白衣上的粉尘,浅笑着收拾着。 小娥看着眼前的大小姐竟呆了去,天啊!大小姐笑的竟这么好看。 古云画咳嗽了几声,小娥方才回过神来,对着傅骊骆道了声谢,在古云画狠厉的目光中踱步到她身旁站定。 古云画烦躁的抬手掐了掐小娥的腰际,笑嘻嘻的朝傅骊骆看去,“姐姐,这月二十三是永定侯三小姐的生辰,她家主母派人送了帖子过来,母亲吩咐我送来给姐姐一份。” 说着从衣袖内子里摸出淡绿色的墨梅帖子放在案上。 傅骊骆端了一碟子酸梅落子过来,放于古云画边上的木案,浅笑坐下,“有劳妹妹了,这大雨天的,难为你了。” 边说边拿起帖子,查看一二。 古云画漫不经心的搭了几句话,眼神四处搜寻着,微笑着道:“姐姐,蔓萝怎么不在跟前伺候?” “她啊!除了吃就是睡,这会子睡得香呢!”傅骊骆素手端起杯盏,轻抿了一口,指着里间厢房,面上微怒嗔道。 古云画点点头,心里的顾虑也消减了不少,还好,这蔓萝果真是个缺心眼的丫头,那日之事估计她早忘的干干净净了,又见傅骊骆倒茶又端吃食的,那丫头肯定没把那日的事情告诉她。 正要告别出去,傅骊骆拍了拍裙裾,浅笑,“还是妹妹好,这婢子一个比一个贴心,不像蔓萝那妮子,净顾着吃睡,要是木七在的话,我也松散下。” 不经意的扶了扶额。 古云画身子动了动,唇边弯了弯,“姐姐,妹妹来了也有大半日了,该走了。” 说着就要放下杯盏,突然,晃当一声,小小的青花瓷的杯盏滚落在地,摔了个稀烂。 古云画捂着帕子,顿在原地。 “妹妹,怎么了?没伤着吧?”傅骊骆看着碎了一地的瓷片,面色淡淡的。 古云画呆呆的靠在案边,双手紧握着锦帕:“姐姐,不好意思,身子突然有些不适,一时手上无力才......我先回去了。”又转头吩咐小娥,“你收拾一下地上的碎片再回吧!” 小娥点点头就要弓腰下去。 “没事的,小娥你放着吧!等会让那懒妮子收拾。”傅骊骆坐在榻上,温和的开口。 小娥看了眼古云画,得到她的示意后,站了身来,向傅骊骆微微躬身,跟着古云画身后迈了出去。 傅骊骆看着门外的雨帘不像先前那么密了,心里打定主意。 去了里间,换了身行头,不大一会,一清新俊逸,面如冠玉的少年公子赫然在目。 榻上的蔓萝哼唧了一声,爬起身子,迷懵懵的揉眼,打着哈欠:“啊!你是谁? 竟敢私闯大小姐的闺房?” 嘴里唧唧歪歪的又躺了下去。 傅骊骆没好气的瞥了一眼软榻之上的憨奴,对着镜子描了描眉,趁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奔了出去。 大冢宰府右转第三个拐角处,一暗灰老式宅子,还没走到门口,嘶嘶的马叫声传来。 小厮打扮的男子早已侯在了门外,看着傅骊骆信步过来,忙的上前招呼: “公子,您要的灵犀白马早为您候着了,今儿下雨还怕您不来,但您付了定金,小的还是要讲诚信的不是,刚还有一位贵人前来相中要它,小的说让他明日再来。” 这人没头没尾的叨唠个没完。 傅骊骆淡淡的点点头,身姿矫健的来到白马厩前,摸了摸它的脸,柔声低喃,嘴里轻轻喊它,“灵儿” 自从前几日偶然打这里经过,看见门前牌匾上挂着:“兴安马厩”几个字,她恍恍惚惚的抬腿进来,或许是上天注定,在她快要折回去的时候,灵儿在马厩里一声长鸣,她转过头去,正好看见灵儿眸中湿漉漉的凝望着她,双腿不断的向前抬起,看起来甚是亲切。 幸而当时旁边无人,又过了两天,找了个时间乔装打扮了一下,定下了这匹前世生辰时,父亲送她的礼物,她叫它,“灵儿” 只因它能听懂她的话。 她摸摸它,心里很是感激,幸亏它没跟着宁西侯府一同覆去。 “我买了它。”她顺手从怀里摸出一包银子丢给了马厩小厮,利落的翻身上马,丢下怔怔傻眼的小厮,灵儿揪的一声飞了出去。 小厮捧着鎏金锦袋,面有愁容的解开袋口,放眼略去,白花花的银子差点闪瞎他的狗眼,天啊!足足有一百两,看着那空旷旷的街道,他喃喃自语,那公子莫不是个傻子?用一百两买个老马!低吟着两眼一翻白,欢喜的哼着小曲进了暗房。 雨还在下着,灵儿直奔着朝那家的方向跃去。 凉风习习,冷冽的寒风钻进她白皙的脖颈,素手捻起颈袖,微微低垂着眉眼卧在灵儿修长的肩背上。 双眼被雨侵湿,身上的衣衫也已湿透,伏着头注视了前方,奈何风雨袭来,一切都被吞噬掉了,看不清周遭的一切,耳边闪过灵儿的粗重的喘息,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素手爱怜的摸着它的背,小心翼翼的用五指帮它梳理打结的毛发。 天越发的暗了下来,寂静无声的荒凉官道上,只有一老迈又矫健的白马背着清秀的公子,疾疾前行,风雨无阻。 第二十一章 似是故人来 曾经平坦顺直的官道旁,此刻荒草丛生,白茫茫的芦苇差不多有一人多高,冷风袭来,芦苇丛被吹的拂倒在地。 往日气派的城楼守卫将士已不知去向,先前繁华的街道已冷冷清清,道旁三三两两的乞儿弓着腰瑟缩着盯着马背上的黑衣少年。 今日是她父亲的生辰,多方探听也探寻不到父母和妹妹的葬身之所,所以冒着危险来一趟老宅祭奠。 “公子,行行好吧!我家孙儿三天没进食了,请发发善心,给点吃的吧!” 她刚一胯下马,裙裾就被一老者揪拉着,老人满是沟壑的脸铺满心酸和苦难,她怀里抱着的是一不到二岁大的稚子,孩子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看似非常羸弱,没了生气,那轻轻颤动的苍白唇瓣,些许渗出滴滴血珠,暗示着孩子还有口气在。 她于心不忍,从怀里摸出一块银靛子递到老嬷嬷的掌心:“老人家,孩子似是病了,快些带孩子去医治吧!” 老人垂着眉眼,枯藤般的双手紧紧握着白花花的银子,昏黄浑浊的眼珠子来回打量着她,似是注意到了她不凡的气度,战战兢兢的望着城墙内的残垣,劝慰她,“公子,听我一句劝,千万别进去啊!要是让官兵看见,是要杀头的。”说着用手对着脖子做了个砍头的动作。 眼神唏嘘,咳嗽个不止。 傅骊骆神色一怔,颦眉放眼望去,这城墙内外空空旷旷的,曾经熙熙攘攘的买卖铺子早已寻不到踪迹,看来,带来的银子没了用处,本还想买些祭祀之物。 眼神从老人怀里的孩子身上掠过,忽觉鼻子一酸,抬手从腰上解下一块白裘毛垫子,弯腰盖在孩子冷的发抖的身子上,站了起来: “老人家,这已然落寞至此,为何还有官兵来巡?” 这四周一片荒废景象,荒草已盖住了墙角,有何可以巡视的? 那老妇人转动着枯涩的眼球,警惕的朝周边看了看,朝她勾了勾手,示意她蹲下身子。 傅骊骆微微弯腰半蹲着,侧着身子靠了过去。 老妇人再次扫视了一遍四周,凑到她耳边,低低耳语,“听说,那宁西侯府的二小姐没有死,当时行刑的时候少了一人。”边说边淌下泪来。 嗡的一声,傅骊骆跌坐在了水潭子里,瞬间,下半身冰凉刺骨,心里却突突的跳个不停。 没死,妹妹没死,这是真的么? 她惊喜万分,死死拽着那妇人的手,边笑边流泪:“真的么?是真的么?” 那老妇人看着她突如其来的古怪反应,早就骇了一跳,急急拉着她的衣衫,忙的用手盖住她的嘴:“公子,嘘,公子千万别声张啊!老身也是听说的,你看,这些个人都是听说二小姐还没死,都来这边守着她的哩!”顺着老妇人的目光,她看看了零零散散的孤苦乞者。 原来这些可怜人原本也是有家之人,只是宁西侯府的覆灭也倾覆了他们的家园,他们从此也过上了流离失所的日子,真是可悲可叹! 她茫然的迈着步朝那破败的宅子走去,忽然,脸上冰凉一片,素手捻指一摸,那白皙的脸颊早已被清泪打湿。 “公子,公子,千万别进去呀!公子” 身后响起那老人家尖细而又压着嗓子的呼叫声。 冷风在耳边呼啸,似要把她吞噬掉一般的凶猛异常,虽然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但眼前的断壁残垣,满目疮痍,摇摇欲坠的宁西侯府,生生把她吓到了。 门廊残卧挂着的牌匾,依稀能分辨的出“宁西侯府”四个字,两只可怖的大蜘蛛来来回回的爬来爬去,牌匾上整个布满了白赤赤的拉丝蜘蛛网,看上去凋零衰败至极。 愕然的屈膝下去,怔怔的盯了好久,直到两腿酸涩,才倚着断了一半的墙角站起身来。 曾经雄伟耸立,气派辉煌的宁西侯府,现如今呈现在她面前的只有破砖烂瓦,拔茅连茹,杂草连荫。 浑浑噩噩的攮攮跄呛的提步进去。 “来,骆儿,右手要抬起来,对,抬起来” 迷蒙的赤红双眼透过密密的雨帘看着空寂的荒废院子,好似看到了自己在院中练剑的模样,豆蔻年华的娇娇少女笨拙的舞动着长剑,一招一式之论输赢,那时,往往在自己气的跺脚之时,父亲总是倚靠着这颗大槐树,乐呵呵的告诉自己舞剑的要领。 头痛欲裂,抬手扶额,大口喘了喘息,晃晃悠悠的踱步进了花厅。 身子一个不稳竟摔了下去。 “女儿拜别双亲,还请父亲,母亲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这是她前世对父母说的最后一句话,现在回想起来,字字诛心,那时的她一心一意记挂着那虎狼一样的郎君,怎知那竟是最后的别离! 抬眼望了望灰凄凄的花厅,正中间悬挂着的李牧的《星月祈寿》残缺了一大半,这是父亲生前最爱,往前,父亲每日都要亲手擦拭一遍灰尘,不为别的,只乞求一家子和睦康健,平安顺遂。 然 到头来,一家连日遭难,寿断命薄至此。 素手撑着胸口,钝痛袭来,彷佛身体里的气力全数被抽空了去,伏身在倒卧的红木长椅上呜呜咽咽,任那断了线的泪珠滚滚而落,心里悔不当初。 “爹,娘,是女儿不孝,女儿不孝” 樱红水嫩的唇瓣早已苍白的毫无血色,白瓷的银牙硬是把干涩的唇咬出了几个窟窿,霎时血水蹦出,她却不觉疼。 “姐姐,姐姐,这个字怎么念?”蓦然颦眉,彷佛看见一七八岁的小女孩捧着书卷笑嘻嘻的朝自己跑来,欣喜的伸出手去,却什么都没抓着...... 直愣愣的挣扎起身,顺着里间回廊拐角的耳室,蹒跚着步伐,跌跌撞撞的踩在破碎不堪的红绢上,真是讽刺啊!这原先大红的绢子都是母亲督促着全府上下最好的绣娘连月赶制,只为了送她风光出嫁,足足五十米的红绢上面绣满了展翅欲飞的彩凤,生生熬红了母亲原本清澈分明的双眼。 当时她踩在这上面出嫁,内心是雀跃的,踩着红绢出嫁意味着往后的日子红火祥和,可是......她笑了笑,只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顺着墙角清丽的白海棠,右进一个拱门,经过蜿蜒的廊门,正南方向就是她先前的闺房了,敲了敲钝痛的额头,倏的抬眼,那杏色的梨花木的房门正大剌剌的敞开着,顺眼瞧去,房内阴风习习,拂面而来,带出丝丝腐败的气味。 迈着几千斤重的双腿,行尸走肉般的走了进去。 吱呀 桃木色的窗柩竟掉了下来,沙的一声,从右厢房蹿飞出一只黑色的大鸟。 大鸟疾疾一声从她头顶飞过,落在不远处的干枯槐树上,瞪着眼看她。 “小姐,你快来,你看这小雀又......小姐.....” 晃了晃神,小雀和小鹰站着朱红的门角处看着她笑,一会又叽叽喳喳闹个不停。她正欲开口,那两人竟嘻嘻哈哈的闹着跑远了....... 双手抱怀,慢悠悠的抬腿进去,古墨云纹长脚案的两头,赫然醒目般的竖立着斑驳不堪的香烛台,燃了不到一半的红烛,像火一样烧的她双目刺痛,周身血液倒流。 忍着腹中似有千万只蚂蚁抓挠的错觉,猫身进了自己的闺房。 正对门的墙上悬着的《仕女鞠促图》和《百缨簪花》竟不知去向,右边的木案上,那本还没看完的《七星剑谱》正随着寒风簌簌的翻来覆去,素手摸过木案,那灰暗的案上落了赫黄的一层土,悻悻的敛眉踱步进了内室,扬眉颦望去,杏黄梨花木的软榻上遍布各色衣衫堆积,她眼神微沉,记得那日出嫁时,这床上铺的都是大红之物,难道是有人换过了不曾? 浅黄色的床帏也因破败变得皱皱巴巴,早已看不清真实的颜色。 床帏外的大红幔纱早已变成了破布,迎着风来回摆动。 拧着拳,双眼通红的坐在床沿,心里已千疮百孔,早已糜烂不堪。 突然 喉咙处一丝腥气直冒。 拿着锦帕捂住嘴巴,凝眉吐了出来。 抬手一看,那白软的帕中竟是一摊血块。 面色极淡的搜寻四周,快步跑了出来。 不能再呆下去了,不然,心里只会更痛。 啾啾...... 大槐树上的黑鸟,朝着她咿咿呀呀的叫个没完。 呵呵,连指鸟都欺负自己家门不幸么! 心中恼怒,弓腰捡起一块石子,正欲朝它投去,在对上那黑漆漆的一团时,又心生怜悯,随手扔了石子,从左边的角院处的假山下迈进。 入了假山边的拱门便是曲折游廊,阶下石子漫成甬路,上面两三房舍,这是母亲的贴身嬷嬷们的住处,从这里穿过又得一圆形大门,暗红色的大门一个刺眼的字差点让她窒息,那个诺大鲜红的“杀”字让她不寒而栗,头皮发麻。 出去则是后院,有稀稀落落的梨花和桂花,旁支连在道路两旁,香气似有似无的飘荡直钻鼻尖,她心力憔悴,早已无心驻足,沿着曲折的小池塘转进砖红色的厢房,她不敢抬头,只凭着记忆中的样子寻了进去。 此刻的她像是那千年的幽魂般,荡荡漾漾,来来回回,想要寻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惜,除了一败涂地的陈旧桌椅和破碎的花瓶,房里早已嗅不到双亲的任何气息。 怎会如此的干净?就好像被洗劫了一样。 空荡荡的楠木大床,淡青色的帷幕摇摇摆摆,好似像她低喃私语,又好似在控诉着这间屋子当时发生了怎样可怕的死亡! 素手来回摩挲着房中的冰冷遗物,但除了一张空落落的床就是一张缺了腿的木椅。 她一一留恋的抚着,最后坐在了冰冷的床沿,素手覆了上去,卧着半个身子,沉吟: “母亲,父亲,你们死的好惨!” 清冷的泪顺着姣好的面庞滴落下来。 突然想到了什么,抬手从怀里摸出一瓶清酒,拧开盖子,对着昏暗的窗外倒了出来。 “父亲,今日是您的生辰,您放心,我会找到妹妹的。” “我发誓,定要取那宇文景逸的项上人头为你们报仇!” 边说,边洒尽满瓶的清酒。 双眼赤红,恨不能躺下血来。 双手握拳,猛的一掌砸在破败的灰墙上。 突然 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她怔了怔,低垂着头,倚在墙角,借着微弱的天色朝那看去,奈何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哥哥,你为何带我来这儿?” 脆生生,娇媚的声音传来。 两个人,有两个人来了,他们是谁呢?肯定不是官差,那是何人?谁人敢这么冒险过来? 她很好奇。 “媛儿,这是我的一位故人,今日是他的生辰,我来看看他......” 磁性的男声随风而入,傅骊骆屏住呼吸,翘首而立,乌黑的瞳孔跟着,那男子手中提着的,忽明忽暗的琥珀油灯上下探视着。 故人?父亲一生为官清廉,正气凛然,官场上很多人看不惯他,不过与他交好的几位,她大抵也认识,只是这个声音虽熟悉,但她却全然记不起来这位旧人...... “哥哥,这个宁西侯真是个好人吗?为何皇上要杀了他全家?” 少女突然发问,傅骊骆紧蹙眉梢,挺直了脊背靠在冰窖似的灰墙上,素手紧紧抓着衣角。 半晌 两人突然停了下来,男子举着昏黄的油灯,映在少女素净的小脸,沉声:“宁西侯得罪了权势在握之人,所以他是被害的,皇上也是受奸人蒙蔽......” 傅骊骆站在窗前,光亮正好投射到了男子脸上,只见他一手提灯,一手搭在少女纤细的肩头,正在攀谈。 傅骊骆只觉得周身似火一样,心都要蹦出来。 她看见了,看见了,看的那么清楚,是他.....没错,就是他了,他们先前见过的,怪不得上次凉台一见,就似曾相识。 “窦骁扬,谢谢你” 她在心里默念,素手抚着疮痍的磨花窗柩,伏身歪了下去,像那莹白娇弱的水芙蓉。 第二十二章 变幻莫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逐渐静谧了下来,她焦灼的从窗缝探头瞧去,哪里还有人的身影! 水榭方塘,冷冷清清,提裙出去。 弯弯绕绕的柳絮迎风荡荡,细长的倒影尽数泄在平静的池面,阵阵水波漾开,更添了份落寞寂寥。 幸好!灵儿被她束在了北坡芦苇丛里,不然那窦骁扬看见了定会起疑。 下了一天的绵雨这会竟然停了,抬头朝那灰暗的天际望去,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悬挂在那,在这寂静昏暗的夜里,竟那么的闪耀明亮。 突然,她停下了步伐,双手合十,轻喃出声:“爹,娘,你们在天上定要保佑女儿,我定会为宁府上下讨一个说法。” 清亮的眸色深不见底,拂过嘴边的一丝乱发,继续前行。 突然,外院传来盔甲摩擦剑哨的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步子一顿,脚底生出一丝凉气,身子冰凉似雪。 脚步越来越近,她快步闪到一旁的假山后面,只露出一双清冽的双眸。 声音越发近了,她不由得拧起了秀眉...... “主子也真是的,这个破地方连个鬼影都见不着!倒哪去寻那本剑法?” 说着呸了一声,惊起一声鸦叫..... 那黑衣人脚下一怔,歪了一下,连忙拔出腰间的长剑,惊惧的四处探视,“谁?谁在那?” 黑衣人拿着佩剑,整个人哆哆嗦嗦的朝假山这边走来...... 傅骊骆双手握拳,目光如炬,小巧的琼鼻上微微渗出细细的密汗,敛眉轻喘。 她前世是练过一些花拳绣腿,对付一个混不吝的成年男子还尚可,可这是两个人,而且这么健壮的样子一看就是习武之人,要是真打起来,不但没有胜算的把握,反而会成为刀下鬼。 看着那人越来越近,她心突突的跳了起来,像那油锅里煎炸的黄豆,劈里啪啦响个没完。 秀眉紧蹙,樱唇微抿。 然 呜的一声,似是狼叫声。 “不好,有野狼”另一人怪叫起来,随即哒哒的跑远了。 “啊!有狼,等等我......”正欲朝假山走来的另一男子连忙扔下长剑,见鬼似的也追了上去...... 清脆刺耳的声响彷佛在她耳边炸了个响雷,惊得她连忙捂住了嘴。 多少个夜里,她梦见自己浑身是血的四处游荡,胸口不偏不倚的插着一把寒光逼人的长剑,她痛入骨髓,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殷红的液体,渗入白茫茫的大雪之中。 她蜷缩着身子缓缓蹲了下去,素手抱紧娇小的身躯,低埋着头,神色恍惚。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她全身的血管又紧绷起来,竖起耳朵聆听...... “哥哥,你真厉害,还会学狼叫,学的真像......” 又是那少女的声音,听起来软软糯糯的,甚是悦耳! 紧紧掐着手腕,歪靠在假山后的大石墩上,身子很是乏力,但她还是要保持镇定,不能被发现了去,不然一时半会圆不了谎,没有妥帖的说辞,任谁都不相信的,更何况狐狸一样的窦大将军! “为兄只是想吓唬他们一下,那帮狗奴才,坏事做的不少,没想到区区一只狼也能吓得屁股尿流!” 男子嗤之以鼻的冷哼,随即而来一声长叹: “可惜啊!好好的宁西侯府竟成了这般惨败!” 盯着前面的惨败萧瑟,他好似看到了那个清丽娇俏的身影,举手抬眉,没有丝丝女儿家的娇柔做派,眉眼间尽是不服输的坚韧明媚。 那皎洁晶莹的眸子时不时的偷偷打量着习武的自己,那句略带威胁的“不就是弄枪带棒么,我也会”至今清晰无比的闪过脑海。 傻丫头,总是脑子一热往上撞,偏偏要往狼窝里撞..... 他眼睛酸涩异常,掉转过头,粗粝的手指悄然抹去湿润的眼角,心底似有热流袭过,默念,“傅骊骆,来世,可否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保护你不被伤害!” “哥哥,听说宁西侯的大小姐傅骊骆天生与常人不同,大家都说她是灾星降世,所以才让宁西侯全家覆灭,并且......”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断了出神的窦骁扬,也使得躲在假山后的傅骊骆为之一振! “住口!休要听信胡言乱语!”男子盛怒的一吼,生生打断了少女即将吐出来的话。 “哥哥......,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少女昂着头,撅着嫩白的下颚,拉过男子的手袖轻轻摇晃,带着浓重哽咽的鼻音,看上去好不可怜。 男子终将是心软下来,“媛儿,宁西侯的侯爷一生忠贞不屈,那傅大小姐也人品贵重,才艺精湛!他们是被歹人诬陷.....,你不能乱说,你刚不也给侯爷烧过纸钱么?今日是他生辰,而且他对你有恩,你要知恩图报.....”摸了摸少女的头,男子沙哑着声音。 父亲对眼前这名少女有恩?什么意思?难道父亲生前救过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傅骊骆终是站立不住,侧着身子坐在地上,清丽的泪珠滚滚而落。 她竟不知,一向冷酷严峻的窦大将军对她的评价如此之高,而且他是来给父亲烧纸钱祭奠的,她实在想不到,那为何....为何老是对着自己一张臭脸,冷冰冰的如那千暮山上的积雪。 男子眸光凄迷,傲然站立在那。 少女诺诺的低头称是,男子看了看渐渐深沉的天际,拉了拉少女的柔夷,温和道:“走吧!我们回府。” 少女亭亭而立,乖巧的应了,挽着男子的手臂走出了院子。 等他们渐行渐远,傅骊骆拖着两条僵硬的双腿,颓然的钻进了芦苇丛中,寻上了灵儿。 陡然,看了眼沉闷颓败的宁西侯府,她轻掩眉梢,甩了甩衣上的捻须,利落的策马奔腾,往那大冢宰府邸方向跑去...... 白马背上的黑衣少年漠视前方,鹘似身轻蝶似狂。 但她没发现,在那东南犄角边的路口,停着的一辆墨青色的马车,马车下站着的男子覆手而立,正狐疑的紧紧盯着她,准确来说,是她刚一迈出宁府大门,他就发现了,只是看不清她的脸...... 一路畅通,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到了先前马厩,又给了些碎银给马管,先把灵儿安放在这,等过些时日,寻个清净闲散之地,把灵儿圈养起来,既然灵儿能被发卖,那就证明灵儿还没有惨到跟她的家人一样被斩杀,是可以圈养的,如若有人问起,就大大方方的说买的就是了。 安顿好了灵儿,眼神凌厉的扫了扫四周,闪身进了马厩旁的窄小空院,手指飞快的撤下黑色的外衣,一身绛紫色的衣衫露了出来,抬手解开头上竖着的冠玉,让乌黑的发丝垂泻下来,直至腰际。 霎时,从空落落的小院中,信步走出来一娇俏少女,明眸皓齿,巧笑倩兮。 对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径很是得意,以至于她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子沐胡同里抱怀在胸的玄衣男子,男子微眯着眼睑,饶有兴趣的审视着她。 果然,是个女子!刚在宁西侯府她出来的时候,看不真切,这会倒是看的清晰。 这大冢宰府的大小姐果然有意思! 玄衣男子挑眉,唇边弯过一丝嬉笑,一闪身,稍纵即逝。 傅骊骆心里拿定了主意,故径直的往螺衣坊行去。 大街上,灯火通明,街道两旁店肆林立,霓虹的光亮淡淡的普洒在楼宇飞檐之上,给眼前这一片繁盛的北奕城都增添了几分朦胧美感。 北奕京城民风古朴,虽已是晚膳时分,但街上的行人如织,车马粼粼,不远处隐隐传来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声,偶尔夹杂着一声马嘶长鸣。 她轻快的踱步进了右手边第二个铺子,只见各色各样的女式衣衫,整整齐齐的排列开来。 “呀,古大小姐,快快进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一微胖妇人扭着肥腻的腰腹行了过来,谄媚的笑的直不起腰,狭长的眼睛好奇的朝她身后看了看。 傅骊骆眼神瞟在各色裙裾上,头也不回道:“我家婢女去买吃食了,我一个人来的。” 省的妇人起疑,于是不急不缓的随口而出一个说辞。 那胖妇人呵呵一笑,指着一挂在绣墙上的托底罗裙:“古大小姐,您花容月貌,明艳动人,穿上这衣裳定是极美的!还没等傅骊骆看过来,她接着又道:“这件锦衣是刚新进的布料,正时兴着呢!前日,令妹刚定制了件粉色的,今儿晌午林家二小姐也定了件翠绿的,但依我看啊!这件淡蓝色的只有大小姐穿,才能显得更与众不同......” 妇人笑得面上微醺,拿着手帕的手时不时的扬向她。 傅骊骆眸色略沉,脸上淡淡的,“不了,这样式有点俗,还是这件吧.....,包起来吧!晚些时候我让婢子来取。”她指着红木雕花案上的浅紫色的罗锦纱裙。 唇瓣不经意的弯了弯,她傅骊骆从来都很忌讳跟别人撞衫,虽说现在成了古大小姐,但性子里的执拗一点都没变。 莹白的纤手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白花花的银子放在案头上。 妇人脸上神色来回转变着,最后欣喜的抓过银子,眸光晶亮,低眉顺眼道:“就依大小姐的,奴家先包着,我也觉得这件好,素雅清丽,很是与大小姐相衬呢!” 又刮了眼那件淡蓝色的,扁了扁嘴:“这件淡蓝色的看着是有点俗,还是大小姐独具慧眼。”面上讪讪的,吩咐绣娘精心包装,又忙的拉开柜子找碎银子给她。 没成想,古大小姐早已迈了出去。 傅骊骆在门口站定,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又转过身来:“对了,今儿申时一刻,来了一趟怎的不见铺子开门?” 她下午特意留意了一下,街道两旁的制衣坊就这家没开门。 为的就是,有个合理的说辞,以防有人问起,自己也好有成算。 胖妇人凝眉而视,紧了紧手中正欲递过去的碎银,旋即笑开了去:“是呢!下午那会子奴家那当家的身子不适,所以没来得及做生意,不好意思!让大小姐白跑了一趟。” 妇人心想着就来气,白白因为那死鬼耽误了一下午的生意。 愤愤然扭着腰正欲转身,耳边传来一声: “该找我的碎银,给我吧!” 胖妇人顿住了脚步,圆滚滚的脸上讪讪的笑着,探手从怀里摸出了碎银,递到她的掌心,囧色挑眉:“正欲喊住小姐的,一时说话忘了....忘了,呵呵.....” 傅骊骆暗暗一笑,敛眉不语,径直朝府邸走去。 今儿这大半日的功夫,她可不就是来了趟螺衣坊么?有螺衣坊的店家作证..... 话说,后天去永定侯府赴宴的新衣算是有了着落。 第二十三章 婢子落水 傅骊骆目光浅浅的望着府邸门外翘首以盼的小婢女,勾了勾唇,行了过来。 “小姐,去哪了?怎么也不带奴婢一道?”蔓萝一看见自家小姐,整个人像牛皮糖似的黏了过来,挽着她的胳膊,嘟起的小嘴恨不能挂起个油壶。 她很不开心,当她一醒来,哪里还有小姐的身影! “你这妮子倒还怪起我来了,你睡的那么死,怎么喊你?”傅骊骆佯装生气的甩开她的手。 这丫头平时就爱酣睡,只是今日她想一个人潜去旧邸,为了不暴露身份,她肯定连蔓萝都不能带。 于是在蔓萝的茶水中下了些**,为的就是让她睡的更沉些,她一个人好行动,不是不信任她,只因她的身份如若让她知道了,于她也有生命危险,再者,她知道自己不是古兮而是傅骊骆,只怕没的惊慌,更会坏了她的大事。 心想着,对着小婢女,倒是生出几分愧疚,“诺,给你买的。” 她变戏法般的从身后拿出,一素锦纸包着的吃食丢给她,这是她特意从螺衣坊出来,穿过半个街道,拐到锦珍坊去买的桂花酥糕。 知道这小婢女吃货一枚,就小小的安慰她一下吧! 蔓萝苦着的脸霎时笑开了去,“就知道小姐心疼奴婢。”亲昵的挽着傅骊骆的手进去了。 两人还没走到花厅门口,在回廊处就撞见了急匆匆的二夫人,后面跟着几名丫鬟婆子。 “兮儿,你去哪了?快要用膳了,你父亲让我去寻你呢!” 二夫人杨素琴浅笑着迎了上来...... 这段时间,据逸风阁的嬷嬷无意间的提起,她总算是搞清楚了: 这二夫人原是大冢宰养在外头的小妾,只因古兮生母大冢宰府唯一的嫡母沈星若,容不得她进府,所以大冢宰才作罢,况且刚升为大冢宰的古钱又与嫡妻沈星若伉俪情深,再者忌惮着长兴伯爵府的势力,所以直到那沈星若因难产故亡,这杨素琴才以照拂她姐弟的名义入了府,只是可怜那古兮年仅五岁就没了生母,刚出生的弱弟古轩被杨素琴朝夕膝下,大冢宰念其自幼丧母,对古兮是有求必应,百般娇纵,故此养成了古兮专横跋扈的性子。 怔了怔神,傅骊骆款款上前,“睡了一觉醒来,有些馋了,就去锦珍坊买了些吃食,顺道去螺衣坊定了身新衣。” 她不露痕迹的细细说来,只见那杨素琴狐疑深思的眸光悄然淡了下去。 “嗨!巴巴的让你自个去做什么!要想吃那个,打发个小厮婆子们去即可”杨素琴嗔了嗔笑,望着淡然的傅骊骆,眉梢微蹙,“二娘知道你爱美,去永定侯府的衣裳,我早早给你备下了。” 边笑边拉着傅骊骆的手进了花厅...... 傅骊骆正欲将手抽回,在睨到花厅一觉等候的众人时,故浅笑着由她牵着踱了进来。 “兮儿,都等着你用膳呢!你去哪了?” 上座的大冢宰古钱,眼睛定定的,落在屈膝施礼的傅骊骆身上。 琥珀色的眸光甚是赞叹着,欣赏起了这个女儿来,他本以为她还像先前那般任性妄为,谁知道他一回来,竟听到她采斗胜出的好消息!真不愧是她和沈星若生的,怎么看都是出类拔萃,只道是古兮突然转了性,看着眼前落落大方知礼的女儿,古钱眼中尽是慈爱。 抬眸对上古钱充满担忧的神色,她站起身把刚才的话回禀了一遍。 “好了,好了,快用膳吧!菜都要凉了。” 古钱夹起一块子清蒸的鲜嫩鱼肉,递到她的碟中。 傅骊骆瞧了瞧在座的众人,好似少了一人,在对上边上少年冷炙的眸子时,她淡淡的凝眉,“今儿云画妹妹怎的不在?可是身子不舒服?” 看了看古钱边上的二夫人,她弯了弯唇。 话一出口,立马一声冷哼飞了过来,“少装好人,还不是因为你,二姐姐才...” 少年轻嗤。 啪的一声,筷子落地的声响。 众人骇了一跳,只见上座的大冢宰铁青着脸:“休要胡说,云画是头疾的**病又犯了,跟你大姐有何关系?”古钱气的小胡子直抖,一脸怒气的看着在座的白衣少年。 古轩忙的起身弓腰:“儿子一时失言,还请父亲息怒,儿子再也不敢了。” 傅骊骆倪了倪低垂着眼睑的少年,细长的睫毛因紧张不安来回颤动着,心里微微一热,站了起来:“父亲,轩弟也是年少不懂事,小孩子家家的信口胡说罢了!还请父亲饶了他这一回。” 清丽婉转的嗓音袭来,古钱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捋了捋颤动的胡须,看了看少年:“轩儿,兮儿和你一母所出,你该跟她亲近些才是,也好让你们母亲九泉之下安心。” 古轩连连应下,瞥了眼神色清浅的傅骊骆。 “哎呀!小孩子一时拌嘴也是有的,老爷就别生气了,大家快用膳吧!” 一直坐在一旁不吭声的二夫人连忙招呼着。 又怜爱的看了眼古轩:“轩儿,你快坐下吃饭吧!” 说着舀了碗碎肉白玉莲子放到少年跟前,半眯着眼睛在傅骊骆身上来回打量着。 心里越发的对在座的这位少女好奇起来,难道一个人变性边的有如此之快? 她记得落水前的古兮甚是厌恶她这个胞弟,两人可以说是到了两看相厌的地步,平日里遇见连个招呼都不打,跟个陌生人似的,这正是她想看到的。 沈星若那个贱人,冲着老爷爱护她,她又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硬是不让她过府,就算她大着肚子跪着求她,她也是冷冷的转头就走,杨素琴紧握着双手,眼光毒辣的朝傅骊骆看去。 傅骊骆虽低着头吃饭,但对面投射来的冷冽寒光,却一丝不落的看进了眼底。 猛然颦眉对视了过去,那杨素琴慌乱的拿起筷子正欲夹起面前碟中的茭白菱角,不料手一抖,筷子险些掉了下去,“老爷,臣妾担心云画那丫头,先过去看看......” 杨素琴对着大冢宰屈身,她边上的嬷嬷正欲牵起她的手,突然,一阵细细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不好了,二夫人,朝云轩有个婢女掉湖里了......” 一体态消瘦的婆子,扑通跪下地上,慌慌张张的用手指着朝云轩的方向。 众人一听,忙的站起来身。 那少年早已移步出去,眉头紧蹙,拉着另一婆子:“那,那二姐姐没事吧?可吓着她了?” 说着就飞奔了去...... 傅骊骆素手交叠着,抬眸看着那焦急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般的拧眉。 款款踱到古钱身边站定:“父亲,女儿也去看看......” 古钱也骇的起身,拉着她的手:“兮儿,别离湖太近,远远看着就是了。” 行至杨素琴跟前,让其好生照看着古兮,又嘱咐了几句,大致就是让杨素琴好好查查,何人因何事落水,吩咐完,叹了叹气,转身去了前院厢房。 杨素琴柔声应下,携了众人忙的往那朝云轩赶去...... 朝云轩,桃色纹青的软榻上,古云画满头青丝垂在床沿,气若游丝的微喘着,“小娥,咳.....咳.....”她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步子,咳嗽的越发的厉害了。 那少年迈进来时,榻上的古云画早已面色咳的面色微红,眸中蓄泪:“哎,翠柳,怎么这么不小心!竟失足掉下了湖.....” 少年心里一顿,翠柳?莫不是就是那日见到的婢女?那日他去寻二姐姐,好似看见一着绿色衣衫的婢女跪在地上,平日他对那些个婢女全然不在意,自然也不会多瞧一眼,只是那日,他依稀听见哭声,挑眉多望了一眼,依稀瞧见那婢子的脸上红痕凸显的掌印。 他狐疑的思忖着,却被床榻上女子的声音打断,“轩弟,你说,我不过是让她去给我洗几方帕子,怎的她就掉下去了呢!” 古云画哀哀怨怨的淌下了眼泪,神思有些恍惚。 边上的小娥小脸一片煞白,哆哆嗦嗦的抖的不成样子,她刚明明看见.....明明看见...... 突然 外面传来阵阵凄惨的嚎哭: “翠柳啊!我的乖乖,你死的好惨啊!怎么就掉下去了呢!你让我可怎么活唷.......” 院子里寒风吹的干枯的树丫吱吱作响,傅骊骆跟着众人迈了过来。 簌簌冷风直扑颈窝,伴随着耳边响起的凄厉哭喊,竟增添了几分诡异气氛。 众人皆头皮发麻,不敢朝那平静无波的湖面看去。 蔓萝紧紧挨着傅骊骆,心里阵阵凉意袭来.....,前两日才见过她的,怎的今日就失足了? 心底蹭的冒出丝丝冷汗,捏着自家小姐的手腕:“小姐,小姐.....” 在看到自家小姐投射过来的清冽眸色时,会意的尽了声..... 加急步伐,跟随小姐提裙进去。 “娘,姐姐,我好害怕,你们说翠柳怎么这么可怜?好好的洗个帕子,却歪了下去。” 榻上的古云画扑进杨素琴的怀里,苍白的小脸上尽是哀伤,让人看了毫不怜惜。 “二姐姐,人死不能复生!你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边上羸弱消瘦的少年眼里尽是疼惜。 边说边咳了起来。 一旁的小厮赶忙上前扶住了他。 “轩儿,你身子弱,这院子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晦气的很,天色也大暗了,你快些回去休息吧!”二夫人杨素琴关爱的望着少年道。 又吩咐小厮婆子搀他回去。 少年脸色淡然的应下,起身看了眼榻上的古云画:“二姐姐定要好生休息,莫要太过于悲伤!”睨了眼榻旁的傅骊骆,敛下眼底的冷光,抬腿迈了出去。 傅骊骆懒的看他,脑子里不断想着古云画刚刚说的,洗帕子,这大晚上的,古云画为何要翠柳去洗帕子?白天洗不是更好么?难道是古云画故意为之?古云画说她歪了下去? 她卧在榻上,怎么看见的?又或是谁告诉她的? 还记得先前蔓萝告诉自己,翠柳想要去她的逸风轩而不想待在朝云阁,为何翠柳急急的要去逸风阁?肯定是自己在朝云阁待不下去了,所以想投靠她?还是因为蔓萝所说,翠柳真的被古云画虐待**,所以她想投靠新主?总之不管是什么,翠柳肯定是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了古云画。 莹白的素手暗暗扶了扶额,幽深的眸子细细的朝那些婆子们看去。 陡然,她眸色一沉,瞥见靠窗犄角站着的,婆子小腿处明显有个碗大的印记,青色的罗鞋缎面上细细看去,像是沾染了黄色的泥土样的东西。 再一抬眸,她神色一紧,这婆子不就是刚刚跟在,去禀告的消瘦婆子,后面的那个吗? 在花厅的时候,她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她,略过她前面禀告的消瘦婆子,这婆子体态壮硕低垂着脸面淡然的站在那里,她很是好奇,大家伙俱是慌乱不已,她倒是镇定,所以她多瞧了两眼。 壮硕婆子许是注意到了有人看她,故大胆的看了过来,傅骊骆赶忙转眸独步到了榻旁:“妹妹,她落水时可有听到什么声响?” 古云画眸色一荡,眉梢紧蹙:“不曾,今日头昏沉沉的,我一直卧在榻上,直到看见小娥慌慌张张的边哭边跑了进来。” 傅骊骆倚在床边,看了看歪在床脚的婢女小娥,见她脸色灰暗入土,嘴唇哆哆嗦嗦的似在梦呓。 看来这小婢女真是吓坏了!清冽的眸子在小娥身上探寻着...... 第二十四章 杖责刁奴 朝云轩,亭台轩榭,雕栏玉砌。 本是极其幽静雅致之地,自从昨儿出了那档子事,估计过不了多久,就将成为阴森恐怖之所了。 听蔓萝讲,朝云轩最早本是一位王爷的府邸,后这位王爷全家迁去了外乡,故就成了老夫人的居所,但老夫人因跟大冢宰拌了个嘴,一气之下去乡下,跟着做七品县令的二老爷一家,所以朝云轩这才被古云画捡了个便宜,住了进来。 古云画昨晚就从朝云轩搬了出去,跟着二夫人杨素琴住了一宿。 杨素琴给了那翠柳亲娘赖婆子五十两银子,又提携她到了浣衣坊,做起了主事婆子,那赖婆子本就是个没心肝的,想着自己的女儿反正是没了,也不去理论,只怪她福薄,原本指望她在古云画跟前做个一等丫鬟,没的将来古云画寻了个贵胄人家嫁过去,她作为贴身婢女肯定也是要随着过去的,那时做个通房姨娘啥的,简直轻而易举。 谁知那丫头,前日巴巴的跑来找她,说二小姐打了她,她好生一顿慰藉,告诉她慢慢忍者,熬到头了就能享福了,不曾想,那丫头福没等到人就没了,赖婆子想着也不吃亏。 千恩万谢的领着银子出去,心里盘算着给那不成器的儿子娶个婆娘。 没过两日,众人就见,那赖婆子颐指气使的在浣衣坊上蹿下跳的,好不威风。 蔓萝绘声绘色的给傅骊骆描绘着,她只是淡淡的敛眉不语。 攀了这样的亲娘,翠柳那婢子也是可怜!傅骊骆面上霍然一紧,按捺着蹙起的眉头。 古云画次日一早,就搬到了离她逸风阁,不远处的小院子,名叫“寒冰楼” 那个院子本叫“寒水楼”的,古云画忌讳翠柳落水,故一大早搬进来,就名人撤下了那方牌匾,硬是把“水”字改成了“冰”,命人悬了上去。 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们小心翼翼的从她逸风阁的墙下经过,每人手里都捧着各式玩意,或器皿瓷瓶,或座椅板凳,好不齐全。 昨日那壮硕婆子搬了张软倚,口中嘀嘀咕咕的叫骂着前面的小厮,不经意的朝她院子往来,不巧正对着傅骊骆淡然的眸子,不由的屈膝行礼:“大小姐安好,怎的起的这般早?” “你们动静这么大,我怎么睡的安稳?”傅骊骆收了眸色,拿了花洒对着花架上的水芙蓉喷了上去。 壮硕婆子定了定,眼角闪过一丝狠毒:“都怪那个翠柳蹄子,没有油头的去寻死!,忽又道:“扰了大小姐清净,奴婢们实在该死。”忙的命令大家伙脚步轻一些,循着路往前去。 傅骊骆鼻子里冷哼了一下,手中动作不止,看向蔓萝:“那个婆子是谁?” 蔓萝顺着那堆人看去,不由得怒斥:“那是陈大婆子,仗着自己长的五大三粗的,自己的弟弟又在老爷跟头待过算是有些体面,所以没少欺负别人,之前在厨房做工,不知为何前几日,去了二夫人院子做起了管事!” 傅骊骆怔了怔,放下花洒瓶子,迈腿进了厢房。 蔓萝跟了上来,惊诧道:“对了,奴婢记起来了,这陈大婆子是小娥的干娘,之前看她找过小娥几次。” 傅骊骆本打算补个觉,这一听全身的瞌睡都消散了,顿了顿,喃喃自语:“怪不得,那小娥定是知道些什么!” “小姐,你说什么?”蔓萝坐在床沿,挠了挠头很是不解。 “没什么,对了,你去前边院子,问问二小姐要不要帮忙?你且去吧!我想躺会。” 打发走了蔓萝,傅骊骆覆衣躺在墨色的云锦被中,一双黑亮的眸子越发的清冷..... 不知过了多久,她竟睡了过去。 “妹妹,元儿......”云锦被里的人儿眉头紧蹙,光洁白皙的额头微微渗出层层薄汗,素手在锦被外死死抓紧,又噌的放开,水光莹亮的唇瓣蠕动着,似在喃喃低语..... 蔓萝赶忙放下手中的绣活,靠了过来,“小姐,小姐醒醒。” 望着面色骇然的小姐,知道她是梦呓了,所以连忙推着她的身子,想把她从噩梦中唤醒。 床上的人儿倏然睁开了双眸,紧紧的盯着蹲在榻沿的小婢女,眼眸晶亮,目光冷冽。 蔓萝一个激灵,赶忙拉她:“小姐,是不是做噩梦了?” 傅骊骆点点头,木讷的移步下床,赤脚行至木案边端起茶杯,猛地喝了一大口。 她刚梦见几名侍卫拿着刀追着年仅八岁的妹妹砍去,她想喊救,却发不出声音! 缓了缓,神思清明了许多。 “大小姐,老爷传您去花厅,府上来了贵客。” 门外想起李嬷嬷的声音。 蔓萝狐疑的看了一眼她,又快步走到了门前:“李嬷嬷,知道了,小姐刚睡醒,我给她收拾一下就去,还请嬷嬷去回禀一下。” 蔓萝说话客气了不少,傅骊骆自然知道什么缘故,她听说这李嬷嬷,原本是服侍老太太的人,后老太太赌气走了之后,她就专门在大冢宰那伺候了,原本就比旁的人体面。 今日看蔓萝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知道孰轻孰重,到不要她花心思教她,她也清闲了很多,可以花更多的心思处理旁的事情,譬如,报仇.....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后又隐了下去。 “对了,嬷嬷,今儿来的贵客是谁?”蔓萝手搭在门边,靠着门边的犄角嬉笑着。 李嬷嬷呵呵一笑,满是沟壑的老脸纵横交错着,搓着手往里探了一眼:“哎呦!这老身哪里知道,只奉了茶,就退下了。” 正欲转身离去,又回过头凑到蔓萝耳边:“那公子长得极好咧!浓眉大眼,威武挺拔,老身看,跟大小姐很相配呢!” 说罢,又探头探脑的朝内室瞅了一眼,方才去了。 虽离着几丈远,傅骊骆却听的清晰无比,不知怎的,脑子里突然蹦出,那天晚上那男子的眉眼来,剑眉挺立,傲然俊秀,那微弱的光亮,却盖不住那人一身的芳华。 羞恼的放下茶盏,脸上热辣辣的...... “小姐,快快坐下,奴婢给您好好打扮打扮。”蔓萝笑嘻嘻的拉着她的手,坐到黄花梨木色的梳妆台旁,丝毫没发觉她绯红的俏脸。 收拾妥当,蔓萝跟着傅骊骆踱步出去,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面娉婷多姿,飘逸出尘的小姐,满脸艳羡。 果真好看的人,哪怕单单一身红衣就美如仙子! 蔓萝眼睛里冒着星星,乐颠颠的跟在她后面,行至拐角廊阶,前头院子传来阵阵不堪入耳的叫骂,“你个没长眼的贱婢!这可是二小姐新制的衣裳,” “老奴错了,老奴该死,老奴筹钱赔小姐就是了...还望姐姐高抬贵手”凄厉的求饶声响了起来。 傅骊骆颦眉悄然行了过去...... 一位身量健壮嬷嬷叉着腰,挥舞着黑黝黝的手指,戳那跪着的人的鼻尖。那跪着的婆子花白着头发,低眉顺目的趴在那,大气也不敢出。 “陈嬷嬷,少跟她废话,我看她就是故意的,这婆子原本是,故去的大夫人院子头服侍的,后被二夫人撵了出去,大小姐有一日上街看见她在乞讨,又把她带了回来,让她在这里洗涮,谁知她竟这般龌龊,把二小姐好好的衣服给戳了个大洞。”边上的赖婆子煽风点火,一双阴毒的目光,紧紧瞪着地上发抖的婆子。 这陈大婆子因刚帮着二小姐做了件大事,二夫人和二小姐都很器重她,故这会子正得意,看着赖婆子竟一点愧疚之心也没了,恶狠狠的刮了一眼地上的婆子:“你筹钱?真是可笑!你可知你这条贱命还抵不了二小姐这件衣裳?怎么赔?”说完轻蔑的呸了一口。 又对着边上的婆子使了个眼色,浑浊暗黄的眼珠子好不阴毒,“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大小姐派来的是不是?派来害二小姐的,好去大小姐那邀功?”那陈婆子抬起腿对着地上的人又是一脚。 蔓萝握紧拳头就要上去,但被小姐扯住了衣角。 傅骊骆拧眉站着,唇瓣微抿,她倒要看看这些个刁奴还要怎么编排她! 今天是时候教训一下了,所以她静待着机会...... “陈嬷嬷,这婆子就是故意的,肯定是大小姐指使的!”赖婆子弓着腰,脸上谄笑着讨好二夫人身边的红人,她今天这般活络,好像昨日死的不是她的女儿。 “对,肯定是的。” 边上的嬷嬷一一迎合着..... 突然,一个婆子面色煞白的跪了下去.... “大小姐,大小姐饶命啊!”众人顺着那婆子的目光往后一看,在对上那清冷的好像刀子一般凌厉的眸子时,俱吓的双腿发软,那先前还趾高气扬的赖婆子,此刻老脸灰暗的匍匐在地,身子抖动的厉害。 “大小姐.....大小姐..安好!” 陈婆子低垂着横肉纵生的肥脸,诺诺的退在一遍,嘴里啜道。 傅骊骆睥睨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嬷嬷们,莞尔:“竟不知陈大嬷嬷好大的阵仗!还有...赖嬷嬷,不愧是浣衣坊的主事嬷嬷,连我这个当主子的也要编排上,真是好的很呐!我倒要去问问父亲和二夫人,府里的嬷嬷当真要越过我这个主子了么?” 声量不大,但清脆的声调锋利无比,早已让刚还颐指气使的,陈婆子跪倒在地,她哭丧着老脸爬到傅骊骆脚边,“大小姐,奴才该死,实在该死!奴才这就掌嘴。”说着抬起厚实的巴掌往自己老脸上扇去,不大一会,脸上泛红一片。 这大小姐可是个混世魔王一个,很早的时候她就见识过了,这会子听她说,要去找老爷和二夫人,没得自己的主事地位不保啊!更害怕牵扯出昨晚的事情,所以赶紧认错。 “大小姐,奴才失言,求大小姐开恩吧!”赖婆子琅琅呛呛的跌坐在地,双手合十,乞求着,眼泪鼻涕一起流。 傅骊骆厌恶的转过头,不愿再看她。 她既然俯身到了大冢宰府的大小姐古兮身上,但该有的派头还是要有的,不然岂不是纵容了这帮蠢奴才! 顿了顿,她忽想起还要去花厅见客,没有时间在这浪费。 又想着这群刁奴也甚是可恨,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教训一二。 甩了甩衣袖,傅骊骆恼怒呵斥,“陈嬷嬷,赖嬷嬷轻蔑诽谤主子,以下犯上,各打五十大板,其余嬷嬷见风使舵,心怀鬼胎也不能容忍,就各大十大板,以儆效尤!” 话一出口,跪在地上的婆子们冷汗直流。 忽见她又转眉怒喝道:“嬷嬷们要是不服,现在就随我去找二夫人讨要说法。” 清冷的嗓音让所有的婆子们心里一颤一颤的,只有垂头叹气的份。 蔓萝会意,早早的去汀溪堂找了几个壮硕的小厮,拿了宽厚的板子过来。 陈大婆子额上豆大的汗珠,顺着老脸上的沟沟壑壑淌了下来,惊恐万分的望着眼前明丽的少女。 只见她一袭红衣似火,阳光直射过来照在她身上,晃的她犹如死鱼般的眼睛都睁不开。 赖婆子抖得像筛子,一双腿早已软了下去。 傅骊骆唇瓣勾了勾,冷哼着拂袖,“今儿就这样算了,要是还有下次,我可没这么好说话了。” 睨了眼那先前挨骂的婆子,让蔓萝扶她起来,带着她走了出去...... 还没迈出浣衣院的大门,便听到身后传来,阵阵凄厉的嚎叫和板子的击打声..... 第二十五章 狐狸一样的男人 越过迂回的横垣拱门,傅骊骆迎风拐了进来。 一众的黄黄绿绿的院景腾的多了一抹清丽的红,竟让蓦然抬眸凝望过来的墨衣男子出了神。 “父亲,女儿来晚了。”浅笑着对着喝茶的古钱,躬身施礼。 似是不经意的,朝那热辣的目光看了过去,氤氲着雾气的眸子晶亮了起来,这...这位公子好生眼熟,与此同时,对面坐着的墨衣男子,也毫不掩饰的紧紧盯着她看,眯起的凤眸丝毫不避讳。 她不悦的凝眉转过头去。 “兮儿,还不快快见过窦大将军!”古钱放下手上的杯盏,引她相见。 傅骊骆微微怔了怔,随即脸色淡淡的,对着男子福了福身,“见过窦大将军。” 窦骁扬掀开杯盖,眼神却瞟在她身上。 只见少女一头墨缎般的青丝,倌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用一根红缎系住,几缕鬓发垂在侧脸,更添温婉,眉若新月,一双翦秋水瞳清冽明净,灿若繁星,一身红色流云素裙,将气质衬托倒有几分脱俗清雅。 他有些恍惚,记忆中有那么一位女子也甚爱红色的素裙,但比起眼前的少女,更多了分娇俏可人,窦骁扬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快速掩去眼底的失落。 纵使这世间的女子穿红衣再好看,也比不上那女子的一半明媚。 唇边划过一丝哭笑,然,稍纵即逝的隐了下去。 再抬眼望时,正好捕捉上了那双晶亮的眼眸,他面色极淡的看向她:“上次偶然相见,本将看不真切,今儿一见,古大小姐果真是才貌卓然。” 傅骊骆实在有些看不懂眼前的男子,刚开始还惊叹她的外貌,虽夸着她,但言语却尽是疏离,哪有一点赞誉人的样子? 但想罢,他今日来的目的,也不会单单只为了夸她一顿吧?那么他今日来到底意欲何为?思忖的同时,不自觉的拧紧了手心的素锦帕子。 古钱捋了捋半白的胡须,若有所思的睨着窦骁扬,微眯着眼神飘忽不定。 这窦骁扬老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样,先前安南世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之前想笼络他,恭恭敬敬的亲自上门拜访,反倒吃了他一个闭门羹,自己虽算不上太子的党羽,但也忌惮太子的势力,算是有几分交情,现如今,这窦骁扬来府上拜访,到底作甚? 他不说他也不好唐突的开口询问,准备等等再看.... 但看窦骁扬对兮儿迷恋的表情,难道是...喜欢上了兮儿?古钱被自己蹦出来的想法,惊了一跳。 他可不打算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他窦骁扬一介武夫,又不知听谁说过,这窦骁扬跟之前的宁西侯的小姐走的很近,而且这窦骁扬因闭门羹事件,也算是把太子殿下得罪透了,太子殿下虽然没有直接怪罪,但依太子那阴险的性子肯定忌恨上了,如果将来太子登基,这窦骁扬就算有越王罩着,但肯定也没好果子吃,虽然千万不能把兮儿嫁给他! 古钱心里已有了盘算,但面上看不出分毫。 古钱古怪的探视着两人,终按捺不住开了口,“不知窦大将军突然拜访,是有何要事?” 他昨天才进过宫,面过圣,莫不是皇上又要觐见?但就算皇上器重窦骁扬,也不会回回都让他来宣旨吧?古钱疑惑的很,所以就直接问了出来。 “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儿,只是想来问问古大小姐,是否捡到过一支碧色的玉佩?” 他前日带着窦媛,去宁西侯府祭奠侯爷,不小心遗失了,那是他娘留给他的遗物,他后来发现掉了,还亲自去巡视了一遍均没找到。 他思忖了一夜,那晚那两侍卫被他的**吓的落荒而逃,肯定没捡着,而且那时,玉佩还悬在他的腰际,所以,除了眼前的古大小姐,他想不到还有谁去过那里。 他不露痕迹的话,使得傅骊骆面色微白,素手交错着放在膝盖上,却抑制不住的抖了抖。难道....他那日发现了假山后的自己?傅骊骆心里有些惊骇,僵硬的动了动身子,旋即浅笑看向了他:“不曾,我只见过窦将军一面,仅在八里凉台。”她面色缓了缓,紧接着,“当日凉台那么些人,窦将军也可去问问林家二公子或是旁的什么人,那凉台可不只我一人。” 她一口气说完,忽觉得心跳的好快。 素手拿起木案上的茶盏,微微仰头轻抿了一口,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低垂着眉眼,不敢再看对面的男子。 “问过了,大家都没看见,所以才来叨扰古大小姐,实在是不好意思!”男子笑开了去,一双凤目闪着精光,直让她头皮有些发麻。 她一颗心还没落下,那男子又道:“古大小姐可否再想想,可在别的地儿见过没有?本将的意思是,除了八里凉台,有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 话一出口,傅骊骆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 随即而来一阵颤栗,攥着帕子的手心潮湿一片。 稳了稳身子,脸上又是淡然的挂着浅笑。 她不知,眼前男子冷冽的眸子像鬼魅一样紧追着她不放,她的一举一动他皆看在了眼里。 窦骁扬心不在焉的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老鹰一样的眸子定定的睨着她。 “没有,我只在凉亭见过窦将军,其他的,不曾。” 她面色清冷的站起了身,对着古钱屈膝:“父亲,没有别的事情女儿就先回去了,明日就是永定侯三表姐的生辰,女儿要去准备准备。” 古钱点头应允,他早就看不惯这窦骁扬咄咄逼人的样子,什么意思?难道他怀疑自己的女儿捡了他的东西不想还他,还是怎么的?什么个好东西是他大冢宰府没有的?也让他窦大将军巴巴的跑来询问? 古钱早已气的胡须直抖,只是忍着没有发作。 傅骊骆轻步上前,对着墨衣男子福了福身,目光清浅的踱步出去,不疾不徐的步伐让她看起来从容无比...... 目送着少女离开的方向,窦骁扬微眯着凤眸,眼神深不见底...... 直到那抹红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又寒暄客道了几句,才回头请辞,抬腿快步离去。 看着那男子行至院角,古钱呸的一声,命人把他用过的青花瓷茶盏扔了出去。 按捺着心底的慌乱,傅骊骆淡然的徐徐向前。 转头颦眉向后看去,除了枯黄的落草树木,不见其他..... 清丽的眸子暗了暗,傅骊骆急忙提裙往前,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好像后面有人追赶她似的。 “小姐,等等奴婢嘛”蔓萝跟在后面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叉着腰。 这小姐到底是怎么了?好似有些怕窦大将军? 她倒是觉得窦将军英明神武,齐宇轩扬,堪称一大美男子! 但窦将军在花厅为何那般审问似的看着小姐? 蔓萝思虑着挠了挠头,苦着脸跑了上去..... 傅骊骆顾不上额上的细汗,嘭的一声关上了内室的门,歪靠在云锦软榻上,过了一会,又忐忑不安的拉开了梨木色的矮柜,只见一块碧绿色的玉佩冷冷清清的躺在里面,散发着幽深璀璨的光芒。 那日,那样昏暗的天际,她什么都看不清楚,从假山后摸索着出来,忽觉得脚下一滑,似是踩到了什么,她惊奇的蹲着身子下去,伸手一摸,冰凉如雪的触感袭来,她来不及细想,匆忙揣进衣兜,回来后一看,才发现是一块质地一般的玉佩。 她没有在意,还寻思着是那两黑衣人的,因这玉色质地粗糙,根本没想到是贵胄无比的窦大将军的。 他今儿巴巴的跑来问自己,莫不是那晚这狐狸一样的男子看见了自己? 心想着她抑制不住的有些颤抖,心乱如麻! 第二十六章 挑拨离间 翌日,艳阳高照,和煦的暖阳穿过红木色窗柩的缝隙,照耀在榻上少女微蹙的眉间,衬的一张小脸明艳娇美,紧闭的双眸下浅浅的一圈青色,一看就知道,昨晚,她睡的并不安稳。 蔓萝端了水进来,“小姐,该起了。” 放下手中的水盘,蔓萝挽起云墨软榻旁的白纱窗幔,轻轻喊着榻上轻酣的少女。 见床上之人没有动静,她轻笑着伸手过去,“小姐,起床了,不然会迟了。” 榻上少女缓缓睁开漆黑的眸子,迷迷怔怔的坐了起来。 傅骊骆觉得头痛如裂,素手扶额,茫然的看着床沿的小婢女。 “小姐可是身子不舒坦?”蔓萝看着脸色过于苍白的小姐,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伸手覆上了傅骊骆光洁的额头。 “还好,没有发烧。”手心没有感觉到热烫,蔓萝放心下来,移步过堂,沾湿了素巾,伺候傅骊骆洗漱。 两人还没洗漱完,院子廊檐处传来一阵急躁的脚步声: “姐姐还没起么?太阳都要晒进屋子了。” 随即一靓丽纤细的身姿闪了进来,来人正是大冢宰二小姐古云画。 神思倦怠的傅骊骆,恹恹的坐在木几软凳上,瞅了瞅眼前流光溢彩的古云画,“妹妹,起的真早,可用过早膳了?” “还没用呢!姐姐,你看我这新作的衣裳怎么样?”古云画走到她跟前,提着裙摆原地转了几圈,裙摆飞起带起了风,霎时一阵令人眩晕的香味,扑进她的鼻腔,好熟悉的味道,虽不难闻,但她闻着却有些恶心,素手轻掩住樱唇,浅笑:“妹妹这件衣裳真不错,华美艳丽。”看着眼前眉眼娇艳的古云画,目光淡漠的落在她粉嫩的织锦上。 这件衣裳她早在前日在螺衣坊就见过了,那不长眼的店家胖妇人,竟还撺掇自己定制一件,现在想来,幸好没听她的,古云画身着的粉色锦衣虽颜色尚好,但并没有把少女纤细柔弱的腰肢显现出来,抬眉看去,侧面略显松垮,而且针脚处也不细致,缺少了点韵味。 她的心思倒不全在古云画的衣裳上,倒是古云画身上散发出的香,她起了兴致,“妹妹今儿熏染了什么奇香,气味如此特别。” 古云画一听,心中很是得意,飞起的眼角睨了睨她,“姐姐的鼻子真灵,这倒不是什么熏香,是润泽肌肤膏,叫做馥旎霜,据说女子久用,有香肌玉润,永葆青春的功效,等下次我去向太子妃......”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古云画峨眉轻蹙,赶紧岔开话题,“姐姐,昨儿个可是陈嬷嬷得罪你了么?看她半个身子动弹不得,听小娥说她哀叫了一晚上,姐姐,陈嬷嬷岁数大了,哪经得起五十板子,那不是要她的命么?” 古云画突然提起,傅骊骆终于知道,这古云画一大早来她这的目的。 一则是炫耀自己的新衣,二则是替那老刁奴打抱不平。 傅骊骆推开蔓萝在她头上忙碌的双手,盯着古云画**堆砌的小脸:“我竟不知妹妹是来为那婆子撑腰的,这么说妹妹定是知道我为何要打那刁奴板子了?” 傅骊骆未施粉黛的小脸素净明媚,微微臻首,竟让刚还神气活现的古云画矮了半截。 “就算她冲撞了姐姐,姐姐略微教训下即可,也不必要了她半条命吧!”古云画说到后面,声音越发的低了,一双眸子蓄满水亮,彷佛她傅骊骆就是个大恶人,她才是那菩萨心肠。 傅骊骆轻嗤,笑了笑:“妹妹觉得奴才诽谤主子,打五十板子打错了不是?她行至古云画跟前,清冷的发问。 “那好,妹妹就请随我,去慈明苑找父亲大人,或是二夫人去评评理吧?我竟不知我这个主子原来是个摆设,教训下刁奴竟让妹妹这么不快。”傅骊骆面不改色,说着拉起古云画的手就要往外走...... 古云画惊了一跳,她没想到这古兮竟这样凌厉,好不厉害!一张巧舌如簧,她连分辨的机会都插不上,之前,她只知道她古兮是个任性跋扈的,没想到她竟是个有心计的。 古云画憋红了眼,轻轻睁开了手:“姐姐说哪里的话,姐姐教训奴才原本就是应该的,是妹妹失言了,还望姐姐不要计较。”低垂眼睑,呐呐出声。 她可不想真的被拉去见父亲,父亲从小就偏袒古兮,只恨自己不是正妻所生,心中的愤恨使得她双目猩红,右手狠厉的掐在左腕上,顿时,腕上点点青紫,她竟不知道疼。 傅骊骆看着古云画变化诡异的娇颜,又瞥见了她青紫的素手,她不由的勾唇一笑,“妹妹你也是的,姐姐不过想带你去见见父亲,你那样急做什么?看吧!嫩如白玉的纤手没的生生给伤着了,你不疼,姐姐还心疼呢!”说着吩咐蔓萝拿出锦色的药盒,亲自给她上了药。 古云画心里憋闷的难受,手腕又酸痛阵阵,恨不能拿起刀子扎进这女子的心窝。 眼光凶狠的睨着给她上药的傅骊骆。 傅骊骆略抬眉就看见了古云画阴骘的双眸,那种恨不能弄死她,又不敢下手的样子。 “好了,千万别湿水了,不然留疤了就不好看了。” 傅骊骆扔掉手里的锦布,似是下了逐客令。 古云画再笨拙也知道她的意思,收回尖锐的眸光,连忙起身福了福身:“妹妹多有打扰了,姐姐忙吧!” 她一转身,眸子顿时散发出阴毒的凶光。 然,她刚迈到门口。 清脆的声音袭来,“妹妹,你的指甲该修剪修剪了,姐姐真怕哪天把我也给伤着了。” 轻飘飘的一句话,怔的古云画险些摔了下去。 幸而扶住了门框。 略顿了顿,她疾步迈了出去...... 她刚一走,蔓萝一阵唏嘘,砸了咂舌,“小姐,你是没看到二小姐刚刚那个样子,很是吓人!”蔓萝不禁抖了抖身子,望着院门古云画出去的方向。 古云画刚才的样子甚是恐怖,特别是那张怨恨的扭曲的脸,蔓萝想想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她都看清楚了古云画的真面目,小姐定更是清楚了吧! 傅骊骆扶了扶额,淡然的坐在床沿。 今儿起,她算是完全揭开了古云画伪善的面纱了,往后,她定要小心谨慎应对才是。 “这不算什么,后面她的戏,还多着呢!慢慢看吧!” 傅骊骆从蔓萝手中接过鬓头,自顾自的对镜梳妆,她不知,她刚一句话把小婢女吓的双膝微软。 且说这古云画没捞着好果子,正愤恨的绞着帕子,往自己的院子赶,碰巧看到了正欲去花厅请安的古轩,少年白衣如雪,怀里蜷着那只白色奶猫,正懒懒的信步往前。 “轩弟,等等我。”古云画亲昵的上前搭话。 少年蓦然回头,苍白的俊颜生出一丝笑意,如那冬日里的暖阳,沁人心脾。 “二姐姐,早安”少年温润如玉,略低着眉打招呼。 古云画娇笑着与他并列行着,却时不时的拿起帕子拭泪。 少年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女子落寞的眼睑,“二姐姐,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他疑惑的朝身后看了看,一个近身的婢女也没有,更显疑惑,“身边怎么也没有婢子照料?” 古云画酝酿了一会儿,眼眸通红,像是要滴出血泪来,“轩弟,你别问了,都是我的错。”说着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好不可怜。 少年手足无措的看着潸然泪下的古云画,突然想到了什么,厉声道:“我去找她,定是她欺负你了不是?刚要迈出步子,却被古云画挡住了身子。 “轩弟,千万不要,姐姐教训我也是应该的,我不该为陈嬷嬷辩解.....只是那陈嬷嬷,不过是说了浣衣坊底下的嬷嬷两句,姐姐差点打死了陈嬷嬷....我实在看不下去,没想到....” 说罢,抬起那青紫的手腕盖在满是泪痕的小脸上,哭的梨花带雨。 古轩心里早已气愤不已,那古兮真是狠毒,一个嬷嬷她都容不下么?还要下狠手打?不经意的瞥见了,古云画手腕的伤痕青紫,他焦急的指着发问,“二姐姐,你这腕上的伤也是她打的?” 古轩难以置信,那古兮已经娇奢到了如此无法无天的地步了,连同父的亲妹妹都要这般下狠手。 冷峻的剑眉紧蹙,“跟我去找父亲,走.....” 说着就要拉起古云画,谁知那古云画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双手捂住湿哒哒的眸子抽噎:“轩弟,算我求你了,别去烦扰父亲大人了,我相信姐姐不是故意弄伤我的。”她双手抱住膝盖,扯着衣袖想要遮住那片青紫,看起来很是柔弱乖顺。 古轩四周看了看,沉声道:“二姐姐,你就是太和善了,才纵的那古兮爬到了头上,哎,都听你的,你快起来吧!” 他叹了口气,望着逸风阁方向的眸子厌恶至极。 古云画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袅娜的站起身来,“多谢轩弟,实在抱歉,姐姐失态了。”欠了欠身,转着如水的眸子看向了眼前的少年。 “轩弟,等会还要去永定侯府,我先去准备了。” 在睨到少年铁青的脸色时,眼角闪过一丝得意,看样子,这古轩与逸风阁那位的嫌隙更大了,这正是她想要的。 她转身迈步向前,脸上霎时寒霜阵阵,唇瓣泛起丝丝冷笑。 古轩看着她落寞的纤弱背影,修长的手指渐渐握紧,打定主意为她讨一个说法,捏着拳头朝那慈明苑的方向行去。 第二十七章 再起风波 少年如玉的脸庞抬起,望了望前面的藤萝捶廊,幽竹森森的前院,白灰色的墙垣上方,悬着一镶金翠墨暗底的牌匾,匾上嵌着三个苍劲大字:“慈明苑” 古轩有些踌躇,刚榻上青石铺就的甬阶,又退了下去。 “轩少爷,你进去吧!老爷在用早膳呢!”古钱的贴身小厮笑着忙的上前招呼。 古轩点点头,抱起怀中闭目养神的小奶猫踱步入了进去。 还没走到前厅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娇笑: “父亲,这个好吃,您多吃些。”清脆的声音仿若雏莺出谷,俏生生的很是动听,古轩却身子一震。 面色微凉,不知进还是退...... “来了就进来吧!杵在那儿像个什么样子!”古钱冷淡的语气传来,朝红色楠木的门口望了一眼,脸色突然不太好看,说话间不忘夹了一块青糯的桂花黏糕,放在傅骊骆跟前的碟子里。 傅骊骆也淡淡的朝外面望去,依稀瞅见那一抹白色衣角随风飘了起来,却看不见那人的脸面。 虽看不见,她也知道来者是谁,放下筷子,她站起身,素手拨开红玉髓镶嵌的橙红色卷帘,浅笑着迎了过去。 少年微扬着眉眼,没有正眼看她。 她沉吟了片刻,终是不忍看他站在风口里。 “轩弟,用过早膳了吗?”傅骊骆浅笑着去拉他的手。 刚从古钱对他的态度来看,蔓萝说的没错,大冢宰真的不喜这个儿子,难道就因嫡夫人生他时难产而死,他就要受此冷落吗?她有些心疼,毕竟她占了古兮这具身子,所以她很想对他好,只因他是古兮的亲弟弟。 “少惺惺作态!” 少年一把甩开她的手,她毫无防备的一个趔趄,半个身子被甩到了红木门框上。 腰腹间一阵闷痛袭来,她不由的呲牙轻呼,蔓萝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 “小姐,可有摔疼了。”蔓萝焦急的扶住她,忙的检查她的伤势。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我自个没站稳。” 她怕大冢宰怪罪古轩,所以强忍着腰间的不适,搭着蔓萝的手臂站稳了身子。 但恰巧这一幕,还是被走来的大冢宰古钱看见了,古钱气的胡须直抖,心疼的扶住傅骊骆的胳膊。 一向温和的大冢宰,指着少年破口大骂,“不想来就滚,免的脏了我的眼。” “兮儿是你亲姐姐,你别不知好歹!” 难听的话,大冢宰张口就来,一点都不顾及小小少年的颜面,更不顾念丁点的父子之情。 古钱扶起崴脚的傅骊骆,和蔓萝相互搀着,扶着她往墨兰纹锦的软榻走去。 古轩瞪大了双眸,眸光寒冽,白皙的面庞也因愤怒渗出了点点绯色。 忍不住的咳嗽了几声,扶着胸口轻轻喘着: “父亲,她惯会伪善,父亲千万别被她蒙蔽了双眼才是啊!” 古轩生气的跟在古钱后面,喋喋不休的劝说着。 他就是看不惯眼前这女子的伪善姿态,她一味的讨好父亲,为了不就是,她一个人受父亲独宠吗?这女子用心之险恶,苍天可鉴! 想起那柔弱温顺的二姐古云画哭的凄惨模样,对眼前少女的恨又多了一分。 或许,父亲这么厌恶他,没准也是她搞的鬼。 又看见古钱亲自端了吃食给她,对她疼爱有加,他更是气的都要爆炸。 “父亲,这女子就是一狠毒之人,父亲.....” 啪 话还没说完,少年已被甩出了,一丈多远的圆木矮几花盆边上,刺痛袭来,光滑的额角顿时青红一块,看着有点触目惊心,小厮们忙的上前想扶起他,却被他一把推开了去。 他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眸,看着盛怒的古钱,薄抿着的唇边,鲜红的液体淌了下来,随后他拧着眉,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不过就说了她几句,父亲竟这般维护她,刚才那一巴掌力道之大他是知道的,少年快速隐去眼底的酸涩和痛楚,冷冷的伏地而卧。 “父亲,父亲息怒,还请父亲饶了他吧!” 傅骊骆也骇了一跳,顾不上脚踝处的疼痛,赶忙从软倚上下来,拉着古钱的衣角求情。 她没想到这古轩,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更没想到古钱会这般震怒! 古钱怒目圆睁,坐在一旁的云绯梅花锦的软椅上,伸出手指,指着僵卧在地上的羸弱少年,浑身气的颤抖着说不出话。 要不是看在亡妻沈星若的面上,当初他就应该一剑了结了他,这个逆子,定是被猪油蒙了心,竟连嫡亲的姐姐都要贬低诽谤! 管家颤颤巍巍的奉了新茶给他递上,担忧的看了眼打趴在地的少年,摇了摇头,默默的退到了一旁。 “父亲,求您了,饶了轩弟吧!” 见古钱不做声,傅骊骆扶着蔓萝走了过去。 “父亲.....” 她蹲在他身旁,求他。 然 少年仇恨的瞥了眼为他求情的少女,卷而翘的睫毛掩下落寞和不甘,挣起半个身子轻喘,双目赤红。 身旁的小厮忙的,扶住了他随时要倒下去的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古兮,你少装好人了,用不着你来为我求情!” 少年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轻嗤着看向,蹲在翔鸾团云羊毛毡子上的素裙少女。 “你.....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畜生,我今天就打死你算了!省的到时候你们骨肉相残。” 古钱猩红着双眼,忙的吩咐管家去拿细藤古鞭。 管家怔了一跳,禁不住冷汗直流,诺诺的开口道:“老爷,万万不可啊!且不说少爷身子骨娇弱承受不住,就是小的们也禁不住那一二鞭子啊!”说着忙的跪下替少年求情。 众人皆煞白了脸,跪伏在地。 “还不快去!谁再求情连谁一起打!”古钱铁了心要教训他,一双粗眉立了起来,含恨的看着地上不肯低头的倔强少年。 管家低垂着脑袋,去了卷帘后面的木槿花矮柜,拉开柜门取了鞭子过来。 古钱一把抓过鞭子,傅骊骆面色一紧,想要去拦,却扑了个空。 古钱斜睨了眼蔓骆,怒气正盛:“拦住她。” 蔓萝应允紧紧抱住傅骊骆的身子,不让她上前。 小姐刚崴了脚,此刻上前只会更增加大冢宰的怒气,所以怎么也不让她过去。 “你这个孽子,我打死你。” 古钱暴怒着差点跳了起来,挥舞着手中的鞭子朝那苍白的少年甩了过去。 古钱丝毫没有犹豫,更没有心软。 只见鞭子飞舞着带起簌簌的冷风,仿若那蛇儿吐着红信子,寒光咧咧,光是那鞭子卷起的风就吓呆了在场的每一个。 少年倔强的抬起脸颊,闷不吭声,那尖锐的剧痛袭来,他歪侧着趴在地上,光洁的额头上冷汗直流,那如玉的下颚生生的,被刮出一条几寸长的红痕,样子触目惊心。 众人皆惊骇不已,大家都知道这大冢宰大人,非常不待见,与大小姐一母所出的小少爷,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小少爷一出生克死了自己的亲娘不说,并且据算命先生说,少爷的八字与大冢宰相冲,所以一出生就被二夫人寄养在屋里,大冢宰除了逢年过节见他之外,平时是懒的见他的,倒是古大小姐被大冢宰视为命根子,哪怕她犯了再大的错都会原谅她。 众人一片唏嘘,这大冢宰也太厚此薄彼了。 这会子见大冢宰这么下狠手打少爷,大小姐又劝不住,故有胆大些的小厮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的沿着花团锦簇的回廊下溜了出去,到菊青苑请二夫人去了。 片刻的功夫,外院廊阶就传来淅淅沥沥的哀哭声。 “老爷啊!老爷,请不要再打了。” 二夫人杨素琴在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哭哭啼啼的二小姐古云画。 “父亲,不要打轩弟了,他会被您打死的。” 古云画小脸上满是泪痕,眼角不露痕迹的,睨了眼半屈着的傅骊骆,不由的拧紧了手心的素锦帕子。 古钱看了眼地上的瘦弱少年,双眼有些酸涩,在睨到少年仇恨的目光时,他一把甩开杨素琴的手,狠厉的挥起鞭子又甩了过去。 “父亲,不要打了....” 古云画远远的跟在古钱身后,眼神警惕的看着那威威生风的长鞭,生怕他一个不小心甩在自己身上,但嘴上还在求情。 “大家都不要求情,不然一起打。” 古钱铁青着脸,眼珠子因愤怒好似要凸出来,样子很是吓人。 古云画瑟缩了一下,低垂着眉眼,退到了一旁。 二夫人杨素琴拿起帕子拭着眼角的泪珠,一手快速的拉过缩着身子的古云画,扯到了她的身后,像母鸡护崽似的,生怕她受到了连累。 一时间整个前厅的众人都噤若寒蝉,无一人敢上前劝阻。 这一幕刚好被起身的傅骊骆瞅到了,她不由得握紧拳头。 “打死你这个兔崽子,打死你。” 古钱嘴里骂骂咧咧的,手上不停。 一会儿,那少年白净如雪的衣衫上点点猩红,看着很是惊心。 “打死你这个孽子,打你个...” 古钱咬紧牙关,双目狰狞的甩了下去,丝毫不管他的死活。 众人俱颤抖着,看着那鞭子就要落下,估计这一鞭子下去,少年必定就要殒命在此了,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直直的看着那鞭子就要落下...... 突然 “啊!...” 少女发出一声惨叫,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再看去时,大小姐纤细的身子紧紧的护在了少年身上,那带着细齿的冰冷鞭子突不及防的抽打在她瘦小的肩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兮儿,兮儿你这是做什么?” 古钱倏的扔了鞭子,焦急的蹲了下去。 在看到少女背上剜破的红痕时,他心疼自责不已。 “兮儿.....” “快,快请胡大夫来给大小姐医治,要快,快啊!” 古钱大吼着,抱起宝贝女儿去了云墨梅锦软榻。 少年不可思议的望着那少女,少女蹙起眉梢,眸中晶灿。 傅骊骆无力的看了一眼略显惊诧的少年,面色依旧。 为什么?她为何要救自己?那一鞭子下去,足够让她卧床好几日。 少年眼神晃了晃,眸光深沉的,再次朝那软榻上卧着的少女看去..... 难道...难道真的错怪她了么?他顾不上身子的疼痛,陷入了沉思.... “轩弟,轩弟你怎么样了?” 古云画一脸的忧色,忙的迎了过来,正欲拉着少年的手。 少年淡淡的移开了自己的手,扶着贴身小厮站了起来。 古云画扑了个空,面色微怔,心底一片慌乱,为何他连看都不看她,倒是望了好几眼那榻上的女子,莫非他知道了些什么?古云画讪讪的移到了一旁,心里暗暗思虑着。 捏着右手,她颓然的朝榻上的少女走去:“姐姐没事吧?” 古云画拨开蔓萝,探过头去,满脸的忧色,只是霎那间,那弯起的唇角处,闪出的冷笑全被刚颦眉的傅骊骆逮了个正着。 “唉!少爷,少爷.....” “少爷昏过去了.....” 小厮们惊叫起来,那如玉塞雪的少年,孤单的倒卧在了红木暗纹的门边上。 傅骊骆很是焦急,正欲站起身子,却被古钱按住了手,她忙的拉着古钱的衣袖,“父亲,先给轩弟看看吧!我没有大碍。” 与此同时,她眼神凄迷的在心底发誓,古兮的这个弟弟她定要护他周全的,就算是对古兮的报答吧! 不自觉的端了眼站在榻角处的古云画,朝着出神的古云画浅笑盈盈。 虽说是笑着,但那如沐春风的笑意底下的寒光,古云画一丝不落的接收到了,她冷不丁的打了个激灵,绞着素帕的手越发的用力。 第二十八章 启程赴宴 时间彷如白驹过隙,一早上的功夫,原本还一尘不染的逸风阁庭院,此刻枯枝黄叶堆积,似在预示着深秋的到来,满院子的桂花香,透过黄梨木的窗柩缝隙飘了进来,旖旖袅袅,阵阵芬芳,让人浑身舒畅。 傅骊骆握着青葱似的指尖倚窗而立,刚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众人,肩背处的伤痕也刚上了药,伤口处时不时的隐隐作痛,胡大夫说裂口虽长,但好在伤痕不算深,无需卧床静养,只要注意不要沾湿了水,一大清早应付了这么些事,她倒有些乏了。靠着窗柩,素手托腮,望着院中的那株桂花树,她竟出了神。 曾几何时,宁西侯府也有好几株桂花树,倒是比这株还要高些,繁枝茂叶的,与旁的桂花树大不相同,听府上的嬷嬷们讲,那叫“双蕊豆桂”。 八月开白色的花儿,到了十月,就长出粉色的蕊儿,是母亲的母国北胡移植过来的,那树既是不同,自然比旁的桂花要娇气些,当时移到北奕来的时候,连着北胡的土壤也运了好些回来,只因母亲喜爱,所以身为侯爷的父亲自是愿意效劳,每日亲手浇上三五回,沸煮冷却后泡了红萦梓的水,他也不嫌繁琐,十几年如一日的照料着,仿若心生小儿般的娇纵着。 她眸色微暗,忽想起,前几日偷偷潜去旧邸,她找了好久也没找到,那几株桂花树,那是移栽在母亲别院的,仅有的几棵树,母亲也只喜它们,她当时还纳闷,莫不是那几株树,太过于娇气,枯死了不成?毕竟八年没有人再像父亲那般照料了。 傅骊骆想的出神,连蔓萝走了进来,也不曾发觉。 “小姐,你吩咐奴婢去问的,奴婢办好了,老爷同意小姐你去了。”蔓萝献宝似的走了过来,怀中抱着一个古铜彩云的食锦盒子。 傅骊骆淡淡的臻首,徐徐的略去眼底的思绪,惕了眼婢女手上的食盒:“什么好吃的?这样巴巴的拿着!” 蔓萝圆脸上闪过一丝皎洁,眉开眼笑的盘了上来,“老爷赏给奴婢的,说小姐身子骨不好,逸风阁照料的下人不多,让奴婢尽心些,服侍好小姐。” 说着忙的解开了,食盒上的素带子,打开一看,满满当当的,一盒牛乳桂花软糕,蔓萝只觉得口水快要流出来了,忙不丁的伸出爪子,夹起一块淡黄软糕丢进嘴里,夸张的对着傅骊骆眨了眨眼,嘴里鼓鼓囊囊的,“小姐,太好吃了,比上次锦珍坊买的还要好吃,你快尝尝!” 傅骊骆看着她滑稽的样子甚是好笑,素手轻巧的捻起一块,一尝味道,果真好吃,酥酥的牛乳,包裹着清香醇厚的桂花,入口清甜软糯,淡淡的甜香,沾满了整个味蕾,引人食欲,不由得多吃了两块,早上好好的早膳,被那么一闹,她本就没有吃饱。 “对了,小姐,老爷说你要去可以,但是要多带几个小厮跟着,另外,老爷让你坐,那顶青鸾织锦的香芋软轿去。”蔓萝半掩着嘴,砸了咂舌,差点忘了老爷的吩咐。 “蒽,那你赶紧吃,吃完就走。” 傅骊骆估摸着时间也不早了,早上那一出,浪费了不少时间,第一次去永定侯府可不能迟了,没得让人笑话她,况且永定侯跟大冢宰府还是亲戚关系,更不能落人嘴舌。 “小姐,老爷让奴婢带了人过来,说小姐觉得好的话就留用,不好就打发了出去。” 逸风阁外院伺候的洪嬷嬷弓着腰,远远的站在门口禀报。 傅骊骆接过蔓萝手上的素锦拭了拭手,走了过去。 洪嬷嬷身后正半跪着,一位瘦弱嬷嬷,花白的头发被风吹的东倒西歪,瘦小的身子单薄的如同草芥,彷佛一推就倒,凝眉走近了几步,“抬起头来吧!” 老妇人听言,蓦然的抬起了头,傅骊骆低眉一看,这不就是那日,她在浣衣坊救下的老嬷嬷? 眼睛闪过一丝同情,她依稀记得上次听别人说,这嬷嬷之前伺候过古兮的亲娘,也算是可怜人了。 “留下吧!以后就在这儿呆着吧!”她柔声说道,又命洪嬷嬷带她下去,换身干净衣裳。 转身进了内室,换了蔓萝昨儿,去螺衣坊取的新衣,对镜装扮了一会,提醒蔓萝带了早早备下的贺礼,踱步出去。 刚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看着镜子里俏丽的容颜,素手抬高,拿掉了青丝上簪着的碧玉流苏簪,换了根粉紫色的璎珞玳瑁坠子,别了上去。 蔓萝诧异的跟在后面,瘪嘴:“小姐,你这也太素净了些吧!刚那根碧玉流苏簪子更华丽些,奴婢觉得甚好!” “还有那墨蕊桃花青木簪子,要不还有那镶珠明玉坠子....”蔓萝跟在她身后碎碎念叨了起来。 蔓萝想起她刚回来的时候,看到二小姐满头的珠钗佩玉,好不艳丽! 这会子小姐这么素雅,难免到时候又让二小姐争了脸面,蔓萝想想就来气,那古云画说到底,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姐,也竟敢越过了小姐去,心想着,蔓萝的小包子脸,气的像鼓起的皮球,彷佛一戳就炸了! 知道小婢女的小心思,傅骊骆拂过肩上的青丝,莞尔:“各花入各眼,别叽歪,走啦!” 她抽了抽嘴角,信步上前,庭院门口停着的,青鸾锦的香芋软轿,在暖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五光十色的很是显眼,弯起嘴角,走了过去。 抬轿的小厮们躬身作揖,忙的掀开了云舒卷帘,请她入内。 蔓萝嘴里叽叽咕咕的,骂着古云画,脚下步子不停的小跑了上来,“小姐,你也不等等奴婢。”她哀怨的掀起卷帘一角,看了看闭目养神的小姐,有些懊恼的站到了轿子旁边。 “你上来吧!” 傅骊骆拉起卷帘,看了眼卷帘外的小婢女,只见她额上几颗豆大的汗珠,顺势滚落了下去。 她有些无语,这小婢女心宽所以体胖,奈何她又喜欢嘀咕唠叨,她一碎碎念,自个儿就想惩罚惩罚她,所以自己走的快了,小婢女只有跟着跑的份,因为胖的缘故,所以在这寒秋时令,她竟生出了一身的细汗。 傅骊骆又心疼又好笑。 蔓萝心底一股暖流涌起,小姐虽说醒来后变了很多,但是对她还是很好的,但自己真要上轿子了,别那些好事者看见了,定要连累小姐的。 蔓萝嘻嘻一笑,拿起锦帕,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睨了眼走过来的古云画,大声道:“小姐,这可不成!奴婢就是奴婢,哪能跟主子平起平坐,但就有那些不知脸面的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逾越了正经主子不说,没得让人在背后笑话!” 她一口气了说了这么一大箩筐的话,傅骊骆听着面上浅笑了开去,这婢子!素日里是个大大咧咧的,原以为她是个没心机的,不成想竟是个厉害的。 傅骊骆掀开卷帘边角往外瞧去,只见古云画娉娉婷婷的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低眉顺目的婢女小娥。 傅骊骆素帕掩住嘴角,笑意越发大了,难怪蔓萝这妮子,突然说了那么串话儿,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说给古云画听的,心想着对蔓萝更加的喜爱了。 身子微微靠着嵌珠绯墨软玉大靠枕,闭着双眸,她假寐了起来,外面的事情,蔓萝定能给打发了,用不着她操心。 “二小姐怎么这会子还没动身?” 蔓萝站在原地,微微欠了欠腰,冷冷淡淡的施了一礼。 古云画笑意盈盈的,朝流光溢彩的软轿瞧了一眼,那香芋色的织锦在阳光的映射下,璀璨夺目,华丽异常,似那绚丽多姿的漫天星辰。 一想到父亲竟把这轿子给了她,古云画感觉心里堵得慌。 她听说这轿子是父亲娶嫡妻的时候,圣上赏赐的,上次她在藏玉阁偷偷观摩的时候,不小心掰掉了织锦上的一颗白玉珠子,父亲知道后大骂了她一顿,害她委屈的哭了好几回。 心想着,古云画那双美目像侵了毒液一样,从软轿的缝隙射了进去。 蔓萝轻咳了一声,把古云画的诡异举止都看的透透的,她眸色微紧,“二小姐,我们先走了。”蔓萝不想看她因嫉妒扭曲的脸面,示意小厮们启程。 古云画面上一怔,楞了几秒,晃过神对着轿子里的人讪笑:“姐姐先走,妹妹随后就跟上。” 傅骊骆扶了扶额,睁开了双眼,眸色冷冽微暗。 古云画看着渐行渐远的华美软轿,听着那轿子因晃动而发出的,玉珠佩环碰撞的玎玲之声,一双黑瞳越发的深不见底,手心里的锦帕被绞的皱皱巴巴,尖锐的指尖因用力深深陷进了掌心..... 第二十九章 出手相救 永定侯府,世代勋胄,侯府中的老太君宇文氏,乃当今圣上的亲姑母,侯爷与圣上实乃亲表兄,这层荣宠放眼整个北奕京都,能与之比拟的恐怕只有大将军府了,连盛宠不断的长兴伯爵府也比肩不得。 傅骊骆在动身之前,自是打探的一清二楚。 掀起云舒卷帘,傅骊骆莹白的素手捻起一角,颦眉探去,只见青砖铺就的府邸门前,各式各样的马车,软轿停落了十几辆,她不禁暗暗咂舌! 这永定侯府果真不是一般的显贵,不过是府中小姐一个生辰,也能这样大宴宾客,换做是之前赫世一方的宁西侯府,也没有如此铺张宣扬过。 漆黑的眸子忽拧了起来,响起从前旧邸的种种,心里涌起阵阵酸涩,敛了敛思绪,抬眸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两扇朱红色的大门,两边的门框镶金翠墨的框柩了起来,亮堂的暗红横梁中央,嵌着一方烫金牌匾,匾上的四个大字如祥龙卧虎般的耸立其上:“永定侯府” 小厮们稳稳当当的落轿,傅骊骆拂了拂裙边,正欲提步下轿,后面突然传来声声嘈杂之声,她顺着声音,信手撵步过去,一旁刚从马车上下来的二夫人和古云画也围了上去.. “小姐,小姐饶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故意的!” 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婢女,正对着一名身着墨绿衣衫的艳丽女子磕头求饶,小婢女白皙的额头早被冷硬的砖块给磕破了,丝丝鲜血淌了下来,样子很是可怖! 傅骊骆悄悄站定,微眯着眸子,盯着那墨绿少女的动作。 墨绿衣衫少女乌黑的青丝垂在肩颈处,发梢略显凌乱,一支青黛色的珍珠骨,坠落在她脚边的地上,被断成了二截... “你这贱婢,弄坏了我这宝贝簪子,你让本小姐如何进去?”少女说着竟红了眼眶。 少女后面跟着的另一婢女鼓足勇气上前,战战兢兢开口:“小姐,要不回府重新装扮了再回来?” “蠢材!哪有时间?”墨绿衣衫少女杏眼圆睁,鹅蛋脸上尽是怒气愤然。 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长兴伯爵府的小姐气派真是不小!” “是啊!听说还是个庶出的女儿,真是好大的派头!” 一身着彩纹锦绣褙裙的中年贵妇人摇摇头,挽着浅黄衣衫的少女,身后簇拥着三五婆子丫鬟,从傅骊骆右侧走了过去,傅骊骆不露痕迹的朝那古云画望去。 古云画秀眉紧蹙,拼命绞着那锦帕子。 显然刚刚那妇人的冷嘲刺激到了她,因她对庶出这个身份耿耿于怀。 “沈姐姐,饶了她吧!她也不是故意的。” 清灵绵软的嗓音响起,傅骊骆觉得很是熟悉,故有心看了过去。 这少女...莫不就是那晚在旧邸,跟窦骁扬在一起的女子? 傅骊骆眼神微沉,一双透亮的眸子,细细打量着人群中央的少女,少女一身淡蓝衣衫,圆圆的小脸上,嵌着一双乌黑的瞳仁,小嘴边带着俏皮的微笑。 傅骊骆记得那晚...窦骁扬喊她...媛儿?自己的亲妹妹,名字中也有个元字,只是眼前的少女并不是自己的妹妹... 顿了顿,依稀记得在宁西侯府外,那老嬷嬷悄声告诉她,宁西侯府的二小姐没死!这是真的么?还是她当时幻听了?傅骊骆轻轻掐了下自己的手腕,黯然回神! “原来是媛儿妹妹,这婢子把我弄成这样,我如何进去见人?”墨绿少女脸上一讪,美目狠狠刮了两眼跪地的小婢女。又亲昵的挽着名唤媛儿的少女的手。 傅骊骆早就听蔓萝提起过,这沈浣碧是长兴伯爵府的,庶次子沈正如所生,因其父功名不盛又是庶出,连带着唯一的庶女沈浣碧,在府中也不受待见,刚见她因婢女摔碎了一根玉簪子就急眼了,想必传言不假,身为不受宠的庶女,那样的玉簪子于她,是很珍贵的吧! 还听蔓萝说,自从古兮的亲娘沈星若,在古兮五岁时故去之后,大冢宰府与长兴伯爵府就没了走动,关系一直淡淡的,没想到,今儿倒是见上这位表姐! 傅骊骆又一想,反正两府关系疏淡,那她就没有必要上去打招呼吧?况且这样的场合还是少沾惹关系为妙! “哎呀!沈小姐清丽可人,没了簪子还是美人一个!” 二夫人杨素琴轻笑着,忙的上前搭话。 那墨绿衣衫少女开始脸上还冷冷的,一听有人夸她,也禁不住的浅浅一笑,微微上前施礼作揖。 傅骊骆抚了抚,被风吹乱的青丝,拉了一旁的蔓萝,沿着白玉镶嵌的,青石台阶行了进去。 古云画看着那渐行渐远的倩影,又愤恨的瞅了眼,一边热络的杨素琴,轻轻的剁了跺脚,捏着素帕忙的追了上去。 临近晌午,暖阳和煦,柔和的光亮透过层层迷雾,映射在湖边少女白皙的脸颊,她微微一动犹如仙姝下凡,一水之隔的凉亭中的,玄衣男子看出了神。 傅骊骆倚在亭湖边的木台上,素手百无聊赖的扔着鱼饵,引得鱼儿们争相抢食,她刚从今儿的寿星,三小姐的闺房出来,看的出来,三小姐轩辕依很喜欢她送的礼物。 要想报仇,她必须要接近祝少司和宇文景逸。 听说这轩辕依是永定侯的嫡母所出,地位远在她那可怜的庶出表妹之上,这三小姐和宇文景逸更是表兄妹,打定主意,傅骊骆嘴角弯起一丝优美的弧度,纤细的五指散开,把掌中的鱼饵,尽数散了出去。 鱼饵只要给足了,鱼儿自会团过来,这跟人的道理也是一样的。 敛了敛眸,微仰着头,迎着温暖的阳光,嘴角弯起一丝弧度。 但她总觉得有道炽热的眼神飘在她身上,那探视的目光让她不太舒服,凝眉朝湖对面的亭台看去,正好对了那玄衣男子邪魅的黑眸,她脸上一热,恨恨的瞪了那男子一眼,提起裙摆便走了出去。 这窦骁扬到底有几幅面孔?上次在府上他步步紧逼,刚烈决断;这会子又放肆大胆,毫不避讳的眼神朝她探视,看来离他还是越远越好! 傅骊骆想着,避开那人的视线,脚步徐徐的朝花厅方向走去。 “古大小姐,还请留步!” 醇厚磁性的嗓音从她背侧传来,她懒的理会,佯装着没听见,步子稳健的向前迈进。 “古大小姐,本将有一事相问,还请留步!” 那人越发的离她近了,她似乎听到了他粗重的喘息声,攥紧手中的素帕,步子却不受控制的停了下来。 长密卷翘的睫毛遮去眼底的不耐烦,傅骊骆转头落落大方的施了施礼,“窦将军,好巧!将军有何赐教?”这几个字一听就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她脸上虽挂着笑意,但他还是捕捉到她敷衍塞责的情绪。 傅骊骆脑子里飞快转动,白皙的手拧着帕子,站在原地,面色极淡,好看的琼鼻被光亮镀上了一层金光,顾盼神飞的样子让面前的男子定定出神。 “小姐,小姐,快来....” 忽然耳边传来蔓萝的呼叫声,傅骊骆顿时感觉周身血液都荡漾开去,舒爽了一口气。 颦眉望去,蔓萝站在花园廊环一角,朝她挥着锦帕。 四五贵女们也齐齐的朝她看来.. 傅骊骆勾了勾唇,浅笑的对他作了作揖:“窦将军,我一介未出阁的女子,这样大庭广众之下,与将军在此攀谈,实属不妥! 她想快点打发了他,奈何大名鼎鼎的窦将军这么难缠! 她不就是喂个鱼么?偏他眼尖!她要尽快摆脱这狐狸样的男人才是! 窦骁扬抱胸在怀,一双凤眸带着清冽的寒光,好遐以整的看向她的眼底,他忽的上前一步,正欲说话,却被她抢了个先,“窦将军,抱歉!我还有事..”她掩住心里的慌乱,退后一步弓了弓腰,淡然的背他而去。 窦骁扬望着那远去的纤细背影,眸光微寒.. 古云画站在花圃丛旁,与几名贵女顽笑,看见傅骊骆过来,眼底灰暗的恨生一计。 转头去了花园亭中... 傅骊骆脸上挂笑,几名贵女们纷纷热络的迎了上来.. 蔓萝跑上来挽着她的胳膊,拿起锦帕帮她拂去裙摆上的灰尘。 傅骊骆眼角淡淡的,瞥了一眼在亭中行色诡异的古云画,面色不改。 “兮儿,你去哪了?我看到蔓萝了,就知道你来了。”沈浣碧亲昵的行了上拉,拉着她的手攀谈。 看的出来,长兴伯爵府虽与大冢宰府关系疏淡,但这沈浣碧与古兮的关系还算不错,傅骊骆突然有些愧疚,刚在大门口没有上去安慰她几句。 “表姐安好!才看见你,我就过来了”傅骊骆对沈浣碧的亲密举动,倒没有不适,浅笑着看细细打量着沈浣碧,只见她削肩细腰,窄长身量,容貌虽不出众,但也算是清丽雅致,温和有礼,全然不像刚在大门口那般气焰嚣张。 “原来是古兮姐姐,姐姐好,妹妹有礼了!” 窦媛挽着沈浣碧的胳膊,乖巧的给傅骊骆施了施礼,小脸上明媚灿烂,像那春日的阳光,舒心爽气! 不知怎的,傅骊骆很是喜欢眼前这个少女,活泼娇俏,毫无心机的样子。 虽然她不太喜那个狐狸一样的男子,但对这明朗的少女,心底莫名有种熟悉感! “哟,这么多人啊!看样子我和我姐姐来迟了!” 清脆的嗓音响起,众人皆回过头去,只见一身绯衣的林仙莹,挽着翠绿衣裳的林仙柔朝这边走来。 “哎!敢情采斗盛会过后,古大小姐人缘好了不少!” 林仙柔穿着跟古云画同样款式的裙衫,一脸挑衅的望着傅骊骆,唇边弯起一丝讥笑。 傅骊骆望了眼,跟前的林仙柔,裙衫略显肥大的腰身,并不适合过于纤瘦的林仙柔,刚看她走来,很像一只花枝招展前后摆胯的企鹅。 忍着笑意,傅骊骆莹白的手指,指了指端着杯盏走过来的古云画,“仙柔妹妹的衣裳好看极了,竟跟我家妹妹云画一模一样的呢!莫不是你们一起约好穿同样的衣服,好显得感情亲厚?” 林仙柔听闻瞪着美目,朝古云画看去... 她平生最讨厌别人跟她穿同样的衣裳了,连林仙柔都不能.. 一双美眸恨不能把,那款款走来的古云画戳个洞去.... 站在一旁的林仙莹敛了敛眉,拉了拉林仙柔的衣角:“颜色不同的...” “真是一样的呢!只可惜颜色不同,要是颜色一样,更能体现仙柔妹妹与云画妹妹的亲厚!”沈浣碧火上浇油,轻笑出声,窦媛忙的拍了拍沈浣碧的手,让她别笑。 古云画看着神色各异的众人不明所以,扭着腰肢,端着云墨青瓷的杯盏慢慢上前,瞥了一眼神色浅淡的傅骊骆,狠毒阴郁的光芒从眼底划过...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古云画端看了一眼,笑弯了腰的沈浣碧,一脸的疑惑。 “你不过区区一个庶女,竟敢跟本小姐穿一样的衣裳?脸皮厚的连镜子都不会照了么?”林仙柔尖牙利爪的呛声,狠狠瞪了眼走进的古云画。 一时间几位贵女都面色愤恨的看向林仙柔。 原来这里除了傅骊骆和她林仙柔,其他都是庶出的女儿。 林仙柔这话一出,把大家都给得罪光了。 古云画端着杯子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脸色一白顶了过去:“仙柔妹妹这话说的,这里除了你和我姐姐,其他的姑娘哪个不是一样的!你骂我便是,犯不着带着众姐妹一起骂吧!” 傅骊骆暗暗佩服,这古云画挑拨的手段又进溢了不少。 “就是啊!我们可没得罪你。” 沈浣碧果然冷哼着附和。 古云画睨了眼默不作声的傅骊骆,怎知这个话题本就是傅骊骆挑起的! 傅骊骆斜瞅了瞅,跟前浑身颤抖的古云画,只见她素手煞白,因愤怒青筋都爆了出来,那青花瓷的杯盏,还在微微冒着白气,且看了眼站的离自己最近的窦媛,忽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 来不及发声,忙的抬手推了过去.. “啊!好烫...好烫..” 一声凄厉的尖叫声响了起来,待众人反应过来,只见刚还跋扈嚣张的林仙柔捂着脸面,躺在地上打滚.. 婆子丫鬟忙的迎了过来....一时间幽静的庭院乱成一锅粥。 林仙莹围着乱叫的林仙柔乱了方寸,只知道哭。 “快,快去禀告侯府主母,有人受伤了,快去请大夫!” 傅骊骆紧紧的把窦媛护在身后,秀眉紧蹙的吩咐着奴婢们... 第三十章 侯府生事 傅骊骆眸光清浅的,看着慌慌张张的奴仆们,两名嬷嬷搀扶着林仙柔去了亭台长廊,林仙莹跟了上去。 窦媛微白的面色缓和了不少,盈盈上前,拉着傅骊骆的手:“多谢姐姐相救,如若不是姐姐拉了我一把,估计这会子连我也受伤了!”她刚好站在傅骊骆和林仙柔中间的位置,林仙柔伤成那样,如若不是眼前的姐姐拉了她一把,估计连带她也会伤着,心想着,窦媛突然一阵心悸! 那古云画恨林仙柔驳了她的脸面,故狠下心来,端着滚烫的茶水朝林仙柔泼去... 窦媛看的真真切切,刚刚吓懵了,这会子神思倒清明了许多。 但窦媛实在想不到,初次见面的古大小姐,会第一时间去护她,在这秋日寂寥的节气,竟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天呐!想不到云画这般恶毒,林二小姐不过跟她顽笑几句,她就那样下狠手!真是可怕!”沈浣碧瑟缩着,紧紧攥着傅骊骆的手,一脸的不可思议。 “兮儿妹妹,往后你千万提防着,你家那二小姐,别没的被她伤了!” 沈浣碧望着傅骊骆,回头望了眼花圃丛旁脸色惨败的古云画,朝傅骊骆努了努嘴。 傅骊骆笑了笑,不经意的朝那花圃丛瞥去,只见古云画怔怔的站在那里,双手扶额,面色苍白的毫无血色,往日绯色的唇瓣,也被她死死紧咬着,已变得灰白。 深秋萧瑟,冷风袭来,别致清幽的侯府庭院,除了满地的枯叶,还有络绎不绝的脚步声。 一打扮体面的老嬷嬷,携了两位婢女,脚步匆匆的行了过来。 “奉老太君和大夫人指令,请林二小姐快去前厅看诊,其他贵人也请去花厅用茶,马上就要用膳了。” 老嬷嬷吩咐小厮们,抬了一方祥云软凳过来,林仙莹和林府的嬷嬷,搀扶林仙柔躺了上去。 众人面面相觑,也往花厅行去... “你看,她现在倒知道怕了!”沈浣碧示意傅骊骆看过去 傅骊骆甩了甩衣袖,再去看时,只见那古云画早已瘫坐在地,直起的半个身子,抖的像那雨中摇曳的蔷薇花,颤颤巍巍的! 傅骊骆派蔓萝去后院,把只顾与贵妇们攀谈的二夫人杨素琴喊了过来。 杨素琴素手沿掩着眼角,泪雨婆娑的跑了过来,后面跟着嬷嬷丫鬟们。 傅骊骆忙的迎了过去,“二夫人来了,这云画妹妹好糊涂!竟大庭广众之下要害那林二小姐,这若是传扬出去,我们大冢宰府的面子往哪搁?我倒不要紧,只是父亲那....” 傅骊骆说着竟淌下泪来... 杨素琴被她说的心里冒火,后又听她提到大冢宰府的荣誉,一颗心似豆子裂开般,散落了下去。 心想着,一双美目恨铁不成刚的,盯着那瘫在地上神形俱散的女儿古云画。 “二夫人好好劝劝妹妹吧!地上凉,我先去前厅,替妹妹向侯府主母赔个不是,本来三小姐生辰是个好日子,没得让她们生气!”傅骊骆欠了欠身,挽着窦媛和沈浣碧走了出去.. 沈浣碧看着温和大方的傅骊骆,心里暗暗称赞,一段日子没见,这大表妹的心性竟有如此大的变化,前不久听说她采斗盛会胜出了,伯爵府上下听闻都不太信,她也不相信,今日一见,竟与之前好大的不同,完全像换了一个人! 之前的古兮跋扈专横,但对她倒是很好,两府自从姑母去世后,虽不太走动,但她每年生辰,兮儿表妹总是让嬷嬷们,送一些精巧的玩意给她,倒不嫌弃她是庶出的舅父所出,所以,听到她不好的传言,她总是为她辩驳一二,今日见她变化这么好,沈浣碧打心眼里高兴。 “兮儿妹妹,我看那古云画不是什么善茬,你自己在府中当心点才是!”沈浣碧回头看了一眼,拉了拉傅骊骆的衣角,满脸的担忧。 傅骊骆扶了扶额,略点点头。 “是呢!兮儿姐姐,你千万要当心啊!” 窦媛停下脚步,紧紧握着傅骊骆的莹白的指尖,轻启樱唇,也是满脸的忧色。 傅骊骆浅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我会留意的。” 三人并排款款走着,身后跟着嬷嬷丫鬟。 绕过三个迂回曲折的圆形拱门,沿着雕栏月台,进到了郁郁葱葱的前厅院落,这处与别处也大有不同,一众树木花草繁枝茂叶的,景象犹如温暖的夏季,越往里走潺潺的流水声更甚,三人皆是好奇,低腰穿过扇形木门拐了过去,原来月台后面是座青翠盎然的假山,那娉婷的流水声是从,假山石壁上的泉眼溅落的水珠,跌入下面的谭中发起的,白雾雾的水汽随着水波荡漾,旋即冒了起来。 “呀!是温泉。”窦媛蹲了下去,伸手去捧,开心的像个孩子似的。 傅骊骆看着从旁阶石匆匆行进的宾客,忙的伸手去拉她,“媛儿妹妹,快些走吧!快要去用膳了。” 她知道被古云画闹了这么一出,这侯府的午膳定要延迟了,她不过是不希望宾客们看见她们在这溜达,以免惹人说嘴。 “是哦!还真有点饿了!”窦媛摸着肚子,呵呵一笑。 侯府前厅,厅廊四角立着汉白玉的柱子,四周的墙壁皆是青灰的石砖雕砌而成,青色的纱帘随风而漾。 厅堂高位中间的素华罗汉床上,盘膝坐着一位银发的老太太,身着藏青兰色的锦绣褙裙,头上戴着墨色的素锦镶玉的抹额,斜插着一根翡翠含珠的碧玉簪子,那通身的气派定是圣上的亲姑母,侯府的老太君宇文氏无疑了。 傅骊骆悄悄拉着其他两人,从后面的柱子后闪了进去,在犄角处站定。 “今儿个老身的三姑娘生辰,本邀了各府贵人们来,是为了热闹热闹,没成想,二个小人家家的抢糖吃,顽笑急了,弄伤了面儿!真是罪过!”老太君脸上嬉笑着,朝下坐的林仙柔望去,只见她脸儿红通通的,上了好大一层药膏腻子。 “母亲说的极是!孩儿家家的,一句顽笑不当的也是有的,莫要伤了和气才是!” 老太君右侧的贵妇人,手里端着祥凤彩带的茶盏,睨了眼站在中间位置的古云画母女,脸上虽挂着笑,但那凌厉的眼神仿如刀子一般,朝她们射去。 傅骊骆颦眉望去,刚说话的贵妇人就是侯府的嫡母,她那略显丰腴的脸上,柳眉倒竖,看来也是气急了。 “真不知大冢宰是怎么管教女儿的!年纪小小的,这般轻狂!” 左侧软椅上第一个位置的,身着彩纹锦绣褙裙的中年贵妇人轻轻掩着嘴角,轻嗤了声,鄙弃的瞅了眼杨素琴。 傅骊骆记得这妇人,不就是在大门口在她身旁经过的那一个么?那浅黄衣衫的少女站在妇人身侧,乖巧文静。 “幸而林二小姐无大碍!等会拿一瓶府中秘制的软糕,送与二小姐带回去,只要每日按时涂抹,必不会留下疤痕的。” 老太君慈眉善目的冲左右嬷嬷吩咐着,又看向身旁的侯府嫡母:“你等会亲自送林二小姐回府,就跟林府老夫人请安,说大好的日子,小孩子本是顽笑打嘴,不小心给伤着了,还请她放宽心。” 贵妇人连忙点头应允,心里纵使再不喜,也得拉下脸面去那林府了,她原本就瞧不上林府,奈何老太君念起林府的老夫人,只好也给林府下了帖子,谁想到她宝贝女儿的生辰,竟被这么给搅得不愉快,她还要巴巴的送她回府? “老太君,大夫人,实在是小女不懂事!还请原谅!” 杨素琴拧着古云画的手臂站了出去,古云画虽吃痛却不敢出声,低垂着脑袋,迎接来自四面不友好的眼光。 “古二夫人,不是我说你,小孩儿家家气性高不是什么好事!没得坏了规矩!” 那侯府嫡母上官林烟目露鄙夷,厌恶的看了看,定在厅堂中央的杨素琴母女。 “侯夫人说的是,说的是...”杨素琴脸上讪讪的,尴尬的立在那儿。 傅骊骆虽说恼恨古云画心术不正,不屑杨素琴的虚与委蛇,但想到古兮,想到大冢宰府,不由得信步走了出去。 “老太君,大夫人,实在对不住,府上小妹年幼无知,唐突了各位!更对不住林二小姐,我在这儿给众位赔个不是,请大家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饶了她一遭吧!” 清灵软绵的嗓音响起,众人齐齐的朝厅堂中的傅骊骆望去。 只见她一身浅紫的衣衫,满头的青丝垂直腰际,头上只簪着一支同色的璎珞坠子,整个人显得十分素净雅致,不免让人移不开眼,只竖起耳朵听她说话。 傅骊骆睨到侯府主母的脸色缓和了不少,又翩然行至坐在软椅上的林仙柔跟前,略欠了欠身,动作大方得体,“林二小姐对不住了,原是府中小妹不懂事,还请见谅!” 林仙柔脑袋一偏,眼底尽是厌恶,脖子一用力蹭到了脸上的伤,痛的呲牙咧嘴。 傅骊骆淡淡的直起身子,对着一旁的林仙莹:“林大小姐,实在抱歉!明日二夫人定会带着我家小妹,去府上致歉的,还请宽心。” 看着傅骊骆的举止,众人已在下面议论纷纷。 “这大冢宰府的大小姐真叫人敬佩!这样大方得体,当属大家闺秀的典范!” “是啊!之前还有人重伤她,说她大草包一个,没想到竟这般识得大体,而且听说上次采斗盛会她连赢两局呢!真是才貌兼并呐!要说这满京城的贵女,没几个赢的过她去!” “除太子妃殿下和这侯府的三小姐,其他人真还比不过...” 底下几个妇人越说越起劲儿.... 傅骊骆脸上淡然,目光坚定的看向前方,刚好对上一双清冽的鹰眸,不免心里一冷。 这个狐狸怎么也在? 苍天啊!她怎么总是遇上他这个魔咒? 她似乎还瞥见那男子不怀好意的朝她眨眼...她面上微热,收回目光不再看那个方向。 “古大小姐严重了,舍妹也没有什么大碍!况且侯府老太君,大夫人照拂有加,想必过几日便能大好,大小姐无需多虑!” 站在狐狸旁边的林寒峥迎了出来,狭长的眸子温润的看着她,一身白衣极其清亮俊逸。 “古大小姐真是好孩子,识大体,又娴雅,姑娘们要向她好好学习才是!” 老太君慈爱的朝傅骊骆招手,面上笑意盈盈,傅骊骆淡笑着提步上前,落落大方的在老太君面前,微微躬身行礼。 侯府主母上官林烟,欣然的拉过她的手,对着老太君道:“娘,你看这孩子长的像谁?”说罢又拉过一旁的,身着红色纱衫的俏丽女郎。 众人都狐疑的打量着站在一起的两名少女,一浅紫一斐红,好似两朵含苞待放的并蒂莲,袅娜多姿,清丽逼人。 “哎呀!两位小姐眉尖处的红色泪痣竟生的一模一样呢!” 先前那名贵妇人大叫了起来,众人皆看了过来,一看还真是,不由得一阵唏嘘。 “据说啊!红色泪痣乃大吉大福之人才有的,是上辈子福气太盛装不下,留着这辈子继续庆享呐!” 人群中有人顺势说了这么一句吉祥话!霎时刚还乌云笼罩的气氛消散殆尽。 杨素琴母女搀扶着,见机缩到了一旁... 缩在柱子犄角处的古云画,看着众星捧月般的傅骊骆,侵了毒液的眸子直直的像她射去... 攥在手心的素帕快要被绞破了.. 第三十一章 收为义女 侯府老太君拉着傅骊骆的手,轻抚着舍不得松开,与那轩辕依的手交叠在一起,“你俩也算是有缘,这个福痣长的也巧!” 侯府嫡母上官林烟欣然的,从头上取下一支梨花白的梅烙簪子,递与傅骊骆面前:“古大小姐,这个你且收着,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说着把簪子放与她掌心。 “大夫人,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傅骊骆连忙推脱,这簪子一看就非比寻常,那上面的八瓣梨花精雕的就精巧绝伦,更不用说那透白莹玉的簪骨了,这侯府贵胄无比,这嫡母的贴身簪戴之物必然是极好的,但无故收了心里又过意不去。 端坐在云锦软倚上的林仙柔,一脸的难以置信,她不是最应该得到奖赏的那个么?愤恨的拧眉,林仙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古大小姐要是不收,那不是拂了侯府夫人的美意?”先前那名贵妇人脸上带笑,扭着腰走了过来,彩纹锦绣褙裙着在,她略显丰腴的身上,看着甚是贵气! 傅骊骆握着青葱指尖,面上浅笑:“多谢侯夫人厚爱,这簪子太贵重了,我平白无故的实在不好收下!” 那贵妇人捏着素帕,望着傅骊骆笑得花枝乱颤:“这打什么紧!既然侯府夫人喜欢你,你长得与这三小姐也很是相像,一等一的标致美人儿,你不妨做了侯府夫人的义女,不就名正言顺,理所应当可以收下了么?”贵妇人又拉着一旁轩辕依的手,怜爱的拍了拍。 众人皆愕然... 这永定侯与那大冢宰府关系算不上特别亲厚,还来往还算比旁的府邸要密切一些,如若这傅骊骆能被永定侯收为义女,那这两府的关系势必更加亲密。 老太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香夫人这个提议很好,老身也是这么想的,这孩子的眉宇间豁然大气,我很是喜欢!你就把她收为义女吧!也好让我时常见见她。” 说着抬手怜惜的拂了拂傅骊骆肩颈处的青丝... 斐红衫裙的轩辕依嘟着小嘴,嗔笑的摇着老太君的手撒娇,“祖母,你这样说依儿不高兴,难不成祖母不疼依儿了么?所以赶忙要让古姐姐认母亲为干娘?轩辕依如水的眸子,清澈无比,边说边朝傅骊骆眨了眨眼,一筐清泉似的黑瞳盛满了俏皮古怪。 傅骊骆倒是对这个古灵精怪的三小姐有几分好感,看透了她的小心思,脸上也笑开了去,好看的嘴角弯了起来... 却不知下坐的几名男子同时看呆了去... “你是我的宝贝孙女,不疼你疼谁?”老太君笑呵呵的拉着轩辕依的手,摸着她头顶的青丝。 旁坐上的侯府嫡母上官林烟,浅笑着看了看傅骊骆,启唇弯过,“兮儿,你愿意做我的义女么?”她不免有些忐忑,这么多人,要是这小女子口中一句不愿,岂不是要驳了她的脸面! 她是永定侯的主母,更是永州上官府的千金小姐,这在座的男宾女眷个个都是达官显贵,这当场要是被驳了面子,她往后没得真抬不起头去.. “我自是愿意的,侯府主母端赖柔嘉,我又自幼失了亲娘,若以后有了夫人的照拂垂怜,必是我半生修来的福气!”傅骊骆起身对着上官林烟施了施礼。 俏生生的嗓音把上官林烟怔了一下,听完她的一席话,不免感概良多,又听她提起自幼丧母,更是泪湿衣襟。 上官林烟也站起身来,用帕子拭了拭泪,笑道:“好孩子,以后干娘疼你!别怕!”嘴里说着,一双美目恼怒的,朝那缩着身子的杨素琴母女看去.. 杨素琴脸上讪讪的,含恨的捏了捏身旁古云画的胳膊,心里不免怨恨古云画今儿弄巧成拙了,要是没有今天这一闹,这古兮哪有出头的机会,一想到她往后在府里更得意了,心里越是堵得慌。 “娘,你掐我干嘛?”古云画混不吝的小声嘟囔着,阴骘的眸子,却看向了那被侯府夫人,抱在怀里的傅骊骆。 傅骊骆从上官林烟怀里探出脑袋,看了看掌心里的簪子,“干娘,那孩儿恭敬不如从命,先收下了,谢谢干娘抬爱!”说着双膝跪地拜了一拜。 又对着高坐的老太君屈膝叩首:“兮儿见过老祖母,愿祖母贵体康健,洪福齐天!” 明朗轻柔的嗓音袭来,众人都如同如沐春风,心生荡漾.. “好,好,兮儿快快起身。”老太君更是笑的合不拢嘴,跟先前端坐的严肃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老太君又睨了睨旁边的嬷嬷道:“把那个如意琉璃盏拿来,送于兮儿吧!也算是我的一份见面礼。” “听说如意琉璃盏具有安神抚思,延绵益寿之功效呢!” 下面已经有人议论开来...大家都很惊叹,这老太君竟如此大手笔,要知道如意琉璃盏,原是宫里御用之物,据说整个北奕只有区区几盏,老太君这顶还是圣上赠与给她的呢! “娘,那如意琉璃盏太....”上官林烟也惊讶无比,抬头看老太君.. 老太君连忙摆手,脸上全是怜爱之意,“无妨!就送于兮儿吧!” 上官林烟忙垂下眸子,不再多说。 “老太君对古大小姐真是厚爱有加啊!” 先前那贵妇人,满是艳羡的看着傅骊骆。 不大一会,一老嬷嬷提着祥凤彩墨云镶金的帛布锦盒过来,小心翼翼的递给傅骊骆,傅骊骆双手捧住,又跪着叩首了一二,方吩咐府上跟来的李嬷嬷捧好,不要磕碰了。 林仙柔素手拧拳,望了望边上的二哥林寒峥,奈何林二一脸迷怔的,看着傅骊骆出了神。 “哎呦!好疼...”林仙柔歪在软倚靠背上,不甘的大声嚷了一声。 众人忽才察觉到,林二小姐还受伤着呢!几位婆子丫鬟忙的迎了过去。 正在此时,有传膳的嬷嬷来禀,说是到了用膳的时间。 这边老太君先行坐了五彩顶凤盘鸾锦软榻,由四名小厮抬着去了用膳的庆芳斋。 上官林烟携了轩辕依和傅骊骆并排走着... 傅骊骆似是想到了什么,对着上官林烟作了作揖,“干娘,我去跟舅父家的表姐打个招呼..” 傅骊骆快要行至房廊犄角,才想起那沈浣碧和窦媛.. 上官轻烟顺着她的目光朝红色大门处看去,两名少女正欣欣的朝这边看来,故点点头,让她过去.. 还没走进,窦媛就迎了上来,一把拉过傅骊骆的手,“姐姐,你真棒!” 傅骊骆浅笑着抬手勾了勾她的鼻尖,一脸的宠溺。 “兮儿妹妹,刚真是太解气了,你不知道你刚上去的时候,我真为你捏把汗,生怕你说的不好,把这永定侯得罪了,没想到你口才这么好!非但没有得罪老太君和大夫人,竟被收作了永定侯的义女,万万没想到!”沈浣碧吐了吐舌,抬手拂了拂傅骊骆嘴角处的发丝。 刚看她上去,她还没反应过来,待她想起拉她时,她早已走到了厅堂中央。 傅骊骆面上舒爽一笑,拉了她俩的手攥在一处,“惹表姐和媛儿妹妹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三人又匆匆说了几句话,傅骊骆又瞥见上官林烟和轩辕依站在廊阶上等她,她忙的告别了两人,信步捏裙摆行了过去。 颦眉瞧去,先前那妇人正浅笑着,也站在廊阶上,身后跟着浅黄衣衫的少女;妇人一会朝她挥着帕子,一会又扭头同上官林烟攀谈着.. 傅骊骆走近了,对着妇人微微屈膝晒笑,“不知这位夫人怎么称呼?” 一旁的轩辕依扯了扯她的手袖,浅笑看她,“这是香夫人,姐姐你没见过自然是不认识的。” “见过香夫人,小辈失礼了,还请莫怪!” 她款款盈盈的屈膝,低了低眉朝夫妇人略去。 “快请起吧!兮儿小姐真是谦逊有礼,比那眼睛长在天上的太子妃殿下,好了不是一星半点!”贵妇人那太子妃殿下五个字说的咬牙切齿,满脸的怨气。 她身后的浅黄衣衫少女,忙的拉了拉贵妇人的衣襟,眼神一片慌乱。 傅骊骆不露声色的直起身子,心里暗暗纳闷,这贵妇人莫不是认识祝少司?那她... 上官林烟挽着傅骊骆的手臂,嬉笑:“这香夫人就是快言快语的,幸而这边没有旁的人。” 说着嗔了一眼那贵妇人。 只听见上官林烟又道:“兮儿,你不知道,这香夫人是太师府的二夫人,平时啊!没得受了,那祝少司和她娘傅小小好些的气,真是够委屈的。”上官林烟为香夫人打抱不平。 傅骊骆神思恍惚,原来这香夫人竟是祝少司父亲的姨娘。 她依稀记得自己小时候,她那位姑母傅小小,每每去府上都要跟父亲抱怨,说自己在府上不得宠,被夫君新纳的侍妾越了去,这样看来她的那位姑母,当今的魏国妇人,也算过的不顺了。 宁西侯府的消亡,除了祝少司是得力帮凶之外,自己的好姑母傅小小肯定也没少出力, 坏人自有恶人磨,傅小小,祝少司,你们等着!傅骊骆只觉得心里一阵钝痛席卷全身, 不由得放慢了步伐.... 傅骊骆按捺着心里的不适,继续打探:“魏国夫人的娘家肯定权势盖天吧?不然怎么这样跋扈?” 众人皆默不作声,上官林烟四周看了看,神色紧张的朝她嘘了一下。 “那傅小小也不过是乱臣贼子的庶出妹妹,还不是有个当太子妃的好女儿,才纵的她那般的轻狂...总有一天..?香夫人愤恨着不平,话还没说话,就被一旁的浅黄衣衫的少女捂住了嘴巴。 上官林烟也唬了一跳,忙的对她使眼色,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家缄默的各怀心思的朝庆芳斋行去.... 没有人发现,一身浅紫衣衫的傅骊骆眸光似火一般,血红了整个庭院... 第三十二章 作别侯府 庆芳斋,位于永定侯府后院,沿着前厅南边的圆弧木门,经过郁郁葱葱的前庭小径,一路上傅骊骆都眉头紧锁,郁郁寡欢的跟着拐了进去。 光是听那祝少司和傅小小的名字,她就觉得恶心无比,心里更像是压了几吨重的大石头,堵得透不过气来。 傅骊骆觉得自己的双脚,似有千斤重,对着上官林烟等人只称身子不适,以敷衍过去。 食不知味的用了些饭,一个人坐在庭院梧桐树旁的亭台发呆,蔓萝和李嬷嬷寻了好久探了身子过来。 “小姐,可是身子不适?” 蔓萝手里拿着一盒子青酥绿豆糕,嘴巴塞的鼓鼓攮攮的... 李嬷嬷怀里紧紧抱着刚老太君赏的如意琉璃盏,靠在傅骊骆身旁,满眼放光,“小姐,这府上的老天君很看重你呢!等会回去老爷知道了,定什么欢喜!” 傅骊骆倚着红纹栏杆,神思倦怠游离.. 曾几何时,她一门心思步步为盈,想要的何尝只是别人的心悦诚服!她傅骊骆的终极目标只有报仇雪恨.. “兮姐姐,原来你躲这儿?我找了一圈也没见着你!”黄莺出巢似的嗓音传来,傅骊骆一转头,巧笑倩兮的窦媛,轻提裙摆,挽着沈浣碧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那狐狸般的男子。 “兮儿妹妹可是身子不舒坦?看你用膳时心不在焉的!”沈浣碧摸了摸她的额头,很是担心... “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大上午的又经那么一遭,身子有些乏了!” 傅骊骆扶了扶额,浅笑着伸手握了握她的指尖,回答的故作轻松,一双眸子特意不去看,亭廊阶口鹰眸半眯着的玄衣男子。 “古大小姐,听舍妹说,今日多亏了你搭救,不然只怕她也跟着遭殃了!”窦骁扬古铜色的俊颜展开,站到了傅骊骆的跟前:“多谢!” 窦骁扬微微额首,笑意越发的清淡。 傅骊骆定了定,浅笑着拉过窦媛,抬手帮她理了理被风吹得松散的青丝。 心里一阵没由来的气恼!这狐狸男子过了几年了,这薄情寡淡的性子真是一点没变,前一秒还笑意盛却的,后一秒肃然的淡去了眼底。 “咳...咳...窦将军无需客气!我跟媛儿妹妹一见如故,看她有危险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傅骊骆淡淡一笑,半个身子靠在栏廊边,突然一阵寒风袭来,卷起了她轻纱的,薄襟紫衫裙摆,宽大的流云手袖迎风而起,玲珑娇俏的身姿彷佛摇摇欲坠,素手忙的按在裙边;纤腰上的同色腰带又跟着飘了起来,她有些恼,赌气般的撤了手不去理会,没想到那不听话的浅紫丝带,竟同身旁男子的墨色锦带缠绕在了一起。 傅骊骆的脸儿倏的一热,伸出手拽了回来,面上发烫的紧。 窦骁扬把她的小情绪都看在眼底,小女儿的心思昭然若揭,他剑眉微展,薄抿着的唇不自知的弯起了一丝弧度。 靠在亭檐处的沈浣碧,全然没有注意到旁的人的思绪,莹白的小脸上一脸的痴迷,望着亭中的玄衣男子看呆了去.. 沈浣碧一颗小心心,扑通扑通的跳个不停,眼睛里满是玄衣男子的影子,似那大海星辰都比他不及。 亭中气氛有些尴尬,那李嬷嬷和蔓萝早已去了亭外等候着。 傅骊骆定了定神拉回思绪,又看着窦媛道:“媛儿妹妹,以后有时间可以去大冢宰府找我玩,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好的,往后定会经常去姐姐府上走动,姐姐快回吧!” 窦媛扯了扯窦骁扬的衣摆,朝傅骊骆施了一礼,脸上挂着明媚的笑意。 窦骁扬修长的指尖划过下颚,淡然的晒了一笑。 只见傅骊骆福了福身子,又对着沈浣碧道:“表姐,兮儿还要去跟老太君和侯府夫人作别,等下次有空,我去寻你玩。” 沈浣碧脸上微醺,但也早已神思清明,拉着她的手一番告别。 傅骊骆目光清浅的踱了出去,还没走到小径沿廊,一打扮体面的嬷嬷寻了过来。 “古大小姐,老太君寻你去花厅用茶,泡了尚好的梅香南螺清茶,还有宫里送来的各色小吃,等你去品尝呢!”嬷嬷挽着她的胳膊,笑呵呵的说着。 蔓萝和李嬷嬷麻利的跟了上去.. 窦骁扬眸色深沉的跟着那抹浅紫晃动,直至那不盈一握的柳腰,娉婷袅娜的,消失在水亭雕花木栏旁。 侯府花厅 老太君还是先前的簪戴,只换了件宝蓝褙子,盘膝坐在锦墨的冰丝大引枕上,拉着个明黄衣衫的清秀少女在说话,表情甚是慈爱,与在前厅并无不同。 “老祖母,您看,这是太子妃殿下赏我的,好看吗?” 明黄衣衫少女拿出一串红玉髓的串珠,脸上欣喜不已。 “是不错!拿去给你娘瞧瞧..”老太君嘴里答着话,面色却没开始舒展了。 那少女浅笑着点点头收了起来,脸上得意的瞧了一眼旁座上的轩辕依和上官林烟。 傅骊骆心下凛然,浅笑着行了上去。 轩辕依忙的起身过来拉她,“姐姐快坐下喝点茶,刚用膳时看姐姐用的不多,可是哪里不舒服?”轩辕依一脸诚挚的启唇,素手握着傅骊骆略显冰凉的柔夷。 上官林烟也察觉到傅骊骆脸色有些不好,命人奉了茶过来递与她,自己也坐了过来,“兮儿,要不今日不要回去了,待会我让嬷嬷去府上告知一下,让府上不要担忧!”上官林烟拉着傅骊骆的手放在膝上,语气柔和。“今儿你定是疲累了,好好在这休息一晚,明儿再回?” 看着傅骊骆眼下的青色,上官林烟很是担心。 傅骊骆轻咳了咳,摇了摇头,“干娘不必担忧,我没事!只是被风吹着了,等回去吃点药睡上一觉就好了。”她乖顺的浅笑着回绝。 那明黄衣衫的少女,眸色忽明忽暗的朝傅骊骆看了许久,过了一会,端着木案上的小碟子走了过来,“这位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用些这个吧!很好吃的。”少女狭长的凤目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细看,傅骊骆隐去眼底的不适,浅笑颦眉:“我是天启年腊月初十的生辰。” “哦,那倩丫头比你大上了二岁,兮儿,你该叫倩儿姐姐了。”倒是高坐上的老太君思索了片刻,笑意盈盈的看了过来,盖在膝上的青狐皮的毡毯垂掉在了地上,一旁的嬷嬷正欲弯腰去捡,只见那明黄少女早早已从地上拾了出来,连忙帮着老太君掖好四角。 傅骊骆看着她快速利索的动作,心里暗暗佩服!难怪老太君这么欢喜她... 傅骊骆放下手中的云墨青花瓷的杯盏,连忙站了起来,对着少女福了福身:“倩儿姐姐安好!兮儿见过。” “哎呀!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宾客,我们娘几个好好松散一会,以后都是自家姐妹,没有那么多的礼数!”老太君嬉笑着,朝那唤倩儿的少女招手。 老太君似乎很是宠爱那名少女,恐怕连嫡出的三小姐轩辕依都比不上。 傅骊骆捧着杯盏,睨了眼那笑成一团的祖母两人,这副绕膝言笑,母慈子孝的样子还真是岁月静好... 又瞅了眼面色淡淡的上官林烟和轩辕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傅骊骆记得来之前,自己打探过,这永定侯府虽为皇亲国戚,权势盖天,但府上人丁并不时很多。 侯府嫡母上官林烟生有一子一女,另外侯爷还有三房妾室,只有一房文氏侍妾,育有二子一女,文氏虽为妾室,却很得老太君和侯爷的喜欢,所以眼前的这名少女就是文氏所生了。 傅骊骆直至现在还是疑惑,为何上官林烟与那香夫人交好!按道理说,上官林烟不喜欢同样出身妾室的香夫人才是,除非有一点,上官林烟和香夫人一样,都看不惯傅小小和祝少司,所以她们才会抱团取暖! 而且刚傅骊骆注意到,这个叫倩儿的女子拿着祝少司赏的东西来炫耀,上官林烟和轩辕依脸色明显不悦,那就证明她的猜测没错。 傅骊骆轻捏着杯盖,思忖着楞出了神... 突然,金丝楠木的大门外咯吱响起,一阵阵脚步声传来,一小婢女挑起红玉流苏的珠帘走了进来。 “禀老太君,大夫人,古大小姐的姨娘和妹妹,在外等着小姐一起回府,还请老太君,大夫人示下。” 小婢女回答的很是伶俐。 上官林烟恼怒的朝门外瞅去,连忙站起身拉着傅骊骆的手,“你手这样的凉...”又转头吩咐嬷嬷:“去取了那件白狐狸毛的披锦过来。” 傅骊骆轻轻回握着她的手,又迎上前去,“老太君,兮儿先回去了,等哪天老太君闷了,兮儿就赶回来看您,请您保重身子!”她浅笑着勾了勾唇,小小的樱唇粉嫩嫩的。 老太君乐呵呵的点点头:“兮丫头路上慢点,得空了来玩。”又对着旁边伺候的老嬷嬷道:“去吩咐抬轿子的小子们,路上小心点,寒秋时令,路有湿气,小心走便是。” 又拉了拉傅骊骆的手。 上官林烟从嬷嬷手中接过披肩,给傅骊骆披了上去,又不放心道:“看外面阴冷了,风也大了,你千万注意不要再被风吹着了!你身子这样的单薄...” 轩辕依嗔笑着拉过上官林烟的手:“娘再不放手,我都要捻酸吃醋了!” 说着又对着傅骊骆福了福身:“姐姐今儿送的礼物,依儿很是喜欢,谢谢姐姐了。” “看样子兮儿妹妹真是让我们全家都喜欢呢!兮儿妹妹好走。” 轩辕倩头枕在老太君的双膝上,并未起身,只娇笑着朝她挥了挥素帕,又转过了头继续跟老太君说笑顽乐。 傅骊骆微点了点了,对着众人福了福身,朝门外移去.. 门边上的婢子忙的掀开卷帘,上官林烟和轩辕依跟在傅骊骆后面送了出去... 第三十三章 装模做样 话说傅骊骆一回到大冢宰府,去了慈明苑见过了古钱,本想把今日在侯府发生的事情,大致讲述一遍,没想到先前在慈明苑伺候的李嬷嬷,一口气分毫不差的讲了出来。 说二小姐古云画如何跟林府二小姐发生口角,又如何泼了滚烫的茶水,直浇林二小姐的脸面,林府和侯府的人恼怒的连饭都没怎么吃,看着古钱气的直抖的花白胡须,傅骊骆暗暗发笑,这李嬷嬷不愧是府里服侍的老嬷嬷了,讲起故事来条理清晰,抑扬顿挫。 李嬷嬷又说她大小姐如何给大冢宰府争面,侯府的老太君和侯府大夫人如何看重大小姐,还认了她为义女,整个事情都说了一遍,最后把侯府老太君赏的如玉琉璃盏,献宝似的拿给古钱看,言语尽是得意褒奖之色,李嬷嬷连个茶水也来不及喝,说了一大筐的话。 古钱先前那气的直竖的胡须,听到后面的讲述平和了下来,细细看着木案的莹白透亮的如意琉璃盏,脸上挂着慈祥的笑意:“兮儿,幸而有你!真是给府上争了脸面。”又转头吩咐李嬷嬷:“往后你就去兮儿的逸风阁服侍吧!好好伺候大小姐,不能有任何差池!” 傅骊骆起身福身,周旋了一天,她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更郁闷的是,后背肩胛处的鞭伤还在隐隐作痛,古钱沉浸在两种不同的情绪中,故没有注意到她身子不适,傅骊骆在慈明苑又寒暄了几句,请辞了出来。 刚行至前庭假山旁的花雕隔扇门,就看见打扮贵气的二夫人杨素琴,挽着哭哭啼啼的古云画走了过来。 古云画蓬头垢面的,换了身水粉色的衫裙,一张小脸上尽是斑驳的泪痕,青桃似的眼眸微微肿了起来,看起来柔弱纤细;只是这个样子,倒与在侯府花庭,端着茶盏泼水的狠厉劲儿完全不同... 傅骊骆眸色微暗,浅笑着迎了过去。 傅骊骆总算是明白,为何刚回府时,她邀请她们一同前来拜见父亲,她们推说有事,原来是去一番装扮后才来... 傅骊骆眉眼弯弯的,走近了古云画:“妹妹这个样子看上去柔弱无骨,很是怜人呢!”又抬手拍了拍古云画的肩颈,浅笑,“父亲想必看见妹妹这副羸弱凄惨的模样,必是舍不得责怪妹妹分毫。”她注意到古云画那低着的眼眸微动,一阵寒意袭过,继续道:“只是..可怜那林二小姐,年纪轻轻就被妹妹毁了容,想必妹妹往后见着她,心里也会不安吧!” 清脆的嗓音声量不高,却让面前的古云画身子抖的像筛子,幸而一旁的二夫人杨素琴拽住了古云画的胳膊,她才没有歪倒。 杨素琴一双美目像侵了毒液一般,斜斜的朝傅骊骆看过来,“大小姐今日真是出尽了风头,果真女大十八变啊!我真为大小姐高兴!”高兴两字她是咬牙切齿蹦出来的。 傅骊骆脸上笑意盈盈,落日的余晖打在她的小脸,渲染了朦胧沉静的美感。 “二夫人说笑了,我不过是见不得有人抹黑大冢宰府,不想让父亲跌了面子,何有出风头一说?还是说,二夫人觉得兮儿今天有点多管闲事,不该去维护大冢宰府和父亲的荣誉?”她站到了杨素琴跟前,新月似的眉头微蹙,脸上挂着浅笑。 杨素琴身子一怔,暗暗赞叹这少女的乖觉和伶俐,紧了紧手帕:“兮儿说哪里的话,兮儿今日做的很是,怪不得那侯府上上下下都喜欢你,是云儿不懂事,顽笑过了,反而没讨到好处。”说着脸上讪讪的,不好意思的掩了掩嘴角。 傅骊路笑着摆了摆手,似有深意的细细的瞅了古云画一眼,“二夫人快携妹妹进去吧!刚父亲问起,我知道妹妹不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所以刚在父亲面前,替妹妹分辨了几句,想必父亲不会责怪妹妹的。” 莹白的素手抬起,傅骊骆拂了拂古云画的手袖,信步走了出去,只留下杨素琴母亲呆呆怔怔的站在风口里... 逸风阁 月明星稀,寒风微动,三三两两的桂花淅淅沥沥的飘落下来,清幽蔓蔓的香气,直钻进软榻上,卧着的少女鼻尖,傅骊骆睡眼惺忪的睁开眸子,揉着眼角坐了起来。 “小姐好睡,都睡了三个时辰了。”蔓萝忙的放下手上的绣活,倒了杯茶走了过来,“李嬷嬷方才去拿了食盒过来,老爷体谅小姐身子不适,让小姐今日不必去花厅用膳了,小姐可要用膳?”蔓萝麻利的拽过床案边的青紫流苏锦披肩,搭在傅骊骆的肩头。 傅骊骆点点头,轻启略显干燥的唇,抿了一小口清茶,下地走到了梨花木的圆桌旁。 蔓萝净了手,快速的解开膳盒上的墨带,一时间,几碟精致的小菜,赫然摆在了她的面前,碧绿丸子白玉丝,清炒茭白,香蒸小桂鱼都是她往常爱吃的,闻着饭菜的清香,不由得十指大动.. “小姐,这是桂花青肚老鸭汤,加了各色名贵的中草药,是老爷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说是给小姐补身最好的。”蔓萝端出一莹白墨纹的小盅子,递到傅骊骆面前,一股夹杂了中药味道的白气冒了出来,傅骊骆微微掩唇,蔓萝嬉笑着看了她一眼,把勺子放到盅子里:“小姐快喝吧!老爷也是想小姐的身子痊愈的快些,故让胡大夫抓了些草药过来,老爷很是疼爱小姐呢!” 傅骊骆面色清浅的,听着蔓萝的絮叨,舀了一小勺放进嘴里,清香中带着一丝苦涩,突然想到了什么,拉着蔓萝:“轩少爷的伤好些了么?” 忙了一天了,也不知道那倔强的小少年怎么样了? “蔓萝,你把这汤药送去给古轩吧!”就说是老爷让送的,又顿了顿,招呼李嬷嬷过来:“李嬷嬷还是你去吧!蔓萝送去的他肯定不喝,你就说是老爷让送的。”傅骊骆苦笑着,放下勺子,盖上汤盖子。 李嬷嬷不可思议的抬眼:“大小姐,这汤药是用了近二十味名贵草药制成,老爷吩咐厨房的管事炖了好几个时辰,这一盅子喝下去,你背上的伤定能快快痊愈....而且还能补气...” 傅骊骆紧了紧身上的锦披:“送过去吧!晚了就凉了。” 李嬷嬷跟沿廊下的洪嬷嬷面面相觑,终是叹了一声,无奈的提着膳盒子走了出去.... 傅骊骆百无聊赖的用过了饭,又吩咐蔓萝和洪嬷嬷,前去小厨房用饭,随手拣了那本《七星剑谱》歪在墨兰云锦靠枕上翻着。 突然,撇到了亭廊外一抹瘦弱的身影,她扔下书卷,狐疑的走了过去.. 只见一名老妇人佝偻着弯弓似的身子,腰上撑开了一块布匹,站在桂花树下。 “你在做什么?”她陡然出声,那婆子脚下一个趔趄,棘手扶住了腰间的小娄布,身子却跌坐在地。 老妇人蹒跚的扶着腰,走了过来:“大小姐安好!奴婢在收集这桂花,过些时日晒干了可以酿桂花酒,也可以制成桂花糕,香香甜甜的,大小姐定很喜欢...”说着微微抬起了头,一张老脸上沟沟壑壑,布满了风霜,花白的头发随风飘荡,看起来羸弱不堪。 傅骊骆怔了怔,认出她是昨日洪嬷嬷带来的老妇人,她因为侍候过古兮的亲娘,所以她留下了她,走近了老妇人身旁:“这么大的风别吹着了,你用完膳了吗?”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子劳苦的老妇人,她心里很不忍心。 老妇人顿了顿,施了一礼,诺诺的低头:“等洪嬷嬷和蔓萝姑娘回来了,我再去用。”又看了看幽静的庭院外,除了门外的四位名小厮守卫之外,别无他人,又道:“这里不能没人,小姐进去吧!风大了!”说着又移步去了桂花树下.. 傅骊骆禁不住的眼底一片湿润,沉默的走去了内室。 一会的功夫,蔓萝掀起珠帘过来。 “小姐,刚回来半路上碰到了慈明苑的管事,说是老爷吩咐,让小姐明儿一早去花厅。” 蔓萝喘着粗气,拿起圆桌上的冷茶,一口闷了下去,“对了,好像是想让小姐,明日和二夫人一起去林府。”蔓萝又补充了一句,迈了出去。 傅骊骆眸光微动,靠在软榻上翻着那本泛黄破损的剑谱,看到深处,素手不自觉的抬起,一招一式的比划了起来。 这一幕恰巧被抱着暖婆子进来的蔓萝瞧见了,只见她嬉笑着靠了过来,把绛紫色锦布包裹着的汤婆子,放进了傅骊骆的膝下,头歪在傅骊骆的臂膀:“我道是什么好书,小姐竟看的这么入迷。”又抬手帮傅骊骆解下满头的青丝,拿了篦子去疏:“小姐,这本书就这么好看,连奴婢说的话都不听么?”蔓萝嘟囔着出声。 傅骊骆看着有些不悦的小婢女,浅笑着放下书本,伸手掐她鼓鼓的脸颊:“听到了,不就是明日早上去花厅,同二夫人去林府么” 蔓萝推来她作乱的手,皎洁的眉毛弯弯曲曲:“不是同二夫人去,管事的原话是,让大小姐带二夫人去,哈哈哈!” 蔓萝很是得意的笑的东道西歪... 心想着大小姐好涨脸,刚她去小厨房吃饭,玉翠那蹄子给她又是端饭又是夹菜的,好不殷勤!想必大家伙都知道了,大小姐今日何等的威风。 傅骊骆打发走了蔓萝,一个人躺在云锦软被里,身子困顿却了无睡意... 乌黑的眸子寒冽,眸光不断闪烁,怔怔的看着床顶上的流苏络子摇摇摆摆,神思越发的清明,今日那古云画的茶杯,明明是想往自己身上袭来,怎知那林仙柔那么倒霉,忽然行了上去.... 第三十四章 上门致歉 秋雨缠绵,满庭寂寥,淅淅沥沥的雨滴沿着檐角盘旋倾泻而下,院里更是织起了雾蒙蒙的雨帘。 周遭的一切都看不真切,傅骊骆早早起床,用过早膳,坐在廊前软裘织锦榻上看雨发呆... “唉!可惜了,可惜了!”老妇人佝偻着身子蹲在地上,双手来回在地上摩挲着,嘴里嘟嘟囔囔的叹气...一身粗布衣衫早已被雨水侵湿.. 傅骊骆于心不忍,刚要喊屋里打扫的小婢女拿伞过来,只见蔓萝端着一方小巧玲珑的锦盒,披着灰紫色的素草蓑衣跑了过来,“小姐,快尝尝看,是后厨那边新做点心,还热乎了着呢!”蔓萝把锦盒递给傅骊骆,又忙的解下蓑衣,抖了抖蓑衣上的水珠,朝那桂花树下的老妇人看了一眼,“沈嬷嬷真是糊涂了不曾?这么大的雨,要是淋病了该怎么好?”,蔓萝喊着在里屋忙活的小婢女小竹,拿了把青伞过来,提起裙摆就走了过去.. 傅骊骆放下手里的点心锦盒子,伸出素手接住廊檐上滴落的雨珠,水珠冷冷的打在她莹白的掌心,溅起丝丝潮湿的星星点点,仿若那碎了的玉盘,手心一片冰凉。 冷冽的寒意就像,她此刻冰凉蚀骨的思绪,再过几日,就是她的冥辰了,整整八年过去了,要是她还活着..她应该二十有五了,这样的年纪,要是父母健在,儿女双全那该有多美满,只是她傅骊骆没那个福分,花一样的年纪就那样陨落了.. “小姐,怎么啦!”蔓萝倒了杯红枣秋桂香茶行了过来,似是察觉到了她的郁色,“这是沈嬷嬷教奴婢做的,小姐喝喝看,据说最是美容养颜,润泽肌肤的。”蔓萝娇笑着递与她。 傅骊骆猛然回神,转过头去,拭了拭眼角处的湿润...伸手捧了杯盏,轻抿了一口冒着白气的清茶,一股馥郁清香席卷整个口腹,霎时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放下茶杯:“老爷说几点出发了么?” “说等雨小点再去。”蔓萝捻起案上碟中的白梅含进嘴里,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嘴角不自觉的咧开来,“小姐,听玉兰说,今早看见二小姐哭的很是凄惨的,从慈明苑跑出来,连伞都没打,跟个落汤鸡似的...” 蔓萝捂住肚子,笑的眼泪都出来了,刚丢进嘴里的梅子都掉在了地上.. 傅骊骆峨眉蹙起,脸上淡淡的笑着:“那古轩可要心疼了,他最是喜欢她这个二姐了。” 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任何情绪浮动,只那卷起的青葱似的纤指,显露出她微妙的思绪。 蔓萝弹了弹衣袖上的水珠,杏眼圆睁:“清寒阁的小厮名烟说昨儿个二小姐巴巴的去了,轩少爷没见她,她灰头土脸的走了。” 看到古云画最近的际遇这么衰败,蔓萝心里就很是舒坦。 还记得大小姐十岁那年,被二小姐诬告,说是大小姐撕烂了墨小姐的纸鸢,害的本就不喜大小姐的老夫人,关了大小姐二日的禁闭,直到大冢宰回府,跟老夫人理会了几句闹了些不愉快,才把大小姐放了出来,后来翠柳无意中说漏了嘴,原来是二小姐古云画,忌恨墨小姐得老夫人欢欣,所以自己偷偷撕坏的,想起这个事情,蔓萝就憋的慌。 后来事情搞清楚了,古云画又哭诉着发毒誓,说自己那时没看清楚,原来是自己的婢女翠柳不小心弄烂了,还跟大小姐道了歉,哭哭啼啼的样子让大小姐当场就原谅了。 “小姐,自从翠柳死了之后,感觉小娥有些不对劲了,昨儿个回来,我跟她打招呼,她只点点头,赶忙走了。” 蔓萝挠了挠脑袋,雾蒙蒙的大眼黑白分明。 傅骊骆敛眉从软榻上坐了起来,清澈见底的眸子一片清明:“怎么不对劲了?” 其实傅骊骆早就发现了,根据她的判断,朝云轩死的那个婢女,肯定跟古云画和那个叫小娥的脱不开关系,还有那个脚背上沾有黄泥的陈大婆子.....傅骊骆眼底一暗,扶了扶阵痛的额头,又歪躺了下去,摊开手中的素锦帕子,盖在了面上。 蔓萝看了她一眼,抬手去掀她面上的帕角:“听玉兰说,小娥大白天的还要绕着朝云轩走,而且晚上睡觉嘀嘀咕咕的,还....”蔓萝突然嘎然而止,突的转头,呵斥道:“下去,没看到我和大小姐在说话吗?”蔓萝站了起来,胖乎乎的小脸气鼓鼓的,像是要炸裂的小包子,她双手叉腰,柳眉倒竖盯着,站在身后擦拭门框的小竹,倒把那刚新来的小婢女唬了一大跳,只见小竹脸上讪讪的,唯唯诺诺的端了盆水走了进去... 蔓萝也跟了进去,抬手摸了摸青墨的案台和倒柜,朝着那小婢女又骂了起来,“我说呢!怪不得有时间贴墙角耙耳朵,这活干了倒是跟没干一样,不知菊青苑巴巴送你过来作甚?”蔓萝挥着帕子,俏脸气的绯红,唾沫横飞的叉着腰好不厉害! 傅骊骆早就知道这小婢女心思不纯,她就是想看看她会怎么做?有的时候是要放长线,才能钓到大鱼的,况且她要钓的是小婢女身后的那条阴险狡猾的大鱼...并且那枉死的朝云轩婢女,她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蔓萝姐姐饶了我这一遭吧!我再也不敢偷懒了,我重新擦拭...重新擦..”小婢女低垂眉梢,带着浓重的哭音伏地求饶.. 傅骊骆冷眼瞧了一眼,面上不动声色,任由蔓萝去发落。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她看的出来蔓萝倒不像别的婢女混不吝,很多大事上她倒是有个主意的,虽然平时有些大大咧咧,但她还算拎得清,对于蔓萝的处事原则,傅骊骆很是放心。 亭外雨势渐歇,布在草藤上的水芙蓉,早已被风雨袭的东倒西歪,傅骊骆紧了紧身上的裘锦衫披走了过去.... “小姐,让奴婢来吧!当心身子着凉。”沈嬷嬷颤颤巍巍的上前,披着蓑衣的身子越发的孱弱瘦小。 傅骊骆浅笑着点点头,看那嬷嬷手上利索的,把那伏下去的小花给捋直了。 院外响起阵阵脚步声,傅骊骆颦眉望去,李嬷嬷打着墨色的大伞入了进来。 “大小姐,老爷说雨势小了,特意让老奴来请小姐出发。”李嬷嬷收了伞,放到廊阶犄角,又浅笑着道:“老爷看天气不好,特意让去藏玉阁,找了那鼎珠紫金蜀锦鞍的马车出来,说是路滑怕小子们抬轿不当心,怕摔了大小姐。”李嬷嬷说话连珠带炮的,很是利利索索。 傅骊骆脸上晒笑,拉了拉身上的对襟衫裙:“父亲有心了,对了李嬷嬷,你还是留在慈明苑伺候吧!毕竟父亲使唤惯了你,换了别人,我也不放心。”素手抚在俏生生的下颚处,傅骊骆面上神色悠闲,一席话说的滴水不露。 她是真觉得人手够使了,况且人多眼杂的,就算这李嬷嬷是古钱身旁服侍的,没有什么多余心思,但她还是有点不想用。 李嬷嬷老脸一顿,唐突开口:“大小姐莫不是怪老奴伺候的不尽心?老奴只是一大早被老爷喊去...”李嬷嬷脸色不太好看,老爷昨儿刚把自己给了逸风阁,现如今屁股还没坐热,又被打发了回去,只怕没得让人笑话,况且老爷也会不悦,怪她办事不利! 傅骊骆看出了她的心思,弯了弯嘴角:“李嬷嬷是伺候过父亲和祖母的人,比起旁的人更多了层体面,况且嬷嬷又深得父亲信任,原本我这逸风阁就有二位嬷嬷了,也够我使唤了。”傅骊骆说着指了指廊檐下忙活的沈嬷嬷,李嬷嬷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又镇定道:“既然大小姐这么说了,那老奴就回慈明苑了,只是...”李嬷嬷又欲言又止的顿住了。 “李嬷嬷放心,等会我们一起去前厅,我会禀明父亲,嬷嬷宽心吧!” 傅骊骆知道她担心什么,这种在府上呆久的老嬷嬷,心思自然更深了些,左右不会让人拿捏了错处,所以她也没必要让她为难。 “大小姐心思透亮,老奴信服。”李嬷嬷福了福身,面上很是感激。 傅骊骆目光清浅的摆了摆手,信步去了厢房内室.... 梳妆打扮了一下,带着蔓萝和洪嬷嬷走了出去,又转头在沈嬷嬷耳边吩咐了几句,众人诧异,谁也没有听清她们说了什么,只看见沈嬷嬷瘦弱的身躯动了动,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 李嬷嬷暗暗思忖,昏黄浑浊的眸色来回变换着,忙的跟上那一袭青色的身影,快步迈出了院子... 蔓萝嘴里嚼着青瓷软糕,黏糯的糕点粘在了白瓷牙上,说话只打颤:“小姐,你这一身比昨儿还要素净,咋带了这根簪子?奴婢前日还差点收了起来..”看了看一脸沉思的傅骊骆,蔓萝不由得走的有些气喘.. “大小姐容色清丽无比,配着这墨蕊桃花青木簪子,倒也相得益彰,很是雅致!” 李嬷嬷疾步跟了上来,打量着一身青色的傅骊骆,满眼都是真诚的夸耀。 众人各怀心思的到了慈明苑,傅骊骆神色舒展,见过了古钱,左右不过听他嘱咐了一顿,又带着低眉垂眼的古云画母女走向了马车...后面跟着三三两两提着手信盒子的婆子丫鬟。 傅骊骆好遐一整的挑眉,瞅了瞅跟在后面默不作声的古云画,只见她一袭水湖色的襟裙,头上依旧簪戴的华丽精致,只是那弯腰弓背的样子让她气质全无,倒显得整个人暗淡无比。 傅骊骆弯腰塌着矮凳,麻利的钻进马车,古云画呐呐的就要踩着上去... 然 一声尖锐的大喝响起 “二小姐不要上去..” 正欲上车的古云画吓了一跳,脚下一抖,从矮凳上歪了下去... “哎呦,好疼..”古云画摸着刺痛的脚踝,一双美目狠狠的盯着打下珠帘的傅骊骆,“娘,你看,我新换的裙衫都脏了,我还是不要去吧!”古云画拉着满是污泥的裙摆,嘟着粉嫩的小嘴,转头愤怒的瞪着一旁的李嬷嬷。 二夫人杨素琴也早已没了往常的气势,睨了睨被风吹得叮叮当当的卷珠帘,晶莹剔透的串玉镶珠散发出绚丽的光芒,刺的杨素琴双目隐痛快要睁不开眼,依稀瞥见那抹青色的影子端坐在内,杨素琴神色一咧,忙的拿起帕子,替古云画擦了擦裙角:“去吧!”又凑近古云画耳边小声:“反正躲也躲不过的,尽快解决了才是!” 说道解决两字,杨素琴**堆砌的脸上满是恨意.. “妹妹要是不去,那姐姐更没必要去了,始作俑者是妹妹,莫非妹妹不自知?” 马车上清冽的嗓音传来,脆生生的话语似在古云画耳边炸了个响雷,她身子一抖,紧了紧手心的素帕,靠着杨素琴站了起来,狠咬唇瓣:“姐姐说哪里的话,妹妹也是无心之失!” 水色的樱唇被咬出了血,刺痛感袭来,古云画面色阴郁的抬手拂去,搀着杨素琴的手,一拐一拐的朝后面的素色小马车走去... 傅骊骆勾了勾唇,沉声:“快走吧!被妹妹耽误了好些时辰了...” 古云画顿了顿,身子簌簌的迎风摇摆,终是泄气的爬上了马车。 第三十五章 自取其辱 林府,春堂苑,除了风雨击打树木枯枝的沙沙声,不见其他任何声响,连庭院里干活的女使们,手中的动作都不由得放慢了许多。 周遭都是寂静无声,只那堂屋时不时传来阵阵怒喝,众人凝声屏息,好奇的朝苑中堂屋瞥去,却大气都不敢出。 堂屋高坐上的林老太太端坐其中,她身着深蓝暗纹的对襟褙子,头上簪着灰蓝锦绣镶墨玉的抹额,斜插一根镶金翠绿的大簪子,腰间靠着深绿色的大引枕,表情甚是肃穆,与往常很不一样。 林府大房主母心下凛然,老太太从昨儿到现在脸上的怒色难消,对于仙柔被伤一事耿耿于怀,她又何尝不是?她作为林府大房嫡母,作为仙柔的亲娘更是心疼不已,心里早已把那肇事者的大冢宰府骂了千万遍,但碍于东道主永定侯府的权势,她自然不敢表现的明目张胆。 “把这碗桂花翠玉酿给柔儿送去吧!”老太太双手按着眉心,昏黄的老眼中布满血丝,看上去甚是疲惫。 大房主母忙的应声接过案上的白瓷碗,行了出去... 林老太太抚着眉心,灰暗的眸色渐深,想起昨儿个永定侯的嫡母上官林烟,亲自把受伤的仙柔送了回来,说了好一会子的话,通体不过是一些搪塞客道之语,又说了些侯府的老太君甚是想念她之类的,明摆着拿着老姐妹的情分来堵她的嘴,最后又让小厮们,塞进来好些个贵重的礼物。 老太太眉梢紧蹙,连带着嘴边也弯起了好几道沟沟壑壑,像干涸的壕沟,更显得苍劲凛冽.. 众人见老太太缄默沉思着,一时间全都噤若寒蝉,呆站在了两旁,不敢落座。 “母亲,儿子以为此事就算了吧?柔儿也有错,她也忒不懂事了,人家侯府贵女生辰,她自己耐不住性子,跟人发生了口角...”林二老爷林柄槐还没说话,却被身后的妇人扯住了衣角,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语,在看到妇人侧目隐晦的眼神时,立马又咽了回去。 这林柄槐原本也没有一官半职,不过是个成日里赋闲浪荡之人,喝喝花酒逛逛花楼,可谓是劣迹斑斑,在一次偶然情况下,被永定侯爷拉了一把,好歹给了他个朝散大夫的文职,他很是感恩戴德,这不,连自己老娘寒厉的面色,都不曾注意到,就信步出来为侯府说话。 “老太太,二伯说的很是,那永定侯府是皇亲国戚,咱们惹不起的。”站在后面廊柱下的大房侍妾向氏,撵着素帕走了出来,她举止轻浮的撩了撩肩上的乌丝,媚眼如丝:“更何况您跟侯府的老太君是闺房之交,说句不中听的,咱们胳膊拧不过大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柔儿本就太任性了,给点教训也是自找的...让她知道以后...” “你闭嘴..” 向氏的话还没说话,却被一声厉色喝住了...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大房主母李氏站在门边,端着筛子的手颤抖的厉害,一双美目似要喷出火,怒目而视着刚说话的向氏,筛中的红枣蹦跳到地上,向氏瑟缩着躲在大老爷身后,死死盯着脚边的红枣,头垂的越发的低了。 李氏猩红着双眼,走了过来,伸出食指破口大骂:“你这没心肝的贱妇,柔儿不是你女儿,你自然不心疼,巴巴的去讨好某些人..”李氏早已没了往日的稳重端庄,像个泼妇似的叉着腰大骂,柳眉倒竖,很是凌厉! “姐姐,你这不对吧!好好的说柔儿的事,为何要指桑骂槐?”二房的主母陈氏从林柄槐旁边走了出来,**灌面的脸上尽是恼怒,一把甩开林柄槐拉扯的手,挑眉看着气的浑身颤抖的李氏。 这李氏本就在气头上,哪还顾得上身为林府大房主母的身份,只见她上前一步,指着陈氏的鼻子骂开了:“说的就是你们怎么啦?身为走刍还怕人知道吗?为何拿我的柔儿去作贱巴结?永定侯府皇亲国戚又怎么样?我的外甥还是当今的太子殿下呢!你们这群烂了心肝之人...” 啪啦 尖锐的破碎声炸响..彷佛炸了个闷雷,只觉得天旋地转,房梁廊柱都颤了起来.. 顿时厅堂鸦雀无声,众人睨眼望去,只见两个硕大的金镶玉红梅的珐琅瓶碎了一地.. 霎那间不只厅堂没了声响,就连刚到院门口的傅骊骆和古云画都惊了一惊,刚准备迈进的步子,不自觉的缓了缓... 先前还气势凛人的李氏身子抖的越发厉害,原本精致的冠发因为身子颤抖,全部散落下来,瞬间德行全无,缩成一团躲在大老爷身后不再敢言。 “你们都当我死了么?”林老太太拿着墨纹拐杖,气的直敲打木案,老脸铁青,捂着素帕剧烈的咳嗽,“一个个在这打嘴,哪还有一点贵家子弟的样子?没得让人看笑话...”声量不高,但足以让厅堂的每一个人,都低垂了眼眉。 “娘,您保重身子啊!”一直沉默的大老爷,狠狠瞪了一眼容色憔悴的李氏,面色担忧的上前.. 林老太太恨恨垂在案头,干枯的手掌青筋暴起:“你也不用劝我,你们这些人我也没能耐管了,只盼着早死,不用看你们互相轻践作耍!”说着又是好一顿咳嗽,边上的老嬷嬷赶忙递茶倒水,帮着顺气。 众人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正在此时,听见门外一声大喊: “大冢宰府古大小姐,二夫人,二小姐求见!” 众人都骇了一跳,慌乱的站了身,面面相觑,神色各异的望向高坐... 林老太太面色一滞,藏在手袖里的手掌慢慢收紧,旋即又松开了去,沉声道:“传吧!” 不大一会,一清丽的人儿额首提裙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含胸弓背的一老一少,门口还站了几位婆子丫鬟,还有抬着锦箱的小厮们。 “晚辈给老夫人请安。” 黄鹰出谷般的绵言细语洋洋盈耳,宛如鸢啼凤鸣,青衣少女早已站在了厅堂中央,纤弱的身姿,微微福了下去,一举一动皆恭敬有加,面上浅浅挂着笑意。 边上本还缩着身子,置身事外的林家大公子林寒初,此刻正仰着头,肆无忌惮的淫邪眸光,直射了过来,迷怔般的盯着堂前的明丽少女。 老太太看着眼前举止得体,娴雅柔美的少女,眼中的厉色悄然减半,但面上还是挂着不悦,她阴了阴脸面,沉声道:“不知古大小姐来此作甚?”眸光却狠狠的朝傅骊骆身后的古云画抛去。 古云画只觉得双膝发软,拉着杨素琴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 却全然不知,她的全部动作,都被高坐的老太太尽收眼底。 老太太看向古云画的眼神,不自觉的多了几分鄙夷和厌弃.. “父亲听说妹妹昨日的行径,很是恼怒羞愧,奉父亲之命,今日特意带了舍妹来求老太太的宽恕!”傅骊骆上前一步,忙的伏腰叩了叩首,看了看高坐的老太太行色舒展了不少,又臻手敛眉道:“父亲本是想亲自来的,但因昨儿舍妹一事,被气的僵卧在床,不能下地,故让晚辈和府上二夫人一同前来请罪。”明媚少女如斯,投足之间皆是稳重大方,一席话说的滴水不露。 这林老太太原本心里的气,就是因大冢宰府没人前来致歉所起,现如今看到这大冢宰府的嫡出小姐这么稳妥得体,心中的憋闷也消散了不少。 “大冢宰大人身子无恙吧?” 角落里瑟缩着的林柄槐唐突的问候了一句,在睨到老母亲凝重的脸色时,忙的又退到了犄角处。 傅骊骆拂了拂耳边的青丝,笑意盈盈的看了过去:“多谢关怀!找了大夫瞧过,说是气急攻心,休憩两日就无大碍了!又对着身后使了个眼色,杨素琴会意,忙的拉着哭丧着脸的古云画上前,作了作揖,面上讪讪的,“请老太太原谅小女的鲁莽行事,小孩子家家的都不懂事,一句顽笑就恼了,这原本就平常不过了...” 此话一出,廊柱站着的向氏顶了过来:“二夫人这话可没得打嘴!什么叫平常不过?我们家的孩子可不经常这样,我们柔儿也不是个混不吝的..”向氏分辨的面红耳赤,全然忘了自己刚不久和李氏闹的不愉快... 傅骊骆心中暗暗叫骂,这杨素琴好歹是大冢宰的二夫人,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这会子不知道捡些好的说,倒盘带上了林仙柔的错处了,交握着指尖,盈盈水润的大眼满是唏嘘。 不露痕迹的朝那高坐之人看去,只见刚还舒展眉梢的林老太太紧绷着嘴角,半眯着眼睛打量着噤声的杨素琴。 “请老太太莫怪,府上二夫人一时心急说错了话,也是无心之失,还请老太太和夫人莫要计较!”傅骊骆纤纤上前,躬了躬腰,俏脸沉静似水,周身的气质温润如玉。 “古大小姐温良娴雅,落落大方,很是知书达理,今儿就看在你和大冢宰大人的面上,原谅了古二小姐..”林老太太端着青花瓷的杯盏抿了一口,眸光沉沉的,睨了睨面色苍白的古云画,唇边弯起似有似无的讥笑,但看向傅骊骆的眼神,却多了几分信服和怜爱.. 命人奉了茶给傅骊骆,又让她去软椅上落座... 傅骊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趁热打铁的吩咐门口的小厮,把锦盒箱子抬了进来,站起身道:“为表示歉意,略备了些薄礼,还请老太太不要嫌弃!” 众人探头探脑的,看着几位小厮进进出出,都在盘算着那里面的东西值不值钱,也有人注意到老太太原本恼怒的面色,竟有了几分笑意! “老太太,收下吧!古大小姐这么温良贤淑,莫要驳了她的面儿才好!” 倚在回廊宄处的陈氏嬉笑着开口。 高坐的老太太眉眼弯了弯,端坐起了身子,捧着云纹暖婆子,正色道:“你说的很是,这孩子瞧着就让人欢喜,不收下倒是我的小气了不是?” 说着忙招呼傅骊骆上前,竟客道家常了起来 众人难以置信的盯着两人,看着她们攀谈的甚欢,嘴巴都张的大大的..一时难以接受。 “早听闻古大小姐美名,当日八里亭湖采斗盛会没有一睹风采,实乃大憾!今日一见,果真人才卓然!。” 躲在廊柱犄角的林寒初,贸然行了出来,一双鼠目泛着贼光,上下打量着坐在软椅上的傅骊骆,周身散发着油腻的光芒,傅骊骆淡然一笑,长卷的睫毛掩去眸底的厌恶,端着杯盏的素手动了动,并没有正眼瞧他。 林寒初讨了没趣,被向氏横眉竖眼的拧了过去... 傅骊骆抿了口清茶,放下茶杯,站起身,福了福身:“老太太,今日叨扰了,晚辈先回去了。” 林老太太凝眉,紧了紧身上的狐毛大裘披,对她点了点头,满眼皆是笑意。 众人又一怔,这就算是了了么?这古大小姐真是好口才,三言两语竟让,盛怒的老祖宗满眼堆笑,看向傅骊骆的目光多了一丝崇拜.. 不只是他们,跟在傅骊骆身后的一老一少更是如获大胜,杨素琴和古云画原本悬到嗓子眼的心,也咯嘣一下,回到了原地。 傅骊骆行了一礼,浅笑着转身.. 然 差点撞倒了一个人,颦眉一看,林仙莹神色惊恐,傅骊骆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见: 啊的一声,身后跟着的古云画母像耍猴般的蹦跳着,撕心裂肺的尖叫了起来.. “自取其辱!” 不知谁抛出了这么一声... 第三十六章 如鲠在喉 转瞬之间,刚还风静雨歇的厅堂此刻又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傅骊骆面色微紧迎了过去,只见古云画半趴在墨兰氍毹铺就的地上,水湖色的裙衫湿哒哒的挂在身上,额前的碎发往下淌着水珠,她斜眼嘴歪的呆楞着,嘴巴半启喃喃自语...身边伴随着杨素琴哀哀怨怨的嚎叫和哭泣... 众人都骇了一跳,看着躲在李氏怀里,双眼猩红的肇事者林仙柔,冷不丁的细汗直流。 “去拿素锦披子过来,不要着凉了才好!” 林老太太率先发号施令,吩咐旁的嬷嬷丫鬟们,只是语气疏淡,听不出一丝忧色。 傅骊骆眸色转冷,眼底一片清明,她纵是不喜腹黑阴毒的古云画,自己也打算找个机会数罪并发于她,但也不想看到她,被林府的人欺负成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没得给大冢宰抹黑,她峨眉微蹙,面有难色迈了上去:“老太太,这该如何是好...令妹先前是越矩在先,但说到底林二小姐也不是一点错处没有!侯府上下皆可作证,是林二小姐挑衅在先,舍妹才失了规矩!” 傅骊骆一口气说话,俏颜上愠怒乍起,水雾灵亮的眉眼越发的顾盼神飞,让人不敢亵渎丝毫.. 一旁的林仙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角带泪:“祖母,都怪莹儿没有及时拉住妹妹,才让她跑了过来。”林仙莹说着抬起泪珠飞淌的小脸,又拉着傅骊骆的手袖:“古大小姐,柔儿也是一时任性,还请不要怪罪!” 傅骊骆面色淡淡的扯过衣角:“林大小姐,这是作什么?” 对于装腔作势羸弱柔婉的林仙莹,她掩盖不住的厌恶... “莹儿,你那是作什么?快起来,这不怪你!”大老爷忙的上前沉声说道。 老太太看着在李氏怀中,抽抽噎噎轻纱拂面的林仙柔,又见她往昔如花似玉的脸蛋上,此刻虽覆着白沙但依稀能瞧见红痕遍布,她的心像疯涨的蔓藤似的,千丝万缕的紧绷缠绕,先前平复下去的怒气又升了好些上来,顿时心里似吃了只苍蝇般恶心。但礼物也收了,话也说开了,这会子再撕破了脸面也不好,故沉声呵斥林仙柔,“柔儿,还不快跪下!” 林仙柔哪里肯跪,她愤恨的死死盯着,呆坐在软椅上的古云画,猛然扑将过来,一把扯下古云画身上披上的锦披,抬起巴掌就要扇下,却被一旁的傅骊骆扣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林仙柔的怨怒转而,指向了抓着她手腕的傅骊骆,只见她侵了毒液一般的眸子狠狠戳向了她...冒着熊熊烈火,恨不能把眼前青衣少女给点着了。 “咳...咳咳...快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拖下去,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踏出房门半步。”林老太太双手拧拳,恨恨的捶打着案角,晃当一声,青花瓷的杯盏滚落下地... 门外两名壮硕的婆子应声走了过来... 傅骊骆面色淡漠依旧,手上却偷偷使力,突然素手一松,只见那林仙柔像断了线的风筝歪了下去... “哎呀!柔儿...”李氏挣脱大老爷的双手禁锢,慌张的肝儿肉儿的跑了过来... 林老太太抚着钝痛的额角:“古大小姐,真是抱歉!本来这么个小事,你父亲派你来说清楚了,便罢了!没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没想到柔儿这孩子忒任性了些...” 老太太毕竟是经历过风雨之人,历练的多了,孰轻孰重自是不言而喻,先前那么生气不过是,没见着大冢宰府的人来登门致歉,后来人也来了,也给足了林府脸面,自己堵在心口的怒火也消散了不少,这会子仙柔闹这么一出,要是真把大冢宰给惹急了,反而失了两府的颜面,毕竟那古钱是圣上跟前的红人..林老太太暗暗思忖,眉梢紧蹙。 林老太太好一顿咳,林仙莹忙的起身,跑了过去,端着一杯清茶递给她。 傅骊骆拂了拂裙摆上的飞絮,浅浅一笑:“老太太说的是,只是现在林二小姐也没吃亏。” 俏生生的嗓音传来,众人皆面上讪讪的,不太好看。 这古大小姐,简直字字珠玑啊!合着她的意思是,林府上下都是气量窄小之辈,凡事都论吃亏是否? 林老太太身形一顿,感觉头痛如麻,一张老脸也被她一句话憋得通红,竟也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来了,她还没坐稳,那娇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看林二小姐的样子竟也大好了,那上好的红参补气丸,想必也用不上了,我还是拿回去吧!”傅骊骆对着她身后的李嬷嬷使了使眼色,李嬷嬷点点头,走过去把放在梨花木圆桌上的五彩锦盒拿了起来.... 众人眼角抽了抽,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更惊骇的莫过于高坐上,假装喝茶的林老太太,由于太过于惊诧,手心不稳,一杯盏的水,全数泼到了自己身上,众人大骇,又不敢上前,知道老太太最是个要面子之人,这会子要是上去,没得挨骂。 刚还呆若木鸡的古云画母女黯然回神,嘴边掠过一丝阴笑,霎那间又恢复如初。 傅骊骆瞥了一眼众人,各人的情绪表情她尽收眼底,素手拧帕,她淡然的站在高坐下面,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眼角的余光睨到林老太太,还正襟危坐的端在坐上,傅骊骆勾了勾水润的粉唇,神色浅浅。 杨素琴紧绷的神经慢慢放开了些,不由得在心里暗暗佩服傅骊骆,轻飘飘的一句话,竟让持端稳健的林老太太失了态,但一想到自己越发不能对付她时,眼眸中散发出的光又暗淡了下去,抱着古云画的手,微微抖了起来。 傅骊骆懒得再在这里周旋,忙的上前,福了福身,脸上晒笑道:“舍妹身子不适,叨扰了半日,晚辈先回去了。” 说着瞥了一眼面色不太好看的林老夫人和众人,微微仰头,信步走了出去.. 杨素琴和李嬷嬷忙的搀扶着呆愣的古云画,疾步跟了上去.. 林寒初怔怔的看着那抹青色的身影,倩影柔姿,亭亭玉立的迎光而出,渐渐在暖阳的照耀下消散不见,心里不免生出一丝喟叹... 李嬷嬷心悦诚服的跟在傅骊骆身后,黝黑的老脸上尽是得意。 心里已经盘算好,回去怎么把今日大小姐光耀门楣的大事,跟大冢宰大人禀告了,没准大人一高兴像上次那样,赏她几钿白花花的大银也说不定,李嬷嬷心想着越发的上了头,望着傅骊骆的眼神除了崇拜没有其他,没成想手上一松,搀扶着的古云画母女突然没了支靠,竟脚下一歪摔了下去... 阵阵闷哼声传来,傅骊骆素手掩住嘴角的笑意,回头瞅了一眼,自顾朝着南门处下马车的地方走去... 蔓萝翘首一盼,在瞥见那抹飘逸出尘的青色衣角时,忙的扔下手中的干穗子,奔了过来。 “小姐,你们都进去了好大一会儿,奴婢都等的有些急了,事情还算顺利吧?”蔓萝抬手帮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青丝,踮起脚尖朝后望去.... 在看到形容枯槁,满身狼狈的古云画母女时,她惊了一惊,拉着傅骊骆的衣袖:“小姐,难不成二夫人和二小姐挨打了不成?”蔓萝望了望身后,朝傅骊骆努了努嘴。 傅骊骆神色淡漠,拂去嘴角的一缕发丝:“本该要挨打的...”说着掀起卷珠帘子,弯腰闪了进去... 秋风萧索,卷起了遍地的荒凉,阴冷的寒风毫不留情的,掀翻了马车上悬着的珠玉镶嵌的卷帘。 傅骊骆面色一恼,抬手挑起帘子的一角,漆黑的眸子不经意的,朝那不远处的小树林子一瞥,她差点跌落下地.. 那满是枯黄萧瑟的小树林里,一只毛发如雪的小驹马,被拴在光秃秃的树干上,马背上的须子被吹的来回摇摆。 她揉了揉迷怔的眼眸,定了定神,再去望时,哪里还有白马的影子,倒是耳边突然想起一声嘶鸣,她忙的跳下马车,还来不及站定,迎着刺眼的光芒,瞥见一玄衣男子卧在马背上,风驰电掣从她的马车旁飞扬而去.... 她艰涩的启唇...终是没有大声呼唤出来.. 蔓萝茫然的扶住她重心不稳的身子,朝她视线瞩目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有灰茫茫的尘土飞扬,她忙的用手袖捂住傅骊骆的嘴鼻,嘴里骂骂咧咧的... 傅骊骆面色微白的在蔓萝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整个人的心思仿若被挖空,敛眉靠着小窗闭目不语。 “小姐,你饿不饿?我这儿有一盒酥糕,要不要吃点?” 蔓萝变戏法般的从身后掏出一盒吃食,呈给傅骊骆,傅骊骆神思倦怠,凝眉看向窗外,没有应答。 蔓萝嘟着小嘴,拿出一块丢进嘴里:“小姐,这个真的很好吃的,是一位玄衣公子送的,总觉得见过他似的,又想不起来哪里见过?”蔓萝没由头的嘟嘟囔囔,又夹起一块扔进嘴里,吃的不亦悦乎,一张圆滚滚的小脸上更加的鼓胀了起来,像白花花的发面包子。 “什么?你刚说玄衣男子?哪个玄衣男子?” 傅骊骆突然拉着她的手臂,眸色清亮,峨眉紧蹙。 蔓萝慌乱的放下锦盒,挠了挠腮:“奴婢不知道他是谁?只是看他面善,好似在哪见过一样!”蔓萝捂着鼓鼓的腮帮子,说话有些语无轮次。 “对了,他跟林二公子经过这儿,看奴婢一人呆在这,就随手给了奴婢一盒吃的..并且...”蔓萝话还没说完,傅骊骆早已跳下了马车,莹翠玉珠被撞的娉娉婷婷响做一团。 “在这等着,我马上就来。” 马车外赶车的小厮骇然不已,想扶起跌在地上的她,又不敢,故只能诺诺的连忙应声,侯在一旁不敢挪动半步。 傅骊骆顾不上手心的擦伤,信步颦眉往林府大门走去... 素锦小马车上的杨素琴,掀起帘角朝她狐疑的看了过去,双目微动,狭长的眸子泛着冷寒。 “小姐等等奴婢...” 蔓萝跟着跳下马车,提着裙摆,行色匆匆的赶了上去.. 傅骊骆脚下步子越发的急促,眸底清澈分明,一双雾气蒙蒙的大眼越发的透亮。 心里想着刚奔腾而去的灵儿,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前掠去。 然 差点与前面的白衣身影撞了个满怀,傅骊骆抬起嫩生生的下颚,却看到一张冠玉温润的俊颜,她忙的信步一收,定在了原地。 白衣男子好看的眉眼,看清眼前清丽的身影后,不由自主的弯起了薄唇,脸上笑意盈盈,竟韵起了淡淡的红晕,看着她漆黑的眸子,他勾了勾唇:“好巧,兮儿小姐近来安好!” 他白衣胜雪,浅笑着望进她的眼底,少女清泉似的瞳孔中,除了他的身姿并无其他,他突然面上一热,刻意扭头目视前方,不敢再去看她。 傅骊骆自是没注意到,眼前男子古怪的行径,她后退一步,福了福身,脸上淡漠一片:“林二公子,正好要去寻问你一件事!” 林寒峥抚着扑通乱跳的胸口,挑眉笑笑:“何事?” 傅骊骆也懒得跟他兜圈子,直入话题看向那灰暗的天边,“今儿跟你一起的玄衣男子是谁?” 清脆好听的娇音入耳,林二恍惚了几秒,霎时清醒过来,修长的指尖拂过青色的下巴,脸色有些苍白:“难不成....古大小姐看..上了窦大将军?”林寒峥幽谭似的凤眸,染上了些许灰暗,竹节似的手指紧紧攥着有些发白... 傅骊骆藏在手袖里的纤手,微微有些抖动,在听到窦这个字的时候,眼底的清明闪过一丝冷哼,僵硬的略施一礼,便转头踱步回去,丝毫没有注意到,眼前白衣公子眼眸中的落寞和孤寂。 冷风拂过,掀起那抹青色的裙裾,他甚至能看到她差点打了个趔趄,他睁大眸子,紧盯着那抹光亮笼罩的倩影,薄唇尝试着轻启,却又如鲠在喉... 第三十七章 疯魔迷怔 傅骊骆整个心思都在灵儿身上,她想不明白灵儿好好的在小木屋里,怎么被窦骁扬撸了过去?那小木屋可是她费了好些心思,让那马夫给她寻的,难道那厮把灵儿卖了不成? 出水芙蓉般的俏脸气的煞白,素手掀起帘子,心里烦闷不已。 车轱辘压在平缓青石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疲乏的伸手去取腰间的素白锦纱绢子,怎料抓了个空,倏的睁眼,低头一看,哪里还有素绢? “蔓萝,可有看到我的帕子?”她面色微紧,拉了拉酣睡如牛的小婢女,蔓萝睡眼惺忪的揉着眸子,一脸的迷糊。 泄气的松开了蔓萝,脑子里不断重现在林府的片段,但额头发胀,整个额间酸涩无比。 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晌午时分,终于回府了,古钱早已亲自侯在门外。 马车一停稳他立马迎了过来,细心的帮她打起珠帘,“兮儿累了吧?花厅已备好了你喜欢的小菜,清蒸鳜鱼,松子翠玉虾仁,桂花酿....”古钱殷勤的报出菜名,丝毫没有注意到傅骊骆眉宇间倦怠愁容,更是一眼没看素锦车上的杨素琴母女。 “父亲,今日有些疲乏,就不陪父亲用膳了,我想先回房休息。” 傅骊骆施了施礼,满眼尽是倦意。 古钱忧色的点头,挥了挥手:“快去吧!我让李嬷嬷把饭食,端去逸风阁,你先多少用些,再休息?”古钱小心翼翼的探寻她的意见,哪还有半点威严的大冢宰样子。 他与沈星若伉俪情深,结合数年才有了一女,两人更是如获至宝,视为掌上明珠,他担心她身子骨柔弱,不想让沈星若再生养,奈何她执念很深,硬是再想给他生一个男儿... 他拗不过她,只好同意,沈星若虽不说他又怎会不知道,她是知晓了他在外面养了妾室,生怕自己要是没有男孩,被别人夺去家业,想来也是自己一时糊涂,酒后乱性,被杨素琴纠缠上了,一边是杨素琴的寻死觅活,一遍是爱妻的冷言冷语,他夹在中间乱了方寸。 为了令爱妻安心,他答应不让杨素琴回府,怎知一向淡漠好强的嫡妻竟又有了身孕,他又惊又喜,只等她临盘,谁知她竟难产雪崩而死,虽然她冒死生下了古轩,但他因爱妻的死耿耿于怀,他素日不喜儿子,只疼这从小没了娘的大女儿。 “老爷,老爷你怎么啦?” 杨素琴狐疑的走上来,朝他呆愣的方向望去,除了那青衣少女的背影,别无其它。 侵了毒液的眸子盯了傅骊骆几秒又稍纵即逝,亲昵的想要挽起古钱的胳膊,不成想古钱一个冷嗤,甩开了她的手臂,信步走上了青石廊阶,对她的态度甚是疏离。 杨素琴僵定在原地,一双美目恨意滔天.. 涂着豆蔻的鲜红指甲死死陷进了掌心,温热的血液渗出,她却浑然不知,银牙紧咬,心里暗暗咒骂起,那过世已有十几载的沈星若,她就不相信她一个大活人,竟还比不上一个早亡的女子。 “二夫人...二夫人快来..” 小娥挥着帕子朝杨素琴招手,脸上惊慌失措,边上的陈大婆子也面色微紧的看向车内。 杨素琴来不及多想,忙的提步小跑了过去,挑帘一看,骇了一大跳,只见一路上怔怔呆呆的古云画衣衫半褪,白皙莹润的颈子上,赫然在目几条猩红的印记,俏生生的小脸上也横卧着,一条蚯蚓似的红痕,一直从耳边蔓延到她尖细的下颚,看上去很是触目惊心。 杨素琴长大着嘴巴,指着车内笑得诡异的古云画,啊的一声往陈大婆子身上倒了过去。 几位婆子丫鬟俱吓了一跳。 过路的行人翘首以盼,纷纷侧目。 陈大婆子瞪了一眼尖叫出声的婢女小娥,忙的躬身把昏死的杨素琴背了进去。 一时间大冢宰府门口好不热闹,霎时间人声鼎沸,过路的行人议论纷纷。 “快从北门进去吧!” 沉稳干练的李嬷嬷忙的赶了过来,冷声斥责杨素琴的嬷嬷和婢女,朝马夫使了使眼色,素车晃晃荡荡的朝那巷子深处的北门拐去。 马车上时不时的传来阴恻的笑声,随着冷冽的寒风一起,听上去恐怖至极!行人都不约而同的噤了声,瑟缩着身子,小声的交头接耳着。 “马车上据说是大冢宰的二小姐,她笑的好吓人啊!” “可不是嘛,古大小姐刚就进去了,这马车上除了二小姐,就没有旁人。” 话音刚落,另一声音又响了起来: “这二小姐莫不是中邪了?听说昨日在侯府还打了人..” 那人说话音量小了很多,但周遭的人都听的真切。 “肯定是魔怔了,不然怎么好好的打别人...” 李嬷嬷不动声色的凝眉进去,吩咐管家重重的关上了朱红色的大门。 晃当一声 大门紧闭,李嬷嬷面色铁青,额上冷汗密布,来不及擦拭,忙的小跑去了慈明苑.... 逸风阁,傅骊骆无精打采的用了些桂花酿,打发蔓萝去了外厢房,一人和衣卧在软榻上,眸子虽闭着,但那卷翘的睫毛却盛满了心事,云鬓峨眉,乌黑的青丝泻在了床沿,周身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 她心里盘算着,到了傍晚时分,想个法子偷偷潜去那马厩,找那小厮问个究竟,要是他真把灵儿卖了,她定饶不了他,眉梢蹙起,莹白卧蚕下微微青色漾了出来,她假寐着,心神不宁。 “小姐,小姐...” 蔓萝卷起墨玉镶珠的流苏帘子,蹑手蹑脚的踱了进来,轻声喊了喊床上侧卧着的少女。 灰绿色的窗幔荡了荡,蔓萝看不真切,透过薄薄的幔子,依稀看见小姐如绸缎般顺滑的青丝,铺满了整个梨花木的床沿,玉色的小脸一大半埋在了乌丝里,不知是醒还是谁! 傅骊骆没有应声,稍稍动了动,侧身朝里换了个身,不再理会。 “这么快就睡着了么?” 小婢女自言自语的垂下卷帘,正欲出去。 “何事?” 清冷的嗓音袭来,蔓萝一个激灵,险些没有站稳。 蔓萝舔着脸行至软榻前,抬手拉开窗幔,看着半卧着的少女,眼眸并未睁开,她忐忑上前蹲在榻前:“小姐,老爷让你去一趟花厅,好像是二小姐病了!” 蔓萝在心里说了几百遍活该,但面上不能表现的那么明显。 “我又不是大夫,生病了就去请大夫,找我去做什么?” 傅骊骆面色微怒,一把顺过垂在床沿的青丝,睁开水漾的眸子,爬起了身子。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却在疑惑,那古云画刚在侯府样子看着就有异样,难不成被那林仙柔一碗水浇傻了不成?按道理说那水也不滚烫,当时溅起的水珠也沾了些在她手上,水是温的,古云画应该没事才对。 一边思忖着人已走到了门边上。 慈明苑,古钱面色焦虑的,捋着半白的胡须坐在太师椅上,看见傅骊骆进来,连忙朝她招手,“兮儿,耽搁你休憩了,只是你那不争气的妹妹这会子病的不轻啊!”古钱重重的一拳垂在红木色的案上。 李嬷嬷上前弓腰:“老爷,二小姐在林府发生的事情,就如老奴所说,就是被林二小姐浇了一碗温水,并无其他,况且..”李嬷嬷看了看淡漠的傅骊骆,又扬唇道:“要不是大小姐阻止了林二小姐,我们二小姐肯定要挨那一巴掌。” 古钱顿了顿,端着茶杯的手有些颤动:“那单单一杯水,她为何把自己挠成那样...” 他虽不喜古云画,但那好歹是自己的亲骨肉,虽然憎恨杨素琴居心叵测的珠胎暗结,但总归是自己一夜乱性有了她,不忍心逼她打掉她,就让她生了下来,因当时的情势所逼,只能把她们母女安置在一小宅子里几年,到了云画四岁的时候,嫡妻故去,为了让杨素琴更好的照顾府中的一对儿女,故才把她们母女接进了府中。 十几年过去了,杨素琴事无巨细的把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云画往常也乖巧伶俐,虽不像嫡妻生的古兮那般宝贝,但也不忍心她被别人糟践。 傅骊骆提裙坐在云墨软椅上,轻抿了一口清茶:“胡大夫瞧过了没有?他怎么说?” “胡大夫开了些方子,面色凝重的走了。” 李嬷嬷看了眼沉默的古钱,忙的答话。 突然 一婆子面色惊惧琅琅呛呛的,从前庭的小径跑了过去,蓬头垢面的,手臂挥舞着大喊大叫。 “不好了,二小姐疯魔了,二小姐疯魔了,快来人啊!” 花厅中的众人俱骇了一跳,古钱更是惊的扔掉了手中的杯盏,站起身来往外奔去... 傅骊骆也惊诧不已,一把拉过跟在婆子身后的小婢女:“怎么了?说清楚!” 小婢女一抬头边上的蔓萝惊呼出声,傅骊骆怔了一跳,把蔓萝护在身后,只见那小婢女嫩白的下颚,深深嵌着两条蜈蚣一样的血痕,伤后还在微微冒着血丝,看起来恐怖不已,汗珠不断的从她脑门渗出来,聚集在鼻子尖上,她似乎都忘了去擦拭!由于惊恐,眼睛越瞪越大,彷佛下一秒就要从眼眶里掉落下来。 傅骊路大骇,手一松,那婢女跌跌撞撞的朝疯婆子跟去,嘴里大叫着:“二小姐疯魔了....” 素手扶住廊檐柱子,忙的吩咐蔓萝:“快去找管家,让他带几个小厮去二小姐的寒冰楼,要快...”蔓萝拧紧手心的帕子,正欲前去,又听到清冽的嗓音,“要带缎带前去..” 蔓萝定定的回神,点了点头,脚下步子轻快的跑了出去。 傅骊骆弯腰轻喘,面色舒展了不少,颦眉望着古钱奔去的方向,对着身后的李嬷嬷道:“快去拉住父亲,不要让他去二小姐那里,快啊!” 六神无主的李嬷嬷,脸如死灰,唇上一点血丝都没有,浑身剧烈的颤抖着,望了望眼眸清澈,神色镇静的傅骊骆,心下一沉捏着帕子跑了上去... 掀开云墨丹青的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顺了顺气,她神色恢复依旧,眸色微沉,眼波流转,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素手一搁,站起身忙的朝那清寒阁那小少年的住所奔去... 第三十八章 顺藤摸瓜 傅骊骆赶到古云画的寒冰楼的时候,正值傍晚时分,天空被夕阳染上了一片血红,桃红色的云彩散落在灰黑的檐角,昏黄又明亮,寂寥又萧索。 这寒冰楼她是第一次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荒凉的景象,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她竟走错了道,寒冰楼的大门应该跟她的逸风阁靠的很近才是,但这满庭的枯黄显然不是大门的入口,冷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光秃秃的树干上老鸦扑扇着双翼,鸦的一声,从她头顶飞过,与这周遭的环境融为一体,更显诡异,她裹紧素衣,轻拽着裙裾,扶着廊环漫步而入... 突然,东南角方向依稀传来阵阵女子啼哭声,声音尖细但又压抑。 傅骊骆猫着身子循着荒芜的小径走了过去,灰黄的石墙上映上她的影子,在这幽静的秋夜里倒也清晰无比,一缕青丝略过她娇俏的鼻尖,她抬起莹白的细手悄然拂去,身后的杂草丛里悉悉索索的,她绞紧素帕颦眉往后看去,除了白色的芦苇和枯草,什么都没有,粉面上不知何时沁上了细细的密汗,捏着素锦脚下的步子快了起来,但那尖锐的哭声却渐渐微弱了下去,峨眉清扫,提着裙摆的素手湿滑一片。 咯吱 脚踝处一阵闷痛传来,俏脸不由得微微皱了起来,突然前面不远处的哭声嘎然而止,伴随着一声粗噶的嗓音传来。 “谁在那儿?是谁?” 傅骊骆面色微怔,琼鼻上的细汗在余晖的照耀下,仿若那晶莹剔透的琼浆珠玉,只滚落无痕,滑了下去。她轻巧移步半蹲在半人高的芦苇丛中,紧咬唇瓣,漆黑的眸子像那磁石一般紧盯着前面,似有两个人倚在那半圆的廊亭边上。 “谁在那儿?出来!” 那人寻了过来,傅骊骆抿着樱唇,低低的往后仰了仰头,把整颗头颅迈进白茫茫的芦苇堆里,轻轻吸着雾气,一双美眸似浸染了水珠一般,水莹透亮,波光粼粼。 素手不由自主的拧紧素帕,半边身子靠在冰凉的灰墙上,冰寒刺骨,脑袋里不由分说的呈现出那年,那雪的景象,一时间雾蒙蒙的秋水翦瞳变得寒冽无比。 等待着那步子越来越近,连着那人壮硕的倒影,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白皙的小脸上晕染丝丝凉薄,整个身子冷如冰窖,纤细的五指渐渐收紧... 然 喵的一声,一只黑猫从她身边的小洞里飞奔而去... “哎呀,原来是只畜生!吓人我了!” 粗噶的声音袭来,伴随着那人粗重的喘息声,本已到了耳边的脚步声,又掉头往回走了过去,傅骊骆扶着白灰色的横垣,沿着墙垣下的小径向前探去,只听见越来越清晰的说话声。 “你个小蹄子,叫你莫哭莫哭,你是非要把人引过来才罢休么?” 傅骊骆伸出素指,拨开杂乱无章的枯枝茂叶,朝那昏黄的亭台看去,一身量瘦小的女子坐在长凳上低眉垂首,因背着身子,傅骊骆看不清那女子的脸面,从大致的衣着来看,年岁尚轻,站在瘦小女子面前的是一五大三粗的壮硕婆子,傅骊骆觉得有些眼熟,但又忆不起来,额头一阵钝痛,她轻手抚了脑门,睁大黑眸继续观望,只见那女子肩膀,一抖一抖的颤的厉害,她面前的肥婆子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上去。 “你还哭?你个贱蹄子,要不是黑子喜欢你,我有这么好的耐心跟你说话?我呸...” 那肥婆子言语粗鄙不已,随即狠狠推了那女子一把。 “干娘,我求求您,我不想嫁给黑子哥,求您了,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一定不说出去,只求您不要让我嫁给黑子哥...”女子突然抬头抓住肥婆子的衣袖,满头的黑发被寒风吹的仿若杂草一般,迎着夜风飘荡,旋即哭声越发大了起来,抽抽噎噎的好不凄惨! 傅骊骆抬起白嫩的下颚,透过枝桠缝隙,注视着亭台的一切动静。 突然啪的一声,纤瘦女子半个身子被打歪了去,她伏着瘦弱的身子靠在亭柱上,因恐惧身子颤抖的厉害,如那风雨飘零的白梨花,摇摇欲坠。 肥婆子甩了甩衣袖,抬起粗壮的小腿对着那女子又是一脚,女子喊都不喊一声,只默默轻声哭泣,仿若那雨夜里的小猫,气若游丝,压抑的哭声忽高忽低。 “贱人,我儿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要是敢把事情透露出去,你的下场将和翠柳那贱婢一样,哼...” 傅骊骆一双漆黑的眸子感觉有火在往外冒,纤细的柔夷恨不能把眼前的枝桠折断,原来那翠柳真如自己猜想的那样,根本就不是像古云画说的那样,是洗帕子失足掉了下湖,翠柳根本就是眼前的二人加害的!傅骊骆抬眸望着星星点点的夜空,她寒冽的眉梢紧蹙。 “干娘,干娘您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的...求您不要杀我..” 先前还半趴在长凳上的女子,眨眼的功夫已跌在地上,只见她哀戚的仰首,枯瘦的双手像藤曼一般,抱着肥婆子的双膝跪地求饶,声声凄惨无比,那半挽着的发髻,也不知何时全部松散了下来,乌黑的发丝铺满整个脸颊,映着这寒寂的夜,显得鬼魅凄凉! 傅骊骆冷澈的清眸,死死盯着那肥婆子,她终于想起来了,那身形,那嗓音,还有那夜那鞋上的黄泥,除了杨素琴身边的陈大婆子还有谁?傅骊骆弯弯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素手紧紧交握着,全神贯注的睨向那昏黄的光圈,斑驳的枯枝迎着微亮的光芒,探到了橙黄的亭檐边上,似那瘦骨嶙峋的手臂,似要遏制住那女子纤弱的脖颈。 “哼,你好自为之!” 肥婆子就地吐了一口浓痰,咳嗽了两声,浑浊的眼珠子警惕的朝四周看了看,甩袖朝那回拱门踱了进去。 女子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朝那拱门看了看,直至肥婆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才蹭着廊柱,把斑驳的小脸,埋进虚软的双膝悲痛恫哭起来,以至于她身后站了个人都未曾发觉。 “哭有什么用!” 清冽的嗓音响起,那哭泣哽咽的女子吓了一跳,抬起下巴,抱着瘦弱的身躯往后靠去。 傅骊骆抱胸而立,莹润的小脸上写满淡若,清澈的眸子在夜晖的映射下,更显得莹亮透彻,让人不敢轻视亵渎。 “大小姐...你...你怎么在这儿?” 婢女瑟缩着单薄的身躯,微微爬起身子,向傅骊骆施了一礼,泪痕斑驳的脸颊满是忧愤,一头如稻草般的乌丝,拧成一团团的贴在脸面,深秋寒夜,那破着小洞的薄丝裙,更是污迹斑斑,看起来倒不像古云画的贴身婢女,更像个乞儿,傅骊骆记得她,翠柳失水落湖的那晚,她就像今儿一样,抖着身子在古云画的厢房里缩成一团。 傅骊骆看着她的眼神带着探视,微微向前,拉着她的手:“我记得你叫小娥对不对?我不但知道你叫小娥,我还知道翠柳怎么死的!”傅骊骆靠着冰凉的廊柱,顺势坐了下去,好看的樱唇泛着水光,一张一合的轻启着,面色浅淡盈盈。 婢女小娥身子越发抖的像筛子,浑浊的眸子满是惊恐,拉着傅骊骆裙裾的双手战战兢兢:“大小姐,不关奴婢的事,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一戳乌丝粘在她满是青紫的嘴角,她来不及顺下,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拉着傅骊骆的裙摆,头摇的像拨浪鼓,满头的乱发迎着寒风东倒西歪,像亭中荒芜的杂草。 “哦,不知道,那好吧!本来看你可怜还想救你,没想到你情愿去送死,也不愿被救!”傅骊骆扯出她手上的裙摆,唇瓣微抿,“那今夜之事,我就权当不知道吧!”睨了眼面如死灰的小婢女,傅骊骆拂了拂额间的碎发,就要抬腿下去.. 小娥听到她后面一席话,顿时面色骇然。 脸色煞白的婢女小娥,死死抱住了傅骊骆纤细的小腿,泪流不止:“大小姐,求求您,救救奴婢吧!我不想死!”小娥突然向地上磕去,霎时白皙的额头青肿了起来,鼓起来一个好大的包。 “我很想救你,但你要把知道的实情告诉我,不然,你只有等着被枉死了,下场估计比那翠柳...还惨..”傅骊骆弯腰把她扶了起来,拉着她冰凉如窖的手坐在长凳上。 小娥蠕动着干涸的唇瓣,眼神空洞无神,勾着瘦小的身子,好似布娃娃一般,彷佛风一吹就要飘起。 她黑而大的眸子,细细睨着眼前明媚的少女,只见她白莹娇嫩的俏脸上,蓄满了诚挚的关切和好奇,不由得一颗掉在嗓子眼的心悬了下去,垂眉诺诺开口:“大小姐,翠柳真不是我害死的,跟我真的没有关系!” “我知道不是你,但你要一五一十的,把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我,我好为她昭雪,也好救你一命!” 傅骊骆耐着性子劝导她,清冽的眸光幽幽散发出光亮。 小娥紧咬唇瓣,一丝血液顺着唇角冒了出去,如那呕血的杜鹃鸟,眼睛里灌满忧伤和悲痛。 “大小姐,奴婢告诉你,奴婢全部都说,只求大小姐救我一命!” 傅骊骆裹紧对襟薄衫,粉嫩的小脸一片清明:“说吧!我定会救你。” 第三十九章 事情败露 寒冰楼,月明星稀,寒风簌簌,傅骊骆裹紧身上的素白衣衫,一双秋水翦瞳晶晶灿灿的如那星辰大海,闪耀着狡黠的光芒,亭檐昏暗的光线,隐约照在她紧蹙的眉尖,那颗嵌在眼角上方的红色泪痣竟显得妖艳又清雅。 虽然早就猜到古云画心狠手辣,但想不到她这么阴毒,傅骊骆觉得心里憋闷不已,纤指轻颤了颤,握紧宽大的手袖,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娥:“你确实看清楚了?是她推了翠柳下去?”声音有些发冷,傅骊骆清冽的寒眸沉了沉。 “是的,大小姐,奴婢不敢说谎。”婢女小娥带起脏污的脸颊,黝黑的眼睛蓄满了惊恐,好似在回忆那恐惧的一幕,“大小姐,我虽为奴,但自小与翠柳一起长大,我实在不想看她那么枉死了,但...但...”小娥猛然拉住她素淡的裙裾,怔怔的摇着脑袋,干瘦的手抬起捂住耳朵,宽大破损的衣袖褪了下去,露出伤痕斑驳的手腕。 傅骊骆一把抓住她的手,满眼的难以置信:“是古云画打的?” 小娥黯然的点点头,轻轻放下手臂,扯着衣袖去盖住那深浅不一的疤痕,奈何伤痕太多,怎么也遮盖不了,小娥一脸的呆滞的把脸搁在膝盖上,抬手卷起破碎的衣裙,入帘的是无数条歪歪扭扭,形如蜈蚣似的巨大疤痕,条条触目惊心。 傅骊骆素锦掩住樱唇,她那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豆大的泪珠从一望无垠的黑眸中悄然滑落,鼻子微酸,莹润的素手卷起,心底满是愤概。 之前倒是听蔓萝提起,说翠柳想去逸风阁,只因那古云画时常虐待责骂她,今日见到小娥手腕上的伤,才知道当日翠柳所言不虚,还以为古云画只是想治她于死地,没想到她对自己身边,从小服侍的婢女都这么狠毒,傅骊骆万万没想到,平日里装温顺柔弱的古云画,根本就是个蛇蝎女子,这一次,她定不会放过她了。 淅淅沥沥的秋雨不知什么时候飘落下来,两人同时打了个冷颤。 “你按我说的去做,我保证你安然无恙!” 傅骊骆伏到小娥耳边,轻轻耳语了几句,小娥空洞的眼神闪过一丝光亮,满是希冀的点点头,吸了吸鼻子,把乱发拂到耳后,不急不徐的朝那小拱门走去。 傅骊骆望了望暗沉的天际,玄月带着神秘缓缓升空,透过树枝映在她身上,明眸皓齿画着菟丝花的眉心间带着忧愁,又不似忧愁,唇边勾起一丝嘲笑,却好似冷笑,妖媚又清浅的眼中充满悲伤,又充满斗志,齐腰的青丝随意的用素娟带扎着,被风吹的青丝飘荡,此刻站在亭中的她,仿若仙子出尘。 凝眉拂袖,朝那先前来的小径折了过去.... “小姐,你在哪儿?” 前面隐约传来蔓萝的呼喊,傅骊骆借着清冷的月色,徐徐前进。 小径两旁的白芦苇迎风折腰,飘飘摆摆,丝丝白絮钻进她的面上,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小姐,是你么?”蔓萝带着哭腔跑了过来,端详了几秒,一把抱住了她,把月牙色的锦披搭在她纤细的肩头,搂着她冰凉的身子,朝那大门拐去。 “你怎么寻到这了?” 傅骊骆素手挽着蔓萝,目光清浅,面上微微扬起丝丝笑意,心里庆幸蔓萝找了过来,不然她还要费一番周折才能找到大门的入口。 蔓萝心疼的望了她一眼,搓着她冰块似的柔夷嗔怒:“小姐真是的,让奴婢去找管家来,一溜烟的功夫竟没影了。”蔓萝扁扁嘴,声音有些沙哑,“幸而是撞见了名烟,他告诉我说你特意跑去吩咐他,让把清寒阁的院门落锁,不要让轩少爷来寒冰楼。” “我不能让古轩出事!” 她曾体会过那种失去亲人,痛入骨髓的感觉,她不想再尝到了,她不顾自己心悸的毛病,一路狂奔到清寒阁,为的就是怕古轩不明情况来寒冰楼,怕那疯子一般的古云画伤了他,所以她顾不上额间滚滚而落的汗珠,按着窒痛的心口一路跑去。 在听到小厮说他一切都好的瞬间,一颗悬着的心也淡然的落了下去。 蔓萝抬眉看她:“小姐,那轩少爷那样针对你,你还..”蔓萝为她不值,从小到大,那轩少爷就没喊过大小姐一声姐姐,反而总是站在那非一母所出的二小姐那头,想到这里,小婢女圆滚滚的脸蛋都气的通红,小小鼓鼓的包子脸都要炸裂了。 傅骊骆拭了拭瘙痒的下颚,捻起一丝飞絮两指弹去,“他很快就会明白的..走吧..” 松开蔓萝的手臂,自顾提步走了进去.... 然 一股嘈杂声响,让走在厢房门口的傅骊骆步子一顿。 随即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一不明物理从房内抛了出来.. 蔓萝扯住傅骊路的衣袖,满脸的担忧和害怕,努了努嘴攥紧她的衣摆,不让她进去,主仆两人面面相觑,悄然站在院中的大槐树下。 “快,快绑紧那只手,快啊!” 东厢房内传来古钱惊慌失措的嗓音,三三两两的婆子丫鬟侯在门外,战战兢兢的朝里探着脑袋,却踌躇着不敢进去。 “二小姐是不是坏事做多了,被鬼缠上了!” 婢女们议论纷纷,交头接耳着。 “那小娥上次说梦话,说是翠柳是被害死的呢!” 不知谁说了一句,空气瞬间凝结,没人言语。 “是吗?怪不得小娥神神叨叨的,她素日与翠柳要好,没准见翠柳去了,心里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有的。” “你们听说了么?予嬷嬷跑出府去了,到现在还没找到!” 傅骊骆身子微动,眉心紧蹙,在慈明苑时那疯疯癫癫跑过去的婆子,应该就是她们说的予嬷嬷吧!她要是跑出府去,那众人岂不是都知道大冢宰府有个魔怔的二小姐?看来事情真是收不住了,素手轻抚着眉梢,正欲上前,又听到了一句。 “翠柳八成是被害死的,所以二小姐才吓的疯魔了!” “是呢!我也觉得是。” 有人附和着应声。 晃当一声 刚还说的起劲的小婢女,身子一抖手中的木盘吓得掉落在地,傅骊骆目光深邃的站在小婢女跟前,一身的素白衣衫,清冷而雅致,周身散发出摄人的气场。 “大小姐,奴婢该死,奴婢混说的,还请大小姐不要怪罪!”那小婢女伏地跪拜,头如捣蒜。 傅骊骆懒得理她,白皙娇嫩的俏脸明媚如霞,撵着裙裾,迈腿进去。 啪啦 又一声巨响,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双手扶住梨花木的门柩上,蔓萝反应迅速的撑住她的腰际。 低眉一看,一只云墨琉璃美锦瓶滚落在她脚边,碎成一丝的玻璃渣。 “哈哈哈哈哈哈,死的好,死的好!哈哈哈哈!” 内厢房传来凄厉的笑声,门口的小婢女们顿时头皮发麻,众人低眉垂眼,惶惶不安的侯在廊檐下。 蔓萝双手抓住傅骊骆腰间的丝带,面色骇然的朝里望去,只见两三名壮硕的小厮,正把上蹿下跳的女子抓的紧紧的,一人拿着粗大的麻绳,正在费力的困住她挥舞的手脚,小厮额上密密的汗珠滚落了下来。 “捆紧一点,快..” 古钱站在榻角,冠着的头发溜了好些下来,搭在他青紫的脸颊,他双唇干裂,眸中似火,双手拧拳,瞪着趴在脚边哭哭哀哀的妇人。 那妇人抓着古钱的靛色官袍一角,脸上泪干迹迹,一双眸子尽是血丝斑斑:“老爷,求您了,不要这样对她,她只是身子不舒坦而已,她没疯!”妇人呜呜咽咽的捶胸顿足,头上佩戴的珠翠,横七竖八的撇在蓬乱的发间,看上去凄惨无状。 古钱一把扯过官袍,鼻子里一丝冷哼:“都怪你杨素琴,你看看好好的女儿被你养成了什么样!云画平时最是温顺乖巧的,就是你给惯的,要是不在侯府闹事,今日她也不会被那林府丫头侮辱,也就不会这么....”古钱铁青着脸,没有继续说下去,抬手猛力击打红木香案,硬是把好好的墨纹杯盏,给振到了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傅骊骆唇边弯了弯,颦眉朝那北面的古井旁睨去,依稀看见那瘦弱的身形从那小门里行了出来... 蓦然回头,傅骊骆提裙踱步进去。 “妹妹好些了么?” 清丽的声音传来,古钱忙的迎了过来:“兮儿,这里不好,你快些回去...” 蔓萝小心翼翼的跟在傅骊骆边上,一双眸子警惕的,盯着床上被五花大绑的古云画,只见她哪里还有往昔的娇俏美艳,此刻的她双眼无神,死鱼般的眼睛布满血丝,干涸脱皮的嘴唇轻轻张着,像那濒临失水的鱼儿,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紧紧抓着床沿,笔直的躺在软榻上,艳红色的窗幔迎风扬起,床上的女子嘴边闪过一丝诡异,突然,从床上蹦了下来。 “啊,啊...” 蔓萝骇了一跳,拉着傅骊骆的手,大声尖叫起来。 “古兮,我要杀了你,哈哈哈哈,杀了你!”古云画狞笑着,猩红着双眼蹦跳着朝傅骊骆看了过来,咧嘴露出的满口白牙上沾染了唇上的朱色,一红一白看起来像来自地狱的厉鬼。 古钱慌乱的朝傅骊骆跑去,张开手臂一把,把她护在了身后,像老鹰护小鸡般的。 傅骊骆心底一阵暖流划过,来不及抬眉,突然,一人影奔了进来。 “翠柳来了,翠柳来了,不要杀我!” 凄惨的喊叫声,把刚还面目狰狞的古云画吓的躲到了床脚,古云画双手抱头,一脸惊恐的摇头晃脑,嘴里叽叽咕咕的哀叫。 “不是我,不是我,是陈嬷嬷害死你的,是陈嬷嬷害死你的,求你了,别来找我!” 古云画满头乌丝泻了下来,遮住了整个脸面,一张鬼魅似的脸藏在枯草般的发间。 “老爷,大小姐,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啊! 小娥满脸血污的,爬到脸色微白的古钱身边,又拉了拉傅骊骆的衣摆。 蔓萝扶着面色淡然的傅骊骆,坐到了古钱身旁的墨青软椅上,甩了甩衣袖,傅骊骆定定看着小娥:“你刚才说...陈嬷嬷要杀你?陈嬷嬷为什么要杀你?”抬手摸着案上古纹蓝瓶,傅骊骆眼底清冽冰寒。 小娥轻喘了喘气,拂去嘴角的发丝,看了一眼满脸狐疑惊诧的古钱,又叩首跪地:“请老爷和大小姐为奴婢做主,陈嬷嬷是奴婢的干娘。”说着把头重重的磕在冰凉的地板上,抬眉哭泣道:“因奴婢偶然撞见她杀人了,所以她也要杀了奴婢,以防走漏了风声!” “杀人了!杀谁了?” 古钱冷寒的嗓音袭来,小娥浑身颤了一颤。 随即她又弓着脊背,眼神空洞惊惧:“是陈嬷嬷杀了翠柳,奴婢亲眼瞧见的,并且...” 小娥惶恐的,朝床脚疯癫的古云画瞅了瞅,又呐呐的望了望,趴在古钱脚边的杨素琴,惴惴不安的攥紧手袖:“并且...二小姐上次差点害死了大小姐...” 众人愕然,皆凝神屏息的沉默不语。 突然,趴在古钱脚边哀怨哭泣的杨素琴,眼斜嘴歪的昏死了过去... 第四十章 浮出水面 古钱早已气的气孔冒烟,花白的络腮胡子更是抖了起来,抬脚狠狠的朝脚边昏死过去的杨素琴踢去:“现在装死,早干嘛去了?”心中的愤然差点要将胸腔里的怒火引爆,古钱双手拧拳,猛然砸在梨花木的香案上。 杨素琴面色晦暗,紧抿着唇,僵硬的侧卧在地,低低的闷哼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傅骊骆不免的在心里冷笑,这杨素琴简直就是演戏的高手,被生生踢了一脚还能这么镇定的伏在那,也是厉害了,白莹的纤手按住鼻尖,嘴角弯起一丝轻蔑的弧度。 床脚处的古云画双手捂头,灰青色的唇一张一合的似在梦魇。 古钱怒目朝她看去,一张老脸铁青一片,睨着地上的小娥,疾色出声:“你刚才说的她差点害死大小姐是什么意思?快如实招来!” 此刻的古钱看起来像盛怒的狮子,彷佛一不小心周遭的一切都要被他吞噬。 一旁的傅骊骆只神色淡淡的把玩着案上的墨色锦瓶,清浅的眸中云淡风轻,仿若先前在亭中筹谋的不是她一般。 还没等他怒气消退,跪在地上的小娥泣不成声的接着捣头:“老爷,上次大小姐掉进新月湖,实则是二小姐推她下去的,奴婢和翠柳看的真真的,不敢说谎!” 古钱面色煞白,粗眉倒竖:“你说什么?” 他站起身,如那地狱的阎罗王,浑身带着煞气。 小娥瞥见面前的紫金镶嵌的官靴,抬眼看了看软椅上淡然神思的傅骊路,目光坚定,声音宏亮的再次敛眉:“大小姐是被二小姐推下湖里的,那日二小姐支开奴婢和翠柳,说她要去新月湖边折柳,奴婢和翠柳忙完后去新月湖找她,不曾想看见二小姐站在大小姐身后,一把猛推,大小姐就那样被掉了下去....” 小娥失神的回忆起那日的情形,那日下着小雨,朦朦胧胧的雨帘织成一块浅纱的帷幕,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湖边的两人,二小姐鬼魅似的狞笑着,悄然站在湖边翘首以盼的大小姐身后,突然,她看见二小姐猛然使力,把一身紫衣的大小姐,往那平静似水的漩涡中推去... 要不是翠柳捂住她的嘴巴,她差点尖叫出来。 小娥失魂落魄的朝自己的下房跑去,刚好撞见古轩少爷坐在碾冰楼看书,所以扯着嗓子大喊大小姐掉湖里了,这才把轩少爷引了过去。 “混账东西!” 啪啦一声,梨花木的香案生生被劈成了二半,众人皆是一怔,心里惶惶不安的垂首。 傅骊骆刚还气定神闲的面色变了变,黑亮的眸子一脸的不可置信:“怪不得那日我感觉有人站在我身后,还来不及回头就被一掌推了下去。”傅骊骆面色哀伤,一步一顿的走到床尾处的古云画跟前,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落,素手指着疯疯怔怔的古云画:“妹妹好狠,就因忌恨父亲多疼了我些,就要.....就要置我于死地么?” 傅骊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而蔓萝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蔓萝眼中泛红,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原来小姐不是自己投壶的,是被二小姐害的,想到此处,蔓萝恨不能一掌劈死坐在地上的疯婆子。 “父亲,还请父亲以后少疼些我吧!我竟不知道妹妹因为这个,这么恨我,想置我于死地!”傅骊骆抬起素帕擦拭眼角的泪痕,神情哀伤,面色苍白的咳了几声。 “老爷,大小姐,快救救奴婢吧!奴婢现在把事情说了出去,二小姐和陈嬷嬷肯定不会放过我的,救救奴婢吧!” 婢女小娥惊惧的朝地上的杨素琴和床脚的古云画看了看,忙的扑倒在傅骊骆脚边。 傅骊骆解下肩上的锦披,面色微蹙看向小娥:“那陈嬷嬷是怎么害死翠柳的?” “那日二小姐在房中跟陈嬷嬷商议,说翠柳跟蔓萝姐姐说二小姐虐待了她,所以怕之前的消息泄露,所以让陈嬷嬷解决她。”小娥眼中蓄泪,言语悲戚,拨了拨嘴角粘住的发丝,望了望脸色铁青的古钱,捏着右手,继续说道:“到了晚间,二小姐吩咐翠柳去洗手绢子,翠柳不乐意,说天亮了再洗,二小姐不同意打了她二下,翠柳没法子就去了。”小娥吸了吸鼻子,双眼变得通红,抬起衣袖按住嘴角,神情忧伤惊惧,“奴婢也跟了过去,本想和她一起,但陈嬷嬷让奴婢去后厨帮忙,奴婢没法一直跟翠柳,便使眼色让翠柳不要去湖边,但她没有反应过来,随即陈嬷嬷打了奴婢一个耳光,把奴婢赶走了,奴婢躲在梧桐树下看的真切,是陈嬷嬷把翠柳推下水的。”小娥说的声泪俱下,瘦小的身躯剧烈的颤抖着。 “狠心的王八羔子,来人,拖下去关进柴房,让她自生自灭吧!” 古钱一手捂住胸口,面色皱紧,橙黄的眼珠子突出眼眶,似要蹦跳出来,望着古云画的目光也变得严厉决绝。 正在此时,一直昏死的杨素琴一骨碌爬了起来,慌乱的拉着古钱的衣摆,哀怨哭泣起来:“老爷,冤枉啊!老爷不能听信一个婢子的话,就去冤枉画儿啊!”杨素琴脸上的妆容混着泪水早已泥泞不堪,红的紫的绿的搅在一起,看起来好不滑稽! 只见她爬着伏倒在呆滞的古云画身边,一把拥住古云画,泪水崩裂泣着:“老爷,画儿跟着臣妾,呆在府外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几年,原以为进府就能享福了,老爷要是把她关起来,还不如先把臣妾弄死吧!” 傅骊骆静静的看着杨素琴先卖惨后撒泼,清冽的眸子渐渐变得幽深起来,好似一汪清泉,看似清幽实则深不见底。 “父亲,妹妹这般的狠厉,多半跟二夫人没多大的关系,是妹妹心思不纯,还请莫要怪罪二夫人。”傅骊骆面色浅淡的睨了睨怒气未平的古钱,一席话说的杨素琴身子禁不住的发抖。 明眼人都知道,这话虽是为二夫人求情,实则是告诉古钱,古云画这般狠毒,多半是二夫人指使纵容的,满屋子的小厮婢女皆是一惊,这大小姐真是厉害,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把二夫人打回原形。 果然,啪啦一声,香案上的两个云墨纹茶盏,被盛怒的古钱扫到了地上,碎了满地,他咬牙切齿指着哀戚的杨素琴怒骂:“都是你,都是你纵容云画的是不是?” 杨素琴骇了一跳,一双美目阴毒的,睨了睨面色淡定的傅骊骆,连忙俯首垂眉,哀哀怨怨的流泪:“老爷,冤枉啊!肯定是婢子偷懒被画儿指责了两句,她怀恨在心,所以诬陷画儿啊!”说着猛的扑向小娥,尖利的指甲眼见就要戳向小娥的眼睛.. 突然,她哎呀一声,人已飞出一丈来远,光滑的额头不偏不倚的撞在了木墩上,霎时红肿了起来。 傅骊骆弹了弹使力的手掌,一双清眸冷冽的朝地上哀吟的杨素琴瞥去,眸光狠厉决绝,像刀片一样直直射向杨素琴,杨素琴面如死灰的般躺了下去,不敢再看她。 小娥瑟缩着瘦弱的身躯,跪伏在傅骊骆脚边,刚刚好险,要不是大小姐出手相救,估计她早已血水洗面了,想想很是感激的朝面色清淡的傅骊骆看去。 厢房内,气氛压抑冷寂,谁人也没发现站在窗柩下的白衣少年,他淡淡的面色早已青灰一片,轻抿着的薄唇弯了起来,剑眉入鬓,眸中火光四射。 他听的真真切切,原来那日她不是自己投壶,而是被害,害她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他那柔弱温婉的二姐姐古云画,他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到目瞪口呆,只觉得浑身冷如冰窖,灰色的眸子寒如冰丝。 “少爷,进去么?” 小厮名烟帮他裹紧白裘大毛的风披,骇然的从窗缝里探去... “父亲,这是当时妹妹给我的信件,说是林二写的,但据我验证,这是出自于妹妹之手,看来她是真想除掉我了!”傅骊骆脸色苍白的从手袖里拿出一方纸卷,递给同样脸色灰暗的古钱。 “老爷,老爷请为大小姐做主啊!如果大夫人在天有灵,是断舍不得大小姐这般遭迫害的!”一直默不作声的蔓萝扑通一声,跪倒在古钱脚步。 众人都狐疑的朝她看去,刚准备离去的白衣少年也不由得收住了脚步,顿在窗下,寒风袭来,扬起他冠着的青丝,他眉目如画,唇边泛起一丝血色。 “老爷,上次奴婢去朝云轩找翠柳玩,不想看见她一人坐在湖边哭泣,奴婢不解上前规劝,哪知她哭的更凶,直到她拉起衣衫,那遍布像蔓藤一般的伤痕看的奴婢心惊胆颤,因奴婢自小与她长大的情分,她才告诉了我,说二小姐每每不开心都拿她出气。” 说着说着蔓萝竟抽噎起来...为那可怜的姐妹。 还没说完,一旁的小娥爬了过来,拉起手袖:“老爷,大小姐你们看,不只是翠柳,还有奴婢,还有大腿上也有二小姐掐的淤青..”小娥掩面痛哭,干枯的发丝揪成一团。 蔓萝扶住痛苦流泪的小娥,睨了睨傅骊骆又道:“那日翠柳还跟奴婢说,大小姐收到的信件是二小姐所写,目的就是为了把大小姐骗过去,然后再把她杀掉。” 蔓萝气愤填膺,素手恨恨的指向呆愣呓语的古云画。 “胡说,简直一派胡言,老爷,千万别听信贱婢的话!”伏在地上的杨素琴又活络了过来,阴毒的眸子扫视着跪地额蔓萝和小娥。 杨素琴爬起身子,跌跌撞撞的跑到古钱身边,扯住他的衣袖,言语哀戚:“老爷,千万别听信贱婢的话,画儿不可能会那么做的。”说着就要抬手打向蔓萝,却被盛怒的古钱一把推倒了下去。 “有你在后面撑腰,她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现在杀姐,以后弑父!” 古钱双目通红,激愤的伸手指着角落里垂首的古云画,浑身漾着肃杀。 “不会的,不会的....” 杨素琴满头的珠翠掉落下来,她哪里还顾得上,只见她双目无神,嘴唇干裂如僵,像一跳将死的肥鱼,长大着嘴巴极力呼吸着。 “老爷,大小姐,翠柳还告诉奴婢,这封信件是二小姐用云毫笔所写,说只要一碰到盐水,就能变成橙黄橙黄的。” 蔓萝福了福身子,朝古钱额首弓腰,一张圆脸上赤诚坚毅,因气愤圆鼓鼓的俏脸韵起一片红晕。 古云画游离的神思一下子清明了过来,她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交叠着放在膝盖上,眼神惶恐不安的看着厢房内的每一个人,最后阴毒的眸子朝那软椅上的清浅少女看去。 傅骊骆淡淡的睨向角落,藏在衣袖里的柔夷抖了一抖,脸色极淡:“蔓萝,快去打一盘水过来,顺道带一罐盐巴...” 第四十一章 打发去庄子上 众人目光灼灼的看着蔓萝端了一大盘清水进来,小娥仰着头手里捧着盐巴罐子跟在其后。 “难道上次大小姐掉进新月湖,不是因为林二公子拒婚?” 侯在门外的婢子们早已议论纷纷,丝毫不把顿在那里的白衣少年放在眼里... “或许真的是二小姐想杀大小姐呢!” “哎呦!好可怕!二小姐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想不到这么心狠手辣!” 一小婢女抖了抖肩,扯着尖细的嗓子说了一声,又看了眼苍白的少年,眼神里满是古怪! 寒夜戚戚,夜已深沉,阴冷的风吹得庭院里的梧桐树沙沙作响,莹白如玉的少年眉心紧蹙,秋水盈盈的黑眸,掠过丝丝惊诧与狐疑,翘首朝里探去.... “快看,快看...” 傅骊骊素手捧着浅黄的信绢,随手抛入盐水盘中,厢房内昏黄的光亮,照在她润玉生肌的侧脸,霎时间小脸粉嫩香腮,两颊朦胧剔透。她目光沉的如夜色一般,有波澜渐渐起伏,颦眉睨了一眼不远处的窗柩,抿唇垂眼:“轩弟既然来了,不妨进来吧!外头风大,不要吹病了。” 咳...咳...,外面窗下不合时宜的响起阵阵咳嗽之声,少年如玉的脸庞,因急喘泛起了点点红晕,如勾的眼角似藏有晦涩,小厮赶紧搀扶着他蹒跚着行了进去,还未走至门口,只听见房内大喊: “快看那字,变橙黄了呢!” “真的呢!” 傅骊骆淡淡拂去手袖上的灰尘,一向目光清浅的眸子此刻蓄满郁色,对着古钱福了福身:“父亲,蔓萝所言不假,看来这封信真是妹妹所写,为了就是要灭了我的口!”素手捏着帕子按在湿润的眼角,杏眼微肿,抽抽噎噎的哭的梨花带雨。 “混账东西!来人,把她带去祠堂,先禁闭一个月,等她清醒了送去乡下庄子上。” 盛怒的古钱一脚踢翻了圆桌旁的小矮几,胡子气的直抖,粗粝的手指指向角落里抱着身子瑟缩的古云画,杂乱的粗眉倒竖,恨不能一剑劈了她。 “不要啊!老爷不要,都是臣妾的错没有教好画儿,求老爷饶了她吧!” 杨素琴额头的青紫肿胀着,涂着蔻丹的指甲向前伸着,彷佛想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她顾不上脸上的疼痛,像狗一般爬向怒气冲天的男人。 然,她的手指还没抓住古钱的官袍,却被他一脚踢翻:“滚...”狠厉的嗓音袭来,把颤颤巍巍的杨素琴唬了一跳,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男人这个样子,看来他真是气着了。 “老爷,看在臣妾含辛茹苦养育轩儿的份儿,求您饶了画儿吧!” 杨素琴看向倚在门框处的少年,只见他黑眸盛满了不屑和无奈,更多的是愤恨。 古轩想不明白,一向温婉娇弱的二姐古云画,竟这般蛇蝎心肠,如果不是亲眼见到,他也不会相信,想起往日的种种,他只觉得一阵恶心,难道她对他的好都是装作出来的么?他从小没了娘亲,是二夫人对他照拂有加,小心庇护着长大,虽然古云画可恶,但杨素琴毕竟对他有养育之恩,少年抿着薄唇,终是信步上前,一旁的小厮名烟,收回本想拉住他的手,一颗心跟着悬了起来。 “父亲,二姐毒辣无知,实属不能轻饶,但二夫人终归...” 少年摸着白皙的下颚,朝瘫在云墨纹软榻上的古钱跪了下去... “谁再求情,一并惩罚!” 古钱没有看他,猛然捶了捶身边的木案,随即粗喘着咳嗽了起来.... 傅骊骆柔身向前,白莹的细手扶起了地上的少年:“轩弟回去吧!夜里风大,你不该在这儿的。” 清润的嗓音如泉水一般,激荡的他浑身一颤,他已听小厮说了,她下午一阵疾跑去了清寒阁,为的就是怕他受到伤害,吩咐小厮锁好门窗,不要让他来寒冰楼。 自小到大,她任性妄为,处处要强,她虽与他一母同胞但情分不多,她嫌他羸弱,他亦看不上她的嚣张跋扈,比起她这个亲姐姐,他倒是与古云画亲厚一些,她突然的示好,他到显得手足无措了。 “愣着做什么?快把她绑起来扔进祠堂!” 古钱大咳,指着犄角处埋头不语的古云画,对着两旁的小厮们吼道。 刚还安安静静神游的古云画,此刻像只愤怒的小鸟,对着围过去的小厮们胡乱猛扑,拉着一名小厮的手就咬了下去,那小厮一阵哀嚎,弓着身子蹲在地上鬼叫,其他几名小厮面面相觑,没人敢近她的身,古云画鬼魅的脸颊抬起,指着傅骊骆破口大骂起来,“古兮,我终于明白了,你那日让那个贱婢给我送镯子,还要借我的云毫笔一用,说什么太子妃送你一支云毫笔,其实都是唬我的是不是?为的就是套出我的话是不是?”古云画柳眉倒竖,指了指傅骊骆身后的蔓萝,突然一把甩开小厮的禁锢,呲着牙朝傅骊骆奔来... 傅骊骆躲闪不及,眼看她那尖锐的指尖挠了过来... “小姐,快躲开!” 蔓萝带着哭音的大喊... 一声闷哼,白衣少年倒了下去,众人抬眉望去,只见他莹白的锁骨间,赫然在目两条猩红的疤痕,还在微微冒着血泡.. 傅骊骆脸色微白,怔怔的看着那瘦弱的少年,一切发生的太快,原本那鲜红的疤痕此刻是在她身上的,要不是他一把推开了她。 顿时眼睛湿润一片,傅骊骆眸子蓄泪模糊不清的朝他跑去:“快把轩少爷送回清寒阁。” 她拉着他的手,看着他冷汗直流的额角,密密的蹦出许多细汗,她捏着素帕帮他擦拭,少年干裂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着,伸出手指想要阻止她,她一把握住了他的指尖,只觉得他修长的双手冰寒入骨。 “李嬷嬷,蔓萝,快去请胡大夫,让他去清寒阁,快去。” 古钱又吩咐小厮找来软轿,命人跟着一起送他去了.... 啪的一声 刚还颐指气使的古云画身子被打倒在地,杨素琴痛哭着爬上前抱住她颤抖的身子.. “恶毒的女子,真是毒辣!” 古钱气的浑身颤栗,他一直以为古云画温顺乖巧,没想到她竟是只阴狠的蝎子。 “快去把细藤古鞭拿来,快去...” 管家应声轻快的跑了出去,傅骊骆素手微拧,她上次为了救古轩挨了那一鞭子,她永生难忘,那细细的齿轮剐蹭着薄薄的肌肤,疼痛入骨,想来还是心惊的很,心想着手不由自主的朝肩部的伤疤抚去。 古云画半伏在床脚,一双美目布满血丝,额上青筋暴叠,双颊狰狞,她紧紧盯着软倚上的傅骊骆,雷霆震怒道:“古兮,咱们走着瞧,我不会放过你的。” 傅骊骆淡淡一笑走了过去,蹲在她跟前,拂了拂腮边的青丝,浅笑倩兮的看着她:“妹妹怨气这般大,可要小心走火入魔了!” 傅骊骆抬起清冽的眸子,托起古云画尖细的下巴,忽然手心一动,古云画霎时目光惊惧,瞳孔睁的大大的,不可思议的盯着眼前拿起素帕擦手的素衣少女,她竟敢众目睽睽之下,对她.... 古云画长大嘴巴,喉咙里呜呜咽咽的,奈何发不出一丁点声音,只听到少女鬼魅似的口语对她说:“活该!” 似乎没人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就连一旁趴着的杨素琴也没有发觉。 不大一会,管家喘气如牛手里拿着长鞭跑了进来。 “我今天要打死你这个孽障!” 古钱一把接过长鞭,在空中甩了几圈,众人骇的连忙后退,小娥也连忙拉着傅骊骆向后躲去,以防被连累上。 “老爷,不要,会打死她的。” 杨素琴骇然爬起身子,拉着古钱的衣袖,鼻涕横流,乱糟糟的发丝垂在两腮,看起来颓废不堪。 “滚” 古钱一把甩开她,扬起鞭子甩向目光狠厉的古云画。 凄厉的哭声传来,古云画蜷缩着身子蹲在床尾,浅粉的衣衫丝丝鲜血渗出,冷风透过窗柩缝隙冲了进来,卷起她凌乱的发丝,带走她尖锐的哭喊。 傅骊骆素帕掩住嘴角,半眯着的清眸,浅浅睨向咆哮着的长鞭,灵蛇般粗细的鞭子在空中嘶吼着,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 “打死你这个孽障,打死你!” 古钱脸色煞白,狠狠的飞舞着手中的鞭子,一下一下击打在那床脚的女子身上。 “娘亲,救救我,救救我呀!” 满脸血污的古云画蓬头垢面的回头,朝卧在地上痛苦的杨素琴伸出五指,哭声凄惨瘆人! “老爷,不要再打了,求求您了!” 杨素琴干裂的嘴唇,已经全部脱皮裂开,她一把抹去眼角的泪珠,拖着僵硬的身子爬了过去,猛然扑在血迹斑斑的古云画身上,一手朝上想拉住长鞭,奈何古钱已经杀红了眼,看都没看,一鞭子甩了过去:“打死你们这对狠毒女子,竟敢加害兮儿,打死你们!”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两人渐渐没了声响,古钱冷哼一声,丢掉了手心的鞭子走了出去。 行至门边,又敛眉嗤喝:“快拖去柴房...” 小厮挠着头跟上:“老爷,那二小姐还去祠堂么?”小厮勾着腰,惴惴不安的问寻。 “不要脏了古氏祠堂,就绑去柴房!” 古钱摸了摸花白的胡须,望了望月明星稀的天际,冷哼着迈了出去..... 傅骊骆轻抚眉心,淡淡的看了眼低眉垂眼的众奴仆,清寒的嗓音响起:“今日之事乃大冢宰的家事!如有谁憋不住传扬了出去,休怪我不客气!” 众人皆是一骇,只觉得双膝发软,弓着身子跪在地上齐声应允:“是,大小姐。” 第四十二章 心神荡漾 冬月初七,冷寒戚戚,逸风阁庭院里的树叶已全部凋零,孤寂萧瑟的枯黄落了一地,晨霭沉沉,冷冽的寒风,透过密密的窗柩飘了进来,烟灰色的窗幔扬起一角,墨玉镶珠的流苏帘子,娉婷霖铃的叮叮当当,云青墨纹软榻上的少女辗转反侧,星眸微怔,散着一头乌丝垂在榻沿,青丝缠绕如那上好的绸缎般润泽丰盈,烟波流转,清澈的眸子波光粼粼。 “小姐醒了么?”蔓萝浅笑着上前挽起两旁的床幔,扶她坐起。 只见她俏生生的两颊晕红点点,体温暖烘烘的甚是惊人,蔓萝骇然,一把握住她滚烫的指尖:“小姐是病了么?奴婢这就去请大夫...”蔓萝说着就要起身出去,却被傅骊骆扯住了衣角:“别去,不碍事!或是昨晚被风扑了,等会让沈嬷嬷炖点冰糖桂花酿,吃完应该就没事了。”傅骊骆眸光盈盈,秋水翦瞳波动阵阵,说话间有些有气无力。 本以为昨夜解决完古云画的破事,想着终于可以好好处理自己的事了,不成想突然间身子不适,但今日她无论如何都要出去,前两日好不容易从蔓萝嘴里探出了确凿的地址,傅骊骆面上忧色乍起,手心一片冰寒,斜歪在墨青色靠枕上,目光清浅的瞅着床顶荡漾摆动的流苏络子。 蔓萝帮她掖好被角,又打帘出去,吩咐在亭中清扫的沈嬷嬷去炖桂花酿,怎知在外厢房擦拭桌椅的小婢女小竹,殷勤的上来搭话:“蔓萝姐姐,我去小厨房炖吧!沈嬷嬷有腿疾的**病,还是我去吧!”小竹巴巴的上前,一脸的谄媚。 蔓萝轻嗤了一声,拍了拍手袖,挑眉看她:“怎么?这又不是个巧宗,也没得好处,你这么上心作甚?”蔓萝甩着素帕,冷冷的瞅她。 “蔓萝姐姐说哪里的话!我之前一直在厨房帮忙炖汤药的,这个我有经验的。” 小竹挺起胸脯,黑红的小脸没有一丝惊慌,倒与先前战战兢兢的模样不同。 话一出口,蔓萝不由得细细的,打量起了这名新来的小婢女,约莫十一,二岁的年纪,瘦小的身躯微微佝偻着,梳着双髻,黑红脸面,半旧不新的袄裙,松松的搭在细弱的腰身,看起来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怜样,只那双狭长的眉眼泛着精光,盛满了算计,蔓萝很不喜欢! 但听她说她侍奉过汤药,蔓萝来了兴致,故多问了几句,“你先前在菊青苑专门负责汤药么?”蔓萝眼里闪过一丝狐疑,她记得那杨素琴平日里身子骨好得很,不曾听玉翠她们说过她要喝汤药的。 婢女小竹交握着指尖,脸上灿笑道:“蔓萝姐姐搞错了,我不是在菊青苑伺候的,是在轩少爷那侍奉的。” “清寒阁伺候的么?我去过几次,怎么没见过你?” 蔓萝越发的好奇,瞪大眼睛看向勾着腰的小婢女。 “蔓萝姐姐是个体面的,我不过是个小小粗使丫鬟,姐姐怎会见过!”小竹细长的眸子划过一丝愤然,面上仍挂着笑答着话。 蔓萝拂了拂手袖,打发了小竹下去,一个人怔怔的去了里间。 她进去的时候,傅骊骆已坐在了红木梳妆台旁对镜梳妆了起来,蔓萝拿起篦子帮她拢头发:“小姐,外面那个小竹,竟是从清寒阁过来的!”蔓萝呐呐的说着,不曾发现篦子上紧紧缠绕了几缕青丝,傅骊骆眉心一顿,感觉头皮一阵刺痛,素手轻抚着额头,她接过蔓萝手心的篦子,淡然的拢着鬓角:“哪又如何?” “她说她先前是在清寒阁侍奉汤药的...” 蔓萝嘟囔了一声,帮她理了理散落在两腮的碎发。 傅骊骆轻巧的细手顿了顿,拿了翠珠璎珞的坠子簪了上去:“好好打探一下她的底细,平时也注意一下她的一举一动。” 蔓萝忙的应声下来,随手拿起胭脂盒子递给她。 庭外霭气消散,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柩缝隙斜射了进来,橙黄的光亮,打在她头上的翠绿璎珞上,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芒,流光溢彩的很是好看! “小姐,为何不多睡一会儿?” 蔓萝抬手撑着圆滚滚的香腮,躬身趴在梳妆台上,静静的看她换上了白色海棠花的锦裙。 傅骊骆闻言抬眉,捋了把肩上的青丝,弹了弹她挺翘的鼻尖:“昨儿窦媛妹妹捎信来,说今日去她府上打马球,我怎能失约?” 前日看到灵儿被那玄衣男子胯奔而去,她惶恐不安的悬着一颗心,整宿都没安定下来,怎知昨日窦媛派小厮送信来,说今日府上有马球比赛,让她前去观赏游玩,她当时就近乎雀跃,原本还筹谋着怎样去讨要灵儿,这会子机会就来了,至少能见见灵儿也好! “小姐,老爷一大早听说你要出门,早早让小厮们,把上次的青鸾锦的香芋软轿备好了,已停在了院门口。”蔓萝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傅骊骆望着镜中陌生的小脸,精致的五官如雕刻而出,吹弹可破的肌肤如上好的莹玉一般亮泽滑腻,樱唇丰润如花瓣,右眼处的红色泪痣嵌在那白皙的一角,倒也相得益彰,只那微蹙的眉心蓄满了心事,终是不快,她轻轻拂去那一络蹭到嘴角的青丝,面上淡淡的浅笑:“不用那个,寻常马车即可。” 蔓萝睨了睨清冷的少女,叹了口气,点头应声走了出去。 不大一会又撵着帕子跑了进来,倚在门框边上朝外看去,杏眼怒睁道:“那二夫人真是够了,一大早跑去慈明苑哭哭啼啼,这下好了,惹恼了老爷,被绑了回去。”蔓萝看了看面色浅淡的傅骊骆,又趴着门边朝那簇拥着的人群探去,眼底尽是讥笑。 她刚出门吩咐小厮把软轿抬回去,哪知碰上了迎面而来的杨素琴和一众奴仆,望着被小厮五花大绑的杨素琴,听着她凄惨的求饶声,蔓萝心里很是快活,现在总算是为翠柳出了一口恶气了,想起昨晚上古云画被打的画面,蔓萝就开心无比。 “哈哈哈,真是活该!老爷应该把二夫人也禁足了才是,二小姐那般阴狠多半是二夫人纵容的...”蔓萝踮起脚尖,弓着腰在犄角处探头探脑。 沈嬷嬷缩着肩,手里捧着木质纹络的锦盒迈了进来,小婢女小竹苦着一张脸,哀哀戚戚的从院外跑了进来,差点撞翻了沈嬷嬷手里的锦盒。 “见鬼了么?赶着去投胎啊!”蔓萝挥着素帕,一把甩在小婢女的脸上。 小竹唯唯诺诺的抖了抖身子,低眉垂眼的去了下房。 傅骊骆推开梨花木的窗柩,颦眉望去,那哀怨凄惨之声荡荡袭来,她抿唇不语,清波流转的眸子寒冽阵阵,总算为古兮报了这个仇了! 用过早膳,迎着寒风,她信步上了小马车... 窦大将军府,南安一隅,距离大冢宰府约莫二柱香的时间,一路上耳边萦绕着蔓萝喋喋不休的声音,傅骊骆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靠着墨兰香梨的大引枕,她竟神思恍惚了起来。 双眸紧闭,冷风卷起帘子,她一个激灵,睁开了寒眸。 “小姐,快把这个披上,今日霜降,有些冷了。”蔓萝细心的拿着白裘毛的锦披,裹在她冰冷的肩头,吸了吸通红的鼻尖,蔓萝旋即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把这个捂着吧!”傅骊骆拿出怀里滚烫的暖婆子,塞到蔓萝冰冻的手心,挑帘望向车外,那大红灯笼高悬的朱门灰墙外候着五六人,正翘首以盼的望着她马车的方向。 眉心一怔,素手抚上烧的微红的两颊,轻咳了几声,裹紧身上的白裘披肩。 “兮姐姐,兮姐姐..” 马车刚一停妥,车外就想起窦媛清脆柔转的嗓音,蔓萝打起卷帘,傅骊骆躬身向前探去,彷佛间看见一抹深绿色的锦衣顿在眼前,厚实的手掌朝她伸了过来,她来不及后退,只觉得腰身一紧,纤细的腰际不知何时被一双厚实的手掌握紧,她耳根发烫,刚要挣扎人已飘然下地,颦眉看去,对上了那幽深似泉的凤眸,卷翘细密的睫毛隐去眼底的慌乱,白皙的肌肤虽神色淡淡,但那香腮上的绯红,却出卖了她少女心绪。 窦骁扬面上波澜不惊,拂了拂衣襟上的浮尘,冷不丁抬头,对上她水波潋滟的双眸,他垂眸避开她的视线,猛然低头,却看到了她水光盈盈丰盈饱满的樱唇,清寒的冷风顿时变得粘稠不堪。 “媛儿妹妹....”傅骊骆伸手拉住窦媛胳膊,亲昵的帮她顺了顺脑后松散的发髻。 眼波不自觉的朝后面顿住的锦衣男子瞥了一眼,星眸微转,轻启唇瓣:“窦将军好!” 不知为何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素手轻抚着胸口,一手拉着窦媛,脚下步伐却急促了起来... 窦骁扬负手而立,冷风直击他剑挺的鼻尖,耀眼的阳光罩在他俊朗的眉心,只中间那片早已密汗淋漓,厚实粗粒的指尖还在微微抖动,紧抿着的唇瓣,弯起一丝苦笑,刚手心接触到的那一片温热滑腻,竟让他浑身颤抖。 曾几何时,除了那明艳娇俏的少女,他早已无心勿念了,为何会对那区区几面之缘的女子有了这般异样情绪?窦骁扬有些懊恼,目光呆滞的看着那抹素白的衣衫渐行渐远,但那素净白衫上的海棠花却看的清晰无比... “哥哥,快来啊!” 窦媛挥着帕子,朝僵立在门外的男子颦眉呼喊。 他怔了怔,抬起修长的指尖敲了敲额,信步跟了过去... 第四十三章 将军的怒气 深秋霜重,暮天辽阔,湿寒的空气涌进她娇俏的鼻尖,带着丝丝幽香,一迈进庭院,她看的眼花缭乱,青瓦白墙的深院内栽种了各色各样的花儿,高洁的菊花,艳粉的月季,淡雅的晚香玉,清丽的秋海棠,它们迎风而立,娇艳无比! 只那水莹清润的花蕊上,布满了厚重的霜花,但也更显得轻盈剔透娇羞可爱,刚还和煦的阳光此刻被阴云遮蔽,沿着陡峭的青石铺就的小径,傅骊骆一路上挽着窦媛,小心翼翼的朝那高处的阔台行去。 “哎呀!”窦媛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下去,幸而傅骊骆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媛儿,没事吧?” 黄莺出谷般清脆的嗓音响起,惊的身后锦衣男子心里泛起阵阵涟漪,傅骊骆扶窦媛站稳,弯下身子帮她拂去裙摆处的干絮,看着两人已无大碍,窦骁扬收回忧色,慢悠悠的跟在两人身后。 小径两边青黄葱郁,高岭建宇坐落有致,白色的雾气竟从树枝繁茂缝隙里腾腾升起,清新的空气让人神清气爽,傅骊骆双眼明媚如娇艳的花儿,嘴角的笑颜竟把满庭的娇花都比了下去,窦骁扬信步跟在她身后,不经意间瞥见她如春的娇颜,轻抿着的薄唇也不由自主的荡起一抹笑意。 “兮妹妹,媛妹妹..”高湛的阔台上传来爽利的呼喊,傅骊骆颦眉望去,一身蓝衣的沈浣碧挥着素帕,趴在廊檐上翘首以盼。 上次在永定侯府初次相见,傅骊骆对这个“表姐”心有好感,大大咧咧直来直去的性子很是合她胃口,虽大冢宰府与长兴伯爵府已不大往来,但她还是愿意与沈浣碧亲近,只因她那溜圆漆黑的眸子盛满了纯真且毫无杂念。 傅骊骆轻喘着爬上了阔台,一双纤细的腿儿直发软,握着沈浣碧伸过来的手,傅骊骆坐在台中长凳上顺气,白皙的俏颜上泛着红晕,额角处密密的渗着细汗,抬起素帕轻轻拂去,杏眼瞪大朝四周看去,眼帘所到之处尽是矗立檐起的角楼亭台,楼宇上的琉璃瓦顶竟在忽明忽暗的阳光笼罩下闪闪发亮,熠熠生辉,角楼缝隙处傲然挺立着郁郁葱葱的树丛,青黄的树木中零星点缀着姹紫嫣红的花草。 她看的出神,之前跟随父亲来过二次,那时她还是宁西侯府无忧无虑的大小姐,这满庭的秋色她自是无心欣赏,那时的她只爱研究些花拳绣腿,武功杂学,想不到换了个身份,爱好也稍稍偏移了,傅骊骆心想着唇边弯起一抹苦笑,不曾注意到阔台石阶上的朦胧纱幔拂到了她的跟前。 “古大小姐,快去选马匹吧!” 一身白衣的公子悄然靠近她,抬手挽起她身后漫天飘荡的纱幔,清澈的眸子定定看向她,笑意盈盈的样子温润如玉。 “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百鸟似江南”默默轻吟了一句,她不禁暗暗咂舌,原以为那永定侯府已是奢华穷尽,气派宣城,不成想这一眼无垠高低耸立的高楼建翎,竟让她看呆了去,恐那皇城轩宇也不过如此吧!与其说这是窦大将军府,倒不如说是皇家园林! 她思绪飘渺,全然没有听见白衣男子的话语,也没有发现有男子站在她身后。 林寒峥俯首坐在她对面,清润的眉角扬起,耳边的鬓发随风轻荡,他看着面前出神的素衣少女,只觉得浑身微颤,水莹亮泽的薄唇轻启了启,终是没有再开口.... “林二,快来骑马了。” 深凹的下坡平地上,各色骏马蓄势待发,一清瘦黑衣男子扯着嗓子,看向阔台上的林寒峥,边喊边策马上来... “古姐姐安好!”清丽的女声响起,傅骊骆侧目转头望去,只见一身绯衣的轩辕依朝她行了过来,身旁跟着笑得妩媚的明黄衣衫女子,傅骊骆认得她,她叫轩辕俏。此刻轩辕俏哪有心思正眼瞧她,一双桃花似的翦瞳,倒像是长在白衣少年身上似的一动也不动。 傅骊骆不露痕迹的抚了抚眉心,面色浅浅带笑,她淡然的朝对面的白衣少年望了一眼,额了额首,忙的起身拉着轩辕依坐定:“依妹妹怎的不去骑马?”说着望了望那平地场上策马飞驰的窦媛和沈浣碧,两人正嘻嘻笑笑的打闹着,整个跑马场响起了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我学姐姐也来躲懒来了...”轩辕依笑着帮她拢了拢散落在腮边的青丝,一双美目紧紧的看向那马场中央尽情策马奔腾的锦衣男子,那深绿色的玄衣随风飘扬,竟衬得他俊逸仙姿,丰朗神秀!轩辕依眼神跟着那深绿色的身影在飘动,一双素手左右安放竟浑身不自在! 傅骊骆拂去耳边的碎发,面色浅淡敛眉:“依妹妹就会拿我打趣儿,我原本也不擅长骑术,只是来贪热闹。”她眼波流转的到处搜寻那熟悉的骏马,奈何竟连一丝踪迹也没有瞧见。 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看灵儿在不在将军府,二来这里离那个地方很近,估摸到了天黑,打发了蔓萝,自己一个人偷偷潜去也定不会被人发现。 “好你个林二,快去,输了可是要罚的!” 黑衣男子行了过来,丢给林寒峥一副马鞍,放肆的眉眼来回扫视着阔台中的小姐们,最后那泛着油光的鼠目,竟大剌剌的落到了傅骊骆身上,她杏眼清冽的刮了过去,那男子腾的回过头,跟在白衣飘飘的林寒峥后面追了上去... “古姐姐你觉得窦将军怎么样?” 轩辕依看到阔台只剩她们两人,那轩辕倩早已跟着林寒峥走了出去,所以她才这么大胆的发问。 傅骊骆转眸看向一脸认真的轩辕依,目光清浅的落在那俊逸的锦衣男子身上,面上仍是云淡风轻的样子:“窦将军么,与他不是很熟络,仅有见面之缘而已!” 轩辕依藏在手袖里的素手微微拧紧,又旋即放开,腾的站起身朝那平地场上看去,哪里还有那抹深绿的影子,她心下一慌,蓦然回头,只见廊檐灰阶上站着那风朗俊凡的男子,一身锦衣迎风轻扬,墨色的腰封扣在他伟岸挺拔的身姿上,竟让她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轩辕依只觉得双颊发烫,撵着手帕含羞带露的跑了出去,也不管兀自坐那的傅骊骆。 窦骁扬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负手走了过来:“古大小姐何不去骑骑马,在这里独自坐着没得让人不安心...”他若有所指的睨向人群中的白衣少年,语气有些愠怒! 只见那不远处的白衣少年,时不时的朝阔台看来,温润的脸颊满是希冀。 日光斑驳着树影,冷风吹起纱幔,带着沙沙声响,夹杂着枯枝簌簌的抖动,让人莫名心生烦躁。 傅骊骆在这种聒噪下莫名的静下心来,沉吟片刻,裹紧身上的素衣,侧目看向他:“窦将军为何不在骑马,跑这来吹风么?” 淡淡的语气竟带着一丝嗔怒的味道,她自己倒没发觉,可脑子里时不时的想起轩辕依的那句话,心里蓦然有些不舒服,赌气似的转眸不理会坐在身旁的锦衣男子。 窦骁扬看着她微嘟着的樱唇,紧蹙的秀眉,心里竟一阵舒坦。 冷风袭来,吹起她腮边的青丝,殊不知长如柳条般的青丝,被吹到了他的俊颜上,轻擦过他剑挺的鼻尖,懒懒痒痒的,他心口一震,竟不敢动弹,心里却像被小猫挠过一样,七上八下的跳的厉害,那清幽的淡香直钻进他的口鼻,望着她清丽的侧颜,他忽然有些恼怒的转过头,粗粝的指尖深深陷进了掌心。 阔台中的气氛尴尬而压抑,耳边除了声声轻吟的冷风过际,就是彼此清浅急促的呼吸之声。 傅骊骆哀叹了一声,清亮的眼眶霎时蓄满了泪珠,水莹温润,泪光涟涟,她懊恼的不去看他,埋首拉紧衣襟,她恼恨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她又不喜欢他,况且她还大仇未报,更不能有那些男女心思,谁喜欢他,他又喜欢谁,关自己什么事!可为何她心里一阵钝痛? 眼泪呼之欲出,她微微仰头不让它流出来,抬起素帕遮在面上,歪头倚靠在廊柱上,莹白的素手按着帕子不让风吹起。 窦骁扬寒冽的凤眸划过一抹浅浅的笑意,忽然毫无征兆的坐近她身边,伸出粗粝修长的手指,把半搭着的白裘锦披帮她顺了上去,冰凉的指尖蹭过她微热的柔软,竟触电般的弹了回去,她一激灵挺起了背脊,素锦飞了出去,她清浅的水眸定定的,朝近在咫尺的鹰眸对了过去,两人皆是一愕,倏时竟火烫了一般,齐齐站起身来。 寒风呼啸,气温骤降,可阔台内的两人都觉得浑身滚烫,好似酷夏,一会的功夫,那男子淡绿色的锦衣竟湿了一半,豆大的汗珠从他鬓角滚落下去,傅骊骆微红着秋眸,攥紧手心的素帕行了出去。 窦骁扬看着她落荒而逃的倩影,竟痴迷的呆愣了片刻。 “兮妹妹,快来骑马!” 沈浣碧笑嘻嘻的走了过来,后面跟着嘴里塞的鼓鼓攮攮的蔓萝,傅骊骆如释重负轻哈了口气,拖着沉重的步子朝她走去。 “兮姐姐,沈姐姐,快来呀!” 不远处的窦媛卧在马背上朝两人大喊,不知何时她已然换上了青紫色的男装,英姿飒爽的样子很是惹人侧目,傅骊骆面色浅笑着朝那细细看去,顿时脸上骇了一跳,那轻盈飞奔的骏马不是灵儿又是谁? 瞬间她只觉得头晕目眩,额上冷汗沁沁,手心微湿,脸色微白的朝那锦衣男子看去。 窦骁扬剑眉倒竖,凝着眉心,朝窦媛呵斥:“快下来,谁让你骑的?” 风越发的大了,骑在白马上的窦媛,丝毫没有听清窦骁扬的咆哮,她一会卧在马背上,一会直起腰背,一脸灿笑的迎风奔腾,好不惬意! 砰的一声,傅骊骆和沈浣碧双双回头,只见一脸盛怒的窦骁扬一拳打在廊柱上,金碧辉煌嵌玉的柱子被生生打凹了进去,沈浣碧顿时煞白了脸,一脸担忧的朝那雀跃的窦媛摆手... 第四十四章 情丝暗涌 冷风簌簌的透过枯枝黄叶飘了过来,傅骊骆连忙捂紧颈袖,白皙嫩莹的脖颈冰凉入骨,她面色凝重的看向那处,窦媛脸色微白的僵坐在灵儿背上,那一脸盛怒的锦衣男子轻握着双手朝灵儿跑了过去,虽隔着数丈远,但那男子周身散发着冰寒的气息,满带戾气! 傅骊骆银牙轻咬,抚着香腮边的青丝疾步走了过去。 “呜呜呜...哥哥,你不要生气!” 耳边传来窦媛的哭泣声,再颦眉望去时,刚好看见那怒气冲冲的男子一把从马背上把娇弱的窦媛扯了下来,傅骊骆心里咯噔一下,只见他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如一潭深水直淹没人无处喘息,却看的清楚窦骁扬嘴角不经意的上扬,他双眸犹如烈火,一路摧枯拉朽直焚烧到人的心底。幽深的黑眸暗如乌云,那紧抿着的薄唇划出凌厉的弧度,让人不敢接近! 沈浣碧拉着傅骊骆的手臂,朝她努了努嘴,弓着身子微微发抖:“兮妹妹,窦将军这个样子好吓人啊!你...还是别过去吧?”沈浣碧睨了眼一旁的蔓萝,蔓萝慌乱的咽下嘴里的吃食,扯着傅骊骆的衣袖,满脸忧色:“小姐还是别过去吧!媛儿小姐是将军的妹妹,他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蔓萝嘴上虽这么说着,但那圆滚滚的小脸上满是惊恐,握着沈浣碧的指尖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傅骊骆眼波流转,眼底清澈分明,莹亮的杏眼挑了挑,拍了拍沈浣碧的手背,让她和蔓萝呆在原地,又朝那怒火正旺的窦骁扬瞥了一眼,面上浅笑着朝窦媛走了过去,伸出素手去拉跌坐在地上的窦媛:“媛妹妹快起来....”说着面色微恼的看向沉默不语,一脸疾色的男子:“原本这是大将军的家务事,我一个外人不方面插嘴,只是将军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粗鲁的对待媛妹妹!”因愠恼她心里的气往上涌,忍不住轻声咳了几声,白润的粉颊像侵了水的芙蓉花一般娇俏玲珑。 搂着暗自流泪的窦媛,傅骊骆很是气闷,这时灵儿围了上来靠近她身旁,不断的用鼻子轻嗅着她的衣袖,白绒绒的白须蹭着她的手臂,仿若在跟她撒娇一般,傅骊骆欣悦的抬眉,清莹的眸子似润过春风,心生暖意的正欲伸出素手朝灵儿抚去.... 突然一声疾吼,生生止住了她向前的动作。 “别动,不要靠近它!” 窦骁扬沉声喊了过来,疾言厉色的一把拉过缰绳,傅骊骆惊了一跳,面色浅淡的缩回了素手,僵在了原地,她眉梢微微下垂,素手扯着衣袖,如宝石般的翦瞳蓄满了泪水,如那静谧幽深的清泉,窦骁扬瞥了一眼纤弱的少女,睨到了她眼角的湿润,心里越发的烦闷起来,狠狠的一脚踢飞了脚边的小石子。 窦媛诧异的一震,连忙拉着傅骊骆冰凉的指尖,秋水眸中盛满了不解和困惑。 她不知这灵儿是何方神圣,她只知道哥哥对它很是宝贝,现已深秋满地的枯黄败叶,哥哥为了让灵儿吃着脆嫩的青草,不惜让家奴去几万公里的大洲,马车运草粮过来。而且她好几次撞见他满脸哀伤的对着灵儿说话,原以为哥哥是看她喜欢骑马,特意把灵儿带回来给她的,现在看来,根本不是给她的,算她多心了!窦媛搅着细手,双眼变得通红,忍着眼底的泪珠,顿顿的立在那里。 突然,她像是炸毛的小兽一般,望了望快要落泪的傅骊骆,终是耐不住,窦媛肿着桃花似的水眸,嘟着红唇嚷了起来:“哥哥,你太无礼了!你对我生气也就算了,古兮姐姐是第一次来咱们府上,而且她只是喜欢灵儿,就想摸一下,这都不能么?”窦媛一脸委屈的抹着眼泪,对着锦衣男子控诉着。 她这话一出口倒把微怔的傅骊骆给骇了一跳,好似在她耳边炸了个响雷,劈的她头昏脑胀,眼前的一切都朦胧了起来,她看不真切! 为何窦媛知道它叫灵儿?傅骊骆抚着咕咚乱跳的心口,半眯着眼眸朝那男子瞥去,只见他挺立的肩背抖了一抖,粗粝的手掌轻轻的抚摸着灵儿雪白的尾须。 场地上策马奔腾的林寒峥和其他几位男子都循声望了过来.... 窦骁扬顿了一顿,回头看了她一脸,沉声道:“因为它是灵儿,所以谁都不能碰!” 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那抹刚毅决绝的背影,看着渐行渐远的白驹,傅骊骆心口一滞,轻咬着唇瓣: “灵儿...灵儿” 俏生生的嗓音响起,傅骊骆朝那俊逸的白马喊了出来,众人皆是愕然,谁知刚还信步悠然跟着窦骁扬的白马,竟朝着她飞奔了过来,窦骁扬来不及制止,锦缎缰绳从他掌中滑落,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白色骏马如旋风般的跑向那素衣少女,他轻启了启薄唇,却一个字也发出不来,顿时他眉心一痛,不由得凝眉蹲下了身子。 “呀!小姐,它喜欢你欸!” 蔓萝雀跃的跑了上来,往嘴里丢了个酥糕,瞪大圆鼓鼓的眼睛围着灵儿转起了圈圈。 一阵寒风吹过,满地纷落的桂花碎瓣,夹杂着白絮子随风扬起,倾洒下花香混合着风的气味,素衣少女墨青色的发丝迎风飘荡,她抬手抚着灵儿光滑的白毛,一手淡然的理了理略显凌乱的青丝,衣衫上绚烂的海棠花,随着她手袖摆动全数扑将开来,她浅笑着唇边梨涡深陷,忽而一抬头,便瞧见了一张俊朗丰润的面容,窦骁扬无措的摸着下颚,怔怔的看向她,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今日骑术到此为止吧!大家随性玩玩吧!” 窦骁扬面色微紧的看向涌过来的人群,轻声在灵儿的耳边耳语了几句,接过傅骊骆手中的缰绳,正欲离场,怎知灵儿一点面子不给,左摇右摆着头颅,拱起双膝就是不上前。 傅骊骆看着剑眉紧蹙的锦衣男子,清寒的眸中泛起一层水雾,甩了甩衣袖,信步走了过去,莹白的素手抚摸着灵儿冒着白气的嘴角,润玉粉腮蹭了蹭它的耳边,然后并排跟窦骁扬走着,灵儿刚还挣扎伏地的双膝腾的站了起来,轻快的跟了上去。 众人凛然挑眉,面面相觑... 窦媛也是一脸迷怔的看着那信步走远的男女,灵儿怎么一下子那么乖了?她先前骑它的时候没少费功夫,又是用嫩草伺候又是捋顺它的倒毛,就这样刚骑它的时候它还是乱躁动,一会弓背一会侧着跑,要不是她骑术精湛估计早就被灵儿颠了下去,怎的兮儿姐姐就摸了那么一下,它就认主般的跟了上去,她揉了揉水眸,呐呐的瞧着那二人一马。 窦骁扬的将军府饲养了十几匹骏马,除了本国官宦人家圈养进献的外,还有几匹是从遥远的北胡圈禁过来的,品种血统比灵儿好的多了去了,但他还是把东院角楼旁边上好的宅院 腾空出来,单独给灵儿设了马厩。 两人相顾无言,隔着几人的距离相形走着,除了青黄枯丛被风吹得沙沙的声音,就剩下彼此起伏不定的呼吸声。 青石小径旁,几条蜿蜒的小溪缓缓的流淌着,临近晌午,晨起乌云肆意的天际竟湛蓝了起来,日头高照,暖阳散发着金光罩在静谧的湖面上,瞬间水光盈盈,湖面波光粼粼的好不耀眼! 傅骊骆神思淡若的握着缰绳,目光不经意间瞥向一语不发的锦衣男子,只见他抿着唇,一双黑眸目中无人,眉飞入鬓,光亮如斯笼罩在他如刀削斧刻般的侧脸。 “看样子古大小姐很是懂得御马之术?” 窦骁扬率先打破沉闷的空气,蓦然抬眉看向右侧的素衣少女,翩然行着的少女仪容韶秀,有着说不出的清绝脱俗,她素手微提着素白的罗裙,身姿曼妙,莫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散落在香肩上,迎着冷风轻柔的飞扬起来。他黑亮的目光闪过一丝惊艳,又想起刚刚那林二痴狂的表情,他眸色一沉,烦躁的疾步上前,也不等她的回答。 傅骊骆看着突然恼怒的窦骁扬,她不知所以的加快步伐,颦眉追了上去:“将军问别人话,也不等别人回答就走开,好是没趣!”她清浅的笑着堵在他的前面,一张红唇微嘟着,面色有些不悦,这狐狸一样的男子真是难以琢磨,先前她不过是摸了摸灵儿,他就那般恼怒,难道他先前在宁西侯教她习武时候的儒雅是装出来的么? 少女特有的馨香钻进窦骁扬的口鼻,他卷起眉心冷眼朝她看去,在对上她幽深清澈的双眸时,他倏的红了两颊,气闷的扭过头,很是别扭的发声:“我只是...只是....” 话还未完整说出口,只见那娉婷少女早已笑弯了腰,素锦掩着眼角的湿润,俏脸狐疑的睨着他,彷佛他是个不会说话的呆子。 他俊颜一黑,瞠目呆呆的定在原地,面前的少女仿若萌芽的莲花般清雅灵秀,他神色微荡,很早以前那少女也如面前的女子一般,老是把他气的无语,看着自己恼怒的样子,她都会挥着帕子素手抚在腰际,她不知道她那柔风若骨处的姿态尽显娇俏清绝,他曾几何时就是那样沦陷了进去.... “窦将军,将军,快走吧!” 清脆的嗓音激的他浑身战栗不已,甩了甩头,别过眼去瞧,那抹素白的衣衫早已走远了,素白的光影衬着矫健修长的白驹,竟那么的和谐,映着周遭的光景,竟像从那飘渺空灵的画中走出来一般。 他突然有些懊恼起先前的种种行径,轻敲了敲眉心,嘴角若有似无的卷起一丝笑意。 第四十五章 洞中遇险 晌午日头正盛,窦骁扬把灵儿拴进马厩后,额上已尽是密汗,兀自抬起手指抹去,傅骊骆面色极淡的给灵儿梳着尾毛,看着他黑亮的眸子浅笑道:“窦将军是从哪找来这么一匹白马?它的样子已年老色衰,难不成还能跟着将军上战场?” 她一边给灵儿梳理着毛发,一边不经意的打听着他是怎么得到灵儿的,她上次偷偷去找那个卖马的小厮,那人指天发誓他没有发卖灵儿,所以她猜想灵儿是被人顺走了。 窦骁扬剑眉微蹙,搁在灵儿宽脊腰背的指尖顿了顿,挑眉看她:“那日晚间路过偶然撞见它伏在路边,并且脱了缰绳,我一看毛色形体俱是不佳,大抵是被主人遗弃的,所以就带回来了。”他粗粝的手指摸着灵儿嘴边的黄毛,凤眸中满是温柔,像对待自己中意的女子一般。 那日去东阳王府做客,晚间回来的晚,经过那条冷僻胡同的时候,看见两人鬼鬼祟祟的拉着一头白马往前赶,白马伏地,凭那两人怎么大力抽打拉扯它就是不起身。 他觉得蹊跷,吩咐贴身侍从槿同去查看,那两贼看着穿着锦服的槿同,还没等人走近就吓的屁股尿流的倒地跪拜,原来那俩小贼打算趁着夜深人静把白马偷去,谁知竟碰上了他们,求饶了后被槿同鞭笞了一顿,求爷爷告奶奶的跑了,槿同拉着缰绳要它起身,拉拽了好一会也不见它起身,槿童苦着脸请他过去,谁知他刚一近它的身,它就乖巧的爬起了身子。 他趁着月色细细打量着它,忽然惊了一跳,怪不得远远瞧见有些眼熟,他识得它,他先前去宁西侯府的时候见过几次。 他彷佛听到那娇俏伶俐的红衣少女喊它灵儿,他含混不清的在它耳边轻喊了一声,没想到它用脸轻轻的蹭到他的胸前。 心里一阵暖流袭过,所以把它带回了府,也算是故人留下的念想吧! 无数个孤寂寥落的夜晚,只要想起那早亡的少女,他的心就像尖刀剜过一样,闷疼刺痛! 还记得那年大雪纷纷,他倚在她家的洋槐树下看着她盛装出嫁,他猩红了眼,含恨的把自己灌醉,最后还是槿同把在石凳上冻僵的他给找了回去,谁知半夜醒来却得到一个噩耗,盛宠一时的宁西侯府竟被满门抄斩了,就连那刚刚嫁人的少女也一并被虐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门,只记得槿同因阻止他出门被他打断了两根肋骨,他连忙吩咐死士去宁西侯府救人,自己一个人迎着暴雪飓风,颤抖着身子去安南世子府寻那少女,可得到的消息确是她跑去了宁西侯府,他又马不停地的往那处赶,但一路上除了雪和血,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风雪像刀子一样朝他射去,但他的心随着路上的血红早已碎成了一地,据槿同说他们带人去寻他的时候,他早已在那摊血迹旁冻成了一座冰雕。 思绪飘渺,他鬓角有冷汗冒出,抚在灵儿肩背的手也微微颤栗了起来,傅骊骆眼角闪过一丝狐疑,唇瓣弯了起来:“窦将军,你怎么了?”看着他青黑的脸面,她心里骇然! 窦骁扬神色一怔,转头不看她:“想起一些旧事,让古大小姐见笑了!”他轻抚着额角,只觉得眼角抽痛,心里堵的似要透不过气,连带着浑身酸软无力。 傅骊骆看着男子凄凉的面色,秀眉微微卷起,抬头睨了睨湛蓝的天际,她浑噩的神色渐渐清明了起来,“窦将军,我们快些回去吧!” 看日头已是正午,早间起的早,现如今倒是有些饿了! 窦骁扬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抱歉!去清芳轩用膳吧!” 他吩咐在小山坡上遛马的小厮,去前庭的跑马场请客人去清芳轩,自己带着傅骊骆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云卷云舒,冷风过隙之间卷起身旁少女的素白衣裾,他敛眉行着刻意与她拉开距离,却还是闻见一股子奇香袭来,香气旖旎又清丽,比起胭脂水粉的艳俗之气,却多了分花果的甘甜芬芳,他侧过头轻轻吸气,手指掠过嘴角,始终与她保持着几人的距离。 “将军这是去哪?”她拂去唇边的青丝,扬起小脸看他,好似没有注意到他古怪的举止。 他弯腰行进圆形回廊,忽而转眸睨她:“怎么?古大小姐还怕本将军将你拐卖了不成?” 幽深的眸子比先前暗淡了一些,脸上却扫过一丝笑意。 她拨开头顶的枯枝黄叶,从梧桐树下钻了过去,面上挂着浅笑:“将军说哪的话!谁人都知大冢宰府的古大小姐跋扈骄纵,谁敢买?”水光盈盈的樱唇微抿,两眼顾盼神飞的朝眼前男子瞧去。 窦骁扬在廊阶处站定,拍了拍衣摆上的絮子,眸子沉了下去:“没人买么?本将军看有人稀罕着呢!”一双凤目狡黠的睨着镇定自若的少女,好似要把她看穿了去。 她心里一滞,面色依旧浅淡,但那藏在手袖里的细手却攥的紧紧的,看向他的目光微微闪烁着,声音却低落了下去:“将军说笑了,不曾有人...” 她逃也似的从他身边侧过,素手轻提着裙裾尽量不去挨着他,秋水翦瞳却盛满了雾气,略略抬眉朝四周望去,心里却突突的跳了起来,像那放在火炉上烘烤的黄豆,面上似火烧般的滚烫。 窦骁扬望着她如霞光般的俏颜,只觉得眉心绞痛,身子一顿,忙的行了过去。 两人各怀心思的走着,小心翼翼的不去靠的太近,经过四进五处的小拱门,又弯过迂回蜿蜒的青郁假山,却从假山侧坡的小缝口转了进去,缝口处全是青黄的枯藤,而且缝口很窄,只能容一人进去,他伸手拨开杂乱无章的枯草蔓藤,映入眼帘的是一扇红铜色的铁门,她睁大眼睛看着他闲定的从腰间摸出一块环形纽扣,顺着铁门上的印记扣了上去,只听见晃当一声,他突然转身把她护在身后,铁门从下往上旋风似的腾了起来,直直的吸进上梁的石台缝里,巨大的振力带起了洞壁上的灰尘杂絮,她抬起素帕遮在面上,狐疑的睨了窦骁扬一眼,轻咳了几声,凝眉看他:“将军,这是何地?看起来很久没人来过。” 她闪着纤腰倚着铁门边上,杏眼蓦然睁大的瞅着灰白的墙壁,除了灰白什么都没有。 “除了你我,没有人知道这个地方。”他拂去肩上的灰尘,拔出铁门上的环形纽扣,只见又是一声巨响,铁门严丝合缝的直直降了下来,深深的扎在石灰地缝里。 她后退了几步,身子被那威力乍起的铁门,振的显现站起不稳,收住步子她目光如炬的轻启红唇:“这么说,这里是你的秘密基地咯!既然这么保密为何要让我知晓?” 她清浅的眸子闪过一丝光亮,定定的站在他面前。 “可不是嘛!要是哪日大难临头,想逃跑可能都跑不掉了!都怪我疏忽,怎么就让你知晓了?”他故作紧张的蹙眉,一双乌黑的眸子略带戏虐的朝她看去,微抿着的薄唇却荡起深深的笑意。 她捏紧手心的素帕,忙的撇头躲避他热辣的视线,垂着眉眼看着青石铺就的地面,脸上微醺,却极力争辩道:“我...我不会....不会说的。”声音如蚊蝇,但他却听的清清楚楚。 突然 他眸光乍寒的睨向她身后,伸手到嘴边对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她凛然的定在那里,只觉得后背一阵冷风袭来,她拧紧素帕,一张小脸白了一大半,水雾似的美眸希冀的朝眼前的男子看去,突然一阵眩晕,鼻腔窜进一丝清冽的气息,男子粗重的喘息从她头顶席卷而下,她一张俏脸被紧紧的按在他宽厚的胸口,她双颊滚烫如火烧一般,忙的挣扎探出脑袋,不想男子原地转了一圈,又紧紧的把她锁在怀里,她双魇如霞,清澈的水眸腾起阵阵白雾,一手抵着他滚烫的胸口,唇瓣翕动:“放...放开...我.”支支吾吾的言语碎了好几瓣,嘟起的樱唇颤巍巍的抖了起来,好似受到了无礼轻薄。 她自认为她不像旁的女子那般羸弱,想不到她使起全身的力气还是推他不开,她有些泄气,难道她还是像前世般无用,真的不如男儿么?细细想去她不禁的暗自神伤起来... 他心跳如雷,抱着她娇躯的双手竟颤抖了起来,瞥见了她红艳的双颊以及那湿润的眼角,他无力的放开了她,却伸手挡在她眼前,朝对面的灰墙上努嘴:“别动,那里有蛇!” 她神色一怔,紧了紧肩上的白裘锦披,踮起脚尖朝那处看去.... 迎着铁门缝隙处投来的光亮,她睁大了眸光,只见那灰墙斑驳的裂缝处,盘旋着一条瓷碗粗细的大蛇,通体绿油油的还在吐着红信子,她面色骇然忙的捂住嘴角,把那蹦到嗓子边上的尖叫声咽了回去,一双细手却丝丝的抓着眼前男子的衣襟。 她傅骊骆平生最害怕的就是那冷戚戚的活物,记得有一年跟随父亲去大邙山,她被一条突然窜出的大蛇狠咬了一口,那次害她卧床了整整一个月,从那以后连庭院她也不敢去了,就怕从那青翠的草丛花坛里再窜出一条大蛇。 窦骁扬看着埋首在他胸口的小小头颅,那绸缎般的青丝随风扬起,拂过他坚毅的脸庞,搔搔痒痒的,如小猫撒娇一般,顿时眼中像沁润了暖阳似的全是温意,腾在半空中的手不知何时垂了下去,紧紧的拥着怀里的纤躯,眸光缱绻的抬手,替她拢去耳旁的青丝,在触到少女滑腻的脖颈时,他顿时心慌的缩回手,耳尖处渲染出通红的印记。 好似过了半个世纪之久,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透过坚硬铁门缝隙传了过来,他心乱如麻,略低了眉眼去瞧怀中之人,却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垂下眼睑一看,少女原本艳红的双颊微微发白,秋水雾眸紧锁着竟昏了过去。 “小姐,你在哪呀!” 外面飘飘荡荡的传来她小婢女的声音,他蹙紧眉梢,一把打横抱起她朝前行去.. “兮儿妹妹..兮儿妹妹你在哪儿?” 假山湖心右侧石堆小径上,三名少女面色焦急的四处张望.... “蔓萝,浣碧姐姐,我们去那边吧!这里已经没有路了。”窦媛坐在湖边的石墩上喘气,一边指着湖对面的落英小径。 她们谁都不曾发现,自己身旁的假山下,一身墨色锦衣的男子正怀抱着昏迷的少女,健步如飞的朝那绿意盎然的大道奔去... 第四十六章 哀念早亡人 “啊!有蛇....好大的蛇,父亲救我...” 杏木软榻上的女子俏脸紧蹙,面色惊骇的摇头,突然间素手遮面腾的坐了起来,一头青丝略显凌乱的垂在腰际... “小姐,小姐你终于醒了!” 傅骊骆还没来得及睁开眸子,只觉得手心一紧蔓萝蹭了上来,她圆鼓鼓的小脸愁容满布,杏仁似的大眼韵起了一汪水雾。 烟红色的床幔掠起一角,卷起傅骊骆的青丝来回飘荡,她抬起苍白的小脸朝窗外看去,赫然瞧见那红木色的窗缝上沾满了莹莹的水珠,沿着赤红的窗骨滚滚而落,大风乍起带起细小的湿润,她掩面撇过头,半靠着绵软的大引枕,抚着额角细细回想那洞中发生耳朵一切。 窦媛轻轻打帘进来,手里提着素织盒子,身后跟着一袭墨色衣衫的窦骁扬,他眼角余光掠了一眼床上之人,微卷的眉心霎时舒展开来,面色却冷漠淡然,经过床榻右侧歪身去了窗柩边上,伸手打下灰青色的窗幔,信步走了过来:“古大小姐回来的路上突然昏厥了过去,大夫说只是偶遇风寒,休憩一两日就无碍!”他音色清冷,听不出半点情绪。 他负手站在榻角,望了望榻上脸色浅淡的少女,唇角弯了下去:“今日风雨甚大,古大小姐请安心在府上歇息一晚,明日再回去吧!” 窦骁扬冷眼拂去锦袍上的水珠,神情烦闷的握紧微凉的指尖,大力拨开翠玉的流苏卷帘迈了出去,娉婷迤逦的翠玉被撞的叮叮当当... 傅骊骆倏的抬眉,那锦衣男子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片寒气凛凛。 素手攥紧衣袖,细细巡视了一圈,才发现她只身在一片陌生的房间,蔓萝苦着一张包子脸戚戚的握在她的指尖,一身浅蓝衣衫的窦媛眼角带笑的坐在床沿,海棠花般俏丽的小脸正狡黠的盯着她看,她浑身有些不自在,睨了睨厢房门口:“浣碧姐姐呢?” “让府里的马车送浣碧姐姐回去了,兮姐姐放心吧!她看兮姐姐昏倒了,她哪里肯走,但兮姐姐有所不知,浣碧姐姐在长兴伯爵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她那嫡母管她管的甚严!” 窦媛哀叹一声,倒了杯热茶递给傅骊骆。 蔓萝帮她掖好被角,一脸忧色的挑眉:“小姐你不知道,窦将军抱着昏迷不醒的你过来的时候,奴婢真是吓了一大跳!”蔓萝边说边替傅骊骆捻去嘴角的青丝。 咳...咳..咳,听完小婢女的一席话,傅骊骆面色微白的急咳起来,拿着茶杯的手也猛的抖了起来,长长的眼睫毛轻轻颤动,淡然的掩去眼底的慌乱,星眸似被水雾侵过一般水亮迷蒙了起来。 莹白的细手抚着胸口微微喘息,傅骊骆抚着卷起的眉梢,一颗心突突的跳了起来,原来不是做梦,她只依稀看见那绿色的大蟒朝她袭来,血盆大口大张着正欲把她吞咽下去,惊骇之际那男子一把将她带起,腾空飞奔而去... “兮姐姐,你还记得发生了何事么?你为何突然昏厥了过去?”窦媛拢了拢松散垂落的发丝,很是好奇的拉着她询问着。 傅骊骆低垂着眸心微微缩着细肩,身子不自觉的向后退着,脊背已经紧紧贴着床头,素手捂着耳朵:“不知道...只记得有一条大蛇,好大好大...”她闭着双眼,满脸惊惧的抱着膝盖坐在床脚。 蔓萝忙的扯了扯窦媛的裙角,对着她使了使眼色,摊开双手拥着傅骊骆轻颤的身躯:“小姐别想了,你好好休息一晚,奴婢守着你。” 窦媛双眼明艳盈盈,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抬眸深深看向角落的傅骊骆,面色暖意软软的抚着她的肩背:“兮姐姐你好好在这睡一晚,什么都不要想吧!” 说罢又吩咐了蔓萝几句,才提裙行了出去.... 只刹那间刚还一脸暖润的脸颊立马冷郁了下去,白皙的素手在宽大的手袖里拧紧。 今日她亲眼看见他抱着古兮回来,虽然他极力掩饰着眼底的情绪,但她还是看到了,他清冽的双眸看那女子时的异常眸光,那光亮像天际上星光璀璨,她不曾见过! 窦媛一把推过婢女递过来的伞披,呆若木鸡的跑进绵绵的雨帘之中,通红的双目滚下一滴泪珠混着雨珠掉了下去。 “小姐,用些粥吧!” 蔓萝瞅了眼门边,端起香案上的骨瓷碗,坐在床沿看怔怔出神的傅骊骆,其实她今日真是吓坏了,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姐,她差点也昏了过去。 傅骊骆拉过素被环住自己,听着外头的风急雨骤,她心不在焉的卷着手心,秀眉紧蹙看向蔓萝:“现在几时了?” 蔓萝颤抖着睫毛,舀出一勺绵糯的细粥递到她的嘴边:“戌时三刻了,小姐吃点安心睡吧!明早还要赶路。” 傅骊骆双手接过勺子,睨了眼一旁的蔓萝:“我自己来,你早些睡吧!” 蔓萝见她精神头好了不少,面色也缓和了很多,心里的一块石头也悄然放下,蔓萝捂着哈欠连天的嘴角,嘻嘻一笑:“那小姐吃完,奴婢伺候你洗漱完就去休息。” 傅骊骆眸色微闪,食不知味的喝着细粥不去看她:“不用了,你把水盘端过来我稍后自己来。” 蔓萝怔了怔,忙的替她放好瓷碗,扶着她手臂帮她躺好,又忙的打下床幔... 夜色越发的沉寂下来,窗外的绵雨细弱的敲打着窗柩,灰青色的窗幔迎着外头斑驳的枯枝荡漾起来,床榻上的少女蓦然睁大了水眸,夜已深沉,黑暗中除了她清浅的呼吸,只剩窗外的微风细雨漫无边际的敲打着屋顶的琉璃瓦,几片枯叶沙沙的飘落下来,她竖起耳朵听的一清二楚。 傅骊骆垂着眼睫,细细回想着白天在脑海里盘旋着的清晰路线,她依稀记得那石洞旁的假山顶部直通山边的角楼,要是顺着假山顶端爬上角楼,再从角楼顺势而下... 潋滟眼波流转,她抚着眉心细想那具体的方位,顿时眼底一片希冀,那是东西方位,正好下了那个角楼,沿着犄角处的枯树林直通那个山丘。 她不再停留,掩好面上的轻纱,身形矫健的闪出厢房... 淅淅沥沥的小雨飘洒在黑沉的夜空,她猫着身子疾步前行,绕过蜿蜒崎岖的湿漉漉小径,很快来到了白天来过的假山。 傅骊骆踌躇着步子,眼神惊骇的朝那假山旁的枯草望去,身子簌簌的颤栗起来,眼眸警惕的睨着那迎风而荡的枯藤,生怕一不小心那绿油油的活物就会窜了出来... 额角有冷汗渗出,她煞白了嘴角勾着身子向前探进,突然脚心不稳,似是触到了一丝湿滑,她大骇叫了起来,忙的用手捂住了唇瓣。 “是谁?谁在哪儿?” 一声尖细的嗓音传来,伴随着昏黄的光亮,脚步声渐渐在逼近,傅骊骆抚着心口,疾步闪到了假山右侧的芦苇丛,芦苇下深坑中的积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脚踝,她双手捧着香腮,星眸似冰寒冽的朝那躬身仰首的两人看去。 “莫非眼底花了不曾?” 妇人扯着尖细的嗓子提着罩明灯朝假山晃来... 傅骊骆闷声贴在冷冰冰的石块上,刺骨的寒气从背脊传至脚下,又瞬间蔓延全身,她死死捂着嘴角,星亮的眸子直直盯着那光亮的一片。 “哎呀!你这个老东西唬我一跳,这半夜三更的哪有人?我看啊你就是老眼昏花了!” 又一声冷嗤传来,那人剁起脚踢飞了地上的湿滑之物,那东西沿着半空飞了一圈,撞到了假山一角,晃当一声折断了。 “啊,啊,蛇啊!” 那人尖叫起来,躲在假山犄角的傅骊骆拽紧衣角,如玉的面上冷汗肆无忌惮的滚滚而落。 “哎呀!瞧给你吓的,是树枝啊!” “呸,吓死老身了!走吧!快走吧!” 那两人弓着身子,打着灯亮快步走远了,却不知那假山后的女子,全身汗沁沁的早已跌坐在地。 渐渐雨帘大了起来,很快在她眼前筑起一片水帘,傅骊骆凝眉站定喘息,抬头朝山顶看去,拿去怀里的铁钩朝山顶一抛,长长的铁钩钩住了山顶的树干,她双脚蹭地往上一抬,沿着缎带往上攀爬,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就上去了.... 纤细的身子微微缩着疾步在角楼上穿梭,她颦眉顿了顿,朝角楼对面的树上甩了甩铁钩,如灵猴攀墙一般,倏的站在了枯木树干上。 拧紧耳边的薄纱,闪身一跃而下,提着湿漉漉的裙衫闪身进了胡同口的黑屋,不大一会,一身形纤柔的女子半趴在一匹黑色骏马背上,迎着狂风劲雨顺势而行.. 从府中出来的时候她早就做了打算,特意挑选了一匹最为矫健的黑马,又趁大家不注意她把马车牵拉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屋,伺机等待着黑暗的到来。 一路上风声鹤唳,秋雨缠绵,傅骊骆咬着下唇,半闭着水眸伏在奔腾的马背上。 突然 一声响雷炸了起来,漆黑的天际瞬间亮如白昼,她倏的睁开星眸纵下马背,把黑马藏在空旷的山坡下凹处,独身卷裙朝那寂静的山顶走去。 “将军,要是被人知道傅小姐在这,属下怕他们还是不会放过的...” 两个黑衣人信步从山上的荒木丛走了出来,把傅骊骆骇了一跳,她慌乱的朝小土坡拐去,半个身子伏地,连喘息都不敢用力,盛着潋滟的秋波惊起串串涟漪,寒冽的眸光朝那两人睨去。 “除了她,再没第三个人知道!” 冷炙的嗓音让人心生寒意,那男子双手交握着,一双凤眸蓄满忧色,抬眼瞧了瞧被风雨击的左摇右摆的藤枝枯叶。 男子旁边的侍从微微颔首:“属下明白!想必古大小姐定是不会说出去的,毕竟是她亲手安葬了傅小姐...况且她被我们撞见...” “休要再提!”突然男子一声冷哼,生生止住了侍卫快要脱口而出的话,侍卫惊心垂面诺诺的退到了细藤丛边,不敢再言。 男子抬手裹紧身上的锦袍,眸光回转顿顿的朝那坡上的小土包深深定了一眼,傲然的下颚收紧,翻身跃上马背,轻喝一声,奔啸而去.... 傅骊骆琅琅呛呛踩着淤泥爬上山头,入帘的并不是心中所想的满目苍夷,只见那小小的一方土坡,被一圈青玉镶嵌的瓷砖围了起来,两侧挺立着几株桂花树,她杏目微缩细细一看,身子差点站立不稳,揉着迷怔的双眸定定看去,那笔直峭立的桂花树竟是母亲生前别院中移栽的双蕊豆桂,半蹲着身子抱着双膝靠在树下,抬眼瞧去,哪里还有花蕊,全是斑驳枯黄的枝桠。 绵密的细雨像化不开的愁绪一般笼罩着凄冷的少女,她兀自歪靠着冰冷的墓碑,酸涩的泪水沿着下颚滑落,伸手朝那黑漆漆的墓碑抚去,腾的一声,闪电划过阴寒的天际,趁着明亮的光线,她看清了墓碑上的几个字:“哀念早亡人!” 第四十七章 旧事惊心 翌日一早,风和日丽,阳光和煦,彷佛昨晚的风急雨骤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细碎的光晕打在门庭边上锦衣男子的侧脸,迎着晨霭暮暮,男子一张俊颜越发的淡漠飘渺起来。 “古大小姐,好走!”窦骁扬脸色浅淡的看着提步上前的少女,肌肤塞雪的她还穿着昨天那一身素衣,她唇瓣微抿,素净的小脸上挂着细细的笑容灿若桃李,黑亮的凤眸有意无意间朝她略长的裙裾边上看了几眼,冷眸却越发的深邃起来! 傅骊骆唇角弯了弯:“多谢窦将军款待!叨扰了!”素手捋去腮边的青丝,顺着他的目光迅速的睨了眼自己的裙摆,素白的小脸霎时冷了几分,白皙的手掌扯出素衫,极力想盖住那垂摆处的黄泥,面上仍是一片清浅。 窦骁扬咳了咳,忙的抬头看向蔚蓝的天际,似是自言自语道:“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此刻艳阳高照秋风轻拂,孰又不知这阳光灿烂的背后不是乌云翻涌呢!”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刚毅的下颚,看着眼前少女微微一笑,薄唇微启:“古大小姐机智过人,胆识更是了不得,只是奉劝古大小姐一句,风雨来时还是躲在房内休憩比较好,以免撞见骇人之物。” 他狭长的鹰眸闪过一丝冷怒,面色淡淡的睨了一眼她,嘴角冷了下去:“譬如....大蟒蛇..” 傅骊骆扶着蔓萝的素手顿时一凉,轻蹙着的秀眉,像月牙般拧弯了去,轻盈的步子一滞,纤细的柔夷扣紧海棠花的手袖,清澈的水眸定定看进男子幽深的眼底:“窦将军说笑了,我胆子小的很,晚间更是不敢出门,什么猫儿狗儿的我都害怕,更别说什么大蟒蛇了。”她杏眼闪烁的眨了眨,握着冰凉的指尖,唇瓣翕动像梦呓:“倒是在梦里见过一次那冰冷的活物,其他的地方不曾....见过。”她笑意盈盈的抬眉,直直的撞进他的寒冽凤眸。 窦骁扬扯了扯唇角,脸上阴郁的气息顿时消散了不少,看向她的眸子多了些许赞誉,这大冢宰府的古大小姐果真聪慧,他不过稍加提点,她竟能很快的反应过来,一席话说的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和她也算有缘,竟在八年前的寒夜,为了同一件事同一个人费劲心血... 他一看见她裙摆上的黄泥,他就知晓她昨夜肯定也去了,弯钩似的鹰眸一沉,他不由得敛眉轻叹了一声。 殊不知他也是她的引路人,从她一脚踏进他的府邸他就看出来了,她此番来的目的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在于骑马也无心欣赏他将军府的美景,他猜到了她的目的,所以打算成全她! 昨日故意带她去那个秘密洞穴,一则是试探,二则就是为了让她摸清路径,以便于晚上能顺利出府,谁知她看似坚毅果敢,竟被他养在洞中的大蛇给吓昏厥了过去,想来窦骁扬心底又多了份愧疚! “窦将军是否身子不适?” 雏鹰出谷般清脆的嗓音袭来,窦骁扬脸色怔了怔,抬手弹了弹额间,神思清明了许多,按着手袖处的墨梅映雪,粗粝的指尖微缩:“无碍!谢古大小姐关怀。”又抬眉望了眼,云卷云舒的天际,清眸淡淡的落在她素净的俏颜上:“古大小姐快些启程吧!” 傅骊骆卷了卷白皙的细手,目光朝朱红色的大门看去:“那...媛儿妹妹那...” 一大早窦媛的贴身婢女跑出花厅禀告,说媛小姐身体不适,就不来送她了,她记挂窦媛身子有恙,特意跑去别院看她,怎知她还没走到门口就被窦媛的婢女拦下,说是她睡过去了不想被打搅,自己笑了笑便折了回来。 傅骊骆昨天就发觉那窦媛看窦骁扬的眼神似有异样,有一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旖旎,她也惊骇不已,要不是知道他们是兄妹,自己真会往那方向想去。 “媛儿只是昨夜偶遇风寒,等吃过几副药就会好的,古大小姐还请安心。” 窦骁扬看出她对媛儿的关心,所以赶忙安慰她... “那就好!我先告辞了。” 傅骊骆唇边扯出一丝笑意,对着负手而立的锦衣男子福了福身,转身抬腿,跨上马车下的小矮凳,蔓萝连忙弓腰拨开马车卷帘,叮叮当当之间,傅骊骆已弯腰入内。 窦骁扬看着渐渐晃成一小块的缩影,幽深不见底的寒眸,不经意间涌出丝丝暖意.. 他摇了摇头,甩步迈上青石铺就的廊阶,一旁的侍从槿同挠了挠额,一脸不解的看着唇边笑意浅浅的窦大将军,揉着眼茫然的跟了过去... 傅骊骆惊魂未定的,歪靠在马车犄角处,她清楚的记得那狐狸般的男子,一双鹰目总是不经意瞅她裙摆处看去,那阴郁的眸子飘忽不定的扫视着自己,她心里虽慌乱但还算稳住了阵脚,但是听他的言语,他定是察觉到她昨夜偷溜出去了。 似是想起了什么,她伸手推了推靠着大引枕睡得正酣的小婢女:“蔓萝,蔓萝醒醒!” 蔓萝扁了扁嘴并没睁开眼睛,不耐烦的蹙着眉心,嘴里咕咕叽叽说了一句,又抱着身子睡了过去... 傅骊骆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蹲着身子凑近蔓萝耳边:“吃不吃烧鹅?”莹白的细手轻轻的刮着胖婢女的鼻尖,浅笑着等她反应。 “烧鹅...烧鹅我吃...”小婢女砸吧着嘴,一把拉过傅骊骆的素手就要咬上去,傅骊骆凛然抬手顿在半空,蔓萝猛的扑了个空,突然马车一荡她身子不稳倏的滚趴在地。 蔓萝霎时睁大了雾蒙蒙的大眼,到处看了一圈,哪里还有烧鹅,连个鹅毛都不曾有!大眼涌起一阵失落,双手蜷着圆滚滚的身子半坐了起来,睨了睨坐在软凳上臻首峨眉,眸中笑意盈盈的小姐,蔓萝嘟囔着红唇伸手:“小姐真坏,平白无故的拿烧鹅馋人做甚?”边说边抬起胖手朝摔痛的股间抚去,一脸圆脸撑的像快要爆炸的气球。 傅骊骆素帕掩着唇角,忙的伸手拉她起来,替她拍了拍裙摆,正色道:“推你也不醒,就只好拿吃的诱你咯!说罢摸了摸小婢女鼓鼓的肚子,浅笑道:“等回府了要吃几只烧鹅没有?我现在问你正事,你想好了再说!” 傅骊骆略带严厉的神情唬了蔓萝一跳,小婢女若有其事的正襟危坐:“小姐你说吧!” “你之前说古兮..哦不,就是我...亲手埋葬了宁西侯府的傅小姐么?”傅骊骆低沉着嗓子,俏脸闪过一丝惊慌,轻轻抬手掀起卷帘一角朝车外探去.... 傅骊骆想不明白,既然是古兮亲自埋葬了她,那窦骁扬怎么会知晓她的葬身之处?根据她前段时间的打探,大冢宰的古钱也就是古兮的亲爹,好似与冷峻淡漠的窦骁扬来往并不密切!那窦骁扬是从何人的嘴里得知她的葬身之地?难道说是.... 她轻抚着眉心,只觉得那额角阵阵钝痛袭来.... “是小姐你亲自埋葬的傅小姐,小姐怎么突然问这个?”蔓萝打开油纸包着的酥糕,一边拿手蘸着橙黄的糕点戳进嘴里吧唧,一边抬眸看她,似是很诧异她掉湖之后,连那么惊心的事儿也忘的一干二净。 蔓萝漫不经心的吃着酥糕,脑子里不断涌现那日的情形,小姐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忙的拉起昏睡的她,告诉她大冢宰大人发怒了,要禁她的足,还让二夫人把跟着一起回来的木七给打发了,蔓萝清楚的记得那夜小姐发着高烧,语无伦次的乱喊乱叫,一遍遍的嘶喊着傅姐姐,傅姐姐。 突然蔓萝眉心一动,怔的放下手上的糕点,拉着傅骊骆的手袖:“对了小姐,你第二日跟奴婢说,那天晚上是一个黑衣人送你回来的。” 傅骊骆身子颤了颤,青葱似的指尖冰凉入骨,蜷缩着微抖的身躯靠在墨色的大引枕上,嫩生生的素脸上蜿蜒滚落两行清泪,干涩的唇瓣扯起一角:“我明白了....” 她已经可以断定蔓萝说的黑衣人是谁了,但他为何要那样做?毕竟前世他与她是两条不相干的平行线,毫无交叉更无深情!况且....这要是被朝廷发现,被那阴狠的宇文景逸和太子妃祝少司发现,那他必定有生命之忧! 今早她打着迷路的幌子,重新走了一趟昨夜的角楼,她惊心的发现站在角楼最高点能一眼看尽那小土坡,她甚至依稀瞧见,那几株低矮的桂花树包围着的小小土包......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蔓萝看着她满脸泪痕斑驳,唬了一大跳,忙的坐了过来。 傅骊骆抬起白皙的素手抚去眼角的泪珠,杏眸悄然朝车外白茫茫的芦苇丛扫去,声音有些沙哑:“没事,只是想起往昔的故人罢了!” 车轱辘蹭过石子路面划出尖锐的沙沙声,她蹙着眉心抱着双膝,水眸中忽的翻腾起一片血红,那冰凉的剑刃像来自地狱的戾气,毫不留情的刺穿了她跳跃的心脏,忽然心口涌起一阵腥甜,心底似是有什么东西崩裂开来,顿时傅骊骆小脸血色全无,忙的垂下眉眼低头吐出一口血雾.... “小姐你怎么了?不要吓奴婢啊!呜呜呜...” 蔓萝惊骇的抱着傅骊骆纤细的身子,手心摊着素帕不敢动弹,蔓萝圆滚滚的小脸仿若阴云惨布,大颗大颗的泪水像断了弦的珠子霹雳巴拉往下掉。 “无事!不要声张...” 清冷的嗓音生生顿住了小婢女嘤嘤啜泣之声,傅骊骆嘘的一声,细手艰难的抬起帕子,轻轻掠去嘴角的殷红,拉过一旁的白裘毡子捂住颤栗的身子... 第四十八章 闹街救忠仆 傅骊骆靠着墨色大引枕半眯着双眸打盹,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颗晶莹的泪珠,小婢女蔓萝弓着身紧紧挨着她坐下,抬手帮她束紧肩上的白裘锦披,拿出一块酥糕递到傅骊骆跟前:“小姐吃点东西吧!早上起身的匆忙你吃的那么少...” 蔓萝看着傅骊骆眼底下的青色不免有些心疼,心里寻思着自己小姐真是至情至善之人,她这么悲戚肯定是忆起了宁西侯府傅小姐了!但自己又不知怎么安慰她,蔓萝心里也很焦急,除了焦急更多的是无奈! “这鬼天气!早上还好好的,这会子又下起了雨,人都要发霉了!”蔓萝嘴里唧唧歪歪的掀起卷帘一角,又倏的放下来,把一个温度适中的黄铜暖婆子掖到傅骊骆怀里。 “又下雨了么?” 傅骊骆抚着微卷的眉梢坐正了身子,在暖婆子上蹭了蹭冰凉的细手,打帘朝车外望去,帷幕般的雨帘织成薄薄的细沙,朝她素净的小脸打来,霎时俏脸似腾起一阵水雾,迷蒙中带着清丽,突然的冰寒倒让她浑身爽利了不少。 街边萧瑟,冷风簌簌,过往的行人如这秋雨般萎靡,有人蓑衣抖在肩上漫步的,也有三三两两迎着雨信步的。 她握紧冰凉的指尖,紧紧盯着路边的一匹白马,白马浑身湿漉漉的,就那么倚在干枯的树干下,身形消瘦又老迈,绵密的雨水毫不留情的击打在它身上,它除了抖了抖也无办法,样子很是可怜! 傅骊骆脑子里突然闪现灵儿的身姿,它也像这匹白驹一样也在慢慢老去,但好在它此刻它正栖身在诺大的将军府邸,有自己宽敞明亮的马厩,不要受这样的风吹雨打,心里思忖着倒觉得灵儿是个幸运的,顿时心里也少了些对灵儿的牵挂,至少知道它过的很好,傅骊骆清澈的水眸,渐渐涌出层层雾气,鼻尖竟变得酸涩通红.... “打死你这个偷儿,打死你贱婢!” 突然车外传来阵阵嘈杂声,惊的傅骊骆神思清明了不少,她连忙掀帘探去,只见那小胡同青石方砖铺就的甬道旁围了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的人潮中时不时的传来声声粗鄙的叫骂,傅骊骆伸出青葱似的指尖按了按隐痛的额角,忙的让蔓萝喊停了前行的马车,搀着蔓萝行了下去... “小姐等等...”蔓萝拉着她的衣角,连忙伸手从马车上的软凳下,摸出了一袭青色云锦雨披。 “给老娘狠狠的打,打死这个白眼狼...” 尖细刺耳的女声袭来,傅骊骆放眼望去,一身量微胖打扮很是妖艳的中年女子,正躬身咒骂着,那肥腻的带着翠玉扳手的手指,毫不留情的朝那地上蹲着的黑色头颅戳去,她身边还站着几名粗壮的小厮,个个满脸凶恶的瞪着,那坐在地上被两名壮汉拳打脚踢的女子,那女子抱着头似乎一点也不敢反抗,脑袋藏在怀里只看见乱糟糟的一颗头颅,垂在肩膀的乌丝也被扯的乱七八糟,那破布衣衫松松的挂在干瘦的身上,她甚至连躲都不躲,就坐在湿漉漉的地上让人捶打。 傅骊骆白皙的素脸腾的气的绯红一片,她裹紧青色的雨披拨开行人走上前去,她容不得这么多人这么作贱一个女子,虽然自己不是什么武林高手,但对付这几名高大壮硕的汉子她也吃不了很大的亏,毕竟她暗中练习了好长时间的七星剑谱,虽说此刻身上没有带剑但那招式她可是吃透了,她唯一担心的是她要是露手了,那蔓萝会不会起疑?因为那小婢女一直认为她作为大冢宰的大小姐,只会点皮毛功夫,傅骊骆暗自思忖着... “哎呀!这燕妈妈这次真是要揍死她了...哎!” 人群里有人发出喟叹,看着地上衣衫褴褛的女子摇了摇头,满脸都是无奈... “是啊!听说这被打女子原是红衣楼花魁莲心姑娘的保镖,后来撺掇着莲心姑娘跟一男子跑了,自己逞能留下来善后,哪成想这燕妈妈是个厉害的,不止把那莲心姑娘追了回来,据说还把她的老相好给活剥了皮....”男子的声音越发低了下去,眼神惊惧的睨着人群中央颐指气使大声咆哮的中年女子,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经过的清丽少女。 蔓萝脸色有些发白,扯了扯傅骊骆的衣袖,瑟缩着肩膀看向那几名凶神恶煞的壮汉:“小姐还是别过去吧?我怕..”蔓萝胖乎乎的圆脸都皱在了一起,苦戚戚的拽紧傅骊骆的手腕。 从这条街道拐进去就是京都著名的妓院红衣楼了,据说红衣楼的老鸨燕妈妈是黑白两道通吃,不仅眷养了大批的壮汉为狗足,连官场上也有人为她开道,蔓萝至今都记得那年陪小姐上街,就遇到这心狠手辣的老鸨婆娘当街打那巡抚大人的小妾,那娇娇弱弱的小妾白净的小脸,生生被这恶婆子割掉了几道血痕。 后来还是永定侯府的嫡母,也就是小姐现在的干娘上官林烟,打发人来摆平了此事,谁知这歹毒的老鸨还猛踹了那小妾几脚,说什么看在侯府夫人面上饶了她,蔓萝想想,现在还心有余悸! “别怕...有我呢!等会你眼疾一点,看着形势不对再去府里搬救兵也不晚。”傅骊骆清浅的眸子略沉了沉,眼角那颗红色的泪痣,越发的衬的小脸俊俏,她缓缓推开小婢女攥紧的胳膊,提裙信步走了上去... “看来今儿那女子是要脱层皮了...” “是啊!你看那几名汉子壮的跟猪一样,估计那女子的骨头都断了几根!”围着的路人纷纷侧目,边说边裹紧了衣衫,几名围观的女子更是低垂着眉眼不忍再看。 雨越发大了起来,乌云黑漆漆的压在天际,好似千斤重的石头堵在心口,让人喘不过气来,骤雨随着肆虐的风,如泰山压顶般的袭来,那女子浑身颤抖着,蜷缩着躺在水坑里,几名粗壮的小厮,也纷纷摩拳擦掌加入了两名暴汉的阵营,拳脚并用的朝那干瘦的女子猛打,女子气若游丝般的哼哼唧唧的,好似快要断了气。 恶老鸨还不解气,涂着蔻丹的手狠厉的抬起那女子脏污的下颚:“来人,把她这层脏皮给我剥下来...”老鸨鄙弃愤怒的肥脸渐渐扭曲,像看着牲畜一般狠狠抬腿踢了地上瑟缩的女子一脚:“还有把这偷钱的爪子也给剁了,连着这没用的双脚一并剁了。” 行人纷纷瞠目结舌,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珠子,看着几名阴笑的小厮拿着明晃晃的尖刀朝那女子弯腰下去... 有些胆小的妇人更是把脸埋进了自己男人怀里,身子颤抖着不敢看。 “住手..” 就在那尖刀要沾上那抹尖细的下巴时,一声清冽的喊叫蓦然响了起来,空灵的声音仿若乳燕归巢般婉转悠扬,顿时人群像惊了个响雷,循声朝一身素衣的明丽少女看来。 只见她约莫双八年岁,娉娉婷婷的提步前来,素手如柔夷般轻提着裙摆,一双秋眸冰冷孤傲彷佛没有焦距,深谙的眼底充满平静,绸缎般顺滑的青丝垂直腰际,冷寒乍起,扬起了她一缕青丝粘在嘴角,她浑身散发着幽蓝的光芒,冰凉的气息让人不敢亵渎半分。 几名凶悍的小厮面面相觑,拿着尖刀的手掌微微哆嗦了起来,瞥了眼阴狠的老鸨,竟往后退了几步... “你是何人?竟敢阻挠本夫人,快走开!”恶老鸨眯着狭长的眸子,细细打量着面前举止不凡的少女,浑浊昏黄的眼珠子来回转动,似要把她看出个洞来,她本来想说滚的,在看见少女清丽水眸渲染起的寒气时,她生生把滚字咽了回去。 感觉自己的气焰生生被个小丫头给压了下去,老鸨又倏的挺直了丰腴的腰身,美目像侵了毒液一般睨向了越发走进的傅骊骆:“好个不知死活的丫头片子!老娘连巡抚家的娘们都敢打,你也敢冲撞老娘?”恶老鸨肥腻的身子扭了过来,一脸凶狠的瞪着傅骊骆,猛然抬起厚实的手掌,就要朝傅骊骆打下,众人骇然,连忙捂住眼睛.. 不想却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声音: “哎呀!我的手要断了,要断了啊!” 老鸨鬼哭狼嚎了起来,**堆砌的肥脸满满的沟沟壑壑,霎时变了形状,不知是被雨水淋的还是汗液侵的! 众人挑眉望去,只见恶婆娘的胖手,被素衣少女紧紧抓在半空,少女眼眸清浅的站定在那,衣裾随风飘荡,瀑布般的青丝沾着纤腰上的丝带缠在一起,旖旖旎旎,更衬的她绝色出尘。 “快放了我,放了我.....”恶婆娘变了脸色,撑着猩红的美目狠狠刮过傅骊骆,身上浓重的媚俗脂粉气,熏的傅骊骆眉心微蹙,傅骊骆眼底闪过一丝厌恶,突然朝前一带手心一紧,那恶婆娘竟跌跌撞撞的扑倒在水坑里,一身艳粉色的绸缎,瞬间被污泥侵湿,头上簪着的金步摇和翠玉珠钗,也随着松散的发髻掉入沟渠。 围观的行人忍不住叫好,更有胆大者竟指着那一身狼狈的恶婆娘议论开来。 恶婆娘一把扯下散掉的发髻,瞪大眼珠子朝弓腰站着的小厮们大吼:“一群饭桶,快给老娘打她,快啊....”她声嘶力竭的吼叫着,猩红的眼珠子因怒火攻心快要蹦出眼眶,满口的黄牙在红唇的映射下像得了狂犬的母狗,对着一身淡然的少女呲裂着牙口。 “不要...你们打死我吧!不要...不要伤及无辜!” 先前蜷缩在地的女子,匍匐着瘦小的身躯爬到傅骊骆跟前,随着她的移动她身下的血水混着污泥,蜿蜒了一条血路,她颤抖着身子艰难的抬头,那颗沾着污秽的脸颊定定的注视着脸色清浅的傅骊骆,突然那暗淡的眼底闪过一丝光亮,蹒跚着伸出枯瘦如蔓藤般的手,诺诺出声:“大....大小姐...小姐..” 傅骊骆神色一怔,忙的俯下身去握女子冰凉的指尖,丝毫不在意女子满手的污迹,傅骊骆心里像荡起一阵波涛,又似暖流袭过,她水光盈盈的唇瓣翕动:“你...你认得我么?” 同时脑海里也不断搜寻着关于眼前女子的丝丝记忆.... 一旁的蔓萝倏的掀掉了自己肩上的雨披,抖着身子靠了过来,指着地上的女子试探道:“你是...木七?”蔓萝细细的打量着地上的女子,女子一身布衣被血水和污泥侵染,早已看不出颜色。 但听到有人喊她名字时,那瘦骨嶙峋的身躯竟越发的哆哆嗦嗦起来,女子抖着瘦弱的肩膀朝蔓萝看来,干裂的嘴唇颤了颤竟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第四十九章 暴打恶老鸨 蔓萝眸中蓄泪蹲下身子,霎时眼睛被泪水侵湿,竟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她颤抖着手去拉女子的衣襟,女子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暴虐的小厮们打烂了,这会子连着皮肉深深陷了骨血,蔓萝稍一触碰,那女子身子就跟着颤栗一下,喉咙忍不住的哀叫出声。 傅骊骆看着蔓萝如此行径,一把拉过蔓萝的手腕:“她是谁?” 蔓萝眸中带泪的瞅了眼自己小姐,摇了摇头,忽然捉住那女子的右臂,那藏在破布中如枯藤般的手乍现出来,傅骊骆定情一看,那黑瘦如枯藤般的手掌上分明只有四根手指头,准确来说是四根半,如果那小指一点点凸起算半根的话! 傅骊骆怔怔的看着,水眸似一汪幽泉清晰的映着地上女子的眉眼,顿时只觉得额角腾起一阵钝痛,疼的她半响说不出话来。 “木七,木七,真的是你啊!木七...”蔓萝猛然跌坐在地一把拥住匍匐着的女子,悲痛的大声哭喊出声。 “还等什么啊!给我狠狠的打”那恶老鸨扯着尖利的嗓子,瞪着一旁垂首的小厮们,老脸气的早已扭曲,额上青筋暴起,面上的胭脂水粉也早已被雨水冲洗的干干净净,露出了蜡黄交错的斑驳肌肤,此刻她就像个跳梁小丑般的上蹿下跳着,凶狠的眸光睨了睨蹲在地上的清雅少女,恶婆娘倏的一把抓住地上的尖刀朝傅骊骆扑去:“我要弄死你.....” “哎呦哎呦....疼死老娘了!” 众人还来不及抬眼,只见那恶婆娘硕大的头颅已埋在污水里,她四角朝天的乱蹬,像只癞蛤蟆般丑陋不堪.... 傅骊骆淡然的收回素手,轻眨着卷翘的睫毛,渐渐隐去眸底的厉色,刚对着那婆子出的一掌费力不少,此刻她青葱似的指尖有些隐隐作痛。 几位壮汉小厮看着区区一个倩柔女子竟这么张狂,心下虽凛然,但还是有两名找死的壮汉,向傅骊骆冲了过来,傅骊骆眸光一沉,不动声色的卷了卷冰凉的指尖,手臂微微使力,素手一把抓过那汉子的胳膊,只听见“咔嚓”一声,那壮汉已变了脸色,发白的嘴唇哆嗦着:“求...求小姐高抬贵手吧!求您了!” “现在求饶,晚啦!”傅骊骆细手往上一扬,樱唇轻蔑的冷哼:“蛇鼠一窝。”莹白的柔夷盖过那小厮的头顶,原地旋了一圈,冷风吹过带起她宽大飘逸的手袖,众人不觉得看呆了去,眼神里满是惊叹,还来不及眨眼,只见那少女轻点脚尖,素手像蜻蜓戏水般朝那小厮后脑勺点去,瞬间那人大喊一声,颓然的坠卧在地,那人哀惧的瞪大眼珠子,睨着款款而立的少女,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黯然垂目抚着胸口直喘... “厉害啊!果真是女中豪杰!” 人群中议论纷纷,更是有人对傅骊骆竖起了大拇指。 “小姐...小姐你怎么这么厉害!”蔓萝扶着气若游丝的木七,瞪大着雾眸,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身正气的傅骊骆,好似见鬼了一般。 “小姐小心...”地上面如死灰的木七大喊一声,抚着心口吐出一口血雾,她来不及擦拭,目光惊骇的看着那尖刀就要刺穿小姐白皙的脸蛋... 原来那恶婆子趁着傅骊骆不注意,伺机又纵了过去偷袭.. “小姐小心啊!..” “木七,木七你再坚持会...”蔓萝流着轻泪,抬手抹去木七嘴角源源不断溢出的殷红,又一脸忧色的朝傅骊骆看去... “断了,我的胳膊断了...断...啊,好痛啊!” 声声哀嚎袭来,众人挑眉看去,只见那恶婆子浑身泥污的趴在地上,面色惨败的抽着气,那半举着的右手软绵绵的垂在手袖,豆大的汗珠从她煞白的额角滚落... 几名小厮骇了一跳,看着眼前清冷如寒的素衣少女,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又睨了眼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恶婆子,数名壮汉都缩着身子不停的后退着,在瞥见少女如风的衣裾飘扬时,都齐齐的跪地求饶:“女侠饶命啊!女侠饶命啊!” 傅骊骆看了看面色惨白的木七,不想再浪费时间,冷嗤一声:“快滚..” 刚一说话那几名大汉如获大胜般的撒腿就跑,哪里还管卧在地上的恶婆娘... “你们几个天杀的,别跑啊!....” 恶老鸨跪在地上捶胸顿足的咒骂,在看到近在咫尺的软底绣鞋时,老鸨猛然缩着脖子不敢再叫,只弓着身子坐在冰凉的水坑里。 “说吧!她偷了你多少钱?我替她还..” 少女清冽的嗓音婉转悠扬,除了冰凉阵阵倒也听不出任何的怒意,但还是让恶婆娘噤若寒蝉,蜷缩着的身子抖的如糠筛。 傅骊骆见恶婆子不吭声,不由得轻卷裙裾蹲着身子靠上去:“到底多少钱?” 她音量不高,倒把那恶婆子唬了一跳,恶婆子怔怔的往后挪着身子,灰白的唇瓣翕动:“加上上次欠的....一共...一共..” “一共多少?” 傅骊骆等的不耐烦不自觉的拔高了音量,她担心着木七的身子,那样的羸弱不堪应该尽快带她离开去诊治才是,心想着,寒冽的眸光更是如刀子一般射向地上的恶婆子,恨不能把她刀刀凌迟! “整整一百五十两..”恶婆子警惕的半抬着僵硬的脑袋,刚一动却扯到了右边断裂的臂膀,不由得嘶了一声裂开了嘴角。 傅骊骆拂去肩头乱扬的青丝,素手摸去腰际,拿出一个金丝镶嵌的锦袋,扯开一看,清浅的眸色暗了暗:“这里只有五十两,你先拿着,明日我再把剩下的一百两送到红衣楼,今日我先把人带走..” 那恶婆子一听没钱身子抖了一抖,端起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抬起左手拉着傅骊骆的衣摆:“姑娘也太霸道了!把老身打成这样不说,现在竟连银子也不给了?”在抬眉对上眼前少女冷如冰窖的寒眸,恶婆子不由得手心一抖,松掉了手,语气却是不善:“今日姑娘要是不把一百五十两银子拿出来,就休想把人带走...你就算把我打死,我也不放人。” 蔓萝一听气的肺都要炸了,她凝眉上前呸了一声,探去手指戳那婆子的脸:“好不要脸的恶人,你先害人在先,看看你把一个好好的女子折磨成了啥样?你竟然还要钱?我呸,死一边去吧!”蔓萝对着地上的恶婆子抬腿就是一脚,全然忘了她先前看到这婆子时的惊惧。 “就算把老身打死,我也不放人,哼!” 恶婆子缩着脑袋,浑浊的眼珠子来回打探着眼前一身清浅沉思的少女,其实恶婆子心里已经惊惧的不行,但事关银子,她不免装出这视死如归的样子来。 “小姐,蔓萝,你们别管我了!反正我也活不长了..咳..咳咳..”僵卧在地上的木七,伸出颤巍巍的手,扯了扯傅骊骆飞扬的衣角,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伴随着嘴角喷涌出浓腥的血雾... 蔓萝勾着身子拥着木七的身子,抬眉睨着傅骊骆,眼底满是悲愤。 “蔓萝,你速去府上拿钱吧!我和木七在这等着便是...” 傅骊骆甩了甩已半干的衣袖,清澈的双眸如幽深的泉水般透亮无波,她素衣如雪站立在那,衣裾飘飘,仿若天宫中的仙子般静雅风姿! “小姐,木七不能再等了...她已经快不行了,现在就必须带她走啊!” 蔓萝抱紧地上只剩下一口气的瘦小女子,抚着她轻轻跳跃的胸口帮她顺气,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直坠在衣襟上。 傅骊骆摸了摸钝痛的额角,轻吐了口气,咬着唇瓣道:“把木七带走...这里我来顶着。” 她打定主意让蔓萝先带着孱弱的木七离开,自己拖住耍赖的恶婆子,既然她不同意她先前的想法,那就没的选择了,只好恶战一场了。 傅骊骆心想着一双眸子渐渐的又暗了几分,冰凉的手指在手袖里紧紧攥紧着... 然 温润而有磁性的男声袭来: “剩下的一百两银子本公子来付就是,快些放人吧!” 只见簇拥的人群,不约而同的分散在两边让出一条道来,一身白衣似锦的男子信步走了过来,男子乌黑的长发一泻而下,并没有像旁人那般冠玉起束,很奇怪的是寻常青年男子披头散发,总免不了要带几分疏狂市井之气,可是眼前的男子却反而清雅至极,全无半分散漫狷狂,直让人觉得俊逸非凡。 他黑亮的眸子定定的朝人群中央的素衣少女看去,眸底掩饰不住的欢喜,一脸的温润如暖阳:“又见面了...” 林寒峥没有在这市井街头直呼她的名讳,是不想让她的清誉误入沟渠,寻常百姓家的女子都不能随意抛头露面,更何况她是养在深闺中的大家闺秀。 林寒峥深知这一点,他深晓流言蜚语害死人,他可是上过一次当,白白因为流言,失去了与眼前女子大好的姻缘,想到这里,林寒峥清亮的眸子如坠入地上的尘埃,渐起涟漪又稍纵即逝,眼底只留下一片落寞和懊悔。 傅骊骆颦眉朝他看去,莹玉白皙的面上荡起浅浅的梨涡,她轻咬唇瓣:“多谢公子,来日定会上门致谢!” 她对他福了福身,看着他旁边的小厮把一包银子丢给地上的恶婆子。 恶老鸨暗沉的眼珠子透着精光,再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哆嗦着左手扯开锦袋,嘴里咕咕叽叽了好一阵,在众人的唏嘘声中,搀着小厮一拐一颤的朝前行去... 走到胡同拐角时,恶婆子那阴骘的眸子,还定定的朝清浅的少女回望了一眼,在睨到白衣少年杀意涌起的眸光时,那婆子又惶惶的躬下了身子,颤巍巍的朝前迈去.. “多谢林二公子相助!”看着四散的行人,傅骊骆交握着指尖,款款的上前一步弓腰作了作揖,咬着水光盈盈的樱唇浅笑看眼前的少年郎。 林寒峥垂在腰间的双手突然有些无措,看着少女灿若星辰的杏眼,他的心仿若要跳出胸腔,半晌才垂眼含笑:“无需客气!救人要紧。” “小姐,小姐我们走吧!木七..她的手越发的凉了...”蔓萝惊慌的扯着傅骊骆的衣袖,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看着地上激烈咳嗽的木七。 傅骊骆也惊了一跳,款款转身跟他告辞:“我先告辞了!” 林寒峥抚手摸着温润的下颚,望了眼地上气若游丝的女子,又看向面前明媚的少女:“看样子她病的很厉害!你们现在直接去大冢宰府肯定来不及,这条街往里拐不到几里路的一间医馆听闻医术精湛,不妨去那吧!” 傅骊骆颔首卷了卷衣袖,杏眼如桃李:“那就去前面医馆一试。” 第五十章 又生事端 秋雨缠绵,这雨连着落了好几日,眼下还不见有停的迹象,蔓萝搓手哈着气上前关好黄花木的窗柩,拿起屏风后圆桌上的墨青色手炉,捧在手心坐在床沿上:“听说那二夫人成日哀戚戚的,老爷也不搭理她...”蔓萝把暖手炉放进傅骊骆的被子底下,又搓了搓通红的指尖,道:“那二小姐据说已经嚎干了嗓子,每日在那柴房垂泪悲泣。”蔓萝挑了挑眉,嘴角泛起一丝讥笑。 傅骊骆略挺了挺身子,拉过云墨祥云的锦被盖住腰际,雾气蒙蒙的杏眼睨着蔓萝:“希望她这次得到教训了,对了,老爷说什么时候送她去庄子?”傅骊骆扯过床脚的狐狸皮做的裘披搭在腰际,言语不慌不慢的,不经意的颦眉看向窗外,依稀瞧见一个人从那窗柩下穿了过去。 一听这个蔓萝就来气,她气鼓鼓的睁大着眼睛蹙紧嘴角:“听小娥说二小姐嚷着身上痒不肯出去,老爷一时软了心肠就让她多呆些日子,说是等下月初一亲自送她回庄子。” 蔓萝一五一十的回禀给傅骊骆,她就害怕老爷心软饶了那阴险的二小姐,但好在老爷只是说延后送走她,但还是把她关禁在柴房。 “为何下月初一亲自去送?傅骊骆烦闷的一把扯掉肩上的裘披,眉心因诧异微微卷了起来,眼角上方的红色泪痣,在案上亮着的琉璃盏的照耀下,竟无比的炫目晶莹,仿若那上好的红色宝玉。 蔓萝帮她掖了掖被角,又拿起火引子,拨了拨放置在香案边火盆中的银丝炭,一脸的气愤填膺:“可不是嘛!下月初五是老夫人的七十寿辰,老爷想赶着那之前去接她老人家回府,据说二房老爷的大公子犯了事,连累了二老爷被罢了官。”蔓萝有些唏嘘,她也是今早去花厅回禀木七的事情给老爷,听李嬷嬷和王嬷嬷在议论的。 火盘里的银丝炭烧的劈里啪啦的乱响,一丝火花腾的滋了一声冒了起来,刚差不多灭的火花又瞬间燃了起来,傅骊骆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凛然裹紧身上的裘披:“最怕的就是死灰复燃!”倏的拉过腰间的墨色大引枕,盯着头顶荡来荡去的流苏络子:“木七怎么样?用膳了么?” “多少用了些细粥,现在又睡下了。” 蔓萝紧了紧身上的对襟袄裙,伸手摊在火盘上方烤火,一张俊俏的圆脸布满了愁容,像阴郁多时的乌云。 “那就好,谁在照顾她?”傅骊骆把手搭在床沿,整个身子都缩在云锦被中,只探出个脑袋,香案上亮着的琉璃盏,散着橙黄的光晕,罩在她俏生生的鼻尖,整个小脸比平时更显娇艳可人。 蔓萝端起方木案上的瓷碗坐到床沿,不由分说的就掀她被子:“小娥...”见傅骊骆没有起身的意思,蔓萝把碗往茶色的木案一放,又伸手去拉她:“小姐快起来用膳吧!要是放冷了就不好了。” 傅骊骆嗤笑了声,伸手去捏小婢女鼓鼓的脸颊:“唠唠叨叨的,什么时候给你寻个婆家把你嫁了便是!” 蔓萝圆脸绯红,忙的躲开傅骊骆作乱的细手:“小姐你真是的,奴婢才不嫁人呢!我就要赖着你,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小姐别想甩掉奴婢。” 傅骊骆突然鼻子一酸,白皙的俏脸上悄然滚落豆大的泪珠,曾几何时她还是宁西侯府的千金,身旁也有两名这样的忠心耿耿的丫鬟,清澈的水眸不断闪现着小鹰和小雀惨死的画面,她突然攥紧了拳头,尖细的指尖生生把娇嫩的手掌挖出道道深坑,她却不觉得疼。 害怕引起蔓萝的狐疑,傅骊骆忙的敛眉,舀起温热的细粥送进嘴里,连着那酸涩的泪珠一起,心里却翻涌着苦涩的闷痛。 “对了小姐,奴婢觉得那小竹最近怪怪的。”蔓萝拿起素纸包裹着的绿豆酥糕,捻起一块丢进嘴里,眼底不断浮现小婢女小竹昨晚的行径。 她去后院的小屋找小娥,竟看见那小竹行色惊慌的从小娥房里出来,她正要开骂不成想小娥来了,说是看小竹年纪尚幼,自己住一间屋子害怕故让小竹做个伴。 蔓萝当时很诧异,小娥是什么时候跟小竹那么熟了?但一想小娥先前跟着古云画受了不少罪,这会子被小姐收到了逸风阁,自己不应该计较才是,不然小娥心里肯定不舒服,所以就没有继续追问小竹的事儿。 但回头想想老觉得小竹行为举止怪异,总觉得她手脚不干净,今早她还特意让小娥提防着小竹,没想到小娥说她疑神疑鬼拉着脸子就走了,蔓萝只觉得心里一阵委屈,她好意提醒小娥最后自己还吃了瘪。 “怎么奇怪了?” 傅骊骆隐去眼底的酸涩,把碗递给蔓萝,又歪着身子靠在大引枕上。 蔓萝拉过云墨软锦被,盖过她的脖颈,瞅了瞅窗外,半弯着身子过去靠在傅骊骆耳边:“感觉她手脚不干净,但又拿不了她现行。” 蔓萝颓然的把头搁在云锦被上,忽闪着大眼睛,看着烟灰色的床幔,一脸的懊恼。 傅骊骆弹了弹蔓萝光洁的额头,把冰凉的素手,伸进她的怀里:“仔细盯着她就是,她一个小小的婢女,能翻出什么浪来.....”她欲言又止,把手伸到嘴边哈气:“别让她接触木七的药膳就是。” 蔓萝猛然从床榻上弹起,苦着一张圆脸:“不好!今早木七的汤药就是她送的..”还未说完,人就冲出了里屋,撞的翠玉镶珠的青色卷帘,叮叮当当的乱成一团。 傅骊骆也惊了一跳,忙的喊着外院的沈嬷嬷跟了过去... 晌午时分,傅骊骆独自撵步去了后院看望木七,刚行至门口,睨见木七神情舒展的,在与蔓萝聊天,不由得把悬到嗓子口的心,放了下去,提裙浅笑着迈了进去:“今日起色倒还不错!那孟大夫今日来瞧过了没有?”她解下肩上的厚狸子裘毛披肩,一旁的蔓萝伸手接了过去,又把青铜色的火盘移到傅骊骆脚边,挑眉看她:“还没来咧!今日冬至,看着阴雨连绵的,打发去请的小厮还没回来。” 外头糜雨围城细沙簌簌落着,亭中枯树枝上,栖着一只漆黑的小鸟,翘首立在湿滑的枝桠上。 傅骊骆看出了神,想起那日偷偷前去旧邸时,也曾遇见过这么一只黑鸟,除了鸟,还有那狐狸一般捉摸不透的男子... “不好了,不好了,二小姐出事了...” 一声惊慌失措的喊叫,生生把傅骊骆的神思扯了回来,她裹紧身上的裘皮锦衣,看着外院伺候的洪嬷嬷:“出了何事?这般大喊大叫的!” 洪嬷嬷凝眉走上前去呵斥: “糊涂东西,大小姐正歇着呢!这么大声是死人了么?” 蔓萝搀着傅骊骆倚在金丝楠木的门框犄角,竖着耳朵听着外院的动静。 “不是死人,是比死人更可怕的事情!”那小婢女压着嗓子,抖着细肩伏在湿漉漉的廊阶上粗喘,一张小脸早已煞白了去。 傅骊骆凝着眉心提裙走了出来:“到底何事?” 还没等小婢女说话,只见又一嬷嬷挥着手臂跑了过来:“不得了啦!不得了啦!二小姐变成血人啦!快来人啊......” 蔓萝扯着傅骊骆的衣角,紧紧跟在后面,谁都没有发现廊檐犄角处一双阴郁的眸子朝这边探来。 “啊,好痒啊!痒死了....” 凄厉尖细的喊叫,生生把走到后院柴房门口的众人唬住了,跟在蔓萝身后的小娥,更是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她眼神慌张的朝院角花圃子下的小竹看去,一双干枯的手死命拽着衣角,再抬头时正好撞上了傅骊骆清淡如水的眸子,顿时小娥心里一怔,松开了皱皱巴巴的衣摆。 柴房里脏乱不堪,地上到处都是油腻细碎的瓜皮纸屑,两床还算厚实的素锦棉被,被扔在干草铺就的榻上,一女子蓬头垢面的踩在上面蹦蹦跳跳,嘴里乱喊乱叫着,满头青丝如稻草般堆在头上,更可怕的是,那女子一身水红色的衣衫已变得血红,竟像从血水里侵泡过一样,隔着窗柩的格子缝隙,众人都能闻见那股子血腥味,混杂着各种难以描述的气味,直叫人要熏晕过去。 “呕....呕...”蔓萝一把松开挽着傅骊骆的手,连忙蹙眉捂着嘴角,跑去院角处干呕起来,傅骊骆抬手捏着鼻子朝里看去,只见榻旁围着一丈多高的柴火,一盏煤油灯掉在犄角处,随着大门突然从里面敞开,冷风簌簌的灌了进去,一阵难闻的气味铺面而来。 沈嬷嬷忙的拿起素帕替傅骊骆捂住鼻子,整个身子挡在傅骊骆跟前,双眼警惕的盯着柴房里的女子。 “是你,是你想害我?浑身腥臭的女子窜到傅骊骆跟前,抬起干枯的手指,指着站在门框下的傅骊骆,枯草般的发丝上沾着不少的干屑和油污。 傅骊骆要不是看清了,那张埋在乱发丛里的小脸,她实在想不到眼前这个精神涣散的女子,是前几天还温雅柔美的古云画! 按道理说那杨素琴,应该想方设法营救她才是,怎么如今她竟落得如此下场?好歹大冢宰府的家务事还是杨素琴掌管,就算她现在被古云画连累被禁了足,至少也能打点打点下人,不至于这般不堪,傅骊骆想着心里不由得唏嘘。 “不要碰大小姐!去...离远点。”沈嬷嬷抬起干瘦的胳膊,挡住古云画窜过来的身子,又喊着廊檐下缩着身子的小娥:“小娥,快来,搀着大小姐。”小娥丧着脑袋颤巍巍的行了上来,刚要扶着傅骊骆的手臂,不成想那古云画跳了过来,尖利的手指扯着小娥细小的胳膊,龇牙咧嘴蹦起来打她:“你这个卖主求荣的东西,听她的话竟在我的衣裳上做手脚,没脸的下贱胚子...”古云画一把扯住小娥垂到肩上的乌发,又抬起一脚狠狠的揣向她的小腹。 傅骊骆拂了拂手袖上的雨珠,刚扶着沈嬷嬷站稳身子,只见一道人影冲了过来,猛然的一把推倒了那疯癫的古云画,拥着吓的发抖的小娥轻声安慰着。 傅骊骆定情一看,正是婢女小竹,狐疑的眸子细细打量着她,小竹却一脸凶相的恨恨瞪着瘫在地上喘气的古云画,看她护着小娥的样子,就像那凶猛的老鹰,护着小鸡仔一般,哪里还有平时那般弱懦的样子! “啊....啊...好痒...痒死了!”扑在地上的古云画像死鱼般瞪大着眼珠子,张合着唇瓣,一双手不停的在身上乱抓起来,只见那白皙的脖颈处,几道道深深浅浅的血痕,随着她大力的撕扯,触目惊心的乍现出来,热丝丝的还在往外淌着血泡! 第五十一章 馥旖膏的阴谋 “小姐你为何要替二小姐求情?”蔓萝撅着小嘴,满脸不悦的跟在气定神闲的傅骊骆身后:“竟还让她又搬了进来!”蔓萝绷着一张脸,朝榻上昏迷的女子看了一眼。 傅骊骆睨了眼云锦被中气若游丝的古云画,捏了捏蔓萝胖乎乎的圆脸:“我不过是顺水推舟,你没看到父亲大人已经心软了么?我就算不说,她过两天还是要搬进来的。” 她刚明显注意到古钱眼底闪过的痛惜,他虽嘴上咒骂着,但心中的那份父女之情却是割舍不掉的,而且傅骊骆还有个预感,过几日那老夫人要是来了,恐怕她的日子就没现在这般好过,何不就着现在笼络一下人心,让这府里的人都知道,她傅骊骆就算惩治恶人也不会赶尽杀绝的,凡事留条后路总没错。 傅骊骆伸出细手,弹了弹蔓萝滑腻的额头,看着蔓萝气的滚圆的脸蛋叹了口气,绕过她走上外间,看着两位大夫手里拿着一盒香膏又嗅又闻:“怎么了?可是这个惹出的问题?”傅骊骆伸手从沉思低眉的胡大夫手中接了过来。 她记得这个味儿,先前古云画抹过这个去她的逸风阁,向她炫耀她新作的衣衫,她当时就觉得这味儿说不上来的旖旎,傅骊骆还清楚的记得,古云画说这叫什么馥旖膏,是当今太子妃祝少司送与她的,虽不知这古云画与那祝少司交情怎样?既然祝少司能赠与香膏给她,多半是情分不浅,只是那祝少司蛇蝎一般的人,会无缘无故的送这个给她? 傅骊骆当时也很是狐疑,但那时急着去永定侯府就没有深究下去,这眼下谁又巴巴的拿这个出来,还没等她细细瞧看,端着水盆进来的小娥,腾的放下水盆小跑了过来:“大小姐,这是奴婢拿给两位大夫瞧的,奴婢觉得这个古怪,记得二小姐之前用完这个,总说身上痒痒的,所以奴婢就拿出来给两位大夫瞧瞧,怕是用多了这个,二小姐才身上不好。” 小娥低垂着眉眼,绞着双手站在橡木圆案边上,白净的小脸看着到比先前机灵了不少,只是那不停闪烁的眸子,却不敢正眼看向傅骊骆。 傅骊骆心下不由得对这婢女另眼相看了起来,她这一招用的是先下手为强,为了不让人追究那衣裳动手脚一事,她先拿这个出来堵住古云画的嘴,可谓是心机深沉! ”大小姐,依老夫看,这香膏虽含有好些个麝香,但倒不会让二小姐身体发痒,恐二小姐发痒的根源,并不在此香膏。”胡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从傅骊骆手中拿出馥旖膏递给旁边的孟大夫,孟大夫轻轻嗅了嗅摇了摇头,又交到了脸色清浅的傅骊骆手上。 一旁的婢女小娥面色渐渐发白,她哆嗦着唇瓣轻咬:“怎么会?二小姐用过这个后都会说身上好痒,还让奴婢不要告诉夫人。”小娥极力辩解着,似乎硬要证明这个香膏,是害古云画瘙痒至昏厥的罪魁祸首! 傅骊骆轻卷着青葱般的手指,细细把玩着掌中,虽盖着盖子,但然香气扑鼻的罐子,白净的水滴型的珐琅罐,约莫比平常的水粉瓶子小了不少,那净透的罐体上边,峻刻着清丽的茉莉花,蜿蜿蜒蜒的直到罐底,傅骊骆清澈的水眸泛起一丝灰暗,嘴角也弯了下去,看着弓腰缩肩的婢女小娥,她轻启朱唇:“这个是谁送给画儿妹妹的?” 傅骊骆脸色微微暗沉了些许,神色凛然的瞅了瞅侯在一旁的两位大夫,她就是要这么故意问的,想必小娥作为古云画之前的贴身女使,定会知道这瓶香膏的来历,因为这小娥正竭力想摆脱新衣裳有猫腻的嫌疑,新衣裳若有猫腻,那成日给古云画送浆洗的小娥,自然是逃不开嫌隙! “回大小姐,是太子妃殿下送的,奴婢听二小姐说过的,还说太子妃对她另眼相看,送了一瓶给她,还有一瓶给了永定侯府的嫡小姐...” 众人皆骇了一跳,两位大夫面面相觑,当今太子妃那样位高权重之人,竟送了一瓶掺杂麝香的香膏,给大冢宰府和永定侯府未出阁的小姐们,这真是让人匪夷所思,这要是传扬出去,保不了那太子殿下也会一并,被世人所诟病,想不到心系万民的太子妃竟这般的狠毒! 突然 伴随着一声尖叫,一个人影从青墨色的屏风后窜了出来,一把抓过傅骊骆掌中的香膏,指着众人叫骂:“胡说,这里面怎会有麝香?我每日用着好得很!”古云画忙的伸手,从傅骊骆掌心扯过馥旖膏,慌乱的揣进怀里,又抬手戳到小娥脸上:“下贱胚子!就是你故意害我的是不是?害我把自己挠成这样的,就是你!”古云画满眼愤恨,手脚并用的对着一旁的小娥拳打脚踢起来,小娥一张小脸惨白,苦兮兮的抬眼看着傅骊骆求助。 在睨到坐着的少女一身清浅的神韵时,又面色惊慌的寻找蔓萝和沈嬷嬷的身影,她殊不知就在刚才,傅骊骆早已让她们去了不同的两处找人去了。 “够了,放开她!”傅骊骆腾的把滚烫的茶盏顿在香案上,杏眼连着雾气,寒冽的眸子像冰刀一般,定定的看向掐着小娥脖颈的古云画。 两位大夫早已吓的六神无主,颤巍巍的拿着药箱请辞:“大小姐,老朽先告辞了!” 他们才不想淌这趟浑水,不由得的在心里暗暗打嘴,要是先前知晓这瓶香膏,是太子妃所赠,他们就算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说出这香膏中有麝香啊!这要是被那贵人知道,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说不好全家都要跟着遭殃!心想着两位大夫面面相觑,忙的用手擦拭着额角冒出的冷汗,脚下的步子不由得渐渐加快起来。 “且慢!两位大夫还请留步,还有一人需要两位大夫诊治。”傅骊骆清脆的嗓音响起,倒把那两人惊了一跳,呐呐的顿在原地。 傅骊骆又吩咐了洪嬷嬷几句,洪嬷嬷点头应声,忙的携了两位大夫出去。 “大小姐救我,二小姐疯了!”小娥被古云画逮的死死的,整个头颅都被古云画双手掐着,此刻的小娥正艰难的,在古云画怀中挣扎着,脸上泪痕满布。 傅骊骆示意两旁的丫鬟婆子们上前解救小娥,谁知那古云画跟个疯子似的,连抓带咬的朝着小娥手臂下去:“咬死你个贱婢!卖主求荣的东西!” 婆子丫鬟们面有难色的上前,拉手的拉手,拧胳膊的拧胳膊,奈何那古云画戾气太盛,竟纹丝不动,眼看小娥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想想这小婢女也可怜,纵然她使计要害古云画,但也是古云画阴险在先,傅骊骆甩了甩衣袖踱到古云画后面,轻轻抬起素手,往她后脑勺一点,古云画竟像提线木偶似的,倏的一下子放开了小娥。 “把二小姐送去榻上躺好!”傅骊骆冷冷的瞥了眼,死气沉沉躺在地上的古云画,眼底侵出丝丝厌恶,掠过小娥信步行至廊檐下,来来回回踱步,沉吟着思绪。 又忽然转眸,冷眼朝伏在地上的小娥望去,傅骊骆又吩咐众人,都去了外头庭院外候着,只单单留下默默流涕的小娥。 端倪了好一会地上的小娥,傅骊骆淡淡的掠了眼,寂静的屏风后头,缓缓的蹲在小娥跟前,抬起小娥尖细的下颚:“你为何要加害于她?”傅骊骆朝屏风后的厢房努了努嘴,素手上却越发的使力,一双清冽的秋眸,死死的盯着垂着眉眼的婢女小娥,不放过她一丝躲闪的表情。 “小姐说什么?奴婢不清楚。”小娥猛的匍匐在地,不断的摇着头。 傅骊骆嗤笑一声,解下肩上的白裘锦披:“好啊!还不如实的招供,小竹那边早已招了。你们串谋着加害古云画,不就是为了替翠柳报仇么?” 小娥紧咬着干涩的唇瓣,茫然的抬起头看向枯黄的庭院边上,正看见蔓萝风尘仆仆的行了过来,后面跟着缩肩垂头丧气的小竹,突然,小娥浑身一颤,战战兢兢的叩首爬到傅骊骆脚边:“大小姐,都是奴婢糊涂,饶了小竹吧!都是奴婢一人干的,跟小竹没有关系,她并不知情!”小娥哭的快要断气,头如捣蒜的磕在冰凉的地上,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不大一会,那白皙的额头,竟青紫了好大一个包。 傅骊骆瞥了眼空荡荡的寒冰楼花厅,又瞅了瞅静悄悄的庭院,除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响,傅骊骆轻轻伏在小娥耳边吐气:“起来吧!这件事情我原本就不打算深究,古云画害死无辜的翠柳实在可恶,可是你们也不能做的太过分!”看着门框边上闪过来的衣裾,傅骊骆连忙扶起地上的小娥:“这次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能再有下次了,可记住了?”抬手拍了拍小娥衣摆上的灰尘,傅骊骆浅笑着看着门外:“父亲什么时候过来?” 闻言沈嬷嬷抬腿迈了进来:“老爷已知晓了,说是不能再让二小姐使用那个香膏了,让大小姐处置完就是!” 蔓萝也携了小竹进来,那小竹刚一迈进来,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傅骊骆跟前,满脸悲戚着流泪:“大小姐,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傅骊骆握着冰凉的指尖,接过沈嬷嬷递过来的暖婆子,垂着眼皮捧着暖婆子,蹭了蹭手背:“知错了就好,你们千万注意了,我见不得脏东西,最好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耍滑!” 小竹忙的拉着小娥的手,颤颤巍巍的齐齐俯下头去,弓着脊背呐呐应是... 傅骊骆冷哼一声,俏生生的面上愠恼着一丝怒色,甩袖提裙出去,冰寒的衣裾打在跪着的小娥脸上,她竟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小竹忙的上前呼叫... “小姐,小娥怎么了?怎么突然昏过去了?”蔓萝扯着傅骊骆的衣角,就要转身回去看看,却被傅骊骆抓紧了手腕,蔓萝还没反应过来,一声清冷的声音,荡荡的飘进了蔓萝的耳朵:“从今日开始,小娥和小竹就留在寒冰楼伺候,不许问为什么!”蔓萝刚轻启的唇瓣,不自觉地合上了,看着前面一袭素锦的明丽少女,蔓萝只觉得跟往常很不一样!说不出那里不一样,就是觉得自家小姐越来越凌厉了! 蔓萝呐呐的跟上,捧着香膏行在后面:“小姐,这香膏这么办?”蔓萝捏着鼻尖,尽力不去吸进这奇特的香味,好似捧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傅骊骆突然回头睨向蔓萝,却差点撞翻了蔓萝手里的白莹罐子,傅骊骆雾气蒙蒙的眼底,渐渐晕染出丝丝冰寒,润泽的唇瓣,淡淡扯过一丝冷笑:“给二夫人送去,就说二小姐孝敬给她的!” 第五十二章 煽风点火 一大早傅骊骆就起床梳洗打扮,思虑了一夜睡的极其不踏实,她今日必须要去永定侯府一趟,她对着青纹梳妆台,拿篦子篦发,刚要拿起一根,透白花蕊的素簪子,往头上簪去时,蔓萝打帘步了过来,连忙拿起红木锦盒中的,一根红玛瑙的步摇,替她簪了上去:“小姐今日去侯府可不能太素净了!”蔓萝说罢拿下傅骊骆手中的素簪放进锦盒。 “你这妮子!白白的打扮的这么招摇去做什么?”傅骊骆嘟着红唇站起身,佯装生气的瞥了眼,正在翻箱倒柜的蔓萝:“你又在找什么?”没得你把吃食藏到了箱子里不成?”好看的眉眼弯起,水莹清润的唇泛着一丝娇笑。 蔓萝腾起的放下手中三三两两的罗裙,泄气道:“我记得我明明放在,这个滚珠明纹的箱子里啦!这会子怎么不见了?”蔓萝半蹲着地上,托着腮沉吟。 “什么宝贝?巴巴的这么去找?”傅骊骆撵着裙摆上前,半趴在蔓萝的脊背上,看着满箱子凌乱的各色裙衫绸缎,眉心微微蹙起:“你这丫头,好好一箱子衣衫被你翻弄成这样?”傅骊骆抬起青葱似的指尖,点了点蔓萝圆滚滚的脸颊。 蔓萝拨开她冰凉的手指,跑去暗格后的楠木倒柜下,腾的拿出一件叠的平平整整的烟粉色锦衣走了过来:“就是这件了,小姐这件新衣还是去年,跟林二公子订亲时新制的,也就穿了一回,奴婢瞧着好看就收起来了。”蔓萝摊开粉色锦衣,晃到傅骊骆跟前:“小姐你看,这上面的海棠花绣的多精巧,幸亏奴婢及时收起来了,不然白白被小姐剪坏了,况且....” 蔓萝正喋喋不休之际,突然瞥见傅骊骆冷冽的眸光,连忙噎回了嗓子边的话。 “收起来吧!这件我不喜欢。” 傅骊骆拂去嘴角的一缕青丝,提步上前,拿起榻旁自己早就预备下的浅紫色罗衫,脸色清冷的,像那雪山上化不开的寒冰。 蔓萝怔了怔,拿起胖乎乎的手,暗暗打自己的嘴,低声骂自己是猪脑子,小姐先前投湖,虽说不是因林二公子的拒婚导致,但小姐先前很多不好的情绪,都是因那林二而起,现在自己巴巴的拿出这件她与他订亲时特制的衣衫,小姐心里肯定极其不悦了! 蔓萝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肘,讪讪的上前,扯傅骊骆的衣角:“小姐,奴婢瞧这罗衫的样式也过时了,不如拿去扔了吧?”蔓萝绞着手里的罗衫,恨不能立马撕碎了去。 傅骊骆束紧纤腰上的墨紫丝带,颦眉浅笑:“你看着办就是!一件不要的旧衣罢了,或扔或烧,怎样都行!”脸上虽挂着笑,但那清冷的语气却没有一丝的温度,更没有再瞅那衣衫一眼。 她虽没有亲自体会过,古兮与那林二之间的情分,但从蔓萝的描述,以及当时自己去林府退亲时众人的反应,特别是当时那林二的表情,可以看出林府的人包括林二在内,都是不喜古兮的,她似乎还当场瞧见她说退婚两字的时候,那犄角处站着的林二,蹙起的眉梢顿时舒展了不少,她当下就替古兮不值,爱上一个那般厌恶自己的男子。 后来听说那林二和宇文景逸是连襟,自己是有过一丝懊悔,后悔那么快跟林府撇清了关系,本来可以靠着那层关系接近宇文景逸,后来不知为何,那林二竟自己粘了上来,就拿前几日来说,他突然拿出一百两银子解了她的难,虽说借人钱财,过后偿还了便是!但傅骊骆却似如鲠在喉,心里很不舒服!好似无形中很是排斥他的好意。 傅骊骆十指缠绕着交握,秀气的眉梢微微卷起,白皙的面庞越发的暗淡了下去,突然咯吱一声,大门被推开,沈嬷嬷卷帘进来福身:“大小姐,马车备好了!是现在出发还是?” 倏的素手垂至腰际,捏着一边的衣角傅骊骆荡然回神,眼底清澈无波:“现在启程吧!” 对镜理了理衣衫,把鬓角的青丝拂去耳后,提步迈了出去.... “小姐等等奴婢...”蔓萝厌弃的睨了眼手上的罗衫,一把扔进倒柜,忙的抬腿跟上,因其手上动作迅猛,那青色的流苏卷帘上的翠玉珠子,被撞的叮叮当当乱作一团。 傅骊骆敛眉不语的,上了青鸾素锦的香芋软轿,香芋紫的翠珠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绚丽夺目的光彩,璀璨的光亮刺的跟上来的蔓萝,睁不开眼睛,她撅着唇角,透过半卷的马车帘子,看了眼轿里清冷的少女,蔓萝抬手揉着酸涩的眼眶,突然一丝滚烫的泪珠,悄悄滑入她的衣襟。 — 侯府前亭,上官林烟刚送走了香夫人,这会子正准备去后院探视老太君,还没走至花圃下的廊檐,就看见府上的老嬷嬷,迎了一身紫衣的少女过来,温润似水的暖阳,落在少女白皙的额头,轻扬起她耳后的青丝,少女袅娜娉婷的信步上前,仿若遗世独立的仙子,竟让人不由得看呆了去。 傅骊骆颦眉,望了眼侯在廊阶处的上官林烟,撵着裙裾上前福身:“干娘安好!”柔美婉转的清音,如那余音绕梁悠扬空灵,上官林烟忙的上前,握着傅骊骆冰凉的指尖:“兮儿来的这样急?正预备过两日去接你来玩,你呀真是不禁念叨。”说着拥着傅骊骆的身子,去了自己的别院。 “兮儿此刻前来是有顶要紧的事儿,告诉干娘和依儿妹妹。”傅骊骆抬手拉过一旁浅笑的轩辕依,替她掠去嘴角的青丝,一张俏生生的小脸布满了忧思。 上官林烟抚着她冰寒入骨的手背,眼底涌出一丝惊慌:“何事让你这般着急?”又抬起素帕,拭着傅骊骆额尖处的细汗,轩辕依也一脸惊诧的回眸,凝着满脸忧思的紫衣少女。 三人齐齐迈进厢房,上官林烟忙的吩咐,贴身婆子把门框锁紧,凝着眉梢,拉着傅骊骆坐好,上官林烟拿起一件新作的白羽霞光裘披,搭在傅骊骆的细肩上。 轩辕依蹙着秀眉,捧了杯热茶递给傅骊骆:“兮姐姐,喝杯热茶慢慢说。” 傅骊骆接过青花瓷的茶盏,搁置在红木香案上,一把拉住轩辕依的素手,神情忧虑:“依妹妹可用过馥旖膏?” 轩辕依身子一怔,狐疑的睨着一脸忧色的傅骊骆,她先前还觉得古兮淡然清冷,竟不知她也这么的紧张,心里不免有些打鼓:“兮姐姐怎么知道馥旖膏?” 上官林烟猛然上前一步,歪着身子扯着唇瓣:“怎么啦?可是那馥旖膏有问题?”又忙的拉着轩辕依的手腕:“你用过没有?” 傅骊骆眉眼微蹙,瞥了眼神色慌张的上官林烟:“那馥旖膏中掺有大量的麝香。”霎时,上官林烟微抖着身躯,美眸渐渐放大一脸不可思议的睨着傅骊骆,傅骊骆扶着她重心不稳的身躯颦眉:“我府上的云画妹妹也有一瓶,让大夫瞧过,说是....往后婚嫁了...指不定会影响女子的繁育。”傅骊骆俏脸闪过一丝红晕,忙的又一把拉住险些栽倒的轩辕依。 “娘,怎么办?女儿已经用了好大半了。”轩辕依白润的小脸,骇的一丝血色尽无,哆嗦着灰白的唇瓣,紧紧抓着上官林烟的衣袖,大颗大颗的泪珠,沿着她白皙的下颚,滚落在上官林烟的手背,烫的上官林烟一个激灵,顿时上官林烟猩红了双目,拧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怪不得!那蛇蝎女子单单送你一瓶香膏,她肯定是看那香夫人与我亲近,所以想谋害你...” 轩辕依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啜泣道:“那祝少司好狠的心...就因母亲与香夫人相好,就要这般害我么?”轩辕依只觉得心里憋闷,藏在心底的美好希冀也渐渐消散,那男子俊逸丰朗的眉眼,却越发的清晰无比,她本来还奢望着父亲,亲自去将军府说媒,让自己嫁与他为妻... 轩辕依惶恐的抚着心口,满眼都是哀戚和愤恨,不好的念头一一在眼底闪过,自己要是因此不能生养,那自己怎么能嫁与他呢!轩辕依垂首,抱着上官林烟嘤嘤哭泣.... “那太子妃真是毒辣阴险,但干娘千万要耐着性子,现在她权势盖天又身居高位,不妨先不要去打草青蛇。”傅骊骆轻握着上官林烟发抖的指尖,清浅的水眸荡起一丝戾气,她沉声凑近上官林烟耳边:“等日后找机会一并拉她下马岂不快哉!” 轩辕依抬起泪湿的俏脸,看着蹲在身旁的傅骊骆,一脸的忿忿:“兮姐姐,我好恨啊!”突然她猛的爬起身子,跑去扇形的屏风后面,忽然砰的一声,傅骊骆颦眉望去,只见那白润滑腻的膏体,蜿蜿蜒蜒洒的到处都是,白瓷罐子早已粉碎,霎时满间屋子都腾的升起阵阵旖旎之气。 “我父亲得知后也很盛怒,但碍于当今圣上的情面,不好突然发作!”傅骊骆忙的抬手拿起素帕捂着轩辕依的嘴鼻,不经意间煽动着火苗。 上官林烟含恨的跺脚,一双美目像侵了毒液一般,半眯着美眸握拳:“依儿放心,总有一日定叫那蛇蝎女子生不如死!” 傅骊骆眨了眨清润的秋眸,伸手揉住轩辕依颤抖的娇躯:“依妹妹放心,那时姐姐定会帮你一起。”冷冽的寒风透过窗柩上的缝隙,吹散了紫衣少女眼底泛起的丝丝冷笑... 第五十三章 侯府庶女的小心思 永定侯府花厅,一袭墨兰对襟褙子的老太君,盘腿坐在暖烘烘的祥云蜀绣圆榻上,三名娟秀的姑娘靠着榻旁,或坐或站着,花厅中央围着个四四方方的镶金青铜火盘,两位身量尚小的丫鬟拿着火引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拨着那火星四溅的银丝炭。 傅骊骆随上官林烟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笑得细腰乱颤的黄衣少女,伏在老太君的膝上,黄莺般清脆的嗓音传来:“可见老太君是那天上的王母降世,凭那北胡人那般的荒蛮,老太君不还是好好的,被先皇迎回我北奕了么?” 傅骊骆看了眼眉眼含笑的上官林烟,两人生生顿住了步子,只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透过细细碎碎的窗柩格子,傅骊骆卷起清眸朝里瞥去... “可不是嘛!那北胡人凶恶野蛮,就算把年幼的我虏去,到头来还不是损兵折将,丝毫不敢怠慢的把我送了回来。”老太君弯着的唇瓣划过一丝鄙夷,抬手指了指额角的小窝:“就是这个地方,被生生撞出一个小坑。” “依倩儿看,老太君这个窝窝是为了盛满福禄,所以老天特意给的,哈哈哈...”身着黄衣的轩辕倩,嬉笑着笑倒在老太君怀里,众人一听也跟着笑了起来。 此时悬在墨梅香案上的珠帘,被掀了起来,满脸笑意盈盈的上官林烟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一身素锦的浅紫少女,细碎温润的光线,罩着她清浅的身姿,娉娉婷婷的像湖边的细柳,竟让众人掠不去目光,傅骊骆款款上前福身行礼:“给老太君请安。” 俏生生的小脸挂着清丽的浅笑,略微的上前一步,凝着山水般清润的眉梢,对着众姑娘们颔首致意。 老天君正高兴,眼见这么一个似玉莹润的人儿上来,自是欣喜,忙的伸出手去:“快过来,本还想着你有几日未来,正想着让你干娘差人去接你,没想到烦你自己来了。”老太君满脸笑呵呵的,握着傅骊骆冰凉的指尖,把暖婆子递到她手上:“你这孩子,手这样的凉!”目光忿忿的睨向,傅骊骆身后的蔓萝和李嬷嬷等人,又拿自己的手,去捂傅骊骆冰寒的手指。 蔓萝抖了抖肩抿唇垂首,李嬷嬷嬉笑着上前弓腰:“老太君说的是,原是带了的,姑娘下车的急,就给落在了马车上。”李嬷嬷弓腰退回一旁,谨慎不安的去瞧老太君脸上的怒色。 “老祖母偏心,就爱兮妹妹,她一来就满心眼的都是她。”伏在老太君膝上的轩辕倩抬起头,淡淡的刮了眼,站在身旁的傅骊骆,又嘟着唇瓣轻咬:“兮妹妹一来就冷落起了倩儿了...”说着佯装生气扭过头去,一张明艳的鹅蛋脸,映着暖洋洋的火光,倒也显得娇艳无比。 娇嗔的话语,惹的站在边上的两名少女相视一笑,一浅蓝衣衫的少女,款款上前打趣:“倩儿妹妹就会卖乖!合着老祖宗只疼你一人不成?”浅蓝少女嗔了嗔,坐在榻下方毛裘毡子上的轩辕倩,拉过一旁的杏色衣衫少女:“难道老祖宗就不能疼我和仙儿妹妹么?还是说嘴闷的就惹人厌不是?” 浅蓝衣衫女子好伶俐的一番说嘴,傅骊骆神色淡淡的朝她细细看去,只见她圆圆的小脸上挂着笑,平淡无奇的长相,不同于秀眉柔婉的轩辕依和娇艳可人的轩辕倩,眉目神情都甚是普通,但那琼鼻上三三两两的雀斑,倒让人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她似是察觉到了傅骊骆探视的目光,倏的抬头撞见了一双漆黑的水眸,只淡淡的朝傅骊骆弯了弯唇。 上官林烟嬉笑着,上前拉过浅蓝女子的手袖,看着傅骊骆笑开了去:“兮儿快来见过你优儿姐姐吧!”又爱怜的替那少女拢了拢头发:“你看你,巴巴的跟你倩儿妹妹争什么宠,快见见兮儿妹妹吧!” 浅蓝少女款款上前,对着傅骊骆颔首:“兮妹妹安好!”又转眸睨向上官林烟,嘴角处渲染出两个小小的梨涡:“伯娘说笑了,我哪里是跟倩儿妹妹争宠!谁人不知倩儿妹妹是老祖宗的心尖肉,连依儿妹妹都被挤下去了,更何况是我和仙儿妹妹!”话一出口上官林烟的面色灰暗了不少,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跟吃了只苍蝇般难受! 上官林烟虽说是这侯府的嫡母,但奈何侯爷一直偏宠那卑贱的文氏,自己牟足了劲儿只生养了一子一女,可那文氏狐媚竟生了二子一女,偏偏那贱人手段又高,成日里把老太君哄的眉开眼笑的,天天打发自己生的小贱人,来老太君膝下邀宠,生生让老太君都快忘了,依儿才是正儿八经的嫡出孙女了! 上官林烟抬起美目,含恨的朝那歪靠着榻旁的轩辕倩瞥去:“倩儿也别成日来清扰老祖宗,要花些时间,跟着教养嬷嬷做些女红才是正理,不要日后说了婆家,惹人笑话就不好了!” 傅骊骆握着指尖朝那软榻上的老太君看去,依稀瞧见刚还笑意盈盈的老太君,此刻拧紧了眉心,裘毡子上坐着的轩辕倩,也早已没了笑意,正神色冷冷的瞅向上官林烟。 原来这老太君除了永定侯爷一个嫡子是亲生的外,另外还有一个庶子,既然是庶子又不是亲生,还没有承袭爵位,自然是另立府邸,早年间就搬了出去,这名唤优儿和仙儿的就是庶子所出,老太君虽不喜庶子,但对两位孙女倒也亲厚,所以平时也会接她们来侯府。 花厅中央火盘里的银丝炭,正烧的霹雳巴拉,霎时间室内温度骤升,但众人还是噤若寒蝉的低垂着眉眼,空气中弥漫了丝丝荡漾的**味。 “伯娘说的是,这几日倩儿妹妹很是用功做绣活呢!今儿个我才瞧见倩儿妹妹绣了一副鸳鸯戏水的素锦。”轩辕优盈盈的走上前,一把拉起毡子上发愣的轩辕倩,嗔笑道:“倩儿妹妹快说,那素锦可是准备孝敬老太君的?” 轩辕倩绞着双手,紧咬着唇瓣,一把扯过自己的手腕,瞥了眼脸色铁青的老太君,摇了摇头:“我那是绣着玩儿的。” 轩辕倩睨了睨旁边冷笑的上官林烟,不由得又扯着脖子,朝老太君看去:“等倩儿熟络了,定会绣一件更好的给老祖宗。” 傅骊骆靠在墨青云纹的软椅上,端起香案上的茶盏,撵开杯盖,轻抿了一口,眼底悄然划过阵阵欣悦,不露声色的看着眼前各怀心思的众人。 还没等她放下茶盏,那名唤轩辕仙的少女缩着细肩,拉着轩辕优的裙角淡淡笑着:“姐姐快别拿倩儿姐姐说笑了,没得让林二公子怪罪!” 众人皆惊了一跳,傅骊骆手心微湿,顺眼一看原是茶盏蹭了好些茶水出来,幸而茶水不烫,但轩辕仙一席话到底还是把傅骊骆骇了一跳。 难道这轩辕倩喜欢那林二?傅骊骆悄然无息的放下茶盏,杏眼倏的睁大,朝站在花厅中央的轩辕倩看去,只见她脸色晕红,勾着腰身定在那处。 先前还木讷缩肩的轩辕仙,猛的提步上前,陡然跪倒在地,雾气蒙蒙的黑眸,带着惊慌失措:“仙儿失言了,还请老祖宗和伯娘不要怪罪倩儿姐姐...”轩辕仙抿着水润的唇瓣,一双手惶惶不安的抖了起来,她满脸愧疚的,伸手去拉轩辕倩的手腕:“倩儿姐姐对不起,我一时没想那么多,给说漏了嘴,都怪我...”说罢拿起素手朝自己润白的小脸打去,不一会儿白皙的小脸竟肿了起来。 轩辕倩嘟囔着红唇,惶惶不安的,瞥了眼脸色暗沉的老太君,忙的指着地上的轩辕仙:“你为何要出卖我?说着狠狠抬脚揣进轩辕仙的小腹:“那日你故意试探我对不对?就是为了引出我的心里话!我拿你当亲妹妹般对待,你怎如此对我?轩辕倩猩红了眼,恨不能踹死眼前的轩辕仙。 “平日里看你是个闷葫芦似的人,这会子怎这般的害我?”轩辕倩说罢又准备抬手扇去,不成想被一旁的轩辕优猛的一推,轩辕倩身子一荡,倒在了屏风后的红木圆案下。 “你自己不要脸还要怪别人么?”轩辕优伸着手指,恨不能蹭到轩辕倩的脸上,幸而一旁额嬷嬷拉住了她,轩辕优本就是个厉害的,她虽是庶出的老爷所生,但为人快言快语,更是看不上轩辕倩平日里的卖乖邀宠,这会子看轩辕倩,要对自己唯一的亲妹妹下手,她哪里肯依? “老祖宗,这倩儿这般轻浮,定是受文氏那贱人的**,俗语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依儿媳看,那文氏也要惩戒一二,不能由着她败坏了府上的清誉啊!”上官林烟火急火燎的上前躬身,心里恨不能大笑出来,她正寻思着,怎么去抓那文氏的把柄,怎知今日运气这般的好! “大夫人别这么心急!我就算对那林二有意又如何?别什么脏水都往我娘身上泼,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况且我又没做什么有辱门风之事!”轩辕倩睥睨了眼盛怒的上官林烟,唇角弯出一丝冷嗤,顾不上额角处的磕伤,爬着身子跪倒在老太君脚下:“老太君,都怪倩儿事先没告诉您!其实倩儿自小就爱慕林二公子...”轩辕倩哭的有些哽咽,伸手拉着老太君垂在毡子上的衣角:“老祖宗,求您开恩,把我许给林二公子吧!” 众人皆唬了一跳,特别是伏在地上的轩辕仙,水莹润色的眸底闪过一丝不甘,又稍纵即逝。 她攥紧手袖,凝眉看着轩辕倩:“倩儿姐姐你怎的如此荒唐!怎还想着那林二公子?”又抬眉朝傅骊骆看去:“这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那林二公子与兮儿姐姐是有过婚约的。” 傅骊骆倏的怔了几秒,唇瓣弯了弯,淡淡的看了眼地上的轩辕仙,凝眉上前躬身:“禀老太君,兮儿早在几个月前,就与那林二公子解除了婚约,本是父亲与那林府长辈作主,但苦于兮儿与林二公子毫无情意,所以就欣然作罢了!”傅骊骆睨了睨跪在毡子上的轩辕倩,看她暗淡下沉的眸子又瞬间清亮了起来,傅骊骆浅笑着握着素手,款款而立。 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太君,半眯着狭长的鹰眸,淡淡的扫视着众人,最后定定的落在轩辕仙身上:“之前看仙儿是个息事的,也算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会子竟这般的出言无状!”又瞥了眼神色荡漾的上官林烟:“看来这优儿和仙儿,还是少来侯府为妙,免得惹是生非,搬弄口舌。” 轩辕优顿了顿身子,轻轻拉起地上的轩辕仙,朝高坐上的老太君看去:“仙儿妹妹心直口快的,还望老太君恕罪!” 她想不到最后老太君的反应是这样!她们姐妹费尽心机拉轩辕倩下水,反而误了自己的前程,一想到日后老太君不理会自己的婚事,轩辕优只觉得心里堵了快大石头,惶惶间透不过气。 同样哀戚不解的还有一旁的轩辕仙,那轩辕倩私下那般轻浮,一颗心情系外男竟也这般无事!轩辕仙想着心里不免有些懊恼。 “你们回去吧!我也乏了!” 老太君连忙摆手让她们出去,上官林烟掩去眼底的愤恨,挽着傅骊骆出去,一双寒冽的眸子,似刀子一般射向伏在老太君膝边的轩辕倩。 第五十四章 差点被谋害 从侯府回来后,傅骊骆身上一直不太好,缠绵于病榻好几日,此刻用了些汤药,又去牙床上躺着了,瀑布般的青丝摊开,垂到了床沿。 傅骊骆百无聊赖的,仰卧在云锦被中,只觉得浑身虚软无力,细碎的阳光,透过梨花木的窗柩格子折射进来,罩在她略显苍白的小脸上,长长的眼睫毛,一上一下的轻轻颤动,她紧抿着干涩的唇瓣,脑海里不断闪现着,那晚那惊悚的一幕,朝云轩的小河堤边,泛起的那具发胀青紫的女尸。 “蔓萝...蔓萝..”傅骊骆半倚着身子,拿过床脚处的墨青大引枕,垫着后腰部,一手掀开轻纱罗帐,朝外探出头去,却连个人影都没看见,她觉得口干舌燥,急需倒杯清茶润润喉。 伸手扯过搭在雕花屏风上的外衫,半披在细肩上,扶着牙床柱子下地,正欲往卷帘边的红案走去,忽然一人影快速闪了进来,把流苏卷帘打的簌簌作响。 “小姐请喝茶。”小婢女缩着肩,一身洗的发白的淡蓝腰裙,抬眉浅笑着,看着脸色发白的傅骊骆。 “小娥...你怎么在这?”傅骊骆一手接过小娥递过来的茶盏,颦眉轻咳了几下,面色极淡的睨了睨,站在身旁的小娥,紧了紧搭在肩上的外衫,如水的眸子朝门口瞥去:“蔓萝去哪了?喊她来伺候我更衣吧!” 这小娥的心机之深,手段之毒辣,傅骊骆是看在眼里的,她这会子身上虚软,唯有快些打发她出去是正事。 傅骊骆微微仰头,喝了口清茶,回眸看着立在案边讪笑的小娥,冷眼朝她细细瞧去,只见她疏着油光蹭亮的双髻,鬓边各别了枝翠玉的山茶花坠子,映着她阴森森的露齿嬉笑,傅骊骆只觉得头皮发麻,连带着她头上的花儿,都显出几分诡异,自己刚刚吩咐的话,她明显是听见了却不想动。 傅骊骆也不与她计较,抚着钝痛的眉心,朝床榻走去,怎知那小娥猛然跑了过来,殷勤的搀扶着她的手臂:“最近府上诡事太多,小姐没事还是不要出去...”小娥伏身靠近傅骊骆耳边,如鬼魅般的声音,闯入傅骊骆的耳廓。 傅骊骆不去看她,只身歪坐在床沿,叹了口气,素手交叠着放在膝上,清冽的眸子再次看向阴恻恻的小娥:“蔓萝去哪了?”傅骊骆烦闷的伸手拂去,扬在头顶上盘旋的青色纱幔。 小娥嘿嘿一笑,自顾的上前一步,也坐到了床沿,嬉笑着看着淡然的傅骊骆:“小姐好狠的心,这会子心里眼里都是蔓萝那个肥婆,难道奴婢就活该守着那半死不活的二小姐么?” “小姐怎么就不可怜可怜奴婢...”小娥垂着眼睑,轻咬着唇瓣,灰蒙蒙的眸中,突然滑出一颗豆大的泪珠,滚落在傅骊骆冰冷的手背。 忽然小娥嬉笑着抬眉,眼底涌出一丝狠毒,双目突然暴起,一把攥住了傅骊骆的手腕,阴骘的眸光看向床头的纱幔,伸手扯出纤长的幔子,面上阴笑着往傅骊骆脖颈上套去.... “滚开,滚..”傅骊骆使起全身的力气,去按小娥伸过来的细手,小娥猩红了双眸,嘶叫着朝傅骊骆挠去,枯瘦的手仿若那缠绕的细藤,不由分说的朝傅骊骆乱抓。 “弄死你,哈哈哈!”小娥扯过一缕纱幔,缠住傅骊骆纤细的脖子,因为用力,小娥黑瘦的手掌上,青筋全都暴了出来,看起来狰狞可怖,彷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傅骊骆秋水翦瞳睁大,抬起被小娥压制在腰下的素手,大力扯过小娥的乌丝,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吼出声:“滚开...滚...”傅骊骆银牙紧咬,想从小娥后脑勺给她一掌,奈何只腾到半空,素手就僵住了,完全使不上一丝气力。 她傅骊骆难道要殒命在此么?她大仇未报她不甘心,雾气蒙蒙的大眼,霎时腾起冰寒,杏眸泛红,狠厉的垂眉,朝脖子上伸来的爪子咬了下去,猛然抬起一脚,狠狠的朝眼前的人墙,踹了过去,齿间阵阵腥臭味袭来,满头的青丝全数披散下来,盖在她苍白的小脸上。 啊的一声尖叫,婢女小娥被踹到在地,额上撞到了雕花屏风,丝丝殷红,顺着她阴险的小脸往下,一直流到她的嘴角,小娥脸上阴笑着,伸手抹过额尖的血迹,猛然抓过身旁香案上的琉璃瓶,嬉笑着朝缩在床脚处的傅骊骆走来:“大小姐既然狠心抛我,那就别怪奴婢心狠手辣!”说罢举起手上的琉璃瓶,朝傅骊骆砸去.... 砰的一声,似巨物倒地的声响,傅骊骆睁开秋眸,却看到一瘦弱的少年站在床边,手里还举着一根硕大的枯木,刚还厉鬼上身般的小娥,满头鲜血的卧在香案脚下,一双阴骘的眸子,不甘心的死死睨着床上的傅骊骆,鲜血从她额角冒出,慢慢蜿蜒着流的满面都是.. “谢谢轩弟。”傅骊骆从床榻上艰难的爬下,扶着红木色的门框,朝外呐喊:“快来人...来人” 如雪少年凤眸怒睁,抬腿对着地上,正欲爬起的婢女小娥,又是一阵猛踹,拿起屏风上,悬着的白裘锦披,搭在傅骊骆颤巍巍的细肩,半晌才道:“你平时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今日这样的糊涂! 古轩扔下手上碗口粗的枯木,紧了紧身上的素衣,挑眉看向傅骊骆:“你这个院子除了这个贱奴,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你不觉得蹊跷么?” 傅骊骆怔了怔,拂去嘴角凌乱的青丝:“我何尝没有起疑?只是这几日浑身酸软,实在没有力气动弹!”她握着冰冷的指尖,看向僵卧在地上颤抖的小娥:“都怪我一时心慈手软,养虎为患!要不是你赶来,只怕今日被这刁奴给害了!” 傅骊骆懊悔急了,果真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这小娥从小长在,那古云画身边,见惯了阴险诡计,看自己识破了她谋害古云画的阴谋,又被自己赶回了寒冰楼,所以心里歹念乍起,就想把自己给结果了。 “难道蔓萝,沈嬷嬷她们都被这婢子谋害了不成?”傅骊骆卷着眉心,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乱跳,抬起素帕掩住嘴角的慌乱。 古轩甩了甩衣袖,轻蔑的瞪了眼,地上气若游丝的婢女小娥:“还不至于!只是被下了药,这会子应该正在昏睡吧!”古轩拉过一把软椅,歪靠着椅背顺气。 他刚迈进来的那刻,他差点吓死,看着这刁奴举着那硕大的瓶子,正欲朝床上清丽的少女砸去,他幸而在门外听到声响,悄然从庭院犄角拿了根枯枝,不然...他不敢往下想。 “少爷,大小姐,奴才带了几个小厮过来。” 少年贴身小厮名烟,躬身站在卷帘后禀告。 “让个嬷嬷进来,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贱婢拖出去,先绑去前庭报给老爷,然后交给李嬷嬷审讯,我稍后就去。”傅骊骆蹲身下去,素手用力抬起小娥尖细的下颚,细细的指尖狠狠划过她的皮肤,顿时几条深浅不一的血痕赫然乍现,小娥含恨的瞪着眸子,暗暗闷哼了一声,便低垂了眼睫。 不大一会,一身量壮硕的嬷嬷,连拖带拽的,把死鱼般的小娥弄了出去.... _ 傅骊骆裹紧身上的白裘锦披,踏着满庭的枯黄,信步直往后院偏房,除了冷风吹的枯树咯咯作响,这空旷的小院,倒格外的清幽,静的连黄叶落地之声,她都能听见。 白衣少年卷着秀眉,如玉的侧脸,被和煦的暖阳笼罩,倒显得他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他凤眸微挑,睨着前方一身清浅的少女,回眸看向身后的名烟:“你快些啊!慢吞吞的是早上没吃饱么?” 名烟手上端着一大罐牛乳,一脸懵懵的挠着腮边,嘟嘟嚷嚷的咬唇:“小的就是没吃饱啊...”又一脚踢翻了脚边的草垛:“那美味的白玉莲子羹,全部送进了逸风阁,连味儿都没闻够...” 少年听着小厮的忿忿,突然顿住了步子,狭长的凤眸划过一丝灰暗:“你该庆幸没喝,要是喝了,就会像这院子的奴仆们一样,恐怕这会子还在睡梦中呢!”古轩勾了勾唇,抬起修长的腿儿,朝那廊阶上行去,看着那抹浅色的身影,疾步闪进了偏房。 名烟心里咯噔一下,双手紧紧捧着瓷罐,缩着肩膀跟了上去.... 傅骊骆打帘进来的时候,沈嬷嬷正靠着朱红色的门框,昏死了过去,她轻步上前喊叫了一声,却不见任何动静,拉过沈嬷嬷温热的手掌,吩咐名烟倒了一大杯牛乳,捏着沈嬷嬷的下巴,掰开她紧抿着的嘴角,全数灌了进去。 又疾步朝里间探去,木七和蔓萝双手摊开,面色惨白的,仰卧在木色的小床上,傅骊骆轻轻拍了拍,蔓萝圆鼓鼓的脸颊,蔓萝细细的哼唧了一声,脸色痛苦的皱紧,哀吟间睁开了双眸:“小姐你来了,奴婢...奴婢身上乏的很....好想睡..睡觉。”蔓萝斜眼看了看,坐在床沿的傅骊骆,又闭上了双眼。 傅骊骆惊了一跳,亲手倒了一大碗牛乳,用力掰开蔓萝的唇瓣,猛然灌了进去,又看了看脸色乌青的木七,以同样的方式也灌了一碗。 “牛乳真能解毒么?”名烟挠着额头,不解的睁大双眼,看着地上仍然一动不动的沈嬷嬷,只见她枯瘦如蔓藤般的手臂,五指大开搭在门边,仿若死去了一般。 “哎呦!我的头。” 突然一阵哀吟袭来,众人唬了一跳,一只胖乎乎的胳膊,从床下伸了出来,名烟一个激灵,闪到了傅骊骆身后,朝那探了探头,一个花白的头颅靠了上来。 傅骊骆提步上前,看着一脸灰青的洪嬷嬷,朝名烟大喊:“快,再倒一碗牛乳过来。”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几位中毒的婆子丫鬟,还是像先前那样,颓然的或靠或躺,除了蔓萝哼唧了几下,其他人皆没什么反应。 “难道牛乳解不了毒?”古轩摸着下颚,眸光细细的打量着,中毒的婆子婢女们,抬眉对上傅骊骆清浅的雾眸,他悻悻的坐回软椅上候着。 古轩冷冽的眸子,时不时的打量着,眼前镇定自若的少女,唇边扯过一丝欣慰的笑容,鬼知道他看见她差点遇害,他有多么的害怕! 她可是他在这个家,唯一还护着他的人,想起之前对她的种种猜测和疏远,小少年心里突然悔恨不已! 傅骊骆自是没注意到少年古怪的面色,她一门心思,全在这些将死的中毒奴仆身上,望了望榻上的木七,感觉木七放在大引枕上的胳膊,突然晃动了一下,傅骊骆快步行了上去,伸手拉她的手掌:“木七醒醒,木七...” 木七艰难的沉吟了一声,又不省人事的昏了过去,傅骊骆蹙着眉尖,无力的放下木七的手腕,站起身朝古轩看去:“胡大夫还要多久过来?” “快了,一刻钟之前就差人去了,应该快了!”古轩睨着她眼角那颗红色的泪痣,在阳光的映射下竟闪闪发亮,让人不敢轻慢丝毫。 傅骊骆颔首,素手垂在腰际,紧紧攥着手心里的暖婆子,垂眸看着榻旁,火盘子里火光四射的银丝炭,一双杏眸好似一汪清泉,幽深的不见底。 “小..姐,小姐” 突然衣角被抓紧,傅骊骆颦眉看去,蔓萝半睁着眼睛,灰白的唇瓣哆哆嗦嗦的颤抖着... 第五十五章 打断他一条狗腿 傅骊骆站在灰白的墙檐下,听着前庭传来的阵阵哀嚎声,她水亮潋滟的眸子,顷刻间荡出一层清冷的流波。 她捧着翠玉镶珠包裹着的暖手炉,沿着廊下花圃坛边行了过来,粗瓷坛中一株鹤望兰开的正盛,竟蜿蜒出鞘,侧到了前方金桂的枝桠上,微微朝外探出头来,七七八八的花骨朵,连着一条粗拙的花茎,花蕊墨绿,花边却紫红一片,朝外向阳的那面花瓣却带着暗蓝,傅骊骆踌躇着顿住步子,轻蔑的抿唇一笑,眼底涌出一丝厌弃,连个花儿也这般变幻莫测,更何况是那触不到的人心。 她信步走上青石铺就的廊阶,两名婢女恭恭敬敬的打帘,弓腰请她入内,她哈气捂着指尖,绕到墨玉雕花的屏风后,歪着身子坐在毛毡软榻上,一双水眸透过屏风清薄的翠纱,朝那花厅中央的众人看去,一女子浑身是血的楞坐在地上,边上站着三三两两的老嬷嬷,各人手里拧着一条长鞭,正居高临下的,朝那地上趴着的女子甩去... “快说...除了给大小姐的逸风阁下药,在二小姐衣裳上涂药,你还做了什么?”李嬷嬷从软椅上窜跳到女子跟前,一巴掌霍了下去,那人的身子像蒲扇一般朝侧歪了下去,李嬷嬷呸了一声,又恨恨的抬起一脚踹了过去:“你这会子不招不打紧,有的是人招,快,带上来..”李嬷嬷扯着脖子,朝那小拱门的方向望去。 只见两个婆子拖着一垂头垂脑的小丫鬟上来了,傅骊骆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热茶,站起身子朝翠纱后瞥去,那人满脸是血,跟地上的女子情形差不多,傅骊骆还没来得及坐正身子,又听到李嬷嬷一声大斥:“小娥,我劝你快些招来,不然到了府衙,可有你受的。”李嬷嬷一把接过旁边嬷嬷手里的长鞭,高高举过头顶,朝那身量细小的小丫鬟打去:“说,快说!” 那人嘶喊一声,抱着身子颤抖:“李嬷嬷饶了小娥姐姐吧!我都说....”说罢颓然的僵卧在冰冷的青砖上。 “小竹,你...”浑身血迹斑斑的小娥哀叫了一声,颤巍巍的爬上去,紧紧抱着发抖的小竹,抬手抹去小竹嘴边淌出的血珠,一双眸子越发的凶狠起来:“是我,都是我,给二小姐衣衫上抹药的是我,谁让她害死了翠柳,她活该痒死,哈哈哈哈...”小娥抬头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众婆子,抬手摸了摸嘴角的血丝,突然一把拉过一婆子的手背,狠狠的咬了下去... 啊,婆子始料不及,她惊骇的鬼哭狼嚎起来,双脚离地胡乱的上下蹦跳着,一手拼命拽着手背上乱糟糟的头颅。 “快,拖开,快,真是疯子!”李嬷嬷又甩起鞭子,朝地上疯癫的小娥打去,霎时间小娥细瘦的脊背,被霍开一条很长的血痕,她倏的放开了婆子的胳膊,抬起沾满鲜血的下巴,望着李嬷嬷:“你们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不过是凶狼身后的走卒罢了!”小娥抬起猩红的眼,咆哮着睨着众人:“是啊!我认了又何妨?不过是个死,反正就算是死我也不亏,那陈婆子想不到吧!她竟会以同样的死法死在那个湖里,哈哈哈哈哈哈......” 小娥昂着小小的头颅,样子极其疯狂狰狞,她灰暗的眸子凸起,似要蹦出眼眶,看起来甚是诡异! 李嬷嬷拿着鞭子的手,微微颤栗了一下,她拉过一旁的软兀子,直直的坐了下去,浑浊的眼珠子一跳一跳的:“是你,是你杀了陈大嬷嬷?” 众人皆惊惧的,朝地上的瘦小女子看去,实在想不出来她这么瘦弱的样子,是怎么把那壮硕如男子的陈大婆子弄死的? “没错!是我,是我趁她喝了酒,把她引到湖边的,然后偷偷的把她...”小娥阴笑着挑了挑眉,一把拉起手袖,斑斑驳驳的伤痕全数显现出来,她一把抹去眼角的热泪:“我这身上的伤就没好过,都是她和二小姐打的,陈婆子仗着是我干娘,不但打我,还...还让她儿子趁我睡着...竟...竟污了我的清白。”小娥抽抽噎噎的伏在地上痛哭,一旁的小竹也拥了过来,伏在她的背上失声痛哭。 “是何时发生的事?” 清冷的嗓音传来,众人悻悻的低垂眉眼,躬身退到一旁,一袭清浅的身影,闲步踱了过来。 小娥怔怔的抬眼,满头的乱发,凌乱的沾满了半边脸颊,一双空洞的眼睛闪了闪,又猛然攥紧了衣角,死鱼般翕动着干裂的唇瓣,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傅骊骆甩了甩裙裾的折边,行至香案边的软榻上坐正身子,颦眉直直的,睨向地上的小娥:“你是何时被...?又是何时杀了那陈婆子?”傅骊骆抬手解下肩上的裘锦,烦闷的叹了口气,一把扔到李嬷嬷手上。 小娥煞白的脸色,突然变得灰青,她垂着脑袋,干裂淌血的细手摊在地上,扯着唇瓣低语:“就是前几日...那风雨交加的晚上,那该死的男子...”小娥紧咬着干裂出血的唇角,顿时整个唇瓣被咬的千疮百孔,殷红的鲜血倏的沿着嘴角往下淌,样子有些触目惊心! 小娥眼底通红一片,她绞紧细手,猛的上前一步:“大小姐答应过我,说保我平安的,那日您去了哪里?” 小娥伸出食指,含恨的戳到傅骊骆眼前,细瘦的身子,如蒲草般轻轻颤抖了起来,随后弓腰捶地嚎哭起来... 傅骊骆小脸微白,拿起暖婆子蹭着越发冰凉的指尖,脑海里不断闪过那夜的情形,那日她正好不凑巧的去了大将军府,那日也正好是她的冥辰,张着双唇弯了弯,傅骊骆眸色渐渐暗淡了下去:“那日我去了大将军府...因...因为...”傅骊骆无力的摊开素手,她实在说不出原委,只觉得额角阵阵钝痛袭来。 李嬷嬷倒了杯热茶放到傅骊骆手心,冷哼着朝地上的小娥轻嗤:“你以为你是谁?大小姐的行踪,难不成要向你汇报?”说着又气愤的呸了一声,把刚刚心底升起的一丝同情,又咽了回去。 “你就因那日,我没有及时救你,你就先谋害了陈婆子,后又想杀我?”,傅骊骆轻卷着指尖,手背蹭着温热的杯沿,如水的眸子越发的暗沉。 小娥闻言倏的挺直了勾着的脊背,庭檐下寒风袭来,卷起她破碎的衣衫,只见她侧腰处,不断往外涌着潺潺血流,瞬间就侵湿了她身下的裙裾。 乱糟糟的头发,如枯黄的草垛一般迎风飘荡,她勾了勾唇,呵呵一笑:“因为你们都是骗子,本以为大小姐您定会救我出火海,哪想到您竟不管不顾,径自逍遥去了,哪里还管我的死活!”小娥抿唇嬉笑,一手挽着气若游丝的小竹,一手指向坐在软榻上的傅骊骆:“大小姐不知道我那夜简直生不如死,那禽兽不如的冯黑子,还有那站在边上帮忙的陈嬷嬷.....” 小娥泣着血泪指控着,突然双手掩面蜷缩倒卧在地,傅骊骆清冽的水眸,侵过一层水雾,她蓦然站起身,朝地上的小娥伸了伸手,又颓败的缩了回去,对着身旁的李嬷嬷,扯着唇瓣咬紧:“快去把那冯黑子绑了,先打折他一条狗腿,然后拉去见官!” 李嬷嬷忙的应是,还没走到廊檐,又火急火燎的转身跑了进来:“大小姐..二夫人带着冯黑子来了。” 刚还死气沉沉的小娥,一听到那男子的名字,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颤巍巍的缩着细肩,躲到了傅骊骆身后,一双眸子惊惧的朝门外看去。 傅骊骆忙的在李嬷嬷耳边吩咐了几句,带着小娥和小竹去了花厅后边.... 杨素琴大摇大摆的撵步上了廊阶,伸手大力的拨着卷帘珠子,一双美目像侵了毒液一般,来回在花厅搜寻着,身后跟着个黑黝黝的高大汉子,那汉子贼眉鼠眼的,朝亭中的婢女们掠去,眼神放浪又油腻,婢子们弓腰退到犄角不敢吭声。 “人呢?那贱婢去了哪里?” 杨素琴一改往日的端庄贤惠,腾的一下子坐到了,傅骊骆原先坐的软榻上,把玩着香案上余热未消的茶水,斜眼看了眼淡然的李嬷嬷。 “不知二夫人前来何事?老爷说了二夫人禁足期间,府上的一切事宜,皆由大小姐打理主持!”李嬷嬷拂了拂手袖上的灰尘,微微仰首看着榻上的杨素琴,不去理会她那早已扭曲的脸颊。 “哼,你区区一个下人竟这般对我不敬!” 杨素琴扯着脖子,**堆砌的脸上气的通红,她挥着素帕的手指,就要蹭到李嬷嬷的鼻尖,李嬷嬷脸上挂着笑意,往后侧了侧身:“二夫人说错了,老奴都是奉老爷之命,哪里敢对您不敬!” “你...”杨素琴气的头皮发麻,哆嗦着手指又垂了下去,气急败坏的靠着软榻喘气,这几日她可谓是心力交瘁,不但要日日照料昏迷癫狂的古云画,还要处理贴身婆子陈嬷嬷的后事。 “二夫人,您要给我娘做主啊!” 那黑黝黝的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杨素琴面前,浑浊的眼珠子滚动着,朝花厅的四角探去,猛的上前一步:“二夫人,那贱婢肯定藏在这里,小的听人说,那贱婢给逸风阁的大小姐吓了毒药,被大小姐识破,抓来了这里审讯,小的现在就去把她搜出来。”冯黑子泛着油光的眼珠子骨碌一转,摩拳擦掌讪笑着起身... 忽然 翠玉镶珠的卷帘被掀开,一身清浅的少女娉婷娴雅的走了过来: “放肆!无赖小卒竟也敢搜花厅!”傅骊骆蹙着秀眉,腾的一声娇呵,把坐在榻上的杨素琴唬了一跳,杨素琴睁大眸子悻悻的站起身子,还没站稳又听到一声大斥:“来人,打断他一条狗腿,然后把这胆大包天的淫贼泼皮送去府衙。” 话音刚落,只见从卷帘后,窜出七八个壮硕高大的小厮,每人手里拿着油光可签的大板子,正团团围住了勾腰缩肩的冯黑子,还没等杨素琴张大嘴巴,阵阵凄厉粗噶的哭声,就响彻了整个花厅。 众人再抬眉望去时,只见先前还流里流气的冯黑子,此刻像只癞皮狗似的,皮开肉颤的趴在地上,那膝盖往后软塌塌的缩成一团,上面猩红斑驳的散开,殷红的血液蔓延开来... 杨素琴睁大嘴巴哆嗦着,灰白的唇瓣一张一合:“你...你们..竟敢这么放肆!” 傅骊骆搓着冰凉的手心,水眸涌过一丝厌恶,素帕掩住嘴角:“快把这脏东西挪出花厅,不许污了这块地。” 小厮忙的应是,像拖死狗一样,把那冯黑子拖了出去.... “你们无法无天了!啊!你们...”杨素琴上下窜跳着,不可思议的看着傅骊骆就这么把人给打发了,杨素琴蹙着眉心大喊:“我要见老爷..” 杨素琴一把扯过李嬷嬷的衣角,暗淡的眸子悄然划过一丝光亮:“我要见老爷,想问问他,这个家就让她一个丫头片子做主了么?”杨素琴含恨的伸手,指着李嬷嬷身侧的傅骊骆,在睨到眼前少女冷如冰刀的眸光时,又霎时缩回了手。 “老爷进宫去了,听说圣上要给窦大将军指婚,老爷被请进宫商量大事去了,哪有心思管二夫人。”李嬷嬷猛然打掉杨素琴扯着她衣角的手,唇角泛起一丝讥笑:“老奴奉劝二夫人一句,切莫找晦气,一切听大小姐的便是。” 李嬷嬷嬉笑着回眸,怎知身旁一身清浅的明丽少女,面色煞白的斜歪在软榻上.... 第五十六章 偷溜出府 暖阳和煦,满庭的腊梅开的正盛,清幽淡雅的花香,透过大开的梨花木窗柩格子飘进厢房,侵过青纱罗帐,直直的拂进床榻上少女的鼻翼,傅骊骆卷着微蹙的眉心,倏的睁开双眸,伸手拉过床头的墨青大引枕靠着腰际,小脸萎靡憔悴只觉得浑身酸涩无比。 经过两日的解毒休憩,逸风阁中毒的婆子丫鬟也好转了过来,洪嬷嬷勾腰打帘进来,站在流苏卷帘边上垂着眉眼:“大小姐,李嬷嬷来回话了,要不要让她先回去?”洪嬷嬷知晓最近自己主子心情不好,这几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大小姐纵是个厉害有分寸的,但毕竟年轻,哪经得起连日来的折腾! 沈嬷嬷缩肩听榻上少女轻叹了一声,并无言语,忐忑的抬眉睨着少女眼底的青色,沈嬷嬷忙的打下流苏卷帘,正欲退去却听到俏生生的声音: “请进来吧!” 沈嬷嬷忙的应是,迈着轻快的步子出去了。 傅骊骆抚着钝痛的额角,挪步去雕花屏风上扯锦披,走到门框边上的李嬷嬷脸上挂笑的疾步过来,一把拿起狐狸毛的锦披,搭在傅骊骆纤细的肩头:“大小姐今日可舒坦些了?可有吃药了?”李嬷嬷搀扶着她去床上歪着,狐疑的睨着她:“大小姐刚起,怎的又要睡么?”握了握傅骊骆冰凉的指尖,李嬷嬷有些担心,前儿大小姐突然在花厅没了神色,那小脸煞白的倒是把她唬了一大跳,这一大早就被老爷差遣过来看看。 “无事,最近事多身子疲乏的很,歪躺几日就无碍了!”傅骊骆抬起如水清澈的眸子,弯了弯唇瓣浅笑,伸手接过李嬷嬷递过来的翠玉镶珠的暖手炉,僵硬的塞进云锦被中,又斜眼看着坐在软兀子上的李嬷嬷:“那无赖泼皮汉子,县衙处理了没有?” 李嬷嬷拿起帕子掩着嘴角,老脸笑开了花:“那令大人果真是个狠的,老奴就说了句是大冢宰府大小姐让绑去的,又说他犯了何事,没成想那令大人昨儿下午,就命人把那泼皮打了一顿好的,听小厮们说打的皮开肉颤的,还在脸上身上都刺了刺青,真是活该!”李嬷嬷站起身子,伸手替傅骊骆掖了掖被角,捡起地上掉落的素帕:“小姐还是打轻了,就打折那厮一条腿算便宜他了,应该两条腿都给他废了。”李嬷嬷眼底涌出一丝狠辣,拉过兀子又坐了下去。 “我可不想那淫贼脏了府上的花厅,也不想闹出人命,就让他在那监牢里等死吧!”傅骊骆紧了紧身上的锦披,素手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指尖蹭着放在膝上的暖手炉,秋水翦瞳腾起一阵冷冽。 依着她的心思,她真恨不能把那个无赖汉子片片凌迟了才好,但她不能,她可不想被传扬了出去,说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心狠手辣。 那样她报仇的路注定很遥远,她目前要想的是既不放过坏人又要博个好名声。 脑海里突然闪现婢女小娥那凄惨骇人的模样,傅骊骆觉得钝痛的额头,更加疼的厉害了,素手紧紧交握着,抬眼看向李嬷嬷:“小娥怎么样?还有那个小婢女小竹请大夫看看吧!” 想起小娥那日在花厅对她声泪俱下的控诉,傅骊骆的心像被针扎了似的,小娥纵使诡计多端也是拜古云画和那陈大婆子所赐,她们那样虐待她,迫使她不得不奋起反抗。 小娥在古云画衣裳上动手脚害古云画剧痒昏厥;推醉酒的陈大婆子下湖淹死了她,自己都能理解,但她给整个逸风阁下毒,自己当真很不解,一想到小娥那日面色狰狞的想吊死自己,傅骊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膈应。 “胡大夫瞧过了,说她们都是些皮外伤,休养几日便无事。”李嬷嬷接过洪嬷嬷递上来的茶水,放在一旁的香案上,又拉着洪嬷嬷的手问候:“洪姐姐消瘦了不少,可是那毒还没排干净?” 洪嬷嬷瞅了瞅榻上眉眼清丽的傅骊骆,咧了咧嘴笑道:“大小姐仁爱,第一时间就去后院给奴婢们送了解毒的牛乳,那毒早已解尽了。”洪嬷嬷对着傅骊骆福了福身,满眼都是感激,又拿着火引子去拨榻旁的黄铜火盘,火盘中的银丝炭霎时燃了起来,明亮温暖的火光,照在傅骊骆略显苍白的眉宇间,竟让蜡黄的小脸染上了一片红晕,看起来明艳如花光彩照人,只是少了一丝往昔的精气神。 李嬷嬷抿了口清茶,捧着杯盏抬眉:“大小姐,那婢女小娥和小竹后续该做何打算?” “嬷嬷糊涂,那等阴险之人自然是要打出去的。”洪嬷嬷顿住手上的火引子,蹙着一张斑驳的老脸,忿忿的挑眉看着李嬷嬷,又睨了睨清冷不语的傅骊骆,忙的伸手捂住嘴角,脸上讪讪的:“老奴该死!不该抢了大小姐的话,老奴该死!” 洪嬷嬷猛然跪地叩首,战战兢兢的勾着腰不敢再抬眉,她只是一时听到李嬷嬷提起那小娥,想到她给逸风阁下药,心里的怒火就窜了出来,一时嘴上没把门才突兀了主子。 “洪嬷嬷下去吧!”傅骊骆卷着眉心,拉起云锦被盖至肩膀处,又伸手抱住肩头。 李嬷嬷睨了眼洪嬷嬷勾着的脊背,放下茶杯靠近床沿:“大小姐,小娥和小竹....” “先让她们把身子养好,然后再每人给点盘缠打发了吧!” 傅骊骆摸着牙床檐上飘着的青纱床幔,眼皮突突的跳的厉害,垂着乌青的眼睑,想起那日小娥的凶残阴骘,傅骊骆心有余悸! 纵使小娥有太多的心酸和不平,她也没有理由加害她傅骊骆,先不说那日事出有因,自己没有及时救她,就算自己当日在府里,也保不定能及时搭救她,更不可能事事顺她的心意,虽然对她的遭遇很是同情,但小娥那般的阴险毒辣,自己是定不能留下的。 李嬷嬷把手摊开放在火盘上方烤火,昏黄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大小姐说的很是,老奴也是这么想的,那小娥心思太多性格又极端,是断不能留的,而且...” “小姐,请您留下小娥吧!” 李嬷嬷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尖锐的声音打断,扭过头一看,只见蔓萝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流苏坠子被撞的叮叮当当。 蔓萝绕过李嬷嬷身后,把盆放在红木色的圆案上,蹭的坐到了床沿,拉着傅骊骆微凉的手腕摇着:“小姐,小娥虽然给逸风阁下药差点害了大家,但好在小姐机智帮奴婢们解了毒。”蔓萝握紧傅骊骆青葱似的指尖,眼底划过一丝不忍:“小娥也是个可怜人,奴婢刚去看了她,她说她也是迫不得已的,还哭着说很后悔对大家下毒,并且说对不起大小姐,差点害了您。”蔓萝说罢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沿着她苍白的圆脸滚落下来。 “蔓萝姑娘糊涂,那小娥纵然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就因大小姐一时没能救她,她就要吊死大小姐,她那般的阴骘,留下她以后也是个祸害!”李嬷嬷拉着蔓萝的裙裾厉言相劝着,一双老眼时不时的看向垂眉沉吟的傅骊骆。 “李嬷嬷所言极是,小娥和小竹都不能留,等她们把病养好了就打发出府吧!” 傅骊骆按着阵痛的眉心,歪着身子靠了下去... “可是,小姐,小姐...”蔓萝不死心的轻拽着被角,睁着雾气蒙蒙的大眼,看着脸色微白的傅骊骆,干裂的红唇不悦的嘟了起来。 “都下去吧!就这么决定了,多说无益。”傅骊骆动了动僵硬的身子,脸面朝着床内,只留给蔓萝一个决绝清冷的背影。 火盘中燃的正盛的光芒,罩着傅骊骆白皙的侧颜,朦朦胧胧的火光跳跃在她俏生生的耳后。 李嬷嬷瞥了眼榻上的少女,心底涌起阵阵赞誉,这大小姐年纪虽轻但办事果真利索,不由得在心里信服,忙的拉着蔓萝的手腕,朝外努嘴:“走吧蔓萝姑娘,大小姐累了,让她再睡睡吧!” 蔓萝朝榻上看了看,只见自家小姐除了肩后的发丝扬了扬,连身子都没挪动,蔓萝晶透的大眼忽的暗沉了下去,叹了叹气,跟着李嬷嬷出去了。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榻上的人儿揉着眉心忽然坐了起来,清澈的水眸闪过一丝愠恼, 水光潋滟般的眸底不断涌现着一对壁人,那俊逸丰朗男子紧紧拉着一位娴雅风姿的少女,浅笑着朝自己走来,傅骊骆只觉得心里突突的,像堵了一块巨石似要透不过气。 寒风袭来,庭院中的腊梅被吹的东倒西歪,沈嬷嬷佝偻着身子颤巍巍的拿着剪子,去剪旁枝上的枯叶,门口的守卫小厮们无精打采的歪靠着灰白的院墙,伸手打着哈欠,谁都不曾注意到,一袭白衣如雪俏公子模样的少年,从朱红色的门下掠了出去。 — 临近晌午,晨起还和煦的暖阳,忽的被乌云遮盖,冷风簌簌的透过卷帘,扬起了青色的床幔,洪嬷嬷勾腰端着木色食盒掀帘进来:“大小姐起来用些膳吧!这是老奴刚去小厨房熬煮了几个小时的药粥,小姐快用些...” 洪嬷嬷把食盒小心翼翼的放在香案上,忙的束起牙床两侧的床幔,老眼垂眉朝床上一瞧,榻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大小姐的身影! 第五十七章 上门抢马 “古大小姐,您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要事找大将军么?”大将军的管事嬷嬷听到大门守卫的侍从禀告,忙的迎了出来,忙的弓腰请她入内,跟在翩翩公子打扮的傅骊骆身后,又行上了台阶:“古大小姐,您今儿个来的不凑巧,我们大将军进宫复命去了。” 老嬷嬷布满皱纹的脸似枯藤般的缠绕着,眉头紧紧锁倒也看不出来,府上被赐婚的喜庆样子,她搓着双手跟在傅骊骆旁边,侧着身子恭恭敬敬的垂眉:“大小姐要不先去前厅吃茶,再烤烤火,依老奴看,大将军天擦黑就回来了。”老嬷嬷脸上挂笑,站在姹紫嫣红的花圃边上勾身看着傅骊骆。 “你们将军近日真是大喜啊!我今日来不是来找他的,是来讨要原本属于我的东西。” 傅骊骆对着笑意盈盈的老嬷嬷淡淡颦眉,径自上了鹅卵石镶嵌青玉的小路,朝那拱门边的小湖探去。 她上次来了一次,对这里并不陌生,心里打定主意沿着这小径过湖边,从假山后穿过去更能快一些找到那白驹。 老嬷嬷看着她直接跨上了小径,颤巍巍的跟在后面擦着额角:“古大小姐,还是先去花厅用茶吧!”老嬷嬷暗黄的眼珠子骨碌转动,瞥了眼一身清浅的少女,又拦在她的前面垂首:“大将军估摸着很快就回来,还请古大小姐莫急。”老嬷嬷抬眼怔怔的看着跟前明丽的少女,但声音越发的低了下去。 傅骊骆水润的唇瓣扯过一弯冷笑,垂在纱袖里的素手顿时卷紧,小脸微扬:“我说了,我不等窦骁扬,我只是去取回我的东西。”傅骊骆抬手拂去嘴角处的青丝,低眉瞥了眼躬身的老嬷嬷:“嬷嬷是府上主事嬷嬷,理应知晓取回自己的东西,是不需要经过任何人的首肯的,还请嬷嬷理解。” 清清冷冷的一席话在这寒冬腊月,竟让一旁的老嬷嬷额角冒汗。 冷风吹过,满庭的娇花迎风摇摆,如置身花海,各色花蕊幽幽沁了馨香,飘飘扬扬的从面前拂过,又猛的窜进鼻翼,傅骊骆素白的裙裾在脚下荡漾翻扬,她低眉轻微的勾起笑意,眼底一片清冽,如那平静无波的清泉,深邃而又宁静,浅浅的梨涡在苍白的唇边泛开:“嬷嬷回去吧!莫要在这被风扑了。” 说罢撵着裙摆从嬷嬷身边侧了过去,老嬷嬷依稀闻见一阵寒冽的幽香,只感觉头皮钝痛,早已分不清是庭中的花香,还是那少女身上散发的香气,老嬷嬷捏着素帕顿在原地,望着傅骊骆轻快的背影呐呐道:“古大小姐...小姐...”抖着身子站了好一会,才悻悻的折了回去,一张老脸已气的铁青。 — 疾步穿过翠湖旁的假山,傅骊骆轻巧的上了角楼,立在角楼最高处,颦眉朝那忽近忽远的小山包瞥了一眼,心里阵阵闷痛袭来,傅骊骆忙的靠着楼上朱红廊柱,歪着身子吐气,白茫茫的雾气,连着耳边呼啸的寒风,罩上她水亮漆黑的眸子,霎时眼底微微湿润起来,再抬眉时,两行滚烫的清泪沿着白皙的下颚,悄然滑了下去。 傅骊骆弹了弹阵痛的眉心,信步走上角楼石阶,透过红色楠木窗格子,一双美目闪烁着,看向马厩里悠闲嚼着青草的白驹,她扶着门框朝里探头:“灵儿,灵儿。” 那原本还在享受美味的白驹,轻轻嘶鸣了一声,扬起前面的双蹄,蹭着马鞍朝傅骊骆看来,似是见到故人很是欢愉。 傅骊骆大步上前,环手抱着白驹的脑袋,被风袭的通红鼻尖轻轻碰着灵儿沾着湿气的鬃毛:“灵儿,我带你回去好不好?傅骊骆环视着灵儿单独的马厩,这里比上次来的时候又变了不少,四周的廊柱上嵌了一方方的格子,青翠的鲜草塞满了格子。 傅骊骆看的出来,这窦骁扬对灵儿很上心,这隆冬季节还能弄到这么多清脆的草,而且他为了灵儿吃起来方便,竟把廊柱上打上了格子储草,也算是优待灵儿了。 但一想到那狐狸般的男子要被赐婚,而且对象还是自己刚刚认的干妹妹,傅骊骆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苦涩。 “走,灵儿,我们回去,不在这了。”傅骊骆轻抚着白驹光滑的毛发,小心翼翼的解下缰绳,她俏脸暗沉,咬着唇瓣忿忿:“就让那个狐狸去娶亲吧!他有了夫人定没时间顾你,你还是随我走吧!” “兮姐姐说哪的话!哥哥可是很宝贝这白马的。”清脆的声音传来,傅骊骆转身回眸,只见窦媛一袭浅黄色锦衣嬉笑着走了过来,身边没有旁的婢子嬷嬷。 “媛妹妹怎的过来了?”傅骊骆抬眼看了看窦媛,手中动作不停。 或许贪恋这鲜美的食物和得天独厚的环境,灵儿慢慢趴下不肯起身,只抬头瞅着奋力拉着缰绳的傅骊骆,似在责怪她的蛮横。 窦媛倚着廊柱,白润的细手抓起一把青草放在手心里摩挲着,圆圆的小脸泛起些许笑意:“灵儿现在吃惯了这个,也住惯了这里,定不会跟兮姐姐走的。”窦媛一把扔掉手掌中被她抓碎的青草絮子,抬起乌黑的瞳仁望着脸色淡淡的傅骊骆,一双眸子来回打量着少年郎装扮的她,秀眉紧紧蹙了起来:“兮姐姐这个打扮真像我的一个亲人。” 窦媛突然没由头的飘出一句,黑白分明的眼睛又暗淡了下去,双手紧紧攥紧衣袖:“只是她早亡故了。” 傅骊骆怔了几秒,睨到窦媛快要溢出眼底的悲伤,忽觉得喉咙一紧,她突然很想抱抱她,虽然不知道窦媛的这位亲人是谁,傅骊骆提步上去欲拉窦媛的手,却不想窦媛身子一闪,躲到了一边。 “媛妹妹不要难过,故人已去你应该向前看才是。”傅骊骆茫然的缩回手,立在廊柱边上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一向待她亲厚的窦媛,为何突然变得这般冷淡!难道是因为她上次看到窦骁扬抱自己回去了么?她听蔓萝提过一次,说当时窦媛的神色非常难看。 傅骊骆不敢往下想,又踱步走到白驹跟前,用冰凉的脸颊去蹭它的鼻翼,素手爱怜的摸着它嘴边的鬃毛:“灵儿走吧!走....”傅骊骆凑近它耳边轻声哄着,就像旧时的密友般。 一旁的窦媛唇角勾了勾,黑亮的眼睛盛满了疑惑和冷漠,拢了拢衣袖上的细纱,挑眉看着白驹:“这白驹是哥哥寻来的宝贝,兮姐姐这般夺人所好恐怕不好吧!”窦媛扯着嘴角,好看的菱角躬起些许讥笑。 她也是听府上的杨嬷嬷说,大冢宰的大小姐突兀的来府,她一问便跑了过来,上次她就觉得奇怪,这白驹竟那么听古兮的话,轻轻一喊它,它就欣悦的朝她奔去。难道这灵儿真是她的旧主人,但是她上次为何不把它要走,又为何这次冷不丁的上门索取? 窦媛满脑子的疑问,她虽渐渐恢复了些记忆,但除了想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及记起了旧府的亲人,其他一概想不起来,但为了不连累身为大将军的哥哥,她恐怕这一辈子都要佯装失意,以窦媛这个身份活下去。 傅骊骆浅笑着抬眼,看着一脸沉吟的窦媛,她交握着素手上前一步:“媛儿妹妹这般说真是伤人,我原本就与这白驹缘分深厚,上次你也看见了,我一喊它它就奔向我,所以媛妹妹口中的这个“夺人所好”用的不够准确吧!我与这白驹是旧相识的。”傅骊骆抬起素帕擦拭两颊上沾染的湿气,是刚刚灵儿喷在她脸上的。 窦媛紧咬着唇瓣,微眯着眼睛看了傅骊骆一眼,心里暗暗倾佩她的伶俐口齿,嘴上却不想轻易放过她:“就算兮姐姐与这白驹是旧相识,那也得等哥哥回府后再要回去吧!”窦媛有些气馁,挺得笔直的脊背却不由得弓下去许多,原先透亮的杏眸灰暗的沉了沉。 “不等了,将军马上大喜想必今日事务繁忙,我就不等他了。”傅骊骆白皙的小脸微抬,浅笑着看了眼倚在边上的窦媛,唇角的梨涡蓦然淡了下去,又俯身跟白驹说着窦媛听不懂的话语。 “哥哥被赐婚,兮姐姐看似很不高兴。”窦媛拧紧手心里的素帕,突然迈步上前紧紧盯着脸色微白的傅骊骆,似要透过表象摸清她心底所有的情绪。 傅骊骆抬着的素手猛然一滞,垂首快速隐去眼底的黯然,颦眉抬起白皙的下颚浅笑:“媛妹妹这话说的,我与大将军本就不是很熟络,不过几面之缘罢了,他被赐婚,我为何要不高兴?”说着突然手心使劲,白驹竟也配合的站起身子。 窦媛甩了甩肩上的乌丝,眯眼审视着眼前清丽的少女,柳眉微微蹙起,有些狐疑道:“兮姐姐当真没有难过么?”窦媛突然感觉心里松了一大口气,但言语还带着试探。 她那日看着一向清冷的哥哥,抱着昏厥的少女出来,那面上紧张的模样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她还以为他们情根深种,她现在听这古兮一说,心里渐渐明了,看样子她那时看花了眼,哥哥并没有喜欢上古兮,古兮也不喜欢哥哥。 傅骊骆看着面色渐渐舒展的窦媛,轻轻拍了拍衣裾上的草絮,拉着白驹走出了马厩,突然回眸,脸色极淡的看着窦媛道:“还请媛儿妹妹告知将军一声,知道他近期繁忙,故我自己带灵儿回去了,还请勿念灵儿。” 窦媛半个身子歪在朱红的廊柱上,讪讪的启着唇瓣:“兮姐姐,你...你...”看着白衣如雪的少女,睨到她嫩生生的朱颜,窦媛张大嘴巴却不知说些什么。 眼睁睁看着傅骊骆骑上马背,迎着冷风淡然的凝视着前方,少女冠着的发髻松散了不少,青丝扬起拂过她紧紧抿着的唇瓣,嘶的一声,白驹扬起四肢,奔腾出了空旷的角楼院子。 — 风声越发的急骤,似厉鬼的爪子掐着她的喉咙,傅骊骆伏在马背上只觉得呼吸不畅,猛然深吸一口气,窜入的全是冰寒,扑面而来的是随风席卷的阵阵凉意。 马驹白衣融为一体,在这空旷的官道间竟显得几分落寞。 白茫茫的芦苇丛来回摇摆,盖住白驹矫健的四肢,但停在枯木旁的青色马车里的俊朗男子,还是看清了卧在马背上的白衣少女,他睁大狭长的凤眸,抬眉定定的看向那脸色苍白的少女,修长的指尖攥紧手心里的圣旨,心里堵的厉害,冷眼呵斥道:“回府。” 第五十八章 不过是桩交易而已 窦将军的贴身侍卫槿同身着锦衣袍衣,腰际佩着长剑,骑马行在青墨祥云的马车左侧,虽隔着卷帘,槿同然依稀听到马车内男子发出的一声喟叹。 他自小跟在将军身边,槿同深知将军的性子,如果将军不愿做的事情,他就会直接拒绝,哪怕那个开口的人是当今圣上,槿同知道对于这次圣上的突然赐婚,将军是不愿意的,可是将军既不愿意为何不像先前那样婉拒呢! “将军,您为何不拒绝?槿同看着窦骁扬纵身下车,瞥见他那漆黑的眸子越发的深沉,好似镀上了一层暮霭,里面盛满了灰暗和不悦。 窦骁扬黑衣如霜,挺拔的鼻尖冷嗤一声,负手站在高高的廊阶上,在听到跟在后面的槿同的话语时,步子略顿了顿,转头淡淡的笑着,居高临下的睨着石阶下的侍卫:“我为何要拒绝?这么好的一桩交易,拒绝了多可惜。” 槿同扬着下巴抬手挠额,满脸不解的看着台阶上方笑的有些凉薄的窦大将军,将军刚刚说他和永定侯府的结亲是桩交易! 槿同小小的眼睛倏的睁的大大的,抬手摸着下颚,面色凝重的沉吟了起来。 天已黑沉,暮色重重,阴冷的风拂过庭中的枯木和娇花,带起阵阵冽香幽幽。 劲风卷起窦骁扬黑色的官袍衣角,猛然的上下翻飞着,连带着扬起他墨色的发丝,他薄唇紧抿,迈着长腿径直往前厅去了。 “哥哥,你总算回来了。”翘首站在花坛子边上的窦媛,看着灰墙下信步而出的男子,脸上嬉笑着捏着帕子跑了过来,亲昵的挽着他的胳膊,拿起帕子给他擦拭官袍上的灰尘:“哥哥一路上辛苦了,快进去歇歇吧!” 窦媛欣悦的抬眸朝身旁的男子看去,在睨到他一脸的倦容和疲乏,心里微微疼了起来,前段时间她突然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不是他的亲妹妹后,心底突然涌起了某种异常的情愫,她不敢有任何的越矩,小心翼翼的守护着兄妹之间的情谊,但得知他突然被赐婚,心里却像刀子剜一样的疼。 “哥哥,今日兮姐姐来过了。”窦媛紧紧抱着他的手臂,看着前庭毡子上围着的暖烘烘火盆,她抽回素白的手,拿起软榻上的暖婆子递给坐着喝茶的窦骁扬:“兮姐姐把灵儿带走了,她还说..还说她和灵儿是旧相识。”窦媛嘟着红唇,嘴角扬起忿忿的弧度。 坐在毛毡软椅上的男子手心抖了一抖,粗粝而修长的指尖轻轻摸着杯沿,火盆上不断跳跃的火光中,不断闪现着那卧在白驹上的明丽身影,男子刀削似的俊颜淡淡蹙起:“旧相识么?她说是那就是吧!” 窦骁扬微蹙着眉尖,低头抿了一口热茶,脑海里盘旋着那少女清冷的姿容,薄唇不自知的弯了弯,算来他和她的旧相识又不是只有那匹白驹! 既然她闹小性子要那白驹,那便给她就是,也算为了那个早亡的娇俏少女。 窦媛拢了拢衣袖处的细纱,看着他唇瓣展开的浅笑,一时间整个人如跌入地下的冰窖,身子更是轻轻的颤抖起来,窦媛卷起素白的手靠近坐着的男子:“哥哥,你不生气么?兮姐姐这般的任意妄为,她这样做未免太过分了,怎么说灵儿也是哥哥救回来的,并且..” 窦媛的声音越发尖锐起来,一改平时的明丽娴雅,一双美目更是气的泛红,彷佛下一秒就要悬下泪珠来。 窦骁扬根本没注意到窦媛的小心思,他只慢悠悠的放下茶盏,看着窦媛嘟起的红唇,笑了笑道:“媛儿莫非也喜欢那匹白驹?所以看到你兮姐姐把它带走了,心里有气?”窦骁扬怜爱的刮了刮窦媛的鼻尖,伸手接过杨嬷嬷递上来的黄铜暖手炉。 窦媛闻到他指尖冷冽的气息,不由得俏脸通红,忙的转头不去看他,拧着素帕恨恨的跺脚娇嗔:“哥哥,你...” 忽然,雕花屏风后的小拱门被推开,一神色凛然的老婆子带着几名婢子打帘进来,杨嬷嬷忙的上前迎她:“于嬷嬷,这么大冷天的你怎的亲自来了?有事让小丫头们来就是。”又忙的倒茶给她。 窦媛忙的也起身问好:“于嬷嬷,快些请坐吧!” 老婆子笑着摇摇头,行至窦骁扬身前福了福身,勾腰垂首:“老夫人请将军随后去趟春芳斋,她老人家有话跟将军说。” 窦骁扬拨着手腕上的墨玉珠子,头也没抬,只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知道了。” 原来这大阵仗的老婆子,是在后院老夫人的春芳斋伺候的老嬷嬷,也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自然比别的嬷嬷更体面些,府里上上下下无不敬重她,但她好似对窦骁扬的反应习以为常,只讪讪的笑了笑,又与花厅上管事的杨嬷嬷唠了几句家常,就拨帘出去了。 杨嬷嬷看着冷漠不语的窦骁扬,轻叹了声,转身去了花厅的屏风后,不大一会拿了件黑色大毛裘衣出来,卷着细藤般的手扬起裘衣,搭在窦骁扬挺立的肩头:“将军,等会去了那切莫与老夫人动气,老夫人身子骨不好您是知道的。”杨嬷嬷小心翼翼的说着,又睨了眼他铁青的额角。 窦媛也知道他为何突然不悦,那春芳斋她每日都去请安的,一走进那里她就觉得浑身毛毛的,但请安是必须的,鬼知道她有多么害怕见到那个老巫婆。 那春芳斋的老夫人,从她入府的第一天开始就不喜她,要不是哥哥,她差点在几年前就冻死在大雪纷飞的街头了,窦媛在恢复记忆前一直都搞不懂,她身为大将军府的亲孙女为何不受老夫人的待见,后来哥哥骗她说,是因为她自小长在外面的缘故,因为见的少了所以老夫人不喜她。 但自从恢复记忆后才知道,是因为自己并非是府上亲生,所以才被春芳斋的老夫人嫌弃。 “哥哥,杨嬷嬷说的对,无论外祖母说什么,你都千万莫要动气。”窦媛看着黑漆漆的庭院,廊檐下昏黄的灯光淅淅沥沥的亮着,冷风簌簌的从卷帘后拂进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忙的伸手摊到火盘上去烤火。 窦骁扬系紧脖子下方的裘衣带子,冷眼瞧了瞧外头的风声鹤唳,眼底腾起一阵莫名的厌烦,对着杨嬷嬷吩咐道:“嬷嬷早些送媛儿回房休息吧!” 说罢抬腿往外走,门口犄角处的红衣婢子忙的替他打帘,廊内卷帘后站着的婢子们也忙的勾腰垂首,槿同蜷着身上的风披也忙的跟了上去。 — 一袭青墨色官袍还来不及换下,只在外面套了件黑毛裘衣,窦骁扬一路上沉着脸行在前头,槿同抿着唇谨慎的跟在其后,灰色的石墙下面依次立着雕花簪镌的宫灯,明黄的光亮罩在墨衣男子清冷的俊颜,迎着夜色荡出的雾气,竟有几分神秘飘渺的感觉。 绕过迂回蜿蜒的庭中小径,穿过大大小小的环形拱门,两人行到一潋滟碧波的湖边,又从左侧的朱红色扇形大门下穿插进去,在一处正红朱漆的大门前站定。 “将军,进去么?”槿同咽了咽口水,弓腰缩肩的站在窦骁扬左下的位置,细小的眼珠子骨碌着来回转动,不安的盯着红墙上方牌匾上悬着的几个大字:“春芳斋” 窦骁扬紧着薄唇,扬手轻推着朱门上的耳环,铛的一声,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门内的小厮赶忙垂首:“给大将军请安!” 甩了甩宽大的衣袍,窦骁扬板着一张脸睨着廊檐窗内的红烛摇曳,绵密的细雨轻飘飘的落在他刚毅的脸颊上,他冷笑拂去,沿着玉青色的石阶上去,几名穿红带绿的小婢子早已侯在了廊檐处,见他过来,忙的垂首打帘请他入内。 “你答应了他没有?” 窦骁扬刚一脚迈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浑厚的嗓音,还夹杂着丝丝喘气,他步子一顿,随即凝眉步了上去。 花厅中央蓝墨绣花的毡子上,搁着青玉镶珠的高脚火盆,里面燃着上好的银丝炭,三三两两的小婢子,拿着火引子拨着炭火,暖烘烘的火光把婢女脸上映的红彤彤的,也把花厅四周镀上了一层金光,白玉软凳下方正放着一双青色红花的软底鞋,一名霸气威严的老太太半眯着眼,歪靠在银线翠珠的圆榻上,满头青丝冠在头顶,蓝紫色的抹额悬在额头,抹额上硕大的蓝宝石,发着璀璨冷冽的光芒,把跟在窦骁扬身后的槿同耀射的睁不开眼。 “问你话呢!哑巴啦?” 盛气凌人的话语从庭中高坐上散下来,槿同额上渗着冷汗,伸手扯了扯前面站定的墨色官袍。 “您不是知道了么?再说一遍又有何意义!”同样冷冽的嗓音袭来,窦骁扬漠然的站在火盘右侧,倨傲的下巴微抬,淡淡的朝软榻上盘腿的老夫人看去。 软榻上方那张与年龄不相称的白皙额头,青筋早已暴起,老夫人卷着怒气森森的脸,睁着狭长阴郁的美目,死死的盯着厅中央站定的男子。 她猛然推开于嬷嬷给她捏肩的手,倏的坐正了身子,一身宝蓝色的对襟褙子平平整整的没有丝毫的褶皱,她抬手摸着大拇指上翠玉的扳手,冷笑道:“你不要以为自己是北奕的大将军,老身就管不了你。”她抬起寒冷的眸子,狠狠剜了一眼立在毡子上的窦骁扬,鲜红的唇瓣似要滴下血来。 “知道您手端颇高!要不然我那可怜的娘亲,至今还活得好好的吧!”窦骁扬面色黯然,握着拳头抬脚踢了一把旁边的火盆,那高脚铁柱发出铛铛的回音,吓的众人皆是颤栗了一下,高坐旁站定的于嬷嬷更是神色凝重的偷偷朝他摆手,一张老脸早已骇的发白,生怕他的一个举动惹怒了高坐上的老者。 第五十九章 身世复杂 于嬷嬷悬着的一颗心还没放下,只听见砰的一声,再抬眼去瞧时,一只晶莹透亮的珐琅杯被摔的粉碎,随机而来的是拐杖敲打青砖的声音。 高坐上的老夫人面色铁青的拿拐杖指着漠然的窦骁扬叫骂着:“糊涂东西,她不是你娘,我也没有那样的女儿。咳....咳...”说罢搀着手扶剧烈的咳嗽起来,煞白的脸上又顿时变得通红,因为生气,那冠着的头发全数松散下来。 槿同勾腰抬眉偷偷撇了一眼,好家伙!老夫人竟是满头的青丝不见一根白头发,只是那垂在榻上的手掌,虽白皙但也枯瘦的如同蔓藤,因恼怒上面的青筋也暴突出来,看起来甚是吓人,好似下一秒就要爆炸。 槿同额上滚着密汗,细细打量着清冷傲然的窦骁扬,感觉到厅中压抑的气愤越来越强烈,槿同突然好后悔随着进来了,看来往常侯在外面是对的。 “不是您女儿么?也对,她也不想有您这样的娘吧?”窦骁扬拉过一旁的软椅坐了上去,峻刻的眉梢似高山上的寒冰,紧紧的蹙在一起,彷佛千年不化。 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击打着身侧的香案,唇瓣荡起一丝冷笑。 “滚,滚出去。”高坐上的老夫人腾的站了起来,举起红木色凤头的拐杖,就要朝窦骁扬扔来,幸而被边上的于嬷嬷拉住了。 “你就跟你那短命的娘一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老夫人按着钝痛的眉心,咧着嘴角朝软椅上冷嗤的男子大声吼叫。 老夫人老脸涨的通红,恨不能一拐杖打死这淡漠的男子。 只怪她当初心软,要是一把药下去,让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随着他那不知廉耻的娘亲一起去了才好,她含辛茹苦煞费苦心的教养她,为的就是把她培养成大北奕国德才兼备的大家闺秀,开始她倒也乖巧听话,按照自己的意思,嫁给了当朝有名的权势贵胄之一的信阳王。 可没过多久,信阳王就突然暴毙,自己的女儿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寡妇,她心疼她年少守寡,就把她接回府里小住,可是后来越发的不对劲,那高高在上的男子时不时的就会来府上,有时半个月一来或一个月一来,后来竟慢慢的过二日就来,可自己的夫君当时只是个五品工部侍郎,按道理那人不应该歇在府上才是,后来偶然撞见他们的苟合,没过多久她的肚子竟越发的大了起来。 带着怨怒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同那男子行者苟且之事,但又忌惮那人的权势盖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派人把怀孕二月的女儿接出府,过了数月之久,在一个炎热的夏夜,一个男婴锦衣抱被,被两位嬷嬷放在了朱红色的大门前。 直到男婴五岁那年,失踪数年的女儿也在一个深夜被送回了府,次日随即而来的是一封圣旨,说信阳王生前谋乱,已被满府被抄,圣上体恤,发卖了府上所有的男丁女仆,府上没有生养的女眷侍妾皆被解除了婚约关系,都以自由之身回到了娘家。 窦骁扬看着软榻上陷入沉思的老夫人,默默端起香案上的温茶仰头喝了一口,拧着青花瓷的杯盏,心底烦闷无比,他斜眼往软榻方向看了一眼,轻蔑的勾着唇角:“我娘亲的短命也是拜您所赐,没有您,她此刻肯定还好好的呢!” “你给我滚出去,滚...” 晃当一声,一只翠墨色的花瓶,在窦骁扬脚下碎了个稀巴烂,槿同战战兢兢的抖着身子,不安的朝正襟危坐的窦骁扬看去,只见他神色清淡,捧着茶盏落在坐上纹丝不动,仿若置身事外,事不关己似的。 花厅中灯火摇曳,透亮的光晕虽明亮又冷炙,每个人都如躺在火上烘烤一样,只觉得身上的厚棉衣都湿透了,一会热一会冷的,勾着身子并排站着,都噤若寒蝉,凝神屏息的垂首。 伸手拂了拂袍角处的水泽,窦骁扬卷着眉心咬着唇瓣:“不愧是雷厉风行的老夫人,开始巴巴的让人去请我来,这会子又让我走,哦,不对,是滚...”他脸上虽挂着笑,但那青色的面皮下却晕染出阵阵的寒意,让人觉得脊背后面凉意顿起。 “老夫人好生休息,切莫动了气。”窦骁扬始终没有正眼瞧软榻上哀吟出声的老者,眼底涌出一丝讥笑,束紧肩上的裘披站起身去,黑亮的鹰眸蓦然蒙上深深雾霭,眉尖深处荡起波澜,心底突然窜起一股盛怒,行至朱红卷帘边处时,突然回眸望了眼扶着心口顺气的老者,冷冽的薄唇轻启:“我那短命的娘亲肯定希望您老长命百岁的,毕竟...她不想在下面见到您。” “滚....滚...” 凄厉尖锐的声音从背后袭来,槿同只觉得后腰一阵闷痛,似被人从后猛敲了一棍,斜眼瞧去,那凤头峻刻的红木拐杖斜飞过来正好定在他脚下,他忙的快步闪离,弓着身子逃难似的奔了出去,他又一次替将军挨了打,想来也是荣幸之极,槿同苦着一张脸扁着嘴,伸手揉着红肿的腰部。 “回去上点药吧!她本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窦骁扬抚着刺痛的眉心,看着一脸悲苦的槿同,薄抿着唇泛起一丝苦笑,卷了卷身上的裘衣冲进绵密的雨帘。 — 糜雨越发的大了,此刻本一片宁静的大冢宰府,也被这大雨卷起了惊涛骇浪。 “父亲,您刚才说的是认真的么?”傅骊骆握着茶杯的素手轻轻颤了颤,忙的隐去心底的波涛汹涌,水眸盈盈的翦瞳好似卷起了阵阵冷寒的迷雾,她腾的放下茶杯,素白的手心攥着衣袖处的薄纱。 古钱摸着花白的胡须,面上蹙得皱皱巴巴的像放在火上烘烤的茄子,他上前一步,抬起青黑的下巴看着一脸不解的少女:“兮儿,今日在朝堂上圣上是这么个意思。”古钱搓着双掌,细长的眼睛半眯着,端起香案上的清茶大口闷了一口:“而且东阳王势头正劲,如今能与太子比肩的也只有他了,爹爹也是为了你的锦绣前程好。”古钱坐在傅骊骆身旁的软椅上,摸着手心的核桃串珠。 上次圣上偶然提起,说东阳王谦恭谨慎礼贤下士,又说当今太子毛躁浮动,看样子这北奕的大好江山,指不定就会落在东阳王宇文明雍头上。 前不久太子私下拉拢派系,古钱想到自己婉拒了他,可按照太子阴险的性子,他日后定不会让自己好过,与其受宇文景逸的胁迫,不如先拉拢势力不可小觑,又才德纯良的东阳王。 古钱为官多年又身居高位,自然懂得站队不应过早的道理,应审时度势边看边站,但皇上前日的肺腑之言像给他吃了个定心丸,经过一日的深思熟虑,他决定要好好劝劝自己的女儿。 “父亲,那东阳王早年丧妻未娶,足以看出他对亡妻的深情,他磊磊男子怎会被圣上所劝服。”傅骊骆清澈的双眸晶亮无比,好似盛满了一汪清泉,眨眼之间波光粼粼的流转着,灿若星河。 古钱捧着滚烫的茶杯,沉吟了片刻,勾唇笑开了:“兮儿不必烦恼这个,圣上之所以看重东阳王,其一就是东阳王聪明且敦厚,他就是惦念亡妻又如何?圣上的旨意他定会遵从的。”古钱用力拧紧手心的珠子,忽然啪的一声,那珠子从他指缝间飞蹦出去。 “父亲,先不说这个,那东阳王女儿上次是见过的,看样子与我年龄相差实在太多。”傅骊骆交握着白皙的双手放到膝上,秀气的眉峰微微卷了起来,如那远山上的翠黛。 她那日在采斗盛会的凉台是见过那男子的,他傲世孤绝的坐在那,言语虽不多但时不时的用那深沉的眸子打量着她,当她颦眉望去时他又悻悻的转头,她不喜那样子的男子,突然脑海里蹦出另一个冷冽清绝的俊颜,她觉得双颊微热,忙的抬手捂住那片绯红。 同样的傲气不羁,但不知为何,她更倾心于后者,特别是在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她看见他一身黑衣从那孤寂的小山包上下来。 古钱睨着她双颊升起的红晕,轻声咳了咳,突然蹙起了眉心:“兮儿,那窦将军身世太过于复杂,爹希望你不要和他走的太近。” “父亲多虑了。”傅骊骆长密的睫毛隐去眼波中的流光溢彩,心底升起一丝不明的烦躁,卷着的细手越发的冰凉,忙的伸手拿过蔓萝怀里抱着的暖手炉,小脸灰暗的沉了沉:“窦将军已经被赐婚了,相信不久后就会和依儿姐姐皆为秦晋之好。”素白的手指刮着暖手炉外面的穗子,金黄色流苏穗子不经意间已被撕烂,蔓萝忙的扯着她的衣袖,轻声低语:“小姐,小姐..不要扯了..” 古钱把玩着手心的串珠,狡黠的眸光向思绪飘渺的傅骊骆探去:“兮儿,东阳王人品贵重,为人又谨慎,爹爹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 傅骊骆把翠玉镶珠的暖手炉扔给一旁的蔓萝,怔了怔,终是抬眸浅笑着道:“父亲放心,女儿一定好好想想。” 第六十章 解开婢女心结 蔓萝打帘进来的时候,雕花牙床上的人儿才刚爬起半个身子,一头绸缎般的青丝拖曳至床沿边。 傅骊骆睡眼惺忪的睁开双眸,靠在墨青镶翠的大引枕上发呆,波光潋滟的眼底下青青的一大片。 “小姐晚上定是没睡好,你眼皮都是青黑的呢!” 蔓萝把刚暖好的手炉塞进她的被窝,又拿火引子去拨火盆里的银丝炭,其实她又何尝睡的踏实,前儿小姐狠心下把养好身子的小娥和小竹给赶出了府,任凭她们哭的那样凄惨可怜,小姐就是不为所动,她求也求过了但小姐决心已定,她也没有办法。 更何况蔓萝明白这两日小姐烦闷的很,除了府上的一大摊子事,还有昨儿个老爷提到与东阳王结亲的事儿。 她跟了小姐这么久,自是知道小姐是不愿意嫁给那东阳王的,要不然这两日茶饭不思的,整日窝在房里不是睡觉就是看书,看的最多的还是那本放在香案上泛黄的《七星剑谱》。 火盆的银丝炭烧的正旺,明澄澄的光亮把床上之人的小脸耀的绚丽红艳,好似涂了层胭脂。 傅骊骆托腮靠着床头,用冰凉的指尖去摸温热的下颚,亮晶晶的双眸不知何时被镀上了一层薄雾,比往昔少了些光彩。 “这个是何事送来的?”傅骊骆拿起红木倒柜上的浅蓝信贴,入口处镶嵌了金丝线和簪花,触感绵滑轻软自带一种冷香。 她认得这种名贵的纸叫水纹纸,是宫里的贵人们专用的东西。 傅骊骆在心里暗暗猜测这是哪位贵人下的贴,细白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蔓萝就蹭了上来。 “小姐这是前日早上宫里送来的,说是让你二十九日去东宫赴宴。”蔓萝抚着圆滚滚的额头,把头搁在傅骊骆的手臂上,像小猫挠痒痒的似的蹭着。 “那不就是明日么!只是这东宫因何事要设宴...”傅骊骆半眯着水眸,波光粼粼的翦瞳如平静的幽谭,只在沉吟之间闪了闪,润玉般的眼底蓦然升起阵阵凝雾,带着寒冰似的冷冽。 她捏着蓝色的水纹信帖子,来来回回翻了几翻,也没有看见上面有关宴会的详情,总的不过八个烫金大字跃于纸上:“东宫大喜,盛邀赴宴” 她现在以古兮身份活着,那阴骘狠辣的夫妇对她的身份是不会起疑的,最起码现阶段肯定不会。 只是他们为何要请她去赴宴?她没记错的话,身为大冢宰的父亲古钱,前不久刚拒绝了宇文景逸的拉拢,难道是宇文景逸不死心还想打古钱的主意?傅骊骆敛眉深思起来。 “小姐,那日看你烦心的很,所以就没有及时告诉你。”蔓萝拿起厚裘披搭在傅骊骆纤细的肩头,又倒了杯热茶给她。 蔓萝睁着溜圆的杏眼睨着傅骊骆冷若冰霜的小脸,心里有些慌乱,难不成小姐怪她没有及时告诉信贴的事么? “小姐你别生气啊!奴婢也是看...你忙着嘛!”蔓萝嘟着红艳艳的唇,搓着胖乎乎的手坐在床沿。 “我没有生气,这有什么好气的,又不是什么大事。”傅骊骆拖着香腮倚在香案旁。 蔓萝眨着眼嘿嘿一笑,忙的拿出一包黄纸裹着的糕点,两指夹出一块软糯的酥糕,讪笑着递给傅骊骆:“小姐你吃吃看这个,是锦珍坊新作的梅香酥,甜中带酸甜而不腻。” “我不想吃。” 傅骊骆瞥了眼,连忙摆手摇头拒绝,蜷手抱怀坐在毛毡软榻上沉吟。 “这个最开胃了,知道小姐烦心,那更应该吃点甜食。”蔓萝抬腿盘在床沿上,嬉笑着仰头往嘴里丢进一块酥糕。 傅骊骆看着蔓萝饿死鬼投胎似的吃相,不免满脸嫌弃的走过去推她:“快下去,都掉床上了,快...下去。”细白的手像啪小狗似的,一下没一下的打在小婢女肉鼓鼓的身上,但蔓萝还是丝毫不动的盘踞在床,傅骊骆一下子泄了力气,轻叹一声,由她去了。 卷着微微皱起的眉心,好笑的抬眼刮了蔓萝一眼:“你啊!成天就知道吃啊吃,你还要开胃么?不是每天吃的那么香?” “才不是呢!前日小娥小竹哭着出府的时候,奴婢难过的就没吃下饭..”蔓萝突然红了眼眶,扁了扁嘴放下手上的吃食,长长的眼睑掩住盛满心事的侧脸,绞着双手低垂着脑袋。 “那你是怪我狠心了?” 傅骊骆裹着裘披盘腿窝在软榻上,清冷的眸子飘在蔓萝俏圆的小脸上。 蔓萝茫然的点了点又立马摇了摇,忙的穿鞋跟了上去,拿起屏风上的浅紫对襟袄裙替傅骊骆穿上:“小姐做什么决定奴婢都支持你,虽然小娥可怜,但她千不该万不该对小姐起了杀心。” 蔓萝替她束上窄边腰带,又拿起白毛披锦搭了上去,长长的叹了叹气,扯着唇瓣苦涩一笑:“一切都是小娥自找的,相信小娥会明白的,她不会忌恨小姐的。” “她明白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明白。” 傅骊骆定定的看了眼缩肩垂眸的蔓萝,她虽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但她毕竟从小服侍古兮,性子也随了古兮的直爽简单,自己也很喜欢她的这份赤诚,所以不想蔓萝因那小娥的事情怪她决绝。 “奴婢明白的。” 蔓萝倏的抬起晶灿灿的眼眸,朝傅骊骆浅浅一笑,露出莹白的小小贝齿,那左上方有颗小牙上还沾了几颗黑芝麻,一咧嘴就暴露无遗,看起来像霍了半颗牙,样子甚是滑稽。 刚还伤感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傅骊骆伸手掩住嘴角,但还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指着一脸懵懵的蔓萝:“呆子,哈哈,那酥糕就那么好吃,还舍不得咽下,是想留到晚上么?” 说罢细手捂着腰际,忽的笑倒在了软榻上... 蔓萝怔了怔,一脸呆瓜样,伸手摸了摸鼓鼓的脸颊,小声嘟囔着跑到红木色的梳妆台旁,呲牙咧嘴的朝镜子里一看,自己也乐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这锦珍坊就一样不好,什么糕点都喜欢和上黑芝麻粒。”蔓萝忿忿的拿起素帕去撮牙。 傅骊骆枕着青丝仰面卧在软榻的毛锦上,拿一方纱帕覆在面上,好笑的睨着蔓萝抠牙的破落户样。 “小姐,蔓萝”一身黑衣的木七突然打帘走了进来,手里提着木色的锦盒。 “快来烤烤火。” 傅骊骆坐起身子笑着招呼木七,摸着她冰削似的指尖,上面还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疤痕,像蚯蚓似的爬满了整个手掌,傅骊骆心里一阵酸涩。 “小姐,你有没有觉得木七气色好了很多。”蔓萝笑意盈盈的拉着木七的手,一同围坐在火盆边的软兀子上。 傅骊骆素白的手摸着暖手炉,靠着大毡软榻站着,细细的打量着勾坐的木七。 木七说不上白皙的脸颊上耸立的颧骨依旧突出,但那双眸子却黑亮的耀眼,不似那日在大街上的那般暗沉无光。 她纤细的脖颈处的伤疤也早已结痂,钩花素锦的衣领刚好覆住了最深的那一条,木七似是注意到了她探寻的目光,抬手不自觉的像脖子抚去。 “木七,你有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说。”傅骊骆看她被火光照的明黄的鼻尖,总觉得她心里有些怨念,毕竟她被发卖出去了数年,她会不会怪古兮没有去寻她? 蔓萝抱着木七瘦骨嶙峋的手腕,替她把耳边的碎发拨去耳后,看了看一身清浅的傅骊骆,笑着笑着就滴下泪来:“木七,以后我们就一直跟着小姐,再也不分开了。” 蔓萝侧身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浅笑着靠在木七的肩头:“木七你知道么?我和小姐寻了你好久,还跑去大洲都没寻到你,哪里知道你就在离这不到几十公里的地方!”一想到木七数年被拘在那腌臜淫窟之地,蔓萝就恨不能一把火烧了那红衣楼。 但小姐打折了那婆子一条胳膊,也算替木七出了那口恶气。 傅骊骆明显感觉到木七勾着的身子抖了一抖,半晌木气才翕动着干涩的唇瓣道:“小姐...没想到小姐还去找奴婢了,小姐...” 木七搓着黑瘦的手,眼眶蓄泪满脸悲戚的站起身子,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小姐,多谢小姐的救命之恩,也...感激小姐那么多年的找寻...”木七捂着嘴放声大哭起来,细弱的身子颤抖的越发厉害。 木七想起之前无数个惶惶不可终日的晚上,她都在失落和怨念中度过,她一直以为小姐没有去找寻她,所以心底覆满了悲伤和痛楚。 直到此时此刻木七才知道,原来小姐一直没有放弃过自己,木七死灰般的瞳孔霎时光亮了起来,好似昏暗的天际升起的一弯明月。 “别哭了,快起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 傅骊骆上前一步,扶住了木七颤巍巍的身子骨。 抬起素帕替木七拭着脸上的泪水,在触到她腮边一块指甲盖大小的伤口时,傅骊骆清冽的秋眸闪过一丝厉色:“这个伤口是怎么回事?” 粉红色的伤口呈半弯形,就这么裂开着露出红嫩的皮肉,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没事,奴婢不小心摔了一跤,给跌破了。”木七抚手去遮盖,却不小心触到了那方红肉,呲牙嘶了一声,忙的垂首不肯抬头。 “木七,你告诉小姐这到底是谁干的?”蔓萝腾的一把扔掉手上的火引子,猛然拉过木七的手臂,溜圆的小脸气的鼓起,像要瞬间炸裂的小皮球,乌黑的眼珠子死死盯着木七腮边的伤口。 “是我自己摔的...摔的。” 木七笑着抽回自己的手,摊开枯藤般的手掌放到火盆上方去烤火,灰白的唇瓣紧抿着,亮晶晶的眸子忽然涌上一层暮霭,眸色沉了沉紧紧看着银丝炭在火盆里烧的啪啦作响。 前日小姐正忙着处理小娥的事情,自己被菊青苑的二夫人喊了去,说送一盒祛疤露给自己,她还来不及拒绝,不料二夫人笑意盈盈的替自己抹的全脸都是。 谁知后来还没走到廊阶拱门,却被一只突然窜出的黑猫给扑倒了。 那猫尖利的爪子直直的,朝她涂着祛疤露的脸颊挠去,她本就满身旧伤再加上手臂松软无力,对于黑猫的进攻她根本无力抵抗。 木七哀吟着卧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呲牙咧嘴的黑猫,蹦到廊下二夫人的臂弯闪进了卷帘门.... 木七看着傅骊骆满脸担忧的样子,心底一片感激。 但她不能告诉小姐,老夫人马上就要回府了,她本就不喜小姐,如果这时候告诉小姐是二夫人干的,依着小姐的性子她势必会去找二夫人理论,那时候府上又会不太平,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她肯定会责怪大小姐的。 木七在心里打定主意,为了不给小姐找麻烦,她只有把这苦果吞咽下肚了。 第六十一章 东宫赴宴 虽解开了木七的心结,但傅骊骆觉得她还有事瞒着自己,但木七不说自己也不好逼迫她,只一点,木七脸上的伤她定会弄清楚的,只是要等到她赴宴完再说了。 想来自己有好些日子没见过那毒如蛇蝎般的夫妇,不知道他们又憋着什么坏? 心想着傅骊骆倒有些迫不及待想赶着进宫,虽然那冷香扑鼻的信帖上并未注明是因何事设宴。但想来那诡计多端的祝少司,肯定是预备的万无一失了。 翌日一早,傅骊骆脸色萎靡的从青纱帐里爬起,一头青丝略显凌乱的垂在后腰。 “小姐,今日你定要好好装扮装扮,把那些个贵女都给比下去。”蔓萝端着热水进来,步子轻快的哼着小曲,肥嘟嘟的小脸上红扑扑的。 蔓萝放下手中的木盆,作乱的把凉飕飕的胖手伸进傅骊骆的被窝:“听说这次好多人要去,永定侯府的几位小姐,林家的小姐,还有小姐外祖父永兴伯爵府的沈小姐。” “那将军府的窦小姐不去么?”傅骊骆一把按住蔓萝作乱的冰凉小手,秀长的眉梢微微蹙起,像碧波上方卷起的远山青黛。 蔓萝抽出双手,掖了掖被角:“这个奴婢倒没听说,可奴婢想那大将军府是何等的荣宠,想必也会去吧!” 傅骊骆抱肩屈膝在床,撩起床头的青幔朝窗柩望去,透过窗上小格只见庭外昏昏沉沉的,青墨色的窗幔被冷风吹的上下翻飞。 “又下雨了么?” 傅骊骆倚着窗边的木色倒柜,打起暗纹镶翠的梨花纹的窗格。 蔓萝扭腰上前,抬手拉下青色幔子:“小姐莫要被风侵了。” “小姐你看,这根明珠玳瑁的珠钗怎么样?”蔓萝拿起锦盒中的发钗在傅骊骆眼前晃动,钗子顶端镶嵌着的明珠莹白净透,在香案上琉璃盏的映射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照的整间屋子亮堂无比。 “不要这根,找根极素雅的吧!”傅骊骆斜睨了过去,又伸手接过洪嬷嬷递上来的瓷碗,坐到红木圆桌旁开始享用。 蔓萝扁扁嘴,又挑出一根翠玉簪花的玫瑰簪子:小姐,这根呢?” 傅骊骆舀了一勺清粥放进嘴里,拿起帕子拭着嘴角,只瞥了一眼就忙的摆手:“你放下吧!等会我自己来。” 蔓萝撅着小嘴,悻悻的跺了跺脚,把簪子放进锦盒:“小姐每日都打扮的忒素净,这会子要进宫赴宴,也不要太净雅了才是呢!” 傅骊骆放下瓷碗,斜眼朝蔓萝细细看去,只见她梳着海棠双发髻,两边各插着两根她前不久赏她的红玉穗子,白脸红簪倒也相衬,但双颊上的桃红胭脂涂的跟猴屁股似的。 傅骊骆掩住笑意丢给蔓萝一面黄铜镜子:“你这般出去,估计我先要被人笑死吧!” 蔓萝只睨了镜子一眼,就忙的抬起素帕抚脸:“嘿嘿,奴婢有些用力过猛了,哈哈哈。” 傅骊骆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看着蔓萝像搓衣板似的,把那嫩白的脸颊搓的红丝满布,她看着既好笑又心疼。 刚换好衣衫,拿起一根浅紫色的流苏坠子别在发间,沈嬷嬷就掀帘进来:“大小姐,李嬷嬷命人把琉璃紫的马车备好了,已停放在院门口,只等小姐启程。” “知道了。”傅骊骆拿起案上的红玛瑙耳坠勾在白皙滑嫩的耳垂,挑眉站起身子朝卷帘门行去,纤细的腰身款款摆动间,那垂坠的红玛瑙也娉娉婷婷的左摇右晃起来,衬着她清冷秀气的姿容更加的柔美温婉。 一时间蔓萝竟看呆了去。 直到听到叮叮当当的流苏卷帘被拨的乍起,蔓萝才捧起案旁五线簪珠的锦盒,撵着细步跟了上去:“小姐,等等奴婢呀....” — 一路上马车颠簸,直到午时三刻才到大关口的正阳门前。 正阳门乃贵胄人家入宫的唯一通道,不管是哪家的夫人小姐,还是侯爷公子,凡要入宫就必须在此下榻。 然后大内会派出春熙鸾车和青鸟官车接他们入宫,但也会赶在宫门落锁前,又会用马车把大家伙送往此处,那时各府家丁都会翘首以盼的在此等候府里主子。 宫门前嘈杂的人声,惊醒了马车内安神的傅骊骆。 她细白的手指揉着阵痛的眉心,挑起马车帘子的一角,正欲循声朝外看去,却听到一阵轻巧的脚步声走了过来,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清脆的叫唤: “兮儿妹妹。” “沈小姐安好!” 蔓萝朝一袭粉衫的沈浣碧曲了曲身,连忙打起帘子迎傅骊骆出来。 “沈姐姐。” 傅骊骆浅笑上前握着沈浣碧伸过来的细手,两人亲昵的说笑起来。 “兮儿妹妹果真绝色清丽,穿的这么素雅却这般的俏丽多姿。”沈浣碧嬉笑着眨眼,抬手帮傅骊骆拢了拢鬓腮处的一缕碎发,抬眸朝石墩旁站着的两名少女看去,狭长无波的眼睛沉了沉,嘴角弯起一丝轻蔑的弧度道:“妹妹你看那林仙柔穿的跟个野鸡似的,还故意靠着大将军身旁卖弄风姿!” 沈浣碧气鼓鼓的瞪着不远处身着五彩霓衣的林仙柔,一会踮脚转圈圈,一会抚腰轻笑。 林仙柔头上悬着的金凤凰步摇随着她的转动,也欲振翅飞翔,引的几位谈笑的公子爷也时不时的抬眼去瞧。 沈浣碧似乎还瞧见,那玄衣男子也回眸瞅了一眼花枝招展的林仙柔,沈浣碧不由得捏紧裙摆,忍不住勾唇咒骂:“狐媚子样的贱人!” 傅骊骆拂过肩上被风吹乱的青丝,睁着一双水眸朝沈浣碧嘟嘴的石墩旁看去。 却不晓火光电石之间,那玄衣官袍的男子正抬起幽深的凤眸朝她看来,傅骊骆淡淡的转眸掠去视线,手心却微微湿润起来。一颗不安分的心像火炉上烘烤的黄豆,一下一下的拍打着似要蹦出胸腔。 “哎呀,大将军正往这边看呢!” 沈浣碧紧紧抓着傅骊骆的手腕忙的垂眼,秀眉盈盈,眼若秋水,白皙的双颊泛起微微的晕红,圆而大的眼睛时不时的朝那欢声笑语的方向瞥去,沈浣碧腾的素手抚面一脸的娇羞。 “姐姐喜欢窦大将军么?”傅骊骆拉着沈浣碧微抖的指尖,如水的双眸定定的睨着满脸羞红的沈浣碧。 沈浣碧虽大大咧咧的性子,但到底被看穿了女儿家心事,不一会儿,脖子根都通红一片,抖着红艳艳的唇瓣嘟囔着:“妹妹...妹妹说什么呢!姐姐听不懂。” 想起那狐狸般的男子,傅骊骆心里就烦闷不已。 她紧紧抓着沈浣碧的手袖,轻咬着嘴角:“沈姐姐,那窦大将军已经被赐婚了,姐姐莫要....痴迷于他。”傅骊骆敛着眉尖,细细的替沈浣碧理好胸前的对襟扣子,却不知自己水光樱红的唇瓣被咬的泛白。 沈浣碧刚还桃红的脸颊倏的煞白了一半,她忽的攥紧傅骊骆白皙的手腕,带着哭腔道:“可是真的?” 傅骊骆被她惊了一跳,扯过淤青的手腕,拧着眉梢,叹了口气道:“当然是真的,几日前就听说了。” 沈浣碧是古兮的亲表姐,人又直爽纯良,傅骊骆不想她深陷进去,故直接了当的想点醒她。 傅骊骆看着满眼蓄泪的沈浣碧,心里有些不忍,正欲伸手安抚她时,突然听到一声: “兮姐姐。” 黄莺出谷般清脆娇媚的声音袭来,傅骊骆忙的垂眸看去,只见一袭水红色衣衫的轩辕依踱步浅笑着走了上来,身后除了贴身婢女外,还跟着二位盛装打扮的姐妹,正是上次在侯府花厅引起事端的轩辕优和轩辕仙。 傅骊骆淡淡的朝她们颔首,又走上前对着轩辕依浅笑道:“依儿妹妹来的正是时候,不像我们被吹了好一会的风。”说着又拉了拉面色微白的沈浣碧的衣角道:“这是我表姐,依儿妹妹叫沈姐姐就是了。” 轩辕依脸上带笑如沐浴春风,她乖巧柔美的上前勾腰:“沈姐姐安好!” 沈浣碧面无表情的直直盯着眼前娇媚可人的轩辕依,水红色的衫裙衬得轩辕依如花丛里绚烂的娇花一般,尖尖细细的小脸上一双漆黑的雾眸,眨眼之间犹见犹怜,那盈盈纤弱的小女儿姿态,只一眼就能让男人产生保护欲望。 “兮妹妹,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去那边坐一会。”沈浣碧唇色泛白,脸上也灰暗了许多,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沈浣碧直接无视掉轩辕依错愕的表情,大力擦着她的身子走了出去。 轩辕依悻悻的定在原地,一脸的委屈兮兮,雾气蒙蒙的大眼镀上了一层水气,更显得楚楚可怜,她睨着脸色清淡的傅骊骆道:“兮姐姐,沈姐姐怎么了? 看着那沈浣碧决然的背影,轩辕依雾眸闪过一丝受伤,绞着手心的素帕咬着红唇:“总觉得沈姐姐好似对我有敌意似的。” 傅骊骆伸手裹紧锦披,讪讪的垂眼:“不会的,沈姐姐没有理由对你有敌意啊!” 说罢颦眉朝那方石墩看去,那玄衣黑袍的男子早已不知去向。 一直站着摆裙叉腰转圈圈的林仙柔,也似泄了气的皮球,蔫蔫的勾肩靠着一旁的林仙莹。 “三妹妹你看,二妹妹与林二公子说的多开心啊! 轩辕优忽然扯着嗓子喊出一声,两手提着宽大的裙摆走了上来,她圆圆的小脸上虽挂着笑,但嘴角弯起的讥笑却没来得及掩下。 “二姐姐当真是...不知老太君知道了作何感想!” 一直垂首弓腰跟在后面的轩辕仙,拿帕子掩住嘴角,满脸鄙夷的朝那古槐树下看去,随即摇了摇头,莞尔站在轩辕优身旁叹气。 傅骊骆淡淡的望了望那槐树下的一对男女,清眸转了转没有惊起一丝涟漪,又看着眼前柔婉的轩辕依浅笑道:“恭喜妹妹了,不日就要与窦大将军成婚了。”嘴上虽说着恭喜的话,但心底莫名涌出一丝苦涩。 傅骊骆藏在纱袖里的葱白指尖,紧紧蹭着手袖,胸口荡起微微刺痛。 轩辕依俏脸泛起大片桃红,乌黑发髻上的步摇簪子迎风飘荡,她抬起纱帕抚上娇颜,长长的睫毛掩着眼睑下的羞红:“姐姐,成婚还早着呢!” 素白的双手垂在腰间,傅骊骆浅笑着揉酸涩的眼眶:“这风越发大了,一颗沙子迷进了眼里。” 霎时间眼角淌出的一颗清泪,悄无声息的被席卷过来的寒风吹散滑落,轻的像天边的云彩在飘动。 “呀!鸾车来了。” 一声雀跃的声音荡来,轩辕三姐妹忙的朝傅骊骆欠身行了过去。 傅骊骆顿了顿身子,捏着素帕不露痕迹的舒展微紧的面庞,忙的提裙上前去亭台找沈浣碧。 “哎呀!太子妃殿下真是好福气。” “可不是嘛!这时候有了身孕真是大喜大贺啊!” 两名锦衣妇人笑着交头接耳,脚下轻快的朝门前停住的鸾车行去,肥大的衣摆蹭过傅骊骆浅紫色的衣角。 傅骊骆不由得一个趔趄,好似耳边炸了个闷雷,水光盈盈的清眸腾的涌起阵阵冷寒,藏在衣袖轻纱里的冰凉指尖紧紧的攥成一个拳头。 第六十二章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傅骊骆坐在鸾车最后面的墨缎软凳上,紧紧蹙起的眉心显露出她沉重的心事。 “恭喜窦大将军,届时定会亲自上门祝贺。” 紧跟在鸾车后的青鸟官车上,传来熙熙攘攘的祝贺声,随着渐起的冷风簌簌飘进傅骊骆的耳朵,她正了正身子,只觉得左边被沈浣碧靠着的胳膊有些酸痛。 “侯府三小姐与窦大将军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啊!”鸾车中间位置的一名华衣锦服的妇人笑着扶着边上的镀金廊柱。 “说的是呀!窦将军才貌俱上乘,又深得圣上宠信,三小姐你真是好福气!”妇人上方穿翠绿腰裙的胖妇人也挥着锦帕打趣。 傅骊骆睨到靠在软座上的轩辕依小脸通红,好似渲染了朵朵桃花,就连莹白娇嫩的耳尖都变的桃红,她星眸似水,羞涩的低垂着修长的脖颈。 突然,一声冷嗤唐突的惊响: “什么佳偶天成?不过是巴巴的死皮赖脸的求着圣上赐婚。”窝在角落里神游的林仙柔没好气的瞪大眼睛,眼神像刀子似的朝满面桃红的轩辕依刮去,满脸的挑衅和讥笑意味。 “林二小姐这是什么话?圣上赐婚这是何等的荣耀!怎么就死皮赖脸了?” 轩辕优一张圆脸气的冒烟,她杏眼圆睁的站起身子,伸手指着角落处歪着的林仙柔忿忿不平,鼻尖处几颗小麻点随着她的抽气越发的生动起来,倒比往昔娇俏了不少。 林仙柔本就是个混不吝的,对于她心仪的男子突然被赐婚,她自然是接受不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更不顾身边林仙莹的拉劝,她怨恨的瞪着娇艳的轩辕依,站在身子就骂开了:“就是死皮赖脸求婚的,还不承认,谁人不知那窦大将军一直心仪早亡的宁西侯府的傅小姐,所以他才一直...” 突然,话还没说完就被边上的林仙莹捂住了嘴巴,林仙柔咿咿呀呀的鬼叫着,双手不停的挣扎,丝毫没有注意到车上所有人的脸色早已吓的灰白。 众人皆宁声屏息,一时间热闹非常的鸾车寂静的骇人,仿若空气都被凝结了。 林仙莹面如死灰般的掐着林仙柔不安分的素手,咬牙切齿道:“妹妹要想活着出宫就闭嘴吧!” 林仙柔冷不丁哆嗦了一下,在看到众人发白的脸色时,她骇然的弓手跌坐在软凳上,瞬间像破碎的布娃娃般颓然枯槁,小脸上血色尽无,慢慢才意识到她刚刚那句话,要是被传到皇上的耳朵估计不止是她,就连整个林家都会被降罪。 林仙柔不免的在心里暗暗打嘴,恨不能一刀杀了自己。 道路两旁交错耸立的宫墙玉宇,身披红黑铠甲的锦衣卫在红墙下驻守,腰间悬佩着长剑,虽阳光散漫,天色暗沉,但林仙柔还是感觉那剑削冰寒的直钻心底,浑身一阵冷寒,缓缓抬手不自觉的抚上了纤细的脖颈。 鸾车上气氛压抑而古怪,众人皆正襟危坐的垂首不语。 傅骊骆半闭着的眼睑微微颤抖了一下,细细思忖林仙柔的那句话,迷怔间心中的烦闷也消散了许多。 抬眼朝马车外看去,正好瞧见一坐落在树丛中的宫殿,云白光洁的大殿倒映着泪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空灵虚幻,映着周遭的美景如花隔云端,铿铿滚动的鸾车随即停在了红砖铺就的大殿正前方。 “请众位贵人下车。”拿着浮尘的太监笑脸盈盈的上前,躬身站在白玉廊柱下。 傅骊骆拉着沈浣碧的手腕颦眉望去,只见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的题着三个大字:“玉明殿” 看来今日的宴席是在此殿举行了,林氏姐妹相互搀扶着行了过去,那林仙柔喜笑颜开的拉着沉默不语的林仙莹也奔上了白玉台阶,整个人欢喜雀跃的很,一蹦一跳的跟快乐的花蝴蝶一样,全然忘记了刚在鸾车上发生的不快。 傅骊骆还未迈上白玉台阶,就听见大殿内传来古琴涔涔,钟声叮咚,伴随着悠扬的曲调,延绵婉转不绝于耳。 “兮妹妹,你说太子殿下爱太子妃么?”沈浣碧悄悄凑到傅骊骆耳边,没由头的说了这么一句,又伸手去拨花坛里围着的腊梅,一双美目却痴迷情深的睨向不远处负手沉思的玄衣男子。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傅骊骆冷冷的扯着唇瓣,提裙步上了石阶,只留沈浣碧一个人神思幽幽的顿在花圃旁。 在宫人的指引下,傅骊骆穿过朱红色的小拱门正欲朝大殿入口行去,却不想一块黑影堵住了她的去路,冷冽的气息从头顶喷洒下来:“古大小姐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么?”暧昧不清的话从男子富有磁性的嗓音中发出,听起来很是旖旎缱绻,好似恋人间的情话般。 傅骊骆抬眸回望,面上神色极淡:“恭喜窦大将军。” 窦骁扬霎时一脸的黑线,嘴角渗出的笑意也渐渐凝固,睨着满脸猪肝色的大将军,一旁的贴身侍卫槿同差点笑喷了。 槿同自然知晓将军想问的其实是白驹的事儿,却不想这古大小姐这么的可爱,斜眼看了看自家主子额角的黑青,槿同忙的合上了弯起的唇角。 凉风徐徐扬起傅骊骆鬓腮处的青丝,浅紫衫裙被风侵的完全贴合在身,只瞬间便勾勒出了她玲珑有致的身段。 窦骁扬被她堵了一句,原本有些气恼,可是看着她曲线姣好的侧影,她一根长发竟飞扬到了他剑挺的鼻尖,刚刚沉下的心又冲了上来,搔搔痒痒间像是被猫儿挠了一样。 看着她莹白的娇颜,特别是眼角处的红色泪痣,似红宝石般的璀璨夺目,窦骁扬又如鲠在喉,卷了卷手心,倏的拐到她正前方,拦着她的步子笑道:“古大小姐真健忘,把那白驹顺走了,难道不打算跟我说一下么?” 傅骊骆想不到他会追究白驹的事儿,她抬了抬水眸定定的注视着眼前男子漆黑的瞳孔,蓦然后退了一步,握着指尖浅笑道:“灵儿是一故人的爱驹,上次去将军府想必将军已经知道,灵儿它是愿意跟我的。” 窦骁扬怔了怔,脑海里不断闪现白驹弃他奔向她的画面... “将军不日就要大婚,想必也没时间照料灵儿...”傅骊骆拂去嘴角的发丝,不等他反应便信步走入了拱门。 入殿门口的水晶珠帘逶迤倾泻,帘后有人披纱抚琴,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 傅骊骆淡淡的掠身入内,眸光不自觉的朝大殿中央的白玉雕砌的高坐上看去,一身大红色缕金百蝶宫衣的太子妃祝少司,正娇笑着卧在一男子怀中,手里捏着一颗葡萄递到男子嘴边,看起里甚是恩爱! 傅骊骆冷冽的眸子,似刀剑出鞘般朝那高坐上的男子射去,身着兰色锦袍端靠在座的男子不是宇文景逸又是谁! “兮姐姐,去那坐吧!” 轩辕依被傅骊骆眼中狠厉的光波所震慑,正欲伸手拉她却又缩了回去,只指了指大厅中央靠右的抱香软榻,引傅骊骆过去。 傅骊骆刚落座不久,那狐狸男子才负手踱了进来,朝她戏虐般的笑了笑,行至她对面的青玉软椅上坐了下去,俊逸出凡的面上带着促狭的笑意,时不时的朝她瞥来,没有丝毫的遮掩。 傅骊骆冷冷的回瞪了那男子一眼,忙的侧头去与左边的沈浣碧说话。 “兮妹妹,窦将军刚刚跟你说什么了?沈浣碧抬眼朝对面玄衣男子看去,一双手紧紧的揪着衣摆处的绢花,她长长的睫毛暗淡闪烁着覆盖住眼底的惆怅,侧脸看向目光清澈如水的傅骊骆,道:“看将军好似很高兴呢!” “你看,他朝这边看来呢!”沈浣碧推了推傅骊骆的胳膊。 傅骊骆抽了抽嘴角,莞尔一笑:“他看他未来娘子呢!” 傅骊骆偏着头不去理会对面投射过来的滚烫视线,忽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想都没想就伸手捧起案上的杯盏,仰头喝了下去,顿时口腔像着了火一般灼烧起来,辛辣扑鼻的刺激憋的她小脸通红,忙的抬起手袖遮面轻轻咳了起来。 她一时心急,哪里知道那青铜小杯里盛的是醇酒啊! 轩辕依朝对面的玄衣男子看了几眼,才拿起面前的骨瓷杯递给她:“兮姐姐快喝一口清茶润润吧!” 傅骊骆恨不能打个地洞钻进去,周围好几个人都好奇的朝她看来,眼神透着古怪。 突然,歌舞升平,鸣钟击罄的大殿渐渐寂静下来。 透过台基上燃着檀香的烟雾缭绕,那兰色锦衣的宇文景逸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一脸娇羞的祝少司站了起来,睥睨整个大殿宣告道:“北奕皇城,国盛民昌,纵横毗邻,本宫身为当朝太子,当以身怀国家大运为初心,兴旺宇文皇家血脉为己任,在此本宫宣告各亲眷贵友,本宫的太子妃已怀有身孕四月有余,因圣上龙体有恙,所以借着此刻盛会给圣上冲冲喜,希望吾皇贵体康健,北奕皇嗣世代绵延!” 宇文景逸紧紧拥着一旁笑颜如花的祝少司,所有人的眼神都齐齐的朝她圆滚滚的肚子看去,满脸的艳羡。 “恭贺北皇喜得皇孙,恭喜太子,太子妃殿下喜得麟儿!” 众人皆伏地叩拜,也包括不情不愿眼眸似冰的傅骊骆。 她抿紧泛白的唇瓣,斜眼睨着那高堂上笑得温婉可人的祝少司。 她涂着蔻丹的鲜红指尖轻轻抚着凸起的肚皮,像摸着一块至宝,那微微上挑的眼角显露出她内心的得意和傲娇。 傅骊骆恨不能冲上去一把撕掉祝少司那伪善的面具,让众人都亲眼见见她面具下毒蝎一般的嘴脸。 第六十三章 通风报信 宴会进行的喧闹而流俗,丝竹之声不绝于耳,席间弦响曲扬,觥筹交错,众宾客言语甚欢,大殿之上一片其乐融融。 然而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众人皆无聊的紧,彼此杯盏碰撞间不过是须臾逶迤,敷衍寒暄的客道罢了。 傅骊骆神色浅淡的端杯啜饮,片刻间,案中青铜小杯里的清酒快要见底,感觉几道意味不明的眼神从四周聚集过来,她淡淡一笑,素手从骨碟中撵起一颗酸梅放入嘴中,恍惚间困顿的酒意也渐渐消散了不少。 双手托腮百无聊赖的朝大殿中央舞姿妖媚的宫娥瞥去,华丽丝缎翩翩飞舞,那色彩艳丽的衫裙晃的傅骊骆头昏脑胀,颜色萎靡,混沌间对面那玄衣男子丰神俊朗的容颜,越发的清晰荡漾。 傅骊骆伸手轻轻敲打阵痛的眉心,依稀瞧见大红宫衣的祝少司,朝她右下方的席位笑意盈盈的招手,不一会儿一身浅绿衣衫的林仙莹神色拘谨的迎了上去。 “兮妹妹莫要贪杯。” 左侧的沈浣碧移开傅骊骆面前的酒杯,拿帕子拂去她额角的细汗,一脸的担忧:“妹妹出了好些汗,可是身子不适?” 一旁灵魂出窍般的轩辕依,也忙的收回定在对面玄衣男子身上情意缠绵的视线,霞飞双颊的凑过来道:“兮儿姐姐是不是喝醉了?” 又忙的拉起傅骊骆冰凉的指尖,只一双桃花似的秋眸,柔情缱绻的定在了那男子身上。 沈浣碧顺着轩辕依的目光朝对面探去,倏的触到了那男子漆黑深沉的眸光,片刻便低垂眼睑,含恨的看着轩辕依,冷嗤咬唇道:“少假惺惺了,兮儿用不着你关心,你只管与你的情郎相看两不厌好了。” “你...你...”轩辕依死咬着樱红的唇瓣,小脸红的快要滴出血来,眉目潋滟的快要把娇艳的花蕊都给比下去。 沈浣碧摸着傅骊骆酡红的下颚,托着她沉重的头颅靠在自己手臂上,又抬眼看着双手垂在腰际的轩辕依,唇瓣又勾起一抹讥笑:“轩辕妹妹也该自重才是,你这还没订亲呢,最多不过是圣上赐婚而已,将军还没三媒六聘的上府提亲,妹妹就这般不要脸面与他眉目传情起来了么?” “沈姐姐,我哪里得罪你了么?怎么说话这般难听!” 轩辕依绞着手帕,双目通红的抬头去争辩,整个身子颤了颤好似受了好大的委屈,那颗悬在眼角的泪珠好似下一秒就要滑落。 沈浣碧看着轩辕依楚楚可怜的柔媚样,心中更是愤恨,不由得拔高嗓子:“你敢做还不让人说么?说着又看了看身后酣睡正甜的林仙柔,撅着嘴角道:“林二小姐先前说的没错,你父亲就是巴巴的求着圣上赐婚的。” 轩辕依面色讪红,斜眼朝对面软座上看了看,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珠滚落下来,她抽噎着拂面:“沈姐姐...你....”轩辕依被人揭开了脸面一时心里气急,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白皙的脖子都红透了,只睁着一双迷上水雾的清眸,可怜兮兮的朝面色淡淡的傅骊骆看去。 琴扬舞动,乐意喧嚣,众人皆神色困倦的迷眼歪靠在席位上,似是没人注意到这抱香软榻上,三名绝色少女略显紧张的氛围。 傅骊骆从沈浣碧手臂上抬起阵痛的脑袋,俏脸上一片酡红似是渲染了浓重的酒气,身旁两人的话语,她一个字不露的听见心底,眼底划过几分厌恶腾的站起身子,提着裙摆朝右犄角处的朱红拱门行去。 她急切的想出去透透气呼吸新鲜空气,只因大殿里酸气太盛,浑浊的空气让她快要呼吸不畅。 虽已近隆冬,但殿外庭院处的奇花异草却开的盛艳,更有千松柏几十株,株株挺拔俊秀,风动花落叶坠,千朵万朵铺地数层,傅骊骆撵步踩了上去,松柏渗出的清香被风送进了她的鼻端,她只觉得浑身一阵,挽着轻纱裙摆立在树下,面色淡如湖水,唇边浅浅的梨涡沿着白皙的娇颜蔓延开来。 窦骁扬勾腰抬眉,望着庭中难得一见的美景美人,整个人微微抖了抖,漆黑的瞳孔涌起几分看不清的炽热,薄抿着的唇弯起,正欲提步上去,却生生被一道尖细的嗓音滞住了。 “古大小姐好雅兴。” 傅骊骆蓦然转身,一身娉婷的橘黄衣衫女子正脸上带笑,手捧一株腊月朝她走来。傅骊骆觉得眼前女子似曾相识但又忆不起来。 女子美眸顾盼,红唇似火,人还未走到跟前,倒把那株腊梅先递了上来:“古大小姐不记得我了么?”女子呵呵一乐,弯腰拂去绣花鞋上的枯叶,抬起秀眉勾肩浅笑道:“香夫人是我母亲,我叫祝少卿。”又指了指琴瑟和鸣的玉明殿:“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殿下是我嫡亲的姐姐。” 傅骊骆明显听的出来,姐姐两字是从她牙缝里蹦出来的,意味已经很是明了,这祝少司的亲妹妹好似并不喜她。 看了眼手中的腊梅,红艳娇嫩的花瓣如那上好的胭脂,傅骊骆放到鼻尖轻轻嗅了嗅,又淡淡的朝眼前女子福了福身:“好香的花儿,谢谢祝小姐。” 她记起来第一次与这女子见面,应该是在永定侯府轩辕依生辰的时候。 女子眉眼弯弯,略显丰腴的身材与清瘦的祝少司倒是很大的不同,但面上的神韵倒与祝少司有几分相像,特别是说话间微微上扬的眼角,平添了几分不一样的娇媚风情。 靠在拱门犄角处的窦骁扬伸手摸了摸温热的下巴,朝树下的浅紫色清丽少女看了几眼,沉了沉黑亮的凤眸,听着不远处细细的脚步声,突然身子一凛,似风一般闪了进去。 风渐渐大了起来,把庭中成堆的枯叶和花絮全部卷到了半空,转了几个回合又无声的盘旋倾下,落在花坛旁轻声浅笑的两名少女身上。 祝少卿扬起圆润的下颚,倏的抬手拿掉傅骊骆发髻上的细碎花瓣,睨了眼白墙廊下冒出的黑色头颅,眯眼凑近傅骊骆的耳边:“古大小姐千万小心,那见不得人的暗处有会吃人的老虎。”又拂了拂自己扬起的手袖,沉声道:“千万别往那东偏殿,千万。”说罢看了眼眉头微锁的傅骊骆,反身绕过松树旁的花坛小径,朝边上的青石台阶行了下去。 傅骊骆沉面细细思虑祝少卿刚刚那二句话,远山黛般的眉峰悄然浅淡的平展开来,果真,是有人要害她么? 她葱白似的指尖藏在手袖里紧紧卷起了拳头,还来不及转身,身后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声清脆的声音已到了傅骊骆跟前。 “古大小姐不好了,你的贴身女使被关进了东岳楼。” 性子一向沉稳内敛的林仙莹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后面还跟着几名神色同样慌张的小宫娥。 “为何被关起来了? 傅骊骆摸着腰间被扬起的丝带,面色微微紧了一紧,满脑子都是林仙莹说的东字,心里不禁凛然。 林仙莹看着傅骊骆虽脸色紧张,但并没有挪步上前,心里着急猛的一把拉过傅骊骆的手腕:“古大小姐快随我一同前去吧!” 她手上的长指甲刮的傅骊骆手腕一阵刺痛,那狭长的眸子划过几分阴险,手中的力道暗暗加深:“再不去,只怕你的侍女会没命的。” 林仙莹感觉傅骊骆身子未动,又想起那祝少司的嘱咐,心里越发的急躁,所以忙按着祝少司教她说的照做,故意用蔓萝来做引子引她过去。 傅骊骆清冽的水眸把林仙莹眼底的阴骘看的一清二楚,她猛然推开林仙莹的手,抱怀立在原地沉声道:“林大小姐还没说我的侍女为何被关起来了?” 黑白分明的秋眸探寻般的朝垂着眼睑的林仙莹探去,目光清澈的如高山上的清泉,微微眨眼间,好似凌空泼泻出无尽的凉意和寒冽,倒把火急火燎的林仙莹给镇住了。 “是..她和林府的家奴吵起来,还动手打了别人。”一旁的宫娥忙的勾着身子上前一步,双手交叠垂在小腹,轻咳了声,又道:“太子妃殿下说她放肆嚣张,已经把她关进东岳楼了。” “是的,她打人了自然是要关起来的。”林仙莹讪讪的垂到一边,银牙紧紧咬着,恨不得架起眼前的紫衣少女,朝那祝少司指定的地方奔去。 傅骊骆倚靠着冷香扑鼻的松柏树,一脸无可奈何的摊手:“那我也没法子,既然她在宫门口打了人,那就由太子妃殿下处理吧!”弯身捡起地上一片泛黄的枯叶,细细的打眼去瞧上面斑斑驳驳的纹路:“这事真要论起理来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儿,只不过是下人们斗嘴打诨,打几板子也无碍!相信等我稍后禀明了太子殿下,太子妃也会放人的,我又何必白跑一趟呢!” 傅骊骆轻轻松松的分析完,竟靠着花坛旁的长凳坐了起来,面上浅淡依旧,好似碧波无垠的湖面平静似水,看着一点也不着急。 但边上的林仙莹和几位宫娥可急怀了,她们不过拿她侍女做个幌子,哄骗她过去,好把她.... 林仙莹一双眸子仿佛淬了毒液的利剑一般,狠狠的朝坐着的明丽少女瞥去,掩住微颤的手心,突然灵机一动道:“哪里要你亲自禀明太子殿下,太子妃只不过吓吓那丫头,她说让你过去,她交代完事情的始末,自会放了你的婢女。” 傅骊骆心神一怔,忽的越发明了,看来她只好配合演出戏了。 “既然太子妃是这么个意思,那就走吧!” 粉嫩腮颊上的梨涡浅笑,轻轻拍了拍裙裾上的败絮花瓣,傅骊骆美目清冷的朝那东偏殿行去.... 林仙莹暗暗舒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汗湿的额尖鬓腮,诡笑着跟了上去。 第六十四章 将计就计 慢慢的越走越偏,龙森吟吟的幽声,透过葱葱郁郁的竹子林飘飘荡荡的传来,细碎暗淡的光亮,穿过枯黄的树叶投射在荒凉的小径上。 傅骊骆抬眼去望,除了森森然然的竹子林,依稀看见小径旁矗立的三两宫殿,殿顶上的琉璃瓦逆着光朝她散来。 揉着惺忪倦怠的眉角,傅骊骆朝前面疾走的林仙莹看去,唇边弯起一丝好看的弧度,不急不徐的踩在成堆的黄叶上。 一阵阴风袭来,卷起地上的残败枯叶,一根金灿灿的珠钗裸露在外,橙黄色的凤体翩然欲飞,傅骊骆凝眉掠了几眼便弯腰捡起,颦眉看了看前面几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钗子藏在了衣袖。 傅骊骆认得这根钗子,这根独一无二华美无比的珠钗,不正是今日祝少司带的这根么? 抿唇顿了顿步子,闪烁星眸划过一丝晶亮,如银河上悬挂的璀璨星辰,傅骊骆忽然轻快的朝前行去,心里越发有了主意。 几人行至最东边的一座宫殿下站定,傅骊骆抬眉细细打探,这大殿红色的外墙已脱皮残断了不少,廊柱下右侧墙体已显露出了里面的青砖,随着冷风过境,傅骊骆真切的听到那铁丝半掩的红木窗棂里,传来几声粗喘声,又似动物般的嘶鸣。 细白的手裹紧身上的锦衣,傅骊骆神色浅淡的跟在林仙莹身后。 林仙莹姣好的面上闪过几分阴险,看了看边上几位神色骇然的宫娥,顿住步子朝几位宫娥摆手:“你们回去吧!我带古大小姐上去便是。” 林仙莹当然知道她们为何那么惊恐,但想着快要完成祝少司交代的任务,心里不免悻悻然。 “鸦...鸦...鸦...”阴霾阵阵的树林里传来几声乌鸦的凄鸣,林仙莹不由瑟缩了一下,她跟着移动的斑驳光线,颤巍巍的提裙迈上破裂的台阶。 傅骊骆回过头望了望那几名落荒而逃的宫娥,又瞅见形色古怪的林仙莹,放眼望去竟连一名侍卫都不曾见到,心中已然知晓了八九分。 “我的婢女就是关在这里么?太子妃也在上面?”傅骊骆素手交握着,面色清淡的朝神色慌乱的林仙莹看去,她心里已经猜到蔓萝肯定不在这儿,谁会费劲巴拉的把一个身份低微的丫鬟带来这里。 况且这地处偏僻,看那几名宫娥的神色便知,这地方怕是个鬼都不会来的,更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祝少司。 “你快跟上,太子妃正在里面审你的婢女呢!” 林仙莹站在高高的廊阶上朝她努嘴,那灰白颤栗的嘴唇却出卖了她此刻的心绪,傅骊骆知道林仙莹此时此刻应该是极其惊惧的,虽然她佯装着淡然,但她纤细的身躯已不自觉的抖了起来,像寒风中摇摇欲坠的花骨朵。 二层楼高的破败宫殿似阴森可怖的鬼屋,忽高忽低的嘶吼从廊檐下的窗棂里飘出来,阴寒的风像刀子一般,刮在傅骊骆娇美滑嫩的小脸上,扬起她绸缎般的长发。 站在高高的断垣上,傅骊骆踮起脚尖朝竹林后波光粼粼的湖面看去,依稀瞧见那重峦叠嶂之外有一座白灰色的小桥。 傅骊骆负手跟着哆哆嗦嗦的林仙莹,睁大眸子看着蛛网密布的朱红大门。 警惕的站在离林仙莹几步之远的地方,傅骊骆素手抚上脱皮的漆红廊柱,她斜眼看林仙莹抖抖索索的拨那木门,随着那霉味扑鼻的气息荡起,隐约瞥见林仙莹倏然快要转眸的阴笑,傅骊骆猛的上前一步伸手大力覆上林仙莹的后背,把她往前一送,火光电石间凛然的扣上了沉重的大门,快速拿出手袖里的金凤钗扔在了门边处... 嘴里忽然大喊一声:“给太子妃殿下请安。” 旋即拿出左袖里的白纱覆在小脸上,疾步朝石阶下飞奔,还未行至廊角,只听见那阴森可怖的大殿里传来女子鬼魅凄厉的喊叫,伴随着男子猛兽似的粗喘咆哮。 傅骊骆水眸微荡,脚下步子一滞,又腾的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想起那林仙莹凶狠的表情以及她猛的朝自己伸出的双手,傅骊骆不由得冷嗤一声,裹紧衫裙纵身跳下了石阶,朝那波光粼粼的方向跑去... _ 不知等待了多久,直到天色渐渐发青,也或是小桥上突然涌现的几抹挺拔身影,傅骊骆勾唇一笑,迎着寒风朝碧绿盈盈的湖水中跳了下去,瞬间冷如冰刀的湖水朝她涌来,她摊开细手伸长脖子在湖边荡了二圈,才扯着嗓子朝不远处的石桥大喊:“救命啊!救命...” “快...不好,有人落水了。” 一白衣似雪的男子拉过边上思绪飘渺的玄衣男子,两人齐齐冲下石桥,朝碧波无垠的湖边跑来,那湛绿水面上黑色的头颅浮浮沉沉,女子海藻般的青丝飘在湖面上,一双白皙的素手有气无力的伸来荡去,好似水里的浮萍,急切的想抓住救命的稻草。 竖起耳朵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傅骊骆秋眸暗沉,嘴角扯过一丝舒心的笑意,缩回细手直直朝湖底飘坠下去。 窦骁扬看着那抹浮在水面上的浅紫衣角,一颗心莫名的跌入谷底,好似有尖刀从胸口刺了过去,顾不上心口的闷痛扑通一声,纵身跳进了冰寒侵骨的湖水。 紫衣少女煞白的小脸紧蹙,长长的睫毛遮住她眼底的忧色,她就那样直直的往下坠着,窦骁扬瞪着一双红丝密布的双眼,猛的一窜冲入水底,修长的臂膀一把捞起少女纤细的腰肢,漆黑的鹰目镀上一层黯淡烟雾,伸手紧紧拥着她冰冷的娇躯朝湖边游去。 — “兮妹妹你醒醒啊!兮妹妹。” “兮姐姐,兮姐姐...” 声声尖锐的喊叫萦绕在傅骊骆的耳边,她浑身冷颤了一下,忽然睁开了清眸... “快,快宣太医来,快..古大小姐醒了,快。” 沈浣碧一把抱住形神萎靡的傅骊骆,眼角挂满泪珠,紧紧握着傅骊骆冰凉的指尖抽噎道:“妹妹你吓死我了。”抬手摸了摸傅骊骆湿哒哒的发丝,又红了眼眶:“窦将军抱你进来的时候,把我骇了一跳,你去哪了?怎么会掉进湖里?”说着又拉着她的衣衫细细查看。 傅骊骆茫然的摇了摇头,只觉得眉心刺痛,蜷着双膝朝自己身上看去,先前那湿透的衣衫已被换下,只见一袭素白的锦衣套在身上,置身于一个陌生的厢房里,一看陈设便知这是宫里的屋子。 傅骊骆把冰冷的下颚搁在膝盖上,双手抱头细细回忆先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如潮水般涌出的记忆跃在她的眼前。 扫寻了一周,在薄纱屏风后的木案犄角边睨到了那玄衣男子,她先前明明感觉到了他紧张的心跳,但此刻看去他又清冷了起来,那看不分明的眸光,穿过屏风上的薄纱定定落在她的脸上,傅骊骆勾着的唇瓣却渐渐舒展了不少。 “兮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轩辕依温声细语的坐在床沿,替她拂去搭在肩头的湿发。 傅骊骆猛的抱头,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有人想杀我,那宫娥说...”傅骊骆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朝屏风后歪坐的玄衣男子看了看,又垂眸沉下眼睑:“那宫娥说太子妃约我在湖边见面,待我一走近,她突然猛的一把,把我推下了湖。”说着说着又拿起帕子掩住嘴角细细的抽噎起来,细肩一抖一抖的好不可怜。 “怎么可能?太子妃生性纯良,怎么会害你?”突然,雕花屏风后猛的奔出一锦衣华服的挺拔身影,傅骊骆缓缓抬眉,来人正是威名显赫的太子宇文景逸。 此时的宇文景逸像条阴狠的蝎子,目光冷幽幽的望向床上虚弱的傅骊骆,勾唇泛起凉阴森森的笑意。 傅骊骆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又抬起惨兮兮的小脸道:“臣女看的很清楚,就是太子妃殿下...”扯了扯绢花的被角,傅骊骆脸色惊恐的像林中受伤的小鹿,柔弱纤细的不像话。轻灵绵软的嗓音,像棉花绒一般悄然抚上了屏风后玄衣男子的心房。 谁人也没瞧见那放在被子里的素手,被生生攥成了一个拳头。 “太子殿下为何如此着急!什么都没查清楚之前,什么都有可能!” 屏风后醇厚清润的嗓音袭来,那坐着的玄衣男子早已站起了身,冷冷的朝宇文景逸瞥去,嘴角带着几分嗤讽。 “这古大小姐肯定在说谎!”盛怒的宇文景逸沉声大喊,甩了甩衣袖走到床沿,阴骘狭长的双眸定定的朝傅骊骆看去:“堂堂太子妃为何要约你去湖边?”他步步紧逼睨向脸色苍白的傅骊骆,似要把她戳出一个洞去。 “太子殿下还请出来说话,女眷的内室好像不是太子殿下该待的地方吧!这要是传扬出去,怕是会惹的臣民嘲弄取笑。”窦骁扬冷寒的眉峰紧紧蹙起,似镀上了一层冰霜。 他透过薄纱雕花的屏风缝隙,明显感觉到床上绝色少女颤抖的身子,他的心似被什么拉扯一般,闷痛如细腾般从心底蔓延。 “窦骁扬,你...”宇文景逸狠狠的瞪了一眼缩在床上的少女,猛的拂袖离去。 “难不成太子妃嫉妒你上次采斗盛会连赢两局,所以忌恨你想要害你?”坐在圆桌旁的林仙柔捧着茶杯随口而出,在睨到众人若有所思的表情后,又忙的放下茶盏,嗤笑了笑道:“根本不可能嘛!太子妃才貌双绝,怎会嫉妒你!”林仙柔干笑一声自圆自说起来,猛的仰头灌了一口清茶,片刻间竟毫无形象的喷了出来,扇着手掌吐舌:“烫死了...烫死了...” 林仙柔殊不知她不经意的提点,倒是惊醒了众人,放眼整个北奕京都,还没有哪个女子能在采斗大会上连胜两局,这样出风头的事儿,想必也会招来忌恨。 那太子妃因嫉生恨想害古大小姐也不是不可能。 “一派胡言。”暴怒的宇文景逸恨不能一巴掌拍死这混不吝的二表妹,他双眼赤红像暴躁的狮子般,愤怒的朝满脸忧色的林寒峥瞪去:“林二,柔儿满嘴胡话,你快些带她离宫!” 宇文景逸冷着一张黑脸对着林寒峥下逐客令,往昔俊雅温文的太子殿下,此刻竟毫无风度可言,内室里的女客和屏风外的男宾皆是愕然,都各怀心思的垂首缄默。 林仙柔瘪着嘴角悻悻的跟在林寒峥后面,还未迈出朱漆廊檐,便听见震耳欲聋的尖叫声跑了过来:“不好了,不好了,林大小姐出事了....” 第六十五章 被降禁足于东宫 太华殿,天已黑沉,大殿内却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众人晦暗的面庞被刺眼的光芒照的通亮闪烁。大鼎香炉里檀烟袅袅,素香缭绕。 所有宾客俱宁声屏息的垂首在大殿两旁,高坐上的明黄衣衫男子脸色暗沉的像天边的乌云,仿若下一秒倾盆大雨就要覆倾而下。 一女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卧趴在大殿的云祥泼墨毛毡子上,细肩一抽一抖的,伴随着嘤嘤戚戚的哭啼声,女子带着滔天怒气抬起血红的双眸,攥紧手上的金凤钗,整个身躯剧烈的颤栗起来。 “圣上...”女子凄惨喊叫,血红双眼朝高坐上的男子看去,羸弱的身姿似湖边蒲柳,攥着衣角扑在地上恸哭:“圣上,太子妃殿下好阴狠的心啊!她既然...既然将臣女一把推进了那...魔窟。”说完竟猛的将手心里的钗子朝前一扔,随着叮当之声,众人忙的抬眉瞧去。 金灿灿的凤钗在宫灯的笼罩下,发出明亮璀璨的光芒,却夹带着几分幽幽寒光,众人又脸面垂首不敢再看。 一旁的林寒峥气的面色微白,如玉的脸庞紧紧蹙着,朝大殿中央瘦弱纤细的林仙莹看了几眼,眼底划过一丝愤恨,忙的甩袖上前叩首:“圣上,莹儿她心思纯良,她所说定会不假。”林寒峥抬手抹了抹额角的细汗,转眸瞅了眼站在盘龙金柱旁的宇文景逸,又猛的伏低了身子:“其实莹儿一直心属太子表哥,太子妃殿下可能心生不满所以才要加害莹儿,并且太子妃殿下....” “住口,你闭嘴!”暴怒的宇文景逸跳了出来,抬手就欲朝跪在地上的林寒峥打来,在睨到高坐上明黄男子冷若冰霜的龙颜时,又讪讪的缩回了手掌。 宇文凌扈掩着黄绸纱绢轻声咳嗽了几下,青色的面皮抽了抽,干裂的唇角弯出一丝笑意:“朕竟不知这太华殿上轮到太子做主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冷峭出锋的尖刀一般,定定的朝站在廊柱下的宇文景逸投去。 宇文景逸勾腰忙的隐去眼底的不安,大气凛然的跪倒在地:“请圣上赎罪!侄儿昝越了。” 他脑袋贴在古瓷青砖上,冰寒入骨的冷意从皮肤流窜到四肢白骸,霎时间宇文景逸连大气也不敢出,缩着身子定在那处。 他一向自视清高有勇有谋,但在老谋深算的北皇宇文凌邕跟前,宇文景逸还是有自知之明丝毫不敢亵渎一二,如若不然,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子之位怕是都要付诸东流,因为他知道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时刻要谨记在心不能松懈。 宇文凌邕拉了拉盖在双膝上的龙锦裘衣,略抬了抬眼,看着地上气若游丝,衣不蔽体的林仙莹,鹰目冷冽的朝她射去:“林大小姐,你如实禀告,不得有半丝隐瞒。” 地上的佝偻着身躯的林仙莹浑身抖的如康筛,血泪并出流淌在苍白死灰的小脸,她恨恨的抓紧破洞的衫裙,低眉垂首诺诺道:“臣女定如实禀告,不敢隐瞒。” 林仙莹本就是个心机深沉之人,她虽是林府的大小姐但毕竟是庶出,从小被那样样不如她的林仙柔压在底下,心里早已扭曲。她自幼倾慕风度翩翩的表哥宇文景逸,但奈何他一心一意专情于太子妃祝少司,所以也不敢有任何的越矩。 但林仙莹一颗少女心不安分的蠢蠢欲动,又被同样心思颇深,心肠毒辣的祝少司看在眼里,祝少司说大冢宰府的古大小姐行事乖张才貌出众,未来很有可能会被圣上赐婚给身为太子的宇文景逸。 为了肃清障碍和麻烦,祝少司要林仙莹帮她铲除傅骊骆这块绊脚石,并答应在事成之后向圣上进言,把林仙莹纳给宇文景逸做侍妾。 虽然一直心高气傲不愿步自己娘亲的后路给人做小,但对方是英俊潇洒的太子殿下,林仙莹还是心甘情愿的接受。 但林仙莹没想到的是,那心思龌龊,毒辣阴险的祝少司竟要害她,竟把她猛的推进了那生不如死的地方,那鬼魅淫邪的汉子像老鹰抓小鸡般的把她提溜起来,又一把撕烂了她华美的裙衫,然后在那生蛆发臭的破垫子上把她... 大颗大颗血泪从林仙莹娇美苍白的脸颊滑落,掉在她抠破流血的手背上,竟像火燎般的疼痛。 搭在细肩上的锦披悄然滑落,身上青青紫紫的斑痕显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林仙莹已无暇顾及众人唏嘘的眼神,被那魔鬼啃咬过的身子疼痛异常,但最疼的还是那颗千疮百孔流脓生疮的心。 特别是看到那盛怒的宇文景逸看她的眼神除了厌恶就是嫌弃,好似怪她冤枉了他那宝贝似的祝少司,林仙莹止不住的浑身颤栗,心里的痛比那身上的痛更要加重百倍。 “姐姐,你受苦了。”边上的林仙柔拿起软椅上的裘披冲了过去,红着眼眶帮林仙莹裹紧簌簌颤栗的身躯,双膝撑地朝前爬了几步,朝着高坐垂眸:“圣上,请务必惩治恶人,还姐姐一个公道。”说罢一双美目朝大殿里扫寻,双目愤怒的撑大:“那卑劣无耻的太子妃殿下竟躲着不敢前来么?” “柔儿,你放肆!” 跪在蒲黄垫子下的宇文景逸转头朝义愤填膺的林仙柔大喝,他剑眉倒竖,黑亮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好似要吃人的猛兽。 一直温文尔雅的林寒峥气恼的整个脖子都晕红起来,他星目乍圆匍匐上前叩拜,如玉俊颜被乌云笼罩:“圣上,林家世代忠良,又属皇亲国戚,今日令妹竟遭太子妃殿下这般谋害,敢问北奕子民,哪一个不寒心!” 林寒峥白净的面皮紧紧皱在一起,他痛心疾首的把头磕的鼓鼓作响:“圣上,太子妃其心可诛啊!他不只加害令妹,还把大冢宰府的古大小姐推进藻湖,要不是窦大将军及时赶到,恐早她早已溺亡了。” 想起那绝色少女煞白的小脸,想起她那扑腾在湖面上的纤细柔夷,林寒峥心口好似堵了一块巨石快要透不过气。 “混账!咳...咳”高堂软座上的宇文凌邕气的胡须直抖,铁青着一张脸朝面色阴郁的宇文景逸看去,猛的一巴掌拍在明黄的香案上:“太子殿下,你那温婉可人,贤良淑德的太子妃真是厉害啊!”宇文凌邕面皮一紧,生生踢翻了脚下的香炉,他倏的站起身大吼:“竟敢在大内皇宫做此等猪狗不如的事情,她还当得起北奕的太子妃么?” 边上的公公们勾腰缩脑的捧着拂尘上前,有清理香炉的,有忙着为宇文凌邕顺气的,有跪在明黄软座下,垂头丧脑连大气也不敢出的。 众人皆惊恐无比,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龙颜丢了性命。 “圣上,冤枉啊!”宇文景逸急不可耐的上前爬了一步,抬起倨傲的头颅言辞诚恳的娓娓道来:“太子妃一向与人和善,心思纯良,她是万万不会干出此等事的,还记得去年涂梁大洲旱灾,她亲自请书去大洲放粮救灾,不顾自己身子不适连日奔波,最后还大病了一场。” 宇文景逸说着话锋一转,突然满目赤红的看向孱弱的林仙莹:“想必定是莹儿妹妹看错了,太子妃因身子笨重神色倦怠,午时便去了香菊楼安睡,怎会去那偏僻的东偏殿害你?莹儿妹妹还请不要乱泼脏水。” 宇文景逸狭长的双眸弯成一条细缝,半眯着的铜仁散发着阴骘的光芒,最后几句话带着明显的警告和威胁。 “太子殿下也不必动怒!”面若冠玉的林寒峥拂了拂手袖,嘴角冷冷一笑,挺直脊背指着毡子上明澄澄的金凤钗:“想必这跟簪子太子殿下熟悉吧?这跟簪子就掉在那事发的僻殿门边处,难不成这簪子自己飞去的?” “林二,你...”宇文景逸有些气急败坏,但一时面对林寒峥言辞激烈的指控,又偏偏答不上来,一张俊颜憋的通红。 “圣上,请明鉴!”林寒峥一手搀扶着容颜萎靡,脸色苍白的林仙莹,一边抓起地上的金凤钗举手抬高:“圣上,这金凤钗要是微臣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去年您赏赐给太子妃的,放眼整个皇宫恐怕找不出第二根吧?”林寒峥神色凛然,丰神俊朗的面庞在光亮的照耀下更显飘逸风姿。 “还真是的,这跟金凤钗还是太子妃去年生辰时圣上赏的吧!” 廊柱犄角处的香夫人抬高眉眼朝金凤钗瞥了几眼,拉着边上浅笑着的祝少卿努嘴,她故意拔高音量,保证众人听的真切。 “圣上,这跟金凤钗是姐姐的,是圣上去年所赏,姐姐宝贝着呢!清脆的嗓音想起,众人循着声音看去,一身华美锦衣的祝少卿翩然上前叩拜在地,丰腴窈窕的身躯像水蛇一样向前伏地:“姐姐因太宝贝着珠钗,也只会在这样盛大的宴席上才会簪戴,这好好的珠钗怎么会掉在那龌龊之地呢!” 祝少卿眨了眨细长的双眸,一脸的困惑不解,圆润的唇角却泛起一丝诡异的笑意。 她的一席话引的众宾客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高坐上的北皇宇文凌邕斜眼细细的瞥了几眼光芒璀璨的凤钗,瘦削刚毅的脸庞越发黑沉,深陷在眼窝里的冷眸,好似雪山顶峰千年不化的冰块,他沉脸定定的看着半跪着的宇文景逸。 “圣上...圣...”先前还暴怒的宇文景逸此刻垂丧着脑袋,似霜打的茄子般颓然的跪定在那,只觉得浑身仿若跌入冰窖,入骨的寒意从头顶上那高坐上倾泻而下。 大殿里,鸦雀无声,众人皆听到了彼此起伏不定的心跳声。 檀香弥漫间一声凄厉的喊叫袭来,伴随着纤细少女跌跌撞撞的脚步声。 “圣上,救命啊!太子妃要杀人了。” 众人皆骇然回望,只见一侍卫把一少女带了进来,少女形神枯槁,绸缎般的发丝垂在腰际有些凌乱,还没站稳就被金色廊柱下的玄衣男子扶住了飘飘欲坠的身子。 “圣上,臣女因坠湖身子不适,所以奉太子殿下之命在偏殿休憩。”傅骊骆抬起泪痕微湿惊骇失措的小脸,匍匐跪倒在地:“谁知刚睡一会,太子妃殿下就拿着尖刀朝臣女刺来...”傅骊骆素手绞弄着手心里的素帕,一行清泪滚滚而落:“不知太子妃殿下为何要置臣女于死地!” 一直沉默不语的窦骁扬俊脸陡沉,一双凤眸蓦然冰寒,他看了看浑身发抖的绝色少女,倏的抱拳上前道:“圣上,幸而那偏殿离这近,不然这古大小姐就没命了。”窦骁扬一颗心紧紧揪痛,一想到她惊恐万分的逃命奔来他就后怕,他刚扶着的娇躯明显的在颤栗。 “太子妃殿下如此藐视皇权,此等胆大滔天,行事毒辣谋害北奕有功之女,实则该惩!” 大殿里有人带头抗议。 “是啊!太子妃青天白日竟敢这般惊世骇俗,请圣上裁决!” 一时间大殿上议论纷纷,众人面色骇然,交头接耳起来。 咳...咳..咳,高坐上剧烈咳嗽起来,半晌,那高堂上的明黄衣衫站了起来,冷声扯着干裂的唇瓣大斥:“太子妃德行败坏,行事毒辣,阴险多端,故酌去太子妃名号,贬为东宫五等侍妾,禁足于东宫香菊楼。” 第六十六章 稀客来访 自那日从宫里回府,卧在轻纱帐中的少女就未下过榻,宫里的太医以及京都有名的大夫都来瞧了,都说气淤凝结,惊骇过度才导致的神思困顿,形色憔悴,又开了好些滋补养神的药留下。 糜雨凄凉,冷风萧瑟,坐在窗棂下的蔓萝满脸忧色,花坛里纤纤袅袅的腊梅被荡的左摇右摆,颤巍巍的瘦小嬷嬷披着雨蓑拿绳子去顺,佝偻的身躯早被风雨打的侵湿,蓑衣被吹的滚落在地。 蔓萝有心不忍,想扯着嗓子喊她进屋,却听到青色牙床上的人儿在喊她: “蔓萝,蔓萝倒水来。” 傅骊骆吃力的支起半边身子,从蔓萝手中接过骨瓷杯盏,轻轻抿了一下口,润了润略显干燥的唇瓣,她抬眉看着满脸哀戚的婢女:“怎么了?” “小姐你吓死奴婢了...”蔓萝突然嘤嘤嘤的哭了起来,抬起胖乎乎的胳膊拥住傅骊骆纤细的身躯,圆溜溜的大眼一片通红,抚着傅骊骆凌乱的秀发抽噎道:“小姐,你现在好些了么?身子还酸软么?” 蔓萝伸手握着傅骊骆微凉的指尖,叹了口气:“太医们说,小姐近日神色颓废,容色枯槁,想必是那日太过于惊骇所致,等吃了几副药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蔓萝伸手拨了拨傅骊骆腮边的碎发,一张圆脸紧蹙着,双手捏拳:“小姐那日真是好险,想不到那温柔娴雅的太子妃竟那般毒辣,不仅害了林家大小姐,又来害你。”蔓萝一想到那张娇媚温柔的脸,就觉得脖子后一阵凉意袭来。 “多行不义必自毙。” 傅骊骆冷声呵斥,把杯盏搁到蔓萝手边,拢了拢散在肩头的青丝,眼神凌厉的上扬,贝齿咬唇:“圣上对她的惩戒还是轻了,涉嫌杀人就只被贬为五等侍妾,这也太便宜她了。” 其实对于这个结果,傅骊骆在心里早已预料到了,祝少司毕竟权倾东宫多年,但傅骊骆心里却恨不能凌迟她三千遍。 虽然自己的初步目的已经达到,想必那祝少司今后的名声尽失,在京都社交权贵圈怕是一辈子惹人笑话吧! 毕竟是她当今太子妃谋害林府大小姐失身遭辱,又戕害大冢宰千金,况且当时的大殿上有那么多权倾贵胄在场,众人都是见证,祝少司只怕再阴险今后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自己上次那番计谋也算是一箭双雕,既收拾了为虎作伥的林仙莹,又狠狠打击了声名在望的祝少司,也算对得起自己纵身跃湖的谋划。 虽因着凉小病了几日,但说到底自己也不亏,傅骊骆思忖着如水的眸子越发的犀利起来,似裹上了一层寒冰。 她那日洞察到林仙莹不轨的行迹后,原以为她会及时收手,没想到那林仙莹竟那般阴毒,要不是自己出手快,此刻清誉受损惨遭虐待的就是自己了,傅骊骆想想都有些后怕。 “小姐,奴婢去给你端药。” 蔓萝看着自家小姐渐渐发白的面皮,心里一阵酸楚和愧疚,想起小姐受害那日,自己还在宫门口与人嬉戏攀谈。 傅骊骆沉吟着扶额,茫然的看着蔓萝掀帘出去,翠玉镶珠的流苏卷帘被拨的叮叮当当,似坠入玉盘的珠子,清脆的响声慢慢勾起她如云的思绪。 想起那日众人都去了太华殿,她一人卧床在偏殿休憩,迷迷糊糊间,那温文娴雅的祝少司拐了进来,清退左右后竟狞笑着,拿出藏在手袖里的剪子朝她脖颈划去。 幸而那七星剑谱暗中温习了几月,不然虚弱的自己还真不是那丧心病狂的祝少司的对手。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傅骊骆冷不丁打了个寒颤,纤细的身子越发冰凉起来,那日的湖水那么冷那么冰,她到现在还感觉的到那窜动在四肢百骸的凉意,仿若置身冰天雪地,犹如那八年前的雪夜.. 闭着眼睛倏然想起那日,那玄衣男子冷冽中带着温润的眉眼,还有他那滚热的心跳,霎时间傅骊骆的两颊竟渲染起几抹桃红,像涂上了一层水色胭脂般旖旎。 “大小姐,魏国公府的二小姐来了。”恍惚间洪嬷嬷缩腰站在流苏卷帘门下。 “哪个魏国公府?” 傅骊骆迷迷怔怔的回神,拉紧身上的云锦素被,一双水眸倏然铺上了一层水雾,眨眼之见全是灿烂星辰,晶亮无比。 她不记得她曾与魏国公府有任何交情,玉手微蜷眉心,细细的在脑海里搜寻。 “就是祝二小姐。” 洪嬷嬷抖肩靠着门框,不觉得的放低了音量,探出脑袋:“是那太子妃...哦...不..是太子侍妾祝夫人的亲妹妹。” 傅骊骆神色一掠,思忖了片刻忙的掀被起身:“快让蔓萝回来替我梳妆,你快让李嬷嬷好生接待,我马上去花厅。” 对于这位祝二小姐傅骊骆可是记忆犹新,虽然不知她唐突登门目的为何,但她毕竟算是是搭救过自己一次,要不是那日她提前点拨自己东偏殿有阴谋,指不定自己真要吃大亏了。 傅骊骆现如今还担心两件事,其一是那林仙莹会不会说出自己上了那偏殿的角楼,虽然她当日在大殿没有全盘托出,但不代表过后不思虑;其二那北皇要是找出那几名带路的宫娥问询,那自己当日的行踪会不会有些冲撞! 自己虽整合事件的行迹想出了个说辞,以防事后被追究,但心底终是有些没底。 — 冬日里的天,日头短而凉,便是那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傅骊骆还是觉得带着刺骨的冷。 傅骊骆款款赶到花厅的时候,一身斐衣的祝少卿正在喝茶,她娇艳的眉宇间那几抹欢心雀跃掩藏不了,微微上扬的眼角涂着粉红的水粉,在细碎光芒的映射下,竟显得妖媚非常。 “祝二小姐,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傅骊骆轻声浅笑着上前,虚扶了一把站起身子的祝少卿,脸上挂笑朝她看去:“祝二小姐明艳动人,神采飞扬,莫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情?” 傅骊骆拂了拂轻纱手袖,一张俏脸略施了粉黛竟出奇的娇俏可人,前几日苍白的小脸此刻灿若桃李,颔首浅笑间不由得让人失了心魂。 “古大小姐别来无恙啊!” 祝少卿涂着蔻丹的细手摸着杯身,圆脸旋即笑开了去:“知道古大小姐平安回府,我这一颗心呀也悄然放了回去。” “多谢祝二小姐,我感激不尽!”傅骊骆勾唇浅笑,伸手接过蔓萝递上来的青铜手炉:“幸亏祝二小姐提点,我也是走到了半路上才突然想起你点拨的话语。” 傅骊骆放下手中的手炉,朝一脸好奇的祝少卿看去:“正不知怎么回绝时,一宫娥跑来说太子妃殿下约我去藻湖见面,说是有事与我详谈,你说巧不巧?” 祝少卿狭长妖媚的眼角挑起,扯着唇瓣嬉笑:“那你去了么?” “当然去了,太子妃的盛邀我哪里敢违抗。”傅骊骆拨了拨鬓角的青丝,端起香案上的热茶,掀开杯盖轻轻吹过,一双秋水剪瞳却沉了沉:“哎!就是信她去了,谁承想她竟那般狠心推我下湖!”话音刚落傅骊骆竟渐渐红了眼眶,拿起帕子轻轻擦拭着眼角,细肩却颤抖了起来。 斜眼瞥了瞥眉心微卷的祝少卿,瞬间傅骊骆清冽的水眸,好似那日碧绿无垠的湖水,虽波光粼粼却幽深的不见底。 看着祝少卿那半眯着的桃花媚眼,傅骊骆终于猜到了祝少卿今日巴巴跑来的目的,她不就是想要解开心中的疑惑么?那正好就着祝少卿这张大嘴巴,把自己那日发生的事情再细细的讲述一遍,也好堵住某些人的迷惑。 “那林仙莹呢?她一个人去了那东偏殿?”祝少卿握着茶盏的双手晃了一晃,好些滚烫的茶水倾洒出来,祝少卿不慌不忙的接过李嬷嬷递上来的手帕凝眉拂去。 祝少卿急切的抬眉,睁大眸子定定的看向一脸沉静的傅骊骆,**堆砌的圆脸上布满了狐疑和不确信。 傅骊骆暗暗吸了吸气,幸而自己有备无患的做了万全之计,那日混不顾身跳湖是对的,这祝少卿果真是祝少司的亲妹妹,不但神韵相像,就连心思深沉的性子都一般无二。 那日祝少卿肯定是瞧见自己随林仙莹一道了,不然她不会这么问? 难道她看见自己上了那东偏殿的廊阶?傅骊骆心里悄悄打鼓,白皙莹润的俏脸上却面色如水,毫无波澜。 傅骊骆玉手微抬抚着微拧的眉心,面色荡然一紧似在回忆那日的片段。 忽而抬眸睨向满脸狐疑的祝少卿:“我那日跟着那小宫娥从小径去往藻湖,所以也不笃定那林大小姐是不是一个人去的东偏殿。”拉过蔓萝手心的暖手炉,蹭了几下又抬眸道:“或许是她一个人去的吧!但或许是跟太子妃殿下?问问那几名宫娥便知!”傅骊骆最后一句话带着明显的试探和意味不明的猜测。 “那几名宫娥已经死了。” 祝少卿颓然的靠在软椅背上,突然抬眼望了望愕然的傅骊骆,紧紧捧着手中的茶盏:“在那小竹林的水井中发现的,脸面早已泡的发胀,一个头有那么大。”祝少卿像讲着无关紧要的小事般,妖艳的小脸上还挂着浅笑,又作势比划了一下绘声绘色的形容给傅骊骆看。 “谁干的?” 傅骊骆面色愕然的张大嘴巴:“难不成她怕谋害我和林大小姐的事情败露,所以抢先杀人灭口?” 傅骊骆装出一副惊魂诧异的模样,但心底却大舒了一口气,堵在心口的大石也悄然放了下去。 这下除了林仙莹就没人知道她上了那东偏殿的角楼吧! 站在边上的蔓萝惊骇的缩着肩,瞪大眸子站在傅骊骆身后,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肯定是她干的呗,不然还有谁?”祝少卿红艳艳的唇瓣勾起一抹嗤笑,甩了甩肩上的乌发,又咬牙道:“我那姐姐最是个心狠手辣的,我自小就见识过了,她会这么干我也不奇怪。” 祝少卿微微抿起的嘴角荡出些许讥讽,那狭长的眉眼越发的朝两边散开,如枯井里的蔓藤般蜿蜒伸长,好似长了触角般让人发怵。 “哎!可怜那林大小姐被太子妃这么一害,将来还怎么婚配!”傅骊骆如水的眸子暗了暗,素手交叠着放在双膝,素净的小脸布满了忧色和怜悯,只那闪烁不定波涛汹涌的眼底涌上了阵阵冷寒。 “谁说不是呢!”祝少卿一声哀叹,狭长的美目也镀上一丝怜悯:“关键是林仙莹现在已经疯疯颠颠了,还满嘴胡话连篇,估计这辈子就这么完了。” 祝少卿鲜红的指尖相互交叠相握,半歪着身子睁着一双美目朝大厅中央燃烧着正旺的青铜火盆看去。 傅骊骆心下一凛,藏在手袖里的素手渐渐收紧:“唉!也是可怜,那她说些啥呢?”不经意的抿了口清茶,傅骊骆睨着清澈的水眸,朝发愣的祝少卿淡淡看去。 “总体不过是说祝少司害她,她要杀了祝少司为自己报仇之类的话。”祝少卿不咸不淡的勾着唇瓣,但一双美目却像淬了毒一般泛着幽深的阴寒。 第六十七章 迎接狐狸男 送走了祝少卿,蔓萝发现自家小姐灰暗的面色竟舒展了不少,神采飞扬的眉宇好似天际的流动云彩。 “小姐,那太子妃...哦,不,那祝夫人也太阴狠了。”蔓萝跟在傅骊骆身后,想起祝少卿刚刚说的那几个泡的发胀的宫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又手抱了抱肩,抖着身子追了上去:“小姐,那几位宫娥未免也死的太惨了吧!” “有什么惨的?”傅骊骆顿住步子,清冽的双眸晕染几丝恼怒,清脆的嗓音如侵了雪水,干净而冷清,睨了眼蔓萝,嗤笑道:“自古以来,助纣为虐者大体都逃不掉被虐杀的下场。” 傅骊骆一身红衣外披一件雪狐披风,就这么清清浅浅的站在庭院门边上,细碎微散的光亮笼罩她整个娇小的身躯,更衬的她眉如远山含黛,眸似春水兴波。 只是那一汪春水里处处渗透着寒冽和冰凉入骨。 唇角若有似无的勾起,一抹冷笑弯过,傅骊骆青葱似的指尖渐渐回暖了不少。 现在她终于可以把心好好放肚子里了,两个担忧竟在一时间全部解除,没了宫娥的作证和林仙莹的指控,谁人知晓她上过那东偏殿角楼! 冷风过际,风声簌簌,顺道卷起她眼角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珠飘上半空,傅骊骆玉手微蜷,抚着心口默念:“父亲,母亲,小妹,你们放心,我在此发誓我势必手刃奸邪,为你们报仇,为咱们宁西府伸冤。” 傅骊骆细肩微动,心里已然带起了惊涛骇浪,半眯着眸子定定的看向庭中开的正欢的腊梅,傲霜而立,向阳而开,她应该像这梅花一样,自成傲骨拨茧成蝶。 “小姐,那林大小姐往后还怎么婚嫁?”蔓萝拉着裙摆,一张圆脸皱成了一个大包子,双手捏拳似为林仙莹忿忿不平。 傅骊骆秀眉微蹙,伸手掰掉梅树上一根分叉的枯枝,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她么,咎由自取,活该!” 她音量不高但冷炙的话语却像千年寒霜一样,击打的蔓萝浑身一颤,她挠了挠额跟在傅骊骆身后出了小拱门。 假山后的朱红小门下三三两两的婆子丫鬟鱼贯而出,脚步匆忙而有序,见到傅骊骆忙的福身施礼,举止形态无一不敬。 傅骊骆看着她们手上端着各色珠玉翠盘,云锦布匹,不免在心里暗暗打鼓,清眸一翻她神色一顿的拉过一旁的蔓萝:“今儿可是初一?” “回大小姐,今日正是初一。”边上屈膝的小婢女浅笑着垂首,又正了正手中的托盘:“这都是李嬷嬷吩咐奴婢们做的,说是老夫人的马车半路坏了,但一炷香的时间也能到府。” 傅骊骆这才想起今日不就是老夫人入府的时间么?她记得前日还跟李嬷嬷议论了老夫人进府的预备事宜,但今早事情一忙反倒是忘的一干二净,幸而李嬷嬷作为府里的管事嬷嬷早在预备了。 正想着,李嬷嬷风风火火的从西边廊檐下拐了过来,一张老脸蹙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大小姐,负责在南口接人的小子们来报,说老夫人的马车坏了,老奴刚差人去修了,她们应该很快就能回府。” “她们?”傅骊骆拢了拢被风吹散的手袖,抬起清丽的下巴看着搓着双手的李嬷嬷。 难不成除了老夫人还有别的什么人跟着一道?她今日事多,根本没有心思管那么些杂事,虽说古钱命她掌管府中事宜,但大部分无关紧要的事儿傅骊骆都全权交给李嬷嬷处理,只不定期的抽问几次。 “二老爷的夫人和妾氏,还有小姐和公子们都来了。”李嬷嬷老脸有些愤恨,挥着帕子努着嘴,唾沫星子都飞到了傅骊骆白皙的小脸上。 李嬷嬷作为府中的管事嬷嬷,事先也不知情,只知道二房老爷的大公子出了事儿,老爷说老夫人写信说初一回府,信中只字未题二房女眷的事情,现在老爷进宫了要是回来得知老夫人这拖家带口的,心里肯定也不乐意。 傅骊骆卷着的细手缓缓舒开,一双眸子清澈的像碧泉,她抬起帕子掩着嘴角浅笑:“嬷嬷把那西边的素心苑收拾起来给二房的夫人住即可。”傅骊骆略抬起头,摸了摸冰凉的下颚,沉吟了片刻又道:“寒冰楼后面的正芳轩可以给新来的妹妹住。” 傅骊骆早已从蔓萝嘴里得知那二房嫡夫人是老夫人的内侄女,最得老夫人欢心,而且她还得知那二房嫡夫人与杨素琴多有嫌隙,她要是把二房嫡夫人的住处移到跟杨素琴的菊青苑毗邻,不知道一向不和睦的妯娌会不会天天打起来,傅骊骆想想都忍俊不禁。 正芳轩靠近南边小角楼,又与寒冰楼挨的近,把这些人聚到一处,自己反而落得清净。 “大小姐说的是,那些厢苑平常也有婆子打扫,这会子只略收拾一下便能入住。”李嬷嬷老脸顿时一乐,先前的烦忧也不见踪影,心里暗暗倾佩傅骊骆的“有心”安排,李嬷嬷如细藤斑驳的老脸笑开了去,不由得躬身嬉笑道:“那依大小姐看,那二房的公子住哪合适?” “就是我那犯了事跑来避祸的堂哥么?” 傅骊骆眨着杏眸,雾气蒙蒙的大眼仿若天上的星辰璀璨,她早就听过二房的大公子古柏钰性情鲁莽,行事轻狂,上次把漯河县丞的独子给打伤了,连累二房老爷被罢了官,所以出走几年的老夫人才又来了京都,投靠这个当大官的养子。 “二房大公子行事不矩,且老奴听说他还不学无术...”李嬷嬷唇角闪过一丝讥讽,忙的凑近傅骊骆耳边:“大小姐千万莫把他安排在小少爷宅院,老奴怕他带坏小少爷。” 李嬷嬷的一席话倒让傅骊骆另眼相看,心里很是感激。她一直以为李嬷嬷作为古钱的贴身嬷嬷又是府上的管事嬷嬷,平常的威风大抵不过是做给自己和古钱看的,哪里知道她竟是个热心肠的。 淡雅如雾的水眸端了端,拂开细致如美瓷的侧脸上的一缕青丝,轻咬樱唇:“慈明苑后面的如玉斋不是空着么?就让那大堂哥住进去就好。”说罢抬步朝假山后的卷帘门行去。 李嬷嬷忙的应是,想了片刻又追了上去,侧着身子又问:“那还按着先前的安排,老夫人还住朝云轩附近的上堂院?”李嬷嬷抬起树皮般褶皱的老脸,缩着肩膀看着眼前清丽干练的少女,生怕她说不行,她可是从昨儿就命人收拾那宅院,现如今室内一应的陈设都已换新,连香炉都备上了。 “上堂院挺好的,就那吧!”傅骊骆秋水横波似的眉眼弯了弯,嘴角笑出一道好看的弧度,如雪山上盛开的雪莲般明媚艳绝,让人心魂一阵。 蔓萝抬起圆滚滚的俏脸,忽觉得后背一阵阴风拂过,她敛眉睨着面色清浅的自家小姐,惴惴不安道:“小姐,那上堂院靠近朝云轩呢!” “哪又如何?”傅骊骆拨开翠玉镶珠的卷帘,淡然回眸瞅了蔓萝一眼,李嬷嬷和蔓萝忙的跟着进去。 蔓萝抓紧绢花的袄裙素带,一双眼睛睁的大大:“那朝云轩前段时间不是闹鬼么?老夫人....” “胡说!”傅骊骆一声冷喝,伸手接过沈嬷嬷递上来的翠锦暖手炉,看着垂首的蔓萝道:“哪里有鬼,有鬼的不过是人心吧了!” “再说了,就算有鬼,那等祟物又岂能近的了老夫人的身!傅骊骆浅浅一笑,贝齿咬唇间风情无限,抓着暖手炉蹭了蹭冰凉的指尖:“老夫人心中正气正好能驱驱鬼也说不定呢!” 话音刚落,一个闪身就进了卷帘门后,叮叮铛铛的娉婷细碎响声袭来,一丝清冽幽香的气息窜入蔓萝的鼻端,蔓萝苦笑着与李嬷嬷面面相觑。 — 临近晌午,天色越发阴沉,早上那淅淅沥沥的阳光早已被乌云覆盖,一阵冷风拂过庭院中的枯木黄叶,透过青色的窗幔,卷起轻纱帐中浅眠少女的青丝。 傅骊骆侧着身子和衣半躺在榻,手里拿着那本看了一大半的《七星简谱》,细白的手指或伸或卷的在半空中比划着,正看得入神,蔓萝慌慌张张的奔了进来:“小姐,快起来,老夫人的马车到了。” 蔓萝有些气喘,尾音拖的其长,豆大的汗珠沿着她的鬓间滑落,她双手叉腰扶着朱红的门框喘气:“还有...还有那谁也来了。” 傅骊骆不急不徐的拨开轻纱床幔,捋了捋垂至腰际如绸缎般的青丝,水眸媚眼如丝般的上挑:“那谁是谁?” 扯过翠纱雕花屏风上的素色外衫罩着细肩,语气轻飘飘的如半空中飞扬的轻叶,飘渺又灵动。 “窦..窦大将军来了。”蔓萝抬起手袖猛的一把抹去额鬓间的细汗,一屁股坐到圆案旁的矮凳上,端起案上的杯盏仰头灌了一大口。 傅骊骆手上一滞,细白的素手搁在屏风柱上,脸上不经意的梨涡浅笑道:“他来作甚?” 说罢快速的束紧纤腰上的素带,拉起牙床旁木柱上的雪狐锦披就要出去。 刚迈一步就被蔓萝大力扯住,蔓萝大眼汪汪的眨过一丝狡黠,蹙着眉间勾唇:“小姐穿这么素雅出去?” 傅骊骆一怔,对着铜镜细细打量了一二,镜中少女美眸顾盼,红唇似火,袅娜纤细的身姿如庭中盛放的花骨朵,鲜艳而不媚俗,清丽而又雅致,她觉得甚好,拢了拢肩头的乌丝轻咬朱唇:“如此就够了,走吧!” 蔓萝扁扁嘴,嘟囔了一声,摸了摸光滑的头面,也跟了出去。 哪知还没走到廊檐花坛边上,眼前素色的娉婷身影一个旋转又折了回来,蔓萝疑惑的摸了摸额角,嘟着嘴角:“小姐,不走么?” “等我一下。” 傅骊骆一闪而过,再出来时已是几分钟后,蔓萝颦眉去看,发现少女清绝的小脸上浅浅的布上了一层水粉胭脂,映着细碎暖阳,竟显得她比往常更加的俊俏绝容。 一根红玛瑙镶玉的步摇坠子随着她的走动而灵动娉婷,发出细细微微的叮当,更绝的是那红玛瑙的光芒衬着少女眉角处的红色泪痣,更显得旖旎通透,带着些许冷冽让人晃不开眼。 “走啊!” 空灵清脆的嗓音袭来,傅骊骆抬手捏了捏蔓萝圆润的俏脸,勾唇浅笑着早已跨出了庭院。 第六十八章 我那玉佩,你要喜欢就留着吧! 绕过秋棠苑的回廊小门,又穿过圆形石门后的青石小径,傅骊骆一路不慌不忙的来到了漆红大门口。 二夫人杨素琴携大病初愈的古云画早已侯在了门檐下,李嬷嬷赶紧凑近傅骊骆身边,垂首禀告:“大小姐,都按照您的安排收拾妥当了。” 傅骊骆浅笑颔首,紧了紧身上的白狐锦披,颦眉翘首往东口探去,正好撞见一袭墨色缎袍的俊逸男子挺坐在马背上,他面上淡淡的向这边行进,男子额前几缕墨色长发随风飘动,黑紫色的眼眸里藏着无尽的清冽和孤傲。 他定定的朝站在石阶上的绝色少女看来,一双凤目轻轻挑起,长长的睫毛转瞬即逝间隐去了眼底的几丝欣喜。 傅骊骆玉手卷起,水眸盈盈不经意间撞上了男子漆黑的瞳仁,倏的一颗心似小鹿般的乱跳起来,霞染双颊面上发起烫来,傅骊骆忙的转眸去看跟在男子身后的几辆马车,听着那咯吱咯吱的响声越来越近,心底一阵烦闷。 古云画抬起苍白小脸凑近傅骊骆耳边,浅笑低语:“姐姐身子无碍吧?妹妹听说姐姐这次进宫的遭遇后,担心的几日都没睡好。”古云画扑闪着一双美目很是关切的看着傅骊骆,只那青色的眼底下荡出的阴笑被傅骊骆抓了个现行。 “妹妹有心了。”傅骊骆轻轻抿唇,玉手环住散开的锦披带子,冷冽的眼眸只在古云画身上掠了几秒就厌烦的转眉。 白色马车上的窦骁扬正翻身纵下,傅骊骆浅笑着携众人走了过去,睨了墨衣男子几眼,便梨涡浅笑着福身:“窦大将军安好!多谢了。” “请前厅用茶吧!”傅骊骆偏头躲开男子炙热的视线,身姿轻盈的走向翠帐软车边,对着弯腰出来的老夫人,勾身上前行礼:“老夫人一路辛苦,快进去歇息吧!” 老夫人身着绛紫流彩萃花的墨锦对襟袄裙,外罩厚锦镶珠的银鼠皮披风,手里捧着青铜暖手炉,只淡淡瞥了眼傅骊骆,却忙的睨向一旁的古云画,慈眉善目的嬉笑着拉过古云画的手:“画儿几年不见,出落的更加漂亮了!”又嗔笑着一把拉过身后文文雅雅的黄衣少女道:“墨儿快来见见你画儿姐姐,你在家不总是念叨你画儿姐姐么?” 对于老夫人的冷淡傅骊骆早有准备,淡然的抬眼睨去,只见挽着老夫人胳膊的黄衣少女梳着双环髻,两边各簪一支绯红的芍药雕花,一双大眼溜圆黑亮,模样倒也活泼可爱。 黄衣少女倏的松开挽着老夫人的手,乐呵呵的抱着傅骊骆的手臂笑道:“墨儿倒觉得这兮姐姐长的奇美,几年不见,兮姐姐不认识墨儿了么?” 傅骊骆怔了怔,浅笑着抽回自己的手臂,轻轻握着黄衣少女的指尖:“当然认识,妹妹的手这样凉,快进去吧!花厅上烧了火盆,快去烤烤火暖暖身子。” 傅骊骆哪里记得这少女,她虽占了古兮的身子,但灵魂和记忆自始至终都是属于宁西侯府的傅骊骆的,只是依稀记得蔓萝跟自己提过,二房的嫡出小姐古墨画心思纯明且与古云画交好。 傅骊骆心中膈应古墨画突如其来的示好,又不好直接拂了她的脸面,所以只想尽快打发了她。 正说着后面的几辆马车又陆续走出两名贵妇打扮的女子,都是一身的锦衣华服,倒也看不出来是从小地方来的七品小官的女眷。 傅骊骆唇瓣扯过一丝笑意,朝她们福了福身,如水眸子紧紧盯着从青色马车上飞出的五彩鹦哥。 众人皆惊了一跳,还没看的真切,只见马车里又摔出个蓝衣少年,他哎呦一声,不顾众人的眼光一蹦一蹦的去追那只飞远的鹦哥:“小八,快等等我呀,等等我。” 站在廊下的小婢女都掩嘴偷笑,哪里晓得那满头珠钗的丰腴妇人早已脸色发青,她撑着美目朝满脸慈祥的老夫人看去:“娘,您看,那猴又撒欢了!都是娘惯的他这样。” 这妇人正是二房的嫡夫人梅氏,也是老夫人的内侄女,刚刚去追鸟的少年正是她唯一的儿子古柏钰,此刻她正一脸无可奈何的瞪着少年消失的方向叹气。 台阶上蒲柳身姿的美妇人勾腰扶住老夫人的胳膊,笑意盈盈的启唇:“钰儿正是好玩的年纪,反正老爷不在,姐姐就让他得意畅快的玩玩吧!” “唉,还是妹妹好福气。” 丰腴美妇人满脸艳羡的拉过黄衣少女的手,轻轻拍了拍笑道:“墨儿是个懂事的,你呀比我少操心呢,真是羡慕你!” 傅骊骆看着她们一家人亲亲热热的,又瞅了瞅一旁尴尬的二夫人杨素琴和古云画,忙的吩咐李嬷嬷:“嬷嬷快让她们进去吧,这里风大。” 话音刚落,那墨衣男子脸上晒笑的甩步过来:“老夫人一路奔波,快些进去吧!”傅骊骆一脸困惑的看着男子笑的眉眼弯弯,脑海里满是狐疑,总觉得他们很熟络一样。 “窦大将军辛苦了,老身荣幸之极啊!还让将军一路相送。”老夫人笑眯了眼,浑黄的眼珠子提溜了两圈,又落在男子雕刻般的俊颜上:“回去替老身问候问候老太君,等过些时日我定去府上拜访她。” 果然,这老夫人与窦狐狸的长辈是认识的,傅骊骆在心里暗忖,美眸顾盼浅浅的睨着眼前的墨衣男子,他幽深的眸子流光溢彩间不露痕迹的朝她看来,傅骊骆顿时俏脸一片酡红,双颊微热的低头扯过蔓萝手里的翠锦暖手炉,一下一下的去拉上面的璎珞流苏。 “小姐别扯了。” 蔓萝没有注意到傅骊骆绯红的双颊似霞光一样旖旎,只伸手去拦她的细手,小婢女嘟着红唇哼唧:“小姐等会又像上次那样把它给扯散了,又要害奴婢倒弄好久!” 傅骊骆没好气的白了蔓萝一眼,赌气似的把暖手炉扔到蔓萝手上,侧目看李嬷嬷迎着众人入府。 “兮姐姐不进来么?” 行至门框下的古墨画歪头对着廊檐下的傅骊骆轻喊,声音脆生生的像雏鹰出谷,她嘻嘻笑着双手搁在门边,露出一双黑亮的双眸。 “你先进去吧,我一会就来。”傅骊骆敷衍的笑了笑摆手,抬起姣好的下颚去看树影斑驳的灰墙。 墙面上墨衣男子的身姿被拉的很长,劲腰上束着的锦带随风扬了起来,傅骊骆垂眉浅笑的摇摇头,忽然鼻尖钻进一股冷香,她淡淡的后退了一步,抚着不安分的心口抬眸,此刻男子正眨着双眸,满眼温润的睨着自己,似笑非笑的瞳孔里盛满了一素衣少女的身影。 窦骁扬穿着一身墨色盘扣对襟衣袍,黑缎般的头发冠在头上,虽冷风吹拂但不见半分凌乱。 “窦将军...” “古大小姐,你..” 两人同时启唇忽又生生顿住,不由得都垂眉浅笑起来。 窦骁扬欠了欠身拂去衣袍上的灰尘,丰朗神采的眉眼如春风和煦,看着眼前的绝色少女道:“古大小姐先说。” 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的像雪山上的幽泉,薄薄的唇微微抿起,他交握着指尖,看她嘴角粘住的一抹青丝,心里腾的麻麻的,像被小猫抓挠了一般。 很想伸手替她拂去那缕青丝又怕唐突了佳人,窦骁扬小麦色的脸颊倏然碾过一丝热烫,一颗心似火炉上烘烤的黄豆般无措,寒冬时令他却有些闷热。 傅骊骆素手为躬,贝齿轻轻咬着:“谢窦大将军送老祖母回府。” “我也是路过,刚好撞见府上马车坏了,也顺路罢了。”窦骁扬喉结一滚,眼眸瞬间冷清起来:“你...只想说这个么?” 傅骊骆面色绯红一片,水蒙蒙的大眼眨了眨,伸手拂去唇角的发丝,低眉浅笑:“还有...上次窦将军的救命之恩,如有机会必定相报。”细白的手蓦然攥紧腰际的玉佩络子,长翘的睫毛像蝴蝶轻盈的翅膀般轻轻拍动。 霎时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已静止,两人默默而立,除了寒风簌簌便只有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你身子痊愈了吧?” 半晌,窦骁扬才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白瓷瓶递给傅骊骆:“这是续灵丸,有补气养身之功效,你每日吃一丸想必身上定能大好。”窦骁扬如墨的眸子闪着光亮,似璀璨的星光暖人心脾。 傅骊骆默默伸手接过,正欲勾唇说些什么却被眼前男子抢了白:“我那玉佩你要是喜欢...就留着吧,反正我也不想要回来了。”男子戏虐的朝她看去,只见她白皙的小脸上绯红的如天边的飞霞,窦骁扬顿时心情大好,不自觉的笑出了声。 傅骊骆恼羞的瞥过脸,抬起素拍掩住唇角:“什么玉佩?我..我不曾见过。”嘤咛婉转的声音荡起,傅骊骆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躺在倒柜里的碧色玉佩。 心里却早已将眼前的狐狸男子骂了个遍,这狐狸,上次巴巴的为了那玉佩的事儿来问过一遭,这次又这般... 他就那般笃定那夜在旧邸是她捡到他的玉佩么?真是个狐狸! 傅骊骆又气又恼,转身回眸不愿去瞧眼前的促狭男子。 — 廊柱底下的蔓萝看着自家小姐通红的双颊,以为她被欺负了,扭着腰就要上去,却被一旁的侍卫槿同拉住了衣袖。 “放开!”蔓萝使着蛮力像挣脱槿同的束缚,她哪里知道这一脸黑线的少年郎可是一身的好武艺,哪是她能甩开的! 蔓萝见挣脱不开,一颗豆大的泪珠沿着腮边就滚落了下去,她扁扁嘴瞬间哭出了声:“你放开我啊,我要去看我家小姐。” 槿同吓的赶紧松手,木然的往后退了一步,红黑的俊脸上霎时布满密汗:“你哭什么?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槿同双手抱怀,冷冷的睨着过路的行人,额角上的细汗却越来越多。 “你小姐在与我家将军谈重要的事情。”槿同冷脸朝那门框犄角处的男女瞥了一眼,又无奈的瞅了眼满脸泪痕的胖丫头:“你现在要是进去,你家小姐肯定生气,不信你试试!” 说罢蹲下身子坐在青石台阶上,摸出腰间的短柄刀拿锦布擦拭。 蔓萝翘首睁大眸子朝里努了两眼,终是像泻了气的皮球瘪下脸来,抬手大力抹去眼角的泪珠,用胳膊肘推了推槿同,大喇喇的坐在他身边无语。 第六十九章 倒打一耙 窦骁扬负手踱步出来,眉眼处尽是化不开的笑意,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仿若盛满了大海星辰,他大手一挥朝呆愣的槿同打了个响指。 槿同摸着脑袋看了看同样呆滞的蔓萝,朝她呵呵一笑便跟了上去。 “蔓萝,走啦!”傅骊骆抚着朱红门框,轻声喊着廊台上托腮沉吟的小婢女,一双眼眸波光潋滟的朝那墨衣男子消失的方向看去,双颊似霞光般旖旎绯色。 狐疑的摇了摇头,蔓萝伸手挠腮看向面皮桃红的傅骊骆:“小姐,你跟窦将军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什么。”傅骊骆梨涡浅笑,把白瓷瓶放入手袖,朝回廊处的圆形石门行去。 蔓萝翘着红唇,嘟囔了一声,扭腰快步跟了上去:“小姐,等等我呀!” — 晨起还碎薄的阳光,此刻却变得越发的暗沉阴郁,冷风如刀子似的直钻颈窝,傅骊骆拢紧白狐毛的颈袖,脚下步子轻快的朝花厅方向去,细白的手不自觉的抱紧怀里的暖手炉。 “小姐还嫁那东阳王么?”蔓萝喘着粗气跟上,没油头的来了这么一句,眨巴着大眼一脸认真的看着傅骊骆:“奴婢觉得小姐还是不要嫁那东阳王,他看起来凶凶的。” 蔓萝摸了摸通红的鼻尖,吸了口气:“窦将军就很好,奴婢看他也喜欢小姐,并且小姐也....” “不要说了。”傅骊骆冷声打断,寒风吹拂她腮鬓处的青丝来回飘荡,傅骊骆心里忽然有些闷赌,拿起手袖里的白瓷瓶随手扔了出去。 蔓萝伸手盖在嘴角,苦着一张脸去看那躺在杂草丛里的白瓷瓶,待那脸色微白的少女闪身进了卷帘门,蔓萝才轻手轻脚的抓起草堆上的小瓶子,揣在怀里也跑了进去。 她不是故意惹自家小姐生气的,他只是想惊醒小姐,千万别轻易下决断跟一个陌生男子成婚,蔓萝虽大大咧咧的,但她看得出来自家小姐还是很在意那窦将军的,只是他却与永定侯府的三小姐有了婚约。 蔓萝哀叹一声,看着那抹素色的纤影掀帘入室... 花厅廊柱下的花坛里各色花儿开的正艳,黄的绿的兰的让人应接不暇,但傅骊骆却只独独喜欢那廊角处的几株腊梅,枯瘦枝桠上零星点缀着三三两两的花蕊,虽清冷孤芳,却仿若傲世独立的君子。 傅骊骆白润的面色如水,只那清润湿滑的眼角显露出了她此刻的心迹,伸手轻轻拭去那处湿冷,正欲弯腰躬身入内,却听见热闹的花厅荡出一丝尖锐的冷哼: “依妹妹说啊!姐姐就是太好性了,才让一个姑娘家骑到头上。” 声音柔媚又尖细,傅骊骆半眯着眸子侧耳,她知道这说话的正是那二房侍妾。 “可不是嘛!我娘平常就是太好了,才让大姐姐当着众人的面给她没脸。”古云画苍白的小脸因气愤变的通红,她咳了咳,瞬间哭的梨花带雨:“祖母和婶娘们不知大姐姐往昔是怎么作践我们母女的,把我关柴房不说,还指使下人害我,在我衣衫上涂药,害我奇痒难耐,把身上都抓破了。” “真是太过分了。”又是一阵怒喝传来,“难道大冢宰大人不管么?由着她胡来?” 傅骊骆撩开帘子一角,朝里看去,古云画正哭戚戚的伏在老夫人膝上,映着满屋子的光亮,那狭长的美目肿的跟桃子一样。 软榻上的老夫人满脸盛怒的冷嗤,正拉着古云画的手轻抚着,面上全是慈祥爱怜之意。 “老夫人,各位姐姐,妾身心里苦啊!” 杨素琴抬起帕子擦拭着眼角,双颊堆砌的**因泪水化开了不少,露出蜡黄斑驳的脸面,她行至老夫人跟头哭的稀里哗啦,像死了娘一样:“老夫人,妾氏总算是盼星星盼月亮把您盼来了,不然我们娘俩就要被大小姐整死了。” 李嬷嬷站在边上嘴角抽了抽,又苦于不好贸然插嘴,只抬起眼角狠狠的睨着惺惺作态的杨素琴,心里不免佩服起她的演戏功力。 晃荡一声,香案上的琉璃杯盏被摔的老远,碎了一地渣滓。 随即而来的是软榻上传来的暴怒:“真是岂有此理!难不成这诺大的大冢宰府由她一个小女子做主了不成? 老夫人气恼的把怀里的黄铜手炉扔到案上,老脸一横:“真是有其母就有其女,我看啊!她就跟她死去的娘亲一样,是个不容人的。” 李嬷嬷立在雕花屏风左侧,听着这一席话,脸面早已发青,可怜沈夫人善待下人半生怜悯,还落得这样一个名声,李嬷嬷在心里为此忿忿不平。 “老夫人这话说得未免也太难听了吧?”清脆的声音仿若侵了雪水朝众人飘洒过来,空灵而又干净的嗓音唬的众人一跳。 大家齐齐忙的抬头看向那流苏卷帘边上,一身清浅明丽的少女脸带怒色的走了进来。 老夫人梅氏盘膝坐在软榻上的身子微微抖了一抖,倏然垂下眼皮看向一旁的火盆,呐呐道:“再加点炭吧!”说罢咳了几声,老脸微红的勾着,不去看那越来越近的身影。 自己说到底又不是她的亲祖母,纵使自己不喜她,那也没有法子,谁让眼前的少女是那身为大冢宰的养子的嫡女呢! 之前为了这少女,自己没少和当大官的养子拌嘴,这次巴巴回府可不想再因她,闹的满府不快。 况且自己那个没出息的亲儿子被罢了官,这时候正是需要身为大冢宰的养子出力,可别惹的他不开心。 老夫人暗暗在心里思忖着,脸上如蔓藤般的沟沟壑壑,却越发的深邃起来。 傅骊骆双手捏拳,睨了眼缩着肩头的古云画,杏眸上挑:“妹妹这倒打一耙的本事,真是历练的如火纯青啊!说着又看了看怒意未消的老夫人:“或许老夫人还不知父亲大人为何把妹妹关进小柴房吧?要不要我来说给大家听听,听完再来嚼舌根?蒽?” 抿了抿微干的唇瓣,傅骊骆眼眸瞬间冷厉起来,后面一句话的尾音拖的很长,声量虽不高但却像冰块一样砸向了在座的众人。 瞅了瞅刚还牙尖嘴利的二房侍妾和杨素琴,傅骊骆眼神似尖刀出鞘般的朝她们射去。 二房妾氏陈氏和杨素琴不由得缩紧了脖子,脸色讪讪的瘫在软椅上。 只一直没有吭声的二房嫡夫人梅氏,笑嘻嘻的拉着傅骊骆手腕,笑道:“兮儿最是个有分寸的,想必中间是有什么误会?” 梅氏本就与杨素琴不和,前几年来这小住过一段日子,她深知这杨素琴是个心计颇深之人,虽不喜但也不好撕破脸。 杨素琴抖着身子缩到一旁,颤巍巍的弓着肩卖惨流泪:“大小姐,妾氏一直对你爱护有加,从不敢稍加责备。”杨素琴斜眼看了看云锦软榻上的老夫人,猛的一把扯住傅骊骆的手袖道:“请大小姐高抬贵手,放妾身和画儿一条生路吧!” 说话间,杨素琴身子像蒲柳一般软塌塌的倒在了傅骊骆脚边,看上去凄惨又可怜。 傅骊骆嫌恶的扯了扯裙裾,坐到了圆桌旁的青墨软椅上,睁着如水的眸子冷眼瞅着演技笨拙的杨素琴,眼波明艳流转着,白皙的唇角闪过一丝讥笑。 “娘,娘,你怎么了?” 古云画跌跌撞撞的哭着跑了过来,伸手抱着昏厥过去的杨素琴,抬起一张微白的小脸恶狠狠的盯着面色清浅的傅骊骆。 “快,快把二夫人扶起来,快。”老夫人冷眼看了看喝茶的傅骊骆,忙的吩咐边上的李嬷嬷道:“快去请大夫来瞧瞧。” 李嬷嬷翻了翻眼皮,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躬身浅笑道:“回老夫人,这是二夫人的**病了,用不着看大夫,过一会她定会自己醒来的。” 众人狐疑的面面相觑.... 杨素琴闭着的双眼抽了抽,额角霎时布满了细汗,古云画看着怀里亲娘颤动的面皮,心里腾的升起一丝不耐烦,忍不住咬牙低语:“娘,你下次换了招数吧!这个连下人都看出来了。” 傅骊骆俏立在大厅中央的毛毡子上,映着青铜火盆里跳跃的火光,头上簪子上的红玛瑙散发着明艳的光辉,流光溢彩间衬的她眼角处那颗红色的泪痣晶莹透亮,如大明宫殿上悬着的红色宝石,恍惚间渲染了满屋子的璀璨光芒,让人不可小觑。 睨了睨装晕的杨素琴,傅骊骆玉手微蜷,贝齿咬唇上前一步道:“老夫人请坐好身子,就让府上的管事李嬷嬷,来把那出故事讲给您老听。”又看了看屏风边上的李嬷嬷:“嬷嬷,你来说说吧!从哪说起呢...” 傅骊骆眨着清冽的双眸,纤长的睫毛扑闪扑闪的弯成狡黠的弧度。 “是从云画妹妹谋害贴身婢女开始,还是从推我下水开始...”傅骊骆沉吟了片刻,不去看众人张大的嘴巴,自顾端起案上的茶盏掀盖吹了吹,浅笑道:“还是从她推我下水开始吧!” 轻飘飘的一席话,早已把在座的每一位都骇了一跳。 李嬷嬷忙的应声,她早已按捺不住想出来揭发杨素琴和古云画的真面目了,众人在李嬷嬷绘声绘色,抑扬顿挫的话语中悄然的变了脸色。 性子直爽的古墨画已经忍不住从软椅上站起来,轻蔑的瞪着瑟缩身子的古云画:“画儿姐姐好毒辣的心肠,自己的亲姐姐也这般下狠手。” 说着翻了翻青色的眼皮,恨恨呸了一声:“我当你是个柔弱温婉的,想不到你这样做作,亏得老祖母那般爱怜你。” 古墨画俏圆的脸颊气的鼓鼓的,黑亮的眼珠子睁的溜大,晶晶亮亮的好似天上的星子。 坐在软兀子上的古云画,面对古墨画怒气似火的叫骂,只是一个劲儿的啼哭流泪,细嫩的脸皮红一阵白一阵的,像戏台上的小丑一般,就快要无处遁形。 “真是狠毒啊!”二房嫡夫人哀叹一声,“幸而母亲还没有全信这画儿和二夫人的话,不然真是错怪兮儿了。” 软榻上歪着的老夫人只觉得额角突突的,一阵钝痛袭来,她哼哼唧唧的半躺在榻,伸手指着昏厥的杨素琴大骂:“坏了心的娘们,差点就被你们娘俩蒙蔽了啊!” 靠在古云画怀里的杨素琴瞬间睁大了眼睛,抚着眉心战战兢兢的站起身子:“老夫人,不是这样的,不是....” 突然,啪嗒一声,杨素琴勾着的身子,像庭中的枯木一样,定定的朝圆案旁栽了下去。 第七十章 树林遇袭 傅骊骆拖着疲乏的双腿从前厅出来,还没行到廊角假山边,突然一阵冷风席面,夹带着冰丝般的雨滴,娇嫩的脸颊倏然惊起一丝疼痛,她抬眉去看滚动的乌云,阴雨像断了弦的珠帘倾泻覆来。 细手盖在额头朝小径旁的房檐跑去,身后跟着哀哀怨怨的小婢女蔓萝。 “哎呀!这雨也是,来的真不是时候。”蔓萝抬起素帕替傅骊骆擦拭肩上的水珠,卷帘门后的婢女忙的掀帘请她们入内。 突然,白纱卷帘波动,少年一袭白衣走了出来,修长的手指掩住嘴角轻咳:“这么大的雨也往里闯,不要命么?”他愠恼的面皮紧了紧,拿起怀里的手炉扔给呆怔的傅骊骆。 傅骊骆愕然的回眸,朝他浅浅一笑,好似庭院盛开的娇蕊,抬眉看着一旁的小厮名烟:“近日咳嗽还不见好么?”说着伸手接过婢女递上来的热茶,轻抿了一口:“明日我跟父亲说,让把前几日来瞧我的那几名太医找来,给你细细的瞧上一瞧。” 握了握滚热的暖手炉,傅骊骆抬眼去看眼前的少年,眉目如画,肤色如雪,高高的鼻梁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只那薄抿着的唇瓣略显灰白,上面血色尽无,一看便知有弱血之症。 少年眼波轻闪,长长的睫毛卷起眼睑似蝴蝶一般逸动着双翅,他眼角微挑唇瓣似有似无的弯过一丝笑意,冷声扯着唇角:“父亲大人哪有心思管我死活!” 蜷了蜷莹白的双手,他挑眉看她笑开了去:“他眼里只有你,只愿意为了你奔波,怎会为我兴师动众的请太医!” 傅骊骆敛眉抓紧手炉,依稀瞧见他微微沾湿的眼角挂着一颗泪珠,心里蓦然有些气闷,把手炉塞回他的掌心:“你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他心里定是有你的。” “你放心,我会帮你治好病的。” 睨了睨少年稚嫩的脸,看他眼底蓄满了深深浅浅的忧伤,像森林里四处弥漫的雾气,清冷又渗透着光亮。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傅骊骆早已知晓古钱因何厌弃这如烟少年,除了他的出生导致沈星若早亡外,那如刀芒般的相克传言才是摧垮父子亲情的最后一根尖刺。 傅骊骆不知那毫无根据的传言从何而来!她没想到那正气凛然的古钱会相信那样的传言。 古轩淡雅如雾的瞳孔折射出亮泽的水光,他捧着手炉靠在榻上看她:“你要如何救我?”你可知我得的是什么病?” 这一问到把傅骊骆问住了,她自醒来只知道眼前少年永远拖着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看上去羸弱的紧,说来惭愧她一直忙着对付牛鬼蛇神,竟没有多分些心神来关怀面前这个羸弱苍白的少年。 傅骊骆扯着细白的脖颈,脸色有些微讪,她窘迫的伸手摸上少年头顶的漩涡,诺诺咬唇:“不管什么病,我都会找人医好你的。” 古轩抬眼直直的望进她黑亮的秋眸,那里晶亮的仿若星光璀璨,她黑黝黝的眼珠子滚动着正满眼诚恳的睨着自己,不知为何,一颗悬着的心霎时安定了不少。 一股古怪的气息在大厅内流转荡漾,少年掀了掀眼皮,抬手拨着被她刚刚摸乱的发顶,喉咙一滚,眼眸却瞬间清冷了起来:“时候也不早了,外面的雨也歇了,你不回去么?” 他抬着青色的面皮去看轻轻扬起的卷帘门,修长的手指捏紧怀里的暖炉,却没有颦眉看向捂嘴轻笑的傅骊骆。 外面的风声鹤唳好似逐渐微弱,只那流苏络子的卷帘门被吹的叮叮铛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倒把庭外簌簌的雨声给盖了过去,傅骊骆摊手放在暖烘烘的火盆上,白皙的小脸勾起一丝促狭的笑意,朝一旁吃着酥糕的蔓萝道:“走吧,你只顾着吃,有人赶我们走呢!” 说罢没好气的白了一眼贪吃鬼的小婢女,提步就往外走,看都不看那少爷憋红的耳尖。 “你...”古轩急急的想叫住那傲然少女,不想一口气上来,不得不扶着案角轻咳起来。 傅骊骆刚走到门外忽听到厅内传来的响动,忙的伸手去掀帘角,顿了几秒,听着那气息渐渐弱了几分,便缩手迈下了廊阶.... “大小姐等等...” 两名嬷嬷打帘喊她,一人手里拿了两件青色雨蓑,另一人提着一盏浅紫梅瓶的宫灯。 嬷嬷抖开雨蓑披在傅骊骆肩上,又把宫灯递给蔓萝:“小少爷说天色昏沉,且才下过雨,路上湿滑大小姐千万小心脚下。” 接过蔓萝手上的精巧宫灯细细查看,傅骊骆笑的梨涡浅浅:“这宫灯倒也雅致,紫罗兰配上这清冷的冬梅倒也是第一回见,看着也稀奇。” 傅骊骆唇角微微漾起几丝清浅的笑意,就如她人的气度一般,两位嬷嬷放眼去看,心尖上仿若清风旖旎,涟漪荡漾,所有冷寒都随着这股子温润烟消云散。 “大小姐喜欢就好。” 嬷嬷伸手拂去傅骊骆裙摆上的雨珠,“这是少爷自己倒弄的,屋里还有几盏,大小姐要是喜欢尽管拿回去顽就是。”老嬷嬷朝亮着的屋子努了努嘴,笑意盈盈的把另一件雨蓑递给蔓萝。 傅骊骆神色微荡,水眸盈盈间闪过几分讶异,想不到那羸弱少年竟这般的心灵手巧,朦胧昏黄的光亮照在傅骊骆莹白如玉的脸颊,更显端丽绝色,二位嬷嬷不竟看呆了去。 “替我谢过轩弟。”傅骊骆提起裙摆朝石阶行去,蔓萝颤颤巍巍的提灯跟上。 冬夜凛寒,冷雨靡靡,灰暗的天际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主仆两人小心翼翼的踩在青石板小径上。 蔓萝一手提灯,一手紧紧挽着傅骊骆的胳膊,望了望周遭的冷寒阵阵,忽想起白天那个拉她手袖的黑脸少年,忍不住嘀咕出声:“也不知那小子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敢拉姑奶奶的衣服!”一想起那小子当时那副拽拽的样子,蔓萝就气的肝儿疼,圆脸也憋的通红。 望着光芒照耀之处细细密密的雨帘,傅骊骆抬眸轻轻甩了甩头,想把脑海里那男子挺拔的身影拂去,却奈何记忆越来越清晰,甚至还感觉的到他不经意触碰她指尖时的颤栗,霎时傅骊骆白如细瓷的面庞泛起了几抹嫣红,如霓虹过际。 他应该早回府了吧!傅骊骆伸手摊开接过几滴冰凉雨滴,心里却暗暗生恼,也不知白日里扔的那瓷瓶被谁捡去了没有..... _ 此刻,几百里路的幽深树林里,一黑一白两条骏马疾驰在冷糜小径上,窦骁扬看着树林外面波光粼粼的湖面,如明镜一样的湖面被风雨袭打出褶皱,波面忽高忽低的起起伏伏,周围夜色如墨,将静谧无声的小树林渲染成黑色的深潭。 除了他和槿同的呼吸,周遭皆寂静无声,清冷萧瑟的冬夜,一切都安静的过分诡异。 敏锐的黑眸射向黑暗中的树林,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袭来,旁边的槿同伸手抚着黑马乍起的须发,两人刚交换了一下神色,忽然,十几名黑衣人从碧波下鱼贯而出,几声沙哑的高喊划破了寂静的夜空:“杀....杀... 突然,倏的一声,一根尖利的长箭从窦骁扬漆黑的双眸射来,他迅速往后一倒,拔起腰际的长剑夹马朝黑衣人砍去,瞬间铿锵激扬的打斗声在丛林中响起.... 窦骁扬一身墨衣,清冷的脸庞上勾勒出几分讥笑,寒冽的眸光看着眼前血流如注的黑色躯干,如血柱般的殷红液体从那断了头颅的脖颈处喷射而出,窦骁扬挺身立在一块巨石上,手里握着那把长如尖矛的银剑,丝丝温热的血珠沿着幽光森森的剑体缓缓流下,滴答滴答的响动生生止住了几名欲欲上前的黑衣人。 此刻的玄衣男子仿若往昔驰骋沙场的战神,血红色的眸子滚动着,冠着的乌发垂下一缕飘在鬓角,迎着冷风飞扬直立,更显几分肃杀之气。 黑衣人勾腰向后缩着,不敢去看巨石上挺拔峭立的俊朗身姿,几人隔空对视了几眼,正欲转身逃离,不成想黑马上的强壮少年,纵身提剑劈了过来,瞬间哀嚎凄厉的喊叫袭来,无数只残肢断体飞向半空,又密密匝匝的直直摔坠下来。 不到片刻,湿润的空气中充斥着一片腥膻之气,血红色的尸体像破布袋子一般横七竖八的卧在水坑边上.... 槿同睁着幽深的瞳孔,举剑朝蹒跚后退的最后一个黑衣人逼近,步步紧逼间那人额角上的冷汗像瓢泼大雨般的倾泻而出,黑衣人猩红着双目,左手按着血流喷涌的右肩,那里空落落的,右臂早已脱体,他呲牙咧嘴的朝四周的同僚尸体看了一眼,倏然捡起地上的残剑朝自己的心口刺去.... 槿同双眸一沉,还来不及出手,只听见晃铛一声,接着一声惨叫,那黑衣人面如死灰般的屈膝跪地,面上早已大汗淋漓,煞白的唇瓣抖抖索索的一颤一颤:“给我个痛快吧!”他睁着血红的眼盯着地上还在抽搐着的右臂,那断臂上五指还紧紧攥着那柄残剑。 “自古以来都是活着比死去更难,想死岂有那么容易!”冷如寒冰的声音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帘从头顶盘旋而下,玄衣男子清冽的气息如那地狱中的罗刹。 窦骁扬睨了眼佝偻在地苟延残喘的最后一个黑衣人,轻蔑的弯过唇瓣轻嗤:“识相的快快招出幕后真凶,或许...我还能让你死个痛快!” “不好!”槿同一个飞奔,抬腿朝跪着的黑衣人踢去,瞬间那人满脸血水崩出,笑着露出惨白的牙,大口大口的血液从他嘴角渗出:“哈哈....哈...哈哈...” 窦骁扬凝眉沉吟,目光如矩的看着地上如同人彘般的黑衣人,这人宁愿自尽都不愿供出幕后主使,想必这些黑衣人多半是那人养的死士,窦骁扬俊冷的眉宇蹙了蹙,深邃的瞳孔泛起一丝冷笑,抬起素锦缓缓擦拭着剑刃的血珠,对着槿同吩咐:“先把他绑了,看紧点,别让他再寻短见....” 槿同颔首伸手从怀里摸去一块粗布,狠厉的撬开那黑衣人下颚,把布塞进那人嘴里,黑衣人咿咿呀呀的抬起红丝遍布的双眼摇头,满脸皆是惊惧和无奈... 窦骁扬甩袖俯身蹲在一个死尸跟前,抬手掀开那仰卧着的尸体的衣襟,却什么也没看到。沉吟了片刻,把死尸翻了个身,随手一扯,破布纷飞间,红色灿烂的印记赫然印在那尸体的肩胛骨处。 “梅刹门!”两人异口同声道... 第七十一章 梅刹门 翌日晨起,薄雾淫靡,霜露皑皑,庭中枯木枝桠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晶,在细碎阳光的照耀下竟显得晶莹无比,在庭中提剑飞舞的男子白衣如雪,漆黑幽深的眼底却是一片青黑。 槿同缩着肩膀疾步跑了过来,声音有些粗喘:“将军,不好了。”抬手抹去额角的汗珠,槿同的脸色越发暗沉:“人不见了,连那具带回来的尸体也一并不见了。” “什么?” 窦骁扬一个翻身双脚稳稳的落在青石板上,眼光冷寒的比那树梢上的霜雪还要浓上几分,他信手微扬收回长剑,一个甩步冲了出去... 槿同满腹自责的跟在后面,双手握拳暗暗唾弃着自己,他明白昨晚带回来的死尸和黑衣人的重要性,都怪自己后半夜喝的熏熏,忽而左侧肩头刺痛袭来,槿同一个闷哼,咬牙强撑着上前,还没行至回廊拱门却歪了下去。 “啊” “槿侍卫昏倒了...” 庭中洒扫的嬷嬷婢子们尖叫着跑来搀扶,地上的槿同黑红的脸庞死一般的煞白,薄唇紧抿着泛着青灰,殷红的血液从他左肩衣衫里不断的渗出。 奔至拱门外廊阶处的窦骁扬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_ “他这个伤要不要紧?”卷起白色锦袍,窦骁扬沉脸坐在软椅上吃茶,看大夫颤巍巍的把烧红的银针扎进那血红的臂膀,床上的槿同早已疼的昏厥,一丝声响俱无,倒是边上伺候端水拿药的婢子吓的捂嘴轻喊。 老大夫抖着蔓藤沟壑的双手,行至软椅边上躬身:“回将军,这位公子中的是五神散的毒,幸而发现的早,不然就是华佗在世也保不了他啊!”老大夫拿起粗布擦拭鼻尖的冷汗,一张老脸像苦瓜一样耷拉着。 “五神散?”窦骁扬眉宇紧蹙,古铜色的面皮泛着冷光,雕刻分明的轮廓冷峻惑人。 他半眯着狭长的双眸,仔细回忆着昨晚的事发经过,难不成他是昨晚受的伤?那五神散又是通过什么伤了槿同?莫非是那突然射出的利箭... “五神散最先乃胡人研制,是用蟾酥,蝎子粉和十蕊商陆来炼制的,此毒阴狠凶险,要是不及时采用火烧穿刺针灸,恐三到五日后势必毒发身亡。”老大夫捋着发白的胡须,又勾身捏出一根竹筷长的细针,命左右婢子奉了烛台,拿针去烤... “除了银针穿刺,就没别的解毒方法?”窦骁扬定定的跃身上前,一把按住槿同乱动的左臂,只见呲的一声,那血红的嫩肉瞬间被烧了个大洞,一时间白眼滚滚,那一方鲜红的皮肉被烤的黑焦,一旁的婢女婆子惊的脸色发白,佝偻着身子不敢去看。 槿同面色惨白如纸,疼的倏然睁开了黑亮的眸子,额上青筋爆出,眼球凸起呆滞的盯着头顶那抹青色的窗幔,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了去。 老大夫伸手拿出锦盒里的**末,朝那黑焦的伤口倒去:“要是没有水银泡过的银针穿刺,独独用这个也行,只是伤口愈合的稍微要慢些。”说话间又细细的倒了好些在那烧黑的伤口上。 窦骁扬只闻到一丝幽冽的桂花香,似曾相识的花香扑进鼻端,黑亮的眸子微沉:“这个是双蕊金桂的花粉?”他记起来了,那东面角楼往西方向的小山包上,那早亡少女的安寝之地不就有几株那样奇特的桂花树么! 想起那俏皮伶俐的早亡女子,窦骁扬心底突然软绵的不像话,一双冰寒的双眸也像浸了泉水般温柔湿润起来。 “窦将军好眼力,这就是那双蕊金桂的花粉。”老大夫倾佩的投来赞许的目光,拿软布轻轻擦拭着筋纹遍布的手掌,浑浊的老眼又深陷了几分:“可惜啊!这么诺大的北奕城都竟找不到几株双蕊金桂了。” “话说老朽也是十多年前在宁西侯府见过一次。”老大夫霎时脸上一片愁容,干枯的唇瓣像裂开的老树皮般颤了颤,忙的抬手抹去眼角的湿润:“这些个花粉还是当时的宁西侯爷赏老朽的呢!” 忆起旧事旧人,难免有些伤感,老大夫蠕动着嘴角,深深的陷入回忆... 听到身边锦衣男子的轻咳,老大夫忙的忐忑跪地:“小的该死!小的.....”老大夫胆颤心惊的垂首在地,匍匐着瘦小的身躯蜷缩着不敢再言。 谁人不知八年前那宁西侯因通敌卖国被抄的家,盛极一时,恩宠不断的宁西侯府一夜之间被斩杀消迹,诛灭了九族。 现如今谁人敢提那宁西侯府几个字... 老大夫刚那几句要是被有心人听进去,不说诛灭亲族,只怕自己项上的人头不保啊!他自知说漏了嘴,蔓藤遍布的老脸上腾的升起一阵惊惧,后背的衣襟早已被冷汗打湿粘在身上,寂静无声间让他背如尖芒。 半晌,一双有力虬劲的大掌扶起他颤抖的肩头,清澈而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像春风吹袭过来:“老大夫请起!你为我手下治病疗伤,又何罪之有!” “谢大将军开恩。” 老大夫感恩戴德的磕了磕头,缩着肩膀爬起身子,看了几眼白衣似仙的男子卷着的眉眼,勾身垂头道:“这位公子已无大碍,每日用这包粉末给他涂上,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说罢把一包用素纸包着的花粉递给一旁的杨嬷嬷,又对着软椅上沉吟凝眉的窦骁扬屈了屈身。 “谢唐大夫。”窦骁扬颔首转眸,对着杨嬷嬷吩咐:“嬷嬷好生送唐大夫出去,大夫救槿同有功,要好生嘉赏。” 杨嬷嬷忙的应下,打帘送满头大汗的胡大夫出去..... 窦骁扬看了眼床上冷汗粼粼的槿同,吩咐左右婢子细细伺候,清寒的眸光直直的看向圆案后的雕花屏风,那里有人影暗动。 “打听清楚了么?”窦骁扬半个身子凑近轻纱屏风,竖起耳朵听黑纱覆面的侍卫禀告。 此黑纱侍卫名唤暗影,是他的随身暗卫,跟槿同一样,都是时刻伴他左右的人,但暗影又与槿同有异,暗影身世离奇长相又与常人不同,所以不能时常见人,但他来无影去无踪武功更是奇高。 窦骁扬黑眸微转,抬手摸着冰凉的下颚:“真的么?看见宇文景逸去了石樵洲的红房子?” 石樵洲的红房子传闻乃梅刹门的老巢,当今门主据说叫谢芊芊,虽一介女流但武功容貌一直为世人津津乐道,自从昨晚发现黑衣人是梅刹门所为,窦骁扬不免心里蹊跷,他自认为没有得罪过江湖称霸的梅刹门。 更何况他曾听过传言,梅刹门之所以在江湖上称霸,多半是有皇室势力撑腰,回想往昔从北皇宇文凌邕嘴里也听到过梅刹门的众多事迹,所以窦骁扬不想贸然行动。 窗棂格子里窜进的冷风吹的暗影脸上的黑纱浮浮荡荡,恍惚间那白皙如瓷的眼皮底下一抹红艳艳的莲花若隐若现,暗影抱胸而立,声音清润冷沉:“属下看的清清楚楚,宇文景逸那小贼勾着那女子的腰背进了红房子。” “那女子是谢芊芊?”窦骁扬扶手弹额,侧腰靠在沉香木的屏风上,黑亮的双眸暗沉的如天边的乌云,刀刻般的俊颜越发的紧蹙。 他细细想了半夜,纵然梅刹门绝立于江湖,但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袭击他!况且他与那梅刹门一向没有任何仇怨,他想不出那谢芊芊竟敢对自己下手!梅刹门背后肯定有“贵人”主使,那人便是宇文景逸吧!窦骁扬嘴角越过一丝冷笑,清冽深邃的像冬夜霜降。 “应该是她。”暗影眉头紧锁,抬手拂去黑纱上的飘扬的墨发,剑挺的鼻尖被冻的通红,双手交叠拧紧:“传闻梅刹门的门主谢芊芊只穿红衣,簪红花。” 暗影摸着冰冷的粗粒指尖回想,那女子一身轻浮扭腰攀上那小贼的手臂,头上夸张的簪着艳俗无比的大红花,隔着数丈远,他都能闻到那媚俗的脂粉气,暗影想着一张脸又沉了几分,眼底涌出一丝厌烦。 “那就是了。”窦骁扬伸手勾唇,朝卷帘后的内室看了一眼,目光凌厉的扫向暗影:“昨晚清水堂关押着的黑衣人和那具尸体都被人劫走了,你去查....” “已经被属下给截回了。” 窦骁扬话还没说完,暗影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唇瓣,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是梅刹门派出的同党,被属下追至西郊水洼给击毙了,那一人一尸已被属下藏在一个极其隐蔽之所,恐她们翻了天也找不到。” 窦骁扬暗暗舒了口气,抬手拍了拍暗影的肩头:“干的好!明日我就....” 内室里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窦骁扬摆手让暗影退下,他只甩了甩衣袖,眨眼间暗影已无踪迹,只那屏风上的轻纱扬起了一角。 转身甩步去到内室,槿同脸色暗红的偏头咳嗽,两名侍女小心翼翼的在一旁伺候,看他进来忙的退到一边,窦骁扬沉眸让她们出去,自己拉过软凳坐了上去:“好些了么?” “昨晚受伤了为何不告诉我?”窦骁扬眉宇渗出一丝愠怒,拂了拂衣摆处沾染的雾水,他冷脸暗沉道:“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没命!” 床榻上的槿同形色憔悴,干裂的唇瓣冒出几丝血珠,颤抖着唇角:“将军,是属下无能,丢了重要的人犯....” “别转移话题!”窦骁扬沉声呵斥,看着槿同面色枯槁的样子,窦骁扬心里越发的冷寒起来:“那人犯和死尸都被暗影追回来了,我说的是你为何受伤了要强撑?” 槿同扯了扯唇瓣,脸上倏然泛起一丝笑意,抚着心口轻喘:“幸好追回来了...”又睨了睨黑着一张脸的大将军:“本来区区一箭属下也没放心上,自己随手就拔出来了,不料后半夜伤口剧痛,属下料想可能是中毒了....” “所以你就喝酒麻痹伤痛?”窦骁扬翻了翻青色的眼皮,伸手帮槿同掖好被角,满脸的黑线乍起.. 槿同怔了怔,轻启着嘴角笑了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都是属下的错,害的....” 他昨晚实在疼的受不了就喝了一壶酒,哪知一觉睡到凌晨,寒气侵体间他猛的神经一绷,窜着去那清水堂一看,偏房里的一人一尸皆不见了...” 第七十二章 哪来的谢表姐? 看着槿同生生疼的发白的脸,窦骁扬心底骤然暗了暗,双眸冷冽的比枯树上的霜花更重:“看来那人迫不及待的想要除掉我了,以后跟我出去办事,你务必要多加小心。” 思及此处,窦骁扬眸光一深,对了锦绣卷帘外的杨嬷嬷递了个颜色,杨嬷嬷颔首会意,带着帘外的婆子婢女们走了出去。 “将军,莫非...那晚的黑衣人是太子指使的?”槿同咳了咳,拉过床头的墨枕垫在后腰,铜铃大的眼眶睁的溜圆:“难道他知道那些宫娥是我们所杀?” 窗棂缝里钻进来的寒风吹的青色窗幔卷起了一角,窦骁扬没有说话,却半眯着眸子陷入沉思。 那日看着那清丽少女被林仙莹和几名宫娥带走,他疑心有鬼就跟了上去,掠身穿在那小竹林伏身前进,目送那清浅少女步子缓慢的朝那东偏殿行去。 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只见那几名宫娥形色慌张的折回,嘴里念念叨叨的,竖耳听了不到几句,他总算明白了,那几名宫娥和那林家大小姐林仙莹根本是一丘之貉,意欲合谋加害那少女。 不做片刻停留,对槿同使了个眼色,陡然间锋利如刀般的竹箭出鞘,瞬间几名脸色阴沉的宫娥立马没了声响,顺着冷风像飘落的黄叶般朝草堆里倒下.... 简单吩咐了槿同之句,窦骁扬身形矫健如狼般在竹林里穿梭,还未行至那暗红的石墙下,便见那抹紫色的身影从断垣颓阶上奔了下来,身姿轻盈的卷进荒殿边的小径中,还来不及眨眼她人就消失在那白茫茫的芦苇荡中,好似朝着那碧波上的石桥方向跑去。 看着她出来,窦骁扬心里悬着的石头也轻松的落地.... “将军...将军...”槿同看着沉思入神的窦骁扬,忙的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惨白的眉宇躬成了一个扇形:“难道那太子殿下真的有所发现?” “应该没有发现。” 窦骁扬抬手按着微怔的眉心,随身坐到垫了厚厚绒毯的椅子上,细碎的阳光照在窦骁扬晦暗不明的眼角,他长而卷翘的睫毛不停颤动,瞬间目光像淬了冰雪:“今日就进宫面圣,顺道打听一下那东宫的动静。” “将军...咳..”槿同半趴着身躯咳嗽,面色凛然道:“属下...属下也想去。”说着就要挣扎起身。 窦骁扬眼疾手快的撑住他下滑的身躯,压低嗓音:“你好好修养一阵,我会带暗影一起,放心吧!” 望了一眼垂头丧气颓然卧靠的侍卫槿同,窦骁扬甩步走了出去.... - 此刻的大冢宰府花厅却一片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大厅中央的黄铜大鼎火盆里银丝炭烧的霹雳巴拉,黄橙橙的火光好似春天的暖阳把大家伙的脸庞都熏的红红的。 傅骊骆脸上挂笑的在与一旁的古墨画攀谈,二房的嫡夫人梅氏和妾室陈氏也在与软榻上的梅老夫人嬉笑打趣。 唯独香案旮旯边上的杨素琴母女,面色讪讪的勾腰坐在矮几凳上,一袭粉裙的古云画眼眶蓄泪,素手一下一下的扯着绢花裙摆,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往昔娇艳的容颜此刻像枯败的花骨朵,鲜艳的粉裙也罩不住那满面的郁色和忿然。 梅老夫人拉了拉身上的暗蓝锦袍,抬起浑浊的眼珠子细细的,朝大软椅上浅笑倩兮的傅骊骆打探,看她身材纤细,颜色娇俏,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白玉兰,眉梢一粒红痣则让这朵白玉兰娇媚无比,不由得心底一软,又换了一副心肠。 瞅了瞅旮旯处脸色暗灰的古云画,梅老夫人抬起带着玉翠扳指的手朝傅骊骆招手,和颜悦色的笑着:“兮丫头,你来...” 傅骊骆放下手中的暖炉,浅笑着上前屈身:“老夫人...” “兮丫头...”梅老夫人缓缓拉过傅骊骆葱白似的指尖,卧在掌中摩挲,老脸微红语重心长道:“往日都是我这个做祖母的严苛了些,但说到底也是你们太皮实了些,祖母这次回来一看,兮儿不但容貌长的娇俏,连性子也沉稳了不少,祖母看着实在高兴。” 傅骊骆不动声色的坐在一旁软凳上,笑意盈盈的看着梅老夫人。 梅老夫人突然话锋一转,冷眼看了眼神色俱衰的杨素琴母女,朝矮几上的古云画招手,又握着傅骊骆的手劝说道:“看在老身和你父亲的面上,兮儿就原谅这不懂事的画儿一次吧,那乡下田庄苦寒,画儿要去了那细皮嫩肉的怎受的了!”说着狠狠瞪了眼垂在一旁的古云画。 古云画瑟缩了一下,抬起泪水涟涟的眸子轻轻的啜泣着,猛然一把拉过傅骊骆的手腕:“姐姐原谅妹妹一次吧!妹妹也是鬼迷心窍听人唆使才会...” 古云画杏桃似的眼眸微微红肿了起来,看起来犹见犹怜,豆大的泪珠沿着她苍白的俏脸滚落,瘦弱的身躯抖的像寒风中摇摆的娇花。 傅骊骆掩住嘴角的讥笑,面色如玉的小脸沉了沉,轻轻抽回自己的手:“我竟不知妹妹是听人唆使的!傅骊骆又颇有深意的朝那垂腰的杨素琴瞥了一眼,淡淡咬唇:“莫不是受姨娘唆使,妹妹才那般对我下手?” 话音刚落,犄角处垂首勾腰的杨素琴倏然奔了过来,脸色煞白的摇头:“大小姐,妾身不敢啊!妾身哪里会...”说罢心虚的声若蚊蝇的垂着眼睑,嗫嚅着干枯的唇瓣,斜眼睨了睨软榻上面色晦暗的梅老夫人。 “看在老夫人的面上,我也不再追究了。”傅骊骆朝云锦软榻上的老夫人浅浅一笑,潋滟般的眉宇笑颜如娇花,双目清湛的看向面皮舒展的老夫人:“老夫人仁慈,孙女不敢不听命,也不想云画妹妹这谋害嫡姐的名声传出去,但云画妹妹和姨娘终归是错了,错了就要受罚...” 傅骊骆说着眼神如尖刀一般朝缩着脑袋的古云画和杨素琴射去,眼眸冷寒的如塞上冰霜。 古云画苦着一张脸,单薄的身躯越发颤抖的厉害。 梅老夫人双手交叠抱紧怀里的暖炉,掀开青色的眼皮朝傅骊骆略去:“那依兮儿看,怎么惩罚这画丫头和杨姨娘?” 傅骊骆伸手拢了拢肩头上如瀑的发丝,小脸微沉:“云画妹妹谋害嫡姐,杀害贴身女使,手段之毒辣阴险,实在令人不耻,原本打发去庄子上已经算是开恩,现如今为了父亲大人和老夫人的颜面,我也只好作罢!但为了给她长个教训,此等作恶绝不能姑息,所以兮儿以为,断她三年的月钱并禁足二年就是。” 众人皆抽了抽气,面色骇然的一惊。 三年不给月钱倒也罢了反正也不会饿死,但这禁足二年,谁受得了!那不是要活活囚禁府邸么? 梅老夫人转动着浑浊的眼珠子,看了看面色清冷的傅骊骆,终叹了口气:“也罢,就按兮儿说的办,也是该好好给她一个教训。” 瞅了几眼面色如土泪痕斑驳的古云画,又望着颤巍巍缩颈的杨素琴:“杨氏虽为妾氏,但一直以来都依照夫人位份管家多年,你没有管教好画儿也不能姑息。” 老夫人斜眼狠厉的刮了一眼缩脑的杨素琴,沉吟了一会又道:“念在你照拂轩儿多年,奖罚参半,就罚收回你的管家之权,往后还是照旧按姨娘位份行事吧!” 杨素琴涂着蔻丹的指尖在纱袖里攥紧,长长的指尖生生陷进了皮肉,她卷着一张煞白的脸,面有不甘的垂腰定在原地,一双美目淬了毒液一般斜眼盯着一身清浅的素衣少女。 傅骊骆把她们娘俩的神色尽收眼底,定了定神,她浅浅一笑,流光波动间眉梢处的笑意仿若掬了一捧清辉:“老夫人安排的很是,想必姨娘日后定会循规蹈矩,不会越了本分。” 本分两字的尾音拖的很长,合着她清灵婉转的音调,听的让人浑身舒畅,却也别有韵味。 佝偻着身子的杨素琴一张脸早已气的青黑,锋利的指尖生生被她掰断落在掌心,恨不能一口咬牙崩碎。 二房嫡夫人梅氏正襟危坐的昂首,朝边上脸色讪红的妾室陈氏看了一眼,目光赞许般的朝那清丽少女看去,少女身姿娉婷纤柔,却自成一股风流气韵。 目光还没来得及收回,又看见那少女莞尔笑道:“老夫人只收回杨姨娘的管家之权未免有些轻纵了些...”傅骊骆摸着下巴靠近一脸戾气的杨素琴,来回徐徐踱步。 梅老夫人抚着钝痛的额角,露出半颗晶灿灿的金牙:“那依兮儿的意思...” 她实在是有些头痛,想不到几年未见,那任性跋扈的小丫头片子竟这么的难缠,心思倒也伶俐了不少。 “杨姨娘有愧父亲大人的嘱托,不但没有管好府中事宜,还教坏了云画妹妹。”傅骊骆蓦然手袖一甩,眸光如烟雾般沉了几分:“既然杨姨娘有负父亲恩许,那往后不但位份照旧按姨娘来办,称呼也得改,还是照旧喊姨娘比较合适。” 梅老夫人倏的正欲张嘴,傅骊骆又卷着细白的素手坐了下来,轻咬贝齿含笑道:“那杨姨娘也罚二年月钱吧!以儆效尤!” 此话一出,梅老夫人老脸似秋月般又淡了几分,但干树皮般的嘴角还是扯过一丝笑意,颔首道:“就按兮儿说的办。” 杨素琴捏着素帕的手心一抖,紧跟着一个趔趄,身姿如扶风弱柳般栽了下去.... “娘,娘”古云画抬起红肿的双眸飞奔过来.... 梅老夫人厌烦的瞥了一眼,又以为杨素琴是故技重施,随便拨了几个婆子把那杨素琴直愣愣的给抬了下去。 众人正欲清净喝茶,翠玉镶珠的卷帘被拨的叮当,李嬷嬷掀帘进来禀告: “老夫人,大小姐,谢小姐来了。” 傅骊骆一脸狐疑的,望着软榻上霎时喜笑颜开的梅老夫人:“谢小姐是...” “是你姑母家的表姐呀!”梅老夫人忙的让李嬷嬷请人进来,一边拉过傅骊骆冰凉的素手笑道:“你这位表姐呀我也见不着几次,这次定是听说我回来了,所以才特意来看我的。” 傅骊骆凝眉暗暗思忖,什么表姐这么神秘?倒也没听任何人提起过,她一直以为古兮的表姐,只有长兴伯爵府的沈浣碧,不成想又冒出来一位! 还没晃过神,一抹艳丽的红就从卷帘边乍了出来,随机而来的是一声娇唤:“外祖母安好!芊芊来迟了...” 芊芊?谢芊芊? 第七十三章 触景伤情 帘起帘落间,一股子奇特的幽香随着女子身姿晃动而四散蔓延,傅骊骆抬手掩了掩口鼻,颦眉看向坐在湛青绒毯上的红衣女子。 一身艳丽大红色的裙衫紧紧束在女子玲珑的腰身上,那凹凸有致的身形纤纤袅袅,杏仁般妩媚狭长的双眸仿若蓄了一汪清泉,眸光盈盈间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好似会勾人魂魄般的柔媚。 她巴掌大的小脸上小小的琼鼻挺立着,鼻尖处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痣更添媚态,唯一略显突兀的是那红艳艳的唇,小圆而又丰厚,她抿唇说话间,那唇上的皮肉浅浅上翻,略带几分风尘之气。 “芊儿,怎的这会子有时间来看我这个老太婆?”软榻上的梅老夫人坐正身子,伸手握着谢芊芊冰凉的小手,摩挲着她莹白指腹中薄薄的茧子,眼底一片心疼:“你那绣房就你一个人打点么?千万别太累着啊!” “外祖母放心,芊芊不累。”谢芊芊上前搂了搂梅老夫人的肩头,一双美目也渐渐通红,好似要淌下泪来:“绣房的活计倒也不累,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会想起爹娘....” 梅老夫人早已泣不成声,一把抱住谢芊芊的腰际嚎哭起来:“想起你娘,我这颗心就疼的受不住啊!”梅老夫人抚着心口,老泪纵横的抱着谢芊芊恸哭。 众人都红了眼眶,忙的垂首抹泪。 话说这谢芊芊的母亲并非梅老夫人亲生,是从一个远方亲戚那抱养的,梅老夫人那会子刚嫁给古兮的祖父,时任滨州刺史的古大人,但因二年后都未生育,她身为妾室又没有生养,梅老夫人当时特别焦虑,故而抱养了谢芊芊的母亲。 说来也怪,自从有了谢芊芊的母亲,她次年就怀上了珠胎,不足十月便诞下了一个男婴,也就是现在的二房老爷。 虽然有了自己的亲生子,但对于当时抱养的女婴,梅老夫人当时还是一样的视如己出,等到那少女豆蔻年华便做主把她许给了世代簪缨的安都谢家,刚嫁过去的几年那谢家颇得圣恩,小两口也伉俪情深,日子倒也过的顺遂。 可就在芊芊十一岁那年,突如其来的灾难降临,时任安都刺史的谢景亮和其夫人在上京路上被流寇斩杀,远在安都的芊芊也一夜不知所踪。 梅老夫人和古钱苦苦寻觅了多年,终于在一家绣房找到了她,不过她已经是绣房的当家老板了。 傅骊骆睨着梅老夫人神情哀痛的样子,终是有些不忍,提裙信步上前浅笑:“老夫人不必过于哀痛,姑爹姑母虽已仙逝,但好歹芊芊表姐能伴你膝下,也算是福气满满了。” 说着说着,傅骊骆一双水眸也变的通红,心里的伤口又逐渐裂开,好似要淌出血来,想起宁西侯府几百条人命,想起鹣鲽情深的父母,还有那早亡的年仅不到八岁的妹妹,傅骊骆恨不得把那对窝在东宫的狗男女撕成碎片。 “这位是?”谢芊芊抬起泪痕遍布的小脸,黑漆漆的眸子上下打量着眼前容貌绝色的少女。 梅老夫人拉过泼墨大引枕靠在后腰,抬眼嬉笑着拉着傅骊骆的手,搁在谢芊芊的手背:芊儿,这是兮儿呀,你们小时候不是最要好么?” 谢芊芊楞了一会,倏然抬眸娇笑:“记得记得,兮儿长的越发的娇艳了,我都差点认不出了。” 说着又拉着傅骊骆的手,笑的似三月的春风般和煦:“兮妹妹要是平常在府里待的烦闷,可以去春秀巷的飞絮绣房找我解闷。”谢芊芊略显肥厚的丰唇向上翻起,白如贝子般的牙齿齐齐整整的露了出来,却给人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只那抬手拨动间带出的香气惹的傅骊骆俏脸微荡。 虽不喜谢芊芊身上的那股子香气,但傅骊骆面上还是淡淡的挂着笑意,不露痕迹的抽回细手,梨涡浅浅道:“谢谢姐姐,往后定去叨唠。” “芊芊几时从大洲关隘搬到这京都的?” 旁坐上刚还一脸讪红的二房妾室陈氏因先前傅骊骆一口一口姨娘,说的她一直垂眸丧气,这会子见众人的注意力都落在刚来的谢芊芊身上,不免也跟着搭起话来。 “芊儿三个月前就来了京都。”梅老夫人率先开口,抬手把手里暖烘烘的赤铜暖炉塞进谢芊芊掌心。 傅骊骆垂目挡下眼中迅速凝结下的水汽,只侧目轻启唇瓣嗔怪道:“芊儿姐姐三个月前就来了京都,为何不来府上坐坐?” 嘴上浅笑着嗔怪,傅骊骆心里却在起疑,这谢芊芊三个月前就来了京都,为何一直不来府上拜访,可见古兮与她的情分也不是很深。 梅老夫人见傅骊骆语气里有责怪谢芊芊之意,不免出口解释:“芊儿性子独立,况且她亦早就写信告诉了我,兮儿你就别怪你姐姐了。” 傅骊骆伸手接过蔓萝递上来的小手炉,眼眸如梨花般净透明亮:“老夫人说哪里的话,我怎会怪芊芊姐姐,我不过是见着姐姐看着亲切,想她常来府上走动走动罢了。” 一席话说的梅老夫人心悦不已,拿起圆案上滚热的茶盏放到谢芊芊手心:“芊儿也别太念着过去,你娘知道你现在过的好好的,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说着又拿起帕子替谢芊芊拭去眼角的泪花,自己又淌下泪来:“你既然来到了京都,也别一个人闷着,平常也常来这里走走,想必你兮儿妹妹还有你舅父也会高兴。” 谢芊芊轻轻啜泣着抹泪,一张小脸像红艳入骨的芍药花。 梅老夫人又哀叹了一声道:“虽说你母亲不是我亲生,但我却把她看的比亲生的还亲,还记得那年....” “母亲,好好的又提那些不开心的做什么!”二房嫡夫人忙的浅笑着上前打断梅老夫人的话语,又端起谢芊芊面如凝脂般的小脸:“芊儿也别太伤心了,你娘在地下也想你开心不是!” “唉!都是我的不是,不提不提..”梅老夫人抬手帮谢芊芊拂去鬓角的碎发,一脸慈爱的看着她吃茶。 傅骊骆终于理清了这谢芊芊的来历,原来谢芊芊母亲不是古兮的亲姑母,也难怪古钱平常也没有提过这位谢芊芊,蔓萝更是没有说过,合着根本就没有血亲关系嘛! 但回头一想这谢芊芊也是个可怜之人,全家上下就独盛她一人,但说到底还留有一个活生生的躯体连带着鲜活的灵魂,不像自己只剩一抹幽魂借居在别人身上,想到这诺大险恶的人世间只剩自己这一抹幽魂飘荡,傅骊骆心底蓦然升起阵阵荒凉。 两行清泪顺着她白皙润滑的鬓腮处悄然滑落,像暗夜星空中飘渺空灵的流星。 一旁吃茶娴静不语的谢芊芊,见傅骊骆无声的垂泪,忙的伸手扯她衣袖:“兮儿妹妹怎的哭了?” 傅骊骆怔了怔,偏头抹去面上的湿滑,勾唇浅笑着回眸:“都是老夫人,好好的提那去世的姑母,害我好生难过!” 俏生生带着娇憨的声音听着让人心里倒也爽朗了不少。 梅老夫人干咳了几声,面色舒展了不少:“唉!不说了不说了,兮儿和芊儿也不许再哭了。” 说着大家都跟着笑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李嬷嬷过来喊众人去后院用饭.. 大家伙挑起卷帘门一瞧,院里庭中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鹅毛般的大雪搓绵扯絮般的纷纷扬扬。 众人忙拿起门框犄角处备好的雪披搭在肩上,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傅骊骆只觉得心口一阵钝痛,八年前的那夜那雪也这么白这么大... 突然喉咙涌出一丝腥甜,庭外白的刺眼的光芒让她睁不开眼眸,傅骊骆木然的靠在蔓萝肩头,一张小脸比雪景还白上几分。 “兮儿妹妹可是哪里不适?”谢芊芊忽然回眸寻她,绕过红木漆柱提裙拐了过来,满脸忧色的去抚傅骊骆颤抖的肩头:“妹妹...兮妹妹...” 傅骊骆垂首窝在蔓萝怀里,拿帕子堵住唇瓣,倏的吐出那满嘴的腥红,卷着眉心抬眼浅笑:“芊儿姐姐不必担心,我没事,只是刚猛的被风侵了,头有些疼。” 谢芊芊瞅了瞅雪白如画的庭院,看那絮子般大雪飞扬,裹了裹身上略显单薄的纱衣,扬唇浅笑:“是呢!这风雪说来就来,也没个预兆。”又伸手摸了摸傅骊骆微凉的额头,看着蔓萝道:“快扶你家小姐先回房休息吧!” 蔓萝点头应是。 “芊儿姐姐抱歉了。”傅骊骆抬起小脸,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本来你来府里做客,我定是要作陪用膳的,但这会子身子实在...” 谢芊芊看着傅骊骆忽然一副孱弱绵绵的样子,哪里还有先前的伶俐模样,心底闪过一丝疑惑,只浅浅勾笑道:“无妨!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先去那边用膳,饭后去看你。” 说着抬脚就沿着众人踏过的脚印跟了上去... 大风夹着刀子似的大雪飘在傅骊骆莹白的小脸,她腾的抬手掩面,慌乱的一把推开跟前的蔓萝,骤然勾腰,扶住漆红的廊柱喷出一口殷红。 第七十四章 莫要打草惊蛇! 暖阁里烧的火盆正旺,熏的青色纱帐里的人儿脸蛋滚烫,原先还苍白的一张小脸,此刻红艳艳的,傅骊骆迷怔惺忪的睁开一双眸子,除了身上有些虚软无力,精气神到比在花厅那会好了很多。 “小姐您吓死奴婢了。”蔓萝挑开半边床幔,把灰鼠皮的锦披裹在傅骊骆撑起的上半身,苦着一张圆脸紧紧拥着傅骊骆。 蔓萝回想起晌午时的情景,此刻还是惊心,大眼鼓鼓的死死盯着雪地里流淌的血红,蓦然回头,那苍白的人儿像枯叶蝴蝶般,抖着纤长的睫毛,气若游丝般的伏身在那廊檐下。 傅骊骆轻轻推开蔓萝压过来的身子,抬手抹她眼角的泪水:“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咬了咬唇忽觉得嘴角干裂,让蔓萝给倒了半盏茶喝了个干净,温热的清茶下肚傅骊骆觉得整个人又活络了不少。 抬起一双水润清眸朝梨花窗棂去瞧,晌午还搓绵扯絮纷纷扬扬的大雪,此刻却零零落落星星点点,忽想起那谢芊芊,偏头拉着蔓萝手袖询问:“那芊儿姐姐走了?” 傅骊骆觉得对谢芊芊说不上好感,却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触,虽相处时间很短,但从谢芊芊的眼睛里,傅骊骆看到了坚韧果敢以及那零星的孤寂和悲凉。 亦如她自己的影子。 蔓萝自是察觉不到傅骊骆此刻的心境,起身从红木圆案上,端出热气腾腾的青瓷深碗,坐在床沿笑着拉傅骊骆的素手:“芊芊小姐和老夫人,还有二夫人都来瞧了小姐,刚出去没一会,老夫人又特意吩咐小厨房,炖了白玉团子软米粥送来,小姐您快吃些吧!” 蔓萝把碗送至傅骊骆跟前... 傅骊骆神思恍惚的撑额,直勾勾的盯着瓷碗里透白晶莹的绵粥,她却一点胃口都提不起来。 先前吐了那样多的血水,想必元气也损耗了不少,要是能吃一丸那续灵丸就好了,傅骊骆凝眉暗忖,可翩翩那时自己一时气急把那小瓷瓶给扔了.... 傅骊骆心里很是懊恼,倒是自己小性,辜负了那男子的一片心。 心想着俏脸渐渐发烫,瞬间一片酡红,忙的从蔓萝手里接过瓷碗,小声嘟囔着自顾自说:“一瓶药丸有什么稀罕的,丢了就丢了...” 蔓萝看着自家小姐双颊霞光似的小脸,又听见她说着药丸,不免嘿嘿一笑,蹭的抬起衣袖摸出一个小瓷瓶。 溜圆黑亮的大眼睛泛着狡黠的光芒,又像狡兔般跳开,立在床沿眨眼嬉笑:“小姐,您说的是不是这个?” 傅骊骆楞了一会,倏的抬手去要:“你几时捡起来的?”又掀开被子作势要下床:“你快给我。” 心底似一阵暖流划过,又似四月春光,顿时明媚了整个暗沉的心神。 “小姐先把粥吃完吧!”蔓萝像哄小孩子似的抬眼叮嘱道,又拿起瓷瓶摇了摇,靠近傅骊骆耳朵轻语:“这满满一瓶子药丸,想必窦大将军定是废了不少心思,窦将军对小姐真的是极好的!” 傅骊骆喉咙一滚,素手掩住唇角连咳了几声,忙的把瓷碗递给蔓萝,眼眸瞬间冷厉了起来:“你混说什么!不过一瓶子药而已....” 说到最后,声音却越发的低沉下去,垂眸去看镂空黄花梨的窗棂落于金丝棉被之上,其上的金线缓缓晕出一抹光来.... 霎时流苏卷帘拨动,沈嬷嬷佝偻着肩,端了一个漆木托盘侧身进来,上面放着一细瓷盅子。 “小姐,快些把这药汤喝了。”沈嬷嬷动作轻缓的把盅子放在案上,垂腰立在屏风边上:“老奴盯着小火慢熬了几个时辰,小姐快些喝吧!” 傅骊骆心里暖洋洋的,忙的招手让其端过来:“嬷嬷有心了。”伸手接碗皱着眉尖仰头喝尽,不经意触到沈嬷嬷冰凉入骨的指尖,那老树皮一样裂开的手掌尽是道道红痕,傅骊骆不由得心下一沉:“嬷嬷这手怎么了?怎么都裂成这个样子?” 抬手捏着蔓萝递上来的蜜饯,斜眼睨了眼蔓萝道:“我上次不是说了么?沈嬷嬷同洪嬷嬷一样,只管教领院中小奴婢,其他粗活不用干。” 蔓萝扁了扁嘴,呐呐的垂首立在一旁,心里生出一些委屈,哪里是她要求沈嬷嬷干那些个粗活的... “小姐,您别怪蔓萝姑娘,不是她要老奴干的。”沈嬷嬷连忙屈身上前为蔓萝辩解,一双枯藤般的双手垂在腰际,惶惶不安的低着脑袋,轻声嗫嚅道:“是老奴清闲不得,想找点事做的。” 傅骊骆知道这沈嬷嬷,原本是古兮的母亲嫡夫人沈星若的贴身嬷嬷,沈星若难产而亡,伺候过她的婆子丫鬟,不是被杨素琴发卖,就是被赶到偏院做粗活,更有好些被活活折磨致死。 说来也是缘分,要不是那日在浣衣院见沈嬷嬷被欺凌,自己也不会为她出头,要是没把她回来,估计这会子早被那狠毒的杨素琴弄死了吧! 傅骊骆心里很是感激沈嬷嬷的衷心和善意,傅骊骆伸手抚着沈嬷嬷开裂渗血的掌心,目光暖的似明媚春光:“等明日胡大夫来了,我让他开些药膏给你,嬷嬷也别太累着自个了,小丫头们要是偷奸耍滑,你尽管拿起老人家的派头去罚,要如若还不听劝,你只管告诉蔓萝,蔓萝自会收拾去。” “欸!老奴记下了。”沈嬷嬷眼中蓄泪,身子颤巍巍的佝偻的越发深了。 蔓萝本来委屈巴巴的一张脸,听到自家小姐让她做主处理院中事物,又欢喜的抬起圆润的下巴,小胸脯挺的鼓鼓的,忙的拉起沈嬷嬷衣角:“嬷嬷手巧,庭中的花儿开的娇艳,小姐看着很是喜欢。”又摸着沈嬷嬷老茧遍布的双手道:“那些个粗活嬷嬷安排柳儿她们干就是了,嬷嬷只管躲懒,看谁敢说!谁要是不服,我第一个撕烂她的嘴。” 傅骊骆看着小婢女厉害干练的样子有些好笑,忽困劲上来神色有些疲乏,故摆手让蔓萝送沈嬷嬷出去,自己又打算卧下耍懒,不料想卷帘门外一阵爽利的娇笑传来: “兮儿妹妹,身上可好些了么?” 翠玉珠子拨的乍响,一道红色人影闪了进来,傅骊骆细手微蜷,声音如侵了泉水般温润:“芊儿姐姐,快快请坐。”说着就要爬起身子。 “兮儿妹妹躺着吧!仔细风侵了。”谢芊芊一边伸手接过蔓萝递过来的茶盏,一边朝傅骊骆摆手。 傅骊骆支起身子,拿宽枕垫着腰部,冷风吹的卷帘门咯吱作响,屏风后的青色窗幔也被吹的扬起,傅骊骆伸手拉过谢芊芊的纱袖,梨涡浅笑:“芊儿姐姐今日就在府上小住一宿,等明日再回去?” 傅骊骆看着谢芊芊单薄的衣衫有些心疼,赶忙拿出怀里的小手炉塞给她。 “不了,姐姐我还有些事儿,今日就先回去了。”谢芊芊狭长的媚眼闪了闪,眼底涌出几分温润,对于眼前绝色的少女,她也心生好感。 如果她知道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她肯定会鄙弃自己吧!谢芊芊嘴角扯过一丝苦笑,古井般幽深的眸子沉了沉,放下手中的杯盏起身:“兮儿妹妹好生休养,姐姐就先回去了。” 傅骊骆也利索的起身披衣:“妹妹送姐姐出去。” 还未等谢芊芊开口,傅骊骆又抚衣浅笑:“妹妹就权当出去走走,欣赏欣赏雪景也好。” 听傅骊骆这么一说,谢芊芊也无奈的勾唇含笑,怜爱的伸手帮她鬓发,傅骊骆一身浅紫色如意纹的交颈袄裙,在暖阁黄橙橙火光的笼罩下,倒显出几分出尘绝世的仙姿。 “妹妹真美。” 谢芊芊由衷的称赞,抬眼看傅骊骆拿一根极素雅的莹珠坠子插入发间。 傅骊骆转眸含笑,信步走过雕花屏风后边,拿出一件樱红色的锦绣长裙递给谢芊芊:“这是妹妹前几日刚新制的,姐姐要是不嫌弃就穿上吧!” 谢芊芊怔了会,倒也爽快的接下:“那姐姐就却之不恭了。” 不大一会,两人披了雪披,缓缓的从拱门石墙下行出.... _ 离大冢宰府不到几丈远的东街小口,一身墨蓝锦袍的男子脸色灰暗的赶马前行,身后跟着同样面色不悦的侍卫。 侍卫黑纱遮面,只探出一双深潭般的双眸,路上行人和卧在酒肆里吆喝的酒鬼,时不时探头瞅上几眼,在望到男子刀尖般的眸光时,又惊骇的缩回脑袋。 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寒冽萧瑟的街头回响,除了酒肆里传来的忽高忽低的吆喝声,便只有雪花似枯叶飘坠在地的细碎声。 “将军,难道圣上不打算追究么?”暗影越马上前,盖在面上的黑纱早已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花。 窦骁扬身子一滞,抬眸朝那巷子里的朱红漆门看去:“圣上心里有数,且等等吧!反正活人和死人都交上去了,圣上都说了莫要打草惊蛇,况且....” 突然话音嘎然而止,窦骁扬连忙摆手,腾的侧身闪到白驹身后,一双凤目倏然上挑,定定的朝那朱红大门下瞥去... 暗影狐疑的顺着窦骁扬的视线往那巷子掠去,待看清那红衣女子的脸面时,暗影一双漆黑深邃的双眸,不由得紧了几分:“将军,那不是梅刹门的谢芊芊么?” “她怎么来大冢宰府了?” 暗影抚着马背,伸手拂过眼角的碎发,眼光似烛火似的紧紧盯着那妖媚的红衣女子... 待看她疾步绕进小方台的五尺巷,暗影忙的敛眉请示窦骁扬:“将军,跟不跟上去?” “不用!” 窦骁扬卷了卷眉心,修长的手指顺着白驹长卷的须发,眸光一深:“看样子这女魔头与大冢宰府的古大小姐很是熟络...”寒冰似的眼眸紧蹙着,半眯着眼朝熟悉的浅紫身影看去,面色逐渐变得温润如初。 却在睨到那悄然消失的红衣倩影时,一张俊颜陡然暗沉了下去:“你忘了,莫要打草惊蛇...” 第七十五章 互诉衷肠 暗影颔首抱.胸默默立在一旁。 窦骁扬狭长的凤目紧紧的跟着朱门下那纤纤人影跃动,待紫衣少女回眸那一瞬,她清澈的水眸生生撞上了男子黑漆的瞳仁,火光电石间,两人皆是一愕,四目清湛,如春日里最轻柔的水波被微风吹皱。 “将军,属下先告退。”暗影黑脸微.熏,抬手摸了摸青色的下颚,朝四周探视了一圈,依稀感觉那圣上派来保护窦骁扬的暗龙卫就在周遭,悬着的心也便放了下去。 窦骁扬摆摆手,自己牵马前行,步子轻快的如飘云端。 暗影黑脸抽了抽,跨上马背朝右侧奔驰而去。 傅骊骆抬眸看着负手立在廊阶下脸色温润的墨衣男子,轻咬贝齿,声音娇柔如糯米甜酒:“将军这是打哪来?”伸手扯了扯肩上下滑的雪披,一双水眸侵了泉水般通透润泽。 她的声音好似有种魔力,轻轻柔柔间就安定了他的心神。 “兮儿小姐近来身上好些了么?那丸药吃的怎么样?”窦骁扬握着缰绳,甩了甩衣袍,忽的走近了她的身,看她白皙娇俏的容颜依旧风华。 只是那清润的眉宇间透着几丝倦怠。 那瓶续灵丸实属难得!是宝雀寺得道高僧文治法师特意献给北皇的,提炼好几年才得二瓶,北皇自己留了一瓶,另一瓶就赏给了窦骁扬。 傅骊骆哪里知道那丸药这么的金贵,不过吃着倒也很好,身上那虚软之气顿时消散了不少,精气神也好了很多。 她盈盈上前,对上窦骁扬一双灼灼如炬的眼睛,那眸中似乎荡漾着和煦如风的盎然春意,傅骊骆玉手微颔,浅浅福身垂眸:“多谢将军,那丸药很好。” 如星子般的雪绒花零零星星的飘落,粘在她的眉眼和如瀑般的青丝上。 寒风簌簌的卷起她束在纤腰上的紫色丝带,连着他墨色的腰封一起缠缠绕绕起来... 傅骊骆忙的低头去拉那不听话的素带,却不知那绸缎般的一缕发丝,飘到了男子剑挺的鼻尖,窦骁扬唇角勾笑,抬手轻轻握着那缕青丝,入手的触觉如锦缎般丝滑,带着一股子清幽的香气只钻鼻底。 “那我下次再去要些...”窦骁扬琥珀色的眸子掠起,双手交叠着搓着,挺拔的身躯如大山一般定在原地。 “不用了...”傅骊骆猛的抬眉,小巧的鼻尖划过一丝软绵的温.热,对着眼前呆滞的男子,她惊了一惊,忙的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向后退了一步。 “我先进去了,将军好走。” 傅骊骆一张小脸飞霞如火,提着紫色的裙摆抬腿迈上台阶,看也不看台阶下那出神的墨衣男子,拉过蔓萝的手就要跨进去.. 窦骁扬深邃的眼盯着傅骊骆纤细的颈背,沉默着像在思考什么。 待看见那朱红大门快要合上时,他拧眉奔了上去,用手覆住银色门环,看着门内眼色略显慌乱的少女:“兮儿小姐就这般对救命恩人?”说话间他嘴角的笑意,顿时像坠了万斤般颓然,黑亮的双眸也似沾染了雾气,眨眼间灰暗阴沉让人看不透彻。 傅骊骆缓缓垂下手,看着窦骁扬,咬了咬唇,命蔓萝打开了朱门一角,朝门内游廊和街口各看了一眼,莹润的面皮有些忿忿:“将军非要此刻在此地说么?将军那日的搭救,我自是感激,也不敢忘怀,来日也定会报答将军救命之恩,但....” “不要来日报答,我此刻就要。” 还没等傅骊骆说完,窦骁扬一脸温笑的立在朱门下,一双眸子幽深不见底。 鬼知道那日他有多么的担心她,看着她瘦弱的身躯像枯草般的直坠湖底,他一颗心也似镀上了一层寒冰。 傅骊骆看着他抚在门框边的身姿,又睨进他眼底荡出的笑意,忽想起那句:“其人品之美,翩翩皎皎,有如玉树临风”,浅笑着朝男子面上一带,心里似有暖流划过,美眸顾盼间她已勾腰行了出来:“我要怎么报答大将军的救命之恩呢?” 面上虽清清浅浅的挂着笑,傅骊骆心里却有些慌张,他要是提出自己做不到,或是不想做的条件,该如何是好! 还没等她回过神,只觉得身子一轻,人已到了马背上。 傅骊骆连忙抬手捂住快要惊叫出声的唇瓣,求救似的睨着一旁的小婢女蔓萝,倏然身后一紧,男子温.热的身躯又覆了上来。 男子冷冽舒爽的气息吹拂在她白嫩的耳尖:“陪我去趟北面白桦林?蒽?”慵懒略带沙哑的声音吹的傅骊骆耳根发软,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仿若置身云端。 “蔓萝...蔓萝”傅骊骆抬手蒙脸,一手伸着朝睁大眼睛的小婢女求救... 窦骁扬哪里见过她这般娇.俏的小女.儿姿态,顿时心头一热,宽厚的大掌悄然握在她不堪一握的腰身上,看着她渐渐红透的耳尖,窦骁扬心情大好的朝廊下的蔓萝道:“天黑之前定会把你家小姐送回来。” 说罢,直接无视蔓萝惊诧的张大的嘴巴,浅笑着拥进怀里的人儿,呼的一声,白驹扬雪奔了出去... — 傅骊骆埋首缩在马背上,羞.敛着脸面朝前挪了挪,但又被身后男子一把给扯了回去,后来只好气馁的勾腰僵坐在那一处。 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和身后男子粗.重的喘.息,让傅骊骆大气也不敢出。 不记得穿过了几条街巷,几条官道,只觉得男子手心一顿,白马停在一块空旷的枯木林,傅骊骆抬眸朝四处一望,除了白茫茫的原野和淅淅沥沥的小山包,就只有那光秃秃的树顶上落着的二只寒鸦。 鸦鸟呜呜咽咽的嘶鸣划破寂静的山头,在这荒凉沉寂的白桦林留下声声悲戚和哀怨,纷纷扬扬的雪花还在飘落,落在傅骊骆纤细的肩头,冰寒湿滑悄然化开,却又徒添了几丝伤感。 素手提起长裙正欲下马,却被一把拦腰给抱了下来。 傅骊骆俏脸一片酡红,伸开五指盖在滚.烫的面上,去看那细碎的光芒:“这里赏景倒也有趣。”她故意打开话匣子,斜眼去看男子冷清的面庞。 窦骁扬唇角泛起一丝笑意,忽的伸手攥紧她冰凉的指尖,傅骊骆正欲挣.脱,却看见他漆黑的眼眸沉了沉,倏然听到他夹杂悲切的恳求:“陪我去走走吧!” 傅骊骆乖顺的任由他握紧细手,颦眉朝他目光所到的地方看去,那白茫茫的枯木丛间赫然一块小小的山包乍现,傅骊骆心神凛然,随着他踱步行去。 石子小径在白茫茫的林间蜿蜒交错,笔直的树干上裹着层层冰霜,在日头薄光的笼罩下竟发出晶莹玉润的光芒,像上好的水晶球,晃的傅骊骆一双秋眸雾蒙蒙的,好似水光盈盈的碧波。 傅骊骆小心翼翼的咽了咽口水,轻轻把手从他温热的掌心抽出:“这又是哪一位故人?” 两人在白玉镶嵌的山包停驻。 “我娘。”窦骁扬古井般幽深的眸子沉了沉,抬手去拂石碑上堆砌的雪花:“她长的极美...”他眯起眼睛坐在冰凉的石堆上,剑气的英眉皱得如远山上的清坡。 傅骊骆迷怔的晃神,茫然的抬手想去抚平他紧蹙的眉心,在看到他眼里深沉的眸光时,却蓦然想缩回手,不成想却被他一把攥住,忽然脚下一滑,身子竟歪歪的撞进他坚.硬的怀里。 双靥晕红的如那旖旎的云彩,傅骊骆伸手撑住他热.烫的心口,忙的偏头想站起身子,不料他长臂一身,瞬间扣住了她的细腰,用力把一把扯过她的身子,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你...放开..”傅骊骆猛然伸手朝他扇去,霎时啪的一声,惊的身后枯树上的寒鸦扑通一声,展翅盘旋着飞了出去,带起树梢上的雪珠,洋洋洒洒的落了两人一身。 颈间突如其来的刺骨寒意惊醒了迷怔的窦骁扬,看了看眼前少女桃红的脸颊,和她眼底深深的冷意,仿佛有把尖刀插进了心间,凛下眉眼,眸色暗沉:“你就这么不情愿么?” 难道一直以来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么?难道她每次见自己时的欣悦,都是自己看花眼了么?窦骁扬颓然的垂下双手,脸色有些难堪的定在那里。 傅骊骆用手抚在唇角,跃身逃离他一丈多远,立在山包边上的身子有些轻.颤,她细手微抖,心里已然带起了惊涛骇浪,声音如侵了雪水般清冽:“将军你..有喜欢过...傅骊骆么?” 窦骁扬惊诧的抬眸,眼底深处渗出层层冰寒的波光。 他想不到眼前这清丽绝色的少女,会这么直接了当的问出来,更想不到她会这么直呼那人的名字,一时间他只觉得头痛如裂。 敛了敛青色的眼圈,窦骁扬无助的睨着她脸上滚滚而下的泪珠,抬身想要靠近她:“兮儿...兮..” “你不要说了...” 傅骊骆抬起泪痕斑驳的小脸,用手捂住耳朵,她好怕也好矛盾,她希望他是喜欢傅骊骆的,又希望他是喜欢现在的古兮.. 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何自己要这样! 看着哀戚悲愤的她,窦骁扬觉得自己一颗心像被揉碎了一样,快步上前一把捞过她的身子,用青色的下颚抵住她柔软的发旋:“不是喜欢..” 傅骊骆身子一怔,愕然的抬眼去看他,却听到他如梦魇般的低诉:“我爱她,窦骁扬永远爱着傅骊骆,哪怕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 窦骁扬唇瓣躬起一抹苦笑,抱紧傅骊骆乱动的身子,轻嗅着她发间的幽香,脸上的笑意越发的温柔,抬手抹去她眼角湿滑的泪珠,轻声道:“但我现在也想好好爱你...” 粗.粒的手指骤然抬起傅骊骆抽泣的小脸,深深看进她波光粼粼的水波,抚着她通红的鼻尖,头一低便又覆上了她的唇。 第七十六章 一只小猫儿 傅骊骆面色绯红的从他怀里探出小小的头颅,带着浓重的鼻音咬唇:“你那般的爱她,为何不告诉她呢?” 莹白冰凉的指尖,无意识的轻轻拂过火烧一般的耳垂,眼眸忽的暗淡如天上的乌云,前世的她天天围在那虎狼一样的宇文景逸身后,哪里注意过这男子的悲欢离合! 往昔看他都是一脸的淡漠清冷,好似一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哪怕独自面对她,他窦大将军也是一脸的漠然,傅骊骆哪里想得到,这男子的爱竟这般深沉! 窦骁扬唇瓣勾起一抹酸涩的苦笑,拉她冰凉的指尖紧紧握在温.热的掌心,在她垂眸那一瞬,突然抬高她的下巴飞速的印下一吻,看着她红云蔓延至雪.颈,他觉得喉咙发.紧,双手倏的圈起她的娇.躯:“她全心全眼都是别的男子,我又如何强.夺?” 懒懒散散的语气尽是满满的失落和无奈。 傅骊骆伸手环住他宽阔的脊背,低眸蹙眉,眼睑上浓密卷翘的长睫毛微微颤动着,像一对盛开的豌豆花。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闭上眼眸深呼吸了几次,尖细润白的下颚搁在他肩头,一颗清泪顺着香腮滚落:“你真是个傻子!你不去争取又怎知她不喜欢你!” 热.泪灼的窦骁扬肌.肤生烫,抬手拂去她腮边的青丝,凝着眉眼去看她颤栗紧闭的双眸,干燥的唇瓣像视若明珠似的去吻她光洁的眉心,抓起她的手搁在自己怦怦直跳的心口:“我不会再傻了,这辈子我都要牢牢抓紧你。” 半敛着秀眉窝在他温.热的心口,听他有力狂乱的心跳,青黛色的苍穹下雪花像扯棉絮般的卷落,傅骊骆心里莫名的惊骇袭来,似大海卷起的波涛汹涌,她猛的惊醒,一把握紧他的大掌,抬起骤然苍白的小脸:“那..那你与依儿姐姐的婚约...怎么办?” 她差点就忘了横在他们中间的无数屏障,眼前与她情.意.缱.绻的男子已然有婚约在身,而且他未过门的娘子还是她刚认不久的干姐姐... 一阵冷风荡起直扑她娇嫩的俏脸,傅骊骆一个激灵回神,心里却顿时凉了半截。 窦骁扬垂眸定定的睨着眼前,一张白皙不施粉黛的小脸清丽脱俗,明媚的如那娇艳的水芙蓉。 “我明日就进宫,去求圣上取消婚约!” 他拉她进怀,双手轻轻搓着她冰凉入骨的小手,俊逸丰润的脸上平静的如那无澜的碧波。 本来与那永定侯府联姻也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圣意难却,况且那轩辕依于他,不过是一枚棋子,他们的联姻大抵不过是一桩买卖。 虽然那桩买卖对于他的前途很是重要,但此刻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怀里的女子。 傅骊骆虽知道他的情.意,但他这么不加思索就这么断然说出取消与永定侯府的婚约,她着实还是惊了一跳,那永定侯府正统的权势大族皇亲国戚,放眼整个北奕京都,除了荣宠不衰的大将军府,委实找不出第二家能与之抗衡的大家。 当今圣上能给两家赐婚,实属不奇!但想要取消赐婚谈何容易! 何况谁人不知北皇宇文凌邕是何等的刚愎自用,又是何等的老谋深算! 他怎么会让心爱的铁马将军拒绝那般好的贵胄权势! 拢了拢脖颈处的纱袖,傅骊骆颦眉去看絮子般的零星雪花,眼里布满萧索寒沁的冷意:“圣上要是不允,你该怎么办?” 嫩生生的小脸微微抬起,明眸清亮的竟把树枝上的冰晶衬的黯淡无光。 前世的他们就那样没有交际的错过,这一世她不愿再跟他像二条平行线一样落寞的散开,所以她想知道他心里的筹谋和计划。 “不允我们就逃..” 他微微勾唇,捉住她冰凉的小手放到唇边呵气,浅浅的笑意里带着无尽的欢畅和洒脱,漆黑如墨的双眸似大海深不见底:“大不了我舍了这劳什子的大将军,你断了那娇生细养的大家小姐,咱们浪迹天涯你可愿意?” 窦骁扬抬手拂去傅骊骆青丝上的白雪,大掌抖开身上的黑裘锦袍,把她小小的身子按进去,低头浅笑着睨着怀里的少女。 少女美若远山,琼鼻樱唇,桃腮雪肤,是个顶出色的美人儿,除了这绝色的外表,他更喜欢她有时清冷如梅,有时又娇俏如桃的小女子姿态。 傅骊骆呐呐的依偎在他胸口,听那钟鼓若捶的心跳,面色渐渐被雾气笼罩,鬼知道她差点就脱口而出愿意二字! 但她不能,她有包袱,有责任,她大仇未报,怎能那般跟着他去逍遥快活! 无数个静寂的夜晚,她都从噩梦中惊醒,那血红的液体像无边黑暗的死水欺身压向她,此世重生归来,她定要取那狗男女的性命,不然她无颜面对那几百具白骨森森。 窦骁扬心里一凛,隐去眼底的不安,信手去摸她润玉般的小脸,入手的却是一片湿滑的冰凉,不由得心底一颤:“兮儿,我不逼你,你别哭...” 他哀叹一声,望了望暗沉的苍穹,如烟的雾气像黑纱一般罩了过来,雪花大块大块的像破碎的白布一般往下坠,睨了眼半闭水眸的人儿,拦腰抱起她的娇.躯往山坡下走去:“你放心,我定不会娶别人的,这辈子我只要你一个。” 傅骊骆抬起哭的皱巴巴的小脸,把泪珠全数蹭到他的锦袍上,露出晶莹透白的小小贝齿,梨涡浅浅:“说出来的话可莫要变卦,不然...不然...” 窦骁扬看着先前还哭的跟小猫样的少女,此刻却狡黠的像天上的星子,他想故意捉弄捉弄她,一双眸子邪魅的眨了眨,拿手去蹭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不然如何?” “你要是变卦,我就拿剑.戳.你,戳出千万个窟窿,然后拿去喂狍子...”傅骊骆一张娇颜气的鼓鼓的如杏圆明月,银牙紧咬恨恨的睨他。 突然忿忿的抬手去抚他微蹙的眉心,窦骁扬却满脸淌着和煦的笑意,眼眸温柔似水的溺毙在她的小性.里。 傅骊骆看进他黑漆漆的眸底,那里面的小小少女容貌娇憨的睁大了一双雾眸,两人呆呆怔怔的对视了几秒,忽觉得浑身颤巍巍的,她看着他越发靠近的鼻尖,羞恼的忙的摊手盖在水光盈盈的樱唇上。 “哈哈哈.....哈...哈哈...”他突然开怀的笑开了去,看那片暖色熏透了她的脸面和雪.颈。 “傻狍子是吃素的,它可不会吃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轻笑着拉她面上捂着的葱白似的手指,看她朦胧星眸里扑闪扑闪的黑亮,目光灼灼间倏然扣住她的下巴:“兮儿,我爱你。” 傅骊骆唇角微张,感觉腮鬓处的温热,他的大掌正捻起她一缕青丝挽在了耳后。 凉薄的寒风呼啸而至,吹散了盘旋在空气中的旖旎气息. 抱她上马揉.紧她的细腰,他忽然喃喃低语:“大冢宰大人的谋划恐怕要落空,那东阳王哪里会有机会得到你!”冷邪寒冽的嗓音自傅骊骆头顶盘下,她浑身一荡,这男子还真是个狐狸!莫不是他听到了什么? 那日古钱的意思是让她考虑考虑,嫁不嫁那东阳王还不一定呢!况且与那东阳王只采斗盛会见过一次,她更是连他的样子都记不清! 看着窦骁扬忽然变得灰青的面色,傅骊骆玉手微卷躬在腰际,眼底划过一丝玩味,心里暗暗使坏,小嘴轻撅道:“那东阳王上次凉台一见,我觉得他甚好!如果圣上有意让我婚配于他,我也只好答应喽!况且他又那么的俊逸....” 她嘤.咛了一声,霎时唇上一痛,一股热.烫袭来,男子黑青的脸面盖住了她的娇颜,骤然堵.住了她絮絮叨叨的似尖刀出鞘般的话语。 “你...野蛮..”她沉脸指控他的粗.鲁,声音却软糯的如甜酒在人心头一点点发酵. 傅骊骆气呼呼的抬起胳膊肘推他,却被窦骁扬一把拉的更近:“你要再提东阳王三个字,我就再野蛮一次,你信不信?蒽?” 他拖长了尾音,双手用力掐在傅骊骆纤细的柳腰上,整个头颅都搁在她细弱的肩头,傅骊骆只觉得一股子凉风从肩后涌来,她哪里还敢动,只得乖顺温婉的卧在马背上。 恼恨的回眸去瞪身后那个自负的男子,雾眸转动间竟媚.眼如丝秋水横波,贝齿轻咬,风情无限,窦骁扬不禁看呆了去,半晌才晃了晃神,眉间却黑红了起来。 “不许这么看别的男子,知不知道?”他靠近她白皙的耳根咬牙切齿,一口银牙恨不能咬碎,恨不能拿个轻纱把她脸儿盖住,特别是那魅.惑又清浅的眉眼。 心想着,窦骁扬就真的行动起来,一番细细索索从丝袍锦衣内衬中摸出一方青色的纱布,他笑嘻嘻的拿起,搬过她的小脸就要盖上去,却被她猛然躲开:“不要,不要带这个。” 窦骁扬眉梢眼角的笑意仿若掬了一捧清辉,流光波转间自成风流气韵,他轻声哄她,唇角泛起几丝暖意:“带上这个就不会被风雪侵脸颊了,那些个婆子脸上的沟壑,你知道怎么来的吗? 他朝她眨了眨眼,摸着下巴正色道:“就是被风雪侵的,侵着侵着就变成了那斑斑驳驳的蔓藤了。” 他说的一本正经,傅骊骆却抿唇勾笑,这男子莫非是个傻子? 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傅骊骆不露痕迹的接过青纱掩在脸上,掩去了极雅致的眉眼,却不曾掩掉她一身清浅的风华。 “喵...喵...” 就在两人正欲策马离去时,轻轻柔柔的猫叫声传来。 傅骊骆侧眉找寻,却看见那白莹莹雪堆里露出来的两只深蓝色的眼珠子,像两颗璀璨的蓝宝色一般明亮。 还没待她反应过来,身后的男子已纵身下马,踩着棉絮般的雪花捧起那小小的一团。 傅骊骆凝眉浅笑,小心翼翼的伸手接过那团绒子,眉眼堆笑:“好可爱的猫儿...我带你走好不好?”小猫呜咽一声,忙的缩进她温软的怀里。 “这猫儿就算是我们之间的定情信物了哈! 窦骁扬圈住她的身子,连人带猫的扯进墨袍里,伸手去揉她嫩生生的香腮,直至那腮雪上遍布红云才放手。 傅骊骆没好气的白他,抬手狠狠的拧他手臂:“一只小猫也想圈住我么?你想的美!” 她俏皮的回眸瞪他,眼底却似暖流流淌。 “还有那玉佩啊!你不是一直珍藏着么?” 窦骁扬促狭的勾唇,揽紧她的身子,长腿一蹬,白驹迎着渐渐逼近的风雪,朝雾气蒙蒙的小径上狂奔而出... “哪里来的玉佩!我不曾见过...” “你见过的,而且我知道你还藏起来了....” “没有,我..没有...” 听着耳边男子肆意的轻笑,傅骊骆羞恼无力的闭上了双眸.... 第七十七章 抗旨联姻 冬日日头短,暗寂的山头上一轮残阳似火般的拢了上来,照的白驹上墨袍男子眉眼如阳,温润如玉。 窦骁扬薄唇勾笑,伸手拥进怀里小小的一团人儿,却好似拥有了一件稀世珍宝。 喵...喵... 小猫儿毛茸茸的身子,在傅骊骆身上动来动去,时不时的探出一双蓝宝石般的瞳孔,用软绵绵的身子去蹭少女莹白的手背。 傅骊骆心底也软和和的,勾起葱白似的指尖去逗小猫,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从黑袍一角渗出,窦骁扬垂眸俯身,那少女身上幽幽的馨香夹杂着淡淡的花香直扑鼻端。 瞬间他刀刻般的俊颜骤然通红,挺直脊背向后挪了一挪,但不到一会,又不自知的伏腰靠了过去。 感觉到男子温.热的气息从耳后渲洒过来,傅骊骆烫的身子微.熏。 她偏头去看街上的朦胧灯火,依稀瞧见几丈远的高墙朱门下小婢女熟悉的身影,不由得贝齿轻咬:“在这下吧!如若别人瞧见便不好了。” 先不说他有婚约在身,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大庭广众之下,与男人搂搂抱抱的共骑一匹马驹,要是被人撞见难免会落人口舌! 况且这大街上灯火通明的竟比白日还要亮堂,先前出去那会街头还人迹罕至,却不想到了华灯初上竟这么多人! 窦骁扬浅笑颔首,策马去到偏僻一角翻身下马,又拦腰抱她下来。 “时间过的好快,都舍不得放你走。” 他猛的一把拖住她的素手拉进怀里,把青色的下颚贴在她蓬松的发旋,双手紧紧圈住她纤细的柳腰,声音慵慵懒懒的甚是好听! 几个行人狐疑的停驻,盯着断垣下情.意绵绵的两人看了过来,窦骁扬抬起冷冽的俊脸扫了过去,像一把把尖利的刀锋,吓的那几人忙的缩回了头,悻悻的朝边上散去。 抬手系紧傅骊骆脸上的青纱,捧着她明艳清丽的小脸,唇瓣贴紧她嫩白的额头轻轻一吻,闭着双眸低语:“快走吧!不然我怕你走不了。” 傅骊骆素帕掩住眉心,美眸顾盼间流光溢彩:“你快些回吧!”她眨巴着眼眸,抬眼去看他长密的睫毛,在周边灯火的映照下,那眉眼说不出的通透俊逸! 伸手握了握他藏在纱袖里的大掌,傅骊骆凝着眉尖提步走了出来。 行至腊梅园廊下,忍不住又回头瞥了那锦袍男子一眼,却对上了他依依不舍的黑眸,傅骊骆忙的敛神低眸,抱紧手里的小团子,沿着青石小径朝那朱门疾步行去... 断垣灰墙的大槐树下,一身墨紫锦袍的男子浓眉如漆,满眼柔情缱绻的睨着那梅园中顾盼生烟的娉婷少女,直至那抹身影渐渐沉寂在雾气中... _ “小姐,小姐你怎么才回来!” 蔓萝撅了撅嘴,拿一件大毛裘衣裹在傅骊骆肩上,面色有些惊慌。 “怎么了?傅骊骆伸手接过小手炉,把圆滚滚的小猫儿放到蔓萝手心,清泉般的水眸睨着蔓萝:“到底怎么啦?” 蔓萝紧咬着红唇,揉了一把怀里的小球球,斜睨了傅骊骆一眼,嚅嗫道:“老爷和老夫人在花厅等着小姐,说...说有事要问小姐。” 傅骊骆惊了一惊,又旋即镇定下来,清澈无波的眸子转了一圈,迈腿朝自己的逸风阁行去:“那他们知道我去哪了么?” 她相信蔓萝不会说出她的行踪的,蔓萝平时虽大大咧咧,但性子还算稳重,做事也很有分寸。 “当然没有。”蔓萝搂紧怀里的小毛球,瞪大了眼睛去看傅骊骆:“奴婢哪有那么蠢!奴婢只说小姐睡醒后想吃梨花酥,便自己去了五尺巷的锦珍坊...” “是个机灵的。”傅骊骆笑着回头,伸手去刮蔓萝小小的鼻尖。 蔓萝捂嘴轻笑,小胸.脯挺的高高的,一脸的小得意:“奴婢是逸风阁的掌事婢子,当然要做好跟小姐相关的每一件事。” 喵...喵...小猫儿探出圆乎乎的脑袋,似被蔓萝捂的透不过气。 蔓萝低头一看,又忙的把那软软的小东西藏进怀里,提步跟上:“小姐不直接去花厅么? 她可清楚的看到那高坐上老爷黑漆漆的脸,还有盛怒的老夫人,特别可恨的是那二房的小妾陈氏一直在边上吹阴风,和那装腔作势的杨素琴一唱一和,言语中尽是对小姐的嘲讽和奚落。 “不急,我先回房换身衣裳。” 傅骊骆拂了拂沾湿的绢花裙摆,一个闪身进了环形小拱门,沿着长长的回廊,望那东南角的小院拐去... “知道是何事么?”傅骊骆偏头看着蔓萝,一双清眸亮晶晶的,好似银河上流淌的星子。 蔓萝沉吟了片刻,倏的抬起杏仁般的大眼忽闪了几下,茫然的摇了摇头:“不知...但看老爷和老夫人的神色..不是什么好事。”蔓萝目光一滞,快步上前扯着傅骊骆的衣角,满眼忧色道:“小姐还是要小心应对才是!” 天色越发的暗沉,星星点点的雨滴,捎带着微微的雪子,像尘埃似的悄然落下,滚到白皙嫩玉般的脖颈处,傅骊骆冷寒的直打颤。 握紧手心里的翠披小手炉,傅骊骆信步前行.. “呀,姐姐回来了。”一声娇滴滴的尖锐嗓音从假山后的石门里传出来,傅骊骆抬眸一瞧,一袭粉色对襟腰裙的古云画,眉眼含笑的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两名低眉顺眼的小婢子。 “姐姐回来的怎的这般的晚!”古云画狭长的美目轻掀,露出红艳艳的眼皮,活像台上唱戏的小丑。 把傅骊骆浑身上下打探了一二,又去看她怀里的手炉:“蔓萝不是说姐姐去买梨花酥了么?怎的买了个暖婆子回来?” 古云画涂着蔻丹的手指掩住嘴角,笑的蜂腰乱颤,头上珠翠满头的叮叮当当,全然没了前几日那般凄惨的模样! “妹妹的精气神竟比先前好了许多!” 傅骊骆勾唇浅笑,甩了甩衣袖上的雨珠,抬步靠近了那古云画,古云画却惊恐的后退了好几步,傅骊骆素手微抬,捏了捏冰凉的耳珠:“早知道妹妹精神这么好,我真应该邀妹妹一同前去锦珍坊....” 看着古云画渐渐暗沉的小脸,傅骊骆忙的掩唇轻笑:“哦,不对,是姐姐我忘了....妹妹要禁足两年的...唉!我这记性也越来越差了,到把这个都给忘了。” 说罢又瞅了瞅蔓萝,眨了眨眼道:“蔓萝,那梨花酥就下次吃吧!谁让我越发的健忘呢!在街上走了一圈,竟把那梨花酥给忘了。” 蔓萝张大了嘴巴,却在心里佩服起自家小姐的好口才和应变能力。 古云画一双眸子似侵了毒汁一般,朝梨涡浅笑的傅骊骆射去,手心里的锦帕早已被绞成了一团。 看着渐行渐远的清丽少女,古云画一口银牙差点咬碎,恨恨的剁了剁脚,一把推开身后的小婢子,忙的从边上的小木门穿了进去。 大冢宰花厅,傅骊骆掀帘进来,大厅寂静无声好似古井无波。 除了自己头上簪着的璎珞珠子,娉娉婷婷发出悦耳的声响外,只剩火盆里燃着的银丝炭烧的丝丝作响。 依稀听见一两声高坐上传来的轻缓抽气声。 亮堂的光芒照在软椅上古钱晦暗的脸颊上,竟显出一丝肃穆的气息。 傅骊骆目光婉转,轻柔的躬身上前:“父亲大人安好!老夫人安好!” 却听见哼的一声,梅老夫人老脸暗沉的像霜打的茄子,一双浑浊不清的眼珠子狐疑的肆意打探在她身上。 半眯着昏黄的眸子去瞧大厅中央立着的雅致纤柔的紫衣少女,看她眉尖处那颗红色泪痣璀璨摄人的如同上好的红宝石,又带着几丝说不出的娇媚。 梅老夫人冷冷的掀了掀青色的眼皮,一把扔掉手心里的暖婆子:“兮儿,你也忒不懂事儿了!” 傅骊骆怔了怔,抬起清丽的小颜,一脸的茫然:“兮儿不知做错了何事?” 古钱干咳了几声,拢了拢身上的青布官袍,面皮似有难色的扯了扯:“兮儿,你上次去林府时,是不是掉过一方素帕?” 傅骊骆睨了睨火盆烧的火星四射的银丝炭,藏在纱袖里的细手微卷,凝眉思忖了片刻,盈盈款款的福了福身:“小女不曾记得...” 话还没落下,红木圆案犄角处的杨素琴满眼含笑的走了出来,拉着傅骊骆的衣袖,诡异的笑的直抖:“哎呀!大小姐莫要害羞,素帕都已经给了出去又为何不想承认,况且...” 突然啪的一声,众人皆惊了一跳。 “杨姨娘再要胡说,我不介意再打一次!” 傅骊骆摸着红通通的右手,掌心一阵刺痛,她双眸清冽的犹如寒冰,一张俏脸似镀上了一层寒霜,斜眼勾唇睨向捂脸流泪的杨素琴。 “你...古兮...”一旁的古云画气鼓鼓的奔了过来,她眨巴了几下眼竟捂脸痛哭了起来,抽噎着指着傅骊骆:“我娘不过是好意提醒姐姐,姐姐为何这般置气,竟还动手打人!” “父亲,祖母...姐姐这般蛮横...” 古云画搂着被打的呆滞的杨素琴扑通一声跪下地上,哭的梨花带雨,颤抖着细肩如那雨中的娇花。 傅骊骆睨了睨脸色铁青的梅老夫人,又看了看一脸寡淡的古钱,她清浅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忽而抬起手帕拭着眼角,轻咬嘴角忿忿道:“杨姨娘这般泼我脏水,到底意欲何为?” “父亲,上次云画妹妹惹了那么大的事,我一门心思全在想着给那林府赔礼致歉,哪里顾得上帕子有没有掉!” 傅骊骆声泪俱下的诉说着,自然而然的又把上次古云画干的坏事给透了出来。 她长卷的睫毛快速的隐去眼底涌现的光芒,勾腰垂手之际,两行清泪毫无预兆的沿着香腮滑落:“就算帕子掉了被谁捡了去,我也不知呀!倒是这杨姨娘竟三番两次的构陷我,其心可诛啊!” 灯火通明的花厅,众人皆默不作声,窗棂格子上窜进来的冷风,吹的火盆里的火光忽明忽暗,古钱望了望身姿纤柔的傅骊骆,哀叹一声,沉声道:“帕子是被林二公子捡着了...” 傅骊骆低垂着的面色一紧,还没来得及抬眸,又听见一声长长的喟叹:“林二公子心系于你,他已经抗旨!拒绝与那永定侯庶女联姻了。” 第七十八章 他非良人,我非良配! 傅骊骆心里已然翻起了波涛汹涌,她哪里想到那如玉翩翩少年会断然拒婚! 说来也是奇了,之前他与古兮有婚约在身时,他是百般的不愿,他情愿躲着不出门,也不愿见古兮,怎么才区区过去几个月,那林二就这般的变了定数! 那白绢丝帕若真是林二捡着了,那他又如何断定那帕子是自己的呢?那上面一没绢花二没绣字,且众人又是如何知晓的?难道仅凭那林府的以讹传讹? 想到此处,傅骊骆便纤纤袅袅的移步上前,一双水眸适时的涌上一层水雾,看起来甚是委屈:“他林二拒不拒婚与我有何干系?到底是何人这般要害我?” 坐在云锦软椅上的二房陈氏垂眉浅笑了笑,扭着水蛇般的细腰走了出来,红艳艳的唇一张一合轻启着:“谁会坏了心挖空心思害你!不过是那林二公子成日卧在床榻,念念叨叨喊你的名字,这件事情也是从林府传出来的。” 陈氏嗤笑了一声退下,傅骊骆却怔了一跳! 自己与那林二并无过多的牵扯,更没有任何的情愫,他怎会这般的令人匪夷所思!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傅骊骆已屈膝跪在古钱面前,她深吸口气,抬起泪水涟涟的小脸,泣道:“父亲,女儿与那林公子并无半点情意!上次昏迷苏醒之后,我第一时间就去林府退了与他的亲事...” 傅骊骆挺直了脊背,她如云般缎黑秀发垂直腰际,头上只簪着一根素桃木簪,裹着浅紫色的对襟长裙,腰间用白玉丝带系着,在烛光映照下更显出她出尘的绝色,似一株气质高雅清丽的白玉兰。 “况且谁人知晓那帕子到底是谁的!帕子上面又没绣字又无描穗,怎就断定是我的?”傅骊骆泪眼盈盈的抬眸,清泉似的眸底一片通红。 古钱哪里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这般伤感,忙的上前拉她起来:“为父也觉得奇怪,想必是那林府的人杜撰的?兮儿莫要伤心,不去理会便罢了!” 说着又转头狠狠的瞪着杨素琴母女:“是那林府肯定还记恨着云画那事,所以故意这么给我兮儿泼脏水,林二公子拒婚那是他林府的事儿,就算林二对兮儿有意,那也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情!” 古钱本还气闷攻心,想着是不是自己的女儿与那林二郎情妾意,情意绵绵! 这会子听傅骊骆决绝的表态,古钱心里甚是松了口气。 对于那林府,古钱可不想有任何的牵绊,先不说林府在这诺大的京排不上名号,就算排的上名号,他也不想把自己的女儿婚配给林府。 林府三代门楣到了现在,还未出过一个二品大员,如今更是落魄,林府二老爷林炳槐还是自己举荐的一个从五品的闲职,大老爷林炳洋虽说是个正五品,但也是个挂名的翰林院侍读,比起自己的正二品大冢宰还是差远了。 先前是古兮自己被鬼迷了心窍硬要嫁那林二,害的古钱不得不亲自上门说亲,那成想后来古兮想通了,自己去退了婚。 想来古钱高兴了很久。 一直没吭声的梅老夫人攥紧了手里的青铜小手炉,捧着案上的清茶抿了一口,满脸狐疑的盯着体态娉婷的傅骊骆。 带着翠玉扳指的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杯沿,露出一颗金光璀璨的大金牙:“兮儿你对那林府二公子真没一点情意?” 听完傅骊骆与古钱的一席话,梅老夫人暗沉的老脸舒展了不少。 她暗暗思忖,那帕子上又没写着古兮两字,哪里就知道是她丢的!况且就算是她掉的被人捡到了,于她也没任何关系呀!别人要宝贝似的珍藏起来,她小女儿家家的,又能有什么法子! 梅老夫人心里一直惦记二房大孙古柏钰犯的事儿,当她听到古钱说圣上有意把古兮婚配给东阳王的时候,她真是喜不自胜! 倘若古兮与那东阳王结亲,那么东阳王势必会去调和古柏钰与他那远亲之间的矛盾,而她那亲生的二儿子就能官复原职了。 梅老夫人一通算盘打的极好! 哪里知道今日会传出,古兮与林二情深意切的事儿!特别是听说那林二公子因心系古兮,已经拒绝圣上的赐婚!梅老夫人听的是胆战心惊,就害怕这消息要是传到东阳王的耳中,那古兮与东阳王的婚事就坏了! 古兮的婚事一坏,那她的宝贝孙儿和她宝贝儿子的事情就麻烦了。 傅骊骆根本就不知道梅老夫人的筹谋,但看到她那阴沉狭长的双眼时,傅骊骆还是放下了手中的茶碗,臻首峨眉扫视了众人一遍,眸子清澈无波的扬唇道:“兮儿本就与那林二公子没有任何瓜葛,更无任何情意!他非良人,我非良配!” 清润空灵的嗓音一字一顿,婉转悠扬的如同雏鹰出谷。 众人俱颔首不语。 突然,站在花厅犄角处的古云画奔了出来,阴骘的目光像蝎子一般盯着面色清淡的傅骊骆,伸出一根细指,指着傅骊骆道:“那你之前为何那般不知廉耻的硬要与林二定亲?你敢说你对林二一点情意也没...” 古云画话还没说完,一声鬼哭狼嚎的惨叫响彻花厅,震的香案上掐丝珐琅瓶中的木槿花儿都抖了起来。 众人抬眼去瞧,只见那紫衣少女眼眸清冽的如同冰丝,莹白的细手定定的抓着那古云画一只手腕,举到了头顶,古云画白里透红的脸颊霎时一片死灰,惊骇的瞳孔快要掉出眼眶... 众人还没缩回脑袋,又听见一声: “既然云画妹妹这般不懂规矩,那我做姐姐的,就教教你!”傅骊骆冷声一哼,秀眉如远山黛般紧紧蹙起:“谁教你用手指着别人?是杨姨娘么? 说着眼眸如尖刀似的朝边上瑟缩着的美妇人看去,手中力道悄然加深,古云画愤恨的瞪着傅骊骆,一张美艳的脸却早已痛的变形,发出哼哼唧唧的痛吟。 “我不活了,不活了..”杨素琴见古钱和梅老夫人都没发声,故目光闪烁着,捂着红肿的半边脸,扭着细腰就往那圆木案上撞去.... 见众人没有反应,又讪红着脸面勾着身子,匍匐在古钱面前痛苦流涕道:“老爷,大小姐这般的嚣张跋扈,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她这般作践我们母女,有违常伦啊!” “有违常伦..” 傅骊骆鼻子里冷嗤一声,大力松开了古云画的胳膊。 那古云画瞬间像破布袋子似的栽倒在地,傅骊骆拍了拍手,白皙娇颜恍然沉了沉:“杨姨娘和云画妹妹干的有违常伦的事情还少么?要不要我一一列举出来?蒽?” 傅骊骆眸光如冰刀似的朝勾在毡子上的杨素琴看去.... 杨素琴半趴着的身子轻轻颤了颤,缩着蒲柳似的身子蹭到梅老夫人跟前,扯着她深蓝纹竹的裙摆,瞬间猩红了眼眶:“老夫人,那些事都是刁奴们背着妾身做的,妾身也是百口莫辩啊!没管教好奴才妾身已然领罚了!但大小姐还这般揪着不放,是想逼死妾身和画儿啊!” 梅老夫人一脸老脸已变的乌青,看着悠然自得面色浅淡的傅骊骆,刚要起身发作,但一旁看戏的二房嫡夫人梅氏,忽然干咳了几声,梅老夫人又怔怔的坐正了身子,终是哀叹了一声,又歪靠在了墨巾镶翠的大软榻上。 她当然知道那梅氏的意思,古柏钰还要靠着傅骊骆去救呢! 这会子得罪她就是得罪东阳王,她们又不傻! 古云画见杨素琴在梅老夫人跟前吃了个瘪,心下顿感不妙. 睨了眼古钱寡淡沉吟的脸面,古云画一双眼睛在眼眶里微微转了一转,脸上忽然一片煞白,忙的行了过去扯着古钱的衣角大哭道:“父亲,之前都是画儿的不是,是画儿听那些个滑奴的挑唆,差点误害了姐姐。” 古云画斜眼缩肩瞅了瞅神色淡然的傅骊骆,一双妩媚十足的杏眸有片片泪痕滑落,整个人显得好不可怜:“画儿是真心悔过了,但姐姐就是不肯放过画儿和姨娘,画儿求父亲可怜可怜画儿和姨娘吧!” 说罢,竟头如捣蒜起来。 顿时,她满头的翠玉珠钗晃荡掉了一地,睨着古云画额角处的红肿,傅骊骆唇瓣闪过几丝讥笑,捧着青花瓷的茶碗,气定神闲的去看里面绚烂的青梅茶丝。 古钱无奈的摇头,摆了摆手示意古云画起身,捋了捋半百的胡须,他艰难的扯着唇角看向傅骊骆,浅笑盈盈:“兮儿,云画毕竟是你妹妹,况且她也是....” 话还没说完,只见傅骊骆腾的放下了手中的杯盏,对着青葱似的指尖呵了呵气,朝软榻上的梅老夫人福了福身:“老夫人,兮儿身子困倦,要是没别的事,兮儿就也告退了。” 半打瞌睡的老夫人神色一晃,耷拉着的眼睑掀了掀,朝一脸悻悻的古钱瞥了一眼,动了动干裂的嘴角,浅笑着点了点头。 “父亲,林二公子的事情,兮儿已经说明白了,那没别的事兮儿就下去休息了。”傅骊骆垂眸,故意不去看古钱眉间的暗淡,却朝神色愤恨形容哀戚的古云画刮了一眼。 傅骊骆清润的小颜上,却攀上了一抹讽刺:“现如今,林二这事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如若往后,再有人无中生有的乱泼污水,我...定不放过。” 翠玉镶珠的卷帘门被拨的娉婷叮当,那紫衣少女轻快的闪身出去. 瞬间一阵冷风窜门而入,大脚青铜里的火苗被吹的飘飘荡荡,罩在众人意味不明的脸面上,众人皆是一颤。 扑在毛毡子上的古云画,感觉一股子寒意从脚底腾的升起,霎时传遍周身。 杨素琴看着古钱脸上微微泛冷的笑容,一时间只觉得身上忽的冒出了许多冷汗。 第七十九章 与我何干! 一夜暴雪,满庭的银装素裹。暖阳乍起,院中的几株寒梅映雪绽放,朵朵梅花芬芳满枝,整个逸风阁满园通红,好一片绚丽光景。 和煦的阳光透过窗棂细碎的格子钻进暖阁,带进一丝寒风,吹的青幔扬起,梨花木香案上的香炉里有冷香拂出,丝丝柔柔间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青纱帐里的人儿正睡的酣,一头乌鸦鸦的青丝卧了半边枕巾,朦胧清浅的光亮照在她润玉似的小脸,更添了几分清丽的颜色。 蔓萝端水进来搁在圆案上,麻利的挽起床幔,笑嘻嘻的伸手去推她:“小姐,该起了。” 慢悠悠的睁开水盈盈的眼眸,傅骊骆侧身翻了个身,捂嘴打了个哈欠,声音软软糯糯:“我再睡会儿...” 说罢扯了云锦棉被捂住小脸,看也不看蔓萝耷拉着的圆脸... “小姐,轩少爷来了...” 朝卷帘门方向望了望,蔓萝又去拉缩在床上软绵绵的少女... 蔓萝心里不免悱恻,自家小姐到底是何性子?前日在花厅中的她果敢利落,气势十足;今日的她又犹如一只小兽,绵绵软软的。 卷帘门后的少年轻声咳了咳,面色微红的后退了几步,一旁的洪嬷嬷朝里看了看,忙的引他去后厅吃茶,满脸堆笑:“轩少爷,大小姐昨晚制香弄了很晚,您先吃会茶,这里有上好的梅花茶,是用几个月前的雨水捐的。” 阳光洒落在少年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宛若镀上了一层光晕,哪怕他病体沉疴,身形瘦弱,依然难掩他骨子里散发出的风流气韵。 “制香?”古轩白皙修长的指尖搁在杯沿,暗灰色的瞳孔慢慢睁大,好似听见一起极罕见的稀奇事儿:“什么香?有何功效么?” 古轩听洪嬷嬷这么一说,倒也来了兴致,全然忘了他今儿来这的主要目的! 他刚进来的时候倒是闻到了一股子奇香,像沉香和丁香花的味道,又有丝竹的清冽,闻着倒也极其舒心,连困倦的心神都为之一荡。 递给古轩一个温热的小手炉,洪嬷嬷转身去烧青铜火盆:“什么香老奴倒是不知,只觉得这香气让人舒坦,说句不打嘴的话,自从小姐调制了这个香,奴才丫鬟们干活都得劲很多了,也不觉得身子冷寒了,依老奴看啊!这是个神仙香...” 洪嬷嬷大一箩筐的话,倒把坐在软椅上的小小少年给逗笑了。 他好看的眉眼弯的像一轮明月,琥珀般的双眸闪了闪,轻抿了一口茶,随即敛眸浅笑:“这茶也是好的,话说这逸风阁当真别具一格,茶香清润,香气飘渺,她倒是会过日子!” “可不是嘛!人生苦短,日子就要怎么舒心怎么来!” 古轩还没来得及放下杯盏,只见一声轻柔空灵的声音袭来,清脆悦耳的宛若黄鹂。 旋即卷帘门勾起,一身月白色长裙的清丽少女走了出来,弯弯的长眉,清亮宁静的双眸,饱满的唇瓣,宛若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轩弟,你今日起色倒是不错!”傅骊骆伸手接过洪嬷嬷递上的清茶,不忘抬手去揉少年蓬松的发旋。 少年如玉般的俊脸瞬间变得通红,正准备启唇抗拒时,又听见一声:“昨儿个送去的凝神补气丸吃了么?” “昨儿晚上吃了一丸。” 少年蹭着手心里的暖手炉,垂眼去看火盆里的小火苗上下跳跃,一张清秀的小颜在火光的映射下越发的通透莹白:“今儿早起,身子倒也爽利了不少,浑身上下也不虚软了,估计是那丸药的功劳!” “那就好。”傅骊骆目光清浅的勾唇,伸手拂过鬓间的碎发掠到耳后:“我昨晚又赶制了几颗,你先拿去吃,后面我再慢慢制..” 少年抬眼去瞧她,只见她莹润的小脸上微微渗着轻微的青色,似有一丝愁容倦怠嵌在其中。 但她那亮如星子的眸子却格外引人侧目,最难得的是那通身的气派,还有那沉稳大方的娟秀气质,很难相信这是前日在花厅脾气火爆,嚣张轻狂的古兮! 要不是那杨姨娘哭哭啼啼的跑去清寒阁找他,要不是看到杨姨娘脸上红肿不堪的巴掌印,古轩也不敢相信那是眼前的少女所为! 憋了一会儿,少年拧紧了手指,很是为难的看着一边逗弄小猫儿的绝色少女。 “有什么事儿就说吧!” 傅骊骆也不去看他,素手提着铃铛去逗那白绒绒的小团子。 古轩听着她倏然变的清冷的语气,不由得身子微蜷,凝了凝眉,轻声道:“你就原谅杨姨娘一次吧!她固然有错,但你又何苦步步紧逼!再说了,没准是底下那些奴才们犯的事儿让她...” “哈哈哈...真有意思!” 少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清脆而又尖锐的嗓音打破。 傅骊骆芙蓉面上碾过几丝嘲讽,睁着一双星眸冷冷的睨着软椅上的少年:“连你也为她打抱不平,难道你相信她说的话么?相信一切只是奴才们所为?” 傅骊骆声音微顿,一张小脸仿若镀上了一层迷雾:“你上次不是亲耳听见那婢女小娥的话么?翠柳是怎么死的!你不是听的明明白白么?还有我...也差点被你那好姐姐古云画....害死!你觉得这一切都是奴才们所为?” 傅骊骆双眸猩红,随手甩掉了手里的小铃铛,晃铛一声乍响,小猫儿惊的一溜烟跑了出去,蔓萝回眸望了眼盛怒的傅骊骆,咬了咬唇也忙的掀帘追了出去... 古轩紧蹙眉心,定定的睨着香案上的白芍梅茶,茶气氤氲着白色的雾气,侵的他一脸的湿润迷怔。 那日,虽亲耳听见那小婢女的声声指控,但古轩还是很茫然。 他难以相信也不敢相信,一直对他垂爱有加,为人又温良娴雅的杨姨娘,竟被人诟病的那般下作!连同那柔婉可人的二姐古云画也一样的令人不齿! 自那以后,自己虽与那杨素琴和古云画疏远淡漠了不少,但念起她们曾对自己的好,古轩又心里打鼓,暗自思忖一连起的事情是否存在误解! 少年似黑珊瑚般的双眸沉了沉,抚着冰凉入骨的指尖,抿了口冷却的清茶,嗫嚅着嘴角:“她们纵使有错,但该责罚的已责罚,该禁足的也亦禁足,你就不能饶过她们么?为何又打又骂的,杨姨娘她...毕竟是你的长辈。” 一口气说完,少年脸色红的快要滴出血来. 他拿起丝帕掩住唇角干咳了几声,在睨到软榻上少女煞白如梨花般的娇颜时,他生生止住了咳,通透白皙的脸面却垂的更低了。 “长辈...呵呵”傅骊骆水光润泽的唇瓣扯了扯,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就她杨素琴也配!” “砰...” 傅骊骆素手一颤,竟将手中的青花瓷的杯盏摔倒了地上,破碎的瓷片碎裂成花,沈嬷嬷和洪嬷嬷忙的勾身去捡.... “你...”少年清逸的俊脸霎时一片灰白,他抖着唇瓣去看软榻上气性甚大的素衣少女。亏他还觉得她自苏醒后变的温婉娴静,谁成想气性还是这般的大! 傅骊骆扯了肩上的狐狸毛的锦披,斜眼瞧了一眼卷眉沉吟的小少年,白净的面皮上骤然涌出一丝清寒:“茶也喝了,香也闻了,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去吧!去菊青苑或是寒冰楼坐坐也好!” 菊青苑和寒冰楼分别是杨素琴和古云画的居所,她这般出言讥讽,倒让少年的脸面变了又变,片片讪红从润白的脸颊渲染到了脖子根。 古轩怔怔的立在那处,手心虽揣着暖手炉,但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 傅骊骆也不瞧他,只伸手卷起翠玉卷帘门闪身进去,少年脸色暗沉的如那天际的乌云,悻悻的望着那门上的明晃晃翠珠叮叮作响.... 霎时,逸风阁的气氛压抑极了,连着气流都憋闷的紧。 青石廊檐下蔓萝形色匆匆的踱步进来,怀里的小猫儿被她搂的呜呜咽咽的。 “小姐,永定侯府的三小姐来了。” 蔓萝睨了眼脸色讪讪的古轩,福了福身,旋即拨帘去了里间暖阁... 洪嬷嬷毕竟是逸风阁的老嬷嬷,她躬身虚扶了一把少年,老脸扯过一丝窘迫的笑意:“轩少爷,大小姐就是这个性子,你千万莫要生气,更不要因此生分了,毕竟你们一母同胞。” 少年颔首浅笑,甩步迈了出去... _ 话说古轩刚走,李嬷嬷就风风火火的领着一娇艳少女跨步进来.. “兮儿妹妹...” 轩辕依浅笑着提裙上前,傅骊骆面有尬色的,从右侧翠纱屏风后行至厅前,玉色清润的小颜淡淡的:“依儿姐姐,你怎的今儿过来了?” 傅骊骆心底淌过几丝闷堵,一想到那丰神俊朗的男子,与眼前这位艳丽的少女有婚约在身,傅骊骆心里就堵的慌,好似一块巨石压在那处,让她透不过气。 “兮儿妹妹,我府上出事了。” 轩辕依敛着秀眉,忙的攥紧傅骊骆的细手。 她一袭粉蓝色的对襟袄裙,蓝靛色的缎面绸带系在柳腰,越发显得她腰肢纤细,如云的秀发向上绾了几缕,剩下的垂在细肩上,随着她身姿走动,一飘一荡的更增袅娜。 傅骊骆不由一愣,徐徐抽回莹白的细手,蹙了蹙眉道:“贵府出了何事?” 轩辕依明眸大睁,红唇轻启间带着一丝慌乱:“倩儿姐姐割腕自残了...” 轩辕依声音虽慌张,但明艳的小脸上却毫无一丝忧色:“幸而被婢子们发现的及时,给救了下来。” 伸手从蔓萝手上抱过小猫儿,傅骊骆嘴角噙起一弯浅笑:“人没事就好。” 傅骊骆算是摸清了这轩辕依的来意,就为了告诉她轩辕倩自残,巴巴的跑来一趟!不知这轩辕依是何居心! 轩辕依没想到傅骊骆这般的淡定,一张清丽的小脸上一丝愧疚都不曾闪现,她不免心里愤然,但嘴上还是试探般的问询起来:“兮儿妹妹就没什么说的么?倩儿姐姐自残跟兮儿妹妹有脱不开的关系,毕竟那林二公子拒婚是因为兮儿妹妹...” “轩辕倩自残与我何干?” 傅骊骆冷冷的高声打断,俯身把猫儿放在地上,一双眸子顿时冷了好几分,比那庭外的冰雪还要寒冽:“我与那林二公子早已断了婚约,与他亦无半点情分!他拒不拒婚与我没有任何关心!” 睨了眼面皮讪红的轩辕依,傅骊骆欺霜赛雪般的面庞又紧了紧:“所以倩儿姐姐自残,与我亦无任何干系!” 第八十章 圣意难测 八爪青铜里熏着的冷香袅绕萦萦,而屋中却死一般的寂静。 轩辕依面有囧色的撩起眼睑,一张俏脸不知是被冷香给熏红了,还是被傅骊骆的话儿给噎红了! “兮儿妹妹你...”轩辕依素手交叠,秋水莹润的双眸蓄满了一汪清泉,好似下一秒就要垂下泪下:“兮儿妹妹怎么如此淡漠?想不到你竟这般绝情,那林二一门心思放在你身上,为了你,他不惜拒绝圣上赐婚,你既然....” 轩辕依揪紧轻纱纹云的手袖,小小的贝齿恨不能把樱唇咬破,睁大眼眸睨着神情淡漠的傅骊骆,一脸的难以置信! “哦..”傅骊骆呷了一口清茶,眼角余光扫了轩辕依一眼,面色淡然道:“原来依儿姐姐今儿来,不是为倩儿姐姐打抱不平的,倒是为那林二公子鸣不平!” 声音带着一分柔婉,四分清冽,还有五分嘲讽的意味。 轩辕依被堵的猝不及防,桃花瓣似的粉唇颤了颤,一颗滚烫的泪珠沿着她的腮边滚落:“兮儿妹妹休要胡说!我与那...那窦将军下月就要成婚,妹妹何苦这般诋毁姐姐的清誉!” 轩辕依说着说着一张白玉似的小脸上竟桃红一片,似那开的无比娇艳的花蕊儿。 她一颗心思都在那清俊的男子身上,自少年时匆匆一见,无数个旖旎的梦魇里就都是那人的影子。 好不容易圣上赐婚于两人,她自然喜不自胜! 现如今听傅骊骆这么曲解她的心肠,她哪里肯依!轩辕依当然知道人言可畏,更不想坏了与那男子的大好姻缘! 傅骊骆心里一阵闷痛,好似被人当头一棒! 抚了抚眉心,伸手撵开香炉盖子,卷袖从黑瓷罐里夹起一颗沉香丸搁进去,明亮的眸子却闪过一抹冷意:“姐姐也知道毁人清誉有多可恨!那为何还那般诋毁妹妹我呢?” 睨了睨轩辕依抖动的红唇,傅骊骆又随即敛眉沉声道:“倩儿姐姐自残受伤我甚是同情,但请依儿姐姐别说与我有关,林二公子拒婚也与我无关,我一未出阁的姑娘,要是阿猫阿狗的都张嘴朝我喷脏水,我哪里还有清誉可言!” 一旁的蔓萝忙的掩唇偷笑,心里实在佩服自家小姐伶俐的口齿。 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白烟,罩住了傅骊骆清润绝色的小颜,朦胧混沌之间,那绝色少女白净无暇的面皮上,却泛着彻骨的冷意,靠在软椅上的轩辕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此时,垂帘晃动,李嬷嬷丰腴的身形便从外摇曳而入:“大小姐,老爷请你去前厅暖房用饭。”说着又看了看面色灰暗的轩辕依:“依儿小姐也一道去吧!” 轩辕依直起身子,一双若水杏眸柔柔的看向李嬷嬷:“不了,叨扰了妹妹许久,是我的不是了,就先回去了。”美目顾盼间身子早已站了起来,扯着腰间的素带,眼底却一片通红:“兮儿妹妹,改日再来顽。” 傅骊骆起身勾唇浅笑:“依儿姐姐既然不留下吃午膳,那妹妹也不虚留了。”梨涡浅浅的睨向一旁的蔓萝:“代我去送送姐姐吧!” 蔓萝忙的应声,随了那轩辕依身后打帘出去... 傅骊骆玉手抬起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李嬷嬷,俏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外面寒沁,嬷嬷先吃盏茶。” “哎呦!折煞老奴了,谢谢大小姐体恤!” 李嬷嬷忙的垂腰笑呵呵的双手接过。 但面上却涌出几丝狐疑,不禁在心里暗暗思忖,这大小姐面上虽说带笑,但那眉心的青色却是遮掩不去的。 想必,刚离开的轩辕三小姐是惹小姐不快了! 李嬷嬷是府上的主管嬷嬷,势必比旁的婆子更多了一分玲珑心,这察言观色的本领更是练的炉火纯青。 她在心底也甚是信服这位大小姐,如今见她这般高看她,不免心里又多了一分怜爱。 搁了茶碗,李嬷嬷浅笑着宽慰:“大小姐行事光明磊落,就算有人存了腌臜心肠,也害不到大小姐,大小姐不要忧心!” 傅骊骆展颜轻笑,眉梢蔓延开的笑容让她原本就绝色的小脸更加的光彩照人,漂亮的眸子顾盼生辉,李嬷嬷不禁看呆了去。 “嬷嬷说的是。”傅骊骆朱唇微启,伸手拂过嘴角的青丝:“只是脏水泼着泼着,香的也会变成臭的了。” 李嬷嬷颔首正色道:“那小姐就泼回去!” 傅骊骆被逗的微微一笑,含蓄的笑容宛若黑暗中的一缕朝阳。 朝卷帘门边站着的沈嬷嬷挥手:“沈嬷嬷去把我上月泡的梅子酒拿来,我带去给父亲。” 沈嬷嬷应声去到小偏院的厢房,不大一会就抱着一青瓷的小罐出来。 — 一夜大雪,正午的阳光倾洒在小径上的积雪上格外刺目,寒风卷着枯树上的雪子迎面而来,傅骊骆恨不能把整个莹润的小颜埋在绵软的狐狸毛领子里。 虽是晌午,但外头还是寒沁沁的,风夹着雪花袭的傅骊骆纤腰一荡。 到了前厅暖房,一双细手早已冻的发僵,怀里的小手炉也早已没了温度。 古钱沉脸歪坐在暖榻上吃茶,看李嬷嬷迎了傅骊骆进来,忙的正襟危坐起来,睨到傅骊骆一张微白的面皮时,不由得对着后面的李嬷嬷冷斥:“这样冷的天,你就让兮儿这么走着来的?那香芋软轿是个摆设不成?” 李嬷嬷端着梅子酒的手抖了几抖:“是老奴的疏忽,还请老爷责罚!” 傅骊骆伸手接过婢子递上来的滚茶,放在香案上,又去牵李嬷嬷勾着的手臂:“嬷嬷事情繁杂,一时疏漏也在所难免,还望父亲不要怪罪。” 古钱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摆了摆手,李嬷嬷垂目退到一旁,心底对傅骊骆又多了几分好感。 婢子们鱼贯而出,提着食盒的,端着漆盆的,转眼的功夫,道道精致的小菜布了一大桌子。 傅骊骆困惑的朝四周瞧了瞧,除了她和古钱,也没旁的人一起用膳,这满桌子的菜就他们两人用? 还未来得及转眸,古钱已经行至案旁,暗沉的眼底碎星斑斑:“兮儿快来用膳,吩咐小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白玉莲子羹,还有清蒸腊桂鱼....”古钱握着银筷的手颤了颤,晃铛一声,银筷擦着白瓷碗的边沿,竟掉在了地上。 傅骊骆不动声色的坐在一旁,抬起润白的手腕给古钱斟了满满一杯梅子酒:“父亲,这酒刚温过的,在这天寒地冻的节气里喝着几杯,可以暖暖身子。” 梅子清冽的香气袭来,让人不由得心旷神怡! 古钱盯着白瓷碗中绛色的清润馨香,青色的面皮也微微舒缓了不少,仰头闷喝了一大碗,砸吧着嘴巴道:“这酒真是不错,可是兮儿自制的?”古钱没有抬眸去瞧眼前卓然清丽的少女,心里总觉得有丝不快,更多的是对她的愧疚,本想给她配着顶好顶出色的夫君,哪成想那圣上竟又改了心思!害他白筹谋了一番心思! 想来,古钱心里憋闷不已! 傅骊骆看出了古钱的不悦,但并不知其因,看着他对这梅子酒赞不绝口,故循着酒去说,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明亮无比:“是女儿自己制的,父亲喜欢就好。” 清润的眼眸似明月,隐隐透着宁静祥和的气息,不知不觉让人烦躁的心思也平静了下来。 古钱撩起青色的眼睑,夹起一大块白润的鱼肉递到傅骊骆的碗碟中,灰蒙蒙的眸子却沉了又沉:“兮儿....” 话到嘴边,古钱又咽了回去,忙的端起瓷碗灌了一大口清酒。 黄铜里烧着的银丝炭猛然炸开了花,随即暖阁骤然大亮。 睨着古钱忽明忽暗的脸庞,傅骊骆明亮的眸子闪过一抹光芒,嘴角勾出完美的弧度,清脆的声音宛如雏鹰一般悦耳:“父亲,您说...” 古钱又自斟了一大碗,面上早已乌青,眼底一片愤恨难平:“圣上今日召为父入宫,竟...竟告诉为父,你与那东阳王的婚事....”古钱垂头丧气的伸手拍了拍傅骊骆的手臂,含恨咬牙道:“作罢了!” 傅骊骆素手微蜷,心里暗暗大松一口气,定定盯着瓷碗晶莹透亮的清酒,本还泛着惊色的水雾眸子霎时越发的水润。 她满心满意不想嫁给那阴骘的东阳王,本还膈应这事儿!想不到那圣上竟这么快决断了,难道是那丰神俊逸的男子从中作梗? 傅骊骆香腮微沉,清丽绝色的小颜上还是那如水般的清浅,细手托腮怔怔的神色荡漾。 “兮儿,为父...为父对不住你啊!”古钱看着出神的傅骊骆,以为她是惊吓过度神色恍惚了。 古钱老脸紧蹙,仿若镀上了一层雾霭,一口银牙紧咬:“为父本想极力保住你和东阳王的婚事,眼见圣上也差点应允....”拂了拂袖,古钱的眼珠子瞪的圆鼓鼓的:“谁知那冷面大将窦骁扬迈了进来,说什么东阳王与你年岁差别甚大,不宜婚配!总之说了一大堆没头没脑的话,倒把圣上给说动了,圣意已决,就地取消了你与东阳王的婚事!” 看着气的脸色发青的古钱,傅骊骆倒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心底更是一阵舒畅! 想来那狐狸般的男子真真是个厉害的!竟能改变圣意! 正欲伸手给古钱倒酒,却听见一声尖锐的声音传来: “谁的婚事取消了?” 翠玉卷帘门陡然被掀开,一股子寒风窜了进来。 傅骊骆身子微紧,抬眼去看闪进来的几人,披着灰鼠披的梅老夫人面色早已惊的变了形,后面跟着的二房嫡夫人梅氏勾肩垂在一旁,几名小婢子垂腰侯在门下。 “老夫人安好!” “母亲安好!” 傅骊骆和古钱倏然站起身子请安.... 梅老夫人摆手靠着香案旁的倒柜边上,骤然抬起一双浑黄的眼珠子,冷声看着垂眉的古钱:“谁的婚事取消了?” 古钱幽黑的眸子暗了暗,朝一旁的傅骊骆看了几眼,敛眉沉声道:“兮儿与东阳王的婚事取消了。” 话音刚落,只听见吭哧一声,一道人影像枯树一般倒了下去。 “啊,天啊!老夫人昏过去了!” “母亲...” “老夫人...” 一时间,前厅暖阁乱作一团。 第八十一章 又生诡计 “胡大夫,我母亲如何了?”古钱信步走进正在引针切脉的老大夫,满脸愁容密布,黄青帐里的梅老夫人面色枯槁,双目紧闭看着快要过去了。 胡大夫捋着胡须面有难色的摇头:“现在还不好说!老夫人毕竟已是雪鬓霜鬟之年,用药更是不敢过重,老朽只能尽力一试!” 说罢又吩咐小药童引针取药,好不忙活! “哎呀!老夫人今儿晨起还好好的,怎的这会子就这样了!” 二房妾室陈氏涂着蔻丹的手摩挲着杯沿,狭长妩媚的杏眼望着一旁的杨素琴眨了眨,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 “难不成是这上堂院风水不好?”杨素琴拢了拢头上的桃花髻,若有所思的睨了睨软榻上的傅骊骆,嗫嚅道:“大小姐你明知朝云轩风水不好,为何把老夫人的住所安置的离它这么近,你到底安了什么心?” 傅骊骆伸手解开肩上的狐狸锦披,露出更显姣好的身段,穿着浅紫色夹袄,月白色缠纹腰裙,清淡素雅,宛若一株盛开的白玉兰。 “难不成杨姨娘还没学乖!”端起案上的茶盏,傅骊骆脸上挂笑的斜眼去瞧杨素琴,一双清水秋眸仿若晴空:“姨娘颠三倒四,随口泼脏水的毛病改不掉么?看来那日对姨娘你的处罚还是太轻!” 傅骊骆轻声细语的一袭话倒把杨素琴骇了一跳,她抬起耷拉的眼皮,眸子里射着毒蛇一般的光芒,“大小姐,你...” 笑容渐收,傅骊骆莹润的眉梢慢慢透着一分冷冽。 抬眉朝靠在软椅上吃茶的陈氏和杨素琴看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到了一声不吭的二房嫡夫人梅氏身上,梨涡浅浅道:“二婶娘,您当时离老夫人最近,可曾注意到老夫人身子因何异样?” 傅骊骆嘴上虽这么问,但心底已然有了答案,老夫人不就是听到她和东阳王的婚事被圣上取消,才突然昏厥的么! 难道老夫人想利用自己和东阳王的婚事筹谋什么事情? 睨了睨双眼空洞晃神的梅夫人,傅骊骆隐去眼底的冷哼,再次启唇喊她:“二婶娘...” 歪在墨锦软靠上的二房嫡夫人梅氏双眸一怔,旋即伸手抚腮,顿了顿,道:“不曾注意。” 梅氏擦着水粉色胭脂的面皮紧了紧,眼眸闪闪烁烁,对着眼前绝色少女的考究的眼神,好似心事被人洞穿了一般,霎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朝里面暖阁望了一眼,旋即扶腰起身:“我去看看母亲...”说着疾步拨帘走了出去。 梅氏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别说老夫人昏过去了,就连她自己也差点惊的昏厥过去! 本来想着古兮嫁给那东阳王,好歹能利用东阳王这层关系,摆平他那难缠的远亲让古柏钰那事早些过去,谁承想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在可怎么救自己的儿子! - 不知不觉天已黑沉,上堂院内内外外都掌起了昏黄的绢花宫灯。 傅骊骆闭着的眸子恍然睁开,攥住搁在她细肩上的手腕,却听到一声低吟:“小姐,是奴婢呀!” 骤然松手,傅骊骆颦眉去瞧,蔓萝正卷着白毛轻裘搭在她肩头,小婢女圆鼓鼓的俏脸满是委屈巴巴:“小姐可是梦魇了不成?”蔓萝系紧轻裘素带,低眉看她:“小姐在这就这么睡了,可仔细着凉!” “弄痛你了么?”傅骊骆很是抱歉的拿起蔓萝的手腕查看,脸色有些悻悻的。 抬眸环视了一遭,刚还热热闹闹的花厅连个人影都没有! 只那翠玉卷帘后的暖阁依然灯火通明,傅骊骆细手托腮,颦眉瞅了几眼,依稀瞧见古钱拉着胡大夫在说话,她正欲起身行去的时候,古钱正一筹莫展的送胡大夫出来,与那胡大夫客道了一番,命管家捧了银子送他出去。 “兮儿,今儿也累了,你快些回去休息吧!” 古钱抬着布满血丝的眸子,看了看站在轻纱屏风边上的傅骊骆。 朝青黄帐里的昏迷不醒的老夫人看了几眼,傅骊骆颔首扬唇:“老夫人的病....” “唉!一时半会难以清醒!”古钱摸了把困倦的愁容,叹了口气:“人老了,真是病来如山倒哇!” 老夫人应该是因过于惊诧,急火攻心导致的昏厥! 心里暗忖着,傅骊骆也不愿多留,只微微福身道:“女儿回去休息了,父亲也请早些休息。” 说到底这梅老夫人又不是古钱的亲娘,看着古钱眼底的青色,傅骊骆心底涌出几分盛赞! 对于自己的养母还能这般的关怀备至,实属难得! 蔓萝小心搀扶着傅骊骆打帘出去,刚要迈出廊檐,古钱却又急急的追了上来:“对了兮儿,刚陈姨娘和杨姨娘说,明儿去明安寺给老夫人祈福消灾,你也陪着一起去吧!”古钱搓着双手,眼眸一阵暖色:“希望菩萨保佑我的兮儿,将来得一贵婿,在爹百年之后,他也能护你周全。” 细手撑住门框,傅骊骆眸子突然亮了起来犹如划破夜空的星子。 古钱对兮儿的舐犊之情,好似先前父亲对自己一般!只是前世的自己和父亲都被那豺狼阴险的宇文景逸给蒙蔽了双眼,才导致.... 傅骊骆一双素白的纤手紧紧抓着红漆朱门,眼眸一片血色,好似下一秒就要淌下血泪来.. “兮儿..” 古钱看着神色陡然狠厉的傅骊骆,面色惊了一跳。 抚了抚刺痛的额角,傅骊骆揉了揉迷怔的双眼,星眸微抬:“女儿知道了,那明儿我一道去。” 古钱扶颚看着她的背影发呆,不忘吩咐边上的李嬷嬷:“用软轿送大小姐回去吧!” 嬷嬷忙的应是,跟了上去。 — 翌日一早,傅骊骆梳洗完毕后撵步出门,赶至前厅大院门口,只见陈氏和杨素琴早已收拾妥当,早先预备的四辆马车侯在院角。 两人花枝招展的倒不像去上香祈福,更像是去逛街看景! 杨素琴抬着鲜红的手指,朝傅骊骆谄笑:“大小姐今儿起的可真早,看来大小姐对老夫人诚心可嘉呀!” “是啊!大小姐真是孝心可裱!” 站在回廊台阶上的陈氏扭着水蛇般的细腰走了过来,后面跟着一袭明黄衣衫的古墨画。 傅骊骆葱白似的玉手微抬,拂去香腮处的碎发,看了看一脸欢畅的杨素琴,眸光瞬间冷凝成一团:“跟杨姨娘比起来,我算哪门子的诚心!倒是杨姨娘孝心感人,都被禁足了,为了给老夫人祈福,都生生赶着去上香!真是孝心可嘉啊!” 杨素琴讪讪的笑着退到一边,但一双美眸却像侵了毒液一般,死死盯着气定神闲的傅骊骆。 “兮儿姐姐。” 古墨画嬉笑着朝傅骊骆走来,双髻上的红豆铃铛随着她的晃动叮当作响。 她双魇粉透如花,看着倒也活泼率性,亲昵的挽着傅骊骆的雪臂,抬眼去瞧傅骊骆发上簪着的白玉骨簪:“姐姐真好看,就带这么简单的簪子,也衬的跟个仙子似的人品!” 说着斜眼睨了睨后面攀谈的两名妇人,低声忿忿道:“我说我要跟兮儿姐姐共乘一辆马车,我娘就是不同意,非要我跟古云画一起,哼!” 傅骊骆浅浅勾唇,转眸朝廊阶口望去,一袭粉裙娇艳的古云画扶门迈了出来。 寒风卷起空中细细的雪绒花迎风扑来,傅骊骆抬手束紧颈袖的毛边,清润的眼眸沉了几分:“陈姨娘与杨姨娘交好,自然希望你跟云画妹妹更亲近些。” 看着满面红光的杨素琴和一脸得意的古云画,傅骊骆欺霜赛雪般的面皮闪过一丝阴冷。 杨素琴的诡计她早洞察的一清二楚,莫不是那杨素琴忘了,如今的大冢宰府哪还是她的天下! 至于她的小把戏,李嬷嬷昨晚就告诉了自己! 既然她杨素琴想玩阴的,那自己只能奉陪到底了! 杨素琴和陈姨娘分别上了后面青色的马车,古云画上了第二辆翠锦祥云的小马车。 傅骊骆甩了甩衣袖,踱步去到最前面的墨兰镶珠的马车边上,清澈如水的眸子轻轻掠过那后轮的车辕处.... 冬寒腊月,庭院两边的枯枝上都裹上了一层层白雪形成的雪晶,映着暖阳洒落,雪晶上折射出斑斓的冰雪美景。 但傅骊骆全然无心欣赏,摸了摸冰凉入骨的细手,眼底似陇上了一片冰霜,提裙迈腿上了第一辆马车。 四辆马车咕叽咕叽的碾出了院子... 傅骊骆抱怀闭目养神,心里在暗自思忖怎么让墨画上自己的马车,因为除了自己的马车是安全的外,其他三辆.... 突然,后面马车传来一阵吼叫... “我不要跟你坐一辆车,我要下车...”古墨画掀帘纵身跃下马车,朝傅骊骆的马车奔来:“兮儿姐姐,停车,我要跟你一起。” 蔓萝赶忙卷起马车帘子,望着傅骊骆道:“小姐,墨画小姐要...” 傅骊骆还来不及启唇,只听一声尖锐的嗓音袭来:“墨儿别闹,快去跟你云画姐姐坐好,你兮姐姐喜静,你莫去闹她!” 是陈氏的声音,傅骊骆陡然张开双眼,嘴角弯过一丝冷笑,是因她喜静才不让墨画上她的车么? 看来这陈氏的嘴皮子功夫也甚是厉害! 古墨画双手拉住傅骊骆马车坠子,嘟嘴就囔了起来:“我就要跟兮儿姐姐一起嘛!那云画姐姐不知熏了什么香,我都要被熏死了!”古墨画气的剁脚,圆脸气鼓鼓的瞪着立在马车边上脸色发白的古云画。 傅骊骆靠在大引枕上打盹,听到这么一句,也扑哧一声笑歪了身子。 这古墨画人长的伶俐,这话儿说的也很是伶俐! “快上去,别闹!”陈氏软下声音去劝耍性子的古墨画,毕竟马车就停在了府上大门口,人来人往的被人看笑话倒不好了。 古墨画使惯了小性,她又最是个皮实的,她哪里肯允! 一想到古云画那满身子难闻的味道,以及她做过的腌臜事儿,古墨画就恶心的不行,说什么也不上去。 傅骊骆也不下车,就等着古墨画先闹腾! 她知道就算她下去,陈氏也不会让墨画,上她这个被做了手脚的马车,倒不如闹大了,古墨画不去了倒合了自己的心意。 “不上就不上!”古墨画双手扯着纹彩镶翠的马车帘子,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陈氏掀了掀眼皮,朝帘子后的人影看了一眼,抬手拧了一把古墨画的胳膊,满脸愤然:“快走,走...” 行人纷纷驻目,时不时的抬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古墨画抬手拍打陈氏的手臂,大声嘶吼道:“我死也不跟古云画一个马车,绝不!” 陈氏看了看越来越多的行人,面色红一阵白一阵,红艳艳的嘴角抖了抖,低下声音:“要不...你跟我一个马车,可好?” “不好不好!”古墨画眉尖一挑,小小的樱唇撅的老高:“我只想跟兮儿姐姐一个马车。” 陈氏忽觉得身子虚软,看了看身后目光阴毒的杨素琴,她抬手对着古墨画那张俏脸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传来 傅骊骆素手交叠,眼眸一片清明。 “不跟云画一个马车,那你就别去了。”陈氏压低着嗓子警告满面通红的古墨画,却时不时的与杨素琴交换眼色。 古墨画抚着红肿的粉颊,杏眸大睁:“不去就不去,哼...”说罢大哭着捂脸跑进了朱门。 傅骊骆卷了卷手心,心底暗暗舒了一口气。 第八十二章 坠落山崖 傅骊骆翕合着眼眸靠在马车卧背上打盹,车轱辘在雪地上咯咯吱吱,被碾碎的雪子像玻璃渣子似的打在车身,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傅骊骆猛然从梦中惊醒,一双琉璃眸泛起几丝戾气。 “小姐,你醒啦!”蔓萝坐到她身边,帮傅骊骆拢紧轻裘,伸手掀起马车帘子一角:“估摸着还有半炷香时间可以到明安寺。” 蔓萝朝后面的几辆马车看了几眼,大大的眼珠子提溜转的睁圆,挤在傅骊骆耳边轻轻咬唇:“小姐,怎的那几辆马车还没动静?” 双手撑额,蔓萝困惑的摸着腮边,后面那几辆马车用晶刀戳了那么些窟窿,怎的到现在还没动静?难道是自己和木七下手太轻? “急什么?等到了那高坡陡峭之地....”傅骊骆唇瓣扯过一丝冷笑,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她眉心难得透着几分倦色,坐正身子微微歪头,鸦青色的发丝如瀑布一般泻下,只少许被挽起,发上簪着的白玉骨簪映的她一张小脸宛若上好的白瓷。 蔓萝看着这么淡然的小姐,一颗悬着的心也悄然放下。 摸着扁扁的肚皮忽觉一阵饿意,拿过一旁的锦盒,随手捻起一块酥糕吃将起来。 “小姐,您吃么?”蔓萝小嘴塞的鼓鼓囔囔的,一边举着锦盒递到闭着双眸的傅骊骆跟前。 摆了摆手,傅骊骆并未睁开眼眸:“你别吃多了,这马车的车辕割缝,虽用冰晶钉给补上了,但保不定能坚持到明安寺山下,如若你沉的把冰晶钉压碎了,我俩说不定会比后面那几位先坠下山崖。” 傅骊骆话中实质与戏虐参半,昨晚发现车辕被做了手脚,为了不引人注意,只在那裂缝口补了几个冰晶钉,冰晶钉虽坚硬但毕竟是冰子所致,保不齐什么时候就碎掉。 自己之所以闭着眸子不语,但一双耳朵却一直紧紧的听着那车轱辘发出的细细声响,就怕以防有个万一! 蔓萝骇了一跳!连忙从嘴里拖出酥糕,一张圆脸皱的像个小包子似的。 百无聊赖的哈腰打盹,蔓萝再睁眼时,车外已是一片嘈杂... “小姐,到了么?” 蔓萝朝掀帘颦眉的傅骊骆看了看,伸手捂住哈欠连天的小嘴。 傅骊骆揉了揉眉心,起身拂袖浅笑:“快下来,我们走着上去。” 两人俯身下车,入眼是白雪皑皑的连绵山峰,官道两旁是七七八八的小贩和香客。 打眼去瞧,右侧是险峻成峰的天山台阶,左侧是陡峭的林中小径,素手交叠,傅骊骆心里已有主意。 后面跟着的三辆马车也顺势停了下来,杨素琴和陈氏打帘走了下来,对着傅骊骆笑的一丝诡异:“大小姐为何不前行?难不成走着上去?” 杨素琴美目收紧,死死盯着傅骊骆马车后轮处的裂缝,心里很是忐忑! 如若她放弃马车步行上山的话,那自己的一番气力不是白费了吗!所以说什么也要让她坐马车上去才行,安了安心神,杨素琴扯着红唇笑嘻嘻的道:“大小姐,这台阶陡峭且积雪湿滑,还是不要步行上山的好!如若一不小心从那高阶上摔下来,可是要摔坏了!” “是啊!” 一旁的陈氏妖媚的眸子眨了眨,抱紧冷冰冰的身子努嘴:“你看这台阶这么陡峭,万一跌了一跤摔下来,可叫大冢宰大人怎么是好!” 傅骊骆抬眼去看那天山,白戚戚的岩壁上,红星点点的寒梅一簇簇的绽放在枝头,隐隐的梅香扑鼻,冷风拂过零星细碎的梅花瓣,飘在半空翩翩起舞。 清水般的眸子清澈无波,傅骊骆娇艳的小颜撵起浅浅笑意:“那梅花开的那样好,我想去折上几枝,杨姨娘和陈姨娘请便吧!” 说罢拉着蔓萝的手袖,就要往前走... 杨素琴和陈氏面面相觑,**堆砌的脸面上闪过一丝阴狠。 两人行到一旁,杨素琴率先开口低语:“她不肯坐马车上去,这可怎么办?” 马车后轮她提前动了手脚,只待那马车拉着那少女行到高坡处,一个使力那后轮势必往后坠滑,凭那少女多么厉害,也定会像螺旋坠地般的栽进那山底,那山下可全是密密的小灌木和荆棘丛,掉进那地方不死也得摔碎了骨头! 杨素琴心想着,锋利尖锐的指尖深深陷进了掌心,一张美艳无比的脸庞陡然变得扭曲。 陈氏轻轻拍了拍杨素琴的手背,已示安抚,抬起狭长的眼眸,朝那渐行渐远的纤细身影瞧了几眼,又睨了睨那险峻陡峭的高阶,一丝阴笑在唇瓣泛起:“依妹妹看,她想要那红梅谈何容易!” 用手指了指那耸立的悬崖峭壁,陈氏细长的眉梢上挑,靠着杨素琴勾唇:“姐姐你看,那梅花长在那么高险的地方,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折到!保不齐梅花没到手,小命就先没了!从那高处摔下来,估计骨头都要摔碎吧!” 陈氏涂着蔻丹的手颤抖了几下,抬手抱着自己泛凉的肩头,与杨素琴定在那处阴笑。 看了看那人迹罕至的石阶,那纤柔的少女跟那婢女两人正艰难的在攀爬往上。 杨素琴拧紧手心里的锦帕,眼神如利剑一般朝那两人射了几眼,抖着冰凉的唇瓣讥笑道:“也是!她硬要上去寻死,我也没有办法,只是可怜老爷白白疼她一场,到头来还是尽不了孝!” 两人相互搀扶着,掩嘴笑得前俯后仰! “娘,娘...”小马车上的古云画没好气的打帘探出头来,一张俏脸冻的发白:“快些走吧!女儿又冷又饿!” 听到古云画撒娇不满的喊叫,杨素琴笑呵呵的挽着陈氏的胳膊,走向停靠在路边的马车,朝不耐烦的古云画挥了挥帕子:“画儿你先忍着点儿,到了寺庙先好好吃上一盏滚茶,然后再吃点清淡可口的斋饭。” 杨素琴说着狭长阴险的眸子微微一动,眼皮掀了掀朝那山头的寒梅睨了几眼,讥笑着叹了口气:“唉!倒是你那大姐姐估计是吃不上喽!” 古云画裹紧身上的毛锦,抬眼去看那高阶上的一主一仆,白润的小脸像蝎子般一般散发除毒辣的光芒:“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古兮,你真是自寻死路!” 寒风拂过,古云画打下帘子收回阴骘的眸光。 天阶高瞻,红梅明艳,冷冽的阴风袭的傅骊骆步子微顿,如玉的小脸傲霜塞雪般的从毛颈袖里探出来,一手紧紧拉住战战兢兢的小婢女蔓萝,另一边小心翼翼的扶住冰柱似的台阶廊环:“小心脚下,先别动!” 傅骊骆朝下看去,不知不觉已爬上了五个石阶,冷若冰刀的眼眸睨着那三辆滚动的马车,水雾眸光倏然变得深邃阴郁起来:“都是你们自找的,可别怨我!” 盈盈的雪光落在傅骊骆唇边的冷笑上,平添几许清冷冷厉,雪坡上的人影纤细却有压不跨难不住的韧劲儿。 — 枯木林,冰雪暮暮,几只寒鸦站在枯树枝上朝马车尖声嘶鸣,卷起阴风阵阵。 空旷幽深的树林子除了三三两两拿着爬山棍的香客,只剩车轱辘咯吱滚动的声响,声音粗噶的如同老牛喘息,更似吹破的羊皮子,沉重又乏闷! 突然,晃铛一声,好似车环断裂的声响袭来。 杨素琴骇然睁眸,忙的卷起帘子查看,只见陈氏的马车朝右侧的山沟沟歪了一小半,她还来不及出声,一阵大风拂过,随着几声凄厉的尖叫,前面两个小马车像滚雪球一般朝自己的马车坠来... 杨素琴嘶喊着,伸手攥紧马车顶上的流苏坠子,忽然一阵剧痛涌来,额头似被什么戳穿了一般,杨素琴伸手去摸,温热殷红的液体像泉水般的喷射而出... 她似疯子一般大力嘶吼,栓在车上的马驹受到惊吓也大力拉扯着嘶鸣,骤然一个大抬腿,缰绳被猛力拉断,旋即啊的几声惨叫,三辆马车像巨石般的,朝耸立的山崖下尖锐密集的荆棘丛滚去.... “天啊!....” “不好了,有马车坠下山崖了...” “来人啊....” “天哪!杨姨娘,陈姨娘和小姐掉下去了....” “快来人啊!来人....” 府上随行的家奴和行人惊慌失措的大声喊叫..... 三匹马驹也惊骇的沿着雪径朝山下奔去,两名赶车马夫捂着流血不止的额头,身子紧紧的趴在湿滑的树干上,一脸的惊魂未定!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众人满脸懵呆,脑袋里空荡荡的,除了入耳的凄厉喊叫和萦绕鼻尖的血腥味,其他一概不知。 众人合力把那挂在树干上的马夫救下,又沿着蜿蜒陡峭的小径去寻那三辆小马车... 山下茶铺两名锦衣华服的男子,正悠闲的品着热茶,身边候着十几名小厮打扮的侍卫。 桌上是一壶白梅香茶,茶气氤氲着白雾。 蓝靛色锦衣的男子看向那悬崖石阶上的两人,掀起茶盖,朝那悬崖方向努嘴轻语:“东阳王,你看那处,有两女子冒险欲摘那红梅呢!”轻抿了一口滚茶,看着脸色暗沉的玄衣男子,蓝衣男子笑得越发大了:“王弟对此美景都无心欣赏,难不成是心里还有气,怪圣上没把古兮小姐指配给你?” “越王说的话,王弟一句也听不懂!”玄衣男子瘦削的俊脸上仿若镀上了一层暮霭,黑亮的眸子凝成一方幽谭,唇角弯起一抹冷笑:“圣意哪能是尔等做臣子能猜测的!区区一个小女子,王弟有何记怀!” 东阳王说着仰头喝了一大口清茶,面色一如既往的冷峻。 正欲此时,喧闹嘈杂声响袭来 有几人满脸是血的往这边跑,嘴里高喊着: “马车坠崖了....” 行人纷纷驻足,不觉有人议论纷纷。 “是谁坠崖了?” “听说是大冢宰的几辆马车...” “是呢!是大冢宰府的女眷们来上香...” 坐在木桌上的两位锦衣男子惊了一跳,蓦然对望了一眼,猛的搁下手上的杯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了出去.... 第八十三章 两王护送 山坳下寒风透骨,入目的除了白雪冷芒,还有殷殷猩红的血水,青色的马车翠披悬挂在尖锐的荆棘上,马车架子已碎成几大块,横七竖八的卧在雪地上。 映着雪光和细碎的光芒,众人齐心协力的分散找寻,当有人在枯木边寻到陈氏的时候,她正满脸悲戚的缩成一团,好似被抽干了气血一般,面色惨白仿若已经死去,那死灰般的唇瓣上抖抖索索的沾满了雪子,冻的发裂的嘴角拉来了一个大口子,鲜红的血水从那伤口处大肆溢出,破碎袄裙下乌青玉腿上已被尖锐的枯干戳穿... 众人皆吓了一大跳,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有几名大汉,干咳了几声,硬着头皮去掰那嵌在陈氏小腿中央的尖木... “啊...好痛...”陈氏半睁着空洞如枯井般的眼眸,咬牙含住自己的拳头,闷哼一声,眼白一番旋即痛昏了过去! “不能这么掰...” “这么掰会导致失血过多而死掉的...” 有人上前提出建议:“拿柴刀把木桩子砍断,连着木桩子一起把人送去医馆...” 众人频频颔首,有几人忙的分头去找柴刀... 正午已过,雾蒙蒙的天际阴云似铅块直压下来,簌簌飘落的小雪花夹杂着冰冷入骨的雨水,众人皆缩着脖子,颤手拢紧身上的棉衣。 地上的白雪印着凌乱的脚印,温热的鲜血融化积雪留下一朵朵暗红血花。 “救...救命啊!”气若游丝的声音从荆棘丛旁的小水塘传来,有人跑了过去大喊:“二小姐,二小姐....” 古云画蓬头垢面,满脸血污的趴在那一处,她惊魂未定的朝前伸手,嘴巴一张一合颤颤巍巍的哆嗦:“快...快救我..救我...”她下半身埋在水塘里,碧绿的湖面上零星点缀了细细碎碎的大小冰块,浮浮沉沉间,侵入骨髓的寒意遍布她的全身,感觉身子静静的双腿还在下滑,古云画惊惧的扯着嗓子嚎叫:“救我....救救我....” 几名家奴合力拖破布一般把她拖了出来,陡然听见咔嚓一声,她手臂被拖骨折了。 顿时,古云画惨着一张白如薄纸一样的脸皮,哭戚戚的卧在雪堆里抹泪:“娘..快来救我...画儿身上好痛,全身都好痛...” 往昔白嫩莹润的小脸此刻早已冻的黑青,身上华丽的锦服早已碎成了一片一片,寒风袭来,仿若置身冰窖。 还未等古云画顺过气,另一边的杂草枯木丛又传来一声惊叫:“哎呀!杨姨娘死的好惨啊!.....” 大家都围了过去,古云画拧了眉心,咬牙蹭着僵硬的身子往前挪去,不想却被跑来的小婢女拽住了:“二小姐别去,杨姨娘...杨姨娘已经去了...” 古云画赤红着双眸,艰难的往前拖着身子,待抬眼细看时,她猛然噗的一声,大力干呕起来,只见那黑中泛红的人体嵌在无数个乱木尖刺上,随着裙裾飞扬的是那一连串拖在地上的肠子。 蠕动着干涸的唇瓣,古云画只觉得眼前一黑,直挺挺的昏死了过去... 当越王和东阳王气喘吁吁的赶到时,众人正费力的把人沿着陡峭的山坡往上抬。 人们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玄服锦衣男子一个大步上前,猛然掀起白布一角,又轻轻盖下,笔挺宛若鹰钩的鼻,薄抿着的唇略显苍白,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很是骇人,让人心头一阵发麻。 “古大小姐在那...”越王放眼去看,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纤柔的倩影卧在那枯木堆旁,徒留大家一个落寞羸弱的背影,两人疾步奔去,古云画浓重的哭音带着一丝沙哑:“娘...” 古云画悻悻抬眸,眼前站着一个身穿玄色锦袍的男子,面容清冷,眉如寒剑,眸若深海,他临风而立,身上贵气凛然,如神祗一般,睥睨一切。 东阳王宇文明雍怔了一愣,眼底快速涌出的厌弃,瞬间掩盖了先前的慌乱和忧色。 只转眸回身,看也不看地上形色枯槁的古云画,拦住一个小厮打扮的人问询:“可有见着古大小姐?” 摇了摇头,小厮急急的朝那人潮涌进的地方行去。 “看,古大小姐来了...” 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声音有些急切,仿若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乱了心神的众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忙的跟着迎了上去... 宇文明雍望着不远处定在雪径上的少女,她不施粉黛的小颜清隽素雅,绝色倾城,虽一袭极素雅的衣衫,却衬的整个人风流别致,眉如墨画,不染而黛,五官精致小巧,眉宇婉柔,带着几分少女特有的青涩,看起来格外的娇嫩可人。 黑亮的眼眸沉了沉,宇文明雍甩步上前,沉声道:“古大小姐,你...无恙吧?” “古兮小姐,可有受伤?” 越王也忙的上前询问,在看到傅骊骆衣衫齐整,风姿依旧时,心底不免松了一口气。 傅骊骆缓缓行进,衣袖浮动冷香,淡淡的扯过唇瓣,对着两人福身:“给两位王爷请安...”声音有些细碎的发颤,睨了睨那卧着杨素琴尸骸的方向,傅骊骆抬起锦帕按着眼角垂眸:“这可如何是好!想不到一会的功夫,杨姨娘这就去了....” 纤长若蝶翅般的睫毛微微扑闪,一双剔透的琉璃眸映着破碎的光芒,宛若两颗泛着华光的宝石,微微眨眼,几许薄雾朦胧,让人看不透那眼底的思绪! 藏在手袖的素手攥紧,傅骊骆按下心底的冷笑,抬步朝神色悲戚的古云画走去,俯身把手搭在古云画肩头,一副贤良淑德的长姐模样:“云画妹妹也没太伤心!一切皆是命数!” 哼!杨素琴啊杨素琴!你也别怪我,我不过是以其人之身还治其人之道,只在你车轮上扎了几个小窟窿而已!一切皆是你咎由自取,害人害己罢了! 傅骊骆长翘的睫毛快速隐去眼底的厉色,伸手轻拍古云画哭的颤抖的臂膀:“云画妹妹,到底发生了什么?”语气温和柔婉,竟连一丝试探意味都听不出来。 古云画茫然的摇了摇头,把头埋在双膝间,肩头一颤一颤的乱抖,倏然抬起猩红的美眸瞪着傅骊骆:“你现在开心了是不是?我娘死了你很开心是不是?” “妹妹脑子摔坏了不成?” 傅骊骆骤然爬起身子,一双杏眸瞬间凌厉的上扬,看了看眼前的两名男子,不觉拔高了音量:“杨姨娘出了事我也很难过,我开心什么?”说着又抬眸去看那面色煞白的陈氏:“我从山脚下跟你们分开后,就直奔那高崖上的石阶去了,哪里晓得这里这么险峻!不然说什么我都会阻止你们前行的!这一切都是命数!云画妹妹还请节哀!” 傅骊骆说的言辞真切,特别是那双如水的眸子清宁无波,她甩裙转身离开,背影纤长笔挺,那一身傲骨贵气,让在旁的两名男子看的移不开眼,愣怔了几下,跟在傅骊骆后边追了上去。 古云画颤巍巍的匍匐在地,大颗大颗的泪水顺着双颊滚落,整个人显得好不可怜! 隆冬瑟瑟,寒风凛冽,大风席卷雨雪簌簌落下,山林间霎时格外的阴冷。 在两位王爷的鼎力帮助下,杨素琴的遗骸以及受伤的古云画和陈氏都已安抚妥当,白锦覆面的僵硬躯体看着甚是吓人,枯木上的老鸦睁着幽蓝的眼珠子扯着嗓子丝丝悲鸣,直叫人听得寒毛都竖了起来。 软轿里的古云画抖缩成一团,眼神空洞的犹如枯井一般,她嗫嚅着青灰的唇瓣,捧头喃喃自语:“我娘没死...没死...没死..” 一旁的小婢女吓了一跳,也不敢靠近她,只由着她去。 另一软轿里的陈氏,早已疼晕过去,几名守着她的婢子像躲瘟神一样,瑟缩着身子离那轿子一丈多远,生怕传染瘟疫似的! 傅骊骆葱尖般的玉指拢紧肩上的杏色雨蓑,对着身披大髦的两名男子欠腰:“多谢两位王爷,要是没遇到两位王爷,我一个弱女子都不知怎么办才好!”拭了拭眼角的晶莹,她身子颤抖的如雨中的海棠:“我不过是与姨娘她们分开了一会儿,没成想...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早知道我就不要摘那劳什子的红梅了,生生拉住她们,不让她们去那高坡处....” 傅骊骆这番话说的已经很是明了,先把自己摘了出去,其一告诉他们,杨素琴他们出事她一点也不知情,其二对于杨素琴她们出事,她也很是伤心。 冰雪散发的冷冽白光投在她白莹润泽的小脸上,越发清灵柔媚。 “无需客气!” 劲腰黑发的东阳王宇文明雍难得在脸上绽开一丝暖意,剑眉星目,神色竟比往昔后了些冷峻:“贵府出了这档子事,实在为难古大小姐了!”修长的指尖抚着青色的下颚,宇文明雍有片刻的出神,他半眯着黑眸沉吟道:“先前那高阶上站着的是古兮小姐么?怪不得那风姿绰约...” 还没说完,便听见几声干咳,越王双手抱怀戏虐的瞅着一脸春风和煦的宇文明雍。 端详了几眼脸色清浅的清丽少女,宇文明雍暗沉的眸子竟如星子般闪烁了好几下,他向来以冷漠无情据称,想不到还有这温情的一面。 “古兮小姐,眼看这天色愈发的黑沉了,我们早些启程吧!”一旁的越王对着身后几名侍卫吩咐了几句,忙的转眸看向傅骊骆,对于这绝色少女,他倒是很有好感! 她不但才貌俱佳,性子也别具一格,既有大家闺秀的娴雅大方,也有小女子的娇媚小性。 “有劳两位王爷了!”傅骊骆微微福身,冷风拂过,素锦的衣衫随风起舞,腰间的丝绦被吹的猎猎飞扬。 三人先骑马前行,后面跟着的两辆软轿里是受伤惨烈的古云画和陈氏,最后面的素白马车里是杨素琴早已僵硬发黑的遗骸,一行人漠然的随车前行。 灰暗的天际掠过几只黑漆漆的寒鸦,呜呜咽咽的叫声甚是骇人! 第八十四章 心生愧疚 还未行至东街廊口,便听见声声哀乐从深巷里传出,凄厉低迷的曲调,随着风雪飘扬而肆意渲染,官道两旁的行人纷纷侧目观望,只见行进的马驹上,分别坐着两名身着华服的成年男子,还有一名颜色俏丽面覆青纱的少女。 再翘首去看,马驹后面还跟着二辆撵轿,没多久一辆素白的小马车驶了出来。 “听说死的是大冢宰府上的姨娘...” “怎么死的?” 街口处三三两两的行人忙的交头接耳起来,一副看戏的表情。 “哎呦!据说是从明安寺旁的高崖上摔了下去,摔的身子都碎了...”有仆妇打扮的妇人抚手咂舌道。 “是呢!那身子摔的软的跟棉花一样,身子都分了好几块...” 站在酒肆边上一小子打扮的年青人转过头去,摊开双手去形容那惨烈的一幕:“那身子嵌在那根根尖木桩子上,肠子都流了一地呢!” “呕...”有年轻的女子闻言,哪里还忍的住,顿时俯身干呕起来.... 大冢宰府,一身青墨素衫的古钱,脸色晦暗的负手侯在朱红大门前,本来府中侍妾亡故,身为大冢宰的他是无需出来迎接的,但古钱听说二位王爷一道护送傅骊骆回府,也只好忙的出府迎接贵人。 西面的小门处,府里的侍卫们身着白色素衣早早的侯在廊檐下,李嬷嬷和府里管家按照古钱的吩咐,把停放杨素琴遗骸的素白马车从侧门放了进去。 缠绵萎靡的冷风寒雪在黑沉的天际围成阵阵薄纱,将整片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 傅骊骆还未翻身下马,古钱就疾步奔了上来,一脸的忧色道:“兮儿,你无碍吧?” 眼底瞬间布满了朦胧的水色,傅骊骆踩鞍下马福身:“兮儿无碍!父亲不要担忧,只是杨姨娘却...” 古钱皱了一双剑眉,眼尾处的皱纹挤在硬朗的五官上,显得整张脸更显刻板,他连忙摆手,示意傅骊骆不要再说,又垂眸行至廊柱下的两位男子跟前,抱拳躬身道:“多谢两位王爷亲自护送,下官感之不尽!” 他此话说的含糊不清,古钱当然知道自己的妾氏亡故,还没有那么大的体面能让两位王爷相送,两位贵人多半是看在自己女儿的情面上,古钱想着不觉对傅骊骆又高看了几眼。 “大冢宰大人节哀!”面色爽朗的越王翻身下马,朝古钱看去。 一旁脸色淡然的东阳王负手而立,拂了拂衣摆处的湿滑,看了几眼廊柱下那抹纤细的身影,东阳王紧抿着的嘴角弯过一丝暖意:“古大小姐今日受惊不小!大冢宰大人定要好生安抚才是!” 古钱抬起灰暗的双眸,朝眼前的冷面王爷看去,他眼角一道二寸长的疤痕延伸到了太阳穴,在昏暗灯光的照耀下,竟比旁时少了几分煞气!倒显出一丝英气来!他那青色的面皮下有掩藏不住的欣悦,目光更是不自觉的瞥向那处... 古钱心里一阵唏嘘。 如若圣上不取消他们的婚约,这该有多好啊!他看得出来这冷傲的东阳王,对他女儿有心了。 暗自思忖着,古钱却有些恼了,恼恨那自以为是的窦骁扬,生生搅合了这么一遭大好的姻缘! 东阳王宇文明雍自是没有注意到古钱的小心思!他一双凤眸,只落在那抚手哈气的小女子身上。 如果说第一次见她时是惊诧,那么这第二次见她,应该是倾心了么? 宇文明雍抚手摸着下颚,唇瓣扯过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 娇美而不矫情,清冷而不冷情,她好似一块不可多得的珠玉,引的人想去细细观摩! 一想到圣上突然取消了旨意,宇文明雍心底对那好事的窦骁扬就多了一丝愤恨! 溢满盛怒的黑眸,对上少女突然转过来的潋滟双瞳,看着她白皙的几乎透明的脸色,宇文明雍骤然心生不舍,只勾起唇角睨着古钱:“冬夜寒气极盛!大冢宰大人快携古大小姐回府吧!本王和越王明日再来府上祭奠!” 宇文明雍墨玉般流畅的长发,用青色的丝带束了起来,浓墨似的眉眼下,一张清俊雅致的脸庞温润的如沐春风,眼角那道疤痕和瘦削的脸庞,本该是清冷的气场,此刻却微微勾起,扬起了一抹温柔的弧度,对着款款前来的少女低语道:“古大小姐快进去吧!” 傅骊骆掩去眸底的不适,尽量用清浅的口吻对他颔首屈膝:“东阳王好走!”拢了拢手袖处的细纱,对着一脸含笑的越王抿唇垂眸:“越王好走!” “告辞!” 越王抱拳转身,两人翻身上马,一溜烟功夫消失在了深巷尽头... 傅骊骆挽着古钱进去,把今日发生的情形都讲的事无巨细,说到最末处,一颗豆大的泪珠触不及防的滚落下来,划过白嫩的脸庞,带着一丝滚烫的温度。 古钱接过傅骊骆递过来的热茶,轻叹了口气,缓缓开口道:“唉!都是杨姨娘的命数吧!”似又想起了什么,古钱倏的搁下茶盏,捋过一缕胡须挑眉:“怎的会突然就摔下去了呢?说着睨了睨雕花屏风后的李嬷嬷,抿了一口清茶:“那出行的马车都是谁准备的?行前可有好生检查?莫不是车轮被冰渣子给碾破了?” 藏在手袖里的玉指微动,傅骊骆斜眼望了一眼李嬷嬷,抬手抹去香腮处的湿滑,带着哭音泣道:“那马车都是杨娘娘自己预备下的,女儿在前行前还提醒杨姨娘,我说官道山路上尽是冰晶渣子,需把车辕上裹上一层麻衣,以防...” 话音未落,李嬷嬷又屈膝伏地,抹起了眼泪:“是呢!老奴也听到大小姐规劝杨姨娘,可杨姨娘哪里听的进去!她硬是不愿按大小姐的说的去做...” 傅骊骆和李嬷嬷一唱一和,配合的严丝合缝! 古钱哀叹一声,随后去了后院停殓之地。 一时间整个诺大的花厅只剩傅骊骆主仆和李嬷嬷,还有一众守在卷帘边上的小婢子们。 “老奴送大小姐回去安歇吧!” 李嬷嬷勾身下腰扶起容色疲乏的傅骊骆,在睨到她滚滚而出的清泪时,忙的拿锦帕去拭:“大小姐莫要自责!一切皆有天定!” 傅骊骆抚着眉心处的倦色,神色茫然的抬步出去... 一到逸风阁的里间暖阁,傅骊骆倏的木然的坐在软几上,看着铜镜里娇花似的少女,她抬手卸掉头上的骨簪丢到香案上,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喃喃出声:“你们也看到了,我只不过学着她的样子,在那车辕上划了几道,本想让她重重摔上一跤,给她个教训就够了,我没想害死她!” 伸手拂去衣襟上的清泪,傅骊骆抬手拉着李嬷嬷的衣角,一双眼睛憋的通红:“嬷嬷,我并未想害死杨姨娘,虽然恨她小人作恶,但并未想要害死她!” 看到杨素琴那碎成破布袋子似的遗骸,鬼知道她干呕了几次! 虽然厌恶杨素琴的阴险小人,但害死她却是自己的无心之失!她们并未深仇大恨,对于杨素琴的惨死,傅骊骆心里甚是难受! “大小姐,不怪你!”李嬷嬷抬手帮傅骊骆拂去腮鬓处的乱发,突然扑的一声跪在地上,老脸顿时暗沉入土:“都是老奴怨恨那杨姨娘,瞒着大小姐,给了那车夫五十两银子,让其...” 傅骊骆怔楞了几秒,腾的站起身子,满脸的不可思议:“难道是嬷嬷让那车夫故意为之?” 李嬷嬷敛眉不语,浑黄的眼珠子仿若沉入谷底,脸上老泪纵横恸哭起来:“大小姐,实不相瞒,先前被杨素琴母女害死的翠柳,她是...是老奴的亲生女儿...” 傅骊骆惊了一跳,忙的扶起李嬷嬷:“从未听你讲过呀?”那桂婆子...” “没错,桂婆子是翠柳的养母,并不是亲生的。”李嬷嬷抬起浑浊的眼眸,攥着傅骊骆的双手:“老奴当初刚在府上站稳脚跟,没有太多的精力照顾她,就让她那不成器的爹带着她...”李嬷嬷抬手盖在脸上,颤抖着哽咽:“谁知他狠心的扔掉了她...” 傅骊骆越听越糊涂,那日翠柳被害,这李嬷嬷全然看不出几丝悲愤,难道李嬷嬷也是刚得知翠柳是她亲生? “嬷嬷莫不是刚刚知晓翠柳是你亲生?”傅骊骆扶手撑额,看香案上闪闪烁烁的琉璃盏,一双清丽的水眸在光亮的映射下仿若冷凝的琥珀。 “老奴也是前不久从桂婆子那里知晓的。”李嬷嬷暗自神伤,拿起帕子捂住红丝遍布的眼眶:“老奴一直找寻我儿多年...谁知道她却在我眼皮子底下,被杨素琴母女害死...” 说罢李嬷嬷忽然抬起一张斑驳的脸庞,面色霎时变得狰狞起来,狞笑着掐腰靠着青纱屏风:“那杨素琴死有余辜!还有那古云画...她怎么没有摔死...哈哈哈哈..” 看着近乎疯狂的李嬷嬷,傅骊骆觉得整个身子凉飕飕的! 一阵阴风从窗棂格子里窜进来,猛然一把吹灭了青铜里燃着的银丝炭。 素色的窗幔随风飘扬,卷起一抹阴森的寒意,傅骊骆双手捂头,身子虚软的侧卧在云锦软被上,眸底渐渐涌出一层水雾,杏眸早已肿的似香桃一般。 打发了李嬷嬷,已近三更。 蔓萝脸带忧色的行了过来,捧了滚茶,递给靠在大引枕上神色恍惚的人儿:“小姐,这是安神茶,您快喝了吧!” 傅骊骆伸手接过,眉眼浅笑:“你有心了,快去睡吧。” 安神茶效果不错,只闻了一会儿,傅骊骆只觉得心情好了不少,一手支着额角,一边端着珐琅骨瓷杯盏,全身透着一股慵懒随性。 “奴婢哪也不去,怕小姐会梦魇,奴婢就在这守着小姐。”蔓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她睁着大大的清眸,睨着自家小姐。 想起杨素琴那软塌塌的紫黑尸体,还有那身上千疮百孔的窟窿,蔓萝就骇的不行,一颗小心脏惊的跳到了嗓子眼,虽然自家小姐面上看着淡定自若,但她心里肯定惊骇,毕竟那场面太过于触目惊心! 第八十五章 丝镯里的阴谋 “小姐,芊芊小姐来了。”蔓萝端水掀帘进来,把水盆搁置圆案上,伸手接过傅骊骆手上的篦子,轻轻的替她拢头:“她说先去看看老夫人,一会儿就过来。” 抬手取掉蔓萝刚别上去的钗玉,傅骊骆拿起锦盒里的素色珠花,簪了两支到如缎的青丝上。 “近日有宾客至府上来祭奠,还是素淡些好!”傅骊骆起身去挽窗棂上的青幔,庭外的暖阳似火,照在她白净俏丽的小颜上,更添几分清姿绝色! 只那白莹剔透的眼睑下,几抹青色渲染其上。 对于杨素琴的惨死,傅骊骆始终耿耿于怀! “小姐,那李嬷嬷果真是翠柳的亲娘么?”蔓萝捧了一个五彩锦盒进来,从里头端出一青花瓷的牙碗放到香案上:“奴婢跟翠柳都是自幼入府,到不曾听她提过自己的身世...难不成李嬷嬷真是翠柳的亲娘?” 蔓萝抚着心口坐在软几上,双手托腮,一双大眼睁的鼓鼓的:“这么说那李嬷嬷是为了给翠柳报仇,才把杨姨娘给杀了?” “休要再提!” 一道清冷如冰霜似的嗓音乍起,把蔓萝唬了一楞! 傅骊骆捡了件极素雅的浅紫罗衫对襟长袄穿上,对镜相看了两眼,又捏起一颗香丸轻轻放进质朴的黄铜香炉上,看那白眼袅袅:“杨姨娘是车辕子打滑不小心坠下山崖的,要怪就怪她时运不济,怨不得别人!你..可记住了?” 蔓萝茫然起身俯腰垂眸:“奴婢记住了。” 极淡雅的香气不消片刻充满整个暖阁,隐隐有股神秘的味道。 傅骊骆仔细净手,葱白似的指尖捧起案上的牙碗,舀起一勺清粥送进香口,淡淡的睨了眼满脸苦戚戚的小婢女,傅骊骆拭着嘴角吩咐:“你去告诉李嬷嬷,请她晚间来一趟。” 既然事情已经出了,也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倒不如好生开导李嬷嬷,也好将来有一份助力! 蔓萝颔首应是,忙的打帘出去。 “兮儿妹妹..” 一身素衣的谢芊芊提步进来,后面跟着久病初愈的木七。 “芊芊姐姐,快请坐。”傅骊骆搁下碗碟,浅笑着起身迎她,火盆里的光亮洒落在她脸颊上,宛若镀上了一层光晕。 谢芊芊解开轻裘,露出妖娆玲珑的身段,虽一身素衣,但眉宇间的娇媚颜色却遮盖不了! “芊芊姐姐从老夫人屋里过来?”傅骊骆伸手从木七手上接过滚茶,递给一旁的谢芊芊,又把怀里的小手炉送到她手边,眼眸忽的暗沉了下去:“老夫人昨晚倒是醒了一会,见云画妹妹哭的那样凄惨,才知杨姨娘去了,老夫人伤心不已,又昏过去了!” 一想起古云画那凄惨煞白的脸色,还有那一双阴骘的毒眸,傅骊骆甚是无奈! “依我看外祖母的病,一时半会是难好全乎的!”谢芊芊抚手捧着小手炉,娇艳的脸庞上涌起一丝疑惑:“那杨姨娘也是倒霉!好好的去上个香怎的就出事了!”轻抿了一口清茶,她伸手扯过傅骊骆的衣袖,细长的眉峰上挑:“兮儿妹妹没受伤吧?” 傅骊骆捏着香炉铜盖的细手顿了顿,垂下的青丝覆住了她轻闪的水眸,傅骊骆勾唇轻启:“我到不曾受伤,只那云画妹妹和陈姨娘伤的不轻呐!” 如碧波清澈的眼神,稍纵即逝间隐去眸底的锋芒,傅骊骆嘴角扬起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她盈盈上前拉着谢芊芊的素手,两行清泪沿着傅骊骆白莹的香腮滑落:“芊芊姐姐,杨姨娘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也很难过,都怪我,没有及时阻止她们去那高坡的小径....” “高坡?” 谢芊芊抬眸卷着眉心,一脸的疑惑不解! 傅骊骆嘴角拢起一抹苦笑,又把那日的情形大致讲了一遍。 大抵不过是,自己劝说杨素琴把车辕裹上麻衣以防车轱辘打滑,杨素琴不愿听劝,又说自己那日为了摘峭壁上的红梅,才没有与她们同行之类的。 反正把自己摘得越干净越好! 一番说辞,倒把谢芊芊先前的疑虑全部打消了! “兮儿妹妹,这也怪不到你头上。”谢芊芊摸着傅骊骆冰凉的指尖,把案上的香茶递给傅骊骆:“唉!杨姨娘时运不好,怪不得别人!要怪就怪她不听劝。” “可云画妹妹倒是怪起我来了!” 傅骊骆抚手擦过鬓角处的泪痕,娇花似的小脸满是委屈涟涟,梨花带雨的娇俏容颜,看着让人心生怜惜! “兮儿妹妹别跟她一般见识。”谢芊芊掏出丝帕,替傅骊骆拭去脸颊的泪珠,轻声道:“云画妹妹倒是个混不吝的,她哪里知晓妹妹的苦衷!”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只听见卷帘门外洪嬷嬷弓腰禀报: “大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说是两位王爷还有窦大将军前来祭奠,请您速去!” 傅骊骆心下一怔,如珠的面皮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拉着谢芊芊的衣角:“芊芊姐姐陪妹妹一道去吧!” 窦骁扬三个字,让谢芊芊娇艳如花的俏脸,霎时镀上了一层冰霜。 那半眯着的瞳孔渐渐收紧,眼底骤然浮上几丝狠厉,衣袖里的那方素帕差点被她扯碎,一想到那十八名被肃杀的手下,谢芊芊心底的怒火,仿若被火焰烤过一样蹭蹭蹭地往上涨,让她浑身都变得滚烫起来。 看着脸色恍然阴狠的谢芊芊,傅骊骆敛下眸底的疑惑,伸手去推她:“芊芊姐姐...姐姐..” 愣怔了几秒,谢芊芊揉了揉刺痛的眉尖,面上挂着灿漫柔和的笑容,睨着傅骊骆道:“兮儿妹妹你说什么?刚有些晃神,或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 傅骊骆抿唇微微一笑,抬手帮她拢了拢松散的发丝,梨涡清浅:“芊芊姐姐陪妹妹一同去前厅吧!来的都是男宾,妹妹一人只怕应付不来...” 傅骊骆随口捡了份说辞,不过是想谢芊芊陪自己一道前去。 “也好,那走吧!不要怠慢了贵客。” 谢芊芊浅笑着勾唇,灰暗的眼眸荡起一丝光芒。 谢芊芊也想去会会那个传说中的冷面大将军,看看他是否有三头六臂,怎会顷刻间把她那武功超然的十八名属下一一斩尽! 两人搀扶着行至流苏卷帘门下,傅骊骆感觉谢芊芊突然顿下的步子,不禁拉了下她的指尖:“芊芊姐姐怎么啦?” 谢芊芊抬眸浅笑,娇美的面上似是荡漾着和煦如风的盎然春意,但眸底却是春寒陡峭,缓了片刻,她抬手去摸纱袖下的皓腕:“妹妹,我倒差点忘了,府上杨姨娘刚去,姐姐带这些个镯子不合时宜,我先寄存在妹妹这儿。” 还没等傅骊骆反应过来,谢芊芊已把一对璀璨夺目的翠珠手镯,放进了傅骊骆掌心:“这要是带过去,没的让人笑话我不懂事儿!” 傅骊骆垂眼朝手心处的翠镯看去,心神忽的一漾,如玉似的娇颜上布满了浅浅的青色,她瞪大一双雾眸惊诧的睨着眼前的谢芊芊。 难道谢芊芊的镯子也是祝少司或是宇文景逸赏的不成? “兮儿妹妹怎么啦?” 谢芊芊扶她坐在云墨软榻上,周身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还未等她坐下,便听见晃铛一声,谢芊芊不可思议的,看着傅骊骆把那对丝镯扔在了木案上,好似那珠光熠熠的镯子是浊物一般! 傅骊骆睨着案上光彩夺目,散发金光的镯子,一双杏眸不经意的沉了好几分:“芊芊姐姐,这镯子可是前太子妃祝少司送的?” 谢芊芊骇了一跳,连忙摇头:“不是。” 卷了卷玉手,傅骊骆水润清眸仿若淬了冰雪,含了刀锋的冷笑出声:“既然不是祝少司送的,那就是太子殿下送的?” 暖阁里冉冉升起的白雾,衬的谢芊芊脸色忽明忽暗,香炉中的幽香熏的她脑仁发胀,谢芊芊垂目,挡下眼中迅速凝结的冰霜,不由得反问道:“兮儿妹妹何故这般猜测?难道这镯子上隽字了不成?” “不是隽字,是有毒!” 清冷而软绵绵的一句话,把坐在软几上的谢芊芊唬了一楞! 要不是扶住了边上的圆案扶手,谢芊芊差点惊的栽了下去。 不去看谢芊芊黑青的脸面,傅骊骆信步撵裙去了最里间的小阁,随着玉翠珠帘娉婷叮当,她手里捧着一墨锦包裹的物件走了出来。 “姐姐你看,你那对镯子是不是跟我这个一模一样。”傅骊骆玉指小心翼翼的拨开锦布,倏然一对彩凤呈祥的丝镯映入眼帘,散发着冷幽幽的寒光,好似杀人于无形的剑芒。 “你这个也是太子殿下送的?” 谢芊芊冷眼瞥了几眼,狭长细长的眉眼带着一丝讥诮,又透着几丝愤恨的醋意! 傅骊骆拿起白锦素布擦拭着细白的双手,斜眼瞅了几眼呆坐着的谢芊芊,心底已清明一片,原来谢芊芊的这对镯子是宇文景逸所赠! 那这谢芊芊跟宇文景逸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 定了定神,傅骊骆低眸蹙眉,浓密卷翘的长睫毛微微颤动着,不露痕迹的隐去那冷冽似冰的寒意。 傅骊骆抿了抿嘴,把谢芊芊眼底的愤恨和醋意收进眸底:“太子殿下哪里会送我镯子,这是当日采斗盛会太子妃殿下送我的奖赏。” 随手扔了锦布,傅骊骆凛下眉眼,眸色瞬间一沉:“确切的说,应该是前太子妃送的有毒的丝镯,姐姐知道这镯子上的朱红是怎么来的么?” 谢芊芊脸上先前还明艳的颜色,陡然变得阴沉灰暗,仿若乌云遍布,她绞着手心里的素帕,冷声道:“怎么来的?” 心里虽恨不能把那宇文景逸戳几个大窟窿,但谢芊芊紧紧握拳,极力在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吩咐木七点亮了琉璃盏,傅骊骆眨巴着眼眸,拿锦布包着的镯子指给谢芊芊看:“姐姐你看,这上面细细密密的朱红是用曼陀罗,胡蔓藤,还有乌头所制,这三味毒药,毒性绵长而险恶,如若长时间佩戴在身上,它会嵌入人体,不出一年时间,定会让人容色萎靡,精神不振,直至最后香消玉殒。” 第八十六章 乱吃飞醋 看着谢芊芊越发阴沉的面皮,傅骊骆越发的狐疑起来,这谢芊芊区区一个开绣房的女子怎会攀上权势盖天的宇文景逸? 难不成谢芊芊除了开绣房还有别的行当! “芊芊姐姐...”傅骊骆伸手拉了拉脸色寒霜如雪的谢芊芊,双目清湛温润:“姐姐是怎么认识太子殿下的?他为何要害姐姐?” 傅骊骆想不明白!祝少司送有毒的丝镯给自己,不过是因她心生歹毒,天生善妒而为之!但宇文景逸为何要送一对有毒的镯子给谢芊芊? “妹妹可有证据?”谢芊芊声音有些发颤,额角早已渗出丝丝冷汗,死死咬着发白的唇瓣,睨着面色清润的傅骊骆:“兮儿妹妹怎知这朱红是那毒药所致?红口白牙的切莫乱说!” 心底已有了几分疑虑,但谢芊芊面上仍强装出一副不可置否的样子! 傅骊骆倒茶的细手微僵,嘴角荡出一丝轻笑,抬起宛若琥珀般晶莹剔透的水眸:“芊芊姐姐不信妹妹么?”捧了杯滚茶放在香案上,蹙了蹙眉尖:“妹妹当初也不知道这镯子有毒,万般欢喜的收下,还把这两只镯子分别送给了依儿妹妹和云画妹妹。” 拨了拨黄铜里的银丝炭,傅骊骆波光潋滟的眸色瞬间一沉:“但依儿妹妹自带上这只镯子,身子却总是不适,后来请宫里太医诊断,说是这只镯子有问题!” 抿了口茶,傅骊骆扬起清丽脱俗的小脸,面上覆满忧色:“据那太医断言,这上面的朱红形成过程特别复杂,没个几年是很难硬化的。”嘴角闪过一丝冷笑,瞅了瞅面如死灰的谢芊芊,傅骊骆勾唇浅笑:“我们女儿家家的身子娇贵,多亏了及时发现,如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砰” 青花瓷的骨瓷茶盏掉在地上,瞬间碎开了花。 谢芊芊猛然回神,抬起红丝遍布的杏眸,看了几眼傅骊骆,一把胡乱扯过案上金光熠熠的丝镯:“兮儿妹妹,姐姐身子不适,我先回去了,改天再来!”说话间,谢芊芊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抖了起来,似风雨中飘摇的丁香花! 傅骊骆忙的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柔声道:“芊芊姐姐慢走...” 说罢冷眼睨了睨谢芊芊藏在素帕下的镯子,傅骊骆俯近她耳朵低吟:“这镯子,姐姐千万莫要再戴了。” 谢芊芊贝齿紧咬,柳眉倒竖着侧身疾步奔了出去.... 看着谢芊芊跌跌撞撞心神俱毁的模样,傅骊骆很笃定的感觉到,谢芊芊十有八九对那阴险毒辣的宇文景逸有了情意。 傅骊骆心底涌出莫名的凉薄!悄然隐去眸底的清寒,她甩了甩衣袖,喊沈嬷嬷打热水进来。 那镯子上的朱红毒性极强,需好好净手才是! 刚整理好,还来不及吃口热茶,洪嬷嬷又打帘进来催促。 — 大冢宰花厅,几名华服锦衣的男子坐在软椅上吃茶,冷寒的空气里弥漫了一股子意味不明的味道,暖厅中央六爪青铜火盆里的炉火烧的正旺,映的众人脸上含混不清。 古钱捋着花白的胡须,饱经风霜的面上一片安详,倒也看不出丝毫哀戚之态! 命小婢子重新上了滚茶,古钱搓了搓手,挑起浑浊的双眸朝右侧的翠玉卷帘门朝了几眼,又对着红木圆案旁勾腰的李嬷嬷道:“快去瞧瞧,让大小姐快些来见客!” 古钱声音透着些许的急躁和不耐! “贵府近日事情繁杂,古兮小姐一时困倦了也是有的。”漆木纹椅上的越王勾眉浅笑,满脸的和颜悦色,他一身墨兰色流云青鸟官袍,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 “是啊!” 一旁的把玩着翠玉串珠的东阳王宇文明雍骤然颔首出声,不经意朝青纱飞扬的卷帘门下相望了几眼,幽深的眸底好似流星划过:“古大小姐龙驹凤雏,冰雪聪慧,大冢宰大人好福气呢!”说罢大掌突然一收,朝对面沉吟出神的窦骁扬看了过去,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古大小姐才情斐然,容貌绝色,不知大冢宰大人瞩意哪家的贵胄公子?” 古钱心下一怔,一时半会茫然不知所以! 心里不禁暗自斟酌,这东阳王到底几个意思?他又不是不知道,圣上已取消了他与兮儿的婚配! 他这么问倒是难到自己了,虽说自古以来儿女婚配,奉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自北奕建都以来,王公贵胄家的子女大多都是圣上指婚,其一可以彰显门第之高,其二也好博得圣恩。 “古大小姐的婚配,圣上自有主张吧!”窦骁扬浅笑着抚着杯沿,扬了扬俊逸的面庞,辉月般的眸底微微掀起一丝波澜,“这圣上瞩意谁,自会把古大小姐婚配于谁!哪里会管大冢宰大人瞩意与否!” 随即一声轻笑响起,那笑声如冰玉碰撞,极清极脆。 倒叫在座的众人皆神色一变! 这窦骁扬一席话真是狠狠打了古钱一巴掌!虽说圣上指婚,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难道自己一点意见也不能有么? 古钱抚着闷堵的心田,朝面色淡然的窦骁扬翻了翻白眼。 更为噎堵的还有那脸色冷峻的东阳王宇文明雍,只见他腾的站起身子,伸手指着对面神色浅淡的玄衣男子,咬牙道:“你...窦骁扬...你这个...” 窦骁扬气定神闲,清冽舒华的眉宇间蹙着神秘悠然的气质,他轻笑着摇了摇头,兀自端起茶盏轻嗅了嗅,笑的如沐春风:“好茶..” 豁然间宇文明雍伸着的手指微微发抖,他脸色铁青的朝对面瞪了一眼,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了去:“你..” 宇文明雍已气结的说不出话! 在睨到屏风后的微动时,他又陡然坐了下去。 不一会儿,祥云屏风后转出一双八芳龄的娇俏少女。 她身穿极素雅的素白绢花的罗衫对襟长袄,外罩一件轻裘锦披,乌鸦鸦的青丝上只别了两朵素净的珠花,如缎的青丝全部垂至柳腰处,欺霜塞雪的小颜秀丽清绝,宛若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 一时间沉闷透着古怪的暖厅,仿佛平添了一股清流。 傅骊骆肌肤腮雪的小脸上一片明媚,如初春暖阳,眉眼弯弯的上前福身:“给各位贵客请安!我来迟了,实在抱歉!” 众人见美人在堂,不悦的心情自然释怀了不少! 宇文明雍拂了拂袖,看她细肩上轻裘沾染的雪绒花,满眼的怜惜溢满整个眼眶:“古大小姐受累了,近日贵府事情繁多,且当心身子。” “多谢东阳王关怀!” 傅骊骆垂眸挡住眸底的清色,清糯的嗓音仿若寒了糖一般的酥软人心。 她看也不看对面眼神火热的玄衣男子,只用余光瞥了几眼他渐渐发青的额角。 靠在墨锦软椅上的窦骁扬披着玄色大髦,领口袖口滚一掌款的青狐狸毛,腰际悬着一块碧玉,姿态雍容华贵。 他一双幽黑的眸子宛若晴空,仿佛除了眼前的少女外,任何事或人都无法入他的眼。 朝窦骁扬腰间悬着的美玉看了两眼,傅骊骆微微撅了撅红唇,心底倏然涌出一丝恼恨。 这狐狸男子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捡到的那块碧玉才是他最心仪之物么? 那他腰间的这块美玉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轩辕依赠与他的么? 傅骊骆暗自思忖,心底一片悱恻,但面上始终清浅似水,也不理会他那兴味的眼神,只勾着头与旁坐上的东阳王宇文明雍低声交谈。 窦骁扬沉脸端起案上的滚茶,轻抿了一口,一双辉月般的凤眸紧紧盯着对面清丽少女的一颦一笑。 她怎么能对别的男子笑魇如花!她没看到那宇文明雍看她的眼神么?真是该死!窦骁扬鹰目缓缓下沉,眸底仿若幽谭深不见底。 心里恨不能一巴掌拍飞那面带邪光的宇文明雍! 窦骁扬丰神俊颜隐隐散着清冽的光芒,剑眉漆黑长入鬓角,给他精致绝伦的脸庞又添几分英气。 - 正午过后,众人相继辞别,古钱也被圣上召进了宫中。 窦骁扬趁傅骊骆送他出府的时机,帮她拢了面纱,趁她一个不注意,猛然一把抱起她,纵身上了南面小雀门的青色马车。 “兮儿..” “蒽?”傅骊骆神色有些茫然的抬头,清灵纯净的嗓音仿若侵了糯米甜酒,甜如侵蜜,又带了几丝羞怯。 看着傅骊骆清润如泉的水眸,一想起那宇文明雍看她含情脉脉的样子,窦骁扬觉得心里一阵苦涩,他抿着嘴角缓缓逼近她,一双漆黑的眼珠子直忘进傅骊骆的眸底,骤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面上似有不悦:“那宇文明雍的心思你不知道么?为何还跟走的那样近?” 抬手摸着傅骊骆光滑莹润的下颚,看她无辜的双眼眨啊眨,窦骁扬俊颜上霎时升起阵阵醋意:“我不喜欢别人窥探我的女人!” 傅骊骆缓缓抽回自己的皓腕,看那上面赫然在目的青痕,先前还清润明艳的朱颜,瞬间冰沉,似那高山上冷寒的雪莲花:“窦将军说笑了,我不是谁的女人,我只是我!” 顿了顿身子,傅骊骆正欲掀帘下车,却被身后的男子扯住了手袖。 窦骁扬心里一痛,垂眸去看那锦袖处的细手,只见那莹白如牛奶般嫩滑的柔夷上突兀出了一条青紫。 掩去面上的慌乱,窦骁扬内心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结上了一片冰凌,他翕动着泛白的薄唇,看眼前面色如珠的少女:“兮儿...你...难道不想跟我在一起么?” 第八十七章 出家当和尚 “我...”傅骊骆猛然抬头,清润如水的眸子霎时镀上一层水汽:“谁人不知窦大将军与那永定侯府的三小姐轩辕依已有婚约,我掺和进去算什么?”白绢红梅的素锦在掌心被攥的皱皱巴巴,傅骊骆靠在大引枕上斜眼去看近在咫尺的男子。 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傅骊骆面色桃红,好似天际的霞光旖旎! 他依然俊逸丰朗的惊人,皎皎不输月色的双眉似多了一缕化不开的浓雾,隐约透出的野心模糊了他绝世的俊颜。 “兮儿...”窦骁扬一把抱紧她,用坚毅的下颚抵住傅骊骆柔软的发旋,轻声呢喃道:“我早已向圣上表明了心意,我定要娶你的。”吸了口气,窦骁扬倏的放开了她,在她耳边轻语:“但我需要时间,现在还..不是时候!” 傅骊骆紧紧扣住细白的素手,水润樱红的唇瓣被咬的发白:“那轩辕依呢?你会解除与她的婚约么?握了握冰凉的指尖,傅骊骆清脆的嗓音不由得又沉了好几分:“是非我不娶,还是想两位都娶?” “兮儿,你....”窦骁扬将自己从混乱的思绪上抽离出来,定眸朝傅骊骆瞅去... 冷风骤然荡起,水湖色的翠玉卷帘被吹的上下翻起,好似碧波中掀起的惊涛骇浪,让人浮浮沉沉,飘渺了心神。 “窦大将军请快些回去吧!”傅骊骆清灵的嗓音有些发颤,她抬眸对着眼前迷怔的男子漾起一抹微笑,露出莹白如玉的小巧贝齿,那弯弯的柳眉下,半垂着的杏眸在忽闪忽闪发着光芒。 窦骁扬心头一颤,抬起指尖划过她轻盈的青丝,入手的触感丝滑如缎,还来不及启唇,她已站起身子。 抚着眉心处的钝痛,窦骁扬深邃的眸子柔波一闪,骤然抬手捧起她的小脸:“兮儿,你别赶我走好么?我...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儿。” 傅骊骆身子一顿,缓缓侧过头去,衣袖浮动间有清风荡起,她浅笑漠然,面上有透不出的嘲讽:“窦大将军说笑了,我怎敢赶您走,这马车不就是窦大将军您的么?” 窦骁扬看着她突然变得凉薄和绝情的面皮,周身的血液好似被抽干了一般,垂手歪靠在马车垫上,一双眼眸暗沉的仿若幽深的枯井。 “唉!林二小姐...” 忽然马车外头传来一阵喧哗,是他的侍卫槿同的声音:“林二小姐,你不能过去,我家将军正与...” 话音还没落下去,马车上的翠玉珠帘腾的一下被掀开。 “哟..”林仙柔探过头来,朝里面沉默不语的男女相看了几眼,俏丽的圆脸上尽是鄙夷的嘲弄:“古兮,你还要脸么?窦大将军可是依儿姐姐的未婚夫婿,你就这般下践,硬是要费尽心思勾搭么?亏你还是依儿姐姐结拜的干妹妹,你怎么就这么...” “啪”的一声。 刚还颐指气使的林仙柔被打歪了半边身子... “你再要胡说,我要你好看!不信....你大可试试!” 清冷如冰窖的声音袭来,傅骊骆已提步下马,看也不看一脸沉闷的窦骁扬。 傅骊骆抿唇立在马车帘子旁,一身白衣锦服,外罩轻裘如雾,寒风拂过,裙摆卷起上扬,顿时仙气十足。 细碎清冷的光晕落在傅骊骆素净清雅的侧颜,衬得那张本就明丽的小颜透着几丝佛性,有梅花傲雪的风姿。 林仙柔抬手抚着红肿的脸颊,一双美目像含了锋芒,死死咬紧唇瓣,桃花似的星眸含恨的瞪着傅骊骆:“亏得我二哥对你死心塌地,你竟这般不知礼义廉耻...” 林仙柔高昂着脑袋,白嫩的俏脸上赫然几条红痕,看上去甚是惊心! 在察觉到那处投过来的寒芒似的眼神时,林仙柔陡然垂腰噤了声。 只觉得寒风越发的肆虐了,吹的她浑身冰凉,好似被人浇灌了一盆冷水。 傅骊骆拂袖上前,素白的裙裾擦过一地的湿滑,斜眼朝站在青色马车旁的窦骁扬瞥了一眼,蓦然勾唇扯过一抹苦笑。 睨了睨缩肩垂眸的林仙柔,傅骊骆自顾自的迈步进府.... “兮儿...” 窦骁扬黑曜石般的眼眸瞬间暗沉,似跌入谷底的水晶,他掀了掀青色的眼睑,甩步追了上去。 在经过林仙柔旁边时,凤眼突然邪飞上扬,凌厉的摄人,惊的林仙柔险些栽倒在地。 傅骊骆沉脸吩咐小厮关门,眼看那漆红的大门就要合上。 一声娇喊生生顿住了那朱红的大门。 “等会儿...” 林仙柔忙的踱上青玉廊阶,扯过讪红的脖颈,朝那清绝的纤影大喊:“我二哥要出家了,你快去劝劝他吧!” 傅骊骆茫然转身,手心微动,突然卷来的大风把掌心的绢花纹梅素帕给掀飞了出去... 朔寒之日,寒湛湛的灰色雾霭笼罩了整个天际,虽映着屋顶树枝上的白雪,但一旁负手而立的窦骁扬,还是看不清眼前清丽少女的神色。 湿冷的寒风挟了化不掉的雪子,拍在傅骊骆如珠似玉的面皮上,熏红了整张小脸,垂首扶腰踱了出去,莹白的琼鼻早已变得通红,咽下喉咙里的冷气,傅骊骆笑的好似一汪初融春水:“林二公子出家与否,与我何干?林二小姐巴巴的跑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伸手接过蔓萝递过来的帕子,睨了睨林仙柔怨恨的青色面庞,傅骊骆红唇微扬:“林二小姐找错人了,如若没有别的事儿,还请早些回吧!” 轻柔无波的嗓音听的人心头凉了半截。 对于那林寒峥,傅骊骆是半点心思都没有,虽说他助过自己一回,她也心生感激! 但他若对自己存了那份心,只怕他们今后也只能是形同陌路了! 傅骊骆侧身从林仙柔边上的墨青石阶上去,还没行至廊檐,却被一双细手扯住了衣角:“古兮,我林仙柔长这么大从未有求于人,这次算我求你了...”林仙柔清泪纵横,身子缓缓下沉:“也只有你....才能把我二哥劝回来,求你了..” 说罢就要屈膝跪地,傅骊骆玉手微抬,一把扶住了林仙柔的手臂。 傅骊骆清浅垂眸,看了眼一向飞扬跋扈,盛气凌人的林仙柔哭的梨花带雨,身子颤巍巍的像一朵禁不住风吹雨打的海棠花,看上去格外惹人怜惜! “你先起来。”傅骊骆抬眼去看零零星星的雪子坠落。 林仙柔抬面,见傅骊骆软了语气,猛然上前一步,攥紧傅骊骆的手袖就要奔走出去:“你快些跟我一起去那明安寺吧!再迟些,我二哥....就真要作了和尚了。” 林仙柔急切的声音明显带着丝丝哭腔。 傅骊骆抽回莹润的玉手,朝边上的脸色阴郁的窦骁扬看去... 两人相视一眼,傅骊骆心下发懵! 窦骁扬怔的凛下眉眼,幽深的眸色陡然下沉:“兮儿这是要丢下我,去找那林二么?” 一听那林二两字,窦骁扬就恨不能把他戳几个大洞! 当初执意要退婚的是他林二,是林二他自己双眼被蒙蔽了灰尘,是他不识她宝玉般的人品,现在这般死缠烂打,揪着不放的也是他,亏自己把他当朋友,他林二竟敢打他女人的主意! 窦骁扬心想着,心底早已翻起了波涛汹涌! 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那两名少女早已坐进了他的青色马车。 “先借窦大将军的马车一用。”傅骊骆蹙眉打帘朝窦骁扬看来,卷翘的长睫毛微微颤动,像一朵盛开的豌豆花,眼角处的红痣在光芒的映射下,竟别样的清灵妩媚,眉宇间尽是风情万种! 窦骁扬无奈扶额,面有恼色的瞪了一眼垂首偷笑的侍卫槿同,忙的迈步上前。 谁承想那傲娇的少女倏然搁下了马车帘子! 窦骁扬纵身上马,跟在疾驰的青色小马车后面。 — 明安寺 金顶辉煌的寺庙林宇群山之间,余音袅袅的木鱼钟鼓之声萦绕耳膜。 刚迈上最后一个石阶,一阵飓风袭来,傅骊骆身子一个趔趄,只觉得头昏眼花,摇摇欲坠间一双温热的大掌环住了她的柳腰。 窦骁扬抬起清俊的面庞,声音温润的好似春风拂面:“兮儿...小心。” “放开...”抚着红的快要滴下血的耳珠,傅骊骆偏头去看,大雄宝殿门口立着的白衣男子。 飘落的雪绒花轻轻落在她长密的眼睫,瞬间化作晶莹透亮的冰珠,抬起莹白的下颚,去瞪头顶,轻笑促狭的男子:“窦大将军请自重,佛门禁地你怎敢如此放肆!” “哪里放肆了?蒽?” 窦骁扬瞥了眼不远处的僵硬男子,唇角的笑意更加深了下去,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扎在傅骊骆的细腰上:“儿女情.长,恐怕神佛也见怪不怪了吧!” 傅骊骆气恼的杏眸上挑,正欲抬手打他,却被他捁的更紧,随即便听见他清朗而有磁性的声音,靠着她耳尖轻语:“你不是不喜欢林二么?怎么!舍不得他难过?” 定了定心神,傅骊骆顿时一僵! 俊逸丰朗的窦骁扬和绝色清丽的傅骊骆依身而立,完美的好似人间仙姝。 蓦然回眸的林寒峥,只觉得心口一阵刺痛,随即而来的烦闷让他站立不安。 “是什么风把两位吹来了?” 一身白衣胜雪的林寒峥扶手立在廊环,灰鼠披的大裘上落满絮子般的雪花,傅骊骆面色安然的定在原地,只探过去一双清眸,与那暗灰目光撞上的那一瞬,傅骊骆能感到他晴空般眸子的怒气。 愣怔了片刻,随着木鱼之声顿起,林寒峥甩袍从廊环侧面的青石小道奔了下去.. 傅骊骆心里大骇,忙的提裙追了上去.. 还没行至几步,只见人影一闪,一男子指尖带风凌空一跃,轻轻圈住了她纤细的娇躯,窦骁扬笑眸勾唇,玉树临风般的挡在傅骊骆跟前。 他低眸浅笑去拂她嘴角的青丝,眉眼弯的像清月:“兮儿,既然林二公子想皈依佛门,一心成佛,我们何苦要劝阻他!”睨了眼菩提树下脸色胀的通红的林仙柔,窦骁扬一双黑亮的凤眸更是上挑的厉害:“何不就了了他的心愿!” 顿在石阶犄角处的林寒峥陡然心下一寒! 不知何时风雪又渐渐急了起来,若柳絮飞舞的白雪,遮掩了细弱的白光,瞬间天际阴寒紧布。 第八十八章 林中庵堂 “林二公子何必这样作践自己!”冷风吹动拂起傅骊骆如鸦的青丝,她拢在手袖里的手指轻颤:奉劝林二公子一句,切莫对冷了心肠的人心存幻想,那样受伤的还是你自己。”她挺直纤柔的身姿清绝而淡然。 林寒峥静默的靠着石壁上,温润如玉的面皮上渐渐变得死灰。 一时之间,气氛感伤。 “如果林二公子真想出家,我绝不阻拦!”清丽的声音仿若侵了糯米清酒,悠扬而决然。傅骊骆朝脸色晦暗的林寒峥睨了一眼,声音愈发清冷:“但林二公子要是心存杂念而出家,还请断了这个念头,心不炙诚,出家又有何用?” “我...我..”儒雅温润的林寒峥身体像裂开一道口子,似泄了元气,面色顿时惨白如纸! 白净的眉宇微微收紧,林寒峥垂手紧握成拳,握住的是或他那一分痴心妄想。 看了看菩提树下形色不安的林仙柔,傅骊骆浅笑勾唇:“林二公子快带令妹回去吧!”抖了抖脖颈里滑落的雪子,朝阴郁的天际看了两眼:“眼见天已擦黑,这山道崎岖难行,林二公子快些回吧!” 对林寒峥虽没有儿女私.情,但他毕竟是古兮喜欢过的男子。 况且他通身的气派温和雅清,也算得上谦谦君子,傅骊骆并不反感他! “二哥。”林仙柔握着冻得通红的指尖上前,伸手挽住林寒峥的胳膊,嘟起红唇央求道:“二哥,我们回去吧!”林仙柔抬起湿润的眼眸,轻咬着朱唇:“这里好冷!我都要冻僵了。出来这么长时间,祖母和母亲肯定急坏了。” 傅骊骆不经意的斜眼瞧了瞧林仙柔,突然觉得她也不算混不吝。 只要看起来比那阴险毒辣的林仙莹顺眼多了,想起林仙莹,傅骊骆不觉抽了抽嘴角,扯过一抹浅笑,道:“是啊!林二公子快些回去吧!不要再让府中长辈担忧,毕竟那仙莹小姐已经够让府上忧心的了!” 林仙柔一听到林仙莹,一张俏脸霎时皱成一团,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愤恨:“我姐姐这辈子算是完了,成日浑浑噩噩的,连我都不认识了。”吸了吸通红的鼻尖,两行清泪沿着林仙柔姣好的香腮滑落,美眸瞬间变得狠厉:“都是那祝少司害的,我姐姐的不幸都是那毒如蛇蝎的祝少司害的....” 林寒峥听罢,清润的俊颜上闪过一丝愤恨,握紧双手朝傅骊骆抱拳:“我这就带舍妹回去,叨扰古兮小姐走这一遭,实在是惭愧的很!”扯了扯绷紧的面皮,林寒峥拉着林仙柔的手袖往前迈去... 目送着盛怒的林寒峥和林仙柔离开,傅骊骆只觉得心情甚好! 看来他们林家把林仙莹的不幸,都算到了祝少司头上,她傅骊骆喜闻乐见! “兮儿真是好口才!”一声清亮的声音传来,宛若一块石子敲破了一碧的清泉,窦骁扬暗沉的脸庞舒展了不少:“兮儿三言两语竟把林二那倔驴劝回去了,我实在是佩服!” 朝红墙廊下的小马车瞥了几眼,窦骁扬不由得对傅骊骆竖起了大拇指。 他想不到她竟能劝的动林寒峥,那林寒峥是少有的倔性子! “少贫嘴!”傅骊骆没好气的白了窦骁扬一眼,清波婉转间一双眸子,璀璨明亮的仿若天上的星辰。 “天色已晚,我们也回吧!”窦骁扬温润缱绻的抬手拂去傅骊骆肩上的积雪,眼角眉梢流淌出浓浓化不开的柔意。 两人沿着北边的小石阶缓缓而下,石阶两旁是淅淅沥沥的簇拥着的小梅园,借着廊石壁上昏黄的光亮,一朵朵一枝枝清丽的寒梅,覆着寒雪压弯了树梢,小巧雅致的红梅花瓣迎风起舞。 无视于窦骁扬的殷勤示好,傅骊骆小心翼翼的侧腰上了马车,捡了马车犄角的一处,歪好身子,合上眼眸假寐,刻意躲开他火.热的目光。 马车外阴雨冷雪纷纷,天地间皆被冰霜包裹,泛着湿滑恼人的黏腻和如丝般绵密的寒意。 望着眼前清冷如冰的绝色少女,窦骁扬无奈的摸腮苦笑,不仅有片刻的恍惚出神。 突然,铛的一声巨响。 傅骊骆骤然睁开了杏眸,旋即车身一歪,眼看自己就要脸面摔地,却倏的碰到一堵温热的人墙...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横冲直撞的疾奔起来.. “将军...” 是槿同的声音:“将军,你和古大小姐坐稳了,这小道湿滑,小马驹发狂了...” 话音刚落,马车又急剧的左右颠簸起来,恨不能把人甩出去.. 傅骊骆环手靠在窦骁扬温暖的心口,抬眸去看他温玉般的脸庞,天色虽昏沉,但她还是看清了他黑亮的眸光,自信的光亮递给她几丝心安。 猛然又是一甩,额尖撞上了马车环柱,窦骁扬咬牙闷哼一声,紧紧拥着怀里的馨香人儿:“兮儿别怕!我定会护你周全。” 心底似一阵暖流袭过,傅骊骆一双清眸霎时又布一层水雾。 不管今后他们是否有缘相守,起码此刻是温情的。 吁...吁... 随着槿同的喘.息声响起,小马车也渐渐安稳下来。 窦骁扬抬手掀起马车帘子一角,朝外探出头去:“槿同,先找个稳妥的地方停下。” “小道满是冰雪晶子,需用粗布麻穗裹住马驹的蹄子和马车的轮子,以防打滑!”傅骊骆素手摊开,葱白似的指尖稍稍一阵刺痛,许是刚刚碰着了什么! 窦骁扬轻轻摩挲着她的细手,似捧着如珠似宝放到嘴边呵气,黑亮的眸子闪过一丝果决,打帘朝外喊道:“快去找些粗布穗子来..” 槿同应声称是! 两人撵步下车,周遭一片阴沉空旷,只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积雪,似一缎上好的绵软白锦,洁白无暇却泛着透骨的冷意。 看着傅骊骆莹白的小脸冻的发青,窦骁扬一阵心疼,伸手解下身上披着的大髦,裹紧她的娇躯:“兮儿,这里风雪甚大!你还是去马车上吧!”望了望荒漠的雪林逶迤,窦骁扬凛下眉宇,抬手解开拴在马车上的小马驹,然后利索的拉过缰绳绑在一颗粗壮的树干上。 傅骊骆知道他的用意,这地处陡峭山崖,如果小马驹再发飙,很有可能会再次疾奔,那样很有可能会连带着马车一起坠崖。 “兮儿,我去看看前面有没有人家...”窦骁扬弹了弹锦衣上的湿滑,抬眼瞧傅骊骆芙蓉面皮:“这道上积雪很深,得多寻些粗布才是,你安心等我回来。” “你快去快回。”傅骊骆饱满的粉唇勾起,弯弯的柳眉轻蹙了蹙,声音清脆悦耳,宛若黄鹂。 窦骁扬抬眸看她长翘的眼睫微颤:“千万别乱走,我怕找不到你...” 茫然颔首,傅骊骆扯过肩上的大髦双手递了过去,细细睨了眼满脸饱含深情的男子,不由得扑哧一声,娇嗔笑道:“别絮叨了,我又不是三岁婴孩。” 扑面而来的热气夹杂几缕独特的幽香,窦骁扬不觉得有几分心旷神怡。 窦骁扬面色一红,心情愉悦的拂袖离去... 不知过了多久,傅骊骆迷迷怔怔的纵身下去,耳边除了寒风呼啸,依稀还有阵阵悉悉索索的响动。 穿过枯木荆棘密布的雪道,朝那光亮森森的白墙红瓦走去。 白墙红瓦的屋子错落有致的排列在小山崖上,像连绵起伏的雪顶山峰。 大雪像白絮似的朝傅骊骆荡来,她倒抽一口凉气,轻抚着粉颊朝那大红色的门下行去。 “清妩庵” 几个烁金大字灼的傅骊骆眼底发酸,看了看大敞的木门,傅骊骆狐疑的抬腿迈步入内。 这庵的名字倒也奇了,竟不像别的寺庵那样**肃穆,倒有一股子风尘的气息。 傅骊骆暗自悱恻,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偏静小屋跟前。 翘首立在黄木窗棂格子下,傅骊骆颦眉朝半昏不暗的里屋瞧去... 青铜佛龛跟前,一素衫少女一手捻着佛珠,一边敲着木鱼,她樱唇微动似在念着佛经,檀香缥缈,她身上似有一层佛光,祥和而宁静。 傅骊骆朝身后薄雾阵阵的小径睨了一眼,正欲提步进去,却看见右侧的小扇门猛然被推开,一魁梧壮汉闪身入内.... 傅骊骆大惊,竟不知这厮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了一探究竟,她侧过身子退到了一旁的枯木丛后。 只露出一双清冽的水眸朝那探出,豁然看见那淫.贼正在对那少女行不轨之事,只见他狞笑着一掌捂住那少女的唇,一边伸手拉扯那少女轻.薄的衫裙,少女惊恐的睁大清眸,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喊叫。 “大胆淫.贼!快些放了她。” 傅骊骆娇声一喝,人已奔了进去,她猩红着双颊,举起一根棍子朝那厮猛打了下去。 那猥.琐汉子当头挨了一棒,他毫不在意的扭了扭壮硕的脖子,抬起一张满是油腻的脸庞,在看清眼前绝色出尘的少女时,他随手一推,像扔破布袋子似的一把推开掌下的素衫少女... 砸巴着满嘴的黄牙,猥.琐汉子讪笑着,搓着肥厚的双手,朝傅骊骆靠近,满口的污言秽语:“美人儿,你是天上的仙子么?来...快过来....” “大胆狂.徒!你找死...”傅骊骆微微后退一步,手心的木棒被她死死握紧,俏脸似镀上了一层寒冰。 小脑袋一直不停搜寻着《七星剑谱》里的招式,眼看那厮的一个疾步,傅骊骆低垂着的眼睑凌厉的掀了掀,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猛的一个优雅飞腿,掌心的木棒似鲤鱼打水般翻起,一阵狂乱猛打... 便听见一声哀嚎,那厮一脸血污的抱头蹲在地上求饶:“姑奶奶饶命...仙子饶命...”说着抬起青紫流血的大掌,连忙摇摆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小心冲撞了仙子,求仙子饶过小的吧!” 傅骊骆轻蔑一笑,伸手扶起地上面色惊惧的素衫少女,娇躯微动,还不及转眸,便听见啊的一声惨叫,随着殷红的血液汹涌喷洒,只见一断臂赫然掉在了她脚边... 第八十九章 庵中少女身世 “滚..” 一声饱含杀气的低吼声袭来,那厮满脸痛苦的缩成一团,大如黄豆般的冷汗从额角渗出。 他疼的直哆嗦,匍匐着青紫的身躯勾在地上,被傅骊骆木棒打的肿胀的脑袋青紫斑驳,小厮惊惧的睨着眼前的黑锦爪金官靴,头如捣蒜的垂在冰冷的地上讨饶:“求大侠饶命,饶了小的吧!” 傅骊骆抬起娇俏明媚的脸庞,朝眉若寒剑的窦骁扬看去,花瓣般细腻柔软的粉唇撅起:“怎的这么久?你去哪啦?” 悄然放下悬着的小心脏,傅骊骆欺霜赛雪的小颜上,不经意间流露出几丝忧色,好似新婚燕尔的两口子,又像闺阁中的小女子等候外出的夫婿。 听着她娇柔如糯米甜酒的嗓音,窦骁扬眉梢眼角顿时笑意盈盈,好似掬了一捧清辉:“道上崎岖难行!耽搁了一会儿。”越过地上痛苦哀吟的小厮,伸手去拉傅骊骆嫩白的柔夷:“都是我不好,害你担心了!” 傅骊骆瞬间双靥通红,羞恼的别过眼去冷嗤:“谁担心了!少自作多情!” 窦骁扬嘴角直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好好...算我自作多情。” 说罢狠狠拽了地上的小厮一脚,大声呵斥道:“还不快滚...如下次被我撞见,定把你撕成碎片。” “多谢大侠饶命...” 那厮颤抖着勾腰,摸着血液凝固的右肩,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傅骊骆宛若琥珀般的眸子转了转,看着那人佝偻着的背影:“他都被我揍成那样了,为何还要砍断他一条臂膀?” 如云的秀发被风卷起,她就那样立在昏黄的油灯下,垂着眼睑去看那闪烁的灯芯直晃。 窦骁扬抬手拂去她香鬓处的一缕青丝,眼底尽是柔情暖意,睨了睨冷寂的门外,他剑眉下的利眸嗜血,蕴含着令人胆颤心惊的杀意:“他敢窥探你的美色,就算把他剁成肉泥都不足惜!更何况是区区一只手臂!” 说着揽过傅骊骆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去看她清冷绝色的小脸上,那抹消散不去的嫣红。 一时间,两人都不禁茫然起来。 窦骁扬喉结一动,竟忘了身处何地,抬手轻托着她的小颚,看那水光润泽的香唇,一垂眸就要压上去.. 却听到一声抽吟响起.. 两人皆是一怔,忙的相互转身,面皮微囧的跳开了去,好似被什么灼伤了一般! 窗棂外的寒风突然一窜,烛台上的蜡烛猛然被炸开了灯花,随即在小屋倏的乍亮。 屋中再现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股暧昧旖旎的气息在浮动.. 定了定神,傅骊骆朝那歪在破毡子上的素衫少女行去... 傅骊骆抬眸细细打探眼前抖成糠塞似的素衫少女,即便身上穿着破旧的衣衫,也丝毫遮挡不住她眉间的秀色,腮鬓处和肩上的发丝被晚风吹的略显凌乱,一张小小的鹅蛋脸上嵌着明亮璀璨的杏眸。 只那目光怯怯懦懦的,好似经历了大风大浪的摧残迫害。 素衫少女瑶鼻挺翘,朱红的唇瓣被死死要紧,早已变得发白。 “你是何人,为何一个人住这儿?”傅骊骆浅笑着坐在小木几上,面色温和的睨着战战兢兢的素衫少女:“你别怕,我们没有恶意。” 小屋内只有一盏红烛燃着蜡光,冷风簌簌穿过窗棂窜进来,带起袅袅青烟,卷起一股刺鼻的味道,素衫少女绞着手指,脸色惊惧的朝门边旮旯处俊逸出尘的窦骁扬,相看了二眼,才偏头望着一脸温和的傅骊骆,扯着衣角低声道:“我叫...古心月,这里平常就我一个人住。” 傅骊骆和窦骁扬皆是愕然! 姓“古”的在这诺大的北奕京都,除了身为大冢宰的古氏一脉,寻常百姓家这个姓氏倒不多见! 两人还没完全回神,少女已羸羸弱弱的低声哭泣起来:“魏嬷嬷半个月会来看我一次,给我带些物品吃食。”啜泣了一会,抽出帕子拭着眼角:“我难得出趟门,不成想一会的功夫,就被歹人跟踪上了。” 傅骊骆又是一愣,摸了摸冰凉的光滑的下颚,伸手去拉名唤古心月少女的指尖:“跟踪?这么大风雪的天儿,你出去作甚?” 傅骊骆不禁在心里唏嘘,这天寒地冻的,若不是林仙柔找上门,央求她来这么一遭,或许此刻她正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暖阁的云锦被中吧! 细细打量着羸弱纤细的少女,实在想不到她能一个人在这大雪天下山! 除非她在这生活了很长时间,对这的林场小道很熟悉。 古心月干咳了几声,稍稍撩起眼睑:“我...”难言的抚手顿在胸口,抬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去看傅骊骆:“我...我去祭奠一位故去的长辈。”抬起素帕拭了拭嘴角,又道:“就在那明安寺附近的山崖下....据说...据说她身子都摔碎了...” 古心月说着睁大了一双水眸,好似在回忆那个可怖的场景! 傅骊骆突然打了一个寒颤,半眯着狐疑的眸子去细看古心月的脸面,除了几丝惊骇,倒也看不出任何的悲切! 难道自己多虑了!这少女与杨素琴没有任何关系么! 朝边上眸若深海的窦骁扬看了一眼,傅骊骆娇躯有些轻颤,扬眸睨向古心月,声音渐渐发冷:“那...你祭奠的长辈是不是....杨素琴?” 素衫少女耷拉着的眼皮翻了翻,抬起一张惊愕的苍白小脸,翕动着双唇,抖了抖,竟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哗啦一声,她本就破旧不堪的手袖,被她生生拉出了一个大洞.. 她怯怯的忽地抬头,在瞥见眼前绝色少女那明丽的勾唇浅笑时,不由得慌乱了心神,那笑容似夏日熊熊烈焰,只灼的人眼球发涩,又好似一汪春水,能祛除心底的寒意。 看着古心月如此惶惶不安的神色,傅骊骆心中已然明了! 她跟那杨素琴必定相熟! “是..”古心月颤颤巍巍的捧起木桌上的黑瓷碗,仰头喝了个干净,猛的一把抹去嘴角的水珠,脸上却陡然阴骘起来:“是杨素琴...哈哈哈..”古心月突然变得癫狂起来,哪里还有先前的怯懦,她猩红了一双明眸,骤然爬起了身子,大声咒骂起来:“她终于死了,真是报应啊!哈哈哈....” 望了眼被疾奔而来的窦骁扬,拥在怀里的绝色少女,古心月眸底掀起一丝戾气:“杨素琴死了,我终于能离开这暗无天日的牢笼了!哈哈哈...哈哈...” 傅骊骆心底大惊,伸手推开窦骁扬的温热的怀抱,不由得上前一步,轻声道:“是杨素琴把你关在这的?她为何要把你关在这儿?”看着古心月颓然的模样,傅骊骆眉宇柔婉,敛了敛眸光,傅骊骆蝶翅般的睫毛微微扑闪:“你与杨素琴是何关系?” 脑海里已闪现出了那猜想的答案,倒把自己给唬了一跳! 想那古钱身为北奕的大冢宰,自然是位高权重,整个诺大的北奕城都,哪家达官显贵的府邸不是姬妾成群,除去故去的古兮亲娘沈星若和刚刚亡故的杨素琴,身为二品大员的古钱竟无旁的侍妾,这有些匪夷所思! 据说古钱与嫡妻沈星若是年少的青梅竹马,自是鹣鲽情深。 傅骊骆又听说沈星若生前傲娇专横,容不得古钱有任何妾室,直到沈星若去世,那杨素琴和古云画才入了府邸。 从此府上也只有杨素琴一房侍妾。 但身为大冢宰的古钱,真的只有杨素琴一位妾室么? 比起沈星若的傲娇专横,那杨素琴更是阴险毒辣! 毒如蛇蝎的杨素琴会眼睁睁,看着古钱落入旁的女子怀抱么? 心下虽逐渐明了,但傅骊骆还是想,古心月能亲口中说出来。 “我娘是甄夫人...”古心月眼底布满了朦胧的水色,紧握成拳的素手松开,默默看着烛台上的灯火跳跃,声音轻飘的好似一缕幽魂:“杨素琴害死了我娘,而我又她被丢到了这个淫.窟。” 话音刚落,傅骊骆和窦骁扬皆骇了一跳。 好好的庵堂,佛光笼罩,幽静肃穆,古心月怎会说这里是淫.窟呢? 夜色阑珊,暮霭森森,厚重飘渺的浓雾渐渐沉于天地之间。 周遭的一切都渐渐神秘起来... _ 清冷如水的寒湛渲洒在寂静黑暗的小屋,古心月盘腿促膝坐在木床上,手心捏着佛珠轻轻诵读了经文。 宽大木凳上趴着的傅骊骆峨眉微皱,似有难言心事,窦骁扬抚手拂过她羊脂玉似的俏脸,看她微微上挑的眉梢,显得有些傲娇,却又极其漂亮。 一双如水的眸子在他不曾瞩目时变得更加剔透生辉。 傅骊骆身子一震,抬起睡眼惺忪的小颜朝四周看了一圈,伸手去拉他搁在她粉颊上的大掌:“几时了?” 窦骁骁低头在她光滑如丝的额上轻轻一吻,浅笑着圈住她冰冷的身子:“放心吧!我已让槿同去你府上禀告去了,就说你为了给府上老夫人祈福,特意前来明安寺上香。不料山道难行,就留在寺中客房休憩一宿,翌日再回。” 看着他眸中划过亮如星子般的清芒,想不到他竟这么的贴心! 傅骊骆潋滟夺目的脸庞梨涡浅浅。 然 屋外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风呜呜咽咽的声响,也听不真切! 朝木床上的古心月望了望,她不知何时已酣睡了过去... 窦骁扬对傅骊骆点了点头,两人轻声踱步推门而出... 两人摸索着小心前行,闪身半蹲在小屋北角旁的枯木丛后,朝那步履轻快的一行人瞧去,借着朦胧凄冷的夜色,倒是看清了有四个人站在那朱红的小拱门旁,两位穿着灰布棉衣的女子与两名身形魁梧的成年男子。 看那女子的装扮多半是这庵中的小尼... “哎呀,官爷,你好坏...” 突然,一娇滴滴的声音夹杂着冷风灌进耳膜,听着让人浑身发麻.... 第九十章 腌臜之地 夜风森然,透骨的寒风吹落了傅骊骆细肩搭着的轻裘,她无暇顾及,依旧目光如霜的朝那小拱门看去,一旁的窦骁扬眉间紧锁,慢慢镀上了一层阴云,轻轻捡起地上的裘披裹紧她的肩颈,眼神犀利如鹰般的死死追随了那一行人的身影。 “官爷,好走呀!” 娇.媚入骨的声音莺歌燕语,哪还有半点出家人的**肃穆,倒像是那大洲湖畔画舫里的女子,跟那风尘的勾栏瓦肆场所有何不同! “官爷,记得常来哟...”酥酥柔柔的嗓音在这静谧的冬夜格外的清晰。 对面山岚上厚厚的积雪似白璧一般,散发出白茫茫的光亮,映的沉黑如昼,傅骊骆撑大了一汪雾眸盯着那处,正好撞见一淫.邪汉子把肥腻的大掌摸进那尼子被风袭开的衣襟,淫.笑着去亲那尼子雪白的颈子,傅骊骆只觉得心底一阵生寒。 先前还梅香扑鼻的气息全然被艳.俗.恶心的味道侵袭。 要不是亲眼所见,要不是亲耳听见,她哪里想得到这佛门圣地,竟有如此龌龊行径! 傅骊骆突然有个可怕的猜想,骇的她眸神似海,如果古心月所言无虚,她掉进这样一个淫.窟,她还能免遭蹂.躏么? 况且她容色姣好,端的是貌比海棠,一个孤女独自生活在这污垢之地,能躲的过去么? 傅骊骆不敢再往下深想,抬手去捋鼻尖处男子鬓角袭过来的乌发,娇嗔的朝依偎在侧的窦骁扬白了一眼,便不再言语。 白墙外,阵阵马蹄声掀起了霜雪皑皑,两名男子打马离去... 随着那两尼子的摆腰撵步,阵阵媚俗作呕的香气被大风卷了过来,直往傅骊骆鼻尖盈盈而入,一股子风尘气息伴入,拿起丝帕堵住嘴鼻。 她一双秀致的眉挑了挑,旋即望向头顶上空,突兀的拉着身边男子的手袖,颊边攒起动人梨涡:“我...我要打喷嚏...” 傅骊骆说的大气凛然,丝毫没有小女子的矫揉造作。 忽然傅骊骆眼前一荡,一只大掌覆上了她半张小脸,抬手想去拉扯,耳边传来浅浅淡淡的呼吸声,隐隐有冷香的气息,只听见边上男子磁性略带沙哑的声音道:“把我的手借给你,尽量控制一下音量!” 傅骊骆被他的话语逗的忍俊不禁,抬手推掉他温热的掌心,只觉得一张琼鼻被他捂的快要透不过气,哪里还想打喷嚏! 她似含羞花般的垂下了眼眸,白玉似的脖颈瞬间变得通红。 窦骁扬注视着宛若白玉兰一般的人儿,她的声音柔婉,修长的脖.颈微蜷缩成一道优美的弧线,似姿态娴雅的白天鹅。 两人还一会才回过神来,再去朝那处去瞧,两名小尼早已不知去向。 两人楞了一怔。 阴冷的夜裹挟了隆冬的寒沁,冷风呼啸阵阵,宛若一条巨蟒盘山而出.. 三更鼓声沉闷响起,一佝偻瘦腰的老尼缓缓的朝大敞的拱门走去,手脚麻利的拿起长条铜锁紧在拱门之上,然后干咳了一声,扶着老腰朝最北面的右侧乱木丛蹒跚行去... 两人交换了一下神色,朝那偏隅北院凝了凝眉,身形矫健的穿进那长廊,穿过大片荒芜的枯木荆棘丛,绕过一方水塘,便见两处建在高坡上的小阁楼,白墙森瓦而立,高大宏伟的门柱上,有一墨青色的牌匾,上题“上清阁”三个朱红大字,还稍稍一走近,便依稀听见有嬉笑声从里传出,借着夜色如银,两人沿着左侧的小山包朝那亮着灯火的阁楼靠近,陡峭湿滑的山坡上遍地都是冰霜,稍有不慎就会摔的鼻青脸肿。 两人委身勾腰伏在雕花的窗棂下,听那灯光如火的小屋里传出的丝竹之声,伴随着女子婉转柔.媚的笑声,还有男子的粗.噶.调.笑之声... 风吹的朱红的木色窗棂咯吱作响,傅骊骆弓腰伸手从地上捡了根细小的枯木,睨了睨面色微紧的窦骁扬,那枯木去拨那半合着的窗棂细缝。 一阵寒风陡然袭来,傅骊骆神色微蹙,卷起眉间朝看喧哗的内室看去,只见内室雕梁画栋气派非凡,端的是富丽堂皇,有大红色的帷幔挂在红漆漆的房梁上,被里面的香烟缭绕的轻卷了起来,更添一丝旖旎艳丽的气氛! 借着那案上璀璨夺目的光亮,傅骊骆朝莺歌燕语,歌舞升平的内室细细打探,这一打探不要紧,待那些个女子转过身来时,倒把她骇了一跳。 这些女子身上袭着轻薄的锦纱绸缎,眉眼轻佻的摇.tu .摆.腰,每人身边围绕着三三两两的华服男子,男人们淫.笑着,抬起泛着油光的嘴脸去亲尼子们的白皙的面皮,有的还伸手去摸女子光滑如腻的头顶,那光秃秃的头顶竟被那香案上的红凌宫灯还要亮堂几分! 这群女子竟是一帮尼子! 真的像古心月所说,这清妩庵简直就是一个淫.窟! 傅骊骆颤抖的缩回细白的嫩手,那葱段似的手指泛着红,俏脸气的微熏,靠着冰凉的白墙抽气,去看身旁双目如炬的窦骁扬,伸出的素手还未擦着他的手袖,便见他把竹节般修长的手指堵住了她的粉唇,用口语轻声道:“嘘” 他眉目宛然,好像蓝空下的雪峰,清逸高远,熠熠生辉,一双幽深的黑眸透过雕花的窗棂探向那嬉笑浅语的内室。 “是他...” 窦骁扬俊逸的脸面恍然一变,深邃的眼眸锋芒犀利的如刀尖。 傅骊骆伸手扣在窗几上,再次踮起脚尖朝那细缝处往里看,只见那翠竹纹梅的香丝软榻上赫然坐了一位矮胖身材的锦服男子,黑色锦缎纹金线的官袍裹在他那臃肿的肥躯上,活像一只白熊。 “许大人,来嘛来嘛...” “来呀,许大人来跳舞嘛...” 一粉色青纱的娇俏尼子一把夺过他手上的青瓷茶盅,娇笑着挽着他的胳膊扭.腰.摆tu 起来。 那案上的三足鼎香炉香雾徐徐,熏的傅骊骆快要睁不开双眸,琴音袅袅香气四溢的景象,怎么看都有一种青.楼暖月的幻觉。 傅骊骆揉了揉迷怔的眉眼,去看身旁气势凌厉的窦骁扬,他那黑曜色般的眼眸沉寂的好似深井,剑眉斜插入鬓,一双大掌紧握成拳,周身都淌着杀气。 “窦...” 撅着红润水亮的唇瓣去扯他翻飞的衣角,却在看见那内室的突然窜入的高大人影时嘎然而止... 朱红色的大门被打开,一双墨色绣着锦祥云花边的官靴迈了进来,步伐稳健的定在那黄花木的圆案旁边,绛蓝色绣祥兽的华丽衣摆,在半空中划过优雅的弧度,室内的喧哗声顿时冷却了下去,数十名男子忙的拥住了他,恭恭敬敬的屈膝叩首道:“临安世子...” 倚在木窗边上的傅骊骆和窦骁扬皆是一惊! 原来这临安世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子宇文景逸的亲弟弟宇文景焱,傅骊骆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宇文景焱跟那宇文景逸本就是一丘之貉,在宇文景逸还不是太子的时候,这宇文景焱就没少替他干事。 难道这庵堂里的龌龊勾当也是那宇文景逸的心思? 傅骊骆敛眉细细回想往昔,当时还是世子的宇文景逸时不时的会去明安寺祈福,这清妩庵离那明安寺只有一座山岚的距离,宇文景逸会不会打着去明安寺上香的机会,偷偷潜来这庵堂? 难道宇文景逸真想在这庵堂蓄养死.士? 前世,傅骊骆好像听谁提起过,那时的她一门心思拴在宇文景逸身上,断不会相信流言,傅骊骆现在想起来,这宇文景逸靠着尼姑庵做起皮.肉生意,接待往来的江湖众人,贩夫走卒,富商巨贾也是有的! 为的从他们嘴里获取对自己前途有用的信息,或是传播消息? 心底划过一阵凛然,娇躯颤栗般的顿生凉意。 “鸦...鸦...” 两声凄厉尖锐的寒鸦鸣叫,把傅骊骆惊的一个趔趄,手袖翻飞间柳腰惶惶的朝下侧去,伸手捂住快要惊呼出声的娇吟,傅骊骆小颜布满了惊色,还没反应过来,只闻见一股子冷香,悄然抬眸,自己已转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动!”窦骁扬抬手环住她的身子,剑眉紧蹙着,朝里面窃窃私语的几位男子瞥去。 不知过了多久,内室渐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傅骊骆从窦骁扬怀里钻出来,朝那如水沉冰的暮色看了看,伸手握住窦骁扬递过来的温热大手,任由他拉着沿着石墙,奔进后崖处的小径中... 趁着夜色,两人悄无声息的坐进青色马车,窦骁扬解开大裘抱她入怀,睨着她小颜笼罩的寒气,摸着她被冰霜拂湿的青丝... “想不到那宇文景逸竟做这些龌龊勾当!”窦骁扬眼中寒意凛然。 傅骊骆拂了拂湿透的衣裾,满眼惊诧道:“你怎知是那宇文景逸?” “那么明显,还看不出来么?”窦骁扬拿起素纸包裹着的软糕递给傅骊骆,一脸的不屑道:“不过也是!他宇文景逸阴险卑劣,最惯做这些个腌臜勾当了!” 看着窦骁扬铁青的额角和盛怒的眉宇,傅骊骆忽然有些恍惚。 他这么厌恶鄙弃宇文景逸,真的单单只是因宇文景逸的龌龊行径么? 有没有自己的缘故?窦骁扬恨宇文景逸谋害了她傅骊骆? 傅骊骆秀额紧蹙,像那重峦叠嶂隐者雾气的山峰,她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当中。 - 翌日一早,傅骊骆匆匆去跟古心月道了别,并未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看着那乌烟笼罩之所,傅骊骆是很想把古心月带回去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至少要找个机会跟古钱详谈之后,才能安排古心月进府... 两人急忙下山回去... 昨晚对傅骊骆来说,可谓是惊心动魄,听着车轱辘碾压地上冰子的吱吱声,像悠扬婉转的催眠曲,没过一会她就睡熟了。透过马车内湛黄的琉璃宫灯,窦骁扬凝声朝她看去,灯光如豆,她鸦青的发丝半散在肩头,靠着松软轻柔的靠垫,她恬静淡然的表情让她沉睡的小颜犹如空谷幽兰般娴静美好,又透着道不明的妩.媚。 第九十一章 执念 清晨,金色的阳光透过冷冽而稀薄的云彩渲洒下来,打在平缓行驶的青色小马车上。 傅骊骆从一堵温热的怀抱中拖出一头如瀑青丝,掀帘去看暖阳和煦的窗外,远处的山巅连绵起伏,金灿灿的光亮把那云雾缭绕的山林罩的细薄,那山中白皑皑的林木隐约似琼花玉树。 窦骁扬觉得怀里一空,忽觉有些不适,微微蹙了眉尖去看她沉静如霜的侧颜,伸手拉她,重新抱她入怀,他的唇贴住傅骊骆绢丝般的黑发,在她耳畔轻喃:“我..定不会放过宇文景逸的。” 她颤了颤肩头,把自己缩成一团,抬起的乌黑瞳仁映出他的影子,傅骊骆眼中骤现冷意,声音却听不出情绪:“哦!窦大将军要怎样不放过那权势盖天的太子殿下?”将风情万种的轻笑隐在浓如蝶翼的睫毛下,傅骊骆先前还温柔的眼眸又尽是冷意:“是向圣上告发?还是...” 窦骁扬愕然抬眉,这清丽绝色的人儿到底有几个玲珑心肠? 明明先前还温润如玉的眉眼,为何此时却冷如冰锋!时而柔情似水,时而冷冽如梅,时而怯弱含羞,时而又凌厉跋扈。 眼前少女的性子从来都不是他能看的透的。 往日难以动容的冷面窦大将军,俊逸丰润的脸庞血色半褪,眼中的华彩也逐渐熄灭,抬手撑着身侧的大引枕,掀起面皮去喊傅骊骆:“兮儿...兮儿你怎么...” 风吹的马车帘子重重一响,傅骊骆微微偏头,带着疑惑神色:“还有....窦大将军处心积虑的接近我,到底意与何为?”看着窦骁扬霎时变得灰败的额尖,傅骊骆的话语好似夹了冰雪,猛烈的敲在窦骁扬心头:“是因为我父亲是大冢宰大人,还是因....我是傅骊骆的朋友?” 傅骊骆越来越厌烦这样的自己,她很想知道眼前男子对那宇文景逸的恨意,到底因何而来?有她傅骊骆的原因么?还是他窦骁扬本身就与宇文景逸不和? 还有一个让她心烦意乱的问题,整日的困扰着她,那就是,如若这窦骁扬对傅骊骆真的情根深种,那为何他窦骁扬又来招惹她“古兮”? 还是他窦骁扬对傅骊骆根本没有情思深陷? 但他那日明明亲口说过,他说他爱傅骊骆的。 为何自己又如此偏执的想去知晓一个答案,他到底是爱傅骊骆,还是爱古兮! 她觉得自己疯了! 傅骊骆看着他,似要把窦骁扬看出一个洞去,冷淡神色兀然浮出一丝笑意,笑意渐至眼角,如枯树渐生红花,顿了顿,傅骊骆茫然抬高白皙的下颚:“往后...我与窦大将军还是少见面为妙,从今往后还是路归路,桥归桥吧!” 窦骁扬顿时心底一阵闷痛,仿若五脏六腑都被击的粉碎,翕动着干裂的唇瓣,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却只是看着她。 明明是在喧闹的街市上,马车外阵阵嘈杂,但马车内却静谧无声,静谧的只听见彼此的抽气声。 马车矮几上,一只琉璃瓶中插着的两束白梅干花,在这隆冬沉闷的马车内,显出几许空幽寂然,傅骊骆整个人都裹在素淡的轻裘里,流云鬓下的秀致容颜愈见苍白,她没有抬眸瞧坐在对面的男子。 绚丽璀璨的阳光透过轻纱的珠翠卷帘窗飘洒进来,镀在窦骁扬青墨色的锦衣上,渲染出点点星光,那半垂着的手袖,被窜进来的细风轻轻翻起,随着马车晃动,荡起了一圈细密涟漪。 打帘朝外看了两眼,傅骊骆喊停了马车,拿起腰间的青纱覆上粉面,并未看那容色颓然的玄衣男子,伸手掀帘纵身跃下了马车,像一只展翅飞翔的白***。 窦骁扬微抬眼帘,眸有讶色,猛然疾步跳下马车,那少女早已走远了去... 他漆黑眸子定定的,望着那朱门下纤柔挺直的倩影,面有恼意的苦笑着摇了摇头,清逸的俊颜上有抹不掉的迷恋神色。 她这般的性子,说翻脸就翻脸,倒是像极了那早亡的俏丽少女。 她竟那样诋毁他!他堂堂北奕大将军需要窥伺她的家世么? 若不是对她有意,他会以身涉险在那次宫宴救她么?若不是对她有情,他会骤然带一个陌生女子去他母亲的墓地么? 窦骁扬自己也理不清。 是因她跟那少女相似的容色才喜欢她的,还是她与那少女相似的性子? 或许都有,亦或许都没有! 窦骁扬有时甚至有很荒谬在她身上,看见有两个影子在重叠,有她古兮的,也有那早亡少女的。 他甚至觉得她就是傅骊骆,特别是她抚手弄鬓的动作,没有任何的矫揉造作,但一举一动皆是风情万种。 简直乱了他的心神! 窦骁扬扶额抬眼去瞧明媚的天际,远方有浅云朵朵,化作白烟清冷的飘落在大地,擦过满街的枯木华庭,发出簌簌清响。 他负手立在酒肆门前,那抹素色丽影早已毫不留恋的消失在朱门下,朱门对面的梅园却开的正盛,大片大片艳丽的红梅簇拥在枝头,偶尔零星夹杂着一团一团的白梅,那素白淡雅的花蕊,孤寂落寞的挤在那红粉堆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无奈苦涩的挤出一抹笑意,窦骁扬摸着冻的发僵手指,朝那朱漆空荡荡的大门望了一眼,翻身跃上了青色马车。 朝那东南方向的巍峨皇宫驶去... - 逸风阁,满庭花色开的娇艳,映着暖阳满庭皆是芬芳馨香。 傅骊骆一身白色锦衣,婷婷立在院角,泼墨青丝垂至腰际,额间玉色不沾一丝微尘,微抿住嘴角,把心口的苦闷烦忧压下... “小姐,你回来了。”坐在廊下折椅上晒太阳的蔓萝,欢欣雀跃的蹦跳过来,一把挽住傅骊骆的雪臂,拉过她的素衫细细查看:“奴婢觉得小姐这出去一趟,怎么清瘦了不少?” “大小姐,快些进来,别被风扑了。” 沈嬷嬷赶忙搁下手上的白铜花洒,拿起折翼上的温热小手炉递到傅骊骆手心,佝偻着腰身去看傅骊骆满脸的倦色。 “大小姐,快快进来...”洪嬷嬷拿起一件厚狐狸毛的白色大裘,覆在傅骊骆肩头,又吩咐外室清扫的小婢子:“快去小厨房把那熬了几个时辰的白玉细粥端来...” 小婢子忙的应声跑了出去。 还未跑出院子,洪嬷嬷又扭腰追了上去,喊道:“还是我亲自去吧!你这丫头冒冒失失的,别给打碎了。” 小婢子吐了吐舌,悻悻的踱了回来。 暖阁里,冷香四溢,青色纱幔里的少女侧身歪在床头,掌心握着一本书卷在翻,那素黄卷书上印着墨香悠然的几个小楷:《酒品私酿典籍》 蔓萝从雕花屏风后探出脑袋,把一盏热气腾腾的白梅茶,搁在床边的案上,嬉笑着去自己小姐清冷的眉峰,那微微皱起的柳眉似掬了几捧冷月如丝。 蔓萝卷着手心,信步坐到榻旁的软兀上,捻起绿豆糕扔进小嘴,眼睛睁的鼓鼓的:“小姐,你刚用了膳,这么坐着对身子不好,庭外风和日丽的,要不奴婢随你去走走?” 傅骊骆放下手中的书卷,摇了摇头,细手随意搭在床幔上。 她慵懒的靠着床头,垂头埋进屈起的双膝间,青丝沿着香鬓滑落到云锦棉被上,裹住了曼妙身姿,也遮住了那清颜上的泪痕斑驳,头未抬起,只沉声道:“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算了!她同那冷峻的男子本就不是一路人,如此决然的断了,也未尝不好! 虽然她有过利用他,利用他大将军的身份去对付那对狗.男女的念头。 但她终是不忍,她不记得是从何时起她放弃了那个念头!或许是从他舍身跳湖救她那刻起,又或许是他带她去他亡母的墓地之刻起! 他是北奕大名鼎鼎的大将军,又深得那北皇宇文凌雍宠信,而自己只是一缕幽魂,虽占了古兮的身子,但终究做不回傅骊骆! 她只能找准时机,步步筹谋,步步为营! 香案上青烟缭绕,慢慢渗透着傅骊骆的思绪,飘渺蔓延的荡出了远方... 直到卷帘门外想起洪嬷嬷的通报声: “大小姐,李嬷嬷来了..” 傅骊骆抚了抚眼角斑驳的泪痕,她干咳了两声,微微苍白的颊边攒出一丝笑颜:“请进来吧!” 拉过松软厚实的锦被盖住肩颈,傅骊骆窝在床头一侧,看依旧风风火火的李嬷嬷掀帘入内,一双水眸清浅如菊:“嬷嬷,快请坐。” 李嬷嬷丰腴的腰身一闪,坐到了傅骊骆榻边的小几上,献宝似的把手里的纹墨瓷瓶,给捧了出来,蔓藤沟壑的老脸上堆砌了无边的笑意:“大小姐,这是老奴亲手酿的白梅清酒,在这冬日里喝,最能暖身子的了。” 李嬷嬷伸手接过洪嬷嬷递上的滚茶,去看傅骊骆眼角的青色:“大小姐可是身子不适?怎如此的憔悴?说来还是大小姐孝心可嘉啊!这样冷的天,为了给老夫人祈福,竟独自去那明安寺祈福,老奴都要被大小姐的诚心感动了。” 李嬷嬷说罢拿起帕角拭泪,端的是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 自从上次在这逸风阁跟眼前少女交了底之后,这李嬷嬷可谓是一直心神不安,生怕这凌厉而清冷的少女,寻个油头就将自己打发了出去。 但等来等去,也不见她有何动静! 难不住心里难熬,这李嬷嬷终是主动前来探视一番。 傅骊骆唇边梨涡越发的沉了几分,她哪里会不知这李嬷嬷的心思! 傅骊骆伸手拿起案上墨瓷瓶,陡然打开,一股子清冽的幽香直钻鼻尖,在李嬷嬷的惊诧神色中,傅骊骆仰头猛灌了一口,入口除了绵软还有丝丝清润.... 没有半点辛辣,不是她想要的味道。 “好酒...” 傅骊骆勾唇一笑,双魇粉透的如花瓣一般... 做惯了“古兮”,她竟忘了她傅骊骆生前最喜欢的事情,莫过于这般以最豪迈的方式,喝着最苦涩的酒... 可惜,这酒并不是她所喜欢的... 第九十二章 安抚人心 傅骊骆五指纤纤扣住青瓷瓶,暖阳透过窗棂格子映在她脸上,光线深深浅浅的,说不出的好看。 “嬷嬷,你的心搁回肚子里吧!”傅骊骆抚手把鬓腮处的青丝捋到耳后,抬起清润的眸子,去看李嬷嬷讪讪的老脸:“杨姨娘那事,我只当是她时运不济。” 定了定神,傅骊骆伸手把青瓷瓶递给李嬷嬷,抬起眼睛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再说了,那么险恶的天气,她偏偏要上那雪坡,不是自寻死路么?” 清脆婉转的嗓音似那落入玉盘的珠子,直叫人心里舒畅爽利。 李嬷嬷紧紧扣着手腕,两行老泪顺着她沟壑般的脸盘滚落,这眼前心思玲珑的少女,真真叫她敬重! 一袭话不动声色的,就让惶惶不安的李嬷嬷好似吃了颗定心丸。 李嬷嬷哽咽着屈膝跪在榻旁,感恩戴德道:“大小姐如此大义,老奴真是感激不尽!”怔了怔又道:“老奴定为大小姐马首是瞻!以报大小姐大恩!” “嬷嬷快起来。”傅骊骆浅笑着虚扶了一把,她蹙眉做沉思模样,勾了勾白皙的下颚,清丽出声:“哪里要你报什么大恩!嬷嬷一直尽心尽力的在打点着府中事宜,我已很是满意!” 傅骊骆摸了摸素锦镶金丝线的云枕,撩了撩眼皮忽而坐直了身子,瞧了两眼缩腰垂肩的李嬷嬷,正色道:“现如今,倒是有一事需要嬷嬷去做。”傅骊骆朝雕花屏风后的青色窗幔望了望,压低了嗓音:“需要嬷嬷偷偷去做...” 命蔓萝和沈嬷嬷守在外室,傅骊骆把清妩庵所见古心月一事,大致跟李嬷嬷说了一遍,大抵不过是她去明安寺为老夫人祈完福,上完香之后,闲逛时遇到了一处深林尼姑庵,在庵里遇到了一位美貌的少女,那少女告诉了自己,她凄苦的身世之类云云... 她特意强调了一下,古心月是如何怨恨那杨素琴,杨素琴又是如何谋害了古心月生母,并把古心月扔进了那庵堂。 当然,清妩庵的腌臜勾当,傅骊骆只字未提! 还不到收拾那宇文景逸的时候,多一个人知道,总归是不好,就怕那嘴碎好事之人,把那藏污纳垢之地给透露了出去。 那样就少了一个扳倒宇文景逸的机会。 傅骊骆暗暗思忖.. 李嬷嬷睁大了眼睛,搓着老树皮的手掌,唏嘘阵阵:“原来那甄姨娘是被杨素琴害死的呀!唉!可怜她那样美人似的人儿。” 傅骊骆芙蓉面含了一丝困惑:“嬷嬷见过那位甄姨娘?” 李嬷嬷哀叹了一声,拿起拍子去拭眼角:“见过...甄姨娘性子温和,她怎么是那杨素琴的对手!” 接过傅骊骆递上的暖婆子,李嬷嬷暗自垂首:“自您母亲沈夫人生下小少爷后去了,那杨素琴就打着照顾大小姐您和轩少爷的幌子,顺利入府做了姨娘,那时府上的甄姨娘,怀孕已有八个月,谁知有一日...” 傅骊骆惊了一惊,素手微抬撑住额角。 李嬷嬷握着茶盏的手抖了抖,眼神突然沉了沉:“那日我随老爷从大洲回府,听那杨氏说,静慈师太说甄姨娘命里带煞,如若在府中生产,将会给老爷和府上带来血光之灾,杨氏说为了府上和老爷的运势,她自行做主把甄氏给挪了出去,说待甄氏产下孩儿,再把她接进府来...” “老奴明白了!”李嬷嬷骤然放下掌心的茶盅,布满血丝的眸底尽是忿忿:“那杨素琴原本就是有预谋的,她记恨沈夫人,所以不放过沈夫人的陪房丫鬟甄氏!” 傅骊骆身子微顿,她不解的勾唇:“那....甄姨娘是沈..是我母亲的陪房丫鬟?” 怪不得呢!傅骊骆倒是听说那古兮的亲娘沈星若生性好妒,且与古钱鹣鲽情深,依着沈星若的性子,她是定不会让古钱纳别的女子为妾。 那杨素琴在沈星若生前,更是连府上的门都未踏进过,自己还一直思虑这甄氏竟能怀上孩子! 现在听李嬷嬷说起甄氏的身份,傅骊骆恍然大悟! 作为沈星若的陪房,甄氏自是能跟着古钱的,那她怀孕生子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只是这古钱未免也太好忽悠了吧!只听杨素琴片面之言,就把怀有身孕的甄氏给挪了出府,这未免太刻薄了些! 还有那静慈师太是何方神圣?竟让古钱没有任何的疑惑! 香案上点着的琉璃盏,盈盈光芒落在傅骊骆唇瓣的冷笑上,平添几分清冷,但眼里却噙着笑:“那静慈师太是哪个庵堂的?” 李嬷嬷茫然的摇了摇头,呷一口滚茶:“老奴这倒不曾听说,只听人说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师太。” 傅骊骆抬起细白的嫩手,去扯床顶垂下的璎珞坠子,冷淡的眉眼弯了下去:“德高望重的师太怎会没有一点仁慈之心!德高望众的大师竟会与小人合谋,硬是把那怀有身孕的女子给扔出府去?” 傅骊骆轻嗤一笑,深如古潭的一双眸子悠悠的,如这隆冬天际寒星。 喵..喵.. 小猫儿睁着幽蓝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的盯着歪在床上的清丽少女,突然纵身一攀,毛茸茸的身子扑到了云锦被上,轻轻的喵了一声,拿软绵绵的小身子去蹭傅骊骆莹白的手心。 傅骊骆伸手抱它入怀,摸着软绵的小猫儿,眼前忽然闪过那男子清逸俊朗的眉眼,那剑眉含星的模样让她顿时心生烦闷。 “大小姐...”李嬷嬷轻声喊她,掌心里捧着的茶盏亦早已凉透。 面色陡然变得苍白的傅骊骆,勉强攒出一丝笑意,松了掌心的小猫儿,微蹙着峨眉道:“嬷嬷去忙吧!我这也没旁的事儿,只我刚刚说的那件事顶要紧,嬷嬷切勿忘了!” 李嬷嬷忙的应是。 正欲打帘出去,又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嬷嬷晚上再出发...找几个嘴严实的小厮,千万莫要让人发现了。” 傅骊骆脸上一片淡然,只一双眼睛却蓦然生动,溢出琉璃般的华彩。 李嬷嬷步子微滞,顿在屏风一角,转身朝床上的少女稍稍福身,面上肃然紧蹙:“大小姐放心,老奴知道。” 说罢躬身打帘出去... 不一会儿,洪嬷嬷拨帘进来,手里提着一盏极雅致的宫灯:“大小姐,您瞧瞧这灯好看不好看?” 傅骊骆拿小绣毛球逗那毛茸茸的小猫,斜眼睨了两眼那宫灯:“大白天的,巴巴提个宫灯做什么?” 她一眼就看出来了,这宫灯是那少年所制,前不久她刚夸过这灯雅致。 只是自从上次因那杨素琴一事,与他言语有些不快,一晃好几日没有去瞧过他了,也不知他身子好些了没有! “凝神补气丸送去了么?”傅骊骆依旧逗着小猫儿,但言语却轻柔了许多,想到那羸弱的少年,她终是不忍,他毕竟是古兮的亲弟弟,况且古兮有恩于自己,既然命运让她寄宿到古兮身上,那她就不能不管他。 洪嬷嬷把宫灯放在榻旁的圆木案上,笑意盈盈的去替她掖好被角:“送去了,那药丸倒是有用,老奴瞧着小少爷起色好了许多。” 洪嬷嬷俯身把床角刨被子的小猫儿抱起,放到傅骊骆身边的云枕一侧,又浅笑道:“虽然小少爷是那杨姨娘养大的,但他终归是从沈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老奴瞧着,小少爷很是记挂着小姐您的。” 傅骊骆低垂眉眼,把半个身子隐没在床头翻扬的青色帷幔阴影里,半响,道:“他哪里会记挂我!他此刻不是应该去守着那杨素琴的灵堂么?” 洪嬷嬷意味深长的瞥了傅骊骆一眼,把床上的小猫儿抱下榻去:“大小姐您有所不知,就昨儿晚上小少年巴巴来这三回了,他听说您白天去了明安寺,因担心您就跑来看您回没回来。” 傅骊骆愕然挺起脊背,眨了眨一双楚楚动人仿佛会说话的秋眸,眉宇间的清冽也褪去了不少。 - 浮月当空,星蒙如尘,傅骊骆心底却难以平静,下榻捻了一丸香珠,搁进八爪青铜香炉,随着白烟染起,她阴郁笼罩的眉心倒也舒展了几分。 “小姐,快把这安神茶喝了。” 蔓萝端着深瓷碗给她,替傅骊骆去拢流云鬓间松散的发丝:“刚听翠玉说,老夫人醒过来了。” 傅骊骆一双美眸婉转,兀自望着白色袅袅的茶气,长密的睫毛隐去眸底的锋芒犀利,唇边挂起一抹笑容:“那太好了!那老夫人知不知道杨姨娘已经...” 蔓萝扬起圆鼓鼓的下颚,眉梢瞬间凌厉挑起:“那二小姐哭的那么大声,老夫人怎会不知,听翠玉说,老夫人可伤心了,拉着那二小姐哭了好一会儿...” 扁了扁嘴,蔓萝用力揪着床幔上的小流苏穗子:“老夫人还把那杨姨娘一顿夸,说她孝心可裱,天寒地冻的要不是为了给她祈福,倒不至于把小命给丢了,还让老爷要厚葬杨姨娘。” 蔓萝气的杏眼圆睁,不禁呸了一声:“那杨姨娘安的那些个坏心思,她哪里值得被厚葬!” “死者为大!不要再说了。”傅骊骆抿了口茶水,睨了睨蔓萝,自己不禁心里悱恻,不知明日把那古心月带上花厅,她去揭发了那杨素琴往昔的腌臜事儿,那老夫人还会不会打算厚葬杨素琴? 又或者会惊诧的再次昏厥过去? 让蔓萝屏退了下去... 傅骊骆正坐在大髦暗纹缎条褥上,手执一管羊毫,面色淡然的抄写着佛经,一笔一笔写在染了醇厚迦南香气息的生宣上,沙沙之声不绝于耳,宛若春蚕食桑。 第九十三章 认亲 漫漫长夜笼罩,周遭一片静谧,青纱帷帐里的少女翻了翻身,一头如缎般的青丝逶迤的拖在云枕上,略有几缕不安分的乌丝沾在她香腮边,搔搔痒痒的触觉,让她豁然睁开了一双清眸。 傅骊骆侧身躺在松软的被里,竖起耳朵听庭院簌簌的响动,听了好大一会,只觉得是风声又或是雪子打在瓦檐的细碎声响。 一时间困意全无。 等到夜半三更,依稀有轻快的脚步声打院角经过,往逸风阁的西南方向去了... - “小姐,该起了。”蔓萝闪身进来,麻利的挽起两旁的青色床幔,睨了眼床上睡得正酣的少女,浅笑着把她搁在外面的玉臂放进被窝:“小姐,小姐快起,李嬷嬷来了。” 傅骊骆猛然从梦中醒来,一双琉璃眸泛起些许戾气,眉心处透着一丝疲惫:“先请嬷嬷去外厅吃茶,我稍后便去。” 傅骊骆不记的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但额角的钝痛和满身的酸软提醒她,昨晚她睡得并不安生。 蔓萝伸手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生宣纸,入帘的是娟秀工整的小楷体佛经小抄,足有一摞厚,可见是用了好些功夫的。 望了望傅骊骆乌青色的眼圈,蔓萝有些心疼,抬手把小抄放在案上,不禁絮絮叨叨起来:“小姐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这样冷的天,也禁得住写那么晚么?” 傅骊骆利利索索的下榻穿衣,用眼角余光刮了蔓萝一眼:“絮叨!且快去吧!” 蔓萝撅着小嘴,小声嘟囔了一声便行了出去... 东方的天暮露出鱼肚白,在和煦的晨曦中,一缕微风透过窗棂吹进来,卷起傅骊骆素锦绢花的裙摆,一片一片的白梨花,细细密密的衬在极素雅的裙裾上,更显出她出尘的姿容。 傅骊骆信步提步去外室,坐着喝茶的李嬷嬷一身的风尘,见她款款而来,不禁搁了茶碗,起身福身:“大小姐安好!” 要说这李嬷嬷也是知恩图报的人,自昨儿傅骊骆吩咐她的事儿,她是一刻也不敢忘,从这逸风阁领命出去后,立马找了几位嘴严实的婆子,去把府上南边的容芷院收拾了出来,又叫来几个信得过的小厮,吩咐完就待晚间出发。 李嬷嬷毕竟是这大冢宰府的主管嬷嬷,识人用人的手段还是有的,这不,按照傅骊骆的吩咐,连夜把人从那庵堂给接了回来,昨晚人一到就给直接送进了容芷院。 这大清早的,连个早膳都来不及用,匆匆忙忙就赶这逸风阁来复命了。 听完李嬷嬷的讲述,傅骊骆亲手斟了杯香茶递给她,唇角攒出一抹笑意:“嬷嬷受累了,快请吃盏滚茶,这是前阵子,沈嬷嬷从那红梅花蕊上续的雪水,拿来泡茶,是极好不过的。” 冷风窜过帘子缝隙,吹起傅骊骆流云鬓间的青丝,映着光亮,更衬的她清隽素雅,绝色倾城! 李嬷嬷欣喜的双手捧过茶盅,闻着那悠然香气,只觉得浑身的倦意瞬间都烟消云散了。 “小姐,您几时过去?”李嬷嬷摸着青花瓷的杯面,看坐在大毛毡子上的少女蝶翅般的睫毛扑闪:“老爷午膳后要入宫,不防趁着他早膳的时辰过去?” 傅骊骆玉指轻轻点在黄梨木的香案上,一双水眸明亮的似星子划过,招手让李嬷嬷凑过来,又俯身在李嬷嬷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个主意好。” 李嬷嬷抿了口香茶,随即又斟酌道:“老爷会不会一时接受不了?他一直以为甄姨娘的孩子随着她去了...” 李嬷嬷担心的也不无道理,想当初那杨素琴打着为府上和古钱运势的幌子,将甄氏扔了出去,嘴上说着等甄氏分娩后,再把她接进来。 可谁知,没过一个月,她又回禀,说那甄氏因难产已血崩而亡,肚子的孩儿出世不到半日也夭折了! 古钱听完只哀叹一声,只说自己福薄,与那孩儿没有父女缘分,也从此断了那蓄妾的念头! 就怕再生个短命的孩儿。 再者,毕竟古钱心里只有那沈星若一人。 所以,旁的女子离世,他并无过分哀痛! 只是惋惜又失去了个孩儿。 要是古钱知道那婴孩并无夭折,而是被杨素琴谋害至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不知道古钱他受不受得住! “嬷嬷多虑了!” 傅骊骆素手微紧,葱兰般的手指捻起案上的暖婆子:“父亲妻妾寥落,子女缘更是薄了些,现如今来了这么一位乖巧可人的妹妹,父亲自然高兴还来不及!”傅骊骆润玉般的脸庞熠熠生辉,连那粉颊上浅浅的梨涡,都明澈剔透了起来。 傅骊骆倒不怕古钱接受不了古心月,毕竟她是他亲生,就算他对那甄氏薄情,但古心月总归是他女儿,要是听完她悲惨的遭遇,哪怕古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的! 这点,傅骊骆还能有把握的。 她唯一担心的是,那日在清妩庵,古心月看见自己和窦骁扬在一起,她会不会说出去? 傅骊骆扶手托腮,白皙清润的容面上掬起一陇阴郁。 看样子,她得先去一趟容芷院,好好跟那古心月聊聊... - 隆冬的阳光细细碎碎,透过枯木洒落,留下一地的斑驳光点,犹如碎金一般。 从容芷院出来,傅骊骆直奔前庭花厅。 暖阳大好,庭中的腊梅开的极盛,株株寒梅映雪绽放,梅花朵朵压弯了枝头,满园通红。 傅骊骆从西面卷帘门入内,随手接过婢子递上来的镂花翠锦的暖手炉,问了一声:“老爷在里边么?” 一旁的婢子连忙颔首,掀了绣烟雨图的大卷帘请她入内。 “兮儿来了...”一声沙哑而又苍老的声音袭来,傅骊骆脚下略顿,抬眸去看,正坐在朱漆圆桌旁的古钱,只见他着一袭深黑的锦袍,容色有些许枯槁。 “父亲大人。” 傅骊骆盈盈上前福身,接过边上婢子递上来的白锦帕子,细细的净了手,如远山黛般的峨眉,微微蹙起:“父亲怎如此憔悴?可是身子不适?” 傅骊骆抬起明亮宁静的双眸,一脸忧色朝古钱望寻。 摇了摇头,古钱重重的哀叹了一声,旋即沉声道:“杨姨娘明日就要出殡了,你祖母的意思,是让她入锡山园的祖坟,而且....还建议...以府上嫡夫人的身份送她入葬!” 古钱自斟自饮着,耷拉着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去睨傅骊骆清浅的容色:“可府上的嫡夫人自始至终都只有你母亲一位,杨姨娘虽是因,为老夫人上山祈福而遭厄运,但你祖母这个要求,实在是让为父为难啊!” 傅骊骆摸了摸冰凉的指尖,站起身为古钱斟了一杯清酒,额角微挑:“那父亲打算怎么做?”说罢竟淌下几滴泪来:“父亲与母亲情深似海,母亲的性子,父亲又不是不知,她虽去了九泉之下,但她也断不愿意与别的女子,并卧一个墓邸!” 拭了拭红润的眼角,傅骊骆又抽噎道:“父亲如想跟母亲生生世世做夫妻,就别让旁的女人入锡山园!” 傅骊骆往日清冷凌厉的眉眼,此刻却梨花带雨,娇俏的容颜实在招人疼惜,古钱呷了一口酒,也跟着垂下泪来:“唉!为父为难啊!” 古钱颤抖着灰白的唇瓣,猛的又仰头喝干了白瓷碗里的清酒。 那梅老夫人虽说是他养母,但好歹含辛茹苦的把他养大,上次那老二家的独苗闯了祸,把东阳王的一个远亲给打伤了,害的老二那七品芝麻小官也给罢免了。 老夫人特意写信跟他哭诉,希望他能出面到东阳王府求情,他为了避嫌,硬是没有替老二说话。 不过后来还好,那东阳王看在“古兮”的面子上,饶了老二一家,也让老二官复原职。 只是,终归不是自己出的力。 古钱暗暗思虑着...这次要是再忤逆老夫人,是不是太伤她的心了? “父亲,女儿还有一事相告...” 傅骊骆睨了两眼面色晦暗的古钱,敛了敛黑珊瑚般的眼眸,清透无波的眼底仿若幽深古井。 抿了口清酒,傅骊骆把从古心月的身世徐徐道来... 暖厅里亮的灯火映的那古钱的面皮忽明忽暗,脸色更是变了又变。 古钱睁大了一双眼珠子朝傅骊骆撩了几眼,鼓起的眼球恨不能蹦出眼眶,他难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百花碟子,喃喃轻语:“怎么会...怎么可能...那杨素琴怎会那么大的胆子?” 话音刚落,那暗影浮动的卷帘门霎时转出了两道人影... 李嬷嬷撩起烟雨图的翠珠帘角行了过来,跟在她身后的女子低眉垂腰,一身灰紫色锦衣,尖细的小脸上,嵌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她轻咬樱唇,搅着一双细手,抬眼茫然的看着坐在红漆软椅上的古钱和傅骊骆,看起来怯生生的,宛若湖边纤柔的柳枝。 “心月妹妹,快过来。”傅骊骆浅笑着上前拉她的手,嘴角勾出一道完美的弧度,挽着古心月的胳膊,走到一脸沉默的古钱跟前:“妹妹还不快快见过父亲大人...” 纤弱如丝的古心月身子颤栗的厉害,紧紧拧着衣袖上的海棠钩花,嗓音明显带着颤音:“父..亲..” 额角黑青的古钱,睨着一双幽深的黑眸,定定的打探着眼前羸弱怯懦的少女,似要从她丽色的容貌中看出什么来... 半晌,才沉声道:“你...是叫心月?古心月?” 古心月怔了怔,头颅越发的低垂下去,稍稍撩了撩眼睑,哆嗦着伸手,从莹白的颈子里摸出一块碧绿的吊坠:“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第九十四章 害人害己 扇形碧绿玉坠在光亮的映射下发出晶莹璀璨的寒芒,好似女子幽怨的眼眸。 古钱闷头盯着看了几眼,那玉坠边沿小小的凹点赫然在目,他紧蹙的眉尖挂着一丝惆怅若失:“这是萃玉制的,这上面的凹点是被磕的....” 古钱已经不太记得那甄氏的相貌,只记得她有双好看的眸子,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性子娇柔的宛若小雀儿。 记得她曾经每日佩戴他送的这块扇形形状的玉坠...这块质地不算上佳的玉坠,她欢喜的不得了。 确切来说,应该不是送她,是她自己讨要的。 那日他像往常一样习剑时,不小心把挂在腰间的萃玉掉在了地上,萃玉虽通体晶透,但却极易碰碎,那一掉,硬是把那弧形的碧沿,给磕了一方凹点,他不悦的随手扔在了案上.. 谁知那怯懦的女子小心翼翼的问他,能否给她! 古钱闭上眸子,凹点的玉坠反射着阳光让他无处遁形.. 他终究是对不起她的。 那甄氏虽是他的妾,但他不过是看在沈星若的面子上,才把她抬为姨娘。 古钱粗粒嵌着老茧的指腹,摩挲着茶碗,灰暗的脸孔有郁色堆积,翕动着唇瓣,嗫嚅着似梦呓:“甄姨娘是个很好的女子...是我亏欠了她..” 古钱手指轻轻颤抖,指尖微凉,老脸一阵红,一阵白,憋了半响闷闷的抬起手臂去拉眼前怯懦少女的手,细细打量着少女的眉眼,杏仁般的大眼嵌在尖尖的脸蛋,风流气韵与那女子一模一样。 “你娘...” 古钱艰难开口,欲言又止间,捧起杯盏猛灌了一口酒。 “我娘是在我六岁那年死的...”勾腰垂背的娇弱少女抬起泪痕斑斑的俏脸,双手紧紧攥着,樱红的水唇生生被咬出几个洞来,丝丝殷红的血水,顺着她姣好的下颚流淌,旋即似黄莺泣血般的声音响起:“她是被杨素琴害死的,我亲眼所见,那日...那杨素琴拿着那枕头生生捂死了她...” 少女如花似玉的面上骇然阵阵,古心月突然双手抱头,好似在回忆那可怖的画面,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她又满脸哀怨的啜泣道:“我娘的手伸了那么长...那么长...”古心月惊惧的睁大双眸,用手比划着那甄氏被害时的样子。 厅中众人皆是惊骇。 都以为那甄氏真如杨素琴禀告的一样,是生产时血崩而亡.... 没想到一切皆是那杨素琴的阴谋诡计! 众人还没缓过思绪,又听到古心月声声凄厉的泣诉:“那杨素琴把我们母女俩,生生囚禁在那破败的小阁楼里好几年,平常除了给点破衣剩饭,就连生病也不给看大夫....” 古心月长长的指尖扣进掌心,她却不觉得疼,只咬紧银牙含恨道:“那年我娘发高烧,我跑去找大夫,却不想被那守门的小厮给抓了回去,他那拳头像石头一般的砸在我身上....” 伸手盖在泪湿的小脸,古心月身子一歪,显些栽倒在地... 幸而傅骊骆眼疾手快的一把扶住了她。 “咳...咳...咳..” 古钱双手攥成拳头,重重的敲打在圆木案上,又剧烈的咳了几声,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想不到那杨氏竟那般心狠手辣,她....她到底做了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说罢拿起案上的一个玉瓷茶盅就往地上扔:“太可恨了!杨素琴那妇人真是太阴毒了!” 那白瓷碟子撞在地上,立马淬了一地瓷渣儿,茶钵儿被击的飞起,咕噜噜转了一圈,洒了一地的茶沫儿。 傅骊骆立在玻璃窗的帷幔下,面沉如水朝那边上的李嬷嬷点了点头.. 两人瞬间交换了个眼色。 “老爷..”李嬷嬷陡然躬身上前,伸手扶住古心月快要站立不稳的腰身:“老爷,老奴记得那杨姨娘说甄姨娘是血崩而亡,还说她的孩儿出生后不久也早夭了。” 拿起帕子替古心月擦拭鬓间的湿滑,李嬷嬷紧紧咬了嘴角好一会,低声道:“这么说来,那一切皆是杨姨娘的阴谋,是她打着幌子,把怀有身孕的甄姨娘给扔出了府,后又编排了一堆谎话来欺瞒老爷....” 李嬷嬷这袭话更是挑高了古钱的怒焰。 她作为府上的主事嬷嬷,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嬷嬷说的很是” 傅骊骆袅袅踱步过来,眸底尽是悲愤:“父亲,那杨姨娘真是好毒辣的心肠!竟那么生生捂死了甄姨娘...” 上次在庵堂,听那古心月说杨素琴害死了甄氏,因窦骁扬在场,自己也没盘根问底! 竟不知那杨素琴那般阴骘狠毒,亏她下得去手! 如果说之前对于杨素琴的死有一丝愧疚的话,那么现在,那涌升出的愧疚早已荡然无存! 古钱神色越发冷峻,眸子里泛着瘆人的寒芒,青釉脸庞上罩着一层寒冰,“亏老夫人还以为她孝心可裱!还想让她入葬锡山园,我看那蕨门地倒是很适合她!” 傅骊骆紧了紧肩上的镶狐狸毛的锦披,斜眼瞧了一眼满脸盛怒的古钱,白净的面上骤然涌出一丝冷寒:“锡山园乃府上阴福之地!岂是杨姨娘那等卑劣之人能容身的!” 傅骊骆撩起玉色的眼睑,朝庭外望去,先前还暖阳和煦的天际,此刻却变得阴沉冷寂,那厅中盛开在枝头的寒梅,不知何时耷拉了娇艳的花骨儿,蔫蔫的垂丧在枝桠上,好似被风抽干了花露,倒显出几分的败落凄凉! 一旁的李嬷嬷俯身去捡地上的碎渣子,拿了白铜兰花底的水壶,给古钱倒了一茶盅热茶,又扣腰垂在一处,掀了眼睑低语:“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骊骆白如梨花般的娇颜微微掠起,睨了两眼脸色阴沉的古钱,又拉古心月坐到白毡子的软榻上:“嬷嬷你是府上的主事嬷嬷,这里也没旁的人,有什么话就请讲吧!” 李嬷嬷忙的颔首福身,朝软椅上歪着的古钱望了望,正色道:“杨姨娘过往行径实在令人不齿,说句打嘴的话,入蕨门地都是高看了她。” 蕨门地虽地处荒凉,但埋葬的也是正派的北奕平民,破落走卒之厮哪有资格入那,按照北奕风俗,生前损阴德的坏人,大抵不过扔去那坡心崖,了了完事! 古钱紧蹙眉心,怔怔的睨着眼前的白灼清茶,茶气缭绕氤氲着白色的雾气,他只觉得额角抽痛,身子发冷,仿若置身冰窟。 “那入不了蕨门地,就只有坡心崖了!”傅骊骆芙蓉面上碾过几丝嘲讽,唇瓣噙着一抹冷笑,不经意间拂了拂香鬓处的碎发。 看着那古钱沉吟恍惚的面色,傅骊骆倏的哀叹一声,抚着古心月的素手轻吟道:“妹妹真是命苦,亲娘就那么生生被杨姨娘给谋害了,害的妹妹孤苦伶仃的栖身于那庵堂!”摸着古心月掌心的薄茧,傅骊骆又心疼的坠泪:“妹妹,这手上的茧子是怎么来的?” 古心月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白润的鬓腮处滚落:“姐姐有所不知,自我娘被杨素琴害死之后,她就把我送进了那庵堂,如若魏嬷嬷没有及时,去给我送吃食,我就自己进山找些野果子充饥,被荆棘乱刺划伤是常有的事儿...” 玻璃窗投下的阴影,拢在古心月白釉般的侧脸,苍白纤弱的身子骨,宛若风雨中摇摆的迎春花。 “那庵堂不给吃食么?” 古钱抬起乌青的脸庞,一脸的难以置信。 “不给。”古心月哭的小脸微紧,拿帕子抚在染红的鼻尖,抽噎道:“杨素琴她收买了两个尼子看管我,平时非但不给吃的,每日还要上山捡柴火。” 古心月说着拉起轻纱手袖,露出一条疤痕交错的臂膀,指着那上面深深浅浅的疤痕,泣道:“这上面都是那些尼子打的,有时候我实在饿的下不了床,她们就狠狠的拿鞭子抽我..” 环手圈住自己孱弱的娇躯,古心月细肩哭的乱颤,那声声凄厉的哭声,似要把古钱的五脏六腑都给揉碎了。 他虽与那甄氏情薄,但这古心月好歹是自己的亲生女儿,那杨素琴竟那般去凌虐她一个弱女子! “父亲,你要为心月妹妹做主啊!” 傅骊骆欺霜赛雪般的小脸上闪过一丝愤恨,一双硫璃眸顿时沉了几分:“那锡山园乃祖辈荫蔽之地!杨姨娘为人阴险狡诈,切莫让她坏了祖上风水啊!” 古钱猩红着一双眸子,低头沉思不语,只抬手握拳一下没一下的垂在圆案上。 花厅中央的大毡子上,四脚黄铜里的银丝炭烧的噼啪作响,众人皆脸色冷凝的屏息不语... 突然,右侧小环门后的璎珞珠帘猛的被掀开.. 一道人影跌跌撞撞的奔了过来... “父亲...”尖锐的嗓音袭来,一身素服的古云画蓬头垢面的匍匐在古钱跟前.. 古云画美眸似侵了毒液一般,睨了睨傅骊骆和古心月,又嘤嘤的哭了起来:“父亲万万不要听信了谗言,把我娘入那不堪之地啊!” 说着又抬手指着古心月,目光像淬了冰雪一般:“不知哪跑来的野丫头!竟敢冒充古家小姐,你也不看看你配...” 古云画话音未落,只听见“啪”的一声 盛怒的古钱似暴怒的狮子般纵身而起,暴跳如雷的指着古云画的鼻子,大骂道:“滚...滚出去...” 古云画哀戚的捂住半边脸,盯着面色淡然的傅骊骆和脸色苍白的古心月,看了一会儿,剁了剁脚,缓缓的向前行去... 忽然,她冷笑一声,迅猛的拿起香案上的白铜茶壶,朝那坐在软榻犄角的古心月泼去.. 在睨到那人影窜动,傅骊骆快如猛虎下山般的,扯着古心月朝雕花屏风处躲去,以素袖遮面,顺道扯翻了那软榻旁的四柱帷幕... 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 古云画双手通红的覆在面上,满地的打滚哀吟,那一丈多高原本立在软榻旁的四柱帷幕,死死的压在她趴着的娇躯上.... 第九十五章 偷听 古钱惊了一跳,忙的朝摔倒的古云画奔过去,大吼道:“快请大夫,请大夫...”又忍不住低声斥责,指着那哭戚戚的古云画道:“你这个坏了心肠的妮子,怎么就是不学好?” 古钱痛心疾首,刚刚他可是看的真真的,这古云画提着白铜茶壶,就朝那两名少女泼去.. 幸而她们反应迅速躲过了去,不然,女孩家家的毁了容面,将来还怎么寻一门好亲事! 古钱睨着古云画烫的通红的脖颈和双手,气的满脸青色,只恨恨道:“你这不知收敛的丫头,我这辈子是做了什么孽,才生出你这么个无法无天,阴险狠毒的女儿!” 古云画却只是哭。 她颤栗着移开,覆在面上的红肿不堪的手指,只见那往昔白莹娇美的小脸,此刻已红肿不堪,一小撮发丝湿哒哒的沾在她的嘴角,最最骇人的莫过于那脖颈间的大水泡,仿若一戳就破,看上去甚是凄惨可怖! 古钱又痛又恨! 李嬷嬷朝雕花屏风后,面色浅淡的傅骊骆相看了两眼,忍着心里的快意,颤巍巍的缩肩步到古钱身旁,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伸手指着那四柱帷幕:“老爷,都是老奴的疏忽,这四柱帷幕本来是要准备收起来的,今早刚送进府,哪想到今儿风这么大,竟把它给刮倒了!” 边说边朝外头庭院看去,满庭的枯枝被风吹的簌簌作响... 古钱摆了摆手,示意李嬷嬷退下,又抬起浑浊的眼眶,朝倚在屏风边上的傅骊骆瞅了几眼,然沉声道:“兮儿先带心月下去吧!” 傅骊骆颔首不语,只抬眸看古钱眉心的郁色,不急不徐的拉着一脸惊愕的古心月下去... 没人注意到绝色少女,那黑色瞳仁里闪烁着冷月般寒冽的清芒。 古钱重重的哀叹了一声,命小厮们把那气若游丝的古云画,给抬回了寒冰楼... - 近日天暖,初春竟悄然而至,庭中梅花未谢,梨白桃粉已经赶着打了好些花骨朵儿,蝶舞蜂飞瞧着格外讨喜。 傅骊骆一袭杏白的素锦,躺卧在庭檐下的角织细藤软椅上,如缎般的青丝倾泻垂落在侧,粉颊上覆了一方绢丝帕子,微风袭来,帕角盈盈挑动,依稀露出那帕底下极秀致的眉眼。 这两日,傅骊骆倒是过的恣意! 只是近日她总是犯困,娇俏春风吹在身上正得宜。 杨素琴已被凄寥的葬进了蕨门地,那锡山园总归于她无缘! 傅骊骆想想就心情大好! “小姐...”蔓萝眉飞色舞的扶腰进了院子,手里掬着一捧娇艳的迎春花,额角布着几颗细汗,轻喘浅浅:“小姐,心月小姐说她很喜欢小姐送的衣裳,说是晚上再来与你说话,她这会子跟您一样,正犯懒闲睡呢!” 原来,傅骊骆瞧着古心月平日穿的那样素净,故让曼萝送了几件,在倚香坊制的罗衫给她。 “她喜欢就好。”莹白的细指扯下芙蓉面上的轻纱素帕,傅骊骆慵懒倦怠的爬起身子,伸手去拢流云鬓间的青丝,水唇溢出一丝冷笑:“那...古云画还卧病在床呢!” 前日那杨素琴出殡,古云画作为她亲生的女儿都没去相送,只因身上被烫茶着实伤的不轻,那触目惊心的红痕和水泡,看起来瘆人极了! 古云画哀哀戚戚的在床上躺了二日,内心定是好似油煎吧! 身为大冢宰府姨娘的杨素琴出殡,只有一个婢女扶灵,府上又人杂嘴碎,保不了哪个嘴碎的丫鬟婆子就给说了出去,传到那古云画耳中,她是不是更加伤心呢! “听说那二小姐没日没夜的嚎哭..”曼萝抬手去揪那迎春花,圆鼓鼓的俏脸上尽是悦然:“她昨儿听说杨姨娘出殡,只一个翠玉送殡,便气的昏厥了过去,后请了大夫,捣鼓了好一宿,才把她给唤醒了!” 曼萝按照自己小姐的吩咐,去给那容芷院送衣衫,一路上都听婆子丫鬟们在议论,说什么杨姨娘坏事做尽,入葬蕨门地那是罪有因得,还说二小姐古云画,因听说老爷只差翠玉一个婢子送殡,惊骇的昏厥了过去。 曼萝心底也不免唏嘘阵阵! 想当初那杨素琴春风得意,哪里想到最后落得这么个不堪的下场! 按照北奕习俗,大族世家的侍妾出殡,本就排不上让嫡女送殡,故傅骊骆也就是如今的“古兮”肯定是不用去送的,古云画又有伤在身,故也去不了! 独独仅剩一个庶出的古心月,但那杨素琴害死了甄氏不说,还把古心月迫害了十几年,于情于理,古钱也不会安排古心月去送殡。 所以,就随便差了一个婢女翠玉扶灵便罢了! 傅骊骆提裙去了里屋暖阁,卷袖抬手从黑瓷灌里,夹起一块沉香丸,往那案上新得的掐丝珐琅兽头香炉里丢去,云雾袅袅绕梁,熏的傅骊骆粉面桃腮:“没了那杨氏的挑唆,希望她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吧!” 傅骊骆扯过八扇屏风后的,绣海棠花的罗锦穿上,却看见那毛茸茸的一团,盘在那素带一处,看她凝眸,那猫儿只淡淡的喵了一声,继续闭眼装憨。 傅骊骆伸手抱它,轻轻抽出它爪子下的素带,谁知它一个蹦跳,就窜进了她温软的怀中。 “喵”,傅骊骆捏着素带去逗它,脑海里突然涌现出,那丰朗俊逸的男子挺拔的身影,那日下着雪儿,他那样霸道的,挟了自己去那小北坡,这软绵绵的小团儿就是那时捡的... 朦胧间,她骤然想到了一件事,眼看已了然入春,那男子与轩辕依的婚事又近了好些... 他真的要跟那轩辕依喜结连理么? 莹润的葱白指尖颤了颤,手一松,那腰间松松垮垮的素带竟掉在了地上,傅骊骆茫然的伸手去握,却被曼萝一把抓住。 “小姐,你怎么啦?”曼萝撅着嘴,狐疑的瞥了傅骊骆一眼,抬手去帮她束紧腰带:“小姐这衣衫真是极雅致,在这天气穿甚好!”说罢,从傅骊骆怀里,抱出小猫儿放在地上,拿小铃铛去逗猫儿,眉眼上挑不经意道:“小姐猜我昨儿个,去倚香坊碰见谁了?” 傅骊骆面色清润的去拂衣摆处的大片海棠:“碰见谁了?” 曼萝伸手把猫儿抱到膝上,腾的坐到了云锦祥云的软榻上,弓着身子瘪嘴道:“轩辕依小姐和窦大将军,奴婢现在想起来还觉得纳闷,他们还未成婚,怎么能这么早就出双入对了!” 捧起案上的香茗,蔓萝自斟自饮了一盏,抬眸去看缄默的傅骊骆:“他们还拿了好些物什,好像是一些新作的衣裳和绣品...” 曼萝说罢去支了窗户,初春的晨风带着彻骨的寒意,夹着淡淡的花香涌进了暖阁,把屋里的热气吹散。 傅骊骆只觉得心底一片恶寒! 抚着突突的心口,傅骊骆面色潮红的歪坐在软几上,先前还水润樱红的唇瓣,陡然变得异常的泛白,没有一丝血色。 曼萝骇了一跳,忙的奔去外室找洪嬷嬷和沈嬷嬷.... - 在榻上躺了半日,傅骊骆觉得身上酸乏虚软,心里更是闷堵的慌,趁着众人不备,她悄然踱出了府。 日斜西山,暖橘色的天幕下,倦鸟归林,浮光掠影间,青色的嫩芽在枝头打了个寒颤。 傅骊骆不知行过了几个街巷,不由得来到了一处极幽静之地,不同于那喧嚣艳俗的勾栏酒肆,低矮的白墙青瓦阁楼,镶嵌在静谧的小巷子里,暗灰色的牌匾上,只衬着几个娟秀的大字“飞絮绣房”。 裹紧香肩上的轻锦云披,翩然的少女款款信步,气质沉稳,清丽娟秀,但那眉眼甚是凌厉,带着几分清冷。 映着昏黄的灯花推门而入,有小婢子打扮的女子上前迎接,朝傅骊骆细细探视了一番,那女子随即笑意盈盈的福身:“古大小姐怎的这个时辰过来?” 在傅骊骆的讶色中,那女子又伸指,朝楼上昏黄的厢房,低语道:“谢掌柜在楼上,奴婢引您上去吧!” 抚了抚悬在红楠木梁上的轻绸罗缎,傅骊骆摇头浅笑道:“不用,我想给谢姐姐一个惊喜。” 傅骊骆轻悄悄的迈上木阶,困惑的回眸,朝立在阶下笑眼弯弯的女子看了几眼,总觉得她似曾相识!或是哪里见过一样! 雕花纹竹的木色廊柱,沿着陡峭轻巧的木阶顺势而上,轻纱制成的合欢宫灯,明澄澄的落在弧形的朱色手扶上,映得整个阁楼透亮无比。 傅骊骆不禁抚腮惊叹,这区区一个绣房竟这般的精巧! 那谢芊芊不过一个孤女,这诺大的绣房她是怎样营缮的这般好! 难道是那有高人在后面帮衬她?或是那送毒丝镯的宇文景逸么? 心里暗暗思忖,傅骊骆已然迈上最后一个木阶,只听见那左侧方向的厢房,传来阵阵嘈杂声... 傅骊骆撵裙悄悄过去... 伸手正欲朝那梨花朱门推去,却听到一个极熟悉的声音,一个男人阴毒之声: “只有把那自以为是的窦骁扬给解决了,本宫才能高枕无忧!” 骇了一顿,傅骊骆捂唇,朝门上的镂花格子朝里探去,一袭紫衣蟒纹的男子,侧身靠在深绛色的圆案旁,怀里紧紧拥着一红裙女子... 傅骊骆勾腰往后微靠,玉手在纱袖里拧成拳,冷如寒冰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抹紫色的人影跳动。 “太子殿下..”女子娇媚轻柔的声音响起,甜腻的嗓音好似侵了糖霜,又瞬间冷如刀锋:“那您可不许骗人家,等我事成之后,就迎我入东宫为良娣。” 是谢芊芊的声音.... 第九十六章 受伤 尖细的嗓音在清幽的阁楼回响,显得格外清晰。 傅骊骆紧蹙蛾眉,素白的身影像一道风似的闪到漆红纹竹的廊柱后面,扶腰轻移莲步,朝右侧拐角处的雕花木阶行去... 突然,叮铃铃的声响乍起... 傅骊骆面色如冰,回眸望去,原来是那那挂在廊环上沿的风铃左摇右摆的作响。 厢房内的谈话声嘎然而止... “红烛...”梨花朱门由里往外拉开,冷冽的嗓音袭来,眼看那红色衣角随着人影晃动而卷起,傅骊骆扶着廊手朝下看去,先前那婢女正提剑预冲上来... 一时间前后夹击,情形十分险峻! 傅骊骆美眸半眯,手心里捏着的素帕,不知何时已被冷汗浸湿,素手握腰之际,纵身从雕花木阶边上的梨木窗棂窜了出去... 没有带起丝毫声响,好似一片枝叶落在了地上。 夜色阑珊,一月的初春,寒意还陡峭得紧。 傅骊骆润玉白釉似的脸上,瞬间镀上一层暮霭,瞥了几眼那白墙黛瓦的阁楼,从怀里拿出一块青纱覆在面上,裹紧衫裙朝对面喧闹嘈杂的勾栏酒肆方向奔去... - 飞絮绣房 “什么?”谢芊芊听完婢子红烛的话语,一张妖媚的脸庞上骤然凝结成冰:“古兮来过?还...上楼了?”谢芊芊涂着蔻丹的指尖鲜红,伸手一把扯下了木梁上垂着的轻绸软布:“有没有看诧眼?” 谢芊芊虽再三跟红烛确认,但她眸底已赫然涌出了几分冷意! 婢女红烛垂着眉眼,朝歪在金丝攒珠高椅上沉吟的宇文景逸看了看,忙的抱拳躬身诺道:“奴婢看的真真的,是古兮小姐没错!” 俯身把滑落的绸缎锦布挽起,红烛奉了一杯清茶,放到宇文景逸身旁的案上,斜看了几眼他阴骘的脸面,又朝倚在大倒柜边上的谢芊芊道:“上次我随门主您一同去大冢宰府,见过那古兮小姐二回,奴婢是不会认错的。” 那少女除了一张绝色倾城的面皮,更有令人艳羡的娉婷风姿! 红烛歪头细想,笃定认为自己没有看错,毕竟那通身傲然的气质,不是那大冢宰的古兮又是谁! 况且她进来时,自己喊她古兮小姐,她也并未否认,这足以表明,先前那进来的清丽少女是古兮无疑了! “砰”的一声 墨瓷兰底的茶盅在地上摔成了花儿,绛色的茶水溅到了悬在琅挂边上的绫罗绸缎裙摆上... 随即一声暴怒大吼袭来:“还在这儿杵着干嘛?快派人去追啊! 宇文景逸按着刺痛的眉心,额角青筋暴出,一张俊逸的脸看起来甚是狰狞:“务必要将她当场斩杀!不能留活口!” 甩了甩衣袖,宇文景逸俯在案角喘气... 想起那女子,宇文景逸就眼皮乱跳,她那双水眸看起来虽平静无波,实则却透着狡黠,上次她入宫,亦掀起了那么多事儿,害的太子妃祝少司被禁足了不说,连位份都降到了五品侍妾。 想想,宇文景逸就心慌的不得了! 谢芊芊蒲柳似的身姿轻颤了一下,妖媚的脸上满是惊惧,她扣紧手袖,扑通一声跪倒在宇文景逸身边:“太子殿下,万万不可啊!” “古家对属下有恩!属下...属下不能杀她,况且她...”谢芊芊伸手扯着宇文景逸垂下的衣摆诺诺的求情。 谢芊芊思忖着,那古家到底是她母亲的娘家,虽不是亲生的,但那梅老夫人待自己如亲外甥女一般,不但对自己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更是苦苦找寻了自己多年,于情于理,她谢芊芊都不能忘恩负义。 要她杀古兮,杀那个绝色清丽的少女,她下不去手... “啪”的一声,一道人影被撞了出去.. 似风中飘零的残花败柳... 谢芊芊顾不上嘴角的殷红渗出,只抬着簌簌发抖的身子趴在地上,匍匐着上前泣道:“求太子殿下开恩!饶了古兮这一遭吧!”抬手抹去唇角的猩红,谢芊芊攒起一抹凄然的笑意:“兴许古兮...她..根本就没有听见我们的谈话..” 话音未落,又被一声冷斥打断:“不要再说了!” 宇文景逸铁青着脸,朝一旁瑟缩着的婢女红烛冷声吩咐:“把你们门主“送上去”,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得放她出来,你..可明白?” 红烛勾着脸面,忙的应声上前。 冷风从镂花的窗棂窜进,宇文景逸紫色的蟒纹衣角被吹的翻起,一下又一下的刮在那跪着的谢芊芊莹润的小脸上,好似被冰雪击打着,只见她翕了翕唇瓣,又仿若破布袋子似的被红烛拽了起来... “黑鹰..”宇文景逸踱步到左侧石墙后的木门边,朝那庭中的洋槐树方向打了个响指,又沉声道:“带几个人追上去,务必要取那女子性命!” “属下遵命!” 一身黑衣的魁梧男子不知从哪闪了出来,布施一礼后,只见一阵寒风卷起,那人翻身上了小角楼,一路飞奔着从黛瓦上卷步,后面紧跟着一众的黑衣人... 宇文景逸敛眉拂袖,朝飞絮坊暖灯的里室冷哼一声,打身从右侧的小方塘边的梨木小雀门走了出去.... - 小巷里,光线略略泛黄,透过白雾笼罩的暮霭,打在一袭素雅的少女的脸上,白瓷般的小颜虽覆着面纱,但却掩盖不住那本就出尘的眉眼,面若凝脂,眉如远黛。 只是在这春寒陡峭的夜晚,其额头还一直挂着细密的薄汗,透露出她此刻的紧张和不安。 傅骊骆朝东南黑漆微动的方向睨了一眼,感觉那高瞻的琉璃瓦被震的轻响,好似是锋利的刀锋擦过石壁的声音.. 她秀娥微紧,提裙加急脚下的步子... 突然,头顶兹拉一声.. 一道道寒芒像闪电一般从漆黑的天际横劈下来,冷冽幽寒的青芒,擦过傅骊骆莹润的耳膜,从她香腮边顺势而下.. 傅骊骆柳眉竖挑,一个侧身后仰,从泛着幽冷的刀口边锋躲了过去... “杀..” 一道粗噶深沉的声音响起,数十道寒湛的刀锋,朝傅骊骆的心口直劈过来... “拿下她的项上人头,上面重重有赏!” 又一个阴冷的嗓音乍起,惊的高檐上的寒鸦,忽然鸦的一声惊叫,从黑衣人的上方擦飞过去... 傅骊骆轻咬朱唇,腰身一闪,从巷口处的石墩上,纵身跃起到了对面的角楼,冷风徐徐,掀起她素白的裙摆,葱白似的指尖微卷,缓缓的从纱绣里攥出两条青幔丝带。 满头的如缎青丝被风袭的些许凌乱,傅骊骆凝眉冷眼瞧着四周围的水泄不通的黑衣人,她清冷的面上涌过一抹轻嗤,看样子,那阴险毒辣的宇文景逸,今儿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从这数十名黑衣人的身手来看,他们武功不凡,显然是那宇文景逸坐下的黑鹰侍卫无疑了! 不管怎么样!她傅骊骆今日绝不能命丧于此! 咬紧贝齿,傅骊骆骤然一个伸手,漫漫的轻纱倏的扬起,卷起了一名黑衣人手上的长剑,那人豁然抬眸,却不想那长柄利剑,早已到了眼前神色淡然的少女掌心,少女眸光如炬,纤柔的身姿轻巧的定在原地,葱白似的指尖微微收紧。 黑衣人沉脸发力,举着长剑朝傅骊骆逼来,她冷哼一声,突然一个悬身,拿起长剑就朝四周劈去,动作轻柔优雅,好似舞剑一般,逶迤的长裙还没落在琉璃瓦上,只见握在手心的长剑上已是血迹斑斑,点点殷红从寒芒锋处汇聚,又全数滚滚而落.. 三四名黑衣人双手捂住脖颈,嘴里呜呜咽咽的猛的吐出一口血水,顷刻间又倒了下去,随着扑通一声,竟从陡峭的屋脊滚了下去... 片刻间,整个暗夜全被从血腥和杀气笼罩。 剩下的几名黑衣人牙呲并列的朝傅骊骆慢慢靠近,拧紧手心的长剑,傅骊骆纹丝不动的立在原地,她面色极冷的睨着围成一块帷幕的黑衣人... 轰隆.. 惊的一声,昏暗的天际骤然炸了一个响雷,刺眼的光芒,映的黑夜亮如白昼,随着破空雷鸣,瓢泼大雨顷刻而下... “杀...杀...” 厮杀声震耳欲聋,黑衣人蜂拥而上,个个面色狰狞的朝淡然清浅的少女袭来... 电闪雷鸣间,傅骊骆只觉得后背腰际处一丝刺痛涌出,蓦然回头,素手轻举长剑,朝那得意狰狞的黑衣人劈了下去,片刻,只见那尸首如破布袋子似的滚了一滚,竟朝回廊边际抛飞了出去,剩下的黑衣人摩拳擦掌着团团围了上来,阴笑着踱步,渐渐逼近面色煞白的清绝少女... 傅骊骆左手撑腰,盖住刺痛的腰际,徐徐温热的液体从素衣深处渗透出来,不一会儿就染红了她素白的衣衫。 先前还莹润亮泽的朱唇,早已被咬得发白,光滑如瓷的额角上有密汗盛出,傅骊骆五指有力的攥紧剑柄,缓缓后退着步子,一双眉眼却清澈的好似蓝湖,只那蹙起的眉尖处布满了丝丝不安..... 此刻只一公里外的柳叶巷,两骑骏马驰骋着从巷口奔过... 玄衣男子眼眸若漆,薄唇紧紧抿着,面色冷峻的好似冰山上的雪峰,窦骁扬剑眉微紧,深邃的目光,在暗夜里搜寻着那少女的踪迹。 与她分别已有几日,到底是对她上了心,经不住内心的煎熬,趁着夜色如水,打算去那大冢宰府找她。 岂知还没出门,她那近身的小婢子哭哭泣泣的倒先寻了上来。 抽抽噎噎的告诉自己,那清浅的少女已失踪了许久.. 窦骁扬思忖着,一双琉璃眸凝的更深了几分。 “将军,您也别太担心!”一旁的槿同束紧身上的锦衣,双手抱拳而握:“古大小姐冰雪聪慧,为人机敏,相信她一定不会有事的。” “兮儿,你千万别出事!”窦骁扬抬手抹去面上的水珠,大喝一声,掉头从柳叶巷的东南方向折了进去... - 此刻的傅骊骆已气若游丝,唇瓣早已灰白,面色如玉的粉颊却潮红一片,腰腹处的刺痛还能忍受,但身体深处的异样让她浑身发麻.. 刚刚那为首的黑衣人,朝她喷洒了一种不知名的粉末,如蚂蚁撕咬的灼热刺痛,从四肢百骸处传来,傅骊骆缓缓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攀附着眼前的长剑,水眸似冰紧紧睨着阴笑的黑衣人... 为了保持片刻的清明,她粉嫩的樱唇,被生生咬出了一个大洞。 “小美人,噬骨散的滋味如何?” 身姿高大的黑衣人狞笑着上前,搓着双手朝她逼近,那嘴角的刀疤,丑陋的连着他的脸面朝外蔓延。 “滚..滚开..” 傅骊骆挣扎着爬起身子,感觉那浑浊之气愈发的逼近,她牙关紧咬,握紧长剑就朝那淫.邪黑衣人刺去,随着那人闷哼一声,一道娇喝随之荡来:“无名鼠辈!竟也敢起这般龌龊心思!” 噗拉一声,那黑衣人胸口,有血流如柱般的液体喷射出来,那人跌跌撞撞的朝后一顿,气息不稳的朝四周竭力嘶吼道:“快..快杀了她...快..” 傅骊骆身子越发的虚软无力,仿若被抽干了血液,眼前的景象亦愈发的模糊,她蜷着身子徐徐后退,香鬓间扬起的青丝,就着飘起的轻纱裙摆,一同揉进暗夜。 就在那刀光剑影如虹般的正欲劈下时,傅骊骆终将站立不稳的,朝右侧的檐廊上栽了下去... 第九十七章 相救 侵着血红的轻纱漫天飞舞,傅骊骆紧闭着双眼直直的下坠,苍白的唇角扯过一抹无力的惨笑... 她,傅骊骆,怎会如此时运不济!老天爷助着恶人要灭她么? 可巧,她不是轻易认输的主儿! 蓦然睁开如水清眸,使劲全身的力气,轻垫脚尖徐徐沉稳的朝地面落去,冷风拂起她如缎青丝,指尖微拢,轻飘飘的落在青石墩上,半敛着的面色冷冽,衣裾翻飞荡漾间,端的是清冷卓然,整个人的气韵好似九重天上的玄女。 丝毫都看不出她已心力交瘁,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灿若星子的眸光似刀剑一般,警惕的注视着眼前的浮动的黑衣裙摆,就在一道闪电破空而落时,傅骊骆骤然一跃而起,举着猛烈清寒的剑芒,似火般的朝前砍去,随着声声凄厉的哀嚎,一具具尸首仿若木桩似的倒在地上... 看着同伴们惨烈的尸首,刀疤男骇然不已,他撑大双目,难以置信的看着半蹲着喘息的清绝少女。 她轻拂鬓间汗湿的青丝,举止娴雅悠然,好似刚刚那气势狠绝的女子不是她一般! 只那眼角上的红色泪痣熠熠生辉上,好似寒芒! 傅骊骆掩去唇角的轻嗤,冷绝的轻咬苍白的唇瓣,抚着心口,镇定自若的拄剑而立。 亭台角楼矗立在细雨淫靡的夜色中,木制的檐角,被寒冽的冷风吹的吱吱作响,傅骊骆站在角楼回廊朝四周望去,看到的是一片黑不见底的深渊。 “不怕死的话就上来..”孤绝清冷的嗓音响起,傅骊骆直勾勾的盯着勾头缩脑的刀疤男,看样子那宇文景逸的黑鹰侍卫也不过如此! 劲疾的冷风把她素白的衣裙吹的狂飞乱舞,仿佛随时都可能把她裹挟而去,傅骊骆丝毫不惧,素手抚着刺痛的腰腹,兀自冷凝的盯着眼前虚无的黑暗。 刀疤男细细的打探着傅骊骆的一举一动,举着的长刀迟迟不动... “哒..哒..哒..” 前方巷中的马蹄声越发的清晰.. 朝洋槐树下的巷口睨了几眼,甩了甩黑袍,悄然纵身上了北面的小坡楼... 还未等那两骑人马近身,傅骊骆只觉得周身发冷,蜷缩着身姿缓缓倚在回廊扶手上,困倦神乏的好似抽干了最后一丝气力。 “兮儿..”窦骁扬翻身下马,双手有力的抱起眼前的清丽少女,拿起她垂落腰间的细手轻吻,在看到那葱白指尖,点点干涸的殷红时,他又惊骇的心滞:“兮儿..你怎的受了如此重的伤?” 窦骁扬解开墨色大髦裹紧她娇小的身躯,用青色的面皮去蹭她苍白的双颊,一口银牙快要咬碎了去:“兮儿...不管是谁伤了你,我势必与他不共戴天!” 或是感受到男子温热的心跳,傅骊骆轻轻掀开了厚重的眼睑,声若闻蝇般的低喃:“窦骁..扬,是你么?” 那日,她说了那么重的话,为的就是让他看清自己的真心! 可是她自己的真心,又何曾让人洞悉过! 她只知道与他分离的这几天,她无时不刻的在思念着他。 管他爱的是古兮还是傅骊骆,她都不想计较了,只要他待在她身边,这就够了! “兮儿,是我..”窦骁扬半跪在她身前,用粗粒的指尖去擦她香腮处的湿滑,潋滟凤眸幽深的好似古井:“兮儿,对不起,我来迟了。”缓缓垂首,窦骁扬用干裂的唇瓣去吻她小巧的琼鼻,气息吐露间,丝丝疼惜溢满了整个眼眶。 傅骊骆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唇角有浅浅梨涡乍现,颔首低吟了一声,又重重的昏睡过去... “兮儿..”窦骁扬拦腰抱起她朝回廊边疾奔,俊美的面庞皱成一团,鬓角有冷汗侵出:“兮儿..你别吓我,千万要挺住!” 冷眼扫过地上的残肢断骸,朝身后的槿同吩咐道:“待查清他们的身份后,便点火焚了吧!” 槿同望着潮湿的地面上尸首分离的残肢,勾唇点头应是。 窦骁扬怀抱着气息紊乱的少女打马疾奔出巷... 糜雨如丝,淅淅沥沥的雨珠,在朦胧昏暗的天际渐渐织成一块帷幕,扣紧怀中至宝,窦骁扬扬长而去... - 大将军府,前庭华室内灯火通明,沉木香案上的络花宫灯,折射出的浅黄光晕,细细的打在榻上,脸色惨败的少女容面上,好似掬了腊一般。 一名花白胡须的老者,正隔着姜黄色的床幔替少女把脉,红色的丝线,紧紧系在她莹玉般的手腕上,牵牵扯扯间,老者的额角渐渐皱成一片阴云。 “洪太医,她怎么样了?”窦骁扬沉着脸面,睨向脸色晦暗的老者:“她可是中了奇毒?” 纱幔里的少女双眸紧闭,巴掌大的小脸上血色尽无,夜风从雕花窗棂里拂进,卷起床榻旁勾着的帷幔,也拂的榻间少女长如蝶翅般的睫毛微动。 洪太医捋着胡须沉吟了片刻,从药箱中斟出几包药丝,恭敬的对着窦骁扬作揖:“这位姑娘中的是江湖中盛传的蚀骨散,老朽来的匆忙,只近身带了一些藏红花,芒针..”把药包递给药童,又沉声道:“快把这些药拿去煎了,喂她吃下。” “蚀骨散?”窦骁扬冷声凝眉,忙的吩咐身边的嬷嬷携了药童去煎药,又侧身靠着红木床柱,一双眉眼深邃的看不见底:“如此下作卑劣的把戏,竟也有人使么!” 蚀骨散又名“软骨散”,江湖上的狗卒鼠辈最惯会此等伎俩,不管是谁,就算武功盖世,要是碰到了这蚀骨散,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只怕全身武功都会尽失,管他再清奇的骨骼,不出几日,偏会疼入骨髓,直叫人生不如死! 透过轻薄的纱幔,窦骁扬剑眉紧锁,双手紧扣着朝榻上的人儿看去... “那藏红花和芒针可解蚀骨散的毒?”窦骁扬拉过一旁的软椅坐下,一张青色的面皮紧紧拧着。 洪太医拿白丝布包住那纤细莹润的腕间,从木质药箱中捏出几根竹筷长的银针,朝丝布裹着的手腕扎去:“这藏红花和芒针只能束缚住她体内的经脉,不让毒气在体内到处流窜..”说罢哀叹一声,接着又道:“要想根治蚀骨散的毒,恐怕只有寻到那双蕊金桂,用那深埋在地下的根茎煎水煮沸,就着樱草叶喝上两剂,这蚀骨散的毒便会散的一根两净。” “双蕊金桂么?” 窦骁扬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青瓷兰釉的茶盅杯沿,敛眉暗自思忖,角楼偏远往东方向的小山坡,那早亡少女的坟茔旁,不就有几株他费尽周折移栽过来的双蕊金桂么! 看样子,那逝去的清绝少女与古兮倒有解不开的缘分! 洪太医颔首缩肩,朝右侧的五彩屏风处站定:“这时令的双蕊金桂正清润多汁,若是用它的根茎来下药,那是极好不过的。” 正谈话间,杨嬷嬷携小药童端着汤药盒子踱了进来,窦骁扬命杨嬷嬷好生照看,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女,自己领了洪太医出去。 安排了一众事宜,窦骁扬裹紧肩上的玄色蓑衣,只身一人闯进了雨幕中... 庭外大雨滂沱,密如织网的雨帘迅疾的,敲打在庭中刚发芽的枝桠上,偶尔一二声吱吱声,大洋槐树新出的嫩枝被压折了茎儿,就着淅淅沥沥的新蕊采红,侵入深深浅浅的小水坑。 “兮儿,我一定会让你没事的。”窦骁扬心头微颤,朝亮着灯火的厢房瞅了几眼,深邃的眸子柔波一闪,正欲纵身上那角楼... 却突然听到一声娇滴滴的喊声.. “哥哥...”镶满了彩色琉璃的花厅,厅门半掩,水晶卷帘簌簌作响,一道纤细的人影在晃动,不出片刻,粉裙黛发的妙龄少女信步走了出来... 来者正是大将军府的小姐窦媛,她侧身在梨木廊柱下站定,轻纱的裙角被夜风荡起,窦媛浅笑漠然,面上有看不透的郁色:“哥哥这么晚去哪?” 门台处的玄衣男子身姿一顿,却并未回眸,暗沉如幽深枯井的眼眸微凝,甩了甩衣袍脚尖微抬打身上了那小角楼... 看着男子消失的方向,窦媛一双美目像含了锋芒,死死咬紧唇瓣,又蓦然转头含恨的瞪着那亮灯的华室,半响,方失神的伸手去接豆大的雨珠,水眸好似镀上了一层雾气,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那...那古大小姐就这般重要么?竟让你冒着这么大的雨势出去...” 窦骁扬因何出去窦媛心若明镜,自戌时三刻,自己亲眼看着他浑身湿透的疾奔进府,她就注意到了他怀里紧紧裹着的少女,那人儿一动不动的贴着他宽厚的胸膛,他整个眉眼都阴郁笼罩起来... 就算看不清那少女的脸面,窦媛也能猜到那人是谁! 寒风夹杂着扰人心烦的湿意迎面而来,吹的窦媛浑身冰冷,仿若被人浇灌了一盘冷水。 “古兮..你休想夺走我哥哥!”窦媛高昂着脑袋,白嫩的俏脸上赫然镀上层层冰霜,抬手掰着身侧的水晶珠帘,侵了毒液般的眸光朝里室探寻着... - 厢房里室,薄纱帷幔里的少女,卷翘的睫毛微动,豌豆花似的眼睑撑开一双雾眸,傅骊骆定定的看着头顶墨堇色的璎珞坠子,只觉得全身胀痛虚软,她沙哑着嗓子轻语:“水...水...” 入耳的却是粗噶的低喘,竟连一个完整的音符都不曾发出来... 第九十八章 维护 突然,红玉水晶镶珠的卷帘门被拨的乍响,窦媛轻巧的行了进来... 绕过门边处的紫檀木山水屏风,她信步转到内室,略一抬头,只见那姜黄色的轻纱帷幔被掀开了一角,穿着素色衣衫的少女病恹恹的歪在榻上,额上还缠着一块白锦丝布,净白的小颜上毫无一丝血色,看起来病态十足。 “水...水...”傅骊骆半趴着身子,一只藕臂从纱幔里伸出来,翕动着干涸的唇瓣轻声呢喃... 顾不上身上酸痛异常,傅骊骆只觉得喉咙发痒又干的冒烟,她此时此刻哪里还有心思辨别其他,只想好好喝上一盏滚茶。 窦媛隔着细纱幔子,把里面的人儿看了个通透,唇角勾过一抹嗤笑,缓慢的行至床尾处的楠木圆桌旁,轻抬皓碗,从墨瓷瓶中斟了满满一盅清茶,素手捧着青瓷茶盅走向榻旁... “可是想吃茶了?”窦媛似笑非笑的站在帷幔边上,一双眼眸平静无波的,睨着床榻上的少女,左手握着杯盏,右手半抬着去拢那荡起的轻幔,在看到那颤巍巍伸将过来的半截雪臂时,窦媛杏眸忽的暗了又暗,嘴角涌出一丝狠毒的笑意,只见她葱指一松,那冒着白气的滚茶,竟朝那雪臂泼去.... “啊...”傅骊骆被突如其来的刺痛惊了一呼,抬起水眸,不可置信的看着近在咫尺笑的诡异的娇艳少女:“你...为何要这么做?” 窦媛,何时竟这般恨她!她现在怨恨扭曲的脸面,哪里还有初见时的娇俏可人模样! “不好意思,不小心手抖了一下。”窦媛笑意盈盈的坐在榻边,双手交握着,漫不经心的轻拢衣袖处的绢花,连眼皮也不曾抬起... 一想到那伟岸俊逸的男子,满心满眼都是这个清绝少女时,窦媛只觉得一颗真心被剜了出来。 自恢复记忆之日起,她对窦骁扬的情感,就不再是幼时的依赖和喜欢,而是起了另一种情思,既然他救了她,为何却不愿爱她! 既然他把她带在身边,又为何要多出来一位旁的女子! 为何他这般爱慕于这清丽的少女,竟不顾这雷雨交加的暮晚,只身一人去寻那能救她命的药引! “哎呀!这细皮嫩肉的,竟这般不经伤么?”窦媛浅笑着勾唇,欲伸手去拉傅骊骆的手腕,却被傅骊骆冷笑着躲了过去... 窦媛扁了扁嘴,一脸的阴阳怪气,傅骊骆抬眉瞧她,她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有浅浅的梨涡,却不再纯真,那一汪梨涡里盛满了怨毒和狠厉。 她,不再是之前那活泼俏皮的少女了。 傅骊骆侧目,低头去看那红肿不堪的素腕,那里有白色水泡漾出,热热烫烫的红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古兮,你莫不是忘了,我哥跟轩辕依已有婚约!”窦媛用力揪着衣摆,边袖处绣着的粉色芍药花,被她扯的皱皱巴巴,有好几处竟快要脱线,而她却茫然不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娇丽的面皮上却尽是阴郁的模样:“下个月我哥就要娶那轩辕依过门了,而你,还这般不知廉耻的勾引他...” 弯腰去拾打翻在床的茶盅,窦媛望向傅骊骆的目光,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恨意:“你这般用尽心思勾引结拜姐姐的未来夫君,你可欢心?” 傅骊骆心口钝痛,藏在锦被下的细手紧紧攥着,辉月般的眸子闪烁着,映衬着案上的宫灯更显明亮璀璨,定了好一会的神,才抬起纤细的手指,去触腕间的红痕和水泡,声音却冷冽的如同冰霜:“我欢不欢心与你何干!倒是你窦媛妹妹,窦大将军可知你存了这般异样心思么?到底谁不知廉耻?反正我也没有亲哥哥可以窥探!” 一席话堵的窦媛面红耳赤,小女儿的心思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被人揭穿,她有些无处遁形。 “撕拉”一声响 窦媛竟生生扯下了半截帷幔... “你...你...”窦媛猩红了一张脸面,泪珠像断了弦的珠子般沿着她香腮滑落,她气噎着抬指争辩:“我只是讨厌你,不想你亲近我哥哥,你...你休要胡言乱语!” 她好想大声争辩,恨不能让众人都知晓,她窦媛并非窦骁扬的亲妹妹,她有权力喜欢他,她并非不知廉耻! 可是,她不能! 只因她是傅元仪,她是被满门抄斩的罪臣傅仇天的幺女,是宁西侯府的小姐,要是被旁人知晓她的身世,不但她自己人头不保,那个她一心爱慕,又一直保护她的男子都会被连及,她不能看着他被牵连... 唯有继续以“窦媛”这个身份活下去,继续做他窦大将军的好妹妹... 可是,她又不甘心! 傅骊骆看着榻旁少女隐晦不明的娇容,心里暗叹了口气,眉眼浅淡如清月,细手去捡那破掉的半截轻幔,忽然莞尔一笑:你这话就奇了!记得我也不曾得罪过妹妹你,还记得初见时,窦媛妹妹你对我还要好的紧,怎的数月间,竟就讨厌上了么?咳...咳...咳咳...” 身上还疼的厉害,轻抚着心口,傅骊骆靠着大引枕喘息了好一会儿,又抬起因身子发烫烧的通红的粉颊,朝静默不语的窦媛看了几眼,又勾唇低语道:“妹妹这般讨厌我,难道不是因嫉妒窦大将军对我好么?” 拉高蚕丝锦被盖住冰凉的细肩,傅骊骆轻轻合上困乏的眼眸,懒的再跟眼前满身怨气的少女争论... 既然她们初见时相惜的情分不再,那她多说也无益! 说来这窦媛,是何时对那俊朗丰神的男子起了那份心思呢!傅骊骆无从考证,也忆不起任何的细微片段。 四肢百骸传来的阵痛,让傅骊骆已无暇顾及窦媛的小女子心思,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那群黑衣人是单单奉了宇文景逸的命令来追杀她,还是那好表姐谢芊芊的指令! 又或是他们都想致自己于死地么! 她该怎么保护好自己! 不管是宇文景逸还是谢芊芊,这次既已失手,那下次呢!下次她又怎么躲过去! 傅骊骆心乱如麻,侧着半边身子蜷在被窝沉吟... “古兮...你...你这个狐媚子..”看着榻上侧卧的清浅少女,窦媛气的柳眉倒竖,伸手去扯傅骊骆纤细的肩头... 刚刚还伶牙俐齿的人儿,怎的突然这般镇定的佯装安睡!窦媛心口的怒火未消,又突然从下往上窜出一股子怒气:“你最惯会装,我哥哥吃你这套,我可不吃!”一把掀掉傅骊骆身上覆着的锦被,窦媛杏眼圆睁的叉腰:“你起来..快起来说清楚...” 傅骊骆已疼的四肢无力,哪里还有气力同她纠缠!嘤咛了两声,算是回应了眼前少女的刁蛮无理! 却不想这窦媛却更加的变本加厉起来,傅骊骆还来不及抱紧大软枕,只觉的手心一空,大软枕已被窦媛丢在了地上... “你...走开...”傅骊骆颤栗着弓着身子,费力的倚靠着床头.. 身上疼的发麻,她此刻只想安静的睡上一会儿,奈何这窦媛竟这般无趣刁蛮! “这是本小姐的府邸,哪里轮到你让我走开!”窦媛气的一把摔碎了青瓷茶盅,说着又想去拉扯榻上少女的雪臂,不想一声大喝,生生摄住了她... “放肆!你做什么?” 窦媛只觉得身子一轻,自己瞬间坠落在了床脚处,额角刺痛袭来,她恍然抬眸,抬手去摸那处青紫肿包,看着脚边处的玄色衣袍,窦媛瑟缩着肩膀,带着明显的哭音嗫嚅着唇瓣:“哥...哥哥...” 窦骁扬不予理会,只疾步过去,伸手抱紧榻上羸弱的少女,幽幽灯火衬的他青瓷般的脸庞越发的清冷,晴空般的眸子似突然布上了一层阴云。 怀里清丽少女疼的面色发白,窦骁扬如同墨砚的眸子漆黑的沉了好几分,看着瘫在地上哭的凄惨的窦媛,他疾言厉色的吼道:“想不到你竟如此狠毒!兮儿她哪里得罪过你么?要这么对她!” 窦骁扬铁青着一张面皮,那额角早有青筋蹦出... 傅骊骆也懵了一惊,缓缓睁开眼皮,定定的看着头顶盛怒的男子,她何曾见过他这般锋芒的样子,平日里他对着旁人虽冷峻淡漠,但在自己跟前,他大多时候端的都是一副儒雅温润的样子。 想不到他发起怒来,宛若宝剑出鞘,犹如晴空霹雳,雷霆万钧。 甚是摄人! 窦媛毕竟是个娇弱的小女子,哪里禁得起窦骁扬这么蛮力推搡,只见她歪靠着床脚边处,发上簪着的珠钗缨环坠子,早已掉了一地,如缎的青丝凌乱的散落在肩,双眸红肿不堪,白釉般的面孔似裂开一道缝隙,俏脸上泪痕遍布,看起来甚是狼狈。 窦骁扬紧张的捧着,傅骊骆被烫的红肿的手腕呵气,温润如斯的模样深深刺痛了窦媛,她匍匐着蹭在冰凉的毡子上,一双拳头紧紧攥着... 对于窦媛的戚怨和忿恨,窦骁扬一概视而不见。 他从暗柜里取出小瓷瓶,细细的把那艳红的膏药,轻轻抹在傅骊骆手腕上的青紫红痕处,潋滟鹰眸疼惜的,摩挲着那处点点水泡和斑痕... 香案上的八爪青铜香炉中,有淡淡的冷香入鼻,窦骁扬心头一热,近看更觉得怀中少女清丽动人,滑腻若细瓷般的肌肤欺霜赛雪,宛若上好的羊脂白玉。 第九十九章 熟悉的胎记 “哥哥,你就这般喜欢她么?”窦媛抬起泪迹斑斑的小脸,纤指抚着钝痛的眉心,紧咬贝齿,忿忿然的啜泣:“你别忘了,下月底你就该迎娶轩辕依过门了!”窦媛说罢双手撑脸,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窦媛背着身子伏在地上,委屈的抽噎个不停,她哪里这样没脸过,刚被那大力一推,身子撞的生疼不说,一颗心也碎成了两瓣,从小到大,哥哥连一句重话都不曾对她说过,更不要说会对她动手了。 但今日,他竟这般对她! 同样不解的,还有坐在榻沿的窦骁扬,他还记得八年前的那个冬夜,是他把昏迷不醒的小女娃带会了家,而她亦永远一副乖巧伶俐的模样! 要不是亲眼所见,他哪里晓得那往昔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的女子,竟变得如此恶毒! 她失去了记忆,他只当她是他亲生的妹妹,不只是怜惜她,更多的缘故是因那早夭的少女。 解下肩头湿哒哒的玄色大髦,男子冷冽似刀尖的话语袭来:“我该娶谁不劳烦你惦记,女儿家家的就该有女儿家的心肠...”窦骁扬眉梢紧蹙,朝跌在地上勾肩的少女睨了两眼,薄抿着的嘴角闪过一丝冷峻:“窦媛,有些事情不是你该过问的,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吧!” 伏在床脚毛毡子上的少女抬起红肿的眼眸,瑟缩着的娇躯一震,还未立正腰背,又听到冰冷的一声:“看来是时候给你觅一门亲事了,省的你操着一份闲心!” 窦媛闻言如遭雷击,顿时一颗心肠冷了一大半,素手绞紧掌心的丝帕,眼眶红红的快要滴出血来,窦媛摇晃着一颗脑袋,扑在地上朝窦骁扬哭着哀道:“哥哥,我一辈子都不想嫁人...我不要..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窦媛现在彻底慌了神,原本还想一生一世守候在他身边,现如今听他要给自己寻亲事,她哪里肯接受! “快下去闭门思过吧!”窦骁扬并未正眼瞧,卧在地上掩面的窦媛,摸了摸傅骊骆干裂的唇角,兀自去那案台上斟了一杯茶喂她吃下,傅骊骆面色绯红的吃了半盏,身上揪着的气力也好似通络了不少,方半眯着眸子去看那闷哭的少女,透过她颤巍巍的细嫩脖颈,以及流云鬓处的碎发,傅骊骆清水碧波似的眼眸瞬间撑大着,一动不动的睨着那少女莹润耳后处的红色印记... 傅骊骆清楚的记得,她的幺妹傅元仪也有这么一块红色胎记,粉红旖旎的仿若盛开的桃花瓣,只是她,却在那天真灿烂的年纪被陨了命.... “还不下去...” 男子的冷喝倏然拉回了傅骊骆飘渺的思绪,正欲再次探视一二,只见地上哭泣的少女,早已被两位婢子挽着胳膊打帘行了出去... “咳..咳..咳..”傅骊骆仓皇的拿出袖中的手绢捂住嘴巴,从男子怀里探出头来,压抑的咳嗽声颇为剧烈,额间更是冒出了几滴细密的汗珠,脸色泛着淡淡的异常的红晕。 她失神的望着那窦媛消失的方向,渐渐把那娇俏小女娃的面皮,与刚刚行出去的少女容面重叠... 莫名的发现竟有好几分的相似! 傅骊骆被心底涌出的想法惊了一跳! “兮儿...”窦骁扬裹紧傅骊骆的细肩,用宽厚的大掌覆上她光洁的额头,满眼的忧色:“兮儿..你额间这般的滚烫,我命人去请洪太医回来...” 傅骊骆此刻的思绪窦骁扬全然不知,只以为她是身子不舒服! 把手搭在窦骁扬微湿的衣角,傅骊骆闭着眼眸摇头:“我想睡会儿...”朦胧烛火下,窦骁扬低头看她,目光凝视着她那双波澜起伏的眼睛半晌,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替她拂去唇瓣沾染的青丝,他一脸的温润如玉,好似春阳下漾着的清澈湖水:“兮儿...你且放心在此处将养着,等身子好了再回府...” 窦骁扬拿出白纱缠上傅骊骆红痕斑斑的手腕,又小心翼翼的替她,把受伤的手臂放进被窝,晴空眸子忽的一沉:“我已命人去府中告知了,大冢宰大人已知晓你的事情。” 沉吟了片刻又咬牙切齿道:“我属下已探明了那帮黑衣人的身份,兮儿你放心,那宇文景逸成不了大气候!”说罢伸手去摸少女豌豆荚似的眼睑,粗粒的指尖抚在她微颤的鼻尖,鹰眸陡然阴沉了下去:“总有一天,我会替你收拾了他!” “蒽..”傅骊骆侧过身子,神色有些茫然,眼角那滴泪珠触不及防地滚落下来,划过脸庞,带着一丝滚烫的温度。 他对自己的好,她该拿什么尝还! 明知他有婚约在身,但她就是贪念他的好,连同他的气息也会让她感到片刻的心安,就像先前,明明隔着好几条街巷,她还是能感知到他的气息,面对强大阴险的黑衣人,她丝毫没有畏惧! 只因她知道,他马上就会来救她,就算强撑着,她也不能倒下... 拿手绢覆在略显苍白的面上,傅骊骆抬手推窦骁扬的手臂,声音沙沙的像被风刮过的树叶:“你且出去吧!我想睡会儿...” 傅骊骆觉得先前一直闷痛的身子,这会子倒是乏力的很,许是那黑衣人施的毒的缘故! “等吃了汤药再睡,你先略躺躺...”替她掖好被角,窦骁扬面上却还是清风朗月般的神情,似泛着浅浅柔柔的涟漪,带着浓浓的暖意,衬的他整个人比往昔更多了分清润和煦。 “叩”的一声响,卷帘门被掀起一角... 杨嬷嬷勾着脸面端着汤药迈了进来,窦骁扬伸手接过便屏退了左右,只轻轻刮她小巧的琼鼻:“兮儿,起来吃药啦!” 傅骊骆爬起身子抬眸,对上他潋滟碧波似的眉眼,她继而露出一个灿若繁星的笑颜来。 他不由得看的痴了,少女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仿若远山青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因身子有恙,面色透着几分苍白,却更为她添了一丝淡然出尘的气韵。 “我自己来吧!”傅骊骆羞恼的瞪他,一把接过他顿在半空中的黑瓷碗,捏着鼻尖一股脑的喝了下去。 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怎么有桂花的清香?”傅骊骆不解的抬眸,细手扣着碗沿,轻轻嗅着那熟悉的气味。 窦骁扬闻言轻笑,笑意温和如六月春风拂过柳梢,格外柔软,“是特意用双蕊金桂的根茎熬煮的汤药,你这鼻子竟这般的灵敏么?”他抬手去抚她柔软的发旋... 要知道为了不耽搁她用药的时辰,他可是徒手从新发的金桂树根下,刨了两棵根茎出来,总之为了她,他做什么都是心甘情愿的! “双蕊金桂...”傅骊骆辉月般的水眸闪了几闪,突然想起这大冢宰府,西面的小角楼处往北方向的小山坡... 那山坡上有着孤寂的小墓碑,与那墓碑作伴的不就是几株双蕊金桂么! 他是冒着大雨去挖那金桂根茎么!豆大的泪珠悬在眼角,她来不及擦拭,只敛着蛾眉悄然让其滑坠.. 一时间,灯火朦胧的内室里,一对壁人面容沉静柔和的对视着,颇有一幅岁月静好的模样! - 翌日,璀璨的朝阳轻盈的洒下一层绯红的薄纱,将整片天地都笼罩在一片明丽艳光之中,仿若瞬间就将连日来阴糜的淫雨天气消散殆尽。 傅骊骆赤脚悠悠行至雕花窗前,双手撑腮去看那艳丽的朝霞,忽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许是那双蕊金桂的药效么! 今日她到有件顶重要的事情要做... 与窦骁扬一起用了早膳,趁着他进宫请安之际,她缓缓的沿着木质廊环,一直从前庭小室朝后院的碧秋湖拐去... 虽是春初,庭中的树梢上有翠绿的嫩芽新发,依稀有几株采红傲立在枝头,昨日刚落过雨,今日的空气格外寒冷,傅骊骆束紧银狐皮的钩花锦披,朝那清波荡漾的湖边探去,只见一袭粉紫色衣衫的少女,娉婷的静坐在石墩上... 那人正是窦媛。 昨儿那般的争辩打嘴过,傅骊骆深知今日见面,多少有点不合时宜,但窦媛耳后处那点桃花印却是她的心底的朱砂痣。 难不成这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么! 两个素昧谋面的人竟生有一模一样的红色胎记! 她...难道是... 眼里涌过一丝希冀,傅骊骆抚着狂跳的心口,抬起披锦下细腻而白皙的手指,拨了拨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悄悄的朝那静默的少女靠近... “你来做什么?”窦媛率先发现了傅骊骆,她仇恨的瞪着一身清浅绝丽的少女,白嫩的面皮荡然微紧,猩红着一双美目握拳,好似傅骊骆是她的仇人一般! 对视着湖边少女怨恨的目光,傅骊骆手心冰凉,暗自深呼了一口白气,热气吹到空中瞬间凝成一片白雾,傅骊骆弯了眉眼,卷着葱白指尖,信步走下了石阶,越发的朝那湖边走近.... 无论如何!她定要再确认一下窦媛耳后桃花瓣的确切位置。 经过一晚上的细想回忆,傅骊骆清楚的记起来,自己小妹的桃花瓣右侧,在贴近耳尖处的位置,有一方小小的肉芽... 第一百章 确认 逸风阁,庭中春花娇艳,桃粉梨白的花骨朵儿打满了枝头,阳光和暖,蝶舞蜂飞间庭院中端的是一片祥和的景象。 只是,熏着冷香的暖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致,木槿色牙床上的少女沉静的卧在锦被中,鸦青色的发丝布满了半个枕巾,她玉润般的娇颜上透着几分苍白,往昔粉嫩的樱唇也了无血色。 “小姐,你快醒过来吧!”蔓萝拿起湿锦帕替床上的人儿擦拭面颊,泪珠像泉涌一般流淌下来。 蔓萝懊悔极了,那日就该跟着自家小姐出门,谁要是欺负小姐,她就是折了小命也要拼了。 “喵...”小猫儿哪里知晓蔓萝的悲伤,只用毛茸茸的小身子去蹭蔓萝的手臂,蔓萝此刻哪有心思同它逗趣儿,故撒开手赶它出去,小猫儿不解的又叫了几声,眨着碧绿的眼珠子,双腿轻快的一窜,从地上跳到了锦被上,抬起软绵绵的小爪子,去蹭少女一动不动的雪臂。 蔓萝费了好大劲儿也没把它赶走.. 她终是气吁吁的泄了气,双手撑腮,靠着床榻扶手打起了盹儿... 只一会的功夫,外室翠玉镶珠的卷帘门,被撞的叮当作响,蔓萝忙的起身回眸,只见一身墨黑锦袍的古钱,脸色阴晦的踱步进来,后面跟着提着五锦汤盒的李嬷嬷,一直在外室候着的洪嬷嬷和沈嬷嬷,亦奉了热茶迎了进来:“老爷吃茶。” 古钱朝床上的人儿看了几眼,方捋着半百的胡须坐下,侧头沉声道:“兮儿她可有醒过来?” 自从听完那窦骁扬的讲述,古钱现如今对那宇文景逸更是恨之入骨,恨不能提剑奔去那东宫,将那阴骘毒辣的宇文景逸给戳个稀巴烂! 今日晨起,他更是连早膳都来不及用,一心只记挂着古兮的安危,只身入宫请奏,抖着胆子要那北皇护古兮周全,北皇宇文凌雍也铁青着脸面,向他保证了一二,并发话将深究太子宇文景逸的罪责! 可古钱心中还是闷堵的很! 谁人不知北皇宇文凌雍最是个护短的主儿,宇文景逸虽是他的侄儿,但宇文凌雍对他的宠爱,甚是超过了他的亲生儿子,宇文凌雍虽口头承诺将追究宇文景逸的罪责,但实际怎么样还无从知晓! 但闷堵归闷堵,古钱又心想着古兮一个未出阁的小姐,不能那般毫不避讳的住在那大将军府,故一出宫门,古钱就朝窦骁扬的府邸奔去,谁知还未进那府门,就听到将军府的下人在传,大冢宰府的大小姐古兮,被将军府的小姐窦媛给推下了湖。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古钱想着那小女儿家家的,逗趣打闹也是有的,亦想起窦骁扬对古兮的救命之恩,古钱虽心里不快,但也不好怪责,只奉了香芋软轿把昏迷不醒的女儿给接回了府上。 古钱双手捧着骨瓷兰釉的茶盅,沉吟着思绪睨着青幔帐里昏睡的少女... 蔓萝拿帕角拭泪,勾着肿的桃仁似的眼眸回话:“太医刚走那会,小姐倒醒了一遭,还吃了半盏清茶...”掖了掖被角,蔓萝又扁了扁嘴道:“可吃过茶后,小姐她又闹困,没多久又昏睡了过去。” “唉!”古钱昏黄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终是无力的哀叹了一声,他堂堂一介二品大员竟不能为爱女报仇雪恨! “老爷还请放宽心!”边上的李嬷嬷捧着白釉兰底茶壶,给古钱续了半盏滚茶,劝慰道:“那太医说了,小姐体内的蚀骨散消散了不少,只要再吃上几副汤药就能彻底痊愈。”抬手去拨青铜火炉里的银丝炭,李嬷嬷又凝声道:“窦大将军差人送了好几副药,老奴已命小的们煎上了,等小姐醒了老奴就侍奉她喝下。” 古钱静默颔首,抬指缓缓敲在香案上,只轻声低叹:“那窦骁扬如若不是有婚约在身,凭他对兮儿存的这份心思,老夫把兮儿配给他倒也安心了不少。”言语中夹杂着一丝落寞和无奈! 吃了盏茶的功夫,嘱咐了蔓萝一番,古钱趁着夕阳暮色离开了逸风阁.... - 夜幕降临,槿同看着自家主子,坐在人家大冢宰大小姐床榻边时,只能认命去将在外室守夜的小婢子点了睡穴,他刚一挨近那婢子跟前,她竟忽然抬手圈住了自己的脖颈,幸而夜色深沉,无人注意到冷面侍卫脸上那抹渲染出的红云。 薄唇微微抿起,窦骁扬粗粒的指尖,触摸着少女滑腻的香腮,看着她纤密的眼睫轻轻颤动,他立马从袖口掏出一白瓷瓶来,打开悬在上面的木质瓶塞,小心翼翼的掰开她的粉唇,缓缓抬高瓶底把现熬煮的汤药喂她吃下。 “兮儿。”他轻轻的唤着这两个字,极致缱绻。 想起晌午发生的那惊魂一幕,他差点窒息过去,他刚迈进那碧秋湖的廊阶,便见那一脸怨恨的窦媛,竟一把推倒了那绝色少女,他惊呼疾奔过去,怎奈砰的一声,她已失足从一丈高的水磨上跌了下去... 自己不过是进宫向圣上表明她遇刺的事情,又碰巧遇到了入宫参奏的大冢宰古钱,他还信誓旦旦的向那酸老儿保证,他势必护古兮周全。 哪想到就几炷香的时间,她又出事了! 窦骁扬半眯着眸子细细睨着床上人儿的俏脸,这看似清冷孤傲的人儿,实则心思纯良的紧,她被救上岸的第一句,就是让他别责怪那肇事者窦媛,说什么是自己失足,不小心掉下去的,可他明明看见是窦媛猛的推了她一把,她才重心不稳的摔下了湖。 他想要宠她,爱她,给她最万无一失的保护,想起那宇文景逸竟派人追杀她,单单想象那个画面,他就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断! 此次进宫,他已向北皇表奏了一切,对于宇文景逸,他本不想这么快出手,暗地里他已掌握了宇文景逸不少罪证,亦包括上次清妩庵所见。 只是他宇文景逸夫妇俩,竟三番两次的要迫害她,他怎会应允! 冒着大不韪,窦骁扬抖胆向北皇请了一个允诺。 北皇宇文凌雍也允诺,势必不会再让宇文景逸及其手下动她分毫。 窦骁扬只好且当信了北皇的承诺! 但一想到她受的伤害,他只觉得一颗心闷痛的厉害! 床上少女淡淡的幽香萦绕在他鼻尖,唤醒了窦骁扬即将崩溃的神智,他情不自禁的掀开了一方锦被钻了进去,宽大的掌心微抬,直将少女软玉般的身子紧在怀中,窦骁扬察觉到自己那颗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手指悄然划过她青色的眼底,他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从里倒出一枚白色的药丸喂进她的嘴里,又用内心助她将药丸吞咽下腹,睡梦中,少女似被药丸的味道苦到,她嘤咛了两声,又重重的睡了过去.... 轻轻在她额间吻了一记,窦骁扬脸上扯过一抹清风朗月般的笑意,她只要吃了这费心得来的雪莲补气丹,想必过几日便能大好! 这区区一颗雪莲补气丹,是窦骁扬从北皇宇文凌雍那讨要来的,据说是北胡得道高僧惠宁法师,取天山上的首株雪莲,锻炼九九八十一天炼制,一年到头也提炼不了数枚,因其珍贵无比,惠宁法师亦只区区进贡了六枚,传言说这丸丹药,不但能气通百脉,更有百病自消,祛病延年之功效! - 翌日,天刚蒙蒙亮,傅骊骆轻抚眉心,有些喘息地从被窝中直起身来,浑身有些黏腻的难受,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蔓萝...蔓萝..”傅骊骆身姿轻盈的从榻上爬起,她粉颊剔透润泽,仿若庭中盛开的芙蓉花,竟连一丝病态都不没有! “小姐,您醒啦!”蔓萝打着哈欠,一脸倦容的端着汤药进来,把瓷碗搁置木案,抬手去摸傅骊骆白釉般的额头:“呀!一点都不烧了!太好啦!”蔓萝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活力四射的清浅少女。 昨儿个她家小姐还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怎的过了一晚神色竟这般的好!难道这汤药是神药么? 傅骊骆拨开蔓萝乱挥的手指,抿了抿嘴,却察觉到嘴里一丝苦涩的滋味... 抬起葱白指尖去触手腕间的脉搏,傅骊骆一双清眸却皱的更甚,真是奇了,腕间的脉搏竟比往昔强健了不少,那双蕊金桂竟如此的神奇么? “昨儿是谁送我回府的?”伸手接过蔓萝递上来的墨瓷碗,低头睨着绛色液体中倒映出的粉面,傅骊骆抬手拂过流云鬓间的青丝,不经意的抬眸轻语:“可是窦将军送我回来的?”她仰头把药汁喝个精光,雾眸又闪过一道金光:“元儿妹妹她...不....窦媛妹妹她....” 傅骊骆欲言又止! 定了定心神,方忙的伸手去揉小猫儿圆滚滚的小身子... 她依稀记得,昨日自己去碧秋湖畔找窦媛,哪知她对自己竟存了那般敌意,正欲走近去端详她耳后的红色印记,怎知窦媛却似惊弓之鸟一般,抬手就猛的推搡了自己一把... 不过好在自己在坠落下去的最后一刻,她看的真真的,那少女莹润似珠的耳尖处,粉色桃花胎记的右上侧有一方小小的肉芽儿... 与胞妹傅元仪一模一样! 第一百零一章 打听 “姐姐来抓我呀!哈哈哈...”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嬉笑着朝傅骊骆伸出小手,银铃般的笑声仿若雏鹰出谷,乌黑溜圆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比那夜明珠还要璀璨三分... 傅骊骆素手抚着梨木色的门框,双眼失神的望着庭院中的草长莺飞,那年也是这样的光景,也是这样子的庭院,那小小人儿总喜欢那般肆意的玩耍,她更喜欢跟在自己后面,娇娇的喊着姐姐姐姐,奈何那时的自己嫌她聒噪,老是有意无意的避着她些,时过境迁,却早已物是人非。 “小姐,你怎么哭了?”蔓萝拿了件狐狸毛的薄裘搭在傅骊骆的细肩,一脸忧色的挽着她的藕臂:“小姐可是身子又不舒坦了?” 婢女蔓萝平时虽大大咧咧的,但关键时刻也算是细致入微,她昨晚在外室守着自家小姐一整晚,虽身子困乏,但她丝毫不敢懈怠! 时刻关心着自家小姐身子有无不适! “没事!只是被风迷了眼睛。”傅骊骆摇摇头,抬手去抹香腮处的湿滑,虽春光明媚但春寒依旧陡峭,只约站了半盏茶的功夫,身上却已冰寒入骨,紧了紧颈袖处的狐皮领子,她信步转进了内室... 窦媛会是自己的胞妹么? 傅骊骆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还记得那日在那永定侯府,那古云画想害林仙柔,眼睁睁看着那盏滚茶就要祸及边上站着的窦媛,当时自己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难道真是血肉亲情间的指引么? 如果窦媛就是自己的妹妹,那欠窦骁扬的恩情又该怎样尝还! 歪靠着软榻沉吟,她只睁着一双清眸去看手中的茶盅出神,白色的氤氲茶气,与那八爪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白烟缠绕成一团,傅骊骆陷入了混沌。 - 晌午用过膳,傅骊骆又好生安睡了一会,太医奉了古钱的嘱托,前来替她把了一次脉,又留下了几大包劳什子的药丝。 整个大冢宰府上上下下,除了古云画尚在养病当中,其余的众人皆殷勤的来了这逸风阁好几趟。 傅骊骆不胜其烦! 随手捡了本闲书,窝在云锦墨青色的大软榻上翻看,读到那句“遗梦生烟是别离时”傅骊骆又倏然熏红了眼眶,索性斜躺下去,拿书盖在面上假寐。 “小姐身子骨刚好,又这般不爱惜自个。”蔓萝不满的嘟囔了一句,抬手去扯轻纱屏风上搭着的软绸钩花的厚毯子,替她覆住身子,看着榻上少女轻蹙着的峨眉,蔓萝又絮絮叨叨起来:“今日天气大好,小姐整日憋在这屋子也怪闷的,不如去庭院里走走?” 蔓萝时刻记着太医嘱咐的话,小姐身子已好的差不多,趁着天好,合该哄她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更利于她身体的修养。 奈何蔓萝说了一大箩筐的话儿,榻上的人儿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蔓萝朝庭外忙碌的沈嬷嬷瞅了一眼,忽想起自家小姐前些天吩咐自己的事儿,又伸手去抚傅骊骆的肩头:“小姐,偏庭外的玉竹和地锦草发芽了呢!要不要出去看看?” 逸风阁的偏庭有一方空旷之地,傅骊骆因喜欢研制药丸和制香,故根据《奇名药术》和《炼香记》中提到的方子,随手便拟了份草药名录,吩咐蔓萝去采买了种子,自己又依照书本上的法子,把草药种子播进了土壤,只待春暖花开之际,种子能发芽开花。 “不去...”傅骊骆瓮声瓮气的屈膝抱怀,连头都不曾抬起,她身子刚好,精神头亦刚上来,实在不想动弹,只想懒懒的躲在屋里好睡! 蔓萝一张圆脸皱成一团儿,吐了吐舌头,很是无奈的拨帘出去... “大小姐睡下了么?” 室外有人轻声细语的在交谈,傅骊骆还未爬起身子,只听见一声:“兮儿妹妹,你身子可好些了?”眉心刺痛星眸半睁,傅骊骆正欲抬眸,刚瞥见一抹亮黄色的衣角,就被一女子紧紧拥住了身子,随即手心一片湿滑,竟是沈浣碧哭哭啼啼的,拾起帕角抽噎个不停:“兮儿妹妹,你莫不是落湖后被水灌傻了?” 沈浣碧见傅骊骆一脸平静无波,故以为她是落水后留下的后遗症。 伸手接过蔓萝地上的茶水,沈浣碧缓和了一下面色,又拉着傅骊骆的胳膊悄悄劝慰道:“媛儿妹妹我自幼相识,她不是那般心狠手辣的人!害妹妹落水,媛儿她定是无心的,兮儿妹妹千万莫记恨于她。” 对于窦媛推人下湖一事,整个京城早已传的沸沸扬扬,沈浣碧想不知道都难! 倒不是大冢宰府的人心怀记恨故意大肆宣扬,而是那大将军府有下人无意渲染了出去,现如今,众人都在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被流传最多的版本是,大将军府的窦小姐因其嫉妒古大小姐的才貌绝色,故有心致古大小姐于死地。 “沈姐姐自幼就与窦媛相识么?”傅骊骆琉璃眸子暗沉了几分,欺霜赛雪般的小脸陡然拧紧,娟秀的峨眉蹙成一脉远山,只用声如蚊蝇般的嗓音沉吟:“窦媛她...是窦将军的亲妹妹?” 说到最后,傅骊骆的嗓音明显带着轻颤... 她害怕,害怕心底那丝刚起的希冀也被幻灭掉.... 庭外明媚的春光透过窗棂缝隙照了进来,打在傅骊骆玉色白釉般的小颜上,眉目清新如画,只那往昔水光莹润的粉唇,此刻却翕动着打起了颤。 沈浣碧大大咧咧的性子,自是没有注意到傅骊骆此时的神色变化,更是没有听清傅骊骆最后问的那句话。 抿了口清茶,沈浣碧掀了掀玉色的眼睑道:“其实也说不上自幼相识吧!” 伸手拂过鬓间的碎发掠到耳后,沈浣碧眼眸无比清澈的闪烁起来:“说起来也是缘分,那年是我十二岁的生辰,应我哥哥之邀,窦大将军带着年仅十岁的媛儿来府上....”说起那名男子,沈浣碧一张俏脸,竟红的好似涂了一层旖旎的胭脂。 她就是那次对那清傲俊逸的男子动了情思,奈何她怎么明着暗着去提示他,他就是无动于衷! 为此,沈浣碧一颗女儿心思被伤的惨重。 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她和窦媛间的友情。 “那时的窦媛是什么样子的?”傅骊骆细手揪着手袖处的绢花纹路,芙蓉面上碾过几丝好奇。 纤指捏起碟中的酸梅丢进嘴里,沈浣碧夸张的抖了抖肩,沉吟了片刻才浅笑道:“媛儿那时候不爱说话,整个人跟那闷嘴葫芦一样,我问她十句,她都不说一句...” “窦将军说她怕生,不喜见人,最是害怕那刀剑之类的声响...”沈浣碧没心没肺的滔滔不绝,细细回想起初见那窦媛,瘦瘦小小的一只,单薄羸弱的仿若迎风摇摆的枯叶蝴蝶。 那黑漆漆的眸子蓄满了恐惧和不安。 沈浣碧愣怔了一二,伸手去捂傅骊骆滑腻光洁的额头,小脸仿若镀上了一层迷雾:“兮儿你怎的这么关心起媛儿妹妹来了?她不是害你落水么?你怎么....” 话说这沈浣碧都被眼前清绝的少女给整迷糊了,她原先以为她会记恨那窦媛,毕竟不管有意还是无意,终归是窦媛害她落了水。 但哪里想到她竟这般的关心起窦媛来,对那窦媛的事情竟如此好奇! 沈浣碧一脸的匪夷所思! “怕刀剑么...”傅骊骆冷不丁的自言自语起来,定定的睨着香案上的清芍梅茶,茶气萦绕出的雾气,侵的她小颜湿润迷怔。 许是那晚的刀光剑影骇的她乱了心魂,那么小小的女娃一直娇养在深闺,哪里经得起那样残虐的肃杀! 傅骊骆哆哆嗦嗦的捧起案上的墨瓷茶盅,红唇还未沾上杯沿,便听见“晃铛”一声,旋即传来沈浣碧的尖叫:“兮儿你烫着了没有?” 墨瓷茶盏摔倒在地,碎裂成花的瞬间,发出一阵尖锐的破碎声,外室里头的蔓萝和众位嬷嬷惊的奔了进来... “小姐可有受伤?” “小姐....” 黑珊瑚般的双眸沉了沉,傅骊骆只低头去看手背处的红肿,失魂落魄般的摇了摇头,梨花般的娇颜上梨涡浅浅:“不碍事的。” “哎呀!手背都起泡了呀!”蔓萝拿白色药膏轻轻替傅骊骆涂抹,吸了吸鼻子,又心疼的哭了起来:“小姐怎这般不小心!大病刚好竟又受伤了...” 傅骊骆不去理会小婢子的絮叨,透过格子窗,朝春花绚烂的外庭相看了几眼,心底恍然有暖流淌过,整个人也神清气爽了不少。 忘进众人忧色重重的脸面,傅骊骆只目光清浅,嘴角便勾起一抹淡雅入莲般的笑容道:“一点都不疼。” 一想到自己的亲妹妹还活于人世,肉体上的一点痛楚算什么! 蔓萝掉着泪珠,猩红着一双眼眶在给傅骊骆包扎伤口,便看见李嬷嬷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立在翠玉镶珠的卷帘门处弓腰禀报:“大小姐,府上来客了,老爷让老奴来请大小姐...”说罢抬头朝傅骊骆扎着白纱的手背瞧了两眼,又一脸担忧道:“大小姐怎又伤着了?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傅骊骆摇了摇头,嘴角噙着一弯浅笑:“不知哪位贵客来访?”说着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拿起软榻上的小铃铛,去逗甩懒眯眼的小猫儿... 她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 李嬷嬷不由一愣,扣着丰腴的身形略低了低眉眼,浑浊的眼底碎星斑斑,声线不自觉的低了些许:是...是窦大将军,还有那...窦...媛小姐。”按了按腰腹处的锦布带子,李嬷嬷又补充道:“小姐不想去也不打紧,毕竟是那窦媛小姐害您落水...” 话还未说完,便见那榻上少女已然下地,李嬷嬷蓦然抬眼,又听到一声清脆似黄雀儿的嗓音:“嬷嬷先去,我随后就到...” 第一百零二章 戏精 大冢宰府花厅,一袭浅蓝色衫裙的窦媛伏低了眉眼,乖巧温顺的坐着吃茶,大大的杏眸时不时的,朝那六角山水屏风后看去,左边的红木软椅上,一身玄色锦袍的俊逸男子自顾抚腮沉吟,晴空般的凤眸不经意间,瞥了眼右侧小雀门迎过来的紫衣少女,潋滟眼眸闪过一丝讶异。 细细回想,终是认出她来,清妩庵的小木屋... 只是她与这大冢宰是何关系?怎的出现在了这里? 算了,管她是谁!反正又入不了自己的眼。 还没回过神来,便看见纤细的身影已到了跟前,少女面色绯红,如春来枝头的杏花一般柔.媚:“窦将军安好!” 古心月本就生的一副婉约娇柔的好相貌,此刻她香软轻语的相同坐着的男子搭话,兀自低头间,俏脸上碾过芙蕖般娇羞浅笑:“父亲大人命我前来迎客,家姐一会便来,若有怠慢两位贵客之处,还请见谅!” 窦骁扬扶额弹指,一双潋滟目光便投在了那六角山水屏风上,静默片刻,放下手中还冒着热气的茶盅,古井无波的眸中似镀上一层薄怒,幽深的眸光仿若深不见底的寒谭:“大冢宰大人真是公务繁忙,连会个客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么?” 粗粒指腹摩挲着杯面,窦骁扬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大冢宰大人莫不是还在为古兮落水一事心有不快?所以不愿会客?” 对于古兮落水一事,窦骁扬自己也很是气愤,不仅严厉斥责了窦媛,更是两次动手打了她。 但古钱要是因落水一事这般无视他,给他没脸,那自己也甚是觉得无趣。 “窦将军误会了,父亲大人身子欠恙,实在不便出来迎客!”古心月睫毛轻颤,如蝶翅般,看起来楚楚动人。 但面前坐着的男子却依旧冷峻自持,纵使眼前的少女温婉娴雅,口齿伶俐,于他也并无关系! 好似他浩瀚的眸中只有在看见那清绝少女时,这双眼眸才会带出一缕温柔和宠溺。 一旁的窦媛早已看不惯故作姿态的古心月,她重重的把兰釉茶盅搁在案上,愠恼的掀开玉色的眼睑轻嗤:“原来这位姐姐是府上的小姐,恕妹妹眼拙,姐姐刚行出来的时候,我还误以为是府上的婢子。”话毕,窦媛才起身缓缓施了一礼。 “咳..咳..媛儿不得无礼!”窦骁扬面色不虞的看了一眼窦媛,颇有些训斥的意味。 古心月面上依旧挂着笑意,但掌心的手绢早已被揉的皱皱巴巴,睨了睨脸色漠然的窦媛,古心月一双水眸仿若侵了毒液一般,小巧贝齿亦差点咬碎了去。 “抱歉!我来迟了。”如沐春风般的嗓音从屏风后袭来,一袭素槿色衫裙的少女,娉娉婷婷的走了出来,她身姿逶迤挺拔,清新脱俗,步伐轻盈中带着一分稳重,身段婀娜优雅,纤细的腰肢上束着一根白绢丝带,丝带被微风拂的扬起,连着她垂直腰间的青丝一起缠绕,仿若仙子下凡。 “兮儿,身上可大好了?” 窦骁扬朝傅骊骆灿烂一笑,和煦温润的好似把庭中的明媚春光,都给比下去了几分,窦媛看着面色清浅的少女,藏在纱袖中的一双柔夷好似无处安放,再对上她那双掬了清辉般的眸子,窦媛面有囧色的靠着椅背,双手交叠着攥的越来越紧。 上次在碧秋湖害她落湖,自己真的是无心之失,她那日也不知怎么了,看着那少女伸过来的手,心底突然涌出一丝慌乱,不经意间手臂使劲,骤然就把她给推了下去... 朝窦氏兄妹颔了颔首,傅骊骆眸光清冽的看向边上的古心月... “心月妹妹下去吧!”傅骊骆朝脸色泛白的古心月瞧了一眼,雾眸瞥了眼她手心那方皱巴巴的素帕,傅骊骆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古心月不开心倒是真的。 合着又是同那古云画置气了不曾? 古心月来府上已有二个月有余,比起先前在清妩庵中见她时的怯怯懦懦,现如今的她倒是乖巧了不少。 但傅骊骆却不太喜欢她这般的乖觉!虽念其经历坎坷,且经的腌臜事情多了必定会更加讨巧卖乖些,但傅骊骆还是觉得女孩子家家的还是本性为佳,刻意的去讨好某个人她很不喜欢。 “姐姐...”古心月勾腰站在圆案旁的帷柱旁,美目顾盼流连间又落到了窦骁扬身上,盯着他玄色墨青的衣角,古心月莫名讪红了眼眶,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哽咽:“可是姐姐嫌妹妹碍事,所以要赶我下去?” 这古心月本就是个敏感多心的人,先前那十几年没少受那杨素琴的折磨虐待,现总算是老天开眼,自己也算是鸾鸟回巢,但她心里难免还是有些不忿! 古心月虽自知容貌上要逊色眼前少女几分,但总的来说她也不差,只是她命中疾苦,颠沛流离在外数年,但她总归是大冢宰府的千金小姐,凭什么这诺大的府邸要眼前这个女子说了算 素手抚着薄纱的帷柱,古心月长长的指尖,生生把那翠绿的细沙给撕裂了一道口子,她紧咬着唇瓣,眼里满是愤概! “哎呦!”边上的李嬷嬷惊的一声低喊,赶忙放下手中的青铜火盆,满脸惊诧的去抚帷柱上的那方口子,嘴里念念有词道:“这帷柱可金贵的很,心月小姐这般大力撕扯它做什么?”李嬷嬷求救般的睨向面色淡然的傅骊骆,又絮絮叨叨起来:“这可怎么办是好!老奴已答应了墨画小姐,晚上是要给她送去的...” 谁知李嬷嬷还未说完,那古心月倒先坐在软椅上抹起了眼泪,只见她抬指,便对着李嬷嬷就是一顿冷斥:“什么劳什子的东西,也让嬷嬷这般大惊小怪!原是送给墨画妹妹的....” 古心月梨花带雨的模样,像极了雨中飘摇的海棠花,她抬起帕子拭着唇角,又抽噎个不停:“原该是我不配做这府里的小姐,我合该就是个丫鬟命,竟也轮到一个奴婢说道我,我倒要去问问爹爹,这府上竟有奴才说主子的么?” 这古心月本就缺乏教养,她被弃养在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要她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也实属不易,但她今日这般的抽风无礼,倒也超出了傅骊骆的意料之外! 虽相处的时日不多,傅骊骆也渐渐了解这古心月,虽不像她外表表现的那般羸弱怯懦,但也没想到她竟这般的混不吝! 当着客人的面,竟如此作妖! “老奴冤枉啊!”李嬷嬷直挺挺的跪倒在地,目光从傅骊骆身上扫过,在看清她阴郁的眉宇时,又重重的伏地拜了一拜,面有难色道:“请大小姐明鉴!老奴哪有胆子敢责怪心月小姐,是心月小姐自己想多了,老奴惶恐....” 傅骊骆眉心难得透着几分倦色,皓腕抬起摸了摸发间簪着的白玉骨簪,峨眉轻蹙间水眸猛然收紧,冷笑着朝那软椅上的古心月相看了一眼,声音寒冽的仿若天山上的雪水:“古心月身为大冢宰府的小姐,如此这般肆意任性,刁蛮无礼!” 素指扣着红木案台,傅骊骆冷凝的目光,似闪电般卷起一道精光:“把她带下去,面壁思过二日....” 小雀门处的小厮们忙的应声,朝歪在软椅子上的古心月围了上来.... 闻言,古心月抖了抖煞白的唇瓣,白润的小脸像蝎子般散发着毒辣的光芒,大力推搡着小厮们钳制住她臂膀的手,带着哭腔歇斯底里:“滚开,别拽我!我不走....不走...” “古兮,你没有权力这么禁锢我...” “父亲大人,快救命啊!” 此刻披头散发,撒泼打滚的古心月,哪里还有半点先前温婉娴雅的模样! 窦骁扬厌烦的摇了摇头,狭长凤眸微微一动,朝那镶珠披锦的小拱门看了一眼,略抿了口清茶,浅笑着睨着一身淡然的傅骊骆,玩味打趣道:“唉!兮儿着实不易!我今儿也算是开了眼界!话说你这新认的妹妹,倒是个会演戏的高手,真是难为你了。” 傅骊骆嘴角荡起一丝轻笑,抬起宛若琥珀般晶莹剔透的水眸:“是啊!人啊都不过是披了层皮囊,大多数时候,外人只能看到外面的模样,里子是个什么东西,旁人又如何知晓!” “我看她呀就是个戏精...”一旁的窦媛也是大跌眼镜,亏的那古心月先前还那么做作,装的一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说起话来莺语燕歌的,矫揉造作的扭捏作态真是让人作呕! “媛儿...”窦骁扬拢了拢手袖,对着窦媛使了个眼色。 “窦将军此番前来可是有要紧的事儿?”清丽的声音仿若侵了糯米甜酒,傅骊骆抬着一双秋眸,如水眸光却细细的看向对面的蓝衫少女... 少女粉嫩如珠的鹅蛋脸上,嵌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的杏仁眼珠,闪耀明亮的更胜天上的星辰,细细看去,那里面有似曾相识的狡黠闪现,一同八年前那俏皮的小女娃。 “媛儿,还不快道歉!”窦骁扬清润的俊脸上涌出一分薄怒,清亮的眼眸好似碧波泉水。 对于窦骁扬来说,今日除了来看一看心上人,还有一件最要紧的事情,那就是窦媛作为肇事者,上门致歉是最基本的礼数。 朝庭外白墙上迎风摇摆的翠绿新芽看了看,窦媛死死攥着衣角,睨了眼对面的绝色少女白玉似的眉间,终是咬牙闷哼一声:“兮儿姐姐对不起,我不该推你....” 窦媛一双雾蒙蒙的眼眶里蓄满了红丝,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吸了吸通红的鼻尖,两行清泪沿着她眼角滑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第一百零三章 条件 “姐姐知道你不是有心的。”傅骊骆接过婢女递上来的细瓷碗,把一碗熬煮的晶莹黏稠的薏米白玉羹递到窦媛手心,如水眼眸弯成一枚月牙儿:“春寒陡峭的紧,吃一碗细羹暖暖身子。” 初春时令,庭院枝头吐绿,莺啼婉转。 微凉的春风带着淡淡的青草香气拂进花厅,卷起六角屏风上的烟翠色的帷幔,也吹拂起帷幔下少女香鬓处的碎发,十六岁的少女脸颊光洁似玉,弯弯的眉,翘挺的鼻,红润小巧的唇,无一处不美。 她虽面上微微含着笑意,但淡淡的浅笑却给人一种淡漠的疏离感。 傅骊骆唇畔含笑,纤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腕间的红痕,又伸手接过蔓萝递上来的暖婆子搁在双膝。 “我不饿...”窦媛闷哼一声,一面把温热的细瓷碗搁置在木案上,微抿着唇,葱白似的指尖死死扯着手袖,行为举止拘谨的紧,倒不像旁的时候那般活泼开朗。 “窦小姐既不吃,那奴婢就撤下了。”蔓萝一张包子脸胀的浑圆,她杏腮微怒,抬手就要端起那细瓷碗... 自家小姐好心好意这般对她,知道她来了,特意去小厨房吩咐熬煮的细羹,就想着她能吃着暖暖脾胃,谁知这窦小姐这么不知好歹! “蔓萝不得无礼!”一声娇喝袭来,惊的蔓萝显些手心不稳,幸而极力扶住了一旁的钩花帷幕。 “小姐,这细羹可是你特意为她熬煮的,她竟这般....”蔓萝委屈巴巴的眨眼,顿时就猩红了一双眼眸,小姐何曾这般看重过一个人。 这窦媛仗着自己是大将军的小姐,就敢如此目中无人,蔓萝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从她刚开始那句道歉,显然就不是真心的,现又如此这般冷漠,蔓萝简直要气炸了。 “蔓萝你下去!”傅骊骆碧波水眸盛起一丝愠恼,娟秀的眉间似蹙非蹙,清润的嗓音慵懒而娇糯:“媛儿不吃便罢了!放那就是了。”话毕,又睨了眼眉眼低的更甚的蓝衫少女。 这个样子的窦媛,傅骊骆也甚是陌生! 她虽嘴上道着歉,但不知其带了几分真心实意,对于自己的示好,她竟这般的淡漠疏离,一点都没有初见时那般俏皮开朗的样子。 蔓萝咬了咬唇,瞪了眼那静默不语的窦媛,终是退了下去。 睨了两眼冷淡消沉的窦媛,窦骁扬俊朗的脸庞渐渐布满黑青,一双深潭般的眼睛仿佛卷入一个漩涡,一旁落座的少女好似感受到了他的不悦,故扁了扁嘴,瑟缩着细肩,低垂着眼眸去看自己的脚尖。 “窦媛,你真是让我失望。”窦骁扬面上阴云更盛,看了看对面软椅上眉目如画,微微含笑,气质温婉沉静的绝色少女,清啜了口清茶,起身告辞:“兮儿,我先回去了,你好生照顾好自己。”窦骁扬甩了甩衣角,人已行至小雀门处... 鬼知道他多想跟她多呆一会儿,只是这窦媛一副万般不愿的样子,在这坐着只会给那女子徒添一丝尴尬,倒不如再另寻个机会,单独与她畅谈情.思。 窦骁扬思忖着,一双辉月凤眸却一直恋恋不舍的睨着圆案旁的淡然少女。 傅骊骆珠玉似的面上染起一抹浅笑,站在那里好似春日垂柳般的多姿,再配上比花儿还娇的容貌,让人恨不能时时刻刻捧在手心怜爱。 “窦将军好走...” “媛儿妹妹好走,有空常来顽。” 扶着朱红色的雕花门柱,傅骊骆笑意盈盈的送别贵客,眼波流转间,举手投足流露出的皆是风情万种。 - 送走了窦氏兄妹,傅骊骆只身回到了逸风阁,对于窦媛的疏离淡漠,傅骊骆虽不适但也能理解,那元仪自小便是那般倔强的性子,前几日自己与她闹了口角,想必是她心里有了隔阂,但不管怎样!她终究是自己的小妹。 傅骊骆歪躺在墨青祥云簪珠的躺椅上沉吟,随手捧了本《异世奇幻录》翻看,如瀑的青丝沿着椅背蜿蜒拖垂在地,她看的入迷竟不知晓。 “兮儿,看什么呢?”沈浣碧从软榻上爬起软绵绵的身子,掬着一双手从地上拂起她的青丝,笑着打趣:“你这妮子!这绸缎般顺滑的头发也是这般用来浮尘么?” 傅骊骆面色微凝,静静的看着那案上香炉里升起的白烟出神,清月般的眸子尽是失落:“沈姐姐你说,一个人死了,但魂魄却覆在另一个人身上,你说这事...奇不奇?”傅骊骆蓦然睁大了一双雾眸,一伸手便扯住了沈浣碧一方衣角。 一缕青丝沿着流云鬓滑到了沈浣碧的手背上,沈浣碧冷不丁娇躯一缩,定了定神,随手便夺走了傅骊骆掌心的书卷,红唇颤了几颤便开口笑道:“看书看魔怔了不成?这样子的话都是书本子上杜撰的鬼话,不过是编出来唬人罢了!妹妹可不能当真。” 摸了摸腰际处垫着的云墨镶金丝线的暖枕,傅骊骆撩了撩玉色眼睑忽而坐直了身子,沉思了片刻,方抬眸去瞧窗棂上散落的夕阳光晕,声音却越发的飘渺纤长:“那魂魄既是幽魂便不算鬼吧!要是鬼哪能见的了光呢!最怕的就是不人不鬼的还要一直附身在旁人身上....” 沈浣碧骇了一跳,忙的伸手去捂傅骊骆滑腻的额角:“妹妹莫要胡说!这世间哪里就有鬼了。” 沈浣碧说罢含恨的拍了拍搁在案上的《异世奇幻录》,芙蓉面上覆满忧色:“这些个妖魔鬼怪的书籍,妹妹还是少看为好!看着看着便会着了魔,明日我家去就让我带回去保管罢。” 傅骊骆细手微僵,唇角荡起一抹轻笑,抬起宛若琥珀般的晶莹剔透的水眸:“是啊!谁相信会有幽魂呢!” 沈浣碧拿篦子给傅骊骆拢发丝,一边又轻笑道:“往昔你最是个伶俐的,怎的这会子净说胡话?”从沉香木的梳妆台拿红玉璎珞坠子,簪在傅骊骆发间,沈浣碧又蹙了眉梢:“兮儿妹妹莫不是吃了那媛儿的气,这会子还没缓过神来?” 这沈浣碧倒是个直爽的人,先前不久看傅骊骆从花厅回来,白釉般的面上便有了一层郁色,沈浣碧就暗自思忖着,这兴许是同那窦媛置气了,后又见小婢子蔓萝亦恼了一张脸回来,就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疑惑。 “叮当”几声,蔓萝卷帘打身进来。 “小姐也太好性了!窦小姐那样的无礼....”蔓萝气喘吁吁的端水进屋,黑粗粗的眉峰蹙起,一张小小的圆脸上尽是愤恨。 在瞥见自家小姐发白的额尖时,蔓萝又生生合上了嘴角。 把湿过水的素锦帕子递给傅骊骆净手,又奉了盏热茶给沈浣碧,才勾腰浅笑着问询:“沈小姐今儿是同我家小姐一处歇下,还是去西暖阁...” “我倒是想同你家小姐一处,就怕她嫌我闹。”沈浣碧笑嘻嘻的望着蔓萝眨眼,又去看那案上叠放的生宣小抄,“妹妹这经文抄写的这般好,真真像是那本子上隽刻的一样!” 沈浣碧说着抚了抚傅骊骆顺直的青丝,又叹:“妹妹的小楷写的真是娟秀齐整,放眼整个京都,哪怕是前太子妃祝少司,兴许都写不出这么规整娟秀的字来.....”话一出口,沈浣碧不禁暗自打嘴,祝少司这三个字哪里说都行,唯独不能在这说,更不能在这清绝的少女面前说。 上次的东宫事件已是闹得沸沸扬扬,太子妃祝少司出于嫉妒,害那林家大小姐林仙莹误入沟渠,已然失.身毁了清白,又害得大冢宰大小姐古兮落湖,这般的行为不齿,闹得京都权贵层人尽皆知。 从此以后,这东宫也算是彻底得罪了林家和这大冢宰古家。 吐了吐舌,沈浣碧贝齿紧咬,忙的伸手去握傅骊骆冰冷的手心,柔声道:“许是姐姐说错了话,妹妹莫要怪罪。” “姐姐何罪之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莫不要生分了我们姐妹之情。”傅骊骆莞尔一笑,莹润素白的指尖颤了颤,悄然把槿色绒毯盖到双膝上,默默盯着蔓萝双手捧着的琉璃盏出神... 浅黄色的光芒映在傅骊骆略显苍白的小颜上,仿若一株气质高雅清丽的白玉兰。 “喵”小猫儿从右侧的轻纱屏风顶端,纵身跳进傅骊骆的怀中,团绒绒的小身子沉甸甸的撞的她双臂酸疼,伸手接过蔓萝递上来的小铃铛去逗它顽儿... 见傅骊骆脸色缓和了不少,沈浣碧也终安心了不少,盯着傅骊骆倦色的眉心看了一会,半晌,方拿帕角掩住嘴角,美眸顾盼间流光溢彩:“妹妹可知晓那林家大小姐过段日子就要嫁入东宫了?” “什么?”傅骊骆惊的站起身子,小猫儿也喵的一声,扯着尖细的嗓子奔去了外室.... 白皙娇颜恍然暗沉,傅骊骆秀眉如远山黛般紧紧蹙起:“那林仙莹不是已然疯魔了么?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竟会愿意娶她?” 傅骊骆知道那宇文景逸最是个阴险卑劣的小人,他唯利是图,断不会真心实意去娶一个疯魔的女人,除非那人对他有利! 一个家世不高还疯癫的女子,宇文景逸竟愿意让她入东宫,这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 “据说北皇为了让太子殿下应允这门亲事,还答应了他一个条件。”沈浣碧随手拿起屏风长案上的汝窑描金花瓶,低垂着眼眸细细观赏。 第一百零四章 花酒 “什么条件?” 傅骊骆杏眸微睁,随手扯下了发间刚簪上的红玉璎珞坠子扔在沉香木案间.... 暗自悱恻,傅骊骆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多,那北皇宇文凌雍也未免太宠宇文景逸了吧!区区一个世子能继任储君,这本就有为北奕皇族的规矩,放眼北奕皇族能继任储君的王公子弟并不少,那北皇宇文凌雍为何要立一个世子为太子?现如今让他迎娶一名妾室竟也开始讲条件了! 据说那宇文凌雍最是个生性多疑之人,他怎能容忍宇文景逸的行为乖张,刚愎自用! “具体是什么条件我也无从知晓...”沈浣碧伸手去敲汝窑描金花瓶,又捧起放到耳边去听那清脆的响音,不觉喃喃自语起来:“这花瓶看着倒也雅致,摆在那玄关入室的名案上,倒也衬景儿...” “姐姐要是喜欢这瓶子,明儿就带家去吧!”傅骊骆唇角攒过一抹浅笑,拉着沈浣碧的手臂坐下吃茶,细瓷般的眉眼,在光亮的映衬下越发的通透莹润,只那双琉璃眸仿若布上了一层迷雾,朦朦胧胧间好似又暗了几分。 疯魔的林仙莹嫁入东宫,与那阴险歹毒的祝少司共伴一夫,想想就甚是有趣!傅骊骆顿时心情舒爽了不少。 沈浣碧亦很欢喜,搓了搓冰凉的素手,又拉着傅骊骆说了好大一箩筐子话儿.... “两位小姐,快用膳吧!”蔓萝和沈嬷嬷提着五彩食盒进来,抬腕把一碟碟小菜布在案上,洪嬷嬷则跟在后面捧了一槿色木盒,把木盒搁在红木圆案上,又麻利的端出一斗大的红漆木盘子:“小姐,这是宫里刚命人送来的春果和白杏,老爷让送来给小姐和表小姐尝尝....” 春果外形神似苹果,只是个头要比苹果小上些许,跟李子差不多大小,青绿青绿的,如若咬上一口,入口皆是甜香清润,又带着丝丝酸口,最是适合在饭前吃上两枚,瞬间就能让人食欲大振,食指大动。 净了手,傅骊骆正欲尝尝,那沈浣碧倒先捻起了一颗春果,只见她轻轻咬了一小口,却酸的她眉眼都皱成一团,她忙的拿了帕子堵嘴,便张口吐了出来:“真酸!如今这宫里送出来的东西,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这劳什子的果儿,不会是宫里头挑剩下的吧?” 话一出口,洪嬷嬷一张老脸吓的煞白,嘴里忙的念叨了一声阿弥陀佛,又看着沈浣碧正色道:“表小姐这话在这说说便罢了!可不能去外头说去,要让有心人听去,这可是掉脑袋的死罪啊!” “是啊!表小姐在外边可千万别乱说....”蔓萝也色如寒蝉,把一盅炖的软烂黏稠的排骨香米细粥捧到沈浣碧跟前:“奴婢觉得饭可以乱吃!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沈浣碧笑着颔首,拿起白瓷玉勺大口大口的吃将起来.... 晚膳后不久,白天还阳光和煦的天际,竟淅淅沥沥下起了糜雨.... 捧了一本书卷,傅骊骆倚着窗棂角处的红木躺椅打起了眠,冷风从窗格子缝隙窜进来,惊起她满身的凉意,随手从椅背卷起银狐皮的锦披裹紧细肩,顺着廊檐下昏黄的宫灯,睁着清月般的秋眸去看那满地的落红。 雨珠滴滴答答的落在廊檐,躺在牙床上的清绝少女却一夜无眠..... 翌日清晨,踩着满地的花红草绿去送别了沈浣碧,想着闲来亦无事,傅骊骆倒沿着回廊小拱门闲逛起来,不知不觉就行到了最西边的一处宅院,抬眸细细去瞧,便见那墨蓝色镶边的牌匾上,隽刻了三个镀纹大字:“清寒阁” 蔓萝抬手去拂傅骊骆肩上的微乱青丝,朝里看了两眼,方扬起红唇道:“小姐进去瞧瞧小少爷么?前日他巴巴的去逸风阁瞧您,您倒是耍小性不愿见他,这会子来了,倒也没有不进去的道理!” 蔓萝卷了卷裙摆,伸手去弹上面的水珠:“那日小少爷虽为杨姨娘求情辩驳,倒也没有拂了小姐您的颜面,说句打嘴的话,奴婢倒觉得是小姐您气性贼大!” 说完,蔓萝绞着双手去看眼前清雅绝色的少女,悻悻的缩着脖子,生怕下一秒就要被咔嚓掉.... 傅骊骆一袭梨花白的衫裙,立在青石廊阶下环,一双秋水剪瞳晶晶灿灿的如那星辰大海,阴郁天际破碎的光亮,隐约照在她紧蹙的眉尖,想起那少年那日忿忿的语气,她只觉得心里憋闷不已,藏在纱袖里的细手轻颤,朝白墙青苔的宅院睨了二眼,终是冷声沉道:“不进去了,回吧!” “大小姐....” 有嬷嬷从院里迎了出来,颤颤巍巍的伏低了眉眼,勾着身子堵在傅骊骆跟前抹泪:“老奴求大小姐去看看小少爷吧!自从前儿晚上被老爷痛打了一顿,他到现在就粒米未进,一直卧床不起....”老嬷嬷呜呜咽咽的哭诉着。 “因何事被打?我怎的不知晓?”傅骊骆清眸半眯,描着菟丝花的眉心瞬间镀上一丝愁容,凝眉拂袖间扯了蔓萝过来:“小少爷被打,你怎的也不告诉我?” 蔓萝无辜的摇头,回眸拉了那嬷嬷衣角:“小少爷因何事被...” 嬷嬷哀叹一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都是因那柏钰少爷,那日少爷从大小姐院里回来,谁知那柏钰少爷看少爷面色不悦,故哄着拉了他出去....”老嬷嬷欲言又止,时不时的回头朝庭院看去,眼神更是躲躲闪闪的,似有难言之隐。 那古柏钰是个多事贪玩的,傅骊骆已早有耳闻,只是古轩一直是个少言缄默的少年,他与那古柏钰也玩不到一处啊! 傅骊骆暗暗细想... “你倒是快说呀!柏钰少爷带轩少爷出去作甚?”蔓萝咬了咬牙,急的直跺脚。 老嬷嬷搓着干树皮般的手掌,浑浊的眼珠子朝后面看了几眼,小心翼翼的踱步凑近傅骊骆跟前,仿若见不得人似的轻声轻语起来:“柏钰少爷诓轩少爷喝了...花..酒,老爷知道后气的不行,就命人将醉酒昏迷的小少爷绑去了慈明苑,狠狠打了一顿后就命人把他送了回来....” 老嬷嬷话还未说完,便见一阵冷风卷起,傅骊骆携了蔓萝早已闪身入了宅院... “咳...咳..咳咳...” 主仆两人还未行至小雀门边,便听见内室里传来一阵剧烈咳嗽... 随即又听见“砰”的一声,是茶盅摔落在地的声音。 “我不喝...”床榻上羸弱的少年猩红了一张脸面,卧趴着身子,对着劝药的小厮茗烟摆手,在睨见左侧山水屏风后那清浅的倩影时,惊慌失措间迅猛的躲进了锦被,只探出一颗脑袋,愣怔了几秒又羞恼的抬掌盖住脑门,翁声翁气道:“进来也不敲门么?” 古轩眼中泛着粼粼水光,闪烁着躲避着那清冽的眸光。 一阵沉默... 庭外细雨飘落,屋内银丝炭在火盆里发出噼啪炸裂一声,在这静寂的空间显出格外的唐突。 傅骊骆抿唇轻笑,弯身凑近暖阁床榻边处,亮如星子的眸光,定定的看着那小少年的窘迫,欺霜赛雪的小颜上却笑的越发的愉悦,看似清冷的一张脸此刻却如阳光般灿烂。 从茗烟手里接过茶盅放到榻旁的案上,傅骊骆杏眸浅浅的去拉他面上的莹润掌心:“可是打疼了?那古柏钰哪里是个省心的人,你倒好!竟也跟着他去了....”本来不忍心再责备他,但又忍不住不说。 说起那古柏钰,傅骊骆也是恨的咬牙切齿。 他来府上才二个月光景,但干的坏事却不胜枚举! 想起之前安排他们住处的时候,傅骊骆偏着心思把他放的远远的,可没成想,防来防去这古轩还是被他连累了。 古钱本就不太喜这古轩,他又是个正统守旧的人,贸贸然听到他儿子吃了花酒,想来那古钱生气也是有情可原的。 “酒是喝了,可....可不是他们说的那样....”低如蚊鸣的嗓音传来,榻上少年蓦然松了锦被,慢慢的爬起身子撑在床头喘息,却不敢抬眼去看眼前的少女,一旁的茗烟拿了暖婆子塞进他被窝,他却赌气般的顺手给扔了出来。 傅骊骆素手摸着润白的下颚,看着孩子气般的少年,浅浅的梨涡宛若掬了一捧清辉:“他们说什么了?可是说你随古柏钰去吃了花酒?” 那日与他闹不快,便赶了他出去,细细回想起来,傅骊骆也很愧疚,毕竟她那日气性也甚大了些!自己好几次想来看他,但又抹不开脸面,今日虽还有些闷气,但看着他这满身伤痛还嘴硬的样子,她是既心疼又好气。 榻上的少年抖了抖身子,白瓷般的额间有青筋暴出,一双修长的手紧紧攥着丝被,嘴里呐呐的低语道:“不是...不是花酒...” “哎呦...” 忽然他咬牙闷哼了一声,一张俊脸红彤彤的随着身子蜷缩在了被窝... “可请大夫瞧过?”水光青岚般的眼底闪了几闪,傅骊骆转眸睨向一旁的茗烟和嬷嬷们,说着又靠着榻边走近了些许:“身上的伤痕涂药了么?” “大夫来过了,开了好些药...”茗烟缩腰顿在榻角回禀,朝锦被里勾成一团子的人快速的瞥了一眼,又紧张的闭着眼睛,方咂舌摊手看在地上:“少爷不肯吃那汤药,每回端来都被他打翻了去,还有那药膏....他说什么也不肯涂抹...” 第一百零五章 劝药 “我哪有每回都....”小少年只探出一双清澈如泉般的星眸,冠玉似珠的眉间微微蹙起,朝缩在一旁的小厮茗烟瞪了几眼,以示警告,又悻悻的瞥了两眼坐在软榻上吃茶的清浅少女,不觉无辜的眨着清眸,瓮声瓮气道:“那劳什子的汤药奇苦无比,着实难以下咽....” “良药苦口,哪有不苦的汤药!”傅骊骆抿唇轻笑,伸手去拨玉盘里的小红穗子,一面吩咐蔓萝:“回去把那腌制的梅子糖取一碟子过来,还有存在西厢阁里的白芍红梅酒也提一壶过来....” 梅子糖是用采用霜降二个月后的白色梅子果,洗净控干水分后加入一钱冰晶细糖,一盏凤梨汁水,二钱白玉糯米糖丝均匀后,用文火炒绵软后封在黑瓷罐里,这样静待一月有余即可享用,可作零嘴儿吃,也可用作煮菜的辅料,炖鸭子肉或是排骨汤羹皆可取上几枚,既解了油腻又多了几分果儿的清香,食材混搭起来倒也相得益彰。 白芍红梅酒是把冰凌子化水煮开,冷却后各加一盏清酒和苹果醋,最后放入风干的白色芍药花蕊和红梅果子一起侵泡,封存数月后便可饮用,其味甜微酸,入口皆是馥香沁鼻,寒冬腊月之际,满上几盏,竟可暖身也能怡情! 蔓萝应声出去。 一旁的茗烟却一脸困惑的挠腮抓耳,囧着面色小心翼翼凑近傅骊骆跟前:“大小姐,小少爷就是因贪酒,吃醉了才被挨了打,您怎的还让蔓萝姐姐去拿酒来?万一...万一小少爷又吃醉了,小的我可要被老爷揭一层皮呀!” 茗烟哭丧着脸面,回想起老爷手中的细骨软鞭,忽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大小姐,小少爷可不能再喝酒了...”古轩的贴身嬷嬷也忙的上前,把一碗煮的绵软的薏米甜羹递给茗烟:“去捧给小少爷吃吧!可仔细了,千万别摔了!” 嬷嬷朝歪在榻上的小少爷努了努嘴,又把烫的温热的翠锦簪丝线小手炉递给傅骊骆:“大小姐有所不知,老爷那日便说了,要是少爷再沾染那酒,他定不会轻饶!” 茗烟捧了甜羹去榻旁侍奉,傅骊骆抚着皓腕,睁着一双幽深碧波眼眸,去瞧那榻上少年的动静,在看到他乖乖的吃将起来,她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傅骊骆抬手去拢身侧梨木窗边掉下流苏幔子,灿若星子的眸子眨了眨,对着边上的老嬷嬷嬉笑一声:“父亲说的是不让他再吃花酒,又没说不能吃别的酒...” 用暖烘烘的小手炉蹭着冰凉的葱指,傅骊骆清润的眸底泛起一丝狡黠:“我那是果酒,是选用红梅果儿酿制的,在这春寒陡峭的时令喝上一盏,最是能暖身子的。至于那花酒嘛!铁定是不能再喝的。” 眸中闪过的几丝顾虑的神色,老嬷嬷顿了顿身子,终是点了点头应下:“大小姐说的是!老奴知道了。” “咳...咳..咳...” 榻上的少年又突然咳了起来... “嬷嬷稍后再把那汤药煎一副过来...”轻提裙摆,傅骊骆伸手接过蔓萝递上来的梅子糖和白芍梅子酒,又转交到嬷嬷手上。方正色道:“这黑瓷罐子里装的是梅子糖,待他吃完那苦药后给他含上一枚,多少能祛祛那苦气。” 又伸手点了点白瓷兰釉色的小壶,傅骊骆唇瓣噙着一抹浅笑:“这是梅子酒,温热了后给他吃下,最能安眠凝神的,嬷嬷可记住了?” 老嬷嬷怀里捧着瓷罐和小壶,半掬着身子勾腰颔首:“老奴记住了。” 傅骊骆把暖手炉搁在案头,绕过轻纱幔子行至床榻边上,掌心拧着素绢,悄然朝墨青帷幔探过去一张粉嫩香腮:“吃完了细羹,千万要把那药膏抹上了,如若不肯上,我倒是可以亲自动手帮你抹....” 众人皆惊了一跳。 这大小姐自落水后,那跋扈的性子倒是收敛了不少,竟不知那骨子里还掬着一个“小恶.魔”,她区区一个女子,倒也敢说出这么骇人的话儿。 要说最最惊骇的莫过于榻上的俊逸少年,他星眸圆睁的张大了嘴巴,紧了紧身上松松垮垮的白色锦衣,倏然缩着肩头窝在那处。 攥紧流云锦被高高的覆在白瓷般的脖颈,玉色的面上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对着眼前娇俏少女乌黑的水眸,古轩惊的又是一缩,瞪着榻旁的小厮茗烟,忽闷声道:“快去把药膏拿来,我...我要上药。” “让茗烟给你上。” “不要,我自己可以上...” “还是让茗烟帮你上吧!” “不要,我自己可以的。” “我和茗烟,你只能选一个!”一道清冽甜糯的嗓音袭来,宛若雪山冰莲侵了糖霜一样,傅骊骆玉润清颜愠出一丝恼色,抬腕去扯沉香木牙榻上悬着的璎珞穗子,一口小小的贝齿被轻轻咬紧,半低着纤姿立在那处,肩后的青丝被窜进来的微风荡的扬起。 榻上少年红着脖颈抓着被角,硫璃眸子瞬间布上一层水雾,仿佛被少女一句话气噎的想哭,两人相视了数秒,他终是闷哼一声,忽觉得脑仁儿疼的厉害,故扁了扁嘴,声如蚊鸣闷闷道:“选茗烟...” 这个样子的少年,傅骊骆倒是第一次见,往昔他总是一副文雅稳重的小大人样,行为举止皆有模有样,如今这副团绒绒的样子,倒让她想起了一种小动物,一种软萌可爱的小兽,活像一只鼓着腮帮子受气的小猫儿。 “扑哧”一声 缩在榻角的茗烟终是没忍住笑,他轻轻扇了扇嘴角,朝傅骊骆伸了伸大拇指,忙的搓手嬉笑着上前:“奴才来了...” 茗烟毫不顾忌的正欲伸手去拉那榻上锦被,却被一声冷斥打断:“茗烟你作甚?竟敢这么拉你小爷的被子!” 古轩恨不能一掌把这货给劈死,他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茗烟这厮合着有这清绝的少女撑腰,竟敢当众拉他被子,好歹也要把那悬着的青色帷幔拉下来呀! 鬼知道锦被之下的他,只有一层薄薄的里衣覆身啊! 古兮她虽然是他姐姐,但毕竟男女有别! 茗烟看出了古轩的恼色,轻轻一笑松开了手,表情讪讪的去拉榻外围的深色床幔:“是小的思虑不周,小少爷莫要责怪!” - 清寒阁外室 “小姐,敢情您真敢给少爷上药么?”蔓萝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来了一句,顺势从香案上的骨玉碟子里,抓了一快绿豆软糕扔进嘴里,鼓着腮帮子,抬手帮坐着的傅骊骆揉肩:“刚看小少爷都被小姐吓傻了,放眼整个京都,都找不出第二个像小姐您这样的...” 蔓萝嘴里鼓鼓囔囔的,对着傅骊骆伸出一根胖敷敷的手指。 傅骊骆沉静清澈的明眸闪过一道清芒,如珠似玉的面上含着笑意,如沐清风般和煦,粉颊边梨涡浅现:“你这妮子,胆子亦是越发的大了,连我也编排上了么?” 正欲此时,外室又人拨帘而入: “大小姐可在这里?” 傅骊骆掌心捧着的青瓷茶盅还来不及搁下,便听见一声:“大小姐让老奴好找...” 是李嬷嬷,她攥着帕角拭着额角的细汗,朝右侧的细纱幔子看了两眼,方勾低了脸面屈膝:“大小姐,老爷请您去一趟前厅,有要事同您商量...” 傅骊骆柔声向前,白莹细手扶起勾腰的李嬷嬷,拢了拢翻飞的裙摆,她浅笑倩兮勾唇:“不知是何事这般着急?父亲大人今日不是进宫面圣去了么,这么早回来了?” 自那古云画丧母又伤了面皮后,她成日里是迷迷怔怔的,虽说是她自找,但古钱为此是伤透了脑筋,生怕古云画在家再憋出个好坏,想着她年岁已到,又不知从哪里听说她心仪那东阳王,于是这古钱便动了心思,想着那圣上既否了嫡女古兮和东阳王的婚事,便想请那圣上给古云画赐道姻缘,让古云画嫁入东阳王府为妾室。 “老爷是早早就回府了,可是又出事了...”李嬷嬷双手扣紧略显肥腻的腰腹,一张脸面却是变了又变,朝面色冷凝的少女看了几眼,便扯着衣角沉声道:“二房的柏钰少爷吃酒后当街调戏了一名贵女....” “什么?” 眉心一顿,傅骊骆感觉头皮一阵发麻,素手轻抚眉尖,她桃鬓微恼:“柏钰哥哥竟敢这么....” 素日里没少听他的淘气事儿,知道古柏钰是个多事的主儿,可谁承想他竟如此混不吝! 朝东边被冷风吹的叮咚作响的流苏卷帘门看了看,李嬷嬷又叹了一口气,颤巍巍的拧紧掌心的素帕:“那贵女要是旁的人倒也罢了!可谁知..她...她竟是那太子殿下的表妹...” 想起那二房梅氏跪在老爷面前哭的凄惨的模样,李嬷嬷也甚是无语! 梅氏作为二房的嫡母,偏偏就生了古柏钰那一根独苗,她又最是个护犊情深的,恰恰这份情深,倒是把她那宝贝儿子护成了个混世魔王,才来府上二月有余,做了不下十几件糟心事儿。 第一百零六章 犯事 “宇文景逸的表妹么?”傅骊骆螓首微垂,径直掠过流苏卷帘门朝后堂的朱红小雀门往外行去,还未行至翠屏挽窗台边上,又招了门拐倚着的婢子过来:“且告诉嬷嬷和茗烟,那汤药和涂抹的药膏务必要每日用着,今儿有事我且回去,待过几日再来瞧他。” 那婢子忙的点头,勾腰往那里室回话去了。 “据说那柏钰少爷现如今被拘押了起来,梅夫人此刻正在花厅哭的死去活来呢!”李嬷嬷伸手接过蔓萝掌中的百合花色的雨蓑,撑开细细的披在傅骊骆细肩上。 碎石子路两旁的白漆花柱里的迎春花和虞美人开的正盛,红的黄的花骨朵儿颤巍巍的在风雨中飘曳,饱满剔透的雨珠儿紧紧裹着娇艳的蕊儿,簇簇拥拥着倒显出生机盎然的好精致。 只是此刻傅骊骆哪里还有心思欣赏这美景! 抬起玉颜明眸怔怔的看了几眼阴沉朦胧的天际,细白莹润的素手挽着腰间的轻软丝带,清冽如泉般的幽幽启唇:“柏钰哥哥偏惹谁不好,那宇文景逸最是个阴狠狡诈之辈!他这次指不定要怎么着呢!” 傅骊骆细细想来,算上前一次的黑衣人刺杀事件,自己与那宇文景逸已有二次正面交锋,对于二次发生的事情,那北皇宇文凌雍倒也没给出了正面说辞,随便扯几句就将那古钱给打发了,这于情于理皆说不过去! 倒是那宇文景逸平日作恶,那北皇竟稀里糊涂的就给摆平了过去,这一次偏偏这古柏钰又惹上了他的表妹,真是冤家聚头! 傅骊骆暗自思忖,掬着清辉般的秋水剪瞳徐徐上了花厅青石廊阶.... “大哥,你一定要救救钰儿呀!” 有妇人哀戚的声音流出,顿了顿步子,傅骊骆随手解下了湿沁沁的雨蓑递给一旁的蔓萝,接过小婢子递上来的温热巾子净了细手,又捧着李嬷嬷奉上的红玛瑙簪丝的小手炉迈步入内.... “父亲...”傅骊骆抬腕拨开红玉镶珠的翠纱帷幔,面色淡然的去那香软墨锦的软椅落座,刚一转眸,又瞥见了高座软榻上眉眼阴晦的梅老夫人,傅骊骆不动声色的扯了扯手袖处的薄纱,她浅浅作了作揖:“老夫人安好!” 梅老夫人半阖着眸子垂首并未应答,听到那犄角处梅氏轻声抽噎的哭声,她方拿起帕角拭泪:“那个祸根惹谁不好!竟无端惹上那皇亲国戚,我这把老骨头哪里还经得起这般折腾...”说罢斜眼看了看一身墨色锦袍的古钱,梅老夫人不觉又淌下泪来:“不如找根绳子勒死了我,让我随那虐根祸胎一起去了吧!” “娘,都什么时候,您这说的什么话儿?”坐在最右侧犄角处的梅氏哭的抽抽嗒嗒的,一双眸子都红肿了起来,发丝凌乱的覆在蜡黄的面上。 纹丝竹茶花的湛蓝色短袄衫裙被她攥的皱皱巴巴,梅氏猩红了一张脸面,一颗豆大的泪珠子顺势就滑落了下去:“都是媳妇儿平时娇惯的他,如今钰儿落的这般天地,我这做娘的心里就跟针扎似的疼....” 梅氏哭的身子发颤,蓬头垢面的在抹泪哀戚,平时体体面面干净利索的一个人,现如今遇找事了,也这般的不管不顾起来。 “现如今说这些个有什么用!”一旁的古钱冷哼出声,灰白的胡须气的直抖:“圣上在我出宫之时已然准备去那北郊行宫赏春,估计这会子早已到了那行宫了,如今定是不能去烦扰他!若贸贸然前去,只怕就会扣下一顶扰安的帽子下来。” 古钱晨起为了古云画的婚事,倒是去了那皇宫一趟,北皇宇文凌雍念着太子夫妇对古兮作的那二起上不得台面的事儿,或是为了安抚臣心,他倒很是爽快的应承下,替古云画赐婚一事,这古钱欣欣然的出了宫回府,谁承想有这么一出烦心事等着他。 “父亲找女儿来,可也是为了柏钰哥哥一事?” 傅骊骆轻点指尖,随手端过李嬷嬷捧上来的一盏清茶,如珠似玉的眉尖似蹙非蹙:“那太子宇文景逸并非善类,只怕要救柏钰哥哥还需尽早,如若迟些,恐他要吃苦头!” 此时虽晌午光景,但因天色阴沉,厅中也亮了珐琅彩的瓷烛台,在晃晃烛火的映衬下,软椅上坐着的绝色少女,那一身的清浅芳华倒让厅中的众人挪不开眼去,长睫盈盈,眼昏如砂,翘鼻嫣唇,即便是一袭极清雅的素衫,倒也衬出她神仙似的品格来。 “兮儿,快救救你柏钰哥哥吧!”一旁的梅氏勾着脸面上前跪伏在傅骊骆跟前,红肿如桃的眼眸,上下细细打量了傅骊骆好几眼,忽然一把攥紧傅骊骆素白的衣摆,吸了吸通红的鼻尖,梅氏哭的好不可怜:“兮儿你快快想想法子吧!你二婶我只有你柏钰哥哥一根独苗苗,他要是去了,我便也不想活了。” 这梅氏刚听古钱说圣上去了北郊行宫,一颗燃起的心思也灭了半截,现乍一听这清绝少女的一席话,那落下去的心肠又活络了上来。 “兮儿可有什么好法子?”古钱眼前一亮,忙的搁了青花瓷的茶盅,捋着半百的胡须睨着傅骊骆,好似从她清澈如泉的杏眸里看到了希望。 说来也怪!这古兮自那次落水后醒来,这性子倒也转变的好些,往昔那样子跋扈傲娇的一个人,如今接人待物皆有一番自己的道理,这古钱也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所以府中一概事宜,古钱倒也愿意听她的意思! 傅骊骆悄然扯过被梅氏攥紧的衣角,掀开茶盖盯着白色的茶气相看了几眼,轻啜了小口,方轻咬朱唇:“像父亲所言,如今断然不可去打搅圣上龙安!依女儿之见,那越王倒是可以去求一求,越王性情温润清朗,且小女有幸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玉手微颔,傅骊骆定定抬眉:“如若父亲不便出面,兮儿倒愿意前去相求于他!” 放眼望去,如今最好的人选莫过于越王宇文涛,越王宇文涛乃北皇宇文凌雍的同母弟弟,又是太子宇文景逸的亲叔父,比起东阳王宇文明雍的清傲冷峻,傅骊骆倒觉得宇文涛更好亲近一些。 况且先前她与那越王宇文涛有过几次照面,如若她前去向那宇文涛开口求情,哪怕不能及时把古柏钰从宇文景逸那救出来,至少亦不会让古柏钰吃尽那非人的苦头。 “也好....”古钱轻咳了咳,伸手缓缓敲着身旁的朱漆木案,墨色的眼眸越发深邃了几分:“越王品格贵重,为人又谦逊有礼,兮儿此番前去,想必他会有所应承。” 古钱最先想到的人倒是东阳王宇文明雍,先不说他不久的将来要抬云画过门为妾室,就凭着他对古兮的那份心思,古钱倒是觉得如若宇文明雍出面,古柏钰被及时放出来的概率会大上许多! 谁人都知晓,太子宇文景逸最忌惮的人还是傲然决绝的东阳王宇文明雍。 但古钱也看出来了,这清丽少女必定不愿去有求于宇文明雍! “父亲稍后备些礼帛,午膳后我就出发。”傅骊骆秀眉微锁,如花瓣般俏丽的小颜涌过一丝倦怠。 古钱颔首一二,双手捧了茶盅吃茶:“如若越王他没有应承也无妨!为父再想其他法子便是,兮儿千万莫要为难自己!” “兮儿知道!”伸出白皙的素手,捻起嘴角几根不听话的青丝拂到耳后,傅骊骆微微一笑:“兮儿尽力试上一试。”她这一笑倒比庭中那盛开的迎春花还要明丽几分,嫣嫣然带着几分沉着的淡然清雅。 边上歪着的梅老夫人睨了睨软椅上的绝色少女,松手扔了掌心的青铜墨翠的暖婆子,先前还黑青的脸面顿时舒展了不少,笑的一脸慈和:“兮儿就是懂事,不枉你父亲对你另眼相看!” 梅老夫人拿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清泪,又抽噎道:“好孩子!如若能把你柏钰哥哥救出来,老祖母给你磕头都行....” “兮儿,婶娘先谢过你了。”一旁的梅氏揪着衣角,抬起泪痕斑驳的脸面.... 傅骊骆拢了拢手心,摸了摸先前被梅氏扯皱的衣摆,挑眉轻笑道:“老夫人和婶娘莫要客气!兮儿也只是尽力一试。” 抬面朝窗棂去看,雕花木格子上有暖阳笼罩,先前不久还淅淅沥沥的糜雨,不知何时竟歇了下去,傅骊骆依稀听见庭外有小雀儿在吱吱喳喳... - 午膳后不久,傅骊骆带了蔓萝坐上了小青色马车,她嫌张扬就命人撤下了早先备下的香芋软轿,只遣了李嬷嬷捧了各色精致礼帛,随着马车一道,去往那莫京河街巷的越王府邸。 傅骊骆歪靠着马车内的玉清罩珠的大引枕打盹,虽说是打盹,但她深思清明,眸底更是清芒一瞬! 车辕子擦过地面上的碎石子发出沉闷的声响,约莫过了三个时辰,马车方在一处略显清幽的碧青小径旁停妥。 掀帘下马,傅骊骆抬眸朝那耸立的红墙绿瓦去瞧,黑金暗底的牌匾上深嵌着几个苍劲大字:“容亲越王府”。 第一百零七章 应承 沿着新绿葱郁小山旁的青石漆玉碧廊阶,傅骊骆一行人轻快的上了廊雀门,还来不及站稳身子,便见一家丁打扮的小厮上前搭话:“不知贵人是哪个府上?小的着了名录方可进去通报。” “大冢宰府的古大小姐求见越王殿下。”蔓萝撅着红唇,因刚行的急促,她圆鼓鼓的腮帮子还有些晕红,白皙的眉尖微微冒着薄汗。 “原来是大冢宰府的千金,请这边请....”小厮打扮的奴仆忙的勾腰,引她们从正红朱漆门进去,顺直拐进青灰砖石小径,一直行至左侧方的朱红暗镶翠纹的雕花木亭台跟前站定,小厮又浅笑作揖道:“还请小姐在此稍等片刻,小的这就进去禀报。” 傅骊骆抿唇颔首,睁了一双碧波秋眸朝四周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亭台左侧的一方喷泉假山,万丝绦般的飞流水柱,像倾了盆似朝青石堆砌的假山喷涌而出... 依着假山旁的是一处诺大的花圃园子,透过亭台飞扬的轻纱帷幔,便见成堆的各色花骨朵儿,正争相斗艳般的齐齐抬头绽放。 只浅浅阖上眼眸,轻轻呼吸间便能闻见一股子清幽淡雅的香气,似被微风卷起来送进了鼻尖,萦萦绕绕的,满是芬芳! “古大小姐,这边请...”一慈眉善目身着华服的老嬷嬷行了过来,毕恭毕敬的朝傅骊骆布施一礼,勾唇浅笑着带路:“小姐,这边请...” 傅骊骆只略睨了一眼,便知这嬷嬷是有些体面的,面上浅浅含笑,拢了飘扬翻飞的衣袖垂纱跟了上去。 绕过了三曲小径,又越过四方梨花木的小拱门和一方逶迤的古朴长廊,方在一间四斗进的白墙墨瓦下停驻了下来,沿着红砖小径上了祥彩弄云珠的朱漆廊环,略摸行了一阵子,便见廊环正东面的厅门上,又悬了一起霞光色的翠丝红玉卷帘门,略一抬眸,一方墨青色的悬匾赫然在目:“渡风堂” 傅骊骆不禁莞尔悱恻,想不到那武将出身的越王殿下,竟也能取这等极致风雅的名字!倒也衬了那越王的脾性,他虽武将出身,但端的是一副清润如玉的风度,倒也颇有谦谦君子之风。 一阵微风荡起,那悬在门帘子上流苏串铃铛的坠子,便叮叮当当的相撞个不停... 老嬷嬷作了个请的手势,傅骊骆拂了拂细肩处的如缎青丝,玉手轻蜷,径直越过婢子门撑起的卷帘幔子入内。 “古大小姐,快请坐...” 刚一入内,便见一身墨堇色蟒纹锦衣的男子迎了上来... “给越王殿下请安!” 清脆婉转的嗓音响起,傅骊骆拢了衣角,款着轻柔纤姿对着跟前笑的一脸和煦的越王宇文涛屈膝请安,身后随行的婢女蔓萝和李嬷嬷,也忙的把包裹精致的锦盒奉了上去。 后堂垂首的老嬷嬷行了出来,伏低了眉眼双手接过不在话下。 “古大小姐,快快请坐...”宇文涛抚着略显青色的眼角,深邃的剪瞳一瞬不瞬的睨了二眼一身风华的清绝少女,端起朱红木案上的纹红梅白底茶盅,只微抿了一口,便扣着手去拨右腕上的碧绿串珠沉吟... 一双幽深的凤目,却浅浅的落在木香软椅上的清丽少女身上,肌肤胜雪,杏眼桃腮,眼眸灵动,朱唇含笑,自古以来这样子的女子,最是不适合开口替人求情。 心里暗自细想,宇文涛青瓷面上又荡起一抹浅笑:“古大小姐此番前来可是有要事相托?” 明人不说暗话,况且这宇文涛又最是个心思清透之人! 所以便不等她启唇,他自己倒先问出了口。 闻言,傅骊骆便惊了一惊,伸手接过婢子递上来的滚茶,搁在身旁的红木桌上,朝上方八爪古青色软椅上的宇文涛相看了一眼,不觉梨涡浅浅:“王爷英明!无事不敢登此三宝殿,臣女此次前来,真是有急事相求于王爷。” 傅骊骆捧着茶盏微抿了几口清茶,润了润嗓子,便把古柏钰招惹贵女一事全盘托出,说到最后,毫无疑问的把当今太子宇文景逸,肆意拘禁古柏钰一事也吐了出来。 花厅中央花梨木大理石大案上的,四角香炉里有白烟萦绕而出,白雾绵绵荡荡,映着厅右下方半弧形月牙雀门处,透进来的细碎光亮,倒把她如珠似玉的面皮衬的颇具倾色。 傅骊骆素净的小颜沁润在白雾缠绕中,细白的嫩手交叠相握着垂在双膝,她灿若星子般的眼眸,随着高座上的男子在流转。 宇文涛拂了拂衣袖,朝傅骊骆相看了几眼,吸了口气:“古兮小姐有所不知,你可知令兄辱没的那位贵女是何身份?”睨着少女白润的面色如水,宇文涛伸手去抚茶盅上的红梅如蕊,只沉声道:“那女子名唤青娥,是淮安公主的独女,圣上念其自幼丧母,便早早给了她一个郡主的封号,并让安南王养于膝下...” 说罢,宇文涛扣着手袖,去看摆案上晶莹剔透的珊瑚盆景,英挺的剑眉微微蹙起,不觉轻声喃喃自语起来:“说来也怪!青娥深闺贵女,怎的就恰巧碰上了令兄?即便是碰上了,依着青娥的身份,出行必有婢子侍从随行,倒也不至于被人欺辱了去....” 越王宇文涛频频摇头,越想越解不开其中的缘故。 “青娥郡主为何会养在安南王府?”傅骊骆素手摸腮,低垂螓首细细回想,绞尽脑汁也硬是想不出有个名唤青娥的贵女,但一听安南王府,脑子里悬着的那根弦也紧跟着绷紧了去。 安南王不是别人,他乃是太子宇文景逸的亲生父亲。 “淮安跟安南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把青娥养在安南王府也是淮安的临终遗愿...”宇文涛拿起一根青绿的小柳穗子,去逗悬在临窗关笼里的小雀儿。 听完宇文涛的一席话,傅骊骆倒是已然清明了许多。 掬着一捧清辉眼眸,她细细思忖着,事情看似是巧,但要是深捋的话,倒也能理个大概!青娥自幼养在安南王府,想必她与那宇文景逸的交情颇深,如若她受了那阴狠毒辣的小人逼迫,指不定会为他所用。 一个人如若被坏人降了头,区区一个牺牲色相卖巧,想必她定会照办。 傅骊骆虽心中已有分晓,但她芙蓉面还是拢了一分忧色:“臣女思来想去,这件事情还得请王爷出手相救,王爷毕竟是太子和青娥郡主的皇叔,想必他们不看僧面也得看您佛面。”抬手揉了揉微怔的眉心,傅骊骆勾着水眸去看那眼角隐晦不明的宇文涛,他长密的睫毛轻颤,俊朗的眉眼宛若镀上了一层迷雾。 抽了抽气,傅骊骆心底倏然暗了几分,唇瓣攒过一抹浅笑,还未抬起玉色小颜,便听见一声: “容本王再去探探事情的虚实,若有本王能助力的,本王亦绝不推脱!”瞅了瞅脸色略暗的绝艳少女,宇文涛若有所思般的,细细抚弄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手,清润的眉心端的是一片和颜悦色:“古兮小姐暂且先放宽心思,太子他就算再大的胆子,在事情没搞清楚之前,也断不会对令兄怎么样!况且此事还得回明圣上,算下来亦要几天功夫的。” 傅骊骆颔首称是。 原以为求着越王出马,此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合着古柏钰也能顺顺当当的被放出来。 傅骊骆万万想不到,这事却另有蹊跷,如此看来,定要查清了此事原委才行。 根据她的判断揣度,古柏钰辱没贵女青娥一事,跟那太子宇文景逸有脱不开的干系。 不妨就着这个结,好好细查一番也好! 定了定神,傅骊骆浅浅一笑,眼波流转间眉梢处的笑意仿若掬了一捧清辉:“王爷说的是!臣女也觉得此事透着古怪,兴许细细查查也好。不说别的,只青娥郡主那贵胄的身份,哪能任人欺辱了去!说句不中听的话儿,臣女堂兄区区一男儿,该打该杀都可,只是青娥郡主人品贵重,身份显赫,哪能让她清誉入了沟渠!必要好好查查清楚...” 宇文涛抬手抚额,漆黑的鹰目,自始至终都紧紧睨着眼前少女顾盼神飞的一双眉眼。 她实在是聪敏机智的紧,这一身的非凡气度,竟把他所有见过的女子都给比了下去。 极美的皮囊下,又有一颗玲珑八宝心,也不知将来哪个男子那么好的命数,竟能将她折服。 宇文涛目光赞许般的朝清丽少女看去,少女身姿聘婷纤柔,却自成一股风流气韵。 “王爷...”伸手拂过流云鬓间的一缕青丝,傅骊骆颦眉朝面色发怔的越王看去,在睨到他眸底流露出来一丝痴迷神色时,她清浅的眸光恍如烟雾般,陡然暗沉了好几分:“王爷,堂兄此事还请烦扰您了,天色不早,叨扰了半日,臣女也该回去了。” “咳...咳咳..” 宇文涛黯然回神,双手交握着,尴尬的轻咳了几声,忙的起身浅笑:“也好!古兮小姐且暂回去,令兄一事本王记心便是!” “那有劳王爷了!” 轻捻着衣角,傅骊骆徐徐作了作揖,正行至那方大理石的香案拐角处,只见一小厮忙的上来禀告:“王爷,太子殿下来了....” 第一百零八章 太子的阴谋 宇文涛剑眉微锁,睨了睨小雀门边上的檀香木紫金帷幔,又转眸看向面色沉静如水的傅骊骆:“古兮小姐如有不便!还请去那方避避。” 虽然眼前的绝色少女一身的淡然风华,但她到底与那太子宇文景逸有些隔阂,骤然在此碰面,倒亦涂增尴尬。 傅骊骆水眸清亮的朝门庭外看了两眼,对着宇文涛略施了一礼后,方携了蔓萝和李嬷嬷去了那紫金帷幔后面... 主仆三人刚隐好身子,一道悠长又略带沙哑的嗓音夹着冷风灌了进来... “三皇叔安好!” 一袭玄黄色绣青龙蟒服的青年男子迈腿进来,墨色的发用冠玉悬在头顶,没有丝毫的散落,倒显出他浓眉赤眼,气宇宣扬的贵气来。 “太子殿下今日怎的有空前来?”越王宇文涛浅笑着迎宇文景逸入座,虽不太喜这位心思颇深的侄儿,但也不好折了他的面子。 当初皇兄宇文凌雍贸贸然的,封身为安南世子的宇文景逸为太子,有多少王公子弟和权臣贵胄反对!特别是军功赫赫的东阳王宇文明雍,当他知晓宇文景逸被突然立为太子时,他更是气的大病一场。 但碍于宇文景逸当时立了奇功一件,皇兄宇文凌雍又子嗣凋零,便只好作罢! “本宫今儿特意过来给皇叔送请帖。”宇文景逸抬起骨骼分明的手指,拂了拂宽大垂锦的衣袖,方抬起那双狭长幽深的瞳仁:“下月二十日是个极好的日子,最适合婚娶入室,圣上要本宫娶那林家小姐入东宫,本宫思来想去,不如择了个好时辰迎她便是。” 一想到那疯癫迷怔的林仙莹,宇文景逸心底就像吃了只苍蝇般恶心,都是因为她的构陷,他的太子妃祝少司,才被降了头衔给做了五等侍妾。 既然圣上让其娶她,他便照做就是。 只是来日方长,她林仙莹在东宫待不待的下去,那便要看她的造化了。 宇文景逸微垂着眉头,狭长阴骘的眉眼越发的暗沉。 “林家大小姐也是可怜,怎生好好就受了那样的....”话到嘴边,“欺辱”两字又被宇文涛及时咽了回去,不管怎么说,林仙莹即将入东宫为侍,他要再提那段不光彩的旧事,倒让身为太子的宇文景逸面上过不去。 越王宇文涛薄唇微抿,思虑了一二,便缓缓端起纹红梅青瓷茶盅:“本王下月必定亲自入宫祝贺,只是本王还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皇叔何须客气!有什么话不妨说出来。” 宇文景逸抚手摸着下颚,青色的唇瓣扯过一抹轻笑。 这越王宇文涛比那气势凌人的冷王东阳王要好说话多了,虽都是他皇叔,可那个东阳王是个软硬不吃的硬骨头,并且他觊觎皇位已久,宇文景逸与他隔阂颇深! 面色温润如初,实则宇文景逸的心底已然起了拉拢越王宇文涛之心。 朝花厅右侧的小雀门方向睨了一眼,宇文涛不动声色的沉声道:“听说太子殿下把大冢宰府的古柏钰公子给拘禁了?不知有此事没有?” 端起茶盅啜了一口,宇文景逸阴骘的面上有阴云闪现,指腹重重划过左腕间的赤红碧玺珠子,他半眯着的眼眸渐渐收紧:“想不到区区一件小事竟也能入皇叔耳中!” 宇文景逸不禁暗自思虑,这宇文涛最是个不爱管事的悠闲王爷,今儿怎得问起那事来了?莫非他宇文涛也被大冢宰府的妖女给迷惑了不成? 想起那日黑鹰失手让那大冢宰府的妖女逃了去,这宇文景逸就憋了一肚子的邪火。 不禁枉失了东宫十几名大内高手,自己还被圣上呵斥了一顿,要不是自己率先备好了说辞,指不定这如今的太子之位也被撤掉了。 “本王听到的可不是小事呢!”宇文涛睨着朱红漆案上青铜香炉里冉冉升起的白雾,一张脸面变的忽明忽暗:“青娥郡主被古家的少爷轻薄了,此等骇人听闻的传言也是小事么?挡下眼中迅速凝结的冰霜,宇文涛额间瞬间变得青黑:“青娥郡主的声誉有关皇家颜面,还望太子殿下以大局为重,切莫落人口舌!那等拘禁私罚之事亦切莫要做!” 越王宇文涛毕竟是当今圣上宇文凌雍的胞弟,就算是太子宇文景逸,也要忌惮他几分,况且他又是皇家参议院的首脑,于情于理,他都有权过问。 宇文景逸更是不会轻易驳他颜面。 “三皇叔莫恼!且听本宫徐徐道来。”宇文景逸睫毛轻颤,不露痕迹的隐去纳冷冽似冰的寒意,浅笑着抬眉辩解起来:“青娥倒也没真的被欺辱了去,只当街被那浊厮拉了拉小手,看着她寻死觅活的样子,本宫甚是心疼!本宫身为太子又是青娥的堂兄,念着自幼长大的情分,本宫哪能饶的了那厮!于是便命人把那古柏钰绑了,给关在了安都府衙的盲行牢狱中。” 隐在紫金帷幕后的傅骊蛾眉紧锁,波光潋滟的眸色瞬间一沉,这宇文景逸竟这般恶毒!那盲行牢狱一般关押的都是将死的至恶至坏之徒! 古柏钰虽是个混不吝的,就算调戏了青娥郡主,也至于要被羁押在那个鬼地方! 傅骊骆抚着心口,只觉得头痛如裂。 指不定整件事情都是他宇文景逸设下的圈套! “盲行牢狱....”宇文涛的面色陡然紧了紧,伸手摸了摸脖颈处敞开的纹丝绣领口,青色的额角不觉抽动了好几下:“盛传那牢狱有毒蛇黑鼠出没,上次那个忻州匪子被扔了进去,听闻第二天鼻子就被老鼠给啃掉了,那古柏钰虽辱没了青娥郡主,但他毕竟是当今大冢宰古钱的亲侄儿,事情没查清楚之前,万万不可如此行事啊!” 宇文景逸端茶的指腹微僵,凉薄的唇瓣勾了勾,抬起一双狭长阴毒的凤眸轻笑:“那依三皇叔的意思,是把那古家小厮给放了?青娥郡主就白白给欺辱了不成?” “本王觉得此事还需等圣上从行宫回来后裁断。” 宇文涛甩了甩衣摆,伸手把一颗黑桃仁的串珠紧紧攥在掌心:“青娥郡主身为皇族,她的清誉皇家定是要去维护!但太子就这么冷不丁把人给羁押了,还给关押在那极阴毒之地,本王认为实属不妥!本王以皇家参议院首脑的身份奉劝太子,做事要徒有余地,切莫闹大了!” 看到宇文涛铁青的眉宇,宇文景逸心底暗暗揪紧,如果此事等圣上回来深究,那他费的那番心思岂不是白费了! “三皇叔说的甚是!”宇文景逸轻笑着抚着杯沿,扬了扬清俊的面皮,清寒的眸底微微掀起一丝波澜:“本宫考虑一二,亦觉得把古柏钰羁押在那地方甚是不妥!说到底青娥也没被怎么样!本宫不过是一时气愤想教训教训他,既然三皇叔开了金口,本宫也不打算深究了,本宫回去就命人将那古柏钰给放了,只是那青娥.....” 宇文景逸轻笑着摇了摇头,兀自端起茶盏嗅了嗅,笑的如沐春风:“不如趁此机会给青娥觅一门亲事,也好安抚安抚她。” 一旁的宇文涛愣怔了一跳。 不觉狐疑的睨向变脸如换衣的宇文景逸,他早知道这太子宇文景逸最是阴晴不定,哪知道他倏然就提到了青娥的亲事上来了。 “青娥的亲事?这从何说起?”宇文涛随手把黑桃仁扔到了案上,椭圆的小珠子在案上旋了一圈,发出细细碎碎的声响。 宇文景逸忽然从祥云翠锦的软椅上站起身,负手朝小雀门旁的紫金帷幕走去.... 看着宇文景逸突如其来的动作,越王宇文涛青釉色的面皮骤然拧紧,想伸手拦住他又觉不妥,故惊的一时语塞,也忙的跟了上去.... 听到愈发凑近的脚步声,躲在小雀门边上帷幕后的蔓萝和李嬷嬷,皆骇的心魂不安! 傅骊骆欺霜赛雪的小颜碾过一丝忐忑,睁着一双琉璃雾眸,伸手轻轻捉紧婢女蔓萝狂抖的双手,用轻如羽毛般的口语,对着神色慌张的两人道:“嘘” 就在众人掉着嗓子眼的同时,那片玄色的衣角却又朝小雀门的对面行了过去... 那里悬着一副“仕女游园图”,画中的女子明眸皓齿,柳眉纤腰,她眉目含情的歪坐在园中的青石墩上,素手挽着轻纱,端的是一副思.春脉脉的小女儿之态! 宇文涛暗暗松了口气,卷了卷腰带穗子,便扬唇浅笑:“这是南康百馥人作的《仕女游园图》,是旧年圣上赠与本王的。” 朝沉吟出神的宇文景逸看了一眼,宇文涛抬腕去抚那画右脚处的一方浅淡的水渍:“太子殿下竟这般雅兴!刚还说着青娥的亲事,怎的一晃神便又来赏画了!” “闺中贵女自多情,园中春桃话心境”宇文景逸喃喃吟上二句,清冽阴郁的眉眼恍然蹙着神秘悠然的气质,看着一脸困惑的宇文涛,宇文景逸不觉又笑开了去:“三皇叔有所不知!青娥她对那窦大将军倒是一片痴心,要是能借此机会,让她顺遂的嫁入那大将军府,恰好能安抚她一番情.思!” “太子的意思是,青娥郡主想嫁给窦将军?”宇文涛着实惊了一跳。 闻言,紫金帷幔后的清绝少女脸色霎时发白,宛若晴空的眸底竟变的一片死灰! 光滑莹润的面上瞬间镀上了一层薄雾,傅骊骆只觉得心口猛然钝痛起来,飘飘然间身子就要重心不稳的倒下去.... 突然 “哈欠...”一道尖锐的声响从帷幔后窜了出去... 第一百零九章 周旋 蔓萝吓的花容失色,赶忙抬起胖乎乎的小手堵住自己的嘴鼻... 宇文涛稳了稳神色,朝着紫金帷幔方向就冷斥了起来:“哪个不知死活的奴才!这花厅也是你待的么?”说罢朝一旁的老嬷嬷睨了一眼,老嬷嬷垂肩会意,满脸尬色的扇了自己两耳光后跪了下来:“请王爷和太子殿下息怒!这是刚新来的奴才,还未学好规矩,都是老奴的不是!老奴这就把她拉去后院...” “冲撞了贵人,还不滚出来磕头!”老嬷嬷面色恼怒的走向紫金帷幔,蔓萝骇得心慌,睁着雾气蒙蒙的大眼珠子朝傅骊骆眨啊眨,小嘴儿早已被她咬的发白。 傅骊骆面色浅浅的朝一脸苦相的婢女蔓萝努了努嘴,示意她可以出去,又用手轻轻向蔓萝比划了几下,意思是让她把头垂低些,反正那宇文景逸也没见过蔓萝几次,认出她的可能性很小。 蔓萝咬紧贝齿,螓首缩肩的跟着老嬷嬷身后出去,远远的就跪在地上磕头... “快滚下去!” 宇文涛用力捶了捶香樟木红案台,装出一副恼怒的样子。 老嬷嬷和蔓萝忙的应是,低垂眉眼朝小雀门走了出去。 宇文景逸歪在祥云翠锦的软椅上,一双狭长阴狠的凤眸飘忽不定的转了转,又伸手去右手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三皇叔还请息怒!那等不懂规矩的贱婢,拉出去痛打一顿发卖了便是!切莫为此等不相干的小事给气坏了身子!说到底,青娥郡主的婚事还要仰仗三皇叔您去游说呢!” 至此,宇文景逸来容亲越王府的目的已然明了! 他哪里是想真的致那古柏钰于死地,不过是他与大冢宰府积怨颇深,故寻个原由达到一石二鸟的目的,一则既教训了大冢宰府,再则又想顺利的把青娥配给窦骁扬。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让本王去做媒?给青娥郡主和窦大将军联线?” 宇文涛青色的面庞瞬间变了又变,惊讶之余,心底的疑惑又丝丝荡出,整个北奕京都谁人不晓太子殿下与窦大将军面和心不和,这宇文景逸怎得会在这个时候把青娥配给窦骁扬?难道真是如他所说,只一心为了安抚青娥? “本宫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三皇叔出面才能说服那窦大将军,毕竟他跟皇叔您私交最好!”宇文景逸抬手摸着左腕处一跳细长的疤痕,俊逸非凡的面皮上蓦然染起一丝阴狠之气。 这条疤痕正是拜那窦骁扬所赐,是窦骁扬在自己十岁生辰那年,拿剑刺伤了他,他不过是说了一句他娘淫.贱,谁知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二话不说,猛然举剑就朝他刺了过去,幸而他反应及时抬手挡了二挡,要不然,自己早已死在了窦骁扬的剑下。 宇文涛对宇文景逸道:“窦大将军早被圣上赐婚了,未来的将军夫人正是永定侯府的嫡三小姐,那嫡三小姐的祖母是何身份太子又不是不知!皇姑母她哪里会容许青娥配给她孙女婿!” 永定侯府的老太君玉山公主,正是当今圣上宇文凌雍和越王宇文涛的亲姑母,太子宇文景逸更是要毕恭毕敬的喊她一声皇姑祖母,先皇在世时,为了安抚蠢蠢欲动的北胡蛮人,硬是把年仅五岁的她,送到了那北胡虎狼之地,到了她快及笄之年,先皇方才命使臣把她接回了京都。 这份大恩,整个北奕皇族无人敢忘怀! 连北皇宇文凌雍都要给她几分情面,现如今她唯一的嫡孙女婚配,她岂能容忍别的女子插足其中! 这宇文景逸本就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宇文涛能想到的事情,他必定也能想到。 只是他自己不想去做的事情,他却想借别人之手去做。 “北奕权贵之家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凭他窦骁扬就来个特例?”宇文景逸凉薄的唇瓣碾过一丝讥笑,猛然扣紧腕上的朱红碧玺串珠:“虽说皇姑祖母身份特殊,但如若圣上有了旨意,她也不敢阻扰窦骁扬纳侧夫人!再怎么说,依着青娥的身份,给窦骁扬做妾,亦是难为她了!” 对上宇文涛愕然的视线,宇文景逸又轻笑道:“况那窦大将军年富力强的,怎得一辈子只娶那轩辕小姐一人!三皇叔不如就去跟窦将军商榷商榷,相信有皇叔您牵线搭桥,青娥定能得偿所愿!”话毕宇文景逸抬起晦暗的眸子,朝雕花木槿色的窗棂看了二眼:“倘若皇叔前去还劝不动他,那青娥便只能靠圣上指婚了。” 宇文涛算是听出来了,这宇文景逸是想让自己去做个推手,先去窦骁扬那试试水,倘若自己推不动,他太子本人就去请圣上给青娥赐婚。 这宇文景逸葫芦里到底卖的何药? 他为何要如此费心周折来请他去劝说窦骁扬,他自己替那青娥去求一道旨意,不是更加顺畅么? “本王实属困惑!”宇文涛眼眸微沉,望了望寂静的小雀门方向,一双眸子顿时又透亮了几分:“太子殿下要为青娥郡主请婚,何不直接去求圣上?圣上对淮安公主一向最是亲厚,想必看在淮安的情分上,必然亦会爽快的为她女儿青娥赐婚!” “三皇叔有所不知!” 宇文景逸蹙着剑眉,负手立在大理石朱案边上,凝眉沉声道:“说出来也不怕皇叔笑话,自上次东宫宴席出了那档子事后,圣上一直对本宫有所怨言,倘若三皇叔能顺利的劝服窦大将军,让他心甘情愿的娶青娥郡主为侧夫人,那本宫又何苦去扰圣上的清安!” 宇文景逸这番说辞,倒让一直狐疑在心的越王宇文涛没了困惑。 上次的东宫事件后,让身为太子的宇文景逸陷入了两难之地,文武百官私下议论纷纷,更有与大冢宰府和林府交好的官员俱忿忿然,说什么前太子妃祝少司失德,多半是受太子殿下的指使,更有甚者,竟然上奏说太子以权谋私,奏请圣上废了太子才能平人心! 宇文凌雍虽设法保住了宇文景逸的太子之位,但自那以后,宇文涛亦能明显感觉到,北皇宇文凌雍对这个太子有了疏离之意,不但收回了他的摄政之权,更是费尽心思清理了宇文景逸一众的党羽。 这个时候宇文景逸自是不便出面为青娥请婚! 正在两人沉吟思虑之际,有身着体面的小厮跪在门外禀报:“禀王爷,东阳王派人前来请王爷去东阳王府,人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宇文涛顿时松了一口气,话说这宇文景逸也来了好一阵子,却迟迟没有动身离去的意思。那绝丽少女主仆三人一直隐在那旮旯也定要闷坏了,眼下已然渐入黄昏,宇文涛心里亦很是着急。 庭外细细碎碎的光亮渐渐被暮色的雾气笼罩,冷风拂起,门帘子上流苏串铃铛的坠子,被荡的叮叮当当。 “叨扰了三皇叔大半日,本宫也该回了!”宇文景逸微微垂目,敛下眸中冷意站起身来,抬起修长的指腹抚着青龙纹蜀锦缎面上的宽大腰额。 他本就与那东阳王有隔阂,现如今贸然一听到这个人,心里越发的不受用。 “那本王就不虚送了!太子慢走!” 宇文涛扬声做了个请的手势,面上端的是一片淡然:“窦大将军那边,本王近日找个机会去劝说一二,但成与不成,本王亦不能保证!” “劳三皇叔费心了!本宫先代青娥郡主谢过皇叔!” 宇文景逸幽深不见底的眸底闪过一丝光芒,甩了甩玄锦色衣袍,从朱红大漆门行了出去.... 宇文涛凝着一双漆黑的凤眸,朝那青砖小径处的玄色背影看了几眼,在看到他行至春桃树旁的环形廊柱口时,方敛下眸中情绪去到小雀门旁轻喊:“古大小姐请出来吧!” “想必刚刚太子与本王的对话,古大小姐也听到了。”宇文涛信手捏着那枚黑亮的桃仁子杵在紫金帷幔边上,嘴角微微勾起,感概的声音夹杂着万般情绪:“不管怎么说,太子殿下答应回去便放了令兄,古大小姐还请宽心。” 凭着宇文涛缜密的心思,他早就发现那窦骁扬喜欢上了眼前这清丽的女子,那日去大冢宰府祭丧,他就洞察到了。 此刻她恍然听到有人要为窦骁扬保媒,想必她心底亦甚是难受吧! “多谢王爷。”清润绵软的嗓音像泡了雪莲糖丝般轻柔动听... “想不到青娥郡主亦心仪窦大将军!”莞尔间喃了喃声,傅骊骆只觉得额间钝痛,捏着掌心的手绢踱步走了出来,如珠玉般的小颜侵着浅浅的郁色,轻咳了二声,便欠身作揖:“我堂兄一事多亏了越王殿下,臣女不胜感激!日后有机会定会竭力报答。” 明丽娇俏的佳人在旁,一向稳重自持的越王宇文涛却思绪飘渺了起来,黑亮的双眸定定的落在她玉姝滑腻的香腮处,看着她眉眼卓然的仙姿娉婷,他脑袋却突然一阵眩晕!抿了抿唇,宇文涛猛的拧着一张讪红的面皮转过头去:“古兮小姐客气了!本王不求回报。” 对于自己的反应,宇文涛懊恼不已! 且不说那窦骁扬心悦于她,连那一向冷峻淡漠的东阳王亦对她上了心。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对她有任何的情思。 一时间宇文涛陷入一片茫然挣扎的漩涡,他垂着青色的脸面,只悻悻的端茶吃.... “总之多谢王爷!”傅骊骆唇角荡漾出一抹浅笑,愈发显得颦笑如画,刚从迷离中回过神来的越王,又不由自主的溺毙在这抹浅浅的笑容中。 第一百一十章 教训 春夜沁沁,冷风过隙,傅骊骆主仆三人踏着暮色打道回府.... “兮儿,怎得这样晚?”侯在府门边处的古钱,满脸郁色的凑近小马车,捋着半白的胡须呐呐道:“怎么样?那越王可答应救柏钰了么?” 古钱搓着大掌立在马车辕子旁,抬眸睨着打马车下来的清绝少女,他从半刻钟前就侯在这里观望,眼见夜色如暮,等不到归人他很是焦急。 一袭暗红穿金纹蜀锦缎衫裙的梅氏也捏紧手绢儿上前:“兮儿,越王殿下能救钰儿出来吗?”梅氏红肿着一双眼眸,双臂垂直腰际,往昔略显丰腴的身子竟消瘦了好大一圈儿,来不及擦拭眼角的泪水,她又忙的伸手搀住身姿娉婷的清浅少女。 “父亲,婶娘,进去说吧!” 望了望府门前形形**的路人,傅骊骆信步轻抬,闪身进了朱漆大门.... “不出意外的话,柏钰哥哥今晚或是明早就能回家来。”傅骊骆垂首立在庭廊大槐树下,一双清水浅眸熠熠生辉,宛若星河璀璨透着晶莹如珠的光辉。 “那就好,那就好!”古钱紧绷的面皮瞬间舒展开来,弯钩似的嘴角轻扬起一抹温和欣悦的笑意,心底的焦躁亦骤然被安抚了下去。 “多亏了兮儿你,婶娘谢谢你了。”梅氏心下温软一片,伸手摸着傅骊骆细肩处被风拂的微乱青丝:“等你那混不吝的柏钰哥哥回来,我定让他过去给你道谢!” 望着眼前容貌倾色,气质娴雅的少女,梅氏心里头越发的信服。 不由得暗自感叹这人的变化之大,往前自己老暗地里取笑大冢宰的古大小姐跋扈任性,说大冢宰古钱虽是位高权重但亦是个劳苦命,只因他有个不成器的混世女儿。 谁承想短短几年过去,那乖张鲁莽的丫头片子,竟出落的神仙一般的品格,不但容色绝丽,只这一身的非凡气度,放眼整个北奕京都,亦没几个能与之比肩! 梅氏看傅骊骆,是越看越喜欢。 “婶娘客气了!”傅骊骆浅笑着拢了拢如缎乌发,朝身侧的古钱福了福身,转头往右侧的扇形拱门拐去:“父亲,婶娘你们且去吧!兮儿先回房换身衣裳再去花厅回话。” “好,好。”古钱语气宠溺而温柔,听到古柏钰能放家来,古钱一颗不安的心也总算是归位了,古柏钰虽是他侄儿,性子亦虽顽劣了些,但听到他出事,这古钱却是坐立不安,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不过总算是虚惊一场!也得亏了有古兮的帮衬。 望着那素色芊芊的背影,古钱不觉热泪盈眶起来,他这个女儿还真是让她刮目相看,悄不声息的就替他解了难,往昔的她霸道蛮横,又肆意妄为!他这个做父亲的没少跟着操心善后,但操心之余更多的却是担心,担心她那无法无天的性子会惹出什么大祸。 现在看来,他可以把心放肚子了。 话说,这傅骊骆还没走近逸风阁的院门,就依稀听见里面传来的人声喧闹,伴随着几声女子尖锐的嗓音: “今儿她古兮就算在这儿,本小姐也敢这么做!”透过梨木暗格的弧形圆门缝隙,傅骊骆睨着秋水剪瞳往门内探去,一袭粉白衫裙的少女正脸红脖子青的,对着佝偻瘦肩的沈嬷嬷颐指气使的喊叫着:“不就是几株白芍花么?嬷嬷犯得着这么吝啬么?难不成是看我这个三小姐没旁的小姐体面,所以就这样轻看我么?” “三小姐说哪里的话!老奴怎敢看轻小姐....”沈嬷嬷低垂着干皱的脸面,一双蔓藤似的双手垂在腰际,身子骨颤栗的紧。 长廊花架下的洪嬷嬷正弯腰蹲在地上,不知在弄些什么..... “你这个刁奴就是看不起本小姐!看本小姐是半路回来的,所以连你这个贱奴也瞧不起本小姐。”古心月声音越发的尖锐,依旧不依不饶的蛮横喊叫。 原道是这古心月过惯了颠沛流离的日子,猛然一下子从那麻雀变成凤凰,随着日子越过越顺遂,她心里的气却越发的不平,合着是她内心的自卑感作祟,久而久之,她愈发厌恶起了处处高她几头的大冢宰嫡出的大小姐。 看着沈嬷嬷受气,蔓萝在门外气的圆脸鼓起,她猩红着脸面,蔓萝双手紧紧握紧,正欲推门而入,却被一旁的傅骊骆扯住了衣角。 “大小姐,三小姐她太过分了!”蔓萝不解的抬眼去看一身淡然的自家小姐,在睨到她如水眸底渗出的丝丝冰寒时,蔓萝遂晃了心神,抽了抽嘴角,她连忙定住了身子。 突然“啪”的一声乍起。 惊住了院外的主仆两人,正欲迈腿进去,又听到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叫:“你这刁奴!明明就是瞧不起本小姐,区区几株白芍花有什么稀罕的,本小姐偏要折了它,看你能耐我如何!” 古心月白皙精致的小脸上尽是得意,她垂首朝自己通红的掌心哈气:“你这刁奴皮糙肉厚的,倒把本小姐的手给打疼了!真是晦气!” 冷眼瞧了瞧红肿着半张脸的沈嬷嬷,古心月摸了摸娇养水嫩的手心,又伸手胡乱去折花架子上,墨色壶瓶里开的娇艳的白勺花,她白润的唇瓣弯起一抹冷笑:“你不是宝贝这几株破花么?本小姐偏就折个干净,哼!” “三小姐使不得啊!” 蹲在地上的洪嬷嬷惊的站起身子,挺着颤巍巍的身子去护那花架子上的花盆:“这几盆白芍花是大小姐的最爱,她留着是要做药丸的,三小姐可不能就这样白白给糟蹋了呀!三小姐若心里有气,拿老奴和沈嬷嬷出出气也就罢了!切莫去毁了这好好的花儿呀!” 一听到“大小姐”这三个字,古心月心里的火就烧的更盛。 美目似侵了毒药一般沉吟了片刻,古心月阴笑着厌弃的,一把大力推开了挡在花架子前头的洪嬷嬷,嘴里含恨的骂开了去:“你们这些个刁奴,不愧是古兮的狗头走卒,你们怕她惧她,本小姐可不怕她,今儿我就要毁了这几盆劳什子的稀罕物。”说罢捧起那墨壶瓶就要朝地下摔去... 突然,梨木色的雀门被猛然推开,阵阵寒风裹着一道清冽似冰的声音荡了进来: “三妹妹当真是了不得!一抹素白的衣角掀了过来,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道寒芒:“短短二个月功夫,妹妹这派头拿的也忒大了些!”傅骊骆身形浅浅的勾唇,在一脸愕然的古心月跟前站定,她白釉似的小脸恍然侵了刀芒:“妹妹你倒是砸啊!” “砸呀!” 傅骊骆低低轻语,一双晴空星眸微眯,缓缓移步朝身子颤抖的古心月靠近,长如蝶翅般的睫毛盈盈如水,随着她身姿晃动带起丝丝冷风,瞬间便让刚还颐指气使的古心月气势全无。 只见那古心月讪红了面皮,悄然轻轻放下了掌心的墨壶花盆,微抬了细白的眉角,古心月樱红的朱唇,亦渐渐变得灰白,如花唇瓣竟哆哆嗦嗦了起来:“我...我不过是...” “啪”的一声,她猛的被歪倒在地。 众人皆唬了一跳。 “就凭你也敢打我院里的人,谁给你的胆子?”傅骊骆扯过垂纱的手袖,清浅的水眸渐渐变的狠厉:“这第一巴掌是替沈嬷嬷还的...”古心月狠狠的瞪着眼前气势凌人的少女,她张了张唇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紧紧攥紧拳头坐在地上怒视着.... 忽然,白嫩的下颚一阵刺痛,古心月咬唇抬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冰寒的双眸,比那寒冬腊月里的冰凌子还要冷上数十倍,古心月顿时心骇不已,想要挣脱,奈何下颚被紧紧捏住... 傅骊骆唇角闪过一丝轻嗤,默默手心用力,倏然间便抬高了古心月细白的下颚,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众人又听见“啪”的一声,随即一声凄厉的惨叫传来:“啊!你...古兮你...” 古心月垂头垢面,娇嫩白皙的小脸上尽是泪痕斑斑,几缕凌乱的发丝垂在她青紫讪红的面皮上,透过她惊骇中带着怨恨的双眸,显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凄惨无比。 “这第二巴掌么!是为了这些被你无辜糟蹋的花儿..”抬眸望了望地上损毁的娇艳白芍花,傅骊骆抬脚便踩在古心月散落一地的珠钗上,冷声一笑,傅骊骆缓缓蹲下去半个身子:“区区两巴掌而已!这次就便宜妹妹你了,如有下次....” 傅骊骆突然伸手,一把捏住了古心月撑在地上的手臂,无视于古心月因疼痛瞬间皱成一团的小脸,远山黛似的秀美紧蹙,傅骊骆眸底骤然夹冰:“如有下次,就把你这双爪子剁了喂狗!你...可听明白了?” 古心月骇然的勾着蜷缩的身子往后挪,奈何两条纤细的手臂被傅骊骆紧紧扣住。 她丝毫移不动半步。 “听明白了么?”又一道鬼魅清冷的嗓音荡起,倒把古心月唬的小脸发黑,她头皮发麻的缩成一团,战战兢兢的抖了抖肩,她声若蚊蝇般抽噎起来:“听...听明白了。” 长长的指尖深深陷进了掌心,古心月却丝毫不觉得疼,她含恨的敛下眼眸,只蓬头垢面的坐在地上抽泣起来.... “大小姐...”院门外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李嬷嬷轻快的抬腿进来,在睨到地上哭哭啼啼的古心月时,她着实惊了一惊,抬眼朝四周看了一圈,李嬷嬷便生生顿住了步子:“这是怎么了?这三小姐怎的在这儿?” “李嬷嬷想知道原由,稍后就让洪嬷嬷讲与你听...”朝靠在花架子边上的洪嬷嬷看了看,傅骊骆嘴角攒过一丝讥笑:“三妹妹这初来乍到的,派头倒十足的厉害!我竟不知我这逸风阁的下人任由她喊打喊骂的,还有这一园子的花花草草,亦是她想践踏就能随意践踏的!” 朝一脸愣怔的李嬷嬷看了一眼,傅骊骆唇角的笑意愈发荡开了些:“嬷嬷稍后便可以回禀了父亲,告诉他,兴许过不了多久,这三妹妹便能当家作主了呢!” 李嬷嬷抚着突突的心口,勾脸垂眸朝地上颤抖如蒲柳似的古心月看了一眼,方浅笑着朝傅骊骆靠近:“大小姐,老爷喊小姐过去呢!那柏钰少爷他家来了....” 傅骊骆螓首莞尔,如玉小颜涌起一丝清芒。 想不到那阴险狡诈的宇文景逸这次倒没食言,看样子真如传言的一样,他宇文景逸到底还是有几分忌惮越王宇文涛。 随口答应的事情,他亦做到了。 这实属难得! “柏钰哥哥没受伤吧?”朝一旁的蔓萝和洪嬷嬷示了示意,傅骊骆扯过翻飞的素衫裙摆踱步就进了厢房,李嬷嬷忙的紧随其后,定了定神迟疑道:“老奴瞧着他精神头还不错,只是好似有些皮外伤...” 傅骊骆顿了顿步子,皓腕轻抬,随手便揪着一缕流苏卷帘门上的璎珞坠子:“他的鼻子可还在么?” 她朦胧记得那宇文涛说盲行牢狱有专吃人鼻子的黑鼠.... 第一百一十一章 恻隐之心 “柏钰公子的鼻子...”李嬷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怔怔的抬手抚上自己的鼻尖:“鼻子...” 瞥了眼神色困顿的李嬷嬷,傅骊骆拿篦子的皓腕微顿,沉吟了片刻,自己倒有些忍俊不禁的笑开了去:“没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李嬷嬷惊了一惊,细细回想着,先前不久自己和大小姐躲在那越王府紫金帷幔后,听到的一袭对话,抬手扶在卷帘门框上,只暗自咂舌道:“柏钰公子的运气真好!他的鼻子竟还全乎呢!” 她终是记起来越王说过的那袭话儿,那不见天日的牢狱里,不禁有专吃人鼻子的黑鼠,还有毒蛇出没.... 想想,这李嬷嬷额角竟出了好些细汗... 薄碎的月光透过窗格映照进来,柔柔的光晕洒落在少女眼角的红色泪痣处,竟又平添了几丝风流气韵。 “这几日怎的没见到过木七?”一袭木槿色交颈衫裙的少女,身姿曼妙的从六角屏风后转了出来,细白莹润的素手环上纤腰处的素白丝带,傅骊骆凝眉朝立在梨木圆案旁的婢女蔓萝看去:“木七她可是身子有恙?” 傅骊骆思忖着,从那老鸨手里把木七救回来已有几月,她虽感激自己的救命之恩,但比起蔓萝,木七她对自己倒显得没那么亲厚,平时带着她弟弟住在逸风阁西北角的小宅院里,自己不去看她,她竟一次也没有主动来看过自己! 哪怕像今日这院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木七竟也没现身! 这让傅骊骆着实看不清木七的心思。 “木七三日前便去了她姑母家。”蔓萝嘟着红唇,抬手从檀木锦盒里拿出一根玉骨簪子,替傅骊骆别了上去:“那日她慌里慌张,好似出了什么着急的事儿!” “姑母?”傅骊骆水眸轻转,如画黛眉微微蹙起。 “木七她姑母家在哪?她带够盘缠了么?”接过蔓萝手里的篦子去拢流云鬓处的青丝,傅骊骆嘴角噙过一丝苦笑,看样子木七心底还是有了隔阂,出门竟也不吱会自己一声。 蔓萝顺势一屁股坐在圆几上,眨了眨眸,便双手撑腮沉吟起来:“离府上倒也不算远!她姑母家好像住在...南街口的春...春秀巷。”垂眸思虑了一二,蔓萝轻咬朱唇站起身道:“对,就是春秀街。” “春秀街...”傅骊骆倒觉得在哪听过这个地名,随手搁了篦子,从六角屏风上扯了件银丝线织缎锦的薄披肩裹在细肩上。 “谢小姐的绣房就在南街上的春秀巷呀!”李嬷嬷浅笑着迈了进来,伸手从蔓萝手里接过暖好的青铜小手炉,转而捧给傅骊骆:“前日老夫人还命老奴送了一盒子桃花酥过去给她呢!” 闻言,傅骊骆瞬间木然的一滞,转眸垂目间骤然挡下眼中迅速凝结的冰寒,纤指撑在檀香木长案上,粉唇轻启道:“嬷嬷见到了谢...芊儿姐姐了么?她身子可好?” 那日偶然听到了谢芊芊与那宇文景逸的谈话,她一个绣房老板竟跟着那蛇蝎男子共串一气,那刺杀自己的黑鹰侍卫虽是宇文景逸派来的,但多少也与谢芊芊有关联,她应当也充当了军师,要不是那日窦骁扬及时相救,傅骊骆也不知自己是否有命活到现在,她谢芊芊竟这么心安理得的,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么! 豌豆荚似的长睫毛隐隐盖住眸底盛出的冷冽,傅骊骆素手交握,歪着身子倚在长案边上,定定的出了神。 细细想去,傅骊骆心底的疑惑,倒像拨茧抽丝般层层萦绕,且不说谢芊芊是如何与那高高在上的宇文景逸相识的,亦不说她谢芊芊有没有动谋害自己之心,倒是那清俊朗逸的窦大将军,当自己告诉他,谢芊芊与宇文景逸想合谋加害他时,他的反应着实让人看不透。 他窦大将军端的那副气定神闲,不以为然的模样,倒让自己以为他早已知晓。 傅骊骆陷入重重思虑疑惑当中.... “大小姐不知道!半月未见,那谢小姐竟生生瘦脱了相!”李嬷嬷惊叹一声,接过蔓萝递上来的滚茶轻抿了一口,双手捧着茶盅:“老奴瞧着,她卧病有一阵子了。” 睁着一双昏黄的眼珠子,李嬷嬷睨了睨面色淡然的傅骊骆,干咳了一声又呐呐道:“病成那个样子,她自己竟说无事!依老奴看啊!她那个婢子杵在那也是个摆设,连主子病了也不知去请个好大夫瞧瞧,姑娘家年纪轻轻的,这要是落下病根可咋办呢!说罢,李嬷嬷忙的抬起帕角拭泪,不觉想起自己苦命的女儿翠柳来... 那个被古云画谋害的可怜婢女翠柳。 瞥了眼清泪横流的李嬷嬷,傅骊骆怔了怔,直勾勾的盯着香案上的橙玉色的烛台,俏脸微紧道:“不请大夫,她是想拖死么!” 傅骊骆虽然恼恨谢芊芊与那虎狼男子合谋,但想想她一介孤女,在这京都安身立命本就实属不易,现如今听说她病的很重,傅骊骆到底还是起了恻隐之心。 “大小姐您别担心....”李嬷嬷胡乱抹了两把泪珠,暗自掩下要把古云画撕成碎片的心思,忙的勾身上前劝慰道:“谢小姐虽看起来病的重些,但老奴看着倒不像是绝症之类的,想必等天回暖些,她身子亦会大好了。” “走吧!去花厅。” 傅骊骆抚了抚钝痛的眉心,忽抬起一双水润清眸朝梨花木窗棂去瞧,青紫色的窗幔被冷风拂的翻起,木质的古色窗棱被风吹的发出细细簌簌的响动。 蔓萝抖着肩跑到了窗格下,抬手去挽飞扬的窗幔帐子,扁了扁嘴嘟囔了一声:“这鬼天气又下雨了。”说罢蔓萝又朝黄杏树旁瞅了好几眼,故伸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眸,忽而朝内室惊叫道:“咦!三小姐走了。” 傅骊骆穿好雨披再行出来,院里哪还有那古心月的影子! - 大冢宰花厅 一家子喜气洋洋的围着沉香木的圆案而坐,梅老夫人乐呵呵的夹起一块嫩白的鱼肉,递到一旁正襟危坐的贵公子面前,语气满是慈善:“钰儿,快吃,这是你最爱吃的清蒸桂花鱼。” 这个贵公子不是旁人,正是刚从盲行牢狱中放出来的古柏钰。 挨着古柏钰左侧落座的是他娘亲梅氏,她怜爱的抬手去抚他眉角处的淤青,不觉又落下泪去:“钰儿受苦了!等用过饭再好生让大夫瞧上一瞧,若没别的事儿,好歹吃几副安神的汤药是正经。”梅氏心疼的抓着古柏钰的手臂,边说边拉起他的手袖去察看他身上有没有伤痕.... “正是!等下去请胡大夫来替公子瞧瞧。”梅老夫人拉过古柏钰的另一只手臂,回过头对着边上的老嬷嬷吩咐起来。 嬷嬷忙的应是。 “哎呀!你们这么拉着,我怎么吃饭嘛!”古柏钰不悦的皱眉,大力扯过被梅氏和梅老夫人紧握着的手臂,或是挨到了他手臂上的伤口,他疼的倒抽了好几口气。 一旁的梅氏惊了一跳,忙的起身道:“钰儿莫不是受了很重的伤?让为娘看看....” “钰儿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祥云墨彩软椅上的梅老夫人也满脸忧色的凑近过去,对着近身的嬷嬷吩咐道:“现在就去请胡大夫过来,快去!” 那嬷嬷还未行至山水屏风旁,古柏钰拧着青色的额角便站了起来:“别去!本公子好着呢!就是饿了。”话毕,又伸筷子去夹玉碟子里的碧绿黏糕,当着众人惊诧的面色,他竟大剌剌的送进嘴里吃将起来... “兮儿姐姐还没来呢!钰哥哥你怎就自己吃上了!” 坐在簪花帷幔边上的古墨画蹙了蹙眉,抬起盈盈杏眸,没好气的瞥了古柏钰一眼,正欲再说什么,却被右侧的陈氏狠狠拧了下大腿,古墨画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吸了吸鼻尖,张口就道:“娘掐我作甚!我又没说错什么....” 陈氏面色讪讪的朝梅老夫人看了几眼,又瞅了眼面色不悦的梅氏,陈氏飞快的转动着美目,垂眉便对着古墨画轻斥起来:“你钰哥哥进了那劳什子鬼地方一遭,吃个饭还许你这个丫头说三道四么!” 陈氏轻飘飘的一句话,看起来是斥责自己的女儿,实则是往那梅氏和梅老夫人心窝里戳了把刀子! 古柏钰是二房嫡夫人梅氏的独子,梅老夫人既是梅氏的亲姑母又是亲婆婆,所以古柏钰简直就是梅氏和梅老夫人心尖上的肉。 古柏钰的亲爹虽是个七品县令,比不得二品大员的大冢宰古钱,但好歹算是个书香门第!古柏钰因调戏贵女入了牢狱,这本就是个不光彩的事儿,自打古柏钰放了回府以来,众人皆缄默着不提那牢狱,但这不长眼的陈氏竟三番二次的提起。 “陈姨娘说话别这么阴里阴气的....”梅氏珠圆玉润的下颚早已青色一片,狭长的美眸陡然暗沉了好几分:“自己的女儿要管教就好好管教,别在这里扇阴风!” 这梅氏和陈氏明面上看着倒算和睦,实则明争暗斗了好多年,梅氏平时仗着自己是主母,且自己身份又有些特殊,没少私底下给陈氏使绊子。 这些旧事,陈氏一件一件的都记下了。 这次古柏钰出事,众人皆焦急担忧,唯有陈氏开心不已! “看姐姐这话说的!妹妹我好生冤枉呀!”陈氏眨了眨美目,抬起素锦白绢子去拭眼角... 梅氏冷哼一声,狠狠的刮了陈氏一眼道:“妹妹这装模做样的本事,真是越发的高了!” “姐姐你....” 陈氏咬紧朱唇,朝一脸郁色的大冢宰古钱看了看,只拧紧掌心的白绢,终暗暗的咽了口气.... 骤然间,这花厅的气氛甚是降到了冰点。 “抱歉!我来迟了。” 清丽绵软的嗓音从簪花帷幔后荡了出来.... “兮儿快坐这儿...”梅氏忙的起身,笑呵呵的伸手去挽傅骊骆的雪臂:“只等兮儿你来便开饭了!婶娘我吩咐厨房做了好些你爱吃的菜,有芦笋焖羊排,小炒梨花白,还有这盅翡翠白玉细粥,快,快尝尝看...”梅氏精致的眉眼挂着温和的笑意,抬腕便替傅骊骆拉开了厚重的红木软椅。 古柏钰低垂了脸面,额间拧着一丝尬色,斜眼去看一身风华的少女,少女琼鼻樱唇,桃腮雪肤,是个顶出色的美人儿。 她不光容色淑丽,智谋亦是不俗! 心想着,古柏钰捧着墨色酒杯便站了起来,微微勾唇道:“兮儿妹妹这次多谢了!” “不谢!” 傅骊骆拢了拢手袖处的纱坠,颦眉朝脸色讪红的古柏钰看了过去,嫩生生的小脸微抬,明眸清亮的竟把一室莹莹的宫灯衬的暗淡无比。 “不好了,快来人啊!三小姐悬梁自尽了....”尖锐刺耳的喊叫声从簌簌声响的窗外侵了进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演戏 一行人还未迈进容芷院的大门,便听见阵阵嚎哭声从内传了出来,在这寂静的夜里,听上去甚是凄凉! “三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呀!”魏婆子抱着脸色惨败的古心月,哭的肝肠寸断,一旁的婢女也跟着掉眼泪:“三小姐就是太好性了些!那大小姐亦欺人太甚了,不过是几株白芍花儿,她不给就算了,凭什么当众给小姐没脸!说到底她就是欺负咱们三小姐是半路来的庶出小姐....” 是容芷院的婢子在为自己的主子抱不平。 众人皆听的一清二楚。 傅骊骆顿了顿脚下的步子,睨了两眼面色晦暗的古钱,敛了敛黑珊瑚般的眼眸轻嗤:“三妹妹这院里的人倒亦随了她的性子!”朝哀哀戚戚的容芷院看了几眼,傅骊骆一双清冷双眸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大小姐是这府里的嫡出小姐,自是比旁的小姐更多了分体面!只是这姐妹之间,还是要多一些容人的气量,况且这心月丫头也不是个不懂事的人....”陈氏撅着红唇,阴阳怪气的嘲弄起来,勾着**堆砌的脸面,她细长的眉眼弯了几许,一袭水粉色的罩丝对襟缎衫裙裹在陈氏玲珑凹.凸的身躯上,倒添了几丝妖娆之气! 挨着陈氏的古墨画忙的朝她眨了眨眼,示意陈氏闭嘴,哪知这陈氏是个拎不清的,她瞪了瞪古墨画,抚着涂着蔻丹的鲜红指甲便冷哼道:“府上的嫡女更应拿出嫡女的风范来,别有事没事就拿自己的妹妹出气!这要传了出去,众人还以为这府里的小姐,都是这样喝三幺五的呢!况且....” “住嘴!” 梅老夫人猛地呵斥,生生止住了陈氏的滔滔不绝.... “滚回去!”古钱铁青着脸面,宛若刀尖似的黑眸定定的朝掬着面色的陈氏射去:“这里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的,下去!” 陈氏脸色讪讪的定在原地,看了眼颤抖着灰白唇瓣的古钱,古墨画咬了咬牙连忙扯了陈氏的手臂,朝右侧的小拱门行去.... 摊上陈氏这么个不醒事的娘亲,古墨画也觉得没脸! 院子周围静悄悄的,几丛翠绿的湘妃竹枝叶婆娑地在月色中静立,傅骊骆面色如水,跟在古钱身后踱步入了院门.... 魏婆子从紫芋色的卷帘门里探出头来,她抽噎着顿在古钱跟前,骇然道:“老爷您来了,三小姐快不行了....”说罢引了众人往内室里去,就着如豆的灯光,傅骊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水汽氤氲的雾眸,朝烟紫色的床幔边看去... 那古心月正凝着一张微白的脸面,仰卧在翠锦丝被里,她缓缓伸出纤细的手臂去拉古钱的手,气若游丝般轻语:“父亲....父亲,心儿不孝,心儿要先走了...” “快请大夫,快去!” 古钱握着古心月颤抖的手腕,抬眸去看她右脸侧的青紫,满眼的心疼道:“心月你这丫头怎这么糊涂!有什么事这样想不开!已经请大夫去了,你切莫胡说!” 虽然这古心月是半路回来的姑娘,她早亡的亲娘甄氏,也是个没名没份不受宠的姨娘,但古钱心底里总觉得对她亏欠了很多,平时更是没少疼古心月一分。 古心月半眯着杏眸摇了摇头,艰难的从锦被里探出半个身子,朝檀香木色的圆几旁看了几眼,在睨到那抹素白纤细的身影时,她突然重重的干咳起来:“兮姐姐来做什么?来看我死没死么?” 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古心月微微抖了抖细肩,又滚下泪来:“我不过是想去姐姐那讨几株花儿来簪瓶儿,哪知姐姐竟对着我又打又骂,咳...咳咳.....” 说着说着,古心月竟又剧烈的咳了起来,羸弱无依的模样让人犹见犹怜! 坐在床沿边上的梅老夫人也渐渐淌下泪来:“可怜见的孩子!心月你听祖母一句劝,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什么事有你父亲给你做主呢!” 梅老夫人这句话说的意味不明,但众人听的很是明了,这分明是在告诉古心月,让她别忌惮傅骊骆,毕竟这府上还是古钱说了算! 一切都由古钱做主。 古钱抬眸朝门边处站着的清丽少女望了过去,她身姿站的挺直,眉眼间透着几分清冽,沉静的目光清亮有神,整个人宛若盛开的白玉兰般舒展明丽,看上去甚是清爽利落,竟让他无从恼怒! 看着古钱面色淡然的样子,古心月俏脸上骤然罩上了一层寒霜,蓦然抓着古钱的衣角,竟又抽抽嗒嗒起来:“父亲...父亲要给心儿做主啊!姐姐她没原由的就将心儿给打了一顿,心儿好生委屈啊!父亲....” 蔓萝站在傅骊骆身后早已气的肺都要炸掉,一张圆脸鼓的像包子,她见过说瞎话不要脸的人,但没见过像这古心月这般不要脸的,她说什么小姐没原由打她,真是好笑!要不是她古心月颐指气使的跑去逸风阁胡闹,还先动手打了沈嬷嬷,自家小姐也不会打回去! 古心月这一出,明摆着就是在演戏! 而且...蔓萝探出脑袋细瞧,这古心月不是悬梁自尽么?怎的那脖颈上一丝勒痕也没有? 蔓萝越想越气,扯着衣摆,倏然就上前了一步:“三小姐真会说瞎话!明明是您先动手打了沈嬷嬷,然后又故意糟践逸风阁花盆里的花儿,所以小姐才....” 瞪了瞪蔓萝,古心月恨恨的咬牙垂首:“主子们说话,要你一个奴才多嘴么!” 望了望面色浅浅的傅骊骆,蔓萝看了眼众人青色的面皮,突然“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地上,嘟了嘟嘴又道:“奴婢斗胆说话打嘴的话!三小姐这明摆是在坑我家大小姐....”垂了垂眸,蔓萝一五一十的把先前发生的那一幕全给抖了出来,说到最后又鄙夷了一声:“三小姐如真想寻死,那为何脖颈上一丝勒痕都不见?” “你....我...” 古心月囧着面色,想要张口分辨,奈何又不知如何说起,瞅了瞅脸色黑青的古钱和梅老夫人,古心月忽然双眸一翻,竟装死的僵卧在丝被里。 梅氏抬着一双妙目凑近古木色的床榻边,定着眸子细细的去瞧古心月的雪颈,只见那白釉般的颈子上,除了一颗芝麻大小的黑痣外,连一丝丝伤痕都不曾有。 拉了下坐在床沿上的梅老夫人的衣摆,梅氏对着枕在云枕上装昏的古心月努了努嘴,冷声笑道:“这心月丫头的心思也忒重了些!说什么兮儿打她,她又要悬梁自尽的,合着把我们大家伙当戏耍呢!” 梅氏说罢,又转头看向立在床脚处的魏婆子和小丫鬟如意,美目里尽是鄙弃的味道:“这婆子和这婢子也不是个好东西!好好的主子都让她们给撺掇坏了,心月丫头这般想方设法的坑害嫡姐,少不了有这两个奴才的主意!” 这梅氏念着傅骊骆的好处,便想着怎么报谢她!谁知眼下竟是个好时机,看着傅骊骆无故受冤,梅氏更是卖力的相报。 傅骊骆靠在檀香木倒柜犄角,潋滟清润的眸底端的是一片晴空无垠。 她淡然的看着古心月演这一出戏,哪想到她古心月这么快就谢幕了!蝶翅般长翘的纤长睫毛闪了几闪,傅骊骆悄然隐去眼底的冷寒冰霜。 古钱手指扣着案面,朝榻上面色微动的古心月看了一眼,冷不丁的呵斥道:“心月蓄谋坑害嫡姐,此等下作实属不堪!故禁足两月不得出这容芷院半步!”望了望勾腰垂脸的魏婆子的婢女如意,古钱气的胡子直抖:“这婆子和婢子各打二十大板,罚三个月的月例,如若还有下次...便直接发卖了出去。” “老爷饶命啊!老奴不敢了...” 魏婆子一听说要打二十板子,竟吓的鼻涕横流,二十大板对她这个岁数的人来说,简直是要去了半条命。 “老爷饶命啊!奴婢冤枉啊...”那唤如意的婢子哭哭戚戚的掩面而泣,望了望榻上装死的古心月,她咬着唇瓣,猛的扑上去就扯古心月的衣角:“三小姐救救奴婢呀!奴婢可什么都没干呢!一切都是三小姐和魏嬷嬷合谋的,跟奴婢无关啊!奴婢好冤...” 闻言,古心月眼角抽了抽,颤了颤玉色的眼皮,慌乱的咬紧牙关不语。 不管怎样!她现下只能一装到底了。 魏婆子嘴里唧唧歪歪着含混不清,倚在床柱上的肥胖身子战战栗栗的抖成了糠筛,陡然间一歪,竟真的昏死了过去.... 众人冷笑着摇了摇头,徐徐踏步出去.... 至此,这容芷院的一幕小戏算是谢幕了。 - 窦大将军府 花厅,木杏色大案上的六爪翠凤香炉里有白烟袅袅,丝丝沁人心脾的冷香窜入鼻尖,黛青云橡木软椅上,玄衣男子正半阖着眸子吃茶,掌心捧着的兰釉白底茶盅里,竟无一丝热气荡出,剑眉凛冽的额角,悠悠侵着细碎的郁色。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很是不悦。 对面软椅上紫灰色缎锦衣的越王宇文涛摸着杯沿,望了眼一脸沉吟的玄衣男子,嘴角弯了弯便扬声道:“窦大将军,你不妨再考虑考虑!那青娥郡主容色姝丽,气质娴雅,她既一心想入将军府,窦将军何不...” 宇文涛话还未说完,一声冷冽略带沙哑的嗓音顿起: “本将已经说的很清楚了!”窦骁扬黑眸一瞬间迸发出夺目的光亮,案盏上的烛光斜射在他冷峻非凡的眉宇,他薄唇含笑,“不管她是什么郡主,本将亦不感兴趣!”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思 “窦将军可是忌讳那太子?”宇文涛端起茶盅轻抿了一口,敛了敛心神,突然正色道:“青娥郡主虽是在安南王府长大的,但她性情至纯,与太子倒很是不同,将军千万莫要因为太子.....” 窦骁扬心里阴郁,对宇文涛的话压根听不进分毫。 “越王殿下勿要再说!”窦骁扬冷淡地打断,似是没察觉到宇文涛尴尬难堪的面色,轻咳一声道:“天色亦不早了!越王在府上用过晚膳后再回吧?” 宇文涛有片刻的愣怔,这窦骁扬明显是在赶他走呀!朝夜色如水的庭院看了几眼,心念一闪,宇文涛便淡笑着搓了搓手:“不了!叨扰了窦将军好一会儿,本王也该回了!”烛火跳跃间,宇文涛俊逸的面庞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目光微暗,人已站起身来作辞... 窦骁扬淡淡颔首,只虚送了一把就甩袖去了**.... - 逸风阁 不大不小的院子别致清幽,自那古心月作了一回后,府上近日倒也太平了不少。 趁着春日阳光明媚,主仆几天兴致颇高的在院子里忙活开了。 还有几天便是那男子的生辰,虽然他已有婚约,如今又有人保媒纳妾,但他毕竟对自己有恩,对宁西侯府有恩,就算念在窦媛的情面上,傅骊骆亦想送他一件别致的物件作礼物。 思来想去,倒也有了主张! “沈嬷嬷,这是什么花儿?”蔓萝伸手指着花千架上那几盆粉中带白的花蕊,低头轻轻嗅着:“百香饼和翠宝桃花软糕可是用这花瓣做的?”一想到那芳香扑鼻,甜甜软软的酥饼和软糕,蔓萝就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沈嬷嬷拿小剪子去剔花枝上的旁支末节,朝那粉白的花骨朵儿瞧了一眼便笑道:“这是木槿花儿,它的汁儿做染料倒还好,春夏的薄衫多用它的汁水染了着色,清雅的色彩最是爽朗明丽,只它的味道并不好,细嚼时很是发苦,涩涩麻麻的并不适合用来做吃食。” 蔓萝一惊,霍然颔首。 “蔓萝姐姐就爱吃,前几日竟把小姐要制香的芙蓉汁给喝了。”蹲在廊檐下擦拭窗柱子的婢子茹茗掩嘴偷笑,一想到那日的情形她就忍俊不禁。 那日,小姐让她去西屋取搁在方碗里静置的芙蓉汁,她还未行至门口,便听见里面一阵悉悉索索,她骇了一跳,以为是大老鼠,忙的取了一根木把子进去,就在她闭着眼睛要打下去的时候,只看见那蔓萝姐姐鬼鬼祟祟的尖叫着跑了出去。 到了晚间听见小姐呵斥蔓萝,大家伙才知道,逸风阁的大丫鬟蔓萝竟把小姐制香的芙蓉汁当成桃花露给喝了!喝了! 蔓萝红着一张脸面,羞恼的直瞪茹茗:“你这妮子还说...快闭嘴!” 茹茗扶着梨木色的窗棂笑弯了腰,抬手替蔓萝拂去衣衫上的花瓣穗子,方俏皮的吐了吐舌,便起身去了里屋。 看着周围憋笑的众人,蔓萝羞恼的剁了剁脚,只朝梨花树下跑去.... 微风吹过,树枝轻轻摇曳,洁白的梨花瓣掉落了一地,在风中打着转飘零,树下一绝色少女拎着精致的小竹篮在捡拾花瓣。 “兮儿妹妹弄那些个花儿作甚?”一袭浅黄色对襟衫裙的沈浣碧蹙着蛾眉,闷闷不乐的揪着衣角踱步进来,身后只跟着一身量尚小的婢子。 说来这沈浣碧今儿心情很是不爽,不但在自己府上受气,刚在那大将军府也碰了好大的壁,且不说那不苟言笑神色冷峻的窦大将军,一直对她冷冷淡淡的,只那一向与她亲厚的窦媛,听说自己要来大冢宰府顽,窦媛的面色瞬间就变得寡淡起来,窦媛直推说自己身子骨不舒坦,撇下沈浣碧抬脚便走了。 沈浣碧想来心里还憋闷的很! 清绝少女微微仰起俏脸,面颊皙白如玉,梨涡隐现着喊沈浣碧:“沈姐姐来了!快过来..” “这梨花寡淡!妹妹拾它可有何用处么?”沈浣碧闲庭漫步一般悠然走了过来,边说边睁着一双水眸朝那小竹篮去看。 傅骊骆含笑解释:“梨花淡雅怡人,凋落的花瓣落在树下入了泥土着实可惜,将这些花瓣捡起洗净,可以制成干香花丝放在屋里头,染的是一满屋子的清香,春日犯困,或是午憩时,便可却了那冷香,改用这淡淡的花香,岂不是更妙?” 还有一妙处傅骊骆倒说不出口。 那便是制成小香包,赠与那男子作生辰礼物,这样极雅致亦便利还不落俗套! 想来还是不错的。 “沈姐姐可是心情不好?”傅骊骆在木盆里净了手,抬起白釉般的小颜睨着一旁的沈浣碧,忽又转头看向右侧的小雀门,一双潋滟雾眸满含失落:“媛儿妹妹没有一起来?沈姐姐不是说邀媛儿妹妹一起来么? 原来几日前傅骊骆就与沈浣碧商定,等三月初五这天,沈浣碧将和窦媛一起来她府上做客。 她们一起吃百香饼,一起簪花弹琴。 傅骊骆盼这一日,亦是期待了半个月有余。 谁承想那窦媛竟这般不愿见她! “媛儿那丫头也不知抽什么风!”沈浣碧一屁股坐在树下的青石凳上,撅着红唇微恼:“我好意劝她一同前来,她竟给我甩脸子看!理都不理我倒一股脑的撇下我就走,本姑娘招谁惹谁了么?”沈浣碧说罢竟淌下好些泪来... 想起之前的种种,窦媛待她如同亲姐妹似的,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尽想着她,看出她喜欢她兄长窦大将军,还打趣说让自己做她嫂嫂。 如今亦没得罪她,窦媛如今见自己倒不像往前那样亲厚了,总觉得疏离的紧。 暗暗思忖,沈浣碧打心里觉得窦媛像是变了个人! 傅骊骆有些恍惚,抬腕去拨沈浣碧木簪上的一片花瓣,眸子沉静的静若一块黑水晶:“沈姐姐莫恼!许是媛儿妹妹近日烦闷了些,等过几日我们一起约她去踏青游水,兴许那时她便好了。” 嘴上这么说,傅骊骆心底又是一番心肠,窦媛不开心,说到底还是因为窦骁扬的原由,在将军府养伤的几日,傅骊骆便是看的清清的,那窦媛那般对自己,对半是因为吃醋,女儿家的心思,傅骊骆看几眼便能知晓。 窦媛定是喜欢上了那丰神俊朗的男子了。 她既喜欢窦骁扬,难道窦媛她知晓自己不是窦家的女儿么? 沉吟了片刻,一抹忧色渐渐拢上傅骊骆心头。 “也罢!”沈浣碧伸手从石桌的骨碟里捻起一块小小的软糕,翠绿色的黏糕萃着粉色的小花碎末,透过树枝喧洒下来的细碎阳光,整个糕体竟晶莹透亮,不觉让人食指大动。 沈浣碧轻启朱唇,咬了满满一口:“好吃诶!这个太好吃啦!”沈浣碧没心没肺的吃的正欢,好似所有的不愉快都在一块酥糕中烟消云散。 这是翠宝桃花软糕,主要是用香云草,苏果草和雪簪桃花蕊制成的一种软糕,不只入口香滑清甜勾人食欲,更有同脾胃,养气血之功效! 傅骊骆记得,这是她妹妹傅元仪最爱吃的糕点。 蔓萝倒了一盏花茶递给沈浣碧,笑嘻嘻道:“沈小姐不知道!为做这翠宝桃花糕我家小姐今早天微微亮就起来了,别看这小小的一碟子,做起来真真能把人琐碎死呢!”蔓萝说着夹起两块软糕丢进嘴里.... 沈浣碧嘟了嘟红唇,水眸渐渐镀上一层水汽,她甚是感动的一把拥住神色淡然的傅骊骆,突然在她欺霜赛雪的香腮上吧唧一口,把头搁在傅骊骆的藕臂上撒娇道:“兮儿妹妹你真好,为了让我吃上这口软糕,你竟这么用心!爱你呀!哈哈...” 傅骊骆嘴角抽了抽,假装满脸嫌弃的去推她:“好啦好啦!别把手上的素油蹭我衣衫上呐!”话毕又命蔓萝取了琴来,独自坐在梨花树下拨弄琴弦。 微风轻拂,花香怡人,树下美人抚琴,琴声婉转淙淙。 琴音叮咚悦耳,宛如春风拂面。 沈浣碧坐在一旁畅饮,微微闭眼,仔细聆听,只一曲琴声结束,方睁眼赞道:“兮儿妹妹琴艺果然高妙,这一曲《落花流水》甚是奇妙!吃着花饼听着琴声,真乃一大幸事啊!” - 安南王府别院,一长相甚是清秀,杏眼灵动,唇边有一个小小梨涡的娇俏婢女,正紧张兮兮的挎着竹篮,朝正南方向的小拱门奔去,清玉的眉间透着几分焦虑和踌躇。 “站住!” 后面一声急喝袭来,婢子顿了顿身子,忽而咬紧樱唇,脚下的步子却不停歇。 “大胆奴才!让你站住听到没有?”后面的小厮恼怒的疾奔过来,在看到婢女如玉似珠的面庞时,大骇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巍巍的抬手抹了把额间的冷汗,嗫嚅道:“青...娥郡主,小的该死!小的不知是青娥郡主,小的实在该死!”说罢垂首重重的磕起头来... “太子还在宁平轩么?” 青娥拂袖颦眉而立,嗓音清冷无力,宛若是一株失去活力的秋海棠,她素来清傲冷淡,能入得她眼里少之又少,细细算来,恐怕亦只有长兴伯爵府的那位男子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回郡主!太子殿下已经回宫了。”小厮咂着舌头,小心翼翼的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但太子殿下吩咐,郡主您...不能出府!” 青娥清眸噙着水雾,含恨的咬牙忿忿:“我已经答应他了,他还想怎样?”朝小竹篮看了看,清润的容颜旖旎一片,彩雀纹铃的小锦盒里放有她亲手制的百香饼。 她甚是迫不及待的想送去给那男子。 北奕素有三月初五吃百香饼的习俗,无论是待嫁少女还是闺中少妇,在这一日,要是能与心爱的男子共吃一块酥饼,男女双方便能百年好合,长相厮守! 心想着,素娥紧着绢丝的手袖朝前行去.... 小厮拭着额间处的细汗,小跑着跟上去堵在朱漆红门前,再次”扑通”跪倒在她面前,哀求道:“求郡主回去吧!太子殿下如若知晓郡主出了府,小的就会没命的!求..求郡主可怜奴才吧!求郡主....” “让开!” “郡主求您了!回去吧!” “你快让开!”青娥清秀的脸庞隐隐浮现着阴郁,阳光映在她灰青色的额角,略显苍白的小脸上勾上一抹薄怒:“如若怪罪下来,本郡主自会替你辩解!太子他不会为难你的!” 青娥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掩去了眼底的哀伤,自母亲离世后她便被寄养在此,安南王爷在世的时候,她倒也过的顺遂,只是自两年前安南王爷去世之后,府上的一切皆变了样! “郡主求您了!别再为难奴才了!” “你快起开!”青娥顿时冷了眉眼,莹润细白的葱指恨不能把衣袖扯破.... “让她去吧!” 一道清幽绵长的嗓音袭来,青娥顺着声音去看,便见一身黑色锦服的男子倚靠在左侧廊环边处,劲腰处别着一柄长剑,星眸半眯,剑眉微蹙着正紧紧的睨着她的一举一动。 青娥认得他。 他叫顾枚,是安南王府的总管侍卫,亦是宇文景逸的得力心腹。 楞了片刻,青娥方抬起一双浅眸朝那处看去,那人竟已走远,神色微动,青娥水眸盈盈间闪过几分讶异,略顿了顿,便闪身奔了出去.... - 逸风阁 卷着花香的微风从窗棂里飘进,荡的浅紫轻纱帐幔翻飞扬起,两名颜色姝丽的少女正仰卧着阖着眸子浅寐... 沈浣碧睁着黑冰晶似的双眸,抬手轻拍右侧少女的细肩:“兮儿,你睡着了么?”见清绝少女没有动静,沈浣碧微恼的爬起半个身子,用手拉着自己一小撮青丝去挠少女白皙的香腮处,嬉笑道:“兮儿妹妹就惯装睡!明明醒着也不理我。” “好姐姐莫闹!”清浅少女并无转身,只道出一声软绵清糯的话语,仿若侵了糯米甜酒:我正困着呢!” 昨儿制药丸制到了大半夜,今儿又赶了个大早,傅骊骆觉得此刻甚是疲倦,眼底处早已青色一片。 “兮儿,我告你一个事儿...”沈浣碧眨了眨水眸,拨了拨拖在云枕上的如缎青丝,方鬼鬼祟祟的凑近傅骊骆莹润的耳尖处,小声嘀咕起来..... 傅骊骆倏然睁开了眼眸,攥着榻角处的璎珞坠子便坐起了身子:“涧博哥哥真的喜欢林仙莹?”她难以置信的看向歪着身子的沈浣碧,如珠似玉的面上渐渐凝上层层暮霭:“林仙莹她过不了多久便会嫁入东宫,涧博哥哥他知道么?” 沈涧博,长兴伯爵府的嫡公子,北奕京都如风堂四公子之首,人称玉面公子,传闻他不但才情卓然,长相更是举世无双,且他身长足有七尺有余。 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好模样! 傅骊骆虽没亲眼见过,但从沈浣碧口中已听了无数遍,相传这北奕京都为他痴迷的贵女不计其数,贸贸染听他喜欢林仙莹,傅骊骆亦是惊了一跳。 且不说林仙莹失了清.白,身.子不干净,单论品性来说,那林仙莹恶劣的品格与谦谦君子的沈涧博也极不相衬。 清润的唇角噙着一抹苦笑,傅骊骆抚腮而坐.... “哥哥他执意非林仙莹不娶,大伯父都被气病了。”沈浣碧伸手去拉悬在床幔侧的香包穗子,长而卷翘的睫毛微动,目光瞬间像淬了冰雪:“我最是看不惯那林仙莹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不过还好,她终是要嫁进那东宫,也祸害不了我哥哥了....” “涧博***后定会遇见一位极好的女子的。” 面色如玉的小脸微沉,傅骊骆起身下地,去六角屏风后的圆案上斟了杯清茶,独自歪靠在暗槿色的长案边上轻抿。 “蒽,希望哥哥想开些!”沈浣碧大眼怔怔的盯着床顶上的簪花坠子,忽然爬起身子坐了起来,抬手去拢床头的素纱:“还有一件顶奇怪的事儿....”伸手从傅骊骆手上接过锦披搭在肩上,沈浣碧眼角微凝:“前日在哥哥茉町轩的灌木丛里,我捡到了一封白绢蜀缎制的信函,你猜那尾角处题的是谁?” 傅骊骆楞了一惊,忽的想起自己几个月前丢失的白绢手帕,那一方小手绢倒是惹出了不小的动静,想来傅骊骆不免有些心有余悸!抬手从黑瓷灌里夹起一块沉香丸,丢进八爪青铜香炉:“能有谁?落款处自是那写信之人的名字呀!” 还未抬眸,便听见一声: “青娥...” 琉璃凤眸沉了沉,傅骊骆猛的抬眉:“青娥郡主么?她写的信函怎会落在涧博哥哥的茉町轩?难道....”扶额撑腮,傅骊骆悠悠荡荡的蜷膝坐在榻沿,敛着一双清澈浅眸,玉釉般的小颜满是惊骇。 宇文景逸不是让越王宇文涛去给青娥保媒,想让她嫁入大将军府么?她怎会...难不成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不是窦骁扬? 傅骊骆陷入沉吟当中.... 一切皆是乱花迷人眼么? 沈浣碧利索的穿戴完毕,拿起碟中的小青果独自吃将起来,一脸的不以为然道:“没准是偷儿盗取了青娥郡主的信函,又不经意间掉落在了哥哥的茉町轩?” “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儿?”粉唇轻扬,傅骊骆随手捧了一盏滚茶给沈浣碧,润玉般的俏脸微紧:“这件事情可还有旁的人知晓?” “兮儿的意思是,那封信函是青娥郡主特意写给哥哥的?”沈浣碧瞪大了乌黑的双眸,把咬了一半的青果扔在木案上:“倒也没旁的人知道!可是青娥郡主写那封信给哥哥,到底意欲何为呢!” 沈浣碧捏着裙角,细细回想着那信函的内容,越细想一张俏脸却愈发的晕红,好似掬了一捧红霞。 她记得很清楚,那分明是一首情.诗。 青娥郡主真够大胆的,竟敢给一陌生男子写情.诗! 傅骊骆随手捡了本《七星剑谱》翻阅,晴空般的琉璃眸闪了几闪,她促狭的勾唇浅笑:“闺阁女子写信函给成年男子还能有什么意思?沈姐姐倒不懂么?” 不知为何!傅骊骆的心情霎时明朗了许多。 沈浣碧捂嘴讪笑,一双美眸顿时挑了挑:“那封信函莫非是哥哥掉落的?那现下怎么办?”沈浣碧不禁暗暗悱恻,她捡什么不好,偏偏捡了那么个烫手山芋! 如若不是哥哥掉的,那还好办,自己只当不知情,撕碎了扔了便是!只是可叹了那青娥郡主一片痴心入了沟渠,倘若是哥哥不小心掉落的,那现在她要怎么还回去! 苦着一张皱巴巴的脸,沈浣碧把手枕在傅骊骆手臂上哀叹:“我怎的那么手贱!好好的我捡它作甚!” “不妨先看看涧博哥哥的反应再说!”傅骊骆偏头去看沈浣碧,一双清眸亮晶晶的,宛若银河上流淌的星子:“人嘛!要是丢了件极重要的东西,他自会着急的紧!铁定会千方百计的去寻找,就好比姐姐你捡到的那封信函,如若涧博哥哥很看重它,他自会四处寻找,如若他不去找寻,那便是....” 透过格子窗朝寒风呼啸的庭外看了一眼,傅骊骆抬手裹紧肩上的轻薄锦披,双手紧紧捧着青花瓷的茶盅,却突然静默着欲言又止。 “那便是什么?”沈浣碧茫然抬头... 杏仁般的眼睑颤了颤,傅骊骆梨涡浅浅的轻叹:“那便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 - 晨起还和煦明媚的天际,此刻却阴云笼罩。 傅骊骆挽着沈浣碧送她出府... 两人娇笑着自逸风阁出来,径直往东南方向的朱雀大门而去... “兮儿妹妹下次也去找我顽。”沈浣碧浅笑着伸手去拂傅骊骆流云鬓处被风吹乱的发丝,望着身姿纤柔的绝色少女,沈浣碧又长长喟叹一声道:“我们姐妹待在一处的时日亦不多了,不知日后哪个好命的男子会得了妹妹去,妹妹这般仙姝般的人品,亦不知谁能衬的上!” 听着沈浣碧没油头的混话,傅骊骆心底猛然抽紧,白皙娇颜恍然一沉,螓首蛾眉便嗔恼道:“沈姐姐好没个正行!这般混话也说的出来!” 两人站在朱红廊柱下依依话别.... 隔着几丈远的距离,透过淅淅沥沥的人影,窦骁扬依然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少女。 一身素锦色春衫,容颜如瓷,温婉娴静,眼眸清澈似潭水,红润小巧的唇角浅浅含笑,宛若一跳含苞欲放的木槿花,美丽却不张扬。 突然,两人目光相触。 窦骁扬清晰地看到少女眼中的温软和笑意,心里倏然砰砰乱跳,似有一颗火种悄然落进心底,只刹那间便开了花儿,盛满了一腔的愉悦欣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情意 侧身从绢花衣袖里拿出一方薄纱遮住半张雪颜,傅骊骆打发了蔓萝进去,方面色温热的瞄了眼站在白墙旁梅园下的玄衣男子。 那双黑亮的眼睛正满含柔情的看着她。 朝周遭看了几眼,傅骊骆步履轻快的朝那处行去,刚拐进梅园入口,忽觉腰间一热,来不及颦眉,整个身子已被扎的紧紧的,幽幽清冽的男子气息窜入她的鼻翼,傅骊骆顿时俏脸绯红的偏头挣扎起来:“窦骁扬...你先放了我...” “不放!”男子无赖的把头搁在她莹白如玉的脖颈,慵懒沙哑的音色好似裹了秋霜:“兮儿,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窦骁扬冠在头顶的一缕墨色长发被风拂的扬起,翻飞间竟与她香腮处的青丝缠缠绕绕起来,素白的裙摆在脚下荡漾翻飞,傅骊骆低眉勾着笑意,平静无波的水眸深邃而宁静,浅浅的梨涡在莹玉的唇瓣泛开。 傅骊骆伸手去推他火.热的胸膛,奈何这男子的胸膛硬若铁墙铜壁,羞恼的蜷了素手,玉面微微潮.红:“你先放开....” 话还未说话,便觉唇上一麻。 那男子已悄然掀了她的面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堵住了她的粉唇。 傅骊骆惊骇的睁大了一双浅眸。 这男子莫不是疯了!这梅园旁边就是官道,她依稀听见身侧传来的细细簌簌的嘈杂声,任谁探头一望,便能看见一双男女揉揉抱抱的旖.旎之景! “兮儿,我带你去个地方。”窦骁扬抬手抚着她柔软的发旋,轻轻帮她覆上面纱,拉过她细白的素手,转身就去了梅园左侧的小径旁,那里赫然停着一辆青色的小马车,他的侍卫槿同正负手立在那处。 看样子他是有备而来。 只是一想到他有婚约在身,傅骊骆便觉得心口闷堵,俏脸恍然微沉,她把小脸搁在沉木香绫上咬唇忿忿:“窦将军下月就要大婚,如此算怎么回事?” 傅骊骆揪着窗格上的墨翠流苏穗子,听着车轱辘发出的沉闷声响,她觉得浑身都不舒畅,睨着男子近在咫尺的俊颜,她垂了垂手,两行清泪便毫无预警的滚落下来..... “兮儿...”窦骁扬一把拥住她微颤的娇躯,用粗粒的指腹去抹去傅骊骆玉面上的泪痕,一颗心跟着揪紧,只剩满心满眼的疼爱:“我断不会娶别人的!你要信我...” “怎么信你?” 傅骊骆垂眸缩到一旁,秀眉紧紧蹙起:“下月你便要娶轩辕依过门了,你说让我信你,信你什么?” 长如蝶翅般的长睫毛隐隐掩去眼底的悲伤,傅骊骆脸色苍白的摄人! “下月初我便领兵去北洲。”窦骁扬凤眸暗沉,抬头定定的看向脸色苍白的绝色少女,修长的指尖轻轻挑起她滑腻的下颚,黑眸深情的望进她雾气蒙蒙的眼底,又正色道:“最快三个月,多则半年才能回来...” 傅骊骆偏过身子坐好,心口跳动的甚是厉害! 北洲,地处北奕和北胡的交界处,素来是兵家的争夺之地!因近红湖墨海,那里的地势很是险要,气候更是无常,传言酷暑时令下冰刨那是常有的事,傅骊骆幼年时,身为宁西侯的父亲傅仇天,曾被北胡的劲敌囚在那半月有余,被搭救回府时,那双腿已快糜烂了半截,幸而当时太医诊治有方,才保住了父亲一双腿! 现在忆起,傅骊骆还是心惊的很! 颤了颤通红的鼻尖,她侧头去看窗外:“跟我说这个做什么!你去你的便是!跟我有何相干!” 软软绵绵的腔调,倒让窦骁扬唇角的笑意愈发的盛了,他小心翼翼的贴近她身边,用宽厚的大掌包裹住她的娇嫩柔夷,嘴角腾的便勾起一抹邪笑:“你个小没良心的女子!就不担心我么?此去凶险!万一我战死北洲,你岂不是要哭死么!” 水眸盈盈不经意间撞上男子墨黑的瞳仁,傅骊骆一颗心似小鹿般乱跳起来,霞染粉颊面上滚热,她紧咬唇瓣幽幽道:“我哭做什么!要哭也是那轩辕依哭...” 窦骁扬看着使着小.性.儿的清绝少女,只觉得心情大好! “你呀!”抬手去刮她微红的鼻尖,窦骁扬抱她入怀,忽而沉声道:“今日面圣,我已告求圣上,让其撤了我与永定侯府的婚约....” 扑闪着一双美目,傅骊骆愣怔的抬眸看他好看的嘴角。 “永定侯那么护犊情深!他亦不想他女儿还没过门,就担上做寡妇的风险不是!”窦骁扬伸手拨开青翠镶珠的马车帘子,朝外看了看,便浅笑着抱傅骊骆下马车,扬手撤下她面上的轻纱轻笑道:“永定侯他定会同意撤婚的,兮儿你放心便是!” “我...”贝齿轻咬傅骊骆竟有些语噎,面色微醺,她抬眸朝四周郁郁葱葱的松柏树看了几眼,垂首走下碎石子廊阶,忙的岔开话题道:“你说的地方就是这么?” 已近黄昏,红彤彤的夕阳透过层层迷雾,映射在傅骊骆白瓷般的粉颊上,她微微一动便犹如仙子下凡,负手立在她身侧的玄衣男子,竟呆呆的看出了神。 蓦然回望,她面上一热,抬腕推他便娇嗔道:“这地方有什么好的,竟只有一只呆头鹅!” 窦骁扬敛了敛眸,迎着细碎的光亮,嘴角弯过一丝弧度:“它原本并不呆的,只是看见一位极美的仙子,它便被仙子的美貌给迷住了,可不就成了呆头鹅!” “油腔滑调!” 傅骊骆呸了一声,白润的粉颊倒像是侵了水的芙蓉花一般容色娇俏,转眸睨了眼站在垂柳下的俊朗男子,便只身信步上了前面横在湖面上的拱形廊桥.... 站在不远处的侍卫槿同黯然红了面颊,扣紧手腕默默退到了小马车边上。 他暗自咂舌,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冷峻淡漠的冷面将军竟这般的温情起来了! 说起情.话来竟这般顺畅! 朝身姿浅浅的绝色少女看了几眼,槿同霍然有些顿悟了,世人常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无非就是这个样子吧! - 长兴伯爵府 灰墙廊门下的旮旯处,一容貌清秀的女子来回踌躇着踱步,眼波流转间一双杏眸清澈无波,微凝的眉心显露出她忐忑的心境,时不时的颦眉朝半阖着的门庭探去... 她早就命人打探清楚了,那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这个时辰应该会出府去赴如风堂的诗会。 可她已在这侯了大半个时辰,亦不见一个人出来! 莫非是信息有误么? 青娥抚着冰凉的指尖呵气,娇嫩莹珠似的耳尖已被冻的通红,她出门的急,身上只袭了件轻薄的衣衫,这犄角处是个风口,要不是内心涌出的火.热情.丝,只怕她单薄纤弱的身子早已支撑不住。 不论怎样!她今儿都要见他一面,她要当面问问他,她写的那几封信函,他收着了没有! 如若收着了,那为何不给她回信! 倘或他不喜欢她,那为何会在旧年的海棠宴上冒险救她性命! 抱身倚着墙角,她微微蜷缩着勾成一团,一颗清泪沿着她姣好的香腮滚落入鬓....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渐渐拢上点点的昏沉。 朱红色的大门却不知何时已被紧紧的闭上了。 “咯吱.咯吱..”的声响由远至近.. 两道纤影从碧色小马车上下来... “小姐...”小婢子伸手去挽沈浣碧的手臂,一手接过檀木锦盒和蜀锦布裹着的小锦包,一边嬉笑道:“真羡慕小姐跟兮儿小姐的情分,每回小姐回来,兮儿小姐都会让捎带上这么好些东西!小姐你可看紧些,莫让表小姐再给抢了去!她虽说是个表小姐,但她哪里把自己当客人,什么好东西她都是巴巴的给顺走了,小姐也别太惯着她。” 小婢子脸色讪红的蹙眉,细长的眉眼倒有几分凌厉。 沈浣碧苦笑着螓首:“你这妮子!平白说了这么一大箩筐话,兴许该打发你去做个店家管事的。”从小婢子手里接过檀木锦盒,沈浣碧唇瓣碾过一抹轻笑:“兰儿自幼体弱多病,我娘亦是念着舅父的情分,才多疼了她一分,且她自小失去双亲,也甚是可怜!” 小婢子凛了眼色,只悻悻的跟在沈浣碧后面不语。 突然,一道尖锐的喊叫刺破昏沉的天际... “那是谁?”小婢子颤巍巍的抱紧沈浣碧的一只胳膊,三两下便窜到了她的身后... 沈浣碧心里一滞,闪着纤腰盈盈上前,蓦然睁大的水眸瞅着灰白的墙角,还未凑近,便见一道娇影走了出来,映着门廊下昏黄的宫灯,女子清秀俊俏的眉眼越发的清晰起来,巴掌大的娇颜上嵌着一双乌黑的剪瞳,菱形小巧的朱唇却冻的发白。 “你是谁?为何一个人呆在此处?”沈浣碧收住步子,她目光如炬的轻启红唇:“可是来这找人的么?” “我...我...”女子浅浅的杏眸微凝,茫然的摇了摇头,又怔怔的点了点头... “你到底是谁?”沈浣碧疑惑的抬眸,抬手指向朱红色的大门轻声道:“你可是想找这府里的人么?”边说边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她身上虽穿的单薄,但那上好的绸缎锦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该女子不是出身普通人家。 该章节已被锁定 “青娥...”朝朱红色大门瞅了一眼,清秀女子旋即掉下一颗泪来,她绞着素手喃喃:“他不是今儿要出府的么?为何到现在都不出来...” “你是...青娥郡主?” 沈浣碧惊呼出声,掌心一松,手心攥着的素帕迎风飞了出去... “你是来找我哥哥的么?”凝了眼眸,沈浣碧试探性的询问。 青娥楞了一滞。 睨了睨面色和善的沈浣碧,方轻轻颔首,细手掩面忽然小声哭泣起来.... 看着甚是伤心委屈的青娥,沈浣碧不觉暗自惆怅,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男子,心里的苦楚也只有自己能体会吧! 接过小婢子拾起的手帕,沈浣碧命小婢子从随身挎着的小锦包里,拿出一件狐狸毛裘披搭在青娥颤抖的细肩上:“这里风大,我们去马车上说吧!” 上了马车,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子的话。 夜色如墨,冷风肆意的刮过马车帘子,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你既这么喜欢我哥哥,我定会帮你。”沈浣碧浅笑着挤眉,随手从马车上的大引枕下摸出一个暖婆子递给青娥:“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浣碧,是庚子年二月生人,不知青娥郡主是哪年的?” “我亦是庚子年,十月生人”青娥偏头轻咳了一声,浅浅的笑意洋溢到了眉梢。 她本不是清傲之人,只是长年累月锁在那深闺当中,身边亦无亲厚的朋友,性子难免会孤傲起来,现如今对着眼前这个明媚灿烂的少女,青娥紧闭的心境也渐渐打开了许多。 见青娥面色舒展了不少,沈浣碧便执了她的手笑道:“青娥郡主不嫌弃的话,往后我俩就以姐妹相称,这样一来你也多了个说话的人,二则呢....”朝青娥眨了眨眼,沈浣碧笑的狡黠:“二则你来我这府上也会便利许多,这样如此以往!你就能时时看见我哥哥了,青娥郡主意下如何?” 闻言,青娥欣然不已。 这沈浣碧一席话倒是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青娥掬着清澈水眸颔首。 “多谢浣碧姐姐了。” 青娥忙的站起身来,对着沈浣碧微微施了一礼,想起日后能经常见到那清风明月般的男子,青娥不觉红了脸面,香腮处好似染了一片霞光。 沈浣碧笑着拍了拍青娥扶着她坐下,“青娥妹妹无需客气!只是今儿天色已晚,妹妹兀自出府,想必安南王府此刻已是闹得人仰马翻!不妨我先遣人送妹妹回去,等明儿有空了你再来府上顽!” 青娥扯着手袖点头应是。 - 大冢宰府 踏着暮色,一对壁人悄然拐进了府苑北门处,映着廊檐下昏黄斑驳的宫灯,两人迎面而立,缠.绵.旖.旎的场景让树梢上栖息的小雀儿都勾了眼儿。 “兮儿...”窦骁扬一把扯过少女纤细的手臂,猛然扣紧了她的娇.躯,用青色的下颚抵在她玉色的鬓间轻喃:“真舍不得放你走!” 月影朦胧,暮色如垠,微风徐徐侵入丝丝情.绻.绵.绵。 傅骊骆垂眸从腕间摸出一墨翠镶金线的香包塞到他宽厚的大掌,撅着樱唇莞尔:“送你的生辰礼物,也不知你喜欢不喜欢...” 这个雪梨花香包是她费了些心思亲手绣制的,里面除了清香淡雅的梨花瓣,还放有安神醒脑的栀子和甘草,就这么个小香包,可是熬红了她一双眼睛。 “喜欢。”窦骁扬攥紧掌心里的香包,骤然一把揉.紧她不堪一握的细腰,用唇.含.住她莹珠似的耳尖轻声道:“只要是兮儿做的我都喜欢,喜欢的紧!” 傅骊骆骇了一跳。 抬手正欲推他,却发觉雪.颈处袭来阵阵滚.烫的喘.息,灼的她肌肤生疼,傅骊骆顿时羞的满面桃花,却是一动也不敢再动。 “窦骁扬,你...莫要乱来!”她颤着嗓子吐气,声音绵软的好似要挤出水来,还来不及站稳脚跟,只觉身子一荡,那惊世骇俗的男子已一把抱起了她,天旋地转间,娇.躯已被贴在了灰墙犄角,半人高的芦苇荡顺势淹没住了两道缱.绻的人影。 他伸手细细的覆上她的娇颜,从精致的眉眼到莹润的下颚,她正欲启唇,却被他倏然含住了两片粉唇,与她十指紧扣间,他动作越发霸道起来,睨着她眉间的润色,他神色痴.迷的在她唇上轻轻含.咬,麻麻的痛楚使她.情.不.自.禁的嘤.咛出声,他轻笑着用舌头裹.住她湿.滑的香.舌,一双大掌小心翼翼的顺着她胸.前耸.立的山岚摸去..... 那里丰盈如珠,入手尽是绵密的滑.腻。 “不...” 傅骊骆蓦地睁大了眼眸,一双雾眸仿若迷上一层水汽,她缩着身子不安的扭.动着,摇头躲避着他火.热的追逐:“别...” 窦骁扬神色迷离,半抱着傅骊骆虚软的身子舔.吻:“兮儿....兮儿....” 微风拂起,芦苇荡浮浮沉沉的飘荡起来。 胸.前猛然微凉,大片雪.肤上青.紫.斑驳,挺.拔.丰.盈处一丝刺痛袭来,傅骊骆顿时睁开了一双清眸,忙的伸手去推埋首.胸.前的头颅,她忿忿的咬唇抽噎起来:“你...竟这般轻.薄我!” 手背被热泪灼的发.烫,窦骁扬神色一顿,抬起猩红的眸底喘.息:“兮儿...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怪我...一时情.急没有控制住!” 慌乱的替她拉上散开的衣襟,窦骁扬别过头不去看她娇.嫩.雪肤上的红.痕.斑斑,他心里懊恼不已!一向冷静自持的他,为何在她面前竟这般的失控! 活了三十来年,他一向不近女.色,府上更是连一.房.侍.妾都不曾有! 窦骁扬在心里暗暗苦笑.... 用粗粒的指腹去抹她面上的泪珠,他心生怜惜的低语:“兮儿,是我放肆了!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傅骊骆鼻尖有些发酸,凝着面色偏头系好衣衫,颤着素手盈盈站直了身子,却别过脸道:“我进去了!” “等北洲战役一结束,我便请旨求娶你过门。”窦骁扬急急的搬过她的身子,抬眸去看她红.肿.不堪的粉唇:“兮儿你要信我!此生我只愿娶你为妻。” 他清润的面色仿若掬了一捧清辉,目光灼灼的跟着她眼波流转,劲臂一拉,就抱紧了她:“最多等我半年,届时我们再也不分开,好不好?” 傅骊骆扬起清丽脱俗的小脸看进他幽深不见底的眸底,面上覆满忧色:“你一定要平安无事的回来....”欺霜赛雪的小颜微拧,清清糯糯的嗓音仿若含了糖霜一般酥软人心:“半年为期!你要是不回来,我便不要你了!” “便是刀山火海,我就是爬亦会爬回来!”拿起她娇.嫩.白皙的素手放到嘴边轻吻,窦骁扬幽黑的眼眸宛若晴空无垠。 她梨涡浅浅的莞尔。 两人来来回回相视了好几眼,她才匆匆忙忙的,从灰墙左侧的大洋槐边上的小朱门闪了进去.... 窦骁扬凝着漆黑的凤目,朝小朱门定定的看去,直到那里边细细悄悄的脚步声没了声响,他方转身往对面梅园方向行去..... - 逸风阁 院墙下 少女袅娜纤纤的趁着夜色而归,手心拢着白绢,白瓷般的额角微微渗出了好些薄汗。 抬眸瞅了眼红墙上蜿蜒垂挂的绿萝,丝丝甜笑在她唇角荡漾开来... 像侵了糖蜜似的。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蔓萝上前挽着傅骊骆的雪臂,随手扔掉掌心的狗尾草,抬眼去瞧她面上的红痕:“小姐可是不舒服?脸色怎这样红?” 傅骊骆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干咳了两声,便扫了蔓萝一眼:“无碍!许是天气暖了,走的发.热...” 蔓萝狐疑的挠了挠腮,只跟着信步打帘入了内室。 “祝小姐今儿来了....”蔓萝捧水给她净手,不由蹙了眉尖:“她看小姐您不在,便留下了一封信函!” “祝小姐...可是上次来的那位祝少卿么?”傅骊骆身形一顿,忙的闪身到那六角屏风后换衣,刚一撩开外衫,蔓萝就撞了进来,傅骊骆慌忙背过身子,轻斥道:“出去!” 她胸.前全是那男子留下的印记,倘或被人看到,她素来睁的脸面只怕没地搁了,葱指紧紧束住襟前的暗扣,一头如缎的青丝全数覆在了脖.颈处,倒把雪.颈间细细密密的红.痕隐了大半。 蔓萝甚是委屈的行了出去,她扁了扁轻声道:“奴婢是想把信函呈给小姐您....” “你放案上便是!” 听着婢女委屈的腔调,傅骊骆一时也软了心肠,她声色轻柔的扬唇:“让洪嬷嬷替我打桶热水来,我想泡个澡。”抬腕拉上六角屏风上的细纱幔子,傅骊骆睁着秋眸,细细去看那黄铜镜子里的娇.躯,青青紫紫的吻.痕沿着她白皙的脖.颈一直延申到了胸.前的雪.峰,暗暗敛眉,她莹玉般的耳尖处红通一片。 蔓萝应声出去。 听着脚步声走远,傅骊骆方裹了衣衫,拿起香案上的浅紫宣纸查看,盯着隽秀的小楷字迹,傅骊骆润白的眉宇渐渐变的黑青。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古萦院 泡了个热水澡傅骊骆只觉得浑身舒畅,随手捡了本书歪在弹磨软榻上翻阅... 蔓萝端了盏桃花露给她:“祝小姐今儿巴巴的来,可是有要紧的事情告诉小姐您?” 傅骊骆搁了书卷,掀着玉色眼睑看向香案上的浅紫信函,不觉了然一笑:“不过是来通风报信...” “报信?” 蔓萝狐疑的抬眸,起身去外室拿了台黄梅香烛过来:“她有哪门子信给小姐报的!奴婢看那个祝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人!小姐切莫全然听信于她!” 想起那祝少卿白天来时那打扮的妖妖媚媚的模样,蔓萝便觉得浑身不舒坦。 傅骊骆挑眉忿忿道:“她来,不过是特意告诉我祝少司复位了,想来这太子夫妇的手段还真是高啊!这才几个月,便能翻过身来了!” 上次听说宇文景逸答应纳林仙莹入东宫,是北皇宇文凌雍应允了他一个条件。 现在看来,那条件莫非就是让祝少司复位罢了! 傅骊骆眉心突突直跳。 “那小姐打算怎么办?”蔓萝浓眉紧锁步了过来,抚手坐在榻沿:“上次去东宫赴宴那太子妃差点害的小姐您枉了性命,这次她就这么被放了出来,她会不会借机报复小姐?” 蔓萝越想越觉得后怕,亏她以前还以为太子妃祝少司人美心善,熟知她竟比蝎子还要可怕,她害的小姐落湖不说,那林家大小姐更是因她陷害辱了清白。 “有人入瓮等她收拾,她哪里有机会害我!”傅骊骆抿了口桃花露,入口很是香醇丝滑。 波光潋滟的眸光暗沉,一丝轻笑在唇边荡开。 疯魔的林仙莹和阴险的祝少司共侍一夫,想想,傅骊骆便觉得有趣的很! 届时她们狗咬狗,自己只要安心观摩便是。 蔓萝看着面色沉静如水的小姐,黑亮的瞳孔缩了缩,站起身子微笑道:“小姐心里有成算便成,是奴婢思虑过重了。” 傅骊骆浅笑着让其退下。 - 安南王府 整个王府嘈杂一片,有小厮打扮的门童跪在地上磕头:“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啊!”他垂着脑袋,伏在一双金祥云花边的官靴下面:“都是小的疏忽才让郡主跑了出去,小的再也不敢了!求世子饶了小的这一遭吧!” 站在厅中的众人皆宁声屏息。 蓝袍绣青鸾纹华服的男子坐在高椅上,他虽嘴角带笑,却让人心里发毛,两捋墨发直直的垂在他的鬓间,容长脸面上嵌着一双狠厉的鹰眸,只远远看一眼,便心骇的慌。 男子长相甚是奇特,亦很是摄人! 他,便是太子宇文景逸的亲弟弟宇文景焱。 “很好!果真好的很!”一道阴寒的嗓音袭来,旋即“啪”的一声,宇文景焱身旁的圆几被他一掌击个粉碎。 众人又是一抖。 “连个人都看不住,你这奴才留着也甚是无用!”宇文景焱淡淡一笑,对着旁边魁梧的汉子打了个响指,嘴角散发着令人生寒的笑意:“不如就拖到古萦院去吧!那些个畜生好几日没有进食了,冷不丁抛进去这么一块肥肉,你千万要盯着点,切莫让它们打起来了!” 汉子凹.凸.不平的脸上凛了凛,忙的点头称是。 跪在地上的小厮闻言,脸色一下子变的僵硬,嗫嚅着摇头道:“世子...世子饶命!我不要去那...不要啊....” 一想到那地方,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世子发话了!便由不得你不想去!”魁梧汉子像夹小鸡般的夹起地上的小厮就下了庭阶,小厮手脚并用的乱蹬,脸上鼻涕横流,扯着嗓子便干嚎起来:“顾大人救命啊!顾大...人....救救奴才吧!顾大人....”还未说完,便觉得身下一烫,一股尿液顺势沿着那汉子的手臂流了下来。 汉子身形一抖,信手便将小厮扔摔了出去:“你个狗杂碎!竟尿了本大爷一身。”说着暴怒的抬起一脚:“拽死你个杂碎..” 小厮被摔的头破血流,顾不得身上暴风雨般的剧痛,艰难的挪着身子便缩在了墙角,随手便抱住了旁边的大树:“打死我也不要去那古萦院....” “由不得你,快起来!” 汉子嫌恶的睨了一眼地上的小厮,像拖垃圾一般抬手就要拖他出去.... “慢着!” 朱红角楼旁的石拱门下翩然走出一道人影,流云镶边的宽袖窄服一瞬就挡在了暴怒汉子面前。 “顾大人,这是世子爷的吩咐,你莫要挡道!”汉子闪了闪浑浊的眼珠子,微微垂首,手臂渐渐收了一收:“这小厮故意放郡主出府,世子爷命小的将他扔进古萦院。” 顾枚面色已是十分凝重,不觉咂舌道:“古萦院....,那里圈养了数十只饿虎,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扔进去,这....实在太过于残忍!” 汉子咧嘴便阴笑道:“残忍与否做奴才的管不着!小的亦是按照世子爷的指令行事!”说罢就要去拖拽那小厮的手臂... “郡主是我放走的,与他无关!”顾枚摆了摆手,独步上了右侧的庭阶:“我跟你去见世子,一切我来负责便是!把他放了吧!” 汉子抽了抽嘴角,随手一松就跟了上去:“如此亦可!” 那小厮勾着脸面身子抖的似枯叶蝴蝶。 宇文景焱端了青花瓷的茶盅端详,大拇指上的墨翠色扳指在如豆光亮中,渗出阴森森的寒芒,他狭长的丹凤眼半眯成一丝缝隙,拿斜眼去睨跪在面前的窄服男子:“顾侍卫起来说话吧!” 原道这宇文景焱并不喜这顾枚,奈何顾枚是那宇文景逸放在宫外的心腹干将,宇文景焱虽恨顾枚清傲且不好拿捏,但亦动他不得! 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个道理宇文景焱还是知晓的。 顾枚抬眉看向高座,剑眉微凝:“郡主是属下放走的,世子要责罚便责罚属下吧!那个门童并无过错,请世子爷饶了他!” “原来是顾侍卫放走的郡主。” 宇文景焱呵呵一笑,眼神冰冷的直视着傲然跪地的顾枚,骤然挑起一边嘴角道:“青娥郡主身份贵重!太子和本世子不让她出府,亦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顾侍卫这么贸贸然的放郡主出府,如若她出点什么岔子!顾侍卫怕是担当不起吧!” 宇文景焱一番义正言辞,说的顾枚心里直发笑! 真道是青娥郡主身份贵重,怕她出何岔子么? 她,青娥不过是安南王府的一枚棋子罢了! 心下虽明了,但顾枚还是垂首请罪:“属下看郡主哭的凄惨,一时于心不忍才放她出府,是属下思虑不周,属下任凭世子发落!” 宇文景焱负手立在山水屏风一角,敛了敛锐利的鹰目,方蹙眉道:“顾侍卫侠胆柔肠实属难能可贵!本世子亦不是不讲情面之人!拂了拂衣角又浅笑道:“顾侍卫为太子殿下鞠躬尽瘁,很是得太子赏识!本世子又怎敢发落于你!只是本世子这里有件事情,需劳烦顾侍卫帮忙....”宇文景焱甩了甩衣袍,双手捧着茶盅沉吟... “世子请讲!” 顾枚楞了一愣,随即扬了扬首。 他就知道这宇文景焱不会轻易放过他。 “上次本世子去古萦院巡视时,不小心把一块上好的玉佩遗落在那了...”宇文景焱欲言又止,阴骘的面上霎时沉了沉,只掀了茶盖去拂茶盅里的茶沫。 顾枚惊了一惊,只一瞬便稳住了身形:“世子的意思,是让属下去古萦院寻找那枚玉佩?” “怎么?顾侍卫不愿替本世子分忧?” 宇文景焱顿时冷了面色,大掌一挥,绛色的茶汁尽数泼到了紫檀木的香案上,他沉着脸面惆怅的叹了口气,“本世子还想明儿簪了那玉佩入宫面圣呢!圣上最是喜欢本世子簪那玉佩.....” “我去!” 顾枚凝着微白的眉尖,暗自咽了口唾沫。 他看的出来这宇文景焱正愁没机会整死自己,不想自己却送上门来,顾枚想想便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不可! 一道娇莺出谷般的婉转嗓音响起,旋即身姿纤细的人影闪了进来:“景焱哥哥不可以!古萦院那些畜生会把顾侍卫吃干拆净的。” 女子肌肤白皙细腻,容貌清秀可人,一双水润的浅眸甚是明丽。 来者正是青娥郡主。 宇文景焱睨了眼神色沉稳的少女,慌忙从椅子上下来,细细打量了她一番,面上尽是忧色道:“你这贸贸然的出去要是出了岔子,你让我怎么向太子哥哥交代?青娥你呀!” “青娥知错了!”她浅浅垂首,杏眸定定的瞅了眼脸色微白的顾枚,又转头看向气定神闲的宇文景焱,言语尽是急切:“焱哥哥,你千万莫要顾侍卫去那古萦院!那里是何情况,焱哥哥又不是不知道!顾侍卫贸然进去势必会被那些畜生....” 还未说完,只听见“扑通”一声,青娥已屈膝跪倒在地:“是我求顾侍卫放我出府的,景焱哥哥要责罚便责罚青娥吧!只求景焱哥哥莫要顾侍卫入那劳什子地方。” 她眸底一片通红,甚是自责! 看着少女双靥上滚滚而落的清泪,顾枚不觉心口微动,一颗心跳动的好似落入玉盘的珠子,既忐忑又轻快。 “青娥妹妹这么一说,好像是我在责罚顾侍卫似的!”宇文景焱撇了撇脸,顿时搁了茶盏,“兴许是妹妹误会了!我怎敢责罚太子哥哥的得力干将!只不过是想请顾侍卫帮本世子一个忙而已!” 第一百一十八章 开脱 “帮忙...”青娥蛾眉轻锁,细手扶着紫檀木倒柜边柱便站起了身子:“顾侍卫是府上的总管侍卫,身手自然了得!但那几头畜生也不得不防,顾侍卫贸然进去风险极大,不妨焱哥哥把那辆春丽车借顾侍卫一用?” 宇文景焱狭长的眼眸半阖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一下一下敲在身旁的香案上:“春丽车坏了好一阵子,要是有春丽车在,本世子也用不着劳烦顾侍卫了。” 宇文景焱青釉般的面色越发的难看。 “世子,春丽车能用了...”一女子风风火火的拨帘进来,圆圆的小脸挂着明媚的笑意,小巧的琼鼻上三三两两的小雀斑甚是相得益彰,容色虽不艳丽,模样看着倒也娇憨! 青娥知道她。 她叫轩辕优,是永定侯府老太君庶子的大女儿,老太君虽不喜庶子,但对于他膝下的两个女儿却似亲孙女一般优待,颇费了好些心思,才把年方十八岁的轩辕优,送进了安南王府给世子宇文景焱做侍妾。 轩辕优虽容貌不甚出色,但性子却爽直泼辣,且深得宇文景焱的宠爱,进府不足半年便已怀有身孕。 从此,她在安南王府的地位竟超过了府中所有侍妾。 朝青娥颔首一二,轩辕优浅笑着凑到宇文景焱跟前,抚着圆滚滚的肚子嗔道:“世子,刚打榕溪堂过来,看到缇儿在庭中坐春丽车顽,妾身一时兴起,便也坐了上去!” 轩辕优莞尔一笑,用帕子去拭鬓上的细汗:“那车可真是高啊!妾身只坐了一会子,便觉得头晕目眩的,好在咱们的孩子听话,妾身坐在上面的时候,他在妾身肚里也不乱动....”轩辕优说着,便浅笑着拿起宇文景焱的大掌放到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上。 睨了睨面色淡然的青娥和顾枚,宇文景焱额尖黑青一片。 他本想找个借口想教训教训清傲冷淡的顾枚,眼看一阵舌战下来就要鼓动成了,奈何却来了个败事有余的娘们! 要不是念在轩辕优替他开枝散叶的份上,他只想一巴掌把她劈死! 抬手轻轻把轩辕优蹭过来的身子推开,宇文景焱黑着脸面站起了身:“既然春丽车修好了!那...便不劳烦顾侍卫了。” 宇文景焱话毕,狠狠的瞪了眼一脸无辜的轩辕优,甩着衣袍便走了出去,轩辕优螓首扯袖,紧咬水唇亦跟了上去:“世子....世子等等妾身...” 瞬时,整个大厅异常的静默,只剩黄蜡烛台上的烛芯被兹的噼噼.啪.啪... 青娥望了眼一身浅淡的顾枚,不觉抿唇轻笑了一下,遂转身朝正南方向的红卷门去了。 望着女子娉婷娴雅的倩影,回想着那眸光潋滟含波,粉唇含笑的模样,顾枚心头不觉一震。 - 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傅骊骆昨儿晚上睡得格外香甜,难得的酣眠让她清晨的精神头分外的好。 “小姐好睡!” 蔓萝打了帘子进来,把一盆子水放在紫檀边嵌白玉五百罗汉长案上:“小姐可记得今儿是什么日子么?” 傅骊骆蝶翅般的睫毛颤了颤,方睁开了一双琉璃眸,沉吟了片刻只道:“沈姐姐的生辰我怎会忘记!” 沈浣碧和那丰神俊朗的男子是同一天的生辰,傅骊骆记得清清的。 把一碗软绵清糯的细粥奉在木案上,蔓萝递上一方沾水的帕子给傅骊骆:“小姐亦太好睡了些,刚院门口那般嘈杂,小姐竟睡的那样酣!” “许是小雀儿叫的欢畅么?” 傅骊骆揉了揉迷怔的眼皮,朝春光明媚的窗棂相看了几眼,拂了拂流云鬓间的青丝,她浅笑道:“这春花烂漫的时令,小雀儿总是欢快的,就算扰了清幽那亦是种乐趣!” 蔓萝闻言只嘟唇道:“可不是小雀们在吵架么!”边说边扑哧一笑:“而且是两只**雀,母麻雀,一大早上的就没完没的,简直跟疯了一样!” “你这丫头!说起话来古里古怪的。”傅骊骆搁下掌心的篦子,净了净手,方端起细粥吃将起来,刚吃了几口,便见外室一阵脚步声传来... 李嬷嬷碾着碎步走了进来,勾着脸面去看绝色少女清润的小颜:“大小姐安好!小姐您这是刚起么?”伸手接过蔓萝递上来的清茶,李嬷嬷忙的伏腰立在一旁。 傅骊骆把最后一口细粥吃完,捻起帕角拭着唇角,方抿了口花茶道:“嬷嬷这么早过来,可是父亲有何急事找我么?” 经过快一年时间的相处,傅骊骆亦摸清了那古钱的性子,他一门心思全数扑到了官场上,对府上一应大小事宜,但凡能推过去的,全推给她全权打理,他自己反倒乐的清闲。 这不,自己刚起,下一秒那古钱就派人来请了。 “大小姐聪慧!” 李嬷嬷把茶盏搁在案上,满脸挂笑的凑过身去:“二小姐和三小姐大清早的打起来了,两个人哭哭啼啼的跑到花厅去诉苦,且相互指责对方的不是,老爷急着入宫,哪里有闲功夫理会她们!”朝面色淡淡的少女看了一眼,李嬷嬷又笑纹浅浅道:“老爷请大小姐过去,是想大小姐想法子平息她们之间的矛盾!” 明媚的阳光格外和煦,透过菱花窗的格子照进屋子,将坐在檀木椅上的绝色少女周身都披上了层层浅淡的光芒,白瓷般的小脸如珠似宝,眉角处的红色泪痣盈盈袅袅,泛着夺目绚烂的光华,渲染出丝丝妩媚的气质。 “古云画不是一直窝在寒冰楼养病么?她怎的有功夫寻那古心月的晦气!”傅骊骆轻嗤一笑,自斟了一盏滚茶坐在榻沿边上。 “这次倒不是二小姐自己寻上去的。”李嬷嬷垂了垂眸,实话实话道:“听小厮们说,早上晨起,是那三小姐巴巴的跑去了寒冰楼寻事在先....”抬眉瞅了瞅傅骊骆玉釉般的眉间,李嬷嬷面上掬了一丝讶色:“大小姐这院子离二小姐的寒冰楼这样近,那喧闹之声没扰了大小姐您的清幽么!” 傅骊骆的逸风阁与古云画的寒冰楼相隔不过数十丈的距离,古云画她们要是吵闹起来,自己的逸风阁怎会听不见! 但傅骊骆睡得酣,她竟没有听到任何吵闹的声响。 “听到了,我还思忖是麻雀儿打架呢!”傅骊骆梨涡浅浅,抬眸去看蔓萝轻笑,转身从百花簪纹麋鹿的竖柜里,拿出一沉香木锦盒出来递给蔓萝道:“把上次从芳华轩定制的那根明珠青玉簪子放这里头,想必沈姐姐会喜欢的。” 蔓萝伸手接过锦盒,却扁了扁嘴扬声道:“上次芳华轩的柳掌柜说了,那簪子全京都只剩那一件,小姐不好好自己留着簪戴,倒这样巴巴的送人么?” 蔓萝想起那簪子的珍贵,心里倒替傅骊骆不舍!她想不到自家小姐真是个忒大方的主儿,那么宝贝似的簪子都要送人。 傅骊骆看着气的面色泛红的小婢子,心里甚是好笑,便当着李嬷嬷的面儿去捏蔓萝圆乎乎的脸颊:“瞧把你心疼的,区区一个簪子也值得你这般挤眉弄眼么!” 蔓萝撇过脸面轻哼:“小姐可别取笑奴婢!倒不是奴婢小气,是小姐您也忒大方了些!” 李嬷嬷轻咳了一声,忙的拉过蔓萝的手臂盛赞道:“你这妮子倒是个心巧的孩子!难怪大小姐平日那般护你,你倒是个知事的。” 蔓萝得了李嬷嬷的赞,只浅浅一笑,便捧了沉木锦盒去了卷帘门后头的内室。 傅骊骆只身坐在大毡子软榻上沉吟,思来想去,这调解古云画与古心月矛盾的事儿,自己还是不要出面的好。 况且那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得罪了哪边自己都会惹的一身腥。 信手搁了茶盅,傅骊骆忙招呼李嬷嬷上前:“要说调解矛盾这件事情,我还是不去的好!两位妹妹闹矛盾理应是长辈出面调零,父亲不得空,老夫人和婶娘亦能分辨一二,嬷嬷不妨去请了她们。” 李嬷嬷垂眉想了一会儿,终是轻笑了一声:“大小姐说的极是!说句打嘴的话,那两位小姐也不是息事的主儿,大小姐还是不出面的好!” 这李嬷嬷因杨素琴坠崖一事得了傅骊骆的恩惠,她哪里敢忘却了这份情面! 现如今看傅骊骆不想淌这浑水,她便顺水推舟的反过来劝傅骊骆不要出面。 “老奴这就去请老夫人和二夫人.....。”微微施了一礼,李嬷嬷垂着脸面便往外走..... 傅骊骆掀开茶盖去拂茶面上的细碎拂沫,葱指顿了顿,便笑的十分温和:“嬷嬷是个明白人,定知道怎么回禀父亲和老夫人的。” 李嬷嬷定了定身子,只浅笑着回身垂眸:“大小姐放心!老奴明白的。” 摆了摆手,傅骊骆眉眼弯弯的起身回了内室,白润玉瓷般的小脸上仿若掬了一捧清辉。 - “小姐,真要把这簪子送给沈小姐么?” 蔓萝歪靠在檀木圆案边上,掌心捧着一根莹润剔透的簪子,簪子的上端是由一颗浑.圆的珍珠点缀,沿着珍珠下方坠着是几排纤细碧青色的铂金丝线小坠子,簪骨是青玉制成,与小坠子自成一体,在阳光的照射下,整个簪子精致的不可方物。 傅骊骆水眸微翻,不禁嗔恼道:“你这妮子真是愈发的絮叨了,快些把簪子放匣子里去,也好动身启程了。” 蔓萝小声嘟囔了一句,圆圆的脸面有些讪红....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看不过眼 临近晌午,傅骊骆的马车方在长兴伯爵府的府门前停了下来,一身浅黄衣衫的沈浣碧早已侯在了门外。 “兮儿妹妹...”沈浣碧欢快的小跑过来,傅骊骆抬眸朝她浅浅一笑,便随她入府内,长兴伯爵府虽不及先前兴旺,但里面的一应建筑陈设倒也精巧雅致。 刚榻上西面的石子廊阶,傅骊骆忙顿住了步子,扯着沈浣碧的衣角轻笑道:“今儿个虽是姐姐你的好日子,但既然兮儿来府上做客,自是要先去跟府中的长辈请安磕头的,姐姐不妨先带我过去,让妹妹先把礼数尽了,我们姐妹再一处说会子话。” 虽自古兮五岁时沈星若亡故后,两府来往不多,但傅骊骆想来这礼数不能少,既来了就该拜见一下府上的长辈。 如今这长兴伯爵府年岁最长的莫过于景芳斋的姨老夫人,但素来听闻她是个念佛喜静之人,自己倒也不好贸然去打扰,遂傅骊骆便让沈浣碧代为请安,自己倒不去凑嫌,随后直接去了东院,东院是长兴伯爵大房沈正妙的住所,两人赶到的时候正巧沈正妙外出赴宴,便没见着。 沈浣碧又引了傅骊骆去见了大房的嫡母,大房嫡夫人原氏眉眼堆笑的拉着傅骊骆说了好些话儿,刚开始大抵不过是些赞她的话,说到末了,倒诉起苦来了,说长兴伯爵府是如何的时运不济,不过是空有个伯爵侯的显赫名声,又说皮子虽摆着好看里子却尽散了。 傅骊骆听着只是颔首,便是多余的一句话也接不上。 沈浣碧睨着傅骊骆越发尴尬的面色,随口编了个理由打发了喋喋不休的原氏,拉着傅骊骆就出来了。 两人挽着手臂出了正房宅院,便朝北面的青漆廊环拐去,傅骊骆暗暗咂舌,那原夫人一张嘴巴巴拉拉的,说了一箩筐的话竟连口茶水都不曾喝,她自己说话不累,自己听的人倒先累坏了。 扶额沉吟,傅骊骆倒觉得那原氏的眉眼像极了一个人。 但又忆不起来。 拂了拂手袖处的一方褶皱,傅骊骆对着沈浣碧莞尔道:“大舅母话说蛮有意思的,遇上她,我倒嘴笨起来了。” “论嘴上功夫,大伯母是这个咧!”沈浣碧眨了眨眸竖起一根大拇指,扶着身旁的漆珠柱喘气的功夫。 两人过了后穿堂,转过西侧的红木廊门,径直走向西南方向的院子,傅骊骆细细打量,却发现此住院子倒不如那东院的陈设,还未回过神,便听见一声尖脆的嗓音:“浣碧姐姐你看我穿这个衣裳好看么?” 傅骊骆抬眸,只见一年方十三,四岁的女孩儿迎面跑了过来,身上穿着一件略显松垮的粉色衫裙。 只一眼,傅骊骆便被她的长相惊着了。 说不上多么的丑陋,只是模样甚是怪异! 凛了口气,傅骊骆便淡然的立在一旁看戏。 “表小姐,你不能这样随便乱穿大小姐的衣裳....”一小婢子扁着嘴跟了上来,在看到傅骊骆和沈浣碧时,她便委屈的缩到沈浣碧边上,随即一颗泪珠就落了下来:“表小姐把小姐您的柜子打开了,把上次兮儿小姐送给小姐的衣裳和首饰都拿走了。” 沈浣碧的贴身婢子菊香委委屈屈的抹泪。 “不过区区几件衣裳和收拾而已!你这贱婢也好意思跟浣碧姐姐哭诉!”那女孩儿瞪圆了一双眉眼,狠狠刮了两眼菊香,便走近沈浣碧跟前讥笑道:“浣碧姐姐不会这么吝啬吧!” 盯着女孩看了几秒,沈浣碧忽的抬手,一把扯下了她发上的璎珞翡翠簪子:“衣服已被兰儿妹妹弄脏了,送你便也罢了!只这根簪子不能给你。” 女孩“啊”的一声惨叫,忙惊愕的抬头,枯黄杂草般的发丝尽数松散下来,她瞪着愤恨的眼珠子,一张蜡黄的小脸顿时涌上几丝狠厉,朝身后的厢房睨了一眼,剁了剁脚,抬手便抹起泪来嚎哭:“姑母快来!浣碧姐姐又打我了!” 众人皆是一愕。 傅骊骆抿唇轻嗤,这女孩年纪轻轻的,便会了这一手,看来这沈姐姐在府上没少被她欺负。 傅骊骆经常听沈浣碧提起,她府上住着一位蛮横无礼的表妹,名唤萧兰兰,是她舅父的独女,因家道中落便自幼被母亲抱来府中教养。 看来,这位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本尊便是其人了。 “我什么时候打你了?”沈浣碧握紧拳头,小脸气的黑红:“兰儿妹妹真会耍赖!这会子功夫倒先装上了!” 说罢又抬手去拉坐在地上耍泼的女孩:“你快起来!等会我娘亲看到又要责骂我了。” “不起来,谁让你打我!” “天地良心!我什么时候打你了?” 沈浣碧欲哭无泪,不由得攥紧了掌心的簪子。 “哎呦!兰儿快起来,地上凉....”一丰腴身材的妇人捻着手绢从正厢房跑了出来,气恼的瞪了瞪一旁的沈浣碧,便伸手去拉地上的无赖女孩:“兰儿快起来,你身子骨本就不好!再着了凉,可如何是好呀!” 说罢肝儿肉的好一阵子劝慰。 末了,又抬手推了沈浣碧一把,扯着脖子就骂开了:“你这个不孝女!你真是要气死我啦!只一个表妹,你都容不下么?” 这妇人便是沈浣碧的亲娘,长兴伯爵府的二房庶子沈正茹的妾室,出身锦州名门望族的萧氏。因母家家道中落,便被保媒抬进了长兴伯爵府给沈正茹做了姨娘。 自唯一的嫡亲哥哥去世后,这萧氏念起兄长**无人看管,便把还是襁褓中的萧兰兰接进了府中抚养。 “娘,是兰儿妹妹她乱动我东西在先....”沈浣碧嘟了红唇,面上尽是忿然:“我并没有打她,都是兰儿自己瞎编的,娘你千万莫要相信,兰儿妹妹她....”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啪”的一声 傅骊骆忙的上前伸手扶住了沈浣碧被扇歪的身子.... “娘....” 沈浣碧捂住火辣辣的脸颊,难以置信的抬眸,清澈的星眸瞬间涌上一层雾气,只一偏头,两行清泪便滑落了下去。 平常因萧兰兰的使坏萧氏对沈浣碧也会疾言厉色,但不会像今儿这样动手打她。 “萧兰兰你这个说谎精!你就是坏了心肝所以才经常生病的,活该!”沈浣碧伸手指着窝在萧氏心口的萧兰兰大骂起来,平常这萧兰兰没少给沈浣碧使绊子,沈浣碧亦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谁承想这萧兰兰越来越恶劣。 沈浣碧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心里闷堵的何止是她,一旁看戏的傅骊骆心里也闷堵的很! 看着那萧兰兰丑陋而又得意的面色,傅骊骆只想把她拉出来给她几个嘴巴子。 但她不能,因为今儿个是沈浣碧的生辰。 “姑母,浣碧姐姐她咒兰儿!”萧兰兰勾着脸面,竟嘤嘤嘤的抽噎起来.... “你滚远点!”萧氏盛怒的朝沈浣碧大吼,斜眼瞧了一眼站在沈浣碧身侧的傅骊骆,萧氏又抱着萧兰兰轻哄起来:“兰儿放心!有姑母给你做主呢!别怕!” 萧兰兰躲在萧氏怀里乖巧的点头,眨了眨凸凸的金鱼眼,朝沈浣碧得意的吐了吐舌头,端的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我没有你这样是非不分的娘亲!”沈浣碧忽的抬袖捂脸,哭着跑了出去.... “沈姐姐....” 傅骊骆撵步正欲追上去,想想又折回了身子,解下肩上的轻裘纹翔鹭的锦披,扔给身后的蔓萝,便抬身踱步到了萧氏跟前,朝她怀里幸灾乐祸的萧兰兰冷眼看了看,清灵干净的声音宛若潺潺冰泉,“萧姨娘莫不是忘了谁才是亲生的女儿?这样护着坏了心眼的内侄女,是想置沈姐姐于何地?” 说罢无视萧氏煞白的脸色,又浅笑着勾唇:“这院子里的人都不眼瞎,刚大家伙可是看的真真的,是你怀里的坏丫头抢了我沈姐姐的东西,还蓄意陷害沈姐姐,你这做亲娘的不为自己女儿分辨倒也罢了!竟这般善恶不分还动手打沈姐姐!摊上你这么个娘亲,真是沈姐姐的不幸!” 傅骊骆一席话噎的萧氏面色惨白,她怀里的萧兰兰亦骇的勾了脑袋。 掀了厚重的眼皮睨了睨眼前气质如兰,容貌绝色的少女,萧氏猩红了面皮,干咳了几声道:“你...你又是谁?这里...也是你说教的地方。” 清丽少女不但口齿伶俐,就这一身的风华气度亦是萧氏没有见过的。 一时不知如何辩白,萧氏竟语噎了起来。 “大冢宰府上的古兮是也。”傅骊骆拧眉轻笑,眼眸如雪莲花般净透寒冽:“兮儿倒不是来说教的,只是看沈姐姐平白受了这窝囊气,我看不过眼去,自是要为她辩驳两句,萧姨娘莫要忘了沈姐姐虽是你女儿,但她好歹也是这府上的正经主子,真要论起理来,萧姨娘没的让人笑话!” 一番话烧的萧氏面红耳赤,她本就忌讳别人说她是姨娘出身,现如今眼前这少女一口一个姨娘,还论起了主仆来,这一时间倒让她不该如何自处。 萧氏一张精致的眉眼愈发的难看起来,片刻,便拢了拢手心忙小心翼翼道:“原来是大冢宰府上的兮儿小姐!..让兮儿小姐....看笑话了!” 见萧氏变了一副讨好卖乖的脸面,躲在她怀里的萧兰兰心底愤恨的紧,忿忿的瞥了眼清润娴雅的少女,萧兰兰拉了拉萧氏的衣角,方楚楚可怜道:“姑母...姑母,兰儿头疼!” “没看到姑母在说话么?” 萧氏大声喝斥,恼怒的把萧兰兰枯黄的小脑袋从自己怀里给推了出来.... “姑母...”萧兰兰绞着手指,瞳孔紧缩的盯着身旁的萧氏,皱了皱眉头,扁着嘴就跑开了。 第一百二十章 大闹 看了眼脸色变了又变的萧氏,敛了敛眉,傅骊骆正欲朝身侧的小雀门行去... 便听见一道浑厚的嗓音:“兮儿你这孩子,来了也不去看看二舅父么!”傅骊骆循着声音偏头去看,只见右侧小角亭下走出一身穿石青色锦缎宽袖华服的中年男子。 傅骊骆愣怔了几秒,待走近了些,才浅笑着施了一礼:“二舅父安好!” 萧氏揪着掌心的手帕亦朝男子伏低了腰:“老爷....” 沈正茹不悦的瞪了眼萧氏,却眉眼含笑的望着傅骊骆道:“自你母亲去世之后,你倒是不常来府上顽了!难不成是大冢宰大人看不起这伯爵府,不让兮儿来不成?” 这沈正茹本就是个没有爵位的庶子,看见妹夫古钱仕途平步青云,他心里多少有些吃味儿,又见这些年那古钱生生断了与伯爵府的来往,这沈正茹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似的憋闷。 他怪古钱嫌贫爱富,趋炎附势! 见沈正茹这般挖苦古钱,傅骊骆玉釉般的面上也过意不去:“哪里是父亲不让来!是他嫌我多事儿,怕扰了舅父府上的清幽。”说罢又颦眉去看面色尬然的萧氏:“二舅父不知道,就刚刚一会的功夫,兮儿又管了桩闲事,差点就得罪了这位萧姨娘,看来还是我父亲说的对,往后我还是少出门为妙!” 闻言,沈正茹笑着摆手。 他不觉暗暗思忖起来,原来兮儿不常来伯爵府,倒不是古钱瞧不起他府上,沉吟了片刻,沈正茹心下亦松快了不少,方朝一旁的萧氏沉声道:“兮儿难得来府上做客!你这做长辈的该知晓分寸才是!切莫胡乱生事!” 萧氏握紧掌心的帕子,垂首称是。 “兮儿,听闻上次的采斗盛会你拔了头筹!”沈正茹捋了捋稀疏的胡须,信步走上过庭的小阶,傅骊骆也跟了上去,笑着摇头道:“倒亦不算头筹,比赛正进行到一半就中止了,兮儿前几局得胜,全凭的是运气罢了!” “兮儿自谦了!” “听说那日,你琴斗弹的是云梦仙人的《风袭云涌》?”沈正茹来了兴致,不觉靠在身旁的梨木栏栅边上,暗淡的眸子霎时镀上了一层光亮。 原来这沈正茹虽不慕名利,不图富贵,但一心皆扑在了才学造诣上,但凡跟才艺挂钩的他都有所涉猎,但却学而不精,了却这大半辈子,他沈正茹在才学上还是无所进益,想罢沈正茹不觉心里甚是乏闷。 自听说大冢宰府上的大小姐,也就是他的亲外甥女古兮在采斗盛会得了头筹,这沈正茹便异常欣悦!总想见上古兮一见,亦好切磋切磋造诣,但一想起那目中无人,霸气凌人的古钱,这沈正茹又蔫了口气。 不成想今日却是个好契机。 傅骊骆看到沈正茹眼中翻起的惊叹和赞誉,只爽朗笑道:“不过兮儿一时兴起弹奏的,连云梦仙人的一丝皮毛都不曾学到,说来亦是惭愧的很!” “兮儿太过谦了!舅父我听到的可都是众人对你的盛赞呐!”沈正茹笑了笑,跟傅骊骆一前一后的打过庭下的小轩院出来.... “老爷...”明朗的嗓音从对面的小竹廊袭来,傅骊骆转眸去看,一名玲珑身材的美妇人捻着碎步行了过来:“正秋轩的饭菜已准备妥当,那些赴宴的公子小姐们也都到了,只等老爷您去便可开席。” 美妇人用帕角拭着唇角,抬起美眸定定的看向沈正茹身后的傅骊骆:“不知这位是哪家的小姐?竟生的如此标致!” 傅骊骆潋滟水眸朝美妇人打探了一二,在看到她腰间挂着的对牌令时,忽眸光一闪,浅浅的勾腰含笑作揖:“晚辈是大冢宰府上的古兮,想必这位是二舅母吧!” 素日听沈浣碧说起府上的嫡母柳氏不仅容貌美艳,为人亦大方贤淑,今日一见她腰上悬挂的行事对牌令,傅骊骆心中已然识出她的身份。 “真是个极标致的美人儿!”柳氏和蔼的拉着傅骊骆的细手轻笑:“跟你母亲长的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正茹笑着摇头:“倒比我那故去的妹妹容色更胜一筹!”摸了摸胡子,沈正茹眉眼含笑的踱步出去。 冷不丁被人一顿猛夸,傅骊骆面上难得有些抹不开,唇边噙着一抹浅笑便随了夫妇两人上了石子小径,直往那正秋轩行去。 - 西北小院的正堂即是正秋轩,小小的院落里栽种了十几种各色花草,迎着微风,缕缕沁人心脾的清香便透过雕花窗棂卷进了轩室内的雅阁。 几名公子小姐临床吃茶顽笑,只歪在小案上的沈浣碧一脸的不悦。 抬手去扯垂窗而下的流苏坠子,一张圆脸尽是愤愤不平... “妹妹今儿是怎么了?”铁青色簪梅纹鸦袍的少年捧了茶盅过来,剑眉星目微闪,俯身坐在案旁的圆几上笑道:“可是又与兰儿妹妹置气了不是?说到底她是客妹妹是主,眼看她亦大了,总有一日她会家去婚配,妹妹不妨再忍让她几年...” 古涧博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卷,深邃如幽谭似的黑眸怔怔的睨着绛色的茶汁,一丝苦笑却在嘴角荡开,想起那纤弱的女子不久就要嫁入那牢狱般的深宫,便觉得有把利刃狠戳在他的心口,令他痛的浑身直颤。 仰头闷声喝完一盏苦菊茶,便起身去了雅阁。 “仙柔妹妹,你姐姐身子近来好些了么?”考虑了再三,古涧博便行步踱到坐着吃茶与人顽笑的林仙柔身旁。 搁了茶盏,林仙柔站起身浅笑:谢沈哥哥记挂!近日天暖,姐姐她身子骨愈发好了不少,下月二十日便能如期嫁进东宫了。” 沈涧博苦笑了颔首,甩袍迈了出去。 “那真是要祝贺仙莹姐姐了。”雅阁里有贵女笑着祝贺.... “把仙莹姐姐害的那么惨,那太子妃祝少司竟那般安然无恙就放出来了!”有人忿忿的尖声嚷道。 “那太子妃也太不是东西了!” “还好太子殿下有善心,愿意娶坏了身子的仙莹姐姐...”雅阁里女子尖酸刻薄的话语袭来,倒把正欲掀帘入室的傅骊骆惊了一跳,撩起玉色的眼角去看顿在墨纹楠木倒柜边上的男子,只见男子明玉般的隽颜仿若霜降,眸底已是猩红一片。 好似在隐忍某种压抑的怒火! 稳了稳步子,傅骊骆欠腰上前,还未来得及启唇,便听见“啪”的一声,好似茶杯摔裂的声音,刚一回头,又听见雅阁传来一道尖锐的喊叫:“你这个烂了心肝的女子!我姐姐哪里就坏了身子了?你是亲眼见着了?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傅骊骆听出来了,是林仙柔的声音。 “还用亲眼见么?这诺大的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林家的大小姐林仙莹被歹人毁了清白....”那女子的声音愈发的尖锐起来。 “看我不撕了你这张臭嘴!” 傅骊骆还未走到门边,便见两团人影扭打在了一起.... 沈浣碧和另外几位贵女忙的去拉两人... 霎时间,先前还和和气气的正秋轩此刻是闹得人仰马翻,乌烟瘴气! 沈正茹拨帘进来,看着拥成一团的人堆儿,他白眉赤眼的一顿干咳,忙的一声大喝:“停手!都停手!你们当我这长兴伯爵府是放马场么?好生请了大家伙来,不是为了这般肆意吵闹的,是为了我碧儿的生辰庆贺。” 林仙柔扁着嘴去扯襟前松散的衣衫,哇的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可不是我先闹事的!是她先诽谤我姐姐在先....”说着愤恨的抬手指着一旁发丝凌乱的绿衫少女。 长姐林仙莹失了清白,已让她林家颜面尽失,府上成日的怨声载道死气沉沉,就连上个街也会让人指指点点,这林仙柔本就憋的一肚子怨气,如今被人这么肆意一戳,她就像猛然炸裂的皮球一般宣泄出来。 颤了颤肩头,林仙柔哭的越发的凄惨,水红色的胭脂和着泪珠沿着粉颊滑落,俏脸上满是泪痕斑驳,傅骊骆凝眉倚着门框,想上去递给她一方手绢,又觉得不合时宜,先不说这林仙柔是个蛮横无礼的,且看沈正茹乌青的额角,自己亦不好贸然上前。 众人一时皆有些尬色,站亦不是坐也不是。 “好了!都消消火气...”站在沈正茹身后的柳氏浅笑着上前,伸手去拉林仙柔的手臂:“大家都来用膳吧!柔儿丫头,你平常不总是馋我做的春桃梨花酿么?走...快快去吃。” 众人忙相视一笑也跟了上去... 绿衫少女身形一顿,抬起红痕交错的小脸便呜呜咽咽起来:“我原是不配吃春桃梨花酿的,我爹纵是个六品文职,但也家世清白,你们看不起倒也罢了!合着都巴巴的奉承起了这林家来。”抬腕去摸下颚处被林仙柔抓挠的红痕,绿衫少女疼的嘶了口气,旋即又抽噎道:“林家不过是有个将要嫁入东宫的疯子,还是个毁了清誉的疯子,你们就这般上赶着巴结起来....” “住嘴!” 绿衫女子还未说完,便见一道颀长的人影闪了进来,突如其来的怒吼,倒把在场的众人唬了一楞! “你给我滚出去!”颤手指着门外,古涧博额间青筋暴起面色极其难看,那女子虽遭了欺辱毁了清誉,但在他心里,她永远是那朵最纯洁的海棠花,清雅又干净。 傅骊骆抿唇抚手,眉梢微蹙的去看脸色惨败的男子,不用猜也知道,他定是那爱慕林仙莹的痴情男子古涧博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结下梁子 因林仙柔无故闹了这么一出幺蛾子,众人皆悻悻的用完膳,且说了些客道祝贺的话,遂便请辞家去。 傅骊骆在沈浣碧的软磨硬泡下方答应在她府上住一宿,眼看府中来赴宴的宾客走的七七八八,沈浣碧见傅骊骆神色蔫蔫,便携了她去西偏院风景大好的蔷芜苑顽。 苑内大片娇花开的正盛,各色花骨朵迎风而立,馥幽的馨香被风送进鼻尖,两名娇俏少女挽手而入.... “林仙莹下月便要入东宫,为何涧博哥哥还放不下心中执念?”傅骊骆弯腰拾起地上的帕子,远山黛般的柳眉轻蹙:“刚看他那般疾言厉色,倒着实不像众人口中的温润公子!” 傅骊骆笑着睨向一旁的沈浣碧。 “哥哥那也是被气的!” 沈浣碧恼恨的嘟唇,随手折了一朵白芍花别在傅骊骆如鸦的青丝鬓上:“哥哥他那么喜欢林仙莹,冷不丁听人说她不好,他哪里肯依!那田悠儿也真是的!好端端的她去惹林仙柔做甚!大家伙都知道那林仙莹遭了事儿,众人皆不去揭林家的短,她田悠儿倒偏偏要往那处去说,她这不是找事么!说到底今儿这宴席还真不该给她下了帖子。” 好好的一场生辰宴席,倒被那两个不息事的人搅和了。 沈浣碧想想就气闷的不行。 说来那林仙柔和田悠儿也算不得她沈浣碧的闺中好友,请林仙柔不过是二房嫡母柳氏的主意,柳氏与林家主母乃表亲姊妹,她们情分甚是亲厚,所以两府间的来往也颇多,不管大小宴席都会互相下帖请席,那田悠儿的哥哥田甄岳乃古涧博多年的好友,看在古涧博的面上,沈浣碧也不得不给她下了个帖子。 “沈姐姐也别恼,等下次再补过个生辰便是了。” “蒽。”沈浣碧浅笑着颔首,挽了手袖,从边上的老嬷嬷手上接了小剪子,去剪枝桠上的蔫条儿。 “姐姐可仔细手!”傅骊骆莞尔笑道,又信步行至园圃旁的小亭台,蔓萝忙的拿手绢替她垫着让她坐下..... 有三三两两的婢子端了果盘子过来,又奉了壶滚茶上来,傅骊骆正欲转眸去喊沈浣碧过来,不巧过庭门手处正走出两位男子。 为首的少年身穿白蟒纹采金斗的对襟长袍,浓眉黑眼,面若冠玉,身姿颀长挺拔,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的好模样,后面跟着的穿灰紫锦缎华服的年轻男子倒要逊色很多,贼眉鼠眼的目带邪光,傅骊骆只瞥了一眼便心生厌恶。 正想站起身避那人而去,不想两人就来到了亭边。 “不知这位小姐怎么称呼?”贼眉鼠眼的锦缎华服男子率先开口,不等傅骊骆反应,自顾拉过一旁的梨木圆椅便坐了上去,言行举止甚是傲慢无礼,旁边的婢子忙小心翼翼的斟茶倒水。 拂了拂绢纱的衣袖,傅骊骆偏头冷声道:“恕不奉告!”清冽的嗓音仿若捐了冰泉,冷淡又清寒,傅骊骆话毕,一脸淡然的便要迈步出去,不料那男子陡然站起了身,一伸手便挡在傅骊骆面前,狭长的眼眸微眯笑道:“既然小姐是伯爵府的客人,那我们便是朋友,既是朋友,哪有不告诉姓名的道理?” “朋友?”傅骊骆轻嗤一笑,纤细的素腰微摆,宛若风中盛开的白玉兰,娇艳清丽的倒让园中的花儿都失了颜色,华服男子看的痴了,竟鬼使神差般的垂下了手,青色的面皮扯了扯,又凑身过去笑嘻嘻道:“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慕容名楚瑜,是慕容国公府的....” 不等他说完,傅骊骆便绕道拐了出去..... 蔓萝跟在后面忿忿然:“那公子竟那般的无脸无皮,小姐您是没看到,他看小姐您的眼神真是太令人讨厌了。” “区区鼠辈!不理他便是!”抬腕扯掉耳朵上方簪着的白芍花,傅骊骆目光如许的甩袖信步,听那男子说起慕容府,她倒是有些印象。 在旧邸时,府上与慕容府走的很近,父亲傅仇天与慕容靖宇关系匪浅,然,有一日,那慕容靖宇竟无任何征兆的就上书弹劾父亲,说父亲以权谋私,结党横行,劝北皇宇文凌雍革去父亲的侯爵之位,但好在父亲为人谦逊,礼贤下士,朝廷上为父亲求情的大臣不在少数,北皇亦念在父亲恪守尽责的份上,只罚了父亲一年的俸禄便了了那事。 只不过此那以后,圣上对宁西侯府便生了嫌隙,每每一年一度的五品大员进宫赴春宴的席上,亦没有了父亲的身影。 虽然父亲是超品侯爵,区区一个五品官衔都能去的春宴,但亦没有他容身之位。 也是从那以后,宁西侯府与慕容国公府便断绝了来往。 傅骊骆暗暗想来,一双浅眸霎时布上了一层水雾,想起父亲蒙受的那些冤屈,她就恨不能杀了那帮小人,特别是宇文景逸和慕容靖宇那两名阴险小人。 “小姐请留步。”狂妄自大的慕容楚瑜跟了上来,闪身便拦住了傅骊骆的去路,不顾身旁白蟒纹长袍少年的劝阻,他眯眼笑道:“刚问了那些个婢子才知晓了小姐的身份,原来是大冢宰府上的千金,难怪这通身的气派倒把宫里的那些公主都给比下去了。” 傅骊骆冷颜顿在原地,对慕容楚瑜的盛赞全然不理会。 慕容楚瑜讪了脸面,不觉又凑近了身子眯眼笑道:“前日有人来我府上保媒,说是要给大冢宰府上的小姐说亲,本公子当时心下还有些忐忑,今日一见小姐这般出尘的容色,本公子甚是满意!甚是满意!” “公子恐是搞错了。”傅骊骆蹙眉轻笑,皓腕拂去香腮处的青丝,方沉声道:“我父亲不曾替我结过亲,想必保媒说亲的是另有其人。” “不会的,本公子不会搞错的。” “难不成贵府有好几位小姐?”慕容楚瑜垂首喃喃,双手紧握间,一双眯眯眼亦飘忽着来回转动。 他慕容国公府根基稳健繁盛,自北奕建国起封爵已有几百年,想那大冢宰古钱虽是正二品大员,但要真论起贵黄权胄,古钱恐连给他爹慕容靖宇捧冠都不配,更别说与他府上结亲了。 但慕容楚瑜一见到这大冢宰府上的千金神仙一般的人品,他哪里还顾忌其他,只一门心思想把她娶进门。 傅骊骆看着他目露.淫.光,神色痴迷的样子,不觉心里一阵恶寒,正想怎么甩开这泼皮无赖的慕容楚瑜,便见他身旁的白蟒纹锦服少年星眸闪闪的,上前一步便浅笑盈盈道:“请古大小姐多多包涵!这慕容公子许是今儿多吃了几盏酒,说了些出格的话儿还请小姐莫恼!” 少年剑眉凤目,俊逸丰朗的模样看着倒也顺眼,况他姿态优雅,气质卓然,倒让傅骊骆生不出厌烦。 轻笑着颔首,傅骊骆便拢了纱袖要朝前行去,哪知那泼皮猴似的慕容楚瑜又窜到了跟前,挑着一双三角眼便道:“敢情古大小姐是仗着自己一副天姿国色的好皮囊,就这般的傲慢轻视于我么?” “慕容兄别说了!” “古大小姐哪有傲慢无视你,不过是你多想了....”白蟒纹锦服少年面有尬色的去拉慕容楚瑜的手臂,不料却被猛然一推,少年脚下一个趔趄,忙定定的稳好身子,一双黑亮凤眸瞬间暗沉:“慕容兄这是何意?” “何意?”慕容楚瑜冷笑拂手,朝面色清浅的傅骊骆看了几眼,又愤恨的睨向蟒纹服少年:“纳兰齐岳,本公子奉劝你要搞清自己的身份!区区一个南缨质子竟也这般多管闲事,本公子的事什么时候论到你说嘴?话说要不是我爹当初向圣上求情为你开封建府,恐怕你早已沦落为丧家之犬了吧!” 慕容楚瑜言行举止颇为得意傲慢。 少年牙关紧咬,幽深不见底的鹰眸霎时变得猩红,只一瞬便又恢复了清明,他扯着墨缎腰封浅笑:“国公爷的大恩,纳兰自是不敢相忘!” 傅骊骆听得出来,最后一句话,他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少年的隐忍倒让傅骊骆莫名有几分心疼。 “两位公子在这呢!”古涧博的贴身书童找了过来,对了众人各施了一礼,便弓腰道:“我家公子请两位公子前去茉町轩集合,说是丽场那边的马驹儿送到了,这会子便可启程去选马儿。” 慕容楚瑜银牙一咬,偏头靠近傅骊骆身侧,阴恻恻的低声道:“古大小姐,这世上还没本公子办不到的事得不到的人,咱们就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傅骊骆水眸暗浮,欺霜赛雪般的小颜陡然掬起一抹冷笑:“那恐要让慕容公子失望了!”倏然收过唇角的笑意,傅骊骆晴空浅眸微凝,信手甩步便从脸色黑沉的慕容楚瑜跟前转了出去。 在场的几人皆是一愣。 且不说国公府财大气粗权势盖天,又深得北皇宠信,单说这国公府自开国起就出过七名皇后就让众人望其项背,如今后宫最受宠的慕容皇后就是国公爷慕容靖宇的大女儿,东阳王府的嫡王妃亦是他的二女儿,如此权势贵胄,放眼整个北奕京都,能与之并论的只不过两家,那就是永定侯府和窦大将军府。 只是那两府虽极受皇恩,但人丁不盛。 要说最会卖弄权势的还是当今的国公爷慕容靖宇。 现如今这古大小姐竟敢这般得罪慕容楚瑜,这让在场的众人都脊背发凉。 “哼!” 吃了瘪的慕容楚瑜像只灌了气的蛤蟆,眯眼望着清丽少女娴雅卓卓的纤影,他捏紧拳头就踱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二章 郊外烤兔 翌日用过早膳,傅骊骆便携蔓萝家去。 沈浣碧知道她在为昨儿的事情不悦,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宽慰了傅骊骆几句便送她上了马车。 昨儿被那狂妄自大的眯眼男恶心了一遭,傅骊骆直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上了马车便挨着窗棂子打盹儿,蔓萝看着一身清冷的少女,紧张的咽了咽口水,从锦盒里捻出一块桃花糕递了过去,“小姐早膳用的不多,可要吃块糕点垫垫?” 傅骊骆摇头静默而坐。 蔓萝敛了敛眉,便自顾吃将起来。 “小姐,那蛤蟆公子说有人给咱们府上的小姐保媒....”蔓萝往嘴里丢进一块桃花糕,翻着眼眸狐疑道:“难不成是有媒婆子替二小姐或三小姐保媒?” 昨儿听那蛤蟆男说有人替他给大冢宰府小姐保媒,蔓萝的一颗心骤然就提到了嗓子眼,那自以为是的蛤蟆男他连她小姐提鞋都不配,还好后来听自家小姐亲口说没有那么一回事,蔓萝便心安了不少。 豆荚儿似的眼睑霍然掀开,傅骊骆神色一动便坐直了身子:“管她是谁!反正与我无关!” 除了自己以外,府中就剩三位姑娘,古墨画是二房庶出的女儿,按道理自是要回自己家去婚配,另外两位,倒是古心月的可能性较大一些,古钱先前不久还特意进宫让宇文凌雍为古云画指婚,想把她嫁进东阳王府做侍妾。 如此思忖着来,把她排除在外,那便只剩古心月一人。 心想着,傅骊骆抬腕便掀了帘子往外瞧,微风徐徐,搔在她脸上软软呼呼的,官道两旁的桃梨树开的甚好,粉白的花儿迎风飘摇,落英缤纷喧了一地儿,正是春花烂漫时,她忽然想起来,再过几日便是窦骁扬出征的日子了。 突然有些后悔没有提前给他备几身行军的护套,她送他的香包虽雅致好看,但毕竟沙场凶险,备些护套之类的倒实用许多,看来,近几日她要熬夜替他赶制一些行头出来才是,打定主意,她樱红的唇边便像攒了**一般。 远远的就看见小婢子茹茗守在府门前,马车还未停稳,她便跑了过来,伸手撩帘对着傅骊骆笑眼弯弯,勾身低语道:“小姐您速速去北面小坡山,有人在那等您。” 傅骊骆杏眸微凝,身形猛然一震。 珠玉般的面上覆上一层旖旎,傅骊骆弯腰便钻进了小马车.... 蔓萝伸手招过茹茗,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茹茗颔首应是。 - 小马车一路飞驰,只一柱香的功夫便快到了。 车辕子滚在地面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傅骊骆瞅了眼酣睡的正甜的蔓萝,随手解了身上的轻裘锦披搭在她肩头。 “大小姐,奴才就在此处候着小姐?”茗烟侯在马车帘子下请示。 他原是在古轩跟头侍奉的,傅骊骆看他虽年岁轻,但为人却很机敏忠厚,比起府上那些个嘴上没把门的小厮,她更喜欢带茗烟出门,傅骊骆每回出府便喊他接送,茗烟倒也乐意为她效劳。 打身下车,傅骊骆浅浅颔首。 隔着两排郁郁葱葱的树木丛,傅骊骆一眼便瞧见了坐在河堤石墩上的男子,波光粼粼的湖面坠了一波面的星子,倒把他的眉眼映的愈发清晰。 月牙白素锦衫穿在他身上,竟衬的他如玉般的人品,往昔他总爱穿深色的衣袍,整个人显得冷峻非凡,冷不丁换了身浅色的衣衫,傅骊骆倒看不过来了。 抿唇朝他行去,傅骊骆笑颜如花的嗔道:“窦将军真真好雅兴!巴巴的又跑这来做什么?”拉了拉被风吹开的衣襟,她悄然偎靠在他身边坐下。 他浅浅一笑。 伸手便拢了她入怀:“哪是什么雅兴!不过是想找个没人又离你近的地儿。”抬手捏起她白皙的下颚,轻轻的在她小巧的鼻尖落下一吻:“昨晚上去找你,你竟不在府上,可是去了那长兴伯爵府了?” 傅骊骆螓首点头,把香腮搁在他手臂,细手轻轻去扯他腰间的香包穗子:“这香包配上这根紫黑的穗子倒不好看!你不妨先取下给我,待我打个墨色镶金丝线的宫绦穗子再配上去岂不是更相衬?” 那日时间仓促,又有沈浣碧在,她只想着赶紧缝制送给他,倒没来得及细想配色,要说这香包本身的配色还算雅致,就这根坠着的穗子倒有些不入她的眼,特别是他今儿这一身温润清辉般的装束,配个沉黑的穗子倒不显好了。 傅骊骆思忖着就要抬手去扯,谁知那男子竟一把捂住,黑亮的眸底尽是笑意:“送人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这反倒不吉利了!你先打了宫绦穗子,届时我自己再换上去,可好?” 话说这窦骁扬自从收了这个香包,他是时时佩戴在身,连着睡觉也要搁在云枕底下,嗅着那清雅的幽香,却好像她在身边似的,冥冥中他亦安心不少。 傅骊骆无奈的缩了素手,只由着他去了。 “看你蔫蔫的,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窦骁扬伸手把她绵软的柔夷握在掌心,抬眸去睨她眉间的郁色。 捡起脚边的碎石子扔了湖心,她垂了眼皮去看那水花四射的湖面,忽的闷声道:“慕容国公府如今的势力,是不是没有人敢与之抗衡?” 看昨儿那蛤蟆男的气势,他势必会再找她寻衅挑事,在他动手之前,她想先了解一下他慕容府的细况,对于慕容府,傅骊骆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只晓得那慕容靖宇从父亲的朋友蓦然就变成了死敌。 她不得不防那起小人作祟。 窦骁扬抚摸着她冰凉的手背,幽谭般的眼眸瞬间沉了几分:“怎么好好的突然问起慕容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怔怔的摇头。 大掌包裹住她的葱指,窦骁扬沉声道:“慕容靖宇老奸巨猾,为人阴险狡诈!朝廷内外党羽众多,晋州府的巡抚莫先道就是他的拥趸,朝廷拨下去的一万两赈灾款多半亦是入了他慕容靖宇的口袋.....” 话音突然一顿,他突然伸手抓起左身侧的弓箭,对着湛蓝的天际猛然一射,傅骊骆只听见“嘶”的一声,一个黑麻色的大鸟直愣愣的坠落下来,在湖面上扑腾了两下,便沉入了湖底。 他的侍卫槿同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双手各提着一只灰绒绒的野兔,笑嘻嘻的举着掌心的野兔喊道:“将军好箭法,属下跟了一路亦没把那大雕给射下来,转了一遭只得了这么两小只东西。” 窦骁扬吩咐他去架火烤兔。 槿同笑着应声。 傅骊骆拢了拢衣襟,只定眸去看一波无垠的湖面:“宇文靖宇那般贪赃枉法,无视北奕律令,竟也能相安无事?”轻咳了一声,眸底瞬间寒冽似冰:“难道北皇就真的放任他慕容靖宇不管?像他这样的蛀虫就是诛杀了九族亦不过分!” “时机未到!” “想必你亦听说过,宫里的皇后娘娘和东阳王府的嫡王妃都是他的女儿,圣上子嗣凋零,慕容皇后母凭子贵正得盛宠,嫡王妃亦为东阳王诞下了三名世子,现下正是他慕容国公府得意的时候,况且朝廷上的事情往往动一发而牵全身。”窦骁扬紧了剑眉,拂了拂袍角上的草絮子,抬起漆黑的瞳仁去望少女清澈的雾眸:“慕容国公府的人就像是一堆臭虫,沾谁身上都会染那一身浊气,兮儿你要是碰见了走远些就是,切莫得罪了那帮阴险小人!” 四目清湛,如这春日里最轻柔的水波被微风吹皱。 傅骊骆张了张唇,把涌到嘴边的话儿又咽了回去。 昨天发生的事情还是不跟窦骁扬说的好,以免他行军打仗时分神。 轻咬贝齿,傅骊骆抬腕搭在他的劲臂,声音娇柔的如侵了糯米甜酒:“你不用担心我,好生打赢了杖回来....”朝不远处的烤肉三人组合望了一眼,傅骊骆作恶似的把冰丝丝的手掌捂进他脖颈取暖,又半抬着泉水般清透润泽的水眸抿嘴偷笑。 她还记得他的诺言,等大洲一战结束后便回来娶她。 看着她娇俏明艳的样子,他故意颤了颤脖子,打了个抖。 她喜笑颜开的窝在他怀里。 窦骁扬甚是满足的把青色下颚抵在她柔软的发旋上.... 一世一双人,他只想这样到那天荒地老。 阵阵醇厚的肉香味荡着风萦绕入鼻,相视一笑,两人寻着味儿回头去望.... “小姐,窦将军,快过来吃兔肉呀!”蔓萝站在石墩上拿着手绢朝两人飞舞,眉飞色舞的大声呼喊.... 烤兔架在铁架上滋滋发出声响,滴滴滚油顺着肉质饱满的兔腿儿缓缓滑下,令人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 槿同看见两人过来,忙的撕下一条油滋滋的腿子递给傅骊骆,黑红的面上露出一排雪牙:“古大小姐给您。” “谢谢。”伸手接过,傅骊骆细细一嗅,方启唇咬下一口:“味道倒是不错!要是再配上一壶清酒,那便极好了!” “兮儿很会喝酒么?”不顾众人在场,窦骁扬抬手去拂她嘴角沾上的一缕青丝,他倒是没听过她会喝酒,乍然一听,倒觉得不可思议。 “我家小姐不光会喝酒,而且还会酿酒呢!”蔓萝嘻嘻一笑,猛的一把从槿同手心扯过另一腿子,张大嘴巴咬下满满一口,她甚是满足的喟叹道:“好吃好吃!” 槿同嫌恶的睨了一眼吃相难看的蔓萝,撇了撇脸,又撕了另二条腿儿给了窦骁扬和茗烟:“将军你们也吃,不然这胖丫头要全给灭了。” “你说谁胖丫头?啊?”不服气的嘟了嘟唇,蔓萝抬着油乎乎的爪子便向槿同扑了过去,槿同吓了一跳,忙的上蹿下跳的去躲.... 嘴里嘴里鼓鼓囊囊的,蔓萝口齿有些含混不清的跟在槿同身后追逐着..... “蔓萝,不得无礼!”傅骊骆蹙眉轻斥....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入王府为妾 直至晚间掌灯时分,主仆两人方悄不声息的从西边垂花门入了府。 洪嬷嬷翘首以盼的侯在逸风阁院子外,看见傅骊骆过来,便笑容满脸的迎了上前,微躬身引她入内:“小姐可算回来了!刚老爷遣李嬷嬷过来,说是让小姐晚膳后去花厅,好像有要事相谈。” 傅骊骆颔首不语,只拨帘进屋,净手吃了盏茶,便径直往内室去,兜脸伏腰拉过绛绿色的福禄竖柜,傅骊骆便翻箱倒柜起来,可搜找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自己要的东西,蔓萝捧了茶进来:“小姐可是在找什么?” “上次放这里一盒子冰蚕金丝线去哪了?” “用一个五锦墨盒装着的,你可曾见过没有?”傅骊骆眼眸晶亮的看向蔓萝,面色有些不好。 拿过碟子里的水蜜桃吧唧一口,蔓萝头也不回的笑道:“前几日奴婢和玉翠,茹茗她们打络子少了一些丝线,奴婢便拿去用了。” “愚蠢!”傅骊骆愠恼轻嗤,娟秀的蛾眉紧拧:“打络子哪里用得着那么好的蚕丝线!巴巴的把一盒子都用光了么?” 对着自家小姐薄怒的脸面,蔓萝也慌了些神,说话竟结巴起来:“都...都用...光了。奴婢当时亦没想那么多,奴婢...奴婢请小姐责罚!”抬手把掌心咬了一半的桃子扔在案上,蔓萝一张圆脸顿时白了几分。 倏然低垂了眉眼,不敢再去看自己小姐愠恼的玉面。 那日众人聚在一起比赛打璎珞坠子,为了得那十文钱赢头,她更是连水都顾不上喝,利利索索的就打了好几个,眼看那银钱就要到手了,自己带的丝线却不够用,她火急火燎的跑回来,翻箱倒柜一阵好找,终于在内室的束柜里找出了那么一盒金丝线。 “你呀你!”抬手点了点小婢子微讪的额角,傅骊骆只摇摇头便撩帘去了外室。 本想着那一盒子上好的金丝线,倒可以打个宫绦络子给窦骁扬,今儿赶赶工亦能做好,哪成想这小婢子这么没眼力见,竟把那一盒子丝线都给霍霍完了。 傅骊骆气的脑仁直疼。 和衣歪在墨锦绣祥云纹的软榻上躺了一会儿,又草草用了些汤饭,傅骊骆换了身衣裳便去了花厅。 - 红玉滚珠绣福寿的卷帘门撩起,还未步内,便听见花厅里传来阵阵欢乐的笑声,傅骊骆耳尖,一下子就听出了古云画娇媚的嗓音,守在门边处的小婢子笑着接过傅骊骆的梨花白的锦披,信步绕过山水屏风后的紫檀木长案,便来到了堂屋。 古钱难得的鲜露喜色:“兮儿,快来!只等你了。” 身穿深蓝色宽袖对襟袄裙的梅老夫人端坐在首位,正慈眉善目的拉着古云画在说体己话,见傅骊骆进来,便也温和的笑了笑。 “兮儿姐姐....”古墨画笑着一把挽过傅骊骆的手臂,声音娇娇柔柔的甚是绵软,“好些天没见着兮姐姐了,墨儿在北郊的姨母家住了这几日,兮儿姐姐可有想我么?姐姐你看看墨儿是不是胖了很多?” 说着又献宝似的把香案旁的大箩筐递到傅骊骆脚边,笑道:“这是姨母家果园里现摘的樱桃,这一筐子是给姐姐留的。” 傅骊骆摸了摸古墨画红扑扑的小脸,便笑着道谢。 垂眸去瞧,大又红的樱桃好似珍珠玛瑙般晶莹剔透,看着就惹人食欲大开。 拢了素手,傅骊骆悄然踱到檀木四角帷幔下的宫椅上坐下,一旁的陈氏浅笑着把碟子里洗好的果子递了过来。 傅骊骆浅笑着颔首致意。 望了望众人,古钱轻咳几声便笑道:“今儿把大家聚在一起,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带翡翠扳指的手指微顿,古钱抬头瞧了眼依偎在梅老夫人身侧的古云画,捋了半百的胡须沉声道:“东阳王应允了圣上,答应下月便可迎云画入王府。” “什么?”一直静默垂首的古心月不禁抬眸轻喊,捏着素帕的掌心略抖,芙蓉面上尽是不可思议:“父亲,二姐姐要嫁进东阳王府?”睨了眼眉目清浅的傅骊骆,古心月又讪笑道:“女儿没别的意思!女儿只是在想,这大姐还未婚配,怎的就轮到了二姐姐?” 靠在梅老夫人身旁,一袭水粉色宫裙的古云画早已气的杏眸怒睁,扣了扣腕,便面色不悦的站了起来:“我这还未嫁进王府呢!心月妹妹倒先吃起醋来了!难不成是见不得姐姐我过的好?”古云画边说边扯着银狐毛的颈袖往颈子上去盖,好似那处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话说自杨素琴去世后,古云画便一直窝在寒冰楼养病,一次都不曾出来见人,这会子映着雕花插屏上立着的宫灯,傅骊骆抬眸去瞧,倒发现她比先前丰腴了不少,桃面柳眉,樱桃小口,端的是副美人胚子! 只那右眼角侧鬓的位置蜿蜿蜒蜒一道食指长的浅色疤痕,细细瞧去,多少有些触目惊心!顺着她白皙的下颚再朝里探,便见几处肉粉色的红痕遍布其上,样子竟比她右眼角的那处浅疤还要骇人百倍。 心想着,傅骊骆忽而觉得有些愧疚。 要不是那盏茶水,古云画亦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但转头一想,这古云画作恶多端,心狠手辣,成了这副模样也是她自找的。 傅骊骆抿了口清茶,还未定神,便又听见一声: “二姐姐说哪的话!妹妹为姐姐高兴还来不及呢!”古心月螓首浅笑,素绢掩唇又笑开了去:“二姐姐如今这副模样能嫁进那高门贵胄的王府,妹妹真是打心眼里为姐姐开心,说到底还是父亲大人疼爱姐姐,一心为姐姐谋了这么好的前程,妹妹我好生羡慕呢!” 古心月一席话,说的众人皆是面色变了又变。 唯独傅骊骆一人玉面浅淡。 “你...”古云画颤了颤发白的唇,拉着梅老夫人的手旋即落泪道:“老祖母,画儿这个样子很丑么?为何妹妹这般说我?”埋首扑进梅老夫人怀里,古云画哭的好不伤心。 “心月丫头,不许这么说你二姐姐!” 梅老夫人恼怒的撇了眼一脸得意的古心月,又颦眉望向脸面黑沉的古钱:“云画丫头与东阳王的婚事不会有纰漏吧?听说东阳王府的嫡王妃很是厉害,云画嫁进去不会受欺负吧?” 念着杨素琴是为她上香祈愿才葬身山崖,所以梅老夫人心底对她们母女总归有些歉疚,如今听古钱说起古云画的婚事,她心里多少有些忐忑,生怕一个不实,便害了古云画一辈子。 “不会有纰漏的,母亲放心!”古钱沉了沉眸色,抬指敲着案面沉吟:“儿子打听过了,如今东阳王府的女眷倒是不多,除去旧年去世的侧王妃,府上便只有一位嫡王妃和二名侍妾,云画嫁过去,倒也没有那些个污糟事儿,安心过日子便是。” 听古钱这么一说,梅老夫人倒安心了不少! 从腰间摸出软帕,细细的给哭的梨花带雨的古云画拭泪,梅老夫人满心疼惜道:“画儿莫哭了,这如花似玉的脸蛋儿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马上要做新妇的人了,以后祖母和父亲不在身边,凡事要靠你自己在王府安身立命,记得切莫再耍小性子!”梅老夫人流着泪,语重心长的吩咐着古云画。 古云画自小嘴甜,最会逗她开心,况她又记着杨素琴的孝心,这梅老夫人乍一想到古云画要入那深宫大院,她心里自是不舍。 “画儿明白。” 古云画抽噎着伏在梅老夫人膝上颔首.... “兮儿。”古钱搁了茶盏,抬眼去看静默的傅骊骆:“你是长姐又是府上的嫡女,现如今妹妹要出嫁,府中的一应事情皆要你多费些心。” 凝了凝清澈无波的水眸,傅骊骆方抿唇应是。 古钱拨了拨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手,又看向傅骊骆身侧坐着吃茶的陈氏,笑道:“二弟妹,兮儿到底年轻,云画的嫁妆采买事宜,也要劳烦你帮衬着点,兮儿小孩儿家家的,有不懂的地方,还需你这做婶娘的给她指点一二!” “大伯兄放心!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定不托词。”陈氏美眸一闪,随即捧了茶盏笑道:“兮儿虽年轻,但处事稳健大方,很是得体!如今年轻的姑娘家,像兮儿这般出色的也甚是少有。” “大姐对外人倒是大方,对府上的人倒不见得吧!” 古心月阴阳怪气的冷笑一声,从骨碟里捏起一颗红艳艳的樱桃搁进嘴里,清秀白皙的玉容面上忽明忽暗起来。 她还在为上次在逸风阁被打一事怀恨在心。 “心月妹妹这是在记恨姐姐么?”傅骊骆睨了眼古心月青色的眉角,端着的青花茶碗微微一顿,凤眸微眯,唇角攒过一抹轻笑便道:“想必那日的事情妹妹比我清楚,妹妹好端端的拿那些花儿出气不说,还无故打了我院里的嬷嬷,妹妹执意要旧事再提,那我们不妨再说说妹妹上次装死的事儿,那手段真真不算高明!” 古心月缩了缩肩,眸底渐渐涌过一丝恼恨,美目似侵了刀锋一般朝傅骊骆射去:“大姐休要再拿上次的事儿堵我,说到底,妹妹也是受了那些婆子贱婢的唆使,我也是受害者。” 不等傅骊骆开口,古心月又敛眉轻笑:“要说耍手段,妹妹我自是不如姐姐你!”眨了眨雾气蒙蒙的大眼,朝梅老夫人身边的古云画瞧了一眼,古心月拂手又笑:“二姐姐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大姐你莫不是忘了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道出实情 傅骊骆瞳孔微缩,随即沉着笑道:“怎会忘记?可不是妹妹你随手推的么?”朝得意忘形的古心月看了两眼,傅骊骆笑的淡然。 当时自己出手那么快,应该无人看清推那盏滚茶的人是谁! 只要自己一口咬准是古心月推的,谅她也拿不出证据。 傅骊骆想不到这古心月这么阴险可恶,狼心狗肺!说到底自己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和引路人,要不是自己把她从那淫.窟接回府中,恐她一辈子都要在那腌臜地活到死,亦要过一世的不见天日。 那日,要不是自己出手相救,只怕现如今毁容的不是古云画,倒是这个忘恩负义的古心月。 傅骊骆原以为怯怯懦懦的古心月是只羊,谁知她竟是匹阴险的野狼! “你...”古心月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容色清绝的少女张口就来,而且还把苗头直接就对准了自己,古心月实属没有想到,牙关紧咬便猩红了脸面:“大姐你怎红口白牙的乱说!那日明明是你,是你把二姐姐手中的滚茶推了出去。” “哦!”秋眸紧凝,傅骊骆面色一边:“这么说,心月妹妹亲眼看见,是我把云画妹妹端过来的滚茶朝她推了过去?” 众人皆抬眸去瞧古心月黑青的面庞。 睨了睨古钱乌青的额角,古心月紧张的咽了口唾沫,高声喊道:“没错!是我亲眼所见。”瞥了眼呆愣的古云画,古心月颤着脖子咬唇:“大姐把二姐姐端给你喝的茶水,朝二姐推了过去,我看的真真的!” 傅骊骆心里一阵发笑,看来这古心月不但心思阴毒,而且也甚是愚蠢! 那日的情形众人皆有见证,明明是古云画听见古钱要认古心月,便心怀不轨端了茶水要泼古心月,这古心月傻女人倒好!竟说什么古云画端茶给她吃! 府上谁人不知那古云画最是个难相处的,她会闲得无事奉茶给她这个做长姐喝? 众人一想,便知是古心月睁眼说瞎话。 抿嘴笑了笑,傅骊骆方抬起浅眸轻嗤:“心月妹妹说谎也说的这般理直气壮!那日是因妹妹你的事,云画妹妹才与父亲起了争执,云画妹妹一时气恼,欲捧了滚茶泼你出出气....”朝四角帷幕旮旯处的李嬷嬷看了看,又道:“幸而我眼疾手快的拉了你就跑,谁想你气性那般大,抬手便把云画妹妹掌中的一盏滚茶,朝她脸面上拂了过去,现在想来也真是骇人!” 咂了咂舌,傅骊骆故作凛然的抽了抽嘴角。 古心月愕然的一滞,连气都喘不匀了:“我...我....没有,不是我推的。” “是三小姐推的。”李嬷嬷勾着肩从犄角处走了出来,朝古钱和梅老夫人作了作揖,便大气凛然道:“那日二小姐端了滚茶朝三小姐奔去,可把老奴惊了一跳,忙着跑了过去想拉住她,奈何二小姐在气头上,老奴实在拉她不住,只一瞬间,便看见三小姐抬手就拂了二小姐一下,接着三小姐就被大小姐拉远了,二小姐便被烫伤摔倒在了地上。”李嬷嬷半眯着眼,把事件的经过描述的绘声绘色。 古云画暗了眉梢,只呐呐的垂首歪在梅老夫人身旁。 说到底她虽是受害人,但事情的缘由皆由她自己而起。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脚滑摔了一跤才致脸面毁容,原来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心里吃瘪的除了古云画还有古心月。 本想借故挑拨古云画和傅骊骆之间的关系,没想到自己反被将了一军!古心月细想,心里好似吃了只苍蝇般闷堵。 她此刻就算空口白牙的说过天去,亦无人相信了。 可她就是不肯认输,扣紧双手便咬牙道:“先不说二姐姐这个事,还有一事敢问大姐,那日在清妩庵,与小姐关系匪浅的窦将军又是怎么回事?”迎上古钱疑惑的双眸,古心月挑衅着启唇:“黑灯瞎火的,大姐一未出阁的女子怎可与外男勾勾搭搭的伴在一处,这要是说出去,没的辱没了府上的清誉!”看了看古钱越发铁青的脸面,古心月愈发得意起来:“最可恨的是平白辱没了父亲大人和大冢宰府的声誉。” 高榻上的梅老夫人睨着昏黄的眼珠子,朝面色镇静的傅骊骆相看了几眼,抚着手腕上的碧翠色的手镯沉声道:“兮儿,这心月丫头说的可是真的?你跟那个窦将军真的....” 梅老夫人欲言又止。 有些话她这个做祖母的倒说不出口! 黄烛台上跳跃闪烁的光芒落在梅老夫人意味不明的额角,只见她正了正身子,拉着榻角的墨引枕垫在胳膊肘,只颦眉细细去打探宫椅上绝色少女的一举一动。 好似想从她如珠的面上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傅骊骆抿了口清茶,定定的垂眸去看荡漾而出的白色茶气,葱指一下没一下的摸着青花瓷的被杯沿,方笑意盈盈道:“想必那日兮儿出府的目的众人心知肚明,不过是为了给昏迷不醒的老夫人祈福上香....” “听李嬷嬷提起过,兮儿还算有孝心!”古钱捋了捋半白的胡须,欣慰的点了点头。 “兮儿你接着说....”梅老夫人抽了抽眼角,她也搞不清这傅骊骆葫芦里到底卖的何药,这会子说她与外男私私相会的事情,她倒好!左扯右扯竟说到自己身上来了,她古兮是大冢宰府嫡女,亦是她的嫡孙女,晚辈给长辈尽孝也是应该的,自己亦感念她的孝心,但她老是把这事拿出来说,这梅老夫人倒不爱听了。 傅骊骆抬手去拂流云鬓旁的碎发,潋滟水眸越发的沉了沉:“那日在寺庙上完香后,兮儿就顺着山崖下山,冬日天寒地冻的,加上林间阴寒陡峭,走了大半日才行至半山腰,正巧碰上窦大将军赶马下山,他看我独身一人,又念在同父亲在朝为官的情分上,便让我和他一起前行下山,说是有个照应!兮儿看天色实在是阴沉寒冽,便应允了同他一起下山....” “那你跟窦将军晚间去庵堂又是怎么回事?” 不等傅骊骆说完,梅老夫人又扬声询问,一张脸面越来越阴郁起来.... 傅骊骆神色从容的从婢女手心接过锦披搭在肩上,端的是一双明眸清透浅浅:“提起那庵堂,还真是多亏了窦大将军呢!不然....心月妹妹可就要遭殃了!” 古心月身形猛的一荡,只觉得后背发凉。 绞着素帕抬眸定定的睨向傅骊骆,古心月好一会才回过神,沉了脸面,立马装出一副柔弱无辜的表情:“大姐这是何意?” “何意?”傅骊骆扯着锦披上坠着的璎珞穗子,葱指卷了卷,道:“心月妹妹真是健忘!若不是窦大将军看见停在庵堂边的马车,倘若不是窦将军和我及时的推门而入,妹妹你的清白,不就被那无耻大汉给尽毁了么?” 古心月朝一脸惊骇的古钱和梅老夫人看了看,白皙的面皮上霎时布上了一层冷汗。 嘴唇瞬间变的灰白,古心月暗暗抚上心口,身子一歪竟从宫椅上跌了下去。 本想中伤“古兮”与那窦将军私情,怎知她竟这么不留情面的,就把自己恶心的遭遇给吐了出来,这让古心月有些猝不及防。 “三小姐...”李嬷嬷赶忙放下掌心的白瓷茶壶,忙的奔过去扶古心月。 其余众人皆茫然的顿在原地。 看着古心月这般失常的反应,众人的神色亦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古钱疑惑道,抬掌重重的锤在身旁的梨木香案上,古心月入府几个月来三番几次的作妖,古心月打心眼很是不悦,但念在她娘亲甄氏的情面上,古钱还是选择睁一眼闭一只眼的放任她。 此刻听傅骊骆说起古心月差点在庵堂被毁清誉,古钱一颗心也悬到了嗓子眼,其他事情都好说,唯一古心月在庵堂的遭遇他定是要问明白的。 因为此事,事关整个大冢宰府的声誉。 梅老夫人早已急的气血上涌,歪靠着搭紫锦披祥云软榻边上直叹起气来,看向古心月的眼神慢慢变的冰冷,好似在看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坐在软几上的古心月煞白着面皮,阴骘的毒眸死死的看向面色淡然的傅骊骆,恨不能把她撕碎了去。 傅骊骆细手顿了顿,垂下的青丝覆住她轻闪的水眸,半晌,忽沉声道:“心月妹妹待的那个庵堂其实是个淫.窟.....” 蝶翅般的眼睫颤了颤,朝面如死灰的古心月瞧了一眼,傅骊骆不急不缓的徐徐道来... 梅老夫人浑身一震,猛然抬头去看死气沉沉的古心月:“你到底遭没遭那龌龊事儿?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只管说出来,你父亲也好为你的将来筹谋啊!” 贵女失洁在北奕可是大事,要是女子嫁去夫家发现被失了清白,不但要被夫家休回来,就连父兄也会被上面降罪,一家子的恩宠皆会尽然断毁! “我...没...没有...” 古心月抚手撑面,垂眸结结巴巴起来.... 古钱双目通红的恨恨瞪了眼古心月,忽而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便老泪纵横泣道:“都怪我受了那杨氏的蒙蔽,才让心月小小年纪便落到那污秽之地,说到底都是我的错呀!” “父亲您不要过于自责!一切皆是命数!”傅骊骆扯了扯素白的手袖,琥珀明眸轻转:“为了不让父亲和老夫人烦忧,兮儿本想把心月妹妹这件事情给隐下来,但一想到将来心月妹妹要是许了夫家,恐日后事情被兜了出来府上会受牵连,兮儿思来想去,还是如实的禀告为好!”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旁的身份 此话一出,屋内一片寂静。 “兮儿这样想是对的。”沉脸歪在榻边扶手上的梅老夫人幽幽说道,目光恻然的去看蔫兮兮的古心月,吩咐左右道:“扶三小姐回房休息去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倒比往常冷了好几分,古心月心下一抖,还未坐好身子就被二名小婢子搀扶了起来.... 朝古心月纤细的背影看了二眼,又睨了眼勾脸垂眸的古云画和一脸懵怔的古墨画,梅老夫人心生不悦的搁了茶碗,看着面色黑青的古钱,冷哼一声道:“到底是半路回来的小姐,真是比不上自小养在府上的女孩,好好的大冢宰府差点就要被她一人祸害了,要我说,随便给她配个小子得了,我是过来人,最是知晓那高门大户的规矩,心月要是嫁进门第森严的高门大户,日后自己受罪不说,没的还会给府上带来灾难!” 闻言,众人皆是一凛。 古心月长在那样的腌臜窝,身子自是不太清白,但按照老夫人说的随便给她指个小厮,这听着着实惊心,再怎么说古心月也是二品大员的庶女,挑个勋贵鳏夫人家也是可以的,倒不是非要随便配个无权无势的白丁。 古钱握着茶碗的手顿了顿,却是吸了口气:“心月年岁还小,等过二年再配婚也不迟。”他言语酸涩异常,如有梗在喉,对古心月古钱自认亏欠了她母女太多,所以想着法子去弥补她,前几日还遣了人去请了上闵东街的媒婆,去慕容国公府给古心月保媒说亲,本想好好给她配个贵门高户,谁承想倒牵出来这一糟心的事儿。 慕容国公府门第极其贵胄,古钱本思虑着把古心月,配给他府上的公子做个妾室也是美事一桩。 现细细思忖,古钱倒唬了一惊。 如若今儿“古兮”没有道出实情,对古心月糟心的出身,自己亦还蒙在鼓里,倘或就那样把心月送进了慕容国公府,依着慕容靖宇那跋扈的性子,日后定是要戳翻天了,不但心月清誉受损,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和大冢宰府的声誉皆会毁于一旦。 想想,古钱就后怕的发抖。 “我就说嘛!那心月丫头一看就不是个正经姑娘。”坐在楠木隔扇下方的陈氏不禁咂舌轻喊,细细的柳眉倒竖,几抹轻嗤便在唇畔散开:“别看她姑娘家家的,心眼儿倒是颇多,就拿上次的事儿来讲,她自己跑去兮儿的逸风阁砸了花盆打了人不说,还巴巴的闹着要寻死觅活!”朝傅骊骆看了一眼,又撇嘴道:“说到底还是兮儿大气!也不与她计较,话说那心月一肚子的坏水,一看就是在那风月之地待惯的人,肚里的坏心思真是比牛身上的牛虱还多,寻常人家的姑娘哪有她那么多的歪歪绕绕!” 陈氏说罢又看向梅氏身侧的古墨画:“墨儿,你以后少跟那心月待一起,不是有句话说的好!叫什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么!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傅骊骆抚手冷笑,敢情这陈氏说起别人的事情来头头是道,她自个倒是忘了,那次她自己还帮着古心月怼她呢! 这会子倒夸起自己来了,“墙头草风吹两边倒”说的就是陈氏这样的人吧? 傅骊骆不禁暗暗悱恻。 古墨画睨了眼左侧的嫡母梅氏,便头也不回的应是。 她虽是姨娘陈氏生的,但自幼她更喜欢跟嫡母梅氏在一处,梅氏不但女红精湛且文采甚是不俗,自幼没少教诲她,比起嫡母梅氏的贤良淑德,倒是陈氏这个生母老是给她气受,说什么她是养不熟的白眼狼,看不起她姨娘的身份,巴巴的去攀梅氏那个高枝。 细细想去,这古墨画也是一肚子的委屈没处诉。 摊上陈氏这样混不吝的亲娘,她只有认命的道理。 对于陈氏的说教,古墨画表现的很是不耐。 看着古墨画不冷不热的面皮,陈氏不悦的呱唧了一声,只无可奈何的瞪眼干坐在那。 众人各怀了心思静默思虑。 不料,古云画纤纤柔柔的摆了身子上前,话还未出口,便跪在了古钱和梅老夫人面前,傅骊骆正想着她意欲何为,便听见她勾了脸面道:“父亲,祖母,心月妹妹这般的不堪,自是不能再住府上了,府上人多嘴杂,保不定哪个不息事的奴才将此事透了出去,届时该如何是好?” 边说边朝傅骊骆和古墨画瞥了一眼,方苦笑道:“画儿说这个倒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大姐和墨画妹妹着想,她们尚未婚配,如若因心月一个人的声名狼藉而毁了二位姐妹的前程,那还了得?” 古云画说的情真意切,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傅骊骆颦眉看了眼正襟危坐的古云画,霎时她清润的眸底涌过一丝讥诮,古云画冠冕堂皇的一席话,她自是不相信的,要说她古云画没有私心,那绝不可能! 古云画的阴险毒辣与她死去的娘亲杨素琴一般无二,她会突然这么好心为旁人着想? 合着不过是她想把古心月赶出府,以报古心月揭发杨素琴恶行的怨仇! 古云画她一门心思认定,她娘亲杨素琴最后入葬那不堪的蕨门地,全是因古心月在古钱面前诽谤所致,所以她心里必是恨极了初来乍到的古心月。 傅骊骆叹了一声,不觉扬眉轻笑起来。 但纵然自己不信古云画,在座的众人中亦有人附和她的主意。 梅老夫人随手掀了搭在双膝上的茶色锦披,摸了摸左腕上的翡翠玉镯,眼眸半阖着点头:“画儿说的很是道理!先不说府中二位未婚配的姐妹会受其连累,就是你父亲的前途也甚是堪忧啊!” 古钱虽不是梅老夫人亲生,但她毕竟对他有养育之恩,要看着他从高位上摔下来,这梅老夫人自是第一个不愿意的。 沉吟了片刻,古钱面色凝重的开口道:“不能把心月送出府去,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女儿,对她们母女我已亏欠了太多,如今怎会又把她舍弃了!” 这古钱本就不是抛弃妻女之人,先前是受杨素琴蒙蔽才把甄氏送出了府,本非他所愿,此刻要他眼睁睁的把古心月弃掉,他实在下不去手。 “你莫要妇人之仁!” 梅老夫人见古钱狠不下心,早已气的七窍生烟,大力捶了把身旁的案几,她气的直咳,她亦不是狠绝之人,可是如今的局面只怕只有舍弃了古心月,才能保全整个府邸的声誉。 在大义面前,这梅老夫人倒愿意做那个恶人。 “兮儿倒有一个法子...”傅骊骆黑白分明的浅眸微凝,面色清润的去拂衣摆处的大片海棠绢花。 “快快说来!”梅老夫人急不可耐的开口催促.... “兮儿你快说。” 古钱暗沉的双眸顿亮,抬眼便朝面色如水的傅骊骆瞧去,他急切的搓着双掌,花白的胡须微动。 众人都朝四角帷幕下的清浅少女看去,淡黄光芒映射下的娇颜极其姝丽绝色,那卧在她眼角处的红色泪痣,盈盈散发着璀璨的光辉,宛若星河绚烂的星子,更似朝阳中的红霞,给人以希望的寄托。 让人片刻都移不开眼去。 傅骊骆纤长蝶翅眼睫微微扑闪,一双剔透的琉璃眸映着细碎的光芒,仿若泛着华光的宝石,微微眨眼便沉声道:“心月妹妹在府中继续待着也可!只是...”她面有难色的顿住,如水眸子清宁无波的睨向古钱。 “只是什么?”梅老夫人倏的坐正了身子,神色越发的暗凝起来:“你这孩子吞吞吐吐的,真是要急死人了。” “母亲别急!让兮儿说吧!”梅氏瞥了眼急吼吼的梅老夫人,捧着滚热的茶碗,干咳一声又睨向傅骊骆:“兮儿,你有何难言之隐?难不成婶娘和陈姨娘是外人,我们在这儿,所以你不好开口?” 听梅氏这么一说,傅骊骆便笑着连忙摆手道:“婶娘说哪里的话!婶娘和陈姨娘跟府上自是一家,哪有什么外人!”咽了咽声,只转眸看向皱着眉梢的古钱:“只是心月妹妹从此不能入古家的族谱,父亲亦不能对外宣称她是府上的亲生女儿,可以给她旁的身份养在府里,待她要出阁时,便好生给她配户人家便是!这么一来,就算日后心月妹妹清誉受损的事情被揭发,也就怪罪不到大冢宰府上。” 听着众人的抽气声,傅骊骆信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又冷声道:“大冢宰府亦没有道理,为一个半道认养的姑娘清誉背锅负罪!” “对的,兮儿说的很是!”梅老夫人沉了眉尖,不一会儿又恍然大悟的拍起手来,面上的郁色也渐渐散去.... “兮儿分析的有道理。”一旁的梅氏也透彻了几分,一个劲儿朝高榻上的梅老夫人点头示意。 古钱不禁黯然垂目,眼尾处的皱纹深深的挤在硬朗的五官上,整张脸显得黯淡又刻板,蠕了蠕微白的唇瓣闷声道:“给她旁的身份?难不成让她做丫鬟?” “做丫鬟怎么了?” 梅老夫人舒展的眉眼又冷了几分,伸手拉紧衣襟处的钩花暗扣便道:“再说了又不是真让心月做丫鬟,不过是做个样子而已,府中小姐的一应待遇份例,她自是一概不少,也不会短了她去,日后再细细替她寻个体面的婆家,也就尽了你为父的本分!” 古钱猩红了眼眸怔在宫椅上,一时觉得胸闷气短起来。 “是这个意思。”傅骊骆抚手摸着下颚,朝守在隔扇外的几名婢子看了看,对着身侧的李嬷嬷蜷了手道:“把那些个平时喜欢多嘴八舌的婢子,散了银子打发了出去,再从外边人伢子手上选几个敦厚老实的进来伺候。” 李嬷嬷勾腰应声下去。 众人一闻,皆亦明白她话里缘故。 第一百二十六章 晚间遇刺 眼眸流转间,在座的众人心下皆有了成算。 夜已深沉,大家掬着心思,相互客道了一番,便也各自散了。 傅骊骆也不停留,朝面色哀戚的古钱看了一眼,便携蔓萝回自己宅院... 而此时的安南王府,早已风云暗涌。 月明星稀,暗夜寂静如水,王府**偏院,一名黑衣人正神色慌张的跪在深紫华服的男子面前:“属下无能!还是没有找到淼儿姑娘的下落。” “无能!” “她一届女流能逃到哪去?抚养她的老尼也没有寻到?”宇文景焱鹰眸暗闪,大掌稍加用力便听见“咔嚓”一声,他圈在手心的黑桃仁顿时碎成一堆碎末,牙关紧咬,宇文景焱眼角涌过几丝狠厉:“务必要想尽办法找到她们,如何做,就不用本世子教你吧?” 黑衣人颤栗着身姿,匍匐上前:“请世子再给属下一些时间,属下定不负所望!” “就以一月为期。” “要是一个月后再无她们的消息,你知道后果!”宇文景焱扶手撑在锦屏案台上,刀刻的面皮尽是阴森之气,仿若来自地狱的罗刹。 一想到那个女子,他就恨的牙痒痒。 当初要不是他收留她,只怕她早已葬身狼口,她不是答应他永远做他身边的忠犬么?不是说心甘情愿做他的诱饵么? 宇文景焱骨骼分明的手指捏的咯咯作响,瘦削的脸庞在如豆光芒下好似嗜血狂魔,让人不寒而栗。 那个女人,要是寻到她,他定要她粉身碎骨! 那便是她背叛他,背叛安南王府的下场! 黑衣人颔首应声,勾腰退到黑漆漆的室外,双脚一勾,纵身便上了高檐红墙至高处... - 逸风阁 用过牛乳桃花羹,傅骊骆便早早上床歇息。 话说今晚为了平息古心月那些腌臜事,她脑仁儿到现在还突突的疼。 转眼一想,明日便是窦骁扬出征的日子了,她打定主意,今晚好生睡上一觉,明儿趁早溜出去送他一送。 他虽说最短三个月,最长半年为限,可她知道,行军打仗哪里会有定数,各种不确定性因素太多,一想到窦骁扬要离开京都上疆场,傅骊骆莫名的心慌意乱。 漫漫长夜笼罩,青纱帐里的少女辗转反侧的翻来覆去,直至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的入眠。 细细嗦嗦的冷风,从梨木隔扇旁的窗棂子窜进来,猛的一把吹灭了榻角黄铜里燃着的银丝炭。 月色如垠,只见一名身姿轻盈的黑衣人悄然越过一丈高的院墙,闪身便入了庭院,朝丝丝声响的朱墙外相看了几眼,伸手覆紧面上的轻纱,轻步暗移,很快就来到了正院的暖阁中。 对着外室床榻上鼾声如雷的两名小婢子的后脑勺轻点,嘴角弯过一抹冷笑,黑衣人又健步流星般的摸帘去了内室。 气流涌动,夜色如晖,青幔帐子缓缓扬起翻飞。 深邃幽眸朝榻上安然酣睡的绝色少女看了一眼,黑衣人眸光暗凝,藏在纱袖里的素手陡然举起,一把散发着冷芒的匕首便露了出来,银牙紧咬间,黑衣人右手高举,倏的攥紧掌心的匕首就朝那少女清润的脖颈刺去.... “住手!” 突然,黑夜中一声低吼袭来... 生生摄住了黑衣人的动作。 身着玄色蟒纹边绣的男子骤然出现在了黑衣人身后,衣角翻飞间,不等黑衣人回眸,男子抬腿一把就踢飞了她掌心的匕首。 “晃铛”一声,傅骊骆瞬间睁开了水眸。 伸手拉过床幔,傅骊骆赤脚下地,透过窗棂子朝嘈杂喧响的庭院去看,便见两道黑漆漆的人影在院子里打斗了起来.... 心下一凛,她便觉不好! 这么晚来她逸风阁,指不定是谁派来的歹人! “蔓萝,掌灯。”轻声踱步摸索着去了外室,抬手去拉榻中的婢子:“蔓萝,茹茗醒醒...”傅骊骆压低嗓音喊叫,听着婢子们沉重的呼吸声,她垂眸思索了一二,便勾身去摸黄烛台上的绦烛。 就在烛光乍亮起时,院中的打斗声亦渐渐落了下来,只依稀听见几声刀剑摩擦发出尖锐的响动,傅骊骆闪腰俯在楠木厢门边,侧耳去听外面的动静。 “哗啦”一响,好似是刀剑划破衣衫的响声... 随即一道寒冽的男声袭来:“为何要行刺她?” 浅眸微闪,傅骊骆面色清冷的拨帘出去.... 映着手心握着的四角宫灯中散发出的橙黄光芒,傅骊骆抬眸便看见一位带着面具的玄衣男子举剑刺到了另一黑衣人的颈窝... 空气中除了肃杀之气,还有几缕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味在周遭蔓延。 傅骊骆颦眉去看,只见那黑衣人左臂的手袖已然断裂,黑衣人哀吟了一声,朝定在廊檐下的提灯少女瞥了一眼,趁面具男子松神之际,抬步便从院角处的大洋槐下纵身跃伤了墙头... “休想逃走!” 面具男冷哼一声,拔腿就要去追.... “算了!莫要追了。”傅骊骆望了黑衣人玲珑纤细的背影,如碧波清澈的眼神沉了沉,稍纵即逝间隐去眸底的锋芒:“她就算化成渣渣,我也认得出来。”说罢又转眸去看面具男子,绵软的嗓音好似侵了糯米甜酒:“倒是你!这么晚来这儿,可是想做什么?” 听着她娇柔清丽的声音,他不觉心神一荡,抬手便取下了面上的面罩:“想你想的难以入眠,就想着来看你一眼。” 窦骁扬心里砰的一跳,伸手拉她入怀:“还没启程便开始想你了,莫非是得了相思病么?” “满嘴胡言!”傅骊骆双靥微热的偏过头,闻着他身上清幽的气息轻语:“你是何时来的?” 窦骁扬眸中凝结冰霜,“就在她举起匕首正欲朝你刺去时,我刚好看到....”目光像淬了冰雪一般拧紧,窦骁扬伸手搬过她的身子:“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的很!我要是迟来一步后果将不堪设想。”紧紧拥着她的身子,窦骁扬好似如获至宝。 “对了,你刚刚说她化成渣渣你都认识,莫非你知道她是谁?”窦骁扬晴空黑眸挑起,抚手去拂傅骊骆细肩上的如缎青丝:“看那黑衣人的身姿倒像个女子,难不成是梅刹门的人?” 刚与那黑衣人交手,看她的功夫像极了梅刹门的“三步凌空”招式,窦骁扬率先想到了梅刹门的门主谢芊芊,只是根据暗影探听到的消息,那谢芊芊已闭关数月,很久都没有出红房子,如此看来,今晚与他交手的黑衣人断不是谢芊芊。 “此事与梅刹门无关。”傅骊骆抿唇,抬眸去看他垂在身侧的长剑,透过细微光亮,银光闪闪的剑锋上盈盈镀上了一层血珠,春寒陡峭,那暗红的血液悄悄凝固结块。 傅骊骆莹润的小脸微沉,当下便有了主意。 “小姐....” 暖阁里忽然传来蔓萝的叫唤,站在廊檐下的两人蓦然移开了数步,傅骊骆悄然行过去,正欲回应她两声,便听见那小婢子哼唧了一声,又沉沉的打起鼾来.... 傅骊骆苦笑了笑,摇了摇头,对着窦骁扬做了个噤声动作,下一秒便见狐狸男子剑眉一动,伸手扎过她的细腰,傅骊骆愕然的还没回过神,两人便已到了厢房内室... - 翌日,五更天不到,傅骊骆就推醒了酣睡的婢子茹茗和洪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拢身和衣上榻静卧,玉润清透的朱颜上有些许青色,想起与那男子腻歪了一晚上,傅骊骆便觉得心跳骤然加快,好似要蹦出心口。 经了昨晚那一遭儿,她便也不用去送别他了。 看样子,今儿有的是时间让那黑衣人现原形了。 睡了一会,早膳用了碗清玉梨花酿,喊了声熟睡中的蔓萝,便动身往逸风阁西南方向的院落行去... 蔓萝打着哈欠眯眼,抬手去抚后颈窝:“好困!感觉后脑勺被人掐了似的,阵阵发疼呢!”晃了晃酸涩的剪瞳,她又絮絮叨叨起来:“难道是茹茗那个蹄子抢被子不过,所以下狠手掐我?真是太过分了,那死丫头真是越发的了不得。” “絮叨!” 傅骊骆转身轻斥,用眼角的余光刮了蔓萝一眼:“哪次不是你先欺负茹茗!这会子到编排起她的不是。” 蔓萝撅了小嘴,小声嘟囔了一句,便不敢再言。 东方的天幕露出鱼肚白,在和煦的晨曦中,缕缕微风透过翠绿的树梢吹拂四动,舒爽春风卷起傅骊骆素淡绢花的衣摆,一片一片的雪梨花,细细密密的衬在极素雅的裙裾上,显出她出尘的姿容。 朝守在小径两边的几人看了看,垂眸轻笑着颔首,携蔓萝入了容芷院的大门... “大小姐安好!”院中扫洒的小婢子身量尚小,见傅骊骆进来,便恭恭敬敬的垂腰作揖退到一旁。 “你这婢子倒是挺勤快的!这么早就开始清扫了。”傅骊骆浅笑着启唇,目光清湛的看向院中湿漉漉的青石小径,心里不禁悱恻这古心月心思愚笨,动作倒是挺快的,毁尸灭迹说干就干。 “谢大小姐夸赞!”小婢子欣然的垂首答道,朝厢房看了一眼又道:“奴婢是今早随李嬷嬷来的,她说这容芷院无下人侍奉,便把奴婢从慈明苑拨了过来。” 傅骊骆唇角噙过一抹笑意,这李嬷嬷当差真是雷厉风行,左右自己不过昨晚让其换人,哪想到她动作竟这般麻利,一溜烟的功夫,这容芷院就改头换面了。 提步上前,正欲拨帘入室,便见朱颜粉面的古心月行了出来,一袭浅粉交颈簪花褙子,配了明黄襦裙,鸦青色长发随意挽起只用一根木簪固定,面上的气色虽不如先前红润盈透,傅骊骆瞧她精神头还不错,看着倒不像整晚费心思之人。 冷眼瞅了眼傅骊骆主仆,古心月黛眉紧蹙,眸含水光忿然出声道:“古兮,你昨夜出了那些个主意,今儿便巴巴的来看我笑话么?” “倒不是来看妹妹笑话!” “只是心月妹妹你手臂上的伤,不打算请大夫瞧瞧么?”傅骊骆陡然看向古心月垂在身侧的左臂,她容色本就盛艳,此时眼眸清寒,绽放出气势竟不可凌驾。 古心月步子微缩,心惊的抬眸愣怔,声音不自禁的颤抖:“你...你胡说些什么!哪里..哪来的伤!”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不打自招 傅骊骆见她落定心思要嘴硬起来,眉眼不动间,傅骊骆极其冷淡笑道:“妹妹不承认也无妨!等会父亲和老夫人来了,掀开你的手袖一查便知!” 一听说古钱和梅老夫人要来,古心月当下便骇了一惊,哆嗦了一下语不成调:“好好的请父亲和老夫人在做甚?” 傅骊骆潋滟水眸微眯,转身往里走,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自是来看看妹妹你呀!” 古心月剪瞳收紧,默了默,也跟了上去急急道:“快让父亲他们回去吧!我身子好好倒不劳烦他们一遭过来...” 摆了摆手,傅骊骆兀自在半人高宽木斗几边上的宫椅上落座。 放眼朝厅室内去看,四方斗正的小厅虽小,但布置的还算精巧,捐仕女图的屏风后三三两两的雕花隔扇一字排开,看上去齐整干净,隔扇旁的菱花柱上各色金玉器皿装饰其上,看上去华贵又清雅。 脱俗精细的布置,倒很不像古心月的为人。 今日天气甚好,刚一路走来,傅骊骆发觉好些做活的婢子们都穿了轻薄的春衫,却不想这古云画的屋里边镂空炉里还烧着炭火,有青色的烟雾萦绕出来,带着些许刺鼻的味道,握了握指尖,傅骊骆敛眉正欲行过去查探,却见古心月一个疾步奔了过来,拦腰便挡去了她的去路:“你做什么?” 古心月言语中尽是慌乱。 傅骊骆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想,昨晚那个刺杀她的黑衣人正是古心月无疑了! 黄铜镂空炉中燃着的也定不是取暖用的银丝炭。 颦眉去看古心月鼻尖处浅浅的一层汗,傅骊骆笑的意味不明:“妹妹这么着急做什么?不是有句话说的好“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妹妹没听过么?” 微微缩了缩脖颈,古心月倏然镇静的启唇:“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反正证据已被毁灭,打死自己不承认便是! 就在此时,院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府中的主事李嬷嬷大气凛然的摆步进来,朝傅骊骆颔首一二道:“大小姐,经查实,那血迹是从逸风阁一直滴到这容芷院的....”说罢看了眼面色惨白的古心月,李嬷嬷又沉声道:“那柄带有血迹的长剑还遗落在逸风阁的院角,要不要请人核验一下?” 傅骊骆眨了眨浅眸,朝面色煞白的古心月看了一眼,便蹙眉冷声道:“你还不如实招了么?难不成想被赶出府去?” 古心月一滞。 见古心月松了神色,傅骊骆让蔓萝和李嬷嬷出去... “如今这屋子就剩我们两个人了....”傅骊骆皱了眉尖,声音清冷的好似雪山上的冰莲:“要不还是先说说,你为何要杀我?按道理说,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是我把你从那个淫.窝给搭救了出来,亦是我昨天为你求情,才让你免除被扫出府的悲惨命运!你...为何想要置我于死地?” 傅骊骆很想知道,这古心月为何这般恨她! 竟三番五次要加害自己! “哈哈.....哈哈哈哈哈....”古心月突然癫狂地笑了起来,往日精致白皙的面庞已然扭曲,额角青筋暴出,随即两行清泪顺着她娇美的双靥滑落,看起来凄惨无状:“你哪里是想真心救我!不过是想利用我去制衡古云画母女罢了!” 傅骊骆眉头紧皱,张了张嘴,正欲说些什么,便听见她带着笑意的哽咽泣道:“说到底我不过被人当成了一颗棋子!于你于他都是!” 蓦然一怔,傅骊骆正欲抬眸,便见一道人影闪了过来,古心月已俯身靠在她身旁的宽木斗几边上,双目猩红的瞪视着自己:“你刚把我接近府时,我是对你充满感激的,可是越到后面我就发现,我不过是你捡回来的一个傀儡,你费尽心思的利用我,让我帮你一起把那杨素琴葬入了卑贱之地蕨门地,而后又借我之手让古云画毁容,其实那次你是有预谋的对不对?故意激怒古云画让其动手是不是?” 古心月慢慢逼近傅骊骆,就在她伸手之际,傅骊骆骤然一个甩臂,便把她甩出了一丈来远,古心月俯身猛然喷出一口血雾,好似一具破布袋子似的歪在雕花隔扇下方。 闷的一响,把守在门外的蔓萝和李嬷嬷等人唬了一跳。 叩首立在门边轻喊:“小姐,您没事吧!” “大小姐,要不要老奴进去?”门外传来李嬷嬷着急的声音.... 傅骊骆玉手微收,辉月般的清颜漾过一丝郁色,对着门外方向轻语一声:“无事!”抚着葱白指尖上的一粒芝麻大小的浅痣,傅骊骆只定定的去看扶在地上抽气的古心月。 她半支着半个身子,垂眸伏在青砖地上剧烈的喘息,仿若下一秒便要背过去。 “说不上利用你!” 冷眼瞧了古心月几眼,傅骊骆眸底瞬间清透似冰:“不过看你那样恨毒了杨素琴,我不过是顺水推舟帮你而已,不过话说回来,死后能栖身蕨门地也算是便宜她了,你倒好!既得了便宜还卖乖,竟还三番几次的想加害于我!” 古心月抬眼瞧了她一眼,只冷笑了几声便不再言语。 “还有!你刚刚的说的他是谁?” 傅骊骆提裙靠近古心月身旁,莹润似珠的面皮微紧,陡然抬手捏起了她惨白的下颚,不由得轻蔑一声冷哼:“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他定是负了你心的男子...”对着古心月惊愕的神色,傅骊骆浅浅撩了撩青色的眼睑,声音飘渺而深远:“他定然是不爱你的,不然怎么会把你扔在那种淫.秽之所!” 古心月楞怔的抱紧双膝,一股酸涩的悲凉从心底最深处涌现出来,恍惚间,她又听到了那个男子在她耳边低语,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事成之后本世子定迎你入我王府....” 无数个生不如死的淫.糜之夜,她心底都在无尽期盼着这么一天.... 然而等来却是另一个噩梦般的消息。 她怨,她恨。 她不甘心。 “要想不被赶出府,要想不被他找到,你只有依靠我。”声音淡如清水般响起,傅骊骆悄身做回宫椅上,打眼去瞧靠在隔扇角边的古心月,她苍白清秀的脸庞在白的耀眼的光芒映照下,非但没有留下丝毫暖意的痕迹,反而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骘和怨恨。 古心月凝噎,喃喃道:“我就是他的诱饵,专门去引诱那些高门权贵之流上门,他答应事成之后接我入府,纳我为妾室,我盼呀盼,等到的却是他要将我送人的消息。” 她垂眸流泪,看起来楚楚动人,吸了吸通红的鼻尖古心月又泣道:“那贵安的杨巡抚都六七十岁的人了,听闻他很是变态,光一年被他虐死的小妾就多达十几名,我不想去,于是我直接了当的拒绝了他...”忽而她眸色恬静的一闪,直直的望进傅骊骆眼底:“那是我第一次拒绝他。” 说罢古心月竟呵呵的笑了起来,唇瓣浅浅的梨涡乍现,清泪沿着香腮滚落进梨涡,她颤抖着身子缩成一团。 “他是谁?”傅骊骆望着古心月佝偻的肩背,冷声如垠:“那个让你卖命,视贞操而不顾的男子到底是谁?” 能让一个女子心甘情愿的为他效命,为他献身,而他又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样运筹帷幄的阴毒男子,想想就可怖的紧! - 安南王府 “什么?” 玄紫华袍的男子一把掀翻了香案上的兰釉白底的茶碗,猛的一脚就踢飞了跪在面前的小厮,他怒不可赦的拍桌大喝:“快去找,务必要把青娥郡主找回来!” 小厮顾不上擦拭嘴边殷殷流出的鲜血,抚着胸口连忙应声出去... “世子,属下知道青娥郡主去哪了!”一穿着体面的小厮上前禀告,吸了吸气,方俯到宇文景焱耳边轻语起来... “确定是去那了?” “属下确定!有人看着郡主她朝那个方向去了。” 宇文景焱鹰眸快速闪过一丝狠厉的光芒,打了个响指便招那小厮近了身,贴着小厮耳边悄声吩咐起来,丝丝诡异的笑容渐渐在宇文景焱唇角散开,渲染出阴森可怖的气息。 “明白了么?” “属下明白!”小厮藏在袖子里的双手颤了颤,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此刻的长兴伯爵府繁花似锦的蔷芜苑,两名颜色姝丽的少女正在赏花扑蝶,鸟语花香,莺歌燕笑得好不开心。 “沈姐姐。”身穿水红大砍肩褙子,下衬青翠腰裙的少女,笑颜如花的朝坐在青木藤丝上荡秋千的黄衫少女行去,掌心小心翼翼的捏着一朵粉白的山茶花,少女雪臂柔韧,身姿娇软,带着清丽的爽利劲儿,定在过堂朱雀门小角栏边的白衣少年一时微醺了眉眼,手心握着的玉骨扇不知何时被风吹掉在了地上,他却茫然不知,黑亮的清眸如痴的跟着少女娉婷的身姿在流转,嘴里轻喃道:“莹儿妹妹....” “哥哥快来...” 娇柔轻绵的嗓音传来,古涧博悻悻的回过神来,定神去看倚在沈浣碧身侧的少女,她尖细的小脸上,嵌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小巧的琼鼻,水润樱红的唇,与那梦中的女子竟有七八分相似。 他认错了人。 第一百二十八章 用一根手指相要挟 “沈哥哥安好!”青娥眼波莹然,声音娇柔,攥着茶花的掌心已然被薄汗沁湿,见男子目光清越的朝自己瞥来,青娥心里跟猫抓似的,心下砰然,面色绯红的垂眸看着脚尖。 脑海里无数次想象过他清俊的容音相貌,却不想他骤然就出现在了她面前,一切发生的太过于突然,以至于她竟有些不知如何自处! 青娥立在秋千架旁,神色有些慌张不安,抿着粉唇,她垂下长睫定定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帕子。 古涧博轻咳了一声,手指随意拨着骨扇上掉着的红玉髓坠子,黑亮的眼眸无任何神采的从青娥身上掠开,看着沈浣碧笑道:“这位是?” “这是青娥郡主。” 打秋千架上下来,沈浣碧伸手去挽青娥的手臂,凝眉望了眼古涧博,只浅笑着勾唇:“哥哥忘了么?我前几日跟哥哥提起过的青娥郡主,我新认的干妹妹。” 沈浣碧自从知晓青娥对古涧博的心思后,也是极力找机会让他们认识,这不,青娥前脚刚来,这沈浣碧就寻了个油头,把古涧博“请”到了这满园春色的蔷芜苑,名曰“赏春花,饮美酒”。 只是这古涧博哪里知晓是沈浣碧的小九九。 古涧博清润的眼眸朝青娥颔首一二,便满脸狐疑的着看向沈浣碧:“花儿倒是很多,我自是见着了,只是....”朝空荡荡的亭台石桌看了眼,随手打开玉扇,古涧博笑着露出一口洁白齐整的皓齿:“你这妮子又匡我呢!不是说兮妹妹差人送来一坛桃花醉么?酒在哪呢?” 青娥满脸失落的定在原地,在他心中她远不如一壶酒有魅力,许是她看错了,他先前站在那朱雀门小角栏时,自己明明瞥见,他看她时的眼神是炙热的,盈盈剪瞳里满是闪亮的光芒,胜过天河中一池的星光璀璨。 她还希冀着眼前的温润如阳的男子能记起她一丝一毫。 如今看来,是她思之过切了! 说起那“古兮”制的桃花醉,古涧博真是意犹未尽,自从上次无意中喝过那壶“古兮”送给他二伯父沈正茹的桃花醉之后,古涧博觉得旁的酒喝起来都甚是索然无味,味同泔水。 猛然听到沈浣碧邀他喝桃花醉,古涧博便欣然不已,很是爽快的迈步就来,倒是把与慕容楚瑜和南缨质子纳兰齐岳的郊外骑马之约给爽了。 看着古涧博微紧的眉梢,沈浣碧俏皮的吐了吐舌,满脸困惑道:“哥哥莫不是听错了?我只说请哥哥你来赏花儿,并没有说饮酒啊!”说罢又看向身旁的小婢子道:“可是你这婢子回错话了?我哪有说请哥哥来饮酒嘛!” 小婢子春梅眼角抽了抽,只悻悻的看着一脸懵怔的古涧博道:“是...许是奴婢听错了。” 古涧博颔首,抬手去刮沈浣碧鼻尖,满脸宠溺的笑道:“你这丫头,最是鬼主意多!没有桃花醉喊我来作甚?”朝湛蓝无垠的天际望了眼,古涧博又满是失落道:“这么好的天儿,要是去骑骑马该多好,都是你呀!我本是应了慕容公子和纳兰质子的约,却好端端的跑来这儿想酒喝,倒把好好的约给爽了去!” 看着他怅然若失的样子,青娥心里有些闷痛。 “骑马有什么好玩!”瞅了眼面色微白的青娥,沈浣碧轻笑着挽紧她的臂膀,嗔恼着去瞪古涧博:“我和青娥妹妹两位俏佳人陪你赏花游园,难道不惬意么?别的男子巴巴的上赶着求我们一道,姑奶奶还不愿意呢!看在你是我哥哥的份上,你才有此等荣恩!” 望了望脸色嗔恼的沈浣碧,听着她一大筐子忿然又俏皮之语,一向稳重清朗的古涧博倒忍不住笑开了去:“有佳人作陪赏花游园,本公子荣盛至极!”说罢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擦着他身边经过,青娥粉颊通红,一张俏脸微醺的宛若天边的霞光旖旎。 春花烂漫,蝶飞蜂舞,或娇艳或清丽的花骨朵映着风儿打颤,馥雅的香气飘散满园,光景甚是大盛! 三人沿着青石子路缓缓游行.... “听闻青娥郡主自小娇养在安南王府,想必这等花花草草入不了郡主的眼吧!”古涧博凝眉去看少女清秀娇美的下颚线,唇边闪过似有似无的笑意。 一直以来,安南王府与长兴伯爵府,两府虽无来往,但不用亲见古涧博也知道,安南王府的奢靡精致巧定不是他这个伯爵府能比之一二的。 话说没有银钱驶舵,纵使那宇文景逸再才华卓然,想必世子出身的他也难以坐上那太子之位吧!如若他不是太子,北皇宇文凌雍是不是也不会把仙莹纳给他?仙莹要是不被纳进东宫,自己是不是还有一丝机会娶她? 幽深的黑眸好似古井无波般的暗沉,古涧博冷着眉眼,定定的站在海棠花圃旁。 青娥水眸轻闪,正欲说话,却睨见清俊男子黑青的眼角,一时茫然,她也不知如何作答了。 “郡主,郡主...”一道尖锐的喊叫从亭台旁青碧色的小营门口传了过来,三人打眼去看,只见一穿绿衫的婢子慌慌张张的跑了过来,青娥心下一顿,便迎了上去:“什么事儿?” 绿衫婢子抖着双手,侧腰靠近她耳旁轻语了几声... 青娥陡然面色一白,脚下一个不稳,抚着身旁的石堤子就歪了下去,流着清泪忿忿道:“他怎么那么狠心!”豌豆荚似的眼睑颤了颤,竟昏死了过去... 沈浣碧和古涧博都唬了一跳。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只见一道人影从营门口窜了过来,身穿墨蓝锦袍的男子朝兄妹两人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伸手就抱起了地上的青娥朝外奔去,绿衫婢子勾腰垂面也跟了上去... “青娥妹妹...”沈浣碧捏着手帕就要上前,却被一旁的古涧博一把拉住:“安南王府的人和事都甚是复杂!为兄劝你少跟青娥郡主来往!” 刚那墨蓝衣袍男子的眼神冰冷似霜,满身的戾气一看就不是好惹之人,况那安南王府家大业大,背后的靠山更不是常人能招惹的,古涧博不想让伯爵府涉险,更不想沈浣碧涉险。 沈浣碧置若罔闻,兜脸蹲下半个身子,闷闷的看着那一行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偏头去拉古涧博的手袖,带着明显的哭腔:“哥哥,青娥会不会有危险?刚刚那男子好凶的样子,他要把青娥带去哪里?” 沈浣碧本想着趁着游园赏花的好时机,好好的撮合撮合青娥和古涧博,她始料未及的是她还未寻到机会开口,那一女一男就直门而入,顺势就带走了青娥,沈浣碧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自是把她带回安南王府,放心吧!她应该不会有事的。”古涧博抚手摸着下颚,勉强笑笑。 刚看那青娥郡主那么惨败的面色,古涧博就猜想定是发生了什么让她过于惊骇之事,至于她会不会有事,他又怎么会知晓! 只愿她自求多福了。 - 湛青色的小马车飞驰在青砖官道上,沉闷的车轱辘在地面滑过,尖锐刺耳的铛铛声,惊的道旁碧湖里的水鸟,皆扑嗖嗖的飞了出来,水波荡开青翠色的湖面,淹没了一水的春草苇荡。 “郡主醒醒,郡主...”绿衫婢女抬手去拉怀里昏死过去的少女衣角,打帘朝坐在马车廊子上的静默男子看了几眼,又垂首泣了起来:“郡主快醒醒呀!小桃姐姐还等着您去救呢!” 蝶翅般的长睫轻颤,青娥绻了蜷葱指,倏的睁开了一双蒙着泪雾的双眸,扯着绿衫婢子的手哆嗦着扬唇:“到底怎么回事?他...为何要剁掉小桃一根手指?” 小桃是她的贴身女婢,她们自幼就伴在一处,与其说是主仆,她倒把小桃当成朋友当成亲人看待,自己开心的,不开心的事儿,她都说与小桃听,小桃总是挖空心思为她排忧解难,只要自己想做的,小桃总是第一个支持她,知道自己在王府日子过得憋闷,小桃总是想办法让其开心,就好比这一次,自己本是出不来的,是小桃佯装成她的样子躺在床上称病,自己才得以穿成她的衣服逃出府来。 青娥细细思忖,只觉得心如刀绞,小桃办成自己的样子卧床称病时,想必她已然想到了被拆穿的后果,但她为了让自己开心,竟毫不犹豫的去做了。 想来,青娥心中憋痛难忍,先前精心梳过的长发披散在脑后,仿若上好的鸦青缎子,她眼睛哭的通红的拉着绿衫婢子的手,哑着嗓子道:“你说啊!他为何要剁掉小桃的手指,为何?啊....” 绿衫婢女抬袖捂嘴却只是哭,一个字也不敢说。 “世子爷是什么样的人,郡主您不清楚么?”马车陡然停落,青娥没有防备的朝前倒去,刚一抬眸便看见了掀帘进来的顾枚,她低垂螓首,惊愕的望向他,又听见他冷眉沉声道:“世子他是用那婢子一根手指来要挟您呢!郡主要是再耽搁,估计那婢子不久便要葬身虎口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上门求药 “这大严重了!”洪太医捋着花白的胡子摇头叹声,朝躺在床上木僵色的男子看了一眼,拿白锦纱布缠住他肿胀发紫的小腿,嘴里喃喃低叹:“只怕这位公子没几日好活了,如今只有寻到玉寇雪木槿才能救他一救,不然他就只能等死!” 青娥闻言,面上的神色瞬间冷了。 心道这洪太医看起来慈眉善目的,竟这般臭嘴,谁说顾枚性命垂危没几日好活了!她定要想尽办法救他。 轩辕优最是知道青娥的脾性,生怕她一时动气扯了自己右腰腹的伤口,就低声到近前解释道:“洪太医医者圣心,他也是快人快语,倒不是有心咒顾侍卫,他手臂的撕伤还好说,只是小腿上的伤口甚是严重,那些畜生的牙齿里有几十种能致肌肤化腐的细菌,小腿被生生那么咬上几口,只怕是难以保住,我自小跟着父亲学过一些医术,随比不得洪太医精通,但多少知道一些,洪太医说的没错,要想保住小腿,定要在十二小时之内寻到那玉蔻雪木槿,用它的花蕊配着虎血调煮,然后用煮沸的汤药擦拭伤口,再用小骨刀剔掉那堆烂肉便无碍了!” “玉寇雪木槿...”青娥偏头去看床上气息微弱的顾枚,明眸水润含波,抚着手心就淌下泪来:“都怪我!是我连累了顾侍卫。” 青娥声泪俱下的歪在榻旁的紫金软椅上.... 听到小桃那般骇然的惊叫,她哪想到那么多,不管不顾就往关着那些畜生的古萦院冲了进去,大力一拉就把缩在墙角的小桃给退了出来,自己却被数头目眦尽裂,凶狠异常的畜生包围了起来..... 众人都不敢靠近,就是宇文景焱身边武功奇强的四位高手也不敢贸然上前。 因为他们知道,那些畜生生生被饿了三天,最是凶残暴躁的时候,他们才不想为了救她一个孤女白白丢掉了自身性命。 就在她闭目赴死那一刻,她怎么也想不到平时冷言冷语,像个冰块似的顾侍卫能奋不顾身的冲进虎穴救她! 第一次他放她出府,她就欠他一个人情,这一次,他竟快要搭上了性命! 青娥心中闷痛难耐。 她不想他死,更不想他为了救自己而死。 “太子殿下驾到!” 前厅院子有小厮扯着嗓子禀报... 众人皆跪在地上叩拜:“太子殿下驾安!” 一袭深紫色玄鸟宫服的宇文景逸凝眉步了进来,抬手去扶地上跪着的青娥,深邃的剪瞳盛着几丝担忧:“本宫都听说了,青娥妹妹没什么大碍吧?”朝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脸色惨败男子看了两眼,又敛眉沉声道:“这顾侍卫平时少言寡语的,想不到会为了救妹妹,竟不顾自身安危!真是令本宫大开眼界!”说到最后,宇文景逸面目变得有些狰狞起来,顾枚是他留在王府的总侍卫,亦是跟了他二十多年的贴身侍从,是他的心腹,他的命只能交给自己,想不到他顾枚竟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 这让宇文景逸很是不满。 这宇文景逸要不是亲耳听见宇文景焱的讲述,他还以为闷葫芦一般的顾侍卫是个清心寡欲之人呢! 想来往常还真是看错他了。 青娥见宇文景逸过来,又想着顾枚原是他属下,宇文景逸又身居高位,定能想办法把豆蔻雪木槿寻到手,垂下眼睫,青娥便弓腰行礼:“太子殿下,求求您想办法救救顾侍卫吧!”话毕又把刚才洪太医和轩辕优的话转述给宇文景逸听。 宇文景逸沉眉垂腮,接过青娥递上的茶,轻抿了口,方淡淡道:“听闻,往昔的信阳王府中奇草成畦,府上栽种培植的花花草草竟有上百种,据说宫里的药师太医们要是缺了那门子药草,最先想到的就是去信阳王府求药....” 听到宇文景逸猛然提起信阳王,一旁的洪太医早已骇的面色发白,颤抖着胡须勾腰垂在犄角,连眼皮子也不敢抬。 信阳王府上下早在二十八年前就被满门抄斩,是以谋乱的罪名被诛杀,一时间显赫至极的信阳王府山崩瓦解,奢靡精巧的王府大院也被北皇宇文凌雍转赠给了有功之臣,以示皇恩浩荡。 但给了哪家高门显贵,洪太医亦不知晓! 青娥是养在深闺的贵女,她更是听都没听说过,拿起白瓷茶壶亲手给宇文景逸添了滚茶,搁了茶壶,便双膝跪地,换了个亲厚的称呼:“还请太子哥哥快些派人去信阳王府寻那草药!要是迟了,恐怕顾侍卫的小腿就保不住了!” 这青娥心底虽厌烦宇文氏兄弟俩,她怪他们把她作为棋子拿捏,怪他们束缚了她的自己,把她当金丝雀一般的养在后宅闺房,但此刻,她不得不求宇文景逸帮忙。 她害怕顾枚因她丢了性命,或是变成残废! 那样她的罪过就大了。 她不想欠他。 “先时的信阳王府不就是如今的大冢宰府么?”身着黑色锦袍,气息阴冷的宇文景焱拨帘进来,朝高座上的宇文景逸微微颔首,又去看榻上死气沉沉,气若游丝的侍卫顾枚,言语中透着几分不屑和轻松:“看样子顾侍卫这是病入膏肓了,估计再好的圣药也救不回了,再说了,听闻那信阳王府的草园当年被人一把火给烧了个精光,如今都二十多年过去了,上哪去寻那草药?依臣弟愚见,王兄还是不要费心了,况且那古钱的秉性,王兄又不是不知道,他最是迂腐顽固的,况因上次他女儿的事情,他还参了王兄一本,不给王兄您留丝毫的颜面,这般泯顽不灵的老顽固,王兄何须求他!区区一个侍卫,舍弃了便是!臣弟再给王兄挑几个得力的....” “你住嘴!” 宇文景逸握拳垂在身旁的檀木案上,脸面讪红的,对着幸灾乐祸的宇文景焱斥骂起来:“你还有脸过来?说到底不是你自作主张的把人扔进古萦院去引那些畜生,青娥和顾侍卫怎么会受伤?你看看你,成日游手好闲,好好的安南王府被你打理成了什么样!你真是...”宇文景逸看着面色黑青的宇文景焱,又朝他边上大着肚子的轩辕优瞥了一眼,拢了凌厉的眉眼,只捧着茶盅吃茶,不再往下说。 纵使顾枚被青娥迷了心窍,这说到底也没有什么不可原谅的,宇文景逸虽不开心,但也犯不着因此事便就舍弃了顾枚,他派给顾枚追踪的大事,才刚有点眉目,现在他人却口不能言身不能行,思及此,宇文景逸便甚是上火,恨不能一巴掌劈死始作俑者的宇文景焱。 顿在卷帘门边上的轩辕优,抬眸看了看宇文景焱青色的额角,又斜眼瞧了瞧气势凌人的太子宇文景逸,咽了口唾沫,便小心翼翼的上前,扣了扣大腹便便的身姿轻声道:“禀太子殿下!臣妇与大冢宰府的古大小姐倒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她还是臣妇大伯母认下的干女儿,既然太子殿下和世子爷不便前去,臣妇倒愿意替两位效劳!” 轩辕优虽是庶出的女儿,但看着倒也有大家闺秀的娴雅,一席话说的很是深明大义,这让高座上的宇文景逸很是满意,如今他既想救人,又不好出面,正愁没个合适的人选,不成想这轩辕优倒是个聪慧的。 只是她刚刚说什么,那古兮竟认了永定侯府的主母为干娘!真是个心机颇深的女子,宇文景逸本还想着另寻机会将她除之为后快,不想她又攀上了这么根高枝儿! 永定侯府那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是二品大员的大冢宰不能比肩的大贵,况且永定侯府又有老太君在,她说的话就是圣上也要给几分情面,现在看来,要想除掉那古兮,竟难上加难了! 宇文景逸垂目撑额,深邃的黑眸又沉了好几分。 看起来甚是疲乏。 轩辕优怔怔的定在原地,身子骨酸涩异常,看着思虑出神的宇文景逸,她又不敢直起身子,正左右为难的时候,青娥伸手扶起了她的胳膊,对着深思恍惚的宇文景逸作了作揖道:“信阳王府的草园虽被火烧光了,但总归会留下一些草籽,这么多年过去了,想必草籽生根发芽也是有的,请太子哥哥允青娥随嫂夫人一道前去大冢宰府寻上一寻,且青娥素来听闻大冢宰府的古兮小姐最是深明大义,想来她会出手相救的。” - 大冢宰府 逸风阁,傅骊骆正带着沈嬷嬷和茹茗等人,在庭院廊下摆了几张木案正卷袖制杏花酿,便见院门口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李嬷嬷勾着丰腴的身子过来,抬眼朝沉香木长案上的各色精致瓷壶看了看,便笑呵呵的垂腰施礼:“只行到寒冰楼角亭处便闻见一股清香,原来是大小姐又在酿酒呢!” 蔓萝浅笑着拂了软几请李嬷嬷落座,嘟了红唇打趣儿:“李嬷嬷的鼻子倒比团子的鼻子还要灵敏几分!” 众人闻言,都笑弯了腰。 李嬷嬷转了转昏黄的眼珠子,提溜了一圈呐呐问道:“团子是谁?” 茹茗端茶递给懵怔的李嬷嬷,抬起帕子去擦眼角笑出的眼泪,伸手指着梨木厢门下窝成一团的白绵绵毛绒绒的小猫儿,叉腰笑盈盈道:“团子就是它了,它前儿闻着味儿,把小姐留给蔓萝姐姐的清蒸桂花鱼给吃了个干净,这会子蔓萝姐姐还对它恨的牙痒痒呢!” 蔓萝憋红了脸,听着茹茗的打嘴,她拢了把长发便伸手去挠扮鬼脸的茹茗:“你这妮子!也忒坏了,没得又拿我打趣儿...” 茹茗吐了吐舌,两人便绕着院子里的大洋槐树追逐打闹起来... 傅骊骆颦眉看了看,也就随她们去了,从洪嬷嬷端来的黄铜盆里净了手,方脸上挂笑的去望李嬷嬷:“嬷嬷这会子前来,可是父亲又有要事找我?” 古心月一事还没落停,不会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吧!傅骊骆暗自悱恻,面上端的还是一脸的沉着淡定。 李嬷嬷搁了茶碗,摇了摇头道:“不是老爷找大小姐,是两位貌美如花的小姐来找大小姐您。” “二位小姐...” “是呢!她们说是安南王府的,有一位还是挺着个大肚子来的,想必是有急事***!”李嬷嬷边说边倚在门边处静候。 第一百三十章 舍药救人 “她们可有说因何事而来么?”麻利的拉过轻纱屏风上悬着的素白腰带缠上纤腰,傅骊骆对着茶靡色的铜镜往发间簪了一支盈透璨玉的骨钗,极素雅的装扮倒衬的她凤姿仙骨似的人品,李嬷嬷守在红玉镶珠的卷帘门边上,一时看的痴的,竟没听见她问了什么。 傅骊骆也不恼,随手接过蔓萝递上来的明黄衿披,便出了院子。 蔓萝抱着懒洋洋眯眼的团子也跟了上去.... 大冢宰花厅里,二房的嫡夫人梅氏正携了古墨画和古云画在陪客人吃茶,青娥因心里记挂顾枚的伤势,便有一搭没一搭的接着话儿,沉着身子的轩辕优倒表现的很是熟络,伸手接茶的功夫,也不忘扬唇去盛赞一旁的古墨画:“墨画妹妹这眉眼跟兮儿妹妹倒有好几分的相似,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将来我定帮着留心,给墨画妹妹寻一位顶出色的夫婿。” 闻言,古墨画红了面上,只勾脸握着茶盅不语。 听到轩辕优这般称赞古墨画,坐在朱红扇门下沉木软椅上的古云画唇边泛过一抹冷笑,便冷着面去自顾神游,不禁暗暗在心里悱恻起来,她古墨画的亲爹不过是个七品芝麻大的小官儿,就算她颜色再姝丽也不顶用,如今这男女婚配讲究的可都是门当户对,古墨画区区一个乡野丫头也能飞上枝头作凤凰不成?保不定再过两年,回到那乡下地儿,随便捡一个乡绅小子也就是了。 古云画越想越解气,眸底里盛出的恨毒光芒越发的暗藏不住.... 一旁的梅氏丝毫没发觉出古云画渐变的神色。 “替我家墨儿先谢过优夫人了!”梅氏抬手拢了拢鬓间松散的乌发,脸上的笑意愈发的盛了,听到有人这般夸赞古墨画,她心里也十分受用,古墨画虽不是她生的,可自幼养在自己膝下,比起那混不吝的亲生儿子古柏钰,古墨画伶俐又聪慧,这梅氏倒也宝贝似的一直娇宠着她。 转了转眸,梅氏便又问道:“两位小姐方说的“玉寇雪木槿”真那般神奇?说来我来这府里也住了好一阵子了,竟见都没见过呢!” “我也不曾见过。”古墨画笑着搁了茶碗。 青娥听着梅氏和古墨画的话语,一颗心也顿时冷了半截,梅氏她们在这府上住了这么久都不曾见过那草药,没准二十年前的大火早已把一切烧之殆尽了,或许连些许草籽都没留下,今儿算是白来了,一想到躺在床上半个死人般的顾枚,青娥只觉得悲从中来,伸手去扯轩辕优的手腕低声道:“嫂嫂,怎么办?要是寻不到那药,顾侍卫只怕命不保夕了。” 轩辕优紧了紧她的手以示宽慰。 梅氏抬着额面朝神色不安的青娥细细打探,蛾眉鸦发,粉面桃腮,着一身樱红色绣如意纹的交颈春衫,梳着花苞髻,髻上簪着镶红宝石的金簪,流云鬓间垂着些许青丝,此刻她面上又坠着清泪,竟不禁让人犹见犹怜起来,论容貌倒是个顶出色的佳人,没见到这青娥之前,这梅氏还一直怨恨她,腹疑是她举止轻浮才让古柏钰受了引诱调戏了她,如今见青娥仪态端庄娴雅,气质不凡,倒不像那肤浅沉浮的女子,梅氏心里也便生出几分好感! 隐了思绪,梅氏不露痕迹的敛了敛眉,命婢子添了新茶,又笑着安慰起来:“那草药那般神奇,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想必在府中细细去找,指不定就会寻到,青娥郡主莫要心急!” “梅夫人说的是!郡主妹妹莫急!”轩辕优也颔首莞尔。她虽是宇文景焱的妾室,但脾性倒与青娥很是相投,况心底对宇文景焱的所作所为也甚是不满,因饿虎伤人一事,轩辕优心里也觉得亏欠了青娥和顾枚,所以便自告奋勇的来了大冢宰府寻药。 “这也倒是奇了!” 一直垂眸不语的古云画陡然冷斥一声,抚手拨着兰花青瓷杯盏,便冷言冷语起来:“两位巴巴的来我府上寻那劳什子的药,不过是为了救一名侍卫,这也甚是好笑!” “侍卫也是人,我倒不觉得好笑!” 清冽软糯的嗓音袭来,六角屏风后的青色帷幔微动,不多时便转出一位身量纤纤的绝色少女,青鬓如云,白瓷细肌,淡黄色的春衫衬的她肌肤吹弹可破,额尖若蹙,身姿娉婷清雅的伏腰过来,倒让侯在花厅的众人着实移不开眼去。 青娥也不觉在心里感叹,这大冢宰府的古大小姐还真如传言般的姝色天香。 “兮儿妹妹...” 轩辕优忙的搁了茶盏站起来迎了上去.... 看着大腹便便举止熟络的女子,傅骊骆表情微僵,只一瞬又恢复了清明,定情细瞧,便浅笑着勾唇道:“原来是优姐姐...”傅骊骆抬眸朝轩辕优圆滚滚的肚子瞥了一眼,不觉抬腕扶她坐下:“姐姐这么重的身子跑这一趟,可是有急事找我么?” 说到底她不过与这轩辕优仅一面之缘,自己与她自是不熟,况且听闻轩辕优嫁进了狼窝虎穴一般的安南王府,给身为世子的宇文景焱做了侍妾,想起前世的种种凄然之事,傅骊骆更是打心里与轩辕优亲近不起来。 傅骊骆心里虽这么想,但面上总归还是要过的去,握了握葱白似的指尖,又颦眉转眸去看一旁的青娥:“这位是?” 轩辕优笑盈盈的起身介绍了一番,又把两人今天的来意说了一说。 掬着头面儿,傅骊骆倒是听的明明白白,又见青娥秀俊的面上尽是忧色,心下更是清明了几分,这身份贵胄的青娥郡主该是对府上的侍卫生了情思吧!要真是这样,倒也好! 早些断了那宇文景逸设下的阴谋,于大家都是有益处的。 宇文景逸先是指使梅刹门和谢芊芊刺杀窦骁扬,后来又牵出古柏钰调戏青娥郡主,打着青娥郡主被辱一事说嘴,又拢了越王宇文涛做说客去窦大将军府保媒提亲,傅骊骆思来想去了好几日才想明白,宇文景逸想把青娥配给窦骁扬或是假,是想让青娥出头替他做坏事才是真,对宇文兄弟而言,这青娥郡主最多只是一枚为其利用的棋子而已。 思及此,傅骊骆对青娥倒生出一丝怜悯来。 又看着她救人心切,傅骊骆也深受感动。 透过大斗几边上半掩着的硫璃隔扇,傅骊骆凝着蛾眉朝庭院去看,窝在院角处的低矮干枯的香樟树竟开了好些绿枝儿,微风一过,便沙沙作响,了然生趣的紧。就跟这人一样,旁人都以为她死了,可她却覆了缕幽魂又新生了。 既然老天爷让她重生,自己除了要寻机复仇外,那该做的事儿还是要尽心去做! 譬如出手帮助旁人。 兴许也能攒些人情,不然,积存一些善德也好! 看着眼前绝色少女出神的面色,青娥心底很是慌张,隐下心里生出的焦虑不安,抬面朝傅骊骆浅笑道:“不知古大小姐见过那“玉蔻雪木槿”不曾?贵府是旧时的信阳王府,传闻信阳王最是喜欢侍奉那些奇花异草,二十多年前虽失过一次大火,但保不定那些草籽能生根发芽,古大小姐你能否....” 青娥话还未说完,傅骊骆便摆了摆手打断她,朝身侧的蔓萝招了招手,傅骊骆梨涡浅浅的勾唇:“去偏阁西面“申莘居”的墙角挖了那些药草来...” 蔓萝点头应声出去。 她扭腰还未行至琉璃隔扇边上,傅骊骆又扬声嘱咐道:“千万莫沾了那药草穗子,带着麻锦布手套,拿廊檐下的花锄沿着根部斜着轻轻去挖,然后连着泥土一起带过来。” 怔了怔,蔓萝颔首便出了朱雀门。 众人一听,皆怔了怔。 “兮儿妹妹可是知道那草药?”轩辕优凝着面色去问。 青娥秀眉舒展,不觉兀自抚上了心口念道:“真是菩萨保佑!顾侍卫总归能保住性命了。” 话一出口,又觉得甚是不妥当,白玉般的脸面一红,便勾着眸色去看傅骊骆:“古大小姐怎么知晓那草药?听闻它最是不易得的。” 傅骊骆和煦的笑了笑,抬手去抚莹润腕间愈发浅淡的印记:“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如郡主所说的那样,这里是当初草药繁盛的信阳王府旧邸,那些草药虽被大火侵袭尽毁,但整个府苑保不定哪处就有草籽生了根发了芽!一次偶然的机会,我便发现了它们,根据《奇草药术录》里面的描述,我觉得倒是有二种药草跟你们所说的“玉蔻雪木槿”很是相像,因为两者太像,我也不敢断定哪种就是它,今儿你们不妨连了泥土带回去,让太医验过之后再用。” 毕竟涉及旁人性命,傅骊骆也不敢贸然去下定论,只掬着心思往保守上去说,实则心里很是明了。 青娥频频颔首,垂手握紧丝帕,面上尽是喜色:“多谢古大小姐!来日若有机会,定会报答今日之恩情!” “郡主客气了!”傅骊骆笑着摇头,伸手捧着温热的茶盏,又凝眉道:“玉寇雪木槿”性温,有生肌化淤,止血化腐之功效,短茎长根,枝叶呈锯齿细柳状,叶心成苞花形,叶心最里面的蕊儿呈灰青色,按照书上所说,它的根茎虽功效卓然,可它的蕊儿却有剧毒,一旦沾到肌肤上,便奇痒化脓溃烂,你们千万要小心使用!” 傅骊骆想起上次为了治疗手腕上被窦媛烫伤的疤痕,自己根据《奇草药术录》上的描述,发现有两种草药可以治疤去痕,便定了心思去府上的大小角落细细找寻,想不到找了许多,还是在自己居住的逸风阁的偏院给找到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软下心肠 安南王府**厢房,洪太医捏着细长的银针在给榻上昏厥的顾枚定脉,看着他惨白如纸般的面庞,又拿出一根发丝般的细针去插他乌青的嘴角,一个劲儿的摇头喃道:“气血已经快要耗尽了,也不知郡主她们拿到药草没有?” 洪太医话刚溜出嘴边,便见一道人影轻快的闪了进来... “洪太医,你快看看...”青娥来不及擦拭额角的细汗,便小心翼翼的从小竹篓里拿出几株药草放到条案上。 凝眉去看洪太医捧起草药轻嗅,青娥紧着素手,甚是不安的扯着绢花的手袖:“怎么样?是“玉蔻雪木槿”么?” 费了这般周章,她就害怕到头来功亏一篑! 洪太医抬手捋着山羊胡子,朝连着泥土两种颜色相近的药草瞅了几瞅,沉了沉脸,转头吩咐药童从木质诊箱里拿出一本书卷来,对着上面的图片细细观摩了片刻,方欣然的指着几株根茎泛翠墨色的小草,轻喊一声:“没错!这就是“玉寇雪木槿”,真是难得啊!” 朝面色舒展的青娥作了作揖,洪太医又沉声问道:“那虎血可有准备?” “正在备着呢!”青娥笑颜如花的颔首,刚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宇文氏俩兄弟,不顾一旁脸色阴郁的宇文景焱,她适时的把需要虎血佐药一事告诉了宇文景逸,宇文景逸知道她取到了药草,心下也很欢喜,便命轩辕优先候着,待宇文景焱身旁的几员高手联合入“古萦院”取完虎血后,便及时送过来。 朝榻上脸色乌青的男子看了几眼,青娥闪身坐到榻旁的云锦软椅上,拧着眉梢去问洪太医:“用过药后顾侍卫多久能醒过来?” “正常情况下,最多一日便能醒来。”洪太医按照医书上的手法,先拿出白胶手套细细带着,然后去拨草药上粘连着的泥土.... - 送走了青娥和轩辕优,傅骊骆正打算回逸风阁休息,正巧在沫心斋后花园的抄手游廊碰见了低头疾走的木七,傅骊骆正欲问几日前命她去查探的事,却一眼就瞅见了倚在廊阶上的古云画,她虽扣腰隐在一丈多高的杏花树旁,但傅骊骆还是一眼便瞥见了她,那副鬼鬼祟祟的模样倒十分不让人待见,傅骊骆遂朝木七使了使眼色,便一同往逸风阁的方向去了。 银牙紧咬,古云画剁了剁脚,就闪身走了出去.... “事情查的怎么样?”潋滟水眸轻闪,傅骊骆定定的去看木七:“确定是不是他?”原来自那日听古心月说起那薄情的男子,傅骊骆便留了心,古心月虽没明说那男子是谁,但结合那晚在清妩庵所见所闻,傅骊骆大概也能猜出个大半,为了证实心底所想,她便派木七去细细的查实一番,谁知竟这么快就有了消息。 木七警惕的朝四下看了看,便悄身踱到傅骊骆耳尖处轻语起来... 傅骊骆身形一荡,远山黛般的秀眉紧蹙:“果真是他!”藏在纱袖里的细手紧了紧,傅骊骆颦眉去望容芷院的方向:“古心月那边你盯紧点儿,如果她要出府,务必要先报我知晓。” 木七点头称是。 话说古心月从那庵堂回府已四月有余,莫名的凭空消失了一枚棋子,保不定那男子正急得跟油煎上的蚂蚁似的,没准他正极力在搜寻古心月的踪迹,毕竟古心月知道的事情太多,如果她此时贸然出府,很有可能就会有生命之危。 傅骊骆虽不喜古心月,但亦不能眼睁睁看她去丧命! “还有一事要禀告大小姐...”木七抱拳伏腰轻语,眉梢微紧的睨向面色清浅的傅骊骆。 “何事?” “谢..谢表小姐此刻在逸风阁。”木七兜着脸面,舌头有些打结,她不是不知道大小姐被谢芊芊和太子宇文景逸刺杀一事,现如今谢芊芊她人已半生不死的,就躺在逸风阁的偏房里,而且她浑身是伤,身形瘦弱的如弱柳蒲腾,好似一阵风就能刮走,说来也是巧了,要不是自己和茹茗打那北雀门经过,倒也发现不了僵躺在草埔上的谢芊芊。 木七伏了伏腰,又把怎么遇见了谢芊芊,又是如何把她带到了逸风阁一事说了个详尽。 傅骊骆晃了晃神,辉月般的眸子略沉了沉,抻了抻掌心的素帕,方回头去看木七:“去请胡大夫来一趟,如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身上不好,要请胡大夫看看。” 木七颔首便要去,傅骊骆又轻声问了句:“谢芊芊倒在北雀门的梨花树下,除了你和茹茗,可还有旁的人撞见?” 梦怔的挠了挠头,木七眯眼细想,过后又低声呐道:“应该无旁人发现!那地儿本就偏僻,传闻二十年前信阳王的小妾独孤氏,就是在那棵梨树下上吊死的,府上的人都道那里阴森,就是白日也甚少有人去那儿。” 话一出口,倒把跟在傅骊骆身后的蔓萝唬了一跳。 木七不提她倒是忘了,上次某个深夜,她独自一人悄不声息的在那梨树下侯了大小姐大半个时辰,敢情那似有似无飘飘渺渺的白色影子,是独孤氏的鬼魂不成?思及此,蔓萝陡然就惨白了一张脸面,握了握冰凉刺骨的指尖,面色慌张的抬手去挽傅骊骆的雪臂:“小姐,奴婢害怕。” “大白天的你怕什么?”傅骊骆嘴上虽这么说着,只悄然伸手挽紧了蔓萝的胳膊。 目送木七离开,主仆相携着便打小院门进屋... 在偏院门口翘首以盼的洪嬷嬷见傅骊骆过来,赶忙就迎了出来:“大小姐,谢表小姐昏迷还未醒来,老奴瞧着,她身子骨甚是虚空了不少,神色看着倒像病蔫了好一阵子。”洪嬷嬷边说边撩了瓷案边的翠竹迎头让傅骊骆入内。 “大小姐,这谢小姐的身子愈发的冰冷了,她会不会死啊?”茹茗蹲在床头苦着一张脸去看傅骊骆,又伸手去试卧在蜀锦千层被中的羸弱女子的额角,只见她面白如雪,樱唇黑青,往日俏丽妩媚的一张脸面此刻毫无血色,圆润丰满的脸颊也生生凹进去了好大一块,定情一看,愈发显出那厚唇的突兀,阖着一双灰青色的眼眸,谢芊芊仿若死去了一般僵卧在榻。 纵使心里再多的责怪和忿忿,傅骊骆此刻也定然不会弃了她不顾。 一旁的沈嬷嬷敛着面色靠近傅骊骆:“大小姐,刚老奴给谢小姐擦拭身子时发现她....”朝面色稚气的小婢子茹茗看了看,沈嬷嬷拉傅骊骆到雕花隔扇右边的屏风后,侧身悄声禀告:“谢小姐亵衣上沾了好些秽物,老奴瞧着像是刚小产不久...” “小产?” “她几时嫁过人了?”傅骊骆俏脸泛红,琉璃水眸蓦然瞪大,她觉得甚是不可思议,短短几个月,这谢芊芊怎就怀有了身孕?又是如何小产了?傅骊骆螓首沉吟,脑海里不断串联着谢芊芊,梅刹门,宇文景逸等一系列的人和事。 傅骊骆垂眸细想,正欲拨帘入内室,便见木七迎了胡大夫进来... - 话说宇文景逸打安南王府回了京郊的小红楼,还未歇下一口气,只见一直在飞絮绣坊侍奉的婢子红烛垂着额面,“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请罪:“太子殿下不好了!谢..不是,门主她...她逃了!” 红烛迎面伏在地上,因害怕,身子骨颤栗的直发起抖来,说话哆哆嗦嗦的,扣着脸面不敢去看气息阴沉的玄衣男子。 “你是死人吗?” “连一个将死之人都看不住,要你何用?”宇文景逸霎时冷喝一声,双掌悄然用力,只听见“砰”的一声,跪在地上的红烛已被甩出了二丈来远,伏在庭环中央的碧池石墩旁喘息了一二,红烛闷声吐出一团血雾,拂袖擦了擦唇角的殷红血丝,她凄然的直起半个身子回道:“是属下办事不利,请殿下责罚!” 宇文景逸寒着面,迈腿上了青色廊阶,回头去看地上喘气的红烛,狭长的鹰目似淬了雪霜冰芒:“那“坠山红”她吃了没有?本宫可不想她那样低贱的女子怀有皇嗣!” 抖了抖细肩,红烛又拜了一拜,轻声回道:“属下喂她吃下了,并且属下亲眼见到她露了大红,想必她肚里的孩儿是保不住的。” 眼眸翕动,红烛颤巍巍的回禀着。 想起谢芊芊那凄然可怖的模样,红烛就觉得心里骇的慌,说到底自己也是害她的帮凶,实在看不了她那等死的凄惨样,好不容易等到了守卫吃酒松散的时机,红烛便让她上了早先预备下的小马车,把她一路送出了小红楼。 反正是死是活,现在皆看她谢芊芊自己的造化了。 主仆一场,红烛也算仁至义尽了。 心想着,红烛也顾不上身上的疼痛,猛然爬起身子朝宇文景逸跟了上去.... “带着黑豹一行人速去追踪她的行迹,她刚小产想必身子还是虚弱的很!”宇文景逸闪身坐到金玉镶嵌的高椅上,解下肩上的墨色华锦轻裘扔给红烛,阴骘的面上尽是狠绝:“要是找到她,你便一剑结果了她就是,既然她谢芊芊反骨不为本宫所用,留着她也是无用!” “属下遵命!”红烛硬着头皮垂首,领命便行了出去。 谢芊芊身为梅刹门的门主,杀个窦骁扬,皆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手,宇文景逸已是不耐烦了,更何况,她还千方百计的阻止他对那“古兮”下手,宇文景逸思来想去,便只有杀了谢芊芊,才能消去后顾之忧。 第一百三十二章 温言宽慰 “小姐,茹茗说沈小姐的手指刚动了几下诶!”蔓萝手里拿着咬了一半的水蜜桃,信步朝傅骊骆走了过来,嘴里鼓鼓囊囊的,说话有些不利索,但傅骊骆还是听的明明白白,抿唇一笑,便净手去搓簸箕里的杏花瓣儿,“看样子胡大夫的医术还是不错的。” 胡大夫的医术怎么样傅骊骆自是心知肚明,他医术虽不赖但也好不到哪去!她请胡大夫来,全数看在他谨小慎微,嘴巴严实的份上,旁的,也就泛泛了。 蔓萝一屁股坐到傅骊骆身旁的矮几上,扁了扁嘴笑道:“小姐可别蒙奴婢,奴婢可看见了,是小姐您每日定时给谢小姐喂了丸药的缘故,那丸药可是窦大将军留给小姐您自用的...”眨巴了几下水眸,蔓萝又撅着红唇道:“听槿同说,那丸药叫什么“雪莲补气丹”,据说是北胡得道高僧惠宁法师得天山上的首株雪莲炼制,就是圣上也仅得了六枚,他又转手赐了三枚给窦大将军,槿同说窦将军自己都不舍得用,全部都给了小姐您,可您倒好!巴巴的把这么金贵的东西给了旁人用!小姐您让奴婢说您什么好!” “药丸本就是用来救人的,难不成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这儿?”接过沈嬷嬷递上来的软绵锦帕擦了擦手,傅骊骆蹙眉说到。 蔓萝抽了抽眼角,从软几上站起身来:“那也要看给什么人用!就谢小姐那样的,依奴婢看,倒是浪费了那极好的东西。” 药丸珍贵只是一方面,一想到那谢芊芊对自己小姐做的那些恶事,蔓萝就气愤难平,小姐真心待她谢芊芊,她呢!竟助纣为虐,帮着那阴狠狡诈的太子去追杀小姐... 蔓萝朝聚精会神制酒的傅骊骆瞅了几瞅,看着自家小姐毫不在意的浅淡神色,蔓萝悻悻的扔了掌心的桃核,面色不悦的撩帘进去,扯着嗓子就对在谢芊芊跟前伺候的茹茗喊道:“茹茗,她又不是你的正经主子,你那么尽心作甚!有那功夫,不妨打些水来给我净手,我倒是谢你了!” “蔓萝姐姐你也忒懒了!”茹茗没好气的朝倚在硫璃隔扇边上,吃香果的蔓萝白了一眼,端着榻旁案上的青铜水盆就走了过来:“喏,这水倒也不脏,是刚给谢小姐湿手绢儿用的,蔓萝姐姐就将就着净手吧!” “你这蹄子也太不够意思了!合着让我用她剩的脏水么?”蔓萝掬着脸面,气的牙痒痒,拢了手袖就要去挠茹茗,洪嬷嬷伸手去拉:“两位姑娘去院子里闹吧!” 看了看左侧青纱帐幔里昏迷不醒的谢芊芊,洪嬷嬷又勾腰放慢了步子:“谢小姐眼下这气色比先前倒好了不少,估摸着过不了多久便能醒过来,你俩千万莫要惊扰了她休养。”说着就去拉蔓萝和茹茗的手臂... 蔓萝忿忿的朝帐子里的人望了一眼,伸手去扯茹茗垂在肩上的长辫子:“倒还是不倒?你给个话儿!” 茹茗躲在洪嬷嬷身后吐舌,笑的一脸和软:“蔓萝姐姐好没意思的说,平白的就吃起谢小姐的飞醋来!” 蔓萝气的剁脚,拂了衣袖就要去扯茹茗... 两人笑嘻嘻的就在院子里闹开了,沈嬷嬷弯腰端起傅骊骆身侧的小木盆,嘴里叽咕念道:“可别一脚给踩坏了,老奴还是端起来吧!” 蛾眉轻蹙,傅骊骆抬眸朝占了下风的茹茗浅笑道:“茹茗你就给你蔓萝姐姐倒水净手吧!她心里火气大,今儿秋棠和知叶不在,她能拿来出气的便只有你了。” 蔓萝抬手帮茹茗理了理凌乱的鬓发,嗔笑一声:“快去!不然让你知道我的厉害。”边说边佯装伸手去挠茹茗的胳膊肘。 “我算是怕了蔓萝姐姐了。”茹茗抻了抻衣衫上的褶皱,嬉笑着勾着脸面便去了下屋打水... 阳光明媚灿烂,整个庭院端的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傅骊骆一门心思歪在廊檐下的软靠上,继续制着杏花酒,她记得那男子说过他最爱喝杏花酒,她想着等他回来,两人一起喝酒聊天,畅怀心事。 突然想起那男子走了已有几日,傅骊骆顿时心里空落落的。 “大小姐快来,谢小姐醒了。”守在偏院暖阁的洪嬷嬷面色欣喜的跑到了门边,手心还握着拧干的布锦帕子。 傅骊骆愣怔了一下,随即迈腿进屋,回头吩咐道:“茹茗你们去院门口守着,别让旁人进来。”谢芊芊身份特殊,如今又刚刚苏醒,实属不能再出意外。 茹茗应声挽了蔓萝一同前去。 洪嬷嬷把布锦帕子放到沈嬷嬷手上,朝傅骊骆笑道:“老奴去吩咐厨房煮些好克化的蔬菜细粥来。” 傅骊骆颔首称好。 打帘闪身进了暖阁,傅骊骆雾眸轻凝,隔着轻薄的纱幔帐子,依稀看见帐子里的女子坐起了半个身子,透过雕花窗棂,她正打眼望向春色正好的庭院。 伸手挽起微微拂动的床幔帐子,傅骊骆垂眸去看靠在墨引枕上眼神空洞的女子:“芊芊姐姐身上还难受么?”拉过床头的百花绣翠圆几,傅骊骆伏身坐了上去,颦眉细细去瞧床榻上身形枯槁的女子。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木僵的谢芊芊突然一把掀开云锦软被,垂手就朝松松垮垮的衣襟内去摸,眼珠子骤然睁大道:“我的孩子,孩子没了...”谢芊芊伸出五指盖在瘦削的脸庞恸哭起来,肩膀一颤一颤的,哭的好不凄惨:“孩子没了,再也没有孩子了。” “姐姐莫要为难自己了!”拉过屏风架上搭着的五色呢彩千裘的肩披,覆在谢芊芊瘦弱的肩上,傅骊骆伸手去拍她瘦骨嶙峋的手背,却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 如今谢芊芊这般枯槁的模样,多半是因失了那孩子伤了根本所致,至于那孩子是谁的,纵使谢芊芊不说,傅骊骆大致也能猜出来,除了宇文景逸倒也猜不出第二个人来,至于她为何小产,傅骊骆倒是不知,也不敢随意去猜测。 谢芊芊移开骨骼分明的细指,发丝凌乱的小脸微抬,泪眼婆娑的去看坐在交杌上的傅骊骆:“兮儿妹妹,我的孩儿没了,一下子就没了...” 用手去捶心口,谢芊芊猩红的眸底腾的涌起一丝狠厉,“世上竟有那般狠绝的男子,连自己亲生的骨肉都不要了,已经五个多月了啊!在我肚里五个多月了,是个成形的男婴,每日我都能感受到他的跳动,我...我好恨啊!” 说到最后,谢芊芊早已泣不成声,她哑着嗓子抽噎低泣,伸手死死攥着傅骊骆的手腕,整个人已临近崩溃的边缘。 傅骊骆骇然,悄然拉过被谢芊芊握的生疼的手腕,她惊愕的去问道:“你肚里的孩儿是宇文景逸害小产的?”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想不到那宇文景逸竟然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连亲生骨肉都不放过,傅骊骆抚手沉吟,香腮渐渐生出几丝寒意。 “我亲耳听见他让红烛在食膳里下药...”谢芊芊茫然的从锦被上抬起下颚,伸手去抹眼角不断渗出的热泪,“我时时留心,不想还是被中了道,红烛按着宇文景逸的指令在我的汤药里下了“坠山红”,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恨不能替我肚里的孩儿去死,恨不能一把撕碎了那宇文景逸,想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 “兮儿,我好悔啊!”谢芊芊流着泪咬牙切齿,句句泣血,字字珠玑,傅骊骆叹了叹气,接过沈嬷嬷递上来的热水扶谢芊芊坐好,一双晴空浅眸仿若幽深碧湖,泛着晶莹的光亮似芒:“所以你更要打起精神养好身子,等养好了身子方能报仇雪恨呐!宇文景逸....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傅骊骆这厢正说着话儿,洪嬷嬷就撩帘进来:“大小姐,老夫人请您去趟前庭花厅,她跟前的令嬷嬷在正厢房候着吃茶呢!” 洪嬷嬷说着又悄身靠近傅骊骆耳边道:“为了不让令嬷嬷生疑,老奴就说您在这偏院制酒,那老货也看不出什么,只是看她神色,老夫人***您倒不像是有好事,您且留心着吧!”洪嬷嬷不忘细心提点。 拂了拂流云鬓间的碎发,傅骊骆抿唇轻笑:“他们找我哪里会有好事儿!嬷嬷放心吧!我去去就来。”傅骊骆说着便抬腿往外走,行了两步又转眸吩咐道:“芊芊姐姐身子还未痊愈,嬷嬷伺候她用完细粥,便让她好生休息休息,切莫让茹茗她们过来闹腾!” 洪嬷嬷点头应声。 定了定眸,傅骊骆朝谢芊芊笑道:“姐姐安心在这休养,我稍后就来。” 谢芊芊默然颔首,目送着她出了小雀门。 话说除了傅骊骆,今儿的大冢宰花厅人都全乎了,连许久未露面的古轩也来了,少年面冠如玉,清眸似星,他沉着一张脸面听众人热烈的在讨论起老夫人今日的“大将军府一行”。 着深紫藤华服衬老梅金线对襟褙子的梅老夫人斜靠在榻角,她额角发白,正忿忿的垂眉叹气:“说到底咱们府上是比不得人家大将军府,窦老夫人遣了于嬷嬷来请我去,我便欣然的去了,谁知竟不是老姐妹谈心,合着她是给我难堪呢!张口闭口就说什么女子闺教,礼义廉耻云云,我听了半日才听明白,她那是打我脸呢!说咱们府上的女子不知礼义廉耻,费尽心思勾搭她的宝贝孙儿。” “窦家真是欺人太甚!”古钱黑着脸面坐在软椅上,猛的一把就摔碎了身旁香案上搁着的青花瓷茶碗,绛墨色的茶汁溅起,好些都飞溅到了坐在四角帷幕下方的陈氏裙裾上,俯腰抬帕去擦,陈氏却笑的一脸淡然:“窦家老夫人气性真忒大了些!再怎么说,咱们府上的大老爷也是正二品的大员,她竟敢让老夫人您过去听训,真真是可恶!兮儿再怎么肆意妄为,勾三搭四,也不是她这般能说嘴的!” “陈姨娘倒是说说,我怎么就肆意妄为,勾三搭四了?” 陈氏话音刚落,众人便听见似黄莺出谷般婉转悠扬的嗓音袭来,轻纱屏风微动间,一道身姿袅娜娴雅的倩影只悄身行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变相承认 陈氏唬了一跳,朝身姿玲珑卓然的少女瞥了一眼,只低垂眉眼讪笑道:“我倒不是真的埋汰你,不过是信口打个比方。” 陈姨娘最是个口蜜腹剑,心思歪龊之人,在旧邸时就仗着自己颇有些容色,没少撺掇着旁人招惹出一堆破事,现如今来了这京都,见了大冢宰嫡女这般清朗绝姿之人,她心里眼里都嫉妒羡慕的发狂,不寻上她一点错处,这陈氏就觉得浑身不舒畅似的。 但真见了她,陈氏心下又怕的发慌。 仿若这少女一开口一现身,就自带一种莫名的威慑力。 傅骊骆语调清冷,微微抬眼,眼眸漆黑似两只深潭,闪身便坐到了古钱边上的檀木四角椅上,朝面色讪红的陈氏看了几眼,抚着身旁的红木扶手冷声道:“陈姨娘说话前最好先过过脑子,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心里该有个定数!别没的给墨画妹妹面上抹黑,再说我古兮又不是个玩意儿,怎的就拿我打起比方来了!” 陈氏绞着手帕定在位子上,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一时气急倒也说不上话来。 “兮儿姐姐莫气!原道是陈姨娘的口不择言。”古墨画粉腮微胀,冷着脸儿朝面色变之又变的陈氏看了看,便亲手斟了一碗清茶递给傅骊骆:“这是昨儿新采买的六安瓜片,兮儿姐姐你快尝尝。” 傅骊骆捧着茶盏,勾头去看茶碗里浮浮沉沉的茶尖儿,朝笑颜如花的古墨画看了一眼,唇边攒过一抹笑意:“墨画妹妹倒是个极好的,倒不随了陈姨娘咋咋呼呼的性子!” 轻飘飘的一句话倒是狠狠的打了陈氏一嘴巴子,众人皆知古墨画是陈姨娘生养的,但偏偏古墨画自幼与她不甚亲近,比起陈氏这个亲娘,古墨画更愿意天天与嫡母小梅氏凑在一处。 陈氏闻言,面色更是又难看了几分。 古墨画也悻悻的坐回自己的位子。 “不知今儿让兮儿过来,老夫人是有何吩咐?”搁了茶碗,傅骊骆收回手,侧过脸向着脸色微紧的梅老夫人浅浅一笑,她眉心舒展,嘴角上扬,似一朵芙蓉花开在雨后,只叫在座的众人都看花了眼,看走了神。 拱手把双膝上的一只哈巴狗儿递给身侧的令嬷嬷,梅老夫人勾眼皱起眉来,干咳了两声,方沉声道:“今儿因你和那窦大将军的事,倒让我在窦大将军府上受了好大一挂落,你躲在后院闺房倒是听不见,可怜我活了这把年岁了,竟让那窦绮丽好一顿说教...”说着说着梅老夫人竟淌下两行清泪来,看起来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见梅老夫人这般哀戚光景,众人皆心惊肉跳起来,二房嫡母小梅氏朝傅骊骆笑了笑,便近身坐在梅老夫人跟前,“母亲,那窦氏嚣张跋扈,说到底不过是仗着她有个顶出色的孙儿,她下次再来请,您寻个借口不去会她就是了,她那么编排咱们兮儿,无非是她心里积了好些愤恨无处宣泄,您莫要着了她的道,自己把自己给气着了。” “窦老夫人究竟是如何编排我的?”傅骊骆斜睨了眼小梅氏,垂眼去看茶盏升起的白色茶气,嘴角一点笑意慢慢漾开来,宛若朝露倒映出的一道光,说不上耀眼,却叫人看了浑身清冷似冰。 梅老夫人木然的怔了怔,轻抿了口热茶,顺了口气,便一五一十的把窦氏怎么编排她的一席话都说了出来,半盏茶下肚,傅骊骆心下也明了了大半。 梅老夫人讲述的绘声绘色,抑扬顿挫,大抵意思是窦氏听闻窦骁扬出征前,曾向北皇上书一封,想尽快取消与永定侯府的那门亲事,又说她古兮怎样挖空了心思去勾搭她的宝贝孙儿,害他们窦家差点与永定侯府失了和气,云云。 傅骊骆听着心头闷着一口气,提不起来又咽不下去,梗在喉咙里又着实难受,杏眼微提,便凝眉道:“窦大将军上书请求取消婚约,这原本也不是我的主意!她窦老夫人管不住自己的孙儿,倒拿我去说嘴,这是何道理?可是欺负我这个大冢宰府的嫡女没有亲娘照拂么?说我勾搭她孙儿这更是从何说起?古往今来,男女感情之事皆是你情我愿,哪有勾搭一说!” 紫金硫璃长案上的九鼎莲花熏香炉中,白色团雾袅袅升起,渲染出湿润生香的气流,沁沁的透过傅骊骆玉色白瓷般的容颜,让人不觉顿时闷口哑言起来。 她这一袭话说的入骨,一旁勾肩垂眸的古云画掬着心思暗自揣度,她这是自己亲口承认与那窦骁扬的关系匪浅么? 古钱刀刻般的眉间也越发的紧皱,搓了搓双手,他拎着心思去看檀木四角椅上神色安然的傅骊骆,半晌,才不觉咬牙忿道:“他窦大将军要和永定侯府退亲,说到底亦是他窦家的私事,总归不能把那脏水随意就泼给我家兮儿,赶明儿我进宫一趟,倒要把这起事情好好说与圣上听听,请他评评理去。” “父亲倒不用特意去说!” “事情到了最后自会见真章,受点脏水也没什么打紧!”傅骊骆眼睑微垂,似秋后蝴蝶盈盈缀缀,拢了拢手,她又抬眸去瞧众人,清湛的目光最后落在拧着面色的梅老夫人身上,攥紧手指,傅骊骆轻吸一口气:“我与窦骁扬将来如何自处,也犯不着大家伙为我操心,总归大家歇了心思,各自安好便是!” 众人皆是一愕,先前吃了闷气的陈氏,见花厅此刻气氛不对,就寻了个油子,拖着一脸懵怔的古墨画就要出去,螓首漠然的古墨画不情不愿的站起身子,在看到小梅氏扣着手袖颔首时,她瞬间便止了挣扎,柔顺乖巧的随着陈氏从雕花隔扇旁的朱雀门行了出去。 古轩望了眼脸色阴晦的梅老夫人,抬手去捻自己盈透的耳珠子,对着对面神色浅淡的傅骊骆便使了个眼色。 他隽颜绯红,凝着如星辰般璀璨的眸子朝傅骊骆噤声,她刚才大剌剌的一席话,真真叫小小少年惊了一跳,光是窦骁扬那三个字,她便能说的那么顺溜,悄然抬指去拭眉心处的薄汗,古轩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本以为她转了性,没成想这言行举止又日渐乖张起来。 看着对坐少年心下惶惶不安,面上却佯装出一副沉着如水的模样,傅骊骆唇畔不禁噙过一丝轻笑,偏头去端案上的茶碗吃茶。 也不知从何时起,这小小少年竟开始关心起她这个嫡姐来了,心里似三月暖阳照拂,傅骊骆敛着似蹙非蹙的眉尖,伸手去拉肩上轻薄的蜜合色云锦披子,一双浅眸清亮的不像话。 还没等坐定身子,傅骊骆便听到一记沉声从高座上响起: 梅老夫人苦笑:“小孩儿家家的气性大也不是什么好事!且不说他窦大将军将来三妻四妾有你气受,就是他那个祖母窦绮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做女孩时起就与她熟络,她的心机哪是你一个小孩家家的能忖度明白的,要我说,兮儿,凭着你的容色和才能,再借上你父亲身居高位的一点气力,将来还怕寻不到比他窦骁扬更厉害的男儿?” 听梅老夫人话语说的和软,傅骊骆也软了几分心肠,定了定心神,她便凝声开口:“老夫人说的话兮儿都明白,兮儿自会酌情处理的。” 古钱捋了胡须在一旁点头:“兮儿说的很是!”又朝高座上晃神的梅老夫人浅笑道:“母亲,兮儿是个有分寸的孩子,有些事情她自己会拿捏好的,咱们且看着吧!再说眼下最关键的是云画入东阳王府一事,那些个妇人嚼舌根的事儿,莫再理会就是,如若下次窦老夫人再遣人来请,您只推说自己身上不好,不去便是了。” 兜脸沉吟的小梅氏见花厅气氛缓和了不少,不觉也笑着附和道:“是呢!兮儿最是个有主张的,她定会处理好的,放眼看去,咱家就那钰儿最是不让人省心,这会子也不知道着家,成日里跟着野猴似的在外面窜。” 从令嬷嬷手上接过白中带黄的哈巴狗儿,小梅氏拢手去摸那软和的一团毛茸茸,信步迈步笑意盈盈的凑近梅老夫人,把哈巴儿放进梅老夫人怀里,笑呵呵道:“话说等云画亲事办好了,母亲亦做主也给咱钰儿寻一门好亲事,这京都繁华,人杰地灵,姑娘家家的也都长得温润清雅,赶明儿有小媳妇儿收了钰儿的心,咱娘俩也好松散一回。” “钰儿那泼猴谁人能缚的住?”话起古柏钰,梅老夫人一时高兴,倒也不似先前那般凝着脸面,抚手拿着一只小铃铛去逗怀里的狗儿,眉眼越发的舒展开来,“也罢!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还是逗我家胖条儿...” 古轩暗自松了一口气,悄然伸手对着檀木四角椅上的傅骊骆轻点,示意她此刻不走更待何时,奈何古钱一个斜瞟,他又顾自垂下了双手,朝古钱和高座上的梅老夫人作了作揖,古轩便闪身弓着腰走了出去。 傅骊骆正想着作辞起身,不巧看见李嬷嬷打**廊疾步过来,后面跟着一名身姿娉婷的翠衣少女,还未定情细看,便听见李嬷嬷扯着嗓子喊道:“大小姐,窦小姐来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吃一记挂落 想来有一段时间没见着窦媛了,傅骊骆心里亦甚是想念,朝古钱和梅老夫人施了一礼,傅骊骆便欣然的朝窦媛迎了过去:“媛儿妹妹,今儿怎的想到过来?” 窦媛身着明黄短袄小衫,衬云青色的百褶簪花腰裙,圆脸娇俏,杏眼顾盼间,端的是一副好容色。 相较于傅骊骆的热络,窦媛又是一番心思,连带着一举一动都显得疏远很多,眼眸微蹙,窦媛不露痕迹的站在离傅骊骆一丈来远的地儿,只抬眸浅笑道:“兮儿姐姐安好!” “媛儿妹妹快来坐。”傅骊骆挑眉,葱指悻悻的去抚腰间坠着的如意白青的玉佩,对于窦媛的刻意疏远,傅骊骆心下不太好受,说到底窦媛毕竟是她嫡亲的妹妹,她见到窦媛,自然很是欢喜。 勾着脸儿,窦媛朝花厅里的长辈们一一施礼问好。 梅老夫人骤然听到禀报窦小姐来了,她眼下刚受了那窦绮丽的气儿,最不想听到的就是一个窦字,自己闷着头与怀里的哈巴儿逗弄,梅老夫人用斜眼浅浅瞥了眼,伏腰行礼的窦媛,不想乍一看,倒觉得有那么几分惊艳,不觉从喉咙飘了句:“坐吧!” “快上茶。”古钱看着傅骊骆欢喜她,面上也自是要过的去。 窦媛笑了笑,掬着面色坐下。 小梅氏细细端详了窦媛好一会,方笑着走近傅骊骆身旁道:“我这样细细瞧着,倒发现这窦小姐眉眼间跟我们兮儿竟有七八分的相像,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儿。” 傅骊骆骇然,时下可不能让人看出,半丝端倪窦媛是傅元仪的事情,只有自己一人知道便好!如若旁人知晓了,不知要生出多少祸事。 第一个要被开罪的,首当其冲是那窦骁扬。 傅骊骆正想着怎么接小梅氏的话,便见窦媛笑着搁了茶碗:“能与兮儿姐姐有几分相似倒是我这个做妹妹的沾了光了,这京都谁人不知兮儿姐姐的美名,坊间都在传“南棠北兮”,这棠就是指南缨国,才貌双绝的清河郡主纳兰芙棠,兮自是“古兮”姐姐的美名。” 梅老夫人双眸一惊,抱起打盹的胖条儿就直起了半个身子,“我家兮儿竟这般出名了么?”梅老夫人言语中夹着几丝得意的傲然,她虽惊诧她这个嫡孙女性子容貌的改变,却不想她竟这般出息,已经声名远播到坊间都留美名了。 见窦媛突然出言盛赞自己,傅骊骆倒浑身不太舒坦,凝了浅眸笑道:“媛儿妹妹说笑了,众人皆知这坊间的传闻最是信不得的,不过是顽笑话罢了!听听嬉笑一会就完了。” 朝高座上来了精神头的梅老夫人看了看,傅骊骆又沉声蹙眉道:“再说了,那南缨国的清河郡主纳兰芙棠是何等的盛名,传闻她五岁便能作诗,七岁能抚琴,一首《凤驹台》更是引的白鸟争鸣,百花绽放,我怎敢与她齐名,没的让众人取笑罢了!” 听到傅骊骆妄自菲薄,爱女心切的古钱心下就不乐意了,捋了捋半白的胡须,他急的瞪眼道:“兮儿采斗盛会上一曲《风袭云涌》甚是高妙,说到这琴艺,东阳王还对你赞不绝口呢!一遍一遍的当着为父的面盛赞你,那东阳王生性淡漠,是个极少夸人的,他这般夸赞人实属难得...”说着说着,古钱方觉得哪里不对,忙转眸去看四角帷幕下脸色青紫的古云画,古钱又悻悻抚手道:“兮儿你这孩子竟这般自轻自贱起来,凭她纳兰芙棠再好,也比不得我的女儿。” 古钱张口就来,丝毫都不在意还有外人在场。 窦媛唇畔攒起一抹浅笑,捧着青瓷茶碗轻抿了一口,就接了下去,“是呢!兮儿姐姐何必妄自菲薄,要不是兮儿姐姐你这般出色,我哥哥哪会一门心思系在你身上!连永定侯府那样的人家都瞧不上眼,说到底还是兮儿姐姐你厉害!”窦媛阴阳怪气的说着,说到最后话的意思也变了。 傅骊骆想不到原来窦媛想说的话,搁这里候着呢! 还以为窦媛好心来看自己,原来是另掬着心思。 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傅骊骆梨涡浅浅的颦眉:“媛儿妹妹今儿倒不是专门来看我的,竟是来为永定侯府的嫡三小姐抱不平的么?” 傅骊骆一口气堵在心口,倒忘了同那轩辕依结拜的事,随口就喊她嫡三小姐,兴许不久后的将来,她当真与那窦骁扬在了一处,自己和轩辕依终归是结不成姊妹的,就算自己愿意,人家也不愿意,与其假惺惺的两面三刀,倒不如趁早丢开手的好。 直接了当的一席话倒把窦媛给堵噎住了。 “我...”窦媛绛红了面色,抚手去捋腮鬓处的碎发,“我也不是为依儿姐姐抱不平的,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媛儿妹妹无事便请回吧!”看也不看紧着脸面的窦媛,冷飘飘的落下一句,傅骊骆便腾的站起身来,绕过梨木隔扇边的仕女浣纱大插屏,她漠然的朝右侧的菱花门行去... 蔓萝抚着心口咂舌,也悄身跟了上去。 花厅的众人皆是一愕,这“古兮”的阴晴不定的性子真是一点都没变,哪有她这样三言两语几句不和,就把客人落下的道理! “父亲,姐姐也忒过分了!”古云画拧着帕子朝一脸尬色的窦媛行了过来,伸手去抚她耳尖处的一缕碎发,朝面色淡淡的古钱忿然道:“我听着媛儿妹妹也没说她什么不好的话儿,她怎么能就这么甩了脸子就走!”又朝高座上半阖着眸子打瞌睡的梅老夫人瞅了一眼,古云画方朝坐在檀木四角椅上的小梅氏步了过去,歆然倚在小梅氏身旁,不觉咬唇道:“合着她古兮完全不把父亲,祖母和婶娘这些做长辈的放在眼里,不打一声招呼提步就走,这里还有客人呢!她还真是狂妄的不像话!” 一时间,大冢宰府花厅的气氛又降到了冰点。 “哎呦!竟犯困了。”福寿双全云锦高榻上的梅老夫人打着哈哈坐直身子,把胖条儿递给身后给她捶肩按摩的令嬷嬷,方招手去睨下坐上的小梅氏:“扶我回去睡个囫囵觉吧!闹了这些个时辰,我身上乏的很!” 小梅氏会意,忙的上前扶她。 话说这梅老夫人平白受了那窦氏一起挂落,心里还愤恨的紧,现如今又听着窦媛一番阳奉阴违的话,傅骊骆还未发作前,她便已听不下去了,只闷头装睡了一通,此刻看窦媛吃了瘪,梅老夫人哪里还会操闲心管她! 心里偷着乐还来不及呢! “这...”古云画见梅老夫人和小梅氏一副不管不顾的清闲样,她瞪大了眼眸,很是难以置信,这换着平时老夫人虽不敢拿她古兮怎么样,但口头上的几句斥责还是会的,但眼下,她就这般放任她古兮为所欲为么! “父亲..这..”嘟着红唇,古云画抬手去挽古钱的胳膊,不想古钱直接对着侯在硫璃插屏边上的李嬷嬷沉声道:“兮儿她身子不适不能陪客,嬷嬷好生送窦小姐出去吧!” 说完,古钱便转身迈了出去。 古云画心头一跳,剁了剁脚,又满脸含笑的去拉窦媛的手腕,谁知竟抓了个空,窦媛敛着头面,拂着衣角,疾步就走了出去。 - 这厢傅骊骆刚到逸风阁的院门口,还未迈腿进去,便见木七兜着脸面匆匆就跑了过来,傅骊骆料定有事,就招她去了廊角:“何事这般着急?” “大小姐不好了,心月小姐不见了!” “什么?” “不是让你盯紧她么?”玉釉般的小颜陡然一寒,傅骊骆卷手往正厢房暖阁里走,木七僵着面色跟了过去,抬手替她撩帘,又呐呐的启唇:“奴婢就出了个恭,只一会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说起这出恭,木七也是恼的要死,她平时也不是贪嘴的人,奈何多吃了二个鲜嫩欲滴的水桃儿,肚子就跟翻浪似的,她耐不住,只得跑去松泄一番,谁承想那古心月动作竟那般的快! 傅骊骆万万没想到那古心月竟这般不知好坏,上次在容芷院自己把话说的那么清楚,亦给她权衡了利弊,她竟还是要逃!虽然古心月三缄其口那男子的身份,但傅骊骆扪心一想也分析的出,况且从她古心月出清妩庵那刻起,她这颗棋子就注定会被舍弃,熟不定那男子正在千万百计的追踪她,她不好好躲起来,反倒去抛头露面,她这真叫自作虐不可活! 傅骊骆猜的没错,从古心月一出街的那刻起,她就被一群乔装成小贩的武士给围困了。 离大冢宰一公里远的东口小尾街,有一处精致小巧的酒肆厢房,一名被蒙着黑纱眼罩的女子被人信手给扔到了地上。 这女子就是刚刚出府不到半炷香时间的古心月。 “放我出去...”因双手被绑,她只能蹭起半个身子,朝散光的雕花窗棂边挪动:“快来人啊!放我出去....”她不过是想着去打探一下魏嬷嬷的下落,哪想到就被沿街叫卖的小商贩给绑到了这里。 突然,一阵阴风袭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夹杂着那股子熟悉的龙诞香,古心月警惕的弓着身子,双手抱膝躲在窗棂犄角,耳边萦绕着让她浑身发麻的慵懒男声:“淼儿,淼儿...你真是让本世子好找呐!” 第一百三十五章 委曲求全 话音未落,一双朝凤祥云软绣的官靴便映入了眼帘,怔着螓首,古心月微微抬眸,身着墨紫色灌鸟戏金海棠纹锦华服的男子,正眉眼含笑的看着缩在窗棂犄角处的古心月,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半眯半睁,他面上虽挂着笑意,但古心月只觉得心惊肉跳,她小巧精致的容面上已然变得煞白。 “世子爷...” “淼儿,你可真是长本事了!”宇文景焱揉着眉心,不急不徐的朝古心月靠了过来。丝丝阴风从窗格子里窜了进来,那股子浓郁的龙诞香愈发离的近了。 古心月心口一滞,好似快呼吸不畅,垂着眉眼,她不自觉的往后缩.... 宇文景焱俯身下去,用玉竹金骨扇挑高古心月的下颌,冷不丁就对着她吹了一口热气:“怎么?本世子是鬼么?” 古心月眼眸躲闪着偏过头:“世子爷...奴婢...” 身子一轻,古心月已被他扔到了临窗旁的拔步床上,她惊骇的抱成一团,长睫敛下的目光却隐下一份木然,但当男子愈发离得近了,她又莫名的胆颤起来,龙诞香扑鼻,古心月却无处可躲。 勾腰缩在床头,她伸手拢紧胸.前的衣襟,流着清泪,古心月抬起莹润的小脸摇头:“世子爷,奴婢再也不敢!” 她哭的梨花带雨,头上的钗环一松便掉落在了云锦被上,鸦青色如缎的秀发霎时披了一肩,她殊不知这个样子的她,妩媚到了骨子里,对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晚了。” “本世子早就告诫过你,做什么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宇文景焱凝了脸面上前,伸手抬起古心月水润滑腻的小巧下颚,他沉着黑眸,突然“哗啦”一声,她身上着的秋荷蜀锦的春衫,被宇文景焱一掌给撕了个粉碎,不着寸缕间,古心月还来不及惊呼,便见那男子阴笑着欺身覆了上来。 疼入骨髓的记忆又开始蔓延,粉唇紧咬,古心月泪眼朦胧的盯着床顶幔上,晃动不止的的流苏璎珞坠子,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芒,坠子上悬着的一块冰晶玉石发出幽绿的寒芒,好似一把尖刀插入了她的心口,男人大力的在她身上动作,恨不能把她碾碎.... 不知过了多久,耳尖渐渐传来男人粗重的呼吸声,古心月捻着眉心,睁着一双微肿的水眸,朝黑漆漆的室内去看,却什么也看不见,想伸手拉高锦被,却发觉一丝力气也使不上,叹了叹气,她侧身朝里移去,不想却被一双温热的大掌给捞了过去,宇文景焱沙哑着嗓子覆在她耳边:“本世子真是爱死了你这副身子!” 伸手去摸她湿滑的香腮,抚指在她光滑如玉的肌肤上游走,宇文景焱不知魇足的发出一声喟叹道:“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却要便宜那老不死的杨之年了。” 古心月心下一抖,颤着身子便攥住了宇文景焱覆在她腿上的大掌,睁着眸子她惊恐的祈求道:“求世子爷开恩,奴婢不要伺候那杨巡抚....” 宇文景焱一把甩开她的手,冷着声道:“掌灯。” 话音刚落,便见卷华庭下的六勾硫璃插屏上亮堂了一排黄烛台,一名婢子勾脸定在原地候着,古心月顾不得脸烧似火,她只苦苦的拉着宇文景焱的手臂垂泪乞怜:“世子爷,奴婢愿生生世世伺候您,只求您不要把我丢给杨巡抚,奴婢求您了。” “不跑了?” 古心月神清复杂的愕然抬眸,嘴唇颤栗,她紧紧的咬了咬唇瓣,企图让自己镇静下来:“不跑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如果宇文景焱能答应她,不把她送给那老不死的杨之年,她倒是乐意侍奉在其左右,哪怕做个粗使的丫鬟,她也心甘情愿。 她只求他别在作践她。 可她跟前的男子是个阴险毒辣之人,就如他嫡亲的哥哥当今的太子宇文景逸一样,女人在他们眼里最多是一枚棋子而已,有无利用价值全凭他怎么设局这么摆阵。 冷眼瞧了瞧缩在锦被里面色哀戚的古心月,宇文景焱嘴角勾起一抹轻嗤:“赏与不赏,自是要看本世子的心情!话说真要把你赏给杨之年那个老色鬼,本世子倒是有些心疼了。” “谢世子爷!” 古心月紧拧着的眉心渐松,葱指定定的扯紧床头处的璎珞坠子,不管怎么说,至少眼下宇文景焱应该不会把她赏给杨之年那个老色鬼,来日方长,她等寻个好时机再逃出去便是!思此处,古心月不免有些后悔,她要是听了那古兮的话就好,至少待在大冢宰府是最安全不过的。 好好的自己出府寻魏嬷嬷做什么! 但世上哪有后悔药吃,只能打碎了骨头和血往肚子里咽。 古心月暗暗思忖,方一抬头便对于宇文景焱近在咫尺的黑眸,她唬了一愣,随即又娇笑着靠了过去道:“淼儿愿一直跟随世子爷,还请世子您不要弃了奴家。” 对于古心月突如其来的转变示好,宇文景焱倒是有些惊诧,刀削的薄唇微微抿着,他伸手在古心月裸.露着的白皙颈子上摸了一把,他麻利的穿衣下地,颀长的身躯上宛若笼罩着一层森冷阴骘的气息,神色冷漠的吩咐左右道:“煮了汤药给她灌下,本世子可不想平白多出来一个子嗣。” 侯在一旁的嬷嬷忙的弓腰应是,便闪身从插屏后的四方门退了出去。 身为安南王府的世子,宇文景焱子嗣并不多,不算轩辕优肚里怀着的,如今膝下也只一儿一女,纵算是这样,他也不稀罕眼前这女子为他宇文家开枝散叶。 他嫌她脏的很。 闻言,窝在床头垂首静默的古心月神色一僵,眼眶一热,两行清泪便又滚了下去,坠落在她颤巍巍的手背处,只觉得灼烫火烧一般。 古心月又恨又怒,又伤又恼。 说到底他宇文景焱还是嫌自己脏,所以连子嗣也不愿留下,但他也不想想,当初是谁强占了娇花一般的她,又是谁亲手把玉芙蓉一般娇嫩清雅的她送上了旁人的床榻,娇蕊入沟渠,难道不是他宇文景焱一手造成的么? 他有什么资格嫌弃她! 敛了心里的恨意,古心月抚着红木扶手急喊:“世子爷,奴家不想待这儿,能否带奴家回府...” 宇文景焱转眸朝床榻上的人看去,越来越多的森芒在深邃的眸底凝聚,漆黑如炬的眸子冷冰冰的落在古心月玉色的面上,古心月骇的心慌,她颤着身子启唇道:“奴家只是想尽心侍奉世子您...” 古心月哪里是想真的侍奉宇文景焱!她虽对他有情,但他终归是无情之人,保不定那日他倦了厌了,就会像扔破布袋子似的把她给丢弃掉,与其在这肆馆被人监视,还不如跟他回王府,而且古心月早就听闻,安南王府的青娥郡主去大冢宰府向古兮借药草一事,一思忖,一个计划便在古心月心上生了根。 顿了顿身形,宇文景逸朝神色淡然的古心月望了一眼,在睨到她玉瓷般白皙的香肩时,方眉头微挑,对着守在门边处的侍卫道:“明儿一早便带她进府吧!” “喏!”灰衣侍卫俯身听命。 目送着那道身影入了山水屏风后的卷帘门,古心月方暗暗吸了吸气,双手抚着冰凉入骨的身子,脑袋一栽,便晕了过去。 - 大冢宰花厅,古钱和梅老夫人正揪着面色在椅子上沉吟,陈姨娘左一个哀声右一个叹气,一会又把茶盏撞的叮当响。 看出了陈氏的不耐,坐在槿墨宫椅上的傅骊骆杏眼微凝,对着一旁的古墨画浅笑道:“墨画妹妹,你扶陈姨娘回厢房休息去吧!你们在这儿也理不出个头绪,没的倒叫陈姨娘生了乏闷!” 陈姨娘正想着怎么撤身,听傅骊骆这一说,便恨不能脚下生风去了。 伸手去拉古墨画的手腕,陈氏佯装忧色道:“也不知心月那丫头去了哪里!放着好好的府上不待,她跑出去做什么!真是让人忧心啊!想着她失踪了,我也一晚上没合眼!”说着,陈氏又打了个哈欠,道:“现下倒是犯困了。” 古墨画望了望坐在梅老夫人身侧的小梅氏,无奈的朝傅骊骆笑了笑,便提裙下去,只一刻也不等身后的陈姨娘。 “你这个不孝之女!就不能扶下我吗?”陈氏因走的快了,再加上那次坠崖腿上落了旧疾,只见她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下去... 幸而门手处候着的婢子眼疾手快的帮扶了一把。 众人眼见着陈氏就那样骂骂咧咧的出了六扇小盈门.... “父亲,我已经派木七再去打听了。”傅骊骆捻起茶盏轻含了一口茶水,拂了拂手袖处沾染的杏花碎末,不觉蹙了远山黛的秀眉,她缓缓沉声道:“等事情再证实了,我们再想法子救心月妹妹,切不可先乱了阵脚!而且兹事体大,定要好好思虑筹谋才是!” 昨晚她找了个机会,把上次没讲完的清妩庵里的所见所闻又细细的讲述了一遍,如今古心月失踪一事,所有的苗头均指向宇文景逸两兄弟。 古钱沉了眼眸,抚指敲在身旁的木案上,气的咬牙切齿道:“如果证实真是他们兄弟所为,我必定去圣上面前参他一本,堂堂当朝太子,世子,竟做出这等天理不容的事情来!” “父亲切莫着急!” 傅骊骆嗓音清越,辉月般的秋眸微微收紧:“他们俩兄弟毕竟是圣上的亲侄儿,圣上难免会顾忌他们皇亲贵胄的身份,父亲要是贸贸然的告他们一状,只怕会适得其反,到时候只怕圣上一个不痛快,就会降罪于父亲,兮儿以为此事还需三思而后行。” 北皇宇文凌雍最是个护短的,而且脾性阴晴不定,保不定他不会雷霆震怒,突而治罪! 梅老夫人哀叹一声,伸手去抚拇指上莹透的红宝石戒指,朝古钱看了过去:“兮儿说的很是!你可千万别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害了整个府上。” 斜眼望了望静谧的花厅,发现候着的婢子婆子都早已被打发了出去,梅老夫人方悄声低语道:“圣上那些个旧事你又不是不知,他的性子最是阴晴难测的,那盛极一时的宁西侯府是怎么被全族诛灭的,你还不清楚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金帛密书 傅骊骆脑袋里仿佛炸开了一道响雷,心头恍若发冷,她定在宫椅上,垂在双膝上的指尖微微发白,如瀑的青丝垂在腰后,欺霜赛雪的小颜上渐渐拢上一层阴郁的霾。 从梅老夫人的话语中,傅骊骆很确信的知道,宁西侯灭门一事古钱定是知道些什么! 外头是大好的阳光,临窗处有一颗新发的杏树,沿着雕花的窗棂斜斜伸进来一枝。 摸了摸发凉的手背,傅骊骆觉得浑身寒湛。 古钱顾不上看傅骊骆微变的面色,只抬眼朝榻上的梅老夫人看去,不觉压低了嗓音:“母亲,别说了!”宁西侯傅仇天通敌叛国才致全府遭难,现如今在北奕,谁还敢提宁西侯这三个字!身为大冢宰的古钱亦很忌讳听到这三个字。 梅老夫人眼眸一沉,伸手去捶身旁的香案:“我是提醒你做事之前务必要三思啊!俗话说伴君如伴虎,你身为朝廷的二品大员理应知晓孰轻孰重!不该得罪的人莫得罪,不该做的事情莫去做,那宁西侯府的下场还不惨烈么!” 想起那宁西侯全族上下几百口人一夜间被伏诛,梅老夫人还是心骇的慌,想当初那宁西侯是何等的勋功卓卓,宁西侯府更是盛宠不断,怎会料到那般凄然的下场。 “母亲说的很是,大伯老爷请千万要慎行呀!”小梅氏从椅子上站起身,银盘似的脸面上早已凝了一层惧色,“大伯老爷要是因追究太子之过而开罪了圣上,那该如何是好!要是圣上恼了怒了,指不定那诛九族的大祸可就落到我们头上了!虽说钰儿他爹在安阳那个苦地方做个穷官儿,但好在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大伯老爷可千万别为了心月丫头一人,就让我们的脑袋跟着拴在裤腰带上呀!”一向端庄稳重的小梅氏此刻也是忧心忡忡,一遍又一遍的叮嘱起古钱来。 话说起初这小梅氏嫁给身为七品县丞的古衍她亦一直心有不甘,但念在梅老夫人既是婆母又是亲姑姑的情分上,她后来倒也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过起了清闲的小日子,活了大半辈子小梅氏也悟透了,什么权势地位什么家财万贯,她倒也不指望了,只念着一家子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才是正经,才是福报! “我知道,大家都撤了吧!”古钱有气无力的摆手,兀自端起木案上的茶碗吃茶,入口的却是丝丝苦涩,古钱一时也陷入两难的境地。 一边是要顾及皇权,一边是他亲生的女儿,虽然老夫人说古心月是半路回来的野丫头,但古钱却不这么认为,古心月的五官眉眼一看,就像是甄氏的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已然辜负了那苦命的甄氏,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舍弃了古心月。 古钱勾头沉吟,梅老夫人行至他边上时,不忘敲着手扶提醒道:“宁西侯府那就是得罪皇权的下场,你千万莫要意气用事!” 说罢,在小梅氏的搀扶下,梅老夫人叹着气踱步行了出去。 一时间,花厅只剩下独自沉吟的古钱和傅骊骆两人。 深吸一口气,傅骊骆恍惚蹙眉道:“自古以来皇权都是大过天么?几百条人命仿若草芥,他宇文凌雍真是个十足的屠夫!” 宇文景逸兄弟那般为所欲为,坏事做尽,说到底还不是有他宇文凌雍在背后给他们撑腰,身为一国之君,他宇文凌雍藐视生命,荼毒忠臣,在本质上他与阴险毒辣的宇文景逸没有任何区别,他们沆瀣一气,本就是蛇鼠一窝! 古钱骇了一跳,忙的咂舌低喝:“兮儿,你莫要乱说!”朝山水卷帘门后边静候的几道人影看了看,古钱捋着胡须,不觉又悄声轻斥起来:“你这句话要是让旁人听见被传了出去,你有几颗脑袋等着被砍?到时候不只是你,就是整个古家都要被连累,你快些打住吧!” “对于宁西侯府被屠一事,父亲好似知道内情?” 傅骊骆垂眸去看窗棂外的春风暗渡,往昔潋滟清澈的眸底此刻一片暗沉,好似镀上了一层阴沉的暮霭,任是庭外那明媚的春光都拂散不去。 时下花厅没人,傅骊骆知道此刻是开口询问的好时机。 突如其来的询问倒把古钱摄了一惊,因掌心不稳手里握着的茶碗竟倒了下去,绛青色的茶汁沿着他腕间流淌,还带着丝丝温热的茶气.... 他还未反应过来,傅骊骆便凝腰行了过去,伸手接过古钱手心的青花瓷茶碗放在案上,傅骊骆又沉声道:“父亲不妨跟我说说,指不定兮儿能帮父亲分忧!” 看古钱的神色,傅骊骆便已知晓,古钱定是清楚宁西侯被诛的内幕。 半晌,古钱才回过神来,他低头盯着手袖上沾染的些许茶梗,忽轻叹起来,“宁西侯傅仇天性情豪爽,为人仗义,可他殊不知就是他那正气凛然的性子把他送上了一条不归路,说到底都是因他得罪了身份显赫的安南王宇文清和国公爷慕容靖宇,才有了后来的金帛密书一事....” “金帛密书?”强行按下发颤的嗓子,傅骊骆如蝶一般的睫毛微抬。 古钱搓着双掌,重重的呵了一口气:“是啊!金帛密书是由安南王宇文清带头草拟,由慕容靖宇作为引荐人,逼迫朝廷官居正三品以上的大员联名签字后上呈上去....” “上呈奏书?” “弹劾么?”香腮早已凉透,傅骊骆只觉得头痛入裂,前世那段暗黑的记忆一下子卷土重来,令她猝不及防的浑身发冷。 “如果是单单弹劾那倒不算什么!”古钱兜着脸面沉吟,头越发的低垂起来,“那密书直指宁西侯傅仇天通敌叛国一事,而且证据确凿,有正三品以上的文武百官签字画押作证!” 傅骊骆猩红的眼眸好似要滴出血来,唇瓣闪过一抹凄然的冷笑,方颤着嗓子轻语:“什么签字画押!众人不过是迫于宇文清和慕容靖宇的淫威,便跟着做了狗卒罢了!” 外面春风依旧和煦,傅骊骆却仿若置身于千层冰窟,尖锐的指甲深深陷进娇嫩的掌心,生生挖进了嫩肉里,有殷红温热的血液冒出,她却浑然不知。 古钱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只自顾沉吟道:“众人皆是被逼无奈,他们拿大臣们家人性命相要挟,谁人敢不签字啊!” 那年的冬日阴冷又漫长,古钱刚朝会完准备出宫,不想却被一行大内侍卫打扮的人“请”到了皇宫别院,在那里,古钱和二十三名当朝三品以上的大员被留下来“喝茶”,只是一口茶还没来得及咽下,他们就被迫在那古蟒纹的金帛上签了字画了押,全程无人敢吭声,因为那一刻他们已被告知,他们的家人也被领到了宫外另一个别院里“安歇”。 古钱不记得当时是怎么出的宫,又是如何回的府上,他只知道好些大员被吓的小便失禁! “所以身为朝廷重臣的你们就被宇文清和慕容靖宇拿的死死的,生生害死了宁西侯府上下几百口人么!”傅骊骆螓首痛诉,如玉的小脸上满是泪痕,通红的眸底尽是冰寒和戾气,“宇文凌雍身为一国之君,他就由着宇文清和慕容靖宇那样胡来么?还是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宇文凌雍筹谋的?” “住嘴!”古钱突然一把弹了起来,一脸惊恐的伸手指向傅骊骆:“为父不该跟你说这么多!知道的越多越是对你无益!” 或许是被眼前少女戚怨的样子唬住了,古钱又软下语气道:“现如今金帛密书已然丢失,再谈宁西侯府那起旧事只会涂增伤感!” 说起金帛密书在皇宫藏书阁失窃一事,古钱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藏书阁地处养心殿正殿北侧,北皇宇文凌雍时常去那翻阅珍藏百书,且那里时时有大内侍卫把手,金帛密书凭空丢失确实有点匪夷所思,到底是谁能入的了皇宫,又是如何进去的藏书阁! 古钱想不明白,也不想再去理会金帛密书失窃一事。 他只想他的家人平安顺遂,其他的亦不想管。 思及此,古钱拧眉柔声道:“为父最大的心愿就是保一家平安,所以兮儿,无论何时父亲都会护你周全的!” 傅骊骆定在大插屏边处,格子窗外廊下的梨杏树摇曳生姿,投落的影光灼灼落在她的脚边。 忽然就觉得遍体生寒,她动也不能动。 只能捏紧手指,清澈潋滟的眸,黯黯然。 - 傅骊骆红着眼睛回到了逸风阁,她咬着唇,连肩头都在发抖。 她浑身冰凉。 虽理解古钱当时的苦衷,也理解他的被逼无奈,但不知为何,傅骊骆心里还是丝丝涌着恶寒。难道为了自己家人的安危而致旁人的性命为草芥!这样的他们跟侩子手的帮凶有何区别! 一想心口便是密密麻麻的痛。 “大小姐...”木七从石径右侧的假山后奔了出来,抬眼去看倚在院门处面色煞白的绝色少女,“小姐怎的不进去?这里是风口,仔细身子受凉!” 见傅骊骆眉眼松动,木七又道:“奴婢查清楚了,跟大小姐猜测的一样,心月小姐就是被宇文景焱给掠走的,而且奴婢亲眼看见,他用一辆边翠绸锦小马车把心月小姐带进了安南王府。” 第一百三十七章 盟友 “知道了。” 傅骊骆垂了螓首,目光怔怔的看向头顶上广袤的蓝天白天,深思有些恍惚。 木七凝神,抬眸朝精神不振的傅骊骆看去:“小姐可是身子不舒坦?奴婢扶您进去歇息吧!” 摇摇头,傅骊骆欲提步进去,奈何双足却仿若坠了千斤重的秤砣似的,半步都迈不起来,突然胸腔里一阵剧烈的闷痛,人便没有了知觉... 傅骊骆再次睁眼,是在翌日的清晨。 初夏的风透过格子窗棂窜进来,带着徐徐暖意,吹翻幔帐拂在傅骊骆脸上,像是给她安抚,她那透凉的心却感受不到一点暖意。 脊背后冰凉一片,傅骊骆伸手去摸,才发觉密汗连着她素色的亵衣全是黏腻的湿滑。仿若记得自己做了个好长的梦,梦里全是众人的嚎哭声,尖叫声,哀泣声不绝于耳,整夜整夜萦绕在她耳旁,分不清是谁! 她只知道那凄厉的喊叫声,都是出自于她的亲人们,她宁西侯府一百多具亡魂的呼喊。 闭上眼睛,傅骊骆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澈的眼眸仿若幽深的古井无波.... 宇文景逸弟兄俩,宇文凌雍以及慕容靖宇,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如今只能苦待时机。 傅骊骆垂首沉吟,方觉得喉咙干的发痒,口渴的紧,朝蓝灰色的庭外看了看,她支起身子下床斟茶喝,温润如玉的白瓷梅纹茶壶从傅骊骆伸出的细手上滑落,翻滚落地,“噼啪”一声碎了一地,绛色的茶水打湿了地上的古墨色西番莲纹的地垫。 “小姐,你怎么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顺着叮铃作响的珠帘进了屋,蔓萝小心翼翼的拉过傅骊骆微湿的手袖察看,“可有伤着了?”已近五更天,蔓萝在外室正睡的酣,猛然听到一声惊响,也是唬了一跳。 傅骊骆杏眸微抬,勾唇轻语道:“无碍!” “兮儿妹妹,怎么啦?”这时候,门外又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谢芊芊打了帘子进屋,抬眼去看面色苍白的清丽少女。 “我没事!”傅骊骆脸上跟着绽着一抹清浅的笑意,绕过六角大插屏后头转出内厢阁,颦眉去看面色红润的谢芊芊,“芊芊姐姐近来身上怎样?胡大夫开的汤药吃完了么?” “胡大夫今儿又巴巴的给谢小姐开了好些药呢!”蔓萝捧了盏新茶给傅骊骆,又拿起案上放着的紫檀木玉如意替她轻轻捶着肩头。 谢芊芊也笑容可掬的靠着傅骊骆坐下,“我现在好多了,说来也多亏了妹妹你,要不是你,我哪里还能好好的站在这儿!”说罢,谢芊芊便红了眼眸,拿帕子拭泪,她便作势要跪下来,幸而一旁的洪嬷嬷搀住了她。 抚着祥云槿榻边上的红木手扶,谢芊芊又勾头垂泪道:“兮儿妹妹的大恩大德!我定不会相忘,来世给妹妹做牛做马,我亦心甘情愿。” 承蒙“古心”的悉心照料,自己先前那摇摇欲坠的身子骨才得以见好,且谢芊芊从蔓萝口中得知,“古兮”她竟把那得之不易,珍宝似的丸药给了自己服用,谢芊芊想来心里便感激不尽。 不觉很是后悔自己过往的行径,自己赴汤蹈火,为那阴险毒辣的宇文景逸马首是瞻,到头来,被他害的这般凄惨!要不是“古兮”及时收留救治她,只怕自己早已命丧黄泉了! 想来,谢芊芊亦是感慨良多! 傅骊骆蝶翅般的长睫微动,她玉瓷般的面上笑意有些飘渺:“姐姐身子骨被摧残成那样,能活下来倒也是姐姐命大!我们是表姐妹,要说这些个客道话倒是见外了。”绻了素手,傅骊骆又不经意道:“话说宇文景逸对姐姐你那般心狠手辣,难道姐姐就这么饶恕他么?” “我不会放过他的!” “就算为了我那可怜的孩儿,我也不能饶恕了他!”谢芊芊牙关紧咬,朱唇生生被咬出两个大洞,有丝丝血泡冒了出来,她一点都感觉不到疼,心口那个会痛的位置,早在她五个月的婴孩变成一滩血水时,已被揉碎化尽。 谢芊芊在心里发誓,她势必要手刃宇文景逸那个阴险毒辣的男人。 不然,她妄为人母! 傅骊骆点头,伸手去握谢芊芊冰凉刺骨的指尖,“芊芊姐姐,宇文景逸权势盖天,要报仇亦不能轻举妄动,我同姐姐一道,只是要等合适的时机,以免误了卿卿性命!”傅骊骆喉间有些酸涩,但眸底的厉色却又更盛了一层。 终于在报仇雪恨的路上,她又遇到了一位盟友,谢芊芊虽为女子,但她之前毕竟是梅刹门的门主,武功自是不在自己之下,先前她谢芊芊对那宇文景逸有情,势必不会真的对他动杀心,但今时不同往日,因为失子,谢芊芊现在是恨毒了他宇文景逸,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皆不能泄恨。 “妹妹说的是,那宇文景逸最是阴险,我们要千万小心才是!”谢芊芊抚指抹去眼角的湿滑,抬腕去拂傅骊骆耳鬓处的碎发,“听闻府上的心月妹妹失踪了?” “已探听清楚,她是被宇文景焱给虏走的。”亲手斟了一盏清茶给谢芊芊,傅骊骆晴空般的眼眸微暗,她方把古心月身世一事告诉了谢芊芊。 谢芊芊现在对宇文景逸恨之入骨,她纵算知道了实情,倒也不打紧。 “一丘之貉!”谢芊芊气的水眸圆睁,“他们宇文氏也欺人太甚了!心月妹妹出了此等事情,姑父也不出面交涉么?” “他们宇文氏毕竟是皇亲国戚,父亲或许有他自己的顾虑吧!贸然出面恐会开罪了北皇宇文凌雍。”贝齿轻咬,傅骊骆垂着的细手微紧,唇瓣闪过一丝苦笑。 古钱也有自己的苦衷,毕竟全府上下几十条人命都系在他一人身上,他若被开了罪,全府上下亦会跟着遭殃。 谢芊芊黯然垂眸,信手撑在长案旁的廊扶上,“那心月妹妹就任由他宇文景焱作践么?” “姐姐有所不知!安南王府有一个人指不定能帮上忙。”抬眼去看庭外碎了一地的落英缤纷,傅骊骆眸底含笑,似笑非笑。 谢芊芊伸手拉过面前的软几坐了上去:“谁?” “青娥郡主。” 傅骊骆语调柔柔,随手轻抚茹茗搭在她肩上的轻披,眼底有盈盈如水的光亮渗出,“青娥郡主与我舅父家的表姐沈浣碧交好,况她还念着我一份好,等明日我去趟长兴伯爵府找浣碧姐姐,让她找机会同青娥郡主说说,想必心月一事,青娥郡主定不会信手不管!” 上次青娥和轩辕优来府上借药,有意无意间提到了与沈浣碧交好一事。 青娥似是无意的说,傅骊骆便留心听进去了。 - 午膳过后,阴云绵绵,大风肆虐的卷土扬尘。 安了思绪,傅骊骆和衣窝在蜀锦丝被中,青紫色的帐幔被风袭的翻翻飞飞,她铺着一头青丝半阖着眸子养神休憩。 丝毫不去理会外面庭院里的飞沙走石。 “喵...”蔓萝猛的撩帘进来,兜着脸面四处找寻,“喵...喵...小团子你在哪呀?”蔓萝抖着嗓子嘶喊,带着丝丝明显的哭腔。 “在里边么?”茹茗从六角屏风后的窗棂子探脑问道。 蔓萝苦着一张圆脸摇头:“这里也没有,它到底去了哪里嘛?” “怎么了?”清月似的杏眸倏的睁开,傅骊骆抬腕去拨翻飞的帐子,唇角弯弯的去睨靠在硫璃大案边上的蔓萝,“发生什么事了?”卧在榻上,睡意虽浅,但傅骊骆却没听的真切,只听到小团子三个字。 “小姐,团子不见了!”看了眼俯身下榻的傅骊骆,蔓萝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小团子虽是傅骊骆抱回来的,但一直是蔓萝在悉心照顾,别看它那么小只,它可挑嘴的很,为了它,蔓萝愿意跑几条街巷去为它买最新鲜的羊奶,给它吃鱼还细心的把鱼刺给挑出来,虽然自家小姐告诉她,小团子吃鱼不必特意挑出鱼刺。 但蔓萝就是不放心,生怕它被鱼刺卡住。 所以小团子由最开始小小的一只,变成了一只肥墩墩。 拢了拢肩头垂着的鸦发,傅骊骆不觉莞尔:“蔓萝你跟我去外头找,茹茗和沈嬷嬷,洪嬷嬷,以及秋棠和知叶她们在府里找,它被你养的跟只小猪似的,即便小团子想逃,也逃不远的。” 蔓萝听着自家小姐的打趣儿,面色有些微讪,扁了扁嘴,也便跟拉上去.... 行过寒冰楼南边的穿堂回廊,两人来到了府中正门口... “小团子...”蔓萝立在漆红廊柱下,东张西望的扯着嗓子大喊... 傅骊骆忙的扯过她的衣角,瞬间就把她带进了府檐石墩后边,紧了紧玉釉小颜,傅骊骆勾身轻语:“别喊!这么大声太引人注目了。”说罢又伸指,指向对面的梅园犄角,傅骊骆目光如许道:“好似有个人缩在那里。” 蔓萝勾在傅骊骆身后,伸手挽着她的雪臂跟了过去.... 微微垂眸,傅骊骆定情一看,是一男子缩在梅园旁的犄角,脸色苍白,双眼紧闭。 身着一袭白衣,细细瞧去,一身白衣也不算白,确切的说,是半身血衣,衣衫左腋下的位置染了好许斑驳的血渍。 半蹲着身子,傅骊骆发现,男子苍白的脸面清俊非凡,饱满的天庭,剑眉下两排羽翼般的眼睫毛,高挺的鼻梁... 有些似曾相似,傅骊骆秀眉微凝,伸手去探白衣男子的鼻息。 感觉到他还有鼻息,傅骊骆不觉暗暗松了一口气。 突然,梅园左侧的酒肆东街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夹杂着几声忿忿:“快去找!他身受重伤定是跑不远的....” “快找!不然回去怎么跟公子交待!”那人又大吼一声。 傅骊骆沉了面色,在蔓萝耳边低语了几句,两人上前拖着男子略显僵硬的身躯,拐进了半人多高的芦苇荡,拨开郁郁葱葱的芦苇丛,映入面前的是一道朱红色的小雀门,主仆两人吭吭哧哧的拖着昏迷不醒的男子入了进去..... 蔓萝抚着白色的墙垣吐舌,抬眼去看地上不省人事的男子,“小姐,这人要是坏人怎么办?” “先救人再说吧!” “你悄声去喊木七过来。”拂了拂绢花裙裾上沾染的絮穗子,螓首微动间,傅骊骆倚着石径旁的雪梨树喘气,这地上的男子看起来眉眼俊秀,本以为他是个文弱书生,倒不想身子骨竟这般沉!刚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胳膊,那肌肉竟硬的跟铁块似的,着实像个练家子的。 傅骊骆不禁暗自悱恻起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找茬 在木七的帮助下,主仆三人很快把人运到了逸风阁,安置在了静谧一隅的北厢房内室。 朝榻上气若游丝的男子瞅了一眼,蔓萝怕兮兮的靠近,颤巍巍的问道,“活的死的?” 木七抬眼扫了一眼蔓萝,“当然是活的!不然我和小姐干嘛这么费力!”木七净了净手,又按着傅骊骆的吩咐拉过一块白锦布在剪布条。 蔓萝嘟囔了一声,便打身坐在圆案边上的软几上自斟自饮起来。 “你让沈嬷嬷煮碗姜汤过来...”傅骊骆一面吩咐蔓萝,一边又俯身从黑陶罐里倒出一碗清酒,拿镊子夹了白棉布侵湿后,给榻上昏迷的男子清洗伤口,动作之麻利,倒让木七和蔓萝有些咂舌。 蔓萝应声出去。 从木七手上接过布条,傅骊骆忍着浓腥的血腥味,不禁敛眉巴扎起来:“伤口这般深,想必是经过了一场恶战,是技不如人或是寡不敌众,反正是战输了,不过,能逃脱,保住一条命,已是万幸了。”朝铜盆里污浊的血水瞥了一眼,傅骊骆转身吩咐侯在一旁的婢子知叶:“去打些热水来替他拭拭血污吧!” 知叶点头,正欲出去,傅骊骆又颦眉喊住她:“顺道去看看姜汤好了没有!要是好了就让沈嬷嬷先温着,等一个时辰后你方喂他喝下。” 轻轻颔首,知叶抿唇行了出去。 刚帮那男子上药的时候,傅骊骆发现他身子亏空的厉害,根据脉细去探,他经络气息皆有些不稳,好似一种少见的弱症隐含其身,故不能即刻就用温热补气的汤药。 “小姐,要不要去请胡大夫过来瞧瞧?”木七拉过床脚赤堇色镶金线的棉被,替榻上神色枯槁的男子覆了上去,沉吟了片刻,不等傅骊骆开口,她又挠头道:“是奴婢思虑不周!大小姐闺房女子收留一陌生男子,要是传了出去定是会影响小姐您的声誉,眼下定是不能去请胡大夫的。” “有损清誉只是一方面。” “我最担心的是怕暴露他的身份。”傅骊骆扶手撑腮,朝榻上唇色发白的男子看了两眼,如水剪瞳轻闪:“刚你也看见了,他身上的伤口多半是刀剑利器所致!虽不知他的身份,想必他得罪的仇家来头定是不小,胡大夫为人虽谨小慎微,嘴上严实,但他只是一介杏林,骤然见此人身上这般惊心的伤痕,势必心底亦会悱恻此人的来路,如此思来,请胡大夫倒是不好!” “那他身上的伤,小姐您有把握治好么?”木七掀了掀眼睑,抬手去收拾香案上的布条和剪子。 傅骊骆端起案上的茶盏轻啜一口,动作优雅而赏心悦目,她挑眉看了眼木七,绵软好听的嗓音再度溢出喉:“他身上的伤口虽多,但除了他左腋下那条五分见宽的刀伤,其余的伤口皆不是很深,用郁金香,白芨,藤三七混在一起煮上清酒,辅以车前草,每日三次涂抹在伤口处,不出半月,他身上的那些伤便能痊愈,只是他脉息微弱,似有不常见的弱症,这个恐要花上一些时日才能调治。” “小姐医术精湛,碰到小姐,真是这位公子的造化!”木七不觉赞道,伸手去拢榻边处的床幔帐子,“要说草药咱们府上倒有的是!只是那么多草药,小姐您是怎么识别的?” 大冢宰府原为信阳王旧邸,信阳王府栽种草药颇为盛名,几十年前的那场大火虽烧光了一众草药,但草籽却被深埋于土地,上次安南王府有人来借药一事便是很好的证明。 但那些草药种类繁杂,小姐她是怎么区分开来的呢? 反正她木七看啥草药都是一个样,打死她也是分不清的。 所以木七甚是好奇! 睨了眼满脸困惑的木七,傅骊骆梨涡浅浅道:“辨别种类繁杂的药草,《奇草药术录》倒是一本旷世好医书,上面说了,识别草药不外乎观,闻之二大要领,观其形态,闻其气味,古往今来,许多杏林医手皆是按此方行医救世。”前世在旧邸宁西侯府的时候,傅骊骆平日最大的爱好除了舞枪弄棒,抚琴写字,便是制酒和研读医书。 鬼知道那本《奇草药术录》早已被她翻烂的不成样子了! 木七颔首,不觉伸出大拇指浅笑:“小姐真是女大夫!知道的东西竟这般多!”木七侧身让出一条道让端着水盆的知叶通过,倚着门边处的楠木大褶柜,她又俯腰道:“奴婢有一事想求于小姐...” 傅骊骆低声嘱咐了知叶几句,螓首便走近了木七,颇有讶色的抬眸:“何事?” 木七从被她救回带来府上后,一直都是淡淡的性子,她虽性子内敛,言语不多,但傅骊骆知道木七是她信得过的人,故而许多要事都让木七去办,猛的听她说有事有求于自己,傅骊骆着实惊了一惊。 跟在傅骊骆身后出去,木七抬头去看自己小姐娉婷娴雅的仙姿,眸色微凛,木七正色道:“奴婢想让小宝跟着大小姐您学学医术,但又怕他不懂事扰了小姐您的清幽...”说起自己的弟弟小宝,木七心中对傅骊骆亦甚是感激,要不是小姐花钱又费力,把小宝从南边那户人家给买了过来,指不定小宝早已被人虐待致死了。 “行呀!” “堂堂男儿,在世立足,懂一门技艺很有必要。”顿住步子,傅骊骆转眸看向木七,眸光宛若星辰般璀璨,她很是欣慰,木七的觉悟倒是不错,让小宝学一技之长将来也好有个傍身,况那小宝性子又甚是机敏聪慧,要是成日胡顽,竟是埋没了人才,跟着自己学点东西,倒也可以进益些。 木七楞了一下,随即又面有喜色的垂腰躬身起来:“多谢小姐!” 她素来知道自家小姐是个喜清净的,她本以为她会婉拒,不成想小姐竟这么干脆的就答应了。 木七很是开心。 “趁天色还未擦黑,你带上簸箕随我去西偏阁挖草药吧!”傅骊骆抬眼去看泛着细碎光亮的天际,琥珀水眸微凝:“今儿最好要把那几样草药找到,不然到了明日,他那些个伤口只怕会化脓腐烂。” 如今日子渐暖,随着温度升高,那伤口上的细菌会加快蔓延,要是护理不及时,只怕会加重伤势。 “好,奴婢这就去拿簸箕和花锄。”木七飞快的闪进左侧的小廊室..... “蔓萝姐姐...”小婢子秋棠带着哭音从院外跑进来,怀里抱着软绵绵的一绒儿,“蔓萝姐姐你快来,小团子被玉翠那蹄子打了...”抬手去摸怀里的小猫儿,秋棠扁着嘴就哭了出来... “怎么了?”茹茗从大洋槐犄角旁的游廊抄手跑了出来,尖声嚷道:“秋棠怎么了?你找到小团子了?” “茹茗姐姐,小团子受伤了..”秋棠垂泪抽噎,肩膀一颤一颤的,“是那玉翠把小团子摔在了地上,它扑在那儿一动不动,爬不起身子...” “什么?”茹茗兜脸去看秋棠怀里微抖成一团的小猫儿,一股无名怒火便冲了上来,她猩红着双眸,拧紧了拳头道:“看我不掰折了那蹄子的爪子!”茹茗卷起衣袖,便要走出去... 蔓萝亦疾奔着从东厢阁里跑了出来,伸手去抱秋棠怀里的小团子,一颗热泪便坠了下来,她咬牙切齿的,一把拉住秋棠的手袖,“你可看清了?是玉翠那蹄子扔的小团子?” 秋棠扁着嘴,泣道:“我看的真真的,就是那坏心眼的丫头扔的,我欲找她说理,她便一把关上了门,睬不踩我,说我原是个打杂的下等丫头,不配与她说话,任凭我在门外骂了许久,她硬是不开门!只在窗格子里朝我喊说,她以为是野猫儿偷吃她碟子里的腊鱼干,又说她家二小姐身上不好,让我别在那嚷叫!”秋棠微白了面色,拉着茹茗的手嘤嘤哭将起来。 说起先前发生的事儿,秋棠就委屈的很!她和知叶都是大小姐亲自从浣衣坊挑选进逸风阁的,虽比不得茹茗从慈明苑老爷那宅子里出来的体面,更比不得蔓萝是小姐贴身伺候的,但好歹她亦是逸风阁伺候的人,想不到竟受那般闲气! “什么她主子身上不好!我看啊!本就是她们主仆串通一气,故意想摔死咱们的小团子。”茹茗恨恨咬唇,双靥气的通红。 “敢对小团子下手!看我今天不挠死玉翠那个蹄子。”蔓萝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奔腾,拂了把肩头垂着的发丝,她捏着拳头便要跑出去.... 突然,一道清冽的嗓音袭来:“我去!” 众人回头一看,自家小姐正立在梨花圃的过道边上,氤氲清芒的眸子顿时凌厉了好几分。 撩了撩素色的衣摆,傅骊骆缓了缓面色,伸出葱指去摸缩在蔓萝怀里的小团子,沉吟了一二,便沉声道:“它倒是无碍!只是被吓着了,幸而猫儿本就身子骨软绵,不然陡然那样一摔,只怕早就一命呜呼了!你们先带它进屋,喂它喝些温水,我独自去趟寒冰楼便是!” 说罢又朝侯在一角拿着簸箕和花锄的木七道:“你先在这候着,不出半炷香时间我就回来了。” 木七连连点头,抚手去摸蔓萝怀里的小猫儿。 傅骊骆掐紧了手指,拼命压住眸中的波动,尽量保持镇静。素裾随风翻飞,卷起她如缎青丝,眼眸暗沉,傅骊骆拂袖就迈了出去.... 自己时下虽很忙,但收拾她古云画的时间还是有的。 既然她古云画好了伤疤忘了疼,那自己便再让她好好记一次。 第一百三十九章 纳兰齐岳 傅骊骆跨进寒冰楼的耳院,寒冰楼的婢子玉翠正扶着古云画,在廊檐下的秋千架上荡秋千,她们眉飞色舞的在讲着趣事儿,竟没注意到她悄不声息的行了进来。 玉翠正沉浸在先前摔猫的报复性快感中,言语中不禁有些得意,“二小姐,你是没看到那小东西被我那么一摔,竟动也不动了!敢情是摔死了!” “死了最好!”古云画掩嘴偷笑,闭着眼睛挑了下眉尾,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就算被摔死了也怪不到你头上来,你不是已经跟秋棠那贱婢说了,说以为它是只野猫么!野猫儿偷吃东西当然要摔出去,难不成还好吃好喝的供着它?” 伸手去摸脖颈处的瘢痕,古云画美眸暗沉,一口银牙差点咬碎:“反正你就一口咬死以为它是只野猫儿就对了,任凭它是死是活都不关咱们的事儿!她古兮不是能耐么?我看她能如何!”心中的恨意翻滚,古云画一双美目似淬了毒液一般,说到底她如今这个样子,都是拜那古兮和古心月所致,她定要寻机会找补回来! “大小姐也太嚣张了!”玉翠应声附和,继续在古云画耳旁扇着阴风,“这大冢宰府都快成她的天下了,她那般嚣张跋扈,就连老爷和老夫人在她面前都得小心翼翼的,奴婢看着实在是气愤的紧!不过好在二小姐您马上就要嫁入东阳王府,倒不用在家受她古兮的闲气!” 玉翠越说越得意起来,“奴婢听说,原本圣上已经赐婚于大小姐和东阳王,后来也不知为何,又生生解除了婚约,听陈姨娘跟前的绿杏说,上次老夫人突然晕倒就是听说东阳王和大小姐婚约解除,所以一时急火攻心才那样不省人事的,话说她古兮真是害人不浅,幸而东阳王最后要娶的是二小姐....” 话还未说完,玉翠瞳孔突然放大,像见了鬼似紧紧睨着一丈来远的石墩池旁,双腿一软,玉翠惶恐的歪下去身子:“大...大小姐。” 坐在秋千架上的古云画也骇了一跳,扶着突突乱跳的心口,她垂首静默着定在原地。 傅骊骆杏眸浅浅,俯身靠在碧水池边的青石墩上,昏黄的余晖落在她欺霜赛雪般的小颜上,更添几分秀丽清绝,宛若傲世白梅,清冽中带着几丝傲骨。 让人不敢轻视半分。 芙蓉面上碾过几丝嘲讽,傅骊骆睁着一双星眸冷冷的去睨呆若木鸡的古云画主仆俩,信步缓缓走了过去,“看你主仆两人说说笑笑的,以为有天大的喜事要分享,原道是今儿摔了我的小团子,你们才这般兴奋呢!蒽?” 话一出口,便听见“啪”的一声,跪在门廊下的婢子玉翠被傅骊骆一掌给甩下了廊檐,不理会伏在地上抽气低喘的玉翠,抚了抚因用力发红的掌心,傅骊骆又冷眸朝脸色发僵的古云画看了过去,伸手捏起古云画尖细的下颚,傅骊骆凝眉轻嗤:“这刚揭了伤疤又忘了疼?妹妹这记性真是不好!” 下颚被捏的生疼,古云画只觉得眼泪都要疼出来了,美目似刀锋一般朝傅骊骆射去,古云画嗫嚅着嘴角道:“古兮,你别太过分了!” 用力去按古云画耳尖处的一条深灰色蚯蚓状的疤痕,傅骊骆唇瓣噙过一丝冷笑,深深看进古云画因愤恨而变得通红的眸底:“过分?到底是我过分还是你过分?”垂眸朝缩在地上的玉翠瞥了一眼,傅骊骆白净的面皮上骤然涌出一丝清寒,葱白的手指快要把古云画姣好的下巴捏变了形,“指使自己的婢子打我的小团子,又纵容婢子在背后嚼我舌根,你这主子做的可真是好啊!” 古云画美眸大睁,朱唇轻启间带着些许慌乱:“你胡说!玉翠她...哪里有打你的小猫儿,她以为...那是...只野猫儿,因它偷吃鱼干才被玉翠赶了出去....”古云画颤着红唇,因下颚被傅骊骆捏在手心,她极力辩驳着,连话也说不利索。 “果真当我是空气么?”傅骊骆不由得冷哼一声,徐徐抽回莹白的细手,蹙了蹙眉尖道:“你们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的真切,你们先是在这串供,而后又开始编排我,你说,我这要是告诉了父亲和老夫人,你嫁入东阳王府的亲事会不会被延缓或是取消?”傅骊骆知道古云画此刻最大的念想就是尽快嫁进东阳王府,她这般说,为的就是吓古云画一吓。 古云画素手交叠,赤色的眸底顿时蓄满了一汪清泉,好似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你威胁我!你明知道我心悦东阳王一心想嫁进东阳王府.....你这般说,莫不是你还念着与东阳王的婚约?你见不得我好,所以借机想坏了我与东阳王的婚事?” 面对古云画无端的指控,傅骊骆却莞尔笑道:“你好与不好倒不与我相干!话说你嫁进东阳王府也不过是区区一个侍妾,也没什么好让我眼馋的!念着与东阳王的婚约更是从何说起?要说起来那都是北皇的旨意,与我也没多大的干系!” 转眸去看古云画乌青的脸面,傅骊骆暗沉的眸底碎星斑斑:“我倒是听说东阳王府里的嫡王妃慕容氏,最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你这一肚子坏水可要藏好了,别让她全给你泄了出来,不然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古云画一张面皮渐渐变的微白,藏在手袖里的双手渐渐拧紧:“不劳你费心!我自会想法子周全!” 其实古云画早有耳闻,那慕容楚楚是个手段厉害的,在东阳王宇文明雍的先王妃去世后的二个月,她便掌权了整个东阳王府的后宅事宜,据传,她与宇文明雍关系甚笃,就算她失手打死了一个新进的小妾,宇文明雍还是充耳不闻,一如既往的迁就着她。 想到这里,古云画只觉得后背生凉。 再对上傅骊骆一双辉月清湛的杏眸,古云画只觉得有些无处遁形,稳了稳心神,古云画方冷笑道:“玉翠你打也打了,气也出了,你还想怎样?” “本来呢!我定是要把你们主仆干的这龌龊事告诉父亲和老夫人的。”朝暮色霭霭的天际看了看,傅骊骆缓着步子走下漆木廊阶,她展颜轻笑,眉梢蔓延的笑容让她原本就绝色的小脸更加的光彩照人,“不过今儿我忙的很!倒不费力去花厅告你一状,只是奉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话毕,傅骊骆便头也不回的提裙出去.... 刚迈出院口,只听见院内“咚”的一声响,随即是玉翠尖叫的呼喊:“二小姐,二小姐你怎么了?快来人啊!二小姐昏倒了....” - 时间如流水,晃眼就过去了数日,一夜春雨,晨起满庭皆是五彩缤纷的落红阵阵,傅骊骆倚着雕花的窗格子,看向那旖旎的缤纷泥土,温热的微风透过窗棂钻了进来,丝丝柔柔间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昨晚那凝重的梦魇,亦随着春风给拂了个干净。 “小姐,小姐...”茹茗面有喜色的捏着帕角奔了进来,伸手去挽傅骊骆的胳膊,悄声道:“那公子醒了。” “茹茗你小点声!”蔓萝拨帘进来,把一碗软糯的清粥放在香案上,朝傅骊骆看了一眼,又撅了红唇道:“奴婢刚打东边回廊过来,看到玉翠那蹄子鬼鬼祟祟的躲在咱们院角,正踮起脚尖朝里边看,被我一唬,竟把她吓的跌坐在地上,奴婢看她的样子,像是在偷窥咱们院中的动静!” 茹茗掀了青墨床幔一角,颦眉朝院角去看,不由得忿然道:“她还敢来这呢!上次被咱们小姐打了一顿,她还不涨记性么?” “她主子从秋千架上摔下来,摔折了胳膊腿儿,想赖咱小姐头上没赖成,这会子正想寻咱们院里的晦气呢!”秋棠从外室进来,端了一箩筐碾碎的药沫子放在硫璃案上,伸了伸懒腰又笑道:“知叶那妮子这会子还蹲在院口洗草药呢!她说玉翠要是敢再来,她便把那一盆子泥水全倒她身上去!” 众人皆笑岔了气。 “秋棠你去小厨房把那补气凝神的汤药,倒一碗送去北厢房。”抿了抿嘴,傅骊骆打身朝右侧的朱雀门经小游廊朝北厢房方向拐去.... 平卧在梨木牙床上的男子凤眸微阖,因身子还未恢复,清俊的面皮漾着一层浅浅的青色,薄唇轻抿,沉吟了片刻,他便抚手去摸左腋下记忆中的那处刀伤,入手竟是出奇的平整,他记得那锯齿刀是猛的从那处砍下去的,按道理说,是会留下凹凸不平的疤痕的,难不成自己运气这般好,竟是碰到了杏林圣手? 他不免在心里暗忖。 正欲勾身爬起时,珠帘门微响,一道温润绵柔的嗓音传了进来,“醒了?” 声线柔婉,听着比春啼的鸟儿更软糯。 惊了惊心,他翘首看向流苏珠帘边处,一袭月白色春衫的清丽女子正朝他看了过来,弯弯的蛾眉,清亮宁静的双眸,饱满的樱唇,宛若遗世而独立的白玉兰,清雅娉婷,举手投足皆自成一股风流气韵,倒叫他移不开眼去。 傅骊骆看了眼撑在榻角神色安然的男子,信步走到九鼎莲花熏香炉前头,打开黑瓷灌瓶,用竹镊夹起一块雪香丸,掀开炉盖便丢了进去,螓首浅笑着回眸道:“如今你已醒了,要是觉得身子骨好利索了,今儿你便走吧!” 榻上的男子直直的去看她唇畔的笑颜,暗淡的双眸仿若布上了一层光芒,他突然颤声问道:“你是古兮小姐?” 自长兴伯爵府花苑一见,他便已倾了心,虽然他们只了了一面之缘,浅浅几句话语,他便神往了许久,心里梦里全是她的妙影,挥之不去,又忘不透彻! 不成想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并且还救了他一命。 傅骊骆姝丽的面上浅浅,不经意抬眸去看庭外青石板砖沁出的氤氲水汽,“我倒不记得与公子何时见过!” 榻上的男子支起半个身子,如玉的面上悄然镀上一层晕红,眉眼间的欢喜快要掩藏不住,“在下纳兰齐岳,上次在长兴伯爵府,我们曾见过的。” 第一百四十章 落魄皇子 琉璃眸忽闪,揉了揉眉心,傅骊骆方拂袖浅笑:“公子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在长兴伯爵府的花苑,他还站出来替慕容楚瑜解围,不想自己却吃了一通挂落。 “古兮小姐的救命之恩,纳兰来日定衔环相报!”纳兰齐岳微微扬首,略带沙哑的嗓音侵着丝丝清润,骨骼分明的手指定定落在床榻旁的红木扶手上。 抬眸去看立在螺钿描金大理石屏风边上的清丽少女,和煦晨曦的暖阳透过绿纱窗,给她洁白的面庞镀上了一层金色,她虽身着极素雅的衣衫,但那玲珑窈窕的身段与举手投足间的骨气却难以遮住分毫。 僵靠在墨引枕上的纳兰齐岳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伸手往自己腿上大力捏了一把,纳兰齐岳讪红着面皮轻咳... 他有些羞恼。 自诩不是那肤浅的男子,但自见了跟前这般风华绝代的女子,纳兰齐岳亦知自己不过是个俗人。 “可是口渴了?”朝榻上的男子看了一眼,傅骊骆便急步走到墙边的长条香几前,提着五彩的茶壶沏了一茶盅水送了过来,将茶碗搁在榻旁的案几上。 少女修长卷曲的睫毛轻轻颤动,潋滟眸子低垂,离的近了,一股子沁人心脾的花香和属于女子特有的幽香侵入纳兰齐岳的鼻端,内心砰然,他有些僵硬的后挪,伸手去捧案上的茶碗。 “纳兰公子...” “古兮...” 两人异口同声的开口,又生生都顿住了... 纳兰齐岳搁了茶碗,微笑着去看她娇美的侧颜,“古兮小姐请先说...”他声音温润,姿态也很是儒雅。 倒让傅骊骆生不出一丝厌烦。 “我这里终归是女子闺阁,纳兰公子久待亦实属不妥。”傅骊骆伸手接过秋棠递上来的补气凝神汤,素手执碗,她凝眉步近了床榻,迎头递到纳兰齐岳掌心,“如果你身子好的差不多了,你今儿便可以离了这了,这是补气凝神的汤药,趁热喝了吧!” 府宅里人多眼杂,且他又是一介陌生男子,久留着实不便,况谢芊芊还在她里这养身子,她院中的婆子丫鬟本就不多,一时间多了两个人也难以顾得周全。 本想问他如何伤的那般重,想了想,傅骊骆又生生咽了回去,上次在长兴伯爵府,她倒是听见了那慕容楚瑜的一席话,说这纳兰齐岳是南缨质子,言语中尽是对他的羞辱和不屑,傅骊骆暗想,这南缨国的质子想必也是受尽了屈辱。 他不说,傅骊骆亦不好贸然询问。 “在贵府叨扰了一些时日,我亦很是不安!”一碗汤药喝下,纳兰齐岳清俊的眉宇间恍若恢复了几丝清明,他拢着手袖苦笑:“天擦黑前我便离开,要是运气好,兴许还能搭上最后一波船赶往蜀江...” “蜀江?” “离这可有好几个时辰呢!”抿了抿唇,傅骊骆辉月般的眸底微微掀起一丝波澜,“听闻那里正在闹热怔,纳兰公子这个时候去蜀江,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情?”蜀江地处北奕的最南端,那里气候四季如夏,炎热难耐,正因如此,蚊虫肆虐猖獗,特别是春夏两季,一些传染病便接踵而至的大肆蔓延,令民众叫苦连连! 身为大冢宰的古钱此刻也被北皇宇文凌雍招进了宫,与文武百官一起商讨如何解决蜀江的传染病一事。 纳兰齐岳因伤昏迷了大半月,倒不甚清楚蜀江又闹传染病一事,乍一听傅骊骆提起,他亦是惊了一跳,转眼一想,清湛的目光又黯然道:“蜀江,时下对旁人来说是极恶之地,对我来说却是容身之所,不瞒你说,我已是丧家之犬!估计再过不久,一卷“南缨质子因宅府失火而丧身火海”的文宗就会被呈报上去。” “为何?” 傅骊骆看纳兰齐岳清冽舒华的眉宇,那里蹙着神秘悠然的气质,她信步上前拉过榻旁的软几坐了上去,水眸微拧道:“莫非你知道害你的人是谁?”让守在卷帘门处的婢子秋棠和茹茗出去,傅骊骆又斟了盏滚茶给床上深思微漾的纳兰齐岳,“或许你这一身伤也是拜那人所赐?” “慕容楚瑜。” “纵火烧我府邸的是他,要取我性命的亦是他。”一双鹰目缓缓下沉,纳兰齐岳眼眸拢上一层赤色,手心捧着滚烫的茶盏.... 凛了身形,傅骊骆沉声道:“他慕容府那般作恶,你就这么放过他们?”说到慕容府三个字,傅骊骆生生差点咬碎了贝齿,想起那慕容靖宇对自己宁西侯府的所作所为,傅骊骆就恨不能一剑劈了他,然后把他的头颅砍碎了喂狗,方能泄愤一二。 纳兰齐岳温润的面上瞬间布上一层冰色,狭长的眸底仿若幽谭:“不想放过又能怎样?时下的情形亦只能先放过他们,穷兵陌路,我一个南缨国遣送过来的质子,哪里有本事与位高权重的国公府相较量!我只有静待时机,不然贸然行动,只会沦为刀下魂!” 他是南缨最不受宠的皇子,因生母出身异族,且不得父皇宠爱,十三岁的他便被权臣曹国舅当成棋子给送到了北奕京都,如今已有七八载,连带着送过来的还有五座城池,北皇宇文凌雍曾亲口对他说,相较于那几座城池,他纳兰齐岳区区一个小国不受宠的皇子,亦是多余。 他纳兰齐岳在北奕京都就是一尊摆设,任谁都能拿捏几下! 但是,就是如此糟糕的境地,他那深藏于心的热血,亦不曾被消磨! 他委曲求全的活着,是在等最后的时机。 丰神隽颜隐隐散着清冽的光芒,剑眉漆黑长入鬓角,给他玉色清润的脸庞又添了几分锐气。 端起热茶轻抿了一口,傅骊骆直直望进纳兰齐岳漆黑的瞳仁:“你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难道就不怕我给泄露了出去么?”扶手撑腮,她笑的仿若阳春花开,一颦一笑皆是美景。 “你这般收留一个身份特殊的陌生男子,难道就不害怕?”狡黠一笑,纳兰齐岳抬起青色的眼睑,看坐在榻边处软几上的明艳少女。 不知为何,他就是信任她,他愿意把心底的秘密全数奉上,只为她能心安一些。 清润如泉的眼眸微动,傅骊骆摇头笑道:“我暂且好人做到底,你且安心在这住上一些时日,待蜀江那边疫情稳定些再走,况且你现下就算去了,那水路也走不了,听闻那船只早就停了,如今那里时疫严重,没人敢冒着性命之忧前去!” 轻了轻嗓子,又嘱咐道:“这里毕竟是女眷后宅,还要委屈你只得窝在这一方厢院,你可愿意屈尊?”纳兰齐岳虽是南缨不得宠的质子,但毕竟身份贵重,让他像只鸟雀一般,缚在她这逸风阁小小一方天地,想来也是有些心酸! 但纳兰齐岳却不这么想。 心下一喜,纳兰齐岳便抱拳沉声道:“如此就再叨扰古兮小姐几日,等过些时日我便去找个客栈先住下,等蜀江疫情好转,我便启程!” 避开他灼灼的目光,傅骊骆转眸拂袖起身.... 突然,一阵脚步声袭来,知叶撩了珠帘进来,凑近傅骊骆耳处低声道:“小姐,老爷请您去趟花厅,李嬷嬷在候着呢!” 朝榻上的纳兰齐岳颔首一二,傅骊骆提裙便迈了出去.... 望着那窈窕清雅的纤影,纳兰齐岳久久回不过神... - 而距离北奕京都八百公里的一处山洞,一衣衫褴褛的男子正靠在潮湿阴寒的洞穴一角,面色潮红的梦呓着:“兮儿,兮儿....”他剑眉英挺,薄唇微抿,俊颜上一片酡红,泛着异常的红晕。 他又发起了高烧.... “怎么办?大将军已经高烧三日了。”槿同双拳攥紧,抬手抹了把有脸侧的血污,抓起身旁的长剑作势就要冲出去,“那西卓鲁玛就是想把我们困死在这儿,我们还好说,不过拼尽一条小命就是,但大将军不行,他是我军的主帅,我稍后去引开他们,你们趁机把将军送到北坡涎水池,那里有暗影和杨沫将军接应。” “不行!” 一容长脸面的侍卫一把拉住了槿同的衣角,干裂的嘴角翕合道:“槿同将军此去就中了敌军的圈套,那西卓鲁玛早已布了阵,严防死守在了山脚下,你一现身他就会来个瓮中捉鳖,西卓鲁玛又最是个卑劣之人,如若槿同将军您落在他手里,那定是生不如死!如若您再出事,属下这若干人等该如何出山?” 说来窦大将军就是为救槿同将军才上了这旱魃山,如今治疗热怔的血珠莲尚未找到,恐或他们一行人的性命都要搭在这了。 “是啊!槿同将军不能去啊!”众士兵通通跪倒在地,众人皆是神色枯槁。 他们现在待的位置是旱魃山的制高点,这里长年冰封且供氧量不足,经过一场恶战他们早已体力不支,如今就只靠着一袋子干粮续命,况且时下窦大将军高烧昏迷,要是队伍中再失一员大将,他们就真的要白骨葬山了。 槿同大抽一口气,一掌劈向湿滑阴冷的石壁,他双目赤红的低喊:“都怪我!都是我害惨了大将军!” 第一百四十一章 阴谋再起 “水...水...”沙哑而低迷的嗓音气若游丝般的响起,倚在石壁下的男子颤抖煞白干裂的薄唇,清俊的眉宇间蹙成一排,额间鬓旁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往日黑亮有神的双眸此刻紧紧阖着,长密的睫毛随着他剑眉紧蹙也跟着一颤一动,眼角一片黑青,整个人的神色看起来极其疲乏倦怠! “将军要喝水。” “快,快拿水来!”大吼一声,槿同扔下掌心的长剑奔了过来,伸手扶起斜靠着的神色颓然的男子,接过小卒递上来的水壶递到男子嘴边,“窦大将军,喝水。” 槿同心里无比自责,大将军都是为了救自己才上了这旱魃山,都怪自己听信传言只身来到这里寻那血珠莲,到头来一片莲叶都没找到,倒把大将军给连累了! 思及此,槿同悔不当初! 窗外雨势渐急,一道绚烂的紫芒撕裂天际,给阴暗潮湿的山洞带来一丝光亮,映着细碎的光芒,倚靠在墙石下的男子突然睁开了一双凤眸..... “大将军醒了!” “谢天谢地!大将军醒了。” 众人皆欢呼雀跃起来..... - 话说大冢宰花厅,古钱正捋着山羊胡子来回踱步,眉间间端的是一片晦暗之色,对于今日在朝会上,慕容靖宇举荐他去蜀江赈灾一事感到愤怒,他勾面暗想,自己并未得罪于他国公府,不想他慕容靖宇竟联合了羽下众多官僚,一起举荐他入蜀江。 “父亲...”绵软的嗓子带着五分冷冽,傅骊骆自六角屏风后转了出来,看了不看古钱一眼,打身便往雕花隔扇下的檀木四角椅上落座。 自从知晓古钱亦在“金帛密书”上签字画押后,傅骊骆心底难免生出了几分膈应。 说到底她宁西侯府被诛一事,古钱亦参与了其中,虽比不得那穷凶极恶的慕容靖宇和宇文清,但他古钱亦是害死她全家的帮凶,他虽当时身不由己,被歹人相要挟,但傅骊骆心中的愤恨却一丝都没减少,不觉跟古钱说话的语气比旁时也就冷了好几分。 斜眼看了看傅骊骆身上的郁冷之气,古钱蹙着眉道:“兮儿可是身子骨不舒坦?”转而又向侯在轻纱帷幕下的李嬷嬷道:“吩咐膳食房煮点补气的细粥,等晚些时候送去大小姐的逸风阁。” 李嬷嬷应声撩帘出去。 古钱坐在傅骊骆对面的宫椅上,面带忧色的去看她似蹙非蹙的额角:“春分时令,谷雨密暑气盛,兮儿你自个儿要好好保养自己,近日蜀江的热怔蔓延的很是迅猛,时下要是无旁的事情,你亦不要出门去的好!” 古钱知道她素来与长兴伯爵府的沈浣碧交好,他个人虽不喜与长兴伯爵府的人打交道,但迫于那是他亡妻沈星若的母家,他为人夫为人父,倒也不好干涉自己的女儿,去自己的外祖父府上走动。 傅骊骆浅眸微动,伸手去捧搁在案旁的茶碗,冷声浅笑道:“父亲要是没别的事情,兮儿就下去了!”她不愿意天天面对害死自己亲人的帮凶,那冰寒刺骨的斩刀和长剑上也留有他古钱的力气。 对于眼前少女态度的转变,古钱也是愕然一惊,兜头暗忖,他忽而想起那日对她的话是不是说重了,她才这般变了态度! 但怎么说,他也是为了她好,她那般大逆不道的叫骂北皇,并直指北皇的名讳已是犯了大罪,他身为她的父亲,她的长辈,他理应要出言制止。 “兮儿,莫非是为那日为父斥责你的事情,在生为父的气?”古钱沉着脸面,小心翼翼的发问道。古兮是他的嫡女,是他的亡妻沈星若留给他的至宝,她不仅容色姝丽,才气更是让他高看,自她出生之日起,他便倾注了所有的关爱和疼惜在她身上,就怕生生委屈了她。 傅骊骆撑腮摇头,缓了缓神色,又扬声道:“父亲找我来到底有何事情?”语气倒比先前缓和了一些,但听着还是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侯在一旁的李嬷嬷,斜眼向端坐在软椅上的面色冷凝的少女看了看,心下也满是困惑! 这大小姐对老爷这般没由来的冷漠态度,她还是第一次见。 古钱悻悻的搓了搓掌,沉吟了一二,方笑道:“再过二日,为父便要启程去蜀江了,此去一走,恐要待上二月,府中的事务还要靠你帮衬着打点...” 抿了口清茶,古钱又道:“你是大冢宰的嫡女,又是长姐,心月失踪一事,一直是为父的心病,如若你有办法,就寻个机会把她救回来吧!至于云画,今日在朝会上,东阳王向圣上奏明延期纳她入府,圣上亦允可了,为父恐她摔坏了胳膊腿儿一事,早已被东阳王和圣上知晓,他们如此延期,且又不明示具体迎亲日期,不过是想打着延期幌子,不想迎云画过门罢了!此不过一出缓兵之计,说来云画也是可怜,她亲娘惨死,她又落得个残废身子,这到头来还要被东阳王拒婚,这也着实凄惨!往后你就多加照拂照拂她些,毕竟她也时是你的妹妹。” 说了一大箩筐的话,古钱垂首坐在宫椅上,一筹莫展的叹着气... 冷笑一声,傅骊骆伸手去拢手袖处的绢花海棠,潋滟秋眸沉了几分:“府中的事务我会帮着李嬷嬷和管家打点好,但古心月和古云画的事情我没义务管!我亦也不想管!”她眼下事情多的都忙不过来,哪里还有时间去管那些不相干的人! 且那古心月和古云画都是心思不纯的主儿!一个想尽办法拉她下水,另一个亦是天天和她作对,两人都没少干让自己恶心的事情。这古钱倒好!还让自己去解救照拂她们,她不去报复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在这个大冢宰府,除了古轩和古墨画,其他若干人等她都无心顾及。 更何况她那逸风阁还窝着两位要伺候的.... 古钱被傅骊骆几句话噎了脸面,他面皮青紫的垂手敛眉道:“不管怎么说心月和云画都是你的亲妹妹,她们纵算冒犯过你,但总归是一家子人。” “亲妹妹...”傅骊骆抿唇冷笑了一声,幽幽道:“打着亲妹妹的旗帜,她们三番几次的算计我,我不计较便也罢了!要我营救照拂她们,恕我做不到!”细手一挥,放在她身旁香几上的青花瓷茶盖被腾的掀翻在地,发出尖锐的一声响,在地上滚了一圈,又悄然的碎开了花。 要是不知晓古钱在“金帛密书”签字画押一事,她兴许会念在往兮的“父女”情分上,帮古钱去把古心月给救出来,亦会对境况凄惨的古云画照拂一二。 但,眼下她做不到。 “兮儿你...”古钱苦笑一声,眼神黯然的望着傅骊骆:“算为父求你了!不然为父远赴在外,走的也不安心!”古钱抬眼去看正对面神色如水,静默着吃茶的清丽少女,忽觉得眼眶有些发烫。 他终归是亏欠她的。 但放眼望去,他如今能倚靠的亦只有她。 - 而此时的安南王府,一片惊嚎声响彻天地..... “不好了,不好了,优夫人小产了....” “天啊!快请太医....” “来人呀!淼儿姑娘昏倒了.....” 三三两两的婆子丫鬟跑进跑出,众人皆是面色骇然的模样..... 身着湛蓝锦袍的男子从东边暗廊下奔了出来,掬着面色往南边的后宅院里去,不想还未拐至春杏庭园,迎头就碰上一粉衣翠裙的女子,女子圆脸秀眉,身子窈窕,声音带着几丝化不开的慵懒和妩媚:“世子爷,如今翘芜阁不太干净,世子前去恐污了您的眼,惹一身晦气!再说青娥郡主已经命人去请洪太医了,翘芜阁的优夫人会没事的,世子不如先去妾身的左庆苑候着?” “到底怎么回事?”宇文景焱冷声抬眸,眉宇间的阴冷又灼了几分。 宇文景焱本来今日心情甚好!却不想刚一回府就听见下人们惊慌失措的喊叫,一听出了事,来不及理清头绪,他便急急的往这赶,见了他,一路上的奴才跪了一地,众人皆兜着脸面,有人战战兢兢的叩首回说,是翘芜阁出事了.... 粉衣女子顺势倚在宇文景焱身上,娇声低语道:“原是优夫人与妙音苑的淼儿姑娘拌两句嘴,这倒也不打紧,谁知妾身刚离了半步,她们竟推搡了起来,淼儿姑娘手脚没个轻重,失手就把优夫人给推下了石阶....” “什么?” “那她肚子里的孩儿....”宇文景焱凝眉上前,伸手攥住粉衣女子的雪臂,一双阴骘的双眸越发的冷厉起来:“轩辕优肚子里的孩儿怎么样了?” 安南王府本就子嗣不盛,他宇文景焱自十六岁纳侍妾起,算来已有十载,他虽侍妾成群,但膝下总归只得两个孩儿,原想着轩辕优能给他再续个大胖小子,怎知竟发生了这等事情! 想来,宇文景焱就恨不能一剑劈了那肇事的蛇蝎女子,他念着她的温顺柔媚,念着她那一身的好皮囊,才舍不得将她送人。 谁想她竟这般戕害他的子嗣! “依妾室看,孩儿恐是保不住的。”粉衣女子凝声浅语,看着跟前面色泛青的阴骘男子,她嗓子愈发有些轻颤:“一切先等洪太医来了再说,保不准优夫人肚子里的孩儿命大....” “洪太医....” “洪太医来了没有?”宇文景焱暴躁的怒吼,一把推开身旁的娇媚佳人,大步就往正南边的翘芜阁奔去.... - 话说躺在罗汉床上的古心月幽幽转醒,摸着刺痛的眉心,她缓缓的坐了起来..... 深思有些恍惚。 她记得那女人的衫裙上流了好多好多血,鲜红色的血液沿着她纤细的大腿根淌到了地上,把那青碧色的廊阶变的殷红,还有她身上着的那袭百宫花纹丝竹的华贵春衫,亦好似在血水里侵泡了一样。 她就那样哀嚎一声便倒了下去.... “淼儿姑娘你醒了。”守在她边上的小婢子俯身从矮几上倒了一盏温茶给她,随即又惶恐咂舌道:“优夫人的孩儿没保住,世子爷正陪着她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自曝身世 古心月揪紧身下的绯水色薄衿,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孩子没了,没了....”她不过想拽回被轩辕优扯在掌心的袖角,怎想到她惊叫一声就倒了下去... “我没想害死她的孩子!” “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推她的..”粉唇被咬出两个大洞,古心月死死绞着双手,眼神空洞无神。 小婢子叹息一声,自顾去了后华庭。 “你这个贱.人!”暴怒的男声传来,古心月只觉得身上一痛,人已撞在了蜜合色的斗几下方,来不及伸手去抚额角的刺痛,一道墨堇色的颀长身影便挡在了她的面前,迎着扑进来的冷风,那清冽的龙诞香愈发的浓郁。 她以前最爱的味道,此刻却熏的她睁不开眼。 宇文景焱大力捏起古心月尖细的下巴,无视她额角滚滚冒出的殷红血水,他睚眦欲裂道:“你费尽心思想来我安南王府,其实早就蓄谋要害本世子的子嗣是不是?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本世子不过一时心软带你入了府,你倒好!竟生生害死了本世子快要出世的孩儿!” 宇文景焱狠狠的抡圆了巴掌,抽打在古心月脸上,她那娇美的粉颊当即就肿了起来,抬袖去拭嘴角蜿蜒而出的血丝,古心月螓首低语:“不管世子爷信与否!奴家都没有存心想害您的孩子....” “休要狡辩!众人都不是瞎子。”宇文景焱冷声道:“左庆苑的平夫人,还有翘芜阁的一众奴仆,她们均可作证!她们说看见你与轩辕氏起了冲突,你嫉妒她怀有本世子的子嗣,所以一气之下就把她推下了那高瞻的碧石廊阶.....” 古心月瞳孔微缩。 垂眸沉吟起来。 平夫人平似樊一大早就来邀自己去优夫人的翘芜阁,说是优夫人邀众姐妹去赏花饮茶,古心月欣喜不已,总归得到这后宅侍妾们的认可,对自己是有益无害的,想着与她们打好关系,将来自己在这安南王府,也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不成想,那轩辕优一见到自己,就破口大骂起来,那些污言秽语着实不堪入耳,自己气不过就回怼了几句,轩辕优气急败坏的朝她奔来,而之随后就发生了轩辕优跌下台阶一事。 听完宇文景焱的指控,古心月终于明白,这一切都是那温婉贤良的平夫人在背后搞的鬼,她假意与自己姐妹相称,不过是想借她之手,除掉轩辕优肚中的孩子。 古心月思来后背发凉,来不及抬眼,只觉头皮一阵刺痛,如缎青丝被大力向上拉扯着,宇文景焱近在咫尺的俊逸面庞变的异常扭曲,“本想杀了你为我那未出世的孩儿报仇!但本世子转眼一想,还是换个方式的好,话说来,你这副肮脏不堪的身子,去取悦杨之年那个老色.鬼正合适不过。” “不要..” 古心月骇了一跳,她钗环散乱,发丝凌乱的伏跪在宇文景焱脚下,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求求世子爷开恩!奴家就是宁愿去死也不愿去伺候那老色.鬼...”要她去侍奉那满口黄牙,形同骷髅一般的老头子,还不如一剑杀了她痛快。 “由不得你不愿!” “三日过后,杨之年那个老东西就会来接你。”冷笑一声,宇文景焱便要迈腿出去... “我父亲会派人来救我的。” 古心月冷流满面的大吼,与先前卑微垂怜的样子赫然不同,她身体挺的笔直,仿佛有什么尊严不容侵犯,“你,宇文景焱,生性阴险歹毒,为人卑劣下作,强行拘禁**,按照北奕律令,你就算死几百遍都不足为惜!”抬起泪痕遍布的俏脸,古心月傲然抬头与目光冷寒的宇文景焱对视... 就算被毁了清誉,但说到底她终究是大冢宰古钱的女儿,有个身居二品高位的父亲,她古心月凭什么要任人糟践! 她就不信古钱会不管她。 宇文景焱看着古心月突然变的坦然的模样,心下愕然,伸手去抚右手大拇指上的萦绿玉指扳手,半晌才道:“你父亲,你父亲是谁?” 初见她时,她是个最为卑贱的乞儿,正衣衫褴褛的跪在街口卖身救母.... 现贸然听她说起她父亲,宇文景焱不免来了兴致! 纤细的身躯发颤,古心月抬手去拢被宇文景焱大力扯散的青丝,忽沉声道:“大冢宰古钱,就是我的父亲。” 宇文景焱身形微荡,弯腰去拂衣袍上的灰尘,踱步凑近古心月,甚是轻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官居正二品的大冢宰古大人,想不到他那般铮铮铁骨之人,竟也有你这般淫.贱不堪的女儿,本世子觉得有趣极了!你说,要是那迂腐的老儿知道,他女儿每日承欢在本世子的身下,他会怎样?是去圣上那参本世子一折,还是带人来抢你?” 说着,宇文景焱又挑起古心月的下巴,让她仰头看他:“本世子比你更了解古钱古大人,他视官家仕途为性命,他又最是个迂腐刻板之人,他绝不会大张旗鼓的来安南王府要人,亦不会有那么大的胆子去参奏本世子,你就乖乖的,好好做本世子的棋子,再说了,你这副破身子,也只有杨之年那个好色.鬼稀罕。” 看了眼面色微白的颓然女子,宇文景焱嫌恶的撇过头,站起身来又道:“对了,再告诉你一件事,你那好父亲古钱不久就要去蜀江赈灾了,蜀江正在闹热怔,本世子很是担心古大人那把老骨头,去了之后是否还能平安回来!他连自身都难保了,你说,他怎么还会来救你!总之,你就在这好好等着杨之年来接你吧!其余的事情,你想都不要想!” 甩了甩衣袍,看也不看面如死灰般的古心月,宇文景焱嗤笑着出了门.... 古心月勾头垂泪。 俯身往后仰了下去,羸弱的娇躯抖的似风雨中飘摇的玉海棠... - 大冢宰府 话说古钱这厢刚启程去了蜀江,古云画又在寒冰楼大闹大喊了起来,终不过是其身上旧疾添新伤,再加上得知东阳王要退婚,她心下不爽,傅骊骆顾念古云画时下境遇凄惨,且又应下了古钱临行前的嘱托,所以只遣了李嬷嬷,打发了在她身边生事的婢子玉翠,便罢了。 这日,与纳兰齐岳下了几盘棋回来,傅骊骆此刻正盘膝坐在杨桃牙床上,跟谢芊芊学着绣活儿,蔓萝和李嬷嬷先后撩帘进来... “大小姐安好!”李嬷嬷探头去看傅骊骆手心绣了一半的“美人抚琴”的绣锦,只看了几眼便啧啧称赞起来:“这样鲜活的好绣工,老奴还是头回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鼎盛轩的绣娘出品呢!” 傅骊骆忙的请李嬷嬷落座,又指着一旁的谢芊芊道:“这都是芊芊姐姐教的好,我原是不会的。”说罢又指着手上的”美人抚琴”绣锦,笑道:“就这副绣品,有一大半的功劳都是姐姐的呢!” “妹妹说哪的话!”谢芊芊抬眸浅笑,手指麻利的在掌心的绣框上运作,“兮儿妹妹心思通透,人又极其聪慧,我不过稍加提点,你便会晤了。” 傅骊骆抿唇轻笑,抬手去拂谢芊芊落在腮鬓旁的青丝。 抬眼看李嬷嬷捧手接过茹茗递上的茶碗,傅骊骆不觉又挑眉道:“对了,旁人不知晓芊芊姐姐和纳兰公子在我这里的事情吧?”谢芊芊和纳兰齐岳虽都住在她这逸风阁的偏院,平常亦是按照她的意思,两人皆循规蹈矩的不出院子一步,但挨不过府中人多眼杂,保不定就有好事的人窥探到了。 “自是无人知晓!” “就是老夫人和二房夫人都不晓得。”李嬷嬷搁了茶碗,又凑近谢芊芊跟前,去看她绣框上栩栩如生的“鲤鱼戏荷”,不觉就看入了迷。 “打发了玉翠,那云画是不是消停多了?”从骨玉瓷碟里捏起一块新制的桃花糕放进嘴里,傅骊骆不经意启唇去问... 李嬷嬷定了定神,从谢芊芊身旁又坐回到软兀上,回笑道:“说来还是大小姐您英明,打发了玉翠那小蹄子,二小姐的寒冰楼倒安事了好多,听寒冰楼的许嬷嬷来传,二小姐今儿晨起,还杵着拐儿开始学着走路...” 话说一半,李嬷嬷又生生顿住了,抬眸去看牙床上娇美容色的傅骊骆,忽抬手“啪”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大声恼道:“坏事了!那林二公子还在花厅候着小姐您呢!” “都怪老奴,看两位小姐的好绣活,都看迷怔了。”李嬷嬷面带尬色的站起身来,搁了茶碗,又去看傅骊骆,“想必林二公子在花厅候了好些时辰了...” 一旁的茹茗,蔓萝等人不觉抿唇偷笑起来。 傅骊骆却脸色微漾。 林寒睁刚新婚不久,此刻正是跟新妇蜜里调油的时候,他现下巴巴跑来她府上做什么!因其上次闹着要出家,傅骊骆想来心里还有阴影。 傅骊骆心下虽凛然,但还是麻利的闪身去了六角屏风后更换衣衫,取下蔓萝簪在发间的珍珠玳瑁坠子,只别了根极素雅的梨花木簪,随李嬷嬷卷了珠帘出去... - 这厢,林寒睁都吃了两盏新茶,那雕花隔扇边上还无倩影现身.... 他一张俊颜上郁色紧布,指节分明的修长大掌,一下没一下的敲打在旁的香案上,往日神采飞扬的黑亮双眸,此刻也拢着不安,他不知待会儿见着了那明丽娇俏的人儿,他会不会因紧张,而把重要的事情给遗忘说了。 他该如何把那个听到的传言告诉她。 因为那对她来说,肯定是个噩耗。 林寒睁垂头去看茶碗中悬着的茶沫,心下万分不安。 “林二公子,别来无恙!”一道娇美婉转的声音荡来,宛若清泉流在心里,叫人听的舒坦,旋即一抹清雅窈窕的身姿自他右侧的四角帷幕下走出。 傅骊骆笑颜浅浅,在他正对面的宫椅上坐下,“林二公子前几日大婚,我因有要事在身,倒不能亲自上门去祝贺一二,不知差人送过去的新婚贺礼,入不入的了林二公子的眼。” 其实接到林府送来的喜帖,傅骊骆也着实惊诧不小,说到底她毕竟之前与林寒睁有过婚约,虽然她当即亲自上门退了亲,但总归是要被多嘴多舌的人诟病一番。 林府下帖请她,于情于理,甚是不妥当。 坐在檀木四椅上的林寒睁颤了颤薄唇,迎头去看一身风华的傅骊骆,眼神中带着无法隐去的痴迷,“兮儿.....”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初闻噩耗 傅骊骆着了件粉白交领素面妆花褙子,搭了鹅黄襦裙,长发随意挽起以木簪固定,衬着她耳尖处坠着的红玛瑙耳坠,很是相得益彰,淡雅又不失贵重。 与她姝丽的人品很是相衬。 林寒睁不觉看痴了去。 “不知林二公子前来是因何事?”傅骊骆瞥了眼林寒睁眸底涌出的痴迷神色,唇瓣泛着的笑意渐渐冷了下去,轻咳了几声,傅骊骆便垂目吃茶,腕上佩戴的碧玉镯子与青瓷杯盏相撞,发出“铛”的一声脆响。 尖锐的响声生生把出神的林寒睁拉回了神。 他如今是有家室的人,对面的女子再好,自己也肖想不得,林寒睁心下一阵闷痛,为何之前他看不到她的好呢!他譬她如蛇蝎,他躲着她,烦着她。 哪想她竟如珠似宝! 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他林寒睁这辈子都得不到她了。 但纵算得不到,他对她的关心还是不会断的。 所以,一听闻那件骇事,他亦为她感到伤心难过。 但伤心归伤心,他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如实的告诉她。 面有尬色的抿了口茶,搁了茶碗,林寒睁深吸一口气,幽幽道:“我现在要说的事情,着实会让你有些难以接受,但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看开些。”他说的郑重其事,俊逸的面庞上似是镀上了一层迷雾,神色暗淡的朝对面宫椅上的绝色少女看了看。 “什么事?”傅骊骆先是被林寒睁突如其来的话语给震住,随后稳了稳身形,带着四分好奇六分惊诧的开口询问起来。 兜脸沉吟了片刻,傅骊骆硬是想不出,时下她还有什么事情是接受不了的,就连古钱说的“金帛密书”一事她都接受了。 林寒睁抬眸,沉声道:“听...边外守将杨沫将军的小舅子阖万里说,因蜀江和北胡陇山一带的热怔蔓延,北洲战事告急,大批将士被感染,听闻死伤惨烈...”闪了闪黑眸,小心翼翼的朝对面软椅上面色如许的少女瞧了瞧,林寒睁又轻声道:“我军的主将窦骁扬窦大将军,也因感染热怔....亡故了....” 林寒睁早就知晓他们二人之间的情谊,上次东宫事件,从那一向冷漠清傲的窦大将军奋不顾身的纵湖去救落水的她开始,林寒睁便看出来了。就算他窦骁扬当时一再隐忍掩饰,但他眉宇间那紧张不安的神色是掩盖不住的,还有那次寺庙事件,林寒睁亲眼看见两人浓情蜜意的缠抱在一起。 傅骊骆睁大了水眸,呆呆的定在椅子上,原本白里透红的粉颊好似被抽干了血液,细瓷如玉般的小颜瞬间变得煞白。 侯在她身旁的婢子蔓萝和茹茗亦骇然不已。 两人面面相觑,心里突突直跳。 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傅骊骆连连摇头,轻声喃喃道:“不不不,这不是真的!前几日还听闻北洲战事告捷,不久.....他便能提前班师回朝。” 傅骊骆前几日还听古钱说起,北皇宇文凌雍接到窦骁扬的战报,说是北洲战事要比预期的顺利,刚出战不到半月,窦骁扬便生擒了敌军一员大将,那宇文凌雍更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窦骁扬窦大将军一顿褒奖。 两行清泪顺着傅骊骆姣好的香腮滑落,美人盈盈凝泪的模样,让林寒睁看的心头一痛。 却又无能为力。 傅骊骆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她明明,明明昨晚还梦见了他,他拥着她说了一箩筐让自己脸红心跳的情话,末了,他还咬着她的耳珠儿说,他要娶她,娶她做他唯一的将军夫人。 蔓萝伸手去抚傅骊骆颤巍巍的肩头,满眼通红的低语道:“小姐,您不要这样子...奴婢们看着好生难过。”不知怎的,蔓萝脑海里突然蹦出另一张俊朗的脸,那黑瓷般俊逸的面庞上嵌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他叫槿同,他喜欢喊自己胖丫头.... 翻了翻酸涩不已的剪瞳,蔓萝瞬间就泪流满面。 窦大将军要是死了,那他是不是也跟着去了? 一想到那个叫槿同的少年不在人世,蔓萝就心痛的要死,她觉得自己呼吸都不顺畅了,心里好似压了块千斤中的巨石。 蔓萝死命咬唇,伸手捂住快要溢出声的恸哭,只睁着一双泪盈盈的眼去看自己小姐.... 傅骊骆低垂了头凝噎,林寒睁只能看到她带了梨花木簪的头顶。 叹了叹气,林寒睁嗫嚅着嘴角,轻声道:“天有不测风云,我也希望这个传闻不是真的,但阖万里收到了他姐夫杨沫将军的家书,阖万里与我大哥是多年的好友,我大哥说,他亲眼所见,那封家书上白纸黑字的提到说,窦大将军已经因病亡故了。” “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死的,不会死的。”抬手去扯手袖处的宫花流苏带子,傅骊骆神色哀戚的摇头呢喃,怔怔的站起身子,她不由分说的往东侧的雕花屏风行去..... 后面跟着两名神色哀痛的婢子。 “兮儿...”扬声轻喊,林寒睁亦站起身来目送那抹纤细的背影,来的时候他便想好了一车的话儿去抚慰她,但如今看她这般隐忍颓然的模样,林寒睁竟是一句安慰之语都道不出来。 凝望着她纤弱的肩头,那一颤一颤的抖的厉害。 他知道此刻她定是满脸泪痕,纵使自己很想奔过去将她一把拥进怀里宽慰,他亦也不能够,且不说她不领情,如此趁人之危的事他林寒睁也不屑去做。 林寒睁还来不及转身,便听见“咚”的一声响,接着便看见那玉娃娃般的人儿朝右侧的廊檐倒了下去... “兮儿..” “小姐,小姐....” 众人皆骇了一跳,丫鬟婆子们皆忙的围了上去。 同样震骇不已的还有离大冢宰府二十里开外的永定侯府。 云香枕的软榻上,身着老梅镶百子千孙图纹对襟褙子的老太君抚手沉吟,围靠在她身旁的是满头珠玉钗环的侯府主母上官林烟,一袭烟云紫的春衫衬的她体态风骚,身段如杨似柳,精致的眉眼处却罩着化不开的郁色,“母亲,你说这该如何是好!我家依儿咋这么命苦,还未出阁便就做了寡孀。” “少胡说!”歪在玫瑰椅上静默着的永定侯爷轩辕丹青冷不丁低喝一声,斜眼去瞪一脸忧色的上官林烟,伸手去拢肩上的野鸭毛薄锦披,轩辕丹青晦暗不明的眼角,不觉凌厉了起来,“你一介妇孺懂什么!那窦骁扬在出征之前已经给圣上请了奏书,请求解除与依儿的婚约,圣上虽没当下应允,但依本侯看,圣上在心里已经默许了那窦骁扬的请愿,也就是说,他窦骁扬与咱们依儿从此路归路,桥归桥,所以他就算死了,也碍不着咱们依儿什么事,依儿该嫁人还是能嫁人。” 高榻上的老太君宇文氏不觉颔首附和道:“侯爷说的很是!窦骁扬死了,着实也碍不着咱依儿的前程,有样说样,对于他此前种种不堪的传闻,老身听着甚是生气。” 宇文氏说罢又转头去看身侧的上官林烟,脸色逐渐变得黑青:“你认的好干女儿,先前那样明着暗着的去抢咱们依儿的未婚夫婿,那心机着实深不可测。不过现下好了,窦骁扬死了,她古兮也算是白费心机!不过话说回来,你也是识人不慧,平日还总夸她古兮懂事,说什么她为人谦逊有礼!” 一想起那送出去的琉璃盏,宇文氏就一阵肉疼;转而又想到那外表温婉娴雅的傅骊骆,她就恨的牙痒痒。 但生气归生气,她作为侯府上的老太君,自是不能亲手去教训那不知礼的晚辈。 所以亦只有在嘴上出出气罢了。 上官林烟莫名其妙吃了宇文氏一通挂落,心下很是不平,不免张嘴就道:“那古兮刚来的时候,母亲不也对她欢喜的很!话说认她古兮做干女儿,还是母亲和香夫人撺掇的,你们既已开口,媳妇我也只好顺水推舟的认了她,而且母亲您还把那样名贵的琉璃盏,送予她做见面礼,怎的如今只说媳妇一人的不是!”说着说着,上官林烟不觉红了眼眶。 她觉得甚是委屈。 她上官林烟平日没少吃这婆母宇文氏的闷气,她是侯府主母不错,但宇文氏仗着长辈的身份,暗地里没少干让上官林烟糟心的事儿,譬如费尽心思搜刮她的体己和首饰,偷偷塞给宝贝孙女轩辕倩,又让轩辕倩转交给生母文姨娘保管。 上官林烟这辈子最厌恶的人莫过于文姨娘,文姨娘在她心里就是个狐狸精似的存在,平日仗着侯爷轩辕丹青的宠爱,那文氏愈发的蹬鼻子上脸,见了她这个主母,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恭敬,就连说话亦是夹枪带棒的,不给她这个主母些许的颜面。 本以为自己的女儿轩辕依将来能做个将军夫人,总归在气势上,亦会压文氏的女儿轩辕倩一大头,谁承想,这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她那个金龟婿被老天给收走了。 想来上官林烟就怨恨的不行。 朝面色愤恨的上官林烟刮了一眼,宇文氏不禁把茶碗震得叮当作响,“你上官氏真是长本事了!连我这个婆母都不放眼里了,不过说你两句,你就拿话戳我心窝子。” 说罢,宇文氏又抚着心口,兜脸去看静默的侯爷轩辕丹青,不觉一颗泪就淌了下来:“我算是看清你们夫妇俩了,合着是嫌我多事,那好!明儿起,我就回宫里头去,去找我皇帝侄子评评理,我倒要问问他,我自女孩儿起嫁来你们轩辕家,平日没少为你轩辕家出力使劲,到头来还要受你们这窝囊气!” 见老太君宇文氏搬出当今圣上,轩辕丹青不免心里一滞,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凑到宇文氏跟前,亲手斟了盏奉上去,浅笑道:“母亲,你这说哪里的话!我们在这好好的为依儿绸缪前程,怎的就把话题跑偏了呢!” 轩辕丹青捋了捋山羊胡子,朝坐在檀木椅上怄气的上官林烟瞪眼,不觉怒喝道:“母亲就算说你几句,也是你该受的,你哪里还有顶嘴的份儿!快过来跟母亲赔个不是!” “妾身何错只有?”上官林烟挑眉高喊,精致的脸庞上尽是忿然。 “混账女子!”轩辕丹青铁青着脸,急急的就朝软椅上的上官林烟奔了过来,抡圆了巴掌,“啪”的一声就朝面色傲然的上官林烟打了下去,霎时,上官林烟那白净的脸面就好似发面馒头似的肿胀起来,她先是楞怔了几秒,随后又朝花厅里的众丫鬟婆子看了一圈儿,当下便嚎叫着往大斗几旁的赤云漆木廊柱上去撞,“我不活了!我死了算了....” 众人惊叫着上前去拉... 突然,硫璃倒几旁窜跑过来一气喘吁吁的小婢子,尖叫着大喊:“不好了,三小姐投缳自尽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心伤不已 “你说什么?”身子微颤,上官林烟猛的飞奔过来,一把拽住小婢子的衣领。 连眼角的斑驳泪痕亦来不及擦拭。 高榻上的老太君宇文氏也胆战心惊的下地来,哆嗦着双手,道:“依儿怎么了?” 小婢子唬了一愣,吸了吸通红的鼻尖,哽咽道:“三小姐听闻窦大将军没了,她想不开....借故支开了奴婢们,她就投缳自尽了。” 上官林烟抽了抽眼角,眼白一翻,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夫人,夫人....” 有婆子忙的搀扶住上官林烟软绵绵的身子, “快,请太医,请太医...”轩辕丹青一面惊叫着大喊,一面又脚下步子不停的往后宅院子跑去,嘴里不觉念叨起来,“依儿,依儿你这傻孩子哟!” 这轩辕丹青最是个宠妾灭妻之人,他甚是宠爱妾室文氏,很不喜欢自己的原配夫人上官氏,但对轩辕依这个唯一的嫡女却视若明珠,自幼泡在蜜罐中娇宠着她长大,就想着有朝一日为她觅个极为出色的夫婿,哪想到她竟这般死心眼儿! 宇文氏也肝儿肉的哭喊起来,“依儿呀!我的心肝儿....” 一行人哭哭啼啼,浩浩荡荡的来到后院轩辕依住的浣翠苑,撩了帘子进来,直奔碧青色卷帘后的内室,众人抬面一看,便见身穿湖蓝水波纹夹心春衫的轩辕依,面色发白的卧在点红绛色的锦被上,她双目紧闭,往昔水艳艳的唇此刻白的吓人,守在她边上的是同母兄弟轩辕傲,见大家伙凝着面色进来,他敛眉就迎了上去,跟在轩辕丹青身侧,沉声道:“幸而孩儿发现的及时,刚探了三妹妹的鼻息,倒无性命之忧!想必不久她自会醒来。” “那就好!那就好!”轩辕丹青大舒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轩辕傲的肩膀,探头去看床上神色哀戚的轩辕依,满心疼爱的去拉轩辕依搁在锦被外面的素手,“这傻孩子!怎的就这么傻!没了一个窦骁扬,这京都还有那么多好男儿,你咋这么死心眼儿呢!” 老太君宇文氏坐在榻旁的软几上,耷拉着厚重的眼睑,也叹了口气道:“依儿这孩子心思纯良,又是一根筋通到底,她乍一听到那窦骁扬去了,她哪里能接受的了!” 比起轩辕倩的讨巧卖乖,轩辕依最是个寡言的,自小到大,她一直文文静静的,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要不是上次偶然听上官氏提起,宇文氏竟不知这小小女子对窦家的儿子生了情愫,念在她一片痴心上,她这个做祖母的,哪有不成全的道理! 所以由她做主,次日便请圣上赐了婚,成全了轩辕依的一往情深。 老太君重重哀叹一声,心里不觉有些悔意。 早知这小妮子痴情如此,那个婚倒是不请的好! “看三小姐的神色,只怕不大好了!”一袭粉棠色薄锦短袄,衬大红腰裙的文氏勾唇凑近榻旁,无视于老太君宇文氏乌青的额角,她扬着红艳艳的朱唇,清着嗓子便道:“难得这三小姐这般痴情,她要是一心想随了那窦大将军去,倒不如成全她的好!总归到了地府,他们还能做一对恩爱....” 文氏话音未落,便听见“啪”的一声,她已被扇倒在地..... “坏了心肠的下贱蹄子!” 宇文氏气的头面煞白,不由分说的举起掌心的红木嵌珠鹰嘴拐杖,对着卧在地上的文氏就是一棍,“平日纵的你无法无天了不是!什么好的香的都给了你,还不知足,你这忒不要脸的破落户,竟敢诅咒我的依儿,谁给你的胆子!” 老太君宇文氏猩红了面颊,又重重的咳嗽起来。 被打懵了的文氏美目噙泪,抬手去抚被打的钝痛的脊背,朝噤若寒蝉的侯爷轩辕丹青相看了一眼,见他勾头耷脸,端着一副大气也不敢出的怂包样,一向争强好胜的文氏,不觉有些心灰意冷起来,颤了颤心窝子,文氏不禁嘤嘤嘤的痛哭起来。 这文氏她虽是姨娘出身,但她生的颇有些颜色,婆母夫君皆对她宠爱有加,平时又纵着自己有三个子女傍身,在这侯府里,她倒也占尽了风头,如今被婆母当着满屋子的下人又是打又是骂的,这文氏觉得甚是没脸。 兜脸想来,文氏心下就委屈的不行! 屋内的阳光渐渐暗淡,有婢子掌灯,众人的脸掩藏在光影之中,情绪难辨。 “江太医来了...”有人隔着外室的卷帘门高声禀报。 轩辕丹青忙的大力去拉地上不息事的妇人,低声道:“快些起来!让旁人撞见了成何体统!总归是母亲教训你一二下,你受着便也受了。”文氏本就生的好容色,时下又一副泪眼婆娑,神情哀戚的柔媚模样,倒叫轩辕丹青不觉软了心肠。 恨不能一把抱住她狠狠缠绵一遭。 文氏伸手抹泪,含恨的别过脸去,不理会极力讨好的轩辕丹青。 她总算看清这男人的真面目了,他纵是高高在上的侯爷,在碰到这种对立面时,他亦是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母亲一边,想起他刚刚那会的怂包样,文氏只觉得心里闷堵的紧,甩了甩衣角,她便打身出了内室.... 轩辕丹青望着文氏怒气决然的背影冷哼一声,便去看坐在榻旁诊治的太医,“江太医,小女如何了?” “令爱身子倒无大碍!”江太医收回搭在轩辕依雪腕上的细布绢子,又取下她掌心上插的银丝针,方沉声道:“小姐是气血郁结,急火攻心导致的昏厥之症,老夫先开二记方子,让小厮随同老夫去百济堂抓了药,文火煎煮后按时让小姐服下,不出三日,她便能醒过来。”太医暗自沉吟,撇眼不去看榻上女子细颈间的一道红痕斑斑,行医救世这么些年,他自是知道不该看的不能去看。 这亦是行医之道的一方面。 轩辕丹青捋着山羊须子颔首:“那就有劳江太医了!” “如此,老身就放心了。”老太君宇文氏面露喜色的俯身坐在榻沿,小心翼翼的把轩辕依搁在被外的细手放进被窝,又抬手去抚轩辕依苍白的腮鬓处。 众人皆搁了心思,这厢轩辕傲送江太医出去... - 大冢宰的逸风阁又是另一番景象。 傅骊骆垂首窝在蔓萝怀里,拿怕子堵住唇瓣,卷着眉心去看牙床围着的婢子婆子,抽了一口气,她深思倦怠道:“都不...必担心,我...没什么事!兴许是先前...在花厅走的急了,被邪风...给侵了体。” 她连说带喘,无声的清泪沿着她苍白的香腮滑落... 想起那丰神朗逸的男子,傅骊骆只觉得心里闷痛的厉害。 仿若一口气顺不上来。 秋棠递给蔓萝一方湿过水还温温热热的锦帕,不禁垂泪泣道:“小姐惯会骗人!你昨儿晚间还吐了那些血水,那样多,那样红...” “蔓萝姐姐,快把这碗补气养神的汤药,服侍小姐喝下吧!”婢子知叶苦着一张脸,把一碗熏鼻的深绛色汤碗递给蔓萝,扶手撑腮,扶着床沿而坐,朝神思衰弱的自家小姐看了一眼,她又掩面低泣起来。 谢芊芊抬指去抹眼角汹涌而出的泪珠子,伸手去拉跪在榻旁的秋棠和知叶,闷声低语道:“你们小姐是个命大的,她会没事的,你们都各忙各的去吧!”谢芊芊嘴上虽说着宽慰众人的话,其实早已心乱如麻。 今儿晌午胡大夫刚跟她说过,榻上的少女患有极其罕见的血殇之症,这是一种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由于体内正气不足导致的气亏血虚,平时若好生保养,不要忧色过重倒也无妨,最怕的就是气结于心,郁气凝结。 可话虽如此,但她刚失了心中挚爱,哪能看的开去! 扬了扬唇,谢芊芊连一句宽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心中只有无尽的悔意,想当初,她作为梅刹门的门主,不得不听命于那宇文景逸,三番五次的去截杀窦骁扬,却又无一例外的被他反杀个措手不及,那时的她,恨毒了骁勇善战的窦骁扬,她发誓势必要亲自取他性命,没想到那战神般的男子,竟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去世了。 谢芊芊感叹世事无常。 敛了敛眸,她伸手去握榻上女子冰凉的手心,“冷不丁的那窦将军去了,兮儿妹妹自是不能接受,可伤心归伤心,妹妹你自己的身子也要保重呀!”抬手接过蔓萝手里的汤碗,谢芊芊捏着白玉骨瓷汤勺喂她,轻声道:“妹妹,好生把这碗药喝了吧!窦将军在天之灵,必是不愿意看到妹妹这般难过!” “真是好狠的心!” “怎么能就这样独自去了!怎么能够!”干裂惨白的唇微启,傅骊骆垂眸凝泪,满头的青丝略显凌乱的披散在细肩上,细指紧紧揪着覆在双膝上的云锦被,恨不能大力揉碎了去。 似是最后一丝气力也被抽干,傅骊骆抬起空洞无神的眼眸,闪了几闪,便又歪倒在蔓萝的臂弯。 蔓萝双手一哆嗦,小声的急急在她耳边叫唤:“小姐,小姐....” 丝丝冷风从隔扇旁的窗棂子拂进来,卷起榻上少女鬓间的青丝来回摇荡,半晌,她睁眸去看梨木香几上的如豆烛光,眼波随着那光影里折射出的一张俊颜幽幽跳动,伸出雪臂她喃喃轻喊出声:“你终是舍不得走么?” 众人循着她伸手的地方去看,皆心下凛然起来。 那里除了一排黄蜡烛台,并未其他。 - 而远在八百公里外的北洲腹地,坐在白驹上的俊朗男子意气风发,他身着黄金铠甲,手持一柄弯月长剑,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剑眉下一双黑眸璀璨如寒星,不屑的朝对面缓缓行进的敌军看了一眼,他高声大喝道:“杀....” “杀...”后面跟着的队伍训练有素,忙整齐划一的附和起来,铿锵有力的声音震耳欲聋,气贯长虹的士气一发不可收拾,英勇善战的将士们手持长戟和大刀,毫不畏惧的跟着行在最前面的白驹和黑马列队徐徐迈进。 “众将士听令!窦大将军说了,谁要是拿下敌军元帅西卓鲁玛的首级,将重重有赏!骑在黑色骏马上的槿同高声大喊,脚下猛的一蹬,挥舞着掌心的长戟就朝前奔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柳暗花明 天地苍茫,黄沙漫天,如雷鸣般的马蹄声,战士们的呼喊声以及剑击声响彻云霄,血流成河的沙场上,敌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地摆了一地。 嘹亮的嘶喊惨叫,动人心弦。 白驹上的窦骁扬眼神凌厉,抬手从对面敌军守将的胸前拔出长剑,那人眼睛大睁,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胸前的大血窟窿,神行溃散间,脸色惨白的跪倒在地,窦骁扬隔着飞洒抛上天际的团团血雾,他长剑指天,发出一声肃杀大喝:“杀...势必要取西卓鲁玛首级!” “杀...”将士亦举着长戟齐声大喊,顿时,空气中布满了浓重的血腥之气,整个天地仿佛都在颤抖,山崩地裂,热血漫天。 嘹亮劲急的牛角号声声震疆场,两大军排山倒海般的相撞上了,隆隆沉雷响彻天际,长剑与刀戟铿锵飞舞,长枪和大矛呼啸飞掠,密集的箭雨如飞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凄厉的嘶吼使山河颤抖。 众将士皆杀红了眼。 就在一切陷入混沌之际,一道划破苍穹的大吼袭来: “西卓鲁玛首级在此!”身着黑金盔甲大袍的槿同,驰骋着骏马朝窦骁扬奔来,他满脸血污,冠着的乌发早已松散着垂在肩头,还在冒血的掌心提着一颗血碌碌的大脑袋,紫胀血红的头颅上,还挂着一根北胡贵族标志性的长发辫,根据那发辫上的三颗红芋子,窦骁扬便知道,这颗圆滚滚惨兮兮的脑袋是敌军元帅西卓鲁玛的无疑了。 殷红带黑的血雾沿着那粗黑的脖颈滚落..... “槿同将军威武!窦大将军威武!”众将士手握长矛和铁戟震天嘶喊,朝节节溃退的敌军步步紧逼着跃进,所到之处,皆是血流成河。 残阳如血,战争还在继续... - 春雷滚滚,糜雨绵绵,逸风阁庭院里坠了满地的落红。 红的,粉色,黄的,铺了一地儿。 这许是今年最后一袭花红了。 “窦骁扬...窦骁扬...”卧在青纱幔帐里的人儿惊叫着坐起了身子,她梦见了,梦见他浑身是血的躺在山坳里,一群黑漆漆的乌鸦围着他悲鸣,突然一道血光乍现,无数只密密麻麻的雀儿像恶狼扑食般的朝地上奄奄一息的他扑将过去,她急急的挥手驱赶,想大声去嚎叫,却奈何一个音符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男子被撕成一地的碎片。 她恸哭的昏死过去。 辉月般的浅眸暗沉,傅骊骆怔怔的去看窗缝里破碎的光亮,如珠似玉的小颜苍白如纸。 终究,那男子还是弃她去了么! “小姐,快,把这汤药吃了。”蔓萝撩帘进来,把漆木盘上的墨瓷碗放到案上,又从轻纱屏风上扯了件厚锦披搭在傅骊骆肩头,抬眸去看床上人儿瘦的不成人形的娇躯,蔓萝抬指去抚自己眼角的湿润:“窦大将军他定不想看见小姐如此这般模样,才几天时间,小姐您都瘦脱形了,如此以往,您这身子骨那能受的住呀!” 蔓萝虽这般劝着傅骊骆,但她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往日丰腴的圆脸此刻也凹陷了许多,避着众人,她每日以泪洗面,秋棠和茹茗特意去锦珍坊买的小点心,她一块也吃不下去,知叶和沈嬷嬷知道她爱吃清蒸鳜鱼,便早早的去集市上采买了最时鲜的,费心做好端到她面前,她才吃了一小口就再也咽不下去,只知道默默垂泪... 想起那孔武有力的俊俏少年,蔓萝只觉得心里有千万个刀子在扎。 秋棠端着黄铜水盆进来,朝泪流满面的蔓萝看了一眼,便伸手去扯她袖角,两人来到屏风后面,秋棠方撅着红唇埋怨起来:“蔓萝姐姐,你不好生劝慰小姐,怎的自己倒这般模样!你这个样子让小姐瞧见了,她心里只会越发的难过。” 蔓萝抬手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便僵硬的挤出一抹笑容,道:“你说的没错!是我思虑不周。” 秋棠点头,朝歪在床头沉吟的自家小姐看了看,又凑近蔓萝耳旁,“那个纳兰公子听说咱小姐病倒了,他急着要来看望,被知叶和木七姐姐拦下了,说是男女有别,我也觉得他一个男子贸然进到小姐闺阁,倒亦不是很妥当!” “很是!”蔓萝颔首。 刚要走出屏风拐角时,秋棠又急急的拉着她的手臂浅语起来:“昨儿晚上,你们大家都去膳食房用膳去了,我一个人在这守着,便看见有道人影站在窗格子下朝这里头探....” “是谁?”蔓萝扬眉去问。 秋棠伸手去拨蔓萝襟前的扭花暗扣,不觉摇头道:“看不真切,看身形,好像是纳兰公子,不过那时候外头黑漆漆的,我也不敢确定。” 两人窝在屏风后低声交语起来。 “咦!秋棠去哪了?”茹茗提着五彩纹白鸟的锦盒打帘进来,朝四周看了看,把锦盒搁在梨木圆案上,又抬袖去端香案上的墨瓷碗,只身坐到床沿,抬眸去看面色颓然的傅骊骆,“小姐,快把这汤药吃了吧!您自个的身子要保重才是!” 傅骊骆摇头,一颗清泪便滚了下来:“搁那吧!” 她声若蚊蝇,有气无力的靠在墨引枕上叹息着.... “小姐,奴婢们求您了!把药喝了吧!”蔓萝奔了出来,后面跟着秋棠。 茹茗小心翼翼地把勺子递到傅骊骆嘴边,只见床上的人儿长睫微动,又生生撇过脸,只暗暗摇头... 傅骊骆只觉得心下翻墙倒海一般,她眼下更是连水都不想喝一口... 伸手去接茹茗手上的汤碗,蔓萝俯身坐在榻旁的圆几上,抬起帕角去拭傅骊骆面上的泪痕,轻声道:“小姐这药不能不喝!等您身子大好了,窦大将军府也是要去走一遭的,总归是要去祭奠一下。” 说罢,闪了闪眼眸,蔓萝沉吟了一会儿,忽又沉声道:“是了!说来这事倒是奇了,按照北奕规制,二品以上大员离世,“布惊台”上的牛角号是要悲鸣二声的,以示哀悼!窦大将军是正一品正职武官,按理是要撞牛角号的,可这几日,奴婢连一声号角都不曾听见,会不会是林二公子的信息有误?窦将军他们根本就没死?” “布惊台”坐落北奕皇宫西南门的秋水殿正殿宝顶,由布司大人主掌,根据北奕规制,天子去世,“布惊台”上的牛角号要撞九声,代表九九归一,万物归元,天子升天,举国齐哀;其余皇族宗亲,包括皇后在内的贵人皆是响六下,寓意是六六大吉,诸事顺遂。 众人听蔓萝这么一说,着实惊了一惊。 “奴婢也不曾听见。”秋棠亦摇摇头,转而又望向一旁的知叶和茹茗。 两人皆是摇头。 茹茗悄身坐到傅骊骆身旁,把怀里捂得温热的赤墨暖手炉塞到她冰凉的手心,直直看进傅骊骆波光盈盈的眸底:“小姐,蔓萝姐姐的话不无道理!依奴婢看,没准真是林二公子误听了消息呢!指不定窦大将军好好的在领兵打仗呢!” 素手微绻,纤长如蝶翅般的眼睫颤的厉害,傅骊骆一时间心中千回百转,拾起葱指去摸腮边的湿滑,她不禁垂眉轻喃:“是了!肯定是林寒睁听岔了,那男子狡猾跟只狐狸一样,他才不会那么容易就死掉的。” 傅骊骆垂目沉吟,细细去回味蔓萝和茹茗刚刚的那袭话。 越往深处想,她越觉得她们的话有道理。 窦骁扬,他没准还好好活着。 “依奴婢看,那林二公子铁定没安好心,他那样说,就是故意让小姐对窦大将军死心,他方能趁虚而入...”知叶忿忿的扁嘴道。 蔓萝伸手捏了一下知叶的胳膊,小声斥道:“你这妮子别乱插嘴!” “就是嘛!那林二公子一看就没安什么好心。”知叶不服气的撅唇嘟囔,只身去梨木案几上斟茶自饮起来。 “把那药给我喝了吧!”傅骊骆顿时神奇气爽的坐正了半个身子,潋滟水眸微凝,先时还惨白的脸颊亦渐渐水润起来。 傅骊骆知道,她时下最紧要的是先养好自己的身子,等他凯旋归来,她便嫁他!无论前方有再多的艰难险阻,她都无所畏惧! 见傅骊骆神色舒展了过来,众人皆暗暗舒了一口气。 蔓萝赶忙把瓷碗递上去,方喜笑颜开的去捋傅骊骆鬓角的碎发:“小姐近日憔悴了好多,要快快把身子养好才是。”话说蔓萝瞬间也明朗了不少,连日来的阴霾和哀痛仿若霎时间就烟消云散了。 蔓萝暗暗骂自己是猪脑子,早知道这么去想,就不用那般难受了,而且还生生错过了锦珍坊的美味小点心,那酥脆的桃花煎饼,还有勾人食欲的绿豆软糕,最最遗憾的是那一碟子清香扑鼻的清蒸鳜鱼,她只尝了一小口,最后全被知叶和秋棠给吃了个干净。 细细想来,蔓萝就悔之又悔。 傅骊骆自是不知蔓萝在思忖着什么,只双手捧着瓷碗,仰头就把苦涩的绛汁给顺了下去,接过茹茗递上的素锦帕子拭了拭嘴角,她眨巴着浅眸凝声道:“现下倒是有些饿了!” 闻言,知叶雀跃般的疾步过来,笑嘻嘻道:“梨白莹玉红米粥,香煎桃花薄饼,酒酿海鲈鱼,再来一碟子开胃消食的香椿炒鸡蛋,可好?” 扶手撑腮,傅骊骆抬腕顺了顺垂在细肩上的如缎青丝,梨涡浅浅道:“甚好!” 事情想明白了,她心里便也通透了。 她要好好吃饭,养好身子待他归来。 知叶得令出去。 还未来得及掀起珠帘,便听见蔓萝在身后大喊一声道:“再来一碟子**香辣鸡丝肉。” 翻了翻白眼,知叶捏着帕子喜盈盈的出了内室。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凤驹台》 静养了几日,傅骊骆觉得身上已大好了很多,只是胳膊腿儿有些酸涩,想来是卧床太多的缘故。 清晨起床,用了碗知叶费心做的“雪花酿梨花膏”,傅骊骆觉得甚是受用,立在正厢房的廊檐台阶上,打眼去看天际湛蓝的云朵儿,只觉得神清气爽的紧。 “小姐刚好,倒跑这里来吹风!”蔓萝嗔怪着迎出来,把一件大红羽纱面银狐皮的轻薄鹤髦披在她肩上,挽着傅骊骆的雪臂撩帘进去,“知道小姐乏闷,木七昨晚赶工把那犀古七弦琴给修好了,喏,就摆那儿,小姐不去试试?”蔓萝伸指指向雕花隔扇旁的梨木香案处,笑呵呵的打帘出去。 “琴还是等会儿弹吧!小姐先把这碗靡粥喝了吧!”秋棠端着漆木盆过来,从漆盆里端出一碗香气四溢的细粥,她笑盈盈的扶傅骊骆坐下,“知叶看这两日小姐食欲进益了不少,她便疯魔了,刚熬煮了这碗细粥,她现下又开始捣鼓着午膳呢!” “现在才这个时辰,离用午膳还有好一会子呢!她这样巴巴的忙什么!”朝瓷碗里煮的软糯的靡粥看了一眼,傅骊骆笑着撑腮:“合着知叶那妮子把我当猪喂呀!我这才刚用了梨花膏不到一个时辰,哪里还能用的下去这个?” 软糯的细粥是用切的细细的鲜肉沫子,还有切成小丝的腌冬笋熬煮了近三个小时制成,嫩红色的肉末合着姜黄色的笋丝,再佐以切的碎碎的香葱沫,看着就让人十指大动。 要是没用那一大碗梨花膏,傅骊骆许是能吃下的。 知叶的厨艺一向不错。 自她来了逸风阁之后,这院子里的众人皆丰腴了不少。 最显而易见的,是蔓萝那妮子整个人又圆了一圈儿。 思及此,傅骊骆不由得抿唇偷笑。 见傅骊骆迟迟不动勺子,秋棠又笑:“小姐真要吃不下,晚些用便是!哪有像知叶那样的,喂人吃东西都不带喘气的!小姐您是不知道,知叶那蹄子八成是走火入魔了,昨儿晚上,您猜她在梦中叫唤什么?” 话一出口,秋棠便笑弯了腰去。 “她说了些什么?”抬腕托腮,傅骊骆好奇的眨着杏眸。 秋棠捂嘴轻笑:“她说酱汁二勺,香油一勺,香醋一勺....”想起昨晚睡在身侧的知大厨那般好笑的样子,秋棠就乐的不行。 长睫弯弯,傅骊骆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知叶那妮子真真是入了魔了,连做梦都在做吃食,也是忒难为她了。” “可不是嘛!她还说她要把所有美食都做个遍,好让小姐您吃了,快些把身子骨养好是正经。”秋棠打身去硫璃案几上的兰釉瓷壶里,斟了盏滚茶递给傅骊骆。 嘴角抽了抽,傅骊骆方端茶轻抿。 两人正在说话,谢芊芊掀帘入了进来,看傅骊骆舒展的如同迎春花似的小颜,谢芊芊也跟着开怀,笑道:“你们主仆两人窝这说什么好顽的事呢?且也让我乐一乐。” 素手叉腰,秋棠笑意盈盈的把知叶昨晚的趣事说了一说。 听罢,谢芊芊也差点笑岔了气。 “姐姐你来的正好,快把这碗细粥用了吧!” 指了指案头上的瓷碗,傅骊骆拨了轻纱幔子去到梨木香案跟前坐下,见傅骊骆要抚琴,秋棠忙的把上次新采买的玳瑁护甲套递上来,俯身帮她细细带上,又笑:“木七姐姐昨晚熬夜把这冰丝弦续上去,可真真是费劲的很!话说她眼睛都熬的通红,眼看已日上三竿了,她还在睡的酣呢!” 秋棠正打着趣儿,蔓萝提了锦木盒子进来,不觉朝闲散的秋棠嗔骂道:“秋棠你这蹄子原来在这躲懒呢!知叶到处喊你,她还囔着要打你咧!说嘱咐让你切藕片,你非但没切,连洗都不洗,时下,那藕还连皮带泥的搁在方木盆里呢!”蔓萝边说边把一碟子炸的金黄饱满的香芋丸子,摆在吃粥的谢芊芊跟前。 咂了咂舌,秋棠苦着脸迈了出去。 看着秋棠怂了一脸,蔓萝和谢芊芊哈哈大笑起来,屋内的气氛一时间欢快无比。 蔓萝嘴里塞的鼓鼓囊囊的,行过去看傅骊骆调音,撑在隔扇边上笑道:“奴婢刚进来的时候,撞见纳兰公子正欲从偏院出来,骤然看见奴婢抬腿进院子,他又讪讪的退了回去,想必他是想来看望小姐您,蓦然被奴婢碰见了,他许是又不好意思了。” “不许胡说!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么!”傅骊骆轻声呵斥,抬起葱白的指尖去拨琴弦,她如玉精致的面庞微凝,想来自己病了几日,倒也顾不上他,不知纳兰齐岳那身子骨好利索了不曾,要是好的差不多了,倒也不宜在她这里久住! 虽然同情他凄惨的境遇,但他毕竟是一介外男,久留在她这后宅当中,要是被传扬了出去,总归是是有损她的清誉。 纵算她不理会那些流言,但她知晓那窦骁扬最是个霸道的,他要知道自己容留陌生男子在这香闺,他心下定会生恼的。 垂眸思忖间,傅骊骆支身端坐在鎏金镶锦玫瑰椅上静默不语。 纤指微动,一道清脆的琴音漫了出来,带着婉转悠扬的曲调,圆案旁的谢芊芊和蔓萝双手撑腮,齐齐看向隔扇窗下的清丽绝伦的少女,美人伴瑶琴,光看着就是一种极致的视觉享受,更何况又是看又是听! 她们心下不禁暗自悱恻,今儿个真真是顶好的日子。 傅骊骆抿唇垂睑,细手轻柔的抚拨着琴弦,只一瞬间,那琴声仿若无数颗晶莹璀璨的珠子,掉落进了玉盘当中,娉婷中带着丝丝旖旎的缠绵,慢慢的,琴声从轻转重,由轻柔变为沉声,好似花前月下的一对交颈恋人,在缠绵着相思之语。 缱绻过后又是哀吟幽幽。 抑扬顿挫间,端的是一袭行云流水的曼妙。 傅骊骆美目微拢,只任凭一双素手十指纤巧的在拨动.... 颦然仙姿如画,不禁叫人生了痴念。 立在百合窗下的墨衣男子早已听的痴了,随着琴声嘎然而止,他才怔怔地回神,深思也逐渐变的清明起来。 正欲折身返回,不料窗棂子里传出一道软绵的柔音: “纳兰公子,既来了,那就快请进来吧!” 倚在窗下的男子面色讪红,好似被人看清了心底的秘密一般的窘迫不安,拂了拂手袖处沾染的白絮子,他脸色微红的躬身入内,刚一进屋子,便见身着鹅黄对襟小袄,下衬水青色长裙的佳人,拨帘从内室里迎了出来。 朝一脸尬色的纳兰齐岳颔首微笑,傅骊骆转眸向后道了一句:“快奉茶上来。” 蔓萝在珠帘后的内室应声。 “古兮小姐的琴艺果真高妙!” 坐在檀木四角椅上的纳兰齐岳率先赞道,端着瓷玉般的俊颜去看对面宫椅上的姝丽少女,近处细看,她的模样出落的越发娇美,随意挽成的斜云髻松散而不失凌乱的窝在雪白的颈间,美眸如水,娇颜似雪,或是因大病初愈的缘故,她的额间还沁了些许苍白,但却更添了一丝娇弱的媚态。 她刚抬眸浅笑,纳兰齐岳甚至觉得仿若置身云端,只觉得天地间的景色全部褪色,眼里就只剩下这么个娇美的人儿了。 轻咳了二声,他声音有些沙哑道:“古兮小姐的身子可大好了么?” 前几日听闻她病倒了,他心下甚是焦急,总想寻着机会来探望她,但无奈被她身边那几个伶俐的婢子给堵了回去,这几日他亦是吃不好睡不香,每每总是忧心她的病情。 今日也是偶然的机会,骤然听到一声婉转悠扬的琴音,他便深思一怔,支身踱步就出了门,生怕冲撞了她,于是独倚在窗子下静听了起来。 谁知这一听,他就痴迷不已。 听到他出言关切自己的病情,傅骊骆便有礼回道:“前几日偶感风寒,亦不是什么大病,休养了数日,近来倒也大好了。” “那就好。”纳兰齐岳笑着点头,伸手去捧身旁香案上的茶碗,轻抿了一口。 她既说是风寒,那便是风寒吧!他亦不好说破,总归闺房中的女子都是要颜面的,况她又生的这样一副令男子趋之若鹜的好容色,心性儿高也是有的。 她是怎么病倒的,他早已听说了,院中的婢子们不经意一说,他亦无意间一听,就豁然明了于心,那窦大将军他是见过的,不论是容色还是气质,都与眼前的女子甚是相配。 隐下一个苦涩的笑意,纳兰齐岳只觉得心生烦闷。 半晌,朝她玉色的小颜看了几眼,他又笑道:“古兮小姐刚弹的那首曲子是不是《凤驹台》?” “正是。” “我倒是献丑了!此曲听闻原是南缨国的一位贵人所作,后由南缨国第一才女之美誉的清河郡主纳兰芙棠所传扬,据传,她当日在十巳台上奏此曲,更是引的百鸟争鸣,百花齐放,想来是何等的高妙!可惜我无缘一听。”傅骊骆凝眉浅笑道,顿了顿,又抬起下颚:“纳兰公子贵为南缨国的皇子,纳兰芙棠是清河郡主,难不成你们是同族?” 话一出口,傅骊骆方觉得甚是不妥! 毕竟纳兰齐岳身世境遇凄惨,自己这么直白的询问起他的私事,会不会让他心里不太受用? “纳兰芙棠是南缨北渠王纳兰濯的独女,亦是我的堂妹。” 傅骊骆还未搁了心思,便听见一声低闷之语,惊诧之余,傅骊骆螓首去看对坐上的纳兰齐岳,正欲开口,又听见他道:“能让百鸟争鸣,百花齐放的倒不是她纳兰芙棠的琴技有多高超,而是因为那十巳台上的满园子花卉,都被人做了手脚。”睨了眼傅骊骆惊诧的面色,他不觉又冷声道:“《凤驹台》是宫中的一位不受宠的才人所作,亦是她的绝作!” 说罢纳兰齐岳不禁红了眼眶,捧着茶盏的修长指尖也微微颤抖起来。 《凤驹台》以凤驹台,这个驹原本不是马驹的驹,是拘禁的拘,相思入骨,美人如凤,赤墨为台,可惜,原本那样艳绝的女子被生生绞杀在了那高寒清冷的青云台。 临死了了,都见不到那相思入骨的男子,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她是卑贱下作的异族之女,从她被斩杀之日起,就被冠以“淫.贱.浪.荡妖姬”之名,是为了权力不惜引诱北渠王的贱婢,她永生永世的被钉在耻辱柱上,翻不得身。 被传成这样不堪的女子,是他纳兰齐岳的母妃,亦是南缨国最下贱的妖姬费玉寒。 原名西卓玉寒。 是南缨国国君纳兰擎天用三座城池换来的贱婢歌姬。 藏在衣袖中的手被攥成拳,纳兰齐岳猩红的眸底好似下一秒就要喷出血雾来.... 傅骊骆看着先前还温润儒雅的男子,此刻却满脸哀戚的模样,心下亦是一惊。 沉吟了一二,她也便了然了几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收到一封信笺 捧着茶盏不语,傅骊骆坐姿纤柔却又端正,红玉步摇在脑后轻轻晃动,低垂螓首间,她细致白皙的修长玉颈隐没在素白的交领之下,阳光从她右侧的窗棂子照射进来,浮沉在她周身形成一道细碎光晕,衬的她整个人美的恍若画中人。 纳兰齐岳刚一抬头,便对上了她清越的目光,心里砰然乱跳,他压着嗓子道:“好好的一席话倒我扯远了去,实在对不住了!”他本就不愿谈及那些伤感的往事,只是提起那《凤驹台》,却自然而然的便牵出了那些悲感之事。 想来,纳兰齐岳心下甚是抱歉。 傅骊骆却浅笑着摇头。 过了一会儿,她又颦眉轻笑道:“好几日没过问公子的伤势了,不知近来身子骨是否都好利索了?” “都大好了。” “我打算过二日便启程离开了,在此叨扰了古大小姐这么些时日,也够添烦的了。”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抚在杯沿,纳兰玉釉般的俊颜微紧,如今他身子骨好的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他没有一天不梦见她,不痴想她,心里眼里全是她明丽的朱颜,可是他知道,她心里早已住了另一个男子,她救他,不过是她心地善良,却丝毫没有任何的情愫夹杂其中。 思及此,纳兰齐岳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纳兰公子准备去哪?”玉手微抬,傅骊骆伸手去拂鬓角的碎发,抬眸去看眉眼萧索的纳兰齐岳,“蜀江那边的疫情还没得到缓解,纳兰公子时下定是去不得的。” 昨儿李嬷嬷把古钱写的家书呈给她看,上面亦提到说蜀江的热怔,蔓延的比预期要快的多,古钱还说那沿街的尸骸每日要用板车拉上二回,且嘱咐她打点好府上,他恐要待上数月才能回京。 听到眼前的妙人儿这般关心自己,纳兰齐岳不觉心头一热,笑着抚手道:“倒不是去那蜀江,我去的是城关增洲,不瞒古大小姐,此去增洲是去投奔一位母舅,听闻他在增洲做守将,想必去到那,指不定那日还能借他之力顺利返回南缨。” 他此番前去增洲城关,其实心下亦很忐忑,且不说他与那位舅舅素昧谋面,就依他如今这般落魄的身份,人家收不收容他还是问题,仅凭怀里揣的一块碧玉坠子,就能与那位母舅相认么?纳兰齐岳不敢确定,此刻还想着借那位母舅的气力去南缨,好似更是天方夜谭。 纳兰齐岳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安她的心。 傅骊骆没有看到纳兰齐岳眼底的惆怅,只颔首道:“纳兰公子如若能尽快寻的机会回母国,这是再好不过的了,如此我亦不多留你了。等明儿我派人去为公子采买一些行头,衣衫鞋履自是不可少的,一些治疗头疼脑热的药剂我这里也常备着,皆时给公子备上一份,你且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想起前几日命木七去打探的事,傅骊骆想来还心有余悸,纳兰齐岳坐落在东郊的“南缨质子府”早已被一场大火毁于一旦,她还听说,现在满京城都在传的沸沸扬扬,说什么南缨质子府惨遭火灾,全府几十口人皆已殒命。 朝廷对此次质子府遭火劫一事,完全是不予理会的冷漠态度。 连张通告都没有,更别说彻查此次的纵火凶犯。 暗暗思忖,傅骊骆不觉为纳兰齐岳叫屈不平。 现下听纳兰齐岳说要去投奔亲戚,且还能让他早些回南缨,她不禁也为他感到高兴。 “多谢古大小姐。”轻抿薄唇,纳兰齐岳便起身作揖了一揖。 他心里很是感激她,但他时下又没能力去报答,他只能期许未来能博得一方天地,方能报她今日之善举。 “纳兰公子莫要客气!”傅骊骆挽了挽袖上的帛披,对着迎面行出来的茹茗吩咐道:“明日你和秋棠二人,去东街口巷的青枫轩替纳兰公子置办几身行头,再去锦珍坊买些小点心,要细细的用锦盒装好,可明白?” 茹茗颔首称是,正欲掀帘出去,傅骊骆又喊住她:“让洪嬷嬷再把上次的补气凝神汤药煎一副送到纳兰公子的小院。” 城关增洲离这京都有好几百公里的路途,想必走马道亦要个半月之久,纳兰齐岳身子骨先前受过那样重的伤,如若不用补药再掉上二遭,恐是受不住那沿途的风霜。 她既救了他的性命,便索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 况且她甚是同情纳兰齐岳的遭遇。 “是。”茹茗拨帘出去。 朝傅骊骆面色清润的小颜看了几眼,纳兰齐岳艰难的垂下眼眸,抚了抚砰然不已的心口,他甚是感激的扬唇:“古大小姐的大恩大德,纳兰永记在心,来日定会竭力相报。” 自小到大,除了自己的母妃,没人会对他这般好,会这般尽心尽力的为他着想,自母妃死后,他更是尝尽了世间的凉薄冷漠。 或是怕自己再次沉沦眼前少女的美好不能自拔,纳兰齐岳垂睑躬了躬手,便朗声道:“叨扰了好些时辰,我也该回了,古大小姐身子刚好,切莫费太多深思,快些去里室歇着吧!” 傅骊骆莞尔轻笑,葱白的手指摩挲着案上的白瓷茶碗。 纳兰齐岳深深的睨了眼,坐在宫椅上吃茶的珠玉般的人儿,那一抹留在她唇角的笑意犹如暖阳融雪,让他积在心底的阴霾和怨恨一点一点在消融瓦解,他拂了拂袖角,便逃也似的撩帘出去。 话说纳兰齐岳前脚刚行出去,李嬷嬷和秋棠后脚便进来了。 “大小姐,这是给您的。”李嬷嬷从衣袖里拿出一封绢黄的信函递给傅骊骆,对上她惊诧的眉眼,李嬷嬷又补充道:“送信的婢子说她是安南王府的,信是青娥郡主让其送的。” 解下肩上的薄衿锦披递给身后的秋棠,傅骊骆闪身去里屋,侧身坐在百花十色纹祥云的软榻上,她方铺开小小的信笺,映着窗格子透进来的璀璨光亮,入目的是二行娟秀的小凯:今晚戌时三刻,请备好马车前去安南王府侧门处的广安巷静候。 最后落款处题的是,青娥亲笔。 细手微拢,傅骊骆把信笺放在了檀木案几上,暗暗沉吟,她低垂着的浅眸仿若沁上了清冷的月光,短短二行字她看的心下通透,左不过是那青娥郡主来信说,让自己偷摸着遣人去接古心月回府,只是,与那青娥只有一面之缘,自己虽对她有恩,但所到底她毕竟是安南王府的人。 那安南王府除了门前的二头石狮子是没安坏心的,旁的人她倒不敢确定,青娥让自己派人去接古心月,那她会不会临时变卦将自己一军? 思及此,傅骊骆便不敢轻举妄动。 她不想届时非但救不回古心月,倒搭上了自己人的性命。 接人这件事情,她还需得从长计议。 - 傅骊骆这厢思虑幽幽,窝在安南王府后宅小院里的古心月亦焦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歪靠在翠墨大引几上,古心月拧眉去看窗外,如水的眸子微动,突然,一道尖锐轻蔑的嗓音自背后袭来:“奴婢劝姑娘安心在这呆着吧!外头风景再好看看便是了,可别起了旁的心思,等过二日杨大人来接了你去,你要是得了他欢心,到时候想看什么好的景致没有!” 说话的婢女名唤小荷,是宇文景焱派来侍奉她起居的丫鬟,与其说照料服侍她,倒不如说监视她来的更为准确。 古心月不去看小荷阴阳怪气的嘴脸,只撅着红唇,闷声道:“世子爷今儿几时出去的?他说好午膳后来看我的,怎的这个时辰还不来?” 古心月哪里是盼宇文景焱来看她,自那日因轩辕优小产,他对自己一顿拳打脚踢之后,古心月便已经心灰意冷了,对宇文景焱的情愫也随之消磨殆尽。 她之所以对小荷这么说,不过是为了从小婢子口中,探出那宇文景焱的行踪罢了。 小荷果不其然的上当,冷眼瞧了瞧立在六角屏风处深思哀怨的古心月,不禁嗤笑道:“世子爷哪里有时间来看姑娘!他刚用完膳就往宫里头去了,据说今儿晚上宫中大摆宴席,世子爷这般贵胄体面之人,自是少不得要去参加,再说了,姑娘与奴婢一样,都是天生低贱的命,奴婢劝姑娘尽早歇了那份不安分的心,那攀高枝的事儿就别再想了,你就好好搁这儿,等着你的夫婿杨大人来接你吧!” 说罢,也不看古心月气的乌青的额角,小荷冷哼一声,拨帘就行了出去。 “晃当”一声响,倒把古心月给震了一个激灵。 许是那外室的朱门又被落上了锁。 古心月心乱如麻,昨儿青娥答应她的事儿,会不会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还有,那古兮会来接她么? 今儿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今日,就再也寻不到逃出去的机会了,毕竟那宇文景焱不是时时都会出宫的。 越思忖,古心月就愈发的一筹莫展。 踌躇着来回踱步,古心月秀美的蛾眉紧蹙,十指纤纤早已被攥的发白,正欲坐下喝盏茶,又听到门口一声冷斥: “快放本郡主进去!你这婢子竟敢拦我?” 是青娥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八章 营救 古心月紧张的咽了口唾沫,勾着眼睛去看朱门处的动静。 “咯吱“一声,金镶木的雀门被推开,一袭蜜合对襟小袄,下衬浅蓝宫绦长裙的青娥郡主行了进来,清秀的眉眼盛着丝丝薄怒,许是刚刚与守在外头的婢子小荷拌了几句,转身回眸,对紧跟在她身后的小荷冷声道:“本郡主与淼儿姑娘聊会天儿,你就远远的守在门外即可,这里边也用不着你伺候。” 小荷闻言一瞬涨红了脸,支吾道:“那怎么行!要是世子爷知道奴婢怠慢了郡主,他定要降罪于奴婢的。” 青娥见小荷不听规劝,白玉似的面庞顿时就镀上了一层冷霜,杏眸怒睁的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竟三方五次出言冲撞本郡主!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小荷面色煞白,双手一哆嗦,便跪倒在地:“郡主息怒!奴婢远远的去外头守着便是,郡主切莫恼了,奴婢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郡主有丝毫的不敬。”小荷虽是宇文景焱跟前的人,但青娥郡主地位尊贵,如若把她惹恼了,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思及此,婢子小荷便恭恭敬敬的垂首退了出去。 见无旁人,古心月忙的上前道:“青娥郡主,事情安排的怎么样?”闪了闪美目,古心月又咬唇道:“姐姐会遣人来么?” 朝面色清冷如雪的青娥想看了二眼,古心月不觉绞紧了掌心的帕子,自己几次三番想对付那古兮,甚至有一次还想取她性命,换做是自己,亦不会反过头来救她。 早知今日,自己当初何苦要与那古兮作对! 那古兮平日除了嚣张跋扈了些,倒没别的不好!不过话说回来,当初要不是她搭救,自己指不定还要在那清妩庵的腌臜地受罪。 思此及,古心月甚是追悔莫及。 俯身坐在玫瑰椅上,青娥眼神之中透着一股子冷意:“反正信笺本郡主是遣人送到了,但今晚来或是不来,皆全凭她古大小姐的意思了,古大小姐人品贵重,对陌生人都方能大发善心,你既是她的亲妹妹,她哪有不救你的道理!” 说罢,青娥抬手从桌上的兰釉瓷壶里斟了一盏茶,素手捧着茶碗,她只垂眸去看碗里的白色茶沫浮子,“话说回来,你这般担心她不来救你,莫非是你曾经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又或者你压根不是古大小姐的妹妹,你为了让本郡主帮你逃出去,所以扯谎冒充是大冢宰府上的小姐?” 要不是看在大冢宰府古兮的情面上,她青娥是断不会插手此事的,古心月精致眉眼间那浓重的算计,亦令青娥心生厌恶。 古心月见青娥突然生疑她的身份,她不觉慌了神,迎头就扯住了青娥一方水袖,古心月急切的道:“如此身世我怎敢欺瞒郡主!思虑姐姐不肯前来,是因为她毕竟是一介女流,况这安南王府规制森严,她会发怵不敢前来也是有的。” 说到后面,古心月的眸光渐渐暗淡了下去,她甚至能听到心口在扑通扑通的乱跳,她很焦虑,也很害怕。 能否逃出这个虎穴,全凭她古兮的意思了。 有一种命运被旁人捏在手心的感觉,古心月心下渐生悲凉。 抬起白皙的葱指去抚青花瓷的杯沿,青娥缓了语气道:“虽与古兮小姐仅一次照面,但她的美名,本郡主是早有所耳闻,满京城的人都在传,古兮小姐是胭脂堆里的英雄,如若她想救你,她哪里又会把这安南王府放在眼里!” 上次去大冢宰府上借药,傅骊骆留给青娥的印象极好,那般令娇花都暗淡的容色,再加上她那青玉般的人品,青娥心里着实是信服。 “倒是我多想了!”古心月悻悻的把心悄然放回肚子,抚了抚冰凉的手背,她不觉扬唇笑道:“大姐姐品性高洁,她断不会不来救我的。” - 此时的大冢宰逸风阁,傅骊骆抿唇怔怔的看着烛台上跳动的烛火,对着身侧的蔓萝吩咐道:“去把木气喊来,还有,把你下午赶制的那两套夜行衣拿出来吧!” 她既已经答应了古钱要救古心月,她就不能食言。 况且既是青娥亲笔允诺,想必她定会尽心尽力的去帮衬一二。 此去纵然是有风险,但她和木七亦有功夫傍身,古心月也有不错的身手,纵算与安南王府里的侍卫动起手来,结果也不会太差。 傅骊骆暗暗思虑着。 蔓萝抬眼去看一脸淡然的傅骊骆,不由得撅了红唇,道:“小姐,您这是要亲自去么?您的病还没好利索,如若打起来,那该如何是好?” 扁了扁嘴,蔓萝俯身坐到傅骊骆身侧,面上尽是忧色,“三小姐平日那般对您,您不落井下石亦是对她的恩赐了!怎的这会子还有脸让您去救她,小姐,您切莫心软把自己陷入险境啊!” 想起那古心月两面三刀的样子,蔓萝就气的肝儿疼。 如今自家小姐身子刚好,她倒舔着脸想小姐去救她? 想来,蔓萝心里就意难平。 抬手去捏小婢子气的圆鼓鼓的脸颊,傅骊骆拢手去脱发上的骨簪,一面又柔声道:“我自个的身子骨我是知道的,如今亦无大碍,还有那本放在榻旁香案上的《七星剑谱》,你以为是摆设不成?我自是每日翻看的,时下我的剑术虽不精湛,但一时自保却是够用的;再说了,那古心月也是有些功夫的,真真打起来,我们也不见得会输。” 抿了口清茶,傅骊骆又笑着去推蔓萝的手臂:“快些去喊木气,不然就耽搁了。” 蔓萝扯着手心里的素帕子,不情不愿的挪步转身前去,还未行几步,便见木气迈了进来,后头还跟着一身灰布衣打扮的小厮。 “小姐,木七来了。” “咦,茗烟怎么来了?”蔓萝笑着抿唇:“可是来央你知叶姐姐给你做好吃的?她在后头的流云轩....” 蔓萝话还未说完,茗烟就笑着摆手,跟在木气后面,对着坐在沉香软榻上的傅骊骆行礼:“大小姐安好!” “茗烟来了,可是轩弟的凝气丸吃完了?”搁了茶碗,傅骊骆颦眉去看茗烟,十二岁左右的少年,却养的一副健壮结实的男儿气概,看着着实是个练家子的好手,只是他伺候的那主子,大冢宰府里的古轩少爷,成日里水蔫蔫的,他虽长了个俊俏的好模样,但到底中气不足,说起来自己特意为他配制的丸药,他已是吃了好几瓶子了,但身子总是不见精益。 但恍然一想,那古轩的精神头倒比先前好了许多,傅骊骆不觉也就安心了不少。 “大小姐遣人送去的丸药,轩少爷还不曾吃完,茗烟听木七姐姐说了今晚的行动,茗烟自当为大小姐效力。”朝傅骊骆微微作了一揖,茗烟敛眉立在木气身侧。 傅骊骆摆手摇头:“不可!此行甚有风险,你回去好生照顾轩弟吧!” 见傅骊骆拒绝,茗烟急的挠头道:“大小姐,茗烟自幼在全洲少林寺长大,自三岁起便开始习武,功夫虽不像武林宗师那般高湛,但护佑大小姐还是可以的。” 说罢,“咚”的一声,茗烟双膝跪在地上。 伸手去扶茗烟,傅骊骆如玉的眼睑轻掀:“也罢!那你也随着去吧,只是你自个要当心注意些才好。” 茗烟点头称是。 “小姐,李嬷嬷已把小马车备好了,已停放在北雀门芦苇荡丛里,我们几时动身?”木七抬眼去看傅骊骆清润的眉宇,只见她辉月般的小脸上一丝忐忑的忧色都没有,她就像一株长在空谷中的幽兰,无论何时都傲霜挺立,就算遇到再多的艰难险阻,亦不见她有丝丝不安表露出来。 不知从何时起,木七心里莫名的对她盛满了崇敬之情。 朝黑漆漆的庭外看了看,傅骊骆挑眉道:“茗烟先在此候着,让蔓萝给你取方黑纱覆在脸上,总归让人看见脸不好,木七跟我去里间换装吧!我们即刻就启程。” 木七颔首跟着她入内。 不大一会,三名俊俏的少年自逸风阁闪身而出,脚下轻快的朝那北雀门掠去.... 月色如水,暮气似烟,三人身姿敏捷的弓腰钻进一人高的芦苇荡,那里果真有一辆藏青色的小马车静候其中。 - 夜幕四合,宫灯高悬,安南王府的别院内一派明亮,守在梨木窗棂下的古心月内心却一片忐忑。 朝趴在红木圆案下软凳上昏睡中的小婢子瞅了一眼,在确定她睡得死沉后,古心月方竖起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 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青娥打身奔了进来,随手扔给古心月一身粗布衣裳,焦急的催促道:“赶紧换上,你府上的马车已经到了。” 心里一怔,古心月哆哆嗦嗦的去扯身上的锦衣,不觉眼眶有些发热,吸了吸鼻子,两行清泪就淌了下来.... 她长姐终是来救自己了。 “你就快些吧!”青娥不耐的再次催促,撩帘去到廊外看了看,又闪身进来,抬手去把古心月头上的玳瑁坠子取下,青娥苦笑道:“这次为了救你,算是把本郡主和顾侍卫都搭进去了。”说罢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也罢!我这也算是报了当日古兮借药之恩情,要不然,本郡主是铁定不会为了你一个外人,让自己有身陷囹圄的风险。” 说罢,拉着古心月就往外奔去... 两人小心翼翼地穿过了假山后的抄手游廊,又谨慎的避开了小林青石道上掌灯的婆子丫鬟,而后拐过小亭台边上的菱花门,便见右侧廊角下的石墩旁,一身深蓝色蜀缎的锦衣男子抱怀立在墙角。 身形高瘦,容貌俊秀中带着一丝冷淡疏远的气质。 “顾侍卫。”青娥压低了嗓音走近。 见青娥携了古心月出来,顾枚亦迎了上来,面色温润似阳般的朝青娥颔首一二,又对着缩在青娥身后的古心月瞥了一眼,顾枚不觉沉声道:“倒不用这般刻意做出一副颤巍巍的样子,前面南大门的守门小厮是新来的,他不认得你,你只说你是浣洗苑新来的婢女,要出门办个事,他应该不会刻意为难你。我就守在此处,如若他不放行,我自会前去周旋。你大胆往外走就是,待一出门,便径直往侧门的广安巷去,我已探查清楚,大冢宰府上的小马车已侯在巷口处。” 古心月默默颔首,朝立在墙角的两人略施一礼,便踱步沿着青碧小径疾行... 精致的面庞端的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 只是那藏在纱袖里头的素手,早已不受控制的打起了哆嗦。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上门要人 夜色如垠,除了东边巷子里依稀传来的人声和狗吠,周遭的一切都略显静谧悠闲。 傅骊骆闭眼抱怀靠在墨引枕上假寐,木七时不时的撩帘往外去看,漆黑的天际没有一个星子,空气中流窜着丝丝沉闷的气息,小道上除了三三两两过往的行人,再没旁的身影。 木七沉吟一二,闪了闪眼睑,又麻利的垂下青色卷帘,在傅骊骆身旁的小几上坐好。 “下雨了,下雨了。” 马车外阵阵急促的脚步声顿起,有行人扯着嗓子赶路..... “轰隆”一声雷响,一道清冷的蓝光闪进马车,随即而来的是一波倾盆骤雨,倚在马车外候着的茗烟快身打帘上来,朝面色如玉的傅骊骆躬手道:“急雨突来,也不知三小姐顺利出府了没有?” 木七微微颔首,“定是已经出府了,咱们这厢已经侯了半炷香的时辰了,如若三小姐出不来,那青娥郡主定会前来告知的,岂会让咱们空侯这么久?” “木七说的很是!” “青娥郡主定不会失信于人的。”螓首微抬,傅骊骆轻轻掀开玉色的眼睑,纤细的身子斜倚着窗台边上,伸手拨帘,琉璃浅眸徐徐的望向巷口,深巷里的如豆灯光折射出来,映着雾气蒙蒙的雨帘,倒让人看不清周遭的景象。 半眯着眸子定定去认,只见一道纤弱的身影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快,打帘。”傅骊骆沉声吩咐起茗烟。 木七和茗烟忙的起身去迎.... 帘子陡然掀起,只觉一股子湿气窜进了马车,傅骊骆还来不及坐正身子,便见一浑身被雨浇透的女子,哆哆嗦嗦的爬上了马车。 她巴掌大的小脸已青黑一片,往昔如水的樱唇也已变得灰白,鬓旁垂着几缕湿哒哒的青丝,还在往下淌着水珠,古心月素手扯着湿透的衣襟,样子极其狼狈,睁了睁浑浊的眼眸,古心月朝云榻上的黑衣装扮的傅骊骆看了过来,少女昔日艳绝的眉眼此刻清冷更盛,清亮的眼眸幽黑如墨,深邃的瞳仁仿若摄人心魄,只与其对视数秒,就仿佛要把人给吸进去似的,古心月心下一凛,嘴角翕动道:“大姐....” 古心月又怕又喜,定着身子不敢靠近。 果然,她古兮是有亲义的。 纵使之前自己那般对她,她还是不会弃自己而不顾,细细想去,古心月不觉悔恨交加,豆大的泪珠沿着香腮处滚落.... “此地不宜久留,茗烟快驾车吧!”朝形色枯槁的古心月相看了二眼,傅骊骆没有很多的情绪夹杂其中,她今日做的不过是尽人事罢了! 便是不理会古钱行前的嘱托,只想想早亡的古兮,她傅骊骆亦不得不出手救古心月于那牢笼之所。 这是恩义。 她不敢相忘,亦不能相忘。 古心月垂脸捡了方地儿落坐,对上傅骊骆浅淡的视线,她脸上登时青了白,白了红,面色不断变化着,她终是小心翼翼出声:“大姐,之前是妹妹的不是,还请你不要怪罪,我向你保证,往后我定不生事。” 傅骊骆闭着的眸子并未睁开,只淡淡应道:“如此甚好!” 闻言,古心月开怀了些许,抱膝定定坐好,透过青翠色的珠帘,侧耳去听帘外呼啸而起的狂风暴雨。 心亦渐渐安定下来..... 迎着如烟的雨势,青色小马车疾疾的飞驰出了巷子。 - 一夜浅眠,翌日一大早,傅骊骆便命秋棠为她梳妆起来。 经过昨晚一事,今儿终究是不平静的。 “纳兰公子说几时出发?”傅骊骆随手取下秋棠为她簪上的云翠玳瑁东珠骨簪,从锦盒里捡起一根梨花白的玉簪递给秋棠,“治疗头疼脑热的药剂给他备上几副,还有采买的行头也切莫忘了。” 纳兰齐岳处境艰难,身世又凄凉,她能帮得上的总会想方设法的去帮他。 秋棠从匣子里取出一个雪绒花替傅骊骆别在青丝,又俯身打趣笑嘻嘻道:“小姐对纳兰公子仁义,又生的这副顶好的容貌,怕是纳兰公子临时变卦,舍不得走也是有的。” 听秋棠如此说嘴,傅骊骆不觉心下生恼,抬手去拧秋棠的胳膊,兜着脸儿,冷言轻斥去骂:“蒙了油的蹄子,几时学了茹茗这般滑舌起来了?” 秋棠咂了咂舌,忙的端着水盆出去。 话说秋棠前脚刚走,这厢李嬷嬷神色慌张的从雀门拨帘进来,后头跟着面色发白的蔓萝。 “大小姐,不好了,安南王府来人了。”蔓萝把红玉穗子的流苏卷帘门拨的叮咚作响,她不过是按着小姐的吩咐去给住在容芷苑的三小姐送汤药,不想却半路遇到疾步前来的李嬷嬷,李嬷嬷一五一十的告诉她,安南王府的世子爷带了一大帮小厮闹进了府上,此刻正在花厅叫嚣着要大小姐还人呢! “这么快就来了么?” 傅骊骆身子一僵,素手搁了书卷,扬唇轻声道:“你去跟纳兰公子说一声,让他从北边的大门出去,我这厢有事就不去送他了。” 说罢,傅骊骆闪身下榻,拨帘跨了出去.... 淡然自若的模样让跟在身后的李嬷嬷安然了不少。 庭院里阳光和煦,金色的阳光透过小径旁的树冠,在傅骊骆精致的面庞上镀上一层斑驳的光影,微风一荡,光影随风摇曳,映的清绝少女长睫飘渺,衣裾翻飞间,让人莫名的心生平静。 不大一会儿主仆两人便来到了花厅,从信手游廊后的碧石墩子处斜眼去看,只见墨衣官袍的世子宇文景焱,正神色自若的坐在高位吃茶。 端的一副高高在上的嚣张气焰。 压下心底翻滚着的重重厌烦情绪,傅骊骆淡然踱步过去... “不知临安世子莅临寒舍是有何要事?”傅骊骆甩袖从四角帷幕后行了出来,定定的看着宇文景焱,眉眼弯弯,玉润的唇角如平日一样微微翘起,语气虽不急不徐,但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却如一泓寒潭,眼神冰冷而锐利。 如果说宇文景逸是头豺狼,那这宇文景焱就是头虎豹。 总之他们兄弟俩是一丘之貉,坏事做尽了。 傅骊骆对他们早已恨毒了去。 恨不能扒他们的皮,抽他们的筋。 蓦然相见,她自是没有好态度对他。 听着傅骊骆冷淡的言语,宇文景焱倒也不急躁,只倏然近身了好几步,眯眼盯着傅骊骆玉釉般的小颜,只见端坐在鎏金玫瑰宫椅上的少女肌肤胜雪,细嫩的仿若吹弹可破,眉目如画,就像是一朵含苞欲放的空谷幽兰,虽清冷至极,但却美丽的惊人。 宇文景焱动了动喉结,有一刹那的失神。 常人都说他府上的侍妾美艳娇俏,可与眼前的少女一比较,倒全然没了颜色,纵不过是些胭脂俗粉罢了! 于此想来,宇文景焱又起了另翻心思。 搓了搓掌,宇文景焱勾脸嬉笑着踱步到傅骊骆身旁,眼神痴迷的望着她的绝丽的侧颜,“原本来贵府是来寻人的,可现如今,本世子却发现一稀世宝贝,如果能得了这宝贝,至于旁的人,本世子说舍弃也就舍弃了。”话音未落,宇文景焱便想伸手去摸傅骊骆嫩白的下颚.... 骤然偏头躲了过去,拂了衣袖,傅骊骆冷声呵斥起来:“临安世子如此轻浮作态,真是有失皇家贵胄的身份!纵算你轻视我父亲,但也要弃圣上的颜面而不顾么?如此轻贱于人,实在是有违北皇的盛誉!不知圣上要是知晓此事,该如何给大冢宰府一个交待?” “你...” 被眼前的少女一顿奚落,这于出身高贵的世子爷宇文景焱还是头一遭,况她字字珠玑,句句拿当今圣上做油头,害的他竟连一丝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宇文景焱甚是恼怒,不觉脸上的面皮也变得爆红,隐了额角的青筋,他幽深的眼神一点点变得阴毒暴戾,“古大小姐果真是伶牙俐齿,一番话说的本世子实在是倾佩!只是古大小姐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从本世子的府邸劫走了人,这又如何解释?” 一想到自己府上的人与这女子里应外合,从他眼皮子底下救走了那贱婢,宇文景焱就恨的牙痒痒。 按照约定,明日杨之年那老色鬼就会上府里接人,用一个贱婢换一个拥戴自己的走卒,宇文景焱怎么想都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可是,就在这节骨眼上,人却失踪了。 当从婢子小荷口中得知了此事,宇文景焱心下很是不爽。 故还来不及处置自家府上的内应,就着急忙慌的上门要人。 傅骊骆当然知道宇文景焱来者不善,只是他宇文景焱堂堂一介世子,却无视北奕的清规戒律,私自囚禁要员贵女,这原本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况且她从心底相信青娥的为人,她定是不会松口的。 她就不信自己咬死不认,这宇文景焱能耐她如何! 心下打定主意,傅骊骆俯首,气定神闲的去看掌心茶盅里的绛色茶沫,慢悠悠道:“不知世子说的是谁?那人又与我大冢宰府有何干系?世子说我一弱女子去贵府劫人?这真真是好笑!谁人不知安南王府墙高府深的,就是一只麻雀都飞不出来,我一介小女子哪里能进得去?” “好一个弱女子!”宇文景焱脸色铁青的冷斥,正欲抬腕去扯宫椅上少女垂着的手臂时,不想手腕处却传来一阵钝痛,似是被一股无形的内力所伤,又好似被敦器骤然击打了一下,抽了一口冷气,宇文景焱惊骇的抬眼去睨四角帷幕下的愠怒少女,不可置信的咬唇:“你竟敢打本世子!你是不要命了么!” 他不过是看她长的颜色姝丽,一时兴起,想伸手摸一摸她那看起来纤细无骨的雪臂,哪承想她这般烈性! 直觉告诉他,眼前这绝色的少女定不是个省事之人。 但他宇文景焱亦不是个好招惹的。 今日他定要拿捏拿捏她。 心里的怒气还未咽下,宇文景焱恼恨的朝身旁的小厮大喝道:“来人,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子给本世子抓起来,本世子要带到府上去好好审问。” 黑衣人应声上前。 木七一个箭步从右堂的北折门飞奔过来,对着前面几个气势如虹的猛汉一顿暴击,又伸手把傅骊骆护在身后,“小姐快走!这里有婢子来应付。” 傅骊骆笑着推开木七的身子,抬手把飘在鬓间的碎发拂到耳后,对上猛冲过来的壮汉就是一个飞腿,又身姿优雅地倚在六角屏风旁的扶廊上,优雅高贵的姿态,令正欲上前的小厮们踌躇了步伐,凌厉的气势令人生畏。 第一百五十章 突然现身 “你无视北奕清规戒律,骄奢淫逸,耍狠蛮横,如此作态实属卑劣至极!”傅骊骆长睫微闪,朝面面相觑,停步不前的小厮们斥道:“我乃二品大员大冢宰大人的千金,你们要敢轻举妄动就是罔顾北奕律令,按律最少连坐三族,本小姐奉劝诸位,千万不要为了如此小人,却罔送了众亲人的性命于不顾!” 轻飘飘的几句话收效甚利! 一黑脸汉子翕阖着嘴角,侧身退到面色阴骘的宇文景焱身旁,颤巍巍的低语道:“世子,依小的看还是算了吧!这女子毕竟是古大人的千金....” 只见那汉子的话还未落下,众人便听见“咚”的一声闷响,那小厮壮硕的身子早已被一股大力给掀飞了出去,好似一具破布袋子似的滚落在了小雀门处的青碧石凳下。 那厮嘴里往外冒着丝丝血雾,面色惊惧的朝气急败坏的宇文景焱看了一眼,又面色煞白的昏死了过去。 众人皆骇了一跳。 宇文景焱神情轻蔑的拂了拂袖,朝神色倨傲的绝色少女瞥了二眼,又眼神犀利的对着左右吩咐起来,“你们去后院搜人,凡是女眷皆带过来让本世子过目一看。” 众人忙的称是。 木七面色凝重的朝傅骊骆看了看,在得到她的示意后,忙的同正欲上前的小厮们交起手来.... 一时间,大冢宰府嘈杂乍起。 傅骊骆拧了拧眉,眸色幽深。 “怕了么?”宇文景焱骨骼凸起的手指重重地敲在红木案桌上,站在离傅骊骆半丈来远的位置侧眼看她,“本世子最是个怜香惜玉的,你现在求饶还来得及。” 见傅骊骆无动于衷,宇文景焱又自顾自说道:“本世子的安南王府还缺一位世子妃,你要是愿意,本世子倒是愿意娶你进门做主母....” “无耻之徒!你去死吧!” 傅骊骆已是忍无可忍,抬腕就朝一脸轻浮的宇文景焱猛劈过来,腕间戴着的爨碧玺青翠玉镯上的尖丝,猛的把宇文景焱额角的皮肉拉拽出了一小块,有殷红的血液冒了出来,对上男子阴毒诡异的面庞,倒显得几分阴森吓人。 宇文景焱抬指去摸额角的血污,嘴角的阴骘笑容愈发的诡异,“大冢宰府的古大小姐果真是与众不同,这野猫般的性子,本世子甚是喜欢。”宇文景焱一脸淫迷的朝傅骊骆靠近,心中有势在必得的信念。 傅骊骆淡然的背靠着帷幕犄角,哪怕手心已微微出汗,但面上还是端出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轻蔑的朝不怀好意的宇文景焱冷看一眼,傅骊骆琥珀般的眼眸愈发的清冷似霜:“见过无耻之人,倒没见过像你这般极其恶心之徒!你今日要再敢放肆一步,任凭你是何身份,我定要你好看。” 为了府上一时的宁静,她已是极度忍耐,但这狂妄之徒非但没收手,反而越发的无耻起来,她今日定不能轻纵了他。 虽听闻宇文景焱在修炼一种秘术,想必武学自是在她之上,但被人**至此,她哪里还能忍让! 看出傅骊骆眼里的愤懑,宇文景焱觉得有趣极了,他再度伸手去扯傅骊骆的皓腕,随着“啪”的一声,宇文景焱只觉得脸上一阵刺痛,傅骊骆早已闪身去了帷幔左侧的雕花屏风后,宇文景焱愣怔了几秒,暴突的双目突然变得猩红,他满脸暴怒的朝傅骊骆奔去,抬掌作势就要劈下去,“不知好歹的女人!本世子看你是不想活了。” 正欲此时,三道人影自小雀门边上的游廊奔了过来.... “临安世子跑到我大冢宰府这般的任意妄为,这要是被传扬了出去,不知圣上该作何处置?”清润高亢的声音响起,为首少年一袭青色直裰,唇角微翘间,眉宇凌厉万分,面若冠玉的脸庞寒冽的如同千年冰霜。 古轩抬手把傅骊骆挡在身后,侧目轻语道:“长姐,你先去后宅避避,这里有我们。” 一同行来的还有古柏钰和林寒睁,见宇文景焱就要对傅骊骆动粗,林寒睁一张俊颜早已气的铁青,他不觉挺直腰板,对着宇文景焱咬牙怒道:“不知古大小姐哪里得罪了临安世子,竟大老远跑来这里打人?” 原道自那日林仙莹在大内的东偏殿受了辱,这林寒睁就恨毒了宇文氏二兄弟,今日又见这宇文景焱要对心爱的女子动粗,他哪里还看的过去! 同样愤怒的还有古柏钰,他虽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看着外人这般欺压自家妹妹,他亦压不住内心无名之火,蹙眉上前,不客气道:“临安世子真当我们这大冢宰府的男子都是死人么?这是你想打便打想杀便杀的地方?大冢宰府虽比不上安南王府,但我叔父好歹是北奕的二品大员,我古兮妹妹是他嫡出的女儿,你竟这般无视我大冢宰府,真是岂有...” “砰”的一声,只见古柏钰话还未说完,人已被宇文景焱抬手给扔了出去.... “柏钰哥哥..” “柏钰哥哥...” 傅骊骆和古轩忙的飞奔过去,伏在碧玺大圆案下的古柏钰嘴角蜿蜒出丝丝血液,已气若游丝般的伏地而卧。 “临安世子你...” “我明日便进宫奏明圣上,你身为世子竟这般嚣张狂肆!”林寒睁眸光暗涌,垂在腰际的大掌不由得微微收紧,他只恨自己一介书儒,没得半点功夫傍身,眼睁睁看着好友被伤的惨重。林寒睁想着既不能跟宇文景焱武斗,便想着搬出北皇宇文凌雍来震慑宇文景逸一二。 但下一瞬,他就失望了。 宇文景焱非但没有任何忌惮,言语上反而更是狂傲,只见他对着身后的护卫吩咐道:“你去后院看看,那帮蠢蛋十多个人怎连一个女眷都没提带上来?你快快前去,要是遇上抵死不来的,你自行处置了便是!” 他的近身侍卫弓腰应声,沿着小信游廊前去... 林寒睁难以置信的瞠目,迈腿就凑到了宇文景焱跟头,不觉愤怒道:“临安世子此举实属不妥!实在有违天...” “滚开!”宇文景焱暴虐的一掌击向林寒睁,蔑视的看着林寒睁软绵绵的身子骨倒地不起,宇文景焱眼神痴迷的去看一旁的傅骊骆,“只要你古大小姐答应做我宇文景焱的世子妃,今日的事儿就到此为止,被你劫走的人本世子亦可以不再追究,如何?” “你做梦!” 傅骊骆嗤笑着站起身来,明丽的朱颜上尽是鄙弃和不屑,长如蝶翅般的睫毛轻颤,整个人清冷的好似天上的雪莲,“你宇文景焱今日极尽羞辱我大冢宰府,明日我便进宫去告御状,你不知廉耻,不顾君威,实在是该死!” “就是!明日整个北奕京都的人都会知晓你临安世子这般恶心的嘴脸,你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就等着...” “住嘴!”宇文景焱如暴怒的狮子一般抬手就朝古轩劈去,他额角青筋爆出,微凸的浑浊眼珠仿若要蹦跳出眼眶。 被古轩说中了内心的担忧,宇文景焱猛的变的有些气急败坏。 “轩弟...”傅骊骆顾不上躺在地上的古柏钰和林寒睁,她急急的朝卧在雕花屏风左侧甬道犄角的古轩奔去,她扯着嗓子大喊:“快,快去请太医。” 古轩微微颤抖着身躯,青玉似的面上已沁出层层密汗,玉色的薄唇霎时变得死灰,他双目紧闭着仰卧在冰冷的青石地上,气息渐渐微弱。 他本就体弱,如今冷不丁被宇文景焱大力猛击一下,他哪里受的住! “轩弟...” “轩弟...”古柏钰也艰难的从地上支起身子前来.... 宇文景焱嘴角擒着冷笑,慢悠悠的朝傅骊骆凑近,搓着手掌轻哼道:“古大小姐身边这些人真真是无用至极!本世子不过只略微使力,他们一个个便都倒地不起,依本世子看,古大小姐早些嫁给我是正经。” 说罢便想抬手去摸傅骊骆光滑如瓷的面颊,离她不过二步远,她身上散发的馨香早已让宇文景焱心猿意马,恨不能立马得手了去。 “滚”傅骊骆玉面含怒,抬手便要朝无耻的宇文景焱打去,奈何他早已洞悉了她的一切,在她出手之际他便早早的擒住了她嫩白的素腕,宇文景焱侧目看着她水盈盈的粉唇,他轻浮的在她耳根处深吸一口气,咂了咂舌,笑道:“果真是个玉人!你今日若答应了本世子,来日定不会亏待于你。” “无耻,放开我。” 傅骊骆杏眼圆睁,逮住时机便顺势抬腿朝宇文景焱身下踢去.... 宇文景焱痛的牙呲崩裂,他顾不得丑态,当众捂住裆部嚎叫起来,“不知死活的女人,本世子今日就绑了你去。” “兮儿你快走!”林寒睁跌跌撞撞的爬起身子,对着满脸傲然的傅骊骆大喊,他如若手中有把长剑,他定要冲上去与那狂妄卑劣的宇文景焱搏上一搏,哪怕最后死于宇文景焱的刀下他也认了,至少他是为了救心爱的女子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对于宇文景焱今日之举林寒睁实感忧心,自己就算搬出太子和圣上也震慑不住他,坊间早有传闻临安世子宇文景焱有阳狂病,难不成今日他是旧病发作,所以才这般癫狂至极? 林寒睁在心底为傅骊骆感到担忧。 “走?本世子要她,她能逃到哪里去?”宇文景焱冷傲一笑,疾步奔上小营门处的石阶,抬眼去看立在阶石上的绝然少女,只见她傲然站立在那一方,不跑不躲,只是不知何时她掌心却多了一柄长剑,剑锋处有璀璨的寒芒迸出,但却不及她眼中迸射出的寒雾凌厉。 宇文景焱有几秒的踌躇,但眼前少女的容色实在太盛,他不觉已然沉迷其中不能自拔,思虑至此,宇文景焱便不管不顾的提步上前,吊着嗓子劝笑道:“你快快扔了那柄长剑,不要伤着了自己,你自己不疼本世子倒要心疼了。” “无耻,受死吧!”傅骊骆举剑就朝宇文景焱劈来,气势凌厉如虹,如瀑的青丝被微风卷起,眉眼如黛,似柳如杨的纤姿惹的宇文景焱瞬间失了魂魄,他稍不留神,便觉手臂一痛,低头一看只见胳膊处的墨锦绸缎已被削掉了一大块,他嗜血狂笑,猛的抬腿,一脚踢翻了傅骊骆横批过来的长剑。 “晃铛”一声,长剑被踢飞了出去.... 远山黛的蛾眉轻蹙,傅骊骆疾步弯腰欲捡起地上的长剑,不想纤腰一紧,一双大掌紧紧团住了她,她不得动弹,还来不及回首,便闻到一股让她作呕的气息,她极度厌恶的撇头,不想下颚角一阵刺痛,宇文景焱生生擒住了她的白瓷般的下巴。 “放开。”傅骊骆极力挣脱,如缎的青丝随风轻扬..... 有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傅骊骆何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她发誓,只要寻得机会她势必让眼前的人渣生不如死。 宇文景焱揪住傅骊骆一缕青丝轻嗅,眼神迷离道:“今日便乖乖随本世子进府,等我岳丈大人回来,本世子再来奏明于他,届时八台大轿再迎娶你也是一样,如何?” 傅骊骆含恨怒目的仰头,不让眼角的泪珠滑落,这种人渣不值得她与之多舌。 除了昏死过去的古轩没有反应之外,另卧在地上的林寒睁和古柏钰已气的牙呲欲裂,但又无可奈何! 但,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突闻一声哀嚎,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宇文景焱已然摔倒在地,细细去看,只见一根细长的银剑正正的插进了他的大腿处....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清朗中带有磁性的嗓音响了起来:“敢动我的女人,宇文景焱你是不要命了么?” 第一百五十一章 断指惩治 “窦..骁扬,你...你没死?”倒在地上的宇文景焱面色惨白的抽着气,瞪大了猩红的眼珠子看着立在朱门边上的颀长身影,男子一身金布戎装,剑眉星眸,身材挺拔,明明是俊秀清朗的面庞,却透露出似血煞罗刹般的气质,这让刚还跋扈狂妄的宇文景焱顿时骇然不已。 一时间,宇文景焱伏在地上的身躯越发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卧在地上喘息的林寒睁亦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阖万里不是说窦大将军已经染病亡故了么?怎么时下突然出现?林寒睁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朝呆怔在廊阶上的绝丽少女相看了几眼,他终究是苦涩的笑了笑,翕动着唇角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走向那名少女。 同样惊诧的还有在场的众人。 窦骁扬不理会众人的目光,他径直向前走去,对着身后的槿同下令道:“凡是踏足于大冢宰后宅的外男,一律拉出去毙命!”。 话语间,他清朗的嗓音已经染上了一丝寒凉。 槿同抱拳称是,疾步领命入了信手游廊往后宅而去..... 话说这边傅骊骆错愕的扶廊柱而立,她浑身一僵如遭电击,目光微凝间粉唇轻微颤动,杏眸早已蓄满了泪水,她如痴如梦似的盯着向她款款走来的男子,那样的挺拔俊秀,那样的丰神卓越,不是她梦中的男子又是谁? 一瞬间,她身子不可抑制的轻颤起来,抬手捂住樱唇,无声的热泪透过纤细嫩白的五指间滚滚而落.... “兮儿,我回来了。”窦骁扬劲步上前,一把拥住了细肩微颤的小女子,一抹温润的浅笑在他轻抿着的嘴角荡漾开来,谁知道他有多想她,一进宫面完圣,他就请辞出了宫,他实在太想她了,以至于把圣上为他精心准备的庆功宴都给推掉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刚一踏入大冢宰的大门,就见到了她差点被**的一幕,这让他很不开心。 窦骁伸手抹掉胸前朱颜上的斑驳泪痕,满眼疼惜的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如获至宝轻语道:“圣上已允诺我了,你将会是我窦骁扬独一无二的将军夫人。” 傅骊骆茫然抬起小巧的下颚,迷雾般的眼眸透着讶异,“那圣上答应解除你与永定侯府的姻亲了么?”窦骁扬出征前曾告诉她,他要取消与永定侯府的婚约,她虽信他,但心中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因为永定侯府必定是北奕大族,况且又是皇亲国戚,想让宇文凌雍为其取消婚配是何等之难! 窦骁扬抬指去抚傅骊骆嘴角沾染的一缕青丝,爽朗的应道:“自是答应取消了。”说罢又细心的扶傅骊骆在雕花屏风侧的环几上坐下,转而去看伏在地上哀吟的宇文景焱,清越般的面庞霎时镀上了一层阴霾。 他不急不徐的走到宇文景焱跟前,抬腕一把抽出腰际的银剑,幽深的瞳仁闪过一抹果决,突然蹲下身伸手去捏宇文景焱瘦削的下巴,神色极为不屑道:“就凭你宇文景焱也敢肖想我的兮儿?恩?” 在宇文景焱无比愤恨的目光中,窦骁扬又轻飘飘道:“说吧!是想断一只腿还是断一只胳膊?你自己来选。” 他窦骁扬一直视为珍宝的女子岂能容留他人窥探?不管是谁,他都不会放过。 看着血煞罗刹般的窦骁扬,宇文景焱青色的面皮是变了又变,他惶惶不安的缩着脖子,又故作淡定道:“窦骁扬,你今日要敢动我就是与整个安南王府为敌,我太子哥哥铁定不会放过你的,本世子奉劝你,切莫为了一个女子这般任意妄为!” 其实宇文景焱心里早已没了底气,他不是没听过窦骁扬冷面将军的称号,太子一直想诛杀他都没有得手过,况且当今圣上没由来的宠信这窦骁扬,这让他不得不忌惮几分。 宇文景焱想不到的是,他只话音刚落,便觉右手一阵刺痛,好似骨头全数绷断的那种痛入骨髓,低头一看,宇文景焱更是惊骇的要背过气去,只见右掌血肉模糊的在抽动,只剩一大一小的二根拇指在抖动,其余三根手指僵白的卧在他跟前的地上,殷红的血沿着指根流淌下来,宇文景焱心中一阵钻心的疼,他撑大双目瞪视着站立如杀神般的男子,突然嚎叫一声,生生昏死了过去。 大冢宰花厅静了一瞬,气氛微凉,只剩下窗外的树枝在风中“簌簌”摇摆的声音。 “将军,你这...”槿同从游廊旁的小雀门赶了上来,在看到青石地上三根惨白的手指头时,他一时也震惊不已。但震惊归震惊,清了清嗓子槿同又把刚刚的所见所闻如实禀明了出来,“将军,属下还未踏进后院的大门,便见闹事的众小厮皆被重伤在地。听他们自己说,是被一个黑衣人所伤。” “黑衣人?”窦骁扬蹙了剑眉,不觉眯眼去看,只见槿同身后的几名小厮,一个个浑身染血的轻声哀吟着.... 朝地上昏死过去的宇文景焱漠视了一眼,窦骁扬又吩咐槿同道:“把临安世子送回安南王府去吧!什么都不必说,我自会进宫面圣。” 槿同勾腰称是,对着身后的侍卫吩咐起来,不多时,便把地上昏死过去的宇文景焱给抬出了花厅。 动作之迅猛,让在场的众奴仆无不瞠舌侧目。 “窦大将军,宇文景焱好歹是当今圣上的侄儿,事情闹到如此地步,怕是圣上要降罪于你。”林寒睁双手握腰,颤巍着身子朝窦骁扬走近。 先前被宇文景焱狠狠一击,林寒睁到现在还只觉得浑身钝痛。 他林寒睁虽不喜窦骁扬,但经过刚刚一事他也想明白了,如今能护得了她的也只有他了,所以他不希望窦骁扬出事。 朝林寒睁瞥了一眼,窦骁扬笑的意味分明:“林二公子此言差矣!圣上英明决断岂会为此事而惩治于我,况且是他宇文景焱觊觎我的女人在先,我砍掉他几根手指头已很是仁慈了。林二公子要是没有旁的事,倒不如早些回去请个大夫瞧瞧,我看你身子倒是虚的很!”说罢一双锐利的眼神定定的落到林寒睁略显苍白的眉间。 对于林寒睁的心思,窦骁扬并非不知道。 他很不喜欢有人对他的女人起了别的心思。 林寒睁双目一瞠,面色微讪的轻咳了二声,只斜靠在碧石墩旁的环柱上喘息,心底翻滚着无尽的苦涩,是啊!他身子骨太虚了,在危险来临之际,他连自保都难,哪有其余的气力去庇护心爱之人! 越过重重人墙,他睁着清幽的目光朝静坐在雕花屏风旁的姝丽少女看了几眼,又转头去扶一旁同样受伤的古柏钰,“柏钰兄好好休养,林二先回去了。” 二人又寒暄了二句,林寒睁便快步离了花厅。 届时,花厅里的人离的差不多了,只剩大冢宰府上的几名下人,槿同朝众人使了使眼色,便领头带了大家折了下去.... 霎时间,诺大的花厅只剩下一对碧人。 “窦骁扬,你刚刚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你当真与轩辕依解除婚约了么?”鸦青色的羽睫半垂,傅骊骆润色的眸底有些许暗影。 她不是不信他,只是一切好似置身云端,本以为今日要被那宇文景焱欺辱了去,她也做好了鱼死网破的信念去抵抗,孰知道他突然出现,又猝不及防的告诉她,他让她做他独一无二的将军夫人,她有些愣怔,神思也有些混沌。 伸手把她纤细的腰肢揉进宽阔的怀里,窦骁扬用刚毅的下巴抵住她柔软的发旋,他幽幽却坚定的扬唇道:“是真的,我岂会哄骗你,圣上亲口允诺了我。北洲战役我军大获全胜,不但取了对方大将的首级,而且还为北奕赢回了三座城池,圣上他很是高兴,他扬言要满足我三个愿望,可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你。” 窦骁扬双手有力的拥住傅骊骆柔弱无骨的细腰,他眉眼柔和,眼眸幽深如墨,“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宇文景焱那狗贼正欲对你下手,我的心一下子就乱了,我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断了方能泄愤一二,总之都是我不好,是我来晚了,差点让你受苦了。” 想起那宇文景焱一双爪子就要贴上她柔美的脸颊窦骁扬就气愤不已,自己差点一剑就结果了宇文景焱,但稍加思虑便觉得不妥,杀一个宇文景焱倒是容易,但他后面的宇文景逸一时却不好对付,他要留着那宇文景焱一条小命,待到扳倒宇文景逸之时一并再了结了他。 傅骊骆水眸微荡,缓缓抬起白皙的下颚的去看跟前的男子,红润水莹的唇在阳光的抚触下艳丽夺目的紧。“窦骁扬,有你在真好!” 她浅浅一笑,抬手去抚他青色的下巴,目光清湛如水:“你定是出行的急切,连这细碎胡子都忘了清理么?”抚指去摸他下颚处的青色胡须,她有些心疼,窦骁扬一直都是极为爽利之人,放任不了丝毫的不净,可是今日他竟连胡子都来不及修理便来找她,他定是走的急了,倒把这些细碎的事儿给忘却了。 由此一想,阵阵暖流似心田淌过.... 用厚实的大掌握住她绵软的柔荑,窦骁扬俯首去睨她眉间的一方郁色,“兮儿你放心,我定会早些求娶你过门,这样你就不必再忧心惧怕了。” “好。”傅骊骆乖巧的应声,抬手去扯他坠在腰间的香包穗子,说来这香包还是她亲手赠于他的,他倒也宝贝似的坠在身上。 淡淡清幽的梨花馨香沁入相拥着的二人鼻尖,却让人莫名的心安。 不想,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婢女秋棠清脆的嗓音传了过来:“大小姐,纳兰公子他...” 第一百五十二章 暗生龃龉 傅骊骆闻言忙的从窦骁扬怀里探出头来,拢手去理鬓间的青丝,粉颊红星点点,“什么事儿?” 朝面色微紧的戎装男子看了看,秋棠弓着身子忙的改口道:“倒没旁的事儿!就是蔓萝姐姐让奴婢过来瞧瞧小姐....”秋棠心里扑通扑通的,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她差点就给说漏了嘴。 缩了缩肩,秋棠正欲退下,却被一声清朗的嗓音顿住了,“你刚刚说的纳兰公子是何人?”窦骁扬半眯着凤目,扬声问道。 深邃的目光却定定的落在傅骊骆身上,透过窗棂子折射进来的光亮,他看见她朱唇紧抿,晴空般的琉璃眸愈发的有些飘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窦骁扬的直觉告诉他,这名婢子口中的纳兰公子与眼前这名少女的交情非浅,不然她的婢女也不会急急的跑来寻她。 思及此,他心里已不大受用。 见先前还温润似玉的男子已然变了脸色,傅骊骆不免有些心惊,摆手打发了秋棠,她便扶腰踱步行至他跟前,樱唇未启,忽觉得腰间一热,来不及抬眸,整个身子已被眼前的男子扎的紧紧的,他气恼的闷声道:“纳兰公子到底是谁?不能告诉我么?”沙哑中带着磁性的嗓音好似沁了秋霜,有丝丝凉意自她头顶涌下来。 傅骊骆藏在衣袖中的玉手微蜷,她娟秀的眉间紧蹙,仰头看进他眼里的深邃:“你这是在质问我么?”她实在不喜他时下这种咄咄逼人的态度,倒不像在问询,倒跟审犯人一般,听着窗外喋喋不休的蝉鸣和鸟叫,她觉得甚是心烦,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睨着男子近在咫尺的俊颜,傅骊骆悄然别过头去,两行清泪便毫无预警的滑落下来,烫的窦骁扬手心一抖,抬起粗粒的指腹去抹她娇颜上的湿滑,他终是无奈的叹气道:“你既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 “我...”傅骊骆欲言又止,看着他逐渐变得冷却的俊颜,一丝凉薄涌上她的心头。 “奔波了好几日,我也有些乏了,就先回去了。”窦骁扬凤眸微沉,生生别过面不去看她眉宇间的苍白,沉吟了片刻,方转身朝小营门行去.... 看着他淡薄的转身离去,傅骊骆双眸霎时覆上一层水雾,她迅速阖眸,敛去鼻尖的酸涩。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让两人起了龃龉,不免有些可悲。 她与他终是做不到心意相通。 打发走了想来劝诫的李嬷嬷等人,傅骊骆独自在花厅沉坐,她神色寂寥的睁眼去看飞脚檐下飘洒的玉珠,何时下起了雨她竟不知晓。 直到掌灯时分,才在蔓萝和茹茗的搀扶下回到了逸风阁.... - 早起用过了膳,傅骊骆又向李嬷嬷问了问古轩和古柏钰的伤势,但好在已没什么大碍,闻言她便心安了不少。 傅骊骆昨晚思虑了一夜,本想今日进宫状告宇文景焱昨日之卑劣行径,但想想又觉得不太妥当,且不说如今府中没有长辈当家,总归大冢宰府昨日也没有遭受什么损失,倒是他宇文景焱自己先失了三根手指,想来也是自取其辱。 由此想来,她倒把昨夜对窦骁扬的恼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傅骊骆不觉在心底为他开脱,窦骁扬之所以那样走掉,不是在责怪她,他是情之所切,以至于言语上有些愠怒。 思及此,她倒觉得是自己小性了。 傅骊骆穿着绯色中衣对镜梳妆,蔓萝拿篦子帮她拢着青丝,见傅骊骆神色清明了不少,她方有一茬没一茬的自顾自说起来:“小姐不知道昨儿个纳兰公子为了救咱后院里的女眷,硬是提剑把那些个无赖小厮给堵在了萦花门外,半步都没让他们进来,到最后他自己一个不注意,左臂还被砍了一刀,他硬是丝毫都没有退让。”蔓萝甚是呱噪的喋喋不休起来。 接过蔓萝手里的篦子,傅骊骆不禁蹙眉道:“果真是难为纳兰公子了,希望他能早日抵达自己的母国。”除了祝福他,她亦帮不了他。 两人正说着话,茹茗提着一墨纹梅的锦盒匣子进来,笑嘻嘻的看向傅骊骆道:“小姐,这是您吩咐知叶做的红豆糯米软糕,满满一大屉子她全给装进去了。” “小姐,外面还下着雨,真要今日去么?”蔓萝伸手去接茹茗手里的匣子,小心翼翼地搁在红木圆案上。 “自是要去的,于情于理都应去将军府答谢一番,昨儿要不是窦大将军前来救火,指不定那宇文景焱要闹到什么时候!况且,我也有好些时日未见媛儿妹妹了,今日前去大将军府,一则是感谢,二则是看看媛儿她。” 傅骊骆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颦眉看向阴沉的窗外,想来她已有一月有余未见那窦媛了,自从知晓了她的身份,自己是又喜又怕,喜的是她的亲妹妹还活于人世,怕的是她的身份被人识破,那样将会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如若窦媛的真实身份被识破,遭殃的可不止是窦媛自己,就连盛宠一时的大将军府也会被殃及祸端。 思虑一二,傅骊骆便心惊不已。 蔓萝见傅骊骆打定主意要去,便只身去六角屏风后的廊几上挑了件水锈色的薄衫替她穿上,又扁了扁嘴道:“小姐铁定要去,奴婢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那大将军府的窦小姐对小姐您颇为芥蒂,她上次能推您下湖,这次指不定又要做什么!小姐您...” “别说了!” “失足落水是我自己不当心,与窦媛无关,此事往后休要再提!”柳眉拧紧,傅骊骆如玉的面庞陇上一层郁色,抬指去系腰间的金丝绦带,她如水的眸子比先前凌厉了几分。 蔓萝忙的称是,看自家小姐携了茹茗出去,亦赶紧寻了把青竹伞追了上去.... 正值梅雨时节,淅淅沥沥的雨一直下个没停,零星的雨水从油纸伞的边缘滴落在地。滑腻腻的靡雨氤氲着空气中的湿热,傅骊骆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主仆三人自北边小雀门上了早先预备下的小马车...... - 第一百五十三章 芥蒂难解 听傅骊骆问起窦媛,杨嬷嬷倏然间隐了脸上的笑意道:“说来也是奇了,媛小姐这二日竟没有出过闺门,就连送上去的膳食也不大进益,今日早起,大将军还吩咐老奴找个太医来给她瞧瞧,谁知洪太医来了媛小姐她也硬是不愿开门,倒让洪太医白跑了一遭!老奴又不好去春芳斋惊扰养病的老夫人,时下正在犯难。” 杨嬷嬷说罢朝面色清润的傅骊骆瞥了一眼,又道:“古大小姐要是方便的话,倒不妨去后院劝劝媛小姐一二,总归闺房女子说起话来倒也体几些。如若摸准了她的病因,老奴也好请太医对症下药不是?” “也好,我这就过去瞧瞧她。” 傅骊骆心中一凛,忙的从赤纹宫椅上起身,还未行至几步,便见北进门处的鎏金纹麒麟镶红梅的帷幔被掀起了一角,身着蜜合色薄褙子下衬湖绿色纱裙的窦媛,迎面行了过来,她头上簪了一支五凤朝珠坠簪,映着窗外飘洒进来的光亮,倒显出那颗珠子异常的璀璨夺目,衬的她整个人无比娇俏,只是定定打眼去看,她那双杏仁眼却红肿的吓人,往昔玉润的眼下赫然一片青色,她脸上虽施了好些脂粉,但那满脸的憔悴和病态却是遮盖不住。 傅骊骆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正欲思量着怎么寒暄开口时,窦媛倒率先来了一句:“你来做什么?”冷冰冰的一句话击的傅骊骆浑身一颤,她僵立在大插屏的犄角处,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反之于傅骊骆的反应,窦媛却径直的越过傅骊骆的身旁往宫椅上落座。 一旁的杨嬷嬷甚是尴尬,掬着双手去看神色冷漠的窦媛,“媛儿小姐,古大小姐正准备去看您。”杨嬷嬷试着为傅骊骆说上几句话,好打破这猝不及防的低气压,其实她心里也满是疑惑,这媛儿小姐与古大小姐不是闺中好友么?先前古大小姐来了府上,媛儿小姐无论在做什么都要搁下跑去找她,这眼下又是何情形? 杨嬷嬷抚手思索,一时也想不出个缘由 “嬷嬷你先去忙吧!”窦媛摆手遣退了杨嬷嬷,只留下自己随身伺候的婢女秋文侯在一旁。 厅内,波纹大理石案上的鎏金青鸾香炉中有袅袅的熏香升起,极清淡雅致的味道在花厅内弥散开来,显得格外静谧。 “如今正值酷暑,妹妹自己要多加保重身子骨才是。”傅骊骆捏着掌心的薄锦帕子朝窦媛走了过来,抬眼去看窦媛乌青的额角,又接过茹茗手上的五色锦盒,梨涡浅浅道:“这是早起新作的红豆糯米软糕,特意嘱咐加了一味补身的草药进去,媛儿妹妹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傅骊骆轻卷纱袖,从锦盒里端出一碟子红白镶嵌的软糕放置到窦媛身旁的香案上。 她记得她妹妹元仪最是喜欢吃红豆制的糕点,什么红豆流沙包,红豆酥,红豆糯米糕都是她极爱吃的小食。所以这次临行前,自己特意吩咐知叶做了带来。 对于元仪的爱好,傅骊骆自是了然于心。 但偏偏有人不愿领她这份情。 看也不看碟子里码放的齐齐整整清香扑鼻的软糕,窦媛挑眉嗤笑道:“我可没有这么好的福气吃古大小姐送来的糕点,再说了,我堂堂大将军府什么样的吃食没有,倒要你古大小姐费这么多的心思跑来送吃的么?”窦媛垂脸吃茶,一抹冷笑在她嘴角化开,带着丝丝不屑的恼恨。 窦媛厌极了眼前这少女一副清清傲傲的模样,旁人都说她百般好,都极力的去恭维夸赞她,她窦媛偏不,看她吃瘪,窦媛心里很是痛快。 “媛儿妹妹,你误会了。”傅骊骆踱步上前,垂眸去望脸色蜡黄的窦媛,“大将军府自是不缺精致吃食,今儿带这红豆软糕来,纯粹是我的一片好意,若是媛儿妹妹看不上眼儿,我便带回去就是,媛儿妹妹切莫生恼伤了自个的身子。”傅骊骆虽不指望窦媛能如初见般的对自己和颜悦色,但亦没想到她竟如此厌恶自己,好好的一碟子糕点倒被她曲解了好些歪理去。思来傅骊骆也闷堵的不行。 说到底窦媛这般厌弃她,多半是因那窦骁扬的缘故,她们原本好好的姐妹,现如今竟连心平气和的说话都不能够了。 但到底也怪不着那窦骁扬,这世间的儿女私情之事本就无解。 傅骊骆也甚是无奈。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孰不知你背后是怎么盼我不好呢!你是个厉害的,我自是知道的,咱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哥哥现下又不在,这里也没旁人,你何故要摆出一副惺惺作态的模样!”窦媛轻蔑的撅着红唇,脸上的不待见轻而易见。 见窦媛如此冷嘲热讽,傅骊骆不免心里一滞,浑身的血液好似要凝固了一般。 纵然窦媛因吃味不喜自己,但贸然听到自己的亲妹妹这般鄙弃自己,傅骊骆平日里那清傲的气性倒折了好大半。 窦媛看着傅骊骆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心里不觉十分受用。 眼前的少女不但容貌绝色,才华更是卓卓,就连自己那一向冷淡似水的哥哥窦大将军也为她动了真心,想来,窦媛便嫉妒的眼眶发红。 “古兮,我告诉你,想嫁进大将军可没那么容易。”窦媛冷哼一声,抬眼去看对坐上清雅的淡然少女,不由得添油加醋道:“永定侯府的三小姐轩辕依对我哥哥一片痴情,她定是不会同意取消与我哥哥的婚约的,况且我还听闻,她因误听了传言,以为我哥哥战死了疆场,她差点就投缳自尽了,你说,她这般情深,我哥哥岂有负她的道理?” 挑眉去看傅骊骆微白的眉间,窦媛又冷笑道:“我差点就忘了,你和永定侯府的依儿姐姐还是结拜的姐妹呢!怎么?连自己的好姐妹投缳这种事情,你都没听说过么?” 傅骊骆愕然的蹙眉,突觉得脑中一片混沌,意志亦有些消沉萎靡。 “看来媛儿妹妹身子已渐好,想必我也该回去了。”扯着掌心的素锦帕子,傅骊骆打身起来作别,窦媛话里话外尽是对她的鄙弃,再听下去也无益处,只是蓦然听窦媛说起轩辕依为了窦骁扬要自尽之事,倒着实是惊着她了。 自那日轩辕依因林寒睁与轩辕倩一事,主动上门找自己说嘴,轩辕依被自己怼的吃了一记挂落后,两人已有数月未见,感情也就随之淡漠了。 心想着,傅骊骆便出了将军府前厅的大拱门,刚一抬头,便见杨嬷嬷从左侧的小游廊穿了过来,“古大小姐不等等大将军么?”杨嬷嬷笑容可掬的开口问询。 其实杨嬷嬷心里亦能猜测到,依媛儿小姐那直爽的性子,多半是她说了些让客人生恼的话儿,不然刚来的客人也不会这么快就要赶回去,但纵使知晓了其中原由,杨嬷嬷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媛小姐是府上的小主儿,即便府中的下人们都知道她不是府上的亲生女儿,但大家还是把她当正经主子一样侍奉着,众人皆怕一个不小心让她心里别扭了。 更俱的是上面那二位正经主子的怪罪。 怎样做好下人的本分,杨嬷嬷深知其中的道理。 “近日天热,身子有些困倦,我先回去了。”唇角攒过一抹笑意,傅骊骆轻提裙摆越过了曲径廊环,径直往庭前的半北坡处的梅子树下行去。 太阳当空高照,热辣的阳光打在傅骊骆姣好的玉面上,有些许湿滑自她秀美的额角渗出,但她掌心却一片微凉。 婢子蔓萝和茹茗紧随其后。 “窦媛小姐真是太过分了!小姐好心好意来看她,她非但不领情还一而再的冲撞小姐,真是可恶!”蔓萝圆圆的包子脸愈发气的鼓起,好似一个灌了气的皮球,她绞着手帕低声嘟囔着,粗黑的浓眉气的倒卧。 茹茗朝前面身姿娉婷又显落寞的纤影看了看,忙的去扯蔓萝的手臂,“蔓萝姐姐快别说了,小姐本就心情不好,你这袭话没的给她添堵。” 蔓萝挠了挠头,含恨的一脚踢飞了脚下的碎石子。 “哎呦!我的头,谁扔的石头?” 石阶下一道痛呼袭来,一身着灰布稠衫的黑脸男子奔了上来,在看到朱墙下缓缓行出的三名女子时,他不禁抱拳躬身道:“槿同见过古大小姐。”说罢朝缩在傅骊骆身后的蔓萝瞅了几眼,骤然隐去眼角的笑意,槿同又转头对着身后正色道:“大将军,古大小姐在这儿。” “兮儿。” 浑厚磁性的嗓音响起,一袭玄墨锦衣的窦骁扬奔了上来,伸手拉她皓腕去石梯旁的参天古树下避阳,他幽深的眸底似有流星划过:“兮儿,你可是特意来看我的?”昨日那样走掉窦骁扬已经很是后悔,从北洲关隘一路奔波了大半月才抵京,为了就是尽快看见她,一解相思之苦,但他竟因一个外人就吃味撇下她离开,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原本想晚些时候去找她,跟她认个错,她大抵也能原谅他。 谁承想她竟先一步上门寻他来了。 想来窦骁扬心情甚好。 “圣上传你进宫可是因宇文景焱一事而降罪于你?”从窦骁扬掌心抽回自己的素手,傅骊骆淡淡的撇过脸,不去看跟前男子俊逸的面庞,她心里一阵酸涩,心底涌起的那份希冀又因刚刚窦媛的一席话而击的粉碎。 就如不远处那随风飘扬的飞花沫子,浮浮沉沉间,散了一地败絮。 如果真如窦媛所说,人家轩辕依不愿取消与窦骁扬的婚约,自己该如何打算?仅靠窦骁扬单方面的作罢,永定侯府是否肯罢休?圣上是否又真的会同意窦骁扬的请愿?傅骊骆心乱如麻,仿若无数根绳索在她脑海里交叠缠绕,直至困成一团死结。 见立在廊阶上的人儿神游,窦骁扬心下狐疑,抬指去抚她苍白的香腮,他浅笑着道:“兮儿这般为我担忧,我很是欣悦。宇文景焱一事我已事无巨细的禀告了圣上,他斥责了几句就作罢了,倒没真的开罪于我,兮儿你不必忧心。” 抱她入怀,窦骁扬亲昵的去握傅骊骆葱白似的指尖,感觉到她的僵硬和淡漠,窦骁扬不免慌了神,俯首去看她茫然无波的翦瞳,他紧张的扬唇道:“兮儿怎么了?可是身子骨不舒坦?” 第一百五十四章 惊闻东宫生变 跟在窦骁扬身后的侍卫槿同不觉有些好笑起来,这温润似玉的男子还是疆场上号称冷面罗刹的大将军么?那冷峻异常的大元帅竟也这般的柔情似水!槿同睁着黑瞳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家将军“奴颜卑膝”的跟在那风华绝色的古大小姐身后。 槿同在心底心里暗暗悱恻,不觉提步就要跟上去。 “你跟过去作甚?真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蔓萝伸手去拽槿同的胳膊,一张包子脸气鼓鼓的,翘首站在石阶上,蔓萝杏眼微醺的睨着跟前黑红脸的少年,“这会子你家将军最是不想有人打搅了,偏你这般呆笨!想来你是怎么做到窦大将军的贴身侍卫的?” 蔓萝冷嘲热讽的上下打量着槿同,看他被自己气的语噎的样子就十分好笑,不禁又在心底暗想,这呆头鹅永远一副呆呆愣愣的傻笨样,自己一番小女儿心思他全然不明白,想当初以为他战死疆场,自己暗自悲戚了好些时日,整日郁郁寡欢.... 细细思虑,蔓萝不觉红了脸颊,宛若天边旖旎的彩霞.... “蔓萝姐姐你可是热病了?你脸上好红耶!”茹茗冷不丁的惊叫起来,又急急的拿出素帕塞到蔓萝掌心。 听茹茗这么一喊,似是被洞穿了心思一般,蔓萝脸上愈发红了,忙的抬脚下廊阶,却不想脚下一踩空,整个人仿若蒲草似的向前倒去,蔓萝惊的面色发白,就在她惊恐闭目的瞬间,一双有力的臂膀环住了她的腰身,她稳稳的落在他宽阔的臂弯里,一股子木棉花气息窜入她的鼻尖,突然,蔓萝颤抖着眼睫不敢睁眼。 槿同俯首去看怀中小妮子纤长颤动的睫毛,咽了口唾沫,他又直直望向那水润盈盈的粉唇,愣怔了数秒,他似是被烫着了一般,又急急的生生别过脸去,嘴里却恶声恶气的嘟囔起来,“沉死了!你再不下去,我就把你扔下去了。” “你...你可恶!”蔓萝作势抬手捶他,身子却动若狡兔似的从他怀里下地来.... 无视于旁边的茹茗,两人似急眼的兔子似的干瞪起眼来,一丝意味不明的气息却在两人周遭流窜滚动.... “北奕女子多以身姿纤瘦为美,你看你,二月未见,你如今倒是愈发圆润起来了!”槿同抱怀而立,一抹憨笑却在嘴角漾开,他上下打量着倚在廊柱上的蔓萝,小妮子杏眼樱唇,圆滚滚的俏脸上嵌着一方小巧的琼鼻,看着五官倒也精致娇俏,只是那通体的丰腴姿态倒有些出格,不过看着倒也可爱俏皮,槿同知道她惯会说嘴,所以不免亦拿话呕她。 “你可恶...”蔓萝眨巴着翦瞳,顿时眼底微微泛红:“你既嫌我胖,那从今往后看见我就避着我些就是,红口白牙的拿我说嘴作甚?”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朝立在阶口的槿同扔去,看他笑着偏头躲过,蔓萝恼恨地跺脚,又朝一脸尬色的茹茗瞥了一眼,蔓萝甚是难堪的捂脸痛哭起来..... “蔓萝姐姐你....”茹茗赶忙上前,半蹲着身子去推蔓萝。她亦是懵了一脸,明明先前两个人还在逗趣儿,怎的就这般情景了。 见坐在石阶上的小妮子蒙脸哭泣,槿同不觉就慌了神,长年征战在外的铁汉子,哪里见过这般小女子作态,望着失声痛哭的蔓萝,槿同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掬着面色,他提步凑近,小心翼翼的欲伸手去扯她垂下的纱袖,想想又觉得不妥,故缩了手,咬着唇瓣手足无措道:“我不过一句顽笑话,蔓萝姑娘倒当起真来了,如此我下回不说便是了,你快莫要哭了,被众人瞧见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抬手去拭额角的冷汗,槿同黑红的面色越发深了,他不过随口说了二句顽笑话,怎知她竟这般不禁逗趣儿,这要是被窦大将军知道了,他又要挨说了。 心下想着,槿同不觉探头朝左侧的青青幽径看去..... 花径丛边处,一对碧人一前一后的慢行着,好似对这里发生的事情一概全然不知。 - “兮儿,等这次宫里的事情一了,我就正式请圣上赐婚于我俩,你且再耐心等上一些时日。”窦骁扬剑眉微蹙,抬手去拉少女雪白的酥腕,深邃的眼眶里似星河点点,他恨不能立马就迎她进门,从此生生世世一双人,但有些事情却不能急于求成,只能循序渐进。 傅骊骆在一处高树下站定,斑驳的光影将她纤细的身姿拉的颀长,伸手去接头顶高枝处宣洒而下的白色絮子,她玉色的眉间没有丝毫的波澜掀起,泼墨乌发如锦缎般滑落在她的肩头,细腻如膏的雪颈散发着莹润的光泽,梨白色锦绸的外衫上绣着的木槿花栩栩如生,倒把旁边花圃里蜿蜒攀出的娇花给衬的没了半点颜色。 如此美色美景,窦骁扬看的眼神滚烫,不觉抬手去抚她微白的鬓腮处,哑声道:“好没良心的女子!我独自说了这么些话,你倒是一句话都没有么?”她怡然自得的模样让他很是受挫。 “你刚刚说宫里出事,可是出了何事?”傅骊骆抬手去逗弄落在花枝上的一只彩蝶,她似是不经意的开口询问起来。 “听闻昨夜太子妃诞下一婴孩,却是个死胎。”窦骁扬负手而立,面上没有任何的波动。他时下一门心思想娶眼前心爱的女子过门,对旁的事情总归是不大上心。故说起来也无过多的心绪参杂其中,不过随口一说就是。 半蹲着身躯的傅骊骆却身形微荡,侧扶着身旁的树干站直了身子,有滔天怒意在心里翻滚,末了,唇边闪过一抹开怀的笑意,她瞬间的心情不禁大好起来。 说来北奕自古就忌讳死婴降世,这被视为不详之兆,这次祝少司诞下死胎怕是地位不保了,想来也是应该让其受背了。她做了那么多的坏事,这次总算是因果报应了。 隐去眼底的恨意,傅骊骆在一石凳上落座,颦眉去看翩翩飞舞着的彩蝶,她幽幽启唇道:“太子妃祝少司心狠手辣,如此这般下场也是她应得的报应!传闻北奕最是忌讳妇人诞下死婴,不知圣上对祝少司作何安排?” 想想那祝少司一副哀戚悲伤的模样,傅骊骆就忍不住嘴角上扬,她在心底甚是同情那无辜的婴孩,还未好好看一眼这大千世界就殒命了,想来也是可悲可叹!不过说到底,一切皆是因那祝少司荫蔽浅陋所致,她要是不坏事做尽,又何至于累及她腹中的胎儿? 看着一脸沉吟思绪飘渺的傅骊骆,窦骁扬又道:“听闻东宫所有的侍妾都被拘禁了起来,听洪太医说,此事被告发是人为所致,圣上亦很是震怒!恐要平息此事,着实要费一番气力。”说罢又抬手去握傅骊骆玉润的指尖,眼波微动道:“原本东宫这些个破事倒也与你我的亲事无关,但现如今圣上龙颜哀戚,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倒也不好提咱们的婚事,况且我岳丈大人赈灾未归,倒不如等他回京了,我再登门拜访,也好与他商榷一下你我的婚事。” 听他如此滑舌,竟张口就喊起了岳丈大人,傅骊骆不免香腮染红,她故作恼怒的别脸嗔道:“真真是没脸,谁又答应嫁你了么?” 抬手去拂她嘴角飞扬的青丝,窦骁扬拥她入怀,“我们都这般好了,你不嫁我还能嫁谁去?任谁要诓你去,我就上门抢人。”想起那日在大冢宰花厅发生的事情,窦骁扬还心有余悸,那混不吝的宇文景焱竟也敢肖想她,真是活腻了!如此想来砍掉他三根手指倒有些便宜他了。 抬眼去看跟前男子黑瞳里掩藏不住的怒意,傅骊骆温声笑道:“敢情这就生气了么?”她哪里知道他此刻的心境,以为是先前几句顽笑话惹的他不悦。 伸手去推窦骁扬的胳膊肘,傅骊骆不禁皱了眉头:“你刚刚说东宫的侍妾都被拘禁起来了?难道有人怀疑是东宫的妾室们对祝少司腹中的孩儿动了手脚?”将素手交叠放在双膝上,傅骊骆抬眼去看骤然间乌云密布的天际,云影纤动间,有暗涌奔腾。 明明先前还是阳光灿烂的天空,瞬间又变了一副模样。 恐大内宫闱又要一番动作了。 窦骁扬敞开肩上的玄墨锦披裹紧傅骊骆的香肩,凝眉去看她姝色的小颜,他先前还拢着的面色渐渐舒展开来,听闻她问起东宫的侍妾,窦骁扬亦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了起来,但言语中尽是嘲讽的意味,“太子宇文景逸冷不丁痛失一子,总归是要在别的地方发泄出来,既有好事者说祝少司腹中的孩儿是被人暗算,宇文景逸时下自是更加相信是有人故意而为之,悲愤相加之下,不弄死几个人为他死去的孩儿抵命,他宇文景逸又如何肯罢休!” 窦骁扬自小与那宇文景逸一起长大,最是知道那宇文景逸是个阴险卑劣之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风雨欲来 夏季的天儿尤其闷热,不远处池子里的荷花已经打了花骨朵,浅翠嫩青间映着婷婷袅袅的淡粉之色,蝉儿伏在树木丛间嘶鸣,傅骊骆朝氤氲不定的天际瞥了一眼,又拿丝帕去拭额上的细汗,“宇文景逸阴险歹毒,这次恐东宫女眷要跟着遭殃了。” “可不是么!他先前做的那些个坏事圣上哪件不知!不过是看在他父亲老安南王的颜面上,能遮就替他遮去了,等什么时候他捅出的篓子圣上也兜不住了,宇文景逸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窦骁扬墨玉凤眸微沉,仿若青瓷般的面上沁上层层阴晦之色,抬手从腰间取出一方山水烟雨图的骨扇,撑开来细细的在傅骊骆耳边扇着... “合着宇文景逸干的那些个坏事原来是圣上在给他撑腰呢!怪不得他宇文景逸有恃无恐。”傅骊骆不禁咬牙切齿道,她深知北皇宇文凌雍最是个护短的,没成想他竟这般为虎作伥,如此助长宇文景逸的跋扈之气,真是可恨! 细细思虑,她又深感报仇的不易,怕是往后对那宇文景逸下手,宇文凌雍势必会横加阻挠,从中干涉的。 思及此,傅骊骆只觉得额心突突的疼。 看她玉面苍白,窦骁扬忙的扬声去问:“兮儿这是怎么了?许是这暑气太盛给闷坏了么?” 想来他们已在这外头坐了好些时辰了,日头虽不大但暑气终是太盛,她身子单薄娇弱自是不能久待,起身扶她,窦骁扬温声相劝道:“眼看快晌午了,兮儿不妨随我一同进府去,等用过了午膳,我再送你回去可否?”自上次一别上疆场,他与她有二个月未见,如此近身说话还是回来后的头一遭儿,他对她甚是思念的紧,能与她多待一刻他都很满足。 傅骊骆因听闻东宫之事还久久缓不过神来,又因天气闷热,故深思又有些懒散,撇过脸不去看他眼底的炙热,正揪着心思想找一个妥当的理由拒绝他,突然“轰隆”一道惊雷自头顶炸响开来。 “大小姐,要落雨了,我们快些回吧!”茹茗提着五彩锦盒跑了过来.... 傅骊骆闻声偏头去望,不想却唇上一热,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庞贴上了她的鼻尖,好闻的皂角气息熏的她香鬓桃红,傅骊骆不由得心头一烫,她面红如霞嗔恼的瞧了窦骁扬一眼,又背过身去道别:“出来也有些时候了,且天色暗沉恐不久急雨要来,我这就先回去了。” 暗橘色的天际下飞鸟归林,小径两边的南竹在风中飒飒作响,树枝婆娑摇摆。 “你一路上小心,等晚些时候我再去看你。”窦骁扬抬手帮她把鬓角的碎发拨到耳后,眼角眉梢都不由多了几分笑意,又对着茹茗吩咐道:“天气闷热,好生照看着你家小姐。切莫着了暑气。”窦骁扬说罢又去看茹茗手里提着的锦盒,“这里头可是吃的?许是你家小姐特意做给我的么?”话毕不忘去看傅骊骆红透的粉颊,窦骁扬心情甚好。 茹茗朝红霞染鬓的自家小姐看了看,忙笑嘻嘻的递上食盒,“这是红豆软糕,我家小姐说将军爱吃,故吩咐奴婢们晨起新作的。” “还是我的兮儿疼我,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伸手从茹茗手中接过锦盒,窦骁扬眯眼去看满脸红晕的傅骊骆,他嘴角的笑意越发的盛了。 见他在丫鬟跟前也没个正行,傅骊骆不觉心里又羞又气,怒嗔了一眼笑的肆意的男子,她佯装发怒的扯了茹茗的手臂就走:“你这妮子,越发跟秋棠和蔓萝学的这般嘴碎起来了,等那一日早早打发了你们出去是正经。”边说边望左右巡视,又道:“你蔓萝姐姐呢?怎不见她人?” 茹茗正欲回话,不想一道人影从旁的树灌里钻了出来。 “小姐...”蔓萝伸手拍身上的花粉穗子,带着哭音朝傅骊骆行来.... “蔓萝姑娘你等等我...”不多时,一声急切的声音从树灌深处传了过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槿同窘着面色弯腰步了出来,他脸上黑红一片,手足无措的朝脸色讪讪的蔓萝看了一眼,槿同又转眸去看一脸狐疑的窦大将军,“将军,属下....” 槿同心里暗叫不好,这下子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早知道他干嘛要进花丛中给她抓蝶嘛!这下好了,彩蝶没抓到,倒被众人瞧见他与她一前一后从灌木丛里钻出来。 “槿同你跟蔓萝...你们这是...”窦骁扬好笑的抱怀而立,拿余光去缥同样震惊的傅骊骆。 “大将军,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属下跟蔓萝姑娘是去抓彩蝶去了。”槿同急的挠头,丝丝冷汗从额尖渗出,他今日真是倒霉透了,不但被那胖丫头暴揍了一顿,还在这么热的天气被她拉去抓蝴蝶儿,末了,还要被众人取笑,槿同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不断对蔓萝使着眼色,想让她出来辩白两句,哪知她恼怒的瞪视了自己两眼,竟背过身去了。 “蔓萝,究竟是怎么回事?”傅骊骆伸手去拂蔓萝袖口处的絮子,也是一脸的讶色。蔓萝跟她的时间不短,她虽是大大咧咧的性子,但小女儿的心思自己也不好猜透,冷不丁的看着蔓萝和槿同从那树灌下出来,傅骊骆着实是吓了一跳。 蔓萝抬手去挽傅骊骆的胳膊,“小姐咱们走,等回马车上再告诉您。”说罢只朝立在花径旁的窦骁扬福了福身,看也不看一脸囧色的槿同就走。 待三人渐行渐远,槿同方耷拉着脑袋跟在窦骁扬身后,无力的呐喊道:“大将军,您要相信属下,属下与蔓萝姑娘什么事都没有,我们真是去抓蝴蝶去了。” 抬步上了北坡石阶,窦骁扬笑着摇头道:“你这小子倒是有出息了,比我速度要快,哈哈哈哈....” 闻言,槿同瞬间石化在了原地。 - 大冢宰前院 “小姐,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奴婢与槿同侍卫之间什么事都没有。”蔓萝苦着脸小跑着跟在傅骊骆身后。合着她在马车上说了那么多,小姐和茹茗就是不相信她。 傅骊骆顿步,青葱般的纤细的手漫不经心的搭在身侧的木门上,转头去看身后的蔓萝,正色道:“快打住吧!你这大喇叭要嚷的整个府上的人都知道么?你既没做,我信你便是了。只是下次也要注意些,别忘形了就是。” 对于窦骁扬身边的那个少年,傅骊骆印象倒是不错,如若他和蔓萝两人真有情谊,倒也是一桩美事,只是那少年身份却不简单,他看似是窦骁扬身边的贴身侍卫,实则是一位征战沙场的副将军,不过话说回来,只要他不嫌弃蔓萝出身低微,旁的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总归到那时,自己送一副嫁妆给蔓萝就是。 蔓萝哪知傅骊骆此刻的心绪,只呐呐应了声是便追了上来。 主仆三人抄过寒冰楼右侧的信手游廊,还未步及西面的小石拱门,便见婢子木气携了秋棠赶了过来,气喘吁吁的禀告道:“大小姐可算回来了,魏国公府的祝二小姐侯您好些时辰了,如今在前厅吃茶呢!” 听闻祝少卿来了,傅骊骆倒也不吃惊,只蜷了素手道:“可知祝二小姐是为何事而来?” 木七摇了摇头,顿了顿,又轻声扬唇起来:“奴婢今日晨起去东街采买,倒是听路人在议论,说是林家的大小姐林良娣在东宫暴毙了。不知这祝二小姐此番前来,是不是因此事想说予小姐听?” 莫名的,傅骊骆心中陡然一沉,不觉放慢了脚下的步子,先前不久她还在与窦骁扬谈论东宫被拘禁的侍妾,想不到此刻就听到了林仙莹暴亡的消息,真真是有些骇人! 猛然间,暴风拂过,豆大的玉珠顺势就倾了下来,满庭的树枝洒下一阵扑棱之声。 轻卷素罗春衫,傅骊骆提步上前奔去.... 越过云烟翠幄屏风,隔着透纱帘子的缝隙,傅骊骆便瞅见一粉衫女子正闲散的坐在宫椅上喝茶,离着一丈来远的距离,祝少卿那狭长的眉眼渐渐在傅骊骆翦瞳中放大,轻咳了两声,傅骊骆甩步行了上去,不疏不亲的问候起来,“让祝小姐久侯了,古兮来晚了。” 傅骊骆梨涡浅浅的上前,虚扶了一把站起身子的祝少卿,“数月未见祝二小姐还是这般的神采飞扬,想必近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傅骊骆故意拔高了音量,听似客道的话语中带着明显的嘲讽意味,她深知祝少卿最是个造事八卦的,这时下东宫出事,想必她很是高兴。 “古大小姐近来可好?”祝少卿涂着水粉的眼角微微上扬,妖艳的眉宇间带着几分算计的精明样。 两人寒暄了几句,又在玫瑰宫椅上坐定。 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不经意的敲着茶盅杯沿,祝少卿斜眼去看一脸沉静的傅骊骆:“古大小姐就不问问我此番因何事而来?”眼前少女素净的小脸端的是一片淡然,仿若古井无波,自己好歹相坐了这么久,她竟不狐疑自己前来的目的么? 搁下手上的青花瓷茶盅,傅骊骆只垂眸去看那绛色的茶汁,掬者面色道:“刚打十渡口的东街过来,听闻东宫的林良娣暴毙了,祝二小姐可是因此事而来?”祝少卿心思深沉,与其和她拐弯抹角的说话,倒不如直奔主题,这样也好洞察祝少卿此番前来的真正意图。 祝少卿狭长的眼眸微挑,拨了拨额角的碎发,蹙了眉心道:“林良娣水井溺毙一事必有蹊跷,要说东宫西偏殿柳巷榭的水井我是见过的,那井口直径不过十来寸,且井口高度近三十厘米,林良娣生的体态丰腴,她怎会轻易失足掉入那水井?小水井位于柳巷榭的最北面,平日里又最是个荒芜之所,她哪里又那么凑巧跑到那去?” 应宫内妃嫔娘娘的盛情,这祝少卿和她母亲香夫人没少往宫里去,去的次数多了,对皇宫大内的地标也就比旁人记得清些。 傅骊骆水眸略凝,露出一脸的惊诧之色:“听祝小姐这么一说,是怀疑有人谋害了林良娣不成?深深抽了口气,傅骊骆又急切的抬眸,睁大眸子去看拧着蛾眉的祝少卿:“林良娣她好歹是圣上钦赐给东宫太子的一等侍妾,地位自是比旁人高出数等,谁这么胆大妄为竟敢加害于她?” 纵使心中已有答案,但在心机颇深的祝少卿跟前,傅骊骆也不好挑明一二,纵然祝少卿不喜太子妃祝少司,但毕竟人家是亲姐妹,她祝少卿今日在这评头论足的议论八卦,指不定明日她又会和自己的好姐姐沆瀣一气一致对外了。 思及此,傅骊骆面上作出的狐疑之色愈发的盛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林良娣之死 见傅骊骆神色疑惑,祝少卿随口又道:“敢加害林良娣的,自然是我那心狠手辣的姐姐了,除了她,放眼整个东宫的女嫔,谁人有那个胆量?” 原来这祝少卿自小厌极了她那个嫡姐祝少司,要说容色才情,她哪样不如那祝少司!可偏偏祝少司却那般好命,不但自幼极得父亲欢心,长大了更是嫁给了才貌双全的太子殿下。 这让祝少卿很是嫉妒怨恨。 对祝少卿隐在眼底的怨恨熟视无睹,傅骊骆清眸微凝,故作出满脸的讶色道:“你的意思是太子妃谋害了林良娣?” “除了我那个好姐姐太子妃殿下,谁又会跟一个疯魔的女人不痛快?”祝少卿朱唇一顿,一丝讥讽的笑意在嘴角散开。 她抚着指尖,叹息了一声又道:“要说那林良娣也是可怜,先是被祝少司陷害失了清白,好不容易被圣上赐婚于东宫,哪成想竟这般就被人残害了!想想那林家的双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也甚是可怜,时下他们指不定陷入怎样的悲痛当中,哪里会想到他家女儿是被人戕害的!如若....” 祝少卿突然话峰一转,略迟疑了片刻,方正色道:“如若古大小姐能把这其中的疑惑道于林家人听,也算是阴德一件。”抿了口清茶,祝少卿用眼角的余波朝傅骊骆望去。 闪了闪水眸,傅骊骆总算是明白了祝少卿此番前来的用意了,敢情她说了这么多,原来是有话在这等自己呢! 晒然一笑,傅骊骆拢了眉心道:“祝二小姐的意思古兮听明白了,但时下林府正处于哀戚悲痛之中,我贸然上门甚是不妥,这是其一;其二,那林二小姐性子爽朗直率,她要是听闻林良娣是被太子妃戕害的,她势必要闹的天下皆知,到那时该如何收场?况且林良娣一事是否是太子妃戕害的,如今也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古兮想来还是不掺和的好,以免惹祸上身。” 傅骊骆一袭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坦诚,也句句在理。 这祝少卿怕得罪了东宫,所以自己不想出面,却想着让旁人当枪使,傅骊骆怎会上当!让她上林府去说道,亏这祝少卿想的出来,且不说那林仙柔是个混不吝的,那北皇宇文凌雍亦最是个护短之人,到时候林府真闹了上去,宇文凌雍势必要彻查事情的起因,那背后的造事者必将会被严加惩处。 听闻傅骊骆这么一说,祝少卿面色也讪讪然起来,捧着茶盅垂眸,尬笑道:“古兮小姐分析的很是,倒是我思虑不周了,我一心想为枉死的林良娣打抱不平,倒没想的这么透彻,如今看来还是古兮小姐聪慧机敏。”吃了一记挂落,祝少卿心里到底是不大痛快,但面上却还挂着笑。 只是这笑比哭还要难看百倍。 知道祝少卿心里不悦,傅骊骆并不言语,只浅笑着陪着吃茶。 正欲想着怎么脱身走掉,却见蔓萝打右侧小萦门走了过来,朝傅骊骆福了福身,笑着禀告道:“大小姐,沈小姐来了,正在内院侯着呢!” 拧着的面色一舒,傅骊骆浅笑着颔首,“我这正陪客呢!先让洪嬷嬷好生伺候表姐吃茶。我稍后便去。” 洪嬷嬷是她逸风阁的主事嬷嬷,又是老人,待客之事她自会办的妥贴,傅骊骆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说给祝少卿听的。好让她知道,自己这会子忙着呢!倒没时间在这花厅陪她干坐。 蔓萝道是,又风风火火的转身回去。 祝少卿见傅骊骆有客来访,倒也不好再逗留,搁了茶盅,只悻悻起身,笑着告辞道:“叨扰了古大小姐好些时辰了,如今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等古大小姐下次得了空,也去我魏国公府转转,权当解闷消遣日子罢了。” 对于祝少卿的客道话,傅骊骆亦笑着应是。 寒暄了又从东面的石廊门送了她出去。 正值盛暑,庭院高树上,夏禅发出的嘶鸣扰的人心里烦闷,傅骊骆打小道穿石廊过逸风阁来,外头日头太盛,她早已被晒的俏脸发红,此刻头晕目眩的厉害。 茹茗拿香百草簪花的团扇替傅骊骆遮阳,不悦的嘟囔道:“小姐肌肤娇嫩,哪经得起这般暴晒!依奴婢看,那祝二小姐也忒没眼力见,小姐都那般说了,她还硬是拉着小姐在那日头底下说了好些话,要奴婢说,小姐下次莫要理会她便是!” “好了,快去打些凉水来替我敷面。”傅骊骆对着茹茗摆手,自己撩了流苏卷帘入室,那祝少卿左不过是看自己拒了她的提议,所以心生不悦,故在那日头底下与她多说了几句细细琐琐的污糟事儿。 暗暗想来,傅骊骆便觉得好笑。 只在心里警示自己,往后少与那祝少卿来往就是。 “沈姐姐来了,妹妹来迟了。”朝正在同婢子们顽笑的沈浣碧看了一眼,傅骊骆浅笑盈盈的上前.... “兮儿妹妹。”沈浣碧笑着去拉傅骊骆的纱袖,又接过秋棠递上来的碧水色团扇对着自己的面颊猛扇了几下,渡了好几口清茶,沈浣碧才顺着气道:“刚从龙虎湾的梅花街过来,听到有人说起大内之事,说是东宫的太子妃诞下了一个死婴,东宫的林良娣见了惊吓过度,疯魔迷怔之间掉在水井里暴毙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庭中几株香桃树硕果累累,层层叠叠间,风一吹,树影斑驳的来回颤动,随着“啪嗒”一声响动,几枚鲜嫩欲滴的水桃从高湛的枝桠上掉了下来,在青石铺就的地面上摔了个稀烂。 透过水青色的窗棂子,傅骊骆眯眼去瞧,清润的眸底越发的深邃起来。 好不容易开花结果了,最后竟摔的粉碎。 想来也是可惜可叹! 就好比人一样,登高必跌重。 那太子夫妇届时从高位上摔下来,是否也能摔成一团烂泥? 见傅骊骆神色游离,沈浣碧抬手去捏她粉嫩的香腮,笑道:“兮儿妹妹这是怎么了?满心满眼去看庭院的景致,倒不耐烦听姐姐说话么?” “姐姐说的话,我且听着呢!”傅骊骆笑着回神,拉沈浣碧去里室,让其在圆几上坐好,方伸手从紫檀木匣子里拿篦子替沈浣碧篦发,垂眸嘱咐道:“关于太子妃诞下死胎,以及林仙莹暴亡一事,姐姐在这说说也就罢了!切莫在外头说去!” 沈浣碧不解的扭头看她,“为何说不得?” 傅骊骆搁了篦子,从黄铜盆里净了净手,坐到沈浣碧旁边的墨槿方凳上吐气:“太子妃诞下死胎已然被视为不详之兆,况东宫良娣又突然暴毙,两者合一,此中更有诸多的疑点,皇家时下必然忌讳民间众说纷纭,如果事情闹了上去,圣上势必会追查造事之人,姐姐切莫着了歹人的道才是。”傅骊骆深知沈浣碧性子直爽,话里话外没的会被奸人利用,所以提前让沈浣碧堤防着些。 - 恭和路上的林府,此刻早已是哀声戚戚,阵阵悲鸣的哭声从青砖黛瓦的宅邸中传了出来,映着高门外悬着的黑白镶嵌的悼花,悲伤之感愈发的浓烈。 林府,春堂苑,林老夫人歪靠在花厅的大脚榻上,耷拉着的眼皮红肿不堪,往日装扮利索的她此刻形色枯槁,灰白的唇瓣在哆哆嗦嗦的颤动,朝花厅神色哀切的众人看了看,两行清泪又淌了下来,她嘴里不停念叨着:“莹儿,我的莹儿哟....” 原道那林仙莹虽是庶出的女儿,但自小没了亲娘,自幼养在这林老太太跟前,加之林仙莹行事乖觉,人又生的聪慧,这林老夫人对林仙莹的感情,自是比旁的孙子辈要格外亲昵些。如今骤然听闻林仙莹暴毙东宫,林老夫人哪里受得了! 众人也皆是默默流涕。 见林老夫人悲之过切,林府大房主母李氏恐她身子骨不受用,遂捧起圆案上羹汤,端到她面前温声劝解道:“老夫人,您已二日粒米未进,这样下去您老身子骨哪里吃的消?莹儿那孩子最是个孝训的,她要是知道您为了她这般糟蹋自个的身子,她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啊!” 李氏边劝慰林老夫人,不想自己倒亦先红了眼眶,拿帕角不停的拭泪,她只觉得心口揪扯似的疼,她虽不是林仙莹的亲娘,但平日给林仙莹的吃穿用度,亦与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无异,自己旁日虽对林仙莹严厉了些,但初衷是为了她好,现如今听闻林仙莹暴亡了,李氏也是撕心裂肺的难过。 立在大梅屏边上的林仙柔睁着肿着核桃仁似的杏眼,带着哭腔跑上前来,扶着林老夫人的双膝泣道:“祖母,柔儿觉得姐姐的死甚是蹊跷!上个月我入宫去看她,她的精气神还好的很,还说等六月初六祖母寿辰之日,她请旨还家来探望您。” 吸了吸通红的鼻尖,林仙柔不觉厉声尖叫起来:“肯定是有人谋害了她,祖母,肯定是有人谋害了家姐....” 话一出口,众人皆倒抽了一口凉气。 林寒睁如玉的面上此刻亦是阴寒阵阵,林仙柔刚刚的话语久久在他脑海里盘旋,几个月前的东宫事件,他现下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也就是在那一次,林仙莹入东宫去赴宴,好好的一个人不过半日便变得癫狂不已,一向温柔娴雅的大妹妹林仙莹遭人陷害失了清誉,以致于得了失心疯。 那个谋害她的人,就是东宫的女主人,当今太子妃殿下祝少司。 如此想来,林仙莹如今的突然暴毙,想必跟那阴险毒辣的祝少司亦有所关联。 第一百五十七章 探听消息 大冢宰府逸风阁。 午膳后,傅骊骆懒懒的歪在临窗下的藤椅上休憩,橙色的光晕透过百叶窗棂子洒了进来,在她如玉的面上映出斑驳的影像。 雕花屏风边的石盆里有茹茗一早搁置的冰块,虽时值酷暑,只因有了这降暑的冰块,这厢房倒格外的舒爽,迎着时不时透进来的微风,正是睡午觉的好时机,傅骊骆眼眸翕合,长睫盈盈颤动,她却未曾有一丝的睡意,只心里还在盘算着前几日祝少卿同她讲的那袭话,先前手心里握着的如意绣金枝的团扇,不知何时已掉落在地。 “晃铛” 蔓萝端水进来。 趴在外间琉璃香案上睡的正酣的秋棠乍然惊醒过来,伸了伸懒腰,她没好气的白了蔓萝一眼,不觉嘟嘴埋怨起来:“蔓萝姐姐闹这么大响动做什么?小姐一向浅眠,时下肯定被你惊醒了。”秋棠边说边打帘往内室去。 “你这蹄子没的拿小姐说嘴做甚?”蔓萝挑眉跟着秋棠入室,搁了水盆,方伸手去掐秋棠腰际,低声便骂开了去:“明明是你自己偷奸耍滑,说是伺候小姐午睡,自己却倒先在外头躺尸起来了,合着茹茗巴巴准备的冰晶块,是为了侍奉你这蹄子午睡么?” 蔓萝此刻心里正有事,眼下同秋棠打嘴几句,没的能把心底的惊吓消散几分也说不定。 见蔓萝这般伶牙俐齿,秋棠也不甘示弱的笑嘻嘻还嘴道:“蔓萝姐姐切莫这么说,这话要是被茹茗听见了,她指不定要捶死我呢!茹茗准备的冰块我哪敢消受,不过是蹭了咱大小姐的光。” 秋棠话毕,又朝窗棂子下看了一眼,方捧了一盏凉茶给蔓萝,笑着把蔓萝拉到一旁,轻笑着道:“蔓萝姐姐却是不同,要茹茗那蹄子给姐姐你备下一箩筐的冰块,她也是允的,况且这整个逸风阁都传遍了,说蔓萝姐姐你,不久的将来就要随同大小姐嫁进大将军府做通房呢!到时候姐姐可别忘了妹妹我呀!” 蔓萝听闻顿时如遭电击。 伸手去捂秋棠的嘴,蔓萝面色惊慌道:“可没有的事儿!谁人这般胡编乱造?”蔓萝抬手摸着鼓跳如雷的心口,端起茶盅一饮而尽。 秋棠刚才的话真真是吓到了蔓萝,且不说小姐与大将军的婚事将来如何,退一万步说,纵算不久的将来小姐嫁进了大将军府,她也不会去做大将军的通房。 先不说小姐将军不愿意,她蔓萝也不愿意。 如果此生要嫁人,那也该是他才对。 心里想着,蔓萝一张俏脸不觉变得通红.... “蔓萝姐姐脸都红了还说没有,真是口是心非。”秋棠大剌剌的高声说道,笑嘻嘻的去看半支起身子的傅骊骆,“小姐您醒了?可是奴婢们顽笑把您吵醒了!” 傅骊骆清眸微凝,静默着颔首不语。 蔓萝心下一慌,不免在心里祷告着,刚刚那些顽笑话切莫被小姐听去了才好。如今大将军与永定侯府的亲事还未取消,还有前几日东宫突发的事情都让小姐心烦不已,时下更不能再让她添烦。 心想着蔓萝便在秋棠后腰处狠狠掐了一把,笑道:“知叶和茹茗在小厨房做芙蓉糕呢!你木七姐姐也在,你也快去尝尝吧!” 蔓萝最是知道秋棠的性子,让她待下去,没的又要说出一些话惹小姐不快。 如此思忖一二,还不如今早把她支出去为好。 且说秋棠也是个没心肝的,一听有吃的,她早已三脚并二脚就迈了出去.... “小姐,身子可还乏么?”蔓萝蹑手蹑脚的踱步过来,小心翼翼的俯身看藤椅上的少女,见她懵懵的睁着一双水眸,蔓萝便打身坐了下来,抬手替她拢发,蔓萝兀自转移她的思绪,“今早奴婢跟知叶去景市采买,听街道行人都在议论林府的事情,说是林家二小姐和二公子昨儿去北宫门外的望雀台击鼓鸣冤,眼下还未回府,众人都在议论纷纷,说是圣上龙颜大怒,把击鼓鸣冤的兄妹俩给收监了。” “有这等事?”傅骊骆蛾眉轻蹙,心里不觉一荡。 她心里突突直跳。 林仙柔行事泼辣莽撞,她会去击鼓鸣冤倒也不觉什么,只是那林寒睁为人处世一向稳重规矩,如今这般行事委实不像他的作风。再说了,皇宫大内是什么地方,那是卧虎藏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纵使他们兄妹懵懂无知,但林父长辈也该规劝才是。 竟这般让他们去触逆鳞么? 如果事情真如蔓萝所讲的那样,他们去北宫门外击鼓鸣冤定是瞒着林府上下的。 思及此,傅骊骆便觉得脊背发凉。 如今,看样子这天要被捅一个大娄子出来了。 “景市的行人都在议论纷纷,听闻林府遣了人去宫外打探消息,奴婢也不知是否属实!”蔓萝拿篦子替傅骊骆篦发,一张脸微微皱了起来,“如果真如传闻的一样,那林府这次是不是要倒大霉了?” “切莫以讹传讹!”傅骊骆拂袖起身,伸手放到黄铜水盆里净手,秋眸微动,她转头看向蔓萝道:“遣茗烟去打听打听再来报我。” 蔓萝应声出去。 “大小姐...”茹茗风风火火的拨帘进来,差点与出门去的蔓萝撞了个满怀,幸而蔓萝还算机灵的闪身躲过,一把伸手拽住了茹茗的手臂,蔓萝禁不住嗔骂起来:“小姐刚醒,这会子身子骨正乏着呢!你这蹄子巴巴的跑来扰她做甚?” “刚打南边园子过来,那三姑娘又上寒冰楼去闹了,这会子正吵的不可开交呢!”茹茗眉飞色舞的讲述着,挣脱蔓萝的手,兀自往内室走去,“那两位姑娘都不是息事的主儿,这眼见没清净几日,便又这般肆意起来了。” 蔓萝嘟嘴嘲弄道:“我当什么事儿,寒冰楼和容芷院那些个破事也劳费你巴巴的跑来告诉小姐,别没的让小姐闹心。” 蔓萝在心里为自家小姐叫屈,这诺大的府邸哪一样都离不得自家小姐,小姐还未出阁就要掌管这些个家长里短的破事,想来也是够受累的,不但受累连带着晦气也受了不少,想起前几日那梅老夫人和二房夫人离京时说的那番话,蔓萝便觉得心里闷堵的紧。 那天临安世子宇文景焱来府上寻人,无辜累积了古柏钰,只因这一件事,梅老夫人和二房嫡母便对大小姐生了嫌隙,明里暗里说了一箩筐的怨气话儿,说自家大小姐争强好胜做事不计后果,为了一个古心月竟把全大冢宰府的脸面都丢尽了云云。 全然忘了当初小姐劳心劳力去营救古柏钰一事。 细细暗想,蔓萝便心下不痛快。 只是她还未回过神,只听见小姐一声娇斥:“她们想闹便丢开了手去闹,你告诉李嬷嬷,也莫要去劝架,让她们好好打上一架才能息事。” 茹茗颔首称是,忙的撩帘出来。 蔓萝立在卷帘门下捂嘴偷笑,心里暗暗佩服起自家小姐英明神断。 想那容芷院和寒冰楼的两位主儿都是爱闹腾的,众人去规劝只会让她们更得寸进尺,肆意张狂,现如今小姐丢开手让她们去闹个尽兴,没准她们还自讨没趣不愿吵呢! 茹茗和蔓萝两人相视一笑,携着便往北角过廊往东边办差去了。 再说寒冰楼那边早已弄了个人仰马翻。 发丝凌乱的古云画素手叉腰,抬脚就对着卧在地上的古心月揣了过去,嘴里忿忿道:“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小娼妇,被人污了身子还不让人说了,这巴巴的跑来本小姐这里指桑骂槐,看我不打死你!”古云画边说边左右开弓起来,旁边劝着的婆子婢女也不敢费力去拉,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她那细长的指尖给戳伤了。 “你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略占下风的古心月顾不得流血破皮的额角,猛的抬手就拽住了古云画垂在腰间的长发,“你这坏了心肝的贱货,就跟你死去的娘亲一样,都喜欢在背后放刀子,为了败坏我的名声,你倒是费心的很呐!”。 一时间,两人抱着扭打在了一处,寒冰楼上下慌作一团。 “李嬷嬷来了。” 有小婢女气喘的跑进来禀报。 众人忙上前去拉,“两位小姐快别打了....” “老奴奉大小姐之命来带两位小姐去祠堂禁闭。”李嬷嬷冷脸去瞧面上挂彩的古心月和古云画,随即又吩咐左右小厮道:“把二小姐三小姐带去祠堂,没有大小姐的命令一律不能放出去。” “放开我,放开。”古云画率先咆哮着要挣脱婆子们的禁锢,她往昔一头绸缎般的鸦发此刻凌乱不堪的垂在肩上,晨起精心装扮过的脸颊此刻也是斑斑驳驳,白的红的糊了一脸,哪里还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在场的众人皆在心里唏嘘叹气。往昔一向温柔娴静的二小姐竟是个泼皮无赖。 相比较大喊大叫的古云画,一旁摊在地上颜面低泣的古心月倒让人看了生怜,婆子小厮们还未上前,她倒是配合着站起身来,勾着细腰向李嬷嬷哭诉起来:“还请嬷嬷禀明大姐姐,这可不是我故意寻事的,午时打秋风斋过杏花廊去,不想听见二姐姐倚着窗台下对着我就开骂起来,我一时气急了,便想进来同二姐姐理论一番,谁承想,她...她竟指使一屋子的婆子丫鬟打我。” 李嬷嬷嘴角抽了抽,不由得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比起二小姐古云画,这三小姐倒是有好几副面孔,要不是自己见多识广,很容易就会对她心软。 想来大小姐把她从安南王府那个虎狼窝救出来也有段时日了,本以为她会洗心革面,不想却变本加厉起来。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心下已然厌恶至极,李嬷嬷面上却云淡风轻道:“三小姐有什么冤屈等着大小姐发落便是!老奴这次来也只是奉命行事。”看了看左右,李嬷嬷又冷声道:“二小姐,三小姐请吧!” 古心月自讨了个没趣儿,朝神色蔫了大半的古云画斜瞅了一眼,便低泣着跟着李嬷嬷身后去了祠堂。 李嬷嬷办事妥帖爽利,前脚刚把两人送进了祠堂关禁闭,这眼下一盏茶的功夫便来到了逸风阁禀告起来。 近来傅骊骆精气神本就不佳,只了了夸赞了李嬷嬷几句,便打发了一众人等。 只留下蔓萝和茹茗随身服侍。 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 午时还阳光和煦的天际,此刻却阴沉一片,傅骊骆凭窗而立,目光清湛的朝外看去,远山黛的蛾眉蹙成一排,脑子里还在细细回味先前茗烟回禀的事情。 茗烟说林府大门紧闭,经过多方打探才知林家兄妹真的让大内给收监了。 如此一来,只怕林家彻底与皇家交恶了吧! 第一百五十八章 求情 “圣上这次肯定是动怒了,不然也不会把林氏兄妹都给羁押起来。”蔓萝拿火折子点燃了案上黄烛台,又往琉璃案上的石盆里添了许多镇暑的冰块,斜睨着窗棱下神游的傅骊骆,蔓萝又扯着唇瓣惊道:“小姐,您说圣上会杀了林氏兄妹么?” 立在窗下的少女轻咬贝齿,面色有些凝郁,衬着一屋子清幽的光亮,她眉梢那一点殷红愈发晶莹分明,圣上会杀林氏兄妹么?傅骊骆细细暗咀,不,与其说圣上要杀他们,倒不如说是当今太子殿下宇文景逸要取他们性命。 几个月前的东宫宴席上,自林仙莹遭辱,太子妃祝少司被罚之事起,那时的林府想必就已经与东宫结了怨,最后宇文景逸虽被迫迎娶疯魔的林仙莹,也不过是为了给代罪立身的祝少司铺路而已,对于此事想必整个林府早已动若神明,也就是说,林府与东宫交恶是既定的事实。 既已交恶,往后那宇文景逸想过的舒服安逸怕是不能够了。 林府虽没落了,但他们毕竟是世代清流人家,往前边上几辈说起,那也是出过翰林的,林府任人宰割真能做到忍气吞声么? 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况且那林府的老夫人还不是只兔子。 暗自腹测,傅骊骆心下便通透了不少。 “蔓萝姐姐快别说杀呀杀的,我听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茹茗皱褶脸儿,双手抱怀怂了怂肩,拉傅骊骆在软榻上坐好,茹茗忙岔开话题道:“今日暑期太盛,知叶姐姐备了一锅红豆凉汤,奴婢去小厨房给小姐端一碗过来。” 傅骊骆浅笑着颔首,又转头对着蔓萝吩咐起来:“你去西偏院把木七找来,就说我有要事相商。”傅骊骆依稀记得前不久木七告诉她的一席话,自己那时一心记挂着窦骁扬的生死,倒是把那件事顶重要的事儿给搁浅了起来,时下暗暗琢磨思忖,傅骊骆方觉出事情的蹊跷,如若着木七去那南三暗巷探上一探,指不定能有所发现,没准能为东宫事件揭开一方面纱,亦或者能救林氏兄妹一命也说不定。 蔓萝见自家姑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应声撩帘挽着茹茗出去。 京郊别院陌心斋 李氏歪坐在镀金宫椅上,一双杏仁眼早已红肿不堪,她掩面低泣着,眼睛时不时的瞟向侍女簪花的薄纱屏风,紧了紧掌心的素帕,她一颗心跳的跟拨浪鼓一般,如今林府遭难,她能来求的也只有这位嫡姐了,且不说她们姐妹情谊有多深,便是看在故去的双亲面上,自己这位嫡姐长乐郡主也不会见死不救的。 “妹妹来了。”李氏正在沉吟之际,就有一麻灰宫装的妇人自屏风后转了出来,来人正是李氏的嫡姐,当今太子宇文景逸的亲生母亲长乐郡主,只见她满头的青丝盘成一个圆髻,只用一根碧玉簪子固定,其他并未多余的装饰,她虽装扮极其素丽,但那眉宇间的精明和贵气却是掩盖不住,端的是一种大家气度,让人不禁肃然起敬。 “姐姐,救救你外甥和外甥女吧!”还未等长乐郡主坐定,李氏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她身下,流泪痛哭道:“我家睁哥儿和柔姐儿最是乖顺听话的,时下不知为何,竟被双双羁押进了大内监牢!姐姐,你要想想办法救救他们啊!姐姐...” 李氏哭的嗓子都已发哑,想到日后,她整个心都被揪了起来,眼看睁儿媳妇刚有了身子,往后的日子不说要多富贵,但也能求个家庭和顺美满,却不想突遭这等变故。 相较于李氏的哀哀戚戚,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长乐郡主倒显得无比镇定,在宫椅上坐定后,又啜了几口茶水,才慢腾腾的去扶跟前的李氏。 “妹妹你先别急!”长乐郡主拨动着手心里的佛珠,脸上端的是一片宁静,微阖着眼睑她幽幽说道:“我已遣人快马加鞭的入宫去请太子了,眼下也只有等他到了,我们问清楚缘由再说。”这长乐郡主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早已拐了好几道弯。 她哪里会真的派人去请东宫的大忙人太子殿下,她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李氏的心,原道这长乐郡主最是个心思深沉之人,之前在王府旧邸时也颇得夫疼子爱,凭的就是这样一副七窍玲珑心,且她是个有主意的,对于东宫一事她早就有所耳闻,当今太子宇文景逸是她儿子,她亦最是知道他的脾气秉性,所以再急切的事儿她也犯不上着急,她相信他自会处理好的。 况且她现在一心想躲清净,好不容易从那世俗的大宅院里脱开身,捡了这处僻静之所修身养性,为的就是让外界的纷争嘈杂不干扰到自己,所以对于自己亲妹妹的突然上门,这长乐郡主自然是能搪塞过去便搪塞了过去。 李氏哪里知晓长乐郡主的心思,听着她活菩萨似的嫡姐劝慰的话语,李氏心头一热便觉得自己着实找对了人,不免又说了一番感激涕零的话来恭维长乐郡主,长乐郡主兜着脸面颔首,想来自己也一时无事,便索性陪着李氏在花厅静候着吃茶。 “妹妹别急,太子殿下事情繁杂,一时脱不开身也是有的。”长乐郡主半眯着眼睛打盹儿,让下人捧了新茶上来,又长吁短叹道:“逸儿能坐到如今这高位,全是仰仗着陛下的皇恩眷顾,他平日政务繁忙,更是一时半刻也不得闲,虽是娶了好几宫侍妾但他子嗣亦是不盛,总归这几年就得了二个庶出的小郡主,就在众人皆眼巴巴的候着太子妃肚里的娃娃时,哪成想竟被谋害了!” 长乐郡主拭了拭泪,朝面色萎靡的李氏看了看,又勾头低泣道:“妹妹你说,你家那位庶女到底是人是鬼,她纵算对太子有情,也不能去嫉妒身怀有孕的太子妃啊!更不能去谋害太子妃肚里未曾出世的孩儿呀!这天底下哪有这么黑心肝的妇人!亏的你费心费力的把她娇养着长大,孰知道她这般蛇蝎心肠,不过现下好了,她也算是遭了报应,一命抵一命,她虽殒命了但还是赚了,只是可惜我那可怜的小孙儿....” 说道最后,长乐郡主不禁猩红了眼眶,掌心里握着的佛珠串子也被扯散了去,劈里啪啦的全数滚落在下。 李氏和一旁的嬷嬷皆骇了一跳。 “姐姐....”李氏也跟着坠泪,心里不免有些慌神,在来的路上她还在忐忑,就怕长姐会因林仙莹谋害皇孙的传闻一事怪罪于林府,不想怕什么来什么,这好好的求着睁哥和柔姐的事儿,怎就扯到已故的林仙莹头上去了! 定了定心神,李氏垂着泪道:“莹儿那孩子生性怯懦柔婉,平日里更是连一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的,妹妹相信她定是做不出那等谋逆之事的,姐姐切莫听信了坊间传言....” “够了!” 李氏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厉喊止住,长乐郡主冷眼朝李氏瞪来,拿帕子捂住心口,长乐郡主不觉变了脸面斥责起来:“妹妹教出此等心狠手辣的货色,还有脸跑到我这里来求我去救你那双儿女,难不成是看我脸慈心善好说话,所以这般来激我?” “姐姐,妹妹没有...”李氏早已惊的三魂失了七魄,看着变脸如变天似的嫡姐,她头顶跟着炸响了一道闷雷,急火攻心之际,便见她双眼一翻竟直直的朝后摔去... “快快请太医。” “快把人扶起来...” 一时间,往昔静谧的北郊别院也热闹了起来... 此刻,与北郊别院相隔数十公里的永定侯府也热闹非凡,平日里空荡荡的前厅时下坐满了人,只是每个人脸色各异,勾头垂目间时不时有哀叹声发出。 “祖母,父亲,你们要想法子救我夫君啊!”轩辕倩伏坐在老太君宇文氏下边的小几上哭泣,一双水眸早已变得红肿不堪,伸手去拉宇文氏垂下的衣摆,轩辕倩捏着帕角哀泣道:“祖母,您是圣上的亲姑母,又颇得圣恩,您入宫去求圣上,他定能放了我家夫君的,倩儿求祖母垂怜了。”说罢,轩辕倩又匍匐着身子蹭到了宇文氏的脚边痛哭起来。 她今日穿了绯红色的金丝褙子,用璎珞丝线绣了缠枝花的纹样,纤巧灵动的装扮衬着她那略显苍白的巴掌小脸,看上去羸弱不堪,瞅着竟比旁日更让心生怜爱。 “倩儿你快些起来吧!你祖母定会替你做主的。”一旁的文姨娘见自己的女儿哭的这般凄惨,不禁也跟着淌泪,伸手去扶坐在软几上的轩辕倩,文姨娘红了眼眶劝慰道:“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为了肚里的孩儿你也要挺住呀!切莫劳心费神。”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抽了一口气。 不免在心里为轩辕倩捏了一把冷汗,这个时候有孕不见得是好事,倘或此次没人救的了那林二,那这轩辕倩孤儿寡母的往后该如何度日? 心想着,众人便把目光投向了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太君宇文氏,身着老梅簪花的十六盘枝褙子,下衬八开梅渡的褐色宫绦裙,头上的银丝盘的正正稳稳,竟没有一丝的凌乱,只她那灰暗的眸子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俯首去看跪在榻角处的轩辕倩,宇文氏沉声吩咐左右婆子:“快把二小姐扶起来坐好。” “祖母,求您垂怜垂怜倩儿吧!” “母亲,现下该如何是好?”坐在玫瑰香案旁的永定侯轩辕丹青一改往日沉稳的形色,此刻也是急的抓头挠腮,“林家姑爷平日最是个明事理的,可偏偏就在这不明朗的时机冲昏了头脑,什么击鼓鸣冤,真亏他想的出来!” 轩辕丹青甩了甩墨色官袍,八字胡须气的直抖。 林府虽时不同往日,但好在是读书的清贵人家,又念在自家女儿的一腔情谊的份上,这轩辕丹青便毫不犹豫地把女儿许了过去,想着她往后的日子虽指不上大富大贵,但好在林家二郎是个不错的夫婿,往后的日子定也能平安顺遂。 却不想那林二郎如今捅了个这般大的篓子。 轩辕丹青一张老脸紧皱,只觉得额角突突的疼。 第一百五十九章 商议 在轩辕倩眼里林寒睁是个顶正派的好男儿,如今见自己的父亲言语中尽是对林寒睁的恼意,轩辕倩不禁咬唇替他分辨了起来,“父亲明鉴,我家夫君最是个稳重妥当的,他这次定是受了我那小姑子的诓骗,才不得已而为之的,时下他被大内拘禁了,也不知是生是死。还请父亲和祖母想法子救救我家夫君吧!” “事情尚不明朗,倩儿你且别着急。”轩辕丹青捋着半百的胡须颔首,一双眸子却暗凝起来,说白了,他也不知如何去救,到现在宫里也没派人来传话,林府两兄妹现如今在哪他更是不得而知,众人皆在传他们是击鼓鸣冤被大内拘禁的,但谁又瞧见了? 纵算是有人看见了,但时下三日过去了,大内那边却没有放出一丝消息,这明摆着是不想承认掬人了。 轩辕丹青细细想来,不由得后颈一凉。 林氏兄妹拘禁一事,必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 看着众人隐晦不明的脸色,轩辕倩只觉得悲从中来,想当初她寻死觅活的嫁进了林府嫁给了心爱之人,那男子因为心有所属,所以对她一直都是冷漠寡淡,但她就是不死心,即便他再漠然,她还是热着脸儿贴上去,最后纵算他是块冰,他亦融化在了她怀里,那成想甜蜜的日子没过几日,他便被拘禁了。 “祖母,祖母您说话啊!”轩辕倩嗓子已哭的沙哑,她仍跪在宇文氏脚边不肯起身,头上的钗环簪子坠了一地,她已无暇顾及,兜着脸面又悬下泪来,“祖母,倩儿不能没有林二郎呀!我肚里的孩儿也不能没有父亲,祖母就可怜可怜倩儿,求求祖母救救我家夫君吧!” 轩辕倩哭的伤心,在场的众人也跟着坠泪。 文姨娘拭着泪拉她,“倩儿你当心自个的身子啊!先起来再说吧!” 说起来这文姨娘悔之又悔,她当初就不应该把自家女儿嫁进那林府,虽说那林府世代清流,祖上虽出过一个翰林但家世并不算优越,现如今林府出事了,更是连个能帮衬的人都没有,可见她家倩儿是嫁错了,要论容色才情,她家倩儿与这侯府里的嫡女轩辕依亦不相上下,偏她轩辕依就能配个佳婿,她的倩儿却要这般受苦楚,一看到那上官林烟一副事不关己气定神闲的模样,这文氏就恨的牙痒痒。 “老爷都说了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你们着急也没有。”侯府主母上官林烟扬着掌心的素帕挑眉道,冷冷的瞥了眼干着急的文氏,方端起香案上的茶碗吃茶。 看见文氏和轩辕倩这般下场,上官林烟只觉得心里痛快极了,想来自年少起嫁进这永定侯府也有二十五载了,平日这文氏仗着自己膝下有二子一女傍身,没少给她这个主母气受,使了好些下作的狐媚手段让侯爷宠妾灭妻,哪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上官林烟想想心里就舒爽不已。 只是一想到轩辕依前日里跟自己说的话,这上官林烟便又开心不起来了。 那傻丫头竟同自己讲,要是窦大将军执意要同永定侯府退婚,她便剪了头发做姑子去.... 搁了茶碗,上官林烟心里没着没落的听大家伙合计着.... 花厅里静的很,只轩辕倩和文氏抱在一起低声抽泣。 “倩儿,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切莫忧思过重,以免伤了胎气。”老太君宇文氏摸着大拇指上的碧绿扳手沉声道,眼神却时不时的扫向那垂泪的文氏,“如果哭有用的话,那不妨大家都抱在一起哭一场作罢!亏你还在侯府待了这么些年,一点历练都没有,倩儿年纪小不经事,遇事哭一哭倒也罢了,你倒好!竟也同她一般,遇事只是哭。” 听着宇文氏的数落,文氏腾的就讪红了脸面,一面拉轩辕倩起来,一边低声回道:“妾身知错了,还望老太君恕罪。” 一旁的侯爷轩辕丹青见老太君话里话外都带了气,他哪里肯舍得让他心尖上的文姨娘受挂落,况这文氏又生的风流纤巧,平日里没少让这轩辕丹青得趣儿,想起文氏的种种妙处,轩辕丹青自啜了几口茶水便朝文氏使起了眼色,方柔声道:“你先带倩儿下去好生歇息歇息,搭救林府姑爷之事,我自会与母亲商榷后待定。” 文氏应声,便扶着哭的气若游丝的轩辕倩往右侧的小雀门而去.... 朝一直闷头吃茶的轩辕优瞥了几眼,老太君宇文氏又沉声道:“优儿身上要是养的差不多了,也该回你夫家去了,算来你住到娘家已有三月有余,这样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轩辕优虽是她庶子的女儿,但这宇文氏也算疼惜她,颇费了好些功夫硬是把容貌,才情俱不是很出色的轩辕优嫁进了安南王府,虽只给临安世子做了侍妾,但这等上好的姻缘怕是一般官宦人家的嫡女绞尽脑汁挤破头排都排不上,可偏偏这轩辕优是个经不了事的,自从上次落胎受气回娘家后,那安南王府也不派人来接,就这样巴巴的在家待了好几个月。 没的给这老太君宇文氏添了好些闷气。 冷不丁被老太君点名,轩辕优身形猛然一抖,掌心握着的茶盅也重心不稳的偏了过去,好些茶汁洒了出来,轩辕优摸着被烫的通红的手背站起身来,低声回道:“祖母,那安南王府....孙女就不打算回去了....” 想起那宇文景焱之前做的种种不堪之事,轩辕优就恶心的不行,众人都说她命好嫁进了那样的高门大府,但那其中的苦楚又有谁知晓。 宇文景焱他心性狠毒,自从她被人算计落了胎以后,那宇文景焱便现出了原型,对她非打即骂,她的贴身婢女更是被他丢进虎穴被活活吃掉了,无数个夜里,她都在噩梦中醒来,惶惶不可终日,她就算是死也不愿回那个狼窝虎穴了。 还未回过神来,轩辕优便听见上座的榻上传来一道抽气声,接着便是老太君宇文氏语重心长的劝戒,“优儿你好生糊涂!那安南王府于你是再好不过的归宿了,失了一个孩子算得了什么,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你放下气性好生侍奉主君,还怕将来没有孩子傍身?那临安世子纵算与你龃龉了几句,那也是人之常情,在一座宅府里过日子哪有不生嫌隙的,倘若众人都像你这般受了气便不回夫家,那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用眼角的余光去瞟兜脸不语的轩辕优,宇文氏又正色道:“做人目光要放长远些才是,那安南王府时下最受皇恩,日子长了,你的好日子便来了,将来得个一男半女的,自有你受不完的福气。” 朝垂眸吃茶的侯爷轩辕丹青和主母上官林烟望了一眼,宇文氏又对着轩辕优道:“会办事的姨娘可是比正头的主母还受主君眷顾些,你要好好历练历练,想法子拢了你家主君的心是正经,他那样大的家业将来少不得你一份,祖母虽不指望你将来能帮衬轩辕家,但至少别像你倩儿妹妹,择了林家那样无根基的人家,夫家出了事还得指着娘家人去搭救。” 宇文氏一通话说的轩辕丹青和上官林烟面上的颜色变了又变。 合着老太君跟轩辕优说的这么一大摊子的话,竟是羞他们夫妇的脸么? 上官林烟更是忿忿然,要说那轩辕倩嫁给林府二郎也犯不着她什么事,都是那文氏贱人撺掇着侯爷去办的,这如今轩辕倩那小贱人的夫家遭了难跑到家里来哭,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了? 上官林烟正要顶回去,便看见对坐上的轩辕丹青对自己眨眼摇头,示意她闭嘴。 心里固然气不顺,但她终究是垂了目没了言语。 “祖母,我...”轩辕优抽噎着红了眼眶抬眸,后边的话语还未说出,就瞥见宇文氏冷了眉眼,轩辕优神色一凛,提到嗓子眼的伤感之言又咽了回去。 好似吞了只苍蝇般让人恶心。 “这才是乖孩子嘛!祖母都是为了你好。”宇文氏在身边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过来,伸手去拉轩辕优的手,又面上挂笑道:“你今日收拾收拾,我明日便着人送你回安南王府,过日子嘛!哪能真遂了自己的心意!” 说罢又丢下一句,“经倩丫头夫家的事情一闹,我这会子身上乏得很,想来要去歇息歇息才是,你们众人也早些散去了,日后的事情等过几日再说。” 众人面面相觑,过后便各自散去。 轩辕丹青蹙了蹙眉,忙的跟着老太君宇文氏追了过去,“母亲,那林府的事情该如何....” “过几日再说。”宇文氏急急的用拐杖敲打青砖地面,徐徐转进红案倒柜旁的大插屏卷帘门扬长而去。 轩辕丹青定定的立在原地,目光凝成一团,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抖了几抖,心里却无比的清透,他家这位老太君的意思再明了不过,为了一个不肖事不成器的外婿,去得罪当今天子是傻子才会这么干,况且那北皇宇文凌雍最是个生性多疑的,如果眼下贸贸然的去替林氏兄妹求情,非但救不了他们,连着自己诺大的永定侯府也要跟着遭殃。 时下没有任何法子,观望观望便是。 敲定主意,轩辕丹青便卸了重担似的如释重负迈步出去。 大冢宰逸风阁 已到掌灯时分,眼见都把《清心名录》抄了大半,那木七却迟迟未归。傅骊骆从榻上起身站起来,打开内厢房东边的窗户,着眼往窗外的回廊下去瞧,除了三三两两的婆子丫鬟,倒没看见木七的身影。 “小姐,快把这碗绿豆羹用了吧!”茹茗提着食盒进屋,小心翼翼地把食盒放到圆桌上,从里端出一碗绿莹莹的细羹递到傅骊骆手上,又笑盈盈的弯腰去看宣纸上的小楷,“小姐这字写的真好,就跟小姐的容色一样,都是极其秀美的。” 傅骊骆浅笑着垂眸,伸手去舀瓷碗里的细羹,吃了没几口便落了碗勺,吩咐茹茗道:“你且去外头看看木七回来了没有。” 茹茗点头称是。 还未抬手撩帘子,便见木七浑身是伤的闪身进来,“小姐....” “木七姐姐...”茹茗看着浑身是血的木七,猛的吓了一跳,抬手去扶木七的手臂,不想却摸到一片滑腻腻的湿润,撑开掌心一看,茹茗险些吓的背过气去,那入手尽是一掌心的殷红。 木七受伤了。 傅骊骆疾步过来,支身去扶身受重伤的木七,又颦眉去看茹茗:“你喊上蔓萝同你一起去蛮子胡同,务必要尽快把胡太医请回来。”看茹茗掀帘往外,她又补充吩咐道:“从北边的小营门出去,别让人瞧见,让李嬷嬷备上小马车,你们快去快回,切莫耽搁。” 第一百六十章 黑衣人当街杀人 茹茗颔首应声出去。 傅骊骆小心翼翼地扶着受伤的木七进屋,她白瓷小颜上亦渐渐镀上一层阴霾,怪不得她今儿一个下午都心神不宁的,想不到果真是木七出事了。 猛咳了几声,木七方支身斜靠在云榻上喘息着顺气。 “谁人把你伤成了这样?”傅骊骆蛾眉微蹙,打身去红木圆案旁斟了盏清茶递给木七,潋滟眸子不觉沉了一沉,“可是那竹娘?她有这样的本事?” 傅骊骆很是狐疑,她派木七去打探的那个婆子竹娘,在她印象中可是个没有半点功夫的妇人,难不成从她旧邸出来之后,她就成了个功夫好手了? 不过这想来亦是不可能的事。 说起来,那婆子竹娘给傅骊骆印象最深的便是她酿的那一手好酒,记得幼时在旧邸时父亲就常常对她酿酒的技艺赞不绝口,更甚至那年她与宇文景逸成婚时的喜酒,便是出自那位竹娘之手,可见她是个酿酒的行家。只是后来自己府上被株连治罪,那婆子竟能从死神手中给逃了出去,说她没有后台帮手,谁会相信! 想必自己那位好姑母傅小小便是那竹娘的后盾吧! 不然,直至今日,那竹娘也还在为她女儿祝少司忙前忙后的马首是瞻。 “倒不是那婆子,奴婢这伤是那帮打手所为。”吃了半盏茶水,木七方觉得气顺了不少,敛了敛眉,她又扬唇道:“那些个打手都装扮成酒肆里的小二模样,奴婢起先便装作专心吃酒的样子,在那角落处安然坐着,正想细细探听那婆子与另一男子的谈话,不想还是被他们发现了,十几位打手把奴婢围城一团,上来便开打了。” 木七说着不免有些愧疚,都怪她太轻敌了,原以为那只是几个银样蜡枪头,没成想个个都是练家子的打手,要不是跟着小姐习了好几个月的《七星剑谱》,估计这会子早就没命回来了。 “这些天你好生养伤,等过几日我亲自去会会那竹娘。” 傅骊骆凝眉暗想,那酒肆今儿被木七捅了一道,想必近日防的更紧些,如若明日贸然又探上门去,实属不妥,等过个几日,等此波事情平息了,自己再亲自去探上一探。 上次从祝少卿口中得知,那竹娘除了会酿酒,听闻对医术也颇为精通,特别是妇科内病之类的颇有心得,这点傅骊骆却从未听说过,估摸她那时在旧邸时年岁尚小,娘亲和府上的嬷嬷丫鬟们也不会对自己提起此等事情,神色微动,傅骊骆不禁又有些狐疑,倘或这位竹娘对妇科颇为精通,她又是傅小小身边的人,那为何祝少司还会诞下死胎? 按情理推断,那位竹娘既为傅小小母女马首是瞻,她必定亦会拼尽全力去为祝少司力挽狂澜才是。 傅骊骆想着不禁入了神,双手撑腮间,目光怔怔的盯着黄烛台上如豆的灯光闪闪烁烁。 “小姐,那酒肆太过于凶险,奴婢不放心您独自一人前去。”听到傅骊骆说要独自一人前往那南三暗巷,木七抚着胸口便坐了起来,不想拉扯到了肩膀处的伤口,顿时她便疼的呲牙咧嘴起来,额角处有丝丝冷汗蜿蜒而出。 傅骊骆晃了晃神,遂疾步过来扶木七躺下,又捧了放在斗柜上的锦盒过来,抬手从里面拿出一方白纱布和小剪子,“都怪我说事都说忘了,丝毫想不起来要给你上药。”傅骊骆说罢又喊沈嬷嬷打了盆热水来,净了净手,方亲自给木七上了药包扎好。 “小姐,小姐....” 蔓萝和茹茗急匆匆的从外头奔了进来,两人皆神色慌张,面色惨白如纸,好似见鬼了一样。 傅骊骆探头看向两人的身后,不觉蹙眉道:“胡太医没请来么?怎的这般慌慌张张,难不成后头有鬼追你们?” “胡太医去宫里当差还未归...”茹茗摸了把汗涔涔的额头,方喘息着回着话。 蔓萝随手拿起案上的茶碗猛灌了几口,忽拉着傅骊骆的手腕,吊着嗓子道:“小姐,刚来的路上,我们撞见有人在杀人?” 抖了抖胳膊,蔓萝只觉得后背生凉,回想起刚不久在九子街发生的那一幕,她便不寒而栗,那么长的刀就那么朝那个妇人砍了过去,她差点吓的惊出了声,幸而茹茗一巴掌捂住了她的嘴,不然,她们..... “那黑衣人围着那顶轿子,一瞬间的功夫,那七八名小厮和婆子全被杀了,奴婢,奴婢还瞧见那黑衣人举着那刀朝那轿子里的人给捅了过去...”茹茗红唇哆嗦,双手打着颤,鼻尖上有冷汗冒出。 那九子街的对面就是州府衙门,那黑衣人真是胆大包天,竟在那种地方杀人! 往琉璃长案上的六爪香炉里丢了一枚冷香片,傅骊骆方拂了拂袖,又轻声道:“只一名黑衣人么?是男是女能分辨的出么?” “那街口悬着的宫灯昏黄昏黄的,哪里能看得清是男是女!”蔓萝抚着心口坐在软几上,脸上的神色较之前舒缓了不少,朝一旁的茹茗看了看,她又嘟嘴责怪起来:“都怪茹茗这蹄子嘴馋,非的拉着我去九子街斜对面的“春酥坊”买酥糕,这到头来酥糕没买着,倒是遇上了歹人,差点一条命就交待在那了。”蔓萝抬手捏了把茹茗的胳膊,心下有些不爽。 茹茗被蔓萝这一通说,心里也来了气,脸一红,也不甘示弱的顶起嘴来:“蔓萝姐姐还说我,要不是我及时捂住你的嘴,你差点就喊出声了,你要是喊出声,那我俩的行迹就暴露了,没准这会子就成了那黑衣人的刀下魂了。”茹茗接过蔓萝手上的茶碗,仰头便猛灌了一口,轻咳了两声,又揪着眉头正色道:“方才小姐问那黑衣人是男是女,奴婢瞧着那身量,着实不像个成年男子,没准是个女子也说不定。” 傅骊骆拧着眉心坐在榻角,脑袋里不断闪现着各种猜测。 黑衣人是受的命令去杀人,那被杀的人又是何身份? 如今这时局一切皆不明朗,这个时候起这么一件事,是偶然还是有人故意而为之? 如果说有人故意为之,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小姐,小姐...”看傅骊骆渐渐入神,蔓萝不觉抬手去推她的肩。 蜷了蜷素手,傅骊骆方端坐正了身子,抬眸便对着蔓萝和茹茗吩咐道:“你们快去休息吧!木七身子受了伤,今晚就让她在我这里歇下吧!” 蔓萝和茹茗颔首,两人朝流苏卷帘门边的云榻上看了一眼,方前后打帘出去不再话下。 时值半夜,傅骊骆卧在牙床上侧耳去听外面淅淅沥沥的风雨声。 呜呜咽咽的风声就着簌簌沙沙的靡雨,一声盖过一声的敲打在屋檐和窗台上,听着便让人心生烦闷。 明日,恐怕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长如蝶翅般的睫毛微动,傅骊骆悄然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涩的眼眸,随手拖过一侧的绯色薄云枕,找了个舒适的姿势便睡了过去。 - 翌日,天还未亮,一道匆忙的脚步声从外室传了进来,傅骊骆来不及睁眼,只听见蔓萝颤着嗓子在同睡在榻上的木七说话,“可吓人了!听知叶说,那林夫人的身子都被刺穿了,好像是一箭穿心而亡。” 青色的眼睑陡然一动,随身打了个激灵,傅骊骆猛的从床上下来。 “昨夜被杀的是林夫人?” “小姐,您醒了。”蔓萝见傅骊骆赤脚下地,忙的弯腰从矮几上拿了缎鞋帮她穿上,接着便从雕花屏风柱上扯下薄锦纱衣盖在她的肩头,抬手去拢傅骊骆如绸缎般的青丝,蔓萝又扯着唇角道:“可不就是林夫人么?今日晨起知叶带了二门上的小雯去东市口采买,刚去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跑了回来,说是衙役们在大街上赶人,听街上的行人在传,说是林府的大夫人李氏昨夜遇刺身亡了。” 蔓萝咂了咂舌,说话的气息有些不稳。 卷了眉心,傅骊骆抬手裹紧肩上的纱衣,不停的搅着双手来回踱步,半晌,才拉了蔓萝的臂膀忽而正色道:“你和茹茗两个人撞见黑衣人杀人一事,除了我和木七知晓以外,可还有旁人知晓?” 在这个节骨眼上,多一事都会惹来杀身之祸,如若被人知晓蔓萝和茹茗目击过黑衣人杀人现场,指不定不久的将来性命都将难保。 “不曾告诉别人。” “小姐,我和茹茗不会有事吧?”蔓萝咬着唇瓣,一张圆脸顿时皱成一团。 她心下悔急了,早知道昨晚就不该去那九子街,不去那九子街也就撞不到那黑衣人当街杀人了,这下好了,如若被人发现她是目击者之一,她这条小命也就玩完了。 细细一想,蔓萝立马就哭出了声,“小姐,现下怎么办?” 傅骊骆欺霜赛雪的小颜涌过一丝忐忑,睁着一双琉璃水眸,她伸手轻轻去拉蔓萝发抖的手腕,轻声慰藉道:“不打紧的,你先别慌,没被发现就是好事,你们切记,此事切莫对外人道起,以免引起祸端。” 第一百六十一章 青旻刀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便见李嬷嬷撩帘进来,朝傅骊骆福了福身,笑道:“大小姐,窦大将军来了,正在花厅候着呢!” 傅骊骆淡淡颔首,面上端的是平静无波,吩咐蔓萝去照拂安榻养伤的木七,又让李嬷嬷前去花厅奉茶待客,她独自转身去了屏风帷幔后换装。 “小姐,先把这碗桃花羹用了吧!”知叶提着锦盒进来,从里端出一白瓷碗放到梨木香案上。 傅骊骆坐到黄铜镜前对镜梳妆,边拿篦子篦头发,边回头去看知叶眉宇间的青色,睨了二眼,便关切的问道:“你今早遇着了那事,想必时下心里还有些惊怕吧?” “奴婢现下还好,倒是二门子上的小雯着实吓的不轻,到现在还没缓过气,藿香正气水都喝了一碗还不大见好。”知叶接过傅骊骆掌心的篦子替她挽上发髻,清着嗓子又道:“奴婢倒也没真凑近看个真切,刚走到那街市口便被拿着刀剑的衙役们给赶了回头,只是听那路人说的着实吓人,也不知谁人这般肆意妄为,竟敢当街杀人。” 抬手从五格檀木盒中拿出一枚梨花白的骨簪递给知叶,傅骊骆凝声嘱咐道:“事关人命亦绝非偶然,眼看已是多事之秋,倘或以后再去采买,你也带上几个小厮才是,不为别的,壮壮胆子也是好的。” 知叶笑着应下。 “小姐身上这件衫裙未免也太素净了些,倒不如换上那件薄荷绿的褙子。”知叶替傅骊骆带上红玉髓的耳坠子,不觉垂目去看傅骊骆身上着的件半旧不新的纱绣薄衫,小姐容色姝丽,穿什么都是顶好看的,只是今日那窦大将军来了,小姐合该穿华贵些才是,俗语说的好,女为悦己者容嘛! 知叶不禁在心里腹恻。 “懒的再换。”傅骊骆抿唇轻笑着摇头,净了净手,方去端碗吃羹。 大冢宰花厅 一身玄锦色长衫的窦大将军,正坐在宫椅上吃茶,一双晴空黑眸却时不时的探向四角帷幔侧的回廊门,近来繁杂的事情颇多,想来亦有好几日没见着她了,对她甚是思念,想着离大冢宰府仅几里之隔的九子街又出了命案,他很是担忧她,故忙里偷闲来看看她。 垂眸去看茶碗里绛色的氤氲茶沫,窦骁扬轻啜了二口,还未放下茶盏,便看见一风姿卓越的女郎,打右侧的小雀门进来,隔着数丈远,他便知道是她。 她身形娇柔袅娜,身着极素雅的秋白色折花褙子,下衬十六开合的宫绦纱裙,随着身形摆动,那轻薄的裙裾被轻轻荡的扬起,漾成一道道极好看又极飘渺的褶皱波纹,仿若一株空灵白玉兰,她耳上坠着的红色耳坠,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晶莹夺目的光芒,给她精致柔美的眉眼,都陇上一层极柔和的光辉,让人片刻都移不开眼去。 喉结微动,窦骁扬有些失神的凝视着那渐行渐近的倩影。 以至于她人都到了跟头,他亦不曾发觉。 理了理衣衫下摆,傅骊骆梨涡浅浅的上前,嗔笑着颦眉看他:“许是窦大将军吃茶,吃魔怔了不成?这发傻的呆样,让人瞧见岂不是要被人笑话。”话一出口,她如玉的香腮便红了个透,她这话说的实属不妥,让人听了未免有些轻狂。 她打趣他呆傻样儿,当着众人的面这么熟络的打趣她还是第一次,虽在场的只有李嬷嬷,蔓萝和他的侍卫槿同,但终归是有失稳重。 看尽她脸上的羞恼,窦骁扬不觉心下大为受用,朝左右两旁看了一眼,只端茶猛喝。 李嬷嬷伸手去扯蔓萝的胳膊,朝她略使了使眼色,便从右侧的卷帘门退了出去。 蔓萝和槿同对视了一眼,亦一前一后的跟着出去。 看四下无人,窦骁扬随手便搁了茶碗,疾步就朝她奔了过来,拉她起身猛的拥她入怀,低头去吻她光滑皙白的额角,他不觉喃喃话着相思:“俗语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这好几日没见,着实是度日如年呐!你个狠心的女子,我不来找你,你便不去寻我么?”轻嗅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他整个人的神思都宁静了许多。 他的劲臂紧紧扎在她的细腰处,仿若要把她揉进他的骨血,傅骊骆有些吃痛,睁着如水的眸子推他,咬唇嗔怪道:“惯会说这些轻佻之言,被人听到了该当如何!时下时局动荡,想必你窦大将军事务繁忙,所以倒没去找你,怕没的给你添烦!”窦骁扬颇受皇恩,如今格局不稳,他必定要能者多劳些,不是自己不想去找他,委实是怕给他添乱。 粗粒的大掌轻轻摩挲着她泛红的香鬓间,窦骁扬垂目望进她清浅的眸底,那波光粼粼的最深处,有道玄色俊朗的身影在浮动,他不禁笑开了去,抬手拂去她嘴角的青丝,他腾的就把唇贴了上去,半晌,直至她莹润的耳尖处染血似的红了个透,他才依依不舍的移开薄唇,莞尔便道:“许是好久没亲近你了,一沾你的味道便似是着了魔。” 傅骊骆红着脸面抬手拧他胳膊,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恼道:“你巴巴的跑来就是想来轻薄我么?” 说罢一颗清泪便滚了下来。 她也说不上来为何突然要哭,反正听着他的话就心里委屈。 见她哭了,窦骁扬顿时就慌了神,手足无措的拥她入怀,抬指去抚她眼角的湿润,抚着她的脊背不觉诉说起来:“我哪里是轻薄你!难道这么久了你还不知我的心思么?我是属意你才会想靠近你,况且圣上也已答应我的请愿,说是等你父亲一回京,便下旨赐了你我的婚事,兮儿,你不愿嫁给我么?”话虽这般说,但窦骁扬心里也很忐忑,眼下朝中事情繁杂,圣上哪里有心思顾上他的婚事,只怕还得拖上一段时日。 要按着他的心思,他恨不能立马娶她过门。 “你既想娶我,那就要先取消了与永定侯府的亲事。”红着鼻尖,傅骊骆抬眸看向面前的男子,“听闻永定侯府不愿取消与你的婚事,那轩辕依还扬言你若不娶她,她便上山做姑子去。”一想到那轩辕依说的这袭话,傅骊骆便觉得心下闷堵,好似一道气堵在心口顺不上来也落不下去。 窦骁扬渐渐松开她的臂膀,一张俊颜陡然爬上一层阴郁。 他怎会不知,昨儿那“春芳斋”的老婆子巴巴的把他喊去,明着暗着告诉他,那永定侯府的主母上官氏,亲自跑到他大将军府来替她家女儿求婚,并且抛开侯府颜面**裸的说,她家女儿亲口说,倘若自己执意要取消与她永定侯府的亲事,她女儿便会剪了头发上山做姑子去。 他当时听了那老婆子的讲述,只是一个劲的在心里发笑。 却不想,此事也被传的人尽皆知。 暗暗思忖,窦骁扬心底不免渐生烦燥。 扬手去捉傅骊骆的柔夷,他目光清湛的扬声道:“不管旁人做不做姑子,我此生都只要你一个,等时局平稳了些,我就求娶你过门。” 窦骁扬想着那永定侯爷轩辕丹青既是个没成算的,到时候央着圣上对他一通软硬兼施,他就不信那轩辕丹青不松口退婚,况且这堂堂北奕京都有那么多的达官显贵好男儿,届时再请圣上另给他侯府配个好夫婿就是,何苦揪着他这里不放。 见窦骁扬眉头紧锁,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傅骊骆叹了叹气便转移了话题,“九子街上的杀人一事听说了么?” 沉了沉黑眸,窦骁扬抚腮而坐,沉吟了数秒,方沉声道:“梅刹门当街杀人,现如今只怕太子殿下已被东阳王参了上去了。” 想起今日晨起天还未亮,那东阳王便乘了快马上门寻他,并直接了当的告诉自己,太子派梅刹门当街杀人实属肆意妄为,并撺掇他一起上书参奏太子,自己不想贸然参入进去,便随口编了个理由出了府。 这眼下只怕大内殿上已经热闹起来了吧! 闻言,傅骊骆不禁面色一荡,随身跌坐在椅,挑着嘴角疑惑道:“是宇文景逸派人去杀的林府主母?” 她脑瓜子嗡嗡直响,好似听不真切。 说起来那林府主母李氏还是宇文景逸嫡亲的姨母,他为何要杀她? 难不成此事跟林氏兄妹被拘一事有关? 眼睑微阖,傅骊骆兜头沉吟了起来。 “那林府主母身上的伤口,听闻是梅刹门的绝器青旻刀所伤。”抬手扣着案沿,窦骁扬沉着眉眼说道,“听东阳王说,那伤口从脖颈到心口通通二十公分的距离,除了青旻刀,其他刀刃没有那个威力,看起来他所言不虚。” 传闻那青旻刀乃神武年间一民间神匠所铸造,刀长约一百公分,厚度仅五公分不到,但它的威力却比旁的刀刃强个百倍不止,历经数百年周折,最后那青旻刀辗转到了第一代梅刹门门主宫默手中,后来便作为梅刹门的宝刀,一直流传在他们梅刹门门内。 更有传闻说,那青旻刀被当今太子收入东宫珍藏了起来。 事虽是传言,但窦骁扬却实打实的亲眼见过。 幼时入宫,他看见当时还是世子的宇文景逸耍玩过那柄刀刃。 一柄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刀,却在数丈远的距离,割掉了临安世子宇文景焱一大片衣袖。 当时在场的人莫不惊叹。 摸着微凉的指尖,傅骊骆一脸正色道:“这么说那林府主母确为太子手下的梅刹门所杀,只是那林府主母是他亲姨母,他怎会这般不顾枉法....” “枉法?他太子宇文景逸任性妄为,阴险歹毒,哪里还顾着枉法?”抬手猛的一掌击在香案上,窦骁扬气的剑眉倒竖,舒了口气,他又冷笑道:“想必是林氏兄妹在北宫门外击鼓鸣冤惹急了宇文景逸,他必是想着林府主母对林氏兄妹被拘之事不肯善罢甘休,所以一不做二不休便不顾亲义戕害了她也是有的。” “众人都在传是圣上拘禁了林氏兄妹,难道这事另有蹊跷?” 傅骊骆蜷了眉头站起身来,拢手去拂腮处瘙痒的青丝,她不觉敛眉低语起来:“难道是太子囚禁了击鼓鸣冤的林氏兄妹?所以他害怕林府主母状告他,这才指使人灭了她的口?”傅骊骆抚腮望着窗外,阳光把她的玉润的面庞映照的半透明,显得白净而婉约,她气质纯净人又极其聪慧,这不得不让身旁的男子倾心不已。 第一百六十二章 朝堂争锋 “将军,该去大内了。”槿同从廊檐下的石墩旁拐了进来,在离花厅半丈来远的地方站定禀告,将军原本晨起就应该进宫,但奈何他犯了相思病,非得绕路过来看望他的心上人,眼见暗影都来回奔波了两趟过来催促,但他家大将军却还在这里与佳人情缠缱绻的难舍难分。 槿同嘴角抽了抽,一脸的无可奈何。 窦骁扬斜睨了槿同一眼,只得搁下茶碗站起身来,“我先进宫去,等过二日再来看你。”若不是有事在身,他真恨不能时时跟她呆在一处才好。 看阴雨绵绵的庭外看了几眼,傅骊骆亦站起身来,扬了唇瓣道:“先前还大好的天气眼下竟又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想必路上湿滑难行,你一切小心便是!”长翘的眼睫微动,她转头吩咐一旁的蔓萝道:“快去取两件雨蓑来。” 蔓萝应声拨帘出去。 窦骁扬浅笑着踱步到傅骊骆跟前,扬了扬俊逸的面庞,琥珀色的眸底似有流星划过:“我的兮儿这般体贴贤惠,竟舍不得我淋雨了。”旋即发出一道爽朗的轻笑,笑声如珠玉碰撞,极清极柔,如沐四月春风。 听着两人情意绵绵的话语,一旁的槿同着实是脸上发烧,垂着眼眸,便支身退到了外面廊下。 他家将军自从认识了这位大冢宰府上的千金,倒委实像变了一个人,变得跟从前很是不同。 槿同正挠着腮,不想蔓萝鬼一样的出现在了他身后,朝他黑红的脸面睨了一睨,蔓萝没好气的把一件黑色的蓑衣丢进他的怀里,扬着红唇便道:“看在你家大将军的面上,勉为其难的给你一件。” 说罢径直朝里行了过去。 留下槿同一人莫名的懵怔着。 伸手接过蔓萝地上的墨色蓑衣,傅骊骆递到窦骁扬跟前,“这件蓑衣是我亲手制的,你且好生收着。”垂眸挡住眸底的清色,她甜糯的嗓音仿若浸了糖霜一般的酥软人心。 蓑衣虽不起眼,但上面的一针一线皆是她的情意。 小心翼翼的穿上蓑衣,窦骁扬清冽的眉宇不觉舒展荡漾起来,俯首去看她玉色的小颜,他温润出声道:“既是兮儿亲制的,那我必定好生穿着,管它刮风下雨还是晴空万里,我皆穿着它便是。” 听着他逗趣的话,她扑哧一声就笑开了颜:“莫要贫了,快些进宫是正经。” - 与大冢宰花厅欢乐温情的场面不同,此时的大内宣德殿上,气氛沉闷压抑。 北皇宇文凌雍黑脸端坐在四爪金龙的赤黄高椅上,除了侍奉在侧的宫人,大殿下还并排立着几位身着深色蟒纹的朝臣。 众人面色皆是黯然。 窦骁扬进来的时候,刚好撞见东阳王在参奏太子宇文景逸。 “太子宇文景逸性情狠毒阴险,德行狂孛有失,臣弟奏请圣上明察秋毫。”醇厚的嗓音在悬廊高柱的紫禁大殿内回响,东阳王宇文明雍弓腰抱拳立在大殿中央,一身湛蓝的八锦玄服衬的他阔肩窄腰,体格劲瘦有度,气势很是不凡。 窦骁扬眯眼去瞧,他清楚的看见东阳王宇文明雍低垂的瘦削俊颜上此刻布上了一层暮霭,他漆黑的眸子凝成一方幽谭,嘴角弯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 窦骁扬心里清楚,今日,这宇文明雍势必要将那宇文景逸,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才肯罢休! 宇文明雍乃是北皇宇文凌雍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且战功赫赫威名在望,八年前,就在众人都笃定的认为宇文明雍将是下一任储君的时候,不想北皇宇文凌雍却立了宗室里的世子宇文景逸为太子。 自那以后,这宇文明雍算是彻底怨恨上了宇文景逸。 其实众人也颇感意外,亦百思不得其解,要论出身,论资历,东阳王宇文明雍胜出那宇文景逸何止一星半点。 更何况那时的皇后慕容氏已经怀有身孕。 按照北奕律例,皇后诞下的嫡子最有资格继任储君之位。 窦骁扬抿唇不语,打身立在最左侧的捆金廊柱下。 只冷眼旁观的睨着大殿内众人意味不明的神色变换。 他猜想,稍后最先站出来替东阳王帮腔指责太子狂孛至极的,肯定非慕容国公府的慕容靖宇莫属,说起来这慕容靖宇身份着实不简单,他既是当今圣上宇文凌雍的岳丈,亦是东阳王宇文明雍的岳丈。 时下颇得盛宠的慕容皇后便是慕容靖宇的嫡长女,东阳王甚为宠爱的嫡王妃是他的次女,话说慕容皇后虽已年近三十,但膝下只得一子,如今虽还是个八岁稚儿,但按着身份的尊卑,下一任储君之位着实非他莫属,但宗室世子出身的宇文景逸却鸠占鹊巢,这让慕容靖宇很是不服,但凡是东阳王来继任储君之位,想必慕容靖宇也是苟同的,毕竟那是他女婿,且他的次女东阳王府的嫡王妃膝下已有三个儿子,将来继承大统的亦还有他慕容氏的血脉。 窦骁扬暗自在心里揣测着慕容靖宇的算计。 还未等他晃过神来,便见站在宇文明雍身后的慕容靖宇,拂了拂蟒纹捐边的窄身官袍,扑通一声就跪倒在了赤金的明砖上,“圣上,太子殿下有失伦理,狂孛猖獗,当街谋害官眷乃悖逆的大罪,老臣以为,如不严加之罪恐会引起群臣愤然。” 慕容靖宇毕竟老狐狸一个,审时度势的本领他自是历练的如火纯青,先引出太子德行有愧,后搬出群臣说事。如此一来,怕是北皇也拿不出话堵他。 “国公爷快快请起。” 朝跪在大殿中央的慕容靖宇望了一眼,北皇宇文凌雍重重的咳了几声,方沉声道:“如今事情尚没有彻查清楚,这个时候贸然给太子定罪,怕是有些不妥。” 朝侯在大殿最内侧的大理寺卿陈儒兴看了看,宇文凌雍捋着胡须又道:“九子街官眷被害一事,朕已经酌大理寺在查办,众位爱卿莫要着急,不妨等事情告破再说,倘或此事真与太子有关,朕定不会包庇他。”宇文凌雍最是个生性多疑之人,东阳王和慕容靖宇的心思他早已动若神明,他在想,此时要是把宇文景逸的太子之位给撤了,保不定宗室之中又要掀起一番立嗣的腥风血雨了。 为了北奕皇室的根基稳固,他此时还不能撤了宇文景逸的太子之位。 “能为圣上分忧是臣的本分,臣必定尽心尽责的查办。”大理寺卿陈儒兴朝左侧的东阳王宇文明雍和慕容靖宇看了看,忙躬身上前叩首道。 “如此甚好!”宇文凌雍古井无波的眸底闪了闪,又垂目去睨面色微暗的东阳王和慕容靖宇,淡淡的扬声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今儿朕也乏了。” “圣上,臣弟还...” 东阳王嘴角紧绷,瘦削的脸庞更加刚毅了几分,攥在手袖里头的大掌险些捏碎了去。眼下这机会难得,他宇文凌雍想放过宇文景逸,他偏就不让。 见东阳王揪着话头不放,宇文凌雍遂很是不悦的挑了挑眉,眼角的纹路深凹下去,盯着宇文明雍看了几秒,便冷眼道:“朕说了今日乏了,东阳王若是有事禀报,不妨等明日再谈。”不知为何,这宇文凌雍自小便不喜欢这位与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许是他们性子相近,都是生性寡淡之人,又许是自幼他这位亲弟弟分到的母爱比自己更盛些,又或是自己在他眼中看到了满满的城府和韬略。 至于确切的原因,宇文凌雍也说不清楚。 见北皇宇文凌雍冷了脸面,众人皆垂眸不敢抽气。 没过几秒,阵阵喧哗从殿外传了进来.... 有大监着急忙慌的从外奔进来禀告,“禀报圣上,东宫出事了。” “出了何事?”宇文凌雍蹙眉站起身来,一双厉目闪电般的朝殿外扫去.... “东宫的统领侍卫来报,说是...说是林府的二小姐在东宫的北偏殿自缢身亡了。”大监抬袖拭着额角的冷汗,扑通跪倒在地。 他话一出口,在场的众人皆神色一变。 林府的二小姐在东宫投缳自尽了,这要是传扬了出去,作为东宫之主的宇文景逸还有何颜面立足于朝堂,怕是国人的口水就能将他淹死,别说是他了,届时只怕一国之君的宇文凌雍也会被世人所诟病。 到那时只怕朝堂动荡,北奕皇权落寞也保不定。 宇文凌雍顿了顿步子,面色突变煞白,朝在场的众人望了望,不觉厉声吼道:“派御林军封锁东宫,立马捆了太子来见朕,快!”宇文凌雍双手有些颤抖的拄在二龙戏珠的銮金紫柱上,心里的怒火好似要把大殿给燃着。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保那宇文景逸,孰知他竟如此混不吝,先是派人当街谋害官眷,后又有贵女死在了东宫,这让自己这个天子如何向臣民们交代! “圣上,太子如此这般忤逆暴虐,短短几日便折损了二条人命,这难道还不足以治他的罪吗?”东阳王甩步上前,疾言厉色地指控起宇文景逸的不是。 “陛下,太子如此肆意妄为实属罄竹难书,臣等奏请即刻割去他东宫之职。”慕容靖宇铿锵一声再次跪倒在地,旋即他身后的三位大臣也跟着跪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囚禁于东宫 烈日炎炎,红艳艳的太阳似乎要将整座皇宫烧着一般,刺眼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大地上。宣德殿内,气氛压抑到了极致,众人面色俱晦暗无比,一场风暴仿若一触即发。 “圣上,太子宇文景逸狂逆跋扈,若不严加惩处,怕是北奕臣民皆会愤然。”东阳王墨眸紧凝,长腿一迈,身子骤然又向前了好几步,这个时候他不容北皇还犹犹豫豫,时下断然出手,才能将宇文景逸拉下马来。 他身后的慕容靖宇脸色青白的变幻之间,亦挺直了脊背,正欲跪下,却听到一道沉闷的抽气声.... “太子宇文景逸肆意妄为,狂孛无道,实在有违天命皇恩,即日起便拙去他太子之高位,遂囚禁于东宫西偏殿,无旨不得出。”赤金宫椅上的北皇宇文凌雍脸色铁青的一字一顿,剑眉鹰目肩透露几分威严。或许,为了朝局稳固,自己不能再容许那宇文景逸作恶了,让其坐了八年的太子之位,自己对他安南王府亦是仁至义尽。 八年前他力排众议把一个世子出身的宇文景逸提拔成了东宫之主,这想来亦为他树敌了不少。 现下指不定是个拨乱反正的好契机。 乱中取胜,这一贯符合他宇文凌雍的行事风格。 宇文凌雍的筹谋,殿内的众人皆探测不到一二,众人皆神色凛冽的再次叩拜起来,“圣上英明。” 在场的众人,除了窦骁扬和大理寺少卿陈儒兴,其他余众皆为东阳王和慕容靖宇一党,在参奏太子宇文景逸的事情上,他们没少助力。这眼下见宇文凌雍惩治了宇文景逸,众人心下皆松快了不少。 - 东宫 关雎宫。 太子妃祝少司正惬意的歪躺在如意贵妃榻上,身旁的橡木软几上摆满了各色新鲜瓜果糕点,左右两旁的随侍一边替她拂着凉扇,一面把剥好的,宛若水晶般剔透的鲜荔枝,送到她手里,她脚下的三清石的木盆里,还搁了好些解暑的碎冰晶,随着回廊下微风拂过,倒格外的舒爽。 “北偏殿的如意台派人守好了没有?”祝少司从榻上支起半个身子,随即又懒洋洋的半卧在蜀锦云枕上,涂着鲜红蔻丹的玉指,从骨碟里捏起一颗鲜嫩欲滴的荔枝送进粉唇,她不由得又敛眉嘱咐道:“时值酷暑,吩咐掌事的平嬷嬷,如意台的膳食可以隔三岔五的送,倒是解渴的清水切记要每日送去,别没的把人渴死在这东宫就不好了。” 人要是死在这东宫,她即便是无数张嘴也脱不开身。 祝少司身着艳粉色的烟笼芍药百褶裙,肩披软玉织成的烟雨罗衫,头上斜插着碧绿的玉海棠明珠宝簪,说话间,一双妩媚的琉璃眸顾盼神飞,举手投足间皆是风情万种。 边上的侍女忙的躬身回禀:“今儿晨起有人送了一桶清水过去,殿下还请放心吧!”话音刚落,侍女又凝着眉梢不解的道:“恕奴婢直言,殿下您对那林二小姐未免也太好性了,昨日奴婢打从如意台经过,听那林二小姐声嘶力竭一刻不闲的在斥骂太子妃您,依奴婢看,不如早些结果了她,也省的受她那份闲气。” 侍女正说的起劲,不想抬眸却对上祝少司一双阴骘的美目,便瞬间吓的脸如死灰般煞白,垂着手,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太子妃饶命,是奴婢一时失言,奴婢知错了!” 这侍女名唤秋莲,是祝少司身边的一等掌事宫女,更是她的心腹之一,想来是平日里颇受祝少司的器重,所以一时气性上来倒不管不顾的说了那一箩筐激愤之言。 “你倒是个实在人。” “林仙柔虽刁蛮任性,但她好歹是太子殿下的亲表妹,况她和她哥哥被太子囚在这东宫已有数日,她心情烦躁些倒也可以理解,你们要嫌她聒噪,让平嬷嬷着人堵上她的嘴便是。” 潋滟凤目微眯,祝少司精致的眉眼不觉微微挑起,林府那一对姐妹是她的克星么?好不容易做局送那林仙莹归了西,不想掬了个混不吝的林仙柔进来继续给她气受,但受气归受气,这说到底还是太子殿下心细如发,倘或不是他及时去北宫门外把击鼓鸣冤的林氏兄妹“接”进东宫来,想必那林仙莹林良娣的死因,会被他们一顿渲染给闹的沸沸扬扬,那时自己真是一刻也不得消停。 保不准东窗事发,她如今这个太子妃之位都要被褫夺。 想来等林仙莹发葬了,再把林氏兄妹“送”去宫去才是时下的上上策。 至于届时的说辞,她和太子亦达成了一致。 无非是念起林氏兄妹手足情深,便留下兄妹两人在东宫与林良娣作别。 “还是殿下英明。”跪着的采莲恭维着小心翼翼的起身,拿起案上摆的齐齐整整的西瓜恭恭敬敬的递到祝少司手边,“这是前日头刚进贡上来的,据说最是能解暑气消乏的,殿下不妨用一些。” 这边正说着话,不想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打东面的湖畔传了过来.... 祝少司还未来得及爬起身子,只见一道人影已跌跌撞撞的从后头的柳树阴下奔了过来,“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侍女跑的满头大汗,身上着的粉色襦裙早已湿了个透,她边喘边跪在祝少司脚下禀告:“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太子怎么了?”祝少司陡然爬起身子,拂手一甩,秋莲先前递上来的西瓜已被甩的老远。 看着疾言厉色的祝少司,跪在地上的侍女冷不丁的直打哆嗦,顾不上去擦面上的密汗,她只勾着脑袋道:“奴婢听圣心殿的大监们说,说...太子殿下被圣上拘禁在了明阳殿....” “什么?” “为...为何被掬?”素手抚着心口,祝少司美目像淬了火炭一般拧紧,奈何舌头却有些打结,伸手去扯跪在地上侍女的衣衫,祝少司不死心的厉声问道:“圣上因何事囚禁太子?”是何原因,其实她心里早已在打鼓,想那林氏兄妹被太子掬在东宫,要想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实属不是易事,但眼下人已在东宫数日,圣上如今才动作,这未免也忒后知后觉了吧! 祝少司兜脸沉吟,整个身子都在微微战栗着。 不行,她不能倒下,她还要去想法子救太子,圣上只是把太子拘禁于东宫明阳殿,那说明事态还没有发展到难以进行的地步,她要冷静下来好好绸缪一番。 俏脸微凝,祝少司拧眉去看亭台四周被风拂的扬起的绣花鸟幔帘.... “殿下不好了,如意台的林二小姐投缳自尽了。” 就在祝少司还在凝神之际,她身边的大太监杨公公喘着粗气从明廊下跑了过来.... “什么?” “林仙柔自尽了?”祝少司猛的从贵妃榻上跳了下来,往昔的优雅从容早已在惊魂未定下荡然无存,一把攥住杨公公的衣领,祝少司声嘶力竭的呵斥道:“好好的她为何会自尽?平嬷嬷呢?如意台当差的都是死人么?一群饭桶怎的连一个人都看不住?”为了掩人耳目,这祝少司着实是派了好些人去守卫如意台,且不说别人,那平嬷嬷可是自幼侍奉过她的婆子,况且平嬷嬷做事向来妥帖稳当,为何有她守着如意台,那林仙柔还会有事? 祝少司想不明白。 “小的去的时候倒不曾瞧见平嬷嬷。”杨公公半阖着眸子躬身,蹙眉顿了顿,斜睨着眸子又道:“倒是听如意台二进门的小子们说,平嬷嬷昨夜邀了好些嬷嬷去下房里吃酒,许是吃了好些醉花酿,想来是吃醉了酒一时晃神了才失了差事。” “好她个平嬷嬷!竟如此当差不严,快些差人找了她来。” “晃铛”一声,祝少司随手一把掀翻了跟前的案几,想不到那平嬷嬷平日里一副克己尽职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给她看的,在办差的时候吃酒,真亏她做的出来,没的把自己这一桩顶重要的差事都给她办砸了。 心里想着,祝少司就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不觉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寻着那平婆子人,她定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微风沁入亭台,撩起她丝丝鸦发,祝少司颦眉而立,心里莫名的烦乱。 目光沉了沉,祝少司低垂着的眼眸暗拂,林仙柔就这么自缢了?她怎么都想不通那林仙柔会自缢身亡,难不成是林仙柔被林仙莹的鬼魂覆上了身,所以才突然这般邪性? 越发细想,祝少司便觉得脊背发凉。 懵懵怔怔之间,祝少司仿若看见面前斑驳的树影间,赫然出现了一张面目可怖的人脸,那是一张女人的脸,惨白惨白的脸庞像是突然长在了树冠上,长长的獠牙像一道道弯钩似的朝坐在立在玉柱下的祝少司卷来..... 是林仙莹的脸。 祝少司对这张脸无比的熟悉,多少个漆黑的夜里,祝少司都梦见过这张脸来向自己索命。 她说她好冷,井里的水好凉... “不....” “别过来,别过来...”祝少司惊恐的蹲下地上缩成一团,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她赤着双足飞快的朝左侧的信手游廊下跑去,嘴里不停的嚎叫道:“有鬼啊!有鬼,太子殿下快来救救妾身啊!太子殿下....” “殿下....” “殿下....” “太子妃殿下等等奴婢啊....” 众人都慌慌张张的跟了上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让其死灰复燃 盛夏的午后,阳光亮闪闪的打照在绿荫成排的庭院里,院里的桐树上夏蝉在悠闲的丝丝鸣叫,午觉刚醒,傅骊骆只觉得浑身舒爽了不少,打眼从窗格里往外瞧,正瞧见蔓萝携了秋棠等一众人拿了长竹竿,立在树下在捣那结的红湛湛的桃果儿。 听闻那宇文景逸合着太子妃祝少司一起被褫免幽禁于东宫,傅骊骆着实是心情舒畅,不觉瞧什么做什么都甚是有趣儿。 用了碗冰镇的凉汤,便遣人寻了木七过来下棋。 眼眸低垂,傅骊骆葱白似的指腹夹起一枚白子就要落下.... “小姐,当真要下那?”知叶狐疑的惊叫出声,末了,又朝傅骊骆频频摇头,心里暗自腹疑自家小姐今日之奇怪举措,夹着白子往黑子堆里扔,连自己这个围棋白痴都知道不妥,小姐这是心不在焉么? 傅骊骆定情一看,棋盘里的局势已成围攻之势,她朝两指间捏着的白子沉吟了数秒,凝眉间,来了个隔山打眼,一举便冲出了黑子的围剿圈。 想来是她走神了。 要不是知叶的提醒,她差点就把一盘活棋给走死了。 她刚出神倒不为别的,只是一想起前日里头窦骁扬跟她说的那番话,她方觉得哪里不妥,按窦骁扬说的,那宇文凌雍的意思是先暂褫夺去那宇文景逸太子之位,且先把他拘在东宫,等端午之后再正式下旨把他罢免出东宫,但离着端午还有半月之余,这中间倘或再出点岔子,让宇文景逸设法逃脱了罪责该如何了得? 那宇文景逸能当上太子,势必有他人学不到的本领。 北皇宇文凌雍当初能选他为太子,也定是极其青睐于他。 半月的时间足以让局势发生改变。 保不定那宇文景逸真有那通天的本事从东宫幽禁中走出去.... 暗自腓测,傅骊骆心下深感不妙。 她心下一个激灵,人已去到了里间厢房,独留两个小婢子在外室里斗起嘴来。 “知叶,就你惯是多舌!”木七斜瞪了眼坐在软兀上吃桃的知叶,忙不矢的啐了她一口:“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不知道嘛?” 知叶嗤嗤笑了二声,端起梨木长案上的墨瓷茶碗轻抿了口,方气定神闲道:“谁要做君子!我恁的就是个小女子嘛!” “你...” 木七被气的语噎,丢下掌心的黑子便撒气撩帘子出去。 知道几个婢子都是爱玩爱闹的性子,傅骊骆也不掺和进去,只随手捡了红木香案上的帖子细看,她不禁有些好笑,说起来这帖子也是顶有意思的,好不好的就在宇文景逸和祝少司双双被拘禁的次日,那魏国公府的二小姐祝少卿差贴身侍女给送来的。 看着时期,是大后天的席宴。 魏国公府祝二小姐祝少卿的生辰宴席。 她,傅骊骆,定是会去祝贺的。 敢在宇文景逸和祝少司双双出事的时候筹办生辰宴席,想来那祝二小姐也值得自己前去道声贺的。 天气炎热,傅骊骆今儿着了身百合色的对襟夏裳,腰间只松松系了跟素白绸缎的绦子,满头的鸦发也不挽起来,就这样尽数披散在肩,头上也不簪旁的环钗,随着她眼眸晃动,端的是一副俏生生旖旎生香的好模样。 她俯首歪靠在锦香云榻上沉吟,丝毫没有注意到后侧方的小连门被掀起了一角,一道颀长的身影痴痴愣愣的立在斑驳阳光里。 窦骁扬进又不是,退又不是。 退吧他又不舍,他可是冒着那顶大的日头特意来瞧她的。 进去吧他又觉得不妥,她现下穿的是单薄便衣,他一男子,这样贸然进去,一是怕不方便,二则是怕她生恼怪罪。 本想着打她府上的正门光明正大的过来寻她,但又想着自己还没彻底与那永定侯断干净,若是三头两日的跑来大冢宰寻她,倒没的让街坊四邻的多舌妇人在背后说她闲话,知道她素来是个心思通透的,管家治下自是不在话下,于是他便在槿同的撺掇下,从大冢宰府上的北偏门入了她的园子。 窦骁扬思忖着时下是午后,看守庭院的下人们没的犯懒瞌睡,指不定也发现不了他。 但他却想不到眼下竟是这副让他犯难的场景。 云青色的广绸长衫微扬,窦骁扬清隽的面庞漾起一方苦笑,蹙了蹙眉,修手拨帘他人已行了进去,“这样热的天儿,你不好生休憩午睡,倒巴巴坐着做什么?” 闻言,坐在榻上的人儿猛然螓首轻抬,旋即伸手拧紧了身上的裳儿,嗔恼的剜了一眼面上凛然的男子,冷不丁就躬了半边身子:“堂堂窦大将军竟也学会了爬墙入内么?”她知他的情意,但这青天白日里头,他一介外男,就这么大剌剌的出入她的闺房,这要是被有心人撞见,她便是有一百张嘴也道不明了。 更何况,他还是被赐了婚的人。 如此一想,傅骊骆心下便生了愤怼,素手攥紧腰谷处的松衫,她已冷面下地往绢丝的帷幔后方躲了过去。 见她突然凝蹙了脸面,他只道是因他贸然前来唐突了她,却不疑有它。 俊逸修伟的身子微顿,窦骁扬凝着心思去看外头被阳光沐的金灿灿的光景,凤眸暗晃间,只见那勾纱空凌的幔帐微卷,她人已换装行了出来。 纤姿窈袅,及腰的素白宽袖窄袄,裙摆儿随着娇娇轻盈摇曳,分明是极其清雅素净的装扮,但看在窦骁扬眼里,怎的偏偏生出一股道不明的魅惑之态。 见她抿唇凝目,怕她再生了恼意,他狠狠掐了把大腿肉,委实生生把自己从她身上落下的魂儿给招了回来,轻咳了两声,他忙的拿起案上的小铃铛,去逗卧在软榻上打盹的小猫儿,岔起话头道:“这小团儿长的胖软胖软的,倒不像初次见它时那般的羸弱,想必是兮儿你花了心思在它身上。” 他话说的讨巧卖好,可奈何坐在玫瑰宫椅上的女子偏生不领情。 傅骊骆拢着掌心里的帕子,只定定的端盏吃茶。 朝她相看了好几眼,窦骁扬终是小心翼翼的凑到她跟前坐下,目光灼灼的睨着她,他忍不住去捉她的细手,柔了声道:“今儿实在是我莽撞了,我着实不该贸贸然打后门进来,只想着从正门走的勤了会给你带来非议,且脑袋一热就这般不管不顾了,我向你保证,此事往后绝不会有第二次,好么?” 他,贵胄大家出身,又是北奕最冷面无情的大将军,何时这般对人服过软! 纵使是在北皇跟前,他亦未如此低眉顺目过。 他算是着了她的魔了。 拿清眸剜他,傅骊骆一副心肠也软了大半,起身去圆案上的白瓷釉瓶里斟了盏茶递给他,她垂目去抱小团子入怀,不觉嗔怒道:“你好歹堂堂一大将军,如此不管不顾的出入闺阁内廷,这要是被传扬了出去,我们该如何?”蜷了素手,她偏头瞧他,突然又正色道:“朝堂之上瞬息万变,那些个处处邀宠设陷的权臣贵胄,哪个不是会未雨绸缪的?时下东宫被褫免禁足,这眼下最得盛宠的莫不过窦大将军你了,保不定无数条眼线正盯着你,恨不能早些寻了你的错处告到北皇那里去才好。” 她话说的坦诚,他亦听的清透。 如今的朝堂,早已不复往昔的平静。 东宫失策下马,其余的皇权贵胄都在蠢蠢欲动。 自己是何身份,他早已查证的无比通透。 只怕他就算无心去争什么,却总有人会跟自己过不去。 她冷不丁随口一提,倒让他警惕了好几分。 他就算不图谋那高位,但亦不得不防旁人的暗算。 兜着袖子,她斜眼看他,先前舒展的眉梢又凝了起来,“那宇文景逸虽被褫免封号禁足于东宫,但总归是确切的旨意没有传下去,你前日头说的,圣上有心等端午后颁发旨意遣宇文景逸出东宫,但此事我沉吟了二日方觉不妥,俗语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端午掰手算来还有半月有余,只怕是还未到端午,那宇文景逸就大摇大摆的从东宫里出来了也说不定!” 宇文景逸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就算拼劲了全力,她也不容他再好过。 她恨宇文景逸,窦骁扬亦自幼没少受那宇文景逸的迫害,想必窦骁扬亦是恨极了他。 早早告诫窦骁扬堤防宇文景逸一事,只怕那宇文景逸日.后想动作也翻不出天。 默了默,眼神一黯,窦骁扬心中渐渐生冷,握拳起身,一抹讥笑在他唇角化开:“宇文景逸如今好似那折翼的老鸦,圣上亦全然断了保他的念头,没有圣上的有心庇护,只怕那东阳王和慕容靖宇老贼恨不能要把他生吞活剥了....”清隽的眉峰一挑,他又笑的玩味:“东阳王要是知道他最最看重的表妹,被宇文景逸虏去那山上的庵里做了淫.尼,他该如何?” “东阳王的表妹也进了那腌臜庵?”傅骊骆清浅的瞳孔轻缩,透过鎏金祥兽香炉里蜿蜒袅袅的淡淡茶糜白烟,她颦眉去望跟前男子肃冷的面庞。 提起那腌臜庵堂,淫靡贼窟,傅骊骆只想起来都心里作呕。 要说古心月被迫进了那地儿,那说来是她自幼颠沛流离在外所致,但东阳王的表妹,怎么说也是皇亲国戚,这身份自是比生在外头的弃女古心月要贵重许多,怎的她也落到了那淫窟? 闷头暗想,傅骊骆不觉又在心里对宇文景逸的行径鄙视至极。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惊忿 窦骁扬扬眉去看傅骊骆清俏俏的侧颜,不觉缓了语速道:“十天前去明台寺给我母亲做冥诞的法事,碰巧在那山脚下遇见一女子正在逃难,后边跟着一群刁奴蛮厮....”说来那天也是巧了,做完法事天已擦黑,他刚要乘着青帷马车离开,不想一衣衫褴褛的女子拦住了他的马车,听着她咿咿呀呀的连话也说不清,又看着后头一群凶神恶煞的刁奴赤目找人,他一时生了怜悯之心,便把她藏进了马车内。 “那女子就是东阳王的表妹?”傅骊骆嘴角弯了弯,亮晶晶的水眸凝滞了一瞬,心里没来由的微微酸涩,有对那女子凄惨境遇的同情和感伤,也有一点点的吃味。 一向清冷严峻的窦大将军也会对旁的女子软下心肠么? 除自己之外的女子。 看傅骊骆脸色有些灰冷,窦骁扬只当她是感伤那女子的境况,端着茶盏的指腹浅动,颔了颔首,他勾了勾唇续道:“看她衣衫褴褛的实在可怜就把她带上了马车,你猜怎么着,她竟是个哑巴。”在傅骊骆清润的眼神中,他又汲了口茶道:“不过好在她识字会写,她流涕说出了她的遭遇,说是被贼人绑去那庵里,但对自己的生平又记不太清,只说自己是吴江人氏...” “那你又是如何知晓她是东阳王的表妹?”伸手把窝在榻角懒绵绵的小团子抱到膝上,傅骊骆目光清冽的看向窦骁扬。 摇了摇头,窦骁扬垂手搁了茶碗,“问她什么她只写记不得,凭着直觉觉得她身份不简单,所以我着暗影暗中四方探查,倒不想不出几日便探清了她的身世,原道她是吴江楚侍郎的女儿,闺名七哥儿,因自小体弱多病,便自幼养在她亲姨母邢妃娘娘郊外的行宫里,然,就在她十一岁那年,跟着嬷嬷婢子们去吴江老家的途中被贼人虏了去,据闻邢妃娘娘临终前还对她这个外甥女念念不忘,让东阳王遣了好些人去探查也没有下落,后来邢妃便带着遗憾郁郁而终了。” 邢妃是东阳王的养母,但因自幼养在其膝下,东阳王对邢妃倒比生身的母妃还要亲近些,知道邢妃唯一的遗愿便是找到七哥儿,东阳王又最是个孝顺的,所以他直至今日还在查找七哥儿的下落。 窦骁扬不禁暗想,自己与东阳王的关系素来淡漠,如今那东阳王最是看重的表妹被自己救下,想来那东阳王倒着实是欠了自己一个人情,但人情淡薄,他自是不太计较,但回过头一想,那七哥儿既是东阳王苦苦寻找的表妹,但她又是被宇文景逸兄弟俩虏了去,东阳王与那宇文景逸又最是不睦,倘或届时东阳王知晓是宇文景逸让他兄妹失散,东阳王他会不会让那宇文景逸万劫不复? 到时候只怕自己都不要动手,那宇文景逸就看到头了。 思及此,窦骁扬心下不禁畅快了不少。 坐在软兀上的少女眼中光影濯濯,傅骊骆垂眸去拨衣袖处的海棠绢花,凝着眉头又道:“亏的你费了好些心思才把那女子的身世查了个水落石出!可怜那样一个明珠贵女,竟在那样好的年华流落在那种不堪的地儿,想来也是唏嘘。” 窦骁扬点头,眉峰不觉一凛,“如今她在我府上身子也已养好了大半,兮儿你先前那句话倒是提点我了,为了以防万一,我明日就着人去请东阳王来我府中与她相见。”本想等着那七哥儿的身体大好,方差送她回东阳王府,但窦骁扬思之又思,方觉不妥,倒不如悄悄遣人请了那东阳王过自己府上来的好。 “她在你府上住了半月时间么?” 嘴角淡淡一笑,傅骊骆只觉得心中有些闷堵,她虽早已猜到,但时下从他嘴里不以为然的说出来,她听着委实不太舒坦。略些烦躁的抬手去拨鬓角的碎发,傅骊骆一双美眸沉了又沉。 纵使她不是个爱捻酸吃醋的,但贸然听闻他把旁的女子养在身边,她心里甚是不是滋味。 见她蓦然皱了秀眉,窦骁扬端盏的修指茫然一滞,玉面俊颜微紧,他正欲伸手拉她,不想门外一阵熙熙攘攘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有人来了。 “兮儿...”窦骁扬落在半空中的长臂顿了顿,又终将缩了回去。 “你走吧!说了好些话我有些乏了。”傅骊骆撇脸起身赶他,看也不看他一眼就支身朝流苏卷帘门行去..... “小姐,沈小姐来了。”蔓萝汗沁沁的脸迎上来挽傅骊骆的雪臂,又指着茹茗手上提着的木篮子笑道:“这样好的水蜜桃,奴婢还是第一回见,亏的奴婢跟茹茗她们暴晒了这些个时辰,功夫倒也没白费。” “蔓萝姐姐脸都晒花了也不顾,只想着要吃桃。”秋棠笑着抬手去拂蔓萝头上的青叶絮子。 “蔓萝姐姐就是个吃货。”茹茗笑嘻嘻的弯腰去理蔓萝皱巴巴湿沁沁的衫裙。 蔓萝听着众人的打趣儿,不禁面色微红的去挠额。 光影斑驳,纤姿袅袅,窦骁扬睨着一双清濯黑眸往门缝里瞧,依稀瞧见她站在梨木门边处同旁人讲话。 她笑的那样温婉柔美。 仿若先前甩手冷脸的不是她一般。 这女子说变脸就变脸,情绪来的那样快,他着实没反应过来。 “将军,将军...”槿同从帘角探头进来,又勾着手招他,压低了嗓音道:“窦二的媳妇林婆子急火火的跑来找你,说是小姐在家跟老夫人闹起来了。” 窦骁扬俊颜一冷,甩了袍角疾步迈了过去,“媛儿可还是为那事在闹?” 剑眉蹙起,他人已行的老远,脸上骤然沉了好几分,那老太婆是想逼死窦媛么?这京都能与她衬对的少年郎何其多!为何她单单属意那豺狼窟般的慕容国公府?先不说那慕容靖宇是何等的狡诈人物,就单说他儿子慕容楚瑜亦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泼才废物,听闻他十三岁起就流连那勾栏瓦舍之地,时下已二十有三,却还整日游游荡荡好逸恶劳。 这样的人,他怎会把窦媛许给他? 嘴角凉凉冷笑,窦骁扬云青色的清姿便如行云流水般的消失在了逸风阁.... 再说傅骊骆主仆几人站在廊下说笑,沈浣碧前脚就迈进了院子,“这么热的天儿,倒不去里间坐着,都巴巴的跑外头来说话,难不成是特意来迎我的?” 浅笑着迎了上去,傅骊骆把手上的碧落桃花扇递给沈浣碧,“姐姐快请进屋。”说罢又透过勾纱的卷帘门,颦眉去看那静谧的内室,刚刚她一时气恼撇下那男子就走,倒是不知现下他是离开了还是侯在那处,倘或他厚脸皮的还待在她的内廷,这厢请沈浣碧进去,如若贸然撞见着实是不妥。 长翘的眼睫闪了闪,傅骊骆转头对着身后的茹茗吩咐道:“去小厨房把那冰镇的红豆莲子凉汤端一碗来给姐姐。” 她故意拔高音量,为的就是以防那男子还在内室逗留。 踌躇了片刻,她方撩帘进去。 一看,那男子早已打身离去。 他走的还真是快啊! 娇颜涌过一丝落寞,傅骊骆便随手引了沈浣碧去云榻上落座,垂眸去看,沈浣碧今日难得着的鲜丽,水蓝色斜襟镶花的滚边薄衫,搭着烟紫的褶子夏裙,衬的她容色倒比旁日出色了好几分,但沈浣碧眉间镀着的一层淡淡郁色显露出了她的不开心,从梨案上琉璃蓝瓶里倒了盏果饮递给沈浣碧,傅骊骆笑着螓首:“姐姐素来喜欢甜酸,你尝尝妹妹制的这梅子酒合不合你胃口。”说起来这梅子酒,倒是特意为那窦骁扬制的,可他总是惹自己不快,所以她也懒的给他。 倒不如给沈浣碧喝个高兴。 “兮妹妹你听闻了么?那媛儿妹妹时下便定亲了。”沈浣碧伸手接过傅骊骆递上的杯盏,抿了一小口,皱起柳眉忿忿道:“也不知那大将军府的老夫人是怎么想的,竟把媛儿妹妹许给了那腌臜泼才!” “许给了谁?”傅骊骆惊了一瞬,半晌才回过神。 “慕容楚瑜那个登徒子。”沈浣碧挑了眼角,一张俏脸气鼓鼓的,拢手端起杯盏里的果饮仰头全喝了个尽,顺了顺心里的闷气,沈浣碧又愤然道:“我常常和哥哥说不要跟那慕容楚瑜走的太近,他瞧着就不是个好人,我哥哥倒嫌我女孩家家的不该管他们男子的事儿,你说气人不气人!那泼才上次打你主意没成,这会子又巴上媛儿妹妹了。” 说起那慕容楚瑜,沈浣碧就眼中冒火。 她温润如玉的哥哥古涧博因林仙莹的死变得日渐消沉,什么诗会雅集一概抛之脑后,倒是在慕容楚瑜的撺掇下,开始整日出入那勾栏瓦舍,好好的如玉般的一个人,竟这么让色和酒侵淫消磨了意志。 沈浣碧愤概的用手去捶香案。 “慕容楚瑜想娶媛儿,只怕是做梦。”傅骊骆陡然站起来,欺霜晒雪的小颜顿时阴沉了下来,瞬了瞬,又怕自己这般激愤举措被旁人疑惑,她忙的又坐下身去,素手揪紧衣角,忍住心中的忿意,她又冷声道:“窦媛妹妹是窦大将军的妹妹,窦大将军混迹于朝堂数载,那慕容楚瑜是何品性,窦将军自是动若神明,想必他不会坐视不管让自己的妹妹入那狼穴虎窝的。” 冷凝着双眸,傅骊骆端坐在玫瑰宫椅上,只那一颗心惊忿的扑腾直跳,种种疑惑在她心里翻来涌去,她想不到那将军府的老夫人为何这般对窦媛,纵算不是亲生的孙女,但到底一起生活了这么些年,她真的能眼睁睁看着窦媛下油锅里煎么?还有那窦骁扬,果真是狐狸一般的男子,一刻钟前他们还面对面说了好些话,可他竟提都没提半句窦媛的亲事。 他,果真要同他外祖母合谋把媛儿送进那虎狼窝么? 几十里外的和恭永巷。 大将军府。 北院上房冰凉舒爽,但侯在里头伺候的婆子丫鬟却个个垂头耷脑,额上冒汗,老太太窦氏穿着寻常锦衣慵懒的靠在软榻上,冷眉暗沉间便掀翻了一桌子的果盘茶碗,“哭!让她哭!如今这个家里还是我这老婆子说了算,她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没有商量的余地。” 让她一介孤女嫁进那慕容国公府算是抬举她了,给脸不要就别怪她老婆子心狠手辣了,届时扫了她出门,有她哭的时候! 第一百六十六章 被鞭笞 “媛儿不能嫁到慕容府。”梨木陇门铛的一声被推开,墨锦玄衣的窦骁扬沉脸甩步进来,衣袍飞扬带起阵阵凉意,倒叫跟在他身后的侍卫槿同脊背顿时寒沁沁的。 大将军一向与老夫人不睦,现如今老夫人私下做主,把媛小姐许给了慕容国公府的公子,且不说大将军与那慕容靖宇一直不对付,单单论大将军对媛小姐的爱护之情,他亦绝不容许媛小姐嫁给慕容楚瑜那样的草包。 今日,大将军势必要与老夫人交锋一番了。 槿同不由得闷头暗想起来。 不想“砰”的一声,一碧绿的琉璃盏在他脚下碎开了去。 “她只要还是窦家的女儿,婚事就得听我的。”高榻上的窦老夫人一把掀掉膝上盖着的冰丝薄毯,腾的就站起身来,拿眼去剜立在厅前的俊眉星眸的男子,她一张老脸变了又变,“慕容国公府高门阔府,子嗣繁盛,上到慕容皇后下到东阳王的慕容王妃,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那慕容公子虽才华不盛,但扔在人堆里总归也说的过去,窦媛能配那样的人家,倒也是她的造化。” “造化?” “媛儿不惜得那样的造化!”窦骁扬薄薄的唇角轻启,剑眉拧起一道峰尖,“谁人都知那慕容国公府是个狼窝虎穴,况那慕容靖宇是何人品,您难道不知?却偏偏要把媛儿往那送,孙儿竟不知您是何居心?” “反了反了!你这个不肖子孙竟这般质问起我来了。”窦老夫人气的面色发白,扶着榻角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栗,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生了那样不听话的女儿,时下又要受她儿子的气。 想想,她就气闷的不行。 “窦媛嫁进慕容府的事不容你多议,她便是不想嫁也得给我嫁。”窦老夫人抬手去捶身旁的香案,一双凌厉的眼陡然暗沉了好几分。 一直将那孤女养在府里本就是个祸根,指不定将来东窗事发累及整个府邸,倒不如眼下早早将她许给慕容府,纵算将来她的身世被曝光,凭着那慕容靖宇显赫的背景和滔天的权术,想必他亦会护他儿媳周全。 窦老夫人算盘打的好,可偏偏有人不愿领情。 窦骁扬劲腰微动,抬腿便迈开一步,暗凝的郁色在他眉间化开:“我是绝不会让媛儿嫁进慕容国公府的,若要她嫁,除非我死了看不见。”他大气凛然的抬眸,琥珀色的眸底冰寒阵阵。 八年前的那个晚上,是自己将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她带回来,一直将她好生将养在府里,起初单单是为了告慰那早夭的少女,让她泉下有知可以安歇,后来看着那孤女一日日长大,看着自闭的她开始变的明媚阳光,看着她从一瘦弱孩童变成一豆蔻少女,听着她跟在他身后喊哥哥,他才发觉,有亲人的感觉真好。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让窦媛深陷泥潭。 他绝不允许她被送进那狼窝虎穴。 厅内的气氛愈发的压抑静谧,庭院树梢上幽鸣的夏蝉扰的人心不安,众人耷拉着脑袋抽气,直觉得后背生凉。 槿同勾着身子贴着墙角,斜着眼朝右前方的高榻去看,那窦老夫人面色早已变得灰白,一旁的令嬷嬷正在给她顺气,窝在她身侧的猫儿一脸凶恶的瞪着自己,彷佛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要挠碎了他去。 槿同瑟缩了一下,忙的用眼神去瞟正前方的大将军。 “来人,去取我的金丝软鞭过来。”猫儿没发动攻势,倒是高坐上的窦老夫人骤然来了精神,她闪烁着一双浑浊狡黠的老眼,拿尖锐的眼角去剜脊背挺直的窦骁扬,“今日我倒要看看是我的鞭子硬,还是你大将军的身子骨硬....” 窦骁扬不屑一笑,“就没点新鲜的,外祖母的金丝软鞭倒使的顺手。” 窦老夫人伸手接过小厮递上的软鞭,使尽全身的力气朝身姿挺拔的男子甩去,嘴里嘟囔着咒骂道:“打死你这个不肖子孙,打死你...” 嘶嘶响动犹如热浪里翻滚着的毒蛇,一下一下甩在男子的脊背后腰上,他牙关紧咬,愣是没发出半点声响,不知过了多久,他胸前绛墨蟒蛇图纹渐渐生出好些血色.... “老夫人,使不得啊!”一旁的老妈妈令嬷嬷率先跪下求情,她是看着他长大的,他的脾性又最是清冷倔强,时下纵算被打个半死,他亦不会开口求饶。 “老夫人,求您饶了大将军吧!”槿同甩了把额角的密汗,忙的大步上前跪了下来,“如今正值酷暑,且大将军上次战役落下的伤还未痊愈,他实在是受不住这些鞭子啊!如若老夫人心里有恨,不妨就拿小人泄气吧!只求老夫人能饶了大将军了。” 夏虫幽鸣,弦月如钩。 点点繁星闪烁在冷月旁,微风淡淡拂过,窗棂半开的厢房里零星传来女子压抑的哭泣声,在这静谧的夜晚着实平添了几许悲凉。 身着白色锦衣的窦媛蓬头垢面的斜躺在榻上,只几天的功夫,往昔娇娇圆圆的脸蛋儿早已变得尖尖细细,灵秀碧清的眼眸亦红肿深陷,活像蔫掉的桃儿。 可她还只是哭。 “好小姐,您快别哭了,再哭眼睛都要瞎了。”婢女秋文拢手替她拭泪,不想眼角也渐渐湿润起来,她尽心劝慰道:“大将军久经沙场身子骨硬朗,区区几十鞭子于他无大碍,倒是小姐您,且不可再伤神劳心,保不定经这么一出,老夫人不逼迫小姐也说不定呢!” 秋文不禁在心里叹气,想来也是自家小姐命苦,即便是外头捡来的女儿,那老夫人多少念在养育多年的恩义上也不会这么狠心逼迫她,但想不到的是那“春芳斋”的老夫人这般狠心,竟不顾小姐的寻死觅活,眼下是铁了心要把小姐往那狼窝虎穴里送。 窦媛神色一动,蝶翅般的长睫微闪,她吸着通红的鼻尖抽噎:“那老太婆一向不待见我,时下她定会想尽法子来逼迫我,如此这般,倒不如死了干净,何苦还要累及我哥哥。” 一想到那丰神俊朗的男子为自己受了伤,窦媛就心如刀绞。 “给我梳妆,我要去看看哥哥。” 窦媛撑着身子爬起来,连日来缠绵床榻,她只觉得身子骨虚软的厉害,仿若风一吹就要拂倒。 秋文忙的上前搀扶住她的雪臂,朝黑漆漆的窗棂外看了几眼,敛着眉眼劝慰道:“时下天色已晚,想必大将军早早安歇了,小姐不妨等明日天亮了再去也不迟。” 窦媛不依,抽身独步到细纱屏风后换装,又扯着唇瓣吩咐秋文:“把五香环柜里蜀锦黄纹薄衫拿来给我,那件颜色极衬我的肤色,上次穿了,哥哥还夸我明媚有朝气呢!” 秋文定了定,小心翼翼的凑近屏风侧边笑道:“小姐,那件蜀锦缎子是春日里头穿的,现下夏日里闷热难耐,穿那件衣服只怕会中了暑气,倒不如穿上月新制的绢丝薄裙吧!那件绢丝衫裙颜色艳丽娇俏,奴婢觉得小姐穿上甚是好看。” “让你拿就去拿,哪里有这么多话儿。”窦媛从青纱幔子里探出头来,青色的眼角蓦然镀上一层怒气。 咂了咂舌,婢女秋文应声朝右侧的小卷门拐了进去.... 将军府阙心院 映着如豆烛光,槿同勾着脑袋的替坐在竹榻上的男子上药,小心翼翼的把红色的药水通过长棉签镀到血红的伤痕上,槿同苦着脸抽气:“将军,您要是疼就叫出来,属下不会告诉别人的。” “别废话!” “上你的药就是。”窦骁扬气定神闲的安坐在榻,薄唇微微抿成一道线,借着昏黄的光亮,他身上大大小小的血痕纵横交错着,散发出幽幽生寒的血光。 “哥哥...” 主仆两人正专心上药,突然一道清脆中带着哭音的声音袭来,窦骁扬忙的从榻上扯过一件玄缎锦衣裹身,绸缎衣袍蹭过伤痕累累的肩腹,他疼的面色发黑,顿了顿身,窦骁扬凝眉朝“哗啦”作响的珠帘门看去,窦媛一身明黄缎裙,手持玉蕾纨扇正倚在门框处看他。 “这么晚了,媛儿怎的还不安歇?”窦骁扬笑着朝窦媛走去,语气一如既往的似往常那般轻松。 “哥哥,对不起,都怪媛儿连累了你。” 说话间窦媛一双眼眸渐渐变得通红,她吸着鼻头握紧窦骁扬的手泣道:“如若...老夫人一心要媛儿嫁给那慕容楚瑜,那媛儿愿意一死了之。媛儿纵算是死,也不愿看见哥哥因我而受伤。” 窦媛神色哀戚的伸手拥住窦骁扬的腰际,把泪水涟涟的小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颗飘在水面上的浮萍。 自记忆恢复之日起,她无时不刻的想象着自己能做他怀中的女子,想被他紧紧拥在怀里的感觉。 如今,她真的如愿了。 可惜,是她主动投怀的。 “媛儿,你先松开。” 窦骁扬轻轻推开她,浓墨似的眼底不经意荡出一丝不悦,除了那个少女,其余的异性有任何的碰触他都非常抵触,纵使这个人是他一向疼爱的妹妹也不行。 “哥哥,你...”窦媛眨巴着肿的杏仁似的眼眸,一颗泪就坠了下来。 她感觉到了他的排斥,那种条件反射似的抵触深深刺伤了她敏感的内心。 窦骁扬面色冷峻异常的定在原地。 沉吟了数秒,他方背过身去沉声道:“你早些回去休息吧!你既不想嫁那慕容楚瑜,我定会想法子如你的愿。”他作兄长的定是不能袖手旁观看着她泥足深陷,就算拼尽全力他也会救她。 “那媛儿回去休息了,哥哥也早些休息。”窦媛面带微笑的转身,垂眸瞥了眼脊背挺的笔直的俊逸男子,眼神浅浅的从他微屈的手肘处扫过,他身上的伤必定是极重了,要不然他也不会这般态度清冷,暗自思忖,窦媛心里的堵竟好了大半。 刚刚他推开她,想必是自己弄痛了他的伤所致。 倒不是因为他讨厌自己。 盈盈水眸波光流转,窦媛颦眉看了窦骁扬几眼,又折身从手袖里拿出一水晶瓶塞到槿同手上,“这是舒痕丸,对鞭伤刀伤这些外伤口最是顶用了,用尖子剪破口子,再把里头的膏体细细的涂在伤口处,想必过几日哥哥便能大好,你好生伺候着用,等用完了我再送一瓶过来。”说来这丸药还是她自制的,上次央着秋文试验过几次,那效果着实是不错,说到底得亏了小时候旧邸里的竹娘教她的这项本领。 大冢宰府 逸风阁 “姐姐救我...” “姐姐...” 内室里翅木软几上祥兽三角香炉中燃着淡淡的檀香,榻上悬着丝竹宝罗帐,凉风沁过窗缝儿透进来,卷起极其轻薄的帐幔飘动,绣金线海棠花云枕上躺着的人儿眉心紧蹙,睡的极不安稳。 耳边急切的呼救声响起,绵软娇脆声声唤着她。 是元仪。 她妹妹傅元仪。 瓷白细嫩的手腕朝空荡荡的半空抓住,傅骊骆气息不稳的摇头大叫一声:“元儿,元儿....” 眼角的清泪坠下,傅骊骆披着一肩青丝坐起了身子。 蔓萝掌灯撩帘入内,“小姐,可是梦魇了?”将手上的黄烛台摆到案上,蔓萝拨开床幔睨眼去看满头细汗的她。 愣怔了片刻,傅骊骆只微微摇头。 抿唇间,她一泓清水般的双眸瞬间冰冷如霜,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窦媛嫁进慕容府。 第一百六十七章 熟客来访 心里记怀着窦媛的亲事,傅骊骆卧在榻上辗转反侧甚是无眠。 直至天际破白,她才朦朦胧胧的睡过去。 清晨时分,微风送爽,傅骊骆刚翻了个身子准备继续闭目养神,不想便听见一阵细细簌簌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她侧耳偏听到了一句,“谢小姐说了,这个时辰还是让小姐多睡一会儿,等她在花厅用过了膳再过来咱们院子。” 秋棠在说话儿。 听她的意思,傅骊骆知是谢芊芊来了,她眼眸微睁,旋即又拥着云锦被侧了过去。 其实对于谢芊芊,傅骊骆有太多的疑惑,想她在自己这里养病了数月,到底是说走就走,只了了告诉了自己一句,便就没了下文。 于此,傅骊骆一直耿耿于怀。 倒不是自己气量小,着实是谢芊芊行踪诡秘。 希望上次的九子街黑衣人杀人一事于谢芊芊无关就好。 傅骊骆在心里默念。 透过轻薄的纱幔帐子,她微闭着浅眸去睨散发光亮的窗折子.... 但婢子们轻声攀谈的话语,她是一字不落的听的清清楚楚。 “嘘,你声音小些。”蔓萝放慢脚步把手里端着的黄铜水盆搁在香案上,轻轻俯身去拂灭了琉璃案上的黄烛台,蹑手蹑脚的走到傅骊骆的榻前,朝青色纱幔里看了一眼,瞥见里头的人儿微蜷着身子闭着眼睑睡的正酣,蔓萝这才拉着秋棠道:“昨儿晚上小姐歇息的很晚,我在外头榻上都能听见她悉悉索索的翻身子。这眼下凉爽好睡,我俩切莫扰了她的清眠。” 蔓萝边说边拉着秋棠往外走。 两人刚走,纱幔里的少女蓦然就掀开了眼睑。 这段时间发现了好些事情,样样都发生的毫无征兆,但不管怎么说,现如今最紧要的莫过于帮窦媛解除那桩闹心的亲事。 思忖了大半夜,她现下心中便有了主意。 窦大将军府,花厅 窦骁扬正凝眉坐在圆案旁用早膳,眼底的青色竟比旁日盛了好许,倒不是他禁不住那些鞭伤所致,不过是昨儿下半夜暗影的一席话扰的他难以成眠。 槿同替他布着小菜,皱着眉小声道:“如果暗影探查的事情无误,倘或那黑衣人真的是谢芊芊,那她频繁的出入东阳王府,是不是就说明她委实已归顺在了东阳王门下?” “她何止是归顺在了东阳王门下,怕是昔日的梅刹门门主早已成了东阳王的忠实走卒了。”窦骁扬缓缓眯起凤眸,面上的神思愈发冷峻。 窦骁扬越来越断定,先前发生的两桩命案与东阳王宇文明雍有脱不开的关系。 替他卖命的恐怕就是那位谢芊芊了。 宇文明雍向来是个顶狠厉的角色,这点窦骁扬自是清楚不过,但殊不知那宇文明雍的心思竟如此缜密,先是利用东宫与林府的恩怨,派谢芊芊当街刺杀了林府主母,以嫁祸到身为太子的宇文景逸头上,而后又紧接着派她入东宫勒死了被囚的林仙柔,捏造成林家贵女因受辱投缳的假象,如此弯弯绕绕的连在一起,那宇文明雍当真是好绸缪。 看样子这次被拘禁的宇文景逸夫妇,是逃不出宇文明雍的手掌心了。 因为自己今儿还要送一份大礼去东阳王府。 想必这件事情会加快宇文景逸夫妇上西天的步伐。 思及此,窦骁扬嘴角的冷笑愈发的畅快。 手上不沾一滴脏血,便能借他人之手送宇文景逸归西,当真是肆意痛快! 抬眸去望阴云绵绵的天际,窦骁扬不禁在心中默念:“骆儿,你好生安息吧!宇文景逸这个坏厮马上就要下地狱了。” 眼中的狠厉一瞬即逝,他转过头对着身后的槿同吩咐:“把人从偏院带到南门,你和杨嬷嬷亲自去做,切莫让旁人撞见。” 那七哥儿的身份异常特殊,要是旁人知晓她人窝在他的大将军府,那届时他便是好心也会说不清,没的还会被好事者从中搅局。 对此,窦骁扬便打起了十二分的谨慎。 想那七哥儿住他府上半月有余,除了他信任的奶妈子杨嬷嬷,每日定时过去伺候她的起居,便再也没有旁人知晓。 知道自家将军稳重持重,凡是都谨慎为之,槿同颔了颔首便领命前去。 晨起还清凉舒爽的天际,只一个早膳的功夫便闷热的不行。 这厢傅骊骆刚捡了本《轶事通录》歪在案头翻看,不想珠帘被撩的噼啪作响,还没看见人影,一道清幽爽脆的声音便传了进来,“兮儿妹妹,好久不见。” 傅骊骆扔了书卷抬眸去看,正看见一身碧水衫裙的谢芊芊,风风火火的捏帕朝自己行来,纵使心中萦绕着再多的疑惑,傅骊骆终是梨涡浅浅的下地迎她,撅了朱唇伸手去挽谢芊芊的胳膊:“听说姐姐来了,妹妹我甚是高兴!” 接过蔓萝递上的茶盏递到谢芊芊手上,傅骊骆又轻笑道:“也不知姐姐忙些什么!竟有二月有余没来妹妹这了,我还思忖着姐姐是不是把妹妹给忘了呢!” 傅骊骆娇娇柔柔的打趣着,眉眼中尽是小女儿的闺阁之憨态,那眼底不经意间荡漾出的厉色是旁人难以察觉到的。 掬手搁了茶盏,谢芊芊晃了晃神,便笑开了去:“妹妹说哪的话!姐姐怎会忘记妹妹你,这不想你了便过来了。”谢芊芊顽笑着应承,丝毫不提起自己失踪这二月的去向。 她不提,傅骊骆便也不再追问,美眸清波流转,她抬手去拂谢芊芊额角被汗水沾湿的一缕乌丝,汲着嫣红的唇瓣轻语:“反正不管姐姐在哪做些什么,妹妹只希望姐姐平安就好。” “妹妹...” “兮儿妹妹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的这么说!”谢芊芊拧起秀眉,在听到傅骊骆刚才一席话之后心里头不觉为之一振,说不上来是感动还是惊诧,又或许两者皆有,感动的是这世上还有一人这么关心她的安危,惊诧的是眼前这个清绝少女竟这般的心思通透,了了几句话就说到了自己的心坎上。 说来自己自从二月前归附到东阳王的门下,一桩桩一件件的血腥之事她没少替宇文明雍去干,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们有共同的敌人宇文景逸要对付,为了拉宇文景逸下马,她着实手染鲜血,想想宇文景逸被拘她心下实在畅快。 但午夜梦回,她终是难以释怀。 她还记得自己举着那柄冷寒的青旻刀,劈向那女子时她流入出的惊恐表情,刀一落,那女子还来不及惊叫出声便倒了下去,那血那肠子流了一地..... 但最最让她难忘的还是勒死那少女的一幕,她哭着求自己放过她,她说她不想死她还年轻还未替她姐姐伸冤.... 一股可怕的森然之气在向谢芊芊流窜,瞬时间她只觉得浑身冰凉,喉咙里有一口腥膻之气在往上冒,眼白一番,她忙的俯身扶着案脚呕吐起来.... 在场的众人皆惊了一愣。 “姐姐...” “芊芊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傅骊骆卷了手臂上的绢披赶忙下地查看,又面色凝重的对一旁的茹茗吩咐道:“快去倒一盏温热的清水过来。” 挽手去扶屈膝蹲在递上的谢芊芊,傅骊骆忧虑的替他拍背顺气,“大热天的姐姐莫不是中了暑气?我这里有特制的补气消暑丸,稍后你用一颗试试?” 纵然心里再通透,傅骊骆只当谢芊芊心里没藏事儿,倘或她不愿开口,自己就是说烂了嘴也是徒劳。 深思游离了好一会儿,谢芊芊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扶着傅骊骆的雪臂喘息了片刻,她悠悠荡荡的爬起了身子,拿帕子去拭嘴角的污秽,谢芊芊甚是抱歉的垂眸道:“骤然中了暑气没的把妹妹这雅室给弄脏了,实在是抱歉!”说罢她便要蹲下去清理那些呕吐物。 傅骊骆伸手拉她:“不碍事的,姐姐身子重要,这些个事姐姐不必介怀。”正说着,蔓萝引了二门下做粗活的小婢子进来打扫。 “去把那彩云珠盒里头的保气丸拿一丸过来。”见谢芊芊面色渐渐回缓,傅骊骆便转眸吩咐秋棠道。 “妹妹,我...”谢芊芊欲言又止,对上傅骊骆亮晶晶的眸子,她终是垂下手,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现下好受多了,倒不用费事吃那丸药了,没的浪费了一颗好丸药。” 她刚刚不过一时急火攻心才会那般,如今吐出了那口浊气,心下竟舒畅了好些,倒觉得什么丸药都不需要了。 傅骊骆眨了眨眼,笑道:“姐姐没事就好!保气丸还是要吃的,姐姐要怕哭,妹妹这里还备了酸甜的干梅子,我这就给姐姐呈上来。”傅骊骆说罢便轻快的朝六角屏风后转去,心里的凝重不觉就沉了好几分,看谢芊芊神色情绪变化之快,要说她心里没藏事,自己铁定是不信的。 只是,谢芊芊骤然就如此那般,到底是经历了何等惊惧的事情? 以至于她竟当众失态! 思绪游荡间,傅骊骆已将丸药递到了谢芊芊跟前,“姐姐快用吧!” “天气酷热,姐姐要好生保重身子才是。”把案上茶盏里的温清水递给谢芊芊,傅骊骆又饶有兴味的提议道:“听闻东南大街口有一处新开的酒楼,叫什么“湘云台”,传闻是南边来的厨子,做的小菜最是消暑开胃,要不姐姐随我一道前去品尝品尝?” “湘云台”坐落在南三暗巷的巷口,论起来,傅骊骆对它着实是下了翻功夫查探,谈起她为何关注它,引子便是那竹娘,自上次木七在她店里吃了闷亏,傅骊骆便一直想去会会那个竹娘,可惜一直杂事缠身脱不开身。 后来因为窦媛的事儿,她又探到了一则消息,那“湘云台”不但离竹娘住的南三暗巷很近,而且听闻那慕容楚瑜最是喜欢往那处去吃酒,自己既想帮窦媛解除与慕容楚瑜间的亲事,那就不得不盘算着那厮的动向跟去处,保不定他哪日吃酒吃多了毙了命也是有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上街吃酒 谢芊芊欣然点头:“就依妹妹的,出去走走也能解解乏。” 困在东阳王府二月,除了听命行事,她便终日把自己锁在房间,东阳王府门第高贵,那里头的女子个个都是头顶向天的,且她一名门下客便也不好与她们多有来往,想来她好久没有出门散心了。 “那好,姐姐等我换身衣裳我们便可出门。”傅骊骆淡淡扫了眼眉眼舒展的谢芊芊,方打身去到屏风后换装。 秋棠和蔓萝亦跟着上去伺候。 “把十子宝嵌湘柜里那件绢金线的海棠花夏衫拿来。”傅骊骆星眸婉转,背过身去吩咐蔓萝道,那件海棠花的夏衫她只穿过一水便搁了起来,倒不是因为旁的,只是那件衣裳平时穿起来看着太华贵了些,她总觉得太惹眼了。 但今日不同往日,她便要惹眼才是。 纵归要艳丽些,那些个蠢货才会跑到她跟前来跃跃欲试。 傅骊骆杏眸微凝,一丝狠厉在她眼底划过。 稍纵即逝间又平静无波。 “今儿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难得见小姐穿那件衣裳。”蔓萝浅笑着回身去取。 不一会儿的功夫,傅骊骆便梳妆好了。 刚站起身,几名婢子连着谢芊芊都围了过来。 “小姐果真是仙子下凡啊!” “太美了!”茹茗伸手去拂傅骊骆垂至腰际的青丝,满脸艳羡道:“我家小姐颜色姝丽,怕是九重天上的仙娥也比肩不得,倘或窦大将军看见,怕是要看痴了去。” 傅骊骆轻哼一声,脸上宛若红霞过境。 说来在拿窦骁扬跟前,她着实还没有精心装扮过,在她看来,人的外表不过是一层皮囊,假若心有灵犀情深切切,纵算是貌似无盐,也是无碍的;倘或不是真心相待,纵使容色再美,亦有年老色衰的时候,只怕那时物是人非,终是落个两看相厌的下场。 思及此,她倒也释然了。 只是今儿她这般盛装打扮,为了不过是钓大鱼上钩。 兰花交底的靛蓝衫裙,纤纤柳腰系着同色丝带,绸缎般的鸦发全数披下来,只簪了根极素雅的红玉髓骨钗,配着耳上坠着的红玉耳饰,傅骊骆整个人美的好似仙姝。风眼斜挑,樱唇嫣红,眉侧一点红痣更增几分风流之态。 谢芊芊忙的过去挽她的雪臂,由衷的夸赞道:“知道妹妹是个极标致的,纵是平常那些极清雅的衣裳也难掩妹妹之绝色,如今这稍加一打扮,果真叫人移不开眼去。” “姐姐何时也学的这般滑舌起来了,莫不是跟这一群丫头们学的?”傅骊骆面色微醺的转身,正欲拉着谢芊芊出门,只见院内主事的洪嬷嬷,携了李嬷嬷半撩了帘子来报,“大小姐,窦大将军来了,正在前厅吃茶候着您呢!” “妹妹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一会儿也无妨。”谢芊芊浅笑着轻推傅骊骆的身子,示意她先去会客。 傅骊骆轻笑着颔首:“芊芊姐姐坐着吃会茶,我去去就来。” 那窦骁扬来的正是时候,她可有一肚子的话儿要问他,心想着,傅骊骆便匆忙出了门子。 穿过西道上的簪花游廊,傅骊骆撩了帷幔帐子便上了台阶,与她神色急切不同,窦骁扬正气定神闲的在吃茶。 傅骊骆看的生气,不觉便拔高了音量提步上前冷哼,“窦大将军真是好胸襟!令妹都要被送进那油锅里头煎了,你倒好,竟这般悠哉游哉的在吃茶。” 她怨他没有及时把窦媛定亲的事情告诉自己,也看不惯他这般舒然的样子。 “兮儿。”窦骁扬伸手捉傅骊骆藏在纱袖里头的柔荑,凝眼去看她粉颊上的薄怒,忍不住亲了下她樱红的小嘴,旋即退后一步打量了她数秒,方笑出了声:“美人似玉,但在我看来玉却不及美人半分。兮儿,你便是生气也这般的好看。” “你...”傅骊骆气噎的抬眸去看他,一双水眸好似氤氲了一层雾气。 都什么时候了,眼见她生气了,他竟还这般不正经。 见傅骊骆这副心生不悦的模样,又听她刚刚那番埋怨的话儿,窦骁扬知她是因窦媛的事儿对自己有了怨气,打眼从她身上撤了视线,窦骁扬沉眉拉她坐下,“你放心吧!只要有我在,我定是不会让媛儿嫁进慕容国公府的。况且这个时候,怕那慕容靖宇也无心顾及他儿子的婚事,便是东宫被拘的那位,就够他和东阳王两人忙活的。” “那七哥儿送去东阳王府了么?” “今儿一早就送过去了。”窦骁扬放下茶碗,如墨的眸子暗沉,“你是没看到宇文明雍那副阴狠的样子,只怕宇文景逸站在他跟前,他指不定要怎样活剥了他。慕容靖宇是宇文明雍的好岳丈,时下宇文景逸虽被褫夺囚禁于东宫,但总归他人还没死,不把宇文景逸弄死,慕容靖宇哪里有心思顾及旁的!” 那慕容靖宇和宇文明雍与宇文景逸斗了那么久,现如今他们好不容易把宇文景逸拉下了马,他们岂会容宇文景逸活着!纵算留那宇文景逸活口亦定是让他生不如死。 听窦骁扬这么一分析,傅骊骆一颗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抬眸对上窦骁扬的双眼,傅骊骆又凝着亮晶晶的眼睛沉声道:“既这么说,那便多搞些事情让那慕容楚瑜应接不暇吧!” “兮儿,你切莫为了媛儿的事情铤而走险!”窦骁扬站起身拥她入怀,嗅着她鬓间的馨香,他郑重的轻声道:“媛儿的事情我会筹谋着,你千万注意自身安危。”听她的语气知道她定是有了谋算,但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以身涉险。 心里似有暖流淌过,傅骊骆红着脸儿从他怀里抽身,莞尔一笑尽显娇美可人:“媛儿那般窝在府里也不是办法,没准会闷出一身的病。后天是魏国公府二小姐祝少卿的生辰,她前几日遣人给我下了帖子,想必媛儿妹妹也收到了她的帖子,素闻魏国公府门庭美景美不胜收,那满庭的景致更是胜过了江南别院,倘或媛儿妹妹愿意去走一走,权当散散心也是极好不过的。” 傅骊骆本想上门去探望那窦媛,但转头一想便觉不妥,且不说她们生了龃龉她抛不开面儿,纵算自己抛开面儿上府去探窦媛,那窦媛没准非但不领情,还保不定以为自己是前去看她笑话,那样到头来,只会让她们姐妹间的矛盾深化。 倒不如趁着祝少卿生辰宴席,自己届时再找机会同她叙叙话儿。 “兮儿说的很是,待我回去劝劝她。”窦骁扬颔首称是。 自从窦媛知晓自己被定了亲事之日起,她便一直郁郁寡欢,算起来已有半月未出过房门了,这样下去总归不好。若能跟深闺好友谈谈心,或许整个人的心绪便能大好。 窦骁扬不禁暗想。 两人又说了好会子的话儿,眼看近午膳时分,蔓萝方上前来提醒道:“小姐,谢小姐来问您,你们还去不去外头的酒楼吃酒?”说罢,蔓萝还不忘用手臂撞了下立在廊檐下傻站的槿同。 槿同懵愣了一下,随即又讪红了面庞垂目看地。 一种异样的情愫在他心底蔓延开来,半凝着眸子去看走远的小丫头丰腴的身姿,他脸上的热浪一层盖过一层。 轻咳了两声,槿同勾头苦笑。 “呀!我倒把芊芊姐姐给忘了。”蹙了蛾眉,傅骊骆笑着打了一下跟前的男子,“都怪你!没的跟你说话说忘了,我原本约了芊芊姐姐去外头酒楼吃酒,时下自己倒先忘却了,实在该打!” 听她蓦然提起谢芊芊,窦骁扬不免心头一紧。 但想想那谢芊芊既与她私下交好,总归是不会对她使坏,他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嘱咐她少吃些酒便随她去了。 正值夏日酷暑,晨起虽布了些小雨,但外头的闷热感丝毫未见降弱。 两人乘了青帷马车前行,因天气炎热,傅骊骆便掀帘朝外透气儿,待转过第三个街道,她突然惊叫着去推身边打盹的谢芊芊:“芊芊姐姐,这就是九子街了,据闻那林府的大夫人就是在此人刺杀的....” 傅骊骆似是不经意间一说,但挨着她坐着的谢芊芊身子却不可抑制的轻颤起来,绞着掌心里的丝帕,谢芊芊甚是烦躁的别过面去盖下窗幔,“外头光线刺眼,倒叫人睁不开眼了。”说罢她又闭目养神起来,但那乱颤的长睫早已出卖了她动荡不安的内心,纵使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掩饰不住。 为了报仇,那两条鲜活无辜的生命终归是折在她手里。 但她已没有退路。 傅骊骆颦眉去看面色凌厉的谢芊芊,眼中已有万种情绪闪过。 果真如自己猜想的那般,那林府的大夫人李氏的死当真与谢芊芊有关。 只是从未听闻过谢芊芊与林府有何恩怨,谢芊芊杀她到底意欲何为? 还有林仙柔,那么惜命的一个人,她为何会自缢在东宫?难道只是为了扳倒宇文景逸夫妇来为她姐姐报仇? 无数个疑团在傅骊骆脑袋里盘旋荡漾。 听着外头喧闹嘈杂的声响,小马车已渐渐停了下来,打马的小厮倚在窗下禀告:“大小姐,湘云台到了。” 傅骊骆应声,又抬手去推身侧假寐的谢芊芊:“芊芊姐姐,到了。” “蒽。”谢芊芊伸了伸懒腰,不急不徐的从袖中取出一方白纱覆到面上,又腾出手帮傅骊骆覆上,不觉挑了眉梢道:“都是妹妹出的主意,这大热天的带着这么个东西怪不舒服的。”但说归说,她还是觉得带着面纱稳妥些。她是一介刺客,被路人瞧见了脸面总是不好。 第一百六十九章 掌掴 “湘云台”虽新开不久,但盛名在外,纵是今儿这样大热的天儿,门庭依旧喧嚣热闹。青砖红瓦的五层小楼看着倒也别致清雅,着实把临街两旁的茶楼酒肆给比了下去。 “两位女客,里头雅间请。”两人还未行至门边,已有热络的小厮迎上来搭讪,两人纵是都覆了面纱,但那通身的气派自是难掩舒华,也怪不得旁人眼尖殷勤。 不仅是小厮们眼尖识客,便是酒肆两旁的行人亦纷纷投足朝两人看来。 北奕民风开放,闺中小姐出入茶楼酒肆并不罕见,人们也习以为常,倒也司空见惯。但时下两位身姿袅娜,娉婷如仙的女子蓦然出现在了酒楼前,行人哪能别得开眼去!总要使劲儿瞧上几眼,方能对得起那颗蠢蠢欲动乱窜乱跳的心。 傅骊骆抿唇凝眉挽着谢芊芊入内,她着实没有闲心思管行人野客的那点油腻心思。 “两位小姐请上二楼雅阁。”一身量尚小的年青小厮打着掌心的汗巾引两人上楼,满脸堆笑着道:“两位雅客今儿是第一次上咱酒楼吧!两位来的正是时候,今儿小暑,店里专门预备了酸甜可口的红豆软汤,在这暑天用上一碗,那别提多舒畅了。稍后小的便端两碗给两位尝尝。” 小厮长的白净看着倒也不碍眼,傅骊骆不觉轻笑着颔首:“那就有劳了。” 两人在二楼右边第一间清室落座,小厮便笑着递上菜单:“松香鳜鱼,野芹糜肉丸,青笋鸡丁煲,三丝蒸竹荪,白玉牛肉膏都是咱酒楼的招牌菜,两位雅客看看要不要点来尝一尝?” 傅骊骆点头:“你刚说的那几样听着倒很好,给我们点上吧!”从怀里摸出一沉甸甸的白银丢给小厮,她轻笑道:“多了的就算你的赏钱。” “谢小姐赏赐!小的这就下去传菜。”小厮眉开眼笑的弓腰称谢,又迅速打身出去,临走还不忘折回身来替她们关好门帘。 傅骊骆挽手替谢芊芊斟茶,螓首微抬间,隔壁雅间传来阵阵喧哗,男子们油腻粗噶的嘶闹声袭来:“那小娘皮真是一水的滑嫩,被大爷我爱了一回便受不住的求饶,那腰那臀哪一处都是要了爷的命,你们是不知道,光听那声音爷就酥了。哈哈哈哈....” 这公鸭嗓她甚是熟悉。 正是慕容国公府的公子慕容楚瑜。 她早先已派木七打探的清清楚楚,这位慕容公子每逢双数必来这“湘云台”吃酒耍玩。今儿小暑农历六月十二,她已料到慕容楚瑜会来。 不成想她刚一踏上楼梯口,便听到了他那油腻粗噶的嗓音,巡视了一番二楼格局,傅骊骆故意选了他隔壁的雅间坐定,一则离的近方便听事儿,二则这雅间的位置好,纵然她稍后与他起了冲突,她也能及时的从门边不远处的拐角悬梯撤退。 傅骊骆刚搁了茶碗,隔墙又好一阵嘈杂。 众人哈哈大声,有人跟着附和:“听闻大将军府的窦媛小姐生的绝色,不知慕容兄届时娶了那等美娇娘,会不会也这般怜香惜玉,哈哈哈哈哈哈....” 男子一声大过一声的荤话儿透过墙缝钻进傅骊骆的耳膜,她骤然冷了眉眼,这帮腌臜货真真是下流胚子,贸然听着他们消遣窦媛,傅骊骆一时气的牙根儿都痒痒,恨不能冲出去撕了那厮的肉吃! 打手斟茶间谢芊芊皱了眉头看向一脸肃然的傅骊骆:“妹妹要闲这里闹腾,我们不妨换到别处?” “不碍事!”傅骊骆淡笑一声,抬手去拂耳鬓处的碎发。她晴空辉月般的眼眸暗冷,心下却好似有火在烧。 猛然端起白瓷碗里的冰饮,她仰头一口就闷了下去。 “上菜咯!”小厮笑眯眯的端菜推门而入,从簸箕里把一碟碟散发着清香的菜肴摆上桌,小厮又朗声道:“两位雅客的菜已上齐了,两位请慢用。” 说罢缩了缩肩,又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芊芊姐姐,先用碗红豆汤。”傅骊骆递骨勺给谢芊芊,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她竟全然没了食欲。 “想爷我玩过的女人不计其数,便是那大将军府的娇娇女嫁过来,我保证伺候的她舒舒服服的,许她十天半月也下不来床。” “哈哈哈哈哈...” 荤话乍然响起,隔壁的雅室又是一阵爆笑。 傅骊骆银牙紧咬,大力一郑,手心握着的竹筷便抛了出去,冷着声拍桌:“龌龊之徒!” “妹妹别听那些污言秽语便是!”谢芊芊从簸箕里拿出一双新的竹筷递给傅骊骆,忙劝诫道:“知道你与大将军府的媛儿小姐亲厚,为她打抱不平是对的,但隔壁那帮人亦不是好招惹的,纵算动起来手来,我们也不见得就能占了上风。” 原道这谢芊芊刚在不经意间已知晓了隔壁雅间里众男子的身份,抛开其余人不讲,便是一个慕容楚瑜她就不敢轻举妄动。论起来,慕容楚瑜是东阳王宇文明雍的小舅子,她再清楚不过。她如今归附于宇文明雍手下,自是不敢轻易造次。 傅骊骆正欲开口,先前那小厮又推门进来,手里握着一封信函,“有一位官人让小的把信转交沈小姐,不知哪位小姐姓沈?” 谢芊芊伸手接过,朝面色微凝的傅骊骆看了二眼,她便径直卷开淡黄宣纸,看了看便起身请辞:“妹妹,姐姐有要事需现下离开,这....实在抱歉!” “没关系,姐姐快去吧!”傅骊骆笑盈盈的摆手。她早已看出谢芊芊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在这儿着实也帮不上自己什么忙。 还不如随她去了为好。 午时刚过,天际竟愈发的暗沉。 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展眉望着天边阴郁的流云,傅骊骆却不急不徐的自斟自饮起来。 酒过三巡,隔壁雅间越发的热闹起来。 慕容楚瑜红光满面,越说越得意,全然不顾在座的沈涧博与已故的林仙莹的情面,仰头闷干了手中的酒碗,他又笑嘻嘻的扬声囔道:“林府一死就是两个人,想那宇文景逸再嚣张也是个断了翅膀的雏鹰。不过话说回来,他就算是死了也合该知足了,那林仙莹和祝少司是何等的美人,哪个不全是给他宇文景逸暖床的!温柔乡他算是占尽了哈哈哈哈...” “谁说不是呢!只是可怜了那林府一时间闹个家破人亡....”有人唏嘘不已。 “那林二往昔一副清高做派,现如今还不是成日留恋勾栏瓦舍不能自拔。”一沙哑嗓音的男子跟着附和,又道:“据闻他夫人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也没能留住他的心,那林二没天没夜的把自己灌的死醉,真是可怜了他家那位娇滴滴的小娘子。” 傅骊骆如玉的小脸微沉,她竟不知林寒睁堕落到如此地步! 但转念一想,她亦能理解。好好的一个家,短短半月间便暴毙了两位至亲,凭他是谁都会接受不了。 “李传玺你个怂包!合着到如今你还惦记那林二的娘子呢?”有醉汉拍着桌子大声囔囔,又噶笑着出着馊主意,“想来那林二是个没志气的,你不妨趁着他夫妻二人离心的空儿从中周旋进去,没准到明年的这时候,你也能让那美娇娘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哈哈哈哈哈....” 众人又是一阵爆笑。 那叫李传玺的人陡然间就讪红了面皮,摊了摊手,他只笑嘻嘻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便是那女子与林二和离后同意嫁于我,我也不消的看她一眼。一个嫁过人的破鞋,我看着就嫌脏!” 傅骊骆在心里鄙弃那些个小人。 一个个歪瓜裂枣的竟还在这大言不惭! 隔壁雅室内,沈涧博揉着阵痛的眉心起身告辞:“沈某身体不适需先告辞,来日有机会再请诸位吃酒,还请各位担待!” 他心里悔不当初,他好好的一个清白公子为何要与这起混不吝的龌龊之徒私交来往?听着他们的污言秽语,他实在是恶心的紧。但口头上的客道还是要的,不然得罪了阴狠毒辣的慕容楚瑜,非但他自己没有好果子吃,怕是连长兴伯爵府也要跟着受连累。 “沈兄若是身子不适那就先去吧!我等弟兄还要喝上几回。”慕容楚瑜打着圆滚滚的身躯凑上前去,打着饱嗝笑的猥琐:“听闻豹子街的衡春苑新进了几位小娘皮,是打南边花船上采买来的,据说那脸蛋儿个个嫩的跟豆腐一样,本想带着沈兄一起去乐上一乐,谁知你竟没有这福分。” “沈兄不去,我等去啊!”众人肆意高喊着附和。 沈涧博陡然冷了面皮,扯了把鸦青色的衣摆便推门出去。 傅骊骆凭窗而立,透过阴雨绵绵的天际,她定着眸子往下去瞧,一穿杭绸直缀,头簪七宝珠的劲瘦男子,正打南边停靠的高檐大马车上下来。他左手拿着折扇,右手微蜷的缩在手袖里头,映着酒肆廊前红彤彤的灯笼,傅骊骆把他的眉眼看个清透。 是宇文景焱。 想不到他也来了这“湘云台”。 琉璃浅眸暗闪,沉思间她突然心生一计。 对着墙角处的半圆镜理了理衣装,从手袖里拿出先前取下的面纱覆上便开门出去,纤影灵动纤纤,她人已到了隔壁的纹竹木门前,葱指一推,她袅娜的身姿便登门入了室,朝个个面色迷醉的男子看了一眼,她径直走到脸色黑红的慕容楚瑜跟前,鄙弃的瞥了他一眼,她不禁娇斥道:“你,就是慕容楚瑜?” 她嗓音本就绵软婉转,如此一拔高怒斥,倒有一种娇憨清冷的慵懒味道。 在场的众人都懵了一愣。 好灵动纤巧的小娘子! 便是白纱覆住了她的面庞,他们亦能猜想到,那面纱之下该是如何的绝色! 慕容楚瑜本就是个顶好色之人,骤然见了这样一位柳腰花态的小女子,站在自己跟前喊他,慕容楚瑜早已不知云里雾里,只觉得整个身子都**了。咽了咽口水,他眼神迷醉的朝傅骊骆扫视一番,舌头竟激动的打起了结巴,“本....本公...子就是....慕容...楚瑜,敢问小娘子是....” 话音未落,只听见“啪”的一声。 众人惊了一愣,忙打眼朝慕容楚瑜看过来。 只见他已被扇的坐在地上,黑红的脸面上赫然一道五指印。 众人又懵呆的看向立在桌旁一脸淡然的女子。 女子杏眼莹亮,蛾眉柳腰,整个人婉约的似是画中走出来的仙娥。 谁承想她竟出手打人! 慕容楚瑜本就喝的半醉,蓦然被人当众扇倒在地,或是觉得抹不开面儿,喘气间他陡然就暴跳如雷起来,朝覆着面纱的傅骊骆看了几秒,他不禁叫骂着挣扎爬起来打她:“你这不要命的小娘皮!你是奉了谁的命令竟敢打爷?不要命了吗?” “你这个浪荡泼皮!今天我就替我们世子爷教训教训你!”说罢,也不等慕容楚瑜回神,傅骊骆抬手便又是两巴掌落下,随即便红着眼眸怒斥:“你父亲害的太子被囚禁不说,现在又想害我家世子么?” “你是宇文景焱的人?”慕容楚瑜抬手捂住火辣辣的脸面,眼神似刀子般的朝傅骊骆射去。 第一百七十章 一石两鸟 见慕容楚瑜果然着了自己的道儿,傅骊骆不由得将谋算都掩藏在了眸底深处,沉吟了数秒,她方笑弯了眼睛:“得罪了我家世子,掌你几巴掌算是便宜你了。” 她了了两句话就把宇文景焱差遣旁人来教训慕容楚瑜的事情坐实,便是那宇文景焱有千张嘴也赖不掉了。 傅骊骆辉月般的眼眸透过雕花窗棱朝下望去,在睨到那片玄色的衣摆时,她甩步便迈了出去。 只瞬间,她便在那拐角悬梯消失的无影无踪。 定在雅阁旮旯的众人皆是一愕。 直至那抹秀丽窈窕的身影消失在了门边,他们才蓦然回神。 那女子胆子也忒肥了吧?人称京都小霸王的慕容公子她说打便打,纵是打了人也无人似她那般的大气凛然!刚刚她那纤纤袅窕的样子哪里有一丝一毫的惧怕? 真真是骇人! 众人都勾脸思忖起来。 慕容楚瑜黑红着脸面喘息,狠狠瞪了眼瑟缩垂肩的狐朋狗友,他狠厉的眸光一沉,握紧了拳头便冲了出去,扯着粗噶的嗓子,扶着漆木廊杆便大骂了起来:“小娘皮,下次再让爷遇上爷非得活剥了你不可!”浑浊的金鱼眼飞速一转,迂回曲折的游廊除了三三两两的酒客,哪里还有那女子的身影! “宇文景焱你个王八蛋!敢派人来打爷,我看你是活腻了!”慕容楚瑜捂着被打的发烧的面颊,一拳就打折了廊上的梨木栏杆。 众人见慕容楚瑜正在气头上,也不敢贸然上前规劝,只相互瞪了会眼儿,便火急火燎的抱拳告辞。 “你们....”慕容楚瑜气的脑袋抽抽,这帮人平日没少变着油头讨自己的好处,为了他们的快活,自己光是在那勾栏地儿舍的银子都有上千俩之多。没成想现如今自己遇到事了,他们非但不为自己出头,竟个个把头缩回去当龟孙! 暗自沉吟,慕容楚瑜感觉肺都要气炸了。 只是还未等他回过神,刚还一起吃酒玩笑的朋友便溜了个干净。 “慕容公子,好久不见!”一道清朗的嗓音从廊口梯下袭入慕容楚瑜的耳聒,他挑眉去瞧,只见手握青玉骨扇,一身玄衣墨袍的宇文景焱正一脸气定神闲的朝自己走了过来。 火光电石间,慕容楚瑜看到那漆黑的眼底有满满的挑衅和不屑。 慕容楚瑜双目赤红的瞪视着气定神闲的宇文景焱,银牙紧咬,握拳便冲了上去,对着宇文景焱瘦削的侧脸就是几个巴掌,宇文景焱被打的眼冒金星,天旋地转间,有温热的血液从宇文景焱嘴角渗出。 宇文景焱一脸懵滞的看着跟前暴跳如雷的慕容楚瑜,摇了摇钝痛异常的头颅,宇文景焱方猛的出手甩开慕容楚瑜挥舞着的手臂,大斥着叫道:“慕容楚瑜你发什么疯?你是疯狗么?” 宇文景焱想不明白他好心跟这慕容楚瑜打招呼,谁知这慕容楚瑜上来就对自己拳脚相向! 因自己的亲哥哥宇文景逸被褫夺幽禁,宇文景焱虽说早就恨上了那慕容靖宇和宇文明雍,但想着如今正是风口浪尖,他便也不敢率先造次。 但今儿是慕容楚瑜先动的手,如若他再一味的退让,没的让在场的酒客们取笑他软弱!思及此,宇文景焱青釉色的面皮渐渐变的阴狠,抬指去抚嘴角的殷红,对着慕容楚瑜黑红的面颊宇文景焱一拳就挥了上去。 瞬间,两人就厮打在了一起。 来往的酒客们都骇了一跳,三三两两的围在墙角窃窃私语:“听闻太子一党与慕容国公爷一党早就不睦,现如今看两位公子这般拳脚相向,没准传言是真的。” “嘘...”有人加入进去,看了看打成一团的两位贵公子,忙的伸手做了个嘘的手势。 “宇文景焱你个渣滓,大爷杀了你!”慕容楚瑜不知从哪捡来了一柄长剑,他嘴里呵斥着就不管不顾的举剑朝满脸血污的宇文景焱劈去,那凶狠的模样恨不能把宇文景焱剁成肉糜。 慕容楚瑜身为慕容国公府的嫡子,从小在蜜罐里泡着长大。纵是他生性顽劣不堪,那放在慕容国公府也是珠宝似的人儿,便是几位姐姐妹妹合着双亲,平日哪个不是骄纵着他。莫说是动他一根手指,便是重话慕容楚瑜都不曾听过一句。 可就在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他竟被一位娇滴滴的小娘皮给掌掴了。 而且那女子还是这该死的宇文景焱派来的。 这让慕容楚瑜大为恼火。 慕容楚瑜心里恨着,手上的力道愈发狠绝起来..... “慕容楚瑜你个泼皮!”宇文景焱俯首吐了口血雾,只抬起未受伤的左手去挡慕容楚瑜狂风暴雨似的进攻。眼见手上招架不住,宇文景焱抬脚便对着慕容楚瑜的下身踢去。 “哎呦!疼...疼死我了。”慕容楚瑜惨叫一声,双手抱住身下就蹲在了地上。 他嘴唇泛白,面色更是煞白。许是察觉到不对劲,他便伸手朝下身一摸,隔着蜀锦绸布,刺痛中带着些许滑腻袭来,他颤巍巍的抬指一看,入目的皆是殷红。眼白一番,慕容楚瑜口吐白沫的昏死过去...... “天哪!临安世子杀人了!” 不知是谁骤然一喊,大家伙都唬了一跳。 “慕容公子被临安世子杀了....”有人扯着嗓子从酒楼犄角处奔跑出去..... 宇文景焱脑袋嗡的一下便坐在了地上。 他杀人了? 杀的还是慕容楚瑜!怎么办?怎么办? 宇文景焱心里的恐惧像是野草藤曼似的瞬间就疯涨出来,他颓然的摇头呐呐自语起来:“我没杀他,没杀....” “世子...”宇文景焱随身的侍卫也不敢贸然上前,只缩着脑袋去望面色如土的宇文景焱。 “快点报官!”有人率先提议。 “对对对,报官。”穿大绸布细纹罗缎的掌柜八字胡须一颤,忙的抓起跟前的小厮道:“快,快去五里巷的衙门报官,快....”说来他这酒楼开了才几个月,还来不及多赚些银子,没的就出了这起事情。 想起来这掌柜的也是一筹莫展欲哭无泪,倘或人真死在他这了,他明日就得关门大吉了。 在场的众人也丧着脸沉吟。 只东边廊柱暗格旁,有人却大为快意。 一石两鸟之计果然凑效! 素手扶着漆红廊檐,傅骊骆侧身打眼去看那乱哄哄的人群,屏息凝神间,她笑着迈步闪身离去。 - 东阳王府东厢房 身着青鹤爪袍的男子负手立在雕花窗棱下,一双古井无波的深瞳未眯,正定定的看向庭外的梧桐树下,那小径旁,一女子正急急的朝这奔来。 “主君,这么匆忙找属下是有何....” 谢芊芊话音未落,只听见“啪”的一声,她的俏脸霎时通红一片,螓首微抬,她闪着水眸看头顶处的男子:“主君,不知属下做错了何事惹的您如此不悦?” 谢芊芊看着如天神般的男子,一颗女儿心思不禁摇曳起来,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她遇见了他。为了报仇,她不仅听命于他,更是早早的就献身于他。 她伸手去抚男子垂下的指尖,柳眉微蹙,谢芊芊轻颤着道:“主君....” 宇文明雍看着跪在地上含情脉脉的女子,幽深的凤眸一紧,他叹息一声终是拥她入怀。吻着她的粉颊,他朗声的询问道:“可有打疼你了?” 她是他最好的工具,不管是杀人还是陪床。 这样好的一件物件,宇文明雍自是很宝贝着,刚动手打了她,他不禁有些懊悔。 眨着雾眸摇了摇头,谢芊芊樱唇微颤,忽而紧紧的抱住男子的劲腰,她娇声轻语缱绻道:“奴家想一辈子陪在王爷身边,为了王爷,奴家什么都敢做,只求王爷不要不理奴家,好不好?” 末了,一颗滚烫的泪珠沿着她姣好的香腮滑落在男子手背。 手心的滚烫却没有真正熨帖宇文明雍强硬的内心,但对上女子柔情似水的碧波,他还是抚指去摸女子猩红的指印,只哑了嗓子沉声道:“本王打了你,本王心里也疼。只是今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再与旁人接触。特别是那个大冢宰府的古兮小姐。你可否做到?” “古兮她...”谢芊芊水唇刚启,在睨到男子阴郁的眼眸时,又突然垂了眼睑诺诺道:“奴家谨遵王爷的命令,往后再不与旁人接触。” 宇文明雍满意的颔首,提步转身之际,他脑海里却突然闪现出另一绝色倾城的小颜,剑眉暗挑,一道无声的叹息就在宇文明雍喉间溢出。 拧紧手袖里的大掌,一个期许就在宇文明雍心底生了根出来。 倘或哪日他登上了高位,他第一个想要的便是得到那少女。 庭外树梢沙沙,随即一道闷雷巨响,瓢泼下雨倾势而下。 “王爷...”谢芊芊娇笑着把一件羽翎锦披搭在宇文明雍的阔肩,柔情婉转百媚悠长,宇文明雍坏笑着去捏她尖细润白的小颚,正欲垂头贴下去,便听见门外有贴身侍卫来报:“禀王爷,慕容国公爷来访。” 宇文明雍朝风急雨骤的庭外看了眼,一丝狐疑在眼底盛开。他放开怀里人走上前去:“可知有何急事?” 他午膳前还跟慕容靖宇一起议事,这才过了不到几炷香时间,他又有何事找自己商量? 着黑衣的侍卫顾不上湿透的衣襟,垂目便叩首在地禀告道:“听闻是慕容公子出了事....” 第一百七十一章 王府拿人 宇文明雍心下一惊,剑眉紧蹙倏然暗了脸面。 正欲掀帘出去,恰巧帘外簌簌声响,一裹着雨披的娇艳妇人,在两婆子的搀扶下迈了进来,在看到跟前颀长的人影时,妇人猛的一把就扑进了宇文明雍的怀里,拥着他的劲腰,妇人垂泪哭泣起来:“王爷,瑜儿他快不中用了...” “谁人敢伤瑜儿?”宇文明雍气的面庞发黑,一双大掌更是捏的咯咯作响。 “听父亲说是被安南王府的世子宇文景焱所伤,可怜我那弟弟还未成婚就....”话音未落,妇人已是泣不成声。 娇艳妇人正是慕容靖宇的次女,亦就是慕容楚瑜的嫡亲姐姐慕容薇。 先前刚不久,侯在前厅脸色晦暗的老父亲,抹着老泪跟她道出了刚刚发生的那起可怕的事情。她珠玉似的弟弟慕容楚瑜在酒楼里被人坏了要害处,倘或医不好,那她慕容家怕是要完了。虽说慕容国公府不缺男丁,但除了慕容楚瑜,那些个小子都是姨娘妾室生养的。 除了慕容楚瑜旁人总归是上不得大台面。 思及此处,慕容薇不禁就红了眼眶。 “好他个宇文景焱!本王看他真是活腻了!走,去花厅。”宇文明雍眼眶爆红,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了去。 说来表妹七哥儿的事情还没找那宇文景逸算清楚,这眼下他那混不吝的弟弟宇文景焱又上赶着落到了自己手里。 想来真是快哉! 宇文明雍闷头沉吟间便拥了慕容薇的细肩踱步出去,并未回眸看一眼顿在琉璃案旁的落寞女子。 看着那男子拥着的如花美眷,谢芊芊心中酸涩难耐。 刚刚他还柔情缱绻的拥着自己话诉衷肠,想不到此刻他又与旁的女子温情脉脉。 两行清泪似喷发的泉水一般涌了出来,谢芊芊抚了抚通红的鼻尖,只颤着眼睑去望那双渐行渐远的碧人,不想蓦然就看到了那妇人向自己投来的凌厉视线。 谢芊芊心中骤紧,摸着心口,她赶忙垂下珠帘。 那女子的眼神太过于阴毒。 只怕再多与那妇人对视几眼,只怕她会跑过来杀了自己。 心中一阵寒沁,谢芊芊兜脸去了内室。 安南王府别院 大力扣紧门窗,接着又拉上墨色的纱幔,宇文景焱终于把自己像包粽子似的裹在牙床犄角,抬手去摸额上温热的血丝,他睁着眸子小声嘟囔道:“我没杀他,没杀....” “世子爷...” “世子爷快开开门呐!”宇文景焱的贴身小厮轻声拍门,“世子爷,奴才把洪太医请来了。您身上有伤,需尽快医治才行。” “滚滚滚...” “快滚!”宇文景焱暴躁的大吼一声,抬手重重的劈向厚重的漆红木门。 他才不要开门,没准他一打开门,那慕容靖宇就会擒了他去。 想擒他去五俸衙门,门都没有! 纵算那慕容楚瑜因自己一脚毙了命,那也是他自找的! 自己只是不小心踢了他而已,总归不是诚心的。 宇文景焱兜头暗忖,面上的密汗却愈发的多了。 “焱哥哥,你开开门呐!”身着粉棠褙子下衬碧色宫绦裙的女子上前盈盈扣门,拢了绢纱丝袖,她又清声道:“你既不是真心想伤那慕容公子,倒不妨出去跟慕容国公爷说清楚。你这把自己锁在屋里头,总归不是个法子。” “郡主,这大日头站着当心您身子吃不消。”见女子立在廊下面颊热的泛红,安南王府的总管侍卫顾枚不由得暗暗心疼。 青娥垂眸不去看顾枚火热的眼神,葱指执着纨扇轻语道:“时下该如何是好?太子哥哥被禁足东宫,焱哥哥又这般...”她虽是一脸的惆怅,但语气甚是松散,竟连丝毫的焦虑都没有听出来。 顾枚面上波澜不惊,只雕塑似的立在青娥身侧沉吟摇头。 宇文景焱平日作恶多端,多大的事儿都被蒙蔽过去。时下不同往日,他现如今得罪的可是贵胄权重的慕容靖宇,且慕容靖宇又是东阳王一党。众人都知那东阳王与太子早就不睦,东阳王收拾了太子,这时候定是急不可耐的想拔掉他的爪牙吧! 如此看来,此次宇文景焱怕是凶多吉少了。 黑眸荡漾,顾枚还未步下廊阶,只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从东侧的篱笆小径传了过来,接着便是一道大喝,“临安世子在哪?害了别人竟还当缩头乌龟!真是妄想!” 尖锐的嗓音刚落,只见身穿黑袍的慕容靖宇领了一众人等冲了过来。 顾枚打眼去瞧,一眼就看见了慕容靖宇左侧的蓝纹锦衣男子,他认得此人。 蓝衣男子正是五禄衙门总管大人张之洞。 此番慕容靖宇将他“请”了过来,看来今儿他势必要拿了宇文景焱去。 与顾枚的淡然自若不同,守在门边处的安南王府家丁被蓦然出现的一队人唬了一跳,众人睨了睨面色淡然的青娥郡主,而后又都乖乖的往两边站好。 “慕容国公爷....”青娥浅浅福身,如玉的面上镇静无波。 慕容靖宇冷面一抬,用手捋着银白的胡须,对着青娥沉声道:“老夫此番前来与青娥郡主无关!为了误伤他人,还请郡主遣了众人出去。” 青娥捏着掌心素帕,正欲启唇迈步,不想手袖却被身旁的顾枚攥住了。 青娥回眸去看顾枚,在看到他紧凝的剑眉时,她不觉顿了步子。 攥着掌心里的素帕,她对着两旁的家丁淡淡吩咐道:“各自散去吧!” 纤长的眼睫扑闪,几道晦暗的颜色在青娥眸底涌现。 或许顾枚的提示没有错,今儿这趟浑水自己还是不要淌的好。 自打娘亲离世,她便被接进了这安南王府。纵算她性子嘉柔温婉,但她耳聪目明,宇文景焱弟兄俩干的那些个腌臜事儿她亦有所了解。 但因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她就算愤概也不敢有所异议。 那成想这宇文景焱的现世报来的这般快! “撞门!”慕容靖宇大掌一挥,接着数名身强力壮的小厮便拢手上前.... “兹拉”一声,厚重的朱红大门被腾的推的大开。 “宇文景焱,出来吧!”慕容靖宇捋着山羊胡须阴笑,眼角的沟壑一道胜似一道。想想自己的爱子正痛苦难耐的卧在锦榻哀嚎,这慕容靖宇就恨不能一剑把缩在柜脚处的宇文景焱给劈成两半。 但他不能。 他不能一时冲动落人话柄,没的还会坏了他的好女婿宇文明雍的大业! 那样就得不偿失了。 忍者心中滔天的怒火,慕容靖宇看向身后的五俸衙门总管大人张之洞:“张大人,据那酒楼的店家和小厮回禀,正是这临安世子宇文景焱伤了老夫的爱子。” 慕容靖宇半眯着眼睛,透过眼缝,他睨着浑浊的眼珠子盯着一身冷汗的张之洞。 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张之洞躬了躬身上前一步,朝缩在八案斗柜下抱头屈膝的宇文景焱看了几眼,方沉声道:“临安世子肆意伤人证据确凿,带走!” 身穿铠甲佩短剑的衙厮听命上前去扯坐在地上的宇文景焱.... “大胆!谁敢动本世子试试!”宇文景焱抬手大力推搡跟前的衙厮,眼眸猩红的盯着站在门框处的慕容靖宇,嘴唇颤抖着道:“慕容靖宇你个老匹夫!本世子是圣上亲封的,你敢抓我...”宇文景焱深知慕容靖宇今儿定不会轻易罢休,但总归在气势上自己不能输。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慕容靖宇冷笑一声,摸着剑梢的大手陡然一垂,“圣上那边老夫自会交代,临安世子你因恨伤人,难不成还想赖掉不成?带走!” “带走!”五俸衙门总管大人张之洞不觉也低喝起来。 他先前虽得过那太子宇文景逸不少好处,但时下太子被褫夺禁了足,现如今得势的可是东阳王一党。自己要是不会审时度势,那岂不是白混了官场这么些年! 衙厮们鱼贯而入,像钳小鸡般的把坐在地上的宇文景焱给扯了起来.... “慕容靖宇你个老匹夫!” “张之洞,张之洞你敢派人抓本世子,等日后本世子定要取你狗命!”宇文景焱张牙舞爪的骂骂咧咧起来,他脸面爆紫扭曲,额上的青筋因气愤而暴突出来,样子很是骇人! “放开本世子!快放开...” 宇文景焱还在做困兽之斗。 青娥立在格凌窗下,她扶了扶发鬓,方垂目半阖着眼睑不去看那宇文景焱的丑态。 “青娥郡主,临安世子肆意伤人,下官也是秉公办理,还望莫要见怪!”张之洞看着俯身立在窗棂下的如花似珠的俏佳人,语气不觉也跟着软了好几分。 “青娥郡主,告辞!”慕容靖宇瞥了眼神色淡淡的女子,又厉声去催身后捆人的衙厮:“快带走....” 一行人徐徐的朝青砖小径踱去,突然,宇文景焱挣掉左右衙厮的束缚,转身就朝廊阶处的青娥跑去,嘴里大叫着:“青娥妹妹,快去找越王救我,快去!” 越王宇文涛为人温和,且又不过多的掺和政党之争,在宇文氏皇族中颇有威望。宇文景焱这时候想到向宇文涛求助,众人也不奇怪。 “景焱哥哥....”青娥扬了扬粉唇,身子却纹丝不动的立在那处.... “想要越王来相救,只怕要让临安世子失望咯!”慕容靖宇大步上前,一把就攥住了宇文景焱的手臂,手上力道大的让宇文景焱面色倏然发白。 瞥了眼满脸痛苦的宇文景焱,慕容靖宇不觉轻蔑的笑道:“越王一早就去了宿州赛马场,只怕这时候正玩的酣畅。老夫奉劝世子,还是乖乖的跟张大人去衙门司走一遭吧!” 闻言,宇文景焱眼白一番,暗暗咬牙间,整个人好似泄了气的皮球朝下倒去。 他这下算是完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形同陌路 很快,临安世子宇文景焱因伤人被抓的消息,就像蝴蝶的飞翅一般,瞬间就传遍了整个京都。 傅骊骆敛眉倚在窗前,庭外喧洒进来的阳光定定的打在她光润玉颜的额角,长睫纤纤,她粉嫩的唇角暗暗隐下一抹快意的微笑。 据闻那宇文景焱一气之下伤了慕容楚瑜的命根子,就凭这一点,只怕那向来跋扈护犊的慕容靖宇也不会轻易饶了他去。 现如今宇文景逸被禁足东宫,就算自己不出手,那东阳王宇文明雍和慕容靖宇也迟早会弄死他。没了宇文景逸的庇护,行了牢狱的临安世子宇文景焱就是那刀俎下的鱼肉,任凭他怎么躁动,最后还是要落个浑身碎骨的下场。 傅骊骆在心里冷笑,慵懒的拂去嘴角的青丝,她转眸吩咐身后的秋棠:“给我梳妆吧。”今儿是去魏国公府赴宴的日子,她可不能迟到。 秋棠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帮她收拾妥当了。 云青色薄锦褙子夏衫,下衬湖蓝色的宫绦裙,随着她娉婷的身姿摇曳,那裙面上的罂粟花起起伏伏,流光溢彩的甚是好看,她本就姝玉般的容色,如今冷不丁稍加打扮,真真是晃的人移不开眼去。 “小姐真是好看,等会没的把所有女客都比下去了。”蔓萝怀里抱着送礼的五锦绣鸾鸟的盒子笑嘻嘻的朝傅骊骆看过来。 秋棠和知叶也笑着上前:“小姐的姿容放眼整个北奕也没有谁能比得过去,把那些个女客比下去是肯定的事儿。” 傅骊骆笑着提步出门:“就数你们几个嘴贫,没的拿这些话来消遣我。” 星眸流转间,她人已行了出去。 魏国公府花苑亭台 还未到午膳时分,近水楼台处却早已备上了消暑的瓜果和凉茶。 夏日纷纷,阳光极好。 夏蝉丝丝,庭院好不热闹。 几名穿粉带绿的女子执着纨扇,顶着大日头,猫在庭院的花圃子里捉蝴蝶。每个人的脸上都漾着笑意,只端坐在玫瑰宫椅上的祝少卿,一脸的郁郁寡欢。 前日里头,她父亲一筹莫展的回来告诉自己,她的好姐姐,那被禁足于东宫的太子妃殿下祝少司,前段时间在禁足中得了癔症。这于祝少卿来说,原本是个大快人心的消息。但尔后父亲又告诉她,他会极力去保祝少司的平安,且还说让她打消嫁给太子宇文景逸的念头。 这让祝少卿多少有些不甘。 父亲果真是偏心,什么事情总是第一个想到祝少司,什么好的都给了傅小小那对母女。全然不顾及她这个庶女丝毫。 祝少卿好恨! 她美目闪烁,一抹阴狠的笑意就在唇瓣漾出。招手唤身旁的贴身女婢,祝少卿暗了美眸低语了起来。 婢女弓着腰称是,随后便提步前去。 “卿儿,可是身子不舒服?”身穿浅紫薄衫的女子盈盈上前,拿葱白似的指尖去摸祝少卿的额角,她笑着凑近祝少卿身边:“今儿可是妹妹的大好生辰,别想一些不开心的事情。” 祝少卿莞尔一笑,伸手去握女子细致莹润的手腕:“明姐姐说的是。只是...我姐姐如今还被禁足于东宫,而我却这般大摆宴席,实在是不合礼数。” 浅紫衣衫少女名唤上官明若,乃当今户部侍郎上官聪的嫡女。当初祝少卿年少时在洛州外祖母家小住过几年,两人从那时起就是无话不说的好友。后来祝少卿的母亲香夫人携了祝少卿上京都,两人就此阔别了几年,纵是分别两地,但她们书信不断,也算是顶好的闺中密友。时下上官明若随父举家迁来京都,念着自幼的交情,祝少卿的生辰宴席,她是第一个前来赴宴庆贺的。 见祝少卿眉眼紧蹙,知她是因姐姐太子妃被拘一时烦闷,上官明若自是一番相劝:“卿儿妹妹还跟幼时一般喜欢忧思,说句妹妹不爱听的话儿,你姐姐太子妃殿下落的如今这个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的!妹妹可别为了她扰了自己的清幽。” 因愤概,上官明若双靥都憋的通红。 她本就是个直心肠的人,见祝少卿一副庸人自扰的模样,上官明若实在看不过眼。 祝少卿笑了笑,抬手去捏上官明若粉嫩的脸颊:“明姐姐说的极是!是卿儿自扰了。” 抬眸朝花丛中的女客巡视了一番,祝少卿又扯着上官明若的手袖道:“诶,依儿妹妹怎么没来?明姐姐不是打永定侯府过来的么?怎的依儿妹妹没跟你一起过来?” 上官明若的父亲上官聪是永定侯府嫡母上官林烟的亲哥哥,上官明若与轩辕依是嫡亲的表姐妹。上官聪上月初来这京都赴任,府邸的一应陈设还未归置妥当。所以就让上官明若近段时间一直小住在永定侯府里。 见祝少卿提及轩辕依,上官明若如月的脸庞微凝,随即又叹了口气道:“依儿妹妹近日神思恍惚,请了太医去看,说她是忧思过重虚空了精神。现在每日汤药吊着,也不见她有所好转。让她前来赴宴那是不可能的事。这眼下,除了那个窦大将军能让她开怀,其他人再怎么劝导也是徒劳。”想起那如珠娇艳的表妹日渐消沉,上官明若也是止不住的心伤。 “依儿妹妹这般严重了么?” 祝少卿惊了一愣,“我上次见她,她精气神还挺好的。没成想一月未见,她竟病的如此么!”抿了口茶,祝少卿又道:“前段时间听闻窦骁扬想取消与依儿妹妹的婚约,我只当是坊间谣言,没想到竟是真的?” “要不说这世间男子最是无情呢!”上官明若嘴角泛起一抹冷讽,伸手接过婢子递上来的珐琅茶盏放到案上,又挑眉道:“依儿妹妹不论是容貌还是才情那点比不过大冢宰府那位?可偏偏那女子会使些狐媚子手段,窦将军请求取消与依儿的婚约,多半是那女子怂恿的。” 祝少卿摸着手帕浅笑,朝东面的过廊回门看了看,方压低着嗓子道:“大冢宰府那位我是见识过的,只怕真要论起来,依儿妹妹着实不是她的对手。等会儿她亦会来赴宴,明姐姐还请耐着性子些,切莫与她起了龃龉!今儿赴宴的女宾多,且要顾着些她的颜面。” 祝少卿说的郑重又婉约,可这话里话外的都在暗示上官明若那大冢宰府的嫡女是个厉害的,其中的挑拨之意甚是明显。 但偏偏初来京都乍到的上官大小姐是个没主张的,上官明若柳眉一竖,先前明艳的面儿也冷了大半,“卿儿妹妹怕她作甚?纵是她站在我跟前,该说的我一个字不落,管她的脸面呢!” 祝少卿闪了闪美眸,只端起案上的玲珑盏吃茶.... 看茶盏里白色的茶气渲染,祝少卿不觉在心里暗暗发笑。 她正闷了心思,只见外头有身量小的丫头前来回禀:“二小姐,大冢宰府的大小姐前来庆贺。” 祝少卿掬了心思,还未站起身子,便见一身姿清雅窈窕的少女随了婆子进来.... 来人正是前来赴宴的傅骊骆。 “明姐姐...”祝少卿敛了眉梢去拉满脸愤怒的上官明若,“我们过去迎接一下吧!” 上官明若樱唇一弩,忿忿的别过眼去,冷斥道:“她古兮算个什么东西?本小姐才懒的前去迎她。” 呐呐的放开上官明若的衣袖,祝少卿摸了摸鬓角的碎发,面上攒着笑意就迎了过去:“古大小姐真真是有心了,这大热的天儿难为你跑一趟,都是我的不是。” 嘴上说着极客道的话儿,但祝少卿一双狭长的美目恨不能把徐徐上前的绝色少女打量个通透。 打量的越细致,祝少卿就越是在心里埋怨老天的不公。 跟前站着浅笑倩兮的少女一袭衣衫虽算不上华贵,但穿在她身上却道不明的养眼。这大冢宰的嫡女不但容色顶出色,便是她这沉稳端庄的性子和不斐的才情,怕是整个北奕京都都挑不出第二个。 傅骊骆淡淡的瞥了眼亭台处射过来的愤恨眼睛,她桃花面上端是清透。拿手心里头的簪花骨扇遮住刺眼的阳光,傅骊骆笑意盈盈的对着祝少卿福身:“祝二小姐下的帖子我哪能不应承!” 说罢她又示意身后的蔓萝送上锦盒,傅骊骆伸手接过,打开嵌金丝线的盒盖,她随手拿起里面的一只红鸾咬珠的碧绿血簪出来,在阳光的映衬下,那血簪簪体翠绿,衬着鸾鸟通体的红色珠宝还有那嵌着的晶莹剔透的大明珠,整个簪子看上去华贵异常。 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祝少卿也暗暗咂舌,抬起指尖去抚那硕大的明珠,祝少卿笑着惊叹:“这样好的血簪,我当真是第一回见,古大小姐真是有心了。” 傅骊骆把血簪放进锦盒,又双手送至祝少卿手上,笑道:“祝二小姐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这样罕见剔透的血簪看着就是稀世的宝贝。”祝少卿眉眼含笑的拢紧锦盒,朝傅骊骆也福了一礼:“古大小姐既这么盛情,那我就收下了。”祝少卿说罢,又小心翼翼的把锦盒递给身旁的贴身婢女,末了不忘嘱咐一句:“仔细着些,莫要磕了碰了!” 婢女忙的弓腰称是,打左侧的萦花门行了出去。 临近正午,外头的日头比之前更盛了些。 看傅骊骆面上沁着细汗,祝少卿忙不丁的吩咐左右婆子:“把秋雁堂的雅阁多放几盆冰块,我们稍后便过去。” 婆子应是,抬脚便领命出去。 “长兴伯爵府的沈小姐和大将军府的窦小姐来了。” 一容长脸面的婢子前来跟祝少卿禀报。 傅骊骆浅眸微动,转身去看迂回的青砖小径,身着蓝色薄衫裙的沈浣碧正携着一袭纱绿色宫衫的窦媛前来。沈浣碧倒是跟寻常的装扮差不多,只那窦媛蓦然就着了件绿色宫装,样式繁复的宫装虽精致淡雅,但这颜色着实衬不上窦媛那明媚的性子。 傅骊骆驻足沉吟之际,沈浣碧不觉就拔步凑到她跟前,“妹妹几时来的?” “刚来不久,姐姐最是怕热了,上次给你的逍遥丸可吃的还好?”傅骊骆笑着抬手去拍沈浣碧后领处沾染的细碎絮子。 沈浣碧笑嘻嘻的挽傅骊骆胳膊:“那丸药委实不错,这大夏日的吃上一丸,整个人都舒畅了好多。” “那就好,姐姐吃完了告诉我一声,我再给姐姐配制就是。”傅骊骆梨涡浅浅,隔着刺眼的阳光,她面色淡然的朝立在亭台石墩旁的窦媛看去,虽离了半丈远,但她还是看清了窦媛苍白的面色,拢了裙裾,叹了叹气,傅骊骆终是上前跟她搭话:“媛儿妹妹身子可大好了?” 水眸闪了闪,窦媛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拂了拂手袖,她一脸不悦的别开面去,语气不悦的皱眉道:“谢古大小姐挂怀,我身子无恙。” 淡淡的两句话好似侵了寒冰一样,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早就知道窦媛是这种态度,但傅骊骆心下并未怪她。窦媛这般对她不理不睬她能理解,毕竟那小女儿心思任是谁都会吃味。 只是她们姐妹就此形同陌路,傅骊骆心里有丝闷痛。 第一百七十三章 席面上的喧嚣 傅骊骆颦眉去看花圃里扑蝶儿的明媚少女,一股子艳羡沁入眸底。 “呀!清儿妹妹抓到了一只五彩蝶呢!”身着粉色抹肩褙子,下衬墨色褶裙的少女笑嘻嘻的拥着一黄衫少女行了过来。 黄衫少女拿腰间的帕子给粉衣去拭面上的汗,笑的一脸灿烂:“多亏了姐姐帮忙,清儿谢谢姐姐。” 两人边说边笑颜如花的往亭台方向去了。 殊不知,两名少女亲密无间的举动,勾起了傅骊骆尘封多年的记忆,她记得她妹妹元儿小时候最爱缠着自己去花园子扑蝶儿。记得有一次自己为了给元儿捉那只五彩斑斓的蝶儿,她的小腿生生被灌木丛中的乱刺给扎的满腿是血.... 傅骊骆朝一脸冷漠的窦媛看了看,而后不露声色的转身往东面的小雀门走。 与其在这看窦媛的横眉冷眼,倒不如去找浣碧说会子话。 傅骊骆前脚刚榻上石阶,沈浣碧就笑盈盈上来寻她:“马上要开席了,妹妹我们过去吧!”抬手挽着傅骊骆的胳膊,沈浣碧又朝趴在小池塘廊杆上垂眸的窦媛唤了起来:“媛儿妹妹,前厅就要开席了,一起过去吧!” 信手扔了掌心里的青草絮子,窦媛淡然的上前。沈浣碧想去挽她,却被她不露痕迹的闪开了身去。 沈浣碧怔了怔,面色有些不好。 朝跟在身后默默不语的窦媛瞥了一眼,沈浣碧凑近傅骊骆耳尖处轻语道:“媛儿妹妹越发的奇怪了。竟变得一点也不像她了。” 之前的窦媛明媚阳光的像太阳,这才多长的光景,她就悄无声息的像变了个人。沈浣碧知道窦媛跟傅骊骆起了点嫌隙,但她们起隔阂的具体原因,沈浣碧却并不知道。 拍了拍沈浣碧的手背,傅骊骆苦笑着摇了摇头。 过东面的小角亭,又经了几道迂回蜿蜒的绿茵小径,映入眼帘的是一方四进门的宽敞雅院。 几人还未走进,便听到西面轩室中传来阵阵喧嚣,接着一袭桃红夏衫的祝少卿便迎了出来:“快请进,里头的席面差不多都上齐了。我正寻思着去寻你们呢!” 祝少卿边说边上前搀住傅骊骆的胳膊,又侧眉在傅骊骆耳边笑着道:“里头有位姐姐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要是她稍后说了什么过激的话,还请古大小姐切莫怪罪,就当我这个当姐姐给古大小姐先赔个不是。” 祝少卿这话说的没油头,傅骊骆瞬间就蹙了蛾眉,侧身不露痕迹的把胳膊从祝少卿手臂处撤出来,傅骊骆宛然一笑的回道:“那位小姐肯定是从旁人的嘴里听了些编排我的话儿,竟已经开始筹谋着要拿我如何么?” 掀了掀玉色的眼睑,傅骊骆看也不看脸面微讪的祝少卿,转身就挽了沈浣碧进屋。 祝少卿骤然间被噎的有些难堪,但她一时又不知拿什么话去驳。 揪着小腰处的绢帕,祝少卿面色尬然的朝方墙拐角处神色淡漠的窦媛看了看,随即亦撩了帘子进去。 拿狭长的凤眸睨了眼坐在红窗边犄角处的傅骊骆,祝少卿见那绝色的少女正与沈浣碧亲昵的说着话儿,那一脸的云淡风轻,着实看不出刚刚闹的那点不愉快。 果真是个厉害的。 前脚刚与自己生了气性,这一刚转头,就又换了副脸面。 祝少卿不禁在心里悱恻起来。 笑着坐在上官明若身旁的主位上,祝少卿笑盈盈的招呼着众人:“今儿来的都是贵客,只怕我这了了寒碜的席面会让大家见笑了。众姐妹能赏脸过来给我庆贺,少卿真是打心眼儿感到开心。” 祝少卿说罢接过身侧女婢递上的珐琅盏,举着杯盏道:“这一杯酒我先喝了,姐妹们的盛情,少卿谢了。” 仰头猛灌了盏酒,旋即祝少卿就禁不住的轻咳起来。 拿帕子拭着嘴角,她只拿眼角去扫眉宇清浅的傅骊骆。 “今儿是祝二小姐的生辰,我提议,我们大家一同举杯庆贺一下。”坐在梨门旮旯处的蓝衣少女率先笑着站起身来。 沈浣碧侧头同身旁的傅骊骆咬着耳朵,不屑的道:“你看那个田悠儿一副谄媚样儿,当真不知道自己算老几了。说什么她提议,真是笑死个人了。” 自那日田悠儿与已故的林仙柔在她长兴伯爵府闹了一回,至此田悠儿便对沈浣碧,乃至整个沈家都结了怨。刚在花圃那边,沈浣碧好心好意上前同她搭话,谁知这田悠儿当场就给了沈浣碧脸子看,理都不理,只甩了袖子便走。 这让沈浣碧有些气难平。 傅骊骆默了默,伸手去扯沈浣碧的手袖,两人也跟着众人举杯站了起来.... 众人客道了一番,又皆落座吃席。 “卿儿姐姐,听闻太子妃殿下在东宫得了癔症,可是真的么?”众人正在用饭之际,突然一道清清脆脆,稍显稚嫩的嗓音就响了起来。 傅骊骆颦眉去看,说话的正是先前在花圃子里头扑蝶儿的黄衫少女。 她刚刚说什么? 祝少司得了癔症? 从哪听出来的消息? 拿着骨筷的细手微动,傅骊骆还来不及抬眸,便听到祝少卿道:“梨儿妹妹消息果真灵通的很,说到我姐姐的病,不瞒各位姐妹,我也是今儿晨起听我父亲提起。原本我姐姐遭了难,这生辰宴席我本不想办,但耐不住父亲有心为我庆贺。” 祝少卿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朝众人意味不明的脸庞看了看,她又拭泪道:“往年我的生辰席面都是大操大办,这众姐妹是知道的。今年我因忧思姐姐处境的缘故,倒没那个心思了。所以只了了请姐妹们吃个简单的席面便是了。真是款待不周了,还望众姐妹莫要介怀。” 一袭感人至深的话让傅骊骆差点听吐了。 这祝少卿真要与那祝少司情谊深厚,她上次就不会贸贸然的上门撺掇自己去追查林仙柔的死因了! 傅骊骆不得不佩服这祝少卿唱戏的本领。 便是南边的戏子都演不过她去。 但一桌子的女客,没几个人是通透的。 傅骊骆沉吟间,只见长着吊梢眉的田悠儿,又是第一个起头关切道:“祝二小姐也不必太忧心,许不定过不了多久,那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的冤屈就会被洗清。到时候洗脱了冤情,太子妃殿下自然就会好起来了。” 傅骊骆不由得冷笑。 这田悠儿真是好笑,竟认为宇文景逸和祝少司是蒙了冤屈。 不过田悠儿这般说傅骊骆也能理解,先不说这田悠儿是个谄媚人精,便是以田悠儿对林仙柔的恨,她亦会没头脑的替祝少司他们说话。 谁让这田悠儿上次被沈涧博给没脸的赶出了长兴伯爵府呢!这段怨恨,看来已经在田悠儿这种小人心里生了根,发了芽了。 嘴角的讥笑还未散去,傅骊骆又听到祝少卿叹气唏嘘道:“林二小姐终归是死在姐姐的宫里,只怕姐姐是洗不清那杀人的嫌疑了。” 看似短短的两句话,傅骊骆听了个清透。 要说这祝少卿与那祝少司姐妹情深,打死傅骊骆也是不信的。如若真的姐妹情深,这祝少卿就不会含沙射影的,把林仙柔遇害的话头往祝少司身上引! 傅骊骆不咸不淡的垂首用膳,润色的眉宇尽是冷凝。 “要说那林府也真是惨,想那林府的二小姐林仙柔是多跋扈嚣张的一个人,不成想竟在东宫寻了死!还有她的母亲李氏竟当街被杀,这是何等的凄惨!”坐在田悠儿边上的长脸少女幽幽叹息,陡然间她就白了半张脸面。 “是啊是啊!真真是骇人。”梳着斜云髻,坐在傅骊骆左侧的圆脸少女不禁也暗暗咂舌道。 “可不是嘛!林府一时间毙了两条人命,当真是很惨了。” 一直拿冷眼瞟傅骊骆的上官明若也思量着道,搁了掌心里头的筷子,她直直就望向对坐专心用膳的傅骊骆:“如今最可怜可叹的就是那林二公子了,家里头陡然间就失了两位至亲,他如今整日消沉意志萎靡不振,便是我那位倩儿姐姐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他亦是不开怀呐!” 说罢,上官明若不怀好意的睨向默不作声的傅骊骆,火光四射间,她不由得冷笑道:“素来听闻古大小姐柔躬温雅贤良淑德,且那林二公子先前与你很是交好,怎么?时下他家遭了事儿,你倒是这般的淡然!当真是人心可怕啊!” 从傅骊骆一进门,这上官明若就看她不顺眼。现如今见有人把话匣子往林府说,她自是不能放过奚落傅骊骆的机会。 众女客都看好戏般的盯着垂首用膳的傅骊骆。 因几个月前的采斗盛会,大冢宰古大小姐的名讳她们是听的耳朵都起茧了。坊间都在传大冢宰府上的嫡女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才女,又传她容色极盛,便是这京都有头有脸的达门显贵都想与之攀附一二。 这让在场出身高门的富家小姐们很是忿忿。于是她们便在背后诟病编排出了一段酸话“曾经的草包便是换了副妆容,亦还是上不了台面。采斗盛会她纵算是拔得了头筹,那也多半是运气使然。” 但傅骊骆此次不经意间的出现,倒着实让她们见识了一番。先不论她古大小姐的才艺如何,便是她一身清雅风华的气度也是众女客望其项背了。 众人心里都在沉吟着,各人把各人的心思放在肚里。但她们眼下最想看到的便是这古大小姐如何驳了上官明若尖锐的话语。 只是还未等她们回过神来,便听见“铛”的一声响。 傅骊骆随手优雅的撂了碗筷,秀美似蹙非蹙间,她不觉笑了起来,朝面色来回变换的上官明若看了看,傅骊骆不觉浅笑嫣然道:“这位小姐说话倒甚是好笑,林府遭了难,我亦深感同情,难不成我要哭着嚎着上门才能体现出我的不淡然?还有我并未与林家二公子有任何的交好,不过是往前家父作保与他订立过姻亲,但因我和林二公子双方都不嘱意,所以就及时取消了婚约。” 第一百七十四章 搬弄是非 傅骊骆眼眸冷凝,水润的眸底有厉色盛出。 上官明若本就是个欺软怕硬、虚张声势的性子,被傅骊骆这般冷不丁的一堵,她竟黯然就哑了口。掬着讪红的脸面垂目用膳,上官明若禁不住小声嘀咕:“明明就仗着自己一副好皮囊老是勾三搭四的.....” 雅间里的气氛本就静谧,众人虽推盏用膳,但上官明若这句话儿众人也听了个真切。闷了心思,大家面上都淡然的吃酒。 只那一旁浅笑倩兮的祝少卿忙的伸手去扯上官明若的手袖,故意拔高了嗓音嗔怪道:“明姐姐莫不是吃醉了?那窦大将军跟古大小姐可是郎情妾意,哪里有勾搭一说?” 众人听着,这祝少卿明着是替傅骊骆分辨,但仔细一琢磨,就知道她这是**裸的带节奏搞事情了。这里在坐的女客都是门第殷实的闺阁小姐,且众人都知那窦大将军早已与永定侯府的嫡三小姐有了婚约,时下祝少卿说窦大将军与傅骊骆郎情妾意,这就相当告诉众人,窦骁扬与傅骊骆私下有染,私相授授了。 这实在有违常论! “听我兄长说,窦大将军与永定侯府的三小姐定了姻亲,古大小姐这般横插一脚,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了。”果然,那混不吝的田悠儿第一个就着了祝少卿的道,唇边闪过一丝讥笑,田悠儿不假思索就扬唇而出。 沈浣碧白眉赤眼的瞪了眼田悠儿,不禁嗤笑道:“这里哪有你田悠儿说话的份儿!你也不照照镜子看你配不配!我兮儿的事情用得着你们说三道四么?”沈浣碧本就与傅骊骆感情深厚,眼下见有人这般针对傅骊骆,她哪里看的过眼! 田悠儿的父亲是个下品文职,相较于在座的众女客,她的家世自是上不得台面。如今被沈浣碧猛的一噎,她觉得甚是没脸儿,轻咳了两声,她便不敢再吱声了。 “田小姐也是有口无心说说罢了,沈小姐和古大小姐莫要往心里头去。”先前那容长脸面的少女见席上氛围冷寂,她连忙就笑着打圆场。 傅骊骆浅眸一沉,便润声冷笑道:“敢情我堂堂大冢宰的嫡女是个玩意不成!凭那些阿猫阿狗的都能随口取笑么?”撂了筷著,傅骊骆冷眼去看一身淡然的祝少卿:“祝二小姐这搬弄是非的本领真真是厉害!了了几句话就往我身上泼了好些脏水。请问你是哪只眼睛看见我与窦大将军郎情妾意的?” 祝少卿想给她挖坑,那也得看她愿不愿意跳!她傅骊骆上一世活的窝囊,好些事情都是委曲求全,但这一世,她要洒脱些才是。 祝少卿愣了一怔,手心握着的珐琅盏差些摔下去。她原以为傅骊骆会看在席面人多的场面上做个闷声哑巴,没成想她竟不给自己这个寿星佬丝毫的脸面,可见她是个惹不起的主儿。 颦眉去看对坐绝色少女盛满薄怒的玉颜,祝少卿红着脸儿,忙的赔笑着道:“哎!都是我的不是,原本是我说错了,还请古大小姐莫要挂怀!”说罢又自斟了盏清酒,对着面色淡漠的傅骊骆举杯道:“来,古大小姐,我们同饮了这盏酒,就算化了刚刚的龃龉。” 祝少卿桃花眼朝傅骊骆看了看,见她坐着巍然不动,那一脸漠视的态度让祝少卿恨不能摔碎了酒盏。 末了,祝少卿还是面上带笑的一饮而尽。 但她美目中的愤恨又悄然多了几许。 众人见气氛压抑,忙的交头推盏起来。 “对了,你们可听说了,那慕容国公府的公子上次在酒楼被人废了。”一直默默用膳的绿衣少女,不觉把跟前的碗勺碰的叮当作响,朝众人看了一眼,绿衣少女用手抚着唇瓣小声道:“听闻他那个物事儿废了,便是娶了妻妾也是个不中用的。” “咳...咳咳咳...” 坐在百花宫斗大案旁的窦媛,突然禁不住的急咳起来,拿丝帕捂住唇角,她心里突突的跳的厉害。 她没听错吧!那慕容楚瑜成了废人?既这样,那自己就不用嫁给他了吧!真是神明护佑!窦媛神思豁然就开朗了不少。 “哎呀呀!晨儿姐姐好没臊,女儿家家的说这个做什么?”先前抓蝶儿的黄衫少女猛然就红了香腮,她忍不住的对着绿衣女子嗔恼道:“原道你是个促狭鬼,不成想你既这般不忌讳。那慕容公子的事儿早已被传的沸沸扬扬,偏偏今儿你拿出来调侃,可见你也是个没心肝的。” 田悠儿跟着笑道:“晨儿小姐倒也是率真之人。话说那慕容国公府的公子真是被安南王府的临安世子所伤么?他们有何深仇大恨竟这般不对付!”说罢田悠儿又方觉得不妥,临安世子乃太子宇文景逸的同胞弟弟,且太子又是祝少卿的姐夫,自己这般多舌纷纷会不会让她不快? 思及此,田悠儿忙低头用膳起来。 她虽止的快,但有人亦接的快。 田悠儿一口菜还未咽下,便听见一声:“安南王府与慕容国公府结怨还少么?听闻如今朝局动乱,指不定哪天就有大事发生!现如今便是出了个府,我父亲也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不安全!” 傅骊骆打眼去看,说话的是个极面生的娇俏少女。看年纪倒跟沈浣碧差不多,只是她这袭话说的这般没遮没掩,终究是不太妥当。 她一颗心还未落停,又有人唏嘘叹气道:“是啊!如今天下也甚是不太平,就拿蜀江那边的热症来说,只怕没个一年半载是止不住的。听我爹爹说,他已经被圣上宣诏要去蜀江赈疫了。听闻上次去的官吏都被传染了,我娘担心我爹爹的安危,这几日天天在家烧香拜佛呢!” “蜀江那边的热症蔓延的愈发快了。” “据闻离蜀江一百多公里的城关增洲近来也出现了不少的疫情,真真是吓人的很。”众人跟着叹气。 长睫微颤,傅骊骆一颗心陡然就悬在了嗓子眼。 定着美眸,她在徐徐思忆古钱寄给家来的最后一封家书是什么时候!难道真如刚才的女子所言,上次去赈疫的官员都被传染了?纵算被染了时疫,那上面怎的也没有文书传达下来? 心想着,傅骊骆便起身告辞:“我府中还有事情就不陪各位了。” 说罢默然的甩袖出去。 一旁的沈浣碧也跟着请辞。 想起如今正处多事之秋,众女客兴致也不高。相互寒暄了几句,便也纷纷告辞家去。 祝少卿也不挽留,只浅笑着送大家伙出院子。 待众人行远了,她方扯住身旁的婢女悄声道:“那治疗头疾的汤药芳菲苑的恶妇用了不曾?” 自打那恶妇傅小小知晓她女儿祝少司被拘以来,她就整日整夜的神叨起来,没的还犯上了头疾的毛病。且终日跟着废人一般窝在她那芳菲苑吃斋念佛。 看了眼面色阴狠的祝少卿,婢子忙的回道:“晨起就用了。”说着小婢子又近身贴近祝少卿的耳旁:“二小姐吩咐的事情,奴婢已经告诉了堂下伺候吃药的薛嬷嬷,薛嬷嬷说请二小姐放心,她定会小心当差的。” “那就好。” “晚间请薛婆子找我一趟,我有事叮嘱她。”祝少卿素手去抚临案上的各色礼物锦盒,缩了手腕,她又阴笑着道:“那恶妇不是一直想去城关凤鸣县,寻那老神医为她的好女儿疗养身子么?等赶明儿你不经意的告诉她去,就说有人看见老神医出现在了增洲一带,且告诉她,我父亲近来忙于朝中之事,已好几日没家来了。至于她要不要出府,是她自己的事。” 婢女忙的应声出去。 祝少卿看着婢女轻快的背影,一丝阴毒的笑意在唇角散开。 傅小小那恶妇,先前仗着自己的女子祝少卿位居太子妃高位没少陷害她们母女,现如今祝少卿从高位上摔下来还成了疯子,傅小小已然痛不欲生! 她傅小小不是想寻老神医么? 那自己不遑就把老神医的行踪告诉她! 届时怕是她老神医没寻到,倒先染了疫怔! 想想,祝少卿就舒坦不已。 “轰隆”一道响雷自橙色的天际劈下,接着倾盆大雨滚滚而落.... 马车辕子在水坑中徐徐前进,傅骊骆撩帘去看雾气蒙蒙的外头,离着数十丈的距离,她看见那身着玄服的清俊男子冒着大雨下车,那辆青帷小马车正停在她府上的大门犄角。 傅骊骆忍不住在心里悱恻,也算是他有心。自上次他偷摸从北门进去惹她不快之后,现下他倒是规矩了很多。纵算这般大的雨,他亦不从北边的近门进了。 沈浣碧探过头来:“这般大的雨,窦大将军也过来寻妹妹么?也算是他对妹妹有心了。”面上虽笑着,一阵酸涩却在沈浣碧心下蔓延。在席面上她为自己的表妹抱不平,但并不意味着自己不知道她的情愫。倘或他们真心有情,她沈浣碧也只好把对那男子的一番情思深埋于心了。 “姐姐莫要取笑!指不定窦大将军是有急事来寻我。”傅骊骆浅笑着俯身出去,秋棠和蔓萝忙的递上雨蓑衣。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时疫肆虐 隔着雾气蒙蒙的雨帘,傅骊骆亦还是看清了窦骁扬深凝的面色。傅骊骆有预感,窦骁扬此番冒着这般大的雨势前来,指不定他是真有顶要紧的事情同自己讲。 旋步上了廊阶,傅骊骆梨涡浅浅的去看立在朱门下的那道颀长身影:“可是有急事找我?” 她声音有股子懒绵绵的清润,听着极其舒心。 窦骁扬心中的焦虑不觉已消散了大半。 伸手去弹锦袍上的水珠,窦骁扬漆黑的眼眸一沉,随即又笑着点头。 “姐姐,你先去我院子里头歇息吧!我有事同窦将军去花厅谈。”傅骊骆浅笑着拉了下身侧的沈浣碧的手腕,又对着身后的蔓萝和秋棠吩咐:“去庖厨让知叶熬些姜汤,一碗送到院子给姐姐,二碗送花厅便是。” 蔓萝和秋棠笑着称是。 沈浣碧也颔了颔首,朝风神俊朗、俊眉星目的男子看了二眼,便携了蔓萝和秋棠往回廊东边的逸风阁去了。 “兮儿,最近可有收到过大冢宰大人寄来的家书?”两人并排行着,窦骁扬突然眉头紧皱着问道。 心下陡然一凛,傅骊骆摇头回道:“差不多二月有余未收到父亲的家书,你是不是也听到了些什么?” 窦骁扬抬头去看庭外的风急雨骤,他沉声道:“蜀江热症肆虐,已到了无法抑制的地步。御史台联合尚书台和中书令已奏请递了折子,请求圣上对蜀江封城闭关!”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父亲怎么办?还有那些老百姓该如何?”傅骊骆惊了一惊,随身就坐到了临廊的长凳上。 窦骁扬抬指去抚她额头沾染的水珠,不觉缓缓道:“今儿晨起入宫,听大理寺的刘参守提起,说是三日前,御史台的郭子恩联合尚书台的余钱贵和中书令的黄柄仪已递上了折子,奏请封闭整个蜀江三县十一乡寨。不用细想也知道,这起折子肯定是慕容靖宇和东阳王筹谋的,郭子恩等人不过是走卒罢了。”说罢他捉着傅骊骆嫩白的细腕道:“无论如何我定会把大冢宰大人安然的接出蜀江。” 御史台的郭子恩师出慕容靖宇,对慕容靖宇的授意,他御史台必是耳提面命。 但窦骁扬也不是无根基之人,时下颇得圣上赏识的萧太尉和郎中令何铭都是他多年的好友,想必一番费心周旋,救一个古钱出来倒也不费事。 但纵算是费事,他也得救! 谁让那古钱是跟前这明丽少女的父亲呢! 他未来的岳丈,他自是要尽心些。 傅骊骆看面前男子清越的面庞,她若有所思的道:“恐怕想救我父亲出蜀江亦不是易事,慕容靖宇手段狠辣、行事又极其卑劣,蜀江一地只怕全是他的暗探爪牙。说来他慕容靖宇的独苗苗慕容楚瑜如今都成了个废人了,他做父亲的竟还有闲心管旁的事情!不得不说慕容靖宇那老贼的手伸的可真够长的。” 傅骊骆咬唇厉喝,一张明艳艳的俏脸因愤怒而冷凝起来。看来东宫那位太子殿下已到了苟延残喘的地步了,如若不然,那慕容靖宇也不会撩开手,去收拾其余不听话的官僚了。 见傅骊骆面色紧凝,窦骁扬不禁出声安慰她:“纵算慕容靖宇有那通天的本事,只要圣上的旨意没有传达下来,总归一切还有转机。哪怕到最后圣上批了他们奏请的折子,答应封了蜀江城,我亦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父亲给救出来。” 傅骊骆点头。 “蜀江热症肆意蔓延,但封城终归并不是唯一的法子。蜀江三县十一寨人口已达数十万,数十万的人总归是有些没有染疫的,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他们关在那牢笼地狱等死?”傅骊骆说的眼眶都红了,抹了把眼角的泪,她又清声道:“《时方妙用》的古籍上说,时疫之症,非其时而有其气,自人受之,皆从经络而入。病气秽气,互相传染,其气从口鼻而入。” “兮儿还懂这些医术?” 窦骁扬闻言抬眸去看傅骊骆,眸底盛满温柔:“按兮儿说的,那是不是有法子去救蜀江的老百姓?” 轻抿着唇瓣,傅骊骆沉吟了半晌,方笑着站起身:“法子肯定是有的,只是我还要好好思忖思忖。不过你倒是现下就可进宫去,把防止传染的法子呈报给北皇....”琉璃眸悄然一亮,傅骊骆支身凑近窦骁扬耳边轻语了几声。 “如今甚好!” “我这就入宫去面圣,一定把兮儿的法子带到。”窦骁扬俊眉舒展,摸了把傅骊骆的发旋便提步出去。 那步履急促的差点就撞翻了李嬷嬷掌心里的梨木漆盘。 “大将军姜汤好了...”李嬷嬷弓腰去喊他。 这姜汤刚送来,人家大将军就要走,这是何原因? 难不成是自家小姐跟窦大将军起了龃龉? 李嬷嬷晃了下神,便把瓷碗递到一旁的傅骊骆手上,看她眉眼清润,倒不想生了不快的样子。 一时李嬷嬷也就把心搁回了肚里。 就在傅骊骆绞尽脑汁、挖空心思想治疫法子的时候,慕容国公府花厅里的一众人等亦在一番筹谋。 身着深蓝直缀官袍的清瘦男子,抱拳朝高坐的慕容靖宇请示道:“老师,那请旨封城的折子,到现在圣上还未批下,不知是否会有变故?” 说话的正是御史台御史大夫郭子恩,他先前不过是庆洲府的一副通判,因得罪了太子宇文景逸一党的汪知府,便被陷害免了职。慕容靖宇动用多层关系从中周旋,才把入狱的郭子恩给救了出来。自那以后,这郭子恩便成了慕容靖宇头号拥党。慕容靖宇对他也信任有加,短短几年,便一手把郭子恩提携到了如今的御史大夫之高位上。 捋了花白的胡须,慕容靖宇闷头思忖了一会,抿了口茶眯眼道:“变故这哪说的准!圣上因东宫生乱一事还在气头上,那奏请封锁蜀江的折子,想必他也不会断然就下批。但圣上即便不批那折子,老夫就真没法子给那古钱颜色瞧了么?” 古钱位居大冢宰之二品高位,但他为人却迂腐不堪。这慕容靖宇明里暗里想着法子把他拉拢,奈何那古钱却是油盐不进。于是乎,慕容靖宇和东阳王联合数十名同僚,撺掇着北皇遣了那古钱去蜀江赈疫。蜀江热症蔓延肆意,眼下根本没有办法缓解。想着蜀江的府臣原本就是太子一党,如今古钱又到了那处,这慕容靖宇就思忖着来个一石二鸟之计,将那远在水深火热中的蜀江,连同古钱以及另外两位不受自己拿捏的官员一道折了去。 看慕容靖宇嘴角泛过的丝丝阴狠,一直静默着吃茶的五禄衙门总管大人张之洞,不禁也扣着手腕沉声:“下官倒是有个法子....” 自上次这张之洞替慕容靖宇收拾了那宇文景焱之后,他便也成了慕容靖宇幕下的同僚之一。 听闻张之洞有法子治理古钱等人,在座的各位也不觉来了兴致。个个撅着个脑袋往他那处去看。 不等慕容靖宇开口,郭子恩倒率先搁了茶盏,唇角含笑道:“张大人的高见,我等都甚是感兴趣!听闻那一身傲骨的临安世子到了你眼皮子底下,也只剩喘的气了。张大人果真是个厉害的!” “是啊!还是张大人有妙招,听闻不但让临安世子在迫害慕容公子的供词上画了押,而且还狠狠收拾了他一遭,真是解气!”有人跟着逢迎附和。 张之洞皮笑肉不笑的捏着手腕,摆了摆手,他闲步行至慕容靖宇身旁耳语起来。 “妙哉!果真妙哉!” 慕容靖宇握拳击在案上,拍了拍张之洞的肩膀,他便对着神色各样的众人挥手:“郭大人和张大人暂且留下,其余的人先回去吧!” 众人应是,遂低声交头接耳的撩帘出去。 慕容国公府的谋略还在继续,一百里外的大明宫紫宸殿内灯光如垠,松木凉榻上,两名男子盘膝坐在云软墨垫上,正眉头暗锁的在对弈。 窦骁扬抬起修长的指腹,夹起一颗黑子朝棋盘中央落定:“圣上,臣方才提到的法子,您意下如何?” “窦将军刚刚说的法子真是出自那小女子之口?古钱的女儿真的这般聪慧?”北皇宇文凌雍慢悠悠的夹起一颗白子落下,随即面无表情的定眸去看对坐上的窦骁扬。 他犀利的眼神带着四分的探视六分的疑惑,古钱的嫡女是何等人物,其实宇文凌雍也多有探实,据闻她容色绝然,才华横溢,人品亦很贵重。只是那古钱为人虽仗义执言,但放眼整个北奕名门望族他大冢宰府总归弱了些根基。窦骁扬来日要是娶了他家女子,单凭古钱着实也给不了他多少助益。 窦骁扬这样一门心思系在那小女子身上,终归是不合适。 但,倘或她真的聪慧过人,倒也能在谋略上帮衬窦骁扬一二。 宇文凌雍神色有些迷怔,目光闪了几闪,他信手便站起身,缓步绕过楠木书案,他回眸看向窦骁扬朗声道:“明日你带她入宫来,朕要亲眼见见她。如若她真的有法子缓解蜀江的疫情,朕便许她做你的将军夫人。” 窦骁扬眉峰微蹙,有点茫然:“圣上,臣要娶古兮一事不是很早就确定好的么?为何又要等到她找到了法子才....”窦骁扬心下有些恼火和丝丝闷堵,但在看到宇文凌雍那郁色的眉宇时,窦骁扬又骤然止住了口。 第一百七十六章 赠药 看北皇隐晦不明的面色,窦骁扬知道此刻的北皇心情不悦。他只润声禀了些军中的事务,便拱手请辞出宫。 天已擦黑,捧了宫灯的大监引他过皇宫东面的角楼,厚重的朱红宫门开启一角,窦骁扬甩袍出去,侯在宫墙外的槿同忙的迎上来:“将军,怎的在里间待这般久?可是圣上不满意古大小姐防疫的法子?” 窦骁扬苦笑了下并未言语,随手打了个响指,两匹矫健的马驹儿从南坡上疾奔过来。 抬手去抚白驹儿柔滑的皮毛,窦骁扬长腿一蹬便骑跨上去,凝神望着正前方黑压压的群山沟壑,他轻手拍了下灵儿波峰似的脊背,便飞驰着踏暮离去。 见自家将军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槿同很是心焦。拉过一旁的黑马,槿同斜跨上去,也追了上去。 晨起,和风细雨。 傅骊骆刚梳洗完毕,正倚在窗前看雨帘萎靡,蔓萝和知叶便一前一后的撩帘进来。 知叶把红木漆盆的白瓷碗端到案上,便浅笑过来挽傅骊骆胳膊:“这会子虽说凉爽了不少,但好歹今也是大暑时令。小姐还是要注意保重自个的身子,不要沾染了湿气为好。知道小姐身子弱,昨儿个去玲珑街的果子铺采买,发现了几味甚是不错的盛夏果儿,奴婢就采买了些回来给小姐熬粥,小姐快去尝尝看。” 蔓萝撅着嘴凑上来,把瓷碗端到傅骊骆手上,又递了骨瓷勺子:“小姐快吃吃看,您要是不把这一碗粥都吃完,倒着实对不起知叶这妮子费的那番心思了。”蔓萝笑嘻嘻的打趣儿,她知道光是拨那莲蓬子知叶就真真费劲死了,足足拨了半炷香时间。还有那芝麻大小的玉豆儿洗起来那叫一个费事儿,她可是亲眼看着二门子里头的小丫头从天蒙蒙亮就在那捣洗。 “知叶真是有心了。” 傅骊骆笑意盈盈的看向知叶,食指拨动骨勺舀了一勺子晶莹剔透的绵粥入口,不觉赞道:“果真爽口的紧。” 知叶笑着一脸灿烂:“小姐喜欢吃便好。等晚间我再熬一碗过来。” 蔓萝咂舌,忙的拉知叶到六角屏风后边:“那洗玉豆儿的小秀该要哭了。” 知叶伸手去掐蔓萝的手臂,嗔恼着道:“蔓萝姐姐自己一个躲懒也罢,连带着秋棠那蹄子也跟着一起躲着不肯干活。幸而有茹茗在厨房帮衬着我些,那些个用来给小姐做膳食的精细材料,不让小秀那些小丫头涮洗,难道还要疱厨上那些脏婆子动手么?” “知叶大厨说的很是。姐姐我以后保证勤快些,知大厨随叫随到。”蔓萝见知叶生了恼,故忙的上前拥着她,光捡好听的话儿去说。 “这可是蔓萝姐姐亲口说的,下次姐姐再躲懒,看我不挠你!”知叶笑着挽着蔓萝出来。见傅骊骆吃的不错,蔓萝又递上一盏清茶给她润喉:“小姐,你昨儿晚间让奴婢们熬夜赶制的舒痕膏是给谁预备下的,奴婢看那足足有两大瓶子咧!” 说起来,蔓萝这会子还困倦的紧。 昨儿小姐写了方子,又带着木七配了药引子,嘱咐众人按着方子制那膏药。连着小姐总共六个人,熬了好几炷香的时间才把那膏药做好。 想来也是费时费力的事儿。 见小婢子撅了嘴巴,一脸疑惑的样子。傅骊骆不禁拢了手袖道:“那两瓶子膏药是给永定侯府的嫡三小姐准备的,你早些用膳,用完了膳你便随洪嬷嬷一起去趟永定侯府,把那膏药奉给依儿小姐。” “给依儿小姐?”蔓萝不解的惊叫一声,“那依儿小姐即便受伤也不关小姐您的事儿,沈小姐昨儿不是说了嘛!是她轩辕依不想嫁给她那位表哥,所以她才自残的,小姐莫要把那侯府的闲事往自个的身上揽!” 蔓萝有些忿忿然,那位轩辕三小姐真是好笑,明知窦大将军心中无她,她还是死不松手。圣上都下令取消她与窦大将军的婚约了,她这般任意妄为苦苦纠缠有何意思!难不成还想这般赖上窦大将军不成? 如若那轩辕依老做出那些以死相逼的事情,那到了最后,窦大将军是不是就会放弃了自家小姐? 越往细想,蔓萝就越发惊心。 愈深想,她就愈发讨厌那个轩辕依。 抬手去捏蔓萝气鼓鼓的脸颊,傅骊骆叹了叹气道:“你便送去吧,两瓶子膏药也算我一点小小的心意,她伤了脸面儿于闺阁女子终是不妥,再怎么说,我和她也算有缘,纵算到最后做不成姐妹,但我也不想看到她毁了自己容貌。两瓶膏药她要是愿意用那更好,要是不用她便是随手扔了出去,也便罢了。” 星眸沉凝,傅骊骆冷鬓微动。关于轩辕依的事情她纵算不大出门也知晓一二,沈浣碧平生最爱说话,来了自己这里她那小嘴儿便像黄雀儿似的,再严实的事儿她亦能洞听的清清楚楚。 最开始听闻轩辕依自残受伤,傅骊骆还是很自愧的,毕竟她自残是因为窦骁扬要与她退婚,而她家又逼着她与她那位表哥联姻所致!但想着要真论起来,自己和窦骁扬的情愫远远在他们定亲之前,是那侯府贸贸然的请婚才导致这如今的局面。 傅骊骆思忖着便也释然了不少。 总归她没什么不好心安的。 见傅骊骆思绪飘渺,蔓萝垂手应声拉着知叶出去。 未至晌午,日头已大盛。 大冢宰府离着永定侯府路程又远,两人便是坐了青帷小马车也费了将近二柱香的功夫才到。 “这鬼天气真真要人命了。”蔓萝扶着马车环子下车,忍不住拿起腰间的帕子擦汗,朝高门大院的侯府看了二眼,她又打着步子跟紧前头的洪嬷嬷。 “蔓萝姑娘,等会进去了,你别贸然说话,只跟着我就是。”洪嬷嬷扭着丰腴的腰身嘱咐蔓萝道,她是逸风阁的主事嬷嬷,最是知道蔓萝一点就炸的脾性。此番前来,想必侯府也给不了什么好脸色,小姐早就叮嘱过了,要耐着性子周旋,送完膏药便回。 洪嬷嬷谨记着傅骊骆的嘱托。 蔓萝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跟着洪嬷嬷上青砖台阶,正行到磐石陡梯正中,一门童打扮的小厮就迎了过来:“不知两位雅客是哪个府上的?容小子们去通报我家主母。” 洪嬷嬷笑着答了,拉着蔓萝的手便随小厮入院子。 浣翠苑 “你这傻孩子怎的这般傻气?这世子上的好男儿又不止那窦骁扬一个,依娘看,你淳哥哥就很好,且他对你有心,你为何就这般死脑筋呢!”侯府主母上官林烟蹙了双烟云眉,正对着青纱帐里抱膝垂面的少女叹气。 着白络衫裙的少女把脸埋在膝间,双手抱耳,她细肩轻轻颤颤的抖动着.... 好似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悲伤。 上官林烟抹了把泪,又抬手去摸少女凌乱的发旋:“那窦骁扬一心念着大冢宰那位,退一万步说,你纵算嫁给了他又哪能图到他半点的好!那样的日子又有何盼头?倒不如嫁一个对你瞩意的,你淳哥哥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生性温良敦厚,虽然他才学容貌比不得那位窦将军,但放眼整个北奕,也算是个好的。依儿,听娘一句劝,就应承了你舅父的提亲吧?好不好?” 把身子躬成小虾米的少女身形一动,随即抬起一张泪痕斑驳的小脸直摇头,那侧鬓处靠近耳尖的位置赫然一道一寸见方的伤痕,看着触目惊心,轩辕依抽噎着去拉上官林烟的手:“娘,我不喜欢淳哥哥,依儿求求您,千万不要答应舅父的提亲,不然您就是逼女儿去死。” “哎!你这孩子,让为娘的怎么办才好。”上官林烟看着执拗的女儿也甚是无耐,抬手去抚轩辕依那鬓角处的疤痕,上官林烟心中又是一痛:“你向娘保证,日后再也不做那样的傻事了好不好?” 轩辕依默默垂首算是应承了上官林烟的请求。 其实狠下心毁自己容貌也是她一时冲动所致,谁让那上官淳每日来府上都盯着她那般细看,又不忌讳的当着上官明若的面儿夸自己容色绝然。 一想起那上官淳一副色迷迷的痴狂表情,轩辕依就厌烦的不行。 想着自己毁容了变丑了,那上官淳是不是就不肖想她了? 母女两人正说着话儿,就有贴身的婆子撩帘子来禀:“夫人,大冢宰府来人了。说是给咱三小姐送舒痕膏的。” “大冢宰”三个字想闷雷一般在上官林烟和轩辕依心中炸响,冷面暗沉,上官林烟嗤笑着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快些打发走,别让她们脏了我的地儿。” 一想到那珠玉似的人儿曾经热络的喊自己干娘,上官林烟就恨不能咬碎了一口银牙。亏的她当初还认她做干女儿,没成想她古大小姐竟是个两面三刀的。要不是她的引诱,凭着自己女儿这般好的容色品行,那窦骁扬怎会请求圣上下了取消婚约的圣旨?但侯爷也说了,圣上这会子正恼恨古钱治疫无方,时下倒也不会真成全了那女子的心思。 想必到头来,那女子也是空欢喜一场。 如此一想,上官林烟心下就受用了一些。 但正受心魔控制的轩辕依哪想得到这些! “快快赶走,快赶走。”轩辕依闷脸大喊,情绪有些失控。 婆子噤若寒蝉的应声出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入宫面圣 上官林烟见轩辕依这般失心疯,不由得也心惊的紧,忙的上前一步拥着她的身子轻哄:“打出去了,打出去了,依儿莫急!”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轩辕依,上官林烟不觉长吁短叹起来。那大冢宰的嫡女固然是个顶出色的,但她的依儿又比她差哪了?为何窦府的那位大将军眼里除了她就别无他人? “姑母,依儿妹妹好些了么?”翡翠珠帘簌簌作响,上官明若满脸忧色的提步进来。 拢手撩起翠纱幔子拂到牙床两旁,上官明若朝背着身子朝里的轩辕依看了两眼,她又拉上官林烟去赤梅大摆案的鹅颈椅上落座:“姑母您说依儿妹妹这是何苦来?我哥哥喜欢她哪里是单单看她容色姝丽,妹妹真以为毁了容色,我哥哥就不念着她么?妹妹真是大错特错,我淳哥哥哪里是那种好色之人!纵使妹妹毁了容变丑了,我哥哥喜欢她便还是一样的喜欢她。” 上官明若有些为自己的哥哥叫屈,这轩辕依便是自伤容貌也不愿嫁给他,想来也真是可悲可叹! “要说淳儿那孩子,我是打心眼里喜欢。”上官林烟伸手接过上官明若递的白瓷茶盏,轻抿了一口又道:“可依儿这孩子是个实心眼的,她如今是一门心思全在那窦骁扬身上,让她接受淳儿,这比登天还难呐!” “依儿妹妹心实,她又最是个心善的,往后的日子长了她便能想开了。” 上官明若抬眼去看纱幔里蜷缩成一团的轩辕依,“我淳哥哥听闻妹妹受伤了也心焦的紧,央着我父亲去太医院拿了好些药品,他这会子正在花厅候着呢,想进来看依儿妹妹一眼,又怕她赶他出去。” 上官林烟搁了茶碗,“淳儿来了,那让他过来吧!” “好,明儿这就过去唤他。”上官明若浅笑着站起身子,还未放下掌心的茶盏,便见牙床上的人影奔了下来,带着哭音,尖叫着道:“不许去!我不要见淳哥哥,不要!” 轩辕依颤着身子拦住上官明若,伸手去扯她的衣袖,频频摇头,泣道:“明姐姐,我不喜欢淳哥哥,我求求你们,不要逼我。”说罢她整个身子都瘫了下去。 这可把上官明若和上官林烟唬了一愣。 “好,好,都随依儿的,不见,不见。”上官林烟俯身抱住身子羸弱的轩辕依,又忙的对一旁的上官明若使眼色,示意她赶紧出去。 绞紧掌心的丝帕,上官明若气鼓鼓的拂袖起身。 她真是为她家哥哥不值! 他一颗心是全给了这轩辕依,可这轩辕依呢!竟连见他一面都这般厌恶! 看样子,淳哥哥的一片痴心都权当喂了狗了。 上官明若边想边往花厅行去。 行至东边游廊的垂花门,两位婆子正在往外赶人,“你这丫头怎么还骂人呢!我家主母说了,不要你们的膏药,区区两瓶膏药我们侯府有的是。” 上官明若打眼去瞧,觉得那穿浅绿罗欣褙子的小婢女甚是眼熟,心里想着,她便行了过去。朝一老一少两位女使瞅了几眼,上官明若冷着脸道:“哪个府上的?怎么跑到这侯府来闹事?” 蔓萝恼着脸,正要上前一步,身侧的洪嬷嬷拽了她一把,忙的上前不卑不亢的屈了一膝,回道:“回这位小姐的话,奴婢们是大冢宰府上的,是奉我们小姐之命来给贵府上的嫡三小姐送膏药的。” 一听是大冢宰府上的,上官明若不由得嗤笑起来:“我说是谁敢在这侯府和三幺四的,原道是大冢宰府上的,这也就不奇怪了。她古大小姐行事一向嚣张跋扈,不想跟前的婢子也这般无礼蛮横!膏药么,这侯府里有的是,倒着实不用她古大小姐费那个闲心了,快请吧!” 上次在魏国公府,上官明若在席面上吃了那傅骊骆一记挂落,心里早就对她生了怨怼。现如今撞见蔓萝和洪嬷嬷,她哪有不奚落的道理! 蔓萝一张包子脸早已气成了猪肝色,手指在衣袖里拧成了拳头,要不是想到临行前小姐的嘱托,她真想一把挠死跟前的死女人。 洪嬷嬷把蔓萝拉到身后,不由得淡淡一笑道:“我家小姐也是一番好意,贵府既然不领这份好,老奴这就带回去便是。只是这位小姐说我家小姐嚣张跋扈,老奴倒不觉得。比起贵府这般轻视于人的待客之道,我家小姐可谓是知书达理,有容乃大!”洪嬷嬷一席话把众人说的愣怔,还未等众人回过神,洪嬷嬷便挽了蔓萝甩步离去。 上官明若含恨的剁了剁脚,便一把推开身侧的壮婆子入了花厅拱门。 真是气死了,她一个千金小姐,竟当众被一个下贱的奴婢说教了一番。 话说一回到逸风阁,蔓萝就忍不住跟傅骊骆撅嘴抱怨起来:“小姐,那侯府真是欺人太甚了!她们就那么把奴婢和洪嬷嬷两人晾在花厅,连杯茶水也不给喝。纵算不奉盏茶水,多少别给脸色瞧嘛!” 蔓萝伸手接过秋棠递上的清茶,仰头猛灌了半盏下去,又拉着一旁的洪嬷嬷道:“不过还是洪嬷嬷厉害,几句话把那在场的众人给说的一愣一愣的,小姐您是没瞧见,那些人的脸都气乌青了,哈哈...” 洪嬷嬷不急不徐的把在侯府适才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傅骊骆听罢也便让大家散去了。 傅骊骆螓首微垂,葱指轻轻拨着梨木香案。 其实她早就料到那侯府不领她的情,自己送膏药去侯府,不过是尽一份心罢了!他们既不要那便算了! “大小姐,窦大将军来了。”李嬷嬷立在外室珠帘门口禀报。 蓦然回神,傅骊骆屈膝汲了绣鞋下榻:“嬷嬷先去吧,我随后就到。”李嬷嬷应声去了。她抿唇想了想,便转身去仕女簪花的屏风后换装。 “小姐,可要奴婢帮您?”茹茗从外室的凉炕上下来,随手扔了手里的绣活儿。 “上次在芳锦阁定制的那件夏衫可是你收着了?”傅骊骆浅笑着去看茹茗。 茹茗摇头称自己不知。 蔓萝捻起屏纱帐子入内:“奴婢收起来了,这就去给您取来。”说罢风风火火的撩幔子出去,不多会又抱了一金丝楠木的百子戏珠的锦箱过来。 “你们且去用膳去吧!我自己来。”傅骊骆对着黄铜镜捏起一串红宝石镶珠的耳坠簪上,正着身子对着侧后方的蔓萝和茹茗吩咐道。 两人见自家小姐清默着脸儿,都颔首着退了下去。 花厅这厢,窦骁扬漫不经心的吃着茶,一双漆黑凤眸却时不时的凝向东面廊道。 他也是思索了半天,才郑重的下了决定带她入宫面圣,心想着纵算圣上对那古钱生了恼,也不至于会把怨气发泄到她一个小女子身上!况且圣上还说,倘或她真有法子治理蜀江的时疫,他便准她做他将军府的主母。 这个承诺对窦骁扬诱惑实在是大,不管怎样,他都要带着她试一试。 无论结果如何,自己跟她一起面对便是! 反正有自己在,他绝不容许旁人欺了她去。 “将军...”窦骁扬正在兜脸沉吟之际,耳边已传来水涧青石般清润的声音。傅骊骆信步上前,颦眉去看一脸冷凝的男子:“想什么想的这般出神?” 窦骁扬起身回望跟前的少女,只见她一身淡紫色的夏锦宫装,纤纤袅袅出尘。笼纱的凌带系在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细腰上,更显出她的柳腰花态。鸦青色的发丝挽了一个斜云髻,发髻上只簪了一支青玉骨簪,随着她身姿摆动,那簪上的红玉髓坠子,衬着那耳尖处的红宝石耳坠一起娉婷摇曳。说话间她修长白皙的脖颈轻抬,让他不禁看呆了去。 “兮儿,你好美!”窦骁扬由衷的赞道。 傅骊骆不禁也微微地笑。 说来,她今儿也算是盛装了一番。 “兮儿,圣上他...要我今日带你入宫。”窦骁扬凑近一步靠近她的身子,伸手拉她莹润的手腕,他挑眉道:“说让你亲自告诉他治疫的法子,还说...倘或你真有法子治理蜀江的疫怔,他就把你许给我做将军夫人。” 其实窦骁扬心里也在愤恨那北皇如此之行径,都说君无戏言,但那北皇两次三番的改口,上次北洲军事告捷,他就允诺过自己,答应自己会把大冢宰府的嫡女,赐给他窦骁扬做将军夫人,谁知,那圣上又改了番说辞。 说什么让她找出治疫的法子才让她嫁于他! 窦骁扬在心里腹恻,那北皇出尔反尔的不耻行径! 看面前男子眼底飞快掠过的丝丝困惑,傅骊骆不觉莞尔道:“圣上这算盘打的果真是精妙,如此一来,我更是要绞尽脑汁想治疫的法子咯。不然,还怎么做你的将军夫人!” 北皇宇文凌雍不愧是老狐狸一个,他既不想果断的拒绝窦骁扬对她的请婚,又不想爽快的答应他。所以就拿治疫法子说事,倘或她运气好,得了好的法子治疫那便更好,届时不仅为他宇文凌雍解了蜀江疫情那场燃眉之急,再把她许给窦骁扬也能顺带拢紧了窦骁扬的心。但如若她没法子治疫,那宇文凌雍就又有理由拒绝窦骁扬的请婚了,谁让她古大小姐是个平庸之辈呢!怎配得上军功赫赫才情卓然的窦大将军! 傅骊骆想想不禁在心下冷笑。 朝外庭阴云笼罩的天际望了一眼,压下心底纷杂的念头,她风姿卓卓的朝窦骁扬笑道:“时候不早了,既是要入宫,那便启程吧!” 窦骁扬直直的看进她晴空般的眸底,一道道涟漪蓦然涌起,“纵算你找不出法子治疫,我也要娶你。论他是谁,都阻拦不了我要娶你为妻的决心。”说罢也不等她反应,只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第一百七十八章 眼前一亮 他手掌心的温度滚烫,倒叫她心里也熨帖的发热。 “都在看着呢!你快松开。”傅骊骆红着脸儿从他的大掌下挣出细腕,不觉拿杏眸嗔他,看他面上舒心爽朗的笑意,她倒有些无措起来。 丢开手,傅骊骆便生了恼的往前走。 行至卷帘门边时,她又不忘停下来,嘱咐立在四角帷幔旁的秋棠道:“跟你知叶姐姐说一声,她新制的芙蓉羹让分给大家吃吧!等明儿再新做了来给我尝尝便是。” 秋棠嘻嘻一笑,忙的称是。 立在心月廊环下的槿同,朝快步离去的秋棠瞥了一眼,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他刚莫不是看岔了,明明是那样丰腴的身形怎的一晃眼倒成了跟柳条儿?槿同烦躁的摇头,又打眼朝那背影去细瞧,哎!真是奇怪!这背影压根不是那胖丫头,他怎就看花了眼儿!说起那凶巴巴的胖丫头,自己已有好些天没瞧见她了,刚回话的婢女甚是眼生,难不成是新来的?那个胖丫头去了哪里? 之前不都是她贴身伺候古大小姐么? 难不成她身子不舒坦? 槿同闷脸沉吟。 不觉被自己吓了一愣。 他想什么呢? 那胖丫头好与不好,与自己有何干系? “想什么呢?”窦骁扬敛眉去看槿同黑红的面颊,顺着槿同的目光又朝渐行渐远的小婢女看了一眼,他不觉打趣道:“你小子莫非是看上了刚才那个小女使?这倒也不难,回头我跟兮儿说一声,让她把那个小女使赏了你便是。” “啊!不是....不是...”槿同吓了一跳,忙的抽回了神思。 窦骁扬哈哈一笑,随着傅骊骆出信手游廊的萦花门。 槿同拭了把额角的密汗,脚步虚浮的快步跟上:“大将军,您误会了,不是您想的那样啊!属下....属下没那个心思....” 天地可鉴啊!自己刚刚不过瞥了一眼那婢子,怎么的就成了看上她了? 早知道,他就不看那一眼了。 莫名的,槿同好想哭。 有佳人在侧,窦大将军哪里还会去理会丧脸耷脑、快要哭出来的槿同! 墨绸大翠幄的双彩挂马车内,窦骁扬拿着早预备下的精致小点心递到傅骊骆跟前:“这是府上的杨嬷嬷亲手做的,是用各色小豆制成的,早起吩咐她备下,兮儿你尝尝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傅骊骆伸手去接碧玉的软糕,随口就咬了半角,不觉赞道:“果真好吃。” 其实她时下也没什么胃口,想想马上就要面见宇文凌雍了,傅骊骆心底多少有些忐忑。 说起来她第一次见他,还是自己七岁的时候。 当时身为宁西侯的父亲还颇受受宇文凌雍的赏识,那年刚好是宫中太后娘娘寿辰,父亲携母亲带着自己入宫祝贺。只远远的,小小的她垫着脚尖,看明晃晃的高台上那笑容可掬的北皇宇文凌雍。 那时候的她就在想啊,贵为一国之君的北皇,生的那样一副菩萨面庞,但为何群臣百官那般的惧怕他? 自宁西侯满府灭门后,傅骊骆才想明白,那北皇宇文凌雍自始至终都不是一尊善心菩萨,实际上他是地狱里的阎罗王。 他笑容可掬的背后是十足的狠辣和阴险。 “兮儿,怎么了?”窦骁扬看傅骊骆冷凝的香鬓,不觉伸手去握她冰凉的指尖:“手怎的这般凉?可是身子不舒服?” 他很是担心她,拿松软的大引枕垫在她后腰处,他又从马车靠垫后的箱子里,拿出一块绣百里香的肩披裹在她的肩头。 傅骊骆静默的摇头,侧耳去听马车外的糜雨淅淅沥沥,她不觉拥紧他的劲腰呐呐道:“窦骁扬,哪怕忤逆北皇你也要娶我么?” 她突然有些心烦意乱,不知为何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当然。” “我早就说过,这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要。如若圣上真要反对,我就带着你逃跑,哪怕去乡野做个农夫,我也甘之如饴!”用力握着她莹润微寒的指腹,他凑近她耳边轻语起来。清润绵密的嗓音好似裹了糖霜一般,片刻间就侵到了她的心田。 “傻子,值得么?” 她半垂着眼睑看一脸认真的男子,一颗心却扑通的跳个不停。 听到他如此肺腑之言,她既开心又害怕,开心的是他把一颗真心毫无保留的给了自己,害怕的是,倘或那宇文凌雍就是不愿赐婚于两人,那该如何是好? 让窦骁扬为了自己与宇文凌雍为敌,以至于让他身处险境,这是她傅骊骆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窦骁扬看她纤长轻颤的眼睫,不觉就吻了上去,用脸蹭着她光滑的鬓角,他喃喃低语道:“为了你,做什么都是值得的。曾经的我失去过一次机会,现下我再也不会那般怯弱了。”多少个午夜梦回,他都会想起那早夭的少女。 她是那样的明媚、清丽、又冷淡.... 许是他意念太深,以至于自己老在面前的少女身上看到那少女的身影! 影影叠叠,茫茫然然。 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心底爱的是谁! 是大冢宰府的嫡女古兮,还是那宁西侯府的傅骊骆? 窦骁扬分不清楚。 见他剑眉似蹙非蹙,一副迷迷怔怔的模样,傅骊骆也不多说话,只靠在四季花开的大引枕上阖眼假寐起来。 疾驰的小马车踏在侵着水坑的官道上,溅起一溜烟的水花四溢。 “将军,南宫门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辕子骤然停了下来。槿同打着嗓子凑近马车帘下禀报。 窦骁扬豁然睁开眼眸,起身扶傅骊骆下车,还未伸手撩帘,就有穿着宫服的大监打着拂尘浅笑着迎了上来:“两位贵人请随小的进去,随行的软轿早已预备下。”说罢便引两人往云星亭台旁停靠的赤金栾轿上去。 透过云纱的凤飞九天的幔帘,傅骊骆颦眉凝视着窗外飘飞的雨丝,一幢幢精致的角楼在雨幕里若隐若现,生出一阵阵寒沁的阴凉。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栾轿又停了下来。大监扯着尖细的嗓子禀报:“谡心殿到了。” “兮儿,走吧!”窦骁扬笑着去牵她的指尖。 傅骊骆浅笑着颔首随着他下轿。 她抬眼去瞧,只见眼前的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墨色楠木匾额,上面凤舞龙飞的提着三个泼金大字“谡心殿”。周遭细雨横斜,雨水沿着琉璃屋檐悄然滑落,在青砖地面晕开一圈的涟漪。 素手微蜷,傅骊骆跟在窦骁扬身后入内。 “窦大将军,古大小姐觐见。”身量很小的小太监朗声禀告。 “进来吧!” 一丝沉闷冷冽的嗓音不知从哪个方向飘了过来,傅骊骆心下微动,脚下的步子却行的很稳当。 “窦大将军,你今儿可是来迟了,害的朕侯了你好些时辰。”两人刚踏进朱红的廊阶,又一道清冷的嗓子自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袭了过来,听着语气好似有些不快。 傅骊骆不觉在心里为窦骁扬捏了把汗,这宇文凌雍生性最是多疑善变,他不会因窦骁扬迟了便要治他的罪吧! 她一颗心还未落下,便见窦骁扬敛眉上前了一步,“今日晨起臣偶感不适,遂耽误了时辰,还请圣上治罪!” 窦骁扬话虽这么说,但心下冷不丁的在腹恻,您圣上说让我今儿带人过来又没说一定要在哪个时辰过来,我来早来晚又有何关系! “罢了罢了!就这么点小事还真能治你大将军的罪,那我岂不是昏君所为?”高坐上的宇文凌雍摆了摆手,不觉轻叹了口气,一双锋利的眸子却定定的看向殿下立着的窈窕少女。 他深邃的目光带着些许意味不明的打探和考究。 殿内气流暗涌,傅骊骆默了默,便屈膝跪地拜道:“吾皇万岁!臣女古兮叩见陛下。” 她虽心里厌恶这宇文凌雍,但该行的礼数断然不可少了,她如今的身份是大冢宰府的嫡女,一言一行都不能出任何的纰漏。况且这宇文凌雍是只狡诈的老狐狸,她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古大小姐果然人品出众!” 身着八龙戏珠龙袍的宇文凌雍,目光凌厉的朝一身风华的少女扫了扫,捋着半百的胡须下榻,宇文凌雍沿着殿坡边的汉白玉如意台阶缓慢行下,“听闻你有法子治那蜀江的疫怔?若果真是这样,你可真是后生可畏啊!” “圣上缪赞!臣女惶恐!”螓首低垂,傅骊骆清着嗓音沉声。 大殿中央的鎏金掐丝珐琅蟠龙耳香炉里有冷香袅袅.... 透过絮絮白雾,宇文凌雍勾眼去凝眉眼清淡,气质清华的纤弱少女。 少女身姿挺拔,娥眉细长,明瞳清澈,樱唇凝凝,便是一身极清雅的宫装,看着也让人眼前一亮。 原本心里对那盛名在外的大冢宰府嫡女,生了那样多的不满,但为何真见了她的面,这宇文凌雍那一股子怨怼,倒莫名消散了不少。 这说来也真是奇了。 朝立在一旁的窦骁扬看了看,见他一副神色紧张的模样,宇文凌雍不觉戏虐着笑道:“窦将军从来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怎的今儿这般紧张起来?莫非是担心朕为难了你的心上人?” 第一百七十九章 讨要一道圣旨 窦骁扬面上微荡,拧了拧眉,他笑道:“圣上说笑了,您是一国之君,以您的气度怎会为难了她一个小女子去!” 适才窦骁扬一直在边上默默探视着宇文凌雍的神色变化,他就怕宇文凌雍会把对古钱治疫的不满发泄到她身上,但好在是自己多虑了。这宇文凌雍非但没有苛责她,言语和神色中对她倒生了好些赞许。 窦骁扬把心安然的放到了肚子里。 傅骊骆在宇文凌雍意味不明的注视下多少有些不自在,修眉暗蹙,她便浅笑着切入正题:“圣上,臣女的防疫之法,想必窦将军已告诉您了吧?不知您意下如何?”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眼面色浅浅的宇文凌雍,她又勾着手道:“听闻蜀江疫情正在飞速蔓延,如若时下不及时采取行动防疫,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那个防疫的法子听着倒是不错,但做起来实属是困难。”宇文凌雍叹了口气,甩了明黄的衣角往高坐台阶行去,“蜀江人口众多,且它又地处北奕的最南边,圣心港口便也从那入港,来来往往的商人小贩也颇为繁杂,让众人不多接触,这实在是难啊!” 想起来时下的蜀江局势,宇文凌雍就脑袋发胀。 前不久,那御史台联合尚书台和中书令递了折子,建议对疫情肆虐的蜀江城封城闭关,宇文凌雍想着觉得甚是不妥,且不说蜀江是北奕的商贸重地,就是贸然封城,势必也会被民众所诟病,没的最后自己落个暴君的名声! 所以,若是有法子能缓解蜀江的疫情,倒比粗暴的封城来的强! 宇文凌雍抚着阵痛的脑仁细想沉吟。 傅骊骆看宇文凌雍晦暗的面色,不觉盈盈上前了一步,扬眉道:“蜀江乃北奕商贸重地,让众人互不接触,这有点不现实,虽说浊气是从口鼻而入,才互相传染,众人不接触是一法,但还有另一法子更能有效的实操。” “什么法子?” 窦骁扬和宇文凌雍不觉异口同声起来。 晨星似的明眸微抿了抿,傅骊骆神态自若的抚着葱指,笑道:“人之疫虽以气相感,但隔绝气息窜动传染的法子现下便有一个。” 在宇文凌雍急切的目光中,她又娓娓道出:“法子倒也不难,只需给蜀江的百姓每人下发一至二个面纱,便能隔绝互相传染....” “面纱?”宇文凌雍目光灼灼的盯着殿中央身姿清雅的少女,他想不明白一个面纱竟能起到防传染的作用! 仰头去看高坐龙椅上的明黄身影,傅骊骆声音娇软清朗:“不错,面纱。但这个面纱并非寻常的面纱,须是针刺毡布或棉纱布缎制的。但较于棉纱布缎,臣女觉得针刺毡布更好一些,它的材质也更为细密,且更能有效的隔离空气中游离的病菌。但放眼整个北奕,能制针刺毡布的纺布阁又不知找不找的到!” 翻了那么多的医术,傅骊骆终于在《时方妙用》这本古籍上找到一丝方法,但就如她所言,找到了法子还远远不够,便是那上面提到的针刺毡布,她便是见都没见过。 窦骁扬和宇文凌雍也跟着蹙眉。 怔了数秒,傅骊骆不觉又灿然一笑道:“臣女以为,圣上不妨先下令让宫里宫外的制衣坊和纺布阁开始筹备用棉纱布缎制面纱,可先按着户部上报的蜀江户籍人口来算数量,那流动的商贩人数也且按着历年的来做参考。针刺毡布也可遣人去民间打探打探,二边都做好准备,防疫一事才可万无一失嘛!” “对,对。古大小姐想的很是。” 宇文凌雍捋着胡子欣喜的颔首,对着身后打着拂尘的大监吩咐:“传御史台、中书令、户部尚书明日一早前去明正殿议事。” 大监笑着称是出去。 朝傅骊骆身侧凝神细听的窦骁扬看了看,宇文凌雍绽着和煦的笑意行下来:“窦将军眼果然独具慧眼,这古大小姐不仅容色绝盛,气韵清华。单说她这滔天的文采,放眼整个北奕也没哪个贵女能比肩的了!” 宇文凌雍要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那谨小慎微,为人迂腐的古钱竟有这般好的女儿。 想想,这宇文凌雍就羡慕的紧。 这样聪慧的女子倘或是他女儿那该多好! 有她常伴身侧解忧排困,便是那太子夫妇再任性胡闹,也不会闹出先前那段滑稽事儿。 见宇文凌雍眼睛直直的盯着殿中央的明媚少女,窦骁扬心下豁然一动,稳了稳身形,他便垂腰上前正色道:“圣上,请看在兮儿一片诚心治疫的份上,还请您应允了她与臣的亲事。” 窦骁扬知道,时下便是请婚的最好时机。 宇文凌雍垂着眼皮,背着手来回在殿内踱步。 “圣上....”窦骁扬心里一紧,躬着手又上前了一步。 眼里闪过丝丝暗流,宇文凌雍在小大监搬来的镶金玲珑椅上坐定。看面色微漾的窦骁扬,宇文凌雍禁不住的笑道:“看把你给急的,朕不是答应过你,待古大小姐想出了治疫的法子,朕便把她许给你。这眼下刚想到了防疫的法子,但治疫的法子不是还没眉目吗?你这孩子性子就是急躁,该是你的谁都抢不走,耐着点性子吧!” 斜了眼面色尬然的窦骁扬,宇文凌雍又干笑着去看傅骊骆:“古大小姐,刚刚你说的防疫的法子甚是不错,但总归是治不了根本。朕在想,倘或你有法子让蜀江的时疫得到遏制,从本源上根绝了那病疫,那该有多好!” 宇文凌雍看她修眉浅浅,明瞳清澈,端的就是一副极其聪慧的好模样。 什么法子于她,都是不难的吧? 怔了下,傅骊骆微微探身,抿嘴便笑道:“治疫的法子着实没那么简单,便是太医院那些医术高明的太医们也没想出一个法子,于臣女,也自不是易事。”看宇文凌雍渐渐暗淡下去的眉眼,她又清着嗓子道:“三天时间,圣上给臣女三天时间。三日后我定把法子带到,如何?” 说罢她目光清湛的望了眼身侧的窦骁扬,垂眼敛容间,她又朝宇文凌雍微屈了一膝,郑重其事的沉声起来:“届时,如若臣女的法子凑效,圣上,您能否应臣女一个圣旨?” 宇文凌雍的人品她信不过,看他开始对窦骁扬说的那番话就知道了,他口头承诺说只要她有治疫的法子,他便把自己许给窦骁扬。 但空口白牙的,没准哪日这宇文凌雍一个不快,就又要变卦了。 眉梢挑起,宇文凌雍疑惑的笑道:“古大小姐要讨何圣旨?” “讨把臣女许给窦大将军为妻的圣旨,圣上可否愿意?”傅骊骆笑意隐隐的拂过香鬓处的碎发,一双眸子清澈的仿若古井幽谭中的清泉。 只一眼,就让人恨不能溺毙在了里头。 此话一出,窦骁扬心下就狂跳个不停。 这肆无忌惮的语气像极了某个人.... 伸手拉傅骊骆润莹的指尖,看她如花蕊般通透清润的眉眼,窦骁扬不觉心下大喜。 总归不论是古兮还是傅骊骆,他爱便是爱了。 见两人爱意绵绵的温情模样,宇文凌雍想着她刚讨要圣旨说的那袭话,倒也生不出烦闷。摆了摆手,宇文凌雍探眼去看窗外的细雨糜飞.... 不知为何,他突然发觉殿内少女的神采像极了那个人。 那个因他而生生走向死亡的女子... “圣上,兮儿说的圣旨...”窦骁扬掬着剑眉去看立在雕花窗棂边上的北皇,话说一半他又突然嘎然而止了,因刚才那一瞥,他看到了宇文凌雍眼底闪现而出的盈盈水光。 窦骁扬愣怔了。 这北皇是怎么了?怎的突然这般伤感起来? 许是被人撞见了某种不堪的心境,宇文凌雍晃了晃眼,徐步走近窦骁扬跟前,抬手轻拍了下他的肩头,宇文凌雍的目光又睨向了他侧后的少女,抿嘴笑着扫视了她数秒,宇文凌雍笑的畅快无比:“古大小姐这神采这性子,着实不像那古大人!” 半阖了眸子,他又缓缓启唇道:“你刚讨要的圣旨,朕应下了便是。待三日后朕允了你治疫的法子,那圣旨便也下给你吧!” 将一颗微微提起的心儿放下,傅骊骆款款起身拜谢:“多谢陛下!” 她委实想不到这宇文凌雍这么快这般干脆就答应了她的请求,这实属让她诧异! 但不管怎么说,她好歹讨了他一个定心丸。 圣旨能否真的拿到手,也只能待到三日后再看了。 傅骊骆明白,眼下最最要紧的就是想法子治疫。 殿外雨势渐歇,有侍儿掌了八角的宫灯鱼贯而出,映着明橙橙的光亮,有残雨沿着剔透的屋角缓缓滴落。 天色已近黄昏。 两人请辞。 像来时一样,傅骊骆跟在窦骁扬身后由引路的大监领了往殿外去。 虽得了那北皇的应下,但不知为何,傅骊骆心下并未畅快几分。 抬眸去看对面角楼上的琉璃瓦顶在薄暮中散着冷冷的寒光,朝天色清明的殿外思忖了几秒,她忙的拉了窦骁扬的衣袖往回走,“不行,我还得回去请圣上一个恩准,不然我父亲的安危怕是不好保!” 古钱此番前去蜀江治疫没有成效,想必宇文凌雍对他也颇有怨言,再加上慕容靖宇那厮的阴险手段,只怕远在蜀江的古钱时下是凶多吉少了。 第一百八十章 暗潮 窦骁扬知道她替古钱担忧,说话间便要同她一起入内。 傅骊骆笑着摇头。 就着暮晚的微风送爽,她腰肢轻盈的旋步入了大殿。 凝眉去看那抹窈窕的清姿,窦骁扬只觉得身心都柔缓了好些。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她便是自己的将军夫人,他就觉得欣悦不已,再犯难的事儿都通通抛之九霄云外了。 “窦大将军,古大小姐约莫要待上一会儿,不如咱家引您去太盛楼吃盏茶?”引路的大监笑盈盈的打着拂尘上前问询,一双提溜的眼珠子却来回在跟前颀长修俊的身影上巡视。不觉在心里腹恻,这窦大将军清俊的眉眼倒真是像极了某个人。 “不用,我就在此处候着便是。”窦骁扬微蹙着俊眉,只朝面色复杂的大监瞥了一眼,扯了扯玄锦纹腾的衣角,他定着步子朝左侧的廊桥上行去。 廊桥紧邻谡心殿的殿门侧,倘或她一出来,他便能及时的迎上去。 立在碧波廊桥上来回踱步,一双漆黑的眼眸却紧紧的睨着那悬纱的朱漆殿门..... 又过了许久,暮色渐渐浓了些。 廊桥两旁的绢纱纹竹的宫灯,已不知何时亮堂了起来,迎着橙黄的光亮,窦骁扬目光栩栩的盯着那处儿... 有细雨落下,一阵寒意袭来。 窦骁扬指节分明的手掌蜷了蜷袖角,甩了把袍角他便转身下了廊桥石梯,直奔那朱红的殿门而去。 都一盏茶的功夫了,她还未出来。 不行,他得去寻她。 “窦大将军,且耐着性子等上一等,不多久,那古大小姐便会出来了。”大监躬着身子跟在窦骁扬身后扯着尖细的嗓子。 许是走路走的急了,这大监倒是喘的不行。 夏夜闷燥,细雨裹着风声簌簌。 傅骊骆眉眼清淡的定着步子出来,巧致的耳坠轻轻摇动。 细细看去,她玉面上的忧色倒隐去了好些。 白皙柔夷拢了拢衣襟,她浅笑着抬眼去快步行来的修俊男子:“怎么?难不成害怕我走丢了不成?”话一出口,她便红透了整个香腮。 她这么没羞没躁的话儿在没人的时候说说也罢了,但此刻两人的身侧都跟着好几名宫人,这要是被传了出去,指不定她又要被编排一番了。 见她面上染了薄恼,窦骁扬不觉哈哈一笑,伸手揽过她的细腰,看她眉眼清澈,他定着心思询问:“你父亲的事情,圣上怎么说?” 把他环在她柳腰处的劲臂拉下,她梨涡浅浅的迈步上前:“自是应允了。” 窦骁扬赶步与她并肩而行,眉眼间也尽是释然。 烛火随风摇动,大殿内明明暗暗,宇文凌雍换了件墨衫临窗而立,抚着抽动的额角,他卷着眉心去看那渐渐模糊的一双碧人.... “圣上,晚间天凉,还望您保重龙体啊!”他的贴身大监汪德圣拿黄梨木架子上的薄髦搭在宇文凌雍略显佝偻的肩头。 睁着浑浊的眼珠子去看漆柱上随风飘荡的檀色帷幔,宇文凌雍亲自摊手去把雕花隔扇窗打开,微微凉风吹进来。 “汪德圣,你说,那窦大将军长的有几分像朕?”随手接过一盏安神茶,宇文凌雍耷拉着面皮坐到楠木纹龙腾的宫椅上,眉间有说不出的疲惫和倦怠。 灌进来的热风闷的人心发慌,纵是殿中央那碧玺斗案里盛了满满降暑的冰晶块,立在大修案旁的汪德圣还是布了一身的密汗。 看宇文凌雍苍劲的大掌搭在红木桌旁一下没一下的敲打,汪德圣的心也跟着有一下没一下的乱跳。 捂唇轻咳了一声,汪德圣身子抖的一下就跪拜在地:“圣上,窦大将军人中龙凤,您又是真龙天子,他的盛姿当然是得了您的真传。”话说到最后,汪德圣面上的细汗如流水般往下淌,舌头仿若都打了结,平时伶俐卖乖的一个人,这会子倒是连话儿都说的含含糊糊起来。 宇文凌雍自是明了。 只淡淡笑了笑,便随手摆了摆道:“也罢!你倒是个实心人,说的也挑不出错儿。起来吧!” 汪德圣如获重释般的爬起身子,又低眉往宇文凌雍身侧的青釉墨瓷盏中添了些茶。 “汪德圣,你说,朕是不是应该早些废了那东宫?”揉了揉眉心,宇文凌雍突然从宫椅上站起身,“太子宇文景逸不躬不睦,不顺不为,这东宫的位子,他着实也算待的够久了....”宇文凌雍深邃的眼底瞬间变得凌厉,抚了抚掌心繁杂的纹路,他沉脸掀了素色的幔帐出去。 嵌在幔帘上的碎东珠叮当作响。 汪德圣老脸微动,躬了躬身,他便也跟了上去。 东宫明阳殿,与往日的丝竹缭绕不同,现如今时下皆是静悄悄的。 琉璃屋檐仙兽麒麟寓意安康,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檐角纹理落下。 守在殿外的侍卫个个神情肃穆,任凭潮湿的糜雨把衣襟打湿。 三进院大殿内,雕纹丝竹梅络的窗棂上都被死死的钉上了好些铁帷木,周遭紧紧团住,从外面看出好似围着个密不透气的大盒子。 许许昏黄的灯光从窗缝里透出来。 散发着冷冽霉丝丝的幽光。 重重的“咚”的一声,厚重的朱红漆木被人从外打开来。 众侍卫警惕的看过去,随即又垂首抱拳起来:“汪大监安” 朝请安的众侍卫摆手,汪德圣打着嗓子沉声道:“今儿个殿下的情绪安稳些了没有?可有大吼大叫?” 为首的铁戈侍卫躬手上前,“回大监,今儿个里头倒是清净了不少。”说罢,侍卫又猫眼去望汪德圣身后的嬷嬷:“许是太子吃了好几日的宁神汤的缘故吧!” 这侍卫不禁在心里暗恻,这北皇陛下当真是个仁君,便是太子闹出那般多的忤逆事儿,他也每日遣汪大监送药膳来,这份慈悲,真真是难得的了! “好好的当你的差,咱家奉劝你一句,这宫里头最恨的就是话多之人,话说的多了,没准哪天就失了舌头!”汪德圣眼角有凌厉漾去,抬手拨了把额角冒汗的侍卫,他转脸便上了对面的漆白悬阶。 瞥了眼浑身哆嗦的侍卫,汪德圣猫着眼睛从窗缝里往昏黄的殿内去看。 身着白锦衣的男子半屈着身子朝里躺在拔步床上,他身侧的红木八角桌上摆着几个粗瓷碗,灰墨色的素色窗幔轻扬,飘飘荡荡间掀起他单薄宽大的袍角一起摆动。 床上的男子瘦的不成人形。 汪德圣冷眉暗蹙,一抹嗤笑就在他狭长的嘴角荡开。 想不到短短几月,往日盛气凌人的太子殿下就变成了如今这副要死不死的模样。 当真像条软狗。 打了个响指,汪德圣示意身后的嬷嬷提着锦盒进去,身量微胖的嬷嬷从怀里摸出赤金的钥匙对牌,往几方见长的锁孔里卯劲转了几圈,旋即“啪嗒”一声响。 朱门被打开来。 朝定在门前廊下的汪德圣屈了屈膝,嬷嬷提锦盒入内.... “不吃,拿走!” 过眼的功夫,殿内就传来阵阵暴吼,“滚!本宫不吃!拿走!滚开!” 着里衣的宇文景逸暴怒着从床上跳下,在如豆光亮的映照下,他那面色白的吓人。往日清俊的面庞已不复存在,双眼无神的凹陷下去,仿若枯井一般。那高高耸立的颧骨端的更是憔悴不堪,耷拉着面额,他屈膝就坐到了床脚。 微胖嬷嬷姓毕,是从慎刑司出来的,说起来这宫里头,经她手**的贵人不在少数。如今面对的虽说是太子,但总归是犯了事的,她丝毫不畏惧。她是宫里混久了的,自是知道她的正经主子就那么一位。 见宇文景逸这般不屈服,她便冷笑着凑上前去开解道:“奴婢劝殿下莫要再忤逆了,今儿个这碗汤药殿下是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奴婢皮糙肉厚的,手下也没个轻重,倘或等会伺候殿下吃药不小心弄疼了殿下,也是有的。” 说罢,她便小心翼翼的把一盏盛满冒着热气的汤碗从锦盒里端了出来,眼角的凌厉便又多了几分。 宇文景逸身子抖的厉害,心下更是死灰如土,偏面上还做出一副凶恶的表情。他双目赤红的望着毕嬷嬷:“这汤药里掺了毒药是不是?啊?是或不是?” 毕嬷嬷笑着拉椅子坐下:“殿下糊涂!这是宁神的好汤药,殿下怎如此说!”话落,毕嬷嬷又浅笑着端碗凑近床脚,“殿下快喝了吧!等会凉了,药性就不见好了。” 她虽面上晒着笑,面上的狠绝倒盛了几分。 上头主子派她来做的事情,她没有理由不打点好。 东阳王府花厅 宇文明雍眉头紧蹙,负手来回的在绣大好河山屏风边踱步,朝庭外瓢泼大雨望了二眼,他刚欲撩帘往外,圆润珠帘就被轻掀,着灰白锦衣的小厮退了肩上湿哒哒的裘蓑,就躬身回禀起来,“王爷,探清楚了,窦大将军和古大小姐是戌时一刻离的宫,听闻龙颜欣悦,说是古大小姐找到了防疫的法子,并且....” 小厮拿眼偷瞄一脸严肃的宇文明雍,话说话一半,他硬是止住了。 “并且什么?”宇文明雍沉脸抬眸。 朝翠玉珠帘外瞅了一眼,小厮垂着眸子小声道:“并且还听闻那古大小姐向陛下讨要了一道圣旨....” “什么圣旨?”宇文明雍微微愣怔,片刻又朗声询问起来。 小厮摸着湿漉漉的衣角,轻扶额头低声道:“说是倘或她找到了治疫的法子,圣上就下旨赐她与窦大将军皆为秦晋之好。” “轰”的一声 一道闷雷好似在宇文明雍心底戛然炸响。 秦晋之好? 她就那般心悦那窦骁扬么? 庭外连绵雨势逐渐变大,窜进来的风都夹杂着淡淡的凉意。 宇文明雍心下生寒。 垂眸吃茶,他冷眸去看盏内混沌的茶色.... 吃了几口茶,他方摊手喃喃道:“也是了,她那般的聪慧,想来一个防疫的法子,于她又有何难的!” 眸底闪过丝丝落寞,宇文明雍捏着拳头重重垂在了檀木香案上。 还未开始,他便要退出么? 想来,真是可笑可悲之极! - 漆黑深夜,马车飞驰,溅出一地的水花。 大冢宰府内外灯光通明,李嬷嬷携了逸风阁的婢子们侯在了雕花隔扇回廊下。 见马车近了,众人皆舒了一口气。 傅骊骆踩着脚凳下车,她眸色微浅,樱唇轻抿,不知在想些什么。 “兮儿...”窦骁扬俯首去看她,只见她微弯的眼睫如画扇般轻闪,疑她是在忧思治疫的法子,他抬手拉她纤细白皙的皓腕,窦骁扬轻声安慰道:“回去好生歇息歇息,等明儿我们一起想法子。” 傅骊骆轻声嗯了一声,细指攥紧衣袖便旋步入了门子。 第一百八十一章 允了心思 三伏的天儿,尤其的闷热。 没有风,日头似锁住了一般。 垂着眉眼,傅骊骆凝神歪在檀木云榻上翻着卷黄的书籍,葱指半蜷,她弯弯的蛾眉暗自蹙成了一个尖。 嵌梅竹纹的大案上摆着一只大青花瓷缸,里头镇着茹茗早早就备下的冰晶块,丝丝白沁沁的凉气冉冉,端的是一室的清凉舒爽。 纵是这样,傅骊骆心下也闷燥不已。 花了一个晚上搭着一上午的时辰,莫说是法子,她便一个引子都没寻到! 蔓萝着步进来,把一碗侵过凉水的绿豆汤摆上案,朝神色肃然的自家小姐瞅了一眼,弯腰从地上捡起那方团扇,嘘了口气,蔓萝定着身子立在傅骊骆身侧打着团扇道:“小姐昨个儿夜里通宵达旦了一宿,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是熬不住的。先用了这碗绿豆汤,等会再看也不迟!”说罢,蔓萝抬手递上瓷碗:“知叶晨起特意为小姐熬煮的,说是最能解暑了,小姐您快尝尝。” 揉了揉眉心,傅骊骆搁了掌心的书卷。 接过蔓萝地上的釉瓷碗,她苦笑着道:“纵是熬了一宿也是白熬,时下是一点法子也没想到。” 傅骊骆不免有些泄气,前儿在那大殿上当着那宇文凌雍的面儿,她愣是想都不想就随口抛出了一个“三日为限”,原想着自己懂些医术皮毛,倒不至于理不出个法子,现想想,自己着实有点内皮子浅薄了些。 心下那股子泄气还未压下,秀美暗凝间,一股子不服输的气韵都噌的上了心头。 总归,她是要在三日的时限内找到那治疫的法子。 切不可让那宇文凌雍看扁了去! 这是其一。 另则,她与窦骁扬的亲事还得靠治疫的法子来促成。 这般想着,傅骊骆便又搁了瓷碗,捡起案头一本泛黄的《医古杂录》信手去翻,丝毫没注意到旁侧嘴巴翘的老高的婢子。 “小姐,您眼睛都熬红了,您自个不心疼爱惜,便是窦大将军知道了,都要心疼死了。”蔓萝说罢,便剁着脚撩帘出去。 傅骊骆垂眸看书,听着小婢子最后那句话儿不觉就红了脸面。 前日里头,当着那宇文凌雍的面儿,她一鼓作气、毫不遮掩的就说出想与窦骁扬成婚的一席话,现下想来,那时的自己还真是没羞没皮!她一个府门未出阁的小姐,说出那样的话儿,着实是不合规矩! “大小姐,窦大将军来了。”这厢傅骊骆凝着心思,外室珠帘门下李嬷嬷躬身禀过。 柳眉轻蹙成一道弯儿,傅骊骆顿了顿,便应了声“蒽”。 踩着榻前的小长几探地,起身去到金钩幔帐后更衣。 - 江南暑天,热气仿似从地底下钻出来,热气蔓延,头顶上明晃晃的日头肆意的焦烤下来,还未行至二门子回廊,傅骊骆便觉得身上出了好些黏腻的汗。 蔓萝拿帕子替她擦拭着额角的细汗,一边又替她打着团扇,“要说那窦大将军对小姐您真是上心了,这般热的天儿,他还要赶来看小姐您。”蔓萝心底里艳羡极了,自家小姐与窦大将军的情谊真真的羡煞了旁人,倘或小姐真找出来那治疫的法子,圣旨一下,她家小姐就能与心爱的人在一起长长久久了。 思及此,蔓萝不觉在心里头念了好几声阿弥托福、菩萨保佑云云。 朝神色飘渺的婢女看了一眼,傅骊骆只浅笑着闲步上前。 说话间,不多久主仆两人便上了花厅。 “兮儿..”窦骁扬搁了茶碗迎上来握傅骊骆莹润的指尖,许是暑热,她脸儿微微发白,拉她坐下,他眉头微蹙的看她:“治疫法子的事儿也不用太着急,便是你没找出法子,我一样会想尽办法迎你过门,你切莫着急上火了!” 太医院那一群废物耗尽几个月,连一个治疫的法子都拿不出来,合着,要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去想办法,真真是可笑之极! 心下暗想,窦骁扬对宇文凌雍又多了一份怨怼。 晃了晃神,他便掬着面儿又凑近了她好些。 才分开不到一日光影,她便清减了好许。 窦骁扬看着很是心疼。 傅骊骆见他蹙眉凝神的模样,知道他时下替自己忧心。不觉拉了下他的手,笑容从嘴角蜿蜒:“你也不用为我太过担心,说好的三日那便是三日。纵是今日寻不到法子,还有明日和后日。” 虽是鼓气的话儿,但她现下当真是有些急了。 红木八仙案上的茶碗茶气袅袅,热气散开间,傅骊骆心头又多了分急切。 看她清凌凌夹着郁色的娇颜,窦骁扬环手拉她入怀,傅骊骆红着脸儿推他,“莫闹!被旁人瞧去了又要取笑我了。” “大家伙都有眼力见的,早在你坐下的那刻便都退下了。”窦骁扬眯眼轻笑,在她白瓷清润的眉心印下一吻。抚手去摸她柔软的发旋,阖眼嗅着那抹香气幽幽,愣怔思忖了好一会,他方扬眉朗声道:“是了,那个地儿那般多的医书,想必总有些是对你有益的。” 傅骊骆迷怔的抬眼,轻轻提了一口气,她伸手去扯他玄色的锦袍丝带:“什么?” 庭外点点闪烁的热浪在翠绿的树梢上翻滚,一阵微风徐徐攒过,透过薄纱窗洒进了花厅,带来一水的清凉。 窦骁扬眼眸一荡,随即又握了她指尖,“我想到了一个好地方,那地儿的藏书真是一绝,你要寻法子就要借助于那些医术,那一阁楼的医术,总归有对你助益的。”说罢他牵着她的素手就走。 “槿同,备车!” 没有回应。 “槿同...” 侯在外庭的小厮赶忙上前回禀:“窦大将军,小的先前看见槿侍卫望南边的花圃子去了。” 窦骁扬咂了咂嘴,抿唇挥了挥手,示意小厮退下,他垂首牵着傅骊骆望南边过去.... 午后的日头毒辣辣的,花圃子里头的花草都抬不起头来,槿同闷头立在回廊下的假石旁,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的望向那略显丰腴的身影,手心里提着的小竹盒一荡一荡的,恍惚间,他便看见那胖丫头笑着朝自己走了过来。 槿同身形一抖,豆大的汗珠沿着他黑红的面颊滚落,偏过头去看那庭中刺目的阳光,他心里头突突的跳的好快! 伸手捂住心口,槿同不免在心里头咒骂这燥热天气。 “铛”的一声。 掌心握着的小竹盒豁然着了地儿。 槿同赶忙俯身去捡,不想额头碰上了一抹滑腻,熟悉的香气袭来,他愣了一怔。 “羞是不羞?这么大的人了,竟喜欢这小孩子玩意!”蔓萝朝黑红脸面的槿同瞥了一眼,压着普通乱跳的心儿,她盯着小竹盒子嬉笑着打趣儿。 她促狭的笑,槿同很是无措。 来不及擦汗,他便抬**过她手心的竹盒子,垂着眸子看冒着热气的地儿,“有什么好羞的!纵不过是些颜色好看的蝶儿....” 拢了拢手袖擦汗,槿同又掬着面色看向别处,不觉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你们姑娘家不都喜欢这些蝶儿么?昨儿那红儿还说....”抬眸去看跟前丫头淡然无波的面色,槿同陡然就住了口。 也是了,看她这波淡然的模样,想必是自己会错了意。 自个儿巴巴顶着大日头为她抓蝶儿,那成想她根本就不欢喜,既不喜欢蝶儿,也不喜欢自己。 槿同想着便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红儿”两字让蔓萝心里头一冷,原道他在这大热的天儿掬了这些蝶儿,是为了那个叫红儿的女子。 心中一痛,蔓萝晃着水蒙蒙的眼睛瞪他,不觉嗤笑起来:“我说呢!这般大热的天儿,你巴巴的去抓这些蝶儿,原道是你的红儿姑娘喜欢!” 见他嘴角微动,一副失了心魄的样子,蔓萝又冷声道:“这也是奇了,既是为你的红儿姑娘抓的蝶儿,你怎的带来这里做什么?可是想跟我这里炫耀,还是...” 话儿还未说完,不想却被男子拥进了怀里,好闻的皂角气息袭来,蔓萝俏脸腾的一红,不觉晃着身子挣扎,大惊失色间一句话儿也说不全乎,“你....你...赶紧放开!去找你的红儿姑娘吧!” 说道最后,她话儿都软了。 柔柔绵绵的着实不像平常的她。 蔓萝莫名的哭的心儿乱颤。 好生的委屈! 感觉到怀里软绵绵的身子一抽一噎的颤的厉害,槿同手足无措的放开她,盯着她泪痕斑斑的俏脸看了几眼,他不觉垂首红了面颊:“你这鬼丫头,小嘴巴巴的说了那一大箩筐编排我的话儿,我便是想说个通途都不能了,真真是要被你冤死了!” 随着窦大将军久经沙场,什么狠人在他槿同的铁臂下,都乖乖的软的像根面条儿,便是那凶狠异常的北胡统帅,他槿同取他项上人头也是那一瞬的事儿,可唯独这又胖又丑的鬼丫头,他堂堂八尺男儿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几句话下来,他便被她堵的不行! 槿同脸色越发的黑红。 蔓萝抽噎了两声,顿了顿,只抬着晶亮圆溜溜的大眼睛看他,声音带着颤音:“你想说什么?”纤细的指尖被她攥成一个拳,她心里突突的像是豆子放在火上煎烤。 心里难受的紧! 槿同舒了一口气,稳步又凑近了好些,漆黑的眸子看进她雾气迷迷的眸底,一字一顿的道:“我..喜..欢..的..是..你。” 大掌轻按着她的臂膀,槿同面上的红愈发的盛了:“我也不知从何时起,反正喜欢便是喜欢了。等过些时日,等圣上赐婚了窦大将军和你家小姐,我便去求窦大将军,让他去跟你家小姐说说....” 蔓萝听着羞的不行,把整个脑袋缩在槿同宽厚的怀中。 “槿同你小子果真是了不得!一晃眼的功夫竟佳人在怀了。”窦骁扬笑意盈盈的立在青石墩旁,倒叫灌在蜜意里头的一双男女骇了一跳。 满脸打着红儿,槿同搓着手步到窦骁扬跟前,打眼看了看一脸羞红的蔓萝,他压着嗓子道:“将军,属下...属下喜欢蔓萝姑娘,还请...请您为属下向古大小姐邀了这份亲事吧!” 往昔大大咧咧的一个热血汉子,现下却局促的不像话。 蔓萝听着听着,一张脸显些滴出血来。 她是羞的一个字也不能听了。 蓦然颦眉,她家小姐就纤纤袅袅的立在那亭台朝她笑。 许是惊中带怯,又许是羞的,蔓萝扯着掌心里的帕子就提步过去,头晕目眩,她垂目去挽傅骊骆的雪臂:“小姐,奴婢....奴婢...” 小婢子眉眼面儿染了红霞,知她被人撞见心下羞怯,傅骊骆浅笑着,看向蔓萝熏红的脖颈:“若是槿侍卫真心待你,你也瞩意他,等过些时日,我便备下一份嫁妆给你。” 傅骊骆原道还忐忑的紧,那槿同虽对内是个侍卫,但对外却是个将军。她虽不喜那些繁文缛节,但心下又怕蔓萝跟了他受尽委屈。但先前那槿同说的一席话,她无意中也听了个通透。 他既真心喜欢蔓萝,那蔓萝嫁给他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想来是自己多虑了。 时下倒不如允了小婢女的那番心思。 “奴婢...多谢小姐!”蔓萝把头歪在傅骊骆的细肩,突然就哭出了声,“可是奴婢舍不得离开小姐您。” “谁说要离开你家小姐了!”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窦骁扬眉眼舒展的上前,朝后头跟着的槿同瞥了一眼,他又笑着开怀:“槿将军的府邸就挨着我的北府门,日后等你嫁进了他府上便知,只行过那明石游廊,再步上几重门颈,过了一道拱石桥,你便能见着你家小姐了。” 蔓萝一怔,随即又羞红了半张脸面。 傅骊骆垂眸轻笑,只觉得心里的烦闷也稍减了些。 拿杏眼去剜促狭玩味的窦骁扬,傅骊骆不禁转了话题道:“不是要去那地么?这会子不走,难不成想等天黑了再去?” 话刚出口,她便觉得甚是不妥! 自己这没油头的话好似在把他的想法往偏的上引,幸的这里无好事的,不然她的意思又要被曲解一番了。 望傅骊骆低垂的雪颈,窦骁扬只觉得眼发热,头发晕,恨不能一把拥着她亲上一亲。但顾着有旁人在侧,该避讳的还是得避讳。搁了心思,窦骁扬笑着拉她上前,“这便就去,总归是不耽误你翻阅那些书籍。” 槿同刚讨了一个恩许,心下自是兴奋不已。 见主子要出行,他便很是眼力见的跑上前,“属下这就去套车。” 蔓萝朝狗腿子似的槿同瞥了一眼,亦红着面儿跟上。 - 京郊别院,青砖红瓦的小楼矗立在南山脚下。楼前楼后大开着窗,一面正对着荷塘湖边,另一面环拢在一片清扬扬的竹林之中,微微竹风侵过荷叶清新,卷起绿油油的轻纱缓缓浮动,随风翻着波纹,入目皆是清凉。 小楼雅致,竟是旁的高门阔府都没有的闲适! 傅骊骆着实想不出,这样好的一方天地,该是个怎样出尘的人隐居在其中! 心思微动,傅骊骆跟着窦骁扬下马.... 第一百八十二章 清月斋 雅致的庭院,花墙蜿蜒。 傅骊骆抬眸去看门匾,纹清波纹的横梁上至有一方梨木匾额,上面题着三个清隽大字:“清月斋”。 字体娟秀又不失风骨。 傅骊骆看的出神。 “窦将军来了,快请进。”清新温润的绵音飘过来,随即一着薄绿宫纱的女子聘婷行来,一股子腻软香柔的气息随风窜了过来。 傅骊骆跟着窦骁扬上前,抬眼去看近身的女子,大约二八的年岁,却生的一副好模样,鹅蛋的脸儿,纤细的柳腰。说话间那略低的领口曝出她那雪白的脖颈,满头的青丝挽成一个简单的桃花髻,上头只簪了跟镶绿松石的步摇,行动间,端的是一种温文尔雅的别致气韵。 这般美的女子,与这闲适的庭院倒也相得益彰! 很是相衬! 想必此女子定是大家出身的贵女吧? 只是这京城里头的贵女,自己见过的也不在少数,上次在那祝少卿生辰的宴席上,京都出身名门的大家小姐们都去了,但眼前的女子瞧着甚是面生,想必是刚来京城的新秀之女? 傅骊骆螓首微垂,清润的面儿悄然覆上好些疑惑。 “宛清小姐,如此突然上门真是叨扰了。”窦骁扬牵着傅骊骆的细手上前,面上笑的如沐春风。 那唤宛清的女子笑着摇头,“将军何须如此客道!您能来我这寒舍,我当真是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罢又打眼望向窦骁扬身侧的傅骊骆,清凌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睨着两人紧紧拉住的双手,“想必这位就是古大小姐吧!这通身的气派果真是无人能比肩的过!” 听着赞誉的话儿,傅骊骆不觉摇头浅笑。 素手却不自觉的勾紧了窦骁扬的修指。 她小小的动作,窦骁扬全数感同身受,他心下很是欢悦! 这小女子不知何时竟也学会吃醋了么? 哑然一笑,窦骁扬觉得一路上的燥热都清减了不少。 庭院面阔六间,宛清引两人进去,槿同和蔓萝嬉笑打趣的跟在后面。 众人迈腿步进仙鹤飞天裙板隔扇门,窦骁扬笑着又道:“上次来便见宛清小姐这里的藏书颇多,所以今日来,一则是来消暑解乏,二则呢,是来借你的贵宝地阅阅书卷。” 宛清立在黄琉璃大川屏的拱手门前,拢了纱袖,她轻笑了笑,“说来真是多亏了将军您,倘或不是你上次及时帮衬,我娘那一室的卷书便全给毁了。现如今虽说晒了几个日头,那书卷里头的霉气总归还是有的,您要是不介意我这便引您过去?” “如此就有劳了!”窦骁扬朗声浅笑,不觉握紧了傅骊骆的葱指就要跟上去。 傅骊骆自诩不是捻酸吃醋的小家子气,但听到那女子说窦骁扬上次帮衬的事,又看他们一副很是熟络的样子,她不觉心下不太受用。这窦骁扬一向是清冷肃然之人,前世便是那清河郡主那般追在他的后头痴缠猛打,他方冷面置之不理!亦从未听闻过他与哪个女子亲近,但如今他与这宛清攀谈,这股子亲密劲儿浑然跟知己一般。 心想着,傅骊骆便有些恼了。 从他宽厚的大掌里挣出葱指,她垂着眸子悬上赤木阶梯,眉尖处蹙成了一道弯儿。 窦骁扬怔了一怔,偏头去看她微紧的面色,那绒绒的眼睫下眸底晦暗,这小女子真真是喜欢耍小性儿! 他不禁扶额,一直在回想自己刚刚是哪句话,哪个举止惹的她突然心里不快! “吱呀”一声响。 纹引枝的镂空漆木被腾的推开,宛清立在高几旁伸手去拉暗流光的素锦幔子,一股子霉气夹杂着些许灰尘蔓了过来,她抬手捂住口鼻,转头看向身后神色古怪的男女:“晒了那几个日头也不顶事,窗子一关,热气一蒸便又蓄了一屋子的霉味。” 这个宅院原是极好的,周遭不但风景雅致,也合着她喜静的性子和她如今的处境。但就是这般好的地儿,许是树枝繁茂太甚,加上盛夏连日来的雨水充沛,岂料仅仅闭了几日的窗棂子,这满屋子就又霉沁沁的。 傅骊骆越过窦骁扬,抬眸去看,屋子当中放着一张花梨嵌琉璃的大案,案上并数八方宝砚,各色笔筒,颜色杂乱种类颇多的毫笔插入其中。映着外头的大日头,那上面尽是攀满灰尘,像是好久没动过一样!傅骊骆拢着心思细瞧,眼眸不觉被东墙上一副董其昌董大师的《丹树碧峰》图给吸引了过去。要说董其昌的魅力,不单在他书画的精妙,便是他那极通透的为人处世,以及他那不折不饶的气度更是令傅骊骆为之欣赏。 可这副画怎么看也不像是董大师的真迹。 “临摹版的。”窦骁扬不由得凑近她跟头,“兮儿要是喜欢,我府中就有现成的真迹,回头送你便是了。” “谁要你的!”傅骊骆轻嗔,又转眸去睨满室的书架子,倚墙而立的檀木架子大大小小足足有十几个,每个架子分四层,每层木板上都堆垒了厚厚薄薄的泛黄书籍,走的近些,傅骊骆便也看的清晰,原道每个架木梁上已用小牌匾做了分类,六艺略、诸子略、诗赋略、兵书略、术数略、方技略。 真真是细致! 立在方技略的檀木架前,傅骊骆俯身捡起一本《经方录》翻阅。 宛清提着木锦什盒掀脸而入,拿帕子去散空中的灰尘,她笑着道:“这里灰尘大,古大小姐不妨捡几本去隔壁的清室里头翻阅,那里头早已备下了消暑的冰晶块。” “如此叨扰了!”傅骊骆笑了笑,跟着那抹花姿袅袅迈了出去,轻咳了咳,她便打开了话头,“宛清小姐这满室的藏书,看着真是喜人!先前听小姐说你娘亲的书,莫不是这一屋子的书籍都是你娘留下来的?” “蒽,是我娘留下来的。”宛清抬手推开雕花门帘子,又颦眉去看身后的傅骊骆,“我娘亲是顶爱读书的,可我却不大看,成日里头对着那些个白纸黑字,我觉得着实是没意思的紧!有那份闲功夫,还不如做首曲子来的有趣儿。” 宛清边说边把手中的锦盒放到临屏的香案上,转眸望着傅骊骆身后的男子道:“窦将军,我前儿刚谱了首新曲儿,等哪日您得闲了,我抚给您听听。” 傅骊骆在香案旁的海棠花开软几上坐定,一双琉璃眸定定的看向靠在门边的窦骁扬。 哈!果真是新鲜了! 这久经沙场的窦大将军竟也爱听小曲么? 真是令傅骊骆大开眼界! 窦骁扬看她玉润的嘴角蜿出一抹嗤笑,他不觉心下慌神。不理会宛清的话语,他只讪着面色往傅骊骆跟前凑,急急的扬唇道:“原...我也是不太懂那些曲的,只是随耳听听罢了!” 不知为何,看着她陡然暗沉的面色,他就有些无措起来。 “这是早起冰镇过的红豆汤,两位尝尝看。” 宛清挽了手袖,亲自从锦盒里端出两碗细羹放到案上。朝神色紧凝的窦骁扬看了看,她心下有些气闷闷的。 愣了愣神,宛清又旋步迈了出去。 身后的翠绿珠帘被拨的叮当乱响。 见雅室里头没有旁的人,窦骁扬不禁拉傅骊骆素腕,笑着看她清澈的眸底:“这又是怎么了?怎的好好的又不痛快了?嗯?” “别这般拉拉扯扯的!被人瞧见像怎么回事!你既心悦那个宛清小姐,不如就此我们丢开手罢!”傅骊骆甩开他的手坐定身子,看也不看俯身在她跟头的清俊男子,他总是这般的讨厌!成日在外勾三搭四的,亏的自己还一门心思想跟了他,傅骊骆闷头暗想,一颗清泪就滚了下来。 抬手遮眼,她侧过身子对着阳光刺眼的窗棱子,奈何阳光太盛,她眼中的泪越淌越多。 真是烦人的很! 傅骊骆小脸闷红,拿脊背对着他,细肩却一颤一颤的。 “你这女子,当真是气性儿大!”窦骁扬反握住她盈盈的香肩,抬手轻抚她面上的湿滑,喉结微动,他轻手搬过她的身子,刮着她通红的鼻尖,窦骁扬润声道:“我对宛清的好不过是念其身世可怜,何曾有过半点的喜欢!你如此编排我,竟还自己先哭上了!” 若不是那越王几次三番的委托自己,窦骁扬也实不想与这宛清多有接触。 “这个宛清小姐,她究竟是何人?” 傅骊骆扯着他的衣袖去问,见他面有难色,她又蜷了盈睫,口是心非的道:“你不说也罢了!我原也不想知道。” 窦骁扬无奈扶额,把凉丝丝的瓷碗递到她跟前,他凑近她耳根,“她原是....” 话正欲出口,门口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传来。 他骤然就止住了。 宛清推门进来,抿着嘴儿笑看着别扭的两人,“越王和东阳王来了,两位要下去么?” 窦骁扬颔首点头,凝眉去拉傅骊骆的细腕。 傅骊骆偏过身子,从腰间摘下丝帕抚面儿。 略顿了顿,方不急不徐的站起身,拂了衣摆便随了出去。 这“清月斋”当真是个好地方,不但不理风月的窦大将军光顾不说,合着那两位贵胄无极的王爷也是这的入幕之宾么? - “东宫三司会审一事切不可再拖,依本王看,那宇文景逸多半是在装疯,他以为他装疯便能安能无恙的躲在东宫么?真是可笑之极!” 一楼花厅大案旁的玫瑰八角椅上,东阳王宇文明雍一双凌厉的蹙眉紧蹙,大掌倏的就拍在了梨案上。 一旁的越王抚了掌心,方搁了茶碗沉眉道:“太子干的那些事着实是有违祖宗规制,圣上此番也是动了大怒了,但不管怎么说,他宇文景逸终究是安南王的嫡长子,圣上再生气,总归不会真要了他的命。” 安南王与当今圣上感情亲厚,当年旭莽山野猎,年仅双十年纪的安南王为了从狼口救下还是太子的宇文凌雍,自己生生折了一条手臂。这等情分,放眼整个北奕皇室,也没有一个能做到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呛声 花门敞开着,厅中镇着冰块,沁着冉冉白雾。 很是清凉。 厅中坐着的两人却面色幽暗。 东阳王敛眉晃着手中的兰釉青花瓷的茶盏,大拇指上的碧玺板指泛着幽幽的绿芒,平添一丝寒冽。 “圣上就是感念安南王当年的情谊,所以才把一介世子的宇文景逸扶上了储君之位,不然就凭他区区一个不起眼的世子也能当上太子?圣上对他安南王府,已是皇恩浩荡了。他宇文景逸现如今犯了那等大错,难道还要圣上纵容了他去?这让林家,让这天下的臣民该作何感想?”宇文明雍凌眉紧皱,随手便搁了茶碗。 “唉!谁说不是呢!如今最意难平的就是那林府了。听闻那林二自府中出事后便一直萎靡不振,那样顶出色的一个男儿,如今的光景真是可叹啊!”越王宇文涛长吁了口气,说来那林府的二公子林寒睁真真是个难得的好男儿,他虽出身不高,但那才学人品皆很卓然,纵是那些出身大家的世子哥儿都比肩不得。 可一遭家庭变故,便让他一蹶不振消极了下去。 宇文涛不禁有些唏嘘! “给两位王爷请安!”宛清娉娉婷婷的迈步上前,扣着盈盈不堪一握的纤腰俯身屈膝。 “不知两位王爷前来,窦某有失远迎!”俊朗的眉眼一凛,窦骁扬就着半撩起的珍珠帘子入内。 “窦大将军事务繁忙,今儿怎的有空来这清月斋?”宇文明雍随意的拨着右手大拇指上的碧绿板指,面上沁着浅薄的笑意。 只是那嘴角的笑意在睨向窦骁扬身后那抹清雅的修姿时,又腾的隐压了下去,宇文明雍棱角立体的五官安然舒展,幽深的眼眸却一瞬不瞬的盯着那珠帘后的人儿:“古大小姐也在,今儿是什么好日子么?” 声音磁性而略带沙哑,带着某种道不明的意味。 “古大小姐别来无恙!”宇文涛笑吟吟的看向窦骁扬,又转眸去睨那纤柔的清姿。 越王宇文涛是何等的人精!他哪里会看不明白他们男女间的那些情愫!况且前日窦骁扬携她进宫一事早已被传的沸沸扬扬,他想不知道都难! 香鬓微烫,挑起帘子进到花厅,傅骊骆面带浅笑的屈膝一拜:“给两位王爷请安。” 清润的嗓音好似裹了糖霜,听的人舒心不已。 “快快请坐!”宇文涛笑着颔首,一面端盏吃茶。 傅骊骆捡了方离窦骁扬略远的雕花软椅坐定。 “听闻古大小姐前日进宫了,不知所为何事?”伸手接过宛清递上的消暑汤,宇文明雍冷不丁的抬眼望向傅骊骆。 纵是已知晓她因何进宫,又许了何事,但宇文明雍还是固执的想亲耳从她嘴里听到。 抚着葱指,傅骊骆愣怔了凝眉。 说到底自己与这东阳王也并无旁的交情,只那旧年的时候,他和越王送了她回府一遭。他时下这般询问,可是有何居心? 花厅气息抽动,沉香片在大宝顶的八角兽炉中焚烤,淌出纤纤渺渺的白气缭绕。 朝那微垂螓首的人儿瞥了一眼,窦骁扬剑眉微蹙,啜了口清茶,方笑道:“既然东阳王已知晓我们前日进宫,那想必其中的缘由,您已知晓了个通透,如此一问,倒着实没什么意思!” 他窦骁扬的女人岂能容旁人肖想!哪怕是贵胄无极的王爷也不行!从宇文明雍看她时的滚烫眼神中,窦骁扬便洞察了个通透,这一向不好女色的冷王宇文明雍,多半是对他的人上了心了。 这让窦骁扬深感烦躁,所以说出的话儿也夹了好些气性。 高坐上的宇文明雍脸色已然极其难看,连带着那额角延下的浅淡的疤痕都深了好许。 放眼整个北奕,敢这般顶撞他的,他窦骁扬果真是第一人! 可宇文明雍转而一想,自己终归是欠窦骁扬一个人情,看在他帮着寻到七哥儿的份上,自己也不能跟他翻脸。 大日头迎着微风漾进来,跟着碎影斑驳,在厅中每张意味不明的面庞中泼下刺目的光亮。 杏眸轻晃,飘着心思,傅骊骆正欲启唇,边见宛清笑盈盈的打身进来,“湖畔的落茗轩备了些小食蔬果,还有极解暑气的酸梅酒,不知众位能否赏脸前去一尝?”原道这宛清亦是个心思通透之人,见花厅气氛紧张,她便笃着心思费了一番功夫。 “如此甚好!”宇文涛笑着带头站起身,又去看身侧眉头紧蹙的宇文明雍,“王兄,既然宛清姑娘盛情相邀,我们不妨就去品尝品尝。” 宇文明雍抬眼朝面色淡然的窦骁扬瞥了一眼,又朝眼睫微垂的清丽少女看了看,终是咬牙甩袖离去。 众人都散了去。 外头的日头亦渐渐哑去了些势头,风吹的院子里头的竹叶沙沙响。 傅骊骆歪头去看缄默的窦骁扬,“你何苦要怼那宇文明雍?惹怒了他,于你有何好处?便是他问一句又有什么打紧,我自有言语回他就是!你这般鲁莽行事,实在不是一介大将军所为!” “他宇文明雍是何居心,你难道不清楚么?” 窦骁扬一掌拍在案上,狭长的凤目有些发热,好似下一秒就要喷出火来,“他明知道你我情深意切,他还那般出言询问到底是掬了何种心思?这,你都想不明白?” “他人是何心思我不管,我只知道我是何心思!”抚着杯沿,傅骊骆眼眸清澈的睨向窦骁扬,撩去鬓角的碎发,她又清声道:“你只要同我是一个心思,又何来忌惮旁人的想法?”话毕,也不等窦骁扬反应,只笑着同打帘进来的宛清告辞,“今儿个身子不舒坦,改日再来叨扰宛清小姐,楼上雅室里头的卷宗,不知我能否借一两本回去翻阅?” 宛清见坐在软椅上的男子眼红如急眼的兔子,猜想两人定是起了龃龉,又见跟前绝色少女出众的品行,宛清心下也生了好感。笑着颔首,宛清引傅骊骆上廊阶,“古大小姐切莫与我这般客道!你我年岁相近,我一个人住在这僻静的地儿也甚是孤寂,赶明儿你若是得闲,尽管过来寻我就是!说起来,我这还有好些琴艺上的事情,要请古大小姐指点一二呢!” “我也是略懂皮毛而已。”傅骊骆梨涡浅浅的跟着她前去.... “古大小姐当真是谦虚的紧!宛清轻笑着引她往那间雅室里头走。 听着二楼檀木地板上咯吱咯吱的声响。 窦骁扬凝眉便站起身也上了木阶.... 落茗轩 巧致精妙的亭台至于湖上,湖面波光粼粼,穿着夏衫的婢子们挽着轻纱手袖坐在船边采莲蓬。 小舟轻泛,倒也肆意的很! 八仙桌上各色精致的食器中的菜品未动,墨釉瓷瓶中的美酒却快要见了底,宇文明雍一脸的赤红,修长的指腹晃动着掌心的六爪兽杯,恨恨道:“那窦大将军果真是大气性!纵着圣上的眷顾,他竟不把本王放眼里了!” “王兄何苦跟他一般见识!他也是急眼了所以才...”宇文涛抿了口清酒笑道。 “为何急眼?可是本王有得罪他么?”宇文明雍应的清淡,他双肘支在桌沿,抬指轻轻摩挲着兽纹图腾的酒盅。 宇文涛嘴角一抽,继而笑道:“王兄府中那般多的如花美眷就没有一个让你上心的?怎的偏偏对那个女子生了念想!” 这宇文涛自幼便与宇文明雍交好,加上此时此刻也无旁人在侧,所以宇文涛这话便说的很是坦诚。纵是宇文明雍把心思藏的深,但宇文涛只一眼便看的清清楚楚。 “本王有丝念想还不行么?敢情他窦大将军真是霸道!”宇文明雍嘴角一弯,忽而仰头闷了半盏的清酒。 本是消暑解乏的好酒,但喝着喝着,宇文明雍就头痛似裂起来。 许是贪杯喝醉了! - 日头晒的外头的花枝树木都蔫了头,夏虫在树梢上叫的欢畅,傅骊骆神思有些倦怠,身子也懒懒的,支身歪在马车里头的大引枕上闭目养神,打着心思不去理会对坐上的俊朗男子。 窦骁扬见她气性还未见消,便稳了心思撩帘望外。 窗外湖面水波漫漫,和风拂过来带着丝丝温热,那水榭亭台上,两着绸衫的华服男子对坐着畅饮,轻柔的丝竹之声袭来,却惹的窦骁扬心中闷燥不已。 双手抱怀,他搁了帘幔阖眼。 马车辕子滑过燥热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噪音。 “大将军,大冢宰府到了。”槿同立在窗下禀报。 “小姐....”蔓萝伸手扶傅骊骆下马车,见她小脸微恙,抬手摸傅骊骆光滑的额头,“小姐可是身子不舒坦?莫不是中了暑气?” 窦骁扬修眉一拧,亦快步上前,“兮儿,可是身子不适?” 傅骊骆蜷了细手随着蔓萝望朱门行去,不曾理会窦骁扬的紧张神色。 心想,近日切不可给他好颜色瞧了,以免他一时得意忘了形。 “将军,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吧!”一旁的槿同见自家将军吃了瘪,端的一副落寞寂寥的模样,终是不忍心的开了口。 挺拔的身姿轻动,清越的目光跟着那抹纤姿跳跃,这样大的气性,真真是少见! “走吧!”窦骁扬俯身钻进马车。 片刻间,便扬长而去。 “兮儿妹妹,你回来了。”沈浣碧刚从环形拱门行出来,便见傅骊骆坐在东面信手游廊旁的石凳上发呆,打身坐在到她身侧,沈浣碧又道:“妹妹这大半日去哪了?我来了好些时候了。” 见傅骊骆懵神,沈浣碧方自顾自说起来,“妹妹,你可知道那永定侯府的轩辕依下月便要出嫁了?” “嫁谁?”傅骊骆扭头,抬手去遮头顶洒下的阳光。 心里头却突突的。 沈浣碧见她回神,不觉抬手拉她望西边的鹅卵石小径上行去,嗔着舌头道:“据闻是她舅父家的表哥...”打着海棠花团扇,沈浣碧挽紧了傅骊骆的胳膊,“我想起来了,上次在那魏国公府,那唤上官明若的,便是那轩辕依的表姐妹,想来轩辕依要嫁的便是她哥哥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错综复杂 傅骊骆杏眸微垂,面有讶色道:“轩辕依怎的这般快就应下了旁的亲事?想来不是听岔了吧?”记得前段日子那轩辕依还在为了窦骁扬寻死觅活的,怎短短月余就传来了她的婚讯? “哪里会有岔!时下都传开了。” 沈浣碧挽着傅骊骆往西边的林荫小径过去,嘴上忿忿然起来,“那上官明若那副死德行,想必她亲生的哥哥也好不到哪去!轩辕依要嫁了过去,指不定要过什么日子呢!” 见傅骊骆默声不语,沈浣碧又道:“据闻那上官家原是在小地方做官的,只在二月前刚来的京城,实在是想不到那永定侯爷,当真舍的让自己嫡亲的女儿嫁进那五品官吏家去?” “他们原是亲戚,亲上结亲岂不更好!”傅骊骆笑着迈步进了院子。 她虽觉得轩辕依这个婚事来的局促,但转而一想便也能明了,表兄妹联姻在北奕京都素来都是极常见的,现如今那上官家又刚赴京城述职,想必是正得宠的新贵人家,纵使如今的门楣与高门阔府的永定侯府不能相提并论,但人的眼光哪里会拘泥一时,等过了三年五载,那新贵人家成了人上人也未可知。 她傅骊骆能想通透的事情,想必那永定侯爷亦自会盘算的清楚。 压了心思,傅骊络笑着便掀帘进屋。 “那倒也是!”沈浣碧随着进去,伸手接过茹茗递上的凉茶,她浅笑着挨着傅骊络身侧的玫瑰矮几坐下,“妹妹,听闻你前几日进屋去了,可是有要紧的事情?” 闺阁女子被召进宫,自北奕立国以来也不常见。 沈浣碧虽听了一些风声,但到底心下不太全信。 傅骊络笑着屈膝坐到了榻沿,看沈浣碧疑惑的面旁,于是乎把前几日因何进的宫,又许了何等的诺言一一都告诉了沈浣碧。 沈浣碧听的瞪圆了一双眼珠子,半晌才叹道:“妹妹果真坦荡!那样子的话,估计没一个人敢当着圣上的面说,也只有你敢了。” “说了三日为限,我如今是一点法子都没寻到。”抬手随意去翻从“清月斋”带回的那几本医书,傅骊络禁不住扯着唇瓣苦笑。 如今已是第二日了,明天已是最后期限。 “妹妹也别着急上火,办法么自是有的,更何况你这大冢宰府之前可是信阳王的府邸,这天下人谁人不知那信阳王就是半个医仙呢!他纵是不在了,便是他这满园子地底下埋的草灰都能救人一命咧!”沈浣碧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 她虽是不经意说着玩,但坐在榻上的少女却眼眸深凝起来。 是了,这大冢宰府可是信阳王的旧邸,纵使那满园子的草药在一场大火中灰飞烟灭,但总归还有烧不尽的草籽遗留下来,上次那青娥郡主不是还来讨要过一回草药么? 细细一想,傅骊络只觉得精神为之一振,阖了手,忙的吩咐身后替她打扇的秋棠,“你去把李嬷嬷找来,就说我有要紧的事情问她。” 秋棠笑着应声出去。 “妹妹许是要忙起来了,那姐姐就先回了。”沈浣碧轻抿了口茶,搁了茶碗就起身告辞。 傅骊骆汲着绣鞋下地送她,“还当真是多亏了姐姐一席话点拨了我,如此就不送姐姐出府了,等哪日得了闲,再寻姐姐顽。”说罢又对着撩帘的茹茗道:“好生送姐姐出去。” 茹茗笑着颔首,跟在沈浣碧后头出去。 两人刚走,李嬷嬷就脚步快的过来。 傅骊骆亲手递了盏茶送到她手上,莞尔笑道:“这般暑热的天儿还劳烦嬷嬷跑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大小姐说哪的话!为大小姐分忧是做奴婢的份内的事情。”李嬷嬷笑着伏腰,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茶碗搁到案上。 自那陷害杨素琴一事被大小姐知晓后,这李嬷嬷原本还战战兢兢的不可终日,就怕哪天这大小姐报了官府抓她,哪成想大半年过去了,自己还稳稳妥妥的待在这大冢宰府做管事嬷嬷。 想来是这大小姐替她瞒下了那滔天祸事! 念着这份盛大的恩义,李嬷嬷替这逸风阁办起事来格外的上心。 见李嬷嬷话说的诚恳,傅骊络也不绕弯子,只开门见山的询问道:“容芷院后头的那小阁楼是做什么用的?每次经过都见那院门落了锁头。” “小姐说的可是坊书楼?”李嬷嬷闻声抬眸,“那坊书楼原是之前信阳王的藏书阁,后来那信阳王府被满门抄家后,一场大火就烧毁了那满楼的书卷。”朝神色微紧的傅骊络看了两眼,李嬷嬷扬手摸着下颚,又道:“老奴也是听原来府上的老人讲的。” 傅骊络颔首坐在云榻一侧,想了想方道:“既是藏书的地儿,那为何父亲搬进来后却不修缮?敢情是忌讳什么?又或是那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李嬷嬷被问的愣了一瞬。 随即她又拭着额头道:“这老奴倒没听说过!大人的想法做奴婢的哪里敢打探,不过...” 李嬷嬷说罢又欲言又止起来。 “不过什么?” “嬷嬷但说无妨。”傅骊骆浅笑着拂着绢花的袖角,远山黛似的蛾眉又蹙了几分。 端起案上的青花瓷的茶碗仰头闷了一口,李嬷嬷抽着气息道:“如若大小姐想进那坊书楼一探究竟,奴婢倒愿意陪小姐一同前去,那院门上的对牌钥匙就在老奴那保管着,小姐哪日想去,奴婢便取了来....” “现在就去。” 李嬷嬷话儿还未落下,傅骊络就站起身来,“嬷嬷去取吧!趁着天色尚未黑沉,我们这会子便去。” 时下虽已近黄昏,但终归外头还是亮堂,比起夜里漆黑的院子一点灯火渲染,这眼下倒不会引人注目。 如此前去,着实是个好时机。 李嬷嬷看傅骊络清浅的面色,不禁拢了手弓腰,“小姐先前去,老奴取了钥匙牌子便过去。” - 话说在傅骊络那受了一门子气性,窦骁扬心下也不甚痛快,携了槿同入府,正欲往前厅里头去,一阵吁马声就在府门前停了下来。 槿同猫眼去看,忙的看向一旁的窦骁扬,“将军,好像是大内的狨车....” 六架青鸟幄帷的精巧马车上,下来一着蓝靛长袍的宫人,此人正是宇文凌雍近身的大监汪德圣,见窦骁扬立在松木廊下,那颀长修俊的身姿引的汪德圣陡然肃目起来,隐了眼底的波澜,汪德圣提着袍角迎上去,“咱家给窦大将军请安。” 言语举止尽是恭敬之态。 窦骁扬莞尔拱手:“大监来的这般匆忙,可是圣上有要紧的事情宣我么?”这眼下已近黄昏,圣上还遣人前来势必是有要紧的事情。 汪德胜捏着鸳鸯戏水的锦帕拭着面上的密汗,拧着尖细的嗓音回道:“倒不是圣上他老人家宣您,只是圣上如今正在昭和殿大发脾气,谁人也不敢上前去劝!咱家想着也只有请了大将军您前去劝说一二,方能解了陛下的忧思,您向来体恤陛下,陛下也跟您亲厚,咱家想着,便自作主张的出宫来寻您了。” 毕竟是宫里头待久的人,况这汪德圣又长着一颗玲珑心,那九五之尊的天子脾气秉性,汪德圣自是了如指掌! “圣上可因何事发脾气?”朝渐渐昏暗的天际看了看,窦骁扬边说边下了廊阶,莫不是因那蜀江赈疫的事情? 心里一凛,窦骁扬眉间便涌了好些忧色。 昨儿个那圣上在朝会上,还当着群臣的面夸赞了那小女子的防疫之效,可见那法子是有用的! 窦骁扬垂眸暗想,人已跟着汪德圣上了马车。 汪德圣打着拂尘,翘着兰花指,沉声道:“说是有人趁着蜀江的疫症在中饱私囊,时下有人发了封密函送到了御前,陛下正是因此事生气呢!”汪德圣想着那泛黄的信函,回想着陛下那愈发黑青的面色,他就心惊的不行! 窦骁扬险些跌下了坐,谁人敢这般肆意妄为,竟不顾百姓的生死大发国难财!真真是无耻至极! 气愤归气愤,但窦骁扬转而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送密函的人是谁?竟有那么大的本事出入宫闱!”窦骁扬清俊的面上豁然拧过丝丝疑惑,且不说那人的身手如何的高湛,单说宫里头那杂七杂八繁复的建筑地形,倘或不是对它极其熟络的,在那宫里走上一遭,便是一日也走不出去,更不用说还是把那密令完完好好的呈现在北皇跟前。 想来那送密令的人,对皇宫的地形很是熟悉! 直至戌时三刻,六架青鸟幄帷马车方在北宫门前落停。 换乘了辇轿入昭和殿,还未踏上那丹樨一阶,里面就传来一阵阵怒喝,“真是反了天了,那慕容靖宇当真是厉害啊!满满当当的足足万两雪花银,他全部都中饱私囊了,真不怕噎死他!” “晃铛”一响。 宇文凌雍拿起大斗案上的双螺纹仙鹤飞天的梅颈瓶咂了下去,顿时玻璃渣滓碎了一地,那靠在琉璃廊柱侧的美艳妇人骇了大跳,呜咽着以帕掩面就屈膝跪在了冰冷的大殿上,“圣上,本宫的父亲切不会做那等勾当,定是有人蓄意陷害他的,还请圣上明察!” 说话的妇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大北奕国的皇后,慕容靖宇的嫡长女慕容悠悠。此刻的她惶恐极了,平日那般气性强的人,时下却团成蒲柳似的跪在大殿前,蓬头垢面的发上连个簪子都没簪戴,一身云斐色的宫装,端的一副可怜狼狈样儿。 跪在她后头的贴身嬷嬷看着不忍心,欲伸手扶她,不想那高顶之上的明黄龙椅又呲的一声响,一声厉吼袭来,“冤枉!这白纸黑字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若是没有风吹草动,谁人会这般冤枉他!” 俯身垂面的慕容悠悠身形一抖,整个人像枯叶蝴蝶般的朝一旁倒去。 “娘娘,娘娘....”她身后跪着的贴身嬷嬷吓了一跳,忙的挽手去扶那不省人事的皇后。 “窦大将军觐见!”有宫人扯嗓子立在朱漆门下禀告。 勾起眼角,宇文凌雍揉着阵痛的眉心拂手:“宣。” 第一百八十五章 青眼有加 窦骁扬清越般的身姿迈进殿内,朝地上殿前失仪昏厥过去的皇后慕容悠悠瞥了一眼,又忙的屈膝对着明黄龙椅上的宇文凌雍叩拜:“陛下圣安!” 面上虽端的是清淡寡然,窦骁扬心下不觉在腹恻起来,这慕容悠悠贵为一国之后,平日里素有端赖柔嘉,温文贤良之美誉,无论哪次见她都是一副稳重自持的姿态,怎的今儿这般不识体统?且不说她那不修边幅的修容,便是她那似蒲柳一样卧在大殿之上的仪态也说不过去! 难不成那封惹的北皇震怒的密令与她有关?又或者与她相干的人和事有关? 窦骁扬眉头微皱。 宇文凌雍犀利的目光朝昏然半醒的慕容悠悠扫了扫,不觉淡然的拂手,“窦大将军请起。” 窦骁扬伏腰起身。 “好生扶皇后回去。”宇文凌雍不耐烦的摆手,眼角的厉色不觉又重了几分。 着鸦灰色锦衫的嬷嬷身子抖的厉害,应了声是,便小心翼翼的挽着慕容悠悠略显丰腴的身子,往西边的赤红珠玉卷帘门行去,慕容悠悠泪痕斑驳的把头搁在那嬷嬷的肩头,一双美目却紧紧的睨着殿中央那道修岸颀长的身影。 只一瞬便陷入了沉思。 “娘娘,当心脚下。”那嬷嬷颤着嗓子提醒慕容悠悠迈腿跨朱漆门槛,额上的冷汗直冒,好似身后有双犀利的眼神在盯着似的,如芒刺在背。不肖想她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摔倒在地。稳了稳身子,那嬷嬷甚是艰难的双手并用的搀扶着慕容悠悠。 “皇后这几日身子不适,就别会见外客了。下月初五是太后的冥辰,皇后素来贤惠孝义,倘或得了闲,便去永寿殿替太后诵诵经吧!”宇文凌雍走下高台旁的碧玉丹樨,一双眸子却格外的冷凝起来。 慕容悠悠脚下一滞,抿了下灰白的唇瓣,片刻便屈膝回道:“臣妾谨遵圣上旨意。”她心下无比的清透,圣上说的外客,想必是指她的父亲慕容国公爷吧! 玉色的面庞微紧,扯了裙裾一角,慕容悠悠靠在楚嬷嬷身上出去。 目送着皇后离了殿,窦骁扬亦毫不避讳的问询起来:“不瞒圣上,汪大监在来的路上已经告知了臣下,那密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宇文凌雍额面发黑,俯手一顺,把八龙团云纹朱案上的一封泛黄信函扔给窦骁扬。 双手接过,窦骁扬稳着心思去看。 越看到最后,他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了去,“慕容靖宇竟这般腌臜么?那可是给蜀江数十万灾民救命的银子,亏的他敢一己私用中饱私囊!” 润了润声,窦骁扬又沉声道:“那赈灾的款不是拨到了蜀江锦州一带的户部了么?怎的周周转转就到了他慕容靖宇的腰包?且这封密令又是何人送来的?他又是从哪得知这些个消息的?” 心中有太多的疑惑,窦骁扬笃着心思便畅所欲言起来。 宇文凌雍沉眉颔首,“这封密令是如何到了朕的跟前,这其中的缘故朕已经着人在查了。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封密令送进宫,而且还是送到朕的眼皮子底下,想来那送密令之人是个高人!反正不管那人的目的为何,总归那慕容靖宇是干净不到哪去的!” 伸手接过汪德圣递上的蟠龙戏珠墨瓷茶盏,宇文凌雍在窦骁扬身侧的八爪宫椅上坐下,“既然慕容靖宇不干净,想必他手下的那些爪洼也是泥里混过的,御史台、尚书台、中书令,户部,这些终归都是要严查,细查。”说道最后,宇文凌雍禁不住的气的大咳,掌心里的茶碗一歪,有好些热茶泼了出来,把他手背烫的通红一片。 “哎呦!万岁爷,您当心啊!”一旁的汪德圣赶忙从小太监手里接过细绢软锦布,跪着身子便上前替宇文凌雍拭着手背上的水啧。 “圣上,您没事吧?”把心中的疑惑放到一边,窦骁扬也赶步凑到宇文凌雍跟前查看他手背上的伤势,“可否要宣个太医瞧瞧?” 不知为何,窦骁扬心下虽对这北皇有怨怼,怪他不早些应承自己与那少女的婚事,但看着北皇受伤,窦骁扬也着实抛不开眼去。 总觉得他们之间有某种意不明的连系。 好似有两根有力的绳索没有由来的把自己和这北皇扭到了一处儿。 细细想来,窦骁扬委实被自己的想法骇了一惊。 见窦骁扬俊眉拧起,宇文凌雍难得的笑着摆手:“朕又是不是瓷娃娃,这点小伤请什么太医!”从汪德圣手上接过白绢细布敷在红肿的手背,宇文凌雍挑眉看窦骁扬,“御史台的郭子恩、尚书台的余钱贵、中书令的黄柄仪以及新上任的户部尚书郑秋和,哪一个不是他慕容靖宇的走卒!敢情慕容靖宇真以为朕是瞎子聋子么?” 心下一凛,窦骁扬侧身坐到了宇文凌雍下手边的宫椅子上,沉吟了数秒,他朗声抚指道:“既然圣上既已知道慕容靖宇结党营私,那为何不寻个机会将他们一一发落?”看宇文凌雍深沉晦暗的面色,窦骁扬默着嗓子惊叹,“难道圣上是想先任其发展,然后再一网打尽?” 宇文凌雍垂眸不语,只低头去看茶碗里绛色的茶汁。 天色渐渐昏暗,大殿銮金廊庑已上了绢花的宫灯,一排排橙黄的光亮把大殿内内外外映射的如同白昼,但此时立在漆柱下鸾鸟展翅大插屏旁的宇文凌雍却是一脸的晦暗。 窦骁扬神色不改,束着双手行上去叫唤,“圣上....” 要说这北皇的脾性,他真真是猜不透,话说到半截,他又突然止住,这里头到底是何筹谋? 抬手拍了拍窦骁扬宽厚的脊背,宇文凌雍抿嘴冷笑,“慕容靖宇一党暂且让他们肆意一段时日,总归他们的一举一动有红心门替朕看着,等事儿闹大了,到了民声激愤之时便是那慕容靖宇的死期。” 红心门乃宇文凌雍一手暗设,门中的侍卫个个身手不凡,便是十个大内高手也不是他们其中一个的对手。红心门只效忠于宇文凌雍一人,谁人也不知道他们把机构设在哪里!门主又是谁?窦骁扬只知道他们来无影去无踪,便是自己身边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暗影也洞察不到他们一丝一毫的行踪。 现如今北皇已派出了红心门去监督探查慕容靖宇的一举一动,窦骁扬不禁在心中为慕容靖宇捏了一把冷汗。 看来,慕容靖宇的死期很快就要到了。 是夜,凉风从窗缝里透进来,拂的漆木高台上的琉璃络心盏中的烛火摇曳。 汪德圣拢了件银狐皮的薄锦披风裹在宇文凌雍微勾的肩头,“圣上,时候不早了,玉溪台已经摆好晚膳了。” “窦将军,你随朕用个晚膳吧!”宇文凌雍朝窦骁扬勾了勾手,语气很是亲昵温和。 窦骁扬默了默,随即笑道:“谢圣上抬爱!” 见龙颜颇展,跟在宇文凌雍身后的汪德圣不禁心中大喜,这圣上果然是对窦大将军青眼有加,二十几年了,圣上都是习惯一个人用晚膳,时下他却相邀这窦大将军一起用膳,想来这是众多王子王孙从没有过的特殊待遇! 自己请窦大将军过来,真真是请到了真菩萨了! 汪德圣打着拂尘,心中暗想,不觉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翡翠鎏金的大案设在台中的玉碧高几上,白玉骨碟大大小小几十个排列有序的沿着案桌摆的精精巧巧。 宇文凌雍步到赤金的明黄矮几上坐定,又令窦骁扬坐下他身侧的青鸾软榻上,“要说那大冢宰府的嫡女,果真是个顶出色的孩子!据蜀江锦州的布司来报,她出的那个防疫的法子当真是有效用的,短短的几日,那蜀江的疫情很大限度的抑制住了!防疫的法子她能想得如此奏效,想必明儿她亦能如期的把治疫的法子呈现给朕。”宇文凌雍捋着花白的胡子浅笑,面上尽是对那小女子的盛赞和肯定。 窦骁扬拢手拿起案上的百花缠绕云瓷浅口瓶,朝青龙兽爪的酒盅里倒了一盏清酒送到宇文凌雍的手边。 他清俊的面上虽是一派淡然,实则心中亦在为那小女子担忧! 三日为期找到治疫的法子,着实是有些难! 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宇文凌雍笑的很是畅快:“汪德圣,布菜!倒酒!朕今儿要同窦大将军不醉不归!” 汪德圣眉眼带笑的应声上前,卷着手袖屈膝替宇文凌雍布菜,拿玉著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鱼块放到他面前的碧玉碟中,“这是御膳房特意为圣上做的,是南边新进贡上来的鲥鱼,这时候吃,是最最时鲜的,圣上您尝尝看。” 宇文凌雍夹起鱼肉放进嘴里,不觉大赞:“果真不错!”话毕,他又亲手夹了块递到窦骁扬碟中,“窦大将军也尝尝看,这鲥鱼果真是新鲜。” 窦骁扬笑着颔首致谢! 他正默声吃菜之际,又听到一声叹息:“南方好山好水,便是一条鲥鱼,滋味也与别的地方不同,只可惜那样好的山河,能养出鲜嫩可口的鱼儿,也能眷养一群吸人血的毒虫。” “圣上....”窦骁扬抬眸看向高坐上的明黄,赫然的,丝丝愤概在心下蔓延开去。 是啊!毒虫.... “时下有个顶要紧的差事需要窦大将军去做...” “圣上请讲!” “臣定当肝脑涂地。”落下手心里的玉著,窦骁扬蹙了眉尖跪地。 大冢宰府逸风阁 傅骊络一身素衣蜷在云榻上抱膝沉思,晴空般的琉璃眸闪了又眨,那《草木本纲》上提到的对热症有效用的二十八味草药,她如今也只寻到了七味。其余的叫什么雷公藤、苍耳子、天花粉、大枫子、千里光、泽泻、金樱根的,她听都没听过。 抬眸去看榻角圆几上摞的高高的医书,傅骊络扶着额心抽气。 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 今儿晚上怕是又要通宵达旦了。 天已深沉,满园子挖草药的蔓萝、茹茗等人还未回来。 珠帘拨响,秋棠端着青釉兰花底的瓷碗撩帘进来,把瓷碗搁在傅骊络身侧的高几上,秋棠抬眼看榻间闷闷不乐做沉思状的小姐,她浅笑着坐在榻沿道:“咱们这府上多的是草药,想必一会儿蔓萝姐姐她们就寻回来了。”抬眼看了眼静悄悄的庭外,秋棠又端起瓷碗递到傅骊骆手上:“这是知叶教奴婢做的红豆薏米羹,刚用冰镇过的,小姐您快尝尝!”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入宫献法 此刻的傅骊骆哪里还有胃口! “先搁着吧!”把瓷碗递到香案上,傅骊骆拢手捡起榻上的《草木本纲》放到一边,末了,随手捧起高几上一本泛黄的《寻方妙用》细细翻阅起来。 三伏的天儿,晚间尤其的闷热。只些许的风儿透过窗缝散进来,扑进满室的燥热。 秋棠见自家小姐垂眸看书入了神,又想着天儿闷燥,遂踱步往西南角的帷幔下去。打开琉璃案中的青花瓷缸,拿银丝钳去拨那化的快成水的冰晶块。 “小姐。”蔓萝和茹茗笑嘻嘻的挑帘入内,把满满一箩筐草药放在傅骊络跟前,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满脸的兴奋样,“小姐,容芷院后头的那小角楼东边好大一片草园子,您看,这些个草药都是从那挖的。” 蔓萝一张圆脸尽是兴奋,挽手去香案上的白瓷瓶倒了一盏茶,仰头一口就灌了下去。 笑着颔首,傅骊络抬手从箩筐里捏起一簇碧绿的小草放到鼻翼下轻闻,片刻只摇了摇头,又拿过高几上那本《草木本纲》翻阅。 翻翻、嗅嗅,来回了好几次。 众婢皆一脸的茫然。 “小姐,这草药是不是医书上记载的那个?”茹茗捧着茶碗凑近去看,啜了几口,方吐着舌头喃喃起来:“菩萨保佑!这些草药对小姐有帮助才好,不然今晚白白的被惊吓了一遭!” 傅骊络看书正看的入神,似是没注意听茹茗这句话。 一旁的秋棠倒是来了兴趣,拉茹茗坐下,一脸的好奇:“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可是遇见鬼了?” 茹茗打眼往昏暗的庭外瞅了一眼,倒觉得脊背没由来的寒沁沁,捧着茶碗的手都有些发抖,嗔着嗓子她摇头喃道:“晚上黑灯瞎火的哪看的清透,远远的看着像是个女子的背影....” “女子?”秋棠抱着双臂跟茹茗挤在一处,她素来是个胆大的,此刻却脖颈处凉飕飕的,颤着嘴角,秋棠睨着眼睛吐气:“那角楼东面挨着朝云轩,莫不是那翠柳的鬼魂越过朝云轩往小角楼去了?听闻那翠柳是被二小姐害死的,二小姐自翠柳出事后便搬离了朝云轩,想必那翠柳正到处寻二小姐报仇呢!” 闻言,茹茗吓的面色发白,勾着眼睛抱着秋棠的手臂轻语道:“可那小角楼离二小姐的寒冰楼还有段距离,但却离三小姐住的容芷院很是相近,敢情这翠柳是迷路了么?” “你傻么?从那朝云轩往寒冰楼去哪里还有别的路?就只有小角楼东边的芳菲小径能过了。”抬指去戳茹茗的小脑袋,秋棠没好气的嗔她。 茹茗默声点头,双臂更是抱紧了秋棠的腰腹,晃着眼珠子,她垂着眸子道:“原道是这样,那翠柳也真是可怜,跟了那样的一个主子。” “可不是嘛!这府上同归三个小姐,可只有咱们这个大小姐与人最是和善了,往后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定要好生当差才是!”秋棠笑着去拨茹茗缠在自己腰上树懒般的爪子,挑着眼角恼道:“你快些放开吧!这屋里的冰晶块用完了,我要去景龙苑的冰室里头拿些过来,不然小姐今儿熬夜得热着了。” “景龙苑可不是在寒冰楼西面么?这个时候去,要是撞上寻寒冰楼报仇的翠柳怎么办?”茹茗惨白着一张脸,伸手去拉秋棠。 蔓萝咬着桃子过来,恨恨的呸了呸胆小的茹茗,遂抬手去挽秋棠的胳膊:“茹茗这妮子定是被吓疯魔了,我同你一道去,小姐晚间看书,没有冰晶块是不行的。” 茹茗悻悻的咬唇,捡了块离傅骊络近的小软几坐下。 看着黑漆漆的窗外,茹茗只觉得心里毛毛的。 傅骊骆虽垂眸翻书,但先前婢子们的对话她全数都听了进去,抬眼瞥了眼瑟缩惊恐的茹茗,她笑了笑抚着卷宗道:“你这丫头,平时是个伶俐的,怎如今这般蠢傻了起来?所谓一切妖魔鬼怪的传闻,那皆都是庸人自扰罢了!看把你吓的!” “是....小姐说的极是!是奴婢庸人自扰了。”茹茗抿着唇瓣唏嘘,抬袖角拭了拭面上的细汗,茹茗立在榻沿替傅骊骆打着扇儿。 是啊!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妖魔鬼怪,要是真有,想必那寒冰楼的二小姐早就被翠柳给掐死了吧! 见茹茗小脸渐渐舒展过来,傅骊骆默着心思细细看书。 话说她这半榻的医书,有好些是从那小角楼搬来的。那日同李嬷嬷过去,找了大半夜,硬是从一方见厚的积灰中寻出了几本。 让茹茗把箩筐里头的各色草药铺设在覆了绢纸的地上,傅骊骆捧着卷宗下榻,围着一株株带着泥土的草药又是嗅又是看。 时而凝眉沉思,时而摇头颔首。 不知不觉,黄烛台上的灯花已燃了大半。 刚还心神惧怕的茹茗,正歪着脑袋枕着头趴在榻沿轻鼾了起来。 蔓萝从外室过来,打着哈欠看凝神聚气的自家小姐,着手倒了盏清茶放到她手边,又俯身轻摇睡熟的茹茗。茹茗茫然揉眼,看了看冥思苦想的小姐一眼,方挽着蔓萝的手撩帘出去。 - 夜半深沉,窦骁扬这厢才出了南宫门。 抱膝歪在马车扶架上打蚊子的槿同奔上去:“大将军。” 槿同心下满是疑惑,平常大将军进宫,约莫一个时辰便会出来。这会子,他等的都犯了困,都不见那朱门开启。 还以为大将军在宫里头出了何事! 原道是喝了酒。 扶窦骁扬上马车,忍不住心底好奇,槿同歪着头去问:“怎的就吃上酒了?难不成那汪大监故意唬将军过来陪圣上吃酒不成?” 槿同本来今儿还想着去大冢宰府寻蔓萝看月亮赏星星,可那汪大监临时上府,了了几句就把大将军给唬走了。自己是大将军随行的侍卫,将军去哪他作为贴身侍卫定是要跟着的,总归不能误了大将军的大事,可谁承想汪德圣那阉人把将军唬来宫里吃酒,害的自己不但错失了一晚上的约会,最后还在这冰冷冷的宫门前喂了大半晚的蚊子。 心想着,槿同就气闷的紧! “倒着实不是单单吃酒!”靠在花开富贵的大引枕上闭目养神,窦骁扬凝眉出声道:“后日我便要启程去锦州了。” 槿同摸着额角惊道:“那南江之地不久前已是疫症肆虐,圣上此番遣大将军过去作何?”南江八地,包括锦州、蜀江一带早在几月前就已经疫情严峻,时下都想尽办法从那撤退,哪里还有往那地去的! 槿同很是担心窦骁扬的安危! 修指掀起翠幄帘幔一角,窦骁扬扬眉去看漆黑的天地,迎着夜风徐徐,他润着深色的眸底朗声道:“得亏了那小女子防疫法子有效,那一带的疫症已缓解了不少。此去倒不用担忧会被传染,况且此番圣上派我前去,是有一项重要的事情着我查办,我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可是...”槿同提着嗓子启唇。 “好了,先回府吧!”槿同想说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窦骁扬扬手打断,默了声,槿同猛提套马索,拍着马背就扬风而去。 次日一早,用过早膳,迎着淅淅沥沥的糜雨,窦骁扬径直往大冢宰府去。 刚行至离大冢宰约莫公里开外的东街巷口,便见一辆藤萝松缠枝翠幄小马车行了过来,那里头的人儿正拨帘往外瞧,看车外骏马背上一身风华清扬的俊朗男子,傅骊骆心里不觉想着前日在“清月斋”那宛清跟他热络的亲密劲,素手一撂,她遂合上了帘子。 见那人儿腾的冷了面儿,窦骁扬也不恼,侧身下马,他赶忙就迎了过来。 赶马车的小厮茗烟朝修眉俊眼清俊非凡的窦骁扬躬身请安,又侧眼立在马车帘下禀告:“大小姐,窦大将军来了。” 缎面夹竹桃的帘幔撩起,蔓萝率先探出头来,对着窦骁扬屈膝笑道:“窦大将军,我们小姐这会子正欲进宫去。”说罢,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不由自主的往窦骁扬身侧的黑红脸面侍卫看去。见槿同一脸的淡然,蔓萝不禁斜眼瞪了他二眼。 槿同红着面颊朝蔓萝招手示意。 脸微嗔,蔓萝捏着帕角拨帘进去。 不理会蔓萝跟槿同小两口间的眉目传情,窦骁扬一听傅骊络要进宫,心下不觉振奋起来。她既进宫,想必那治疫的法子她是有了。 漾着心思,窦骁扬笑着朗声,“既是进宫去,那我们便一道吧!” 坐在帘后的傅骊络轻轻蹙着眉梢,咳着清声去催外头的茗烟:“快些走吧!” 茗烟朝窦骁扬躬身,而后便驾车前去。 槿同摸着脑袋跟在窦骁扬身后上马,不禁小声嘀咕了起来,“这古大小姐的气性还没消呢?敢情女人真真是不好惹的主!” 一想到将将那妮子薄恼的面儿,槿同就在心里寻思上了,这世间的女子多半都是难侍奉的,自己也没做甚,那妮子怎的就恼上了? “走啦!想什么这么入迷?”窦骁扬美滋滋的跨上马,抬眸去看一脸沉思的槿同。 第一百八十七章 兑现承诺 窦骁扬清俊的面上尽是促狭的笑意,他着实是想不到,跟在身边数十载的冷面侍卫竟也有这般百抓挠心的时候,想来他中意的那个小婢女跟她家小姐一样,都是不好得罪的主儿。 槿同无奈笑笑,跨身上马跟了上去。 藤萝松缠枝翠幄小马车不急不徐的碾压在青砖道上,发出轻快的“咯吱”声,小马车两侧跟着二位身姿丰朗的俊逸男子,引的过往的行人不禁纷纷侧目,虽不知这精巧小马车里坐着的是谁!但看两位气度不凡的男子引马开道,不用想也猜得到小马车里定是位年轻貌美的官家小姐。 灿阳烈烈,刺目的光影照在临街酒肆凭栏的一男子脸上,一身半旧的云青色绸衫,掌心捏着一串红玉髓的手串,他嘴角虽扯着丝丝笑意,但看着却让人心里生寒,没由来感觉阴恻恻的。 “吱呀”一声响。 一名店小二打扮的小厮推门进来,把端着的红木漆盆搁在圆桌,方小心翼翼的凑到男子跟前禀报,“公子,属下已着人探查清楚,东宫的那位已然是疯魔了。慕容国公府和东阳王府也派人盯稍了,如今已二日过去,慕容国公府和东阳王府还不见有任何的动静。” 林寒睁冷眉听着。 目光徐徐的盯着官道上马蹄和马车扬起的烟尘,一双眸子愈发变得深沉。拢手把红玉髓手串扔在案上,他随身在木椅上坐定。 “公子....”小厮捧了盏茶递上去。 林寒睁沉面接过,“慕容国公府和东阳王府都着人牢牢盯住了,我就不信那宇文凌雍真是任其肆意妄为!还有那东宫里头的疯子,想办法送两个靠得住的人进去,势必要在中秋前了结了他。” 说到最后,林寒睁牙呲崩裂起来。 想起枉死的母亲和二个妹妹,他就恨不能生吃了那些人的肉!经过多方探实,他终于知道了自己母亲和妹妹们的真实死因。反正无论如何,他都要慕容靖宇、宇文明雍和宇文景逸的命。 哪怕粉身碎骨,他林寒睁也在所不惜! 额角钝痛,林寒睁双目渐渐变得赤红,双手捏成拳头去击打头部,整个人似破布袋子似的朝地上滚去,嘴里发出阵阵哀吟。 小厮拢手去扶,一边从怀里掏出一瓷白瓶出来,打开瓶塞,从里头倒出一颗豆大的红色丸药放进林寒睁的嘴里,面色淡然的道:“门主说了,公子这心裂的毛病不宜忧思过重,门主是极信守承诺之人,他既答应了公子会帮您报仇,他定是能做到的。” “是啊!义父重情重义,我自是信他。”林寒睁俊脸紧拧,说话的气息有些不稳,扶着小厮的手起身做回木椅,他疲乏的摆手吩咐,“你下去吧!” “是。”小厮拱手,退身推门而去。 掀了掀厚重的眼睑,林寒睁重重的歪倒在东面的长榻上.... 待傅骊骆等人行到北宫门,已值晌午时分。 大日头悬在上头,把宫殿宝顶上的琉璃瓦映的流光溢彩,用宝螺水仙花的团扇遮面,傅骊骆不理会伸过来的劲臂,只扶着蔓萝的手下车,将将落地,就有着宫衣打拂尘的内侍开了宫门出来,行到众人跟前请安,“窦大将军、古大小姐这边请,凤骊辇车早已预备下了。” 蔓萝挽着傅骊骆的雪臂小声喃喃:“这宫里头的人都长了四只眼么?”这也是奇了,他们一行人刚落脚,这宫里的内侍便来接人了。 傅骊骆蹙眉轻拍蔓萝的手背,示意她别乱说话。 她心里头却跟明镜似的! 想那北皇宇文凌雍是谁!想她既在他跟前许了诺就自是不会食言,今儿正是限期的最后一日,他笃定着自己肯定会来,所以就早早的侯下了辇车备着。 “槿将军和这位姑娘还请去如意亭吃盏茶吧!想必大将军和古大小姐也耽搁不了多久便会出来。”大监打着拂尘作揖,一面让身后的小太监引槿同和蔓萝往宫门外的东南方向去。 “小姐...”蔓萝抬眼去看自家小姐娉婷的背影。 “去吧!” 傅骊骆立在宫门廊檐对着蔓萝笑了笑,拂了烟雨芬芬的绢纱手袖,她步子沉稳的入了宫门。 少女轻抿樱唇,面色微微苍白,唯有眉梢靠右的那一点殷红越发分明,宛若她耳尖处坠着的红宝石耳坠,只那颜色倒比红宝石更剔透璀璨些,带着丝丝旖旎。窦骁扬看着痴迷,见她一副不想搭理的模样,他不觉软着嗓子靠了近些,“这般大的气性,便是几日都未消么?”剑眉蹙成一个尖,他朗声又道:“上次在那清月斋我实不该那般怼宇文明雍!但我看着他那般看你,我便气不过....”牵了牵嘴角,他又生生止住了口。 敢情他这是越说越道不明了。 看他白眉急眼的样子甚是好笑,傅骊络嗔了他一眼不觉扑哧笑了出来,“你呀你!真是一介莽夫!你也不想想,如今你虽得圣上青睐,但根基却不算稳,东阳王权黄贵胄,你开罪了他,往后外头行事也多有掣肘。你虽不想与他结交,但也莫与他产生龃龉。” 原来她都是在为自己思虑,窦骁扬心下动容。禁不住伸手摸她如瀑的青丝,入手的触感滑腻,他的心也跟着柔软。 “你说的很是!倒是我思虑不周了。”窦骁扬拿她嫩白的柔夷放到唇边轻吻,傅骊骆羞恼的扯过,嗔怪道:“你也不用哄我,你要是有什么不好自是有美玉佳人替你开解。” 见她一副闷醋样,秀气的蛾眉凝成一道弯,窦骁扬哑着嗓子轻笑:“那宛清身世可怜,我也是受越王的嘱咐才费心照料她的,不然我哪里有那个闲心思!” “越王?”傅骊络不由深深看了窦骁扬一眼。 那宛清跟越王有何干系?难不成是蓝颜知已?看那宛清对窦骁扬的亲厚样子,又不像是对宇文涛有情的。看年纪,那宛清都能做宇文涛的女儿了,敢情是他养在外室的女儿?一向古板迂腐的古钱都有养在外室的女儿,那宇文涛身为权势无边的王爷,有养在外头的女子也自是寻常的。 可为何偏偏寻了那样僻静的一个地方? 像是在躲避一些事情! 抬手捏傅骊骆粉嫩滑腻的香腮一下,窦骁扬沉声道:“越王为人坦荡随性,私下我们倒也相处的不错,他既出言让我照料一二,我哪有直接回绝的道理!” 傅骊骆没有接话。 默着心思在底下琢磨了起来。 宇文涛虽与自己不甚熟络,但也算是打过交道。他为人坦荡随和,但心思甚是颇深,那宛清到底是他什么人,他既没办法把她养在王府? 他在怕什么? 又或者说宇文涛在保护宛清什么? 凭第六感傅骊骆就觉得那宛清身份不简单。 窦骁扬看她小颜微凝,拉了拉她的葱指,启了唇正欲说些什么,辇车突然停了下来,先前那位大监打着拂尘立在帘外禀报,“请两位贵客下辇,昭和殿到了。” 两人相看了一眼,遂默了声下辇车。 悬步上大殿廊下的碧玉丹樨,还未迈进朱红的门槛,便有阵阵清冽的龙涎香透过雕花萦花窗透出来,朝丹樨侧波光粼粼的明池看了看,稳着心神,傅骊骆跟着窦骁扬在两名内侍的引领下入殿。 “古大小姐果真守约!”高台上的明黄身影闲适的步下来。 “陛下圣安!” 傅骊骆扶着细腰同窦骁扬齐齐跪拜请安。 宇文凌雍道了声请起,不觉定着眸光去看一身清浅的窦骁扬,垂眸拨着大拇指上带着的碧绿扳指,宇文凌雍笑的玩味:“古大小姐统共到现在进了二回宫,每次都少不了你窦大将军护其左右。怎么?敢情朕会欺负了她去?” “臣不敢妄加揣测!”窦骁扬揪着眉头抱拳俯首。 宇文凌雍哈哈一笑,命两人在大好河山屏风下的鎏金宫椅上落座。 汪德圣笑眯眯的引宫婢过来替两人上茶,又亲手捧了盏给宇文凌雍,待宇文凌雍接过,他方拿出仙寿无疆的骨扇在一旁伺候着。 傅骊骆抿了口茶,不多加绕弯子就直奔主题:“圣上,治疫的法子臣女时下有了主意。”翻阅了几十本卷宗,合着三天三夜的不眠不休,她总算没白费力气!在最后的节骨眼,倒是从一本积满灰尘的《杂医录》中找到了药引,结合《草木本纲》、《时方妙用》、《医坊技》、《时疫论》等众多古籍中冥思苦想,她终是有了个稳妥的法子。 医术上讲,一系列疫病内外防治的方法,不外乎汤药、艾灸、敷贴、酒服、食疗等等,但总观时下的形势,她方觉得还是汤药法较为靠谱。 用桃仁、茱萸佐以雷公藤、苍耳子、天花粉、金樱根、大枫子、丹砂蜜丸、柏叶、蔓青等几十味草药用精盐炒熟后,再侵泡在十五度左右的松叶酒液中,待到五日后取出方可饮用。 可如今她寻遍了整个大冢宰府却还有好几味草药缺失。 对上宇文凌雍欣喜的面色,她一五一十的把具体情况都说了出来。 “这么说,你还差你刚刚说说的那几味草药?这有什么难的,太医院的草药多的是,你只要把方子写出来,朕着太医院的御医去寻就是。”宇文凌雍捋着胡子笑道,抬指敲着琉璃案,他不禁凝眉思虑起来:“不知那些个草药为何要侵泡在松叶酒液当中?这其中有何妙用?” 傅骊络颔首润声:“古籍有云,酒味甘辛,性热,通血脉,行药势,古人认为酒能杀百邪恶毒。且松叶酒乃北奕较为盛行的酒品,百姓寻常人家也常有必备,无论是口感还是风味,这都是众人能接受的,况它浓度低质地醇香,便是三岁以上的小儿也方能饮之一二。” 见宇文凌雍神思渐渐明朗,傅骊骆清着嗓子又道:“臣女上面提到的那些草药都是来自古籍医书上的记载,囊括了中医上所讲的汗、吐、和、清等诸法,既然眼下太医院拿不出凑效的法子,圣上不妨就试用一下臣女这个法子,想来都是益气的草药,也生不出旁的疫症。” 窦骁扬抚着修指颔首,不觉亦跟着出声:“圣上,这个法子听上去甚好!不妨就试一试。上次兮儿....古大小姐那个防疫的法子不是很凑效么?” “言之有理。”宇文凌雍背手踱步,回头吩咐身后的汪德圣:“去,准备笔墨宣纸,待古大小姐写下方子,便着手让太医院那帮庸医去调配,总归太医院还缺什么药材,让他们费心去配就是。” 汪德圣打着拂尘躬身应是,正欲转身前去,傅骊骆便笑着起身喊他,“大监请留步,倒不用预备笔墨宣纸了。”说罢,伸手去手袖里拿出一方薄绿的纸张,笑盈盈的拱手递上去:“方子,臣女早就预备下了,劳烦大监送去太医院的御医们过目。” “古大小姐可谓是半个医仙了!”宇文凌雍示意汪德圣接了方子下去,不禁拢手笑起来,“古大小姐既已按照约定想出了治疫的法子,那朕身为一国之君,定是不能失信于你。稍后朕便下旨,念你治疫有功的份上,把你赐婚于窦大将军。” 经过两次交面,宇文凌雍对这才貌双全、气度不凡的大冢宰千金倒生出了好几分的赏识。念其人品才貌,与丰神俊朗的窦骁扬倒也相衬。她父亲古钱虽说治疫无功,但好歹为官本分恪守尽忠,想来也没犯过原则性的错误。 心下暗忖,宇文凌雍心下也通透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 傅骊骆闻言轻凝了眸光,她着实想不到一向优柔寡断的宇文凌雍这般快的就允诺了自己的亲事,抿了抿唇,她随即优雅地鞠了鞠身道:“多谢圣上。如若半月内臣女献上的法子不凑效,臣女愿意退回赐婚圣旨。” 自己虽认认真真翻阅了古籍,亦做了很多功课,但毕竟治疫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想一步就成功,想来也是难上难。 傅骊络闷头暗想。 “古大小姐聪慧过人,想必这治疫的法子甚是有效。”宇文凌雍负手立在窗棂旁,骤然间对傅骊骆给的法子无比的有信心。摸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滑动,宇文凌雍笑着看向两人,“等两位在宫中用过午膳,临走时,朕会把赐婚的圣旨转交到古大小姐手中。” 傅骊络正欲起身作揖,一旁的窦骁扬却甚是快速的起身抱拳谢道:“多谢圣上成全!” 两人离的很近,一时间呼吸可闻,窦骁扬身上有着淡淡的墨竹香窜进她的鼻底,傅骊络耳根一热,随着起身躬腰对着宇文凌雍润声道:“臣女多谢圣上。” 正说着话,汪德圣从东面的玉珠翠帘下行出来,朝面色欣悦的宇文凌雍俯首作揖,“圣上,古大小姐的妙方,奴才方才已亲手送交到了太医院的主事王太医手上,圣上您的旨意,奴才也亦带到,王太医说,这两日必定按着古大小姐的方子去配药,还请圣上放心。” “如此甚好!” 宇文凌雍捋着胡子颔首,剑眉豁然就拧成蹙尖,“太医院的那些个庸医历经数月也拿不出个治疫的法子,倘或这次他们连现成的方子配药都不会,那还不如砸了那个太医院!” 汪德圣抬帕角拭着面上的汗,一边打着团扇凑近宇文凌雍,定着嗓子请示起来:“静和殿已预备下了午膳....” 宇文凌雍摆手,抬面去看傅骊骆和窦骁扬,“已近晌午,两位不妨去静和殿用了午膳再出宫不迟!” 搁了茶盏,他又转头吩咐立在案角处的汪德圣:“移驾养心殿伺候笔墨。” 他是一国之君,既然答应了她会给她圣旨,他自是不会食言。 见宇文凌雍摆驾出去,傅骊骆随着窦骁扬起身恭送:“恭送陛下。” “两位贵客这边请...”身着紫色宫衣的小太监打着拂尘上前。 蜷了素手,傅骊骆拂了衣袖同窦骁扬随着小太监往西南角的“静和殿”方向去。 时下两人虽掬着心思,但心下的欣喜自是掩盖不住。 “兮儿,我当真高兴极了。”待行到御花园的花树下,窦骁扬终是按耐不住的捉了她一双纤手轻语起来,夏日的御花园,花香四溢,茂密的花树下,枝影婆娑,映出树下那对人影重重,好不旖旎的紧! 傅骊络睨着清浅如水的明眸朝四下看了看,见跟在身后的几名宫人掩面轻笑,她不觉羞恼的俏脸绯红,一把扯过细腕,嗔恼的撇下窦骁扬就走,“大白日里头,好没个正形,当真是羞煞人了!” 窦骁扬哈哈一笑,心情颇是美丽的跨步追上去。 - 七月的夏,昭华明媚、阳光大好,满庭满院可见的花红柳绿、草长莺飞。 永定侯府后院的浣翠苑却笼着阴云,绿纱帐子里头的少女双眼圆睁,灰白着唇,木然的望着床顶上悬下的璎珞坠子。 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一动不动。 着老红梅褙子簪藏青纹枝抹额的老太君宇文氏,拄着双头凤红木拐杖在两名婆子的搀扶下疾步进来,朝帐子的人看了一眼,又垂眸看向一旁靠在玫瑰宫椅上呜咽垂泪的林家主母上官林烟,“这依儿也是个没福气的,她这般认死理,对她又有何好处?你也莫伤心,老身也知道,你跟你家侯爷都是一样的心肠,做什么都是为了依儿好。” 上官林烟抬起肿的核桃似的眼眸朝牙床方向看了二眼,默了默声,只独自淌泪起来。 对宇文氏的话,她此时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重重叹了口气,宇文氏麻利的在春色满园大插屏旁的八角椅上坐定,接过婆子递上的清茶,啜了一口,又沉声起来:“要说你哥哥家的那个孩子是真好,他虽不及窦家的那位将军容色好,但总归是个机敏的。便是咱们的依儿这般不醒事,他却是一门心思的系在她身上,可见是个懂事的。” 这宇文氏原本是瞧不上那上官家,嫌他们门第不高又是初来京城乍到,总归是怎么看怎么都不入眼!但几日前轩辕丹青对自己说的那袭话,一下子就把宇文氏给顿悟了。 她不禁暗自沉吟了好几日,轩辕依与那窦骁扬的婚事取消,保不定是个好事。如果真如轩辕丹青所说的那样,那窦家的儿子如若真的身份成谜,那往后势必没个安生日子,自己的孙女跟了他,没准过不上好日子,指不定还会有性命之忧! “两位太医这边请。”珠帘撩起,满脸疲乏的侯爷轩辕丹青正引挎着药箱的太医入内,身后跟着同样疲惫的嫡长子轩辕傲。 “母亲,这是太医院的陆太医和杨太医。”轩辕丹青俯身凑近沉吟的宇文氏跟前,无论怎样,他都无法面对先前那些个大夫的诊断。所以他不死心的亲自拿着入宫的牌子去到太医院请了两位医书颇高的太医前来。 什么“失语症”! 当真是荒谬至极! 他的宝贝女儿才不过十七年岁,正是活泼明媚的好年岁,哪里会因为一时想不开而得那种不曾听说过的怪病! 想来是那帮庸医们的误诊! 两位太医对着神色深凝的老太君宇文氏作了作揖,遂坐床榻旁的软几下,搁着幔帐对里头的人儿观看起来。 轩辕丹青吩咐轩辕依近身的婢子从幔帐里抽出她的手臂,以便两位太医针灸就诊。 看竹筷长的银针扎在轩辕依如雪白皙的手腕,轩辕丹青不由得焦急询问道:“小女的病....” 陆姓太医叹了叹气,遂又摇了摇头。 “太医有话不妨直说。”眼眸一垂,轩辕丹青扶着身侧的床柱稳好身子。 不论是什么病情,他也绝不放弃。 轩辕丹青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上官林烟在轩辕傲的搀扶下也颤着双腿过来,拿帕子拭泪,她哭的好不上心,“两位太医行行好,还请费心救好我的孩儿。” “傲儿带你娘下去吧!”轩辕丹青攥着广袖中的手指,不觉冷了一眼神色哀戚的上官林烟。 都什么时候了,这妇人就知道哭! 真是惹人心烦! “娘,傲儿扶您下去休息吧!有父亲和太医们在,您就放心吧!”轩辕傲朝面色暗沉的轩辕丹青看了一眼,遂抬手轻拍上官林烟的手背安抚,他知道娘亲最是疼爱自己的这个妹妹,自从妹妹不省人事后,他娘整日以泪洗面。 可遇着了事,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没的还让自己的父亲更加厌烦! 轩辕傲扶上官林烟打珠帘出去。 从轩辕依雪臂上取下银针,两位太医不觉轻声交头接耳了起来,或是皱眉,或是摇头,让一旁的轩辕丹青更是心惊起来。 神色懵怔,轩辕丹青沉着嗓子去问:“可还有救?” “令爱的病甚是奇怪!”把银针递在案上的白绢布上,杨姓太医皱着眉尖把一纤长的红丝线绑在她的细腕上,牵着手指,闭着眼睛徐徐扬声起来:“令爱体内的气息很是紊乱,且脉搏处又跳的很慢,这实在是古怪极了。” 摇了摇头,他起身对着轩辕丹青躬身请示道:“不知能否掀了幔帐让老朽查看一下令爱的眼睛?” 医书上讲究的望、闻、听、切,这第一要点便是“望”,但大户人家忌讳男女有别,故而“望”就免了下去。 但殊不知那是个重要的切入点。 轩辕丹青虽出身世家,一直以来都是按规矩行事。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毕竟医者父母心,太医们要对病人察言观色定是有用处的,遂吩咐守在床脚的婢子们撩起幔帐。 杨姓太医捋着胡子俯身靠近榻沿,近距离去看躺在云锦上的羸弱少女。她灰白的面庞如死去了一般,只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望向床顶。 一动不动。 看上去委实惊心! 陆姓太医移步上前朝床上的少女也端详了好一阵,两位太医侧身低声交流了一会,方抱拳对坐在床边处的轩辕丹青作揖:“侯爷,令爱这病情倒不是失语症,她这是木僵之症。” “木僵症?”轩辕丹青还未反应过来,倒是坐在八角檀木椅上的宇文氏率先踱了过来,她骤然瞳孔一暗,方凑身去看床上那苍白羸弱的轩辕依。大力抓着双头凤拐头,宇文氏心下满是苍凉。她这是做了什么孽!便是一个百年难遇的病,都双双发生在了她的子嗣身上。想起自己那玉蔻年华早逝的幺女,再看看如今床上躺着的嫡孙女,宇文氏禁不住的身子颤抖起来。 一旁的老嬷嬷赶忙扶住。 宇文氏默声坐在床沿垂泪。 难不成这是遗传么? 原以为轩辕依是因为不满父母作主的那门亲事想不开才得了心病,想不到竟是遗传上了那种可怕的病症! 顾不上神色大变的母亲,轩辕丹青瞠目看两位太医,手僵在床柱上,他闷着嗓子道:“两位太医可有什么法子能救救本侯的孩子?” 轩辕丹青敛了眉头,瞬间面色灰白入土。 是了!得了那种病,多半是治不好的。 妍儿曾经也是那般娇俏可爱,可在她十三岁的时候突然就毫无预警的昏厥过去,熬到十七岁,人枯瘦的如同外庭里的豆芽菜,在一个深秋的大风里头,她生生就断了性命。 两位太医交换了下眼神,面色窘迫的抱拳道:“这种病实属罕见,恕老朽无能,真是爱莫能助啊!还望侯爷恕罪!” 轩辕丹青一震,只觉得呼吸都跟不上来,身子一抖,险些摔倒在地。 “父亲,父亲....”轩辕傲及时奔了过来,一把扶住了轩辕丹青重心不稳的身子。 拧眉叹了叹气,两太医忙的收拾好药箱出去。 轩辕丹青木然的摆手。 心中纷乱、脑中空白,焦灼不堪中,他浑浑噩噩的在心下想着法子,未及稳重心神,猛然就听到一句:“听闻大冢宰府上的嫡女古大小姐医术精湛,侯爷不妨着人请她前来一试。” 第一百八十九章 预备下帖子 轩辕丹青抚着眉心坐在宫椅上。 他没听错吧?那太医刚刚说什么? 大冢宰府的嫡女医术精湛?这又从何说起? 那个小女子的事迹,轩辕丹青倒是听说了不少!从最先的采斗盛会拔得头筹到自己的夫人收她为义女,再到她与那位窦大将军两小无猜的情事,云云。 他都听说过。 独独不曾听说过她医术高超! 轩辕丹青拇指敲着床尾案台,眉头紧拧了起来。 珠帘叮当,轩辕傲送两位太医出去。 “侯爷,既然那两位太医说那小女子精通医术,那想来定是不假。依儿如今都这副模样了,如今也是耽误不得的,不妨就遣人去大冢宰府下拜帖吧!”坐在床沿边上的宇文氏抬手去掖轩辕依脚下绵软的云锦被,一边叹着气说道。 她心下虽对大冢宰那位嫡女多有怨恨,但看着自己嫡亲的孙女如今这副活死人模样,这宇文氏一时思虑起来便也没了气性。 总归先救人要紧! 如若那小女子真有足够的本事医治好自己的孙女,那也算功德一件。至于她想嫁进那窦家便随她吧!反正那窦家也不是什么安稳的人家,纵使没有窦大将军不能严明的隐晦身世,便是一个窦绮丽,就够她气受的。她要是想一头扎进去,自会有她受的苦头,总归到头来也碍不着自己侯府什么事! 宇文氏低头沉吟,紧绷的面色渐渐舒展了过来。 “母亲说的很是!”轩辕丹青跟着宇文氏后头,搓着双掌道:“时下连太医院医术最为精湛的两位太医也无法子,倒不如遣人去请那小女子来一遭。”话毕,轩辕丹青就着身后的婆子吩咐起来。 婆子领命正欲掀帘子出去,坐着吃茶的宇文氏却叫住了她,摆了摆手,宇文氏瞪圆了眼睛睨着轩辕丹青道:“侯爷是大家出身,怎的时下竟这般没了主意!” 轩辕丹青一个愣神,半张着嘴呆了片刻,遂拱手疑惑道:“儿子不知母亲所言何事?” 宇文氏沉了脸,把青瓷茶碗搁在案头,拂着绣老红梅锦缎的手袖沉声起来:“那大冢宰府虽不如咱们侯府显贵,但放在京都那也是高门阔府,时下咱们又有求于人,侯爷贸然打发个二等婆子前去请她,她如何肯来?况且那小女子老身是见过的,心性儿颇高,倘或不派个得脸的人前去下拜帖,她如何肯轻易过府里来?”宇文氏不愧是大家出身,一席话说的甚是清透。 轩辕丹青被当众斥了一顿也甚是面上无光,掬着微讪的面色,他心思飞快的想着主意,斜眼瞅了瞅面色愠恼的宇文氏,他笑的有些窘迫,“母亲说的是,着实是儿子思虑不周。” 转着眼珠子,他又扯着嗓子看向珠帘后头,“让主事嬷嬷前去花厅听话。” 帘子后头的小厮称是。 宇文氏甚是满意的颔首。 朝纱帐里的人儿瞅了瞅,轩辕丹青叹了叹气,起身去扶宇文氏过后院去,还未起身,便看见一花红柳绿的女子扭腰掩面进来,朝宇文氏作了作揖,对着轩辕丹青柔柔哭诉着道:“侯爷,您可要为伽儿作主啊!” 来人正是侯府里头颇为得宠的妾室文姨娘,此刻她正在为自己的次子轩辕伽打抱不平。好好的一个人去了近郊赛马场,不成想竟鼻青脸肿的哭嚎着回了府! 从他近身跟着的小厮那搞清原委,原道是他是被人给打了。 这让文氏实在意难平! 所以也顾不上一向严厉的婆母在此,只满心的委屈要找轩辕丹青哭诉。 宇文氏因轩辕依生病一直心情寡欢,时下见这文氏一副不醒事的模样,看着就更加厌烦,斜着眼睛,她勾着嘴角冷哼,“你也是当娘的人了,还如此不醒事!没的让下人看着笑话!” “母亲...” “侯爷,您可要为伽儿作主啊!那大冢宰府的小兔崽子委实是欺人太甚,您是没看到,伽儿的脸被他打的青一块紫一块,实在可恶至极!”文氏拿帕子拭泪,一口银牙咬的脆响。拉着轩辕丹青的素手微动,须臾间,整个人哀哀戚戚的就窝在了轩辕丹青怀里,似是没看到宇文氏薄怒的脸面。 “你刚刚说什么?伽儿被人打了?打人的还是大冢宰府的?”碍于一旁宇文氏铁青的面色,轩辕丹青甚是不舍的推开文氏娇软香滑的身子,只拧着眉头去问,紧绷的额角突突的跳。 甩了甩帕子,文氏勾着眼角点头,“据跟着的小厮回禀,是大冢宰府上的小少爷打的伽儿,那小兔崽子下手真是狠辣,伽儿那整个脸面都被打的又肿又胀,妾室看着真是心疼极了!”说着说着,文氏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配着文氏纤弱的娇柔模样,轩辕丹青看着心下爱怜极了! 但爱怜归爱怜,他现如今是不可能去得罪大冢宰府了。 轩辕丹青抚着文氏的细肩,还未来得及说出一袭安抚的话儿,一旁的宇文氏敲着双头凤拐杖坐了下去,咳了二声,清着嗓子厉色道:“伽儿与旁人起冲突,多半也有他的不是!他如今也有十三了,被你这个生母生生娇惯成了什么样?好好的学堂不去,偏偏跑去骑什么马!就他那细胳膊细腿,也不怕摔下来摔坏了身子!你这个做亲娘的,非但不劝说着他学着长进,这倒好!还巴巴的跑来让你家侯爷去给他起威风去!有你这样做亲娘的吗?” 原本这宇文氏就瞧不上破落户出身的文姨娘,奈何她生的女儿轩辕倩是个会讨好卖乖的,人也机灵聪慧,宇文氏对她很是喜欢。故有着轩辕倩帮着亲娘说话,宇文氏先前倒也不去寻文氏的不快!可现如今轩辕倩早已嫁作人妇已不在了侯府,所以日子长了,宇文氏便渐渐看出了文氏的脾性来。 婆媳两人多有不睦已久。 文氏也不是省油的灯,听宇文氏这么一大摊话掖她,她气不打一处来,拭着泪珠子,她冷不丁的就嗤笑起来,“老夫人说这话真是戳妾身的心窝子,敢问这天底下哪个做亲娘的不为自己的孩儿着想!伽儿想学骑马,这也是侯爷许可的,倒不是妾身一个人的主意!侯爷说伽儿体弱多病,许他骑骑马活动活动筋骨也好,至于近日不去学堂,这也是侯爷的意思,说新来的教书先生刚从南边过来,以防万一怕传染了南边的疫症,这才没让伽儿去学堂。这如今一件件一桩桩倒成了妾室的不是了!”文氏说罢又伤心的哭将起来。 文氏一席话说的宇文氏闷赌,又见一旁的轩辕丹青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她差点气的两眼冒火。 拿拐杖捶地,行至门边,宇文氏冷脸丢下一句,“侯爷也该拿出个侯爷的派头,事情的孰轻孰重你自己定夺,别没的给不息事的妇人掌脸!” 文氏豁然止住哭,抬眼去看那宇文氏微勾的背影,眸底蓄满了愤恨。 攥着手绢儿,她眨着水汪汪的媚眼去看轩辕丹青,“侯爷,您可要为伽儿做主啊!” 说来这文氏也颇有些手段,真要比起容色、才情、家世背景,她没有一样能盛得过后院的其他两位姨娘,但论扮娇痴可怜,她数第一。便是轩辕丹青这般刚直的一个汉子,在文氏的痴缠下,也只能化作绕指柔。 可这一次,她屡试不爽的计策怕是要落空了。 轩辕丹青眼珠转了几转,拍了拍文氏的肩头,蹙着眉头就往外赶。 “侯爷,您...” “侯爷...”文氏眼睛扯着帕子望着轩辕丹青远去的背影跺脚,一双眼睛憋的通红。 这侯爷是魔怔了不曾? 他平时不是最疼爱伽儿的么? 可现如今听说伽儿受了欺负,他怎的同那老婆子一样,都跟没事人一样! 难不成还有比为伽儿报仇更重要的事吗? 揪着掌心的帕子,隔着帘子探头朝空寂静谧的厢房里头瞧了一眼,文氏方冷着眉眼转身离去。 话说傅骊骆同窦骁扬话别后便径直回了府,蔓萝抻开手臂捧着一方青鸾凤飞的朱红锦盒紧随其后。 “你那样捧着不累,我看着都累得慌。”站在杏花树下,傅骊骆挑眉去看身后的小婢子。 蔓萝笑嘻嘻的眨眼,“这里头的东西可是小姐您的宝贝,奴婢自是要好生收着的。”蔓萝知道自家小姐费了好些心神才换来了这个,蔓萝从心底疼惜她,知道里边东西的贵重,所以蔓萝就似是捧了万斤重的宝物在手,她心想着,待回了院子,她定要好生归置起来,小姐与窦大将军的幸福就在这小小方方的盒子里头了。 “你呀你!真拿你没法子。”傅骊骆笑着去捏蔓萝圆鼓鼓的鬓腮,心里忍不住在暗想,如今虽得了宇文凌雍赐婚的圣旨,但往后还不知有何变数,不管怎么说,以后的路要更加谨慎为之才是。 敛着心思,主仆两人步子不急不徐的望逸风阁去。 “大小姐,大小姐....”两人刚行至二门子东南角的垂花门侧廊,秋棠气喘吁吁的扶腰跑来,后头还跟个满身泥污的小厮茗烟。 将秋棠和茗烟打量了一番,傅骊骆眯着星眸扬唇:“可是有什么急事?” 傅骊骆心下不禁狐疑起来,敢情是看自己不在府上,那古云画同古心月又打起来了? 茗烟抬手去扯秋棠的手袖,一面对着傅骊骆挠耳笑道:“回大小姐,不曾有急事,不曾...”少爷叮嘱过了,今日在香山赛马场一事切勿同大小姐讲,说大小姐近来事多,切莫去给她添烦!茗烟虽气不过少爷受伤,但总归对方也没讨到便宜,大小姐如果插进来为少爷鸣不平,没的让事情复杂化! 对古轩的叮嘱,茗烟自是不敢违命! “小姐,小少爷被人打伤了。”秋棠拂开茗烟的手,直着眼睛,揪着脖颈去到傅骊骆跟前。 茗烟冷汗直流,兜脸看地,只觉得脑袋昏昏胀胀的。 “打伤了?谁人敢这般放肆?”脸色微白,傅骊骆转身往西南方向古轩所在的“清寒阁”去。 “大小姐...”茗烟低眉耷肩的快步跟上去.... 完了! 大小姐知道了! 少爷会不会踢死自己啊? 茗烟暗想不妙,见傅骊骆甩步疾行,他赶忙就拦了上去,半垂着头,他兜脸开口道:“小姐不用担心,少爷只是受了些轻微伤,倒没什么要紧!” 掬了掬手,茗烟咽了口唾沫又咬牙道:“那厮倒比少爷伤的重了好许,若不是看在永定侯府的颜面上,奴才定会把那厮给打个半死。” 步子一顿,傅骊骆玉色的小颜微微一漾,皱着蛾眉清声询问:“跟轩弟起事端的人是永定侯府的?你仔仔细细的把事情的起因都给我说说。”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古轩的脾气秉性她是知道的,那小小少年珠玉般的人,如若不是旁人先惹他在先,他是不会轻易同别人起冲突的。 第一百九十章 侯府行诊 听茗烟说了一路,傅骊骆也知道了大概。 原道是永定侯府的小公子轩辕伽因窦骁扬同他嫡姐轩辕依退婚,导致他心下对自己生了怨愤,故而在香山赛马场满口泼粪的对自己指桑骂槐,惹的在场的公子哥们跟着取笑,古轩气不过就同那轩辕伽动起了手.... 茗烟翕动着微微干裂的唇,挠额去看清越的大小姐,“大小姐,那厮说的话纯属扯淡,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想起那厮那般污大小姐清誉,茗烟就恨不能撕碎了他的嘴。 步下长廊,傅骊骆弯着一对烟柳眉笑道:“他知道什么!纵不过是为他家嫡姐抱不平所以才满口胡言,随便听听也就罢了。” 蹙了眉,她脚步轻快的下石阶往西侧的小拱门行去。 微风习习,日头渐渐被晚霞盛出的团雾笼罩。 余晖在清浅玉润的小颜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娇俏,几缕落阳细碎的拂在她面上,镀上一层淡绯色的薄金,芙蓉腮鬓微动间,跟在她后头的众人不觉看痴了。 不理会众人拖沓的步子,傅骊骆支身穿堂过葱郁的萦花门,刚踏进回廊,一穿靛蓝棉布褙子的嬷嬷就迎了上来,拭着泪对傅骊骆屈身,“大小姐,您可来了。小少爷说什么也不肯请大夫,正在里边歇着呢!” 说话的是古轩的贴身嬷嬷王嬷嬷,此刻她好似那热锅上的蚂蚁,坐又不是,站也不是,一颗心真真是要给操碎了。 那少年最是个倔强的,王嬷嬷纵是他近身的老嬷嬷,时下也全然没了主意。 所以见傅骊骆信步前来,王嬷嬷一颗心才算有了落停。 对王嬷嬷颔了颔首,傅骊骆旋步上青石廊阶,有婢子撩帘请她入内,里面一道温婉轻柔的声音:“....轩弟,二姐知道先前的一些事情让你我姐弟二人生了嫌隙,你纵然不愿认我这个二姐,不愿同我说心里话,二姐也不会怪你。只是你该听二姐一句劝,你这满身的伤还是要请个大夫过来瞧瞧,不要落下了病根为好。” 透过纱橱,傅骊骆看到古云画穿了一件水蓝色流云锦水裙,斜挽了桃花髻,只用一根翠玉簪子别着,虽不似昔日艳丽倒也别致清雅。她正拿锦帕拭面,坐在拔步床对面的湘榻上。 见傅骊骆迈步进来,古云画只瞥了一眼,又垂首去捧茶碗。 低头吃茶,她静默不语。 傅骊骆也不去理会。 径直越过左侧的山水屏风,她立在青纱幔帐外去看半歪在榻上的少年,“伤的重不重?你把衣服褪了,让茗烟给你查看一番。” 闻言,榻上少年猛的就猩红了一张脸面,瞬间就把整个身子缩进了薄锦被中,朝幔帐外娉婷清浅的身姿看了一眼,翁声翁气地道:“倒不用查看,只是一点轻微伤,待晚间自行涂点药膏就没事了。” 古轩不由得在心里把小厮茗烟骂了好几遍,那厮就是嘴碎,多大点事儿,也好意思拿出去说!没的让自己没脸! 傅骊骆抿唇轻笑,亮如星子的眸底一闪,弯身凑近床沿处,拢了素手去撩那薄薄的幔子,“你若不肯让茗烟帮着查看,敢情是要我亲自动手喽!” 珠玉少年神色一僵,瞬间爬起身子,忙的抬手抓紧将将散开的幔子,红了脖颈打着结巴道:“别...让..茗烟进来吧!”咬牙闷哼了一声,一张俊脸红彤彤的钻进被里。 白瓷般的额面有冷汗渗出,古轩神色有些慌张。 说来也是好笑,活了十四岁,这般大的人了,哪一回见他这个长姐他都掬了十二分的心思,倒不是因为旁的,便是她了了几句话也能把他震慑住。 真是见鬼了! 见榻上的少年松了金口,傅骊骆水光青岚般的眼底闪了闪,转眸睨向一旁的茗烟,“你先进去替他查看查看,看看哪里伤的重了。” 茗烟笑着颔首撩帘进帐。 “快拉起来,拉起来。”幔帐腾的撩起一角,窝在锦被里青竹似的少年唬了一跳。 “哎...”捂嘴偷笑,茗烟缩着脑袋应承,手上却一刻不停的去扒拉少年的衣襟。 想来还是大小姐的话对小少爷有效用。 “本少爷自己来...” “小的来吧!” “嘿,你这小子愈发长脸了。”少年清隽如画的面上一恼,原本白玉一样的颜色,偏偏嘴角额角几块扎眼的淤青,两颊鬓旁也染了结痂不久的血痕。 茗烟拢手去拨少年锦白的里衣,卷了五分促狭五分愧疚似的笑意道:“大小姐就在外头坐着呢!少爷要是不愿小的动手,难不成是要大小姐亲自进来伺候?” 对上自家小厮的要挟,古轩气的指尖颤了颤。 朝帐外的修姿看了看,终是掀了眼睑垂下手。 傅骊骆随身就着王嬷嬷搬来的小软兀坐下,对着身后的秋棠和蔓萝吩咐道:“让木七把前头制好的跌打损伤膏药取些过来,再把旧年藏的青梅酒拿一团过来,海棠花开大插屏后头的矮柜里有新制的白纱布,也多取些过来。” 秋棠和蔓萝应声出去。 坐在临榻上抚着手指把玩的古云画瞪圆了一双眼睛望着镇定自若的傅骊骆,一肚子的邪火无处发泄。 都是一个爹生的,为何她处处压了自己一头! 抬手去抚脖颈靠近耳鬓处的斑驳瘢痕,古云画心里的怨恨不觉越积越多,阴着眸子,她含恨的注视着那坐在软几上清华卓卓的少女。 “想说什么就说,憋坏了自个不值当。”压着凛冽眼眸,傅骊骆拂着半边绢纱的衣摆嗤笑道。 纵算不抬眼去瞧那坐在湘榻上的人,她也能猜想那人此刻在想些什么,消停了几月,敢情这古云画还是没有学乖! 绞着锦帕,古云画咬着唇瓣忿然道:“轩弟伤了,你不请大夫也倒罢了!让下人去拿什么自治药膏,难不成你是女大夫不成?别没的把好好的轩弟给治坏了!” 古轩自幼失了亲娘,是杨素琴把他掬在跟前养着,杨素亲抱养古轩虽是私心,但古云画心底却一直把古轩看作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对他的感情也还算真挚。现如今看傅骊骆贸然对古轩使药,她自是看不下去。 对于古云画的指控,傅骊骆扑哧一声就笑了。 双眉微蹙,傅骊骆半垂了眼睑去看色厉内荏的古云画:“这不劳你费心,轩弟是我亲弟弟,我如若没有几分的把握是不会贸然给他行药的。至于你说的女大夫,没准我还真是呢!” 防疫之法卓有成效,于她也是一项进益,虽不像那些杏林大家一般悬壶济世,但好歹在医术上有了些提升,日后苦心钻研,还不怕做不成女大夫么? 对上傅骊骆辉月般清亮的眼眸,古云画气闷的不行,捏了帕角,她愤恨的跺脚出去。 刚撩了帘子,却撞上了一堵人墙。 李嬷嬷扶着丰腴的腰身站稳,对古云画作了作揖,又躬手去看傅骊骆,“大小姐,永定侯府的管家嬷嬷前来下拜帖,说是请大小姐明日过侯府去一趟。” 一听永定侯府,窝在幔子里头的玉面少年不禁探头出来,顾不上嘴角的伤口刺痛,摸着下颚朝李嬷嬷皱眉道:“永定侯府下的什么帖子?敢情轩辕伽那厮是没完没了么? 睁着一双碧波凤眸,古轩看向傅骊骆:“永定侯府下的帖子指不定没什么好事,你直接拒了就是。” “对啊!大小姐您千万别去,保不定有诈!”茗烟拨开帘子行出来。 抬手去拢身侧屏风上垂下的流苏坠子,傅骊骆灿若星辰的眸子眨了眨,嗔笑着朝急眉急眼的两人看去,“永定侯府高门大家,哪会为了小孩子家家置气就匡骗我去作何!你们且把心放肚子里。” 接过蔓萝递上的螺钿药箱递给茗烟,嘱咐了几句,傅骊骆转头看向李嬷嬷:“可知是什么事么?” 李嬷嬷递上绢黄的帖子,笑着道:“说是她府上的三小姐得了罕见的病症,听闻大小姐医术不凡,故而请您前去医治一番。” 坐在软几上的傅骊骆还未作声,立在檀木吉祥如意插屏边上的古云画不禁寻思上了,这前脚刚说什么女大夫,怎的倒给她掌脸了不成?难不成这京都的大夫都是吃干饭的,侯门贵女生病,也犯得上来请她一个半路行医的女子? 古云画拉着脸暗想,心下的闷气愈发堵了。 - 次日,惠风和畅。 用了早膳,傅骊骆换了装,去清寒阁探了探古轩,遂直接往二门子下的南门去,乘了早先预备下的翠幄马车前往永定侯府。 侧身歪靠在大引枕上闭目养神,长睫盈盈,翡翠玉耳坠子透亮,随着马车飞驰而微微摇动。素手轻轻交握,放在腿上,口脂抿唇,她不禁暗自思忖起来。 轩辕依前不久才同她舅家表哥定了姻亲,这会子倒又生了罕见之症!跌跌荡荡听来着实令傅骊骆唏嘘不已。如若真如李嬷嬷说的那样,轩辕依是得了罕见之症,那想必自是连太医也无法子去诊治,自己贸然前来,又能治的好她么? 日头躲进乌云之中,一道闷雷自天际炸响。 刺目的光亮透过碧青窗幔照进马车,傅骊骆敛眉睁开双眸,刚刚坐稳身子,外头一阵细细簌簌的说话声传来。 马车停了下来,蔓萝扶她下来。 侯在朱门廊下的侯府主母上官林烟皮笑肉不笑的上前来迎她,伸手去挽傅骊骆的雪臂:“兮儿,好孩子!劳烦你跑这一遭,我的依儿,我那苦命的孩儿,你定要好生为她医治啊!”上官林烟说罢就哭将起来.... 不露痕迹的抽回胳膊,傅骊骆浅笑着躬身作揖:“夫人...” 言行举止尽是浅淡的疏离。 上官林烟虽做出一副情深意切的样子,但她眼底的怨恨傅骊骆一丝不落的尽收眼底,刻意的去讨好奉承,她觉得很不舒服。 上官林烟顿了步,一脸的惊愕。 她想不到自己的热脸还贴了回冷屁股,鬼知道她压着多大的怨恨在同这小女子热络示好!倘或不是听闻她医术精湛能救自己的依儿,自己犯得上这般做小伏低的亲自来迎她? 真是给她脸了! 半阖着美目,捏在掌心的绢丝手帕被上官林烟绞的皱皱巴巴。 傅骊骆冷眼瞧着,步子不停的朝前行去。 “夫人...”跟在上官林烟身侧的婆子忙的去拉她衣袖,示意她别太过失态。 美目翻了翻,上官林烟随即咳了咳,摆着丰腰引傅骊骆过东面的信手游廊,穿过溪水暖暖的花石假山,进了二重垂花门,方入了前厅院子。 进了门,穿过梅开满园落地大插屏,踏着花团锦簇的云毡子到了厅内。 此时,身着蟒纹锦缎绸衫的侯爷轩辕丹青面色舒然的端坐在首位,其余众男女围坐在两侧,倒不见那位一家之长的老太君宇文氏。 傅骊骆唇边含笑,微微上前屈了屈膝道:“侯爷金安。” 声音清润朗朗,仿若珠玉娉婷。 她穿着云妃色对襟双织轻纱裳,下衬一条青色的水波裙,端的是娇美恬静。 轩辕丹青握着青瓷茶碗看她。 眼前的少女身姿清越窈窕,如初开的白玉兰一般。 便是往那一站,那通身的气韵尤为拔萃,一双眼睛清澈明亮,没有丝毫的杂质,彷佛从未被这俗世的污秽所浸染一般。 听闻了好些大冢宰府嫡女的事迹,如今亲眼见来原道是这样一位姿容昭秀、灿若清华的女子。 着实不像家里的女眷所说的那样狐媚轻狂!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木僵症 轩辕丹青探视的目光让傅骊骆如同芒刺在背,在他灼灼的目光中,傅骊骆神色暗敛,她拢着手开门见山的道:“贵府三小姐的病症晚辈略听了一二,此番侯爷着人下拜帖请晚辈前来也算是看重,晚辈虽医术不精,但也愿意殚精竭力一试。” 即便她与轩辕依日后做不成姐妹,但总归有先前的情谊在。无论怎么样,她都想尽力去治好轩辕依。 轩辕丹青听着这一席话,心中甚是熨帖。 轻咳了几声,他捋着半白的胡子沉声:“听闻大冢宰嫡女才色双姝,气质卓然,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凡。如若你能尽心治好依儿,本侯定会重谢。” 傅骊骆秀美的蛾眉微蹙,浅笑着俯身道:“重谢倒是不必,晚辈也是看在昔日与依儿小姐的情分上才愿过贵府这一遭。”无视轩辕丹青身侧上官林烟讪然阴郁的面色,她声音平淡的道:“还请着人引路吧!晚辈这就过去看看。” 轩辕依的浣翠苑她先前倒是来过二次,但今时不同往日,自窦骁扬要同轩辕依取消姻亲之日起,这侯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恨不能撕了她的肉吃,那背后的编排一道一道的,没少给她抹黑!所以从那时起,自己同轩辕依的姐妹之情也荡然无存了。如若再要做出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没的让人恶寒! 轩辕丹青啜了一口茶,听闻她的话,忙的搁了茶碗起身,“古大小姐,这边请。” 傅骊骆晒然一笑,声音柔柔如沙:“侯爷请...”素手提着裙裾跟着轩辕丹青往南边的后院过去。 众人噤了声亦跟在后头。 穿过月形回廊,过东边小溪池,经了一道弯拱桥就来到了轩辕依的浣翠苑。 前时刚落了雨,行了一路,绣鞋已是半湿,蹙了眉,傅骊骆凝眼随着轩辕丹青进去,见众人进来,内室里伺候的婢子们忙的扣手出来行礼,轩辕丹青拂手,遂引傅骊骆越过锦屏春暖的屏风往拔步床行去,亲手撩了罗帐,对着床上僵躺的人儿叹气,“前几日请了太医院的两位太医来瞧,说是得了木僵之症。” 傅骊骆抿唇不语,俯身坐在床畔的小几上,打眼去瞧床上的人。 床上少女面颊凹陷,肌肤苍白如纸,往日碧波似的眼眸因消瘦也嵌了下去,好似两汪枯井。唇瓣干裂似纹,有丝丝血雾往外渗出,一头枯黄的发丝平铺在枕,先前多鲜活明媚的一个人,时下却跟死了一般直挺挺的僵卧着。 压下心中的酸涩,傅骊骆起身去看轩辕依睁的大大的瞳孔,抬手轻翻了翻她一动不动的眼睑,沉吟了片刻,又抚手去摸她的脉搏。 “怎么样?依儿她...”见傅骊骆眉间若蹙,面色暗凝,一旁的轩辕丹青迟疑着上前问询,如今依儿的病症连太医院的御医都没法子了,他全部的期许都压在这个小女子身上,倘或她再说什么无法可治,那他的依儿可真是没有希望了。 心下想着,轩辕丹青觉得整颗心都紧拧了起来。 傅骊骆不理,继续抚指去按轩辕依枯瘦的手腕,用莹润的指腹去触那纤细羸弱的脉搏,微阖了眼眸,她用心去按着古籍上所讲的穴位。 “兮儿,我家依儿...”上官林烟拭着泪上前,话还未出口就被轩辕丹青一个凌厉的眼神所震慑住了,咽下后半句话,上官林烟好不可怜的立在床尾相看着,掌心里的帕子都被揉成了一团儿。 若是她的宝贝女儿这一辈子都要像个活死人般的躺着,那让她这个亲娘该怎么活? 心想着,上官林烟又自顾抹泪起来。 立在厢房内的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这大冢宰嫡女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又是掀眼皮,又是摸脉的,这到底是几个意思? 敢情传言说她医术精湛都是谬赞? 不在意众人意味不明的面色,傅骊骆淡然的收回葱指,替轩辕依掖好被角,她起身对轩辕丹青作揖道:“依儿小姐这病症着实是像木僵之症,但木僵症素来是要有个病引子方能显出病症,她脉搏甚是微弱,可眼底的气息又很是强盛,似是体内积累毒素的关系,想来跟先前她用的那种脂膏有关。” 傅骊骆记得轩辕依曾得了一瓶润肤膏,名为“馥旖膏”,是当今太子妃祝少司所赠,说来那“馥旖膏”里面掺用了大量的麝香,用上一瓶虽不致命,但麝香于女子自是有害无益的,长年累月的积着毒素在体内,不但影响日后的生育,底子薄弱的女子更是受不得那力脉。 上官林烟一听是中毒导致的病症,整个人都气的发抖起来,拉着轩辕丹青垂眸痛哭道:“侯爷,妾身想起来了,先前依儿得过一瓶面脂膏,是东宫那位太子妃赠与她的,那段时日兮儿就提醒过依儿让她禁用,想不到才用了那么一些就这样了。” 轩辕丹青暗沉着脸面,眸底冷凝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依儿体内的毒素同那祝少司赠的脂膏又有何直接的干系?” 猩红着脸面,上官林烟事无巨细的把那瓶“馥旖膏”的来历以及傅骊骆先前劝阻莫用的话都说了一边。 听到最后,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那端着温婉贤良之名的太子妃祝少司竟是个蛇蝎毒妇! 轩辕丹青更是气的面色发黑,抬掌一拳猛拍在案,顾不得有外人在场,他疾言厉色的对着上官林烟吼道:“你这个妇人,平日一直规劝你莫要同魏国公府的人来往密切,你总是不听。你同那魏国公府的妖妇人交好,无形中就得罪了东宫里的那位,说到底依儿都是被你这个做亲娘的害的。” 上官林烟心下本就难受,现被自己的夫君当着众人的面指控了一顿,她当即就嚎哭起来,甩了衣袖,她边哭边往外去,“害了我的依儿,那祝少司也别想好过,她以为她躲在东宫装疯就能安好下去么?想得美!我现在就进宫面圣,我要当场揭发了祝少司那个毒妇的真面目。” 有嬷嬷上前去拉。 上官林烟双腿一软,生生坐到了微湿的地面上,甩开嬷嬷的手,她哭的肝肠欲断,“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我家依儿啊!” “砰” 案上的琉璃盏在心上碎开了花。 颤了颤身子,上官林烟豁然止住了哭。只以袖遮面,嘤嘤的垂泪起来。 轩辕丹青气的重重急咳起来,“就知道哭哭哭,依儿已经这样了,光哭有什么用?”咬了牙,他腾的隐去眼底的愤恨。 好她个太子妃!竟敢毒害他的女儿,这个仇不报,他枉为人父! 把轩辕丹青眸底的冰冷看在眼下,傅骊骆端坐着抿了口清茶。 有道是因果报应,想来那祝少司种的恶在不久的将来就要全数还给她了。 思及此,傅骊骆心里很是痛快! 小脸微垂,一双眼睛像翻起了弯弯的小蒲扇,绒绒睫毛隐去亮晶晶的眸,素手握紧杯沿,她面色淡然的坐在那。 敛了敛心思,轩辕丹青转眸去看她,舒着面色询问道:“古大小姐既知道是体内的毒素导致的木僵症,不知可有好的妙方医治?” 挑了下眉梢,傅骊骆低眸朝床上的人看了二眼,抚着素手淡然道:“侯爷既问道此处,那晚辈就直言了,木僵之症素来都是极其罕见的一种病症,诊治起来倒不同别的病症那么容易,得费上一些时日。晚辈虽略通医术,但也不敢贸然下药,且要回去翻翻古籍医书,方能对症下药。” 她到底不是仙医杏林,哪能探病一回就能循病下药的,木僵症素来难治,她定是要回去后好好钻研一番才成。 轩辕丹青心下虽急切,但他也知此病的繁琐。垂目思虑了一会,他神色略有松和的拱手道:“那就有劳古大小姐了。” 接过婢子递上的青瓷茶碗放到案头,傅骊骆凝眉嘱咐起来,“木僵症最忌讳僵躺,时下虽已立秋,但到底暑气湿热,卧榻久了身子愈加的僵化,每日用温水替她细细的擦拭两回,连着四肢一起活动活动,对依儿小姐的病症有益处。” 轩辕丹青捋着胡子点头,转眸吩咐身后的众婢子,“按照古大小姐说的去做,若是让本侯知道你们偷奸耍滑不用心侍奉小姐的,本侯定不轻饶!” “奴婢们定好生伺候小姐。”众奴婢齐齐跪了一地,忙的异口同声起来。 “兮儿,幸而有你。”轻轻颔首,上官林烟眸色温和的拉着傅骊骆的葱指轻拍。 傅骊骆抿唇摇头,遂请辞出去。 她做的不过是尽人事罢了! 但能不能痊愈还得看轩辕依自己的造化。 - 细雨停歇,天尚未放晴,傅骊骆裹了青色雨蓑衣回到逸风阁,还未还得及褪下蓑衣,偏巧看见青竹似的少年悬步迈了进来。 许是那丸药的厉害,只擦了两回,他便觉得身子已大好了。 想来她的医术真是不错! 唇角漾着笑意,傅骊骆抬眸看他,“你不在自个屋里养着,这下雨天巴巴的跑来做什么要紧事?” 不及他说话,她迈步入了里室,见她径直往美人绢纱的屏风后走,知她刚回来定是要换装,少年白釉似的面庞骤然就染了红霞,伸手接过茹茗递上的墨瓷茶碗,他朗声垂目道:“我今日来倒也不是为旁的,只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劳你巴巴的跑这一遭?”声音如春风一般,温柔的能滴出花露。云碧色的帷幔拉起,傅骊骆梨涡浅浅的行出来。 初秋热气还盛,她最是怕热,过侯府行了一遭,倒生了好些细汗,换了件石榴红小樱花袒领襦裙,轻薄如纱的半袖宽衫,外罩一件绯色钩纹的披帛,抬手的时候袖子下滑,皓腕凝霜生凉。 傅骊骆微笑着挨着古轩宫椅旁的软几坐下,娇艳的脸庞好似焕发着清冷荣光,仿若玉树琼花盛放,端端正正的一身明丽清华。 对上她清冽温润的眸光,小小少年一路上过了好几遍的说辞,如今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为他人求药 微风穿堂吹过,拂乱了傅骊骆鬓间碎发,拢手去拨,她睨眼去看脸色为难的少年,“轩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她虽是一介亡魂,宿在古兮身上也算同她有解不开的缘分,况且古兮还亲手埋葬了自己,这等天大的恩义,她傅骊骆哪敢忘却!古兮既已不在,那份恩情自是要报答给她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时下小少年有求于自己,自己又怎会拒绝! 古轩松缓了精神,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方坠着心口小心翼翼的道:“长姐前日送我的那些药膏用着着实有效用,据闻你前几日入宫还曾献上了治疫的妙方,得了那圣上的青睐,想必长姐的医术果真是精湛,我想着....”搁了茶碗,小小少年攥着衣角又道:“想着长姐能否研制些祛疤的膏药给二姐姐...” 说道最后,古轩倒有些结巴起来。 想想古云画先前的那些个行径,古轩觉得着实很不堪,但纵算她再恶劣,她还是这大冢宰府的二小姐,是自己同父的二姐姐,且那杨姨娘对自己有养育之恩,她突遭横祸身亡,也算是杨姨娘自己种下的恶果报应。但古云画一未出阁的官家小姐,脸上有疤痕终究是影响日后的嫁娶,古轩思忖再三,便决定上逸风阁来替她求个膏药。 “我当什么事呢!原道是这事儿。”傅骊骆嘲讽着轻笑:“女子脸面上落下疤痕终究是不妥,我原想着给她配上二副膏药,但前日在轩弟那想必你也听到了,二妹妹说我又不是什么杏林圣手,好好的充什么女大夫!那既这样,我配的膏药想必她也不屑的用,我又何苦来费心不讨好?” 半敛了黛眉,傅骊骆垂目吃茶。 古云画是什么样的人傅骊骆再清楚不过,若是自己好意主动赠与膏药给她,她没的还会打嘴!倒不如撩开手不去理会的好! 以免再生事端! 见她话说的清透,古轩便赤着面色起身告辞,行至流苏卷帘门,一道清越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二妹妹若是想要祛疤膏,就让她亲自过来要,轩弟若是有得闲的功夫,不防捡些好书用功读读才是正经,等过些时候父亲还家来,定是要考你功课的。” 古轩愣怔一滞,想起不久古钱便要还家,心下没由来的一阵瑟瑟,微微眯眼,他疾步拨帘出去。 看小少年匆忙疾走的样子甚是可怜,蔓萝笑着去看半卧在榻上翻医书的自家小姐,“小姐对轩少爷也忒严厉了些,好好的又搬出老爷吓他。” 浅笑着把手上泛黄的《杂医录》放在案头,傅骊骆斜眼去看蔓萝:“他如今已是冠玉之年,再不用功读书,想必日后定是个不成器的。我既是他长姐,总该提点着他些才是。” “小姐想的很是。” “今日都忙叨了一天,小姐要是乏了不妨在榻上休憩一会。”把榻上堆积的厚厚的卷宗书籍摞到榻旁的漆木架上,蔓萝拿鎏金镶翠的梆子替傅骊骆轻捶着双膝,驽着嘴角道:“永定侯府三小姐的病,小姐真要劳心去诊治么?” 想想前些日子在永定侯府受的那份闲气蔓萝就气的倒仰,好好的奉小姐之命前去为轩辕三小姐送药,那永定侯府的仆妇却连正眼都不瞧,大日天的就把自自己和洪嬷嬷往外轰,合着他们侯府又多矜贵似的,可这半月不到,他们却巴巴的上府来请自家小姐前去行诊,真是搞笑之极! 侧头歪在墨金大引枕上闭目养神,傅骊骆抚指扶额起来,“轩辕依的病我既应下了就会想尽办法去诊治,况且她又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实不该那般缠绵病榻。况且真论起来永定侯府同咱们府上算是远亲,我也不好撩开手不管。” “说的也是。”蔓萝点点头,又起身奉了盏茶给傅骊骆。 “大小姐,安南王府的郡主来了。”洪嬷嬷拨帘立在门边回禀。 “青娥郡主,她怎的这个时候过来?”星眸微荡,傅骊骆搁了茶碗汲着绣鞋下地,沉吟了片刻,遂吩咐帘下的洪嬷嬷,“让李嬷嬷好生伺候着用茶,我稍后便过前厅去。” 洪嬷嬷应声出去。 说起来,自从上次援救古心月出安南王府,自己着实欠了那青娥郡主一个好大的人情,不管今日她有何请求,只要是自己能做到的,她都愿尽力一试。 心下暗想,傅骊骆便利索的进屏风后换装。 对镜梳妆,玉润的口脂还未在樱唇抿开,珠帘脆响,一道身姿纤柔的人影步了进来,蔓萝吓了一跳,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三小姐这是要吓死谁呢!” 傅骊骆端正着身子没回头,只在黄铜镜里看古心月泪痕斑驳的小脸,安分了几月,这古心月又要开始作妖了么?抬手捏了一下眉心,傅骊骆凝着眉间问道:“三妹妹这是怎么了?这般失魂落魄的。” “长姐,听闻...听闻安南世子病重,我...我想去探望探望他,还请长姐恩准!”古心月揪着掌心的素帕铺在递上的团毡子上,身子有些微抖。 如今古钱远在蜀江赴任,这大冢宰府里里外外一应都是眼前的少女在当家,且念着她当初救自己的好,这古心月心下对傅骊骆倒也敬重了好几分。 “宇文景焱病重?”傅骊骆不禁转眸惊了一声,“前些日子他不是刚从五俸衙门的监牢里放出来了么?何来的病重一说?” 她故作惊叹。 宇文景焱伤了慕容楚瑜的命根子,遂被五奉衙门的总管大人张之洞抓去了劳监,有道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宇文景焱身为世子,光天化日之下当众伤人,自是不能侥幸逃脱罪责,张之洞抓人倒也是秉公行事,便是当今圣上也不能为宇文景焱开罪一二。 只是众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一向两袖清风公正严明的张之洞张大人,实则是慕容靖宇的幕僚之宾,宇文景焱害慕容楚瑜伤了身,慕容靖宇岂会轻易饶他,据传闻说,宇文景焱虽被放了出来,但到底是受了一身的罪,几月间,安南王府行行出出的太医们络绎不绝,安南王府好生的热闹! 时下见古心月一番哭诉,又听闻青娥郡主前来拜访,傅骊骆心下甚是通透起来。 把对宇文景焱的恶寒隐了下去,傅骊骆抿着唇角去抚地上的古心月,无奈叹着气道:“你这又是何苦来!那宇文景焱那般对你,如今你全然都忘记了么?如若你真的要去,我也拦不住你,你自己当心注意着些为是。” 古心月眨着水盈盈的杏眸颔首,端的一副乖顺的小模样,“谢长姐成全,我自当小心注意。”说罢,起身疾步出去。 望着古心月纤细的背影愣神,傅骊骆不由得轻叹一口气。 纵使那宇文景焱那般**她,这古心月却还一往情深,想来真是难得!沉了思绪,傅骊骆又渐渐犯难了起来,青娥郡主还在前厅候着自己呢!想必也是为宇文景焱而来,先前还在想若是青娥郡主求自己什么,自己若是能做到便一口应允了就是,时下想想,还真是做不到! - 大冢宰花厅 一袭绣金莲缠枝褙子下衬秋水百褶宫绦裙的清秀少女正默着吃茶,心下却禁不住的泛起嘀咕,等会该怎么开口为好!先前宇文景焱来大冢宰府大闹一事,她早有耳闻,倘或人家古大小姐不愿前去救诊,也是情有可原。 说到底,宇文景焱如下这般苟延残喘也是他时常罪恶的下场。 也怨不得他人! 若不是看在故去的安南王爷对自己有眷顾照拂的情面上,她青娥才不愿跑这一遭! 无声的勾了唇角,青娥睨着眸子去看正厅前方的四角帷幔处.... “青娥郡主。”傅骊骆轻轻看了青娥一眼,面上含笑着行了过来。 “古大小姐,突然叨扰,还望莫要见怪。”青娥抚着葱指起身,粉颊攒着梨涡浅笑,因为心中忐忑有事,声色倒没了往日的轻柔,嗓音沙哑的仿若刮过草地的轻风。 寒暄了两句,两人便落了座。 傅骊骆露出疑惑神色,一双碧空明亮的眸子微眯,她捧着青瓷茶碗浅笑道:“青娥郡主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若是我能办到的,必定尽心为之。” 青娥目光直接落在手上绛色的茶碗里,用眼角的余晖瞥见对坐上的少女神色安然,她一直紧绷的唇角微不可查的松懈了几分,定了定神,她沉默了片刻便直言不讳的道:“不瞒古大小姐,如此前来是有一事有求于古大小姐....” 既来之,则安之,与其悬着,倒不如开门见山的说了来。 眉头蹙成一道尖,傅骊骆“哦”了一声,又轻柔的看着青娥笑:“青娥郡主想要我做什么?” 牵了牵嘴角,青娥面色平静的扬唇:“世子哥哥病重,请了好些大夫都不中用,便是太医院的御医们也是束手无策,听闻古大小姐医术精妙,所以特来请古大小姐过王府一遭前去为世子哥哥行诊,不知古大小姐是否愿意?” 神情无波默默,傅骊骆正欲开口,一抹修姿从山光冬日大插屏东侧的甬道行了过来,慵懒带着磁性的嗓音传了过来,“她现下没空,宇文景焱便是死了也是他自作自受,谁让他平日那般为非作歹!如今是老天要收了他,便是玉清真人、如来佛祖也不会救他那个坏厮!” 缓缓行来的男子玄衣青靴,身姿挺拔,相貌俊逸,即便是冷言冷语,也让人生不出恼意,青娥掬着面色看他,俏脸微微讪红了起来,绞了掌心的帕子,她颦眉去望对坐的傅骊骆,抚腮望着徐步上前的男子,傅骊骆清着喉咙向青娥介绍:“这位是窦大将军.....”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东宫遇刺 豌豆荚似的长睫轻闪,青娥扯着手袖去看青松修姿的窦骁扬,盈盈纤纤的上前屈了一礼,“青娥见过窦大将军。” 面色微讪,青娥便垂目沉吟起来,众人都道窦大将军丰神俊朗,貌比潘安,现下看来着实不假!只是他这一身清冷肃然的气韵,着实让人不敢近身半分,先前太子还想让自己嫁于他,时下看来,幸而没促成。 青娥凝眉暗想,心下不觉舒了一口气。 收起眸底的锐利锋芒,窦骁扬冷眼去睨掬着面色的青娥,“青娥郡主,宇文景焱的病情自有太医院照拂诊治,这也是圣上下了旨意,他或好或死,一切皆是命数。再说了,他宇文景焱能活到今日也算是他的造化,你又何苦来为难兮儿!” 嘴角弯弯,傅骊骆不觉在心下拐了几道弯,抚着葱指,她甚是为难的看向垂眸不语的青娥:“青娥郡主难得上门一遭,我原是该去的。但刚听窦将军所说太医院是应了圣旨才去安南王府行诊的,如若我此番贸然前去诊治,是否会忤逆了圣意?” 她的声音,脆的像是掰开了一把七月里长成的菰笋。 将紧锁的眉头舒展开,窦骁扬不由得展颜笑着拉傅骊骆的手:“安南王府的事自是要听圣上的旨意,兮儿切莫随意行事。”睨了眼悻悻然的青娥,他又蹙眉道:“不瞒你说,窦某刚从宫里头出来,东宫昨夜遇刺惹的圣上甚是烦闷,好心奉告青娥郡主一句,在这节骨眼上切莫做让圣上心烦的事情,不然怎么吃罪了都不知道!” 想起先前不久北皇在养心殿那阴郁的面色,窦骁扬不禁眉眼深沉起来。 昨儿晚间,二名宫婢溜进东宫明阳殿决意刺杀被囚的太子宇文景逸,幸而送药膳的汪大监及时赶到,不然此刻那装疯卖傻的太子殿下宇文景逸早就身首异处了。 听闻东宫被行刺,傅骊骆和青娥都大惊一色。 眉间拧成一道尖,傅骊骆一叠的问号在心中漾开:“那宇文景逸不是被囚禁了么?皇宫禁地,刺客怎么进的去?那东宫没有御林军守卫么?” 她着实想不通谁人敢这般大胆,竟敢宫闱行刺! “东宫遇刺,那太子哥哥...”青娥惊的花容失色,抬着清凌凌的眸光去看窦骁扬,她虽不喜宇文氏兄弟,但毕竟有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在。 在八角檀木宫椅上坐定,窦骁扬甩着袍袖冷声:“想来也是太子的运气太好,只了了断了一条手臂,可守在明阳殿外的御林军守将却被噬魂散生生夺了命,数十名大内高手就那般神不知鬼不觉的被残害了。” 神色微顿,窦骁扬又嗤笑道:“如今圣上颇为烦躁,正如窦某所言,青娥郡主还是不要去触圣上的逆鳞为好!宇文景焱时下的救治,一切尊圣意便好。” 紧着面色,青娥强打着精神浅笑:“窦大将军说的是。倒是青娥思虑不周了。”目光微动,她福身向傅骊骆徐徐道:“原是我莽撞了,差点连累了古大小姐。世子哥哥既是圣上下旨拨的太医院御医行诊,那自有圣上的主张!我先前说的那些话,古大小姐权当没听过就是。叨扰了多时,就此告辞。” 青娥原本就通透伶俐,听了窦骁扬那袭话,她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圣上既已遣了御医们为宇文景焱诊治,那如若自己再请了旁人过去,倘或传到圣上的耳朵,没的一同怪责下来,再来个大不敬的罪也是有的。安南王爷虽对自己有养育之恩,但身为世子的宇文景焱平时作恶多端、坏事做尽,倘或连御医们都救不了他,那就像窦骁扬说的那样一切皆是他的命数! 至于太子宇文景逸今后的命运,亦不是自己能过问一二的。 百转千回间,青娥容面淡然的起身告辞。 傅骊骆客道的送她出门,不待她上轿便疾步折身回花厅。 庭中高木林立,树梢枝头上绿叶焦黄,绚烂中又生了好些驳杂,暮风过隙,平增了许许微凉的秋意。 袅袅秋风,扬起傅骊骆未挽的青丝,袭的她鬓角生寒,沉着心思,她悬步进去,打眼看专心吃茶的窦骁扬,傅骊骆抽了口气道:“那行刺东宫的,到底是何人所为?” “大理寺正在彻查,说来也是奇了,两名宫婢就把整个东宫掀翻了天,想必那刺客的背后定是来头不小。” “两名宫婢的身手竟那么厉害?”傅骊骆眼睫一敛,侧身坐在黄梨木大斗几旁的玫瑰椅上,远山黛的修眉紧拧。 窦骁扬唇角微翘,双眼中闪动着明明灭灭的光,眸光流转,他随手去敲身旁的香案,神情微滞道:“寻常宫人哪里有那个身手!据内官查验那两名宫婢并非登记在册的宫人,定是从外头潜伏入宫的,如今盯着东宫的人不少,彻查起来倒委实不是件易事!” 据汪大监禀报,那两女子身手了得,便是他一个武功内力皆卓然的大内高手也不是她们的对手,若不是他机敏,敲响了明阳殿廊下的华闻鼓引来宫闱暗卫和巡逻的侍卫,殊不定他自己的性命都要折损在那,那两女子见明阳殿四面被团团围住,已然是困兽之斗,趁众侍卫不备,便咬舌自尽了。 说是咬舌自尽,实则是事先在舌尖处暗藏了致命的毒药,就等事发逃不出升天便饮鸠身亡。 想来真是一场好谋划! “既这么说,那刺客果真是有备而来。”傅骊骆冷笑一声,“宇文景逸坏事做尽,如此将将折损一条手臂着实是有些便宜他了。” “是啊!宇文景逸那个狗东西虽捡了条命,但此番实在是吓的不轻,纵算疯魔了,他还是知道怕的,这现下说什么他都不想再待在东宫了。圣上为此也是烦心的很,听越王说,圣上正打算暗中遣人将宇文景逸密密送往东郊行宫去。”窦骁扬抚着青瓷杯沿,面色清冷的笑道。 忽有一念如电光闪过,傅骊骆眯起眼睛抚手,“越王同东阳王关系甚密,如若他把宇文景逸的行踪告知了东阳王,那势必又是一场恶战。” 这满天下的人,孰人不知东阳王宇文明雍平生最恨的就是当今的太子宇文景逸,这次东宫刺杀一事,东阳王的嫌疑实则最大,越王宇文涛同东阳王私交甚好,北皇宇文凌雍竟把这等机密的事情告知宇文涛,难道他就不担心宇文涛泄露出去么? 这其中是何缘故? 傅骊骆一时亦想不明白! 已是立秋,日头渐渐短了,好似一会的功夫,天色就昏暗了下来。 有嬷嬷进来掌灯,透过黄腊烛台请傅骊骆的示下,“大小姐,李嬷嬷让奴婢前来回禀,说是前头已备下了晚膳,请大小姐、窦大将军移步前去。” 窦骁扬朝昏暗的庭外望了一眼,睁着深邃的眉眼笑着去拉傅骊骆的素手:“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在这陪你用膳了。” 略低了身子,他凑近她耳尖处低喃:“往后一起用膳的机会多的是,兮儿你说呢!”看着她莹润的耳鬓俏红,他促狭似的哈哈笑了起来。 拂了衣角,他伸手刮了下她的琼鼻,又沉面嘱咐起来:“安南王府你切莫去,便是那青娥郡主哭着求着,也莫要去!” 他说的隐晦不明,她也不深究,只乖顺的点头应下。 难得见她这般乖巧,窦骁扬暗凝的眸光瞬间便明亮了好几分,抬手把她细碎的发别到耳后,他笑着迈步离去。 立在廊下石墩处卿卿我我的两人听见脚步声渐近,忙的撤开了紧紧交握的手,槿同黑红着脸面朝面色舒然的大将军行过来,“还以为将军要用了膳再回...” 拿眼瞪了瞪槿同,窦骁扬甩步迈了出去。 依依不舍的朝面色绯红的蔓萝看了好几眼,槿同挠头跟了上去。 见自家小姐望着那抹俊逸的身影出神,蔓萝笑嘻嘻的打趣:“小姐莫留恋,等日后您嫁进了那大将军府,便是一生一世的同窦大将军相守了。”嘴上说着,蔓萝倒生出好些期待,小姐嫁进窦大将军府,自己嫁给那侍卫,想来也是和和顺顺的。 蔓萝闷头一想,一染红霞不觉蔓延到了脖子根。 不理会小婢子的逗趣儿,傅骊骆敛了眉尖往廊庑下走,她总觉得那男子还有什么事瞒着自己,细细思忖,她抿紧唇瓣拂袖而去。 入夜,秋风萧瑟,在离皇宫一百公里外的南郊,一进四开的楼阁矗立在人烟稀少的泮水流岸,映着门脸处大红灯笼散发出的冷芒,几个鎏金大字赫然印于牌匾之上:“流云门” 着青布麻衣的小厮从东侧的巷子疾马奔来,翻身下来朝四处看了看,方卷步上石阶去叩门,待叩了三响后,暗红色的铁门才徐徐从里打开,小厮再次警惕的朝灯火昏暗的各处看了看,遂快步行了进去。 “吱呀”一声,大门再次禁闭。 越过数道游廊,越过一处高耸的山坡,小厮稳着身子朝院庭东面青砖黛瓦的角楼奔出,虽是角楼,但里面的一应陈设尽显奢靡富丽,便是那高瞻处明晃晃的宫椅通体都是赤金打造,在廊柱绢灯的笼罩下,发出幽幽湛黄的光芒,让人有种如临皇宫大殿的错觉。 “得手了?”沉闷沙哑的声音从高台上袭来,带着不可一世的威严,一名带着鹰形面具的男子从明黄宫椅后的云榻上爬起身子,摆手屏退两旁打着团扇的婢子,他揪着如炬眼瞳看向丹樨下躬身的小厮。 小厮伏地,咬牙沉面禀报:“禀门主,断了那太子的一条臂膀,小红小绿皆就地自毙。依着指令,她们身上事先都纹上了印着东阳王府死士的曜日,想必过不了多久,这火便会引到那东阳王头上去。” “哈哈哈哈,做的好。”面具男子大掌一挥,端起八龙戏珠纹大案上的瑞兽盏仰头一灌,随即朗声吩咐起来:“她们也算是衷心,吩咐下去,好生侍奉她们的双亲。” 小厮拱手应是,旋即疾步出去。 “义父果然神通广大!”绢纱的帷幔被人从里撩开一角,着炫蓝绸衫的玉面公子笑着从斑驳暗影里行出来,蟒金的腰带紧紧束在腰间,愈发显得他身姿修长挺拔,只是他晃晃的垂眸阴笑,又让人不禁生了如霜冷寒。 此人正是昔日的林府二郎,林寒睁。 第一百九十四章 谋动 “睁儿,来,陪义父畅饮几盅。”面具男子凌目微掀,转眸朝立在幔帐下的林寒睁招手,虽看不清他面具下是何颜色,但那半鬓角的白发昭显出他已是暮年之岁。 林寒睁瞳孔一敛,浅笑着便行了过去,屈膝坐在面具男子的下手,林寒睁拢手往案上的瑞兽盏中续上佳酿,随即拱手递上去,如玉的面上镀上一抹忧虑:“义父,那北皇宇文凌雍最是生性多疑,红绿两位姑娘身上的图腾真的能把这场祸事引到宇文明雍头上去?” 东阳王府卖了身契的死士和家奴是在身上纹上象征东阳王图纹的曜日不假,可送上门杀人还向旁人道出身份,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东阳王宇文明雍纵算派人去刺杀宇文景逸,合着也该派个识不出身份的人去,遣两名身上带图腾的女子,这有点圆不过去! 林寒睁在心中为此次的做局有些忧心。 毕竟那东阳王宇文明雍不傻,当今的北皇宇文凌雍又最是老谋深算,纵使所有行刺主谋的苗头都指向宇文明雍,那北皇宇文凌雍真的能被蒙蔽了过去吗? 实则林寒睁担心的也不无道理,宇文凌雍是何人!以他的心计和谋略,一般城府的人着实不是他的对手,据坊间暗传,先皇在世时,最先立的储君并非是时下的北皇宇文凌雍,而是文贤皇后所出的嫡皇子信阳王。 传闻信阳王温厚纯良,自四岁起就启蒙受教,师出翰林院大学士洪仙儒,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还不是最让人称道的,比起在琴棋书画方面的造诣,他对医术方面的学识更是高瞻,传闻懿德太后病重,便是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束手无策,万念俱灰之下,先皇便吩咐内务府准备懿德太后的后事,可谁知,信阳王随手调配的一副药膳,生生把一脚踏进鬼门关的懿德太后给拉了回来,那时候的信阳王年仅十六,可少年有为的表率让懿德太后和先皇甚为赞许,先皇膝下六位皇子,除去三岁上早夭的仁穆太子,便属信阳王最得圣宠。 可后来不知怎的,一向深受皇恩的信阳王突然就开罪了先皇,那储君之位就自然而然的给丢了。 谁知到了最后,那高位竟被向来不得圣宠的宇文凌雍捡了去。 如此思来,那宇文凌雍的谋略和心机可见一斑。 “砰”的一声巨响。 八龙戏珠大案上的鎏金珐琅杯在青石地上滚了一圈儿,随即碎开了花。 侯在幔帐下的美婢忙弓腰伏地去捡。 守在四下的侍卫皆噤若寒蝉。 “哼!”袍袖骤扬,面具男子一拳劈散了面前的琉璃小几,眸底猩红,他鬓间的白丝因重重喘息亦跟着扬了起来,“料他宇文凌雍再多疑再有谋算也会有‘乱花迷人眼’的时候,近日事情这般繁杂,他哪里有时间顾得上细想!纵算他处处疑心,倒也不打紧!东阳王宇文明雍恨毒了宇文景逸所以派心腹死士去刺杀之,这有何说不过去?难不成不派信得过的死士去执行命令,敢情还随便遣个人去?” 便是看不清面具下的那起神色,也知道他心中此刻盛着滔天的怨恨。 凛了心神,林寒睁低低一笑,躬着手上前道:“义父说的是。那咱们如今只要坐山观虎斗,待到时机成熟,再慢慢收拾他们,宇文景逸、宇文明雍、宇文凌雍,通通都不放过。”薄唇轻动,林寒睁眸底的冷凝又覆了好许。 他心中此刻只有一个期盼,那便是为自己含冤死去的亲人们报仇雪恨! 宇文凌雍身为一国之君,不仁、不义、不严、不明、他以为随便施舍两个闲职给他的父亲和叔父,就能了却发生在林府的一桩桩命案么?正四品和正五品的官职纵算能堵住林柄安和林柄槐的嘴,也蒙骗不了他林寒睁的眼! 他宇文凌雍想袒护皇室宗亲,所以随便给点甜头施舍给他林家,真当他林家后继无人了么? 大掌一挥,林寒睁骨节分明的手指抓起兽角盏,一个仰头就往喉咙里头灌,酒性甘烈,他本是儒雅公子,前时虽出入过勾栏酒肆,那吃酒耍醉也不过是逢场作戏,倒也没真的饮过如此烈性的酒!只一瞬,林寒睁就被呛的急咳。 面具男子凝眼看盛气少年咳的通红的面颊,他不觉垂眸笑道:“那是北漠的‘鬼莫愁’,你头一回喝就这冲劲大的烈酒,还是需浅尝辄止的好!说来这饮酒就跟行事一样,在你不知道它脾性的情况下,还需小心摸索,切不可心急焦躁!以免伤身劳力!” 听着这袭大有深意的话,林寒睁眯眼一忖,随即咬牙应下,“义父所言睁儿记住了,让您见笑了。” 厅堂烛火橘黄如垠,面具男子悄然将眸底冷寒隐去,在林寒睁恍惚间,他甩了衣袍行下青碧丹樨。 “恭送门主。”侯在四角的侍卫小厮俱跪拜相送。 “恭送义父。” 怔了神思,林寒睁紧忙叩拜伏地。 - 大冢宰府逸风阁 整夜无眠。 任是扑了好些脂粉也盖不住眼下的青黑,傅骊骆端坐下鎏金青铜镜前,她甚是疲乏的对镜梳妆起来,若不是今儿要去永定侯府送药行诊,她真真是懒的动弹。 思忖了一夜,她沉浸在昨儿窦骁扬那袭话头里意不明白,如若真如他所说,圣上遣了太医院的御医去为宇文景焱行诊,那为何青娥郡主又说御医们诊治无效,可据她探查到的消息,那宇文景焱不过是在那牢狱中伤了些筋骨,纵是五奉衙门的张之洞手下下了蛮力使其伤的重些,但整个太医院数十位御医行诊,为何那宇文景焱的病情还会增重? 即便是太医院的御医医术不精,但总归费了这些个时日,怕是个生手野医,也定能把人给治好了! 另外,东宫被行刺一案,难道真的是东阳王所为? 虽没深交,但傅骊骆亦知那东阳王宇文明雍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如今这般紧张的局面他果真沉不住气贸然就对东宫动手? 他就一点也不计后果得失? “富贵险中求”这句话固然没错!但依着宇文明雍的为人处世,他势必不会这般轻举妄动!如若昨晚行刺的主谋不是宇文明雍,那放眼整个北奕京都,还有谁有那个本事能轻而易举的出入宫闱? 细细暗想,傅骊骆不禁冷笑起来,看来恨不能对宇文景逸诛之为后快的,原来除了自己,竟还有好些能人! 此番东宫遇刺,宇文景逸虽说保住了一条狗命,但好歹也折损了一条臂膀,也算是狠狠教训了他一次,那仇家既能入宫行刺,想必来头定是不小,且放过了宇文景逸一次,势必不会再放过他第二次,窦骁扬不是说了么!圣上要把宇文景逸偷偷送往东郊行宫去禁闭,算来北奕皇宫离东郊行宫相隔上百公里,莫不说那必经之路莫当山崇山峻岭地势陡峭不好行车,便是迷雾重重、山峦叠嶂的深处指不定又会窜出什么? 或是吃人的野兽,亦或者是索命的刀! 傅骊骆葱指拿香珠碾在玉润的腮鬓,一个筹谋就在心下泛开。 “小姐,小姐...”串流苏红玉的卷帘门撩起,蔓萝急急的飞奔进来。 “做什么这般着急?”落了神思,伸手把梨木香案上的明玉骨簪悬上发间,傅骊骆斜眼去看扶案喘气的小婢女,没好气的嗔道:“许是茹茗或是秋棠又取笑你了不成?” 自从逸风阁的婢子们得知蔓萝跟大将军府的侍卫相好后,众人没少打趣她,每每在大家面前吃了趣儿,这妮子总是一副又急又恼的模样! 见自家小姐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蔓萝忙的摇头笑道:“不是那个,是...是...”跑的急了,她说话喘个不止。 “大小姐,老爷回来了。”正在主仆两人大眼瞪小眼之际,外头响起李嬷嬷轻快的声音,拨帘入内,李嬷嬷屈膝福身禀道:“老爷回来了,让大小姐一会过去。” 傅骊骆一怔,这古钱没音没信的怎突然就回来了? 敢情是自己的治疫法子有效用,蜀江锦州一带的疫情解除了?又或是那宇文凌雍既答应自己保古钱平安,所以特意放他一人回京都? 但不管怎么说,总归他人是回来了,既已平安归来,想必定是上头授意的,她又何必劳心去忧思这些! 伸手去摸耳尖处的明月珰,傅骊骆闷头凝了浅眸,便含笑着道:“父亲一路上舟车劳顿,想必定是困乏了,等他休息好,我午后再过去请安吧!劳烦嬷嬷代为转告。” 李嬷嬷笑着应是出去回话。 - 八月的天儿,阳光明媚,秋高气爽,空气中飘着桂花的香气。 端坐在翠幄马车里,傅骊骆蹙眉撩帘睨向窗外,东侧面的白墙廊下三三两两的粉白桂花簇拥绽放,迎着微风徐徐拂动,幽香过隙,她忍不住轻轻一嗅,随即又轻捂了下鼻尖。 这长在了外头的野桂花,总是不如旧地的闻着让她舒心。 无视于朱门下翘首以盼的侯府主母上官林烟,傅骊骆垂眸抿唇,心下直叹阴阳隔世。 曾几何时,她旧邸里头的双蕊金桂开的那般娇艳,香气是凝着清幽,纵是隔了好几重的院子,她便也能闻见那香气。 她记得那是母亲的最爱。 父亲亲手为母亲栽种的。 时间仿若白驹过隙,竟又快到一年中秋了么? 秋去冬又来,想必今年双亲的祭日亦不寂寥,因为她会亲手奉上宇文景逸的项上人头前去祭奠。 以告亡灵! 抬指抹去眼角的湿滑,傅骊骆漠然隐去心下的愤恨,抬手去扯靠在大引枕上睡的正酣的蔓萝,她转眸笑着拨帘下马车。 瞥了眼守在马车拐角处的上官林烟,傅骊骆客道的福身随她进朱门。 要想大仇得报,就要拢住人心。 为轩辕依治病,一则积了福报,二则,趁势拢了永定侯府的人心。 到那时,有了永定侯府的佐证揭发,那祝少司又失了宇文景逸的庇护,她便是装疯卖傻也躲不过天去! 第一百九十五章 帮衬 伸手拨廊庑处悬着的青竹丝荚挑子,傅骊骆不觉挑眉,心下在计算着。 上官林烟见她眉间深锁,不禁笑着上前挽她的手:“依着兮儿的法子,每日让婢子帮着给依儿活动活动筋骨,还别说,真真是管用极了,今儿晨起,听近身服侍的小丫头来报,说是她晨起给依儿净面的时候,发觉依儿的手指有在动呢!” 亲昵的拍了拍傅骊骆的手背,上官林烟面露喜色的又道:“照这样下去,没准我的依儿很快就能好起来了。说来真是多亏了兮儿你了,侯爷和老夫人听闻也甚是感激你。” 先前见那窦大将军执意要同依儿退婚,改求娶这大冢宰府的嫡女,侯府的主母上官林烟气的是两眼冒火,恨不能跑去撕了她的肉来吃!背后更是没少编排她!这现如今见她能为轩辕依行医看诊,这上官林烟心下的那股子怨气,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了。 上官林烟如今一门心思只想着自己的女儿,能在此少女的妙手下好起来,旁的她都一点都不记恨了。 “侯夫人莫要客气,我同夫人一样都想依儿小姐能早些好起来。”眼尾微翘,她笑着入内室里头。 “姑母。”坐在红木圆案边上的蓝衣少女朝傅骊骆剜了一眼,随即朝后头的上官林烟看去,她边上的绿衫男子只眼神痴迷的盯着近身床榻的绝色少女,久久回不了神。 上官林烟抚着腕上的碧玉镯子,含笑着去看圆案旁的兄妹俩,“明儿和淳儿快些去后院用些饭吧!在这守了依儿多时,莫要累着了!” 上官明若笑颜如花的颔首,转眸去拉坐着默声的哥哥上官淳,见他神色痴迷,两眼呆愣的望着拔步床边引针看诊的“女大夫”,上官明若含恨抬手去捏自家哥哥的胳膊,嘴里忿忿道了声“狐媚”。 声调虽不大,但在场的众人皆听的清清楚楚。 傅骊骆嗤笑一声,微垂了眼帘,鸦羽般的长睫半掩住浅眸,她专心致志的继续行针。 从刚一进门,傅骊骆就接收到了这蓝衣少女愤恨的目光,细细思忖了好一会,傅骊骆才想起来这女子是谁!可不是在魏国公府祝少卿席面上同自己针锋相对的上官明若么!说到底这上官明若也是个空有脑子的呆笨之人,在魏国公府被那心机颇深的祝少卿当枪使了好几回,她还不自省! 这如今倒是跟自己杠上了! 真是可笑的很! 侯在傅骊骆边上的蔓萝早已瞪圆了一双杏眼,恨不得撕烂了上官明若那一张臭嘴。 “明儿你这丫头胡说什么!还不赶紧下去!”上官林烟朝神色淡淡的傅骊骆望了望,遂冷眼去瞪混不吝的上官明若,亏的自己先前还觉得这孩子伶俐机敏,现下看来也是个不肖事的,上官林烟抽了抽嘴角,又朝上官明若身旁的上官淳看去,原本正人君子般的好男儿,时下却像个登徒子似的两眼发光的盯着行诊的少女看呆了去,轻咳了二声,上官林烟气的眼圈儿发红,抬手拍了一把红木圆案,她怒斥吼道:“都滚下去!” 坐在玫瑰宫椅上的兄妹俩骇了一愣。 上官淳骤然回神,朝满脸恼怒的上官林烟瞥了一眼,方忙的去扯上官明若的手袖。 “姑母...”猛的被上官林烟一番大斥,上官明若嘟着红唇难以置信的愣在原地。 姑母何时这般对自己疾言厉色过,便是小时候不小心把依儿妹妹撞到了摔伤了手臂,也没见姑母这样子发过怒。今儿她居然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这般下自己的脸面,心里想着觉得甚是委屈,上官明若恼着面儿哭着就奔了出去。 一旁的上官淳无措的看向面色阴郁的上官林烟,在看到她冷凝的眸光时,便禁不住的抖了抖身子,悄然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那榻旁清冷的侧颜,咬了咬牙,上官淳也退了出去。 厌弃的朝上官淳壮硕的背影看了看,上官林烟心下生寒。 还以为淳儿那孩子是个实心眼的,时下瞧着却是个举止轻浮的,这样的人怎会一心一意对自己的依儿好!幸而自己的依儿还未过门,不然真是为时已晚!待侯爷从宫里头回来,依儿的婚事还得从长计议,切不可贸然就把她许给上官淳! 上官林烟扶额暗忖。 心下渐凉。 真真是看走了眼! 心底里把上官淳狠狠鄙弃了一番,上官林烟忙的稳了心神,转身凑到专心引针的傅骊骆跟前,甚是抱歉的抚手道:“兮儿,那明儿的话你切莫往心里头去!她是个混不吝,等回头我再教训她。” 素手轻抬,把插在轩辕依左腕上的纤长银针取下,傅骊骆笑着摇头:“嘴巴长在她身上,她要编排些什么,总归我也没法子堵她的嘴,随她便是了!” 闻言,上官林烟腾的讪红了脸面。 前阵子那些个编排人的话,自己着实也说了不少! 让立在身侧的蔓萝把香案上的银针收进漆木锦盒,傅骊骆抬眸去看上官林烟微囧的面色,“依儿小姐近来神色倒比先前好了很多!脉细也比前时稳了好许,我前日研制了些舒筋活络、同气血的丸药,且每日早晚各两次用温水化开服侍她服下,想必对依儿小姐的身子有进益。”说罢让侯在床脚处的洪嬷嬷把包好的五彩漆盒拿上来递到香案上。 “好孩子!亏的你这般上心!”上官林烟点头应下,柔着心肠拉傅骊骆的手:“等依儿身子骨日后好利索了,我定带她上门向你致谢!” 上官林烟感念至深,她是悔之又悔!自己千不该万不该那般诋毁她的清誉! 眼睫轻凝,傅骊骆浅笑着告辞,“家中还有事,就不叨扰了。” 上官林烟笑着送她出门,不在话下。 从侯府出来坐上马车,傅骊骆便困倦的不行,捡了个舒服的姿势小睡了会,一路径直回了府。 “小姐竟那般好性儿!也不同那刻薄女子分辨分辨!”蔓萝气鼓鼓的扁嘴,想起在侯府时那上官明若可恶的嘴脸,她就气的肝儿疼。 “你都说她是个刻薄的,我又犯得着跟她分辨什么!清者自清,我委实不屑的同她说话。”褪下披风递给身后的洪嬷嬷,傅骊骆柳眉微蹙着望花厅行去。 说来也是好笑,自己同那上官明若区区两面之缘她竟对自己有那般深的敌意,可见是有多少张嘴在背后编排自己的不是! 但众人的心中总归是有一杆秤在,日子长了,便也会看的清透。 一缕细风打穿堂吹过来,卷起点点湿冷拂过傅骊骆的面颊,脸色一舒,她打着倦意过了垂花门,径直往东边的花厅行去。 “大小姐今儿起的那样早,现下不如先去房间小睡会。”洪嬷嬷抬眼去她眼底的青黑,心下很是心疼。大小姐是个顶干练厉害的,但说来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闺阁女儿家,老爷不在的这段时日,大小姐不但要主着府中各项事宜,便是外头的那些个杂七杂八的闲事也来叨扰她,近几日事情更是繁杂,眼见着自家小姐珠玉似的面上漾着青黑,洪嬷嬷着实是心疼的紧! 揉着眉心摇头,傅骊骆随身跨上青石铺就的廊阶,扬笑着道:“嬷嬷你和蔓萝先回院子吧!我先去给父亲请安。” 古钱离家已有数月,如今回来,想必有很多话跟自己说。 心想着,傅骊骆便疾步入了雀门子。 “老爷,大小姐来了。”侯在楠木案的李嬷嬷搁了手上的白瓷兰釉茶壶,打眼朝廊道里纤柔的身姿看过去。想不到她前头刚把大小姐去侯府行诊的事情告诉老爷,小姐竟这般脚步快的家来了。 可见是个行事极其利索稳健的! 古钱着一身深紫官袍坐在檀木椅上吃茶,闻声便捧着茶碗去看徐徐上前的傅骊骆,眯着眼睛笑道:“我家兮儿果真是进益了,那永定侯府高门显贵,像轩辕丹青那般自视清高的一个人竟也下帖来请兮儿过府行诊,看来那些传言不假,兮儿的医术果真是高妙!”古钱甚是得意的捋着半白的胡须颔首。 想起蜀江衙司总辅当众夸她的那袭话,古钱真是自豪的紧! 且当他得知那高妙的治疫之法是出自于她一个小女子之手时,这古钱除了震撼,他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在想,若是他故去的爱妻沈星若知晓他们的女儿这般有出息,定然会欣慰极了。 看古钱欣然的面色,傅骊骆含笑着在他身旁的梨木椅上坐定,伸手接过李嬷嬷递上的茶盏,她颦眉去看古钱黑瘦的面颊,“父亲在蜀江受苦了,不过总算是雨过天晴,现在蜀江锦州一带的疫情总算是解除了,父亲也可好生在家中休养休养。” 黑眸深凝,古钱甚是惭愧的摆手:“为父赈疫无功而返,心下很是惭愧。明日入宫面圣,实在是有愧于陛下啊!” 为官几十载,他虽一直兢兢业恪守尽忠,但碍于自身能力不足,很多事情办起来力不从心,这赈疫一事,更是办的极其糟糕。自己位居高位,朝廷中有多少双厉眼在盯着自己的功过,况且那圣上又最是个恩威并施的,细细想来,这古钱委实是惶恐的紧! 心下虑着,古钱捧茶碗的手都微颤了起来。 侧眸去看战战兢兢的古钱,傅骊骆沉声安慰道:“父亲莫要过于忧虑,圣上既已准您回京述职,想必他定然不会苛责于您。” 北皇宇文凌雍那个人生性善变,傅骊骆这般劝慰,实则是为了安古钱的心,明日那宇文凌雍是何态度,亦只能让古钱自求多福了。 僵硬的神情稍有缓和,古钱低头啜了口热茶:“窦大将军也是这么说,但为父真是心中有愧啊!” 想起之前自己对那男子还颇有微词,古钱就羞恼的慌,此番若不是窦骁扬在御前替自己求情,自己指不定还要窝在那蜀江好几月为那赈疫的事情善后! “窦大将军今儿来过?”睁圆了眼,傅骊骆回眸去看身侧奉茶的李嬷嬷。 李嬷嬷笑着颔首。 古钱搁了茶碗,背手踱到雕花窗下,窗外雨声刷刷作响,伴随着骤风簌簌,古钱望着庭外被风雨袭的左右摇摆的树枝,咧着唇角沉声:“窦大将军也算是顶出色的男子,他若真心瞩意你,为父亦不会横加阻扰。说起来,此次若不是他的帮衬,我恐怕没这么快回京。”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六声牛角号 傅骊骆瞠了瞠目,玉瓷面上尽是讶色,“父亲的意思是您此番回京是因为窦骁扬的帮衬?”她着实想不到窦骁扬竟会瞒着自己去到御前为古钱求情,昨儿明明还同那窦骁扬见过面,他只字都未提起此事。 “不错,听蜀江衙司总辅杜大人说,是窦大将军在御前为我求的情。也是了,圣上对窦大将军一直颇为看重,窦大将军开口求情,圣上多少不会驳了他的面儿。” “那女儿明日过大将军府一遭,窦大将军替父亲您求情,咱们理应上门致谢一番。”傅骊骆梨涡浅笑的端盏吃茶,心里却闷闷的有些堵。 那窦骁扬这样悄不声息的就把事情给办了,便是一声招呼也不同自己打,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等明日见着了他,她自是要问个清楚。 “致谢是应该的。”古钱搓掌行到檀木椅上坐下,眯着眼正色道:“等窦大将军从锦州回京,为父同你一起前去大将军拜访。” 窦骁扬此番下锦州是奉了圣上旨意去办差的,总归得在那耽搁些时日。 似是想到了什么,古钱眉间的郁色愈发积了好些。 白净葱指扯着绢纱袖口处的兰花结的玉绦儿,傅骊骆胸口好似荡着一股子气,不上不下。 窦骁扬离京的消息,她更是从未听过。 这如今还要在旁人嘴里得知,亏的她上次还在御前请了婚约,如今看来他窦骁扬根本就没把自己放眼里! 傅骊骆轻轻“蒽”了声,便起身退下。 看她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古钱想劝说一二,又不知怎么开口,心想着她定是近日身子乏累,了了嘱咐了几句暖心之言,古钱吩咐一旁的李嬷嬷送她回逸风阁。 “大小姐可是身子不适?要不要请大夫来瞧一瞧?”跟在她身后的李嬷嬷见她眉尖似蹙,面色苍白,忙的抬眼去问,可话一出口,李嬷嬷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大小姐自己精通医术,哪里还用得着到外头请大夫!想来是自己多嘴了。 傅骊骆呐呐的摇头,扯着唇角笑着让李嬷嬷莫送。 李嬷嬷见她这般执意,便笑着躬身下了东面游廊阶口。 秋雨渐歇,正午的日头透过薄云落了满庭,给先前的清爽习习带来丝丝燥热。 仰头看假山下那颗歪脖子杏树,傅骊骆徐徐行过去,湿沁沁的树梢在细碎阳光下左摇右摆,些许湿滑不小心坠入她莹白的脖颈里,颤了颤身,她心底那股子淡淡的落寞感愈发胀大。 “小姐,你站那做什么?”知叶提着漆木食盒从院子里步出来,刚一抬头,便看见自家小姐立在杏树下发呆。挽着食盒,知叶大步过来,似是没察觉到傅骊骆阴郁的眉宇,只笑嘻嘻的道:“今日是处暑,奴婢一早去东市采买了好些脆嫩的莲子,又把前几日沈嬷嬷从梅县老家带来的红豆合着煮了红豆莲子羹,晨起用冰镇过的,刚给小姐您送了去。小姐快去尝尝看。” 前阵子伏天暑气太盛,看自家小姐茶饭不思,整个人都消瘦了好许,这知叶见了很是焦急,遂挖空着心思做最时兴的膳食为她暖胃。 傅骊骆朝知叶一脸诚挚的小脸看过来,敛了心下闷堵的气儿,她扬起头弯弯眉眼:“你有心了。” 知叶是后头来的,虽不如蔓萝跟自己的时日久,但她亦很衷心,不仅是她,连着逸风阁那几个婢子都很是不错,性子也都坦率单纯。 想来这也是自己的福气。 “小姐,您今儿前脚刚离府,那窦大将军就来了,他身边的那个槿侍卫还给蔓萝带了‘锦诊坊’的芙蓉桂花酥,这会子她们正吃的起兴呢!”知叶抬手帮傅骊骆拂去细肩处的小水珠,望着傅骊骆鸦羽般的睫毛,捂嘴轻笑道。 眸子闪了闪,傅骊骆清着嗓子喃道:“是了,他今儿过来定是同我辞行的,我既不在府中,便也横竖怪不到他去。” 想着那窦骁扬替古钱求情、去锦州办差两起事情皆不告诉自己,傅骊骆先前还一肚子怨气,时下想想,倒是自己狭隘了! 他今儿前来,定是有事同自己讲,顺道过来辞行。 微风徐徐,吹乱了她鬓旁的碎发,傅骊骆抬手捋到耳后,望着知叶明媚的笑了笑,心底豁然舒畅了好多。 傅骊骆徐步行进院子,撩帘进去,蔓萝和秋棠正窝在外室藤床上推牌九,藤床旁的小圆几上摆着各色吃食,内里靠墙置放的四方大卧榻上,茹茗端坐上头,专注的做着绣活儿,两个新来的小婢女正俯身在清扫,见傅骊骆打身进来,秋棠忙的起身拉她坐下,笑嘻嘻把圆几上的骨玉蝶子递到傅骊骆跟前:“这是槿同将军特意送来给蔓萝姐姐吃的,小姐您快尝尝看,味道很不错。” 秋棠本就是个促狭鬼,望着面色羞红的蔓萝,她故意把“特意”两字咬的重些。 傅骊骆随手捏起一块酥糕,轻轻咬了一口,笑着望向蔓萝道:“果真不错,想必是晨起刚出炉的,槿侍卫对你还算有心,这定是他赶早去买的。” 蔓萝跟那侍卫的事情,这逸风阁的人都心知肚明,遂傅骊骆也不替蔓萝藏着掖着。 退一百步来说,纵是自己跟窦骁扬修不成正果,如若那槿同真心待蔓萝,自己亦会成全了他。 众人见自家小姐又提起那槿侍卫的好,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姐,你们...”蔓萝羞的脸通红,抬手挠了身侧的秋棠一把,遂又汲着鞋拨帘入了内室。秋棠见她恼了,便忙的跟上去示好,“蔓萝姐姐切莫恼,总归姐姐和槿将军的事情,是过了咱大小姐的眼的,姐姐你是不知道,妹妹我当真是羡慕都来不及呢!” 外室里的傅骊骆和茹茗听着都轻声笑起来。 从雕花架上端来黄铜水盆,茹茗拿帕子湿水后给傅骊骆净手,“知叶姐姐前头刚送了碗冰镇过的软粥过来,小姐用完再小憩一会儿。” 傅骊骆笑着颔首。 待用过了绵粥,傅骊骆觉得倦意又上来了。 许是怕惊扰了自家小姐的午憩,众婢子顽笑了会又都去了外室掬着。 薄槿纱幔翻飞,傅骊骆换了身寻常绸衫侧身躺在拔步床上小睡,蝶翅长睫微动,一会儿的功夫,她便睡了过去。 直到耳边突的响起几道沉闷的声响:“嘶...嘶..嘶...” 傅骊骆猛的睁眼,蜷着手臂坐起了身子,眉心陡然皱了起来,拨开金钩幔帐,她探身去汲绣鞋,顾不得身上衣衫不整,蹙着眉梢只往外室赶,蔓萝忙的卷帘奔进来,差点跟傅骊骆撞个满怀,稳重身子,傅骊骆凛了心神去问:“可是布惊台上的牛角号响了?” 蔓萝瞳孔一敛,咧着唇瓣惊道:“听着是呢!且还响了六声。” 芙蓉面上骤然一惊,傅骊骆晃着神,道:“六声么?”她睡的朦朦胧胧听的不甚真切,倒委实不知那布惊台上的牛角号刚响了几声。 “布惊台”位于北奕皇宫西南门秋水殿的正殿宝顶上,一直由布司大人主掌,按照北奕规制,天子王公以及二品以上的贵人和重臣们离世,“布惊台”上的牛角号会按规格奏响。天子薨逝,牛角号撞九下,代表九九归一,万物归元;其他皇室宗亲包括皇后及二品往上的后妃、宗亲王爷、世子等皆是六下,再往后的二品重臣是二下。 定了定心神,傅骊骆咪眸转身朝云榻行去,提着嗓子,凝眸坐在榻沿,“近日,也未曾听说过宫里头那位贵人有疾呀?敢情是听错了么?” 外头的秋棠和茹茗前后进来,咂着舌道:“是响了六声,奴婢们趴在窗棂子上听的真切。” 所有人一震,顿时寂下。 扣着榻沿起身,傅骊骆沉眉立在雕花窗下,窗棱子被突如其来的劲风袭的噗噗作响,一阵猛风灌入,吹的她香腮发冷,打眼朝外去瞧,只见先前还阳光细碎的天儿此刻已阴云卷卷,纵是午时,也叫人看不真切庭中的一花一木。 许是又要变天了! 大内皇宫椒房殿 数十名内侍宫人齐齐整整的跪在白玉香砖上,抬帕子捂嘴,众人嘤嘤的躬身垂头闷哭着,穿白布锦衣的楚嬷嬷抿着唇,眼睛通红的跪伏在七尺见宽的沉香木圆床边,用力攥紧手心,她嗓子沙哑的低声叫唤着“娘娘”。 风起幔动,挂金钩悬着的红凌宝罗帐飘飘荡荡,帐上遍绣金珠银线的牡丹花大势轩开,在殿中宝顶上明月南珠的照耀下,熠熠辉辉,甚是晃眼。 透过绵薄的宝罗帐往里,着金色丝绸镶大红祥云凤舞宫装的女子正卧在天蝉冰锦被上,她莹白的双手交握着,满头青丝平铺在水仙花开的如意枕上,银盘似的圆润丰满脸颊微微透亮,双目紧紧阖着,朱唇上染着的口脂潋滟生光,蓦然一看,神色倒也安详,若细细瞧她眉眼角布着的青黄颜色,却让人心头一寒。 “母后...”一道细微的哭腔自东侧的琉璃山水屏风后传来,身量颇小的恒亲王宇文景泰小脸通红的奔过来,身后跟着一身黑色朝服、玉带团纹的威严君王。 朝翻飞扬起的帐幔掠了一眼,北皇宇文凌雍面色冷峻,深邃的目光一一从众人头顶悬过,紧绷的嘴角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殿中的空气顿时冷凝。 众人止住哭,只把头伏在冰凉的白玉砖上。 大气都不敢出。 宇文景泰越过众人,抬起憋的红通通的小脸朝身后静默的父王看了看,遂颤着胖敷敷的小手撩开幔帐一角,俯身过去,抽噎了几声,终是忍不住的侧身去摇床上的人,大声哭喊道:“母后,您醒醒,皇儿回来了母后,母后,您醒醒啊....” 小皇子搞不懂,晨起他去国子监上学时,母后还好好的,她还笑着跟自己说,今儿她亲手做自己爱吃的雪花碧玉酥糕,让自己用心听讲,他乖巧的应是,听着寒大儒甚是乏味枯燥的之乎者也,八岁的宇文景泰第一次用心的记下,只为了回来看母后笑晏赞他上进,谁知,还未到下课时间,他宫里头的主管大监侯公公便沉着脸面告诉他,他的母后皇后娘娘突然在椒房殿薨逝了。 “母后,母后...”宇文景泰伤心欲绝的伏在一动不动的母后慕容悠悠身上,小小的手掌在锦被上拧成一个拳头。 素黄清雅的绞纱幔子悬在半空沉浮,迎着卷进来的冷风飘来荡去。 大殿内气氛凄迷,哀声戚戚。 有胆大的宫人险些跟着哭出了声。 伏在床脚伤心的快要断气的楚嬷嬷爬上前,老泪纵横的泣道:“殿下,您快莫哭了,娘娘要是知道殿下如此伤心难过,她走的亦不安心。” 缩着颤巍巍的手,她蠕着干涸的唇瓣又道:“殿下想吃的雪花碧玉酥糕,娘娘在殿下走后便做好了,时下正在西偏殿的多宝槅里存着...”话未说完,楚嬷嬷嘴角一抽心痛的昏厥了过去。 宇文凌雍暗眸一凝,挥手吩咐身后的内监把人带下去。 闻言,心中大痛,宇文景泰泪如泉涌的揪着床幔玉穗子恸哭,“母后,皇儿以后一定用功读书,不惹母后生气,母后您快醒过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急症 宇文景泰扑在故去的慕容皇后身上哭的好不凄凉,一向肃然的北皇宇文凌雍也颇感心伤,长长叹了口气,他探身过去拉宇文景泰,“泰儿莫要哭了,你母后看见你如此伤心,她走的也不安心。”抚手抹了把眼角的湿润,宇文凌雍清着嗓子,又沉声道:“前些日太医院来请平安脉还说你母后身子骨健壮,每日的饮食也多有进益,想来身子是无碍的。可谁知道,她这病来的这般急促,便是一点预兆都不曾有。” 转眸,宇文凌雍斜眼去瞧红凌宝罗帐内躺的笔直的女子,眸中的冷寒稍纵即逝,仿若冬日里翘峰崖上被风吹落的冰雪。 “父皇,皇儿的母后没了,皇儿从此没有亲娘了。”揉着通红的眼睛,宇文景泰扬着嘴角看向身侧的宇文凌雍,神色很是凄凉。 他身上着的湖蓝色绣金丝线瑞兽团纹的交领锦袍被压的褶皱,他浑然不顾,只伸手紧紧握着缀玉腰带上的月白色葫芦形荷包,荷包小巧雅致,上头缀着南樱国进贡的剔透明珠,这个荷包是母后生前亲自给自己缝制的,说起来皇宫大内出色的绣娘不少,便是椒房殿的楚嬷嬷也顶好几名蜀娘,区区一个荷包哪用得着母后亲自动手,可母后不听规劝,便是一针一线的给自己制好了。 他的母后是这天下最好的娘亲,是最最温柔慈爱的了。 便是自己偷懒耍赖不肯用功习字,她也只是好言规劝,从来不会冷眼呵斥。不像他的父皇,平日里总是一副生冷面孔。凭他做的好与不好,便是寒大儒在御前将自己夸赞的天花乱坠,父皇亦无任何言语,一句冷冷淡淡的‘莫娇莫躁’就打发了他。且从小到大,纵使自己有四、五个贴身嬷嬷并几十名宫人侯在跟前伺候,母后也还是事无巨细的替自己打点着,身为一国之母,她总是事必躬亲,这大内皇宫,哪个不赞她,母后为人仁义心慈,纵是后宫妃嫔所出的皇子公主,她也疼爱的紧! 细细追忆,对着床上面色渐渐僵硬的母后,宇文景泰又哀痛的垂泪起来。 他委实是难以接受。 晨起还好好的母后,如今直挺挺的躺在面前。一句话都不同自己讲,只面色蜡黄的躺在金槿祥云被中,任由他嗓子哭的发哑,任凭他心中闷痛难耐。 她只静默着躺着。 眉心微拢,宇文凌雍伸手去拍趴在床沿垂泪的宇文景泰,凝着黑眸,他目光沉沉的朝幔帐里瞥了一眼,眸光寒凉的比枯雪还盛。 挺直酸涩的腰身,宇文凌雍迈步从金樽邀月的六角屏风处转了出去。 丝丝冷冽的龙涎香从跟前掠过,伏在地上的众人心下黯然轻舒一口气,跪在佛手斗几下穿青灰宫装的女子颤了颤身,含低了眉眼往各处看了看,半屈着身子她利索的爬将到宇文景泰跟前,抖了抖手,正欲翕动着唇角,便见一身墨黑宫袍的杨内监从北角的春花甬行了过来,凌厉的眼神朝她一刮,随即俯身凑近宇文景泰跟前,很是恭敬的道:“殿下,传陛下口谕,椒房殿众宫婢当差不严、行事不敏,故耽搁了皇后娘娘的问疾时机,遂即刻起,通通逐去浣衣局做粗活,无旨不得出。” 此话一出,跪在递上的众宫人皆软了身子。 青灰宫装的婢子率先白了脸面,苦着脸低垂了身子扑在地上,心里仿若油煎似的一上一下。 去浣衣局做粗活,她是想都没想到的。 便是在这尊贵无边的椒房殿,她亦没做过粗活,她跟楚嬷嬷一样,都是皇后娘娘从府上带来的近身一等宫女,原不指望能被北皇一朝临幸成为贵人,想来依仗着皇后娘娘的凤恩,她也能有几分脸面在这宫中好生活下去,不想,她的下场竟这般凄惨。 见众人颓然的起身正要随了杨内监前去,青灰宫装的女子咬了咬下唇,猛的一把扑将到一脸呆滞的宇文景泰脚下,半趴着身子,她凄然的恸哭起来,“殿下,求殿下替奴婢说说情,奴婢不想去浣衣局,只想好生侍奉在殿下左右,殿下....” “快拉走!快!”杨内监眸底一冷,打着拂尘吩咐身后几个身量颇小的小大监,他可是奉了上头的旨意前来,若当差不利,他的顶头上司汪大监还不吃了他! 两名小大监钳制着青灰宫装的婢子上前,奈何她的力气太盛,便是两个人左右使力都拖不动她,杨内监气的险些吐血,这椒房殿的奴才果真是被皇后宠的没边了,一个小小奴才竟这般不识抬举,心想着,杨内监朝神色迷离坐在床沿边上的宇文景泰看了看,见他出神仙游,遂抡圆了巴掌朝地上形色枯槁的婢子打去,压着怒气,他压低了嗓子道:“好你个不知好歹的畜生!竟敢在此大声喧哗惹娘娘的清幽,谁给你的胆了?圣上的旨意你也敢违抗,你怕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吧?” 婢子涕泪横流,伸手捂住面上的五指印,苦戚戚的低声哀吟,“殿下,殿下,娘娘,娘娘.....” “快走!”杨内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呵斥,丝毫都不顾及身为皇子的宇文景泰的脸面。 “青黛姑姑...”蓦然,宇文景泰揪着玉佩穗子抬面,幽幽的开口唤那颓然之极的青灰宫装女子,一众人正低眉低眼的往那西偏殿处的廊桥上行去,哪里还听到他的叫唤!伸手覆在面上,宇文景泰一把扯下头上冠着的鱼白簪帽,颤着身子屈膝伏在床沿。 透过薄纱的宝罗幔帐,宇文景泰伸手去摸床上女子冰冷刺骨的指尖,颗颗晶莹的泪珠自眼角滑落,“母后,皇儿好想您,母后....” 此刻的椒房殿只剩他们母子。 周遭静寂无声,肆无忌惮的冷风透进来,吹的宇文景泰骨骼生寒。 母后刚故去,这椒房殿就成了一个荒殿。 想来也真是可悲! - 堪堪两日的功夫,北奕皇后薨逝的消息传遍整个京都,众人都唏嘘不已,皇后正值盛年,怎的突然生了那般凶险的急症! 蔓萝扶傅骊骆斜躺进铺着薄缎秋烟蓉覃云榻,往她身后塞进一个银线月季纹引枕,秋棠端着漆木盘进来,把浅口白瓷蓝底的深碗递给蔓萝,便躬身在一旁的花开富贵八团云的矮凳上坐定,挑眉道:“小姐您自个身上不好,依奴婢看,今儿就不用去侯府行诊了,天儿渐凉,昨夜又落了整晚的雨,外头凉的很,您切要顾惜自个的身子,您看那皇后娘娘,听闻她身子骨最是健壮,这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蔓萝把白瓷汤勺递到傅骊骆掌心,亦抽气附和道:“是呢,秋棠说的很是,小姐一日不去那侯府,轩辕三小姐也是无碍的,倒不如顾些自个,别像皇后娘娘那般罔顾了自个性命。” 说着无意,听着有心。 眯眼盯着瓷碗里冒热气的药粥,傅骊骆不觉闷着心思暗想起来。 说来也是可叹,慕容皇后年岁尚青,怎突然就生了那样的急症! 心悸失血而亡,乍然听来,甚是惊心! 按着《寻方妙用》和《杂医录》等医书古籍的记载,心悸之症多发于耳顺之年,且多发病于秋冬时令,那慕容皇后身子骨素来健壮,现下虽已立秋,但天光和暖尚还舒适,宫中又最是享乐之所,无数名宫人侍奉照料在侧,太医院御医每日一次平安脉护她凤体康健,就算百病斜生,也该有个预兆才是。 傅骊骆不由得想起自己前几日进宫,皇后的凤鸾仪仗打她身边经过,自己虽低垂眼眸,但不经意的一瞥,便也看清了慕容皇后的凤仪清姿,她看上去神色安然,面上略带红润,一点都看不出是有疾之人。 时下骤然发病离世,想来也真是离奇! 皙白莹润的素手拢紧肩上的翠纱披帛,傅骊骆默声埋头吃着药粥,那日豁然听到“布惊台”上的牛角号顿响,她一时迷症入了神思,懵懵滞滞在那雕花窗下的风口里站了好一会,翌日,她便开始头重脚轻起来,幸而自己颇精通些医术,从南院的“圣名苑”拿了些甘草存货,吩咐知叶熬煮了药膳送来服下。 吃了二副,身上倒也畅和了些! “小姐,老爷也说了,小姐身子没好利索,今儿就别出门去行诊了,总归少去一次那轩辕三小姐也不打紧。”蔓萝踱步到窗前,收了窗格子放下云青色窗幔,从仕女簪花的屏风上扯下白梅缤纷暗纹毛毯盖在傅骊骆的双膝,又蹙眉道:“小姐就听奴婢们一句劝,且保重自个的身子些。” 把瓷碗搁到榻旁的香案上,傅骊骆颦眉去看坐在富贵锦绣乌木椅上絮絮叨叨的小婢子,眼睛转了转,沉眼去看正前方琉璃斗案上冒着徐徐白烟的双龙吐珠四角小香炉,恍然正色道:“我自个的身子心里有数,你们莫要担心。像皇后娘娘那般毫无预兆的急症,想来自是不同寻常。” 第一百九十八章 探实 傅骊骆细细思忖起来,愈发觉得那慕容皇后的急症得的有些蹊跷。 但兹事体大,秋棠和蔓萝都是心思直爽的,自己若是明着一一道来,她们听去了,若是哪天嘴上没个把门的,往外头说露了嘴,那真真是招惹祸端。 心想着,傅骊骆歪着脑袋搁在大引枕上吩咐蔓萝和秋棠:“忙去吧,若是父亲从宫中回来就来告诉一声。还有,去庖厨告诉知叶,把昨儿侯府送来的老参合着沙棘、甘草连同新鲜的羊腩文火炖了送去给轩少爷,他如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吃些进补的东西有好处。” 两人笑着应是。 为傅骊骆掖好搭在脚踝处的薄襟毯子,蔓萝打身沏上一碗热腾腾的六安茶递上去,“小姐自己的身子都没好利索,一会记挂着侯府轩辕三小姐的病症,这会子又要劳心轩少爷的身子,当真是劳累。” 秋棠俯身把云榻上散落的卷宗古籍收进百宝阁后头的箱笼,笑着拨帘子出来,“轩少爷都那般年岁了,只小姐还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待。听清寒阁的王妈妈说,老爷头天回来就把小少爷招去了,没由来的训斥一顿,尔后又说,让他明后年到了年纪便赶春闱应试,想来轩少爷近几日也够烦闷的。” 弯着嘴角滔滔,秋棠一副‘好生可怜的’的表情。 蔓萝跟着叹气,“老爷对轩少爷也忒严厉了些,晨起打杏花门过,那茗烟像兔子似的飞快的从跟前奔过,说是轩少爷如今读书都读魔怔了,天微微亮就吩咐他去积家巷采买时兴的笔墨纸砚,茗烟苦着脸,又不敢不从,硬是敲了人家掌柜的三回门,那掌柜没的法子,被炒的烦了,亦只好骂骂咧咧的起身,打着哈欠开了门。”说到最后,又忍俊不禁的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秋棠也笑成一团。 傅骊骆轻轻拨动着碗盖,忍不住抬眸轻笑,“轩弟知道用功是极好,但人家没开门就敲门催人家做生意,这点倒是不妥,想必是他近日读书压力过大,等过几日我去开解他一二。” 说起来倒有几日没去看他了,自那次他来为古云画讨药被自己噎回去后,他见了自己也是悻悻然的,故傅骊骆也不好前去,一则那古轩脸皮薄,怕他见了自己不好意思;二则,她最近事情也多,不是去侯府行诊,就是被古钱叫去议事。 倒也脱不开身。 傅骊骆微翘的睫毛轻闪,窝在云榻一角,她捂嘴轻轻打了个哈欠,这晨起不久,她眼下又犯了困。 把檀木纹梅香案上的白瓷茶碗撤下,蔓萝扶她卧下:“小姐好生睡一觉。”拉过榻上的薄毯盖在傅骊骆身上,又拿银丝钳往琉璃斗案上的双龙吐珠四角小香炉里丢了二块安神的沉香片,这才笑着拉秋棠去了外头。 许是近日疲乏过甚,不过半盏茶功夫,傅骊骆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直至午晌时分,那里室还静谧谧的没有声响。 外室的藤床上茹茗和秋棠专心绣着活计,蔓萝快步进来,身后跟着提着漆木匣盒的知叶,隔着好几层乌木隔扇盖子,秋棠也闻见了那里头饭菜的香味,咽了咽口水,从圆凳上的白玉碟中抓起一颗杏仁酥放到嘴里咬,秋棠笑嘻嘻的拉正要掀帘进里室的知叶,“小姐这会子睡的正香,你这会子进去,没的把小姐吵醒。” 蔓萝坐在小杌子笑:“这知大厨近日也是疯魔了,做完早膳就开始备午膳,午膳刚歇又紧锣密鼓的张罗着晚膳,你们是不知道,那庖厨里帮厨的盛婆子见了知叶就道‘姑娘,牛肉和鱼脯都捶成丸了,案台上的青笋和芹菜也都按着吩咐该切丁的切丁,该切片的已切片’,还未等知叶答话,那盛婆子又自顾着道‘壁橱里泡着的酸辣萝卜也用香油侵过了’。” 躬着手,咧着嘴,学着那老婆子的样子,蔓萝像说画本子似的,着实演的绘声绘色,没的把众人惹的哈哈大笑。 茹茗放下手上绣了大半的‘嫦娥奔月’手绢子,抬头笑出了泪,“蔓萝姐姐可别说,不光那盛婆子,那原先在厨房洗涮的小丫头,叫秀儿还是兰儿的,她哭着去求在慈铭苑管扫舍的老子娘春嬷嬷,让她娘把她从庖厨要回去,说是在庖厨里,她除了喘气便是洗菜,一刻都不得歇。那春嬷嬷一听吃了一惊,原想着庖厨里当值的主事嬷嬷华婆子是她家亲戚,想着把自己闺女打发过去,跟着那华婆子一起窝在庖厨里头吃香喝辣。不成想那华婆子还未站稳脚跟就被咱小姐换下去了,倒上来了个疯魔的知叶姐姐,除了一头心思闷在厨房做膳食,其他哪都不去!可怜那小丫头,在庖厨里偷嘴不成,反倒是一双白嫩的细手被知叶姐姐磋磨的像干树皮。” 茹茗是从慈铭苑出来的,她性子又温柔和气,最是好相与的,这府中有哪些有趣的八卦事儿,旁人知道后也总说给她听。 见众人都跟着取笑,知叶作势要挠茹茗、秋棠等人,碍于手中提着匣盒,倒也施展不开手脚,嗔恼的瞪了瞪众人,蹙着眉头立在卷帘门下,知叶笑道:“她想躲懒那自是不能够的,一个庖厨统共就那么几个人,要是每个人都费尽心思都想捞个油头,那后院岂不是要大乱!说起那兰儿来,真真是娇气的很,夏天洗菜嫌水热,冬天洗菜嫌水冷,这还不打紧,水冷水热兑些水进去便好,她那嘴皮子功夫也好是伶俐,上次让她洗菜洗快些,她犟嘴来了句‘姐姐嫌慢,自己来洗不就好了’,抛下这么一句,那兰儿便哭着跑了,好似受了天大的冤屈。真真是气人的很。” “那是你好性儿,才让她爬到头上去,若是遇着我,看我不撕了她的嘴!”蔓萝没好气的挑眉,圆滚滚的面上尽是怒意。 秋棠也叉腰忿忿道:“知叶就是好性儿,要我说,先扇她几耳光,再告诉小姐发落了去!”秋棠跟蔓萝一样都是火爆直爽的脾气,骤一听闻那小小丫头竟给知叶脸色瞧,她气的一个倒仰。 恨不能跑去慈铭苑掌那兰儿几个嘴巴子。 大家正拉着说话,侧耳便听到内室有了声响。 知叶把食指放到嘴上“嘘”了一声,示意众人莫再把事情闹大,轻咳了两声,便拨帘迈进去,傅骊骆盘腿坐在榻上,肩上披着满头的青丝,见知叶笑着提着匣盒进来,她笑着招知叶坐下,“难为你每日定时费心做膳,若是手下的那些丫头伙计们不听话,你该教训的便教训。纵是你薄不开面儿,告诉我或是告诉蔓萝她们也使的,便是告诉李嬷嬷或是洪嬷嬷发落了也行。” 原道刚刚众婢子在外室说话,声音大了些,傅骊骆正巧全数听了进去。 见小姐这般说,知她听见了她们在外头的谈话,知叶在锦缎圆墩子上坐定,笑着摇头道:“小姐杂事颇多,那些个小事倒也不敢惹小姐烦心。” 说罢朝一脸倦色的傅骊骆瞅了二眼,又道:“话说回来,小姐您大白日这么睡倒是不好,晨起看小姐用的不多,这会子倒应该好好用些饭才是。小姐胃口不好,所以今儿做了好些开胃小菜。”拢了蓝靛绣樱花的衣袖,知叶从漆木匣盒里端出数十碟清香扑鼻的菜肴,如数家珍的道:“醋溜白菜丁儿、酸辣海带丝、麻辣太明河虾、酒酿海鲈鱼、碧玉香笋丸子鱼肚、油焖芦笋尖儿.....” 长长的琉璃大案上摆的满满当当,睡了好几个时辰,傅骊骆也觉得饿了,柳眉一扬,抬手去刮知叶俏生生的鼻尖,嗔笑道:“你这妮子,没的把你家小姐当猪养么?这一大桌子我哪里吃的动?”从每个碟中各夹了一筷子到自己碗中,遂笑着让众人把膳食分到外室去吃。 这厢逸风阁正用着膳,李嬷嬷火急火燎的迈腿进来,看大家围在外头的八仙桌上用的正欢,她笑着立在流苏帘下禀告,“大小姐,老爷从宫里头回来了。让小姐用过膳后去花厅,说是有事情商议。” 傅骊骆端着茶吃,道了声知道,又把李嬷嬷让进去用茶,说了会子话,便换了衣裳同李嬷嬷前去。 算起来,今儿是古钱从蜀江回来后第一次面圣,说不好他会受些什么苛责,总归他赈灾防疫工作没做好,少不得是要挨顿斥责的。 况且当下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殁了,那北皇宇文凌雍心中或多或少有些不舒爽,若是他把那股子邪气发泄下来,身为惊弓之鸟的古钱免不了第一个被怪罪。 心下腹恻着一路,傅骊骆便迈步上了花厅,古钱正闷脸捧着青花瓷的茶碗吃茶,身上着的上朝时穿的蟒纹嵌金线深墨长袍还未来得及换下,傅骊骆斜眼望去,俯身请过安,方在他对面的玫瑰六角软椅上落座。 蝶翅般的眼睑半阖成一方卷翘蒲扇,她身上端的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悠然之气。 搁了茶碗,摸了把额上的灰白郁色,古钱吊着嗓子沉面朝傅骊骆去看,关切的询问道:“昨儿听闻兮儿身上不好,这会子可好些了?” 说来这古钱很是惭愧,今儿在那朝堂上若不是得了她的脸,自己少不得要被圣上苛责一番,那北皇当着满朝重臣的面,话里话外都是对她的盛赞,还说什么赐了道圣旨给她,古钱一听整个人都懵怔了,想细细问及,但想着当时的场面甚是不妥。 众朝臣当时正在为慕容皇后出殡一事争论的面红耳赤,圣上的面色也不大痛快,古钱是官场上混过的老人,他察言观色的本领自是不差,遂回府后倒是把慕容皇后出殡仪仗之事抛到脑后,先紧着那道所谓的圣旨一事来探实。 第一百九十九章 旧婚重提 古钱瞳深如海,庭外透进来的斑驳碎影斜斜的覆在他脸上,半掩不掩的有些模糊,知他心中有话,故拿闲话做引子。傅骊骆轻啜了口香茶,笑着道:“劳父亲挂怀,兮儿只是偶感风寒,时下已大好了。父亲若有什么话不妨就直说吧!”与其弯弯绕绕的说些有的没的,她倒喜欢开门见山的聊。 忍着不让嘴角抽搐,犹豫了几下,古钱方搓着大掌,面色微讪道:“今儿在朝堂上听圣上无意中提到赐你一道圣旨之事,为父颇为震惊,不知那圣旨是因何事?” 圣上在大殿上说了,下旨给他家女儿是因她防疫治疫的功劳,但具体圣旨中的内容古钱一概不知,在回府的路上,他便是思索了一路也没想出来其中内容,这古钱又最是固执,凡事他都想弄个明白,这不,一回府古钱连膳都来不及用,也顾不上梳洗一番,只遣了人去寻了她来。 傅骊骆陡然抬头,搁了茶碗,浅笑道:“原来父亲这般匆忙招我过来是为了那起子事儿,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圣上念我想出了个治疫的法子,遂答应赏赐我一二,我思来想去倒也没有别的所求,想着坊间对女儿的婚事颇感兴趣,不如就地向圣上要了道赐婚的圣旨。” 她面色沉稳,语调平淡非常,倒不像旁的闺阁女子谈起婚事来便做扭捏羞怯模样,仅是一个举手投足她都端的是落落大方,像话家常一般,随口就把圣旨赐婚一事给抛了出来。 古钱闻之不觉张大了嘴,对上少女清澈澄明的目光,他沉默了片刻,遂疾言厉色的沉声道:“兮儿,你当真是荒唐至极!闺阁女子哪有亲自讨婚的!纵是圣上高看了你一眼,你也不能当场向他讨要圣旨,开天辟地以来,从未听闻过哪个闺阁女子会主动请婚的,有道是儿女婚事,禀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如此荒唐举措若是被传扬了出去,指不定众人要怎么闲言碎语,兮儿,你一向稳妥,如今怎么就蒙了心呢?”说罢,古钱扬手一掌拍在香案上,重重的咚咚声把立在一旁奉茶的李嬷嬷等众仆妇惊了一跳。 拿手去戳镇痛的额角,古钱觉得心中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小小女孩家的,怎的就行事这般大胆莽撞! 说来也是奇了,自打这小女子上年坠湖后醒来就仿若大变了个人,不论是脾气秉性还是行事待人方面,都跟之前好不一样,她是自己的嫡长女,又是爱妻所出,古钱平日也偏疼了她好许,故纵的她跋扈任性了些。 原以为她会一直任性无为下去,不想她又日渐进益乖顺了起来,先是在采斗盛会中拔了头筹惹的声名在外,后又凭着一己之力,力压整个太医院进献了凑效的防疫治疫之法,更是博得了天子的盛赞,古钱本还暗暗自豪得意,谁承想她竟如此胆大,竟当着那天子的面讨要赐婚的圣旨,这哪是闺中女子所为? 说出去,没的惊世骇俗! 细细思忖,古钱觉得整个人都恹恹的。 看古钱乌青的脸面,傅骊骆笑着去捋蜜合色海棠纹如意的袖口褶皱,清着眼波润声:“兮儿倒觉得此举没什么不妥,我和窦大将军一个未嫁一个未娶,请婚又有何不可?再者,开天辟地以来,出的奇事也甚是不少,有哪里就多出来兮儿这一出。俗语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端端正正的做人行事,他们要讲什么不入流的传言便讲去好了,反正我亦堵不住悠悠众口,又何必扰自己清幽!北奕民风开化,真要论起来,我此举也算不得有伤大雅,总归真要议起儿女亲事来,也要经了双方长辈下媒保亲才是。父亲莫要往狭隘的去忖。” 她此话说的诚恳熨帖,古钱听着紧绷的面皮也略微有了舒然。心想着那圣旨赐也赐了,她收也收了,再之自己也欠了那窦骁扬好大一份人情,既然他们两情相悦,自己做长辈的也不能一味冷面苛责,况且现下杂事颇多,便是一场皇后殡葬仪仗也搅翻了半个京都,谁人又有那个闲心来嗑他家的牙! 半盏茶后,厅内的气氛一度好了起来。 一旁李嬷嬷引两名仆妇上来续了茶,又搬过鸢尾翘几,把各色新采买的小点心用水纹瓷碟盛好摆上来,古钱心下气消了,现下倒有了些饿意,从碟中捡了块酥黄绵软的枣泥糕放进嘴里,他又咧眉道:“这个月初八你祖母和你婶娘要过府来,你看着吩咐下去,收拾收拾下院子,要添些什么尽管拿主意就是,估摸着近日为父要时时入宫,这眼下的事情真真是多如牛毛。” 话毕,古钱又叹息了一声。 敛着心思,傅骊骆笑着去应:“老夫人和婶娘来,一应按原先的宅院住下便是,回头我让婆子丫鬟把那累积的灰尘清扫了,想来那屋里的陈设摆件还跟簇新的一般,倒不用再费心添置,听闻柏钰哥哥在老家定了姻亲,老夫人和婶娘如今正是忙碌的时候,这眼下怎的有空上京来?” 说起来,那日老夫人携大家伙回乡下老家是带着怨气的,她虽没有挑明着怪罪,但话里话外皆是带着气性,怪傅骊骆为救古心月惹的她宝贝孙子古柏钰被上门来要人的宇文景焱打伤,为此,傅骊骆没少伏低陪小心,就着上次端午佳节,她着人送了好些东西给那梅老夫人,光说那二箱子上好的蜀锦绸缎就价值不菲,便是这样,那老夫人心中的怨气还未消散,只了了差下人带了包庄子上出的干茄丝过来做回礼,傅骊骆想着礼轻情义重,遂好生遣李嬷嬷收下,可谁知摊开包裹来看,在场的人差点吓昏了过去,原来那用绸布包着的菜干不知几时竟生了密密麻麻的小虫子,李嬷嬷看的险些栽倒在地。 带着忿忿然的语气,李嬷嬷事无巨细的说与傅骊骆听。 傅骊骆听闻,心下很是明了。 那老夫人定然还在生自己的气呢! 原道就此摊开手,大家各自过自己的日子,谁知就在这不年不节的时候她又要上府来,竟不知为了何事? 这时,竹帘响动,夹竹桃帘子被撩起一角,着水红色对襟妆花褙子的古云画笑意盈盈的进来,朝默声吃茶的傅骊骆瞅了一眼,方半蹲了身子给古钱行礼。 古钱捋了胡子颔首,摆手示意古云画在傅骊骆下手落座,眯了眯厚重的眼睑,他看向端盏吃茶的傅骊骆:“你柏钰哥哥的婚事定在今年腊月十八,眼下还早着呢!倒是你云画妹妹,几个月前就跟东阳王府议了亲,合着生生被耽误了这么久,也是该办了才是。” 怔了会神,古钱又自顾道:“今儿在北宫门外碰见东阳王,说因他府上事情繁杂误了迎画儿入府,现下皇后娘娘蓦然殡天,估摸着丧仪又要耽搁许久,怕耽误了你妹妹,他来同我商量,是眼下断然解除婚约还是赶在丧仪前迎画儿入府?” 古云画闻言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还未落停,只听到古钱又沉声道:“我想着,皇后娘娘丧仪恐要耽搁半年之久,便一口应下了那东阳王,定下这月二十六让画儿入王府。” 古钱一口气刚平息下去,坐在檀木四角椅上的古云画禁不住的眉眼燥热起来,抬面朝面色寡淡的傅骊骆看一眼,古云画当真是得意极了。 还以为父亲会拒了同东阳王府的亲事,想不到他后头还是同意了。这般看来,父亲心中还是疼爱自己的。抛下长姐和庶妹,单单为自己劳心筹谋,放眼看去,真真是独一份的宠爱。 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轻轻揪着桃花满园的手绢儿,古云画心下高兴的紧! 往日里府中的下人们都在传,自己之所以迟迟没有嫁进那东阳王府,是因她毁了容色被嫌弃了,古云画听的心下怨愤不已,偏又不知如何出口辩驳,平日碰到古心月同自己打嘴斗骂,说到丑陋两字时,自己也只是闷头恸哭,只怪自己命不好毁了容貌,生生把那争强好胜的心给掐去了大半,时下听闻东阳王愿意迎娶她,古云画心里的死灰又复燃了起来,只灼的面上发烫。 看古云画端坐在那一副心生摇曳春心荡漾的模样,傅骊骆笑着道:“如此恭喜云画妹妹了。” 她虽不喜古云画,但如若古云画日后能过的安生,自己也倒是喜闻乐见的。 但东阳王府高门大院,那里头的水保不定比护城河中的水还要深还要浊,古云画若是嫁进去,凭她那点浅薄的眼皮子和心计,想过的安生怕是不容易! 傅骊骆在心里细细的把古钱刚刚一袭话咀嚼了一番,她觉得甚是有意思,那东阳王宇文明雍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古云画在他眼里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摆件,若是古钱同意,他便把古云画迎进王府搁那就是,若是古钱不同意也没关系,只丢开手,毁了当初议下的亲便是。 波澜不惊的水眸清透晶亮,傅骊骆按下心思端坐在那。 见傅骊骆玉瓷面上端的一派和软,古云画脸带红晕的点头浅笑,眉梢掬着喜色,不觉比先前还得意了好几分。 从古云画身上淡淡移开视线,傅骊骆抿了口茶,随手拨着腕上戴的翡翠金雀嘴串珠镯子,她眼神微动的望向一筹莫展的古钱,不解的道:“既然父亲对云画妹妹的婚事主意已定,为何还这般愁眉不展?可是今儿在朝堂上遇到什么犯难的事儿,倒不如说来让兮儿帮着分析一二。” 第二百章 亲自求药 古钱叹了口气,先打发了古云画退下,握着青瓷茶碗足足看了有半刻,啜了口清茶艰难咽下,嗔着嗓子道:“原也不该是为父该费力操心的,只是每每思虑起来,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可是为的皇后娘娘身后事?”傅骊骆杏眸一眨,起身上去亲自为古钱蓄了半盏茶,又从秋香色大斗柜的小箱笼里取了些百合香丢进案上的熏炉里。 古钱神色愕然,惊的抬眉,“兮儿又是从何得知的?” 傅骊骆支身坐下,沉吟了一二,方道:“这眼下除了皇后娘娘的事最是要紧,兮儿倒着实想不出还有旁的,便是蜀江锦州一带的灾后安抚庶务,亦自是有专门的人去差办,听闻圣上因皇后娘娘的突然薨逝甚是哀戚伤怀,想必在这节骨眼上,除了皇后娘娘的丧仪,怕是没一样事是能让圣上和朝中大臣们如此忧心的。” “兮儿分析的很是。” “今儿大殿上,圣上提议为慕容皇后打造一口鎏金翡翠冰棺,不说那翡翠就要千斤,单说那赤金片就要数十万两,圣上一向勤俭肃清,竟不知他如今这般大手笔。大殿上他话音刚落,那立在殿下的太常寺少卿、大理寺少卿以及礼部尚书皆称不可,太常寺少卿樊毓闻素来刚直敢言,有他的引领带头,大理寺和礼部也纷纷呈反对意见,说锦州蜀江灾后庶务花费颇多,很多灾民等着国库的饷银度日,实在不能花大力气为已故的皇后娘娘打造什么鎏金翡翠冰棺。但慕容国公一党,包括御史台、尚书台、中书令以及户部尚书皆赞同圣上的提议,肃穆**的大殿之上,众人不顾圣上龙颜恼怒,竟争了个面红耳赤。” “最后还是慕容国公爷大掌一挥,当即应承道‘不过区区一口鎏金翡翠棺椁,既然国库空虚,他自己为亡故的女儿锻造就是。’慕容国公爷此话一出,众人的面色更是极其难看,他这话真真是狠狠的打圣上的脸面呐!看圣上铁青的脸面,众人只好闷着心思退了朝。” 古钱目光森然的讲述着,遂垂目看盏中绛色的茶沫儿。 傅骊骆静静的看着古钱,半是思虑的咬唇,“京都百姓都道圣上同慕容皇后情深似海,这般看还真是。圣上一向是勤俭持恭的,听闻便是先皇后纯仪皇后殡天,礼部奉命也只了了用大漆金丝楠木嵌宝珠棺椁收殓送入北山地宫,时下圣上却要锻造鎏金翡翠冰棺给继后,这着实令人感叹!倒也难怪群臣们会议论纷纷。” 孝贤纯仪皇后殡天的那年,傅骊骆不过八九年岁,虽是懵懂稚儿,每每听双亲讲起纯仪皇后同北皇宇文凌雍的事来,傅骊骆倒也用心听了好些。 宇文凌雍同纯仪皇后的情谊可谓是青梅竹马,纯仪皇后薨逝后的半年里北皇一味消沉,只半年那北皇宇文凌雍便瘦脱了形,可见其与嫡皇后情深意切,这如今的继后慕容悠悠,说起来入宫时间,掰着手指头算也不过十年光景,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同纯仪皇后比起来,这位后来者居上的慕容皇后在北皇心中的地位实在算不上情深意切,但时下他如今这般为她大肆开恩,可谓的是哪般? 傅骊骆委实意不明白。 “谁说不是呢!” “时下慕容皇后的丧仪日期还未定下,想必锻造一口价值不菲的冰棺是要费力些。反正慕容靖宇夸下海口应承下了,届时他要是交不了差,那也是他的事儿。总归碍不着旁人。”古钱搓着大掌,嘴角弯出一丝嘲讽之意。 从浅口瓷白纹彩的碟中捡起一块酥糕将吃着,他又接过话茬,正色道:“这段时日你要多费心操持下你云画妹妹的婚事,遇到国丧,婚事虽不能操办的太过,但总归是要体体面面的送她入王府,那东阳王府高门显贵,届时切莫让他们小看了去。云画生母故去已久,府里女眷又不多,你作为长姐难免要多费心些。便是等过几日你祖母和婶娘来了,她们亦只是帮你打打下手,该做主理事的便还是你自个。” 知道古钱是有意历练自己,傅骊骆只未动声色的颔首应下。 花厅寂静,庭外早已黑沉。 花圃子旁边那瘦弱的桂花树被冷风击的东倒西歪,冷沁沁的风儿夹着丝丝幽香从窗缝儿拂进厅内,带着凉凉的寒意。 傅骊骆神色忽黯了下。 秋风寂寥。 中秋快到了么? 那男子竟不知何时归来? 心想着,傅骊骆小脸不觉一红。 不禁暗暗在心下骂了句‘那般没着没落,没心没肝的男子,倒用不着自己惦念!” 有婆子进来掌灯,父女俩又说了几句家常话,便各自散了。 - 连着几日,傅骊骆都忙的脚下生风,一会子拉李嬷嬷问‘给老夫人和婶娘预备的厢房院落清扫归置妥当了没有?’,一会又是问秋棠和洪嬷嬷‘清寒阁那头轩少爷痴念书的呆样好些了没有?知叶新制的暖胃通气血的薏米红豆羹送去给轩少爷了没有?’。 众人看她白瓷玉釉般的小脸布了好些青黑,见她面色寡淡憔悴,心疼之际便笑着禀告‘老夫人等人的院落早已归置妥当,那案几床榻的抚手上只一丝灰尘都看不到。’,看傅骊骆玉面舒展,秋棠又笑嘻嘻补充道:“轩少爷比先前好了很多,现下也不逼茗烟摸黑去敲人掌柜的门了,晚间看书识字也有定时定律,知叶做的羹汤他吃着也好。”云云... 傅骊骆点头,心下也松快了些。 想着明日老夫人等人入府,自己又是一阵好忙,遂打算用了午膳便启程去侯府行诊。 说起来也甚是有意思,每回去侯府过诊,那上官林烟都要拉着她的手诉衷肠半天,说什么她是善心娘娘下凡,是来保她家依儿无忧无疾的,那上官林烟一会哭一会笑,傅骊骆委实尬然的紧,便是一个上官林烟也罢,那先前几次对自己都冷面冷言的老太君宇文氏,现如今是隔三岔五的遣家丁仆妇送名贵礼帛来,还让贴身的管家婆子带话,说她有善心医德,多亏了她,那原本僵躺着的嫡孙女眼下能舒动四肢了,碰着运气好,还能同自己说上一二句话。 整个永定侯府都在赞自己医术精湛,德行甚好。 心下思忖,傅骊骆便忍不住的笑了。 说起来世人皆是如此,对自己有惠的事情,她们便千谢万谢,恨不能把人捧上天去。于自己不利的,哪怕旁人行得正端的直,也会被诋毁到阴沟里去。 感叹了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傅骊骆便敛了心思让蔓萝摆膳。 内室梢房里的乌木圆案几上摆了满满一桌,傅骊骆整个人恹恹的,不知是心累还是身子疲乏,总之没什么胃口,遂吩咐身侧的茹茗和蔓萝一同围着用膳,茹茗和蔓萝虽知道自家小姐不是幺三呵五拿身份压人的主儿,但也不敢跟主子坐一桌吃饭,只像上次一样,拿白瓷兰花底的骨碟捡了三四样吃食,两婢女笑着去到外头用去。 傅骊骆也不强求,只垂头小口用起膳。 心里有事儿,那素日爱吃的菜肴也味同嚼蜡,了了吃了几口便搁了碗筷。 蔓萝听到里头有响动,忙的端茶端水的伺候她漱口净手。茹茗不急不徐的步到百花纹卉的隔间里,扯着嗓子问自家小姐穿哪件衣裳去侯府,傅骊骆淡然的回了句,刚一回头,只见一道人影入了进来,娇媚的嗓音随之而来,“姐姐,这是要出门么?” 古云画碎步摆胯进来,只见她着了件淡绿缠千枝遍地的薄襟褙子,下衬八福流云裙,上头簪着琉璃嵌南珠的金步摇,随着她的摆胯牵动,那步摇一晃一晃的,倒惹人的紧! 她笑容可掬的去看一脸淡漠的傅骊骆,端着一股子亲昵热乎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姐妹情深切切呢! 傅骊骆淡淡颔首,算是应了她的话儿,接过蔓萝递上的湿了水的绢布擦手,傅骊骆斜眼去看自顾坐在锦缎墩子上的古云画,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往日从来不主动登门的二小姐竟也难得的出来游逛,还是来她逸风阁,真是难得! 把擦过手的绢布搁在案头,傅骊骆笑着坐在檀木四角软椅上,“二妹妹今儿精神头真是不错,有道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可见所言不假。”说罢浅眸一转,傅骊骆嗔着一小节雪白的脖颈朝一脸得意的古云画看去,“只是不知妹妹今儿来,所欲何为?” 古云画细细的柳眉微僵,淡淡的蹙成一道弯尖,揪着衣衫处的金线花卉图纹定了定神,方垂面讪然道:“妹妹此番前来确有一事相求于长姐....” 她说的温吞犹豫,似有梗在喉。拿帕角拭着嘴角,古云画转而轻声哭诉起来,“长姐仁心仁德,便是永定侯府三小姐的病症也要求于长姐看顾,长姐就垂怜垂怜妹妹,赐妹妹几盒子祛疤修复的膏药吧!” 第二百零一章 梅园相见 古云画双目哭的通红,眼眶里饱含泪水,伸手去抚右颊鬓往下脖颈处几方见长的肉粉色疤痕,她又呜呜咽咽起来,看她神色哀戚,傅骊骆不觉生出几分悲悯,话说回来,古云画毁容一事虽是她咎由自取,但总归是自己使然,叹了叹气,傅骊骆浅淡一笑,不咸不淡的道:“你不日就要入那东阳王府了,虽是个妾室,但好歹不能辱没了大冢宰府的名声,你既已开口求取,我哪有不应允的道理!” 据闻东阳王府的嫡王妃慕容楚楚人如其名,不但生的容貌绝色,那姿态更是清雅魅人,深得宇文明雍爱怜,傅骊骆虽不喜古云画,但她此番入东阳王府代表的可不只是她一人的脸面,世间男子都垂涎美色,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子做妾,日后难免会举步艰难受人掣肘,况那东阳王府本就是个是非窝,古云画损了容貌,日后在那深府大院过活起来更是雪上加霜。 罢了罢了,便是看在古兮的情分上帮她修复容貌吧! 即便不能做到完好如初,那至少看着也不瘆人。 朝惊喜万分的古云画瞥了一眼,傅骊骆遂拉蔓萝低语了几句,蔓萝点头,撩帘去了最里面的梢房内。 “多谢长姐。”古云画侧眼看了看面色寡淡的傅骊骆,知道她不屑的同自己攀亲近,心里虽不快,但古云画还是端的一副亲昵样,热络的同傅骊骆攀谈家常闲语,傅骊骆只淡淡的颔首,一边接过知叶递上的冰燕窝羹吃将起来,古云画见她爱答不理的,面上尴尬的一阵红一阵白。 侯在大圆桌旁伺候的知叶看着亦甚是尴尬,故请辞提着漆木食盒出去。 “还没寻到么?那檀香木方斗柜的五彩锦盒装着的。”恹恹的搁了深口白瓷碗,傅骊骆揉着酸胀的额角探头朝后头去问,她近日休憩的不好整个人都疲乏的紧,想着早些去永定侯府行诊完便回来小憩一番,眼下觉得古云画堵在跟前实在碍眼,遂催着蔓萝赶紧拿了药让古云画,好早些打发她出去是正经。 看一眼傅骊骆眉间的厉色,古云画揪着衣角讪笑:“妹妹不急的,让蔓萝姐姐耐心寻便是了。”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古云画深知其中的道理,她现下是有求于人,纵算看点脸色也没什么打紧,况且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这位嫡姐的脾气秉性她多少有点了解。 傅骊骆不禁在心下冷嗤,这古云画倒装出一副乖觉模样,便是装睁眼瞎也要赖在这儿自己脸色,容色一肃,傅骊骆自顾捡起翘案叠放的卷宗来看,不多时,蔓萝便拿着两个白瓷青鱼尾纹的药瓶子出来,“小姐,可是这个?” 循声斜眼看了眼,傅骊骆点头应是。 蔓萝捧着丢给坐在锦缎圆凳上的古云画,她神色多少带着丝丝轻蔑的意味,回想起这二小姐当初干的种种下作事儿,蔓萝对这厚脸皮的二小姐还恨的慌,且不说旁的,只说那次她和玉翠合起火来虐团子那起子事,就够极其卑劣下作。 后来,小姐虽惩治了玉翠那小贱人,但每每想起来,蔓萝就恨的牙痒痒,说到底若不是二小姐背后指使,给那玉翠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谋害小团子。 抛给古云画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蔓萝便扁嘴倚在傅骊骆身旁,不满的瞪了眼气鼓鼓的蔓萝,古云画翕着眼睑微笑着双手接过,又伏腰对着坐在榻沿的傅骊骆盈盈一作揖,看傅骊骆淡漠的面色,古云画千恩万谢过后便疾步出去。 傅骊骆懒洋洋半卧在春暖花开大引枕上,眯眼看她出门,又问了蔓萝现下时辰,得知眼下还早,怕去侯府早了耽误人家用膳,又怕那上官林烟还像上次那样拉着自己说一筐子自己接不上的话,辗转了下心思,傅骊骆便准备好生休憩个半炷香再去侯府。 茹茗从赤木绣兰竹檀木斗柜里备好她待会要出门的衣裳,蔓萝看自家小姐性子懒洋洋的,倒也不多说话,只扶身替她拉好金钩幔子,便用银钳子钳了块安神香丢进案头的香炉中。 打点好手中庶务,蔓萝和茹茗便行去了外室藤椅上做活。 两人正嗤笑八卦了会古云画的下作事,秋棠惊着脸面进来,探头往雕花窗棂外瞅了几眼,方在八仙桌旁的小圆几上坐下,“二小姐可是从咱屋子里头出去的?” 对上蔓萝和茹茗狐疑的面色,她又提着嗓子道:“我说呢!肯定是吃了咱大小姐的憋,看她黑青着脸面揪了一路的树叶子,敢情是生气啊!我跟她迎面而过,她都不曾发现。快跟我说说,咱小姐因何事给二小姐吃了脸子?” 想想古云画吃瘪的样子,秋棠就一脸的兴奋。 茹茗正捧着一副大红锦缎的鸳鸯戏水枕套专心绣着,刚绣出一汪碧波,听秋棠的一袭话,她不觉咂舌嗔骂起来:“呸!刚刚在咱小姐跟前还装出一副软语温婉样子,原道是装的啊!早知道咱小姐就不应该赠药给她。”茹茗恼着面儿,脖颈都气的绯红。 一向软性子的茹茗都生了愠怒,更别提爆炭性子的蔓萝了,她扶扶气的松散的鬓边,随手把歪在耳后处的梨花珠花扯下扔在一旁,白眉赤眼就怒骂道:“真真是恶心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合着她二小姐是属变色龙的吧!下次她再厚着脸面进咱院子,看我不一脸盆子水浇她脚下。” “就是!等她下回再来,想要一盏热茶那是不能够了。话说回来,还是咱小姐太好相与了,算起来,二小姐先前干的那些个腌臜事便是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这会子装出一副柔柔弱弱的可怜样来求咱小姐,见好处得手了,便又现出原形了。”秋棠冷冷笑了笑,俯身去收八仙桌上的搁置的碗碗碟碟。 瓷器碰撞发出叮当声响,茹茗探着脸面放下手上绣活睨秋棠:“秋棠姐姐手上且轻些吧,小姐刚休憩不久,切莫把她吵醒了。” 秋棠忙的噤声,朝流苏卷帘门里头望了一眼,众人又靠在一处低声攀谈起来。 拨了拨如鸦青丝,傅骊骆从纱帐里探出身子,冷笑着摇头,她伸脚去汲楠木长凳上的绣鞋,她本就浅眠,刚刚众婢子的话儿她是一字不落的听的清清楚楚。她原就知晓古云画那浅薄的人品,她若是念着自己给的好处真心的感恩戴德,那就不是她古云画,既然心下通透对古云画的为人处世没抱任何期许,傅骊骆倒也释然的很。 麻利的收拾好妥当,她便动身去永定侯府,秋雨绵绵,凉风沁沁,裹紧肩上的红缠枝的金丝线披帛,傅骊骆脚步徐徐的朝二门子方向行去。 按照古钱的吩咐,李嬷嬷早早的就把香芋软轿备下了,傅骊骆想着去侯府的行程不算短,便让换成了好行驶的翠幄小马车,刚踩上小脚凳正欲上去,白拱门边上的苦杏儿树下沈嬷嬷火急火燎的奔过来,凑到傅骊骆跟前,她拱手送上一副字帖。眉尖若蹙,傅骊骆摆手屏退了众人,葱指拨开泛黄的鸽纸,傅骊骆敛着眉尖去看.... “小姐...”蔓萝手上提着红漆木描金海棠锦盒,见自家小姐立在风口怔怔,她忙的抬手替傅骊骆把肩上的帛披搭好。 让蔓萝把车上的白纱帷帽取来,傅骊骆利索麻利的带好,又随口嘱咐了蔓萝和赶车的茗烟几句,迎着秋雨弥漫,她疾步朝对面的小梅园行去。 先前还翠绿繁茂的梅树此刻已青黄簌簌,立在灌木丛边的石阶处,傅骊骆探眼往那深处去瞧,灰白色天光下,只见一个修长的人影背身负手而立,似乎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渐近,那人缓缓的回过头来,朦胧雨帘晃着青灰色的天际,却映着那个人俊雅如同美玉般。 纳兰齐岳心里不觉突突的跳,稳着心下弥弥荡起的情愫,他浅笑着带着颤声道:“古兮小姐别来无恙。” 他原本是想大大方方的上门拜见,但念着自己身份特殊倒不好惊动了她府上,辗转想了好久,终是去到了她府上的北门,想着那里离她的院子最近,没准运气好能碰上她出门来,孰知在那侯了二柱香时间也不见她人,就在他正欲离开之时,一老妪开门出来... 看男子英俊修岸的清姿,傅骊骆敛衽莞尔:“纳兰公子安好。” 因要过侯府行诊,所以她今儿穿的倒比旁时在府中穿的隆重些,月牙白绣缠枝杏榴花的云缎斜襟褙子,底下是云青色镶深边的褶子裙,头上难得规矩的梳了个桃花髻,只插着一根陌上蕊白双如意点翠长簪,配上她清雅的人品,更觉明艳动人。 立在灌木犄角边上的修竹男子闷着心思,眼中浮出一抹惊艳,见跟前少女盈盈大方的朝他看来,他瞬间颊鬓生红,藏在玄衣锦袖中的修指没由来的轻颤了一下,站直了身体,深吸一口气,他玉石般皎洁秀丽的面庞一片正色:“托古大小姐的福,纳兰近日还算顺遂。” 带着春风般和煦的笑意朝傅骊骆望了望,纳兰齐岳清着嗓子又道:“此地谈话甚是不妥,恐污了古大小姐的清誉,临街对面有个还算雅致的酒肆,不知古大小姐能否赏脸同纳兰饮茗畅聊一二?” 纳兰齐岳话说的婉转客气,傅骊骆想拒绝倒显得不大度,拂了拂被凉风吹落的鬓丝,她梨涡浅浅的伏腰应下,用手拨了下被风荡开的细纱帷帽,傅骊骆打身随他往白墙红瓦的酒肆方向去。 第二百零二章 撞见 时值午后未时,虽秋雨弥漫,烟雨蒙蒙,但临街两旁的行人不减,她生的本就袅娜清姿,行动间仿若纤云弄巧,姿态翩翩,纵然盖了帏帽却还有胆大的贼人掬了好奇朝她看来,傅骊骆不以为意,只神色淡然的徐徐向前,平列行着的纳兰齐岳倒无端生了好大的闷气,俊逸的面上裹了好些阴郁,众人看他不善的面色,又看两人穿着打扮皆是上品,不免望洋兴叹了一回,咂了咂嘴,便低头垂肩匆匆行路。 纳兰齐岳稍微缓和了下面色,摆袖引傅骊骆上街角处的白墙红瓦酒肆茶楼,许是两人姿容绝盛气质不凡,还未凑近,便有店小二打扮的眉眼堆笑的迎上来,转过二进口的旋梯门,两人在店小二的引领下在三楼的雅间落座。 雅间四四方方的,虽不十分宽敞但里头的一应陈设却相当的雅致。只见四面隔扇齐齐都敞开,东西两面墙挂着二副山水画,墙体侧的六根廊柱皆是上好的乌檀木雕刻而成,下列陈设着一张极光亮鲜丽的红木八仙桌,桌四周皆是同木材的扶手大椅,在如豆灯光的映射下发出莹莹光芒。 傅骊骆靠窗而坐,透过灰蒙蒙的雨帘随眼一瞧,整个九子街的景致一览无余,扬高了脖颈便是一巷之隔的大冢宰府正南门也看的清楚,她竟不知这里的视线这般好,若是被人监视而居,这个位置倒是极其便利的。 心下想着,她没的惊出一身冷汗。 纳兰齐岳见她神色恹恹,便轻声询问了几句‘是否身子不爽利’,‘可是被风扑了’云云,听她道了声无碍,他便笑了笑,让店小二上了盏“桂花清萝香茗”,又着手点了几道新鲜点心,看她清丽的眉梢微蜷,他思索着缓缓言道:“那日,得古大小姐相救纳兰才得以活到现在,古大小姐的恩情纳兰此生难忘。” 笑着摇头,傅骊骆端茶轻呷一口,便转移了话头:“纳兰公子此番进京可是有何要事?”纳兰齐岳往昔作为南缨国送来的质子在北奕京都囚禁监视了七八载,处处受人掣肘,日子过的举步维艰,歹人纵火,万般无奈之下他逃出升天,原以为他誓死不入这北奕的京都,孰知这肖肖过了半年时间他便又回来了,这是何道理? 傅骊骆一时想不明白。 “贵国皇后娘娘殡天,按照邦国礼仪,列国都要来致哀慰问,纳兰此次就是奉了我们国君的命令随着使臣一道前来致哀,顺道保护清河郡主的安全。”纳兰齐岳侧头看了看阴雨蒙蒙的窗外,眉头尽展,笑意晏晏,“清河郡主是北渠王叔的掌上明珠,也是我国国君的心头肉,她的安危至关重要。”说道最后,他有些咬牙切齿起来,玉面上虽晒着笑,可笑容不达眼底。 是以,按照宗族祖制,他纳兰齐岳才是受众人瞩目的正统王孙公子,因为构陷迫害,他的身份地位连旁支王爷所出的纳兰芙棠都不如,依着旧例,使臣出行自是有侍卫随行,为了一个郡主出身的纳兰芙棠,他纳兰齐岳生生成了近身护卫,想起临行前北渠王纳兰濯一副自视清高的小丑样纳兰齐岳就心下恶寒,他冷眼告诫自己要誓死护卫纳兰芙棠的安危,合着在他纳兰濯的眼里,自己一个堂堂皇子就是个泥土里出身的走卒么? 纳兰齐岳眯眼冷笑,大掌在宽袖里拧成一个铁拳。 无论如何,自己都要隐忍,眼看那个狗国君纳兰擎天因纵欲过度已然是膏肓之体,举国上下除了一个病恹恹的嫡太子纳兰齐岚,其余皆是不成气候的庶出奶娃娃,于自己构不成多大的威胁!六皇子纳兰齐岗虽装的老练沉稳,但亦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屁孩,况且他生母郭美人位分不高无根基无恩宠,他再怎么争也越不过自己去!还有八皇子纳兰齐岩将将七岁,外表虽长的俊美不凡,但那可谓是个‘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主’,没的把国子监的老儒气了个半死,他生母孙婕妤虽说颇得纳兰擎天的宠爱,但纳兰齐岩丝毫不受纳兰擎天的待见,皇位于他,好比登天,便是肖想也是不能够的。另两位是连路还不会走的黄口稚儿,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纳兰齐岳暗想,端起面前的釉面茶盅一饮而尽。 说来他入军营锻炼也已半年之久,按照预先筹谋的那样,早已把南缨国上下摸的透撤,按照九面狐提供的可靠情报,想拿下自恃功高的北渠王纳兰濯是迟早的事情,届时除掉了纳兰濯,曹国舅没了帮衬,那时候或剥皮或刀剐,自是看自己的心情行事了。 总之,纳兰濯和曹绥,通通都要去死! 思及此,纳兰齐岳清俊的面庞又生了好些阴骘。 傅骊骆随手把鬓边的碎发别把耳后,似是没察觉到对坐男子冷凝的面色,捧着茶碗用茶盖去拂那绛色的茶沫儿,轻啜一口,她正色着斟酌起来:“清河郡主的安危,纳兰公子自然是要看顾,但你自个的安危也要多加留心,此前纳兰公子旧邸被歹人纵火一事,想来也是骇人的紧。纳兰公子切记要当心留神,切莫大意了。” 她适合的提醒无疑是在火上浇油,纳兰齐岳压在心底的愤恨被激到了极点,只见咚的一声,一向斯文温润的纳兰齐岳一掌垂在案上,压着嗓子沉声忿忿:“古兮小姐说的是,纳兰在这之前已经入宫面见了北皇,对于纳兰旧邸着火一事,纳兰当着我国使臣的面一五一十的禀告了北皇,北皇一向仁义,他既应承纳兰势必要追查此事,想必绝不会姑息作奸犯科之辈。” 纳兰齐岳虽这般说,话里话外对北皇宇文凌雍无比的信任,实则心下生寒,说到底那慕容楚瑜敢遣人纵火烧了他的宅子,多半是宇文凌雍纵容的,等自己解决了南缨国的内部矛盾,等到自己羽翼渐丰的时候,他势必要取了那宇文凌雍的项上狗头。 傅骊骆眉眼淡然的听着,从案上六方见长的莲花样子水晶碟中拿出一块莹白的软糕吃将起来,她虽不动声色,但从纳兰齐岳深不见底的眸底她洞察出了些许晦暗,同纳兰齐岳虽不熟识,但他给她的感觉却有种道不明的复杂感,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总觉得他这个人心思不简单。 外头的雨势渐大,玉柱狠狠的砸在青黛瓦片上,发出清脆尖锐的声响。 傅骊骆看的出神,便没细心听对坐上的人在讲什么,只他每句话结束,她扯了手袖蒽两声,以示她听进去了。纳兰齐岳抬头瞧了眼傅骊骆,只觉得苍暗天光下,她玉面桃腮,目色生烟,分外好看。握拳轻咳了一声,他神情落寞的喟然道:“听闻...古兮大小姐同窦大将军已被北皇赐婚,纳兰在此恭喜两位,不知....届时....纳兰能否有幸吃上一盏喜酒?” 傅骊骆愣了二秒,心下感叹这诺大京都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正想说没问题,忽看到一道颀长清瘦的身影步了过来,随即一道清越的嗓音如约而至,“古大小姐同窦大将军的喜酒,不知林某能否吃上一盏?”傅骊骆挑眉,看了看跟前暗青绸袍的男子,暗金丝云纹微微闪动,她扬唇浅笑道:“届时林二公子肯赏光,古兮荣幸至极。” 林寒睁看她笑颜如花,不觉冷峻的眉头也松了下来,抬眼看了二眼默然吃茶的纳兰齐岳,他嘴角含笑的在临坐的檀木椅上坐下,“林某不请自来,不知是否打扰了两位的雅兴?” 傅骊骆浅笑着摇头,对坐上的纳兰齐岳脸色却慢慢沉了下来,这林寒睁他虽不曾交好过,但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亦算是旧相识,前年的海棠诗社上他们还曾博弈过,最后虽没分个胜负,但林寒睁得失心颇重的样子让纳兰齐岳很是反感,时下自己好不容易与她话的热络,这林寒睁厚着个脸皮就往上凑,真是给脸了不是! 纳兰齐岳心中沉懑,腹恻了几秒,悄然展开宽袖中捏的生痛的拳头,瞬间便强行挤出一抹笑意来,“林二公子说哪的话!你若不介意不妨坐下来吃盏茶。” 林寒睁虚客道了几句,便稳身在傅骊骆边上的椅子上坐下,店小二很是殷勤,见多了个人,便赶着上来端茶倒水,末了又按照林寒睁的吩咐上了好几个时鲜果碟儿。傅骊骆眯眼看店小儿同林寒睁交谈,看那熟络劲儿,这林寒睁定是没少在这吃茶。 三人又费心闲聊了几句,便是三句有两句引到自己身上,傅骊骆痛苦的侧了侧后腰处的僵硬,抬眼看窗外暮色沉沉,她恨不能立马离了去。 “三位好雅兴,临窗品茗畅谈,真是好意趣!”八门隔扇处白鹤飞天大理石刻照壁左侧的楠木拐梯上一道脚步声荡出,身着宝蓝色直缀锦衫的窦骁扬甩袍行了过来,凝着凤目朝端坐在椅上的少女看去,瞧着她一派的柔雅和气,盈盈端坐在那,那般热切的目光朝自己看来,直把窦骁扬看的好笑又好气。他左不过几日没见她,她竟跑来这茶楼同旁的男子吃茶闲聊!不过看她一脸无奈的神色,他又想笑,敢情这是被人押在这离不得身呢? “窦大将军..”刚还斗鸡眼似的两位男子忙的起身。 傅骊骆冷不丁的回神,掬着笑意,她目光清明的去看近身的男子,千言万语咽去了大半,只轻飘飘的抛出三个字:“你回来了?” 窦骁扬冷峻的眉宇微微皱起,眼窝深陷入青色的阴影当中,眼神很阴郁,整个人的气质有些肃然,正眼都不瞧围在傅骊骆左右的两位男子,只笑意盈盈的揽傅骊骆入怀,拢手去裹她肩上披着的帛锦披,窦骁扬难得的笑的和软:“这般凉的天在这风口坐了这么久,就不怕着了寒么?你这女子从来都不让我省心,看回去怎么罚你!” 了了二句话却甜蜜的扰人心神,傅骊骆心头一麻,一抹绯红爬上粉颊,直烧的她面上发烫。哽着嗓子,她呐呐道:“我...我...” 第二百零三章 不领情 窦骁扬低头看她清妍容色,顾不得有旁人在场,伸长胳膊把她的小脑袋拥紧了几分,众人睽睽之下,傅骊骆羞怯的紧,想挣脱奈何他气力太大,闭着眼睛她满脸通红。 纳兰齐岳看的俊脸紫胀,轻咳了几声,便偏过脸去看向窗外;一旁的林寒睁心思倒是转换的快,拂了衣摆,他笑着上前搭话,“自上次东宫赴宴后,林二同窦大将军好久不曾叙旧了,择日不如撞日,不知窦大将军今日可有时间一同话饮?”说罢又看向身侧的纳兰齐岳:“难得在此遇见纳兰公子,不如也一起吧。” 林府出事之前,这林寒睁同窦骁扬还算交往密切,吃酒赴会的闲雅事林寒睁总会第一个下帖子给窦大将军府,时间久了,两人的情谊倒还算不错。可自林府出事后,这林寒睁硬生生像变了个人,哪怕窦骁扬主动给他下帖子去郊外骑射,他只是婉言回绝,窦骁扬只当他心中苦闷倒也不强求,不想今儿他倒是主动请吃酒。 窦骁扬没有回话,斜眼瞥了眼林寒睁,目光清越的落到立在红木凭栏侧的纳兰齐岳身上,只见他修身姿影,端的是一副俊逸翩翩公子的好模样,总觉得这个人他是见过的,但又记不起是在何时何地,听林寒睁喊他纳兰公子,沉着眸子,窦骁扬敛着心思在脑中搜寻有关这纳兰公子的事迹,沉吟数秒,他凤目一转倒是想起来了,这纳兰公子可不就是南缨国送来的质子么?至于具体名讳窦骁扬不甚清楚,他同这纳兰公子倒不曾相交过,只在宫中宴席上有过照面,可他同闺阁中的她又是怎么相识的,竟好到一同前往茶楼吃茶? 心想着,窦骁扬心绪陡然低落起来,是了,说起来这位纳兰公子也着实厉害,害自己差点同她生了龃龉。 闷着不快,窦骁扬笑着搂紧傅骊骆的纤腰,同林寒睁道:“林二公子盛情相邀窦某本不应拒绝,只是近来身子乏累,再者我还要送她回府,想来今儿真是不凑巧,等来日林二公子得了空,窦某再同你喝个畅快如何?” 林寒睁笑着应了声好,抱拳同众人告辞,窦骁扬牵着她的柔夷下扶梯。 虽带着帏帽,但她面上的红霞迟迟褪不下去。 窗外金乌西坠,雨势渐渐弱了,两人前后脚上轻幄马车,车辕滚滚,傅骊骆眯眼靠着大引枕假寐,窦骁扬拉她的小手放到唇边亲了亲,见她执意装睡,他搓了搓掌边促狭的掀了她的帏帽,板着脸轻斥:“再没你这般装势的小女子了,现下就我俩,掬着这老什子的帽子作何?” 眯眼看她睫毛盈盈,他心中被挠的痒痒的,像正经板起脸说教一二也硬不起心肠,只心肝肉的亲了好一会,直到她粉面艳红,他才撤开手缓缓道:“那个纳兰公子你同他很熟络么?” 傅骊骆被他问的一怔,端正着半个身子,她懒懒的应话:“倒也算不上熟络,不过是半年前误打误撞的救过他一回。”末了,她又补充道:“今儿也是凑巧遇着了....” 绞着掌心的绢帕,她清清络络的把救纳兰齐岳以及他的身世都说与了窦骁扬听,听到最后,窦骁扬目光渐渐冷峻起来,宽厚的肩膀靠在背后的软垫上,他凝着眉尖道:“他倒也不容易,只是他那个人看起来心思颇重,且又是外邦世子,你日后还是少同他来往。” 傅骊骆郑重点头,又问了些他前行锦州的事,话刚出口她方觉得不妥,他若是得了上头密令去办差,总归是有明言禁令要保密的,若说与自己听,不就忤逆圣意了么? 她刚想说‘算了,合着也是你们男人的事,我一闺阁女子听来也无益。’,就见他拢了过来,叹着气道:“总归等慕容皇后丧仪事了,这京城的雨会下的更大就是。” 听他没头没脑的话,傅骊骆心中明了。 天幕暗沉,她披着雨蓑进院子,恰巧碰到出门寻她的蔓萝和茹茗,见她安然回来,两人不免松了口气,傅骊骆提步进屋,转头看蔓萝:“药送到侯府主母手上了吧?” 原道她知晓自己今儿被纳兰齐岳脱不开身,便想着让蔓萝和洪嬷嬷先前去给侯府送药。 蔓萝着手替傅骊骆解了湿漉漉的雨蓑,展着眉头笑道:“可不是送到了么?奴婢和洪嬷嬷去的时候,那侯府花厅团团围了一屋子的人,奴婢想着是何事引的大家齐聚一堂,原道是轩辕三小姐竟能下床活动了。”蔓萝看傅骊骆一眼,又从秋棠手上接过一只青雀咬珠的翡翠金簪,挑着眉梢笑起来:“那永定侯府上下见他府上三小姐好了,高兴的跟什么似的,直夸小姐您是华佗再世,是善心大菩萨。说着说着那侯府主母当场就赏赐了这根簪子给奴婢,也赐了根玉如意嵌翠墨的大簪给洪嬷嬷,奴婢和洪嬷嬷原不敢收,但侯府主母和老太君一个劲的往我俩怀里塞,奴婢们没法,就只好收下了。小姐,您说这簪子奴婢要不要退回去?” “既是侯府主母赏的你们收下便是,说来他们永定侯府自开国以来,人丁虽不兴旺,但也是根深叶茂的大族之家,区区两根簪子于他们眼里也不算什么,刻意的退回去倒叫他们心里不舒坦,以为是咱看不上呢!” 接过茹茗递上的湿手绢净了净手,傅骊骆抬手按着僵木的肩颈坐在云榻上说道。蔓萝点点头,把簪子放进翘案下头的锦盒中便挽了茹茗出去。秋棠见自家小姐一脸的疲乏,遂从里头梢间的小柜中寻了美人佛手梆过来替她轻捶着。 傅骊骆神思倦怠,撑手搁在秋香色纹红梅的软枕上打盹... 至晚膳前后,李嬷嬷前来禀告,说是按照她的吩咐为老夫人二夫人她们准备的厢房院落都清扫归置妥当了,便等着明儿她们一来就可顺顺心心的住进去了。 傅骊骆美目微睁,展开雪臂侧搭在紫檀木扶手上,对着垂面立在下首的李嬷嬷盛赞了几句便让她下去了,秋棠端茶给她,看李嬷嬷略显婆娑的背影忍不住八卦起来,“李嬷嬷倒是个心宽体胖的,什么事也不放心上。但凡小姐吩咐下去的事情她无不尽心的,她做咱府上的管事嬷嬷当真是让人信服的。” 端茶缓饮,傅骊骆面沉如水的抬眸:“好端端的说这起子话做什么?” 秋棠俯身从翘案窦柜里头把装满小点心的乌木匣子摆到傅骊骆跟前,面色凝重的抬眼看自家小姐:“小姐今儿不在不知道,李嬷嬷家那位又死乞白赖的寻上咱府来了,胡闹了一回,倒让李嬷嬷拿着笤帚扫了出去。说起来那厮真真是个无赖狗子,那般大的岁数,一点都不知道羞耻二字是怎么写的,就在西门边上大庭广众之下拉着李嬷嬷就打,任凭沈嬷嬷洪嬷嬷并着后厨和浣洗处的几个婆子都耐他不得,最后还是少爷院里头的石头前来制服了他。李嬷嬷见那厮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便红了眼,抓起庄婆子手里的扫帚就往他身上招呼,直打的那厮嗷嗷叫唤。” “竟有这事?” 傅骊骆沉声搁了茶碗,略思忖了一二,便想着让秋棠请李嬷嬷过来一趟,秋棠会意,但见知叶提着食盒进来,遂提议等她用过了膳再去喊李嬷嬷不迟。 傅骊骆端坐案前,一顿饭食的味同嚼蜡。 真要论起来,李嬷嬷倒是个顶厉害的,且不说杨素琴一事她做的滴水不漏,便单说她从一个无根无基的三等女使做到了府上的主事嬷嬷这起事论起来,就够碾压一大批婆子的,这么个聪慧干练的人,时运终是欠妥了点,早年结上了个那等无赖冤家,如今像个狗皮膏药似的摆脱不掉,想来那李嬷嬷也甚是心烦。她既心下烦闷想必当起差来也不顺心,倒不如替她除去了那个泼才,也好府中安宁。 傅骊骆眉眼肃然,葱削般的指头随意拨着右腕上白玉绞丝套镯子,迤逦清妍的小颜漾出一丝狠绝,看案几上那只繁复雕刻的铜鼎金盘龙熏炉云云绕绕的青烟,对着下首坐在圆墩子打璎珞的茹茗吩咐:“你去清寒阁一趟,让石头和古六前去花厅应话。” 茹茗放下打了一半的璎珞坠子,咬着腮帮子问:“现在么?” “对,你现在过去,我稍后便去花厅。”傅骊骆眉尖拧成一道尖,歪着身子靠在身后的大迎枕上,那泼才既已闹到府上,想必是个混不吝的下作痞子,对付这种人,便只管用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即可,俗语说‘杀鸡焉用宰牛刀’,就是这个道理。 茹茗应是忙的迈步出去。 - 翌日,阳光明艳,天光大好。 按照早先安排的那样,用过了早膳,傅骊骆便携了一脸娇俏的古云画一同侯在南门前迎着梅老夫人一行,因古钱政务繁忙,她一未出阁的嫡小姐硬是撑起了一府的体面,微笑抬眸,正襟站立,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 古云画看在眼里,一股子不舒服的气力使出来便也东施效颦的行动起来,看她憋足的小家子气,侯在朱雀门下首的婆子婢子们不觉低头轻笑起来。 八九月的天气愈显和风爽气,或是喜事将近,古云画整个人精神头特别的足,垫着脚尖探着脑袋望那巷口处悠悠行来的三架翠幄大马车,她笑呵呵的迎上去,不等马车停靠稳妥便去撩帘子说话,“老祖母您可算来了,画儿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把您老给盼来了。” 翠绿水滴耳坠轻动,傅骊骆浅笑着步上去.... 忍不住在心底腹恻,这古云画溜须拍马的本领还真是日益精进了。 “画儿丫头,恭喜恭喜了。”梅老夫人在小梅氏的搀扶下拄着楠木双环拐杖下马车,她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老红梅嵌枝纹的圆领褙子,额上覆了一块墨翠色锦缎的老式抹额,虽是精心装扮了一二,但看她憔悴不已的脸面,想必在乡下的日子过的不尽如人意。 朝立在一侧神色淡然的傅骊骆点了点头,梅老夫人又一脸喜色的拉过身旁的古云画,禁不住拍她手道:“你这丫头也算是苦尽甘来了,等日后辉煌腾达了可不要忘了你墨画妹妹,好歹你们小时候长在一处,虽不是一个爹娘生的,但姐妹的情分尚在。” 这梅老夫人素来最喜欢己出的小儿子,便是他混荡了大半辈子只捞了个漯河七品小县令,她亦很是沾沾自喜,殊不知她面上有多大光彩似的,饶是古钱时下正二品的大冢宰官衔,在梅老夫人眼里也算不得什么。 有道是爱屋及乌,她疼爱小儿子,便是对小儿子姨娘所出的女儿古墨画也心肝肉的疼惜着,所以但凡有什么油头,她哪里会撇下了古墨画! 可偏偏就有人不领这份情。 刚从后头云竹彩缎锦幄小马车下来的古墨画闻言小嘴一撅,奔过去拥着傅骊骆胳膊亲昵,忍不住皱眉嗤笑:“祖母这话说的,敢情是云画姐姐捡了个香饽饽似的,外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云画姐姐入东阳王府是当家做主母呢!” 第二百零四章 是非 古云画闻之面色一僵,任凭两颊嫣红的胭脂膏也盖不住瞬间涌出的灰白之色。涂着蔻丹的手指紧紧攥着腰间缀着的明月佩环,古云画小脸忿忿的僵在原地。她刺着猩红的美目狠狠去刮拥着傅骊骆说笑的古墨画,一颗清泪簌簌的落下来。 梅老夫人怔了怔,抬眼朝古墨画瞪去:“你个小人家家的懂什么!再要胡言乱语看我不打你。”边说边拿手上的拐杖吓唬古墨画,见古墨画一脸俏皮的吐了吐舌,她又头大的回身挽古云画的手,语重心长的安慰道:“你墨儿妹妹是个有嘴无心的,你们自小长在一处,你应当知晓她的脾性。能嫁进东阳王府是多少人肖想不来的,你是个有福气的。也亏的你父亲有心为你张罗。这不,为了你的婚事,硬是让我这把老骨头跑这一遭,可见你父亲对你的重视,你可千万别为的墨儿几句玩笑话就生了闷气。这般漂亮的一张脸,生气可不美了。” “这墨儿还小,说起话来嘴上也没个把门的,等回头婶娘替你好好收拾她。”小梅氏心思婉转,也忙的凑上前安慰,一边又指着古墨画厉声斥责:“回头告你爹爹,看他怎么治你。” 古墨画虽不是从小梅氏肚里出来的,可这小梅氏膝下无子,遂就把她当成了亲生的女儿疼。说起来自这古墨画出生之日起,小梅氏照料古墨画倒被旁人都要尽心些,便是古墨画的亲娘陈姨娘也不如她对古墨画上心,所以在古墨画心中,这嫡母小梅氏自是比亲娘还要亲,她说什么,古墨画无不听的。 见小梅氏生了好些怒气,古墨画不免低垂了脑袋,拉着傅骊骆手臂小声嘀咕道:“那云画姐姐果真是一点没变,还是这般爱装模装样,我不过随口说了两句实话,她倒好,硬是做出一副受了天大冤屈的样子,害的我被祖母和母亲训斥。可见我命里同她犯冲,若不是想来看看兮姐姐你,我才不惜得来这一遭呢!还不如在那乡下地方随性自在的好。” 傅骊骆刚安慰了她几句,便见最后头的绛色围幄小马车上行下一水蛇腰的中年妇人,扯着古墨画的手袖,傅骊骆侧身到古墨画跟前咬起耳朵来,“那妇人是谁?可也是你府上的姨娘?倒是眼生的很。” 傅骊骆早就听人提起过,那位七品芝麻官的二伯伯是位潇洒风流的主儿,虽然他官职不高,但奈何人生的风流倜傥,府中虽只有一妻二妾,但通房丫头足足有七八个,除去上次来的陈姨娘也就是古墨画的亲娘,其余女眷,傅骊骆倒不曾见过。 揪着袄裙上的璎珞穗子朝那去看,古墨画眯着眼悠悠道:“我家里的姨娘小妾够多了,哪里还供的了这尊菩萨!” 看傅骊骆愕然蹙起的眉尖,她拉着傅骊骆的袖子又道:“那是婉清表姑,她第二个男人旧年春节上刚没了,然家中儿子儿媳又都不待见她,她没的办法故找寻上了祖母。祖母最是个面软心慈之人,见她孤苦可怜,便一直留她在家中小住。我家中的那几位姨娘可不是省油的灯,见来了这么一位娇媚的女子,没的几个天天缠在一处打嘴刻薄。就上回我们上京一趟,回去便知家里又生了好多的糟心事,祖母甚是闹心,遂趁这次机会带她来你府中躲躲清净。省的她们在一处惹是生非又起龃龉。” 傅骊骆看古墨画嗔恼的小模样,又听她主动谈及自己家中那几位不省事的姨娘们,想起古墨画的亲娘陈姨娘上不得抬面的小家子气,傅骊骆心下不免同情起古墨画来,这俗话说的好‘投胎是门技术活’,古墨画样样不落人下,可偏偏就是时运不济,投错了胎投到了陈姨娘那般作势的小人肚里,在陈姨娘跟前,古墨画总是少于寡言的,现下陈姨娘没跟来,这古墨画话语都被前时多了好些,人也显得活泼肆意些。 傅骊骆不由得心下叹气,拉古墨画的手,正宽慰了几句,话还未说完,便见众人徐徐走了过来。小梅氏挽着古云画,那妇人亲昵的挽着梅老夫人,四人面上皆是神色舒展,傅骊骆拉古墨画驻足立在廊阶口,浅笑着朝那妇人打量了一二,瓜子小脸,狭长的丹凤眼,皮肤较乡下妇人白皙了不少,身上着一件不旧不新的水粉色金钱纹褙子,头上簪了根斜云髻,发上只戴一支极普通样式的珠翠,随着她双膝如柳似杨的摆动,那不堪一握的水蛇腰扭来拂去,平添了好些万种风情! 但又凭生了好些轻浮狐媚样。 傅骊骆凝眉,不喜。 见容色极盛的少女朝自己看来,那美妇人不由得身形一荡,捏着帕子心下惴惴的。梅老夫人笑容可掬的握那妇人的腕子,亲亲热热的为傅骊骆介绍道:“这是你婉清表姑,见我和你婶娘要上京来,她也想来见见世面。倒也不用费心再腾一个院子给她,这阵子就跟着我住便是。” 傅骊骆淡笑着颔首,算是同意了梅老夫人的提议。 什么狗头嘴脸的表姑表姨也费的着让自己遣人替她收拾独门独院? 这妇人端的一副乖顺的样子,可一举一动皆显轻浮,没的是个惑主的货色! 心想着,她就挽着古墨画入垂花门。 只依稀听到梅老夫人扯着尖利的嗓子在后头问‘怎不见钰哥?’,‘可又是半路溜下马车耍完去了?那个猢狲,看回来我不打他。’ 跨步进门,古墨画压低嗓子紧了紧傅骊骆胳膊,不觉捂嘴轻笑:“钰哥哥早在玉溪东门的积云巷就下马去了,祖母跟母亲现下才反应过来有什么用。” 看古墨画狡黠的眸子闪烁,傅骊骆伸手拧了下她软软肉肉的腰腹,笑骂‘你真是个促狭鬼,平日里的柔顺都是装出来的么?时下倒是现原形了。’古墨画憋的满脸通红,笑着露出米粒白细细整整的牙齿,笑嘻嘻拢傅骊骆的手臂:“钰哥哥要跑,我哪里看的住,我又不曾同他一个马车,便是想拦也拦不住的。” 古柏钰虽是嫡长子,但对古墨画这个庶出的妹妹真是打心眼的疼爱。不论在外头得了什么宝贝,总要带回来任她挑选一二。便是她想吃几十公里外的‘雪花梅子糕’,他就算摸黑都要去买了来摆在她跟前,他那般另眼相待频频引得府中几个小庶妹眼红的跟什么似的。每每那时,府中一惯喜欢捻酸吃醋的杜姨娘,总是打嘴教训那几个不肖事的妹妹,扯着青筋凸起的雪白脖颈揪他们的耳根子冷呵‘你们这些个不长眼的东西,哪里敢同你们墨儿姐姐比,她是运气好,自小养在嫡母跟前,便是从旮旯窝爬出来的,既得了嫡母的青睐那自是不同,怨不得你们大哥哥宠着她。’云云.... 末了,那古柏钰气性上来便一角踢翻了廊下花盆,掬着嗓子怼上去‘我愿意给哪个妹妹就给哪个妹妹,你杜姨娘一个下贱奴才也敢管本少爷的闲事,等日后掌了家,你是头一个要被撵出去的。’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传进古墨画父亲口中,那古柏钰又少不得挨顿板子。 古墨画先前也苦劝着他嘴上严谨些,行动上规矩些,但劝了好几月收效甚微她便主动放弃了。 合着,他也下了保证。绝不会做出有辱家风之事,至此,古墨画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底替他遮掩着。 - 送一众女眷去了各自的院子规整妥当,傅骊骆也抬脚去了自己院子。 至晚膳时分,前头侍奉的婆子来禀‘前厅已摆好席面,只等大小姐前去便可用膳。’,傅骊骆揪着额角从幔帐里爬起,只听得蔓萝立在那处告诉‘大小姐身子不适今儿不便前去,等明后日身子渐好了,再办桌盛宴请老夫人,二夫人吃酒也是可以的。’ 婆子应是前去。 此时的偏厅已然摆好饭桌,阔敞的八扇厅窗全数打开,绛墨色帷幔下的犄角摆一支半人高的兰底氢化汝窑的大花瓶,里头插上各色新鲜花卉,富贵又温馨。 菜肴鲜果已布齐,古钱引众人落座,吩咐侍奉的婆子温酒,又转头看李嬷嬷,“挑几样大小姐喜欢的小菜,用不透风的锦盒装去给逸风阁,嘱咐她好生歇息。就说现下她祖母和婶娘都来了,她一下子平添了二个得力帮手,且让她安心养着,便是闲散几日也是可以的。” 李嬷嬷笑着应声,拿五彩凤的锦盒做样子捡了几样进去,她心下清透的很,这些个大鱼大肉的大荤佳肴大小姐哪里看的上!这府中谁人不知大小姐的吃食等物一应是小庖厨准备的,那些个都是精细的很。但老爷这般做,无非是让大家知晓大小姐终究是大小姐,是这府上的嫡女,身份和地位在这府中自是旁人不能比的。 古云画从眼前的白玉碟中夹起一块凤梨汁酱排骨到梅老夫人碗中,又舀一勺桂花酿白鳝羹到小梅氏碗中,忍不住幽幽的咬唇轻笑道:“云画自幼便羡慕长姐,她虽自幼失了母亲,但能得父亲这般疼爱也是让人艳羡的,不像我....”话说道一半,她又止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冷不丁见古云画这般感念伤怀,他们都颇有些不自在。只古柏钰一人大剌剌的埋头吃将起来,时不时又覆到一旁的古轩耳边说几句,古轩低垂着脑袋,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拨着筷著,至于古柏钰说了什么,他全然一个字没听进去。 古心月起身为古钱斟酒,不由得趁机讽刺古云画:“二姐姐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父亲苛待了你似的。总归做人是要讲良心的,红口白牙的嘴一张便来,这可万万使不得的。”因嫉恨古云画生母杨姨娘当初的所作所为,这古心月当真是恨毒了古云画。只要一有机会她便要寻她的晦气。 朝古钱铁青的面色看去,古云画攥紧衣角争辩:“心月妹妹莫要挑拨,我几时说父亲苛责我了,父亲心下对我等子女自是一碗水端平的。长姐自幼聪慧机敏,人又生的极好,父亲不免多疼了她二分,这原也是事实。哪像某人,脏泥地里出来的腌臜货,也配在这说嘴,真是没的打脸!” 话音刚落,便听见‘砰’的一声,一青花瓷的大碗在地上碎开了花。 “不想吃饭便滚出去。”古钱晦暗着脸面,一掌垂在八仙圆桌上,众人看叮当作响的碗碟餐具,皆垂头不语默默用膳。 第二百零五章 像只小猫小狗 古钱作为一家之长在家中的地位自是金字塔顶端的,说起话来威望足的很,古云画和古心月便是心下对彼此有怨怼,但看古钱铁青的面庞,心里也发怵的紧。揪着不服输的额面,二人大眼瞪小眼的说了几句讲和的话儿,古钱听着,拧紧的眉宇稍稍缓和了一些。众人干笑着,默默拨着筷著吃饭,气氛压抑之际,梅老夫人笑的一脸和蔼:“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闹几句顽笑话原不打紧,但千万莫要伤了彼此的和气。” 古钱满脸尬色的摇头,弯腰亲自替梅老夫人盛了一碗白玉糜肉汤,叹气道:“让母亲见笑了,都是儿子管教不严。” 说起来这古钱实在是有些愧疚,这诺大的宅府便是一位理家的女眷都没有,自己政务繁忙,平日里对他们也不大上心,除了锦衣玉食的供养着长大,至于旁的他这个做父亲的倒也没出过一些气力。 梅老夫人咽下一口清汤,睁着浑浊的眼珠子看古钱,半晌方正色道:“说到底你这个做父亲也是无法子,女儿家家的闺阁之事还是要一位女眷照拂着方妥帖。”望了眼垂头用膳的嫡孙儿古轩,梅老夫人又抬眼去看古钱,用帕子按了按嘴角,她不觉又沉声道:“想来你也是个念情的人,便是轩儿他母亲去世了十几载你还回不过弯,当初让你续弦娶个正妻主母回来你终是不听劝。便是让你多纳两房妾室你也不愿,这眼看着儿女们都大了,将来等她们各自出嫁了,你这个大冢宰府就真要成一宅空府了,那时该有多寂寥!” 古钱光听着前半句心里就一阵阵隐隐的痛,梅老夫人这袭衷肠之言无非是在他伤口上撒盐。 对亡妻沈星若他是歉疚的,他同她是年少夫妻,相亲相爱数十载便是口角都不曾生过,众人都说她为人善妒爱耍小性,但在他眼里满满都是坦率真诚,还记得大婚之夜她蛮横耍嗔的拉自己臂膀威胁‘你若是敢纳妾,我就离了你去’,他时时警惕,但最后还是犯了这天下所有男人都犯的事,一次酒后失态,他唐突了旁的女子,出于无奈,他只好把那女子养在外头,爱妻沈星若一直被蒙在鼓里,她不问他也不曾说,两人相安无事的度日,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一向神采飞扬的爱妻渐渐变得郁郁寡欢,他想尽办法让其开怀,她只默默垂泪。 古钱心下痛的发慌,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在心里默默发誓着,往后的日子定用心护着她,殊不知那沈星若早就知晓了自己养外室的事儿,她恨他,所以在临产的时候怎么也不肯配合产婆,终究是含恨的难产而去。 古钱暗自思忖,端起面前的酒盅仰头一口灌下去。 饭桌气氛肃然,众人了了吃了几口便依次散去。 话说李嬷嬷赶到逸风阁的时候,傅骊骆正用着晚膳。 因前时一觉睡的饱足,她今日的胃口倒被旁时要好很多,吃了半碗梗米饭,又用了一大碗红枣老参鸡汤,净了手,傅骊骆笑着让茹茗给李嬷嬷让茶看坐,想着清寒阁的石头午时来回禀自己的话‘找了个油头把李嬷嬷家的泼才骗去了郊外废屋,记得大小姐的吩咐,只狠打了他一顿,丢了二十两银子让其滚蛋。那货吓的尿了裤子,求爷爷告奶奶的落荒而逃。’末了,又补上一句‘古六哥和小八蛮子盯着的,一路跟着那厮到了南岭荒道,见着他头也不回的往南边去了,他们方放心的回来了’,傅骊骆满意的颔首,赞了石头几句,便又敛了心思在锦榻上睡过去。 看李嬷嬷鬓间泛白的一缕白发,傅骊骆笑着把石头回禀的一席话告诉了她。 昏黄烛光下,李嬷嬷黯然的面上泛起几丝释怀,眸中蓄泪,她起身跪倒在傅骊骆跟前,翕动着唇角,一颗老泪坠下来:“大小姐的大恩大德,老奴永生不忘,便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情。” 让一旁的秋棠挽李嬷嬷起身,傅骊骆摇摇头,言笑晏晏的端盏吃茶起来。 见傅骊骆又帮自己了却了一件犯难事儿,李嬷嬷回起话来比往日更掬了十二分的巧顺,傅骊骆问‘老夫人一行对布置的院落满不满意?’,李嬷嬷赶忙回‘老夫人、二夫人合着小姐少爷都满意的很,老奴说大小姐特意叮嘱过扫舍的婆子奴婢,说老夫人二夫人最是爱洁净,便是多少桶水都使得,只莫留一丝灰尘’,傅骊骆半阖着清眸浅笑,蹙着眉头又问‘老夫人她们对今儿的宴席可满意?可有说什么闲话不曾?’。 李嬷嬷搁了茶碗,放到身旁的翘案上,打着眸子往漆黑的庭外瞧了一眼,方低声把在饭桌上古云画同古心月斗嘴一事给说了出来,看傅骊骆微皱的峨眉,李嬷嬷便禁了声。 蔓萝俯身弯腰收拾红木香几上的碗碟,一边忿忿的嘟囔:“那二小姐真是个挑事精,当着一大家子的面说什么羡慕不羡慕的,她分明是**裸的嫉妒咱小姐。” “你这张嘴,快些去外头用膳吧。”傅骊骆柔柔的打断她,示意蔓萝把李嬷嬷送来的膳食拿到外室分着吃,看蔓萝笑着提锦盒出去,李嬷嬷也甚是见怪不怪,大小姐为人善良重信,在这逸风阁当差的奴婢哪个不体体面面的,只是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自己早亡的女儿翠柳,同样出身为奴,怎的她那般倒霉偏偏就碰上杨素琴母女那样心狠手辣的主子?到最后一丁点好处没捞着,花朵样的年岁就生生被误了性命。 心下想着,李嬷嬷往昔白胖的脸上涌上好些青灰,映着案上琉璃盏散发的橙黄光芒,她浑身充满了一种憎恨切齿的怨恨气息。 她古云画就算将来在王府做了一等侍妾又如何?纵算她有着泼天的富贵又如何?一位终身不能生育的女子,就算再荣华也算不得幸福!别看她现在春风得意,一副喜上眉梢的轻狂劲儿,保不定将来有她哭的那日! 思及此,李嬷嬷恨不能仰天大笑。 看李嬷嬷渐渐扭曲的面庞,傅骊骆不露痕迹的垂眸吃茶。纵不管她李嬷嬷心里打什么坏主意,总归碍不到自己和古轩便可。 门帘微动,秋棠拨帘子进来禀告,“小姐,老夫人身边的令嬷嬷在外头回禀,说是老夫人和老爷请小姐去花厅一趟。” 傅骊骆蜷了素手,玉面上闪过一丝疑惑,拂了鬓角,她客气道一句‘快请进来奉茶’后便利索的折到美人簪花的屏风后换装,不多久便随了李嬷嬷和令嬷嬷去花厅。 她前脚刚踏入两进三排屋的花厅廊阶口,不想侯在门口的二房婶娘小梅氏笑着来迎,朝她身后的两位嬷嬷看了眼,亲昵的拉傅骊骆去到玻璃窗下的苦杏树下,挑着狭长的细眉抽气道:“你祖母那个人这次也是忒糊涂了,兮儿,好孩子,你等会进去千万要忍着些气性,不管你祖母说什么做什么,也是为的你父亲好,为了你府上好,你千万莫要同她置气。且担待些吧!” 小梅氏这番话说的没鼻子没眼,傅骊骆听的云里雾里。 到底是为的什么事这小梅氏这般小心翼翼的同自己打预防针?心下斟酌了片刻,傅骊骆笑着一脸茫然的拉小梅氏一同进去,“婶婶说的什么话,兮儿委实是听不懂,婶婶不妨同兮儿一同进去吧!” 小梅氏尬然的笑,想挣脱,人已被携了进去。 花厅上,琉璃大案上的瑞兽盏中青烟袅袅,透过徐徐团雾,傅骊骆斜眼去看缄默垂眸的众人,只见坐在上首大师椅上的古钱老脸微红,好似吃醉了酒一般。但转而一想,傅骊骆又觉得不对,古钱的好酒量她是见识过的,便是吃上一壶也不见他这般醺然,心下婉转,便听见老夫人沉声了一句,“同不同意你倒是说句话呀!现下兮儿也在,你不妨直接问问她的意见。” “老夫人和父亲遣人让兮儿过来,可是有何要事商议?”傅骊骆一脸茫然的在老夫人对坐的玫瑰四角椅上落座,抬眼看了看一脸薄怒的梅老夫人,又狐疑的望向她身侧锦缎圆凳上的垂头啜泣的妇人。 拧着帕角定情一看,傅骊骆认得她便是随梅老夫人一同前来的水蛇腰美妇人。只是如此场合,她一个外人坐在这做什么? 看大插屏处薄纱帷幕下小梅氏微紧的面庞,又瞥见那妇人同古钱一般红霞醺染的面额,傅骊骆纵算事先不知情,这时心下也猜中了七七八八。 古钱轻咳了二声,啜了口清茶,搓着大掌,端在大师椅上如坐针毡。 傅骊骆目光一闪,凝了水眸看好似被挟持了的古钱:“父亲....”她看似神色关切,实则心下想笑,这古钱都多大的人了,活了大半辈子倒还跟毛头小伙一般。一个劲的在那脸红做什么?若是嘱意就应下,不愿意就推辞掉。 这般简单之事,何必扭扭捏捏做为难状! 梅老夫人接过令嬷嬷手上的美人梆敲着膝盖肘,咧着嘴角笑了笑,遂起身步到傅骊骆跟前拉她的手,“你婉清表姑是个可怜人,十三岁上嫁人,二十一岁上便守了头寡,艰难度日数年,后头倒也遇到了个称心的,不想好日子没过几年,那男人也是个短命鬼,好好的一场风寒就罔了性命。只丢下她一人苦苦熬着日子,她时下才三十的年岁,在晋川涂乡那小地方也没个依托,实在是可怜。” 傅骊骆抿唇笑了笑,定定的从梅老夫人怀中挣脱出手来。 呵!这梅老夫人果真是游说的高手。 一袭话从她嘴里出来倒生了好些感念至深,心肠软和些的,少不得要跟着热泪盈眶! “表姑妈...”那妇人抬起泪水斑驳的尖细小脸,羞中带怯的朝古钱看了看,又垂头低泣起来,柔柔婉婉的声调,听在傅骊骆耳中甚是生烦。 傅骊骆正欲张口同古钱说话,那梅老夫人又轻叹一声,拍着她的手背坐在她身侧,稳着嗓子红着眼眶道:“你父亲同你亡母沈氏伉俪情深,便是她故去十几载你父亲还牵挂着她,说来自杨姨娘亡故后,这大冢宰便没了掌事的女眷,可怜你年纪轻轻的就要帮着料理府中庶务,也真是难为你了。但你一介姑娘家,将来总是要出阁的,那时这府上没有细心人打点着,可成个什么样子?你父亲政务繁忙,我这眼瞅着他比上次还憔悴了几分,心里急的生疼。想着定是身边没有妥帖人侍奉的缘故,现在好了,你婉清表姑来了,等以后你们都出了阁,你父亲后半辈子倒也不会孤寂了。” 傅骊骆抿嘴而笑,望着老脸微红的古钱道:“父亲若是对此事有意,咱府中也不过添个姨娘而已,你倒也不用如此犯难。” 那妇人愕然的抬眼朝傅骊骆看来,坐在玫瑰椅上的少女面庞细润瓷白,颊上透着淡淡的粉色,饱满细腻的肌肤好似能掐出水来。只见她眉眼生晕,莹莹光华,她刚说的话虽是不咸不淡,但那轻飘飘的语气像是在说一只小猫小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