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飨月剑侠录》 第一章 蝶庸谷 鸢已飞,天易阑,愁肠陨折残烟断。枯星明灭缀黄帘,白首乱。听松岚,苍茫茫涌天边;鸣古弦,音铮铮离人牵。霜入草色冷空山,梦亦寒。 秋无情却有色。 秋季的蝶庸谷,没有冬日的萧瑟,没有春日的勃发,然自有一种淡然的美,美得令人心净。欣赏这种美,恰似摊开一本经书,咀嚼其中文字的深蕴;又似沏上一壶清茶,细细品味人生的奥义。 枯黄、残红、浅紫缤纷了整个山谷。随着秋风的雕琢,叶子往往从尖端开始低垂、泛黄、朽颓。一阵风来,黄叶打着旋儿飘落,叶脉像江河的支流般汇聚,当叶梗轻触泥土,便把一季的秋水还给滋养它的大地。 蝶庸谷里最老的一株银杏,枝干虬劲参天,像要抓住流云与飞鸟。树下,一岩微闭着双目趺坐。他已忘却了溪水、明月、朗星、游鱼、山花,也忘却了自己。这种无我无他的境界,达兮仍然体会不到,虽然他已随师父一岩修行多年。 这几天,达兮总是心神不定。他思念自己的故乡,那是一个纯真烂漫的地方,那里的人们有着浅褐色的肌肤和虔诚的信仰。他们的自豪刻在心里,却时时俯下身躯祈祷,谦卑得像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他们的人生沉静而不枯槁,他们的故事在酥油灯的火苗上栖息,一千年只留下佛陀的记忆。那里有神鹰为逝去的灵魂哭泣,也有静谧的湖水倒映出来世的谜底。 “师父”,达兮微微躬身,轻唤一声。 一岩睁开如童子般清澈的双目,道:“出谷历练一番也好,须知世间情难为情。” 达兮一愣,旋即洞然:依师父的修为,自然早就看透了他的心事。但“情难为情”他却一时难以理解。 一岩双腿一挺,身躯顿时直立,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更为魁伟。 “随我来”,一岩朗声道。随即转身向后山走去。 夕阳透过密密的荆草洒在盘山的石阶上,青苔晕着日影,石阶斑驳得像一把把锈蚀的铁刃横在脚下,漫步而上,犹如“上刀山”。路畔野虫振翅和鸣,使山谷更显深幽。 一岩虽已近鲐背之年,步履仍十分轻快,长袍飘忽间,人已跃登数十级石阶。达兮知道此为师父的甚深功法,名曰:旋天步。此步须在月晦星朗时练习,依天幕中北斗星官的七星排列方位,在地上挖栽七方桃木桩。人于桩上跑过,脚尖甫一点桩头,身即跃起,再点踏下一个木桩。练得几日,天幕中七星排列有变,则略微削尖木桩,再依前法反复练习。如此木桩越削越尖,最后如针尖一般,而习练者仍能轻松点过,方始渐窥堂奥。加上内气吞吐导引,七星斗柄旋摇一岁,功力则增一级。如此数年,“旋天步”才可练成。 达兮习练“旋天步”已有七年,但要跟上一岩的步履仍十分困难。转瞬间,师父已淡出眼幕。待达兮登上后山,一岩已在天玑洞旁等他很久了。一岩之前跟达兮提过天玑洞,天玑洞是蝶庸谷辟谷大师庄蝶庸修炼得道之所。达兮虽心向往之,但没有师父的允许,他也不敢贸然进洞一窥高妙。 “达兮,你要出谷了,师父想让你看看前辈大师是如何修道的”,一岩缓缓道。 达兮低头不语。他知道师父舍不得他离开,他与师父已情同父子。 一岩不知从何处拿出一盏油灯,手指轻触灯托,油灯忽地点亮,火苗冉冉。一岩手护油灯,缓步入洞。达兮紧随师父,趋步前行。 “达兮,此洞乃百万年前冰蚀所生。洞口窄小,洞腹大,洞尽头如海螺纹般旋扭,所以又称海螺洞。此洞无水、无风,静谧异常。庄蝶庸大师在此修道七十年,终于悟透天地人生,羽化仙去。” “师父,师祖庄前辈的一生,您能和我讲讲吗?” “达兮,咱们边走边谈。” 入洞前行数十步,一岩一顿,手臂高举擎起油灯,只见洞壁上寥寥几笔画着一条鱼,鱼嘴里衔着花。令人讶异的是,鱼没有眼睛,花也只有一瓣。 “鱼游暗夜不需眼,花存一瓣也留香。”一岩道。 “师父,一时不需要的东西就应彻底舍弃吗?对于鱼来说,毕竟还有白日。花虽有残香,但时日久了,也会褪色衰败,无形无臭。” “达兮,白日对于这条鱼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它宁愿终生在暗夜里度过。因为白日意味着纷争、无情、狡诈和杀戮。所以它舍去了自己的眼睛,不再凝望众生。” “那花呢?” “若无解香之人,花的存在也没有意义。鱼儿衔着花,那一瓣残香,犹如众生的业障,时刻被鱼儿挂在嘴边。鱼儿了解众生的苦痛,但这种苦痛塞住了鱼的嘴巴,鱼儿只能在心里默默祈念,以心力之伟岸为众生幻化出一片净土。” “师父,您不是说鱼儿已不再凝望众生了吗?” “鱼儿已放下众生,但没有舍弃众生。” 达兮惘然。 一岩回头看了达兮一眼,缓缓说道:“庄前辈生于东海中的一个小岛,岛中间隆起,岛的东西两侧因受风浪剥蚀而渐趋平缓,使海岛形似一本倒扣在桌上的古书,故又名古籍岛。岛上居民因常受倭寇袭扰,所以崇尚武学。庄前辈天赋异禀,年少时即掌握了大猷刀、凌骨剑、旋天步等诸般武学。” “那庄前辈是如何来到蝶庸谷的呢?” “庄前辈年少时就有济世度人的思想,苦于找不到门径。一夜,他忽然梦到一本摊开的古书,书中文字古奥,每一个字都形似两条蛇般交纽在一起。他翻动古书,空中曼陀罗花纷纷坠落,成千上万的蝴蝶翩然起舞,仙乐飘扬。他抬头仰望,只见空中北斗星官光彻宇宙,摇光星尤其明亮,闪烁间似有所指。” “那庄前辈是不是根据摇光星的指向变化来到了蝶庸谷?” “是的。自那一夜后,庄前辈每日观察摇光星的变化,经数年找寻,终于来到了蝶庸谷,谷中情景和他梦中所见一般无二。达兮,咱们继续往前走。” 两人前行数步,洞中渐渐开阔。一岩秉灯一照,只见地上伏着一块巨石,石上自然生有波浪般的条纹。巨石形似奔牛,劲气深蕴,雄壮无比。 “师父,这块石头好特别,给人一种要崩裂的感觉。” 一岩用手一指,道:“此石名为莫转石。之前天玑洞里有水,千百年冲刷浸润,在莫转石上留下了这些条纹。庄前辈到来后,为便于修行,想办法把洞里的水排空了。此石地面上露出的仅是一小部分,石根深达岩隙数米,石质非常,坚硬无比。” “这块石头与庄前辈的修行又有什么关系呢?” “水流石不转,别时已淡然。” “水确实冲不动这块石头,但在石头上留下了印记啊。” “应该说,石头阻止不了水的流动,水也难以移动这块巨石。水和石,虽彼此相惜,但彼此也有自己的生活。君子之交,淡淡如水一般。水在石上留下了印记,这印记是挂牵、是景仰,也是思慕。” “师父,君子之交,我觉得不应被名利所累。世俗间的争执、杀伐莫不因名利而起。若人人秉心向善,诚以待人,不贪慕,不奢靡,不执着,不嗔恨,不痴于索取,则世间必和谐大同。师父,庄前辈也有许多好朋友吗?是否也像石和水一样,彼此倾慕?” “是的。庄前辈到蝶庸谷之前,有很多好朋友。他们一起习武,一起对付倭寇。有一位朋友叫“百尺张”,身高臂长,膂力无穷,与倭寇作战时灵活得像猿猴一般。他与庄前辈情如兄弟,他们根据多年抵御倭寇的经历探究出一整套绝学,名曰‘古籍心法’,可惜百尺张和庄大师先后殒殁,此心法没有流传下来。” 达兮仔细听着一岩的讲述,心中不禁慨叹:不知有多少武林绝学没有流传后世啊。 “达兮,前面是星月阁,庄蝶庸大师悟道之处。” 达兮随声望去,只见在灯光的映照下,洞壁上如旋扭般嵌着二十八个圆形的石块,这一丛石块中间部分形似一弯新月。 “达兮,天上的星星多不多?” 达兮一愣,“很多,师父。” “月亮呢?” “只有一个。” “星虽丛聚,犹如离分;月虽孤茕,启我心扉”,一岩道。 “师父,明月千古,人事短促。星星虽多,见朗月而纷纷隐晦,只几颗孤星零落天宇,犹如人逢悲舛,鹊遇鹰击,各自离分,全然没有同舟相济、共扶共担之愫。反观明月,虽孤身悬嵌于苍穹,仍于暗夜播撒清辉,朗照离人,以慰其心。千载以降,不知有多少墨客谪人寄相思于明月,或眷念手足,或驰念故乡。如师父所言,月亮真可启人心扉、慰藉愁苦。” 一岩笑了,声音震彻整个山洞。 第二章 凌骨剑 雨飞如墨,苍点云中鹤。橹声断,山水淡,晕得心头寒澈。秋日莫登高,倚十二阑,羁绪难却。峰不闲,石欲转,楚天惶惶,人烟相恶。梦里犹忆西风峻,凌瘦骨,宽衣袂,皱褶霁月。 辞别师父,达兮踏上回故乡的旅程。一日,忽见前方树林中有鸟雀惊飞,间杂兵刃撞击之声。达兮纵起旋天步,念动“腾”字诀,身形已飘然跃上树巅。达兮定睛向下望去,只见有十二个黑衣人围坐成一圈,中间为一青衣少年,一手抚着胸口,另一只手拄着一柄墨绿色的剑,额上大汗淋漓。 “长鱼碧,交出篱月岛地图,可饶你这一回”,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黑衣人群里发出,一字一顿,语速缓慢但却充满了力道。 这十二个黑衣人装束一致,而这声音,似乎从各个方位压挤过来,声浪直击中间的少年。达兮在蝶庸谷修行许久,谷中如奔雷般的猛兽的啸音好似也不如这老者的音声浑厚。达兮辨别音声的能力极佳,只一瞥,便知晓了老者的方位。 “哼”,少年轻哂道:“窦子狼,你怎知篱月岛地图在我身上?” “嘿嘿”,那老者似笑非笑:“天下莫不知夜狼十二杀善卜卦观象追迹之术。何况昨日你与陶清蚁纵酒放歌,陶言篱月岛乃昔日陶令公所藏资财之所,宝物数不胜数,而你常有济世扶危之心,当然希望自己能够得到这些宝物,普济天下困窘之众。陶清蚁是陶令公十七世孙,爱慕你许久,愿与你共同完成这个心愿。我们已经问过了陶清蚁,篱月岛地图就在你身上!” “你们把清蚁怎么样了?”那少年陡然一惊,急道。 “放心吧,我们夜狼十二杀是明事理的人,只要你交出地图,即刻放人”,一个稍显年轻的黑衣人说道。 “放放放什么放,她不是早就就……” “住口!”那老者厉声道。 “窦巴狼,你说什么?清蚁现在何处?”那少年浓眉一竖,怒道。 “你交还是不交?我窦子狼可没什么耐性跟你耗时间”,那老者声如巨雷,震得地上黄叶翻飞。 “好,我现在就交给你!”那少年厉喝一声,忽地拔剑而起,身躯前倾,直向那老者眉心刺去。 老者手中突然寒光一闪,身形不动。两人兵刃相交,发出“当”的一声,那少年滑退数步,左手抚胸,脸上表情痛苦无比。 达兮望去,只见那老者所用兵刃乃一月牙形弯刀,阳光透过秋叶洒在刀上,使那弯刀更显锋利森然。 “哈哈”,那老者笑道:“你如此浅薄的内力,实在是枉费了这一把青鱼宝剑。” 那少年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暗忖道:“我虽修为不深,但也不至于连一招都接他不住。” 达兮见那老者有如此功力,也吃了一惊。那浑厚如铁壁般的内力迸射,连达兮都隐隐觉得胸口发闷,呼吸急促。 达兮向其他黑衣人望去,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十二人均按十二辟卦方位坐定,那老者居姤卦之位,但却能反客为主,在迎击中占取上风,而另外十一人,却不见有丝毫动作。 达兮一惊,随之想到师父曾经说过的心息功法。此功法可将内力在数人中传递,一人受攻,则其他人之内力可集聚在此人处,共同御敌。低层次时一般应有导引内力之物,练至至高境界,只要心念一致,内力即可传递。 “长鱼碧,你若继续顽抗,明天可就见不到陶清蚁了”,那老者一声大喝。 少年眉毛一扬,长笑道:“想要篱月岛地图,纵我双目无珠,肝脑俱裂,也无可能。” 那十二个黑衣人忽地同时站起,围绕少年循环不已。达兮知道这群黑衣人要立下杀手了。见那少年犹自抚胸,心中不忍。达兮想到了自己年少时放牧,在野外遭遇群狼袭击的场景。那时大雪漫飞,自己只听得见狼王低低的嘶吼声。彼时,恰巧被一位路过的僧人搭救。那僧人一声暴吼,震慑得群狼不敢妄动,随即一脚踢翻狼王。那狼王哀嚎连连,悻悻逃去,群狼也随之而去。 此情景在达兮脑海中如电光般一闪而过,达兮已纵身跃下树梢,与那少年并肩站立。 那年长老者一惊,凭他的修为,竟然不知已有人在此处多时,可见其人功力之深。“看来遇到硬钉子了”,窦子狼暗自忖道。 “你你是谁,来干干什么?”,窦巴狼问道。 “众位前辈合力欺负一位少年,于心何忍?他人之物当由他人做主,他不愿意给你们,何必一定要相逼呢?”,达兮道。 窦子狼眼珠一转,道:“这位少侠,何谈相逼?陶令公当年攒下亿万资财,就是要普济众生。我们当然也有一份。现在长鱼碧不肯交出地图,是想独吞啊。可惜碰到了我们夜狼十二杀,是他的霉运到了,我们要为天下主持公道。” “哈哈”,达兮笑道:“前辈可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位少年受他人之托,理应做主完成他人未竟的愿望,怎会再次辗转托于前辈呢?若果真如前辈所言,地图应给你们,我岂不是也可以求诸位前辈将地图再交于我?” 窦子狼面露窘色,一阵沉默。 “你你说得也也有道理”,窦巴狼道。 “有什么道理!”,窦子狼打断道:“今天一定要把篱月岛地图要出来,谁敢阻止,就一并杀掉。” 达兮转身对长鱼碧道:“少侠可知对付群狼之法?” “先打狼王”,长鱼碧道。 “借少侠宝剑一用”,达兮道。 长鱼碧见达兮气度不凡,已暗自讶异,况且独木难支,自忖不是群狼敌手。于是右手轻扬,将青鱼剑付予达兮。 此青鱼剑乃长鱼碧祖上所传之宝刃,见明月则呈幽蓝之色,饮月华,啖星光,夺人心魄。尤其当持剑者内力深厚,挥剑进击时,其色更妍,犹如乱石密布的清流中一尾青鱼,翕张有度,往来如梭,灵动无比。此剑当年随长鱼碧之先祖长鱼筌纵横南北,睥睨江湖,鲜有败绩。长鱼碧年幼,虽技击招式纯熟,但内力不足,无法发挥青鱼剑的全部威力。 接过青鱼剑,达兮抬腕一振,剑身铮铮作响,有裂帛破空之声。不仅暗自忖道:“好剑!” 此时夜狼十二杀已各自调整方位,窦子狼居复卦之位。群狼忽地同时发出啸声,此啸声如失足跌入冰窟之人的痛苦哀嚎,凄厉无比。林梢鸟雀受惊,呼啦啦飞走一片。 啸声里,窦子狼身形前探,月牙弯刀随之闪动,欲来勾取达兮手中的青鱼剑。达兮顺势上步前冲,两兵刃相交,手腕忽地一搅,从月牙弯刀刀口搅出,直刮窦子狼上臂。窦子狼心中一慌,知晓若被青鱼剑刮到,经络受损,这条胳臂恐怕难以保全。 来不及思索,窦子狼一边本能地迅疾回步后撤,一边挥动弯刀上隔青鱼剑。刀剑相击,饶是群狼采用心息法助之,窦子狼仍感到胳臂发麻、眼前发黑。 窦子狼大惊,暗忖道:“此人功力竟如此精深,看来今天要发挥群狼之威力才可胜彼。” 窦子狼扬天大啸一声,群狼忽地齐齐现出兵刃,均是月牙形弯刀。夜狼十二杀本居朔北大漠,渴饮蛇蜥之血,饿食牛羊之肉,不曾踏足中原。后因与素衣九圣交恶,战败逃逸,才越过长城,来到中原腹地。夜狼十二杀年少时跟随缚心居士修习武功,甚得真传。除了心息法,缚心居士还传授了夜狼十二杀卜卦术、无住掌、胜心刀等诸般神妙武学。 达兮见群狼亮出兵刃,心中反而安泰:“若他们用暗器伤人,反而不大好对付。” 达兮左腿微弓,左手上指,右手执剑前伸,成“定”字诀站立。窦子狼一声长啸,群狼挥动弯刀,圈心渐渐缩小。待到离达兮和长鱼碧仅有三尺距离时,窦天狼、窦星狼、窦云狼、窦风狼忽地纵身而起,离地数米,挥动弯刀猛劈下来。 同时,窦子狼、窦巴狼、窦午狼、窦冲狼亦纵步向前,从中路用弯刀向达兮横扫而来。其他四狼,窦坤狼、窦焰狼、窦垚狼、窦舆狼也向达兮和长鱼碧的下盘冲杀过来。这是群狼锤炼多年的“天罗地网”,行走江湖,鲜有失手。 达兮见群狼来得猛烈,自忖道:“看来得使用凌骨剑法了。”此凌骨剑法乃庄蝶庸大师年少时所习练,专为对付成群的倭寇。凌骨剑法回旋环绕,多有出其不意之招,令对手难以窥测究竟。此时面对群狼攻势,达兮心中不觉一紧:“不知这剑法可否奏效?”毕竟这也是达兮习练此剑法后的第一次实战。 眼看群狼弯刀近身,达兮不及多想,右手手腕向前一抖,已将窦天狼手中弯刀震飞,随之右步后撤,避开窦子狼迎面攻势,宝剑后撩,已将窦冲狼手腕划破。窦冲狼大叫一声,急忙后退,手中弯刀“仆”地坠地。 达兮身形忽转,青鱼剑已换至左手,随之右膝抬起,窦冲狼攻势被化解。与此同时,达兮左手执剑画弧,“当当”两声,窦焰狼、窦舆狼手中弯刀先后被震落。 达兮身形不停,一剑直刺窦巴狼面门。窦巴狼“哎呀”一声,急忙后撤,岂知此乃达兮所用虚招。达兮手腕一抖,一剑拦腰向窦午狼扫去。窦午狼用弯刀一隔,两兵刃相交,窦午狼顿觉一股大力涌来,胸口登时发闷,连忙撤步退后。 窦星狼、窦云狼、窦风狼弯刀已至,达兮右手捏“绞”字诀,左手回旋舞动,剑影飘忽,转瞬间,三狼已先后坠地。 窦坤狼眼见群狼攻势被瞬间化解,心中怒急,大吼一声,欲持刀前冲。窦子狼大喝一声,喝退了窦坤狼。窦子狼明白,能够瞬间轻松化解这一天罗地网般攻势的人,绝非一般武林高手。且观察刚才此人所用剑术,既飘逸绝伦,又招招朴实无华,灵秀与淳厚并俱。窦子狼率群狼行走江湖数载,还从未见过如此捷如奔雷、势若熊罴的剑术。此人刚才已心生善念,没有痛下杀手,否则不知几狼倒毙。 窦子狼微微躬身:“谢少侠垂怜之恩。”一声长啸,转身向东方跃去。群狼随之跃去,长啸声此起彼伏,渐渐归于清寂。 长鱼碧俯身相拜:“谢少侠救我脱此大难。”达兮身躯前倾,连忙扶起:“你我年齿相若,不可称我为大侠。且救人于危困,本来就是我辈行走江湖之要旨。” 长鱼碧道:“不知兄台如何称呼?兄台武功高深,刚才这一套剑法,凌厉无比,莫非是当年古籍岛民众抗倭时所用之凌骨剑法?” 达兮一愣,道:“我名达兮,此剑法确为凌骨剑法。少侠从何而知?” 长鱼碧道:“我名长鱼碧,我先祖长鱼筌当年执此青鱼剑行走江湖,曾到过古籍岛。岛上民众因屡受倭寇袭扰而崇尚武学。其中有一位庄蝶庸大师擅长剑术,其剑法飘忽灵动,刚柔相济,数十人难以近身。凌骨剑法即庄大师所习练者。” 达兮不禁莞尔:“长鱼兄,我师祖就是庄蝶庸大师啊。” 长鱼碧一惊,随之朗笑:“你我先辈相惜,今日你又救了我,真是难得的缘分。不知达兄路经此地,要去何处呢?” 达兮道:“我跟随师父修行多年,甚是思念故乡。此去是要见见众位父老,寥慰挂牵之情。” “达兄故乡在何处?”长鱼碧道。 “莲蔓台,此地往西三千余里。”达兮道。 长鱼碧昨日与陶清蚁在陶令市花怨楼饮酒,今见群狼败走,挂念陶清蚁安危,于是别过达兮,向花怨楼而来。 第三章 绕花城 月入清樽里,仰首啖月光。月照花枝上,抚花弄月芳。月光重入酒,三杯论短长。月芳移花影,半步醉徜徉。月可怜孤苦,离人思故乡。月伴花与酒,人生少愁肠。月隐暮云后,娇羞匿面庞。月出山涧里,叮咚溪水长。月寒玲珑夜,孤星坠大江。月解游子意,同照子与娘。月晓羁旅情,永夜共担当。月下清寂多,藉此著文章。月中吴刚斫,捧出桂花酿。月温少惊悸,可慰谪人伤。此夜不见月,我心独茫茫。此生不见月,何苦来一场。高天挂明月,照我西窗里。西窗见明月,宛在砚中央。月墨相和合,书我心中藏。心中有明月,落笔龙蛇彰。旷达历世事,世事皆苍茫。但为明月故,秋思落叶黄。月来心欢喜,月去苦思量。思月复梦月,日夜共月飨。 且说达兮晓行夜宿,赶回故乡。一日,陡然见前方有一座城池,城墙高达数丈,城门紧闭。箭楼上有一匾额,上书“绕花城”三个大字。四周一片沉寂,偶尔有几声鸡鸣从城中传出。 达兮自忖道:“如此伟岸城池,怎么无人进出来往?”正讶疑间,忽见一匹青黑色快驹踏尘而来,马上一人身形矮小,头戴白巾,眼珠暴凸,身后背一柄蛇形兵刃,似剑非剑。 “闪开!”那人一声暴喝,烟尘激荡间,已从达兮身旁掠过。那人骑马冲至城下,大喝道:“菀临风,度心小剑在此,快快交出‘飨月十三音’,饶你们不死,否则我就要屠城了!” 城上忽地鼓声大振,数排兵士齐刷刷分列两边,中间一人身高九尺,须发皆白,朗声道:“度心小剑,我知你武艺高强,我等非你敌手。但‘飨月十三音’乃家父所与,家父希望此神妙武学能传予忠正之人。你性情乖戾癫狂,若此书落入你手,你藉此武功行不义之事,实非家父所愿。何况若无息桐琴,‘飨月十三音’也决然无法演奏,其中甚深微妙武功心法亦无法领悟。我劝你放下屠刀,回皑雪山墨笠寺修行去吧。” 度心小剑嘿嘿一笑:“我想怎么样,就得怎么样。菀临风,你这一堆大道理讲来,我若听你的,岂不是要无功而返?我度心小剑行走江湖数十载,从未空手而归过。至于那个破庙,你若想修行,我倒可以给你引荐引荐。” 菀临风知一番言语难以说动度心小剑,故已发求救令至匿云岭居云大师处,恳求大师帮助化解危局,搭救全城百姓。菀临风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若众人抵挡不了度心小剑的攻势,他将会把‘飨月十三音’拿出交给度心小剑,以免城中百姓遭殃。但若这癫狂之人再度得到息桐琴,修炼心法,堕入魔道,天下苍生危矣!想到此,菀临风不觉浑身一震。 度心小剑见菀临风低头不语,大怒道:“我若执剑进击,定搅得你这座绕花城天翻地覆!” 菀临风知今日难以求和,一声令下,城上兵士忽地数矢齐发,向度心小剑射来。此箭矢名曰“勾心箭”,箭头用寒铁淬火铸就,呈弯钩状,坚硬无比。 度心小剑一声冷笑,回手拔出蛇形兵刃,运气前指,勾心箭纷纷坠地。菀临风见度心小剑内力如此深湛,心下发慌,连忙让兵士再度射之,随即转身欲下城楼。 度心小剑大喝一声,随之身形暴起,纵离马背,于空中迸射内力,将再次射来的勾心箭击落,同时身形不停,转瞬间已跃上箭楼,左手猛然前探,已将菀临风肩头扣住,右手蛇形兵刃闪动,直刺菀临风咽喉。 “父亲小心!”随着一声惊呼,一青衣女子执剑上前,直刺度心小剑面门,欲救菀临风。 度心小剑右手微转,剑气到处,已将女子手中之剑震落,而蛇形兵刃瞬间已抵及菀临风咽喉。 忽然,“叮”地一声,度心小剑手中兵刃落地,度心小剑暴退数尺,手腕崩裂,渗出殷红血丝。度心小剑定睛一看,震落他手中兵刃的竟然是一枚勾心箭头。 度心小剑大惊,暗自忖道:“不知何人竟有如此内力!我闯荡江湖数年,从未遇到如此强劲敌手。” “谁?”度心小剑大喝一声。 “我已在此多时了”,达兮缓缓道。达兮眼见众人不是度心小剑敌手,菀临风又处险境,心中不忍,捡起一枚被度心小剑震断的勾心箭头,右手一扬,将其手中蛇形兵刃震落。 “你,你和这菀临风是什么关系?”度心小剑道。 “我只是一路过之人罢了”,达兮道。 “那就别多管闲事”,度心小剑道。 “前辈武功高强,怎么恃技欺人?况且用武力豪取他人之物,也非君子所为”,达兮道。 “少跟我谈什么君子,我想要的,就一定要拿到”,度心小剑一面大声怒喝,一面捡起地上的蛇形兵刃,运足内力,直向达兮中路刺来。 “少侠小心!”青衣女子大呼。 达兮身形不动,左手低垂,掌心向外,右手呈拈花状前探,一下将蛇形兵刃拈在手中,运气一震,兵刃断成两截,“当当”坠地。 度心小剑大骇,转身跃下城楼,跨上快驹,疾驰而去。 菀临风和那青衣女子自是一番拜谢。 菀临风道:“今日若非少侠相救,我已血溅此地。敢情少侠入城一叙。” 达兮忖道:“也不知那‘飨月十三音’为何物,竟引起如此大的争执。若我离开,度心小剑再度杀来,全城百姓恐难以保全。世间为财者贪婪如狼,为名者却名‘度心’,实是颠倒黑白,正邪难断。且随菀临风入城,一探究竟。” 达兮与菀临风下得箭楼城门,一同入城。此城城墙乃夯土所铸,春日里,城墙周围野花环绕,故名绕花城。菀临风之父菀铁舟因避乱到此,与一同来此的漂泊百姓合力建筑此城。为抵御外敌袭扰,菀铁舟发明了勾心箭与斗角钉,前者由弓弩击发,凌厉无比;后者形似刺团,可遍洒城前,阻扼来犯之敌。 达兮与菀临风并肩而行。那青衣女子乃菀临风之女菀素花,脚步轻快,已抢先奔至一硕大院落门前,将门推开。达兮抬头一望,见那院落门上匾额所书为“菀花府”,字迹灵动秀巧,不楷不隶,似为女子所书。门两侧为金色楹联:“行舟千里乃悟沧海无界,落花一瓣始知罡风有怜”。 踏入院落,只见一股清流从堂屋西侧墙角处引入,在院中一歇山顶木亭环绕一周后,自东侧墙角处流出。院中石径乃碎卵石铺就,蜿蜒直连堂屋。亭周围溪流中成群的鲤鱼往来游动,使院落更显清幽。东西厢房有回廊与堂屋相接,廊畔野菊芬芳,令人顿觉清爽。 菀临风引达兮进入堂屋,宾主坐定,菀素花忙献上清茶。菀临风道:“此番遭此大难,幸得少侠相救。不知少侠英名,此去何处?” 达兮道:“我名达兮,随恩师在山谷修行多年,甚是思念故乡。此去是回故乡探访。” 菀临风道:“少侠故乡何处?” “莲蔓台”,达兮道。 “莫非是西方人人称扬佛号之蘅佛苑莲蔓台?” “正是”,达兮道,“不知城主如何得罪了刚才这癫狂之人,这人言语粗劣,举止无常,但武功却甚是高强。” 菀临风道:“此人名度心小剑,本在北方皑雪山墨笠寺随皑宁圣人修行。后圣人因见其正邪俱染,性格癫戾,知难以造就,故将其逐出墨笠寺。此人所用兵刃为度心剑,剑身呈蛇形,锋利无比,刚才已被少侠震断者即是。此人知我有‘飨月十三音’,此书包含无上甚深微妙心法,故来豪夺。” “‘飨月十三音’为何等功法秘籍,为何令度心小剑如此大动干戈?”达兮道。 “‘飨月十三音’中记载了一代圣侠丁风子所集音律作品,每一篇作品都是一部妙不可言的武功心法,但是需要有息桐琴将它演奏出来,才能使聆听者渐窥堂奥。息桐琴已消失江湖多年,传说在昆仑山储岚谷由储岚秀士保有。但谁也不清楚储岚秀士具体是谁,来自何方,实名为何。之前也有许多人前往昆仑山探访,但都一去不返,没有任何消息回传。” “那‘飨月十三音’如何在城主手中?”达兮问道。 ““飨月十三音”乃我父菀铁舟因救了丁风子之世孙丁不靠,丁不靠为报相救之恩,将该书赠予我父。我父离世时,将该书传予我,并嘱咐道‘此书若为邪人获之,江湖必生大乱。你可将此书奉于忠厚正直之人,若其人修习得其中武学,必为苍生添福’,故我一直宝藏该书,专待有缘志士”,菀临风道。 “父亲,眼前这位少侠,岂不是有缘志士?”菀素花目光莹莹,上下打量着达兮,轻快地说道。 菀临风左手微抬,示意菀素花不要插话,随之对达兮道:“少侠救人之危,真乃仁义之人。少侠一路劳顿,加之刚才又与邪人相战,身体恐有疲累。若鄙人有幸,可否延请少侠进餐,以聊表心意?” 达兮行走一日,又与度心小剑交手,内力消耗甚巨。况且客随主便,便答应了菀临风之请。 达兮道:“我自幼不食肉糜,专啖素食。一碗素面即可。”菀临风一听,大喜:“我也不吃肉食,今与少侠相遇,真是难得的缘分。” 原来菀铁舟一生念佛,常有济世度人之心。菀临风自幼受父亲影响,也常常布施僧众,体恤孤独。菀素花更是只饮清茶,喜好素味。 菀临风与匿云岭居云大师相交甚厚,居云大师乃一代高僧,不仅佛法精深,而且专研各派武学,自成一家。此番菀临风有难,菀临风已派人执求救书信去请居云大师相助,但大师此刻仍未到来,菀临风也不知是何缘故。毕竟匿云岭离绕花城也就区区一日路程,依居云大师修为,半个时辰即可赶来。 菀临风命家人送上竹笋香菇素面,菀素花半途接过,亲自端给达兮。达兮一日未食,确实有些饥饿,三两口便连汤带面吞入腹中。 菀素花笑道:“达少侠,此汤面味道如何?” 达兮一怔,刚才只顾吞咽,确实没有细细品味这碗面的味道,只好窘然一笑:“只顾进食,未及细品。” 菀素花笑道:“此面所用之竹笋乃上佳之选,为此地‘遏云竹’所特有。香菇是城外北山戈矛林所产,其香如陈年之酒,却又淡雅清冽。面汤是用西山石醴泉水所制,该泉水由地下千载寒冰洞所积寒冰融成,清爽无比。少侠未及细品,可否再食一碗?” 达兮笑道:“一碗足矣。” 菀素花欲再言语,菀临风抬手制止道;“达少侠一路辛苦,可早些歇息,明日还要赶路。” 夜色渐浓,菀临风安排达兮在厢房住下,便回到自己的书房,掌灯观书。这已是菀临风多年的习惯,临睡前必要先读几十页儒道经典。 菀素花回到闺房,暗忖道:“达少侠武艺高强,偏又性情率直,真是人才难得。若能托付终身于此人——”想到此,菀素花不觉以手掩口,红霞晕脸。菀素花眉目清丽,性格大方,正值青春少年。绕花城中不知有多少少年男子欲一亲芳泽,但都被菀素花冷眼拒之。 菀素花想到了“飨月十三音”,觉得达兮实在是可以委任之人。见父亲书房灯亮,便欲去说服父亲将该书付与达兮。 菀素花来到书房前,正欲推门,忽然书房灯灭,随之是菀临风一声惊呼,一个黑影从窗口跃出,直上飞檐,纵身而去。 菀素花吃了一惊,连忙进屋,月光下只见父亲俯倒在地,浑身发抖。“父亲!”,菀素花连忙上前相扶,忽觉手中发粘,借月光望去,乃是满手鲜血。 “父亲!”,菀素花大惊,随之连忙呼喊家丁。菀临风一手抚胸,一手指着窗外道:“‘飨月十三音’!”,登时气绝。 月光洒在亭畔清溪上,游鱼甩尾,“卟”地一声消匿。 第四章 匿云岭 落英溪畔自缤纷,东风不待折柳人。眉月妄映清泉水,飞云掠空竟无痕。 且说达兮正在厢房打坐,闻听菀素花惊呼,急忙推门而出,来到菀临风书房门前,众家丁已然掌灯。达兮借灯光望去,只见菀临风双目紧闭,胸口鲜血兀自汩汩坠地,已然气绝。 菀素花抱着父亲,悲恸不已。忽地双眉上扬,望向达兮道:“达少侠,我父被人谋害,命终时高呼‘飨月十三音’,看来此书已被歹毒之人豪夺。若此人再得息桐琴,修习书中不世之心法,则难免贻害武林。”言罢已珠泪满腮,身躯瑟瑟发抖。 达兮见菀临风遇害,心中不觉凄然:如此儒雅贤达之士,竟一朝亡于非命。其保有“飨月十三音”,本为寻有缘之士,福荫百姓。怎奈天不遂人愿,此书竟落入歹徒之手。 达兮安慰菀素花一番,暗自忖道:“师父常教导我要行正义之事,此番菀城主遇害,我一定要查出幕后谋害之徒,找回‘飨月十三音’,以免百姓蒙难。” 翌日,绕花城中一片缟素。城中百姓闻听菀临风遇害,莫不悲伤满怀。守灵三日后,菀素花将父亲葬于城北栖星山。 料理完父亲丧事,菀素花对达兮道:“达少侠,匿云岭惊云寺居云大师乃我父生前好友,大师为人慈悲良善,且武功神妙无比。先前我父因自知不是度心小剑敌手,故曾派人前去延请大师来助一臂之力,怎奈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我父亡后,我也曾派家丁执手书前去请大师来超度亡灵,商议应对歹人之策,家丁去后,亦无消息回传。现我父丧事已毕,我欲与达兄同去匿云岭,寻访居云大师,一探究竟。” 达兮道:“菀城主慈恩博爱,今一朝殒殁,城中百姓莫不垂泪。我虽才识浅薄,也应鼎力而为,不作壁上观。愿助小姐一臂之力。” 二人遂乘快马向匿云岭而来。时已深秋,黄叶凋零,草色枯槁。道旁偶有几株古槐闪过,快马扬风,槐叶随之飘摇坠落。 一日后,二人到得匿云岭下,但见漫山五色斑斓,山势奇伟,鸢飞戾天。山脚有一石径,蜿蜒直入密林,通达山巅。二人拾阶而上,行不过半里,只见前方一脉山溪淙淙流出,溪旁有一巨石,上书“匿云岭”三个大字,笔画刚健,深入巨石约有半指,遒劲非常。达兮暗自忖道:“此三字绝非一般人所为。且笔画间婉转流畅,无棱无角,难道是用手指划成?” 菀素花见达兮望着“匿云岭”三字若有所思,便道:“此字是由居云大师用法指功写成,大师功力深不可测,鲜有敌手。三十年前,卜天教主金不坏携违天剑与大师对垒,被大师用法指功一招击退,怏怏而去。” 谈话间,二人已行至山顶。只见一红墙黄瓦寺庙山门敞开,现于眼前。门上乃一木质匾额,上书“惊云寺”三个大字。 踏入山门,左右为四大护法尊天神,中间为弥勒造像,弥勒像后为韦陀菩萨造像,与其他寺庙并无二致。山门殿后为一斑驳石桥,凌跨深涧之上,不知历经几许春秋。石桥两侧分列八根石柱,勾连以成栏杆,柱头呈含苞未放之莲花状,又如冉冉火苗,精巧异常,有夺天工之力。 二人尚未步上石桥,前方已有人高唤一声:“菀姑娘!”达兮抬头一望,只见一胖大和尚飘然而来。此人身躯魁伟壮硕,然而行走时衣带当风,脚下飘忽似不沾地。加之双目奕奕,满面笑容,令人虽有亲近之感,但却觉莫测高深。 “智风师父”,菀素花应道。 “菀姑娘是来见家师么?此少侠为何人?”智风道。 “正是,我是来求居云大师相助的。这位是达少侠,与我同来”,菀素花道。 智风见菀素花神色略显凄楚,且言谈间双目莹莹,似噙珠泪,知必有紧要之事。更见达兮神定气朗,卓然而立,自有一股严正之气,与一般习武之人殊异,于是连忙转身,引领菀素花与达兮向丈室而来。 到得丈室门外,智风轻叩室门,一侍者迎出。智风道:“烦请禀告师父,今有绕花城主菀临风居士之女菀素花来访。”那侍者掩门而入。不消片刻,推门而出道:“师父已在室内等候。”达兮与菀素花、智风一同入内,只见满室香烟缭绕,室正中为一尊达摩造像,神色**沉静。像旁雕花檀木椅上坐一老僧,面容和蔼,端严恭谨。 菀素花上前道:“大师,我父被歹人所害,今日来拜见大师,恳求大师相助查明真凶,以慰父灵。”说罢痛哭不已。 居云大惊,道:“菀城主乃良善之人,一向深居简出,从未与人交恶,怎么会被歹人所害?” 菀素花哭道:“只因我父保有‘飨月十三音’,先前有度心小剑前来索要,我父自知非其敌手,于是派家丁前来请大师相助。不知大师何故未至,幸得达少侠路经绕花城,救了家父及城中百姓。后家父于是夜被害,‘飨月十三音’被歹人夺走。我父亡后,我也曾请家丁执书信请大师相助,但却仍旧没有消息,只好亲自来面见大师,求大师垂怜,助我擒得恶徒,以报父仇。” 居云惊道:“我并未接到任何书信。‘飨月十三音’乃甚深武功心法之大成,今落入歹人之手,江湖必生风波,百姓危矣。” 菀素花哭道:“家丁执书信迎请大师去后,亦未回还,难不成也被歹人所害?” 居云目光炯然,忽地一拍木椅扶手,挺身而立,道:“小姐请勿过于悲戚,我与尔父相知相交,彼此倾慕,今故人遇难,理应助你查明真相,擒得那凶顽残暴之徒。” 正谈话间,忽地丈室门被撞开,一僧仆倒在地,胸口似被利器所伤,渗出鲜血。智风惊道:“智会,你怎么了?” 达兮、菀素花、居云也都猛然一惊,正欲上前查看何故,已听院中奔雷般一声爆喝:“居云老秃贼,快快出来应战,今日定要取汝性命。” 居云面色突变,吩咐智风与侍者救助智会,出门喝道:“闻达书生,十年前你来本寺挑衅,被我击退。我曾劝你息心向道,多行良善之举,以免因果相循,来世受不测之苦。你今日何故又来,且又伤我弟子?” 闻达书生怒道:“十年前我功力不济,被你所败。这十年来我夙夜相继,遍求名师,练功不辍。今日定要与你较个高低!” 达兮与菀素花也已出丈室,立于居云身右。达兮见那闻达书生一袭素色长袍,头戴纶巾,面庞清秀,给人以儒雅之感。暗自忖道:“此人形貌非常,风度不凡,怎么言语如此粗劣?” 居云听得闻达书生之言,缓缓道:“你能十余年潜心练功,确属难能可贵。但岂知练功绝非为了好勇斗狠、博取虚名。当年初祖达摩不为富贵名利,但求可以传法之人。你若能仿效达摩祖师,看淡名利,辟一静隅以修身炼性,将来修为不啻高深。” 闻达书生哈哈大笑,道:“居云,世间名利,看淡者能有几人?况且若身染恶疾、贫寒交迫,岂是念得几卷经文可以救度?我闻达书生昔日败于你手,被众江湖侠义之人诟病,声名不堪。今天定要将你击败,一雪前辱,以复我声誉。” “如此,老衲不与你争,老衲承认败了就是。你可速速离去”,居云道。 闻达书生大怒,道:“我十余年苦修,怎会被你一番戏言蒙蔽?你今日若不与我战,我定要将你这庙里的和尚屠杀干净!” 居云知众人绝非闻达书生敌手,自忖道:“今日之事,看来只有与他一战了。” 居云上前一步,道:“闻达书生,我本方外之人,不与世争。你今日若听得进老衲之言,当携技而回,广行慈悲之事,广布懿德与百姓,也不枉了你这数载修为。” “嘿嘿”,闻达书生笑道:“我若听你言,我岂不是也成了秃贼?废言少讲,今日定要取汝性命。”言毕,忽地从背后抽出一柄银色短剑,左手捏剑诀画个弧形,右手执剑,直冲居云劈来。 达兮见那短剑长不过数指,却寒光凛然。又见闻达书生执剑进击,不刺反劈,运剑成刀,暗自忖道:“此等怪异招式,必须有极强内力辅之才可。此人运气时衣袂飘然,看来功力非浅。” 居云见闻达书生一剑劈来,也不避让,左手伸掌下按,右手前扬,直向那短剑抓去。闻达书生知此为居云习练数十载之法指功,十年前即败在此指法之下。今日见居云又施此技,心中暗喜:“我这十载苦学,定要破你这法指功!” 闻达书生剑锋忽转,右手倒执剑柄,向身内画圆,那剑直向闻达书生面门劈来。菀素花在旁不觉一声惊咦:“此人莫非邪魔绕身?怎么执剑攻击自己呢?” 达兮已看出其中端倪。闻达书生所用之剑甚短,长不过其胳臂。故即使内劈,也近不了其面门。闻达书生卖此破绽,必有后续进击手段。 果然,居云大师见其运剑劈向自身,心内一怔,内气略微减弱。电光火石间,闻达书生已然旋剑一周,向居云下盘撩去。 居云身形暴纵而起,离地丈余。闻达书生见一剑撩空,随之俯身举剑,直向居云足心刺去。居云于空中一声大喝,也不避让,运气于双足,直向剑尖踏去。闻达书生大喜:此番定要让你这老秃贼脚底添几个窟窿。 转瞬间,足剑相抵。一旁众人见闻达书生剑尖直接居云右脚涌泉穴,不觉齐声惊呼,却见居云神定气闲,左膝上抬,身躯如枯叶般随秋风旋摆。 闻达书生手执短剑,只觉剑尖上空无一物,不觉骇然:这老秃贼功力竟如此高深,我苦修十年,今日恐仍不是他的敌手。 闻达书生神色肃然,运气直达剑尖。忽觉剑尖上似有万斤之重,如抵山岳。闻达书生顿觉双手发颤,双膝发软,把持兵刃不住,右手迸开,身躯后腿数步,“扑”地倒地,额上缀满汗珠。 居云落下地面,拾起短剑道:“闻达书生,你若难息心中怨气,纵使苦修数十载,也不济事。须知武功之至高境界,在于心平气朗,足可放下诸般烦恼之事。我佛慈航普度,但所度之人皆有缘发心之士。你若能看淡世俗,不慕虚名,以自身修为行恭正之事,必能多有福报”,随之递上短剑。 闻达书生右手扶地,缓缓站起,接过短剑,满面羞惭,步履踉跄,悻悻而去。 达兮见居云功力非凡,言谈恳切,举止脱俗,心内不由暗自敬佩。 居云转身对菀素花道:“那恶徒夺得‘飨月十三音’,必去昆仑山储秀谷储岚秀士处寻觅息桐琴。我欲先去拜祭故人,而后我等可去昆仑山一探究竟,定要擒得那歹毒之人。” 居云目光望向达兮,缓缓问道:“这位莫非是达少侠?” 菀素花点点头,忙把达兮如何击退度心小剑之事告诉居云。居云忖道:“能击退度心小剑之人,功力亦非同小可。我观此人年齿不大,然自有一种威正之气,真是少年俊才。” 菀素花与达兮在惊云寺宿得一晚,翌日,居云安排首座智丛法师代行方丈之职,并派人为智会疗伤,嘱其安心静养。随后,与智风、菀素花、达兮分乘快马,向栖星山而来。 到得菀临风墓前,居云自是一番拜祭。菀素花珠泪涟涟,神情哀怨。拜祭完毕,四人乘马向西北方昆仑山而去。 第五章 过二先生 我欲问世事,世事皆苍茫。不知明月有恨,但见流水无殇。 且说陶清蚁那夜与长鱼碧纵酒论剑,兴罢方休。陶清蚁祖父陶悯良与长鱼筌私交甚厚,二人皆有济世之心。陶令市乃江边小城,陶悯良在陶令市设有“陶令居”,长鱼筌亦在陶令市置地设宅,名“长鱼府”,两家比邻而居,情义甚是融洽。 陶清蚁与长鱼碧少小相识,陶清蚁虽为女儿身,但却性情豪放,不喜女红,气度远胜一般少年男子。 那日二人饮酒至酣,陶清蚁道:“长鱼兄,我先祖陶令公营商有道,积财千万。本欲广济天下困窘之人,但却遭逢乱世,不得已将所得之财藏于篱月岛,以待后世有缘之人取之,济危扶困,了却我先祖心愿。但篱月岛在何处却鲜有人知。我祖父依据先人所述,绘成一幅篱月岛方位地图,长鱼兄为人温良忠厚,素有扶助他人之心。今日我便将祖上所传之地图付与长鱼兄,希望长鱼兄联结天下忠正之士,觅得宝藏,广济孤苦。” 说罢,陶清蚁便取出随身所带星仪宝剑,将剑柄旋开,只见里面露出一卷金帛,帛上有墨线勾连,似乎为一弯月形岛屿形状。 长鱼碧接过金帛,正欲展开细看,陶清蚁道:“长鱼兄,此处人声嘈杂,若被他人得知地图所在,恐生变故。你可先收好地图,待寻一僻静之隅,再细看不迟。” 长鱼碧将金帛收好,纳入衣襟。二人又饮了几杯酒,便下得花怨楼,各自回宅而去。 话说长鱼筌为人刚烈勇毅,后因靖乱罹难朔北,葬于九骨山。三载前长鱼碧曾随父长鱼痕前往朔北祭奠祖父,与素衣九圣相识。那素衣九圣乃九位奇士,居素衣山,儒道并修,武学精深无比,嫉恶如仇。长鱼碧曾亲见素衣九圣与夜狼十二杀交战,饶是群狼使出“天罗地网”等诸般狠辣杀招,也非素衣九圣敌手,大败而逃。 夜狼十二杀遁入中原,贪婪之本性难改。一日来到陶令市,见此地人烟辐辏,物阜民丰,不觉欢喜非常,定要掳掠一番而去。长鱼碧与陶清蚁在花怨楼饮酒之时,群狼正在隔壁雅间豪饮。那窦巴狼耳力异于常人,已听得长鱼碧与陶清蚁之言,告诉了窦子狼。窦子狼吩咐窦冲狼与窦巴狼随后分别尾随二人,欲暗行不齿之事,夺取篱月岛地图。 长鱼碧回到府邸,酒力渐浓,不觉沉沉睡去。窦冲狼见状,正欲翻身入内,夺取地图,忽听身后一人道:“宵小贼狼,安能让你得逞!”窦冲狼大惊,回头一望,只见明月当空,飞檐相斗,并无他人。 “莫不是我害了妄闻之病?”,窦冲狼暗自忖道。随之欲再度入室,那声音又起。窦冲狼大骇,知有高人在侧,不敢妄动,纵身跃出院墙而去。长鱼碧每日必去城外练功,故群狼尾随,后将长鱼碧围困,幸被达兮所救。 窦巴狼紧跟陶清蚁入得陶令居,只见院内画栋雕梁,假山流水,古木参天。暗自忖道:“真是大户人家,想我在朔北过得惨淡半生,哪见过如此光景。” 陶清蚁正要入房休息,忽见院中黑影一闪,一人纵上房脊,直向西方奔去。陶清蚁惊咦一声,暗自忖道:“此人莫非盗贼?”陶清蚁自恃武功高强,且性格又颇豪放,也不招呼他人相助,纵身向黑影追去。 窦巴狼见二人先后远去,怔在当地,暗自忖道:“这陶清蚁看来是跟丢了。也罢,先偷他几两银子再说”,于是翻入屋内,见几案上一对白玉狮子镇纸玲珑可爱,知价值不菲,便纳入怀中,转身离去。 陶清蚁见那黑衣人一纵数丈,脚力非凡,但却走走停停,似乎受了颇重内伤,于是奋力前纵,忖道:“今夜定要擒得此盗贼!” 行至江边,那黑衣人忽地一跃,已纵入离岸数丈一艘小船内。陶清蚁击贼心切,不及思索,也纵身上了小船。忽觉神庭穴一热,恍惚间昏倒在船内。 待得陶清蚁醒来,已是正午时分。只见自己身处一阁楼之内,星仪剑仍在身侧,周围檀香绕室,室内正中为西方三圣造像,眉目低垂,似在观想娑婆、悲悯众生。陶清蚁凭栏远眺,但见浩瀚沧海,秋风扬波。 “我怎么到了此地?”陶清蚁暗自忖道,随之执剑缓缓步下阁楼。忽见前方有一缁衣男子立于临海巨石之上,面朝东海,身躯笔直,面貌清癯,甚是伟岸。 只听那男子道:“陶姑娘,请恕鄙人冒昧无礼,将姑娘带到这悯月岛。鄙人儒雅大度,风姿翩翩,做事严谨,从‘不贰过’,故人称我为过二先生。此岛乃海外孤岛,草木繁茂,珍禽翔集,前岛主名为闵月大师,故将此岛称为悯月岛。姑娘刚才所居之处为鸠怜阁,阁檐上鸟巢甚多,每至傍晚时分,众海鸟纷纷归巢,鸣声起伏,婉转啁啾,甚是悦耳。海岛西侧为万丈断崖,崖下有大鱼出没,鱼嘴内铁齿密布,可将舟楫噬穿,断人咽喉……” “住口!”,陶清蚁见那过二先生讲得兴起,口沫横飞,啰嗦不停,不由内心十分厌恶,怒道:“你为何将我击昏,带来此地?” “姑娘何必多问。快看,此鸟名为卷翎鸟,乃悯月岛所特有。飞动时双翅不动,鸟喙平伸,栖息时将鸟喙藏于翎毛之内,甚是可爱……” “住口!”,陶清蚁再次喝道,“前时被你暗算,今日定要将你这盗贼擒获,交付有司,明正典刑!” 言罢,陶清蚁右手执星仪宝剑,运足内力,一剑向过二先生胸口刺来。过二先生“嘿嘿”一笑,并不避让,反而挺胸凹腹,向剑尖迎去。陶清蚁一剑刺中过二先生胸口,忽觉像刺了一堵铁壁般,剑尖弯折,“叮”地一声断裂。陶清蚁后退数步,手臂兀自发麻。 陶清蚁见那过二先生内力如此精深,知自己非其敌手。又见海岛四周波涛叠涌,极目仍不见海岸,不觉心中一凛:“看来今日要遭逢不测之难了。” 那过二先生双眉轻扬,缓缓道:“姑娘不必惊惧。只要姑娘说出令先祖陶令公宝藏在篱月岛上的具体方位,我即刻亲自驾舟,将姑娘送返陶令市。” 陶清蚁一怔,随之“哼”地一声冷笑:“可惜篱月岛地图不在我身上。” 过二先生笑道:“不在姑娘身上,倒在我这里。”随即伸手入怀,取出一卷金帛,迎风展将开来。陶清蚁一愣,定睛望去,只见那金帛上墨线环绕勾勒,正是当日自己送给长鱼碧之物。 陶清蚁惊道:“此篱月岛地图怎会在你手里?” 过二先生一笑:“你与长鱼碧在花怨楼饮酒,你将地图交与了长鱼碧,后我随长鱼碧入长鱼府,唬走一宵小之徒,将此地图取走。但此地图太过简略,并未标识宝藏所藏之具体方位,故敢请姑娘来此悯月岛,指出具体地点,助我寻得宝藏,以济天下之士。姑娘侠肝义胆,英武不凡,非一般女子可比。我知姑娘倾慕于长鱼碧,故姑娘可早些指点方位于我,以早日与长鱼少侠相聚。那长鱼少侠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与姑娘可谓天作之合。加之你们两家乃世交,真是缘分深厚。想你二人成婚之日,陶令市必满城欢庆,红灯映彩,夜如白昼,月上闺楼……” 陶清蚁听得过二先生此言,吃了一惊,暗自忖道:“不知长鱼兄现在何处,是否也遭遇不测?”但见那过二先生仍兀自口舌如簧,喋喋不休,不觉又急又恼,向前道:“过二先生,你且将地图予我,我指给你具体方位。” 过二先生大喜,将地图交与陶清蚁,道:“姑娘真是英姿飒爽,深明大义,热血热肠,慷慨无私,不慕名利,不让须眉,言而有信,成人之美……” 陶清蚁打断过二先生之言,左手执图,右手在地图上随手一指,道:“宝藏就藏于此处。”过二先生定睛看去,只见陶清蚁所指之处乃一月牙形山坳,旁边注有“停月坳”三个蝇头小字。 过二先生欢喜非常,忽地眼珠一转,道:“陶姑娘,且与我一同去篱月岛,共寻宝藏。” 陶清蚁知今日事难,暗自忖道:“且随这话痨同去,期间可寻机脱身。”便朗声应道:“愿与先生同去。” 过二先生大喜过望,于是和陶清蚁下得岛来,同乘一叶轻舟,按地图所指之篱月岛方位,飘然驶去。 船行十余日,忽见前方海雾缭绕,其间似有一海岛凸出海面数丈。海雾散尽,但见岛上椰树婆娑,羽状叶片随风摇曳,曼妙无比。其间偶有飞禽和鸣,使整座岛屿清幽明丽,真如世外桃源一般。 过二先生暗自忖道:“此岛莫非就是篱月岛?”不禁连忙拿出地图,细细看来。但见图上墨线起伏,中心为一月牙形山坳,即当日陶清蚁所指之处。山坳四周为二十八个圆形山头,分别标有二十八星宿之名。 过二先生正在低头细看,忽听岛上有兵刃破空之声。抬头一望,只见一白衣少年正在沙滩上习练剑法。那少年腾挪闪转,虽踏海沙,脚下却不见有半点呆滞。练至酣处,白衣少年将剑一抛,那剑飞空直达数丈之高,甫一落下,被少年用手接住,再次抛出,如是再三,兴味盎然。 陶清蚁见那少年剑术高强,暗自忖道:“若得这少年相助,定能化险为夷,脱离这话痨掌控。”那少年练毕剑术,回头一望,见过二先生与陶清蚁上得岸边,于是躬身上前问道:“二位从何而来,莫非有紧要之事?” 过二先生见那少年器宇不凡,执礼甚恭,道:“我们从南海而来,确有要事在身。请问此地何名?” 那少年道:“此岛上深潭众多,不可计数。每当明月悬空朗照,月影入潭,斑驳摇曳,如丛花照影,玲珑可怜,故名丛月岛。” 过二先生闻听不是篱月岛,暗自失望。那少年见二人形貌不凡,知非寻常之辈。上前言道:“我名丛离星,家父乃此岛岛主丛离月。时已正午,敢请二位入我所居,品茶一叙?” 此言正中陶清蚁下怀,陶清蚁连忙答应。过二先生也觉腹中饥渴,便躬身相谢,二人随丛离星而来。 到得一处院落,但见院墙乃篱笆围成,篱笆周围丛生着一簇簇淡黄色野花,花香悠远,沁人肝脾。丛离星推开院门,喊道:“父亲,有客人来了!” 只见堂屋一老者推门而出,满面沟壑,脊背微驼,但目光却神采盎然,如明珠一般。那老者上前施礼,道:“不知今日竟有远客,请入正堂一叙。” 二人随老者进入堂屋,宾主坐定,丛离星连忙端上清茶。那老者道:“不知二位大名,欲往何处?” 过二先生道:“我名金难得,人称‘过二先生’。这位是陶令公之世孙陶清蚁,我二人欲去篱月岛。” 那老者一怔,道:“我先祖丛离山曾去过篱月岛,那海岛四周围绕二十八个小岛,如众星拱月一般,主岛呈月牙形,岛上蛇蝎密布,动辄使人丧命,故入岛者寥寥。不知二位去那险绝的篱月岛,所为何事?” 陶清蚁正要答话,那过二先生眼珠一转,抢先答道:“我先祖金不得昔日曾乘舟经过篱月岛,不幸与倭寇相遇,惨遭杀害。后倭寇被古籍岛‘百尺张’大师击溃,遂将我祖葬于篱月岛。我此去是为祭奠先祖。我先祖金不得为人良善,经常广舍资财,救助贫弱百姓。百姓闻听我祖遇难,莫不哀声痛悼,誓要扫平倭寇,以慰英灵。后‘百尺张’大师殒殁,我同父兄为避祸乱,辗转迁于悯月岛。其时我父绘得篱月岛地图一张,欲待倭乱平定后前去祭拜。后地图遗失,竟不知篱月岛在何处,故乘舟浮于沧海,前去寻访,正巧路经宝地。因当年我祖有恩于陶家,故陶清蚁随我而来,一同寻访,助我一臂之力。” 陶清蚁暗自忖道:“这该杀的话痨,真是一派胡言!”想到自己受人所制,本想说明实情,欲请丛离星相助,又恐合二人之力打斗不过这过二先生,延祸他人,故心内隐忍,以待时而变。 过二先生听得丛离月说其先祖去过篱月岛,连忙问道:“不知令先祖可否告知前辈篱月岛的具体方位?” 丛离月起身从一侧的几案上拿下一个木匣,打开木匣,将一卷素帛取出,递给过二先生。过二先生抬手接过,缓缓打开,只见布上墨线回还,与自己所得之篱月岛地图殊异。正欲定睛细看,忽见院中奔来一人,大呼:“丛岛主,有数百海盗从东南方杀来,现已登岛!” 丛离月猛然一惊,一步已跨出屋去,大声道:“快让大家各自备好兵刃,准备迎敌!”说罢握住斜靠在篱笆上的一杆铁枪,向丛月岛东南方奔去。 丛离星对陶清蚁和过二先生道:“二位可暂居此屋以避让海盗,我去助父亲杀敌!”说罢,执剑在手,几步已跨出院门,紧随丛离月而去。 第六章 石溪寨 且将铜盘汲秋水,留得明珠照花颜。 且说长鱼碧辞别达兮,回到花怨楼,寻不见陶清蚁。又去陶令居问询,亦未寻见,心内急道:“莫非清蚁真被那夜狼十二杀掳走了?”但夜狼十二杀踪迹飘忽不定,自入中原后,往往觊觎显达之户家财,明取暗夺,江湖众人虽心恨之,奈何均知其居无定所,无法将群狼俘获,以解怨忧。 长鱼碧辗转徘徊,无法可想。突然灵光一闪:“江湖中人皆知自此地向东六百余里为六度谷,谷主卜无痕善占卜寻迹之术,若能得其相助,则或可寻得群狼,救出清蚁。”想到此,长鱼碧便回府收拾一番,备好行脚住宿所需银两,乘一匹枣红快驹,向东而去。 时值正午,秋阳灌顶。长鱼碧行路略感有些饥渴,于是翻身下马,想入前方密林暂歇。到得林中,但见一弯清溪于林中环绕,溪畔为一平坦巨石,石上对坐两个老翁。 长鱼碧趋步向前,但见二翁正在对弈。一翁修髯长须,面若墨锭,黝黑无比,正执子猛攻。另一老翁则肤色微红,双目略垂,气定神闲,攻守有度。那黑面老翁见局势杂乱,久攻不下,心内焦急,忽地弃马河口,扬炮隐于车后,欲从中路杀来。红面老者微微一笑,接连两招飞相上仕,阵型巩固,黑面老者竟无从下招。 少顷,黑面老者忽见那红面老者右翼薄弱,只有一炮紧贴帅位防守,自诩觅得战机,调动车马炮,三子归边,奋力杀来。眼见红面老者防守不住,黑面老者大喜,欲立下杀招,忽听“将”地一声,黑面老者猛然一看,那红面老者已然弃车砍士,若运将吃车,则红马跃士角,立成马后炮,绝杀无解;若不吃车,将亦无法上得二路,因红底车车路通畅,正伺机进攻。 黑面老者见无法解救,遂投子认负。二翁战罢,含笑推枰。那黑面老者道:“少侠从何而来,莫非也好这象戏之术?”长鱼碧见那黑面老者并未转身,已知他在身后,不觉心中一怔,上前躬身道:“我从陶令市而来,路经此地,见林木阴翳,清流淙淙。时值正午,略感饥渴,故入林暂歇,恰巧见二位前辈对弈。二位前辈棋路高深莫测,故不觉多顾几番。”那红面老者笑道:“我二人下棋只为尽兴,输赢早已抛却脑后。少侠谦恭有礼,风骨卓然,定有不世之学。出得此林,前方有一村寨,名曰石溪寨。我二人即居寨内,以尽天年。此时秋阳高照,略有酷热,时值正午,不宜赶路。敢请少侠入寨小酌,畅然一叙。” 长鱼碧见二位老翁言辞恳切,诚意相邀,加之确有些劳顿之感,便答应了二翁所请,手牵快马,与两位老者走出密林,直向石溪寨而来。 到得寨前,长鱼碧举目望去,但见一抹清溪于寨前蜿蜒而过,溪上有一矮平石桥,乃随石形自然铺就,石缝间青苔依依,石下野荇随清流摆动,水面凹静处偶有水黾倏而往来,划出淡淡清痕。桥畔水车旋绕,“孜吱”声不绝。过得石桥,只见前面吊楼众多,依山形地势密布,偶有几缕炊烟从楼内溢出,随清风淡去。长鱼碧暗自忖道:“此地如此清幽,真如人间仙境一般。我若年老之时,能将余生付此,实为平生之大幸!” 二翁引长鱼碧进入一硕大吊楼之内,遂命家人端来清酒,准备饭食。三杯酒过,黑面老者问道:“不知少侠英名,去往何处?”长鱼碧答:“我名长鱼碧,欲去六度谷寻访谷主卜无痕。”那老者一愣,道:“卜无痕最擅先天卦术,料事奇准,但行踪却飘忽不定。少侠此去,莫非是为卜紧要之事?”长鱼碧正要回答,那红面老者道:“石兄不必多问。长鱼少侠去寻卜无痕,自然是有要事。”谈话间,家人送上饭食,自是山珍野味之类。 三人正要动箸,忽听得楼外有人喝道:“老蟊贼,饶是你二人有通天之术,也逃不过爷爷的掌心!”二翁闻听此言,面色陡变,转瞬已先后跃下吊楼。长鱼碧见二翁行动如此迅捷,已知是前辈高人,也随之下得楼来。只见楼前一人头戴红巾,迎风而立,面色狰狞,十指如淡黄色竹节一般,身高臂长,形如厉鬼。 只听那黑面老翁喝道:“朱首鬼,昔日你与素首鬼沆瀣一气,横行朔北,常掳掠牧农牲畜,生啖畜肉,为害一方。那素首鬼一日竟欲生吃人肉,我二人不得已,合力将其击毙。后尔师九首道人将你囚禁于九首山悯恩洞,日日苦心劝导,希望你恢复本性,息心向善。后你趁道长不备之时,逃出悯恩洞。我二人知你必欲为素首鬼报仇,故携家人从朔北来此地隐居,以避开你的追杀。你竟寻至此地,看来今日定要与你一战了!”说罢,黑面老翁身形微微后撤,左脚掌略微点地,左手握拳,右手五指张开,双目炯炯,劲气四溢。 那红面老翁略微上前,缓缓道:“朱首鬼,你武艺高深,若行正道,必能成一代宗师,享誉武林。你若能听我相劝,当速速离去,莫扰此寨百姓。”朱首鬼面皮微颤,黄牙紧咬,恨声道:“我兄长被你二人所害,惨死大漠,后我又受数年囚禁之苦。如此种种,都是你二人所致。今日我苦寻到此,定要取你二人性命,以告慰我兄之灵。” 红面老者见难以说动朱首鬼,知今日难免一场恶战,于是双膝微弓,身形略微下按,左手四指与拇指相捏,呈勾手状,右手掌平伸,双臂微蜷,与那黑面老者分站于朱首鬼身躯两侧。 朱首鬼见二人所用招式皆为守势,不由心中怒极,暗自忖道:“我功力再不济,也不至于被你这两个老贼如此轻看!”于是一声暴喝,双手张开,如铁扇一般,分别向左右两老翁面门抓去。 长鱼碧见那朱首鬼指如铸铁,势若惊雷,也吃了一惊,忖道:“两位前辈皆年长之人,安能抵住这等凶悍杀招?”正欲拔剑相助,忽听“波”地一声,两翁已分别将朱首鬼击来的手掌扣住,三人呈品字形站定。那朱首鬼额上渗出细密汗珠,胸口翕张,气喘如牛。两翁神色凝重,扣住朱首鬼手掌的胳臂兀自微微发抖,双脚已陷入地面数寸。 少顷,忽听那黑面老者一声大喝,三人斜斜分开,两老翁向后踉跄几步站定,朱首鬼已然倒地,口吐鲜血。 朱首鬼双手扶地,挣扎着站起,瞪着血红般双目,恨恨道:“老蟊贼,老匹夫!我今日敌不过你二人,且待我寻得残猷剑,再与你二人一战!”说罢,转身蹒跚而去。 红面老翁经此一场恶战,心下犹暗自惊惧:“今日若非我二人合力迎战此朱首鬼,胜负实难预料。”二翁平和心态,与长鱼碧回吊楼坐定。红面老翁道:“长鱼少侠,我名千春溪,此为我义兄石摩牛。我二人本居朔北,因避朱首鬼的追杀而来此地。现朱首鬼虽被击退,然其已知这石溪寨乃我二人与家眷居住之所。残猷剑乃上古宝刃,若被朱首鬼寻得,江湖又将是一番腥风血雨。朱首鬼性格虽然狂戾,但并非无可救药,我二人不忍杀之。故我二人想重回朔北,请其师父九首道人出山,制服朱首鬼,以免天下民众遭殃。” 长鱼碧道:“两位前辈侠肝义胆,真是我习武之人的榜样。我欲去六度谷,就此别过。”言罢正欲离去,千春溪道:“今日与少侠相遇,真是难得的缘分。我与义兄石摩牛喜好象戏之术,每日必对垒几局。我观少侠秉性良善,器宇轩昂,衣冠济楚,必是忠正显达家族之后。我将与义兄对垒之局编成‘石溪谱’一卷,愿赠与少侠,望少侠莫要相拒。”言罢转身从一旁方桌前的抽屉里拿出一卷帛书,递给长鱼碧。长鱼碧接过“石溪谱”,拜谢二翁后,三人又交谈几句,便出得石溪寨,上马直向六度谷而去。 又行得半日,已是黄昏时分,秋月渐上,清光微寒。长鱼碧见前方一座高山突兀,山上黑黢黢一片密林,山下巨石密布,石面光滑如经过磨洗一般,便将马栓于石旁一颗参天灵柏上,合衣在一块巨石上沉沉睡去。 恍惚间,长鱼碧只见一副棋盘破空旋转而来,那棋盘越旋越大,落在他的身侧。棋盘上车响马嘶,炮声如雷震一般。忽然群响毕绝,只见一众棋子消匿不见,两个老翁在棋盘上往来游走,迅忽无比。长鱼碧定睛细看,正是千春溪与石摩牛。但见两人之往来步法,与前时在密林中所见二人对弈之招法类同。若遇车行,则直纵一线;若遇马突,则八面俱威;若遇炮打,则凌空踏雁;若遇士扬,则蛇行虎踞;若遇相起,则四方回旋。若需将帅行之,则左右腾挪,灵动机巧,快捷无伦。长鱼碧正在细看二翁步法,忽觉额头一热,睁开双目,但见皓月当空,林木幽然。 长鱼碧摸摸额头,微觉有些湿润。正自不解,忽听一只山猫啸叫,似在身后。长鱼碧回身一看,只见一块巨石上伏着一只猞猁,双爪前伸,头颈微缩,似欲向前扑食。 长鱼碧随手捡起一枚石子,向那猞猁击去。那猞猁哀叫一声,翻身落下巨石。“谁敢打我的山猫?”忽听一女子言道。长鱼碧定睛看去,只见月光下玉立一白衣女子,身材修长,面庞如满月一般,甚是清秀。那猞猁奔至女子身旁,转身望着长鱼碧,兀自叫嚣不止。 长鱼碧疑道:“此地看似荒山野岭,怎会有人居住?”见那女子生怒,忙上前一步,躬身道:“我路经宝地,不知此猞猁乃姑娘所蓄养,多有冒犯,且请宽恕。” 那女子一笑,道:“少侠风度潇洒,且又如此谦恭有礼,罢了,且恕你冒失之罪。” 长鱼碧道:“此地渺无人烟,姑娘所居何处?” 那女子笑道:“谁说没有人烟,我家便在此山密林之内。现天色已晚,敢请少侠入我家略微歇脚,少侠意下如何?” 长鱼碧忖道:“也不知此地为何处,此女子为何人。”但见这白衣女子面容和善,形色可人,似非歹顽之辈,便答应了那白衣女子之请,二人入密林而去。 行至山腰,但见山坡上有一偌大院落,依山势而建,围墙皆用巨石砌成。尚未入院,但听得院内有练剑之声,随之有人高声吟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三日不见,泯一生兮。剪剪红烛,融晚风兮,款款摇曳,如蝶飞兮。挑兮达兮,在西窗兮,纵我不思,子宁绝兮。缤纷落英,空哀婉兮,长长清溪,解花香兮。梦里阿娇,在桃源兮,欸乃一声,山水绿兮。田上离离,生青蒿兮,纵我不耕,子宁荒兮……” 长鱼碧闻听,暗自忖道:“且不知这荒野密林之内,尚有如此旷达高士!”正思索间,那白衣女子已然推开院门,朗声道:“父亲,有一位少侠来访。”言毕掩口而笑。长鱼碧定睛望去,但见一青衣男子卓然而立,年齿或近中旬,左手举一酒杯,右手举一柄墨色长剑,斜斜指向明月。 那青衣男子闻听,松肩收下长剑,回身打量长鱼碧一番,道:“少侠英气逼人,不知从何而来,来访何事?” 长鱼碧正要应答,那白衣女子已抢先答道:“父亲,这位少侠露宿山下巨石之上,女儿见了于心不忍,于是延请至家。且这少侠看似儒雅大度,必有满腹才学。父亲常常苦于难觅知己,不知可否与这少侠一叙?或许都是翰墨之士,也未可知。”言罢立于青衣男子身旁,上下打量着长鱼碧。 那青衣男子一声朗笑,道:“若果如我家小女所言,今日得偿夙愿耳。”于是忙请长鱼碧坐于院中石桌旁,摆上酒杯,亲自为长鱼碧斟酒。 饮罢一杯清酒,长鱼碧道:“不知此为何处,前辈如何称呼?” 那青衣男子一笑,道:“此地名断月坡,我名断天极”,随后一指那白衣女子:“此乃小女断心月。” 长鱼碧道:“断前辈情致高雅,方才所吟之诗莫非是有所指?” 断天极一声长叹:“我断氏一家本在渭水以西,所居之地祥和安乐,真如世外桃源一般。后因与卜天教主金不坏交恶,被其追杀。那金不坏凶顽异常,我与先妻合力仍非其敌手。后先妻遇害,我遂与小女来此断月坡,暂避一时。每每想到先妻之贤清温柔,莫不潸然泪下。可怜无力替先妻报得仇怨,只好借酒遣愁。”言罢又自斟一杯清酒,一饮而尽。 长鱼碧闻听断天极此言,暗自忖道:“世间本清净之地,只因名利恩怨,相斗不息。清蚁被掳走,岂不是也因财资?若人人皆能看淡名利,与人为善,则天下安泰,武林敬和,国家也不啻昌隆。” 长鱼碧正欲安慰断天极一番,忽听院外山猫啸叫,其声甚欢。断心月一惊,忙纵出院门,只见一老者峨冠博带,徐徐而来。 第七章 六度谷 秋风怜月影,蹀躞似无猜。 且说断心月见那老者缓步而来,不由喊道:“度月伯伯!”断天极在院内听到女儿之言,忙走出院门,上前迎道:“上人兄,你已多时不来,今日来访,莫非有紧要之事?”那老者道:“且先饮你一杯清酒再说!”说罢佯做恼怒之态。 断天极哈哈大笑,忙道:“我正饮酒高歌,恰逢上人兄到来。莫说一杯,三杯若也不尽兴,当再复饮三杯!”说罢,忙躬身请那老者入内。 那老者见长鱼碧立于桌旁,一怔:“断兄有客在此?”断天极道:“此少侠乃过路之人,天色已晚,恰与小女相逢,故相邀来我处暂歇。”那老者上下打量长鱼碧一番,朗声笑道:“心月好眼力!如此英武少年,若与心月婚配,真乃天作之合,你天极兄也增福不少哇!”断心月掩口而笑,轻哂道:“伯伯净说胡话。” 那老者也不客气,一下坐在主宾之位,断心月忙上前倒酒。那老者示意断天极和长鱼碧坐下,缓缓问道:“少侠何名?为何一人至此?”长鱼碧道:“我本居陶令市,名长鱼碧。因至友被歹人掳走,故想去六度谷寻谷主卜无痕,求其卜卦相助,以便寻得歹人,救出好友。”那老者道:“难得少侠如此重义,若天下友朋相交,皆能慷慨施助,则事无不成矣。”言罢,端起酒杯,豪饮而尽。 三人又复饮几杯,那老者低声对断天极道:“断兄,我闻得上古宝刃残猷剑被密藏于东海一岛屿上,但岛名不详。我知你家祖传至宝灵月仪可随风定位,适于远航,故此来是想借灵月仪一用,以架舟出海,去寻那残猷宝剑。若果能寻得,则实为大幸!”断天极知这度月上人酷喜技击之术,又好异学,性情爽直,功力精深,与他已深交多年。且那残猷剑确为宝刃,威力自不可小觑。又念及先妻死于非命,自己苟且偷生,无力报得家仇,说道:“这灵月仪确为我祖上所传,但使用之法却甚是烦琐,外人不得而知。我欲与上人兄同去东海,若觅得残猷剑,上人当助我击杀那卜天教主金不坏,以告慰先妻之灵。”言罢,感伤无比。 度月上人闻听断天极此言,也是一番感慨,自忖道:“以我二人目前之修为,断不是那卜天教主敌手。若寻得残猷剑,必助天极兄雪恨,报得仇怨。” 三人各怀心事,又饮得几杯,断天极对断心月道:“心月,此去东海,必有海盗、毒虫之类,凶险异常。你年齿尚幼,且又是女儿身,不宜冒不测之险。此地向东数里,有山岭名息月岭,岭上有一媪妪,名息月婆婆,和吾家乃是世交,武艺非常,慈悲和蔼,你可暂去她处栖身,待我与你度月伯伯寻剑回还,再去接你还家。” 断心月本欲与父同去东海,闻听父言,不觉心内凄然,双目含泪,道:“父亲此去一路凶险,我岂能独自偏安!愿与父同去。”断天极道:“心月,我知你心地良善,欲替父分忧。但我断氏一门流落他乡,日后全仰仗你成就大事,光耀门庭,你切不可冒此番凶险。”断心月欲再言语,断天极已转身回房,双目微红,双臂微微颤抖。 长鱼碧在断家宿得一晚,翌日与三人相别,乘马向六度谷方向而来。行得几日,约莫已行进数百里,忽见前方两山如屏障一般左右分开,中间山谷清幽,鸟声不断。 长鱼碧下得马来,一手执缰,缓步前行。只见谷口有六尊石雕小人,神色各异。有负笈者,有负柴者,有负篓者,有负筌者,有负谷蔬者,有负米粮者。小人双手分别捧一石条,石条上分刻有“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诸般字样。长鱼碧暗自忖道:“此地莫非就是六度谷?” 正思忖间,忽听林间有人歌曰:“明月高升兮,慰我以清华;群星顾盼兮,藉我以舟筏。世人难度兮,朝暮思显达;心向虚空兮,秋风扬落花。思纵八极兮,千古唯樵话;飞雁逐云兮,大江匿黄沙……” 长鱼碧随声望去,但见一老者拄杖而来。那老者弓身驼背,面色黑黄,额上如刀刻般簇着数条皱纹,身形飘摇,虽拄木杖,却好似即将被秋风吹倒一般。 长鱼碧见那老者形貌不凡,上前施礼道:“恕在下冒昧,敢问前辈,此地可是六度谷?” 那老者望向长鱼碧,目光忽地一凛,道:“此地正是六度谷。不知少侠来此何事?” 长鱼碧答:“我来寻谷主卜无痕前辈,欲让谷主为我演先天之卦术,以卜算友人之所在。”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我倒是认识那卜无痕。少侠欲问卦于他,且随我来。”言罢转身向谷中走去。 长鱼碧知老者必为不世奇人,于是忙手牵快马,紧随老者入谷而来。二人徐徐前行,长鱼碧左右望去,但见翠微叠浪,金乌荫转,幽林空奇。正顾盼间,忽见前方崖壁上建有一悬空楼阁,气势不凡,奇伟无比。楼阁上方有巨石荫蔽,下方则为万丈断崖。 行至阁下,那老者回身对长鱼碧道:“少侠,卜无痕乃我师兄,就居于此阁楼之内,我今日前来寻访于他。但卜无痕行迹不定,常飘游各处,故是否在此也不得而知。”言罢,迈步上前,从沿着断崖凿出的一排石阶上拾级而上。长鱼碧栓好马匹,紧跟在老者身后,也上得楼来。 行至楼前,忽有一童子推门迎道:“丁师叔,我师父已在楼内等候许久了。”那老者一怔,随即笑道:“师兄的卜卦之术真是愈发精妙了!”随之指向长鱼碧道:“这位少侠是来卜卦的,恰巧师兄今日在此,真是缘分难得。” 那童子延请二人入内,长鱼碧只见室内陈设甚是简陋,靠窗为一条几,几案上为一铜制香炉,炉内点着檀香,缭绕满室。内侧墙壁上挂一先天八卦图,图前蒲团上趺坐着一白须老者,形容奇古,不知年齿几何。 白须老者微睁双目,道:“师弟,你此番前来,莫不是为了‘飨月十三音’之事?”那驼背老者道:“正是。我昔日与九首道人交恶,幸被菀铁舟所救。为报相救之恩,我遂将祖上所传之‘飨月十三音’付与菀铁舟。今与菀铁舟一别数载,不知其现在何处,是否尚在人世?‘飨月十三音’须由息桐琴演奏方可展露其精妙之处,故我欲去寻访故人,一来寥慰思念之心,二来年齿渐增,体渐羸弱,也想藉此尚能行动之时与菀铁舟合力寻得息桐琴,共研其微妙心法,传之后世,以造福天下武学之士。” 白须老者忽地转过身,面向长鱼碧,道:“少侠为何人,莫非从西方而来?”长鱼碧一怔,道:“我名长鱼碧,正是从西方陶令市而来。先生莫非是此谷谷主卜前辈?” “正是”,那白须老者答道。长鱼碧上前施礼,道:“我至友被歹人掳去,敢请卜前辈演先天八卦之术,助我寻得至友,必感恩重谢。” 卜无痕神色凝重,回手从几案上拿来一个朱红色髹漆木盘,但见盘上有金线勾勒,纵横起伏,似为山脉城池之形貌。木盘周边刻有先天八卦图,风雷对峙,山泽相斗。 卜无痕取出蓍草,对照木盘演卦一番,对驼背老者说道:“师弟,此卦主哀。菀铁舟居士或已仙逝,且其子亦有殒殁之兆,或生不测。”驼背老者惊道:“师兄可卜出其家所居何处否?”卜无痕缓缓道:“依此卦象看来,似乎为西方一幽静之隅。其城池左右山林,皆草木繁荫,且多临池之桑,遏云之竹。”驼背老者一声长叹,道:“想我丁不靠与菀居士相识,时日虽短,但却彼此仰慕,情胜兄弟。后我居月瓮山,彼此便再无往来。谁知一恍三十余载,菀居士竟先我而去,怎不令人悲哀!”言罢已老泪满腮。 卜无痕劝道:“师弟不必过于悲戚。若菀居士仙逝,‘飨月十三音’必传予其后人。师弟可向此谷以西寻访,或可寻见其家人,共商良策,以福泽武林。” 丁不靠心绪渐定,手指长鱼碧道:“此少侠亦来卜卦,烦请师兄为其相卜。”卜无痕问了长鱼碧一番,少顷,演卦毕,缓缓道:“陶姑娘暂无性命之虞。所处之地似为东海一岛。”长鱼碧暗自忖道:“莫非这夜狼十二杀掳走清蚁,胁迫清蚁说出篱月岛所在,以夺取陶令公所积之宝?”想到清蚁性情豪放刚烈,或触怒夜狼十二杀,不由心中一紧。思及此,忙上前躬身相谢,道:“清蚁虽暂且平安,但那夜狼十二杀性情古怪乖戾,难免陡生不测。我即刻便去篱月岛,定要救下清蚁,且不使宝藏落入歹人之手。卜前辈之恩情,容日后秉心相谢。”言罢,拜别二翁,下得阁楼,骑乘快马,出谷向东南方而去。 卜无痕见长鱼碧远去,转身对丁不靠说道:“长鱼少侠英姿俊朗,人才难得,偏又命途多舛,不知会有多少青春女子害得相思,为情所难,抑郁终生!”丁不靠道:“儿女之情,尚在其次。天下逐利追名者多如河沙,可叹颓败者身名俱裂,得之者却又忧思难眠,恐他人亦来豪取,终日惶惶,岂不可悲!”二翁又叹息一番,不免嫉俗愤世,愁绪连连。 却说长鱼碧那夜沉睡,篱月岛地图被盗,只知篱月岛在东海,便出得六度谷,晓行夜宿,直奔东海而去。到得海岸边,但见洪波叠涌相击,海面寒鸥旋绕翔集,海水无相无形,浩瀚无比。长鱼碧不由暗自忖道:“如此辽阔巨海,无有舟楫,如何得渡?”正自立马临风,怅然若失时,忽见一叶轻舟迅捷驶来,渐入眼目。 长鱼碧不由大喜,连忙翻身下马,上前挥臂高呼。那船渐渐靠岸,忽见船上跃下一人,黑衣黑履,奇矮无比,形貌似总角小童一般。只听那黑衣男子言道:“少侠欲去海中何处,如何在此呼喊?” 长鱼碧上前应道:“我欲去篱月岛,不知前辈可否相助?” 那男子打量长鱼碧一番,道:“我知篱月岛在何处,少侠若不嫌弃,可登此陋船,我送你去便是。” 长鱼碧大喜,谢过那男子,弃马上船,二人乘舟径直向海中而去。 行得半日,只见前方现出一座海岛。那海岛东西尖突,中部向内凹陷,呈月牙状横于海面。长鱼碧暗自忖道:“此岛莫非就是篱月岛?”正欲拿出地图细看,忽听得岸上有人呼喊:“墨二爷回来了!” 那船甫一靠岸,黑衣男子便轻身一纵,上得岸来,回身对长鱼碧道:“此地即篱月岛,我祖世居此地,少侠可上得岸来,与我同往寒舍一叙。” 长鱼碧大喜过望,忽又忖道:“也不知那夜狼十二杀将清蚁掳于岛上何处,且随这位前辈前往叙话,或可使其助我一臂之力。”便跟随那黑衣男子,向海岛深处行去。 转过一片密林,忽见前方地势开阔,一排院落随海岛地势而建,院墙皆由蛤蜊壳拌灰浆铸就,层层叠叠,高约数尺。那黑衣男子走到一宽大院落前,推门而进,呼道:“大哥,三弟,有贵客来访。” 只听堂屋门响,两个黑衣男子迎将出来,其形貌与先前这黑衣男子一般无二。长鱼碧正自讶异,中间一年长男子道:“既是贵客,当进屋一叙。” 言罢侧身一让。长鱼碧入得门来,但见居中几案上摆着一硕大海螺号,几案右侧为一巨型红珊瑚,温润如玉。那年长男子请长鱼碧坐定,道:“少侠来此亏目岛,所为何事?”长鱼碧一听,愣道:“此地不是篱月岛么?”目光已望向先前那黑衣男子。只见先前那男子嘿嘿一笑,道:“少侠骑乘骏马,英气逼人,且又身着锦缎,定是大户人家之子。我请少侠到此,不为别事,只要少侠将随身所带之金帛银两息数交出,我定派人架快舟送少侠去篱月岛。” 长鱼碧闻听,心内洞然:此三名黑衣人竟为海盗。正思忖如何脱身,忽听院外有人喊道:“墨首领,赤牙匪从西方杀来了!”那年长男子一跃而起,拿起几案上的海螺号,运足气力,猛地吹将开去。但听号音凄厉,如厉鬼嚎哭,声震海岛。吹罢,那年长男子放下海螺号,转身对另一黑衣男子说道:“三弟,且看守此人。二弟,与我同去迎敌。”说罢便与先前那黑衣男子一同跃出院门,向海岛西方猛奔而去。 第八章 赤牙舍人 少小知秋思,及长更无怯。挥手斥松岚,且让观明月。 且说长鱼碧见那两个年长黑衣男子急急离去,回身对屋内那黑衣男子道:“前辈,我本欲去篱月岛,来时匆忙,并未带得许多银两。”那黑衣男子一声冷笑:“我墨不善虽武艺不精,但颇有识人之术。少侠英气勃发,绝非一般公子哥儿可比,想必有万贯家财,锦衣玉食。此番欲去海中孤岛,必携带金帛珠宝,以备不时之需。少侠若能悉数交出资财,我可向大哥美言几句,给少侠一条生路。” 长鱼碧闻听,朗然一笑,道:“我长鱼碧岂是胆弱惧事之人!今日我欲离去,你且莫要拦阻!”说罢便欲跨出屋门。墨不善面色突变,言道:“如此,请恕老夫无礼!”话音甫落,已挥掌向长鱼碧击来。 长鱼碧左脚略微后撤,避开墨不善攻势,随之身形转动,右手从侧面直向墨不善胳臂抓去。电光石火间,墨不善右臂已被长鱼碧扣住,墨不善只觉手臂如探入火海一般,灼热无比,双腿发麻,已兀自颤抖不停,不由心中大骇:“想不到这少年男子竟有如此功力!” 长鱼碧右手一松,墨不善已“仆”地一声坐倒在地。长鱼碧道:“尔等居此海岛,劫掠过客,实为可恨!但天悯苍生,厚德泽于民众。我今日且饶恕于你,你可劝汝兄长莫要再行腌臜之事,以免因果相报,祸及今生来世!”言罢,出院门而去。 那墨不善怔得半晌,才渐渐回过神来,挣扎着站起,犹感心内狂跳不止。 长鱼碧沿来路下得岛坡,绕过密林,忽听前方喊杀声不止。定睛看去,只见一众黑衣人正与数名红面獠牙之人恶战。为首两名黑衣人,正是先前屋内胁迫他交出银两之人。但见那一众黑衣人已被红面之人围住,转瞬间已有数名黑衣人被红面人所执弯刀杀戮。那两名为首黑衣人见形势危迫,互相使个眼色,忽地一齐跃出,双手执朴刀直向一身躯高大之红面人兜头劈来。 那红面人一声长啸,一面后退避开二人攻势,一面俯身执砍刀向二黑衣人足尖削去。眼见刀已近身,两黑衣人心中一凛,朴刀忽地下按,正与砍刀刀刃相击,“当”地一声,三人斜斜分开。那高大红面人又是一声啸叫,众红面人忽地停住攻击,各各手执弯刀,屏气凝神,身形蓄势,似待稍息片刻,再发动一番攻势。 长鱼碧见一众黑衣人被红面人杀戮,血染白沙,不由心内凄楚,暗自忖道:“这海盗劫掠他人,偏又互相攻伐,虽都是大恶之徒,但天道彰彰,自有好生之德。若能使此两帮海盗息心向善,也算积累一大功德。”忽又思及海盗杀人越货,秉性难移,不由心中慨叹。 正思忖间,陡听得那高大红面之人一声冷笑:“墨不贤,墨不良,你二人聚众此亏目岛,往来船只莫不被你等勒索殆尽。你二人见来往船只渐少,便欲去我赤牙岛海域分羹,我岂能让你二人得逞!今日天遂人愿,定要将你二人诛杀,以免我后顾之虞!” 墨不贤虽身形矮小,但却中气十足,高声喝道:“赤牙舍人,你等烧杀掳掠,恶毒非常。今日我兄弟诸人虽被围困,生望渺茫,却也要拼死一搏!”言罢双手紧握朴刀,双膝微弓,呈进击之式。 赤牙舍人一声高呼,欲再进攻,忽听左侧密林边有人道:“众位前辈可暂且住手!”赤牙舍人随声望去,但见一英武少年自林边缓步而来。墨不贤与墨不良见长鱼碧缓步而来,心中都是一怔:“此人不是被三弟看守于房内么?怎么逃了出来?” 赤牙舍人见长鱼碧俊逸绝伦,暗自忖道:“此地怎会有这般潇洒人物!”随之双眉一扬,道:“少侠何人?我等正欲取这墨氏兄弟性命,少侠最好不要蹚这浑水!” 长鱼碧望了墨不良一眼,道:“我名长鱼碧,路经此地。今诸位前辈为海域之争,相斗相残,彼此戕害,我观之心内不忍。且众前辈行不齿之事,掠夺往来行旅,实非君子之道。诚望众前辈息心勒马,行以良善,必能延寿增福,安享天年!” 赤牙舍人闻听长鱼碧之言,怒道:“我自幼便行劫盗之事,后聚众于赤牙岛,专为掠夺资财宝物。你还与我讲什么君子之道,真是一派枉言!我行事豪放,性情豁达,岂天命所能撼之!今欲杀这墨氏兄弟,你莫要插手,否则将你一并杀之!” 长鱼碧道:“你两方相斗,现已有数人倒毙。上天犹且哀怜衰草,况人命耶!我劝你等停止厮杀,各回居处,日后也再莫行不义之事。” 赤牙舍人怒道:“看来少侠今日是必要濯这浑水了!”长鱼碧道:“若你两方不停止相残,我必要管此闲事!”赤牙舍人道:“那要看少侠有无此等本领!”言罢一声怒喝,挺身上步,挥动砍刀,直向长鱼碧面门劈来。长鱼碧身形一转,已拔出青鱼宝剑,右手执剑上抬,欲隔开那来击之刃。岂知这赤牙舍人狡诈异常,此一击乃虚招。只见赤牙舍人双臂微微内旋,那砍刀忽地改劈为扫,直向长鱼碧下盘击去。长鱼碧见此招来得迅猛,双足运力,腾身向上一跃,避开赤牙舍人攻势,随之剑尖前指,击向赤牙舍人面门。 赤牙舍人连忙拖刀后撤,以避开此惊雷般迅捷之招。饶是赤牙舍人退得快,也觉得剑气击面,双目难睁。赤牙舍人大骇,知非长鱼碧敌手,暗自忖道:“若这少年男子与墨氏兄弟合力,我今日岂不命丧此地!”于是一声呼啸,转身跃上岸边一艘快船,向西方疾驶而去。一众红面人听得呼啸,也纷纷跃上岸边快船,随之而去。 且说那墨不善见长鱼碧出门而去,怔了半晌,想到二兄正在迎敌,忙向海岛西方而来。转过树林,只见长鱼碧击退了赤牙舍人,心内大骇:“不知此人武功竟如此高强!”忙走至二兄身旁,附耳低言几句。 墨不贤与墨不良见长鱼碧武艺高强,又听得墨不善之言,上前施礼道:“今日若非少侠相救,我岛上众人性命休矣。少侠胸襟坦荡,忠正贤良,真另我辈汗颜。先前我兄弟三人失有冒犯,敢请少侠宽恕。天色将晚,少侠若不嫌弃,可否重回我三人居处,略叙肺腑之言?” 长鱼碧见这兄弟三人言辞恳切,便答应所请。墨不贤安排他人掩埋罹难之黑衣人,目光悲戚。四人重回屋内坐定,墨不贤道:“我兄弟三人本居于海边听月城,家境富庶,邻里和睦。后父母相继染病而亡,我兄弟三人既无翰墨之才,也无雕琢之技,每日飨宴作乐,寥慰悲苦之情。后家财用尽,不得已来此海岛,聚众为盗。但我三人只取过往之人所携银两,从不害人性命。那赤牙舍人武艺高强,乃赤牙岛巨寇,掠货害命,无所不为。我墨氏兄弟不慎触怒于他,今幸得少侠相救,莫不感激万分!” 言罢,三人便倒身相拜。长鱼碧忙将三人扶起,道:“掠人资财,实非义举。你兄弟三人若能听我之言,当遣散从众,回乡习得一技,或可谋生。” 三人又拜谢一番,少顷,墨不贤命人奉上酒食,四人又是一番畅谈。翌日,长鱼碧收好行装,欲下岛而去,墨不良道:“少侠不悉驾舟之术,且海中常有盗贼出没,海岛上毒虫甚多,此去甚是凶险。我愿与少侠同去,或可助少侠一臂之力。” 长鱼碧暗自忖道:“墨前辈真乃细心之人,我确实不悉海中诸况”,便道:“若得前辈相助,可谓大幸!”莫不良转身说道:“大哥,三弟,我便与长鱼少侠同去。大哥与三弟可复回听月城,待我助长鱼少侠到得篱月岛,即刻回还,吾等可再相聚。”墨不贤与墨不善听得此言,略有伤感,嘱墨不良多加小心,便拜别长鱼碧,遣散从众,回听月城而去。 长鱼碧与墨不良驾舟向东南方驶去。船行数日,只见前方有一葱茏海岛,虎踞海面,甚是雄奇。长鱼碧忖道:“此岛莫非就是篱月岛?” 小船前行数丈,忽听岸上有兵刃撞击之声,间杂人声嘶喊,似有多人相搏。长鱼碧定睛望去,但见岸边有数百之众,正兀自厮杀。墨不良见状一惊,对长鱼碧言道:“少侠,这帮青衣人应为海盗。那身高臂长者,或为海盗首领。” 长鱼碧向前一望,但见人群中一驼背老者与一白衣少年,正与那匪首搏杀。那少年剑法凌厉,步法灵活,在那匪首身旁旋绕,招招直指那匪首要害。那老者执一杆铁枪,正运足气力,向那匪首猛刺。长鱼碧见双方互有攻守,一时难以决出胜败,又听岸上呼声不断,双方已有数人倒毙,不由叹息道:“天下为名利相斗者,其如斯夫!” 眼见那数名海盗攻势渐占上风,长鱼碧心中不忍,弃舟上岸,朗声道:“众位暂且住手!”众人正杀得兴起,哪肯罢休,何况短兵相接,偶一疏忽,立成刀下之鬼,对长鱼碧之言置若罔闻。长鱼碧见众人仍争斗不休,忖道:“看来得先擒得那海盗首领,局势才可控住。”随即身形暴起,已跃至那匪首身后,右手猛然前伸,将那人左肩扣住,略一发力,那人但觉臂膀一麻,手中环刀坠地。 长鱼碧随之一声大喝:“住手!”众海盗闻听,回身一看,只见首领被制,均已愣在当场。那白衣少年和那驼背老者也是一怔,但见那匪首被制,知此人必是助己之人。那老者大喜,道:“少侠助我等擒得此头目,实为忠义之人,可速将其绑缚,付之有司,以究其刑。” 众海盗见形势倒转,知豪夺无望,亦不来救那头目,呼喊声中,皆乘舟散去。那老者命人缚住匪首,见墨不良形容怪异,上前道:“不知二位从何而来?今日承蒙少侠相助,始擒得此头目。此帮海盗已袭扰本岛多次,实为一大祸患。”长鱼碧道:“我二人从亏目岛而来,欲去篱月岛。”那老者一怔,正要相问,忽听岛坡上有一女子高呼:“长鱼兄!”长鱼碧定睛一望,正是陶清蚁,不由心中大喜。 原来前回说道过二先生和陶清蚁见丛离月父子二人先后跃出门外,抵御海盗,故也步出院门,前去探看。陶清蚁见一青衣少年瞬时将匪首控制,仔细一看,正是长鱼碧,不由高呼一声。过二先生见长鱼碧到来,也是一惊,暗自忖道:“我已将长鱼碧身上之篱月岛地图取走,他如何也寻到此地?” 丛离月闻听陶清蚁之言,喜道:“原来少侠与这位姑娘相识。这位姑娘和过二先生正在寒舍做客,少侠若不嫌弃,或可同去。”长鱼碧自是满口答应,遂与墨不良、丛离月父子、过二先生、陶清蚁一起行至丛家。 几人坐定,长鱼碧见陶清蚁气色尚佳,亦无刀剑之伤,喜道:“清蚁,我原以为你被夜狼十二杀掳至篱月岛,故欲赶去相救,你怎在此地?”陶清蚁正要答话,又被那过二先生抢道:“陶姑娘被夜狼十二杀追杀,我见其形势危急,故出手相救。姑娘为报我救命之恩,故欲助我同去篱月岛,寻得陶令公所匿资财,以接济天下寒士。” 陶清蚁怒斥一声,道:“长鱼兄,且莫听这过二先生胡言。他诱我至悯月岛,欲让我说出宝藏藏匿之具体方位,我随后又被其胁迫同去篱月岛,船行数日,到得此处。” 长鱼碧怒道:“过二先生,你竟如此歹毒!今日定要将你击退,救得清蚁!”过二先生知隐瞒不住,自恃功力高深,嘿嘿一笑,已跃至院中,道:“既如此,敢请长鱼少侠出屋与我一战!” 长鱼碧纵身一跃,已立于院中。只见那过二先生双手上扬,环于胸前呈抱球状,双脚呈丁字步站立,衣襟鼓荡,似蓄有精深内力。 长鱼碧擎出青鱼剑,左手捏剑诀,右手执剑虚空一划,青鱼剑铮铮作响。正欲进击,只听陶清蚁道:“长鱼兄小心,此人功力高深,我星仪宝剑即被其用内力震断!”长鱼碧微微点头,运足内力,一剑直向过二先生刺去。 第九章 伶仃公子 世间情愫,常使人萦绕心胸。缱绻、离愁无寄处,唯将此心与明月。昔太白纵酒豪歌,飞觞一醉,月下谁堪怜孤影,花间平添落寞。世事无常多悲舛,岂知是执我观错?名难舍,利难弃,情难断,有心者一念而过。明月千古慰离人,白霜染鬓,别时已在秋末。 过二先生见长鱼碧执剑刺来,也不避让,双掌忽地外翻,左掌下按,右掌直向青鱼剑剑尖抓去。长鱼碧暗自忖道:“清蚁言此人功力高深,且此人不避反进,以手搏剑,莫非真有不世绝学?”思及此,青鱼剑改刺为撩,剑尖斜指,向过二先生手腕击去。过二先生嘿嘿一笑,右臂一旋,右掌急扣,已握住青鱼剑剑刃,随之运足内力猛然一震,长鱼碧只觉胳臂似被山岳所压,执剑手掌难以把持,忙松掌后撤,青鱼剑已被过二先生握于手中。 那过二先生哂笑一声:“你虽剑术精奇,但内力略嫌不足,如何驾驭得了这等旷世宝刃!此剑与我有缘,今日你便赠与我,如何?”说罢哈哈大笑,声震林梢,惊得倦鸟纷飞。 长鱼碧见青鱼剑被夺,心中既惊又怒,知内力修为不及这过二先生。正自忖无计,忽见院中石桌上刻有一副棋盘,盘上诸线纵横交错,隐隐似有风雷之声。长鱼碧思及那日在断月坡下所梦情景,不由左右挪步,双手时翕时分,表情怪异无比。 过二先生见长鱼碧忽地脚步踉跄,双手或旋或击,口中兀自喃喃,不由忖道:“此人莫非心疾发作?”陶清蚁见青鱼剑被夺,长鱼碧又兀自左右旋走,似害心疾,不由心内急道:“今日纵使拼却性命,也勿要让这过二先生得逞!”正欲纵身上前相助,忽见长鱼碧身形飘忽游走,围绕那过二先生转个不停。少顷,只听长鱼碧一声怒喝,忽地上步进掌,向过二先生胸口击去。过二先生见长鱼碧招法怪异,掌风凌厉,忙伸左臂来挡。长鱼碧脚下不停,猛地身形一转,右掌前伸,已然扣住过二先生右臂,运足内力顺势向下一捋,复将青鱼剑夺于手中,随之右手执剑斜刺,已刺中过二先生左肩。过二先生一声惊呼,急急后退,脚下蹒跚,虽勉强站定,心内亦狂跳不止。 过二先生骇然:“不知这长鱼碧从哪里习得如此古怪步法!”长鱼碧见一击中的,心内也暗自疑虑,自忖道:“我只按石摩牛与千春溪两位前辈所下的棋招行步,不想竟有如此威力!”陶清蚁见长鱼碧忽出奇招将过二先生击退,大喜道:“长鱼兄,今日切不可放过这歹毒话痨!” 过二先生见局势反转,且长鱼碧一方又有多人相助,知今日定难全身而退,正自惶惶不安,忽听长鱼碧道:“过二先生,你胁迫清蚁,且又狡诈非常,本应将你擒获,究你之罪。念及你并未伤及清蚁,可饶你此回。你可交出篱月岛地图,速速离去,多行善举,莫再贪婪成性,以免天道相罚。” 过二先生闻听此言,面露羞惭之色,拿出篱月岛地图,置于石桌之上,转身怏怏而去。丛离月见二人相搏,又听得长鱼碧之言,已略晓端倪。见过二先生退去,忙请众人入屋相叙。 众人坐定,长鱼碧和陶清蚁分别将前事讲述一番,不免感慨叹惋。长鱼碧道:“那篱月岛地图所绘甚是简略,不知如何方可去得?”丛离月道:“我先祖曾去过篱月岛,就在此丛月岛东方。其岛形貌独特,甚易辨识。几位可在蔽处暂歇一晚,明日我派船送诸位前去。”丛离星道:“长鱼少侠助我父子众人退得海盗,此情实难相报。明日我愿亲自驾舟送诸位去篱月岛。”长鱼碧听得此言,忙躬身相谢。翌日,丛离星驾一叶快舟在岸边相候,众人登船,同往篱月岛方向而去。 且说达兮一行四人向西北昆仑山方向而去。一日,忽见前方现出一座城池,城垣皆由黄土夯筑,高达数丈,城池上空鹰隼翻飞唳鸣,旋绕扑搏,甚是雄健。但见城门洞开,牵橐驼骑骏马之行旅往来,喧嚣熙攘,络绎不绝。四人略感饥乏,遂牵马入城,寻得一家酒肆,命店家端来几碗素面,暂且饮食歇息。 正用饭食,忽听得楼上有人抚琴,琴声如泣血一般,凄哀无比。琴声甫歇,只听得有人高声吟道:“与君乐兮恨无猜,情不再兮恨难来。我念君兮情入骨,君身已殁黄土埋。秋叶飘零覆荒冢,残日斜照我心哀。此生无力为君役,但遣相思付瑶台。琴音历历入秋风,且教清魂听我白:落英逐水东流去,幽恨绵绵泪两腮。梵音微妙彻净土,空门寂寂慰我怀。我欲因之秉心去,来生同林共徘徊……” 达兮听得此人所吟甚是悲苦,暗自忖道:“运命者,莫不为沧海一粟。天下为情所惜、所苦、所怜、所恨者,真如这纵歌之人一般,空自哀怨,实难得解脱之途径。”正思忖间,忽听那琴音又起,琴声急急如乱雨击缶一般。琴音甫绝,只听得酒肆外有人喝道:“伶仃公子,你好兴致,竟在此弹琴纵酒!且交出引月符,可饶你性命。” 达兮随声望去,只见一耄耋老者,黑面白须,头上兀自扎着两个发髻,形容古怪,立于酒肆之外。少顷,只听得楼板响动,已有三人缓缓下得楼来。达兮一望,只见一中旬男子,身着白袍白履,体颇颀长,面容清瘦,腮上泪痕未干,似仍有哀戚之情。白袍男子身后为二青衣童子,年齿相若,约及束发之年。一童子怀抱一张古琴,神色肃然。 行至酒肆门口,白袍男子道:“总角老人,那引月符乃上古神器,已消失江湖多年,并不在我处。”总角老人嘿嘿一笑,道:“人言伶仃公子乃诚信之人,重情守义,从不虚言伪饰。今日为何撒谎!我已探得引月符就在你身上,你可速速给我,免得身上添几个窟窿!”伶仃公子道:“前辈,那引月符确实不在我处。”总角老人大怒,道:“我说在你身上,就在你身上!你若不予我,休道我无情!”伶仃公子叹息一声,道:“看来今日前辈是必要为难在下了!”言罢神色凄然,神情似略有恍惚。 总角老人一声长笑,忽地纵身向前,双掌变爪,直向伶仃公子双肩抓来。达兮见总角老人招式如此古怪,心内一怔:“此招法看似凌厉,但却中路大开。若对手从中路进击,势必占取上风。”果然,伶仃公子见总角老人招式猛厉,随即身形微曲,右步上前,欲俯身挥掌从中路进击。总角老人忽地身形后撤,双掌顺势下按,来扣伶仃公子双臂。伶仃公子也不避让,双掌上翻,运力向上迎去。只听“波”地一声,两人双掌相触,总角老人身形把持不住,略微上纵,随之踉跄后退站定。总角老人见攻击无果,伶仃公子兀自神态潇洒,迎风而立,暗自忖道:“没想到这情痴不但抚得一手好琴,内力也如此深湛!看来今日是拿他不下。”随之大笑一声,道:“伶仃公子,我本欲取你性命,念你心地尚自纯净,亦未行大奸大恶之事,今日暂且饶你一回!”言罢转身欲走。伶仃公子一旁抱琴童子道:“总角前辈,引月符尚要否?”总角老人喃喃道:“既然不在公子处,暂且不要,暂且不要”,言罢疾奔而去。二童子见状,皆掩口而笑。 达兮见这伶仃公子武艺非常,躬身上前道:“前辈功力高深,且又琴艺超群。为何琴音如此悲戚?”伶仃公子闻言,回身一望,但见达兮气宇非常,又见菀素花、智风、居云大师皆形貌不凡,相望于他,知几人必非等闲,忙躬身应道:“少侠,我在此抚琴,专为相吊相知故人。思及相识情景,肝肠欲断,故而心生悲戚之感。少侠能听得琴音中情愫,实为知音之人,可否延位一叙?”达兮闻听,便与伶仃公子复坐于楼下。众人见此,也相聚一处,互为礼节,各各坐定。 只听伶仃公子道:“四位从何而来,欲去何处?”达兮道:“我等从匿云岭而来,欲去昆仑山寻访储岚秀士。”伶仃公子道:“莫不是为寻息桐琴?”达兮一怔,道:“正是。”伶仃公子长叹一声,道:“息桐琴乃上古神器,奏之铮然,隐隐有松涛之声,精妙无比。后被一代制琴名匠雷威所得,宝之如性命一般。雷威仿此古琴制出息月琴、引月琴等诸般传世之作。雷威殁后,息桐琴辗转相传于多人之手,后被储岚秀士所得。那储岚秀士精研音律,琴艺非凡。传说其抚琴之时,星月为之悲泣,松鹤为之感怀。昔日有慕名前去寻访者,也有欲得息桐琴而去者,皆一去不返,无丝毫消息回传。那昆仑山横亘西北,山势峭拔,险绝无比。山中虎狼出没,皆噬血之兽。四位如何要去冒此等不测之险?” 达兮道:“先圣丁风子集有一部武学心法,名‘飨月十三音’,须经息桐琴奏之方可令闻者领悟其中玄妙。‘飨月十三音’现已被歹人所得,若其复得息桐琴,岂不为害武林?故我等欲去储岚谷寻访,以免息桐琴落入歹人之手。”伶仃公子道:“众位真乃至情至性之人!”达兮道:“不知前辈为何独自在此闹市抚琴,且颇有哀怨之音?”伶仃公子道:“我本名戚风怜,人称伶仃公子。我与此碎月城石城主之女石慕月相识相知,本欲成行聘之礼,奈何这石城主断然相拒。慕月忧思成疾,郁郁而终。我念及知己生前诸般好处,真觉痛彻心肝!” 菀素花暗自忖道:“若我父仍在,定愿我与这达少侠成秦晋之好”,思罢感伤不已。居云大师道:“公子不必过于忧戚,须知因缘之事,皆因前世业果所感。宿命同福,酬偿宿债,亦为夫妻二人所共享共担。今公子痛失知己,乃前世因缘不足。公子可广行善举,修持正道,今世或再遇同心之人,亦未可知。” 伶仃公子道:“大师教诲之言,风怜谨记于心。此碎月城外有一清月山,山中有一拜月老人,极擅抚琴释音之术。人或得古奥艰深之乐谱,咸去参访,托拜月老人演奏闻听。我与拜月老人甚有交谊,常与他共研抚琴烂柯之技。储岚秀士未去昆仑山之前,与拜月老人也偶有往来。几位欲去寻访储岚秀士,若能得拜月老人指点一二,寻访之事或可顺利一些。” 居云大师道:“如此,烦请公子代为引荐。”几人遂出得酒肆,向城外清月山而来。 第十章 拜月老人 泠泠弦上秋风寒,湛湛明月入小轩。轩中月痕无人怜,空付寂寞与婵娟。秋风瑟瑟入月宫,纷纷桂花落九天。我欲寻之酿花露,又恐月色摧心肝。倚杖凭风花漫舞,归鸿无计愁情缠。一朝缤纷花烂漫,须臾入泥香韵残。流水不解桂花香,空自蜿蜒绕岭前。江风沥沥鱼无迹,点点月华缀汀兰。谪仙已逐明月去,明月千古仍孑然。我怜明月发浩歌,明月伴我入酣眠。行侠皆为丈夫事,一竿钓叟在渔船。 却说达兮几人到得城外清月山下,但见山势崔巍无比,山形如覆钟一般。山间岚气氤氲,偶有鸟雀和鸣,使山林更显冷幽。叶色随日照而变,时而斑斓,时而纯净。一道三尺余宽石阶随山势蜿蜒而上,阶旁清溪潺潺,纵流而下。 众人沿石阶而上,行不多时,忽听半山腰一茅亭内传来抚琴之声。琴音时而高亢,如思巍巍山岳;时而沉缓,如怜脉脉清波。众人到得亭前,只见一白首老者相貌奇古,正在抚琴。那老者似望期颐之年,然左手按弦取音,右手游走拨弹,甚是迅捷,灵动无比。 老者见众人到来,心内一怔,神色微变,琴音立歇。伶仃公子躬身上前道:“拜月前辈,今有匿云岭居云大师等四人欲去昆仑山寻访储岚秀士,前辈与储岚秀士偶有交谊,故冒昧前来相询,烦请前辈指点一二,以利寻访。” 拜月老人双目微合,缓缓道:“储岚秀士乃春秋时抚琴大师师旷之后裔,极擅辨别音律。秀士身形瘦削,俊逸不凡。未去昆仑山之前,他常各处搜集古谱,与我同研,我与他颇有知音之感。后秀士游历天下,至昆仑山,但见该山雄奇壮美,气象万千,实为潜心修道之好去处,于是便去昆仑山隐居。秀士身旁常有一灵异白狐相伴,于雪地间奔走,迅捷无伦。昆仑山中猛禽恶兽众多,诸位若去寻访,当加倍小心为上。” 居云大师等闻言,正要拜谢,忽听“铮”地一声,拜月老人所抚之琴琴弦响动,如弓弩击发之音。居云大师定睛望去,只见一枚秋叶裂成两半,落于琴旁。居云大师暗自忖道:“不知何人,竟有如此精深内力!” 正自不解,陡听得一人哈哈大笑,步入亭来:“擎空名士在此!”拜月老人一怔,朗笑道:“擎空兄素来爱捉弄于我,今日这‘飞叶搏弦’之术,甚是厉害呀!” 众人望去,只见那擎空名士头戴方巾,面容清秀,甚是儒雅。 擎空名士笑道:“不知拜月兄有客在此,且恕冒犯失礼之罪。” 拜月老人道:“擎空兄到此,莫不是又觅得了什么宝物?” 擎空名士笑道:“正是。我偶得一部‘释月正音’古谱,想请拜月兄演奏一曲。”随即从怀中拿出一乐谱,递予拜月老人。 拜月老人接过,细看一番,道:“此谱甚是艰涩,内藏奥义非演奏一番孰不可得,待我细细弹来。”说罢,对照古谱一弹,乐音阴森凄哀无比。拜月老人大惊:“此乐谱所记之乐奏来隐含杀气,擎空兄从何而得?” 擎空名士道:“昔时我在朔北游访,一日见孑摩异人与蜷地二煞相斗,情势危急,遂帮助孑摩异人将二煞击退。孑摩异人为报相救之恩,遂将此谱赠我。” 拜月老人道:“那蜷地二煞本大恶之徒,虽一朝被你击退,但岂肯干休!且那二煞擅辨迹寻踪之术,常行暗算卑鄙之事,擎空兄还是小心为上!” 擎空名士笑道:“拜月兄多虑了。我虽功力不济,对付那蜷地二煞也还绰绰有余。” 正言谈间,忽听亭外一声怒喝:“擎空名士,你好自在,竟在此地聚众听琴!昔日你将我兄弟二人击伤,今日定要将你击杀,以雪前耻!” 众人随声望去,但见一红面虬髯之人双眉倒竖,立于亭外。红面人身侧为一长须大汉,绛紫色面庞,身躯魁伟无比。二人身后另有两人,一人身材甚是颀长,面容白净,似为饱学儒士;另一人则身形矮小无比,头戴白巾。 擎空名士见四人到来,心中一惊:“不想正被拜月兄言中,此蜷地二煞果真寻迹而来。且其身后两人形貌不凡,也必是武林高手。若四人一齐进击,胜负实难预料。” 正思忖如何迎敌,忽听一女子恨声道:“度心小剑!”原来菀素花眼疾,已看到蜷地二煞身后那矮小男子为度心小剑。 度心小剑一惊,见达兮与菀素花均在此地,心中凛然,知绝非达兮敌手,然自恃有蜷地二煞和那白面儒士在场,也略微有些底气。 原来那日度心小剑被达兮击退,心中忿恨,过得几日,又返回绕花城来,以寻机报复,伺机夺取‘飨月十三音’。但见满城缟素,才知菀临风被害,‘飨月十三音’被他人夺取。度心小剑暗忖夺谱之人必去昆仑山寻息桐琴,于是纵马向西北方而去,来到这碎月城。正巧遇到从朔北前来复仇的蜷地二煞和撼月星君三人,几人臭味相投,一番言语,已是如甘醴之交,故相约一起来击杀擎空名士。 菀素花恨声道:“度心小剑,昔日你被达少侠所败,少侠宽恩仁厚,饶你一条性命,盼你息心向善,你怎么还在行恶?难道那日你被击退之后,并未离去,仍存报复之念,复入城来,夺走‘飨月十三音’,暗害我父性命?” 度心小剑道:“你莫要信口雌黄,我度心小剑乃光明正大之人,要杀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事,岂能与宵小之辈同论!” 菀素花双眼含泪,怒声道:“度心小剑,我父定是被你所害,今日我便拼却性命,也要替父报仇!”说罢拔出宝剑,欲挺身向前,向度心小剑刺去。 忽听琴音大作,如虎啸山林,鹤唳长空。少顷,音声渐歇,只听拜月老人道:“众位之间的恩怨,自当由众位自行了断。我这清月山乃静谧圣洁之地,容不得杀伐流血之事发生。众位若能化解仇怨,我愿抚一曲‘高山流水’,唯愿诸位消弭仇恨。” 那白面儒士闻听,嘿嘿一笑,道:“我撼月星君本居朔北,那擎空名士坏我二煞兄弟之事,救了那孑摩异人。今我与度心小剑协力前来相助,定要取他性命。你却要我等化解仇怨,岂非痴人做梦!” 拜月老人缓缓道:“我与擎空名士交谊非浅,如你所言,我岂不是也可助擎空名士一臂之力?” “纵你相助,又能如何”,撼月星君道。 拜月老人哈哈一笑,随手捡起一枚秋叶,运指弹了出去。只见那枚秋叶在空中飘摇几下,忽地疾如箭矢一般,直向数丈外的崖壁激射而去,瞬间已没入崖壁之内,没有半点踪迹。 众人见拜月老人竟有此等功力,不觉骇然。撼月星君忖道:“若这老匹夫与擎空名士联手来攻,今日势必命丧此地!”于是与蜷地二煞使个眼色,道:“前辈功力,当世真罕有人及。我等与擎空名士,只是误会,只是误会。”说罢,几人欲转身离去。 居云大师道:“度心小剑,菀居士是否被你所害?” 度心小剑道:“我若害了菀临风,夺得‘飨月十三音’,自去储岚谷寻储岚秀士便是,怎会到得此处?” 菀素花面色发白,身躯微颤,道:“大师,这度心小剑乃恶毒之人,狡诈异常,大师莫轻信他言语!” 智风道:“师父,菀居士被害之事,颇有蹊跷。度心小剑那日被击退,兵刃亦被震断,必心内惶惶,怎会再入菀花府行凶?且度心小剑怎知‘飨月十三音’藏于菀居士书房之内?那度心小剑形貌特别,甚易相辨,菀居士临命终时,高呼‘飨月十三音’,并未提及度心小剑名号,看来度心小剑说其未害菀居士,或也有些道理。” 居云大师点点头,回望菀素花一眼,道:“菀姑娘,切莫意气用事。菀居士被害之事,当从长计议。若果被度心小剑所害,我可去朔北皑雪山墨笠寺寻其师皑宁圣人,一同究办这一不肖之徒。若非其所害,我等也不可妄加于人。我等可先去寻息桐琴,或可防止江湖陷于血腥杀戮之中。害菀居士之人,也必去储岚谷寻觅。我等可相机探访,以为菀居士报得仇怨。”随之对度心小剑道:“度心小剑,你若听我所劝,当秉心为善,多行正义之举。你若仍恶念丛生,豪夺巧取,与邪徒沆瀣一气,必遭天谴!” 度心小剑正自心内惶惶,听得居云大师此言,面有惭色,神情略微有些镇定。 拜月老人道:“若息桐琴被歹人所得,为害武林,我必出山以拯救广大民众志士,擒得那残暴之徒,究其之罪。” 撼月星君、度心小剑、蜷地二煞闻言,皆转身迅疾而去。居云大师一行四人拜谢过拜月老人,辞别伶仃公子,乘马继续向昆仑山而去。 第十一章 九首道人 朔北腹地,草原,冬。 大雪覆盖了漫漫荒草,寒风偶尔吹过,雪粒漫飞,飘摇回旋。 “明月哥哥!”一声清唤,一匹红色快马如火焰般奔来,马上少女一袭红衣,面容清丽,然自带一股豪气,约莫十二三岁。 “欣妹!”一白衣少年立于马上,应道,“你不在毡房帮阿妈,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要看哥哥抓兔子!”少女道。 白衣少年忽地右臂一振,伏在他胳臂牛皮套上的一只猎隼遽然腾空,盘旋一番后,鹰爪斜伸,向一雪丘猛扑而去。 “逮到了!”少年一声欢叫,随之纵马上前,但见猎隼扑翻了一只雪兔,那鹰隼正瞪大双目望着他,似在向主人示功。 少年飘然下马,正欲上前捉兔,陡然一只又老又皱的手臂伸来,从鹰爪下将雪兔掏了出来。 “好大好肥一只兔子!”一个苍老的声音满带着欢悦。 少年抬头一望,只见一白袍老人立于雪丘旁,头上菀着发髻,身背一柄奇形怪状的兵刃。 “那是我家鹰隼逮的兔子!”少女神色微变,略含怒意。 老者哈哈大笑:“天地间的动物,自然属于天地间的人。谁家的鹰逮到的不要紧,谁先抢得便是谁的!这兔子好肥,正好予我下酒!” “这位老伯”,少年道:“按您的话说,鹰隼与我一样自然也是我家一员,鹰隼抢得,便是我家先抢得。” “你还敢与我狡辩!”老者怒道,随之上下打量了白衣少年一番,又见二人身侧所乘快马,不由笑道:“好骏的马!” 红衣少女欲再言语,只见那老者忽地一跃而起,一手擎兔,一手拦腰将少年抱起,纵于少年所乘马背,疾驰而去。 “明月哥哥!”少女大惊,忙纵马追去。 忽地一团白雪飞来,正中红马左眼。红马受惊,长嘶一声,前蹄上翘,已将少女掀于马下。 “哈哈哈”,长笑声中,老者与少年身影已然没于草原深处。 红衣少女扶地而起,见两人远去,复上马追了一程,见已然无法追上,踌躇无计,双目含泪,乘马向毡房而来。 到得毡房前,只见数十黑衣人伏尸房外,兵刃散落。毡墙已坏,毡顶涌出股股浓烟。 “阿妈!”少女大惊,忙下马冲入房内,只见一老妇胸淌鲜血,双目紧闭,已然死去多时。 “阿妈——”少女抱起老妇,双臂颤抖,已然哭不出声,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毡房外有人言道:“唉,江湖纷争,或为名利,或为冤仇。一朝不测,便成刀下之鬼”,说罢叹息连连。 红衣少女放下老妇,缓缓起身,慢慢走出毡房,只见雪地里站着一名老媪,左手拄杖,神色甚是慈祥。 老媪见少女走出毡房,一愣,道:“姑娘莫非此家之人?” “是的”,少女哀声道:“我哥哥先被坏人掳走,现我阿妈又被害,全家现在只剩我一人,我——” “姑娘”,那老媪缓缓道:“亲人逝去,还请节哀。这帮黑衣人害你阿妈,若知晓姑娘仍在,恐对你不利。此地向西有一山岭,名扶月岭。我就住在那里,人称扶月婆婆。姑娘若不嫌弃,可去我那里暂避一时。” 红衣少女思忖无计,见这扶月婆婆又颇和善,似非大恶之徒,便答应所请。二人合力将少女之母掩埋。红衣少女哭祭一番后,与扶月婆婆同乘红马,向扶月岭而来。 且说那白袍老人将少年挟于马背,奔行一日,约有数百里之遥。忽见前方一座山丘隆起,山脊蜿蜒如同蛇身一般。月华初上,使山间更显清寂幽寒。 那老者将少年放下,笑道:“小友,行了一日,饿否?正好食用此等硕大肥兔!你且陪我饮几杯。” 少年怒道:“老伯,你不但强抢了我家鹰隼抓的兔子,还把我带到此偏远荒凉之地,我哪有心情陪你饮酒!快将马还我,我要速速回家!” 老者哈哈一笑,道:“小友,马是不会还与你的。这儿略微有些寒风,你且和我一块去前面山洞,架火烤肉!”说罢牵马前行。 少年见四周荒无人烟,心内也有些惧怕,暗自忖道:“且随他去,避避寒风也好。”随即跟在老者身后,缓步进入一个偌大山洞。 老者从洞壁上摸出一个火把,拿出携带的火石、火镰,将火把点燃,向洞腹行去。白衣少年略觉奇怪:“他怎知洞壁上有火把?看来是经常出入此洞。” 行不过半里,只见洞内忽地开阔起来,一间房舍矗立眼前,墙体皆用碎石垒成,顶部覆盖茅草。少年疑道:“谁会在这洞内建房?真是奇怪。” 老者招呼少年在房前碎石上坐下,从屋内拿出炭火点燃,烤起雪兔来。 少顷,兔肉已熟,滋滋作响。老者拔下一只兔腿,递给少年,复从怀中取出烧酒,大口啜饮起来。 奔走一日,少年确也有些饥饿,拿着兔腿啃将起来。 老者笑道:“小友,慢慢吃。”说罢又饮几口烧酒。 少年啃完兔腿,道:“你既然要吃兔肉,抢走便是,为何要把我带到此地?欣妹和阿妈该急坏了!” 老者道:“小友,此山名九首山,我名九首道人。今日外出行猎,恰巧与你相遇。我一生精研武学心法,可惜无忠良之人继我所学。我观你是可造之材,所以带你来此,想把所学悉数传给你,以了我夙愿,造福武林。” 少年道:“我不愿习武,只愿放牧驯鹰,陪着欣妹和阿妈便是。” 九首道人道:“不学武功,你连我一个糟老头都打不过,若有坏人来袭,你怎么保护你妹妹和你阿妈呢?” 少年低头不语。 九首道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月亦扉”,少年答。 “月亦扉?好名字,明月即心扉,朗照乾坤,坦坦荡荡,真君子之禀赋也”,九首道人道。 “那我习完武功,你便要让我回家”,月亦扉道。 “当然,你若习完武功,我肯定斗不过你,想阻挡你也阻挡不了”,九首道人笑道。 “这话也有道理”,月亦扉暗自忖道。 “天时已晚,你若困了,便去屋内歇息”,九首道人道。 月亦扉进得屋内,但见一块丈余巨石上覆有一床被褥,四壁挂着箭矢之类,甚是简陋。 月亦扉躺在石上,想着妹妹冷阿欣和阿妈,不觉眼眶含泪,沉沉睡去。 原来月亦扉父母早丧,后被冷家收养。冷阿欣的父亲后又因病逝去,只留下三人相依为命。月亦扉生性聪敏异常,且又谦恭孝顺。三人生活虽甚是清苦,却也极为和睦,其乐融融。 九首道人见月亦扉睡去,便独自在屋外石上打坐。 翌日,月亦扉醒来,走到洞口,只见九首道人拿着两把像蛇一般旋绕的兵刃,正在等他。 九首道人见月亦扉走来,递给他一柄蛇形兵刃,道:“月亦扉,今日我便传你蛇形剑法。你且先记住剑招,内力需要日后慢慢提升。” 说罢,九首道人在雪地里站定,一招一式,缓缓演来。但见九首道人身形飘忽,或左右腾挪,或前后纵跃,加之手中宝剑前劈后撩,左刺右挑,煞是精彩异常。 演罢,九首道人望着月亦扉,道:“月亦扉,你记住了多少招式?可试演一遍我看。” 月亦扉也不答话,向前一步站定,便将九首道人刚才所教悉数演来。但见剑影翻飞,与九首道人所教一式不差,一式不漏,且舞剑速度之快,匪夷所思。 九首道人大惊:“想不到这娃娃竟有如此武学天赋!”不禁欢喜非常。 月亦扉舞毕,九首道人将其中不到位之处指点出来,又将剑诀传授与他。月亦扉甚是聪慧,一听之下便已全然记住。 九首道人见月亦扉仁厚善良,便将落阳刀法、九曲步法、摄星心法等诸般武林绝学悉数相传。 月亦扉在九首山习练武艺,不觉数月已过,时已初春。 一日,月亦扉正在洞外研习刀法,九首道人道:“月亦扉,暂且收好兵刃,随我来。”说罢转身向山顶走去。 月亦扉暗自忖道:“几个月已过,也不知欣妹和阿妈是否还在原处等我,或者已赶着牛羊去了别处放牧?这老伯貌虽凶恶,不讲道理,但教我武学,也算有恩于我”,一边思忖一边随着九首道人而去。 翻过山顶,行得一段路程,忽然又一个山洞现于月亦扉眼前,洞顶石壁上刻有“悯恩洞”三个大字,笔力劲健,铁画银钩,饰以红漆,字形甚是豪壮。 九首道人与月亦扉先后进洞,行不多远,只见洞内供有神像,神色肃穆,甚是清严。 九首道人进前施礼,拜了三拜,侧身对月亦扉道:“月亦扉,此处所供乃九首山开山祖师,你可进前参拜。” 月亦扉暗自忖道:“这里供奉的难道是老伯的师祖?”,便模仿九首道人,也拜了三拜。 九首道人见月亦扉恭敬参拜,心内十分欢喜,对月亦扉道:“月亦扉,今日你拜了师祖,便是我九首山武学传人。”言罢,忽觉眼前一黑,仆倒在地。 “老伯!”月亦扉连忙上前相扶。 九首道人只觉六腑如翻江倒海一般,“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第十二章 松月盟主 且说月亦扉见九首道人倒地吐血,忙上前相扶。 九首道人挣扎着坐起,道:“一年前我去皑雪山墨笠寺寻访老友皑宁圣人,未果。回九首山的路上遇到怒家三虎正在劫掠牧民财物,为保护牧民性命,遂与之相斗,身受重伤。我自知伤重难愈,时日不多,所以一年来一直在寻找能继承我所学之人,幸好遇到了你。” 月亦扉哭道:“老伯,我原以为你是恶人,谁料你不但教我武功,还处处照顾我。” 九首道人道:“莫哭。在这险恶的江湖中,如果没有武学本领,是难以保护自己和家人的。” 月亦扉点点头,“老伯,我一定学好武功,保护好欣妹和阿妈。” 九首道人脸上露出一丝微笑,道:“这样才是好男儿!” 九首道人从怀里拿出一束薄绢,递给月亦扉,道:“这上面所记载的是内功修炼心法,你可慢慢去悟。你剑、刀的招式已渐纯熟,唯缺强劲内功辅助。内力的提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要坚持不辍。” 月亦扉接过薄绢,已然泪流满面。 九首道人挣扎着道:“我先前还有两个徒弟,一个名素首鬼,一个名朱首鬼,皆心术不正之徒。素首鬼后被人所杀,朱首鬼被我软禁在这悯恩洞达数年之久,我每日苦心相劝,希望他改邪从正。一日他趁我不备,逃了出去。日后你若行走江湖,见了那赤首鬼,若他仍在作恶,你替我清理门户便是。” 月亦扉使劲点点头。 “孩子,相识数月,时日也不短了,你能叫我一声师父吗?”九首道人手抚胸口,喘着粗气道。 “师父”,月亦扉含泪应道。 “好孩子,好徒儿,哈哈哈”,九首道人长笑一声,登时气绝。 “师父——”,月亦扉哭喊一声,身躯颤抖,已然不知如何是好。 待得心绪缓和下来,月亦扉用剑在悯恩洞前挖了一方墓穴,将九首道人遗体掩埋。 痛哭一番后,月亦扉心事沉沉,向阿妈昔日所住毡房方向行去。 因怕月亦扉离去,来时月亦扉骑乘的快马已被九首道人放走。 行了两日,月亦扉感觉约莫到了先前所住之处,但见毡房不再,荒草萋萋,冬雪尚未消透。 “欣妹和阿妈莫非转场到了别处?”月亦扉忖道。 正自徘徊无计,忽见一黑衣人骑乘快马闪电般奔来。 黑衣人身后另有二三十名黑衣人纵马狂奔,似在猛追前者。后面那帮黑衣人中有一白衣少女,正弯弓搭箭,射向最前方的黑衣人。 “啊”地一声,箭矢正中黑衣人左肋,那黑衣人翻身坠于马下。 一众黑衣人下马将其绑缚,带至白衣少女面前。 “巴求,你本松月盟之人,竟敢盗取主家机密,去讨好沁日盟!”少女恨声道。 那黑人低头不语。 少女吩咐众人将其挟上马背带走,忽见月亦扉立于一旁。 那少女见月亦扉所背蛇形兵刃,不觉心内一惊,纵马上前道:“这位少侠,为何独自一人在此?” “我随师父习武数月,回来后不见了阿妈和妹妹的毡房,许是他们转场去了别处”,月亦扉道。 “你师父莫非是九首道人?”少女道。 月亦扉一怔,道:“是的。” “九首道人与我父亲相交甚厚,常一起研习武学。少侠既然暂时寻不见亲人,可否来我松月盟一叙?”少女笑道。 月亦扉见那少女一下便说出了自己师父的名号,心内也甚是奇怪。又见其容貌清丽可爱,似非狡诈之徒,便答应所请,和那白衣少女同乘一匹快马向松月盟而来。 行得五十余里,忽见前方有数座毡房,居中一座甚是阔大。 白衣少女纵身下马,朗声道:“父亲,我已将巴求擒来,听候您的发落。” 毡房内缓步走出一位老者,红面白须,身材甚是高大。 老者吩咐众人将巴求暂且拘禁看管,忽见月亦扉在旁,一愣,道:“这位少侠是?” “这是九首伯伯的徒弟!”白衣少女轻快地答道。 老者一听,十分欢喜,忙请月亦扉入毡房叙话。 月亦扉进入毡房,与那老者分宾主坐定,老者道:“我与你师父交谊不浅,不知他近况如何?” 月亦扉不觉悲从中来,便把前事告知。 老者一惊,叹息道:“不想一别半载,好友已然故去!”言罢感伤无比。 白衣少女闻之,也已眼眶微红,珠泪盈盈。 “不知少侠英名?”老者道。 “我名月亦扉。” 老者道:“我这部落名松月盟,我名卜天都,这是小女阿灵。月少侠可在此暂住一时,我派人去寻找你的阿妈和妹妹。” 白衣少女道:“不知月少侠年齿几何?” “十五岁”,月亦扉道。 “我比你大几岁,你叫我姐姐便了”,阿灵说完,掩口而笑。 三人又叙话一番,谈及人生不测,卜天都自是慨叹连连。 时天色已晚,夜幕初垂,卜天都吩咐家人安排饮食,款待月亦扉。餐毕,便派人引领月亦扉入一毡房休息。 是夜,草原上凄风阵阵,如狼嚎一般。 月亦扉正在毡房内打坐。自从九首道人嘱咐他练习内力以来,他便无一日不勤勉不辍。 “百会、膻中、心俞、涌泉……”,月亦扉默念着穴位名字,导引体内真气游走。 正习练间,忽听毡房外人喊马嘶,间有兵刃相击互搏之声。 月亦扉暗自忖道:“莫非有强盗来夺羊马?”忙提起蛇形剑,奔出房外。 只见近处几座毡房已然着火,风助火势,烈焰腾空。火影下,数十黑衣人与一帮头扎红巾者正在相搏。 月亦扉定睛细看,只见人群中卜天都和阿灵正与一高大汉子厮杀。 那大汉手执朴刀,翻飞舞动,虽以一敌二,但却渐渐占了上风。 陡然一声长啸,那大汉运力前撩,已将卜天都手中长剑震飞,随之纵步上前,欲来砍杀卜天都。 “父亲!”阿灵一声惊呼,运剑直刺大汉双目。 那大汉见阿灵招式狠辣,拼却性命一般,忙撤步后退,朴刀上隔,“当”地一声,又将阿灵手中之剑震断。 大汉一声长笑:“今日必要取你父女二人性命!”说罢双手持朴刀,直向卜天都面门劈来。 月亦扉眼见父女二人抵挡不住,性命已危,忙纵身上前,施展蛇形剑法,与那大汉搏杀起来。 大汉见忽然又来一个少年,身形飘忽不定,招式诡异,招招直指他的要害,忙聚起精神,朴刀左隔右挡,与月亦扉缠斗在一起。 卜天都知今日事难,绝然敌不过这帮红巾人,捡起一柄长剑,猛地向那大汉面门掷去。大汉急忙后退,卜天都顺势上前,抱起月亦扉,纵身上马,大喝一声“走!”,直向西方奔去。阿灵和一众黑衣人闻言,也纷纷上马,跟着卜天都奔了出去。 众人奔行一夜,约向西行进百里之遥。 回首望去,但见天际边薄雾如纱,红线朦胧,旭日待升。 众人下得马来,但听卜天都说道:“昨夜被那沁日盟少盟主朗罕鹰偷袭,我等准备不足,以致大败。我松月盟中定有内鬼,与那朗罕鹰勾连,里外相应,才会趁我等不备,发动突袭。” 阿灵道:“除了那巴求,难道还有他人?” 卜天都道:“必有他人!” 阿灵道:“父亲,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去格星盟,找你叔父相助,一定要夺回牛羊和粮草,并为族人报仇!”卜天都道。 阿灵道:“昨夜一场恶战,幸有月少侠搏命相助,否则我父女二人已无性命,阿灵在此谢过。” 月亦扉昨夜与那大汉相斗,初试武学,虽然当时心内怦怦直跳,略有慌张,但彼时形势却不落下风,故对蛇形剑法也是信心倍增。 月亦扉道:“姐姐不必相谢。那帮红巾人如此歹毒,不讲道理,杀人抢劫,真是可恶!我们一定要夺回属于松月盟的一切!” “说得好!”卜天都道。 众人歇息一阵,便上马向西北方格星盟而来。 彼时草原上有数个部落,沁日盟、格星盟、松月盟最为强盛。格星盟主卜天城与松月盟主卜天都乃是兄弟,沁日盟与这两大部落间常为争夺牛羊马匹和水草丰美的聚集区而爆发争斗。 到得格星盟部落处,众人尚未下马,一低矮老者已然走出毡房相迎:“大哥,你数日不来,教兄弟甚是想念!” “叔父!”阿灵道。 “阿灵,你真是越长越机灵俊俏了!”卜天城笑道。 卜天都下得马来,与卜天城一同走入毡房,阿灵和月亦扉也紧随进入。 众人坐定,卜天都将月亦扉介绍与卜天城,并把前事讲述一番。 卜天城怒道:“那沁日盟已多次袭扰我格星盟,现在又再次劫掠大哥的松月盟,真是可恨之极!大哥不必忧戚,我等可共同进击,定要擒得那朗中霸和朗罕鹰!” 卜天城吩咐家人奉上酒食。 卜天都奔波许久,确也饥乏,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忽然,卜天都面色大变,手指卜天城道:“你,你——”,随之以手抚胸,眉头紧皱,“扑”地栽倒在地。 “父亲!”阿灵一声惊呼,忙冲上前将卜天都扶起。 第十三章 朗中霸 且说阿灵扶起父亲,只见卜天都双目紧闭,已然昏死过去。 阿灵望着卜天城,怒道:“叔父,难道你在酒里给我父亲下了药不成?” 卜天城面有惭色,沉默不语。 月亦扉和一众黑衣人见卜天都昏倒,正欲上前察看,忽听毡房外一人哈哈大笑,闯了进来。 “卜天城,干得不错!”一身材高大的老者道。那老者头戴红巾,身躯魁伟,雄壮无比。 “朗中霸?!”阿灵一声惊呼。 “朗盟主,沁日盟乃草原上最强盛的部落,我这兄长不识好歹,偏要与您作对。今日我已将他药昏,听候朗盟主发落”,卜天城满脸堆笑,弓着腰身,谄言道。 阿灵怒道:“叔父,你怎能如此!” 朗中霸哈哈大笑:“卜天都胆敢与我部落作对,也算是个英雄,今日我便以英雄之礼相待!” 说罢,抽出身上所负环刀,缓步向卜天都走来。 阿灵一声呼喊,月亦扉与众黑衣人急步上前,将卜天都护在中间。 朗中霸嘿嘿一笑:“今日便将你父女一并杀之,以除后患!” 朗中霸一声暴喝,数十头戴红巾之人涌进毡房,将松月盟众人团团围住。 眼见得孤立无援,难免束手被擒,阿灵心中焦急万分。 阿灵正待拼死一战,忽听朗中霸一声怒喝,一众红巾人忽地上前,已将卜天城缚住。 卜天城大惊:“朗盟主,你,你这是——” 朗中霸哈哈一笑:“我平生最恨无信无义之人。你妄为格星盟主,竟然为了私利出卖自己的兄长!怎有脸苟活于世?!” 卜天城满面羞惭,低头不语。 朗中霸躬身上前,向阿灵施礼道:“卜姑娘,请恕老夫冒犯之罪。我素来景仰你父高义,且待你父醒来,再相叙话。” 约莫过得半日,卜天都渐渐苏醒,阿灵便把前事相告。 朗中霸见卜天都醒来,道:“卜盟主,我等三家的部落是草原上最强盛的,然我部与你兄弟二人的部落之间常攻击杀伐,如此争斗不息,彼此消耗,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卜天都道:“那依朗盟主之言,又待如何?” 朗中霸道:“我愿推举卜盟主为三盟首领,以结束三盟之间的攻伐,且我等可同心协力,一统草原!” 卜天都暗自忖道:“这朗中霸野心勃勃,且素来全无信义。今日欲推举我为首领,实为‘挟天子以令诸侯’之计。但今日形势危迫,寡不敌众,暂且应了他,之后再思长久之策。” 思及此,卜天都便答应了朗中霸所请。 朗中霸大喜,忙招呼众人一齐上前相拜。 卜天都道:“我那兄弟虽目光短浅,出卖于我,但毕竟一母同胞,亲情仍在,可暂且饶他这一回。” 朗中霸道:“谨遵盟主之命!”便吩咐众人将卜天城解缚。 翌日,三盟合一,取“日、月、星”三光之意,名为“天光盟”,公推卜天都为盟主。 草原上其他弱小部落闻听,纷纷携带牛羊,前来进礼庆贺。 且说月亦扉甚是思念妹妹和阿妈,日日眉头紧锁。 阿灵见月亦扉心事重重,已知端倪。 一日,阿灵道:“月弟,我已派人去打听你阿妈和妹妹的消息,还没有结果回传。你心内焦急,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可好?” 月亦扉点头答应,二人遂乘马出得部落,向西方奔去。 春日的草原,四处野花芬芳,鸟雀啁啾,骀荡轻风拂面而来。 二人纵马奔了一程,收住马缰,缓缓骑行。 阿灵道:“月弟,你涉世不深,怎知人心叵测?数日前那朗中霸和朗罕鹰父子还想杀我和阿爸,后来又推举我父为盟主,其用心甚是险恶。” 月亦扉道:“卜天城叔叔是阿爸的亲兄弟,还要出卖阿爸,真是可恨!” 阿灵道:“那些唯利是图、忘恩负义之辈,终究是会遭天谴的。在这片草原上,能好好生存下去的只有强者。强者不仅内心强大,而且善于团结他人,共同为生存而奋斗。” 月亦扉点点头,道:“姐姐,那朗中霸父子还会有什么阴谋诡计不成?” 阿灵道:“现在看来,他父子二人是想借阿爸的名声来统一草原上其他弱小部落。一旦阴谋得逞,他们必会撕下伪装,纠集恶徒,对我们不利。” 月亦扉道:“姐姐,草原本应该是雄鹰自由翱翔、人们快乐安居的地方,怎么也会有这么多争斗,实在是可恶!” 阿灵道:“人们为了名利,会不顾一切地去追逐。但追逐到底,那名利也不过是像虚幻的梦一样,还没等醒来就破灭了。” 月亦扉使劲点点头,道:“姐姐,我以后定要联络很多心地善良的好朋友,一同打败那些邪恶之徒,让草原恢复平静和安乐。” 阿灵道:“月弟,你有这份心,姐姐甚是高兴!” 二人正交谈间,忽听前方一片哭喊之声,间杂马匹嘶鸣。 月亦扉忖道:“莫非又有强盗来袭扰弱小部落?” 月亦扉纵马奔去,阿灵恐月亦扉有失,也连忙纵马跟了上去。 月亦扉马疾,到得一部落前,但见数名青衣人正在劫掠牛羊马匹。 一老妇上前欲夺回牛羊,被一身躯高大的青衣人一脚踢翻,顺势一刀,已将老妇杀害。 两白衣小童见亲人被害,抱着老妇,哭喊起来。 那高大青衣人一声冷笑,挥刀向两小童砍去。 眼见两小童又将遇害,月亦扉来不及思索,大喊一声,拍马向前,挥动蛇形剑直向那青衣人刺去。 那青衣人见忽地冲来一白衣少年,其剑招甚是猛厉,心内一怔,忙撤刀回防。 月亦扉身形不停,于马上左刺右砍,已与那青衣人杀在一起。 一众青衣人见状,忙围拢上来,欲寻机向月亦扉进击。 阿灵见月亦扉已陷入众青衣人围困之中,心内急道:“月弟心地良善,毫无心机,孤身涉险,这便如何是好?” 阿灵欲待回天光盟求救,又恐路远不及。正自焦急无计,忽听一老妇喝道:“住手!” 众人齐齐望去,但见一老媪一手拄杖,立于一旁,神色安详无比。 那高大青衣人一声怒喝:“今日谁敢坏了三爷的好事,我便教谁身首分离!” 说罢,纵马向前,挥刀向老妇砍来。 月亦扉一声惊呼,忙拍马前冲,欲救老媪,却被一众青衣人围住,厮杀起来。 眼见那刀已及老媪面门,老媪冷笑一声,手中拐杖猛地上隔,已将那青衣人砍来之刀震飞,随之拐杖回旋,一击正中那青衣人心窝。 那高大青衣人“哎呀”一声,翻身落马。 众青衣人见状,也顾不得再与月亦扉厮杀,忙上前相救。 那老媪举起拐杖,脚下前后腾跃,手中左挑右劈,瞬时已将一众青衣人打翻在地。 那高大青衣人知今日遇到强手,难以取胜,一声长啸,与一众青衣人疾奔而逃。 月亦扉与阿灵见老媪将青衣人逐走,忙下马上前相谢。 老媪道:“不知二位何人?” 阿灵道:“我二人乃天光盟中人,因见这帮青衣人劫掠杀人,所以与之相斗。” 老媪道:“这帮青衣人乃虎寒盟怒家三虎手下,为首者名豹三,常行掠夺牛羊、杀人越货之事。今日二位与之交恶,日后这豹三必会施以报复。” 月亦扉一惊,暗自忖道:“师父就是被那怒家三虎击伤,伤重不治。日后若遇到那三虎,定要替师父报仇!” 月亦扉道:“我习得武艺,本就是为了保护弱小,伸张正义,不怕他报复!” “有志气!”老媪赞道。 阿灵道:“不知婆婆大名?” “我名扶月婆婆,就住在离此不远处的扶月岭”,老媪答。 阿灵道:“婆婆武艺高强,且又正气凛然,实在令人敬佩!” 三人正在相谈,忽听一少女喊到:“明月哥哥!” 月亦扉一回头,只见一红衣少女立于身后。 “欣妹!”月亦扉不禁一声欢呼,那少女正是冷阿欣。 原来那日冷阿欣随扶月婆婆一同去了扶月岭,扶月婆婆见阿欣心地良善,冰雪聪明,便把自己所擅长武学悉数相授。 这日扶月婆婆与阿欣下得岭来,本欲采些野花冲泡偎茶。忽见草间鲜蘑众多,便教阿欣回去取木篮来装野蘑,恰巧碰到月亦扉与豹三一帮人厮杀,便上前相助,救了月亦扉。 阿欣取篮返回,见一白衣少年正在与扶月婆婆答话,身形甚似月亦扉,便高呼一声,不想正是哥哥。 月亦扉上前,紧握阿欣双臂道:“欣妹,终于找到你了!阿妈呢?阿妈在何处?” 冷阿欣扑进月亦扉怀里,痛哭起来:“阿妈已被坏人所害!” 月亦扉大惊,忙细问详情。阿欣身躯颤抖,把前事哭诉一番。 月亦扉双目含泪,与阿欣一齐上马,按阿欣所指,来到阿妈坟前。 但见坟上春草凄凄,碎石磊磊。春风虽暖,此时拂面却如刀割一般。 月亦扉翻身下马,伏在坟上,痛哭失声,已然昏了过去。 第十四章 怒家三虎 且说月亦扉在阿妈坟前痛哭一番,昏了过去。 待月亦扉醒来,只见阿欣、阿灵、扶月婆婆正环在他周围,面露焦急之色。 “哥哥醒了!”阿欣眼含热泪,喊道。 月亦扉缓缓站起身来,满眼含泪,但目光却倔强而坚定。 亲人所遭遇的不幸,师父被人击伤不治,草原上弱肉强食般的掳掠,仿佛瞬间让这个懵懂少年成熟了起来。 月亦扉道:“欣妹,草原上目前正邪难断,争斗不息,你可以暂去婆婆处居住。” “那你呢,哥哥?”阿欣道。 “我和阿灵姐姐回天光盟,终有一天,要替阿妈报仇!”月亦扉道。 “天光盟里那么危险,你要是再出了事,我可怎办?”阿欣哭道。 “欣妹不必担心,有阿灵姐姐和阿爸在,没事。而且我可以借机调查是谁害了阿妈!”月亦扉道。 阿欣知拗不过哥哥,便含泪答应,随扶月婆婆回扶月岭而去。 月亦扉在阿妈坟前又哭祭一番,便和阿灵回天光盟而来。 那豹三和一众青衣人被月亦扉和扶月婆婆击败,逃回虎寒盟。 虎寒盟为怒家三虎所统领部落,人数虽寡,行事却极为凶残,常劫掠弱小部落,恶名昭著。 那怒家三虎分别为怒斗虎、怒争虎、怒啸虎,三虎皆体魄雄壮,膂力甚强。 怒斗虎闻听豹三被他人所败,也是一惊,暗自忖道:“也不知是哪路高手,竟敢与我虎寒盟作对!” 时三虎闻听日、月、星三盟合并,成立天光盟,心内皆是一紧,知三盟必有一统草原之意,但又自恃武艺高强,也不甚是惧怕,便备了一些牛羊作为献礼,前去打探虚实。 三虎来得天光盟外,说明来意,部属忙进内禀报。 卜天都与朗中霸正在毡房内议事,听得三虎到来,二人皆是一怔。 卜天都道:“中霸兄,这三虎凶悍异常,且从未与我等部落有任何往来。今日三虎前来,定是别有图谋,我等当相机行事。” 朗中霸道:“卜盟主深谋远虑,中霸敢不遵命。” 卜天都与朗中霸迎三虎进入毡房,分宾主坐定。 怒斗虎道:“我等闻听天光盟成立,特来进献牛羊,以聊表心意。” 卜天都道:“怒盟主能来,真令蔽盟增辉,我等甚为高兴。” 怒斗虎眼珠一转,道:“我等欲加入天光盟,不知盟主可否容纳?” 卜天都哈哈一笑,道:“虎寒盟乃草原上的雄鹰啊,雄鹰自当展翅翱翔,岂能居于人下?” 怒争虎与怒啸虎互望一眼,面上皆有自得之色。 怒斗虎道:“既然卜盟主不愿容纳,我等也不强求”,说罢哈哈大笑。 谈话之间,时已近午,卜天都道:“怒盟主一行远来劳顿,我已安排餐饭”,便命人奉上酒食。 三虎正在进食,忽然二人闯进毡房来,一少女道:“父亲,又有部落送来一些牛羊马匹,我已安排人收下。” 那豹三正立于一旁,甚是眼疾,已看到少女身后那少年男子正是那日与他相斗之人,忙走至怒斗虎身侧,附耳低言几句。 怒斗虎神色微变,停下杯箸,道:“卜盟主,我素来敬你高义,从未与贵盟有过任何过节,你怎么指使部属,坏我虎寒盟之事?” 卜天都一怔,道:“我并未让下属与贵盟部属相争。” 豹三指着月亦扉道:“就是此人与一老妖婆合力坏了我等好事!” 阿灵见是豹三,已知那雄壮三人为怒家三虎,忙上前对父亲低言几句。 卜天都哈哈一笑,道:“此少年乃我家亲眷,亦是贵客,与贵盟部属相争,当是误会。若行事有不当之处,老夫替他赔个不是便了。” 怒斗虎嘿嘿一笑,道:“卜盟主言重了。既然是盟主亲眷,又是误会,那就不必深究了。” 月亦扉见是豹三,想及当日老妇惨死,童子哭喊一幕,不由怒目圆睁,牙关紧咬。 阿灵见月亦扉神色不对,忙拉着他走到毡房之外。 阿灵道:“月弟,那三个壮硕的青衣人就是怒家三虎。那三虎行事卑劣,喜怒无常,且功力甚是高强。” “我师父就是被其所害!”月亦扉恨声道。 阿灵道:“月弟不要心急,且从长计议,九首伯伯的仇一定要报。” 忽然,阿灵看到一黑衣人身形甚是熟悉,在一个毡房外蹑手蹑脚一番,已飘然进入房内。 “巴求?”阿灵不由一惊,忙轻身走到那毡房外,侧耳细听。 月亦扉见状,也纵起九曲步法,缓步行至阿灵身后。 阿灵自小聪敏,耳力异乎常人。此时专注细听,房内声响皆历历在耳。 只听巴求低声道:“少盟主,我已将毒药配好。只待卜天都和那怒家三虎晚上饮酒之时,我便把此毒药掺入酒中,让他们即刻毙命!” 一男子声音悄然响起,阿灵一听便知是朗罕鹰。 只听朗罕鹰道:“巴求,草原上目前最凶悍的部落便是那虎寒盟。此事若成,草原统一在望。你巴求厥功至伟,事成后我一定禀告父亲,对你厚加赏赐!” 巴求称谢不迭。 阿灵闻听,心内不由大骇,欲待告诉父亲,但父亲正与那朗中霸和怒家三虎饮酒至酣,若贸然进内献言,又恐朗中霸疑虑。正踌躇无计,忽地灵光一闪,忙走入自己所住毡房,在一薄绢上书写一番。 月亦扉见状,忙上前相问。 阿灵道:“月弟,那朗氏父子欲对我父不利。我去向阿爸进言,你可在此等候,看阿爸如何处置。” 说罢,阿灵手拿薄绢,进入居中那硕大毡房。 阿灵走到卜天都身侧,展开薄绢,道:“父亲,又有部落前来进献礼品,这是礼单。” 卜天都一看薄绢,神色微变,随之让阿灵退出,继续与那朗中霸和怒家三虎宴饮。 少顷,卜天都走出毡房净手,将阿灵唤至身边,低言几句。 是夜,草原上圆月朗照,清辉漫地,夜风柔和,天光盟内一片祥和。 居中毡房内,卜天都、朗中霸、怒家三虎仍在饮酒。 酒酣耳热之际,朗中霸道:“卜盟主,我还备有一坛陈酿好酒,可取来一同相饮。” 卜天都道:“中霸兄,既有好酒,就莫要私藏了。今日大家酒兴甚高,可共饮美酒,不醉不休!” 那怒家三虎已然喝得飘飘然,闻听又有好酒,自然欢喜不迭,催促朗中霸派人速速取来。 朗中霸命人将酒取来,给卜天都和怒家三虎斟满,自己也满斟一杯,道:“今日怒盟主能来献礼,真是令人欢喜非常。大家且满饮此杯!”说罢,仰首一饮而尽。 卜天都和怒家三虎见状,也纷纷举起酒杯,喝将下去。 忽然,卜天都手指朗中霸,欲待言语,已然说不出声,昏死过去。 那怒家三虎也已仆倒在地,杯盘散落,狼藉一片。 豹三一惊,正待上前扶那怒斗虎,斜刺里刀光一闪,豹三一声哀嚎,已然倒毙。 “父亲,从此草原一统,您就是草原最大的盟主!”朗罕鹰道。 朗中霸哈哈大笑,道:“人言卜天都多谋,也不过如此!这三只蠢虎,更是不值一哂!” 猛然,朗中霸道:“卜天都女儿阿灵呢?是否已被抓获?” 朗罕鹰嘿嘿笑道:“我已派人将其围困,不时就可绑缚。” 朗中霸大笑:“干得好!待绑了那阿灵,我等重新在此摆酒庆功!” 话音甫落,陡然,朗中霸一声惨嚎,前胸已被利刃贯穿,涌出汩汩鲜血。 朗罕鹰定睛看去,只见卜天都已然站在朗中霸身后,手持利刃,正刺中朗中霸心脏。 朗中霸又是一声惨嚎,倒地毙去。 朗罕鹰大惊,忙手持朴刀,纵身上前,欲来砍杀卜天都。 忽听卜天都一声大喝,一众黑衣人上前,已将朗罕鹰团团围住。 朗罕鹰见父亲遭难,手持朴刀,发狂一般,左右抵挡,砍杀了几名黑衣人,但终究寡不敌众,被众黑衣人合力砍翻。 阿灵和月亦扉也早已奔了进来,护住卜天都。 卜天都见朗氏父子已毙,心内稍定,吩咐众人将尸体抬出,清理毡房。 忽听毡房外有人高呼一声,数百青衣人排开阵势,将毡房团团围住。 卜天都一怔,走出毡房,只见卜天城正在指挥众人将其围困。 卜天都大怒,道:“天城,你这是为何?前时我念及兄弟之情,饶你性命,你今日却反要害我!” 卜天城道:“兄长,父亲在时,常期盼草原一统。我知你多谋,你若为草原盟主,我岂不是没有宁日?今日休怪我无情!” 卜天都一声长叹:“天城,你我是兄弟啊,你怎能以小人之心度我?”说罢已泪落两腮。 阿灵恨声道:“叔父,你若念及骨肉亲情,当撤掉人马。我等不要这盟主便是!” 卜天城道:“事已至此,由不得再行商榷!” 卜天都怒道:“如此,我等便拼死一战!” “好一出兄弟相残!”忽听毡房内有人哈哈大笑,走出房来。卜天都回头一望,正是怒斗虎。 第十五章 皑宁圣人 且说卜天都见怒斗虎步出房门,不禁一惊,忖道:“这三虎难道也并未真饮毒酒?若这三虎与卜天城合力来攻,形势更加危急!” 怒斗虎站在毡房外,道:“朗中霸区区小计,怎瞒得了我怒家三虎!卜天城,我虎寒盟众人已联合其他大小部落,将你与这卜天都团团围困。你若深明大义,当与我等合力擒杀卜天都!” 卜天城向四周一望,但见已有数千人马,将自己所统领人马围在中间。 那卜天城本是奸猾无义之徒,见形势逆转,知今日若与怒家三虎作对,于己不利。 卜天城大声道:“怒盟主深明大义,顺应天道,理应成为草原霸主!我等今日愿俯首相随!” 说罢,与一众部属下马向怒斗虎施礼叩拜。 怒斗虎哈哈大笑,道:“难得你卜天城还识得些许颜色!”忽又面对卜天都道:“卜天都,你多有谋略,留你不得!今日定要你血溅此地!” 说罢挺身上前,举刀向卜天都劈来。 那怒争虎、怒啸虎也已出得毡房,指挥周遭人马,一齐向卜天都杀来。 卜天都横眉立马,大喝一声,须发偾张,挥动手中兵刃,左旋右砍,已与怒家三虎杀在一处。 忽然,斜刺里一支箭矢如流星般飞来,正中卜天都左臂。 怒斗虎见卜天都中箭,大喜,率虎寒盟众人猛攻。 卜天都正杀得兴起,忽被箭矢所伤,也不甚慌,咬牙拔出箭矢,仍与那三虎相搏。 阿灵和月亦扉见三虎招式毒辣,卜天都又被箭矢所伤,急忙上前相护。卜天都原松月盟的部属也同心协力,一齐相助卜天都杀出重围。 卜天都率众人杀将出来,忽觉左臂如灼火般疼痛,仔细一看,伤处已然泛黑,竟是一枚毒箭! 卜天都虽身被毒箭所伤,仍能率众杀出,亦甚是勇悍。 怒家三虎见卜天都脱逃,忙集合人马奋力追来。 卜天都一众马疾,狂奔之下,已渐渐听不见身后追赶人马的嘶喊。 奔了一夜,卜天都回首望去,身后除阿灵和月亦扉外,仅一两骑部属相随。 卜天都长叹一声:“想不到同胞兄弟,为了私利竟然也一再相残相逼!” 阿灵道:“叔父无情无义,狡诈懦弱,真是令人心寒!” 阿灵见父亲身中毒箭,箭伤加剧,恐将不治,哭道:“父亲,你已身负重伤,不便行走。我们现在正被怒家三虎追逼,这可如何是好?” 卜天都强忍疼痛,缓缓道:“昔日我与你九首伯伯共研武学时,他曾说起过其好友皑雪山墨笠寺皑宁圣人,言圣人武学精深,并善于医治天下诸般难治之症。今我身受毒伤,可去皑雪山寻访圣人医治。” 阿灵道:“父亲,皑雪山离此地甚远,那怒家三虎爪牙众多,又诡计多端,我们此去,得防他于沿途行凶。” 卜天都道:“女儿言之有理,我等小心便是。” 众人闻听,皆扬鞭催马,向皑雪山飞驰而来。 奔行几日,忽见前方矗立一高大山峰,虽是春时,峰顶却仍积皑皑白雪。 骄阳照射下,山顶似被幻光缠绕,望之迷离难辨。 山坡上林木茂密,一道山溪沿峰脊纵流而下,浸入坡下草原。 盘山有一石径,蜿蜒如龙蛇一般,直入密林深处。 卜天都知此处即为皑雪山,便与众人下得马来,沿石径向上攀去。 月亦扉忖道:“昔日师父来寻皑宁圣人,未曾寻见,不知今日可否寻见?若圣人不在,阿爸的箭伤可如何是好!”思及此,不禁面露焦急之色。 阿灵见月亦扉神色微变,已知是担心父亲箭伤之故,心内不觉也有些哀戚。 众人行至山顶,几座由碎石垒成的房屋现于眼前,门帘皆为豹皮所制。 院内黄狗见有人来,扑跃吠叫起来。 众人正欲上前敲门,一老者迎出门来。 阿灵见那老者面色微红,双目炯炯,须发雪白,约有百岁之余,上前施礼问道:“这位老伯,您可知皑宁圣人前辈居于何处?” 老者笑道:“老朽便是。” 卜天都进前,施礼道:“晚辈乃松月盟主卜天都,今被歹人所伤,还请圣人费心医治,他日必当厚报。”说罢顿觉眼前昏黑,再也支撑不住,仆倒于地。 “父亲!”阿灵一声惊呼,忙进前察看。 月亦扉和几个部属也急忙上前,将卜天都扶起。 皑宁圣人让众人将卜天都扶入屋内,上前检查卜天都伤势后,用皑雪山特有之千年寒冰之水清洗伤口,挤出脓血,并敷上精心调配的药膏。 皑宁圣人道:“卜盟主所受箭伤甚为严重,须每日换药,慢慢静养,可在此暂居一段时日。” 阿灵和月亦扉连忙拜谢。 皑宁圣人道:“众位是如何知晓我常居此处呢?” 阿灵道:“我父与九首伯伯关系甚洽,常提及圣人前辈。今有危难,故来相求。”一指月亦扉道:“这是九首伯伯的弟子,名月亦扉。” 皑宁圣人见月亦扉虽然年幼,但立于一旁,身躯笔直,正气凛然,不由心中暗赞:“好一个青春少年!” 月亦扉闻听阿灵所言,忙上前施礼。 皑宁圣人面向月亦扉,道:“少侠,不知我九首贤弟近况如何?” 月亦扉闻听此言,不由悲从中来,满眼含泪,把前事告知皑宁圣人。 皑宁圣人白须飘飞,双目圆睁,怒道:“那怒家三虎竟如此歹毒!九首贤弟之仇,一定要报!” 皑宁圣人问月亦扉习练了哪般武艺,月亦扉一一道出。 皑宁圣人道:“落阳刀法招式虽甚是猛厉,然须有多年内力修为辅助后才可尽展其威力。你年齿尚幼,若与内力深湛之歹人相搏,难免落于下风。我有一‘祭月刀谱’,只需运用招式即可击退强劲敌手,可传予你。” 阿灵连忙让月亦扉拜谢。 原来皑宁圣人渐感年事已高,时日不多,欲将自己一身修为传之后世,苦于难觅俊才。先且有个弟子名度心小剑,圣人见他狡诈狠辣,不习正道,难成大器,遂将其逐出师门。 今日一见阿灵聪慧无比,为人正直,月亦扉亦是故友弟子,言语诚实恳切,不由心内甚是欢喜,暗自忖道:“我这一身武功修为,终于可以传世了!” 翌日,皑雪山山顶上山岚叠涌,罡风扑面。 皑宁圣人招呼月亦扉和阿灵进前,便把“祭月刀谱”上所载刀法演练一遍,因怕月亦扉难以记忆领会,故习练甚是缓慢。 这“祭月刀法”强调身法步法,进退有度,变化多端,招式甚是烦琐。与敌手对垒,招招皆可出其不意。因进击凌厉,回防迅疾,故可弥补内力上的不足,但因招法甚多,纵使武学天赋极高之人演练纯熟,也非半载不可。 少顷,皑宁圣人演毕,便让月亦扉试着演来。 月亦扉接过兵刃,依皑宁圣人所演,兵刃上下翻飞,瞬间演毕,一式不差。 皑宁圣人和阿灵大惊,皆心内赞叹:真是习武之材! 皑宁圣人惊叹之余,遂将其他武技绝学也悉数相授。 月亦扉天资甚高,记忆力超群,掌握起武学来自然十分顺畅。 因见阿灵聪慧正直,皑宁圣人便把“越心剑法”传予阿灵。 这“越心剑法”演来剑影飘忽,与敌相斗,可如鬼魅追身一般制敌,灵动迅捷,阿灵习来甚是欢喜。 月亦扉与阿灵在皑宁圣人指导下习练武学,功力已非昔比。 月亦扉每日仍按师父所赠薄绢习练心法,内力也大有长进。 不觉数日已过,卜天都箭伤已然痊愈。 卜天都道:“圣人救命之恩,天都谨记于心,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容日后相谢。” 皑宁圣人道:“卜盟主言重了,救人是我分内之事。今日卜盟主痊愈,不知今后作何打算?” 卜天都恨声道:“那怒家三虎凶残异常,若令其一统草原,必将带来无边杀戮。我欲寻机将其击溃,以拯救草原上的牧民百姓。” 皑宁圣人道:“现在盟主势单力孤,若孤身涉险,必受其害。” 卜天都身躯笔挺,双眉上竖,望着窗外,大声道:“纵我身死,也必不让那三虎得逞!” 皑宁圣人见卜天都如此勇悍,朗声道:“我那好友九首道人也被其所害,我亦有复仇之心。我虽年迈,或可助盟主一臂之力!” 卜天都闻言,道:“九首道人也是我至交好友,我亦欲为其复仇!圣人愿相助于我,实为大幸!但圣人如此高龄,一旦有失,我将愧对好友忠魂!” 皑宁圣人道:“老朽已然年迈,黄土埋颈,死不足惜,唯愿为草原和平披肝沥胆!” 卜天都闻言,亦是心内赞叹:如是老者,真是我辈之榜样! 皑宁圣人望着卜天都,缓缓道:“离此不远处有一素衣山,山中有九位儒道并修之士,人称素衣九圣,武艺甚是高强,且又侠肝义胆,常与歹人相搏,救助落难之人。我等可去素衣山相请,若得素衣九圣相助,定可擒得那三虎!” 卜天都道:“圣人所言极是。我等目前正需侠义之人相助。” 翌日天清气朗,流云飞空。众人下得皑雪山,一同向素衣山而去。 第十六章 素衣九圣 且说皑宁圣人与卜天都一行同往素衣山而去。 行至素衣山下,忽听前方密林中有熊罴嘶吼之声,声音甚是猛烈。 月亦扉疑道:“难道有熊罴自相争斗?” 皑宁圣人与卜天都、阿灵亦是不解,一众人马慢慢进前,只见一白袍老者正与一头棕熊相搏。 那棕熊体型高大健硕,直立于地,挥动双掌,吼声不断,气势雄壮无比。 但见那棕熊与老者相搏,一招一式,见招拆招,似训练有素,颇有章法。 少顷,老者一声大吼,右掌变拳,直击那棕熊心腹。 那熊双掌忽地内扣,已抱住老者手臂。使劲向后一捋,已将老者袖口撕下。 老者急忙后退,那熊抓着衣袖,摇摇脑袋,甚是自得。 “哈哈哈”,围观一众老者大笑。 那与熊搏斗的老者笑道:“没想到我这阿胖功力猛增啊,竟然不输江湖一流高手。” 此九位老者乃素衣山素衣九圣,分别为雪中雷、雪中震、雪中火、雪中艮、雪中风、雪中电、雪中泽、雪中坤、雪中离。九人皆身着白袍,蓄有白须,脚着白履,霜发紫面,身材高大,显得既儒雅又精悍。 与熊相搏之老者为雪中雷,那棕熊自是自家蓄养。九位老者闲来无事,便驯熊以自娱。 皑宁圣人已知此九人为素衣九圣,进前施礼道:“九位侠士,今草原战乱不休,那怒家三虎恃强凌弱,劫掠牧民。我等此来,敢请九位助一臂之力,擒得那三虎,了却纷争,使草原恢复安宁。” 雪中雷道:“不知前辈如何称呼?” 皑宁圣人道:“我名皑宁圣人,住离此不远的皑雪山墨笠寺。” 雪中雷道:“我兄弟九人虽早已避世,不再涉足江湖,但若有人欺压良善,掠夺牧民百姓,那是必定要管的!” 皑宁圣人道:“若能得九位侠士相助,草原必可早日恢复和平!”说完便把卜天都也介绍与那雪中雷。 众人正在交谈,忽从林外进来二人。一人身体略微发福,然双目明澈,炯然有神;另一人头戴儒巾,身材颀长。 雪中雷一望,已知那身材胖者为缚心居士,另一人江湖人称邪举人。 缚心居士道:“雪中雷,昔日你等九人合力将我徒夜狼十二杀逐走,今我与邪举人同来,定要讨个说法!” 雪中雷道:“你那帮徒弟皆非良善之辈,恃技欺人,偷盗牛羊,生饮畜血,实是可恶之极!我等将其逐走,也是为牧民除害!” 缚心居士道:“夜狼十二杀虽有诸般不对,也总算是我的徒儿,你九人怎能不告于我,专断行事!” 雪中雷哈哈一笑,道:“此等歹毒之辈,人人皆可诛之。你缚心居士若要脸面,何苦培养出如此不肖之徒!且你那帮徒弟功力真差得可以!” 缚心居士面色微红,怒道:“你等欺我徒儿,又怎敢取笑我技!今日定要与你一战,让你等领教领教我缚心居士武学的厉害!” 雪中雷怒道:“纵你与邪举人一同前来,又能如何?” 缚心居士大怒,道:“你领教领教便知!” 雪中火对雪中雷道:“大哥,不必与他多言,我一人即可将其击退!” 邪举人怒道:“雪中火,那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领!” 皑宁圣人见两方吵个不停,邪举人又插话进去,双方一时剑拔弩张,上前道:“众位侠士暂且息怒!我等皆希望草原和睦无争,若徒弟不肖,自是师父无理。我那徒儿度心小剑也是个顽劣不成器的东西,也已被我逐走。我观众位皆非大恶之徒,今日众位可通过协商解决纷争。” 缚心居士见皑宁圣人道骨仙风,一怔,道:“前辈何人?” 皑宁圣人道:“我乃皑雪山皑宁圣人。” 缚心居士道:“圣人莫要居中调解,我等今日必要与这素衣九圣一战!” 雪中火怒道:“既然要战,你用什么招数?” 缚心居士大喝一声,道:“我先让你等领教领教无住掌法!” 雪中雷一声哂笑,道:“你那无住掌虽招式诡异,一般人抵挡不住,但我拨冗拳法亦甚是厉害,可破你掌法!” 缚心居士怒道:“我先用右掌劈你前额,你必后退闪避,我随即右脚向前上步,左拳顺势前击,定能击中你右胸,令你瞬间倒地!” 雪中艮上前道:“我大哥功力非凡,岂是你能击退得了!你若来击右胸,我大哥定右拳变掌,来扣你的左拳!” 雪中雷道:“艮弟所言甚是!” 缚心居士道:“雪中雷,你若来扣我拳,我必撤拳于胸前,左脚上步前蹬,定踹你个人仰马翻!” 雪中风忽地纵前,踮起脚尖,伸长脖颈,对着缚心居士大声道:“你若左脚前蹬,我兄定右掌变拳,来击你的脚腕!” 雪中雷道:“风弟所言极是!” 缚心居士道:“若你雪中雷来击我脚,我必纵身而起,拔出胜心刀,直劈你面门!” 雪中电忖道:“不是说比拳脚吗?咋还上刀了?” 雪中电忽地暴起,纵身至缚心居士身侧,怒道:“你若拔刀劈我兄面门,我兄定抽出宝剑,刺你双眼!” 雪中雷道:“电弟所言正是!” 缚心居士怒道:“若你雪中雷来刺我眼,我必撤步后退,待你势穷,我必俯身用刀横扫,砍你双腿!” 雪中泽道:“你若砍我兄双腿,我兄定纵身而起,双脚踹你面门!” 雪中雷道:“泽弟所言不虚!” 缚心居士怒道:“若你雪老妖踹我面门,我定用刀上刺你的双脚!” 雪中离、雪中震、雪中坤闻言,怒不可遏,一齐纵前,道:“缚心居士,你竟如此歹毒!大哥,此时该怎办?” 雪中雷道:“抛剑进击,直刺他的胸口!”三人闻言,拍手叫好! 缚心居士怒道:“你抛剑吧,我也不要这条老命了,我扔刀砍你!”说罢拔出腰刀,欲要前扔。 皑宁圣人一众见局势已然如此,忙上前将缚心居士拦下。 皑宁圣人道:“众位武艺高强,一时难以决出胜负。你两方何不罢兵,改日再战?” 缚心居士道:“圣人所言也是”,遂面向雪中雷,恨恨道:“雪中雷,你领头欺负我徒弟,实难饶你!今日虽略胜于你,但看在圣人面上,他日再战!”说罢,转身欲走。 雪中雷嘿嘿一笑,道:“缚心居士,你好大言不惭!你已被我宝剑击伤,还说是我败了!今日饶了你,你回去养好伤再来!” 缚心居士怒道:“我砍死你这一帮话痨!”说罢举刀兜头向雪中雷砍来。 皑宁圣人忙纵步上前,将缚心居士抱住,道:“居士,你这是何苦!他说你败,你记着是他败不就解了!” 缚心居士愤愤道:“就依圣人所言!”说罢,和邪举人“蹬蹬蹬”跺脚而去。 皑宁圣人道:“九位大侠,经此一场恶战,众位必身心俱疲。我等今日可暂且将歇,明日去寻那三虎,与其一战!” 雪中雷道:“圣人所言,甚合我等心意。这缚心居士功力不凡,与其交手,极为消耗体力!” 雪中雷目光一扫,忽见月亦扉立于皑宁圣人身侧,讶异道:“圣人,不知这位白衣少侠为何人?” 皑宁圣人道:“这是我好友九首道人的弟子,名月亦扉。” 雪中雷道:“我观这位月少侠气宇非常,定是可造之材。” 皑宁圣人道:“月少侠领悟能力甚强,武学天赋极高,我已将所学悉数相授。” 雪中雷对月亦扉道:“既得九首道人和圣人栽培,武艺必已超群。可否与老夫切磋一下?” 月亦扉道:“前辈功力高深,力可搏熊。我功力尚浅,怎敢与前辈切磋?” 雪中雷道:“你不与我打,那就是瞧不起我。若有人瞧不起我,我必要和他打,将他击败!” 月亦扉见雪中雷如此狡辩,望着皑宁圣人,不知如何是好。 皑宁圣人道:“雪大侠只是与你切磋,你可施展所学,与他比试一番。” 月亦扉正要上前,阿灵道:“月弟,素衣九圣功力超群,你小心一些。” 月亦扉点点头。 雪中雷见月亦扉进得圈内,道:“月少侠,你随意进击便是。” 月亦扉施展九曲步法,纵至雪中雷身侧,伸掌向雪中雷右肩扣去。 雪中雷见月亦扉此招甚是凶悍,不由忖道:“好!”随之身形急转,右掌上隔,左掌变拳,向月亦扉腹部击来。 月亦扉猛地撤步后退,左脚蹬地,右脚飞起,直踢雪中雷面门。 雪中雷哈哈一笑,头部一歪,已避开月亦扉攻势,随即猛地上步提膝,撞向月亦扉腰部。 月亦扉急忙后退躲闪,身躯下俯,提右腿欲上踢雪中雷脚踝。 雪中雷也不避让,两人双腿相击,月亦扉只觉一股大力袭来,难以把持,后退几步,踉跄站定。 雪中雷哈哈大笑,道:“月少侠虽内力稍嫌薄弱,但招式纯熟猛厉。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实为武学奇才!” 第十七章 草原一统 且说雪中雷对月亦扉赞叹不已。 雪中雷眼珠一转,道:“不知月少侠刀剑功夫如何?” 皑宁圣人闻言,忙上前一步,道:“刀剑无情,万一伤到彼此,可如何是好?雪侠士武艺高强,月少侠自不是对手,便不要再比试了。” 雪中雷眼珠一瞪:“今日偏要比试一番!” 说罢抽出腰刀,摆个进击架势,道:“月少侠,你可随意进击便了!” 阿灵暗自忖道:“这老伯性情怎如此怪戾!”正欲上前相劝,被卜天都制止。 卜天都低声道:“阿灵,这雪侠士有些恃技自傲,月少侠得你九首伯伯和皑宁圣人真传,或可将其击败,以消消他的锐气!” 月亦扉已知这雪中雷脾气甚是倔强,道:“老伯,如此我便斗胆进击了!”说罢,便抽出蛇形剑,左手捏个剑诀,右手执剑向雪中雷刺去。 雪中雷大喝一声,一纵已近月亦扉身前,挥刀斩向月亦扉剑身! 月亦扉见雪中雷来招甚猛,剑尖忽地前绞,向雪中雷左臂劈来。 雪中雷见月亦扉改刺为劈,心内奇道:“这娃娃的剑法怎如此怪异!” 皑宁圣人在一旁见月亦扉施展的是“祭月刀谱”上的招式,偏又用剑攻击,不由心内赞叹:“这月亦扉能如此灵活运用刀剑之招,不拘泥僵化,其领悟能力之强,反应之迅捷,真不愧是当世奇才!” 雪中雷见那蛇形剑已及左臂,忙侧身避让,挥刀上挑,欲隔开月亦扉击来之剑。 月亦扉忽地剑尖一旋,纵步上前,直刺雪中雷右腿。 雪中雷见月亦扉向其下盘攻击,纵身向后一跃,已避开剑锋,随即挺刀,欲再次上前攻击。 皑宁圣人见月亦扉又转刀法为剑法,知其悟性非凡。见雪中雷又待攻击,怕双方不慎相伤,有碍大局,忙上前制止道:“雪侠士功力非凡,已然胜了,双方可停止相击!” 雪中雷心内稍定,忖道:“这娃娃招式精奇,我取胜确也无十分把握,如败了面上更加难堪。这皑宁圣人出面讨和,我正好借个台阶下”,便道:“承蒙月少侠相让,老朽略微胜了这一局”,说罢哈哈大笑。 雪中火等一众白袍老者见状,也纷纷抚髯而笑。 阿灵和卜天都见月亦扉剑术非凡,且又未受伤,心内也略略平静。 众人在素衣山宿得一晚,翌日,晨月尚在,柔柔怜怜,如江南团扇一般,却偏偏升在朔北。 远方旭日已微微探出脸颊,斜辉如针芒般刺在萋萋春草上,草原一片肃然。 “哒哒”声中,草露沾湿马蹄,皑宁圣人一众偕素衣九圣皆备好兵刃,上马向天光盟而来。 卜天都之前已约好一些弱小部落首领,同去天光盟寻那怒家三虎复仇。 那日,怒家三虎施计将卜天都杀败逐走后,知其必来复仇,故派人四处打探卜天都的消息,以求将卜天都一众击杀,以永除后患。 卜天城见卜天都被逐走,自是欢喜无限,但那三虎却又喜怒无常,故每日如履薄冰一般殷勤伺候,毕恭毕敬,唯恐言语有失被三虎所害,惶惶然只求保全身家性命。 怒家三虎入主天光盟后,日日烹羊飨宴,荒淫无度。稍有不顺其心意者,皆被其部属绑缚,当场诛杀。天光盟众人叫苦连连,奈何恃于虎寒盟一众残暴,皆敢怒不敢言。 卜天都一众快至天光盟前,探骑回报,怒家三虎和卜天城正在毡房内饮酒。 卜天都忖道:“今日定要与那怒家三虎决一死战,以拯救草原百姓!” 众人来至天光盟外,卜天都纵马上前,一声怒喝:“怒家三虎,快快出来受死!” 怒斗虎已得部属通报,知卜天都率众杀来,先是一惊:“没想到那卜天都中了毒箭,竟未身死!”后又转喜:“正愁捕不到这卜天都,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今日定要将他除灭!” 怒家三虎纵出毡房,立马横刀。怒斗虎睥睨众人一眼,气焰甚是高涨。 怒斗虎哈哈大笑道:“卜天都,你屡遭败绩,前时又中毒箭,被我追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今日怎么找来几个白须老头帮忙助战,实是令人耻笑!” 怒争虎和怒啸虎闻言,也不由哈哈大笑。 雪中雷闻言暴怒,道:“今日便让你知晓白须老头的厉害!”一声大喝,纵马挥刀,直向怒斗虎劈去。 怒斗虎见这白袍老者来势如此迅猛,不敢怠慢,双手持朴刀上隔,“当”地一声,两兵刃相交,双方所骑乘马匹各自嘶鸣一声,四蹄运力,蹬踏几下后站定。 雪中雷猛然运力,手中大刀下压,怒斗虎膂力虽强,仍感上抵不住,忙回马撤刀。岂料雪中雷忽地改压为扫,横刀向怒斗虎胸部劈来。 怒斗虎忙催马后撤,饶是撤得快,胸前衣襟仍被划出一道口子,顿感冷风侵骨。 怒斗虎大惊:“这白须老者手段竟如此高强,实不可轻视!” 怒争虎与怒啸虎见状,怕兄长再次失手,忙上前相助,各自挥舞兵刃,一齐向雪中雷击来。 雪中雷连连挥刀,横砍竖劈,劲力非凡,以一敌三浑然不惧。 那素衣九圣另外八人见状,也纷纷上前,与怒家三虎杀成一团。 卜天城见双方一时难分高下,也纠集人马,合力向卜天都一众掩杀过来。 阿灵怒道:“叔父,你屡次想害我父性命,如此无义!今日定要将你擒获,以为草原除害!” 说罢,抽出利剑,施展“越心剑法”,直向卜天城刺去。 卜天城一边抵挡,一边命令部属向前冲杀。 天光盟众人本就气恼卜天城狐假虎威,与怒家三虎沆瀣一气,使众人屡受欺辱,故皆不肯卖力向前。 皑宁圣人、月亦扉和卜天都也合力向卜天城杀来。 众人正杀得兴起,忽听怒斗虎一声惨嚎,原来已被雪中电挥刀劈中要害,当即毙亡! 怒争虎和怒啸虎见怒斗虎被杀,形势更加不利,忙刀合一处,奋力挥杀,欲冲出素衣九圣包围! 雪中雷一声长啸,素衣九圣施展雪凌阵法,人影飘忽,任何一人进击皆合九人之力! 怒争虎和怒啸虎见素衣九圣旋个不停,知雪中雷为主导,双双怒吼一声,挥刀向雪中雷击去! 雪中雷也不避让,刀锋到处,已将两虎兵刃震飞,随之反手一刀,二虎当即毙命! 卜天城见三虎倒毙,知大势已去,人心涣散,回天无力。 卜天城大叫一声,忽地一剑回刺,正中自己心窝! 卜天城缓缓道:“大哥,我背信弃义,已无脸再活于世间!唯愿大哥一统草原,为牧民百姓造福!” 卜天都见状大惊,忙跃下马背,上前扶起卜天城道:“天城,你何苦如此!你虽不义,我却仍念你是兄弟!”说罢抱着卜天城痛哭起来。 众人见此,莫不长叹:“卜天城作恶多端,实咎由自取;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卜天都不记冤仇,仍待卜天城为兄弟,真是至情至义之人。草原上的部落今后若能得卜天都统领,必各自为善,不再争斗不休。” 是日,卜天都满含热泪,埋葬了卜天城。 草原上本应为天澄气朗、人畜和乐之所,但随着沁日盟、虎寒盟等一帮猛恶部落的崛起,杀伐不断,纷争不休,牧民百姓苦不堪言。今卜天都顺应民意,联结忠义之士扫除奸凶,使草原恢复了平和安宁。 翌日,卜天都设酒宴,款待皑宁圣人、素衣九圣和其他一起来协助诛杀怒家三虎的大小部落首领,众人纵酒豪歌,尽欢而散。 月亦扉却独自在毡房外徘徊。 阿灵见月亦扉心事重重,知是为阿妈报仇一事。 阿灵道:“月弟,阿欣妹妹曾说,阿妈死时,毡房外另有数十黑衣人倒毙,我猜测或许是为争夺什么物件。之前我也派人四处打探,但都没有任何结果。今草原恢复安宁,我当全力助你查明原因,早日替阿妈报仇!” 月亦扉泪落两腮,道:“我们一家贫寒,只几头牛羊相伴,哪有什么金银珠宝!那帮黑衣人若是抢劫,夺走牛羊便了,为何还要害阿妈!而且他们自己还倒毙于毡房外,这,这实在是令人不解!” 阿灵道:“月弟,是否有另外一帮人与这帮黑衣人厮杀,殃及阿妈呢?” 月亦扉哭道:“阿妈被害之事,定要查个清楚!” 二人正在相谈,忽听空中有鹰隼唳鸣之声,随之一只猎隼箭一般飞落,扑入月亦扉怀中。 “阿青!”月亦扉一声欢叫,抱着那猎隼道:“这数月你去哪里了?” 那猎隼鸣叫几声,又点点鹰首,似能听懂月亦扉说话一般。 阿灵奇道:“月弟,这是你家养的猎隼?” 月亦扉点点头,道:“这猎隼迅猛异常,擅于捕捉雪兔!” 阿灵正欲上前细看,那猎隼忽地一声鸣叫,挣出月亦扉怀抱,径直向前飞去。 “阿青!”月亦扉急忙上马,向那猎隼追去。 阿灵见月亦扉纵马奔去,也忙上马紧随而去。 第十八章 身世之谜 月亦扉见那猎隼前飞,忙纵马追上前去。 原来月亦扉亦有一幸福之家,月亦扉经常在梦中回到与阿妈和阿爸在一起的日子—— 夕阳柔婉,如挂在天边的红灯笼一般,晚霞浸润了草原上的每个角落。 部落里已升起炊烟,草原一派和平安谧的氛围。 牛羊散漫地低头啃着春草,阿妈的歌声在毡房内外回荡,亲切又悠远。 “扉儿,羊羔走丢了一只,快跟阿爸去寻找”,阿妈见羊羔走失,急道。 月亦扉和阿爸上马,向草原深处奔去。 晚风甚是柔和,像阿妈的手一般抚在面颊上,惬意又温暖。 月亦扉和阿爸奔行一阵,在草丛间寻得了那只走失的羊羔。 月亦扉忙下马将羊羔抱起,负在马背上,和阿爸乘马缓缓向毡房而来。 “扉儿,明天我送你去你冷叔叔那里暂住一阵”,阿爸慢慢说道。 “不,我要永远陪着阿爸和阿妈!”月亦扉一撇嘴,使劲道。 “你阿欣妹妹可是天天盼着你去呢,何况只是暂住,过段时间阿爸再接你回来”,阿爸笑道。 提起阿欣,月亦扉立刻想到了那个穿着红衣的可爱少女。阿欣聪明又机灵,与月亦扉恰是天生的玩伴。 “冷叔叔家里还驯有猎隼,你和阿欣妹妹可以一块架着鹰去抓兔子!”阿爸慈爱地望着月亦扉,笑道。 “猎隼?”月亦扉来了兴致,忖道:“那可是厉害无比的动物啊,能驯养一只,该有多威武!” 阿爸见月亦扉脸上露出笑容,已知是为猎隼故,笑道:“扉儿,草原上的男人,就应该像猎隼一样勇猛,一样有担当!” 月亦扉使劲点点头,忖道:“我一定要成为草原上的英雄!” 翌日,月亦扉和阿爸来到了冷家。 “明月哥哥!”阿欣见月亦扉来,欢喜非常,圆睁着清澈如水的眸子,扑上前去,抓着月亦扉的双臂摇个不停。 “欣妹!”月亦扉欢声道:“听阿爸说你家养了猎隼,快带我去看看!” 阿欣便带月亦扉向毡房后走去。 冷叔叔和阿爸见两个娃娃如此亲密,不觉都面露微笑,内心自也是十分欢喜。 月亦扉谦恭懂事,自然也深得冷家喜爱。 在冷家住了数月,一日,冷叔叔将月亦扉叫过一旁,心情颇为沉重地低言几句。 冷叔叔告诉月亦扉,他的阿爸和阿妈已然先后病亡。 月亦扉不由悲痛万分,颤抖着哭道:“阿爸和阿妈一向身体康健,怎么会得病?” 冷叔叔也已双目通红,抱着月亦扉道:“天有不测,你的阿爸和阿妈先后患上重病,部落里的大夫赶到时,已然回天乏术。” 是日,月亦扉和冷叔叔一同乘马返回家里,只见毡房仍在,冷风萧萧。房外两座坟茔紧偎在一起,残阳斜照,顿显凄清无比。 月亦扉早已翻身下马,紧跑几步,哭倒在父母坟前。 冷叔叔上前劝慰一番。 拜祭完毕,月亦扉双目含泪,心事重重,和冷叔叔返回冷家。 岂料祸不单行,仅隔一月,冷叔叔又因病逝去。 月亦扉和冷阿欣自又是一番痛哭。 后冷阿欣之母被害,茫茫草原,从此两家只剩兄妹二人…… 且说月亦扉见那猎隼飞飞停停,似在示意他紧跟上来。 飞行一段后,猎隼停在一座坟墓前。 月亦扉一看,正是阿妈坟茔。 那猎隼在坟前用利爪不停刨动,忽然翻出一生锈的铁牌来。 月亦扉拾起一看,只见铁牌上刻有“引月”二字。 月亦扉忖道:“阿青刨出这块铁牌,必有缘故。但这‘引月’二字究竟是何涵义?” 正思忖间,阿灵纵马赶到。看到这块铁牌,也是一愣,道:“月弟,皑宁圣人前辈目前尚在盟中,圣人见多识广,可交由他一看究竟。” 月亦扉点点头,二人遂乘马返回天光盟,将铁牌交于皑宁圣人查看。 皑宁圣人接过铁牌一看,脸上变色,道:“三十年前,中原腹地有一帮派,名湛月帮,常行杀富济贫之事,故与邪道多人交恶。邪帮泠风帮主风无住与浊云帮主云有怜联手,合力将湛月帮主月清华夫妇击败,后月清华夫妇下落不明。此‘引月牌’似乎是邪帮派人追杀月清华夫妇的令牌。” 阿灵一怔,道:“月弟亦是姓月,不知与此事是否有些瓜葛?” 皑宁圣人也是一愣,道:“草原上姓月者确实不多,此事甚是蹊跷!” 月亦扉缓缓道:“父母生前,只说我家先祖是朔北月氏,不曾说得自己姓名。” 皑宁圣人望着月亦扉,道:“若要查明此事,需要去中原寻访那风无住和云有怜二人。” 月亦扉凛然道:“我可自去中原,寻他二人便是!” 阿灵不由一惊,担心月亦扉安危,劝道:“那二人都是邪恶之徒,此去甚是凶险,月弟不要冒失,可从长计议。” 月亦扉双拳紧握,坚定地说道:“此事定要查个明白!” 三人正交谈间,忽听毡房外有人喧哗。三人走出毡房,只见一黑面老者、一红面老者正和部属争执。 那黑面老者愤然道:“我路经你处,讨碗酒喝你都不肯,草原上没见过有你这等吝啬的部落!” 那部属面呈尴尬之色,道:“老前辈,不是不肯,只是最近各个部落首领皆来会聚,这酒确实不多了!” 几人正在争执,皑宁圣人忽道:“石兄,千兄,数年不见,二位怎还是这般火爆脾气!” 那黑面老者一抬头,忽地一愣,道:“圣人兄,你怎在此地?” 阿灵见二老者和皑宁圣人相识,忙请二人进毡房叙话,并派人斟上陈酿美酒。 原来这二位老者正是石摩牛与千春溪。那日将朱首鬼击退后,便回朔北九首山来寻访九首道人,欲让九首道人制服朱首鬼,但却未曾寻见九首道人,故在附近继续寻访,不想来到天光盟外,寻得口渴,欲讨酒喝,才与部属争执。 石摩牛与千春溪将来朔北之意说与皑宁圣人,圣人不由一声叹息,道:“九首道人因被怒家三虎所伤,已然亡故”,一指月亦扉,道:“此月少侠即为道人弟子。” 千春溪闻听九首道人亡故,不由一声叹息。 石摩牛一望,见月亦扉虽然年幼,却一身正气,不由暗赞:“九首道人之前择徒不慎,枉费了一番苦心,这月少侠却正气凛凛,实在是难得的人才!九首道人之武学也算后继有人了!” 千春溪不由满面忧愁,道:“圣人兄,那朱首鬼仍在中原做恶,道人故去,恐无人可将其降服,加以训导。若其寻得残猷剑,则更将为祸一方,挑起江湖无边杀戮!” 月亦扉上前道:“师父去世时,曾对我言,若朱首鬼仍在作恶,让我清理门户便了。若其能改邪归正,我愿以师兄之礼相待于他。” 千春溪望了月亦扉一眼,面露赞许之色,道:“月少侠忠正仁义,真乃武林人士之楷模!” 月亦扉躬身向前,道:“我欲去中原寻访泠风帮和浊云帮,两位前辈伯伯可否相助一二?” 石摩牛和千春溪闻言,均是一惊。 石摩牛奇道:“那泠风帮和浊云帮徒众皆是邪恶之人,月少侠去寻访,意欲为何?” 月亦扉便把父母亡故之事相告。 石摩牛慨然道:“如此,我二人愿助少侠一臂之力!” 是日,月亦扉和阿灵、卜天都、皑宁圣人含泪话别,嘱咐阿灵常去看望妹妹阿欣。 阿灵见月亦扉去意已决,自是一番叮嘱。 月亦扉和石摩牛、千春溪二人皆乘上快马,并几个相随部属,一同向中原而来。 行得一日,忽见前方一座城池,城墙高约数丈,伟岸无比。 众人行得饥乏,遂入城寻一酒馆暂歇。 月亦扉自小在朔北长大,见此地房屋样式、众人衣着皆与朔北不同,不觉略感惊奇。 石摩牛与千春溪二翁见此,相视而笑。 石摩牛道:“月少侠,中原自与朔北不同,且中原之士正邪难辨,人心叵测,月少侠还需小心为上!” 月亦扉闻言,不由连连点头。 众人正在用餐,忽听门外喧哗声一片,但见人潮涌动,穿街而去。 石摩牛甚感奇怪,忙问小二何事。 小二见众人装束自与本地不同,知是外来之客,笑道:“本城之人,皆爱习武技,每年均要举行斗剑大会。听说今年阮城主觅得一柄宝剑,挥之铮然作响,舞动起来光芒可蔽日月,甚是不凡,故众人皆欲一睹为快。” 石摩牛心内奇怪,暗自忖道:“也不知是什么宝剑,竟然吸引如此多人前去观摩!且去探看一番再说。” 千春溪闻听小二之言,又见石摩牛思索之态,笑道:“兄长若欲前去观瞻那难得宝剑,我等同去便了!” 石摩牛哈哈一笑,道:“贤弟真知我心也!” 月亦扉本就十分好奇中原事物,听二翁如此说,便急忙吃完餐饭,步出酒馆,与部属偕二翁一同随人潮向前走去。 第十九章 斗剑争锋 且说月亦扉一众随人潮走至城内一土坛前。 只见坛上一相貌俊朗之人正在舞剑。 那剑舞动生风,上下翻飞,加之脚下腾挪闪转,使人望之如观流光魅影般捉摸不定。 加之剑招猛厉,劲气四溢,可知舞剑之人绝非寻常之辈。 坛下众人见舞得精彩,一边观摩,一边喝彩,一边议论。有几位执剑者亦跃跃欲试。 忽然剑气破空之声毕绝,台上那人卓然而立,收剑施礼。 月亦扉见那人将宝剑耍得如此精奇,也不由暗暗喝彩。 那人舞剑刚毕,一白衣人和一青衣人先后跃上土坛,抱拳施礼,各自摆个架势,似欲执剑相斗。 白衣人忽地进前,身法甚疾,绕着青衣人旋个不停。 青衣人浑然不惧,宝剑舞动得像幔帐般罩住身形。 忽然,白衣人一声大喝,挺剑直向青衣人眉心刺去。 青衣人急忙后退,待白衣人势竭,猛地挥剑向白衣人右臂砍去。 白衣人忙回剑相隔,“卜”地一声,两剑相交,二人各各后退数步。 原来为防彼此相伤,二人所用皆是木剑。 青、白二人复又执剑蓄势,上前进击,再次缠斗在一起。 少顷,青衣人一剑斜出,刺向白衣人左肩。 白衣人身躯微旋,避开青衣人攻势,随即剑身横扫,击向青衣人右肋。 青衣人见此招飘忽不定,非虚非实,手中木剑略微一滞,已被白衣人击中肋部。 青衣人顿感肋部一痛,手中木剑把持不住,“卜”地一声坠地。 白衣人收剑抱拳,大呼一声:“承让!” 坛下众人见胜负已分,喝彩声、欢呼声不断。 原来此城名聚花城,城中之人均甚爱习练武技,城主阮潇中尤甚。城中每年都要举行斗剑大会,剑术卓越者可获赠宝剑良驹。 斗剑大会分个人习演、双人斗演两部分,皆评定等级、排定名次。另有宝剑评鉴环节,城中之人皆可执所藏宝刃参与评定。 城主阮潇中近日得一宝刃,名修灵剑,乃上古奇珍,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城中百姓闻之,皆欲先睹名剑,一饱眼福。 阮潇中将那修灵剑擎出,只见那宝剑在烈日的曝照下幻着晶芒,耀人眼目。 阮潇中执剑一抖,剑花纷转,铮然作响。 阮潇中把剑舞了一番,随之将宝剑放置于坛前托架上,供众人观摩。 坛前众人见那修灵剑如此罕有绝伦,皆啧啧赞叹。 石摩牛见那剑寒光凛然,却自有一股君子气度一般,不由忖道:“真是一柄好剑!” 众人正在欣赏修灵宝剑,忽一黑衣人暴纵而起,跃上坛来,顺势胳臂前伸,将那宝剑擎于手中,哈哈大笑:“宝剑当配名士!如此宝刃,落于你阮潇中之手,岂不可惜!我江风舸乃侠义之人,堪佩此剑,今日你将此剑送我便了!” 阮潇中见那黑衣人上坛,先是一怔,后见其擎剑在手,欲夺宝刃,怒道:“你江风舸不行正道,为害江湖,劣迹斑斑,今日怎能将宝剑与你!” 江风舸哈哈大笑道:“你说不与便不与么!今日由不得你!” 阮潇中见状,抽出随身携带佩剑,怒道:“快快放下那修灵宝剑,可饶你一回,若稍有迟误,定让你悔之莫及!” 江风舸闻听阮潇中之言,不由怒道:“这修灵宝剑本与我有缘,你不与我,今日我便要豪夺!” 听得此言,阮潇中不由怒喝一声,猛然执剑向那江风舸刺去。那江风舸也不避让,挥剑向阮潇中剑身劈去。 “丁”地一声,阮潇中手中佩剑断成两截。 那江风舸哈哈大笑,随之进步前冲,刺向阮潇中前胸。 眼见阮潇中手无兵刃,已然无法抵挡,那江风舸进击又甚是迅疾,坛下众人皆是一片惊呼。 “住手!”忽然一声暴喝,如凌空霹雳一般,一黑面老者跃上坛来。 原来石摩牛在坛下见阮潇中形势危急,不及多想,故纵身上坛相助。 江风舸一愣,回头一看,见石摩牛穿着与聚花城中众人殊异,不由忖道:“此黑面老者看似英武不凡,却穿得如此怪异,不知是何方神圣?” 石摩牛怒声道:“宝剑本应由主人相赠,怎可强取豪夺!且你又欲害人性命!快将宝剑放归原处!” 江风舸不由怒道:“你是何人,竟敢口出狂言,来坏我好事!” 石摩牛哈哈一笑,道:“若如此,你只管进击,一试便知!” 那江风舸忖道:“这老怪除了面色黝黑之外,实在看不出有何奇异之处。但其赤手空拳,却欲和我执剑对垒,莫非是有特别功力?还是小心为上!” 思忖罢,江风舸道:“你我素不相识,也无仇怨,今日我欲夺剑,你莫要插手便是!” 石摩牛怒道:“你欲夺剑害命,真乃不仁不义之徒!你之所为,深为江湖中人所不耻!今日之事,我石摩牛定要一管到底!” 江风舸闻言暴怒,执剑向石摩牛面门刺来。 月亦扉见石摩牛赤手空拳与江风舸相斗,不禁心内焦急,欲上坛相助,被千春溪拦下。 千春溪望了那江风舸一眼,微微笑道:“月少侠,此人绝非我义兄敌手。” 石摩牛见江风舸招式凌厉,双腿微曲,运力向外一纵,已避开此扑面之招。 江风舸身形不停,剑身右劈,斩向石摩牛右臂。 石摩牛双肩微晃,脚下腾挪,又将江风舸之招化解。 江风舸见难以刺到石摩牛,心中怒急,忽地腾身一跃,双手执剑,团身向石摩牛刺来。 石摩牛见江风舸搏命一般进击,哈哈一笑,右掌忽地前伸,随之身形一旋,已扣住江风舸手腕,稍一用力,江风舸痛叫一声,拿捏不住,手中宝剑坠下。 石摩牛左手一抄,已将宝剑握于手中,右脚飞起,正中江风舸心窝。 江风舸大叫一声,后退数步,栽倒在地。 石摩牛甩手迎风一振,宝剑铮铮作响,不由赞道:“好剑!” 江风舸挣扎着爬起,怒视石摩牛一眼,转身跳下土坛,怏怏而去。 阮潇中见石摩牛逐走了江风舸,连忙上前拜谢。 阮潇中躬身上前道:“今日承蒙前辈相救,否则阮某定要丧命于这江风舸手下!敢请前辈入寒舍一叙,不知前辈意下如何?” 石摩牛忖道:“我与义弟千春溪之前久居朔北,月少侠之前更是未曾踏足中原,我等对中原之事鲜少听闻,今日可相问于这阮城主,看能否探听到泠风帮和浊云帮的具体消息。” 思及此,石摩牛便答应阮潇中所请,下得土坛,和千春溪、月亦扉一众人马同往阮潇中府邸而来。 到得阮府,双方分宾主坐定,相互介绍完毕,阮潇中自又是一番相谢。 石摩牛缓缓道:“我等于朔北而来,阮城主久居此地,可否闻听过泠风帮和浊云帮?” 阮潇中一惊,道:“就我所知,三十年前,这两个帮派横行中原腹地,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后此两帮派被中原正义之士合力围攻,泠风帮主风无住与浊云帮主云有怜战败逃逸,皆下落不明。不知前辈询问此事,有何深意?” 石摩牛望了月亦扉一眼,道:“我等从朔北而来,不悉中原旧事。只听得人说此两帮派余孽未除,尚在为害武林,故而相问。” 阮潇中道:“即使仍有余孽,也断然难以再成气候!年月催老,若那风无住和云有怜仍在世间,也以逾九旬高龄,还能作何恶事?” 月亦扉闻听阮潇中之言,忖道:“坏人虽已年高,仍心地歹毒。况且仍有爪牙,怎不会仍行恶毒之事?” 几人正在叙话,忽听门外有人喊道:“阮城主,你这斗剑大会办得甚是热闹,怎么不请老朋友前来观摩啊?” 月亦扉抬头一看,只见一长髯老者,急匆匆闯了进来。 阮潇中见那老者进来,忙起身相迎,道:“无为兄,我本欲去尚先寨请你,怎奈听寨中人说,你周游四海名山去了!” 那老者进得堂屋,忽见石摩牛一行人,一怔,道:“阮城主今日有贵客在此?” 阮潇中便把石摩牛相救之事告与那老者。 老者闻言,不由叹曰:“江湖中仍有如此侠肝义胆之士,实是令人敬佩!” 阮潇中见石摩牛有些错愕,忙把老者介绍予众人。 原来此老者名尚无为,住此聚花城外尚先寨,一生游历天下湖山,识多见广,尤擅铸剑搏击之术。 尚无为望向阮潇中,缓缓道:“那修灵剑乃上古通灵神器,一般人执剑仅可发挥其二三成威力,若逢其主,挥动时剑端如青莲漫开一般,熠烁非凡,所向无敌。” 尚无为一侧身,忽见月亦扉立于石摩牛身旁,双目流光,灵气逼人,不由讶异道:“此少侠为何人?竟如此灵秀非凡!” 石摩牛见尚无为询问,缓缓道:“此乃月亦扉月少侠,久居朔北,此番与我等同来,一同去寻访那风无住和云有怜二人。” 尚无为望了月亦扉一番,忽道:“阮城主,可否让月少侠一试那修灵宝剑?” 阮潇中一怔,随即将剑递与月亦扉。 第二十章 云有怜 月亦扉执剑一挥,剑光闪烁,寒气逼人,果如尚无为所言。 举座皆惊! 阮潇中也是一惊,随之转喜,道:“月少侠真乃此剑之主也!”遂欲将修灵宝剑赠与月亦扉。 月亦扉见阮潇中执意相与,连忙施礼相谢。 阮潇中面向尚无为,道:“无为兄,你可知三十年前泠风帮主风无住与浊云帮主云有怜之事?” 尚无为猛然一惊,道:“阮城主怎问及此事?” 阮潇中便把石摩牛一众从朔北来中原之意告知尚无为。 尚无为略一思索,缓缓道:“三十年前,那风无住和云有怜被江湖志士击退后,曾匿身于行云谷。” 石摩牛不由问道:“那行云谷在何处?” “此地往西百余里”,尚无为缓缓答道。 石摩牛等闻听,遂与众人别过阮潇中和尚无为,一同向行云谷而来。 到得行云谷前,但见两峰壁立,一溪流中分而出,满目苍翠,鸟鸣盈耳。 众人入谷,行不多时,忽听炸雷般一声怒吼,一只硕健山虎横于野径前,目绽凶光,冲众人嘶吼几声后,没入山林而去。 那几个随行部属见此,皆两股颤颤,面色如土。 石摩牛见那恶虎甚是猛悍,大声道:“此谷野兽猛禽甚多,大家小心!” 众人沿野径又行了一程,忽见前方路畔有一座孤坟。到得近前,只见墓碑上刻有“义兄风无住之墓”字样。 石摩牛忖道:“莫非那泠风帮主风无住已然殁去?” 月亦扉一见,也是一怔:“若风无住殒殁,则查清父母仇怨之事更是难上加难!” 众人正思忖间,草木微晃,一颀长瘦削老者自山间走来。 石摩牛见那老者或逾百岁,上前施礼,问道:“这位前辈,可知这山谷中有隐居之士?”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诸位从何而来?来此谷寻隐士何意?” 石摩牛面色忽而凝重,缓声道:“我等从朔北而来,欲寻风无住和云有怜二人,有要事相询。” 那老者闻言,哈哈大笑道:“风无住已死,我便是云有怜。你等有何事,问我便了。” 月亦扉一听,不由怒从心起,冲上前去,大声道:“云有怜,你作恶多端,可曾派人执‘引月牌’去朔北行凶?” 云有怜一声狂笑,道:“我毕生杀人无数,怎记得清楚?” 月亦扉双目含泪,怒道:“如此,你是默认了?” 云有怜又是一声狂笑,道:“娃娃,看你年齿不大,亦要向我寻仇否?” 月亦扉牙关紧咬,恨声道:“你派人害我双亲,今日必向你讨还血债!” 云有怜望着月亦扉,大声道:“江湖恩怨,我毕生也难以还清。你若有仇,进击便了,无需多言!” 月亦扉拔出修灵剑,正欲挺身前刺,被石摩牛拦下。 石摩牛掷地有声,道:“云有怜,你可知湛月帮月清华夫妇下落何方?” 云有怜略一迟疑,道:“朔北。” 石摩牛追问道:“你可曾派人前去追杀?” 云有怜大笑,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只要是朔北姓月的,我一概杀之!” 月亦扉早已怒火中烧,闻听此言,怒道:“我双亲果真被你所害!”说罢,身形忽起,执修灵宝剑向云有怜前胸猛刺而来。 云有怜忽地转身,一纵数丈,转瞬已没入丛林深处。 月亦扉施展九曲步法,猛追而去。 石摩牛和千春溪恐月亦扉有失,忙紧随月亦扉,纵入密林。 几个部属见三人先后纵失,正在发怔,忽头顶一声霹雳,先前那山虎复返,大吼一声,已跃身将众部属扑倒在地,随之噬咬脖颈。血溅处,几部属当即毙命。 月亦扉见云有怜身影在林间忽现忽没,飘忽不定,也不防有诈,只管纵步追去。 忽地,云有怜身影消失不见。 月亦扉追到近前,只见丛林末端为一数十丈陡峭悬崖,崖壁苔草丛生,荆棘密布。 月亦扉不由心中疑惑,忖道:“难道那云有怜被我追急,跳下悬崖?” 正自不解,忽觉脑后一热,顿时昏倒在地。 石摩牛和千春溪奔至崖边,不见云有怜和月亦扉二人,石摩牛心内焦急,望空大喊。 千春溪急道:“兄长,那云有怜狡诈无比,月少侠孤身去追,恐遭其暗算!” 石摩牛亦是无法,急道:“月少侠不谙世事,如此冒失,可怎生是好!” 二人徘徊无计,奔回原地,见几部属已被虎咬毙命,只好返回聚花城寻阮潇中计议。 是夜,行云谷幽林黢黑,月华如洗。 林中一块空地上,云有怜正自抚着修灵剑,心内暗暗赞叹。 待月亦扉醒来,已是子夜时分。冰轮皎皎,清丝脉脉。 月亦扉见云有怜手执修灵剑,面有得色,不由站起身,怒道:“你作恶多端,必遭天谴!快将宝剑还我!” 云有怜嘿嘿一笑,道:“你与那月清华是何关系?” 月亦扉怒道:“我亦姓月!” 云有怜哈哈大笑:“天下同姓者多矣,若都来向我寻仇,老夫真是应接不暇!” 月亦扉愤愤道:“‘引月牌’可是你派人去追杀正义之士所用令牌?” 云有怜大笑,道:“我若派人去杀人,还会糊涂到留下凭证吗,岂非与人把柄?” 月亦扉忖道:“人言这云有怜狡诈异常,刚才又暗中将我击昏,此人之言,孰不可信!” 云有怜见月亦扉低头不语,似在暗暗思忖,不由又是一声狂笑,道:“娃娃,你从朔北而来,不曾领略中原名士智谋,今日被我暗中击昏,作何感想呀?” 月亦扉怒道:“你枉度许多年月,空谈自己是名士,却用如此卑劣手段害人,真是面皮不薄!” 云有怜大笑,道:“没想到你这娃娃言谈不俗,竟还喝过几滴墨水!行走江湖,靠的不单单是本领,还须有过人谋略,否则就如你今日一样,被我暗算还不自知!” 月亦扉怒道:“你莫再多言,今日定要擒你,究你之罪!” 云有怜大笑,将修灵剑抛到一边,道:“你已手无兵刃,这修灵剑断难给你!今日老夫便与你切磋切磋拳脚功夫!” 月亦扉怒道:“我不需你半点垂怜!”说罢,挥拳中宫直进,击向云有怜面门。 云有怜见月亦扉来势甚猛,招法不俗,不敢怠慢,右脚一撤,身躯微微侧转,欲避开月亦扉攻势。 月亦扉忽然中途变招,左拳高擎下劈,右拳一旋,击向云有怜腹部。 云有怜不由一怔:“这娃娃的拳法怎么像刀法一般?且两拳同时进击,方式殊异,真是怪异至极!” 原来月亦扉此拳法乃是源于九首道人秘传之落阳刀法,月亦扉悟性奇高,拳、剑、刀、掌皆可活用,使来令人意想不到,威力自然陡增。 云有怜见月亦扉变招,忙右掌上旋急扣,欲抓月亦扉左拳,同时腹部微收,左掌下按,便要振开月亦扉击向腹部之拳。 月亦扉见云有怜双拳开合离身,中路洞开,猛然双拳回旋,变回前招,合力向云有怜前胸击去。 云有怜面上露出一丝微笑,双掌忽地一卷,已扣住月亦扉双拳,运足内力顺势一推,月亦扉但觉胸口发闷,无法把持,蹒跚后退几步站定。 云有怜哈哈大笑:“你这娃娃还算聪明,竟然跟我耍虚招!但我功力深厚,岂是一般人能比?” 月亦扉圆睁双目,怒道:“今日即便拼了性命,也要为江湖除害,替父母报仇!” 云有怜一笑,道:“你怎知是我派人害你父母?你道听途说,便信以为真,真是愚昧之极!” 月亦扉怒道:“那依你之言,又作何解?” 云有怜一声长笑,叹道:“江湖中那些所谓正义之士,皆嗜好名利之徒。他们编造谎言,信口雌黄,将恶名随意施与他人,自已在一旁从中渔利,真是可恶之极!你年齿尚幼,涉世不深,难免被人欺诈利用!” 月亦扉不由一怔,疑道:“若你所言是真,我双亲又是被谁所害?” 云有怜道:“你且将你父母遇害之始末缘由讲来。” 月亦扉闻此,便把前事讲述一番。 云有怜听完,面色略微凝重,缓缓道:“据我所知,江湖中使用令牌追杀他人者甚多。但着‘引月’二字,唯有筑月帮。” 月亦扉一愣,道:“那筑月帮是何帮派,又在何处呢?” 云有怜望着月亦扉,似满含悲悯之情,缓缓道:“那筑月帮势力在西北一带,筑月帮表面上杀富济贫,享有令名,其实暗地里常掠夺良善之家资财,充为己有。帮主筑惜月更是挥霍无度,纵情享乐。” 月亦扉高声道:“你言江湖之人所言不可轻信,我又怎能信任你呢?” 云有怜叹息一声,道:“娃娃,我观你神清气朗,卓尔不凡,武艺又颇有心得,与众不同,故而一再相劝。你若听我之言,当立刻警醒,莫再受他人蒙蔽。” 月亦扉低头思索一番,忖道:“到底孰是孰非?我却又该如何是好?” 第二十一章 息桐琴 且说达兮一行奔行数日,来到昆仑山下。 只见峰着白雪,岭如惊龙,沟壑绵延,谷裂青空。 远观鹰隼凌视,近见虎狼留痕,不觉令人心中惮惧。 居云大师见此山气势雄浑,却又不失灵秀,喟然叹曰:“天下奇山胜景,我登临多矣。此山如此雄奇劲秀,纵谪仙醉觞飞思亦难穷尽其豪阔高蹈!” 虽是秋末,山中已然积雪过膝。四人皆不知那储岚谷在何处,只好下马缓行,渐次寻访。 忽一雪团箭一般滑过。菀素花眼疾,已看出那是只红眼雪狐,不由喊道:“白狐!” 拜月老人曾言,储岚秀士身旁常有一白狐相伴,众人见此白狐,心中不由皆是一喜。 四人忙趋步前行,紧随那白狐而去。 行了一程,天象陡变,扑簌簌下起雪来。 那雪饱含冰霰,落于发际,森然侵骨。 四人于雪中牵马行进,纵是皆有不俗武技根底,也觉呼吸渐促,脚下如缀铁锤一般。 那昆仑山气候非常,忽地雪毕,烈日腾空,灼人眼目,竟然又如夏日。 忽见那白狐直入一硕大山洞,顷刻消匿。 众人弃了马匹,攀进山洞,但见洞内冰挂如帘,暗河猛浪若奔,急涌向前。 行不多时,洞里地势增高,逐渐开阔起来。 忽听铮然一声琴响,久时方歇,继之叮叮嘈嘈,如铁杵击石一般。 四人借那斜照微光,向前望去,只见一瘦削老者端坐洞内巨石上,正兀自抚琴,与拜月老人所言极类。 那老者弹得兴起,豪然吟道:“乾坤斗分兮,昆仑逶迤;云汉漫溯兮,何人立极?清风骀荡兮,修竹明礼;烈士高吟兮,鸾鹤翔集……” 忽然,琴音骤绝。老者抬头望着四人,目光游移,道:“你们是来寻息桐琴的!” 居云大师一怔,道:“正是。” 那老者哈哈一笑,道:“寻见了是否就要抢夺?” 居云大师正色道:“若与之,则取之;若不与,亦不强求。” 老者一笑,道:“来此地寻息桐琴之人多矣,有乐痴,有武痴,就是没有心痴!” 居云大师疑道:“何谓心痴?” 老者缓缓道:“乐痴者乐琴以求绝响,武痴者乐琴以求登峰,唯有心痴者,求琴亦为乐琴。” 居云大师道:“我等来寻储岚秀士,不知侠士如何称呼?” 老者道:“储岚秀士多年前就已殒殁,我乃评岚秀士。” 达兮道:“前辈所弹之琴莫非就是息桐琴?” 老者道:“正是。” 智风道:“前时已有歹人将‘飨月十三音’夺走,若其复得息桐琴,则难免为害武林。” 老者笑道:“非也。若其人不善音律,不会弹奏息桐琴,纵使夺去,也如废柴一般。” 菀素花自小奏琴,颇通音律,上前道:“前辈,可否让我试弹一曲?” 老者道:“你们远道而来,诚意当属难得。今日老夫可破例,让这位女侠弹上一曲。” 菀素花进前,端坐,取音,拨弹。 声柔处,如掬水挽月;音健时,似飞瀑腾空。 众人大惊,没曾想菀素花琴艺竟然如此精妙。 评岚秀士道:“此琴逢其主矣!”说罢抚琴良久,略带伤感。 菀素花道:“前辈可将此琴宝藏,使那歹人寻不得,则武林必无腥风之虞。” 评岚秀士道:“我毕生精研琴艺,今姑娘弹之,我实不及姑娘琴艺之一二。此琴在我手,无异于暴殄天物。今日我便将琴付与姑娘。” 菀素花尚待拒绝,居云大师望着菀素花,道:“既然侠士有意将此琴赠与婉姑娘,你便莫要再推辞了。” 菀素花不由连连称谢。 几人拜别评岚秀士,出得谷来。 菀素花恨声道:“那歹人残害我父,夺走‘飨月十三音’,今我已取息桐琴,当候那歹人出现,便可报得父仇。” 居云大师道:“婉姑娘所言甚是。我等可携此琴返回中原,那歹人必来寻之,届时可将其俘获,为菀居士报得仇怨。” 众人闻听,皆言甚是。四人遂决定返回。 晓行夜宿,不消数日,已回绕花城。 进得菀花府,书房中再难寻父亲菀临风身影,菀素花不由悲从中来,又是一番痛哭。 是夜,明月朗照,孤星光寒。 菀素花在闺房抚摸着息桐琴,心中喜忧交织:“终于取得了息桐琴,那害父歹人必会出现!” 菀素花点着烛火,抱着息桐琴,正在低首沉思,眼前一片朦胧。 忽然,菀素花只觉困意深重,抱琴不住,伏于桌上,沉沉睡去。 待菀素花醒来,只见周围一团漆黑,前方四五丈处似有微光闪烁。 菀素花不由讶异:“我怎到了此处?” 走至微光处,但见一黑衣人头戴獠牙面具,正在烛火下观看那息桐琴。 菀素花不由怒极,恨声道:“你这该杀的歹人,残害我父,今又将我掳至此地,欲要为何?” 那黑衣人一声轻笑,道:“婉姑娘,我从不曾伤害你父。这本乐谱乃我从至友处获得,姑娘琴艺高超,我想请姑娘为我演奏一番,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菀素花怒道:“你这乐谱,莫非是‘飨月十三音’?” 那黑衣人嘿嘿一笑,道:“我亦不知。不过这乐谱甚是古奥艰涩,一般人断然识别不出,难以演奏。” 菀素花道:“你且将乐谱与我。” 那黑衣人将乐谱交与菀素花,菀素花一看,果如黑衣人所言。 菀素花自小聪慧,菀临风更是喜好雅乐,故将一身所学传予菀素花。 菀素花走到息桐琴前,照着那泛黄乐谱一弹,只听琴声如虎啸龙吟,甚是高古。 那黑衣人闻之大喜,道:“婉姑娘,你且慢慢弹来。” 说罢,举剑左右摇晃,似在领略不世剑术一般。 菀素花缓急相间,徐徐弹奏,那乐音一会若鸿毛飘于山巅,一会若巨石落于沧海。 黑衣人前后腾挪,手中宝剑旋绕翻转,间以劈刺,与乐音甚是相和。 铮然一声,菀素花弹毕。 那黑衣人亦收剑挺立,哈哈大笑道:“不日,我当为江湖之主也!” 第二十二章 莲蔓台 菀素花见那黑衣人兀自得意,哂笑道:“你怎知我所弹奏的便是那乐谱上所载乐符?” 黑衣人一愣,正色道:“这乐声非一般靡靡之音,实乃剑术心法,我已熟记在心。怎会有偏差?” 菀素花闻言,试探着问道:“这乐谱莫非就是‘飨月十三音’?” 黑衣人哈哈笑道:“姑娘冰雪聪明,我也就不瞒你了,此谱确是从你父手中所夺之‘飨月十三音’,现我已悟其堂奥,为不让他人所闻,我今日饶不得你。” 菀素花轻笑道:“我弹那‘飨月十三音’时,偏偏误弹了几个音符,你能领悟到的,与实际确有偏差。” 黑衣人不由暴怒,大声道:“菀素花,你怎敢如此戏弄于我!我定要取你性命!” 说罢,挥剑欲向菀素花击去。 忽听一老者怒喝道:“住手!” 黑衣人随声望去,只见居云大师和达兮立于菀素花身后。 黑衣人大惊,欲要纵身离去,居云大师向前一步,已然阻隔了其奔逃路线。 居云大师怒道:“智风!你本我入室弟子,怎敢暗害菀居士,夺走‘飨月十三音’?今日又盗得息桐琴,掳走婉姑娘,欲习练上古心法,真是痴心妄想,恶贯满盈!” 黑衣人面上失色,恳求道:“师父,弟子一时糊涂,还望师父饶恕弟子这一回。” 居云大师大声道:“今日便饶你不得!” 智风哀求道:“我童贞入道,与师父情同父子,师父,你怎忍心击杀弟子呢?” 居云大师闻言,仰望苍穹,不觉老泪纵横。 智风见居云大师面有怜悯之情,心中不由一喜,上前跪倒:“还望师父大发慈悲,饶恕弟子!” 居云大师正自踌躇,不知如何是好。 智风忽然挥剑向居云大师腹部刺来。 只听“卜”地一声,智风手中之剑落地。 原来达兮见智风又欲趁居云大师不备行恶,纵身上前,运用指力将智风手中之剑振落。 居云大师见此,不由怒极:“你心术不正,如此歹毒,今日岂能饶你!” 说罢运用法指功,一指将智风击毙。 菀素花进前摘下智风面具,见其圆睁双眼,已然毙去,哭道:“父亲,女儿今日为你报得仇怨了!” 居云大师缓缓嘱咐道:“婉姑娘,那‘飨月十三音’集剑术心法之大成,你又会弹奏那息桐琴,你可边悟边练,以修得无上甚深武技,造福武林。” 菀素花闻听居云大师所言,面色悲戚,点首答应。 达兮面向菀素花,缓缓道:“菀城主愁怨已报,我当回莲蔓台而去。” 菀素花心中不舍,但见达兮去意已决,便嘱咐几声,为达兮备好马匹,亲自送出城去。 居云大师自回匿云岭惊云寺。 达兮回到故乡,但见原来所居处冷落凄清,房屋塌陷,院落荒芜,亲属皆已亡故。 达兮孑然而立,望着广袤苍穹,但见神鹰盘旋,飞云横空。 达兮忖道:“我离开时家里尚有至亲,这番回来,都已相继殁去。天下虽大,从此只我与师父二人”,思罢不由潸然泪下。 忽闻号角之声骤起,前方高台处涌出两队人马,混杀在一起。 达兮望去,只见为首二人皆为硕大壮汉,一着缁衣,一着素衣,正在奋力拼杀。 那缁衣人武技略高,持腰刀横扫竖劈,渐渐占了上风。着素衣者体力渐竭,眼见难以抵挡,或将成刀下之鬼。 达兮疑道:“莲蔓台乃平和圣地,人人信仰甚坚,佛心仁厚,怎会有人在此厮杀?” 思忖间,缁衣人已一刀向素衣者要害劈来。 眼见素衣者就要命丧,达兮不由怜将起来,随手捡起一枚石子,弹将出去。 只听“当”地一声,缁衣人手中腰刀落地。 缁衣人一怔,大喝一声:“停手!” 素衣人也命令己方人马后退,双方各各分开。 缁衣人回望了一下达兮,又往往素衣人,怒声道:“巴珠,我们之间的决斗,你还请了帮手!” 巴珠一怔,道:“曲阿,我并不认识他。” 缁衣人望着达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帮助巴珠?” 达兮高声道:“我名达兮。莲蔓台乃神鹰守护的圣地,你们怎能在此拼杀!” 曲阿一字一顿,道:“巴珠无情无义,虐待劫掠百姓,多少人愤愤不平!我今日与他决战,就是为了让莲蔓台恢复安宁!” 巴珠忙望着达兮,急声道:“少侠,莫听他胡说。他家大势大,在莲蔓台说一不二,作恶多端,我今日就是为民除害!” 达兮闻听曲阿和巴珠所言,眉头一皱,道:“你们两位都说对方无理,谁说的对,需要由莲蔓台的百姓证明。” 曲阿和巴珠异口同声:“就请少侠做个见证!” 曲阿遂召集百姓,来到台前。 巴珠亦唤来许多百姓。 两方百姓各揭对方短处,仍旧争执不休。 达兮见双方一时难以停止争吵,事实仍辨别不清,高声道:“我观你两方皆有做恶之过。我今日做个调解人,希望你两方停止争斗,善待百姓,和睦相处。” 曲阿冲达兮拱手,道:“少侠武艺高强,内力精深,我等自然不是敌手。今日承蒙少侠调解,我愿与巴珠不计前嫌、和平相处。” 巴珠一听,道:“难得你曲阿说了这一番公道话。也罢,我亦愿和解。” 两方各各抛却兵刃,互相致礼。 达兮嘱咐道:“你两方当互通信息,若有邪恶之徒恃众凌寡,恃强凌弱,欺压莲蔓台百姓,你等可合力逐之。” 曲阿、巴珠皆点头称是。 曲阿忽然道:“达少侠也是莲蔓台人?” 达兮不由两眼含泪,慨然道:“正是。我与恩师一同修行多年,归来后已然物是人非。” 曲阿心内不由暗赞达兮至情,恳切地说道:“少侠乃忠厚正义之人,令人景仰。敢请少侠入寒舍一叙。” 达兮忖道:“这许多年未回故乡,正好问问他旧事故情”,便答应曲阿所请,一同向曲阿住处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