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墨剑》 序章.前 雨夜 深夜,暴雨。 暴雨是沉重的,危险的,它能遮蔽住所有在那雨幕之后,或肮脏或可怖的未知。 北王府大门的侍卫腰杆立地挺直,右手心里的枪攥地死死的,锐利的眼神在雨幕里不断斩过。王爷仇家很多,常有屑小冒犯,可是总是会有高手,在这种雨幕时分,最是危险。 即使另一个侍卫就在自己右手边,可他没有一丝一毫的精力去和他讲一句话或看他一眼。 这或许就会丢了命。 侍卫的喉咙如火般烧着,即使伸手就是雨幕,即使风夹着雨吹打在他的脸上,但却依旧无法让压抑的气氛稍稍平息。 雨幕中一道光忽的闪过。 侍卫心猛地一紧,手里长枪如电般划出。 “谁!”侍卫大吼,一滴汗水夹着雨从金盔边儿滴下。 没人回答他。 似是劫后余生一般收回长枪,感觉右手捏紧枪身的地方甚滑,应是流进雨水了。 抬起左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身体有了那么一丝明显的放松,但是长枪悄悄的捏地更紧了。 没有危险发生。 侍卫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是他太过谨慎了么?但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等等……为何他的同伴至始至终没有丝毫动静…… “老余,老余?” 侍卫的眼睛犹不敢挪,可是右边没有丝毫动静。 “老余你快说话,你别吓我……” 侍卫颤抖地转过头,老余依旧稳稳当当地立在那里,紧握长枪,死盯雨幕。 侍卫心里大石落下,嘴里小声嘀咕着,转回头来。他没有看到雨幕,只看到了一片黑影。 他的脖子入了一丝剑尖。没有丝毫惨叫与反抗,侍卫的眼神立即溃散。身躯依旧握枪立于门前,盯着雨幕,与那老余一模一样,如石狮子般立于门前。 来人抽出那剑,也不归鞘,左手轻轻地推开了北王府红漆的厚重大门。沉寂的气息如滚尘般压来,暴雨竟不能使这气息散去分毫。 堂前空地,雨拍打在青石地砖上,空地上只有搅打的积水与死寂的雨幕。 那人提了提斗笠,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庞。 草靴入积水,薄躯入夜雨。 刹那间,一道寒光飞至! “叮!”一阵令人牙酸的刀剑碰撞声。 “噗!”一道利器入肉声。 一黑衣人持着一把匕首来袭,但瞬间便倒在了雨幕里。 无数黑衣人来袭。 夜雨声烦,细音无言。 那人长剑如风,银星点点。不狠辣但决绝,无匹的剑法挥舞得宛若神人。 这等高人,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取了北王那狗贼的项上人头。 黑衣人尽数倒下,此时,四把飞刀乘雨而至。 那人稳稳地挨了四把飞刀,任由血细细渗出。抬头向西房檐牙,一白衣少年持伞独立于檐牙之上。 少年隐隐约约瞧见那人的斗笠微微挪动,便知晓那人已看见自己,浑身一抖,苦笑地道:“莫哥儿,实在对不住了。” 那人收回目光。正道十二家之一的西蜀唐门机关子都来了,面前的雨幕里,还会有什么人呢? 机关子咬牙,右手舞动,淡青色的内力由手绕丝,庭前空地万丝包裹,犹如茧蛹。雨滴穿过绿丝,两分四散。 一房前的一排已熄的纸灯笼瞬间绽放如花,不尽的银针爆射而出。 几块青石地砖徒然炸开,尖锐的飞蝗石夹雨甩出。 银针飞石打裂了几只盛雨的陶缸,绿水流出,带着糜烂腐臭的气息吞噬着地上的积水。 白粉墙砖飞出无数,随即便是要命的箭雨。 那人把剑横于胸前,狂暴冲天的内力由他的身躯向四方涌动,脚底下的积水被风威挤着向四周压去,那人此时犹如波纹之心,数不清的气浪喷涌,机关子的纸伞险些脱手。 “万梅不落!” 说时迟那时快,那人身躯闪动,无数的暗器与雨水犹如停滞在了空中,只有他一人可以舞剑。 弹指间,绿丝尽断,暗器入水。机关子由檐牙上倒下。 那人刚刚立定,中庭大门骤然打开,一道袍白须老者带剑直刺而来。 果断狠辣,直刺咽喉。 短兵交接,老者剑断。 那人稍退一步,摆好剑势,看着面前持着断剑淋着暴雨却依旧仙风道骨的老者,不屑地笑笑。 老者对那人的失礼也不言语,手里的断剑绽出一道白光,随即恢复如初。闲散地抖了抖长剑,却猛地再一突刺。 此时老者的剑却变的坚硬异常,近乎能与他的寒子梅匹及。交锋了近百回合,那人紧皱眉头,晃了一虚招,退了一步。 “昆仑的高人也要来护着北王那狗贼么。”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干哑难听,但谁都听得出来那一股怒火。语气没有疑问,这已然是事实。 “你这小家伙,怎么不问问老夫为什么呢?”老者嘿嘿地笑了,“你不问,那我就不说算咯……” 那人没有与他废话,蓝色的内力附于剑上,气息泄出。 就当那人即将出手之时,老者先动了。 “万梅不落!” 这老者居然用的是他的招式!昆仑内功竟如此高明。 瞳孔放大,一把利剑即将穿刺自己。 手中的寒子梅的蓝光终于覆盖完毕。 “万梅不落!” 雨幕不落,两剑交错。 蓑衣向前,道袍入水。 “咳咳……”那人忽地弯腰,左手捂胸,咳出一口淤血来。 满是血水的草靴踩在了富丽堂皇的庭上,污了铺在地上的那珍贵的貂皮。 里头有一位青衫儒生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浑身狼狈的应是不该出现在这典雅之地的那人,摇了摇头,道:“老莫,你这是何苦啊。”轻端酒杯,抿了一口,赞道:“好酒!” 儒生好像是全然不把那人放在眼里,歪着头避开那人的身躯往外的雨幕里看了看,轻轻笑了笑。“张老头可真废,这都解决不了。对了,机关子给你放水了吧。” “四把飞刀全不致命,机关前十的一样没用。啧啧,得在北王那里说他一说。” 那人手里的剑捏的越来越紧,蓝光布满全剑。 “万梅……” “止!”儒生爆呵。 礼殿秘术,一字真言。 磅礴的金色内力如波纹般由儒生口中绽开,有若一口洪钟。房中的陶瓷尽数震裂,布绸散断,桌椅倒飞! “镇!” 陶瓷碎片,座椅残腿,如飞蛾一般疯狂铺来。 那人眼神忽然洛蓝,内力如凛冬风临,寒子梅脱手而出。 “快雪时晴!” 封冻一切的寒风合着长剑瞬闪破空,一朵冰血花开在儒生的胸口上。儒生瞪着眼睛吐出一大口血,勉力喃喃道:“你明明是剑谷的剑宗弟子,怎么还会气宗绝技……不,我不甘……”话未说尽,落椅无声。 寒子梅瞬间归鞘,那人看也不看那倒在地上的白衣儒生,轻抬脚步。 鼓掌声响起。一锦衣玉服的老者慢步自屏风走出,旁若无人地鼓掌,脸上带着赞许的微笑。后头跟着一位少年,低着头。 “不错。不错。” 那人有很多话要对这北王细细道来,可不是现在。等他割了北王的头,带到亲人墓前,再慢慢长谈。 身似剑出。 寒气四溢。 “万梅不落!” 那剑疾如飞。 活着的北王他没什么好说的,但他可以让手中的寒子梅和北王叨扰叨扰。 北王身后那位姿态十分卑微的少年,优雅地举起了右手。一股似非中原的光芒自他右手散发。 “圣光庇佑!” 淡黄色的内力如和煦的阳光笼罩在北王身上,薄薄的气壳但却硬如百炼寒铁。刹那间那人即使挥出了上百剑,却毫无成效。那人被迫后退至殿口,背后即是雨夜。 “莫云野。”北王开口道,脸上依旧是那淡淡的笑容,“孤很是欣赏你。半步宗师的修为,缜密的思维还有那最让孤欣赏的冲天的义气。怎么,要不要来孤麾下?你对孤麾下干的那些血帐我可以一笔勾销。来到我的身边,让我们引领天下苍生,建立一个大同天下。” 在莫云野耳里,北王张巨鼎的这番话尤为讽刺。 莫云野摘掉斗笠狠狠地扔在地上,露出里苍白的没有血色的疯狂的脸庞,“狗贼!你还有脸跟我说这些,剑谷脚下静溪镇五万条命是能够一笔勾销的?你跟我说大同?你们逼迫泽州人民劳役二十五年不管死活就是你们的大同?废话少说,看剑!” “圣光婆娑!”那面相不似东方的少年左手捏着一枚光珠,散发无数似带着喃喃圣音的光芒。 猛的,那少年在莫云野的视野里似乎变得无比高大,不能侵犯,不能触及,头顶可以顶破那满是积尘的天花板。他宛若千百丈,遍体神光。 而北王张巨鼎那宽厚博大极有引导力的声音由少年脑后巨大的光轮里不断传来:“只要和我一起,就能为天下苍生造福,就能够仗剑天涯,就能……” “哥!” 即使面前光芒万丈,但莫云野眼前尽是黑暗,看不到人,看不到光,什么都看不见。可他还能听。“小妹……” “呜呜……” 眼前有了丝丝亮光,是记忆啊。自己的小妹莫云紫哭着,喊着,被官兵拖走。 “不!”莫云野癫狂般出剑。 什么东西被打碎了一般。 莫云野吐出了一大口血。 “狗贼……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内力气浪如环状由莫云野为心散开,滔天威势由他手里的剑阵阵炸出,震裂了地板,震裂了屏风,震裂了积灰,震裂了那少年的大神圣光轮! 莫云野再次吐出一大口淤血,不顾一切地使出了毕生的内力,内力如海,如潮,如山,如天! 北王紧皱眉头,扯住了少年的后衣领,将他挡在自己面前。 寒子梅横扫。 “天水一间!” 黄庭塌。灵台碎。 寒子梅划过前方,雨幕,天际。 北王府断开。 大雨未停,一切归寂。 序章.后 剑谷书生 莫浩穹迷迷糊糊睁开眼,已是近黄昏。今年招生的第一天快要尽了,意宗仍旧是一人未得。 搓搓眼睛,拉开面前的一卷竹卷,低着脑袋慢慢阅读。 意宗考核地在西山半山腰一块险岩上,莫浩穹不明白为什么书生的考核要设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让真心有意参加剑谷意宗的人们无能为力,而有能力攀爬上来的,无不是去参加剑宗或气宗的考核。 寒风刮过,莫浩穹打了个寒战,裹紧了素袍。 剑谷百里尽雪,虽然壮美但也单调。能够稍稍慰藉一下的,就是手里的竹卷了。 时间流逝,入夜。莫浩穹点了一盏油灯摆在木桌上。竹卷翻了又翻,只能无聊地拍打蚊子。剑谷的规矩是收纳新徒的三天收纳门人需寸步不离收纳地点,三宗不改。哪怕意宗三天明知会一人不收,但仍不能改。或许莫浩穹可以悄然离去,无人可知,但他仍不愿离去。 就这么静静的呆上三天,也好。 剑谷夜晚的天很清,星月尤亮。 剑谷夜晚的风很烈,山关尤寒。 裹紧袍子,咬紧牙关,撑一撑就过去了。 莫浩穹没有丝毫修为,他真的就是一介书生。剑谷立谷之初便分了三宗,剑宗气宗二宗主管杀伐,意宗主管谷中事物。而后,由于意宗文人无丝毫修为,难以把控另外二宗,渐渐式微,甚至出过断层。如今的剑谷已演化地散漫而又团结,没有太多宗门规矩,但弟子们心性又较为纯洁,有好也有坏。 剑谷的寒冬凌风心法虽不甚强,但它有全天下功法没有的能力,就是打磨心性。寒风刮着的身体,也在刮着你心里的污垢。 由于剑谷弟子太过单纯,在险恶的江湖里甚是吃亏,而且沾染红尘会使修为倒退,因此闯荡江湖的弟子越来越少,正道十二家中剑谷总是被最后道出。 由此说来,莫浩穹自己反而是在剑谷里留着的人中出山最多的人。没办法,自己的师兄弟们或许吃些老山药吸些梅花蜜即可,可自己依旧要食五谷,要读诗书,常常要去山下的静溪镇采购东西。想到这里,莫浩穹只能一番苦笑。 静溪镇的村民们,倒是没有什么江湖气息,挺淳朴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辈子或许都不离开镇子一步,从某些角度来说,剑谷和静溪镇挺像的。 一丝寒风钻了他袍子的空隙,冷的莫浩穹全身发抖。 “不改我心,不改我心……” 莫浩穹哆哆嗦嗦地小声言语。不知是什么时辰了。伸手挑了灯丝,就着木桌子就趴下了。 “不改我心,不改我心……” 太阳当空照。 当烈日把莫浩穹的背烤的有点发烫时,莫浩穹才缓缓醒来。抬起脸,无情的寒风吹拂在他的脸上。他的珍贵的发筋不知被风吹到哪去了,长发吹拂,整个人乱糟糟的。 撩开在脸上碍事的几抹头发,摇了摇头,废了好大劲,抓稳了长发,一时纠结。 忽的瞧见了绑竹卷的红丝绳。 “孔圣莫怪,孔圣莫怪……” 一书生坐在半山腰,眯眼感受着寒风。面庞俊朗,如墨的长发用一根简陋的红丝束着。真当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只可惜没人欣赏。 随手拿起一根竹片。 “扬州春色过千里,花羞人艳丽。” 莫浩穹不怼地把它摁在身畔的雪里。 莫浩穹突发奇想,不如自己做一个竹签筒,给自己算算命。虽说他是儒生,但剑谷大体是信道的,不算逾礼。 整一只原是弄竹桶饭的竹筒,把自己拆了红绳的竹卷的竹片全塞进里头。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出!” 一根竹片灵巧地飞出了竹筒,乘风飞下了山。 “这……”莫浩穹一时无语。 摇竹筒不安全,不如随便抽一根得了。 捻了一根卖相最好的竹片,它的脸上写满了讥讽。 “扬州春色过千里,花羞人艳丽。” 这根竹片不知为何飞下了山,与上一根竹片为伴。 折腾折腾居然就又至黄昏了。太阳落山总是壮美的。莫浩穹看的有些腻了,反而庆幸太阳将落自己堆的雪人儿不会化了。 虽说招生仪式三年一次,一次方才三天,可三天不挪屁股的窝在这里,是真容易腻。手指敲打着桌面,瞧见太阳最后一抹光隐于西边,瞧见月亮如勾悬挂清夜。 今夜竟有些失眠。 由着寒风吹拂,长发于脑后飘荡,越发越的清醒。 不如喝点小酒。 不得不得,明天还得看着这桌呢。 随便喝点。反正定没人会来。 打定主意,从后方浅浅的山洞里掏出一小小陶罐以及一小小的白瓷杯来。 喝酒,当有诗意。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莫浩穹轻吟,晃晃脑袋,觉得不行。 自己可没有曹孟德那般阅历。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忽的又自顾自傻笑起来。 自己可没有李太白那般仙气。 “月起东山,散华天下。银桂如勾,淡雅微愁……” 意出胸口,临风至抒。 “月有仙女,笑面盈盈。地上俏人,求缘问情。” 饮的有点多了。 吟的有点痴了。 算算这剑谷十八年,什么都没完成。 入梦也。 第一章 收徒 “醒醒……快醒醒!” 莫浩穹的秀发被人揪了起来。 莫浩穹头也不抬,伸手拍了拍抓着自己长发的手,“别打扰小爷睡觉,小爷还晕的很……嗯?有人?” “这位爷,您还真忙哩。日上三竿睡的和头猪似的,本姑娘有事找您帮忙嘞。” 声音清脆如铃铛,语气却是令人不爽的调调。 莫浩穹抬起头来,却什么也看不见。那人几乎把脸全部贴在他的脸上,遮住了所有想要捣乱的光。 莫浩穹用两指捏住那人的脸缓缓后推,让光能照亮,瞅清了那人脸庞。莫浩穹对女子长相美丑不是太了解,但她有和他一般如瀑的长发。“黄花大闺女,和一个男的贴那么近,不害臊啊。” 赵清秋拿开莫浩穹的修长的手指,也瞅清了莫浩穹的凌乱的面庞。“你用手指碰黄花大闺女的脸,你不害臊么。” 莫浩穹瞧瞧赵清秋全身。利落的侠客打扮,长发随意散落,背后背着一口古朴的寒铁长剑。都不必问,他就晓得这姑娘想知道些什么了。 “剑宗在南山,气宗在北山,走错路了妹子。今日是剑谷试炼收纳弟子的最后一日了,你看来是没得机会咯。”莫浩穹不接她刚刚的话茬,幸灾乐祸地笑着道。 赵清秋四处张望了一番,低眼看了看瘫在木桌上犹如一摊烂泥正在玩手指的莫浩穹,道:“那意宗入宗试炼处在哪?” “我就是意宗宗主。意宗试炼由我来把关。”莫浩穹懒洋洋地道。 赵清秋风中凌乱。转身便走。 “哎,女侠留步!气剑二宗试炼已来不及,不如来试试我意宗……”莫浩穹坐直了腰板,面容严肃。 赵清秋脚步加快。 “你现在去剑气二宗真的已经赶不及了,不如入我意宗,内功心法照样学,剑法我也要拿出我私藏多年的……” 赵清秋开始小跑。直至她跑出了他的眼线。莫浩穹久久无言。 “得了莫浩穹,你算什么啊,人家偶然间来到这里,你就能留住不成……哎……再睡会罢了……” 挠挠脑袋,莫浩穹颓丧地喃喃道。 摆好纸张笔墨竹卷,整好衣袖,摆好最舒服的姿势再度趴下。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近黄昏。 一道娇斥响彻山谷,山雪抖动。 “喂!你就不再挽留挽留我?” 又是那道清脆的嗓音,但是透着冲天的娇蛮劲儿。 莫浩穹抬头,让寒风把自己刮的更清醒些,睡的居然迷糊到出了幻听。 就欲再次趴下,赵清秋的喊声又起。这次是在耳边。 “你给我起来!我要成为意宗弟子!” “晓得了!不要在我耳边大声嚷嚷!” 莫浩穹正襟危坐,挽袖提笔。 “姓名。” “赵清秋。” “年龄几何?” “本姑娘芳龄十六。” “是男是女?” 赵清秋很想给她面前的这位剑谷的尊贵的意宗宗主来上几拳。 “你觉得行,就写男吧。”赵清秋玩着自己的秀发,面容挑衅地道。 “好。”莫浩穹面容严肃,毛笔端正地写了一个男字。 “写好了。”男字被墨水抹的没有丝毫痕迹,边上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美字。 莫浩穹脖子上的利剑挪开。 “什么身份?”莫浩穹头也不抬,准备下笔。 “什么叫……什么身份?”赵清秋嗓音不变,眼神收缩了一下,迅速恢复寻常。 “你之前是在哪里生活,干什么活的。” “浪子。女侠。”赵清秋骄傲地淡淡地道。 莫浩穹一时无语。 “武功如何?” “三境修为。”赵清秋眉毛快挑上天了。 “嗯……三境修为……”莫浩穹提书速写。 “喂,你就不表示惊讶一下的么?十六岁三境修为,那可是绝世罕有的天赋,人中龙凤也不为过哎!”赵清秋拍桌站起,对此表示非常不满。 “三境修为,咱剑谷中没有哎。咱剑谷修为最低是四境。十六岁,是蛮小的,几乎全谷的人都可以叫你小师妹咯。”莫浩穹哈哈大笑。 三境与四境之间,天差地别。 赵清秋黑着脸,道:“你有修为?” 莫浩穹收回笑容,正襟危坐,挽袖持笔。 “修的黄庭还是灵台?” “天门。” 二字吐出,赵清秋装作不在意的撩了撩头发,发现莫浩穹头都没抬起来,很是失落。但又一想,自己没有失态,又为自己的装作淡然的机智感到高兴。 莫浩穹脸上没有表情,心里实际上已然天打雷劈。 天门! 万人练武五成黄庭五成灵台,难有一人开天门。 这可见天门之难来。修天门者对于天地细微的一切更加细致灵敏,更易沟通自然。 收拾收拾心神,莫浩穹淡淡地问。 “因何入剑谷?” “为了武道的巅峰!”赵清秋捏紧了小小的拳头,一脸希冀。 莫浩穹当即给了她一盘冷水。“剑谷并不是一个追求武道的地方。” “我……我是为了成仙!” “剑谷除了祖师爷赵无极,还没人成过仙。” “我这是为了行侠仗义!” “剑谷弟子不染红尘,下山入世少之又少。” “那……那我是贪恋你的美色!”赵清秋红着脸大声道。 莫浩穹扶额长叹。 落笔,四个大字。 可以入门。 莫浩穹就当赵清秋不在似的,伸了个懒腰,长长的吁了口气,右手往后一甩,毛笔好巧不巧地落在竹筒,稳稳当当。 “自己找个地方睡下,明日便带你去进行意宗的入门试炼。就只是走个过场罢了,无需担心,养足精神即可——”莫浩穹再次如软了一般瘫在桌子上,“由于你师傅我还不能离开这里,要在这守最后一晚,所以要在这里眯会儿养足精神。懂?” 赵清秋不言不语,右手拇指轻弹,长剑稍出,寒光闪烁,那气势在风雪里格外锋利。 “不过作为一个好师傅,还是得照顾一下新入门的弟子,总不能在第一夜便让姑娘家的披风雪而眠。”莫浩穹义正言辞地起身,打理衣着,随后不由分说的直接拉上了赵清秋的小手要走。 “啊……!”赵清秋当场懵了,使劲想要挣脱。哪有人刚见面的人就牵姑娘家的手的! “怎么了?”莫浩穹回头。 赵清秋忽然醒来,不知为何,满脸通红。 “没……没事。走吧。” 第二章 冷夜 夜凉如水。 一脸悠闲的白袍少年牵着浑身颤抖的劲装少女走着夜路。 “女侠可不能怕黑喔。”莫浩穹慢悠悠地道。 赵清秋没有回答他,把他的手捏的越来越死。可是女侠怎么可能会怕黑呢? 月亮其实挺清亮。 兜了七圈八绕,踏过多少白雪,一个山腰半,上面有一只小小的竹屋。 “你平常就住这里?”赵清秋就着月光对着面前的竹屋,脸上写满了质疑。 “不然呢?话说,我这竹屋算是全剑谷里最精致的了。有厅子有里屋,桌椅席垫柴米油盐一应俱全,还不够啊。”莫浩穹对赵清秋的贪得无厌感到佩服。“如此儒雅的竹屋,师傅可是送给你的。师傅送你了,师傅自己还要再建一个呢。” 赵清秋面无表情,“那我还得多谢你了呢。” “嗯嗯,是啊是啊。剑谷许多弟子天为被地为床,饮露餐霞,哪有你这般福气。”莫浩穹无奈地摆摆手,听出了赵清秋话里巨大的怨念,“你不是女侠么?女侠还对居住的地方挑三拣四的啊。” “随便个村子的客栈都比你的这个竹屋强!” “嗯……”赵清秋的话毕竟是事实,莫浩穹搓了搓下巴,笑着道:“可现在这是你的竹屋了,不是我的竹屋了。” “既然已经是我的竹屋了,那就别再走进这竹屋一步。”赵清秋步步如风,迅速地溜进了竹屋,顺手带上了是用来防雪狐的没有锁的竹门。 竹屋里头窸窸窣窣,莫浩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那是自己的棉被与竹席的摩擦声。这徒弟也太女侠了吧,二话不说就裹被子睡了吗? 那自然不是莫浩穹想的那样。赵清秋没有盖被子,被子被她踢下了竹床。这个陶罐闻闻,那个桌椅摸摸。女侠二字不是白吹来的,只是外边那个阅历几乎空白的师傅不知道罢了。 而外边的那位苦情师傅,正在一梅树上歇着呢。快三年没有睡外边了。好像不对,昨晚还睡在半山腰的石洞里呢。 想到这里,莫浩穹跳下梅树,双手背着脑袋,慢慢的向半山腰走去。话说剑谷的三日考核其实还要过了今晚才算结束,还需再在那儿呆着。自己在那的一床被子还在,今晚可继续在那苟且一晚。 月光引人。 一片梅花落在他的头上。 莫浩穹的身影被风雪没尽。 此时,竹屋里探出一只小脑袋。 “莫浩穹,你的猪窝打理完了,给你留了半边床,你……” 四下寂静无言,仅有那无穷无尽的风雪声。 没有人回答她。 她就静静的愣在了原地。 半响后,她的嘴角扯出一丝尬笑,艰难地转过身,一小步一小步地回到了竹屋里。 回到了小小的山洞,点燃油灯,用被子紧紧地裹住了身体,莫浩穹终于感受到了些许温暖。 寒风呼啸。原本还想出去望望月亮,可今夜风格外的大,夜格外的冷。还是睡觉罢。 但精神却格外的好。定是白日里睡得过多了些。陶罐里的酒水一滴都没有了。两眼干瞪着那油灯,灯草满脸无辜的亮着。 怪事天天有,今天特别多。 十八年了,今日意宗有了第二位弟子。 弟子对师傅没有丝毫敬意。 竹屋没得了。 想到第三件事,莫浩穹心中默默的流了两行清泪。 这还是他自己决定送给她的,真是自作孽啊。 莫浩穹翻了个身,让这无甚温热的油灯烤烤自己的背。 嘶……这油灯不得行,挺保暖的竹屋没了,得找时间弄一只炉火。 不过收了个十六岁三境修为的天门修士。想到这里,莫浩穹激动地抖了抖腿。光耀门楣啊,意宗总不是只有自己一个毫无修为的读书人了,还有一个天骄般的徒弟。 她分明只小他两岁,而且单手就可以捏死他,江湖经验表面上看起来十分丰富,但即使如此,也能当她师傅,刺激。 莫浩穹抬头瞧瞧山洞,这地儿居然感觉还蛮舒适,不必竹屋差……稍加整理,就当他新家算了。 不知道有多晚了。捻住灯草把它摁在雪里。好好睡觉,明天还得早起呢。用被子蒙住头,秀发也要凑凑热闹。蒙的再紧,寒风总是能溜进来的。憋不死的。 赶紧睡吧,得与周公练练棋了。 另一边,竹屋里的某徒无眠。 不是她不想睡,但床上的某师体香太重,让她无法安眠。即使她把她随身的香囊捏在鼻子上都无法抹除那浓厚的气息。越睡越清醒,越躺脸越红。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这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躺在那种气息如此……浓厚的床上。 不过把某师撇在外头,让她心里有些不安。某师的身体甚是虚弱,别冻死在外头,让她刚进门就得了弑师的大头锅啊。可不关她事,明明是某师他不进来睡,她可没有赶他。 一丝寒风透过竹墙的缝儿,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娇躯。某徒忍不住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她的身上还是穿着白日里的那套劲装,白日行动简洁,可露肩展腿的衣服睡觉是真冷。被子早就被她踹到了床下,那个玩意儿味道是重中之重,要是在客栈里,那是定要锤上小二一顿,再换上一张。 不知何时,那缝儿或是被风压的更大了,寒风争先恐后的挤进来,给予她更大的关爱。 一刻钟后,某徒紧紧地裹着被子,顺便把头也蒙住。整只都蒙住。蒙的再紧,寒风总是能溜进来的。憋不死的。 一片梅花顺着寒风溜进了她的被窝缝儿。 这该死的味道居然如此之重。好清的梅花香味儿。 满脸通红,进入梦乡。 第三章 入门 银星点点,落月挂西。 莫浩穹迷迷糊糊间,感到有毛茸茸的玩意在他的怀里。 一只雪白的雪狐从他的被窝里踱了出来,小巧的滴溜圆的眼睛直对着他的眼睛。 “嘤嘤!” 另一只雪狐用爪子刨他不知为何颓废在雪地里的的油灯。 还有一只正专注地啃着竹片。 不知哪里又来了一只肥硕的大家伙,怒叫了一声,飞在了莫浩穹的秀发上。 “要……要命……” 莫浩穹整整衣冠,收拾了下四周,起身了。 今日可是重要的意宗第二人的正式入门仪式。 背手踏风雪,后头跟着一堆喜欢粘人的雪狐。混在白雪里,天晓得有多少只。 “徒儿!”莫浩穹站在昨日黄昏前还是他的屋子前,正经喊道。 没人回应他。 轻咳了两下,表示自己是正经师傅,拉开门,风一般关上木门,任由雪狐在外头挨着风雪,而后大步跨进。 前厅散乱的小椅子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角落里叠的竹卷整整齐齐,锅碗瓢盆摆的很是威武,屋子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片雪。 走进里屋,没见到人。原本摆在床上的竹卷或许也在前厅的墙角里了。一把古剑定在床边。一坨被子混成一团摆在床中间。人去哪了? 莫浩穹寂寥地在屋子里乱窜。定了定神,稳住脚根,运足气力,仰头大喊:“赵清秋!赵清秋——” 莫浩穹背靠的的那一坨被子里探出一个小脑袋来,睡眼惺忪,有气无力地回答他道:“我在这儿呢。别喊了。太阳都还没出来,我再睡会……” “不得行,被风吹吹就醒的透透彻彻的了。赶紧起床,今日是你正式入门的日子呢。” “昨日……还没有正式入门么……晚点儿去行不行……”小脑袋又窝进被子,没有一点想起床的欲望。 “不行!你的入门试炼还没开始呢!” 一刻钟后。 风雪中,白雪里。西山下山路。 白衣少年走在前头,左手背在后头,右手凭空指指点点,一位披着不合她体型的狐裘大衣的少女慢慢地走在后头,听白衣少年的细碎唠叨。一堆雪狐跟在更后头,它们不晓得为何少女披着的大衣有它们的气息。 一只雪狐窝在赵清秋的怀里,享受着被她抚摸着的待遇。 一只雪狐呆在莫浩穹的秀发上,爪子紧扣,绝不松爪。 落月潜山。 剑谷地形大势为三山紧扣,留东阔路,三山的山脚下有一片青石地。 虽说剑谷名曰剑谷,但三宗散于三山。剑谷的名称的由来,便是这三山山脚下这片青石地。 剑谷里称此地为剑台。 三山山脚根的交汇处,有一个隆起的石台,上面立着一巨大的,古朴的铜钟。 三山十里,都在这钟的守护之下。 钟里,有祖师爷赵无极插着的一把剑。 剑在钟里。钟在哪儿,剑谷就在哪儿。 老钟散发的剑气并不凌厉。 但近百多丈方圆的的青石地,竟落不下一片雪花! 即使白雪盖住了那师徒两人,雪狐一堆,风雪清清楚楚地在脸上吹拂着,但地上确确实实没有一片雪花! 每一片雪花离落地的那一刹,不若剑气的剑气竟如煦风将它轻轻托起抛至天空。一片一片托,一团一团托,五百年前托,今时今日托。老钟孜孜不倦,与自然与风雪无声无息地对抗着,不急不躁,就是为了那青石地儿干干净净。 这片地是剑谷最重要的地方。 莫浩穹今日就是要带赵清秋在这口古朴的老钟前,完成正式的入门仪式。 每位入剑谷的同道,都需要接受老钟的赋予的扪心自问。成者入剑谷,不成者,永世不得踏入这青石一步。 雪狐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了。它们是真的很怕这口钟。虽然它们的长辈教导它们道这几座山里的人都很淳厚,插剑留钟羽化成仙的那位也是儒雅斯文,但它们还是怕那位留下来的那口钟与里头的那把剑。 钟与剑,毕竟不是人。 莫浩穹抖掉了全身的积雪,踏入了青石地。他回头看了看畏畏缩缩不敢进来的赵清秋,露出了无奈的笑容。不言不语,抓住她的小手,把她扯进了青石地。 一簇一簇的剑气忙着搬运雪花,并没有和有毛毛心思的她一般见识。 赵清秋大了些胆子,抖开师傅的修长的手,自己走。 天有些儿亮了。太阳就快升起。 师徒二人站在老钟的脚下。老钟高耸,如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者。 莫浩穹轻轻的把手掌贴在老钟上。一圈金色的涟漪自摁压处散开。一簇搬运雪花的剑气游了过来,在莫浩穹的脸上窜动撒娇。莫浩穹无情地用左手捻住那簇剑气,甩在赵清秋的脸上。 那簇剑气很不高兴,但还是要例行公事,最后还是乖乖地窝在了赵清秋的头顶,像小鱼儿一般卷成一圈。 一簇剑气手滑,一片雪花扔在了赵清秋的脸上。 莫浩穹憋笑。 赵清秋脸似火烧。也似莫浩穹一般,将手掌贴在了老钟的刻满了繁杂难懂的纹路的钟壁上。 一丝雪银的丝线由老钟顶部连至赵清秋头顶上的那簇剑气。 “鄙弃杂念,专注回答!”莫浩穹认真脸。 盘在赵清秋头顶的那簇剑气竟发出了声音。 “你可愿拜他为师?” 剑气的提问直入灵魂,震撼心灵,让人几乎无法说出违心之言。 至于那个他,不用问都知道是谁。 赵清秋偷偷地喵了一眼某师,此时某师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我愿。”回答是从心中回答,并不需要言语。 “你可愿拜我为师?” 赵清秋愣了一下。她不是太明白剑气的意思。细细琢磨了下,道: “我愿。” “你可愿拜道为师?”声音老气横秋,懒洋洋的。 “我愿。” “你可愿拜义为师?”剑气声音提高了八度,带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力。 “我愿!”赵清秋语气亦然坚定。 剑气猛的自赵清秋头顶刺入,直至心灵,剑气所过之处,尘埃定散,魔障必破! 剑气醍醐灌顶,心法自然所成。 剑气从赵清秋的头顶游出。伸个懒腰,再次忙着搬运雪花去了。 日出东方。 莫浩穹对着赵清秋轻轻的笑了。 一缕晨曦落在她的身上,心里。 第四章 小言 山雪中,某石上。 赵清秋颤颤巍巍地抓着小刻刀,在竹简上刻下个一个不成字样的“仁”字。右手一抖,竹简上下分离。 莫浩穹对赵清秋的手法感到非常的不屑。“小手用起来蛮富贵的呢,刻刀都握不稳呢。” “你对谁说话都这么阴阳怪气?” 赵清秋吃力地再拿起了一根竹简,立即转身背对着莫浩穹,小力慢刻,不想见到他的笑脸。“这都怪你,明明是读书人,连纸笔砚墨都没有,用这些千多年前的古董,丢不丢人。” “在剑谷用不了墨的,会结冻。”莫浩穹迅速做出回答。 “真的?那你在收我为徒那天……” “当然……也是没有银两了。剑谷多穷你这几天也是知道了。”莫浩穹声音越发的无奈,“你身上的衣袍我还是求着你师叔用她存了多年的绸布做的,还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哩。” 赵清秋一刀用力过猛,又是一根竹简断成两截。左拇指血丝丝渗出,瞬间又被风雪凝结 。 赵清秋心烦意乱,“不是说是给我学剑谷的至妙剑法么,可为何我会在这里刻竹简……” “身为意宗宗主亲传大弟子,莫非让你舞剑不成。”莫浩穹的声音恢复了不悲不喜。“你的身上可是背着重大的担子,身为意宗传承人,不能总是想着其他二宗的虚无缥缈之事。若是本宗主发生了什么意外,那意宗宗主之位可就是你来担当并把它传承下去……” “若是我现在想当意宗宗主怎么办?” “除非我出现什么三长两……等等!女侠别拔剑,有话好好说!” 莫浩穹整理衣冠,正襟危坐,“不是我不想让你学剑,只是我意宗真没剑谱。” “那你那天感情是在整我呢?那咱们意宗存在于剑谷的意义是什么?” 莫浩穹的脑袋天打雷劈。不愧是天门修士,甚是聪慧,这问题他从来没想过。 思索良久,意宗最初存在的意义是为管理整个剑谷,可如今剑谷十分松散,意宗只剩他一个人。 “或许是……凑数。”莫浩穹答出了他认为的最佳回答。 良久的沉默。 “那还能换宗么?”赵清秋认为自己前途渺茫。 “不能!” “那心法总能教点吧,咱宗的寒冬凌风心法你至少会比我熟练……” “我也只是一重。” 赵清秋闭上了嘴,再次拿起了小刻刀,左拇指的血痕已经被寒风抚摸的不再波动。 原在竹简上的四四方方的静字,赵清秋刻的歪歪扭扭。 后方传来低沉的踩雪声与爽朗的叫喊声。 “莫师叔!” 莫浩穹听见这熟悉的浑厚的嗓音,心累,不想回头。“我不在,请回吧。” 来人身高八尺,修长俊郎,眉宇间有一股凌厉的剑气,嘴边挂着淡淡的笑容。衣袍十分宽大合适,腰间紧系着一把古剑,一副令人亲近又十分可靠的模样。 “自己说自己不在,不是好师叔的行为哦。” 计敬明大步流星,走近莫浩穹,弯腰贴着他的耳朵悄悄的道。 赵清秋满脸兴趣的砸吧砸吧嘴。 莫浩穹嫌弃地用手挪开计敬明的大脸道:“先说好,我没有钱!还有,这么大个男人了,别贴那么近!” “这次不是我想吃什么,是师傅提出的要求。师叔想必不会拒绝吧。”计敬明立直了腰板,云淡风轻地道。 “怎么这么快就要讨债了……我还得干正事,忙的很。” “还有什么事能比得上您的天大地大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的宋师姐啊?是吧?”计敬明十分熟练地吐出一番论理,偏了偏头,看见了后头的赵清秋,调侃道:“哟,不理咱宋大宗主,原来是找到了媳妇啊。” “这是我徒弟,昨日我还找你师傅要的衣衫。不要明知故问。还有,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不是这么用的。”莫浩穹立起腰杆,说话开始一板一眼,摆出长辈的架子。 “行吧,师傅的要求其实很简单,就是陪她逛一夜梅林。” “不行!”莫浩穹当即拒绝。 计敬明早已预料,“师傅这次答应,绝不整你,不会往你衣服里塞雪,不会让雪狐碰你的脑袋,不会把你踹在雪地里,不会把梅花汁涂你脸上,不会逼你喝梅花酿后拿梅花儿抽你鼻子,不会抓你的秀发打上结,不会……” “停!”莫浩穹黑着脸。回头看向赵清秋,赵清秋面无表情。 莫浩穹回过头来看向计敬明,赵清秋再也憋不住了,把头闷在怀里偷笑。 “今日太阳落山,北山山巅君迎亭,您的师姐会在那儿等您哟。” 计敬明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摩挲了一会儿手里的古剑,干笑道“消息我已经送达了,至于其他,咳咳。青团子师叔若是下山给我带上一份。”话毕,转身,大步流星,离去。 莫浩穹叹了一口气,用小指挠了挠耳洞,现在明明是正午,心却是凉透。今日的风雪凌冽无比啊。 “吃点东西不?”莫浩穹有气无力地向赵清秋问道。 赵清秋头抬也不抬,“那日接受祖师爷的剑气洗涤,已入四境一重,初入纳湖,可以长久不食五谷,因此就不必了。” “你这几天怎么也没和我说过……”莫浩穹有气无力地说道。见赵清秋依旧没有丝毫动静,起身抖抖白雪,“那你就自己整整竹简,我去寻些吃的。” 莫浩穹走远后,原本安安静静地刻字的赵清秋忽地猛然给了雪地一脚。 “呜……好烦啊……” 屋檐上种了一抹炊烟。 在竹屋里烧饭的莫浩穹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第五章 梅林 当莫浩穹似软泥般爬到北山时,月已东悬。 扭曲崎岖积雪淤积的山路对于没有修为的人来说是真的要命。 “莫师叔……您没事吧。” 路旁偶有弟子在此练剑,对于已经累趴的莫浩穹感到深切关心。 “陈师侄,我没事,你接着练。”虽然莫浩穹明白趴在地上说这话是没有说服力的,但依旧面容平和,一本正经。 “好的师叔,我明白了。”陈扫尘二话不说抱剑直接离开,留下了在地上默默流泪的莫浩穹。我只是在做做师叔的样子,你就不能坚持点过来扶我么。 踱步走至君迎亭,亭子有佳人。 宋沫颜轻靠亭柱而坐,侧身望月。一身衣袍飘逸如仙,银钗折射出月儿的清秀,长发如瀑,芊芊而水柔。对月的目光他从未见过的恬静与典雅,在月色下衣不染尘。梅花儿也不能与她争艳,白雪儿也不能与她争纯。 宋沫颜背对着他。 莫浩穹小心翼翼地站在亭前,生怕打扰了面前的仙子赏月,而后得到她的一脚而飞到雪地里。 莫浩穹对人的长相没什么概念。 但他感觉的出来谁对他好,对他不好。 佳人的眉间原有一丝忧愁,似乎是在埋怨,而听到身后轻如蚊蝇的脚步声后,立即舒展。 “怎么不进来?” 莫浩穹的心似乎被她的脚狠踢了一下。她可好久未用过这般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过话了。 “呃……哦。” 莫浩穹放开了脚步,叉着腿坐在了宋沫颜的对面。 “拘谨什么呢,我又不会打你。”宋沫颜掩嘴轻笑。 莫浩穹十分老实地道:“你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从没有……” 宋沫颜忽地贴近使玉手盖住了莫浩穹的嘴,轻快地跃起,抓住了莫浩穹的手。“好啦好啦,走,我们去逛梅林。” 北山的梅林是全剑谷最美的地方,这傲梅四季花开,红妆淡白托天地。三山的雪狐的老窝儿就在这里,逮酸梅吃花蜜。花里映白雪,梅花深处出雪狐,有着清雅的美丽而绝不单调,此地早在三百年前剑谷的女高人无雪剑吕川姝定为雅赏之地,不得动武挥剑,因此此地颇为清净,又生机灵动。不少春心萌动的弟子会带着懵懵懂懂的另一位来逛这梅林,因为这里是最不会忽然有一位练剑的弟子窜出搅事的地方。 但总之,莫浩穹似乎懵懵懂懂。 这梅林夜色尤美。月儿赋予所有的人和事一件银白的衣裳,勾着玉琴弹奏。夜凉如水,寒冷会让人更加清明以及勇气,在月亮下与雪狐的祝福下向另一位吐露些许秘密。 梅林的尽头还有一个亭子,是望月亭。北山山崖突出地儿建的一个小亭,十分险峻,可离月儿又最近。这个亭子十分有名,相传在此处相处过的弟子后来无一不结成金玉良缘。 可他和宋沫颜已经去过了好多次了,他已然麻木。她在这个满是暧昧的亭子里,会在他的小酒里塞西南极其难得的红辣椒。 莫浩穹的手里的另一只小手紧紧地抓了一下,把他抓回了风雪与梅林。 “你在想什么呢?”宋沫颜嘟着嘴问。 “我……我在想你。” 宋沫颜的脸庞徒似火烧。 “净会些花言巧语。” 宋沫颜松开了手,小跑到他的前面。 她展颜舞动,巧笑嫣然。 衣裙带着清净的白雪已经翩翩起舞,月光照在她的脸上,越发通红明艳。 “小莫,今年你年岁十八了哦。在山下,像你一样年龄的,都抱娃了。”宋沫颜左右扭捏,把玩着青丝,有意无意地道。 “山中修行无岁月,自是不一样。” “可……可你没有修行呀。”宋沫颜低头看着白雪,小脚避开踩着落在白雪上的梅花。 “宋师姐不要明知故问哦。” “那你……你有没有想过……成亲?” 莫浩穹的脸唰的一下全红了。静溪镇里的小书摊里可是有不少关于情情爱爱的东西,还有一些对于他来说实在脸红的东西。老板总是笑呵呵地大度借阅,并露出那种年轻人我懂你的表情。 莫浩穹的手正在打结,“想过……” “那师姐在你心里是不是最重要的?”宋沫颜歪头,十分期待地道。 “是师姐你把我养大的呢。自然是你最重要。”莫浩穹挠挠头,脸上的热度被风雪刮的稍稍减退。“话说师姐,怎么十年前和现在你的容貌一点没变啊。” 刹那间,莫浩穹的脸埋在了雪地里。 莫浩穹闷闷的声音从雪地里传来:“不是答应了说不打我嘛……” 宋沫颜双手擦了擦,擦掉手上不存在的灰尘,趾高气扬地道:“我说了多少遍,问女性的容貌年龄以及体重是不可冒犯之地,你怎的屡教不改。” 莫浩穹还是趴在雪地里。 宋沫颜把莫浩穹扯了起来,再拍净了他身上的落雪,双手叉腰道:“姑奶奶今天大发慈悲,告诉你,姑奶奶我入真人境时年龄尚幼,因此这辈子都长这样喽。怎的,对姑奶奶的相貌很不满意?” “师姐美若天仙,师姐倾城倾国。”莫浩穹吃一堑长一智。 兜了不知多久了。白雪梅林有若仙境。 二人打打闹闹,走着走着,望月亭就在眼前。定睛一瞅,一窝子雪狐在那儿忙来忙去,居然是在烧酒! “师姐又用武力逼迫了吧。” “没有,本仙子可是很高雅的呢。” 宋沫颜款款走至望月亭,端起一只小雪狐烧好倒好的装着清酒的小瓷杯,递给莫浩穹。 莫浩穹不敢喝。 “怎么了?怕酒里有毒?” 莫浩穹硬着头皮喝了下去。两颊微红。 宋沫颜靠着柱子侧身望月。 “小莫啊,要是师姐我嫁不出去怎么办。” 莫浩穹脑子急速运转,道:“师姐美若天仙,倾城倾国,不会嫁不出去的。” 莫浩穹的脑子里闪过另外一些画面。 有弟子练剑不够用功被她扯着耳朵教育。 有弟子背后对她闲言碎语她拿着小洪钟扩声狠骂。 有弟子偷窥她沐浴,被她…… “那如果真没有人愿意要我呢?” 不知何时,宋沫颜已经已经坐在他的面前,玉手托着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 莫浩穹不知为何十分紧张。 “闲云野鹤,自在逍遥,或天下无双,唯我独尊,没有那什么情情爱爱的也行……” 宋沫颜的脸颊也是通红,看来是喝多了。 “那小莫愿意娶师姐么?” 她面前的少年儿顿时面红耳赤,惊慌失措,万般无奈下,把双眼朦胧的宋沫颜拉起来,扯住她的双臂往梅林外走。 “师姐居然喝多了,说这般胡话,要是我说了些什么不合体统的话定要被她嘲笑的。” 废了不知道多少心思,终于把宋沫颜安顿好,拖着疲惫的身躯转身回山。 莫浩穹的身影被风雪埋没。 宋沫颜十分没品地躺在床上,悄咪咪地睁眼。确定莫浩穹已经离去,立即从床上蹦起,从梳妆台下的暗层里拿出一个雕凤的木匣子。 匣子里有一大份皮纸。 宋沫颜像小兔般快乐地把底下的一个小格子用内力刺穿。 “相公培养计划!” “完成度,十之九成半!” 与此同时。 竹屋上观月色的赵清秋不知为何恼火地踢了一脚屋顶上的积雪,一脚之劲力,将那团白雪踢至远处的黑暗里。 半山腰。莫浩穹扶着山墙气喘吁吁地走着,一团雪球忽地砸在他的脸上。 “人……呼,人生艰苦啊……” 第六章 大会 一个如旧寒冷的早晨。 剑谷一共三百多位师长弟子齐聚山脚下的剑台。 剑谷每三月便要开一次宗门大会。 剑谷的宗门大会不像别的宗门般隆重与正经,它少有真正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功能便是数人,看看有没有因为弟子练功猝死或者落崖摔死或被风雪冻死或被雪狐整死而少人。 剑台的最前方站着的是剑宗宗主周之焕。 周之焕是一副少年模样,面容清秀,神态古井无波,并不站立高台但又鹤立鸡群 。身后的长剑不绽放丝毫凌厉之气,气势平平无奇却又偏偏有似君临天下。 气宗宗主宋沫颜坐在周之焕左侧的梅树树枝上嗅着花香。 意宗宗主莫浩穹倚在梅树之下,梅树层层阴影,遮住了他大半身形。 他们三人身后的老钟唱出了一道嘹亮的钟声。周之焕清清嗓子。 “清点人数,少人上报。大事解决,小事化了,一个时辰后,若是无事,大家就自行解散。”周之焕四平八稳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里。 “不愧是周师,千人传音不引雪崩。这等功力我最少还得练上百年。”一位弟子暗暗握拳。 “你每次来此都要说一次。而我练功只需大概九十九年那样子吧。”他身旁的一位女弟子徒自嘲笑。 台上三百人熙熙嚷嚷。 剑谷三山尤大,仅三百人,若非有意相寻,很难见上一面。而这三月一次约摸一个时辰的宗门大会,便是众人难得的相聚。 而另外两位宗主没有一点想管弟子吵闹的念头,反正有周之焕他在,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可以一人可以镇压全场。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后。 “周师,多了一人。”一个小胖子小跑到自在品茶的周之焕旁,对其耳朵悄咪咪地道。 “博啊,这人数向来只会少人或正好,这哪有多人的道理?”周之焕轻轻端起一小瓷杯,另一只手顺便递给了那小胖子一杯茶水。 蔡博仰头直接干了那杯茶水,道:“是真的,她说自己名为赵清秋。” “是……是莫师叔的徒弟。” 周之焕的茶杯差些摔在地上。 糟糕,茶水进了气管了。周之焕如是想道。 “哪位弟子找人开这般玩笑,咳咳……让她去和你莫师叔道歉。这可是他心里的一个剧痛,万万伤不得。”周之焕咳出了茶水,再次斜了一杯碧螺春,一本正经地道。 “是。”小胖子跑步像带着波浪般跑开了。 梅树下,莫浩穹倚着树干,正握着一卷山川解注细细阅读。 眼前的光线弱了一些。 莫浩穹抬眸,前面有些混乱,好像是一干弟子在推一个弟子。 那被推的弟子被推到了莫浩穹的眼前。 莫浩穹伸手眼前尚有些朦胧,揉了揉眼睛,“谁啊……没事别打扰我读书。” 半恨半恼的声音在大吼: “都怪你!” 接下来就是蕴含了四境天门的全部内力的一脚。 莫浩穹手里的竹卷瞬间炸裂,身体倒飞百余尺,就在差些挨在后头的山雪的时候,一股轩柔的风把他扶了起来。 “小妹妹,气出够了吧。你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可这位莫宗主虽说没有什么排面,但是好歹也是三宗主之一,不是说踹就踹的呀。” 宋沐颜娇俏的声音从梅树上传来。 “这位就是我师傅,我不想再重复一遍,把装死的那家伙给我揪起来,让他自己说!” 赵清秋声音越来越冷。她很不喜欢一位声音比她更幼的妹妹叫他妹妹。 “是……她是……” 莫浩穹踉跄地站好,有些羞涩的道。 一坨雪球飞在他的脸上。 “你羞涩个鬼啊!” 身后的一干弟子笑嘻嘻,对这种现象习以为常。宋宗主他们不敢整,但周宗主以及莫宗主可是他们的好乐子。 宋沫颜从梅树上落下。 衣裙飘摇,清雪伴梅。 宋沫颜立定,量了量,这该死的小莫徒弟比她高了不止一个头。 后面有弟子笑出了声。 “谁在笑?” 宋沫颜回头,眼睛微眯,寒光毕露,可以杀人。 无人吱声。 “赵师侄,再什么样,乱打师傅可是不对的哦。”宋沫颜缓缓回头,恢复了浅浅的笑脸,伸手运功将莫浩穹一点一点扯过来。 赵清秋用力甩了一下头发,小脸上满是嫌弃。“他在什么武功也不会。不能教人的师傅,还叫师傅么。” 空气中尴尬半响。 “你能进来实属幸运。”宋沫颜盯着赵清秋的眼睛悠悠道。 赵清秋被她盯的发毛,“此话怎讲。” “剑谷的规矩不知道你清楚多少。剑谷每三年收一次弟子,每次只收三位弟子,每宗收纳一位弟子。按照之前的状况,每年大约只收两位弟子。咱剑谷的招人地点是不变的,山脚下的小镇连剑气二宗招人地的地图小册都有了,而意宗则是被人忽略。哪怕真是有心人寻找,若是气运不好,十几年都会找不到莫师弟。”宋沫颜慢悠悠地道。 高了宋沫颜一大截的莫浩穹没有反抗之力地被宋沫颜抓鸡仔般抓在自己的怀里。 宋沫颜的脸贴在莫浩穹的胸前,面不改色地道:“至于收纳弟子的标准不仅要天赋更要心性,不敬师长,是不准入剑谷的。” 后面弟子的高低起伏的嘘声。周之焕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师姐,男女授受不亲啊。”莫浩穹忽然吱声。 “你不感动?” “不敢动,不敢动……” 宋沫颜黑着脸松开怀抱,打理了一下衣着,重新化为仙子般的姿态。 “不过,既然你能得到老钟的肯定,就也不是什么坏人。”宋沫颜眼睛滴溜溜的转,“而你十六岁四境一重的修为,天赋异禀,定是个练武的好材料。呆在小……呆在莫师弟那里暴殄天物,不如……” 宋沫颜的眼眸眯如弯月,煞是可爱。 “不如转来我气宗,和我学飞剑吧。” 第七章 杂谈 “莫大宗主,《月下昙》的复本篆刻完了。” 赵清秋伸了一个懒腰,道袍很不配合地皱起。还是劲装散服舒服。 她的无用师傅没有理她,正细细雕琢着一块玉类的玩意。 “你还会雕玉?”赵清秋凑过身来,好奇道。 “不会。” “怪不得雕的没个形。” 莫浩穹识趣地闭嘴。 暖玉在莫浩穹的刻刀下一点一点孕出灵魂。大概的模样是人形。 “雕给谁的呀?”赵清秋不知为何非常好奇。 莫浩穹斜眸瞄了某徒一眼。 “猜到就告诉你。” “不会是某宗主……” “猜对咯。”莫浩穹语气轻佻,可手里的活儿依旧专注。斜眼瞄了一眼某徒,慢慢道: “话说那天,你怎么没有接受宋宗主的邀请。剑谷成立以来,从未有过转宗的记录,若是你转了,在剑谷立必然可以人尽皆知咯。”莫浩穹语气充满了调侃,但似又有些疑惑,“你不是说在我这儿学不到什么么,为什么不去宋宗主那呢。” “你很想我去?你就不怕意宗断掉?”赵清秋面色凶巴巴的。 “我哪敢管你啊。”莫浩穹耸肩撒手。 “她居然没和你说。 是我……我不想把一个长得比我小的人叫师傅。” 这便是赵清秋的理由。 剑谷又和别的门派不同,辈分简单,不若别的门派,少说都有七八辈,称呼纷繁细密。而剑谷仅有两辈,三宗宗主为师,其余所有为徒。 赵清秋扭扭捏捏,五天前的事儿她并不想和她面前的这人细细道来。 风雪犹大的那天。宗门大会结束后。 宋沫颜抓着莫浩穹上了北山,留给赵清秋一个孤傲的背影。 周之焕带着他心爱的茶具被一堆弟子簇拥着回了南山。 “真想入我气宗,很简单,你随意挑一名弟子与他切磋,若他认为你有这个资格,你便可入气宗。” 宋沫颜的声音如魔音般环绕在赵清秋的脑海。 赵清秋在挣扎。 若是挑选了较弱的,会显得她为了入气宗甚是急迫,便落入了宋沫颜的不算套的套,她在宋沫颜前的气势会矮了一头。可若挑选了较强的,挑战失败更是尴尬。 莫浩穹在收她为弟子那天,曾告诉过她这剑谷里的所有人,最弱的也有四境修为。 人散的差不多了。 只有一个小妞还在逮着剑气玩。 赵清秋挠了挠头,老脸一红,快步上前。 “小师妹,能不能和我切磋一下……姐姐下手不会很重的,到时候你陪我去宋宗主那里玩一下……” “你在说我嘛?”小姑娘的眼睛眨巴眨巴的。 “嗯嗯。” 小姑娘拔出背后那把比她自己身高还要长的长剑,笑道:“那我可就要出手了喔。你可要小心喔。” “没关系……”赵清秋亦是拔剑。 小姑娘忽然出手。 “看剑!” 那八尺长剑如百斤巨石飞掷一般刺来,明明是奇长无比的剑却疾如惊雷,并不花俏简单粗暴,直取命门。 赵清秋差点蒙了,她没想到这么小一姑娘招式如此凌厉。但她也不是没有反应过来,当即长剑一指,剑尖对剑尖。 顿时赵清秋虎口发麻,长剑差点脱手。咬咬牙,内力灌输于长剑,剑锋抖出七面方向,攻守兼备,式如风雨。 而那把奇长的长剑一收,一扫,大开大合但又让人不得不避其锋芒。 小姑娘虽说小小一只,可双手抱着那长剑横扫的威势可一点不差。 小姑娘淡蓝的内力一直铺盖在长剑上,每一次长剑的对碰都让她感觉有着肉拳硬撼铁树的感觉。赵清秋对她一直加持在长剑上的的绵长的内力感到咂舌,看来不能正面对打,只能游走回守。当即挪步回转,摆出招架姿态。 “师姐,正面上我啊。” 小姑娘对于赵清秋接连不停的躲闪表示不满,稍稍收回长剑,足下风雪暴涨。双脚边的积雪若有灵般环绕。 风雪中,身体似长剑出鞘。 身形如有大风临护。 长剑在大雪中斩出了一条清晰可见的痕迹。 赵清秋左袖袍出了一道裂口。她明白,若是长剑再朝右用上那么几分力,她的左臂将断。 “师姐很厉害哟,我们什么时候上山呀。”小姑娘已经收了剑,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 赵清秋的长剑落在地上,颓丧地坐在雪地里。 “我……我想,我上不了北山了。” “怎么了呢?我已经认同你了呢。” “抱歉了……”赵清秋摸了摸左袖的裂缝。 “嗯……”小姑娘故作高深地摸了摸下巴,“算啦,我也不问那么多,不过如果你要找我,就去南山……” “唉?你不是北山弟子么?” “哪有北山弟子用这种长剑的啦。他们用的都是娇滴滴的飞剑啦。”小姑娘抱好了长剑,准备走人,“总之你要找我就来南山啦,若是运气好就能寻到我哦。” “呃……师妹的姓名……” “吴幼简。我可是立志成为周师媳妇的人。”小姑娘挺了挺胸脯。 “徒弟能与师傅成亲?”赵清秋对剑谷的毫无规章已经稍稍有了底子,可对剑谷的这般闲散放纵仍是非常震撼。 “为什么不能?”小姑娘很疑惑。 “没什么……话说周宗主多大年纪了?”赵清秋满脑子都在想周之焕这种老实人怎么这么招人喜欢。 “年纪好像有……有一百一左右了吧。”小姑娘数着手指。 “那你……” “我十三啦。你是对我这样的年纪还有这样的修为感到羡慕嘛?这都不是事,很正常的啦。”小姑娘得意洋洋的表情全写在脸上。 赵清秋对他俩的年龄差感到十分震撼。一百一对十三! 再想到自己那糟心的师傅,实在不想想他。 “嗯……其实莫师叔也不错啦,长的也风流倜傥,文采又好,只是他看谁都是一副表情的,没有什么波动。不像周师,多可爱啊。” “不会啊,他说话语调阴阳怪气的,没什么感情主要是非常懒散,懒得摆什么表情罢了。”不知为何,赵清秋对别人夸赞莫浩穹极度不感冒。 “嗯……这些其实都不关我们什么事,这些都让宋宗主闹心去吧。”小姑娘的鼻涕一甩一甩的,“依我和大伙的仔细观察,莫师叔到了及冠,就要和宋宗主成亲啦。” “什么奇奇怪怪的消息……你们不是成天练剑的么……”赵清秋觉得自己在江湖上了解的孤僻冷傲视剑如命不渡红尘的剑谷正在一点一点崩塌。 “莫师叔可是宋宗主亲手养大的,宋宗主好像有个计划,叫什么……相公计划什么的。不过这事全剑谷就周师和莫师叔不知道啦。”小姑娘的手指点来点去,大有一副指点江山的气概,“剑谷成天练剑是真的无聊啦,肯定是要有点乐子的啦。” 赵清秋石化在原地,看着小姑娘抱着比她高的多的长剑一蹦一跳走出剑台,让白雪落在她的身上,看着她登上南山,身影消失不见。 “这是……剑谷?” 赵清秋抱剑而立,风中凌乱。 第八章 小镇 早晨。西山。 莫浩穹揽好了竹筐,开始下山。 最近几日赵清秋不知为何也非要吃饭。多了一张嘴,竹屋里的米油耗的也快,快要吃净了。竹屋又破了些,还需买些干竹来补补屋子。那几本借的竹卷也该还回去了。 莫浩穹抱着竹筐慢慢下山,竹筐在山上之时还不能背在身后,雪狐会毫不留情地跳到里头休息。 寒风凌冽。 剑谷在康朝的范围内地处西南,理应四季分明,只是剑谷太过高耸,整的三山终年积雪。 若是常人来访剑谷,山脚下徒步走至山顶,真需要一天一夜的光景。 莫浩穹走下西山。 莫浩穹走下剑台。 这座山无名,底下是一大山基,半山腰自剑台徒然分裂出了三山,三山山脚中心处便是那小小的剑台与那大大的老钟。 剑台之上是剑谷,常年积雪。 剑台之下是大山,生机盎然。 莫浩穹脚步轻快,方至正午,便到了山脚。 前方不远处,两根铁木立着一方牌匾。 静溪镇。 是为刀刻。 笔迹平平。 再往后看,就是屋子错落不一的淳朴的村庄。有着炊烟升起。 莫浩穹整整衣冠,背好竹筐,慢悠悠地走进了静溪镇。 肚子使劲打鼓告诉莫浩穹午饭未吃。莫浩穹在富贵酒楼面前立了一会。看了看里头三三两两吃饭的送菜的村民们,闻了闻里头的饭菜香。 莫浩穹再摸摸自己的钱袋。很瘪。 路边走过的行人似乎与他隔出了一个世界。 叹了口气,加快脚步,拐过几个小巷,夹缝的边儿地,那头有家豆腐店。这家店外边装修破破烂烂,再加上此地本来就偏僻,此时无一人光顾此店。莫浩穹毫不客气地拉起门布大步跨进。 一个似乎仅拉着几片抹布的大叔很没形象的躺在炕上,嘴巴流出哈喇子。 莫浩穹大马金刀地坐下,竹筐扔在桌上,勺了一大碗豆浆,咕噜咕噜地喝下。 那大叔翻了个身,落在了炕下。 “狗贼!又偷我豆浆!”那大叔从地上爬起来,怒目圆睁,口出狂言。 莫浩穹挠挠耳朵,“你气什么,这碗豆浆我又不是不付账。好像很不欢迎我喔,那我这就离开……” 大叔找了把椅子坐定,冷笑道:“你要是走了,你向谁拿钱去。不吃不喝?” “全镇子又不是只有你要学字,我大可教别人去。” “别人真要学,都去学堂去了。哪还有人再费银子找人教书?” “哎你别说,还真有。如我这般学识,不知道多少人求我私教!还有你,那你怎么不去学堂?” “你再说这个我跟你急!我都说了好几遍了,我这么大个人,不好意思去学堂啊。”大叔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是不好意思,“而且,莫大宗主的学费要的少嘛……” “你还知道我要的少啊?那就别再克扣我工钱了,我也要吃饭。” “那我也要啊!这豆腐店不知道是开的太偏了还是怎的,总是没什么人……” “这点是一,二是你外边装修的实在太破了。”莫浩穹翻了翻白眼,“你都这岁数了,怎么还想着学字啊,看来真的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多费劲啊。” “这里的……呃是这字太繁琐了。小时候不愿学,怕难。现在愿意学习了。怎么,这不是好事?” “好事,好事。”莫浩穹懒懒地趴在桌子上,尽力掩盖五脏腑的愤怒。 看着眼前匆忙准备纸墨的醪糟佬,莫浩穹不禁想起了之前,他教芦苇写字的事儿。 一个双字,上头两个“隹”,而下面一个“又” 。而这个叫芦苇的醪糟佬,却能创造性地取出下面的“又”用来并列,组成一个“双”字。 芦苇这货笑嘻嘻地道:“如何?” 莫浩穹老实回答:“自己用可以,外传可是要挨板子的。官府统一文字,不能擅加更改。” 芦苇顿时便像焉了的茄子般颓废。“明明这样子好写……” 莫浩穹曾对他十分好奇。一个不会写字的人,却能屡屡改进简化字体而不重复。而且无论自表面还是内在来看芦苇的收入全靠这个豆腐铺,真不知他学字买纸的钱从哪儿来。而认识久了,就习惯了,管他这些呢,反正他的确就是个醪糟佬。 “老规矩,二两银子。教会一百个字。” “得。对了,豆浆六文一碗。” “哟!居然还涨价了!真黑!” “要是再不涨价,我哪来的钱吃饭写字!” 一两银子一千文。 过午两个时辰。 莫浩穹收拾好竹筐等东西缓缓起身,“记得勤加练习,一日不可懈怠,不然这一百字依你的脑壳儿不出三日肯定忘的精光。我先走了。” “不留下来吃晚饭?”芦苇收好了纸笔砚墨。 “不留。肯定要钱!” “嘿嘿,就你懂我!” 莫浩穹摸摸钱袋,里头是命根。 胃正在对于莫浩穹的漠不关心做着疯狂抵抗。 踱步来到小书摊。 这书摊据村子里的他人看来十分奇特,因为这摊子的书儿全是竹卷,而不是纸书。最奇特的地方便是平日里全力打压陈旧玩意的官府的捕快或巡卫,瞧见这摊子,也视而不见。 而此时老板人不在。 莫浩穹把几卷竹卷往老板的箱子里塞好,翻出老板的小刀,把几支竹简刻好轻轻放在了老板坐着的石头的边上,再摆出了八十枚铜板,用老板坐着的石头压好。 莫浩穹踱步离开。 那竹简字迹洒脱。 “老板,您的山川解注我就擅作主张的买下了,六十五文的书我出七十五文。还有五文便是那剩下几卷的借钱。” 莫浩穹还是进了富贵酒楼。 莫浩穹都不敢往那座上坐下。因为坐一会什么也不吃也要收茶水钱,他可不能浪费每一文。 直接来到柜台,扯住一位偷闲的小二,干笑道:“这位兄弟,能不能帮我打包一份青团子。” 小二瞄了一眼掌柜,发现掌柜已停算盘,正在看着他,只能强忍不耐烦展颜道:“行。六十六文一盒。” 莫浩穹双手捧着着一盒贵的和金子般青团子离开了这本应吃饭的酒楼。 七杂八杂的小摊子前。 莫浩穹一眼就看见了摊子最中心的立着的玩偶。 “大娘,这个大圣玩偶怎么卖……” “哎呦,你小伙子可会挑了哟,这大圣玩偶可是筑秀纺的最新款式,你仔细了瞧瞧,手脚是可以扭动的哦,金箍棒可以挥舞……”大娘搓着双手极力推荐。 “主要是价格。” “不贵不贵,原价八百文,看的出来你真心想要,生的又颇俊,那就五百文便宜送你了。” “五……五百文?” 莫浩穹很是犹豫。可是赵清秋在他下山前,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买大圣的玩偶。 大娘感觉莫浩穹已经有些意动,便再次开口,“小哥儿,你可以找找这十里八街,绝对是我这里最便宜了。你看顾嫂,她的要卖六百文!” “我没有……”比邻的大娘无力吐槽。 莫浩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无力的钱袋。袋里的一颗小碎银子磕着他的心。 “好,买了。” “那谢谢小哥嘞!下次再来啊。” 米店。 莫浩穹习惯性把手探进自己常吃的米台里的米堆,在里头捞来捞去。 “这米很浅啊,看来石叔生意不错啊。” “朝廷这不是要准备大典了么,粮食收的颇紧。不过也按市价收米,不算太黑。” 莫浩穹思索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另外的一个米台。 灿米,九文一斤。 莫浩穹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这米台,粿米,四文一斤。 “石叔,和上次一样,三十斤粿米,这次再来十斤灿米。” “哟,小莫赚到大钱了?还吃的起灿米啊。” “我在山上养了只肥雪狐,它爱吃米,我想给它吃点好的。” “喔……包好了。你拿好。” “谢谢石叔。” 莫浩穹背好竹筐,里头大大小小的很多东西。 莫浩穹的钱袋瘪瘪的。 走过酒楼,走过饭店,走过起了炊烟的民居。 走出了静溪镇。 夕阳落日甚是红呐。 肚子闹的累了。 背好了那竹筐,拖着空乏的身躯。 上山喽。 第九章 知心 “莫师叔这次可真够破费的。” 计敬明从软木匣子里捏住一只青团子扔进嘴里,细细品味。 “那你还叫他买这个青团子?才几个就这么贵。” 赵清秋亦是举起右手捏起一只扔进嘴里。咀嚼两三,瞪眼妙叹,“你别说,还挺香。我之前从没吃过哎。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还是耍飞剑的。” “怎么,大男人就不能喜欢吃青团子,不能用飞剑么。 而且,我还没说你,你就说起我了。你的大圣玩偶才让莫师叔如此破费呢。”计敬明十分鄙视这位没心没肺的师妹。 “莫浩穹平日里一毛不拔,这次居然真的愿意买这么多东西。”赵清秋在计敬明复杂的眼光下,把为数不多的青团子再次捏起了一只扔进嘴里,“我要大圣的玩偶也只是在刁难他,其实我才不稀罕这些小孩子的玩意,但没想到他还真的为我买了一个。” “你不要老是污蔑你师傅……话说那你的左手怎么一直在搓啊?” 赵清秋隐在桌子下的左手把玩着的大圣,金箍棒转出残影。 “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但……买都买了,不玩白不玩,那么贵的东西可不能浪费了。”赵清秋脸上出了一抹红晕。 计敬明又捏了一只青团子塞在嘴里。 “你要好好担待你师傅,真不知道你这古灵精怪的性格是怎么被古板的莫师叔容纳的。” “他很古板?他明明是全剑谷最怪的一个。”赵清秋低头看了看只剩下一只青团子的食盒,想要伸手。 计敬明快手捏起塞进嘴里。 “莫师叔对谁都是一般态度,和和气气的,但又似乎冷若冰霜,在之前,除了我和另外两位宗主之外,没人能和他连谈十句。买东西有问题什么的,莫师叔总是能帮就帮,因此在剑谷里莫师叔的形象,一直都是处在红尘而不沾红尘的谦谦公子。 但你能让莫师叔整在一起,可见你在莫师叔心中的地位。莫师叔可不是那种人来疯的性格。也不知道你是怎么能被莫师叔定为熟人的,莫非是因为你是他弟子? 好好对你的师傅吧,他实际上寂寞的很呢。没有修为,没有武功,在一个玩剑的门派里当宗主,没有手段没有权谋,他什么都接近不了。融入不了普通的弟子,融入不了红尘,莫师叔是个尴尬的中间人呐。好好对你的师傅吧。” 计敬明长的人高马大,但说话似连弩快发,如枪如剑,又像一个指点晚辈的老者的姿态在对她敦敦教导。 被那宋沫颜教出来的都这样么? 赵清秋看着计敬明离开的背影,抹了一把汗。 竹屋里的锅碗瓢盆就在昨日已经全部搬到了西山半山腰的山洞里。 她的莫师傅此时应该是在做饭吧。 赵清秋低头憨态可掬地摸了摸小肚子。蹭饭去。 西山半山腰,温暖的山洞里。 一群雪狐簇拥着赵清秋。赵清秋的手指逗弄着这些可爱的精灵。一只雪狐犹豫了一下,吐出温润的舌头慢慢地舔着她的手掌。 莫浩穹抓着老大爷慢悠悠扇风专用的小竹扇,蹲在炉子那里煽炉火。 锅里蒸着四只竹筒,里头塞着米。 莫浩穹面色冷淡地扇着风,炉火正旺。明明他的脸就对着那炉火,那炉火那火把他的面容映照的甚红,可偏偏就是暖不到他的心里去。 他好像是在想些什么。 雪狐们全都凑在赵清秋的身上。外头风雪飘摇,雪狐们好像是很冷,进了洞里烤火还不满足,要窝在她的身上一起取暖。 可边上那少年可正在烤火啊,却没有一只雪狐愿意凑过去。是因为那炉火贴近洞口,在那儿会有寒风丝丝漏进来么?她不是很清楚。 她的确是没心没肺惯了。 三四年女侠的经历是实打实的,没有一个真的能交心的朋友,不管是什么事,公道的,无情的,到头来上都只是追名逐利四个字。她渐渐的熟练了,能接受一个能背靠背的人忽然反目,能习惯别人对她这一辈女流一介小辈的不屑,能无视别人下流地盯着她身段的肮脏的眼光,可……从未见过这般人。 这般……奇怪的人而又温暖的人。 莫浩穹定在那儿好久。猛地颤抖了一下身子,像是清醒过来,又摇了两下竹扇。 他偏过头来,瞧见了她的目光,温柔的笑笑。 一只雪狐迅速从赵清秋的脑袋上滚下,爬到了莫浩穹的怀里,翻了下身子,把小脑袋深入他的衣袍。 “看着我做甚?被你师傅的美貌惊住了么?” 莫浩穹长发飘飞,的确是有点小帅。 “是个鬼。你给我买的大圣都被我扔掉了。哼,不是我喜欢的款。” 赵清秋别过头去,她很喜欢压住她呆呆的师傅一头。 “丢了……”莫浩穹回头继续望着炉火,半响,轻轻地道:“那就丢了吧。没事,不值几个钱。” “是么?我记得很贵的哦,好像是……八百文呐。” “那大娘压货,给了我便宜价,就只收了……三百文而已。”莫浩穹慢悠悠地扇风。 赵清秋愣愣地看着她的师傅。 她总不能告诉他另外一些事吧? 看着他下山,看着他瞎逛,看着他去了那家豆浆没有糖的豆腐店,看着他买了青团子,看着他买大圣的玩偶。看见他在讨价还价,看见他的犹豫。 她一直就在后边,她一直就在看着。 她的原计划可是和山下一干想拿了悬赏的江湖中人一起上山凑个热闹,但真的是阴差阳错地去了西山,迷迷糊糊的拜了这个生的很值钱的家伙为师。而后来,原本是想着,剑谷进都进了,先学学这里的武功再走,逮个合适的机会再出手。 可这师傅什么都教不了她。在剑谷里,老钟四方守护,即使她几次出剑,剑锋在触碰到莫浩穹肌肤的那一刹那,总有一股难以置信的力量隔开了她的剑锋。 只能等着他下山再出手。蹭吃蹭喝,只不过是为了让这家伙早点下山。 山下的江湖中人早已四散。他们没有想到他有时常下山的习性。 天时地利人和,她全部占据。 最后一步十分简单,便是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抽出剑,悄无声息地杀了这个没有丝毫武功的便宜师傅。 随后逃之夭夭,远离剑谷,了结了与张亲王的纷乱的杂事,浪迹天涯。再也不用面对这一切。 他在离开了静溪镇的那一段路,夕阳将落,是最佳出手时机。可不知为何她的剑始终拔不出来。是因为什么呢? 她不知道。 她流浪太久了,已似冰铁的心已经很久未有体验到这般触动了。 无尽风雪包裹着的剑谷里,有三百多颗炽热的,温暖的心。 赵清秋眼角一红,她不知道她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伸手搓了搓眼角,忍住不让不知所谓的眼泪落下来。 洞口的少年熟练地提锅伸筷夹筒,用布包细细好,抬头朝着赵清秋笑道:“该吃饭啦。” 再温暖的东西也暖不过这一只竹筒。 洞外便是风雪。 小小的山洞,小小的竹筒。 赵清秋微笑着,眼泪却如玉珠般缺堤颗颗落下,伸手轻擦眼角,眼泪未断,却笑的更欢了。 很温暖的竹筒饭呢。 真好。 第十章 暖月 暖月东挂。 南山。周之焕周宗主的古色古香的嵌满了夜明珠的山洞里。 莫浩穹随意地窝在老红木四角椅里,把一封纸书放在茶几上。 “信上的大约意思,就是说虎伏山的虎伏山庄换新庄主了,会邀请四方英雄并大摆宴席,让咱剑谷去些人赴约让他们涨涨脸。” “奇了怪了,我在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外头的人邀请我们出去。”宋沫颜紧靠着莫浩穹懒懒地坐着,芊芊青丝垂在莫浩穹的衣袍上。“再说了,这虎伏山庄的名头,我是从未有过耳闻,更别说和剑谷有些许关系了呢。” “那这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周之焕品了一口茶,优哉游哉地开口道。 “去呗。”莫浩穹像搓雪狐一般搓着宋沫颜的脑袋,“我在剑谷也是闷的不行,你们两个也随我去吧,有个伴儿。顺便保护保护我,别让我凉在外边。” 还是周之焕考虑的比较周全,“我们总该准备礼品才能去赴约吧,可是我们没有什么银两了……”周宗主看了看某位全剑谷最可能有些财钱的宗主,“那……” 莫浩穹无奈地道:“周师兄,我是真的穷的响叮当了,只能劳烦你去山崖边儿采点雪莲之类的东西作礼品了。赴约时间便是明日下午,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信才送来弄的如此之赶,真的很抱歉,只能请师兄快些了。” “好。”周之焕饮尽最后一丝茶水,起身,缓步向洞外的风雪走去。 莫浩穹的手还在狠搓着他怀里的小脑袋,而宋大宗主则在舒适地享受着。 莫浩穹的左手就只差搓出了火花,“好了好了宋师姐,你也该准备回北山了。” 宋沫颜从自己的椅子上跳起来,趴在了莫浩穹的身上,颇像只大雪狐。 “我要跟着你回西山,哪里都不去。” 莫浩穹汗颜。 看着面前的撒娇的小老妹模样的宋沫颜,莫浩穹没法子,只好将这位童姥妹儿背在身后,一起回西山。 背了好一段路程。 莫浩穹沉重的脚步压在雪里。 风雪不断地拍打着他的身体。 偶有山路陡峭,加上深夜路隐,上下两人摇摇晃晃。 莫浩穹看着前面的空洞的黑暗,脚步不乱,暗暗嘀咕:“不应该啊,按理说不是会有些软软的么。” 宋沫颜听的清清楚楚,俏脸微红,恨自己那里长的实在不争气,只好还是装做没听清楚,对着莫浩穹的耳朵呵气道: “小莫在偷偷说什么呢?” 温热的气息覆盖在他的耳尖。 莫浩穹即使对宋沫颜的顽皮已然习惯,可是对这种情况依旧面红耳赤,“没什么,只是奇怪……奇怪师姐的头发怎么留的这么长,把你背的那么高了,长发也快要拖在雪地里了。” 宋沫颜好生无语。 “小莫你才不懂呢,本仙子的长发可是很有魅力的呢。还记得四十多年前……哎,这么多年了,只有你这个不解风情的憨憨还会总问我为什么我的长发是紫色的。” “那……为什么呢?”莫浩穹问。 宋沫颜偷笑,挪着把脸塞进了莫浩穹的后衣领取暖。 “哼,我才不告诉你呢。” 西山半山腰的山洞前。 今晚的风雪格外的寒啊。 莫浩穹出的汗已经冷的干透,他的身子不知能不能担待的起。还好风雪给他脑袋足够的清醒,再加上宋沫颜连接不断的内力的补助,让于他能够背着后头的宋沫颜踉踉跄跄地走到山洞。 莫浩穹疲惫地朝着里头居然还有亮光的山洞望望。宋沫颜有些自责扶着他的手臂往山洞里走,用温润的内力流通他的身体,让他不会落下病根。 里头有位孤独的少女在那烤火。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开心道: “浩穹……” 赵清秋突然闭口。 她瞧见了她师傅旁边的长发小妹妹。 “莫浩穹怎么被你压榨成这样?” 宋沫颜把累的已经睡着了的莫浩穹安顿好,而赵清秋则对着宋沫颜面无表情地道。 宋大宗主撩拨了一下迷人的长发,“他是你师傅,不能直呼姓名的啦。还有,我怀疑你说的这话是在搞事情。说实话,可以的话,我想把他压榨成这样。” 宋沫颜说话间,忍不住往赵清秋的那儿瞄了几眼。是比平平的她大好多。 “我那是口直心快不小心说错了,宋宗主不会小肚鸡肠地拿这事揪着不放的对吧。而且徒弟慰问一下师傅那是很正常的事啦。而且我怀疑宋宗主也有在搞事情的嫌疑。” 赵清秋裹着被子一点一点挪到莫浩穹的床边。 “师傅不知和宋宗主做了些什么,竟如此劳累,那还请宋宗主早些回去休息,让我师傅能清净些。” 宋沫颜也挪到了莫浩穹的床边,恰巧与赵清秋对着坐,“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好好的照顾他。还有你,擅自闯入师傅住所,不太好吧。小莫不是给你留了个竹屋么,赶紧回去休息吧。” 两人都是牛一般的脾气,都不愿让开,可又怕争吵弄醒了莫浩穹,于是就这么眼对着眼生闷气。 夜已深。 寒风凛冽。 身子已经很虚弱的莫宗主被冷醒了。 他的怀里镶着一只可爱的小脑袋,紫色的长发混在他的被子里。 他的左边是裹着小被子坐着睡熟了的赵清秋,几只雪狐趴着环靠在她的身边。 莫浩穹捶了捶自己的酸疼的头,无奈的笑了笑。 一刻钟后。 在莫浩穹那不大的床上,睡的死死的宋沫颜和赵清秋都被他塞在了里头,盖上粗布棉被,里头还塞有那几只无辜的雪狐用给她两来保暖。 而莫浩穹则坐在洞口,一根一根往火炉里添柴,复燃熄灭已久的炉火。 炉火小暖,暖着小小的山洞。 莫浩穹搓搓正在打架的眼睛。 月儿有情,风雪静走。 暖炉里噼哩啪啦。 火光是最暖的心。 第十一章 山庄 “你真的是一点常识都没有哎……”赵清秋舔着冰糖葫芦,含糊不清地道。 莫浩穹很是心疼的摸着更瘪了的钱袋,难过的道:“我极少离剑谷,外面的世界在我这脑壳里几乎等同空白。别说这虎伏山庄了,连朝廷上的大事我也是分毫不晓啊。” 听见莫浩穹的最后一句话,赵清秋的眼眸稍稍闪动。 人流如潮的大街上。四周酒楼商铺前后交错,小贩吆喝此起彼伏,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莫浩穹收好了钱袋,四下张望。“虎伏山庄,听名字我还以为是在山上,真没想到居然是在山脚,还是这等热闹之处的附近。” 赵清秋吐出一只核来,“这地儿离静溪镇不过三里路,真没想到你居然蜗居到了这种地步。虎伏山庄嘛,虎既然要伏,总不能招摇大摆在山顶伏着,只能能在山脚下伏者。” 赵清秋偷偷瞄了一眼莫浩穹,这厮面无表情。 “好吧,不逗你了,其实虎伏山庄的意思其实是即使来者如猛虎,在这个山庄也得伏着。不过名字为什么是山庄,我也不清楚了……” “这山庄这么厉害,那你为何还要把宋宗主和周宗主赶回山里呢?要是我小命不保了怎么办?”莫浩穹依旧面无表情,可语气竟甚是幽怨。 “哎,剑谷身为十二正道大家之一,总该有身为大宗的排面,不能为一个小小的虎伏山庄就出动三大宗主啊。” “那我还不是出来了?”莫浩穹不是很明白。 “你现在是气宗弟子计敬明,我是剑宗弟子吴幼简,三宗宗主冷傲并不出面,明白了不?”赵清秋又吐出一只核来,伸出左手敲了敲莫浩穹怀里抱着的像宝贝一般精贵的长剑,道。 可她让他换个名字,可不是为了这个呢。 莫浩穹的江湖阅历为空白,他只能小鸡啄米般点头听从赵清秋的话。 大街人流如水,热闹也吵闹。两人为了避免麻烦,需要对话时几乎脸贴着脸对话。莫浩穹憨的神色如常,而赵清秋已经开始脸红。 在外人看来是对挺亲热的璧人。 赵清秋别过头去,狠狠咬在圆溜溜的冰糖葫芦上。 赵清秋悄悄攥紧了莫浩穹的手。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去那虎伏山庄呢?按时辰来说,再不去,可能就要迟了。”莫浩穹歪头问道。 赵清秋的脸几乎红透,“我们可是剑谷的人啦,是属于傲气的很的那种。即使迟到了,也是情理之中。所以……你再陪我逛逛……不用赶那么急……呐,你看这街上,真要去虎伏山庄的早去了,这里的人没一个急的不是么。” 两只小手越来越紧。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鸡飞狗跳,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高嚷:“都给我赶紧闪开,小爷我忙着去虎伏山庄,莫要拦着爷的道!” 一位少爷模样的人骑着一匹黑呦骏马,高昂地快马加鞭,说起来真奇怪,虽说四处低骂与惊诧声不断,可这马脚有若长眼,尚未撞到一人。 而虽说人群吵闹,四周商铺却见怪不怪,好像已经知晓了那人的脾性,因此做生意的一脸淡定的将愤愤不平的侠客拉住,整杂物的依旧如常,搬运货物的力巴也依旧搬运,丝毫不怕那少爷会撞着货物。 “奇人异事,江湖果然精彩。”莫浩穹啧啧称奇。 赵清秋则对此人怼了她的话而感到不怼,看在那少爷没有撞着百姓的份上,只是双手环扣表示生气,并不上前行侠仗义。 “这虎伏山庄这么大名头,还是赶紧去瞧瞧吧,你师傅我没见过世面,求求你了。”莫浩穹低头表示哀求,长发垂落偶然掠过赵清秋的脸庞。 赵清秋熟透了脸,用颤抖的手把莫浩穹的脸挪开,“好吧……你要去就一起赶紧去吧。” 莫浩穹一颠一颠的扯着她的手向前走去,而赵清秋则被他牵着走。因为她的脑壳快要烧坏了,目前她的脑袋里只装下了可爱两个字。 街角隐蔽处,一个长发小姑娘看全了此幕,恨恨地捏着拳头,里头阴影处的某人无语地伸出一只手,把恨恨的她不甘的扯了进去。 虎伏山庄。 莫浩穹像乡下人入城,被虎伏山庄的布置的精妙而感到震撼。 而赵清秋则很是无语地不停的劝着某师赶紧前进。 虎伏山庄的外围,只剩下一个赞叹美丽的呆瓜以及一个看多了风雨的少女。 穿过了夹着青草的石头路,走过了带着假山与小湖的内院,走过刀枪木人布置齐全的练武场,走过颇有民风民俗很是艺术的屋子,终于到了虎伏山庄的重头地儿。 中间一大片儿高台,上头有两人正在比试。绕着高台有一圈老木椅,可这点位置和人数比起来完全不搭。明明无数人站着,偏偏在高台离着山庄主屋那一侧,有一只椅子空位。 “奇也怪也……”莫浩穹搓着下巴盯着那位子,“那儿怎么没的人坐呢……” 而赵清秋则环顾老椅,发现这木椅的数量为十四之数。 “虎伏山庄若要邀请赴宴,西南正道大佬仅有剑谷,剩下稍有名气的就是快马镖行,再有那附近几个有点势力的富商老板,正好是十四个。这虎伏山庄在搞什么玩意……” 赵清秋正想的出神,不知不觉中已经被莫浩穹拉到了那象征着大佬的木椅上,将她摁着坐下。 赵清秋才反应过来,不知是因为被人看着还是因为那两只修长的手的温度,她很是害羞。用手轻盖着红润着的脸,直立着身子坐好。 赵清秋今日没有似莫浩穹般散发,束着长发,英姿飒爽。 后头某老椅上的老大爷笑呵呵地和身旁的那位刚刚骑马赶来的少爷道: “你看人家侍女,对她的公子多好,哪像你,对你爷爷我那么差,今日还敢迟到!” “爷爷,您这是看反了吧。”少爷尬笑。 “老头子视力好着呢!”那老大爷吹胡子瞪眼。 另一只木椅上。一位衣容华贵的中年人摩挲着手里的舍利子,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他左右的两位侍女头埋的很低,不敢看他一眼。 “剑谷弟子么,居然真的来了……” 实际上除却有心人,只有很少人发现那空出的椅子上已经坐上了人,因为此时台上正打的火热。 一位满脸胡茬的汉子耍着两柄双刃斧,挥舞地虎虎生风好不厉害,而另一位则是一名用剑的白袍剑客,软剑柔中带刚,在双刃斧大山般的攻势下,他的软剑便是那山里的溪流,绕山而游。 大汉抓住了剑客若隐若现的破绽,右手斧头脱手飞掷而出,斧刃破空。斧尾有一条小锁链,连着大汉的手环上,让斧头得以脱手而又在掌控之中。 剑客潇洒一笑,左脚后根注满内力黏着于地,身子朝后倾倒,让他整个人身形如仰躺而不着地,险而又险的躲过这一把飞斧。 大汉察觉不妙,猛拉右手,飞斧收回,左手一斧斩下。 这斧白光附着,是这大汉的全力一击! 剑客左脚粘地身体如圆般转开,躲过了这一斧。斧头就在落地的一刻,那大汉哈哈大笑,大喝道: “柳絮飞!” 他手里的双刃斧白光大盛,很是沉重的斧头变得犹如柳絮般轻柔,大汉轻易地转变斧刃横劈而来。 “好!” 一椅上的大佬拍手叫好。 剑客不显慌张,粘地的左脚立即松开,整个人浮至半空,躲掉了这一斧头。而大汉也反应迅速,趁那斧头上的白光仍在,再次挪动方向砍去。 剑客此时整个人正处于浮空。 他右手的软剑内力匹练,如有飞羽。 “白鹤亮翅!” 一个刹那的时间,剑客已然落地。轻轻收回软剑,身后内力化成的白羽渐渐消散。 大汉的布衣斜出了一道裂缝,断开,而肌肤没有一点伤痕。 全场寂静了半响,便是无数激昂的叫好声。白袍剑客稍稍躬身看着大汉落寞退场,在笑迎全场的掌声时,看见了那原本应该空着的椅子。 在全场的欢呼中,拔出已经收回的软剑,指着台下的已经眯眼的赵清秋。 “在下江湖散人刘榕杰,还请剑谷中人……” “不吝赐教。” 第十二章 小试 赵清秋面容尽是不屑。“你有什么资格和我比试?” 围观之人居然对赵清秋的傲慢表现的并不讶异,反倒是剑谷的意宗宗主十分惊诧。 莫浩穹低头对着赵清秋的耳旁道:“会不会太嚣张了……?” 赵清秋偏头,额头巧之又巧的碰在莫浩穹薄薄的嘴唇上。赵清秋的理智瞬间炸裂。 “怎么了?”莫浩穹关心道。 “没……没事。”赵清秋眼神恢复了清明。 白袍剑客对于两人的叽叽喳喳无视于他也不生气,只是微笑,“那阁下的意思是不敢对战与我?” 台下一片哗然。 赵清秋面容淡定,可内心已经在砰砰打鼓了。她可不怕和台上的剑客一分高下,只是她在意宗并没有学到剑谷的剑术,用的依旧是江湖里的杂派剑法,就怕被人看穿了去。 而身后就是没有任何武艺的师傅。若是她退缩,那剑客必然会挑战与他。若他俩都不上,那剑谷的名气可要败了。 赵清秋内心纠结,她不知在何时起,已然把自己当做了剑谷的一人,不愿它堕去一点名声。 四周哗然声越来越大。 “你要试……那就要做好了下台的准备!” 赵清秋拔剑而出,身形瞬然上台,路途荡过一股凌冽的寒风。 “废话少说,要打就来!” 赵清秋观察过,这剑客的功力与她一样也是四境。小境界她仅刚破四境二重,但她的寒冬凌风心法已达二重天,心法给予的内力颇为纯净,而那剑客的武艺与内功看起来不为大统,她胜算应该颇高。 刘榕杰也收了笑容。抖抖软剑,使剑如鞭,上下横扫斩击进行试探。 赵清秋拔草寻蛇,长剑不与那软剑做过多纠缠,敲开那由剑身组成的剑环,直刺剑客前胸。 刘榕杰扫剑挥舞,软剑剑身越抖越长,越抖越细,但又不全似鞭子,使着的软剑很是熟练,有如持着六七把短剑不断挥砍。软剑带着巨大的惯性弹开她的长剑,狠狠的朝着她的右臂扫去。 赵清秋毫不犹豫地脱手长剑,一抹寒气由下盘涌出,给了刘榕杰一记寒风涌动的扫堂腿。 刘榕杰持剑跳起,躲过了这一扫,右手往后狠拉,如鞭般的软剑骤然变短,化为正常长剑大小。四周白光大盛,身上化出羽翼。 “白鹤亮翅!” 赵清秋滑铲前接住了自己下落的长剑,瞧见此幕,松手用食指点住剑尾绑剑穗的圆孔如风环绕,冰蓝的内力覆盖在长剑之上。 软剑与长剑对碰,绽出灼烈的气浪! 刘榕杰使的流鹤剑法的绝技白鹤亮翅居然击穿不破赵清秋稍稍抵作的招架。 刘榕杰借力乘空后退站稳,羽翼消散。刘榕杰稍稍皱眉,面前之人虽说剑招与剑谷传闻中并不相同,可那股寒冷浑厚的内力实在很难对付,而内力之悠长的似乎不像是一个正常的黄庭修士。况且赵清秋的反应力十分迅速,十分难缠。 刘榕杰的右手捏紧剑柄。白光一点一点灌注之手里的软剑。刘榕杰抖了一抖,那软剑划痕速度竟然快的看不清楚! 赵清秋则全然相反,收回了覆盖在长剑的内力,将内力注于双脚。寒风爆涌,自赵清秋为中心刮散了无数粉尘,冰蓝的内力结环聚于赵清秋的足下,如欲将她托起,随时可以暴起突袭! 赵清秋动了。原地留下碎裂的冰渣,身形带着长剑向刘榕杰斩出一道残影! 刘榕杰则立定直站,瞬霎软剑斩出九道方向,似九把灵活无比的短剑刺向来人。 “叮!” “叮!” 令人牙酸的兵器碰撞声连接不断,台下的无武之人看着台上只能看见剑客挥舞着白光抵挡着一条带着碎冰的淡蓝的狂风。 慢了。 赵清秋闪动着身形,看见了刘榕杰挥舞出的剑茧的一个破绽。 毫不犹豫的出剑。 白光消失,剑客后退半步,半跪于地上,腰部的一道伤口正缓缓流血。 “是我败了……” 刘榕杰垂头轻叹,并不失礼的摇摇晃晃起身,缓缓下场。 赵清秋目送着他下场,持剑的右手背在身后,正微微颤抖。刘榕杰败走的原因主要是内力不支,操剑变慢,被她寻到破绽。若不是她依靠心法的内力源绵与凌冽,输得定是她了。刘榕杰的招数有些似太极剑法,或是中原那边的小派摸得了青城山的太极剑法的皮毛,添油加醋后徒有形而不神似。 台下欢呼不断,正如刚刚那白袍剑客击败大汉的时候一般。 赵清秋对于此景此幕早已看腻。江湖便是如此,绝没有某师想的那般精彩。 赵清秋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已经恢复的足以支持她帅气下台。正当她转身准备走人之时,台下那少爷一个蹬地翻身上台,贱笑震天:“老妹儿,我看你身手不错,来和小爷对个几招!” “本姑娘没有时间与你这下流之人说三道四!” 赵清秋迈开步伐,望眼看去,自己刚刚坐着的位子上,某师已经不要脸的舒舒服服地坐在上头了。 “不打,也得打!” 少爷右手握爪,双脚爆蹬,有若猛虎捕食般抓向赵清秋。他可不是遵守什么礼仪的人,偷袭对他来说也是胜利的一种方式。 赵清秋感受到了身后的爪子的破空声。她不过是嘴硬想斥那少爷下台,她是真的再无再战之力了。 “领衔,下来。” 嘈杂的台下,一椅子上的老者淡淡的声音几乎埋没在了繁声中。 领衔低骂了一声,攻势戛然而止,毫不犹豫地在半空翻了个跟斗落地止住了身形,随后衔接着一记后蹬,在空中翻了几圈稳稳地停在了老者身边。 “爷爷……” “对剑谷中人,不得无礼。”老者偏头不再看着领衔,好像在生闷气。 “爷爷您刚刚还调侃了他俩来着……” 赵清秋下台大步依旧,但偷偷呼了一口气,是真的好险。 某师从座位上站起,儒雅的将姑娘家的某徒接至椅子上休息。 台上已无人比试。 就在此时,两仆人铺着一宽大金红的棉布路由里屋直连比武台,一名身披狐裘大衣的虎背熊腰的壮汉由地毯慢慢走来。两侧有两位持戟侍卫,慢他一步,威武不凡。 汉子尚未走至台上已然开口,声音洪亮。 “泽州的侠客豪雄们,对于你们的到来,伍某感到十分荣幸。” 莫浩穹偷偷地问着赵清秋,“这人看起来有点憨憨啊……你晓得他什么来头么?” 赵清秋此时正眉头略皱,忽然瞧见莫浩穹贴的那么近,惊了一跳。稳住身形,定了定神道:“此人名曰伍浑江,是云州那边的一个小马贼头头,不知怎会跑到这里来。看样子他就是虎伏山庄的新庄主了,但这人没什么脑子,而且修为比我还差,不知是怎么当上庄主的。看来,有点内幕……” 那台上的精壮汉子唾沫横飞。 “伍某今日正式成为这虎伏山庄的新庄主,本次比试各位热情似火,伍某十分高兴。柏芝文,江秀,刘榕杰三位可以考虑是否加入我虎伏山庄。”伍浑江清清烟嗓,“天色已晚近夕阳,伍某已叫人大摆宴席,留出了不少空房子供大侠们留宿,让各位痛痛快快喝他一回!” 那伍浑江大手一挥,声音高昂。 “对了,还请十四个席位上的贵客今晚必然留宿,我虎伏山庄还有要事相谈。” 第十三章 晚宴 虎伏山庄。灯火通明的夜晚。 那伍浑江高举酒坛,四处与大佬游子对碰豪饮,满面红光,颇为豪爽。 有一位叫柏芝文的白面书生与那伍浑江谈的甚是起兴。那柏芝文虽说看起来柔柔弱弱,但其实有三境五重的修为,而且一手暗器的功夫很是了的,左手纸扇里绵有七枚银针,右手白袖里一把飞蝗石,甩手掷出,可透三尺木板。 在白日之时也被那伍浑江点名的江秀则是一名女中豪杰,束发劲装,身后一把宝剑。此时正坐在角落处喝着闷酒,看样子没有兴趣与人相交。 而那刘榕杰处于夜宴的中心热闹之处却甚是冷寂,一人在人群中独自斜酒斟酌,四周的欢笑与喧嚣似乎与他并无半点关联。 莫浩穹与赵清秋坐在边角处,虽说此处人少,可饭菜那是照样上,因此对于莫浩穹来说,他俩可以独霸整个饭桌是一件特别舒服的事。 “没点出息……”赵清秋扶额。 莫浩穹忙着夹菜吃菜,平日里可难得有这种机会,他现在才懒得和某徒一般见识。 老大爷在中心处与一干大佬聊的火热。忽的看见了角落的赵清秋,像是想起了什么,为何自己身旁这么空? “哎,等等,老哥哥,你知道我家孙子去哪了么?” “哈哈,领衔呀,准不得去了哪件暗房和某女偷腥啦。” 一个嘴镶金牙,手里满是刀茧的大佬笑着回答道。 老大爷尴尬的笑着应是。 “别说那么多了,喝酒!” 晚宴正处高潮。 那伍浑江碰了一大圈,来到了那江秀的身边。在赵清秋的目光下,那伍浑江虽说喝的满脸红透,可眼神却不颠三倒四,嘴巴动了动,对着江秀不知说了什么。那江秀听了话后,竟直接起身摔了手里的酒坛,双手环扣,跟那伍浑江争吵着。争吵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那江秀气势稍稍减弱,但似乎不想再与那伍浑江理论,一屁股坐下,偏头不再看那糟心大汉。 伍浑江抱着早已空空的酒坛一步一步走来。 赵清秋赶忙提起筷子与莫浩穹抢起吃的来。 “两位吃的可否尽兴?” 伍浑江那粗大的胡茬包裹的大嘴,说话带着刺鼻的油盐味和浓郁的酒味。 赵清秋轻轻的放下筷子,端起粗陶杯吸了一口老白汾,让那热辣绽放在舌尖,半响,慢悠悠的道:“还行。” 莫浩穹忙着大口吃菜,并不理会他。 “二位若是吃饱喝足了,便可以去那山庄后屋群的侠义厅,我等有要事相谈。”伍浑江的脸上是一副憨厚的笑容,全然没有山庄庄主的风范。 “行。”赵清秋再次轻轻的提起筷子,惜字如金。 “那就多谢了。”伍浑江忽然低头。 一粒飞蝗石自伍浑江低头处破空而来,速度惊人,注满了银灰的内力,看来这是是一位灵台三境的全力一击,方向对着的是正忙着夹菜的莫浩穹! 莫浩穹夹菜的筷子停在半空,很没道理的低头咬了一口淋满了菜汁的叠的高耸的白饭,那飞蝗石自莫浩穹头顶掠过,他好巧不巧的避过了这枚暗器。 “什么意思?” 赵清秋立即拔剑暴起,一股带着凌厉寒风的气浪自赵清秋的拔剑处扩散开来,饭菜酒坛倾倒爆裂,拔剑快至无影,刹那间,长剑稳稳的抵着伍浑江的脖颈。赵清秋回头望了一眼某师,他平安无事,她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回伍浑江。 莫浩穹面前的桌子翻倒,可他依旧坐的稳如泰山。无所谓般地甩手扔掉筷子,望着被赵清秋的长剑卡着脖颈的伍浑江,眼神似笑非笑。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伍浑江明明是一大精壮汉子,此时却怂的和一只鸡仔一般,手里的空酒坛摔在地上,双腿发抖,言语发颤,“小的不明白您是怎么了啊……” “有人刺杀剑谷中人!你说,这虎伏山庄,是不是该立即再换一个大当家!” “不是不是……”那伍浑江虽说身高八尺,但此时低头弯腰,不停赔笑。 赵清秋融入夜色的长剑依旧没有移开。 四周的宴酣之人惊起。 “怎么了怎么了?” 赵清秋眼中神色闪动。这伍浑江必然有问题,但目前仍未有证据,若无故杀人,以他俩的武功,不好脱身,且也会坏了剑谷的名头。 仿佛无事发生般收回长剑,稳坐回了虎伏山庄为了摆宴急匆匆购来的,略有松散的木凳上,翘起二郎腿。 “庄主的买的桌椅有些差啊,刚刚和庄主聊上几句,这满桌子饭菜好巧不巧的就在这时倒在地上。庄主,你的面子好像有点不好看啊。” “这次是我办事不力,让贵客不舒心了,实在抱歉,我必会做出妥善处理。”伍浑江瞬间融入角色。 赵清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东北处的一桌,一个老妇人持着雕刻着梅鹿头的木拐杖,对着伍浑江弯腰赔笑的背影不屑的一笑。 “老祖宗,您怎么了?”她身后的一位青衣人轻轻问道。 “没事。人老了,眼睛有点花。”老妇人恍若无事地收回目光,转眼看着这桌中心的甲鱼汤,“筠儿,给我勺勺汤。” “老祖宗,您是有心事吧。”青衣人小心翼翼地喂了老妇人一勺老汤。 “没事……只是今夜,还是晚点睡为妙啊。”老妇人吸了一勺汤,忽然道。 “好。”青衣人不懂个中道理,但还是选择听从老祖宗的话。 一干官府中人也在此中赴宴。虎伏山庄并不是什么恶乱之地,主要是为各方势力提供打手与人士,收钱办事,约摸属于中立,官府中人可以来凑波热闹。 但虎伏山庄也绝不是什么善茬。 几名官兵喝的七倒八歪,而有一位虽说不断与同僚对碰,可眼神依旧清明,与那老妇人一般,看了那伍浑江一路,看明了伍浑江与那白袍儒生交谈与之后白袍书生出手刺杀剑谷中人而未中的全过程。 他的左手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官兵标配的黄铜长刀,十多年了的官府捕快的各种诡异案件的摸爬滚打让他有了一种特殊的感知,而面前的种种迹象告诉他,今夜绝不简单。 他思索了一阵,下定决心,左手悄悄塞进布甲内侧,取出了一苍白的小纸包,打开,里头是一小块灰绿的粘结的块块。 左手拇指用力,粘了一点粉尘,快速将小包包好,稍加思索,并不把它塞回内甲,而是握在手心。 四周并无异态。他此时像是喝多了受不了一般,赶忙夹了一根豆角将要送入口中,可他貌似喝大了,筷子一抖,那豆角掉在了金捕配衣上。 他摇摇晃晃,伸手左手抓住豆角,像是想把它丢在地上。粘了灰绿粉尘的拇指在碰到豆角的一刹那,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有毒! 他的额头流了一滴冷汗。他望向四周。所有的人,饮酒吃菜,高声谈笑,好不欢乐。 豆角掉在地上,沾尽了泥土。 他左手拇指上的黑色触目惊心。 今夜的所有赴宴之人,包括他,可能,都要把命送在这里。 危险! 第十四章 夜谈 夜深,宴散。 几乎所有的宾宴之人都喝的酩酊大醉,有的住的近的选择离去,若只身一人醉酒离开怕出事,将有虎伏山庄的仆从护送。而路途遥远的,则选择今夜在这虎伏山庄留宿一晚,明日再行赶路。 某位貌似醉瘫在饭桌上的官兵的左手抖的厉害。他的额头冷汗直冒,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他的内力以及体力正飞速流失! 他可是二境九重巅峰的功力,绝不可能被几坛子掺水的老白汾醉成这般模样。那菜里下的毒看样子并不致命,但修为散尽体力不支的众人,近乎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他勉力操使运转官府内功碧血心法,抵抗内力的消散。望四周确实无人,张开左手,囫囵地把那黏团吞服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 一名虎伏山庄的家仆慢步走来。 “官爷们,小的带你们去房里休息吧,外边凉。” 可是他的右手握着一把尖匕。 那官兵瞳孔急缩,因为那家仆脸上的憨厚笑容,竟与那伍浑江一模一样。 就如同僵硬的尸体。 山庄后屋里侧长廊。 莫浩穹酒足饭饱,一步一步地走回刚刚仆从介绍的房间。 长廊灰暗,几只灯笼闪着无力的光。 赵清秋已被那伍浑江带去虎伏山庄所谓的侠义厅去与十四椅上的大佬们谈些事情,因此醉的不行的他只能自己走回房间。 步态颠倒,摇摇晃晃。 一只飞蝗石自面前急速打来! 莫浩穹脚步踉跄,身子朝右一歪,那暗器擦着耳边飞过,他又是好巧不巧的躲过了一击。 “嗖嗖嗖!” 三只飞蝗石裹着内力破空而来,朝着头,胸,腰三处击打,这三只飞蝗石比之前那只还要快上三分! 莫浩穹小腿一弯,整个人狼狈地摔在地上,但又好巧不巧的避开了那三枚暗器。 梁上传来了气急败坏的低骂声。 白袍儒生自梁上跳下,左手持扇遮脸。他的眼睛小而尖细,正瞄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莫浩穹。他不是很懂,一个毫无修为之人……即使真的有修为但中了那伍浑江在菜里下了赤倌散的人,如何的能多次躲开他的必杀。 他可是服了伍浑江的解药,才能保持修为仍在。 柏芝文仍旧十分谨慎,原地不动,右手一甩,一枚飞蝗石夹着内力朝着莫浩穹的天灵盖急速打出。若那莫浩穹屡次避开他的暗器实为巧合,那这次必然击中。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一刻钟后。 莫浩穹舒舒服服地盖上棉被,捏断了燃着的蜡烛,看样子是准备睡觉。 屋外长廊,若有心人仔细瞧瞧梁上,可以发现那上头有一抹灰暗。 柏芝文的尸体挂在那上头,面容可怖,七枚银针扎着他的七窍。 灯火通明,古盏焚香的聚义厅。 一干大佬坐在酸枝木栏背椅上轻声交谈。他们已然察觉到了自身状况的不对,可这聚义厅里的仆从再他们进入的一开始便先行退下,无人可问。而起身,更是做不到。 交谈声越来越小,接近沉寂。 在约摸半盏茶时间的寂静后。 一位大汉威武的一脚踹开宣纸糊秀的木门,正是那伍浑江。 一干大佬的心沉落谷底。 伍浑江昂首挺胸,就似视两侧大佬于无物,大步跨进最前方的中心的那椅子上。 那椅子后的墙上挂着一把银光闪闪的三头两刃戟,再朝上看有副牌匾,上头有烫金的八个大字。 老天有眼,人心有义。 可那一干大佬觉得这八字无比讽刺。 伍浑江撩衣转身,重重坐下。 清清烟嗓,淡淡的开口。 “诸位,现在你们自身的情况,你们自己很是清楚。因此不要再做那无谓的挣扎。” 赵清秋咬牙切齿,可是无丝毫力气。 伍浑江伸手进了里衣,掏出来个小小的青瓷瓶。他两只手指轻轻的捏住那瓶子,旁若无人的细细观摩了一番,却又忽然将它狠狠地摔在地上,通红的药丸自碎瓷中滴溜溜的滚了出来。 若细细数数,药丸只有十一颗。 可椅子上有十四人。 “这药丸便是解药。由于药材难得,目前我手上只有这十一颗。因此诸位之中会有三人,得不到这解药。” 伍浑江语气愈发寒冷。 “而虎伏山庄里……不养废人。” 伍浑江战术后仰,颇有上位之姿。 “诸位自己选便是。愿意跟着我的,便服了这解药。” 一颗药丸在刚刚滑溜的停在了一虎背大汉身下,他弯腰拾起这枚仅有黄豆大小的朱红药丸,两指捏住停在眼前左右观摩。他忽然地道:“伍庄主就不怕我等服了解药恢复修为后反悔么?” 伍浑江轻笑了一声,“这解药自然不会是一次性让你等完全恢复。在日后我寻到药材,会为大伙儿一点一点恢复修为。” “大伙,哈哈,真是亲密。”一椅上的老妇不屑的笑笑。 伍浑江像是未听晓老妇的嘲讽,自顾自地向大佬们问道:“不知大伙是否听晓过静溪镇?” 一干大佬神色各异。 一肥胖无比的富商皱眉,道:“伍庄主说的可是那剑谷山脚下的静溪镇?” “正是。” “可那儿不过是一平凡之地,众人皆知,伍庄主有何想法?” 伍浑江一眼横扫,将各佬的神色尽收眼底。 “但那静溪镇,可从未遭过贼盗入侵,有记录的红头帮曾想洗劫那静溪镇,欲给剑谷来一个响亮的耳光,可后来那帮不知为何,凭空蒸发。甚至之前天灾降临,就像暴雨与雷击,静溪镇却依旧毫发无损。”伍浑江转眼望向一位大佬,“肖老板你的米仓曾遭雷击燃烧而损失颇大,对吧。” 肖姓老者轻轻点头。 “静溪镇最西的屋子离肖老板的米仓的也就千余尺,以天雷之威,必有余波,而那间木房依旧矗立,丝无损伤。这静溪镇,必然有问题。” 那虎背大汉哈哈笑道:“哎我说伍庄主,你这是那些说书的哈子话听多了,都是假的。没有盗贼,那还得夸一夸那些捕快官兵以及边上的剑谷侠士们给力,而没有天灾,那得说他们幸运。伍庄主,别老搞那些不实在的玩意儿。” 伍浑江微笑,不理会这莽汉,“而现在我的想法,三日后,攻打静溪镇,翻天也要把那秘密给我翻出来。” 近半数大佬对伍浑江不切实际的想法感到无语。 一位锦衣玉服的中年人摩挲着手里的舍利子,目光流转,“那伍庄主可有什么计策?按伍庄主的话,那静溪镇玄之又玄,可不是说攻打便攻打的下的。” 伍浑江轻笑,“各位还是服下解药先回房休息罢。说来实在尴尬,我目前还没有什么计策,容我慢慢思索。由于解药数量其实并不足,选择不服下解药的,我再重复一遍。 虎伏山庄里,不养废人。” 一干大佬寂静无言。 那虎背大汉把那药丸摩挲了老久,听了此话,正欲送入口中,却又停止了动作。 “怎么了,鲁镖头?”伍浑江疑惑的问道。 “这颜色很喜庆,我很喜欢,不能那么快吃。”鲁镖头轻轻捏着药丸,慢慢观摩。 伍浑江内心憋气,无处可发。 “好像伍庄主很想鲁某服下药丸啊?”鲁镖头似无意道。 伍浑江再次轻笑,“我那是想各位快些修为恢复罢了……” “那你还整那么多事,在饭菜里下药?还想我等争夺药丸?”鲁镖头对伍浑江的话感到好笑。 两只指头婉转搓着药丸,它聚焦着十五副视线。 鲁镖头呵呵的笑。 “实在抱歉啊伍庄主,这药丸我吃不下去啊。 因为,鲁某并不爱吃虫子!” 鲁镖头两指猛然用力,药丸碎裂,渣子落在地上。 他的两只捏着一只小小的漆黑的狰狞的蛊虫。 伍浑江缓缓起身,脸色漆黑,淡青的狂暴的内力自他的身躯涌动,烈风由他为中心不停刮涨! “鲁镖头于虎伏山庄酗酒致死,那剩余各位,如何选择?” 大厅里静的可怕。 “咚。” 一声响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只染血的头颅自破开的大门外的夜色扔进,一只僵死的虫子自头颅的左耳掉出。那头颅看帽子的样式,是虎伏山庄的家仆。 一只金缕红靴踏进大厅。 那官兵身躯单薄,但在众人眼里,又无比的伟岸。他的内力汇于双手,右手握着的黄铜长刀缓缓出鞘。 “由于伍庄主公然肆意使用假酒,按照康朝的第七则第六十一条律法,本官可以将伍庄主你……” “就地正法!” 第十五章 斗杀(一) “杨捕快,四十多了还想折腾这些东西,就不怕猝死在这里么?” 伍浑江张狂的威势丝毫不变,内力狂烈涌动。 杨捕快眯眼,小胡茬隐住了他的表情。这伍浑江的资料他在衙门里头翻查了三四遍,是原先西北云州的马贼的傀儡头头,不知为何出现在处于十几万里的西南的这里。不甚聪慧,很是贪婪。二境五重的修为,用的是野路子的断铁戟法。 只看伍浑江的为人,是不可能会知道他一个小小的捕快的。 定有隐情。 杨捕快脑海里思索万千,手里的刀可不慢。 “看刀!” 杨捕快飞身而起,举刀进攻。 伍浑江右手朝后一抓,一把三头两刃戟被稳稳的抓在手里。 “杨捕快可真是急着猝死啊,可是……坏我好事的鲁镖头先得死!” 伍浑江左足朝后一踏,大戟横扫,斩至仍旧笑眯眯的鲁镖头。 鲁镖头的长刀瞬间出鞘。 长刀与大戟对碰,绽出火花。两人受力,各自退后一步。 “你怎么也没有失了修为?” 伍浑江难以置信,那赤倌散可是他自己配置的,绝不可能出现问题。 鲁镖头哈哈大笑,提刀横于胸前,深厚的内力自黄庭涌出,一点一点附着于身躯。“我铁身罗汉虽说当年受了重伤自苦禅寺退隐于此,可你那破毒,可伤不了我一分一毫!” “这……”伍浑江一时无言。 “有破绽!” 飞奔而来的杨捕快先声夺人,黄铜长刀朝着伍浑江的脑门力劈而下。 伍浑江来不及思考,本能般却又略有僵硬地卧倒翻滚,躲过了这一刀,反手大戟上挑。 杨捕快撇身躲过这记上挑,虚晃一刀,左足变动扭摆,猛的后退了几步,不打算与那伍浑江硬拼。把控长刀摆出架势,双脚交叉多变如蛇,伺机而动。 官府轻功十二势步术虽说并不花俏,但是十分实用,仅稍稍几步便稳妥地离开了伍浑江大戟的挥动范围。 伍浑江刚欲追击,一道震耳欲聋的大喊自他右方的糙汉子的大嘴传来。 “悟清!” 鲁镖头刀法大开大合,隐隐有佛音颂唱。此乃十二正道之一苦禅寺的有名刀法,慈悲普度刀! 金光流连,大刀像是披了一层丝缎,颇为宏大。 伍浑江脸色阴沉,但别无他法,再次往后一翻,躲过这一刀,后背贴着自己刚刚坐着的那大椅。左手反手抓住大椅,肌肉爆起,将椅子狠狠的朝着鲁镖头砸去。 鲁镖头长刀金光大盛,一刀横扫斩开那木椅,粉尘炸裂扩散。在碎裂的木条中,一只大戟自椅子炸出的粉尘中猛然刺来! 悄无声息的,另一柄长刀于粉尘中突袭,直斩伍浑江操戟的右肩。 伍浑江已经来不及躲开这一刀了。 可他的黄庭一刹那间内力涌出,如若山间洪流! 杨捕快立即收刀后撤,这内力威势,是那伍浑江的江河功的绝技奔浪决施展的前奏。 “奔浪决!” 源源不断的倔强的淡青内力从伍浑江的黄庭涌出附着与双臂之上,使得那本就硕大的肌肉更加结实,而双手汹涌的内力犹如涛涛江水,夹携着一把破山之力的大戟。 伍浑江握戟横扫,杨捕快避之不及,只得用长刀招架这一横扫,只听得当的一声,杨捕快的长刀应击而飞。 鲁镖头目露金光,眼神怜悯,恍若要普度目前这这庸俗的世人。 举刀斩向刺来的大戟,佛音四起。 “正定!” 长刀威武无双的与大戟对碰,散出层层尘埃。 伍浑江稍收大戟,松开于鲁镖头的对碰,左手紧紧摁住戟尾,内力聚涌于戟上。 这只大戟,现有摧金断石之威! 杨捕快发觉不妙,这姿态,像是伍浑江断铁戟法的绝技穿字决,若再加上奔浪决的增强,这一击绝非鲁镖头能以力硬扛。 杨捕快朝后翻滚接住长刀,但他已经来不及喊出提醒鲁镖头,只能将手里长刀向伍浑江的大戟猛力甩出,欲击打那大戟迫它扭转方向。 “穿字决!” 大戟破空。 一只黄铜长刀飞于它的尖刃之前。 黄铜刀断。 横行无阻,刺向前方。 鲁镖头虽说刀术很是高强,可轻功似乎甚差,根本无法躲开这一戟。若是此戟击中,身体存有暗疾并一直在压制住赤倌散药力的鲁镖头非死即伤! 某椅上,一老妇人呵呵的笑。 她携着一只鹿头拐杖似鬼魅般荡来,在鲁镖头的身前对着狂暴无比的大戟轻轻一点。 仿佛就是一枚叶片想要阻挡江河。 叶片为高山,江河竟纸糊。 大戟被木拐强行击退,伍浑江身形倒飞,重重地砸在了黑砖墙上,惊起一片尘埃。 老妇人若无其事的呵呵地笑。 全场皆惊。 鲁镖头虽说实为逃过一劫,可他为防伍浑江诈死偷袭,因此此时仍旧举刀,谨慎地照着扬起的尘埃一步一步靠近。 杨捕快已失刀不能对打,但思考能力仍在。 伍浑江的出手方式颇不要命,丝毫不考虑内力消耗同时打开两招绝技,按他的内力程度必然虚脱,若此击未杀了鲁镖头,那虚弱无力的伍浑江他必死无疑。这么做十分不理智。 况且,伍浑江今夜奸计频出,看样子十分聪慧,不可能犯此大错。 嘶……忘了什么呢…… 杨捕快的脑海里闪动着那家仆的憨厚的笑容。 伍浑江憨厚的笑容。 为何,都如此相像,僵硬,不若人样。 灰尘散去。 厅上的所有人朝着碎裂口看去。 伍浑江已经死的明明白白了,面容模糊,可似乎夹杂着什么东西。 是蛊虫! 伍浑江也只是中蛊的一人! “为什么,各位就是不能按照我的计划行事呢……” 一椅上,那一直平凡无奇的华服中年摩挲着手里的舍利子,忽然将暗红的内力猛烈注入。一道气息自舍利子为中心张开,刮到了在场的所有人! 两股腐臭的黑血自舍利子喷出,若绸带般缠绕于他,使他足尖立地半寸浮于空中,如帝藐民。 赵清秋便的坐于此人右侧。若是自己功力尚在,此时或可有一战之力。可惜的是,她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舍利子的气息散去,大厅似乎没有一点变化。 “就这样,没了?” 老妇人一脸鄙夷。 华服中年人偏头,看了一眼老妇人。 一点猩红出现在了她的咽喉。 鹿头拐杖摔在地上,清脆地响。 “吴某就直接了当的说了,还请各位立即拾起蛊虫吞服。” 语气客气,话语冰冷。 “若是现在各位仍旧不欲按吴某的计划行事,那么就……” 舍利子正在不稳定的颤动,血色翻滚。 “死吧。” 第十六章 斗杀(二) 此时大厅里静的可怕,连站着的鲁镖头以及杨捕快都不敢再动分毫。 可在此时,一吊儿郎当的少年自门外走进。 “喂,山庄当家的在哪里,快给我整点吃的,怎的宴会散的那么快,小爷我还饿着肚子……” 他入门的第一眼便看见了老妇人倒在了地上。 “李老太!” 吴巽皱眉,今夜不知为何,总是差错连连。他能操使舍利子瞬杀老妇人是因为厅中的他的煞恶膏燃香已久,而他的舍利子可以对吸入燃香过多的中毒之人进行控制,可这少年刚刚进来,燃香几乎没有吸入,无法瞬杀。 领衔扭头,看见了环绕着腐败的血气的漂浮在空中的华服中年人。 “就是你这憨憨整的好事?” 领衔不羁的声音在静的可怕的大厅里不断回响。 领老大爷欲喊不敢,低声哑气,“衔子,快走……” 吴巽眼睛血红,沉声道:“多嘴!” 一丝红光闪过。 领老大爷翻落下椅。 待他回过目光,想要审视那看起来十分纨绔的领衔之时,他的眼前却模糊的只有一片灰影。 接下来就是结结实实的疼痛。 那是在场所有人无法理解的速度,领衔的一记鞭腿瞬刹间狠狠的踢在了吴巽的脸上。 血色包裹的身影被领衔的这一腿猛烈击退,砸破了墙,扬起一片尘埃。 领衔轻轻落地,左脚前跨,双手摆开。内力自他的黄庭缓缓注入四肢百骸。他玩世不恭的眼神全然消失,剩下的只有无情与狠辣,就如一只正准备捕猎的野狼。 “要是我爷爷真的……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你这憨憨的祖宗十八代的坟小爷我都必定给全都你掘了!” 两条血柱自散去的尘埃里游出,中心托着的吴巽看起来没有丝毫伤痕。 “我没时间和你废话。你死了,就好办了。” 吴巽左手一扬,几张黄纸于袖中飞出,右手手指如笔,蘸血为墨,飞速书写。 眼前忽然有一抹熟悉的灰影。 手指快闪,血符已成。 “缚鬼符!” 顷刻之间,那黄纸上的血色痕迹极速流动,组成蛛网一般,吴巽内力一涌注入,黄纸碎裂,血色蛛网若跗骨之蛆般向领衔的右腿环环缠绕。 血柱有若手臂一般,飞速抓向领衔的脖子。 领衔被符箓之力包裹的右腿忽然感到一抹清凉,像是有人用毛笔在他腿上画了一笔似的。 血符散去。 吴巽眼神锐利如刀。 领衔如虎低吼,似乎无比熟练地偏头躲过巨大但笨拙的血柱,丹田里的内力狂涌下盘。 “飞隼式!” 下盘的内力将领衔通体托起,他变的似乎轻之又轻。 他的左足猛地踏于半空中的一粒细小的尘埃,却像是踏于稳厚的大地! 此乃领衔家传绝学百兽舞的绝技之一,这招绝技偏偏能让他在近乎毫无外力的空中借力行动。 领衔立即扭转身形,给那吴巽又是一记狠辣的带着裂风声的鞭腿。 但那吴巽更是迅速,于血柱中染血于右手,随即在黄纸上指疾如飞,瞬间,另一道符箓已刻画完毕。 “血爆符!” 黄纸扭曲卷缩,血光自纸团的缝隙里丝丝溢出,夹着一股猛烈的波动! 惨白细长的食指点着那纸团儿向上移动,欲挡住那抹裂风的灰影。 当然是挡不住的。但就是需要这黄纸挡不住。 鞭腿狠狠的甩在符箓之上,符箓当即炸裂,巨大的冲击力同时炸退了吴巽与领衔,但吴巽的两道血柱早已提前保护,而领衔则被血色炸飞,在空中翻滚了三四圈后匆忙落地,左膝盖在花岗的地面磨出了一条痕迹。他此时半跪于地面,布衣破裂,脸上带血,稍显狼狈。 他不言不语,抬起的眼睛里只有冰冷。 吴巽一挥袖子,又是几张黄纸浮于空中,就等刻画。若是平常,手里定有无数那画好的符箓可以任他挥霍,可这次他刚刚出山归来,什么几乎都只是准备了一半,计划里的缺陷实着不少,让之前向来行事滴水不漏的他很是难受。 “尔等为何还不吞服蛊虫?” 吴巽目不转睛盯着领衔,略带急躁的声音在厅里回响。 由于计划准备太过仓促,那蛊虫并未发育完全,很是脆弱,必须服用之人毫不抵抗才能生蛊,因此他不能动手逼迫。 其实他也可以杀光众人贴上引尸符进行控制,可若用符箓控制的尸体,只剩下最本能的厮杀的能力,并且必须他分心操纵。厅里的一干大佬多是各地富贾无甚武功,仅仅炼为尸傀几乎没有作用,只有蛊虫控制他们使得智力仍在,才能控制他们旗下的财产。 “你还敢分心?” 领衔闷喝,蹬地跃起右手凌厉破空打向吴巽,姿态折曲,若苍鹰握爪。 吴巽右手狂书,一张黄纸沾满了血色,正欲朝着飞来的领衔打出,忽的背后金光大盛。 “入禅!” 不知何时鲁镖头已至他的背后,那高亢的佛音让血冷的他如火灼身,而那举起的四放金光的大刀更是要命! 背腹受敌,两面夹击! 吴巽很想摁住舍利子击杀鲁镖头,可是这根本来不及。 鹰爪已至,大刀欲临。 但无边的血色在一瞬间自吴巽的灵台爆开,两条血柱突然涨裂八方喷涌,肮脏漆黑的污血染了整个大厅! “至污血!” 领衔与鲁镖头刹那间便被黑血淹没。 吴巽咬牙,右手使力握爪。 肮脏的血河里徒然生出两只血手,死死裹住了二人。 吴巽浑身是血,大口喘气,这招绝技会消耗他大量气血,他现在是真的虚弱。 一只血团里,一只手突然伸出! 另一只血团里佛音滚滚,血团膨胀,就欲炸裂! 吴巽大惊! 这招至污血可是他的内功死寂三尸血的至强绝技,可以说是无往不利,虽说他此时功力不及他全状态之时的百之一二,但明明在这偏远之地只要略施手段就可唯我独尊,可为何今夜变故频出! 心乱了,手也乱了。 右手食指稍抖,一张黄纸作废。 吴巽紧皱眉头,左手暗中搓了搓那舍利子。 裹住鲁镖头的血团彻底炸裂!如有一名佛陀行戒斩了血海! 舍利子血色颤动,鲁镖头安然无恙。 吴巽的额头终于流下了一滴冷汗。 不再刻画黄纸,左手一扬,两道腐臭的血柱与七八张蕴着血色气息的黄纸飞向刚刚挣脱完全来不及躲避的二人。 右手飞速摆动,最后以食指中指贴合朝门外的无尽黑暗用力一点,嘴里急速念念有词。 “生死两相隔,一线接黄泉……游魂复生归,急急如律令!” 言毕,吴巽指着门外黑暗,再操动两指朝自己用力一勾,像是勾来了人的魂魄。 一只僵硬的脚踩在了血污的大厅里,他的身后拖着一把细长瘫软的带着秽土的软剑。 一张画了血符的黄纸贴在了来人干枯的脸上,遮住了所有的表情,喉咙里撕出了嘶哑而又低沉的叫喊。 “杀……” 第十七章 斗杀(三) 话说当时,另一只血团被领衔双爪彻底撕裂。 两道血柱夹着黄纸汹涌而至,黄纸上血色条纹涌动,有些熟悉,是血爆符! 领衔呲牙,双臂用力摆动,衣袖鼓荡,最终身形一转,右掌朝半空中的血柱狠狠拍出。 “憨羊式!” 一股激荡的内力自他的右掌涌出,凝结成淡白的仿佛雾态的大掌,拍向了那道冲来的血柱。 这式虽说名曰憨羊,但领衔挥舞起来可一点也不憨。领衔右手向下用力爪起,青筋暴涨,白雾掌死死握住那晃荡的极不稳定的血柱,朝着另一道击向鲁镖头的血柱摔去。 “噗!刷……” 两道漆黑污浊的血柱拍打在一起,恍若普通的水柱一般裂开无力的摔下。可那柱中黄纸猛然绽裂,两条血柱炸开,无尽的污血再次洗尽了大厅! 厅中众人心里早已震惊至麻木,即使此时污血再次染身,他们也懒得再动一根手指。 赵清秋的心稍稍抽搐,虽说她并不是很在意很多常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但此时被脏血二次染全身,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不知道某师怎么样了,无丝毫修为的他可否还安然着,她想。 似有一丝金光迷了她的眼。 是鲁镖头! 他站在无尽血色之中,可口中的佛音却越来越高亢,眼中似乎能够绽出灿灿金莲。 他右手握着的普通分明的大刀此时亦是金光流连,就似已然正气加身的斩妖戒刀。 而这佛音颂颂的大刀,要普度那浮在半空的血色妖魔! 鲁镖头举起大刀,口里呢喃的音符竟如实体一般,附着于大刀之上。 浮在半空的吴巽面色阴沉,身上暗红内力翻滚,手里结印飞速,似乎就连操纵血柱的功夫都没有,正是防御最薄弱的时候! 好机会! 吴巽两指对着门外无尽的黑暗狠狠一勾。 鲁镖头跃起,大刀映照佛光! 一条满是裂痕的软剑如鞭般甩来,死死勾住了鲁镖头欲朝着吴巽斩去的长刀。 混杂着无尽黑暗的门口,一死尸一般干枯的少年脑门上贴着一张黄纸,右手却格外有力,握着的剑柄朝后猛扯,不让鲁镖头的刀斩向吴巽。 “是刘榕杰……” 窝在角落里的杨捕快暗道不好。 在这虎伏山庄之中,那刘榕杰是少有的四境修为的黄庭修士,他若一入战局,战局对他们而言势必不妙。 鲁镖头已经是伤上加伤的回光返照,而领衔方才三境五重左右的修为,局势很是难搞。 怎么办啊。 杨捕快着急的搓着自己的小胡茬。 刘榕杰枯瘦的双脚似乎无力,但却猛然地踏裂了满是血污的地板,顺着手里的软剑朝着鲁镖头猛冲而去! “尔等若是束手就擒服下蛊虫,我可饶了尔等一命!” 吴巽悬浮半空,有了这四境修为的尸傀的参入,此时战局终于逆转,昂头高声道。 虽口头上似有放过众人之意,可他右手可不慢,手势朝着亦是悬浮着的舍利子变幻无常,大厅里死寂的污血,居然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这吴巽想要操纵满厅的污血! 污血已然洒满全厅,若是成功被那吴巽操纵,那大厅里的所有人绝对是毫无胜算。 吴巽阴沉的脸庞终于勾起一抹邪笑。右手手印打出越来越快 ,舍利子剧烈颤动,神通似乎就要完成。 一抹笔痕毫无道理地涂在了舍利子之上。 吴巽的笑容僵在脸上。 污血包裹的舍利子此时仿佛就是一平凡无奇的珠子一般,脱离了吴巽的内力的操控,直直坠落。 舍利子内含万斤污血,重若假山,恰巧不巧的砸在了飞身而来是刘榕杰的天灵盖之顶,将这具枯瘦的身躯死死的砸进了地板,木片爆裂,污血四溅,刘榕杰额头上的符箓不知何时已然被墨痕抹过,片刻,那黄纸悄然脱落。 “好机会!” 领衔内心暗喝,如灵蛇突击般跃起,纵拳给吴巽的脸庞狠狠的来了一拳。 “蛮虎式!” 好一个结结实实的一拳。 吴巽正处于难以置信之中,忽见此拳击来,反应不及,这只重拳含着破空之力打在了他的脸上。口部无法抑制的吐血,牙齿碎裂飞出,这一拳的巨大的气力仿佛猛虎扑杀,将他狠狠地钉在了的墙上,吴巽卡在已经坑坑洼洼的墙里,落臂垂头,仿佛正被悬尸示众。 可所有人都不信他就这么死了。 鲁镖头粗鲁而又精微地扒开了缠在自己大刀上的软剑,举起大刀,面向那卡在墙里的吴巽,双目金光绽放,烨然若佛陀,身上的旧疾暗伤仿佛从未有过。 鲁镖头或许,撑不过今晚了。杨捕快看着鲁镖头回光返照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嵌在了刘榕杰枯尸的天灵盖上的那枚舍利子缓缓浮起,一根血色丝线飘然射出,连接在了吴巽的胸口。 鲁镖头不八不丁,举刀斩向丝线。虽说金光可以斩灭了那刀锋触及的那一丝丝血线,可刀刚斩毕,血线依旧连接,并不因此而停止。 此时,舍利子缓缓升高,血线犹如引线一般将卡在墙里的吴巽一点一点拉来,仿佛此时这舍利子方为本体,而吴巽只不过是一具应该承载魂魄的躯壳。 一只毛笔从天而降! 刷刷三道墨痕,随意而又富有规律的涂在了血光涌动的舍利子之上,墨痕竟似活物,层层流转,最终死死的裹住了舍利子,不让血色溢出。 丝线中断,被牵引来的吴巽无力的倒在了血泊中。 一人自梁上跃下,轻轻捻住了那游于半空的毛笔,那一身白袍格外醒目。 莫浩穹背负长剑,伸手轻抚那游于半空的毛笔。 “在下剑谷……剑谷气宗计敬明,实在不好意思,来晚了,让大家受惊了。” 血池里。 似乎已死的吴巽悄然睁眼。 无人知晓。 第十八章 斗杀(四) 赵清秋的的视线,已经被面前的这人填满,再无其他。肃杀紧绷着的她在看见他平安无事后一瞬间内便是放松了下来。她随后又反应过来,这该死的让人担心的师傅貌似是有修为的,好几种难言的情感交织在她的心头,一时间心乱如麻,眼泪夺眶而出。 像是怕自己的满是污血的容颜被师傅瞧见,赵清秋两手慌张地遮住了自己红透了的脸庞。不知是血红,还是脸红。 “别哭,别哭,哭了就不潇洒帅气啦……” 莫浩穹轻笑着看着状若小兽的某徒,语气颇为温柔。 而右手食指朝着被笔尾狼毫包裹着的浮在半空的舍利子轻轻一点,毛笔如臂挥使,将舍利子挪移而来。 舍利子重有万斤,可在那外观瞧起来十分简单的毛笔的托运下,似乎也就如一粒极其平凡无奇的珠子一般。 眼看着舍利子就要被莫浩穹握在手中,躺在了血泊里的貌似已经死透了的吴巽如闪电般飞身而来,在所有人的眼光下,吞下了舍利子! 领衔最先反应过来,二话不说,跨步似鹰啄模样挥拳瞬袭在了服下舍利子后魔怔般定在原地的吴巽的额头。 “我……去!” 一阵酥麻感自领衔的左拳传自全身,领衔不由自主地抖手而后猛然蹬地后退,这一拳不再如刚刚那般可以直接将吴巽击飞,却像是打中了一座不可撼动的铁树。这反震尤为强烈,竟波动至了领衔全身,一股腥甜涌上他的喉咙。领衔死死咬住嘴唇,憋住而不吐出。 而莫浩穹反应也是不慢,一瞬间内握住了毛笔,狼毫在半空肆意舞动,那空中仿佛就是有纸张一般,承接住了毛笔挥洒出的每一记墨痕。 刹那间,毛笔操写完毕,莫浩穹握笔对着成字朝着吴巽点去。 “封!” 莫浩穹嘴角抑制不住地渗出一道血线。 那印在半空般的字忽然增大,每一笔每一划似乎都带着它自己的生命,生生不息地射向已经被四方涌来的污血包裹住了的吴巽。 那墨痕竟隐隐含着一丝举世无双的难以言喻的气息,但终究实在太少。面对数量庞大且污秽的黑血,镇压之力已经愈来愈弱。 “逼我服下这灵台内丹,害我三十年苦修前功尽弃……” 吴巽干枯的声音就像在推着老朽的木门一般,但那节节高升的气势,却极度恐怖。 “都得死!” 墨痕彻底碎裂,血色向上涌动,狂躁的顶破了天花板,冲向天际! 莫浩穹死死的盯着此时那已有无敌之力的吴巽,胸口翻涌,一口温血不由自主的吐出,连退三步。 “六境修为……” 杨捕快看着那欲冲天的血色,暗灰的瞳孔已经缩至一点。双腿发战,可终究没有跪下去。 吴巽背后的华服锦缎仿佛被手撕裂 ,四只近五丈长触手穿开了吴巽后背的血肉伸出,带着在场所有人无匹的威势,甚是恶心,可又无比恐怖! 四只触手仿佛嗜杀的妖魔,猛的摔打而出! 但在如此恐怖的妖魔面前,那汉子却无所畏惧。 鲁镖头虽身着镖服,可似乎又重现了他当年铁身罗汉的姿态。嘴里喃喃着无上佛经,右手长刀金光从未磨灭。 举刀。 莫浩穹与杨捕快轻轻一叹。 斩下! 金光四绽,仿佛一人全部的生命,都展现在这一刹那,只为苍生除害! 刀毕,光芒尽散,那付出了一切的真汉子带着微笑倒在了地上。 那六境的妖魔化出的血色触手,立断一只! 杨捕快右手紧捏,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 他没有刀…… 他的刀已为助那已去的佛陀而失了。 他跪下了。他不为妖魔而跪,他为友人而跪。 被斩下的那只血色触手,竟被浩瀚佛音消磨殆尽,不留一丝一毫。 而此时,如石塑般的吴巽瞪目欲裂,这招为他武功尸王身的绝技尸王手,可是蕴含了他积攒了三十余年的血色与内力化成的触手,竟然就被一个方为二境的废物给斩了! 剩下的三只触手更加疯狂,甩至这大厅里还剩下了战斗之力的人。 莫浩穹,领衔,以及……杨捕快! 莫浩穹执笔披麻泼墨,尺余毛笔在他手中如剑,身形灵动,面似自在悠闲般与那触手来回对碰,带有剑谷步法风雪游特有的飘逸。 领衔偏头呸了一口带血的唾沫,伸手将离他最近的某一胖商粗暴的自座位拉下,举起椅子姿势狂野的与触手对碰。 最后一只触手带着巨力摔打向手无寸铁的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声不吭的杨捕快。 杨捕快竟不理会那将至的触手,嘴角带着一抹坦然而又决绝的苦笑。 姓鲁的,老子下来陪你了,在黄泉路上,你可别说老子不够义气! 触手将至,就欲击穿此时视死如归的杨捕快。 千钧一发。 像是来自天外,轻之又轻却又似黄钟大吕的一声娇喝。 “快雪时晴!” 此时所有的一切都凝滞住了。 墨迹与污血定在半空,触手与木椅刚刚碰在一起。 有稳重,有失措,所有的表情也都定在了一起。 不知是多远之外。 不知是多玄之外。 一枚仅有食指般大小的,通体淡紫的短剑神速击来,那封冻天地的威势,全然凝在了这一把短剑之中! 就在那一刹那间,这枚炫丽的短剑带着极寒之气掠过草地,掠过假山,掠过残宴,掠过黑暗,掠过一切! 短剑破空,残雪绚烂。 直入大厅,无物可挡。 吴巽坚如铁铸的喉咙绽放出一道冰华。 时间似乎还未流动。 一名长发洒地的宽袍少女似从天外闪来,右手食指轻轻点了点那把短剑。 一切结束。 尘埃落定。 时间流动。 吴巽无声地落在污血里,彻底死去。 那触手离杨捕快的胸口仅剩下一寸距离,就颓然落下。 杨捕快劫后余生,但不知是悲是乐,终究还是挤出了一抹惨笑。 大厅里所有人似乎尚未反应过来。 赵清秋掩住脸庞的手指悄悄叉开,看见了仿若天女下凡的宋沫颜。 粉雕玉琢的脸蛋,长袍素衣的巧身,芊芊其华的长发。 即使在满地的污浊之中,她依旧一尘不染,恍若那淤泥中的青莲。 那一瞬间,没有任何人敢于直视她的绝代风华。 剑谷气宗宗主。 修为为九境灵台之上的真人之境。 天下榜第三十三位。 玄霜剑,宋沫颜! 第十九章 事毕 “杨某对于宋宗主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他日有用得杨某之日,杨某在所不辞!” 大厅里劫后余生的各地大佬们散去的七七八八,仍未离开的杨捕快半跪于地上,抱拳对着宋沫颜低声而又坚定地道。 “杨捕快不必如此。” 宋沫颜即使身高比那半跪于地面的杨捕快还要矮上不少,但霜冷的气势展露无遗。听了杨捕快的一番话语,面无波澜,只是淡淡地道。 “宋宗主或不放在心上,但杨某定当铭记于心!告辞!” 杨捕快起身抱拳,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 宋沫颜看着杨捕快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一切话语凝为轻轻的一叹。其实,应该是她向他抱歉,没有早一些出手,救下此时已经付出了全部生命的鲁镖头。 赵清秋在靠着红墙倚在旁边,神色有些忽明忽暗,嘴里嘟嘟囔囔,“明明是朝廷鹰犬,怎的说话语气和江湖中人一般,哼!虚伪!” “杨捕快似乎在江湖里混的有些日子了,方才的样子,依我看是真性情呐。”莫浩穹悠然地站立在赵清秋的身侧,狠狠地搓着她的脑袋,“倒是你这捣蛋精修为功力怎么恢复的那么快。这不是修为越高,功力越深厚的,中了这毒的越难恢复的么?” 宋沫颜悄悄斜眼瞄来,她多想那只手搓的是她的脑袋。 “我就权当你是在夸我了。我是天门修士,对于这些外力侵入身体的反抗力比较高。”赵清秋好似得意的抬头,娇态四溢。“要是再拖上半个时辰,我也能加入战局!” 吵闹的两师徒的不远处,一对爷孙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领老大爷笑呵呵的抚着胡须,听着孙儿领衔的饱含怨念的抱怨。 “爷爷,您当时真会装死哦,把我吓的真是不轻吼,爱玩弄自己孙子的,全天下仅您一个了嗷。” “哼!你爷爷我当时真的差点没命!是那位剑谷的意宗宗主一笔相助,抹去了那一点血痕,因此你爷爷我才能坐在这里和你说事!” 领老大爷吹胡子瞪眼。 “那您当时为什么不表明您没事了?就不能让我这个当孙子的少操点心么?” 领衔忍不住质问出来,这爷爷也太没有良心了。 “那时候不装死躲避那个邪教中人的注意,我还有什么办法?还有,就是要装死给你看,看看你有什么反应!结果孙儿你为了我能付出这么多,我太感动了。” 领老大爷狠狠地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吹了吹领衔额头破皮的伤口。 领衔对他的爷爷彻底无语。 “别露出这幅不耐烦的表情,还不快快去和那莫宗主道谢救命之恩。” 领衔后背被领老大爷轻轻拍了几下,但领衔屁股都不带挪的,神情很不愿意。 “他救的是您,不是您孙儿我,要去感谢,那自当是被救的人您去感谢救人的恩人嗷。” “你是我孙子!还不快去!” 领老大爷挺直了腰板,展现出长辈的威仪。 领衔实着无奈,只好起身。 而莫浩穹这一边,三人靠着墙壁,也聊的兴起。 “我没想到宋师叔你到底还是来了,可是我明明亲眼见着你和周师叔回山的……”赵清秋还是对着宋沫颜的突然出现很不理解。 “周师兄他的确是听你的话憨憨的回山了,可我可以回去了再偷偷溜出来呀。”宋沫颜露出了少女模样的的狡黠,“哼哼,小莫在哪里,我就要在哪里!” 剑谷南山山巅。 月下舞剑的周之焕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三四位女弟子立即抓着手帕上来嘘寒问暖。 “师姐果然还有孩提心性啊……” 莫浩穹忽觉宋沫颜锐利的眼神,于是立即改口,“师姐此态乃是返璞归真,回归自然,甚是精妙。” 赵清秋不知为何在此有些娇羞,右手轻轻揽了一下长发,少女的青春活力使她愈发的明艳动人。 “那我呢?” “你……” 可此时,一少爷模样的青年,正拱手站立在他三的面前。 “莫宗主,我……我名领衔,还多谢你对我爷爷的出手相助。” 领衔面容僵硬,眼神飘忽,说话吞吐不定,神情很不情愿。 “不谢不谢,举手之劳罢了。” 莫浩穹飒然一笑,拱手回礼。 领衔挑起眉毛,这意宗宗主好像没有他预想的那般冷漠。当即展露笑颜,用手狠狠拍了拍莫浩穹的后背,差些将这书生拍垮了下去,“莫大宗主可真是平易近人呐,有时间小爷我带你去喝花酒!” “喝花酒!那必然要带上我计某人啊!” 门外的黑暗里,一人背剑跨入。 那来人身高八尺有余,一身淡蓝的长袍十分合身,头着发冠,英气逼人。 “小计,外头的杂鱼都解决了?” 宋沫颜不知何时已安坐在一椅上,右手手肘顶着椅靠,肉嘟嘟的小手撑着脑袋,着任由自己的长发披洒。 “宋师啊,你还不知道我么,那自然是办的绝对妥当。” 计敬明有些谦恭笑了笑,挠了挠脑袋,继续道:“那些中了那邪教中人下的毒的人,我已唤来官兵进行救治,而那些中蛊之人,徒儿别无他法……” 计敬明笑意渐淡。 “只能斩毕。” 不知何时也已经安坐在椅子上的赵清秋脖子一凉。 “无妨。我等也对那隐于七窍的蛊虫毫无办法,母虫若死,子虫癫狂。斩了,便斩了。” “好一个斩了,便斩了!” 门外的黑暗里,又是一人大步跨入 。 那人一身青衣,丰神俊朗。 张兼筠带着一模若有若无的笑容,“剑谷中人,就是直率!在下来此,亦是为谢过这莫宗主的救命之恩。” 莫浩穹好似很不习惯他人的奉承,苦笑着,连连摆手,“客气客气……” 倒是领衔又是一把把那张兼筠拉了过来,将两人贴的很近。 “张老弟不要老是装斯文行么,今日相聚斩魔便是缘,咱们找时间喝花酒!” “还有我还有我!”一向嘴馋的计敬明快步走来。 “斩妖除魔的时候我不在场!” 张兼筠翻了个白眼。 “整天没个正形……”赵清秋刚刚扭头撇嘴表示不屑,就被某师强行扯了过来 。 宋沫颜干坐在椅子上,并不明白这些家伙莫名的所谓的义气。 不远处,领老大爷抚须呵呵长笑。 五人凑在一起,吵的热火朝天。莫浩穹悠悠的笑,赵清秋娇嗔着笑,领衔狂傲的笑,计敬明不断尬笑,张兼筠摇头笑叹。 相聚便是缘。 相聚便是缘! 第二十章 旧闻 静溪镇中,富贵酒楼,四楼包间,清净淡雅。 “所以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是吧。” 赵清秋夹了一块鲈鱼塞在嘴里嘟囔嘟囔。 “吃鱼的时候别说话,别被刺卡着了。”莫浩穹用力地嚼着一块红烧肉,也嘟嘟囔囔。 “那你可别被肉卡着了!哼!” 领衔靠在椅子上,悠悠然地酌着一杯烈酒,全然一副老大爷的气质,“吃慢点吃慢点,没有人会夺了你们的盘子,别和三天没吃饭的乞儿一般,就不能斯文些么。” “既然是侠客,那自然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计敬明又塞了一块绿豆糕在嘴里,但说话字正腔圆,有些功底。 “我怎么没见到你喝酒吃肉啊……” 坐在右边饮茶的张兼筠十分服气的道,这位计敬明老兄貌似尤爱糕点,真是和外貌上大男人气概颇为不符啊。 宋沫颜倚在床边,望尽小镇的宁静 ,远眺剑谷的高耸。她对于这满桌子酒菜没有任何兴趣,不沾一物。虽然说这与她早已辟谷有些关系,但更多的 ,还是因为她并不喜欢接受外人的东西。 她的秋水眸子自窗外移回包间。 张兼筠顿时感觉有一柄带着寒风的利剑斩过自己的身躯,不由得口干舌燥,饮了一口清茶。 仅是一眼而已……这就是真人境么…… 张兼筠虽说修的是灵台,但他天生的魂魄似乎有种独特的感知,对于天地的感悟更加透彻。 不是属于天门修士那般亲近天地,而是能更细致的观察天地。 宋沫颜的眼眸扫尽包间,似乎察觉了自己的疏忽,收回了无意间散发的威势。 “对了,虎伏山庄此事,百姓们是否出现恐慌,而且官府有什么动静么。这事闹的太大了,竟然有魔教中人使计想要控制这泽州南端的十几家的势力。看那江湖小报上说,老庄主枭从勉在泽州上小有名气,此次发帖说宴四方英雄也已写明他会出场,可是现在却不知所踪。” 宋沫颜的声音软糯但是清冷,语气很是老成。 领衔似乎知道宋沫颜问的是他,干了杯中老烈,弯腰再斜,“爷爷在明朴城的与附近大小村庄里的产业一个未丢,而那些商贾大佬们的财钱也一个未落,因此现在日子照过,与之前并无两样。” 领衔再干杯中酒。 “但是呢这次一干大佬们差点丢了性命,自然会疯狂报官。官府此次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明面上的话派了五百银甲军去扫平了虎伏山庄,给了众人一个交代。但底下用了多少捕风卫来暗查此事,还不好说。” “查出来也无用。”宋沫颜再次把眼光投至窗外。 “哦?”张兼筠轻捧着茶碗,颇感兴趣的道。 “那个人,如果我所料不错,应该是通神教叛去永夜楼的血君子吴巽。原先有着九境灵台的修为,在通神教当万手护法,但后来叛入永夜楼,把通神教万般邪法尽数上供,换得永夜的把玩人心之术,再加上本身为人细致精明,正道之人屡屡寻找却难以寻得其踪迹,使他很快便得搅动风云。” “但是同时,他的性格也又乖戾嚣张,最终竟然策谋暗杀天子,在他的阴谋行动中,一向隐于幕后的他破例亲自出手,终被天子身侧的宗师境界的锦衣卫一剑刺穿了胸膛。” “我了个乖乖……”吃的饱饱的赵清秋咂舌,九境灵台的谋略如海的绝顶高手,竟然挨不住宗师的轻描淡写的一剑! 黄庭九境之上为宗师,灵台九境之上为真人。 “但这吴巽虽然嚣张,但不是莽撞之人。即使胸膛被那锦衣卫的金玉剑刺穿了胸膛,依旧有着神通可以支持他逃离此地。 可他万般没有想到,那深宫里会出现……”宋沫颜顿了顿,“最后吴巽被迫废掉了全身修为换来一次阎王拜,逼退了众人,展开血祭终于跑掉了。 吴巽的刺杀计划彻底失败,而且他那次废掉了修为是千真万确,毕竟使用的是阎王拜这种……极端无比的神通。自此,江湖上再无血君子的传闻, 许多人都说他是重伤而死,而永夜楼也对此事无丝毫表态,这件事的风波便渐渐平息。没想到吴巽并没有死,在三十年后的出现还想整这些玩意,还好,这次,血君子终于是死透了。” “那这次吴巽的出山就只是纯属意外?明明那吴巽的各种计划与准备都还只是半成品,只单单说那赤倌散,在我的看过的书里的对此的介绍能用无药可解来道,可没有那般弱的药力。若让那吴巽准备齐全了再出山,若没有宋师姐在,我等去虎伏山庄赴宴的全部都要被吴巽一口吞下。”莫浩穹忽然道。 张兼筠单手撑着脑袋,懒洋洋的道:“通神教近来十分活跃,作为令人闻风丧胆五大邪派之一,自是会惊扰世人,为此官府多次出动,终于找到了在沧州北部通神教的一个分舵,出动了银甲羽林崇武三军近万人,将舵中邪人尽数剿灭,可通神教依旧不改其大开大合的动作,不知吴巽是否有受到通神教的指示。可江湖早已传言吴巽乃叛离通神教,不可能再次联手。至于永夜楼,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样子,没见有什么大动静。” “有没有大动静,问问就知道了。”领衔右手一翻,一根竹签自他的右袖滑了出来。 竹签模样十分普通,但上头的刻字形如狂草,龙飞凤舞, 知。 领衔右手一翻,竹签似鲤鱼一般溜进了他的袖子。 “伯驰城,千知观,李倚算。” “可有兴趣,前去一观?” 第二一章 有刺 “领衔兄,那你说的那个地儿,什么时间开放。” “每月初一,开阁迎客。” “每月初一开阁迎客……那还有,还有十几天呐。” 赵清秋低头扳着手指,一板一眼的算着。 “所以,我就跟着你们去剑谷逛逛。” 领衔左手枕着脑袋,右手揽着张兼筠的洁白的脖子,慢步跟在众人身后。 一行人刚刚饭毕半饷,已经离开了富贵酒楼。 “要不你与兼筠兄先去伯驰城,等时间到了,我等再去伯驰城寻你罢。” 莫浩穹右手搓着下巴,看着前边就快到了的镇口,慢悠悠的道。 “剑谷身为正道十二大家之一,不知多少名人侠士想要前去一观,更别说我了。但他们无不被剑谷的高耸以及护谷的剑气所逼退,只要你们剑谷中人邀请我去,我就能理所当然的进去了。是不是啊筠筠?” 领衔猛的一拍掌,双目放光。 “领衔哥儿说的是极。剑谷鼎鼎大名,我等实在是想要拜见,只要莫大宗主同意,绝对简单。” 张兼筠狠狠的给了笑的痴痴愣愣领衔的后脑勺一巴,笑着道。 走在最前头的宋沫颜冷不丁的道了一句,“无甚好玩的,不过全然是雪罢了。” 莫浩穹对于宋沫颜于剑谷之外散发的寒霜般的冷漠有些无奈,只好扯开话题,“领衔兄贵为少爷,怎么没有几个侍卫之类的护在身侧呢?而兼筠,我不是十分了解呢。” 领衔伸手大拇指朝后一指,有一匹漆黑如炭般的骏马正簇拥在人群里,不慌不忙的慢步跟来。 那黑马悠哉游哉的在人群里迈着小步子,似乎完全不在意四周经过的人们的讶异的目光。 忽然的,那马尾一甩,摆在了一小姑娘的包子头上,马尾像大手一般摩挲了小姑娘的脑袋。小姑娘当场愣神,她的娘亲急忙将一脸懵逼的小姑娘扯走,生怕那黑马脾性顽劣伤着了她。 “护卫什么的,都不如小爷我这一匹黑炭管用。只要它舒服了,那可是妥妥的千里马。而且真要打起架来,我还打不过它。” 黑炭马耳立即竖起,像是听见了领衔在说它,高昂的抬起一团黑的硕大的脑袋,鼻腔喷出两道白练。 领衔收回朝后指的手,再次勾住了张兼筠的白净的脖颈。 “而兼筠嘛,他是洵州那边的人,由于家祖与我爷爷有事相谈,他也就跟了过来。身份不简单,武馆大少爷!” 张兼筠呵呵的笑着,粗暴的拉开了勾着他脖颈的领衔的大手。 “中原洵州张家武馆么?” 赵清秋的右手微微发颤,随即恢复正常。 张家……这两字,已经让她一怕再怕了。她已经习惯了如何稍稍隐藏,可那伤依旧刻骨铭心。 那个心冷如铁的皇家。 那个一手遮天的北王。 那些如死寂里迷茫的人…… “怎么了?” 某师的大脸压在她的面前,堵住了她视线里的所有。 “啊!……没事。” 赵清秋慌张的连退两步,脑袋烧的就似冒烟般的道。 “快点跟上啦!”计敬明在前头催促。 静溪镇的镇口平凡无奇,一个木立的有些腐朽的高门,没有城墙。 但即使周围没有丝毫障碍物,但是依旧必须由此门进出。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是镇上的衙门曾有表示,从此门进出才能表示对静溪镇的尊敬。 不过此门恰好正是镇子与剑谷的相通的路的最近的一地儿。 宋沫颜迈步跨出此门,仅后她半步的计敬明也踏出此门。 赵清秋踏出此门。 莫浩穹已至此门之前。 提脚。 静溪镇镇内。极其偏僻的芦记豆腐铺。 一位枯廋的布衣老者正抓着小勺一点点的勺着破瓷碗里的滑的顽皮的豆腐花。 芦苇就靠着门柱打盹。 像是什么气息倏然闪过,老者持勺的动作瞬间停止,那勺上的豆腐花似乎怕了老者,抖两抖又回到了碗里。 芦苇鼻子里溜出的鼻涕泡碎掉。粗大的右眉高高挑起。 “怎么了老人家?” 老者犹如铁铸般定在那儿半息,又自顾自的勺起了豆腐花。 “没事……只是年轻人,怎么这豆腐花无卤也无糖啊?” “您年纪大了,无卤无糖吃的健康。而且保准干净,大爷您就放心吃吧。” 芦苇摆摆手,眯眼再次打起了盹。 老者低头吞下一勺豆腐花。 静溪镇镇门口。 就在莫浩穹即将踏出门口之时,他后领被张兼筠忽的扯住。 莫浩穹莫名其妙的转头一看,张兼筠的眼里竟流出银光。 “不对劲。” 张兼筠的嗓音此时极其空洞,如山谷回响,绝非人声。 宋沫颜停步,回头。 眼神如剑,真人境的内力全然展开。 穿过莫浩穹,穿过张兼筠,穿过人群,穿过大街小巷。像是用剑将静溪镇横斩殆尽! 老者瞬刹间于木椅上消失。 芦苇睁眼。 木桌上头的破碗还在,里头的半碗豆腐花还在。 “老大爷,吃霸王餐,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芦苇嗤笑,伸出右手平凡无奇的向空气一掏。 空气就若撕裂! 一只绣金的红庆钱囊凭空出现,被他捏在手中。 芦苇掂了掂,好家伙,这袋子重有半斤,若全是银子…… 笑眯眯的拉开袋绳,但里头只有一个令牌。 洪然大气的红木银缕,中间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金字。 御。 芦苇面无表情地把令牌扭转过来,反面的字篆刻的杀气凛然。 斩! 门外。 宋沫颜回过头来,散发出的气息彻底内敛。 她已经记下了。 她勾唇冷笑。 “无妨,走罢。” 第二二章 见月 剑谷极其高耸,险峻。 山雪漫漫,层林错落,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风雪雅意,颇为美丽。 雪儿温柔的落在莫浩穹的衣袍上。他缓缓伸手,接住一枚孤苦无依的轻雪。 这是只有剑谷里才有的温暖的凄冷。山下的红尘与山上的飞雪难以互渡,就像莫浩穹的心。 一大窝的雪狐在各处的雪堆里探出小巧的脑门,眼睛滴溜溜的转。 偶有一两只大胆的贼娃,滚下了雪坡,像是踩着寒风溜来。 “嘤!” 一只雪狐在空中翻了个身,就要落下。 赵清秋笑着张开怀抱,但雪狐稳稳的落在了莫浩穹的脑袋上。 某徒尬在原地。 另一只溜到了宋沫颜的跟前,小爪子刨着宋沫颜散地的花裙。 宋沫颜老脸一红,弯腰抱起这只小精灵。食指逗弄着雪狐的小嘴巴,雪狐很是不爽,但怀抱尤暖,又舍不得离开。 计敬明十分无奈,几只雪狐捏抓挂在他的身上,如在天地白雪之中,再添一素白衣。 走在最后的张兼筠视线射向那一堆窝在远处的仍在观望的雪狐们。 一只雪狐吓的炸毛,小脚儿一下子不稳,朝后滚下。剩下的几只嘤嘤轻叫,赶紧躲起来。它们虽然晓得的不多,但是它们认为,他的眼神好是可怕。 张兼筠有些苦恼的收回视线,伸手敲了敲脑袋。 领衔则是不耐烦的一直在拍打着黑炭上的积雪。这笨马,吃饭玩闹时能的不行,偏偏几片雪压在背上,就似傻了一般憨憨的。 不过也不能怪它。整个西南,若不至剑谷,一辈子都可能瞧不见雪吧。 西山无路,越上越高。 莫浩穹稍稍喘气。 此时正是夕阳落。 红日映天,飞雪飘零。 几树散梅落花。 一种难以言喻的壮美。 无尽的风雪洗刷着他们的心。 向来跳脱的领衔此时也是平静了下来。他的眼里带着之前十九个春秋从未有过的光芒。 张兼筠也是痴痴的望着落日与花雪,忽的瞧见领衔正看着他。他面无表情的给了领衔的额头来了一拳。 领衔笑嘻嘻的挨住了这如棉花般无力的一拳。 “你到底是什么样子,我可是清楚的很哦。” 张兼筠瞬间羞红了脸。 提脚。 鞭腿如风! 横扫飞雪,狠抽在领衔的肚子上。 领衔一动不动,笑着挨着了这一记鞭腿。 但他立即就笑不出来了,他万万没想到张兼筠的这一记上来真的。 劲力将他击退数十尺,这位少爷十分凄惨的被踢下了雪坡。 黑炭歪头,扬扬马蹄,像是在嘲笑躺在雪坑里头的像是不行了的黑衣少年。 计敬明感见后头动静,回头一瞧,只有一人一马正别扭站立。 “咦?领衔兄呢?” “他吊儿郎当的,一个脚滑,滚到那下头去了。” 张兼筠脸上的余红还未散去,但夕阳余晖点点撒在了她的脸上,也不知到底是人脸红呢,还是夕阳红。 计敬明也就未有多想。 “领衔兄是真的……有趣啊。” 夕阳落尽,夜幕上披,碎星点点,朗月空悬。 竹屋里,领衔裹着莫浩穹之前的,被赵清秋扔在角落里的满是味道的被子,双手颤抖着,捧着一杯热茶。 “嘶……这风雪是真的要命啊。” 领衔牙齿正在疯狂打战。 “这个时候,剑谷的弟子们都应该在外头练剑吧。” 赵清秋端庄的抿了一口清茶,道。 空气弥漫着尴尬的味道。 此时,本因是她于屋外应梅斩风的时刻,可屋里有个男人,她实在无法做到不去管他而在外头练剑。 领衔像是全然没有感到赵清秋的尴尬,因为他已经冷成了一团瑟瑟发抖的球。 屋外。梅树上。 莫浩穹懒散的靠着树干,双手枕在脑后,瞅着明月,背着诗篇。 宋沫颜与计敬明已回北山。 看来,自明日起,又是继续过那日复一日的日子了。 “啊!可恶……” 梅树下,张兼筠跌了一跤,依旧贼心不死的捉着雪狐。 但这些平日里小步子摆摆的雪狐现在撒丫子狂奔,生怕被张兼筠的魔爪抓到。 张兼筠十分生气。 但那些雪狐还是皮的很,在张兼筠身侧五丈左右打转。虽说是怕了她眼眸里逸出的令狐心寒的气息,但是它们知道就凭她的身手,逮不到自己。 一只雪狐摘了一朵鲜梅,接满了雪花,使坏盖在了张兼筠的脑袋上。屁股扭扭,又撒丫子溜了。 “啊!” 张兼筠欲哭无泪。 莫浩穹听清楚了哀嚎,哭笑不得的叹了口气。伸手挠了挠头发,让寒风带它飘拂。 或许这几天,西山会热闹些呢。 圆月洒辉,不止照他一人。 很远很远之外。 昏暗的大殿里,几只蜡烛萤着幽幽的微光。 一人肆意的半躺在殿上最高处的白骨王座之上。 王座身后的黑色神像狰狞诡异,双手环扣,背生触手。 而他眼眸里的一抹血色此时正圈圈流淌。 “吴巽,死了?” 座下,一人半跪于冰冷的地板上,头颅深深的埋低。 “是。” “何人所为?” “……不知。” “嗯?” 月光透过琉璃窗,全然笼在跪地之人的身上。 “主教大人,请给教徒三日时间,只需三日……” 话未说毕,他的头颅无声无息的从脖子滑下。 残躯尤然保持半跪的状态。 又是一人自黑暗中走来,在清冷的月光下,与那残躯一同跪下。 若非那残躯无头,这二人一般无二。 “我通神教潜伏五十余载,就等此次大机缘之出现,偏偏吴巽那废物出了岔子!” 白骨王座上,那人语气暴烈,但是声音却无丝毫波动。 台下的另外一人不言不语,就若身侧残躯死去一般。 “不过也是无妨。西南泽州,若有机会,我可去逛上一逛。 有趣啊……实在有趣。” 另一个很远很远之外。 秀筑园林,假山清泉,树木竹林,颇为俊秀。 一位儒士正手持纸扇,听风赏月。 一只飞燕于月下急速穿来,如一张满月之弓的离弦之箭。在飞至此园上空时它急忙收速,连续兜圈,最后扑腾扑腾翅膀,稳稳地停在了儒士的肩头。 儒士皱眉,这只紫砂鹰燕可不是什么情况都能用的。快手将飞燕腿上绑着的书信拆下,细读。 读罢,儒士横眉怒目,浩然正气凛然四散。 “无法无天了!” 一股蕴含者至真至理的浩然正气自他口中炸开,仿佛这五字有微言大义,形结天地大道! 整坐园林,顿时似失去了天地时辰的束缚,鲜叶败死,枯枝再生,生生流转,生生不息。 终于,儒音渐散,被击散的时间再次聚回流转。 儒士细细呢喃。 “这个张巨鼎,真是胡闹!……还是莫非是说,莫家藏的那个东西,要被找到了么……” 最后一个很远很远之外。 不。应该是说不远。 静溪镇。 芦苇倚着门房。 一个令牌随意的挂在门栏上。 他抬头,看向清冷的月光。 第二三章 客来 南山,周之焕的洞府。 “莫小子是被雪埋在半路了么?怎么还不来!” 一满脸怒容的老者端正的坐在木椅之上。一身儒袍,长须飘拂,面容刚硬。左手持着茶碗,右手持盖轻扫,怎么看都是一正正经经的老学究。 周之焕悠闲地坐在一旁,面无表情,修长的右指摁住一枚黑子于棋盘落下。 这老者自陵下书院而来,要带莫浩穹去陵下会参三年一度的论会,与天下读书人谈经论道。 这老者九年之前便来过,自此之后每三年都要来这里一次叨嘴皮子。之前宋沫颜总是以莫浩穹尚且年幼为由委婉推托,而现在莫浩穹年已十八,山下此等年龄的早已结婚生子,在老者看来,已算成年。 “怎么还没有来啊?唉,真是急煞老夫也!这策道论会就快要开始了,真的是一点时间都不可耽搁了啊!” “那不知这次论会何时开办?” “冬至!” 山洞里,棋桌上,掠过一瞬间的尴尬。 “……那岂不是还有几月时间?” 老者抓起一枚白子,举棋不定,“可周兄你要想想赶路需要的时间啊。在这西南尽头的泽州,走到京城神州,少说也要五个月的时间!若是在路上还遇到什么麻烦,就更难说了啊。” “那安兄怎的有闲心来这偏远至此的剑谷来寻莫师弟啊。” 安风云左右思索,这白子真不知如何落下。“嗯……非也非也,寻这读书人去与天下论策论道,是老夫的职责。况且,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用这几个月赶来于此这并非虚度光阴,路上的风土人情与自然道理都对老夫大有裨益。” “安兄高论,吾不及也。”周之焕长笑拱手。 “缪赞缪赞。周兄不仅剑道有成,这棋艺这些年也足有精进,此时若是再对弈向兄,也丝毫不差啊。” 安风云认苦笑着输般将白子停回棋盅,左手揽好长袖,伸出右手指着这石刻棋盘,对着这纷扰棋子连番评说。 “周兄的这黑子之落十分稳健。虽说不重杀伐,但完全可以自守一方,势如山岳,难以攻破。若我白子强攻,周兄必可以逸待劳,而若我白子不争,周兄则可步步逼近,定鼎大局。” “虽说周兄棋术善守,但险棋频发,干脆利落,亦有着虽大势稳妥也剑走偏锋的滋味。不过周兄深思熟虑,步步为营,那险棋说是险,或许也在周兄的计策之内。” “老夫的棋策最初分布微弱星火,可后头那架势可举火烧天。周兄虽守,可守的有味道,若山峦压韧草,厚硬而刚强,而险棋风驰电掣,快速而达效。不错,不错。” 安风云哈哈长笑。 周之焕沉默了几息,悠悠叹道:“我非当年之周之焕了。” “可我仍是当年之安风云!” “抱歉。” 周之焕起身,神色逐渐淡漠。 “安兄依旧是如当年一般心怀天下,可我周之焕已经无力再行那污浊纷争了。” “何为污浊?周兄之策道,可未逊当年分毫!” “我现在为剑谷剑宗宗主周之焕!莫要再与我提那些江湖旧事!” 周之焕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冷静了下来。 “依我之见,莫师弟并无来此寻你的意思。安兄若要寻莫师弟,直接去西山便可,无需再在这南山多留。” “周兄……” 安风云像是还想说些什么,千言万语化为一叹,执起一白子,落下,起身 。 安历途清瘦的身躯缓缓掠过仍是少年的周之焕。 “那就,告辞。” 安历途出洞。 背影已去,风雪压迫。 周之焕闭眼,内心的寒气在洗刷着他内心的波动。 “呼……” 他的视线看向棋盘。 刚落一枚白子,实属神来之笔。 白子燎原烧天,层层包裹黑子。 周之焕展颜轻笑。 “安兄…… 现在,你可一人安天下,何须我出乱轩华。” 西山,半山腰。 烈日当头,可那皑皑白雪不化半分,满天飞雪依旧飘舞。 莫浩穹慢吞吞地拾起一根木柴,塞进火焰里头,不急不躁的拿拨火棍在里头搅动一番。 汤就快熟,山药的清香丝丝逸出。 安风云就坐在他的身后,没有摆出任何的长辈架子,只是很轻很轻的问了一句。 “真的,不想去么。” 莫浩穹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摆弄着炉灶。 里头炉火正旺,温暖的火光能抑制住漫天的,避无可避的风雪。 “在那里的,都是读书人。没有欺压没有鄙视,只有最纯粹的对于诗文策论的喜爱与追求……” “你说过了。”莫浩穹有气无力地道。 安风云低头,摆在膝盖的双手缓缓捏紧。 “可你为何又愿在那下月初一陪上那几位出去?” “他们什么都和你说了?” “若他们什么都不愿意说,我寻不到这里。” 莫浩穹娴熟的勺起一碗热汤,挑起一双筷子,似乎并无不妥的摆在安风云的身前。 “老前辈想必也是累了。先喝碗汤罢。” 汤挺清,里头是简单的山药煮玉米。山药在汤面微微露头,玉米在汤里温暖如玉。筷子是再普通不过的木筷。 “多谢。” 安风云端起瓷碗,细细嗅着清汤里头散出的清香。 莫浩穹对着自己的瓷碗轻轻吹气,开始慢慢地吃起来。 “安老前辈,其实,领衔与张兼筠的邀请,我也并不打算去。虽说常常下山,附近不远村落也曾落脚,可前几天在那虎伏山庄里差点丢了命,我就不再打算离剑谷半步了。” “啊?为何?虽说如此,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非君子。” 安风云低头看着自己里头的汤碗。很清澈,但也有山药丝漂浮在汤里,有着一种朦胧的意味。 “君子……我亦非是。” “安老前辈徒步万里来寻在下,可谓真君子。”莫浩穹轻笑。 “若是真君子,就不会总想着逼你去罢。”安风云自嘲道。 “那你用什么方式逼呢?” 莫浩穹语气不变,像是在问一平凡至极的问题。 “不知你,是否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 安风云曾预想过无数遍他说出此话后莫浩穹的愤怒亦是渴求,但未想过莫浩穹与现在这般。 毫无波澜。 莫浩穹咽下一口山药,呵出一口热气。 “并不想知道。” “可你……” “我不想知道!” 莫浩穹的声音第一次带有了怒意。 安风云怔住了。 莫浩穹像是察觉自己失礼,起身再勺了一碗温汤到碗里。再次坐下,面容再回古井无波。 “我非江湖所谓的什么。我只是宋师姐捡回来的一个孩子而已。 我只想着,能吃喝,能读写,把意宗传承下去而已。 至于领衔他们,我在即将出发那天,提出拒绝便好。” 安风云忍不住问道:“那你为何不在山下之时便拒绝他们?” “拒绝过了。我原想让他们去,而后我们不去便罢。” “为何不拒绝的更加明确?” 莫浩穹低头。 “我也不知。” “那你为何不想去?” “太远了。那里离剑谷太远了。” 莫浩穹的理由对于天下来说极其荒谬,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又合情合理。 寒风再进。 未再添柴的炉火已近熄灭。 汤凉了。 莫浩穹缓缓起身。他指着安风云的额头,再指着自己的额头。 “这里头的所思所想,离的也是太远了。 安老前辈有宏才大志,可我不过是想着如何苟且罢了。 不知,安老前辈可否有过对下一顿饭迷茫的日子。可否有捏着三文铜钱在包子铺前面思前思去的日子。” 莫浩穹盖上了汤盖。 “安老前辈。恕不远送。” 第二四章 客去 西山侧,深雪里。 剑谷里的风雪从未轻过。 “风云兄,我想我已经说过了许多次。浩穹年纪尚幼,我并不想他离开剑谷去那有万里之遥的京城。” 宋沫颜背对着微微垂头的安风云,淡淡的道。 “可莫宗主年已十八,不可为年幼。” 旁边有弟子正迎风练剑,似有所察觉,悄悄偏头,想要听的更清楚些。 宋沫颜忽然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惊的一愣,随后俏皮的朝着宋师吐了吐舌头,引剑回怀,溜掉了。 宋沫颜再回仙子气概。 “总是来寻浩穹作甚,不如把老周整走,这才是正经事。当年他在江湖上与你那帮脏心的家伙一起叱咤风云,结果捅出大篓子就藏在剑谷里,明明按老周的修为,不持书卷拔剑起,天底下有几个能拦住他的?偏偏要回剑谷窝着,还一副寡淡的看透人生的模样。为何你不劝劝他出山同你再谋那所谓的天下大计,反而还老想着去挖浩穹呢?” 安风云几次忍不住想开口,但宋沫颜吐字如飞,按礼不应打断。终于待到宋沫颜话毕,才慢慢的道:“我去与周兄谈过了。周兄心事难却,就不强求他了。” “那……” “莫宗主也拒绝了我。” 安历途的声音终归落寞。 宋沫颜终于转身看向他。 这位饱经风霜的儒士,一身素衣未有棉袍,披风戴雪,不改其身骨。面容苍老,短须错落,但眼眸清明,各外有神,隐隐有无双之色,恍若群山里的奔河,涌动着生机与不止的信念。 但在此时,他的背似乎也有些伛偻了。 宋沫颜神色终是稍有触动,但依旧没有表示其他的什么,只是淡淡的道:“那风云兄还在这留着作甚,没人愿意和你走,你就自己走吧。” “若在下现在走罢,在下愿意。可莫宗主他,真的对自己的身世毫无兴趣么?” “以你之眼见,看不出来?但浩穹他本不应该承受那种来自天下的压迫,他只是莫家残存的最后的一个寄托,你又何必如此?” 安风云的犹不悔改的想法让宋沫颜有些恼火。 “这样么。那—— 玄之亦玄,道之寻……” 最后一个道字安历途还尚未言毕。 整座北山的厚有数丈山雪在恍惚之间像是被仙人整山拖起,又似被天陨击中。无数漫白的寒雪如漩涡环绕着有若天剑立临之威的宋沫颜,内力张放能盖过大自然的无尽的风雪。那柄短剑在玄绝一刹间在安风云的脖颈半寸处闪过,又瞬间收回。 山雪在恍惚间再次落地,这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浩瀚的恐怖的威势就只是在安历途眨眼还未睁开眼之时瞬间完成。 “道。” 安风云眨眼完毕,语速不变地吐出那最后的道字,像是不知发生何事。 又或者是,这位老儒士,无惧于真人之威,泰然处之,渊渟岳峙。 “看来宋宗主,也知晓此物啊。” 安风云此时满身风雪,巍然不动,束手轻笑。 宋沫颜脸色涨红,支支吾吾了好几息,只是气鼓鼓地憋出了一个娇哼。 “你,你……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为何不直接去与小莫说!真是的!你就是存心在气我!” “在下因有缘由,实在不便与莫宗主当面说上此事,只能请宋宗主替我传达给莫宗主。若是莫宗主欲知其他,那便在冬至之前,来陵下书院参与策论。个中缘由,我会在书院与莫宗主慢慢道来。” “不提这个。你刚刚说的那八字……你是如何得知?莫非江湖上早已传开?” “非也,非也,此物即使是有丝毫风声传出,那可也是会天下纷争,风云搅动。只是那些正邪里头个别不安分的寻到了些蛛丝马迹,而莫宗主是这个局里最浅显的线,若是抓住,或许可以拉起整片江山。这八字,我也只是在已为禁书的莫家列记上看到的罢了,只是没想到,真的是与那物有关。”面容刚硬,似乎正气加身的老者在此时居然也勾起一抹阴谋得逞的笑容。 “哼……陵下书生都不是什么好人!那你……是要选择先行出发,再让浩穹去,是么?” “是的。就拜托宋宗主能将在下之言语全然传达给莫宗主了。” 安风云稍稍昂头,一股莫名的,无言的气势自他身上散开,这是独属于书生的不卑不亢的,能与天下横眉的勇气。他身上积雪若无立身之地,纷纷散开,被风柔柔地安放在雪地上。 “那在下便先行告退。对了,在下在赶来剑谷途中,遇到延山派之人,说是有急事要寻求剑谷之高人,他们说那时暂时脱不开身,先由在下代言,而后他们定会来人登门拜访。” 宋沫颜一个头两个大,双手抱着不存在的胸,一屁股座在雪地里。 “关我什么事?为什么要找我?怎么不找你的周兄?明明这延山派与我剑谷毫无来往!你在回去的路上要是遇见了延山派的门人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自己完事,剑谷寻道练剑颇为繁忙,没时间去弄那些世俗关系!” 安风云原想转身迈步离开,听到此言只好继续停留,“就像你说的,周兄练剑繁忙,实在不好打扰。只好……” “我就很闲么!我明明还要教导弟子!”宋沫颜凶巴巴地打断道。 “可若剑谷中人不行侠仗义,如何称为正道十二大家之一?” “我巴不得剑谷成为中立门派!” 宋沫颜偏过头去,腮帮子鼓鼓的。 “罢了……在下不过一传话人罢了,既然宋宗主心意已决,在下便不再强求。只是一想到为剑谷名声在外奔波的孙涯邵孙侠士,就颇为痛心啊。” 安风云哈哈大笑,迈步离开,也不管宋沫颜在后面气炸了的大喊。 “就让姓孙的死在外边算了!永远都不要回来了!我宋沫颜理都不带理他一下的!” 安风云虽步步平稳且慢步悠然,可方才几息,便已没在了风雪之中,看不见他的身形了。 坐在雪地里的长发小姑娘十分生气,可又无可奈何。 “延山派……好像就是个小门小派,怎么这几日不认识的人物一个一个窜上剑谷,真是的!剑谷中人不是官府捕快!” 远之又远的中原青州。 一个乐似桃园的小镇。 颇有青迹的碎石小路上鸡飞狗跳,一负剑侠士费劲全身招数,终于逮住了那只桀骜不驯的大鹅。 旁边两三顽童,眼眸放光,对着那侠士拍手叫好。 那大白鹅名曰大羽,实为村里一大恶霸,平日里唯我独尊,村里的小孩鸡犬无一没被大羽啄过。 大羽豆似的双眼燃烧着愤怒,不断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那侠士如钢铁般的鹰爪。 而此时那侠士忽的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手里白鹅险些脱手。 “孙大侠是生病了嘛?” 旁边一小姑娘的脸红扑扑的,昂着头,关切地问道。 一男孩听见此话,立马朝着家赶去。“孙大侠等着我!我去家里拿我的甘草丸,吃了甘草丸病就好了!” “笨蛋!吃了甘草丸也不行的!孙大侠不如来我家做客,我爹是郎中,可以帮大侠看看病!” 另一位小男孩十分激动的道。 孙涯邵右手紧紧地掐着大羽的双翅,左手粗砺的食指搓了搓鼻底,憨厚的笑了。 “各位小侠客们的关心孙某心领了,当务之急,是先把大羽好好安置在廖大爷给它整的窝里,别再让它跑出来祸害苍生了。” 孙涯邵笑意更浓。 “嗯……不知道是哪位需要本侠士的帮助之人在想我呢……嗯……真好。” 第二五章 狐老 北山,梅林。 此时正是日中,日光灼烈,但穿过这风雪层层,也就所剩无几,斑驳碎裂的光点点披洒,颇有韵味。 莫浩穹白衣素雪,稳站在全梅林最缤纷最壮美的那棵梅树前,有些心虚地咳嗽了两下,曲指轻叩。 这树儿像是回应莫浩穹一般抖抖身子,抖了一树的积雪。不清楚有几朵残花已尽气力,随着那雪一般落下。莫浩穹偶然间听到了几声沉闷地肥肉摔积雪的声音。看来,还有几只在上头歇息玩耍的雪狐也被抖了下来。 “哼唧唧!” 一只雪狐愤怒不堪,正想挥爪出击,见到了这树的小小的树洞儿伸出了一支木枝儿,便只得是哼哼唧唧地生着气,和剩下的几只跑到别去睡了。 莫浩穹笑了,伸手握住了那支木枝。只看见那木枝猛地往里一纳,莫浩穹整个人也似木枝一般,被扯进了那小小的树洞,不复存在。 “找我何事?” 莫浩穹睁开眼,果然是熟悉声音,熟悉的树屋,熟悉的老头。 “这不是来看看您老人家么。” 老者仙风道骨,白须长及足下,青衫白衣,可是却面容滑稽,尖嘴猴腮。但莫浩穹对人脸的相貌确无感觉。 “骗鬼!你和宋小娃子每三月才来看我一次!我记得清清楚楚!这才过了半月!” “……这不是忽然想您了么,就来看看您。” “我不信!有话快说!” “……”莫浩穹尴尬地笑了,入怀掏出一只毛笔,“您果真高见。” 老者皱眉,“这君子玉半月前你来的时候不是已经灌注过一次内力了么?这笔蘸满内力至全然消失长需一年,每半年灌注一次保持充足,都足以让你自保。你用了用?” “对。下山遇到了些事情,这笔力我猜已经消耗殆尽了,还请狐老您再次灌注。” 狐老有些疑惑。右手一挥,一只黄皮葫芦凭空生出,稳当地落在了青藤茶几上。 莫浩穹不知瞧见几次,可每次看见,都极其羡慕。这是无量山的神通小袖里乾坤,一袖可藏十丈见方,一扫可起百丈狂风,是极为玄妙的神通,也不知狐老是怎么偷学过来的。 狐老将笔随手摆在桌上,右手食指一点,一丝内力丝线自指尖链至葫芦,向上一提一扭,塞子蹦出,里头的浆液淌淌流下。 透明的浆液全然洒在那笔的笔毛,这笔毫不客气地全部饮下。 半响,这葫芦倾出的浆液少说也有五斤了,而那毛笔也将这五斤浆液全然接纳,一滴不漏,若是以一般的葫芦和毛笔来对照想看,这两物煞是奇怪。 狐老食指一收,黄皮葫芦塞子自主塞上,在半空晃了两下,狐老再一挥袖子,这葫芦消失不见。 而半空中最后的一滴浆液狠狠地摔在笔毛上头,打了个转游到笔毛之下,欲滴不滴,又再次被毛笔吸纳,重返干燥。 “这次这么快?”莫浩穹有些吃惊。 “快什么,就分明是你没用掉这笔的半分力量,基本上都是它自主消散的。” “这……莫非说我……” “是的是的没错没错,以你那羸弱的身躯和低矮的灵台,能用上这半分力量其实很不错了。” “……您这是安慰么?” “是!基于你的武功修为,有这天下奇宝君子玉加镇江葫和寒子梅,也发挥不出多少威力,还是安安心心待在剑谷好了。”狐老不愧是狐狸成精,这话说起来也是尖牙利嘴。 莫浩穹有些沮丧。“可,可按照目前形式……算了。 我能否……更改姓名?” “改名?改什么名!” “我不是姓莫么……我有些感觉出来了,这个姓氏将会给我很大的麻烦,不如改名算了。” “……可咱剑谷每一个人都已经在官府注册档案了,改名,有何用?” “有心人若查,怎么逃也逃不掉。而无心人,我只能尽量能躲就躲了。” “呵呵……这性格,不愧是你啊。”狐老贱笑。“那你准备改成什么?” “是宋师姐把我捡回来养大的……我就姓宋好了。” “哼!要不是我的狐子狐孙在山下玩耍的时候看见了还在篮子里哭鼻子的你,你觉得宋小娃子能找到你?” 莫浩穹自动忽略了哭鼻子的事实,“……?不姓宋我姓什么?那我姓狐?” “鬼!当年宋小娃子觉得你哭哭啼啼又爱拉屎撒尿,把你送到山下的人家养去了。要不是后来是周小子把你带回来,你现在就一村里的耕田小伙。” “周师兄……”莫浩穹挠挠鼻梁,会心一笑。 若是问剑谷里有没有真正的好人,那么全剑谷的人都会指着一个方向——剑宗宗主周之焕! “我觉得吧……你还是别改姓了。”狐老话锋一转,“这毕竟估计是你的真姓。当年捡到你的时候,襁褓里可是还塞着这可让宗师真人眼馋的天下奇宝,还是三件。这葫芦里还存着整整十余位位半步宗师和半步真人的浩瀚内力,留下张纸条告诉老夫,需要老夫我时时温养,让它不去消散。对你如此细致照顾,若非事态已经难以逆转,我觉得你的家人,定不会作此选择。” “我……”莫浩穹沉默。“依狐老您的多次验证,我的灵台已终生再难寸进,而我的诗书文采也确是不好,也难以进读儒道,我……我无能为力。 我不明白我这一人,怎么能撼动这诺大的…………” 还有两字莫浩穹不敢说出,但狐老心领神会。 康朝。 “呵呵,真不清楚,依你这胆小怕死怂进墙角的性子,是怎么拥有六气之一的, 快哉意气的。” 莫浩穹只能报以苦笑。 他也已难以记起到底哪月哪天,自己的那心里,那凝结的清澜的熙风的。 他能完完全全的感受到,这股气并不受他的指使,尤自逍遥,己存时可保心自在快活,展出时可刷尽四方污浊,像是另外一个他。 极其纯粹的他。 “苍天御大地,生灵御六气。阳三气分别为浩然正气,凌霄罡气,快哉意气,阴三气为凛然魔气,自在邪气,潜渊煞气。按理说这六气的生成与驾驭,与你这懒散的性子绝无关联,可偏偏这六气里最难感悟,最为侠气的快哉意气,居然生在你这摊软泥身上。真是老天无眼!”狐老哼唧唧。 一人至多可纳一阴一阳二气,可这天下无穷,不知多少人修行练武,也不多人可孕此气。 这气玄之又玄,它并不求人之体质,更不求人之功力,而是求人本心。 心之所存,气之所存也。 因此,从某种角度来说,莫浩穹虽然身躯虚弱,灵台低矮,但可拥有这清高自傲的快哉意气,也可算是, 凤毛麟角! 第二六章 悠哉 西山半山腰,小小竹屋外。 那雪积地娑娑层层,已埋没竹屋近半。 竹屋外头。 领衔脸色悲苦地狠狠搓了搓已经通红了的,进了雪的鼻子,飞速弯腰挖起一团冻雪,二话不说朝着面无表情的张兼筠狠狠丢去。 张兼筠双手熟练地搓着一团雪,不比有几年劲力的揉面师傅差,以此来保证它在飞行路途中不会散掉。脑袋有些呆呆地稍稍朝左一歪,轻巧无比地躲过了领衔的雪球飞射。 “拆了被子就快冻的半死了么,真是可怜哟~” 赵清秋于一旁无情嘲笑,迎风舞剑,好不快哉。 笑不过三息,一团雪球稳稳的停在了她的脸上。赵清秋暴躁地抖脸把残雪抖尽,握剑的右手青筋顿起。自己明明在舞剑,正是感知力最敏锐之时,怎的会被团雪球拍中脸庞? 领衔捂着肚子指着狼狈的赵清秋放声大笑。 这厮笑未过二息,张兼筠的雪球再次狠拍脸庞,引的他喷嚏连连。 领衔功力虽说不强,可这嗓子壮如鼓擂,美感属实为零。 边上儿。 安逸地躺在梅树枝上头歇息的莫浩穹听见响声,感觉这喷嚏打的和憨猪摔崖似的,甚是厉害,生怕领衔喷嚏声音过大引来雪崩,在梅树上边探出头来,运足气力但又尽量压低劲道地高喊:“领衔,没事吧?” “我看是他的那一堆红颜知己几日未有见他,甚是想念,这厮定然与她们心灵感应,以喷嚏来回应她们的相思病呢。” 张兼筠双手揉雪球的动作依旧熟练,面无表情,淡淡地道。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领衔急速三连反驳。 梅树上的另一边,计敬明听见对话,颇为羡慕地道:“莫师叔,你瞧瞧那些山下人,三妻四妾,左拥右抱,多不快活。” “只要你愿意下山,你也可以。”莫浩穹打个白眼,懒得搭理他。 “不行!我,我这不年纪大了嘛。”计敬明好像很不好意思。 “二十八算大?” “莫师叔心里总有数吧,那些山下人家,十四十五都能生娃咯。” “咱练武修行之人寿命约摸百年,尤壮之时甚至可达八十,你急什么。而且依我对山下人的了解,你只要有钱,年龄再大也能三妻四妾。”莫浩穹一合竹卷,轻轻一叹。“现在的问题便是,我没有钱啊。” “真是可惜啊。我也没有。”计敬明亦是轻轻一叹。 “计师侄就没有想在咱剑谷里寻伴侣的想法?”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嗯……俊者不撩身侧人。” “……有这话?” 莫浩穹乐了。 甩手把竹卷稳稳地盖脸上,让穿过梅叶的零零碎碎的阳光点点洒在自己的身上,感受着剑谷无尽风雪里的一丝逸出的温暖。 雪狐用着温润的小舌头轻轻地舔舐着莫浩穹的侧脸。 下一刻,悲催的竹卷与可怜的小雪狐被一团硬似铁块的雪球生生击飞,而那雪球恰巧力尽,稳稳地留在了莫浩穹的脸上。 身形一个不稳,十分尊贵的意宗宗主由三丈多高的梅树上毫无美感的栽在了雪地里。 少年自雪地踉跄爬起。 “你们……” 莫浩穹看着那满脸无辜的三人,撕扯着吐出两字,硬是给气笑了。 “浩穹,咱在这竹屋附近也快留了近三天了,就不能带咱们去别的地方逛逛么?我都快憋出病来了。”领衔一边抽鼻子一边道。 “我看你是快病死了!”张兼筠没好气地道。 “再有三日咱就准备出发了,急急急,急什么。” 莫浩穹尚还有些晕儿。 领衔嚯嚯地笑,又搓了一团雪球,朝着不远处的一团有堆积的些艺术地积雪狠狠砸去。 “呼柯柯!” 一匹黑马从一堆积雪里猛地跳起,刚刚积雪盖住了它的身体,而现在它破雪而出,一黑一白的颜色反差十分剧烈,在这皑皑白雪里,它最为突兀耀眼。黑炭抖抖身子抖掉积雪,极度不满地怒视着它的主人,左前蹄不断地摩擦着雪地,就等着一击冲撞搞死领衔。 “黑炭在雪里呆了那么久,不会生病吧?” 赵清秋朝着张兼筠关切地问到。 “……你怎么不问我呢,我才是它的正主……”领衔有些难受,“黑炭这厮水火不侵,可不是一般的马。估计儿刚开始只是没见过世面被雪吓傻了而已,现在我瞧着应该没什么事儿了。” “呼!” 黑炭鼻腔喷出白练如匹,听见领衔这番半夸半损的话,左前蹄摩擦依旧,不知是否出手。 真是一群活宝。 莫浩穹挠挠脑袋,再次爬上了梅树儿,在那个熟悉的枝丫上舒舒服服地挨着。 西山的梅树稀稀落落,不像那北山的梅树层层叠叠,美艳的不可万物,但也别有一番韵味,带着傲松的风骨,也留有秀桃的绝艳。 莫浩穹眯眼悟风,心里四下念着儒家经典,但总是少有感悟。 这儒家追求精气神与至高理等磅礴大气且奋发向上的气质,与莫浩穹的慵懒的品性属实有很大冲突。 儒家大儒擅悟浩然正气,而只有逍遥豪侠方可蕴其快哉意气,莫浩穹他自己也不懂,他自己这般性格,如何能予此天地,夺此意气。他甚至会感觉自己不配,但又恳切希望它一直存在…… “喂!睡着了?” 莫浩穹正处在思索之中,计敬明这厮毫不客气地又拳头锤了锤他的脑袋。 “你这……干什么啊?”莫浩穹惊醒,瞪大眼睛,软绵绵地踹了计敬明一脚。任谁被打断了苦苦追寻的思绪,都会脾气暴躁。 “你计师侄我十分寂寞,快来陪我聊聊天啦。” “聊什么,你今天怎么那么闲可以在这里留一个上午?要是宋师姐发现你又偷懒不勤于打坐练剑,肯定要扒了你的皮的。” 计敬明眼神左右飘忽不定,保证那四周不会突然蹦出一个宋师后,急促道:“你们几日后是不是要去伯驰城千知观?” “是啊。怎么?” “我有一件要事请求帮忙,你可千万不要推脱!”计敬明眼神真诚,或许真是要事。 “啊?千知观糕点尤其精致?” “糕点也要!不过你先拿着这个。”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一层一层打开,里头是只叠的和球一样厚的纸团儿。 计敬明飞速将纸团往莫浩穹怀里死死塞着,“极为要事!去了千知观,把这玩意给那道长仔细算算,让道长把测算结果再写在这纸团上头拿回来给我。”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莫浩穹靠着树枝,一头雾水。 “嘿嘿,你帮忙就是了,莫师叔。绝对重要,关乎我的一辈子呢!” 计敬明哈哈大笑,尤为畅快。 第二七章 求救 “大侠,算我求你了,你就放我进去吧,我是真有急事啊!” 一身利索的黑衣少年一脸悲怆地用指甲扯着剑谷的山门大柱,哭天抢地。 “叫我大侠也没用。” 身着着剑谷南山通配素衣的中年剑客背对着少年倚靠着山门,合着眼毫无波澜地道。 “一派之安危,千人之性命,可就全执掌于大侠了啊!要是能让我进去请得贵谷宗主周宗师出山救了小派,我必然百倍报答大侠!”少年急的跺脚,大声道。 “你与剑谷无亲无故,凭何助你?” “可剑谷身为正道十二大家之一,总不该见死不救吧?!” “嗯。见死不救。”剑客语气总是那般淡然。 “我……” 少年恨地牙痒痒,“那看来三日之前大侠是又拦了一白袍老者么?” 剑客听见此言,睁开双眼。那眸似有蕴锋,睁眼一刹,他背对着的少年胸口莫名一刺,惊的他后退半步。 “无拦。” “为何?莫非剑谷敬重老者,不屑后辈?!”少年气愤地大声吼叫。 “安前辈与我剑谷周宗主交情颇深。” “安老头来头居然这么大……可恶,早知道,早知道就和他一起来了。”少年不甘地道。 “你若不敬老者,让我如何敬后辈?” “……那是我和安风云感情好,我才这么叫他。亲密嘛。” 剑客无语半响,属实佩服地笑了。 “既然你与安前辈也有不少交情,那我就帮你与周师传上一话。你要传何话,慢慢道来罢。” “你就说,延山派遭道五大邪派之一的昼地府地屠杀,山门已破,正殿因有我派掌门徐命定携着数十位长老掌剑杀敌得以尚在,可邪人不尽且断水断粮难以撑过三日,还请剑谷出高人救救延山派!就是这些,大侠请快快与贵谷宗主……” “我知道了。” 一道四平八稳的声音似自千里之外而来,如风般轻轻拂过少年的耳侧。 少年吓的一蹦三尺高,剑客面露喜色。 “周师叔!” 少年定了定杂乱如麻的心神,压低了声音问那剑客。 “这是……就是……剑谷的剑宗宗主?” 剑客收敛了笑容。“嗯。对了,若是周师叔真欲听你说话,小声也无用。” 风雪逼人,少年打了一个哆嗦。 南山巅。日当头。 周之焕最后一剑横扫,一式剑招舞毕。 满天的飞雪自顾自的飘舞似并无察觉此地有人舞剑,周之焕彻彻底底地融入了自然。 看似平平无奇的剑招,看似大开大合的狂放的动作,却极其柔和地不伤着那飞雪与快意。 长剑归鞘,周之焕气息平稳,不像一个已在此地展剑舞动近三日的人。 周之焕挠挠头,直觉得此事甚是麻烦,叹了口气,伸出右手于风雪轻抚,一片轻雪如被赋灵,施施然凭风而起。周之焕再以指一点,那雪儿便快活地游出,朝着北山直直飞去。 周之焕再度拔剑迎风起舞。而不经意间的来此之人,若不注目凝视,难以察觉那风雪中的身影。 大道自然,返璞归真。 北山半山腰。 宋沫颜咬着牙拈着这枚此时害怕颤抖着的雪花,“怎么又推给我了?” 抬眼朝山门望去,一剑客一黑衣十分明显。宋沫颜瞅见了那剑客,贼然一笑。 “扫尘!” 一道声波自北山山腰直直震至三山交错处的山门。无数风雪伴声而舞,蔚然壮观。 陈扫尘怀里的剑差些便惊的飞出。 “既然这位来客如此着急,那你便随他而去罢。切莫扫了咱剑谷的名头!” 陈扫尘抱紧了剑,极其不愿地低声应了声是。正欲迈步随那少年离开,又是一缕清风拂过他的耳根,像是他的宋师正撅唇轻吐。 “等等呀……” 西山上的某师嘿嘿一笑,抓住那偷偷摸摸想溜掉的雪花,足尖一点,身形朝着山脚急速飞去。 剑台上,老钟前。 老钟仍旧是那般高大,顶天立地,但也那般自然,古井无波。 宋沫颜抬手,将那片雪花儿贴在老钟极其繁复的壁纹上。 老钟的刻纹似涟起金波,如有人态般呵呵一笑,又似是伸出了手,抚摸着雪花儿的身心。 四周一直在搬运着雪花的剑气对这枚有着意志的雪花十分好奇,但碍于宋大宗主之威,还是老老实实继续搬运雪花。 雪花原本一直被宋沫颜稳稳掌控生死,战栗颤抖的厉害,而现在却渐渐平定了下来,一条若隐若现的丝线缠绕在雪花儿全身,烨如披霞。 宋沫颜毫不客气地屈指一弹,雪花欲哭无泪的被硬生生的射到了山门前的深雪里,扬起的飞雪把少年的略有白颜的黑衣直接染尽。 宋沫颜的传声浩荡无比,直压而来。 “你莫师叔所去之处与那延山派所隔不远,若半路上恰巧碰见了他,就把这雪花给他。若是没有恰巧碰见,那就去找他,把这雪花给他,说是恰巧碰见他。懂?” “懂。” 陈扫尘脸黑成一片,已不差那少年的一身黑衣。 山门里没有丝毫动静,那雪花似乎掩盖在它的一堆伙伴里装死。 “起床!!” 雪花儿被一股内力凭空扯起,粗暴地塞在了陈扫尘的怀里。 一刻后。 陈扫尘与少年已离开山门,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宋沫颜朝南山看了看,但风雪遮蔽,眼里只有一片模糊的山影。她嘟起嘴,“老周,担心小莫就直说嘛,老大不小的人了,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 没有人回复她。 “哟,还羞涩了?你可还真操这个心呐,唉,小莫他也不是小孩子啦……” “是谁在莫师弟出发之时非要跟去,被莫师弟万般拒绝后还千叮万嘱,再把剑气给予保重平安的?” 周之焕的声音永远是那么温和,可现在也出现了那么一丝戏谑。 “我……” 宋沫颜老脸一红,“小莫他第一次出远门,那自然要更照顾一些啦!” 剑谷外,泽州北。 郁郁葱葱的淤泥路,两侧尽为蓬勃生机的草木,带着无边的生气。 莫浩穹猛地打了个喷嚏。 “没事吧?” 赵清秋关切的问。 “没事。” 莫浩穹搓搓鼻底,满脑疑惑。 这儿明明春暖花开的,怎么会感冒呢? 第二八章 旅村 “到……了!” 芦苇骑着毛驴,朝着后头的马车道了一声,举起破葫芦微吖一口,眯眼享受。 马车上遮内的红披布晃荡,莫浩穹探出个脑袋,四下张望道:“这不是个村子么?” “此时已是黄昏,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黑透了,伯驰城不许黑夜里进城,而咱还有两个时辰的路,赶不及了。你们今晚就在这里睡下,明早再进城好了。”芦苇看了看拉着乘着四人的马车一日之久,还依旧轻松悠闲的黑炭,有些佩服,再看看自己胯下那头呆头呆脑的毛驴,真是货不能比啊。 拍拍毛驴,再朝着马车道:“那我便先回去了。明日你等准备出发了,就朝正北走,约摸两个时辰,再往西看,就可以见着了。” 说罢,再举破葫芦大大地灌了一口,快意一啸,道:“马飞!走着~” 那毛驴也是欢快无比,晃晃悠悠地载着芦苇离开了。 “这大叔真乃奇人。刚开始他说抄近道,我还有些不信,没想到是真的,走这路比我认识的那路可以快上近半日。我领衔晃悠泽州快半年有余了,这离伯驰城这般近的村子我竟然听都没听说过。而且,那明明是头驴,偏偏叫它马飞。”领衔啧啧称奇。“更者,他明明喝的是豆浆,还偏偏喝出了美酒的姿态。” “芦苇绝非常人。”张兼筠断定道。 “嗯……我记得,他胯下的驴子是名字就叫做马飞,而不是芦苇以为它是马,才叫的它马飞。”莫浩穹思索了一阵,道。 “有什么不同?”赵清秋有些摸不着头脑。 黑炭拖着空空如也地马车悠悠跟上,这不知多重的马车在它表示的自在无比的姿态来看,恍若无物。 夕阳西下,黄昏压天。 村子破落,二十余户人家随意地堆叠,炊烟错落。只在那角落里,隐着一个仅有二层的客栈。 客栈无名,残破的只余一半的旗子恹恹地垂下。只是那客栈外面摆着的有了年岁的桌椅上的水渍未干,代表着这客栈还在迎客。 推开木门,吱呀声还算不是很大。放眼望去,客栈的布置还算齐全与完整,只是这一楼的摆放的没有章法的饭桌上空无一人,几个角落处的蜘蛛网有些刺眼。 此时正值酷夏,可这店里吹出来的风却让人有些发颤。 “这也太破了吧……”贵为少爷的领衔四下瞅瞅,对这客栈表示十分嫌弃,前脚卡在腐朽的已经发软的门槛上,不愿进去。 张兼筠无话可说,跨门而入。 莫浩穹随后跟上。 “叽叽歪歪个什么!你天黑睡林子里?”赵清秋毫不留情地推了领大少爷一把,进入了客栈。 朝右望望,柜台上的掌柜瘦骨嶙峋,双目无神,一弹一僵地敲打着算盘,好似全无发觉他们四人的前来。 更怪的是,敲着的那算盘,木珠如飞,却没有声响。 领衔心大,不觉怪异,大步走至柜台,笑着道:“店家,有没有上好的空房?这有三男一女,还有一马一车。” 掌柜抬头,两撇小八胡让这副枯蒿的脸庞多了几分滑稽,少了几分怪异。而那干瘪的嘴巴只是稍稍张了张,道出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 “您这算是来对了!我这客栈可是附近十里八村最好的客栈!空房马厩都有——”掌柜的空洞的视线死死盯着领衔腰间别着的钱袋,“单人天字号房四百文一晚,双人天字号房六百文一晚,马厩洗刷配草料清水三百文一晚……” “停。掌柜的,您这店可否有地字号或人字号房?这天字号的价格也太贵了些了。” 张兼筠顶着斗笠,面拢轻纱,让人看不清面庞。她不知何时踱至柜前,朝着掌柜无奈地道。 即使是按照城里的客栈的价钱,最好的单人间也就三百文一晚,而且客栈能够保持干净整洁,最好的那一间或许还能有蝉丝被轻纱帐等豪华配置,就别说这个处在村子,破落难言的客栈了。 这掌柜不以为意,“着实抱歉,由于当初本钱不够,客栈只建了二层,因此只有天字号房。小店就这价格,您觉得贵可以不住这儿。先提前说一声,这村子里的居民们不迎客,而伯驰城天黑不准入城。若是贵客们离开了此地没地方住,又回来,我怕是把持不住,价格又稍微上调一些,也未可知啊。” 领衔求助的眼神投回仍在门口站立的两人,莫浩穹挠脸道:“我无所谓,反正不是我掏钱。” 倒是赵清秋四下张望的眼神越发凌厉,不知道是否是发现了什么。 领衔抽搐地扭回脑袋,心痛地捂着他的钱袋儿。罢了,就出血一回。 领衔虽说是领家大少爷,妥妥的富家公子,可是却对钱财精打细算,抠门至极,通常富家子弟身旁必有的护卫侍从等领衔一个不带,因为他觉得这些人跟在他身侧,吃穿用度都是花他的,而且那些侍卫出手完毕还得打赏,妥实费钱,领衔是打死不干的。 而黑炭一匹马儿,虽说口味独特,草料里要伴黄豆,里面还要有搅着生鸡蛋,可它的消费比起一名花力气的大汉来说,已经算是十分便宜了。而且,若是黑炭发起狠来,那武力不下于几名高手,平日里还可以供领衔乘骑,即使有些小脾气,可也真算得上是极其实用。 但若是为这三人,他宝贵的银两,也愿意用上一用。 钱,最终毕竟还是用来用的。 领衔再看了看这三人,有些纠结。 张兼筠实为女子的事情莫浩穹与赵清秋尚未知晓,要是开四间单人属实破费,而开双人又不知如何分配…… “公子?公子?” 掌柜洪亮的嗓门终于让领衔回过神来。 “抱歉抱歉,走神了,我们要四间单人,马厩里头住一匹好马,再帮忙看管一番我们的马车……,” “马车看管一夜五十文钱。”掌柜笑的那叫一个灿烂,皱纹挤压的如若一朵菊花。 “……行。”领衔的心就似刀割。 “单人四百一晚四间,一马三百一晚,看管马车五十一晚……一千九百五十文,凑个整数好了,两千文!多谢惠顾!” 领衔看着掌柜的眼神能够烧起火来,但最后还是把手探进了钱袋,掏出了两颗碎银。 碎银方方正正,一面刻有“康通济达”的字样,而这一面的背部那面刻着“足银一两”。这是官府统一度量的碎银块儿,一块一两。 愤怒地把两颗碎银往柜台上一敲,从掌柜的手里夺过四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往身侧的张兼筠的怀里猛塞了一把,大踏步地走到了门口。 正欲要与赵清秋莫浩穹道出他花费了如此多的钱财的的极度不快,赵清秋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只是一句,让他怒气全效,且眼神也变幻了起来。 “小心点,这客栈有古怪。” 第二九章 悬赏 “先等等。上楼再说。” 张兼筠在领衔的身后轻声道。 赵清秋微微点头,扯着还有些懵逼的莫浩穹慢步上楼,张兼筠与领衔也是慢悠悠地跟上。 木梯踩着还算结实,赵清秋偏头看着依旧在不断敲打着算盘的掌柜,莫名地笑了。回头,朝着三人低声道:“客栈虽然破烂,可是却非是年月所致,是有人故意为之。” “为何?”领衔来了兴趣。 “这村子我在刚刚行走之时,发现村里不少屋子都有将近半百的年月,土墙受潮且积灰渗入,这些是很明显的痕迹,而这客栈里头布置残破,好像也有不少年岁,而且木料外表腐蚀的无可挑剔,可是木料的里头却干燥结实,没有白蚁啃咬的迹象,时长定不过半年。” “不对吧,城里也有不少高楼秀筑也是木料的,可是维持百年之久也为有多少受潮损坏啊。”领衔皱眉,开始抬杠。 “那些都是经过了干烤去水且香油洗刷过的上等香檀或雪松,可不是这个从附近林子里随便砍砍就拿来开工的木料。”赵清秋的语气愈发老成,“这掌柜的是想把这客栈的年岁扯成和这个村子其余房子一般,我猜定有古怪。” “那怎么整?钱都已经给了。”领衔冒汗。 “怪就怪罢,住店还是要住店的。那掌柜的收了那么多银钱,按江湖道上的规矩来说不应会再多生事端的。” “那你说个锤子……” “说还是要说的,让你们注意一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 嚷嚷着,四人持着钥匙走进了各自的房间。 一楼。 掌柜转身往墙上狠踹了一脚,只听得咕咚一声,一个瘦如猿猴的少年从房梁上摔了下来。掌柜也不理会这人从这么高的梁上直直摔在地板上有没有摔伤,毫不在意地道:“别死狗样趴着,有客人来了,快去把客人的马匹好生养着,再去后厨烧饭做菜,赶在日落尽时做好,让客人们下来填填肚子。” 少年挣扎着起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那一摔对他而言并无大碍:“菜里要不要……” “不必了。这几位客人没有怎么砍价就把钱结了,咱们要生财有道。而且,那位面有拢纱的公子,内力内息,深厚潜藏,功力不俗。咱们还是不要去冒这个险的好。我只是讶异,他们居然真的只是单纯来住店的……” 二楼。 莫浩穹寂寞地干坐在房间里头的椅子上,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客栈外头虽破,可房间里布置与一般客栈并无区别,除了——过于脏乱。 摊在木桌上的麻布布满了灰尘,陶瓶子里面积压着黑乎乎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地板上沙石残叶不尽,床榻上的被子发霉地生出难言的臭味。 还好,莫浩穹并不是一个很挑的人。 将被子往床上扯开随手一丢,被子施施然地糊在了墙角,翻身往床上那么一丢,被子施施然地糊在了墙角,翻身往床上那么一躺,床有些硬,但也能睡觉。 而这个角度好巧不巧能望着透着像是随手凿出的洞一样的窗看向窗外,若是时辰正好,还能看见明月。 黄昏已尽。莫浩穹摸摸咕噜咕噜叫的肚子,他还没吃晚饭。 江湖已经开始了,他有些迷茫的看着一切。 无论是赵清秋张兼筠还是领衔,都露出了他们对江湖二字的熟练。 但他却不知为何,没有和当初在剑谷里想象的一般,或是书中的侠客们初入江湖的新鲜与好奇。 只有深深的迷茫。 他离开了剑谷。他好不习惯。此时他本应是在木屋或山洞里面烧饭,再者便是与自己的竹卷为伴,看着黄昏落尽,而不是,看着这个陌生的,对于莫浩穹来说的,有些雅致的房间里。 隔壁。 在这个污秽不堪的房间,赵清秋对着空气大发了一通脾气。她十分想去找掌柜的理论理论并去换上一床被子,但她在房间里头来回踱步思索一炷香后,竟和某师一般无二,把被子往墙角猛丢,寂寥地躺在床上。 隔壁。 领衔这货竟口嫌体正直,并无嫌弃地躺在臭气难言的被子里头,还激动地抖了抖身子。 这可都是钱啊。他哪怕被这被子臭死,也绝不松手。 再隔壁。 张兼筠悄悄把门把好。下楼。 一楼。 掌柜的尖细的耳朵把她的均衡的恰到好处地脚步听的分明,弹着算盘,头也不抬,“这位公子,咱店后厨的人已经在赶了,绝对在一刻钟内就能端上饭菜来,您不必急,也可以先在这饭桌上等等罢。” 张兼筠也不理会掌柜的这番话语,直直的来到了柜台,伸指敲了敲这上好的黄花弦木柜,没头没脑地朗诵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客官这是要和小的对诗?”掌柜的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枯黄的牙齿。 张兼筠的指尖不断地敲打,带着某种莫名的韵律。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掌柜笑意不改,直直地看着张兼筠。“诗仙李太白的诗,可真有一番味道呀。那小的就先出诗文,看公子您如何对上。 且听:万丈红尘中。” 张兼筠敲法顿改,两短一长,漠然道: “且对:脱身白刃里。” “再听:身处浊世心。” “再对:直转尘埃去。” “对的妙!”掌柜的目中精光大起,称赞了一声,冷不丁地,干枯的右手成爪破空袭来! “哼。” 张兼筠冷哼一声,双手挥动如风,掌柜的右爪尚未爪至,她的一指疾近无影,猛击掌柜右臂肘部下二寸,再连点七道穴窍,直把这威猛的爪击定在半空。 掌柜的终是收了笑意,肃然而立,也不理会自己定在半空极为突兀的手臂,低声道:“红尘堂情报司老菊在此,这位,是要接下单子还是发布单子?” 五大邪教之一,红尘堂。 严格来说它并不算是邪教,它是一个刺客组织。 官府立下的天下门派榜的邪教榜中立下五大邪教,若江湖侠客见之可立即就地正法,取邪教中人头颅且邪教信物者可去衙门行赏。而这可令江湖震动的榜单上,便有它之大名。 这红尘堂历来神秘无比,天下刺客聚集之所,但对于江湖明面上的人来说,从未有人真正知道真正的本堂处于哪里。而红尘堂的刺客们则是融入了真正的红尘,或许你身侧的摇铃医,身后的卖花女都是一名杀人无影的刺客。他们会吃喝,会欢笑,直至夜色彻底淹没了他们,和他们手里攥紧的悬赏单。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杀。 无人想被红尘堂定为刺杀目标,但总有人会给红尘堂刺杀目标。 江湖,不过如此。 客栈中。 张兼筠目中淡紫闪烁。“让我看看最近的单子。” 掌柜的舌头一卷,一只黑色囊子落在了他尚能移动的左手之上。屈指一捏,一张叠的死死的羊皮纸弹开,舒卷,平坦。 上面的字迹潦草难认。 “史良镇财主叶卫山,目前地处史良镇,悬赏一颗琉璃子。” 琉璃子为朝廷上层互相流通的等价物,晶莹剔透,刀枪不入,水火不侵,颇为神异。但一旦破坏,却不能和金子银子一般继续使用,需要去京城经过秘法重新冶炼锻造而出,基本上只有京城的人才用这玩意。 不过是真的值钱。按照官府的通换来说,一颗琉璃子便值十两金子,那就是一千两银子,真不知是哪位如此大手笔。 张兼筠继续慢慢地朝下看着。 “虎头山侠客管若高,目前地处伯驰城,悬赏五两金子。” 她眼中光芒一闪而逝。 “飞天贼赫显沃,目前地处未知,悬赏三两金子。” “衡阳城主戚龙映,目前地处衡阳城,悬赏四十两金子。注:身侧有七境高手。” “快剑白群晨,目前地处未知,悬赏二十五两金子。注:六境黄庭。” …… 目光扫过最后一条。 她的瞳孔急缩。 “剑谷意宗宗主莫浩穹,目前地处伯驰城,悬赏五颗琉璃子,黄金十斤。注:身上或携有神兵利器,不可轻敌。追:张家浸风枪法前五式。” 张兼筠的内力难以抑制地炸裂而出! 刹那,这条单子碎裂成丝。 第三十章 入城 伯驰城。 此刻正直正午,阳光正烈,但是把关在城口的官兵却不可懈怠,不断搜寻着进城之人的货物是否违禁并放入。 终于是把如一条长龙的商队送入城门,一官兵抹了把汗,稍稍松了口气。 他身旁的同僚轻轻地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老汪,你看看前面那马车。” 他随着同僚的指头看见了那远的有些模糊的马车。 “看见了。怎了,是被悬赏的盗贼?” 悬赏这招自然不可能是只有红尘堂会有,官府也是玩的有模有样。 把危害百姓或触碰社稷却抓之不住的要犯,再或者是去危险诡异之地采药或取物等等,官府通常都会摆出悬赏让那些武功高强的江湖侠客们去干。 这对于官府和侠士来说,都是一本万利的事。官府只需要一次性给予赏金,便无需像养着官兵一般养着这些江湖人士,而侠客也可以领到让他满意的赏金,潇洒离去。毕竟,愿意接下悬赏,那自然会认为满意。 再者,官府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这悬赏与红尘堂如出一辙,并非揭下行动,而是自由接受,因此江湖人士为悬赏任务相互摩擦甚至大打出手弄出命案也不在少数。 对此,官府明面上表示痛苦与教化,背地里则是表示舒畅。武功高强而不受控制的侠客太多,对于官府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若是出手剿灭,那定又是一番天下动荡,但是官府若是全部接纳,又支付不起如此高昂的俸禄,因此,可以一手遮天的官府容纳了门派这种存在,甚至张罗出正道十二大家与中立七大家,来让那些江湖人士稍稍安分。 “别扯鬼,如果真是贼人,那马车敢直径朝咱们驶来?” “那可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啊。”老汪握紧了刀把又再次松开,眯起铜眼,细细瞧后道。 那马车平凡无奇,只是前面的马儿漆黑如碳,慢悠悠地一步一踏,并不着急。 “你就不怪,这马车没有马夫么?” “咦,还真是!” 黑炭不紧不慢地迈着小步子扯在马车缓缓地走向城门。 黑炭从某种意义而言,实为百年难见的神马。因为它确确实实听得懂人话,干的了人事,除了长的像匹马之外,和人已经差不多了,它晚上睡觉也愿意躺着睡。它甚至懂得鄙夷,它不知道鄙夷了它的主人(损友?)领衔多少回。 在树林中寻路穿梭,在空地上稳步向前,通通只需要带路的一两句话,黑炭便能完美达到。 在之前,芦苇也在驴子马飞的委屈之下感叹过三四回,这黑炭跟着领衔属实浪费。 不顾着那几位官兵有些好奇的目光,悠然地停在了此时没人进出的门口,打着响鼻。半响,马车里头毫无动静,黑炭有些烦躁,呼噜噜叫了一声,左后蹄子猛地朝踏板就是一踹,马车震动。 老汪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好彪悍的烈马。 领衔晃着脑袋从里头一跃而出,看着伯驰城宏伟的城墙,笑着道:“到了!” 莫浩穹缓步走下马车,满心震撼。 城就是城,村与镇完全没法比。 城墙黑石黄土,高达十丈,难以触及,站在它的脚下朝上而望,它的冰冷银灰石块可以遮住整整一半的湛蓝的天空。 至于赵清秋和张兼筠,这二个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早已见怪不怪。 领衔偏头,看见了那一干看着他们愣在原地的官兵,他搓了搓手,小跑到老汪面前,摸出一枚铜钱稳稳地塞在了老汪那半推半就的粗糙的手里。 老汪的手指悄悄地在铜钱上摸了摸,感受到了那铜钱上的银质丝线,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大步走来例行公事。 那伙官兵才刚忙活完毕,阳光毒辣,午饭也还没吃,自然脸色也不是十分的好。但看到老汪如此神情,应该是收到了不错的贿赂,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官府发布的铜钱自然是一枚一文,但考虑到了一两银子换一千文铜钱的麻烦兑换,特地铸造出了十文和百文的铜钱。 十文的,在“康通济达”以及“十文一枚”八字的中心,镶嵌有一银圈。这八银圈加在一起,恰好是为一两银子之百成之一。 而百文的,“康通济达”与“百文一枚”的字样全由银线构成,再搭上八字之内的银圈,恰巧能成为一两银子的十成之一。 领衔塞的,则是那枚百文铜钱。入城只需十文一人,一马一车分别为五文与二十文,那老汪手里,还可剩下三五。对于老汪来说,已足满意。 以他二境黄庭以及城门把关的俸禄,一月不过二两银子罢了。不过处于城门关把手搜查,会时不时有出手阔绰的豪人抛赏,因此即使养着一家人,生活还算过的不错。 踏入马车随意地搜查了一番,便出来拱手告诉完毕。踌躇半刻,老汪看着望着巨大的城墙的迷茫的莫浩穹,笑了:“几位是来伯驰城参与最近的千知观卜卦吧。” 莫浩穹猛的惊醒过来,有些不好意思,“是的。” “千知观为后日方开,因此可以现在城内好好游玩一番。”老汪偏头看了看赵清秋,低声道:“还望几位小心一些。近日城里来了个家伙,自称虎头山侠客管若高,出手阔绰,动不动就是买下这家丫鬟那家孤女,买不来就用强的,武功似乎还不差。” “官府不管么?” “这几天由于千知观开启,而且似乎不同往月,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官府不敢轻举妄动,怕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好的。多谢……多谢您的帮助。”莫浩穹有些生疏。 老汪受宠若惊。他在这城门口站了近二十年,无论啊冷嘲热讽还是称兄道弟,也是第一次有人称呼他为您。 “在干嘛?快点进城啦。” 赵清秋不知何时已经走在前头,她回头催促地叫道。 莫浩穹应了赵清秋一声,转头朝着老汪歉意一笑,“您还是先去吃饭吧,我就入城了。” “去吧去吧。”老汪摆摆手。 他的一干同僚不知何时都走光了,而新的换班的兵儿还没出来,莫浩穹也已入城。 城门口除了他外,已空无一人。树林里和煦的风徐徐而来,又被城墙阵阵扫回。 老汪怔怔地站在那里,任凭那风吹拂,摸了摸自己满是胡茬的脸庞。 他痴愣愣的定在那里。 他实际上是六境黄庭,可以称之为伯驰城里能排前五的高手。 他曾参加过剿匪,看过残肢鲜血不断飞起,也曾参加过平瘟,看过生命挣扎着消失在他的眼前。 被人指责过毫无建树,被安插在这里驻守城门还需暗中保护城主二十年。被人指责过没有脑子不懂人心,被官场排挤的无气可发。 好几种伤感交织在一起,但有一个温暖的字眼揉了进来。 一位经历过了无数的跌倒的早已心灰意冷的六境黄庭,在这一个小小的温暖的您字与巨大的冰冷的城墙之下,轻松地笑了。 这个天下,貌似还不是很糟呢。他想。 第三一章 戏子 入城,难以言喻的喧笑与活气直压而来。 而这儿的市井街区与大小官邸虽说不能提为热闹非凡,但也足以称为人来人往。小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匆忙的人们也带着疲惫的笑容。 莫浩穹直愣愣地跟在三人后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人潮压头。他们的欢声笑语似乎并不与莫浩穹相通。莫浩穹只觉得吵闹。 不知过了多久。 西南某街。 交汇处,某戏台下。 “奇怪,不就是去寻个客栈么,这都快一个时辰了,他俩怎么还没回来。” 赵清秋松散地瘫在椅子上,懒懒地道。 “这戏还唱的颇俊,先听听罢。等就是了。” 莫浩穹自半个时辰前在这椅上坐稳后,那视线就再未离开那戏台半分。无论是场上其余看客的嬉闹哂笑,还是他身后往来拥挤的人群和那热闹非凡的叫卖和层层叠叠的闲谈,都不能撼动他耳里的那一声戏腔。 即使他此时应了赵清秋的话,可视线却仍未挪移半分。 赵清秋掏了掏耳朵,“这场戏我看了可不下十次,腻的不能再腻咯。” “此戏名曰?” “山河立第四回,莫将投诚助康王……” 赵清秋话音刚落,她自己便后悔了,她不想撕扯起莫浩穹的伤疤。 但她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表面上的她,可毫无理由来为此事后悔。 “嗯。” 莫浩穹听明了某徒之言,无多表示,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 那台上的戏子咿呀高唱,歪头扭腰。 “我莫天雄武冠天下,怎奈——何,屈膝于那,昏庸无能之帝!” 那老生面谱油白带蓝,铁甲金雕,头顶二杈凤缕冠,脚踏虎撕狮鬓靴,左剑右枪,怒目圆睁,腔调嘹亮。 “宋帝朽,百姓苦。不若入吾康王账下矣,可为天下付其心力,推翻那旧山河,建立大——同天下!” 边上一黑脸老生身着鱼纹红衣稍稍拱手,头上那一冠黑帽两耳摇晃,字正腔圆,大声喝道。 只见那持剑携枪的老生听见此话,唰的一甩,那面谱变的成红中有绿,忙不迭地走上几步,半跪于地,“哎呀呀!汝话甚得我心,吾终在此时醒——也——!末将莫天雄,定能助康王,一统江——山!” 莫浩穹见到此情此景理应波动最大,但此时却依旧无动于衷,甚至能算得上看的津津有味,反而边上儿的赵清秋十分烦躁,摇头晃脑。 “你那么喜欢看,怎么不坐前头去?那里还有空位,在这最后方,人流熙攘,那戏真的能入耳么?” “你这是看腻了吧。若是烦闷,可以去街上逛逛。”莫浩穹依旧没有扭头的意思。 “我才不是呢——” 赵清秋话音未尽,身后那汹涌的人群里,居然有人在拉扯她的后领。她尚未反应过来,那人又在她光滑的脖颈上画了一字。 张。 赵清秋心中大骇,不动声色地转头,那人草帽短褂,轻挑担子,优哉游哉,混杂在人潮里,不紧不慢地慢步向前,与其余百姓一般无二。 莫浩穹察觉到了赵清秋的生硬的动作,但感觉并无不妥,再次道:“我怕你真憋坏了。去逛逛吧,我就在这儿等领衔和兼筠回来。” “哼,你就是想赶我走!走就走!”赵清秋鼓起腮帮子,像是赌气般起身甩袖,没进了人潮中。 台上鼓锣紧敲,那黑面老生哈哈大笑。 人潮中,赵清秋快步向前。 这里每一个人的笑脸都是那般刺人。 面沉如水地挤开一个个游人,终于来到了那人的身后。 伸手。 熟练地勾住了那人的臂膀,笑面如花,两人无比默契的方向一转,走进小巷。 两人亲密地慢步在空寂的巷子里穿行。 巷子幽静狭窄,隔墙老树披枝散叶,把略凉的阴影慷慨洒下,全然遮蔽了这本就不大的小巷。 赵清秋的笑意瞬间散尽,却依旧把脑袋贴近了那人的宽厚的臂膀,像是在说着悄悄话。“何事?” “为何还不出手?时机无数,你却次次错过。上面的人,有些不耐烦了。”那人的嗓音竟忽的由粗狂变化为空旷,不似人声。 赵清秋已经习惯,可此次却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张兼筠也会如此。 而在这寂静无比的小巷里,这声音更显诡异。 赵清秋停止胡思乱想,深吸了一口气,道:“那物到底在不在他的身上,尚未可知。若他将那物藏了起来,而我等贸然向他出手,那么我们将永远也得不到那物。” 那人紧皱眉头,“不在他身上?” “我潜伏在他身旁已久,已大概摸清,那物确实是不在他身上。” “呵,那就先留他一条贱命。那剑谷功法,你学到了多少?” “已学内功寒冬凌风心法四重,轻功风雪游三重。” “未习得武功?” “那蠢货为意宗宗主,并无武功。” “嗯……待那内功轻功皆至六重之时,悉数记录,并转交与我,那么那笔旧账笔账,也亦可一笔勾销。而若发现了那物的蛛丝马迹,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 巷子已尽,阴凉散尽。 阳光终于再一次照在了此时已有些疲倦的赵清秋的面容之上。面前即是人潮,人间的活气再次涌进她的生活。 那人不知轻重地把赵清秋朝右一推,自己迈步向左。 两人背对着离开,瞬间便淹没在了人群里。 就似刚刚还亲密无间的璧人即刻翻脸分散。 赵清秋揉了揉僵硬的脸庞,勉强搓出了一个微笑。 还是先逛逛吧。 戏台最末尾。 莫浩穹老神在在地坐在靠背椅上,瞅着台上的大戏。 前头的看客换了一茬又一茬,可莫浩穹却依旧坐在那里,甚至在准备下一回开戏的戏子休整之时,莫浩穹也一动不动。 他的一直盯着台上,似笑非笑。 而此时,台上正唱的火热。 “你你你——为何非叛宋不可?高官重权,金银财宝,民邑封地,何时——缺了你的?” 一紫衣小生手持双剑,金鸡独立,面谱煞黄,高声喝问。 “啊呀!那宋帝腐朽不堪,导致百姓苦困;不识英才,导致朝廷庸碌!而康王知晓民生疾苦,亲怀苍生,如何当不得帝王!这等山河之君,早已——该换!”那老生枪尾砸地,似是愤愤不平。 台下,莫浩穹左肩被人轻拍,是领衔。 这憨货一身长衫,笑脸嘻嘻,“我与兼筠去做了点生意,所以慢了些,可别介意。” 张兼筠青荷衣袍,头戴斗笠,面笼轻纱,此时见莫浩穹身侧空空,不由问道:“浩穹,清秋呢?” 莫浩穹偏头轻笑,“她啊,看腻了这戏,在四处逛逛呢。” 台上。鼓锣敲的甚紧。 那紫衣小生听全了老生此话,不由得怒火中烧。 “啊呀呀呀呀!!口出狂言!!那你当真为——死不悔改?此时回头,我还可留你一命!” 老生插剑回鞘,抖了一圈枪花,“吾心已定!且看吾取了你那项上人头,让吾在——康王麾下,取得第一笔军功!” 紫衣小生再也按捺不住,摆舞双剑,一蹬戏台,朝着台下的那正与领衔笑面相谈莫浩穹飞奔而去。 “叛帝负宋,乱民倒神!逆臣贼子,拿命——来!” 第三二章 入衙 “拿命来!” 这一声怒吼再无唱腔,而是实打实的怒吼。 人持双剑其疾如风,极速向着台下最后的莫浩穹飞奔而去。 双剑姿态交错回旋,紫衣若似猎风带云。 台上那持枪老生尚未反应过来,台下无数看客亦是如此。 领衔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张兼筠横起右手。 莫浩穹在那紫衣小生飞来的同一刹那,腰间的寒子梅已然出鞘。 纯冰的剑身在阳光之下近乎透明。但也就仅仅只是出了鞘而已。 在场的似乎所有人,无一能跟上这紫衣小生的速度。 双剑即将斩至,破空声颇为凌厉。 莫浩穹里衣里隐着的毛笔正逸出一丝剑气。 而此时,无人反应过来,不代表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一只黑的透纯的马蹄自人群之中踏烟而来,狠狠地踹在了紫衣小生的满是颜料的面皮上。 黑炭这一蹄子甚是给力,那紫衣小生避之不及,反退了二三丈,被踹到了中场。 “有人杀人啦!!” 边上一脸脂粉的臃肿贵妇抱脸尖叫,靠她这么一吼,所有人都惊醒过来。 “快报官!” “快走快走!” 台上的人干脆无比地一拉帘幕,遮住所有。 台下的百姓惊恐尖叫,或好奇诧异,但都接着离开。 身后人流如潮的大街瞬间炸锅。 黑炭正欲扬蹄向着那戏子冲锋,却险些一瞬间被人流生生挤走。 在同一时间。 一人扯住莫浩穹后领,使劲一拉,将他带进了人潮。 紫衣小生在七零八乱的台下扶额起身,看见自己的目标涌入人潮已再无踪影,不甘愤懑地低骂了一声,随即朝左轻跳至一椅椅背,足尖聚力,那椅子当即碎裂,而紫衣小生借力飞跃而起,越过墙头那边去了。 莫浩穹在人流里挤的快要变形,人潮终于散去。一转头,就看见了赵清秋那满是关切的脸庞。 莫浩穹对人的相貌美丑感觉不大,但他切切实实的明白,她此时的关切,问候,和一丝丝的自责。 莫浩穹狼狈地坐在地上,勉力想要起身,但他的腿居然已经抖地不听使唤。只得对着赵清秋笑呵呵地道:“没事了没事了,扯我起来,别人踩着我就不好了。” “现在人都散尽了,你这狼狈样没人瞅见,腿软了,就安坐在地上得了。” 戏台下。 全场只剩下了领衔与张兼筠二人。 此时,一对巡逻官兵终于闻声赶来。那领队的官兵见到此情此景,张口便问:“发生了什么事?” 领衔正想开口,张兼筠毫不客气地伸手堵住了他的嘴,稍稍低头,面纱遮住了她的面貌。动了动嗓子,声调化为尖细恭敬:“官爷,这里刚刚有个戏子持剑下台对着小的友人出剑,差些就出人命!还好小的有匹好马,保得小友性命……” 那伍长模样的官兵大手一挥,“停!先说那人长何模样,从哪逃去!” 张兼筠面如寒霜,而声音里尽是陪笑,“就一副戏子模样,手持双剑,一身紫衣……” 领衔伸手使劲朝着戏台上方的遮帘指去,呜呜地叫。 伍长伸指连点三人,“你,去西头唤人包围,你去东头,你,带着这几人去衙门避上几日,免得再遭袭击。” 说罢,旁若无人般叹气,狠狠跺了跺脚,“这几日有贵人来千知观问事卜卦,可不能出一丝差错!你们都给我盯紧了点!要是贵人出了一点事,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这些人……”那被指点要带领衔等人去衙门避难的官兵似乎有些不解。 伍长浑圆的大眼瞪了一眼领衔二人,转头对那官兵轻声道:“来的人有大官。要是在他在时候出了人命,弄的他们知道,咱们都得丢了饭碗。” “明白了!”那官兵昂首挺胸,大声回应道。 伍长不断点头,目露满意的神色。随机再扬大手,“走走走!抄近路,去寻那贼人!” 一伙官兵急匆匆地从台下离开,只剩一人。 那官兵把领衔从上往下看了一通,“就是你被袭击了?” “是我。” 莫浩穹毫无形象的坐在已经空无一人的大街上,笑着对那官兵道。 “有事没事?” 话语有些关怀,可那语气无甚关怀的意思。这官兵似对莫浩穹无多恭敬的语气表示十分不满。 赵清秋扶着莫浩穹勉力起身,替他道:“没什么事。只是官爷,小的与这几好友初次来到贵城,就盼着多玩几日,看看这的风景美食,就无需官爷劳累送咱几个去衙门避难了。” 官兵拉了拉腰间佩刀,“你可不信你几个是糟运气受到了袭击,必然事出有因。去衙门不仅仅是为了护好你们,你们也得给些呈堂证供。不过放心,不会对你们怎么样,毕竟你们是被袭击者,只是需要你们给点证据,让衙门更好审理那贼人。 行了,别废话了,走吧走吧。” 衙门后院。 已是夜间。 四人就随着月光躺在小院的草地上头。 这院子还挺秃,除了还算盎然的草地,竟别无他物。 “你说咱们够背了的吧?入城第一天,就遭到袭击了啊。”领衔喃喃道。 剩下三人各有心事,面对他的这个问题沉默不语。 见三人默不作声,领衔未想过太多,就当是认为谈及此事心情不好,当即换了个话题。 “嗯,来到伯驰城的第一天晚上住的居然是衙门,若是回到家里,足够我吹上半月的了啊。” 领衔笑又嘻嘻地道。 “你这次怎么不心疼你花的客栈钱了?”赵清秋切了一声。“你可是买了空房,白花了银两咯。” “白花,爷乐意!在这可不是被当贼人逮住进了牢子,而是被官府中人给护着。白花那六百文买空房,爷乐意!”领衔笑着说完,渐渐咬牙切齿,“那小村子里客栈的爷忍不了,破破烂烂一间单人还得四百文!要不是看在你三的份上,爷都打算住霸王屋了。” “那你可真会做打算呢。若是行商,定是一名鬼才。”张兼筠眯着眼,感受着这少有的宁静。 “嚯嚯,那不是!要不是要继承家学,我就去行商,整他个日进斗金。浩穹,你有没有梦想?” “梦,想?”莫浩穹猛地咳嗽。 “人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老张,你的梦想是什么?” 领衔的脑袋狠狠挨了一记,顿时老实了许多。 “再叫我老张,你的脸定会被我打出花来。至于梦想,嗯,青梅煮酒,山水田园。” “这算哪门子梦想?” 领衔噘嘴,表示很不满意,转头看向有些出神的赵清秋: “赵老妹儿,你的梦想是什么?” “呵……呵。”赵清秋不自然地笑着,“梦想嘛,太多了,不好说。” “随便挑一个你的最猛的那个梦想,说说呗。” 赵清秋看看四周,保证无人,压低了声音,“我想当那普天之下,大地之上的第一人。” “你要当天下第一?” “我想当皇帝。” 晚风拂过,三人打了个寒颤。 “开……开玩笑也别在这,这,这里还是在衙门啊……”莫浩穹惊的牙齿打战。 “哈哈哈哈……” 赵清秋笑的很高兴,但发现剩下三人毫无笑意,只能尴尬地收回笑容。 “那浩穹你呢,你也总该有梦想吧?” 莫浩穹挠挠脑袋,他的梦想怎么看都十分平庸,应该是四人里面最容易实现的那个。 月光披洒,层层地铺满了空空的小院,和四人的心上。 “我啊……我的梦想,就想平平安安的,一辈子就好。” 第三三章 对谈 衙门后院。 屋内四面带窗,木缕纸薄,光线充足,再搭字画瓷木,温馨典雅。 莫浩穹懒懒地瘫着,被窗子分割的刚刚好的阳光披在他的清秀的脸上,暖的使他有些犯困。 而一令官在他对面坐的笔直。 但那位官员脸上蕴有笑意,一点也没高官威严的意思,还有那么些许讨好。 “莫大宗主,实在抱歉,那些官兵儿没点眼见,不清楚您的身份,因此对您不敬了,还望见谅。” “没事。捕快们平日里四处巡逻并追查案子,忙的脾气差些,属实正常。” 官员嘿嘿的笑着。他就是看出这在身份上一只手指就能碾死他的莫大宗主,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这才为这那些捕快说话,给莫浩穹留个体恤下官的表现。 若是莫浩穹稍表现有一丝不善,他就会立即搬出捕快平日里的种种不是,并主动承诺施下惩罚,且必定改正,不给予莫浩穹任何开口惩戒的机会。 毕竟,那些捕快,还是他的同僚啊。 “那些家伙也是懒出毛病了,干起正事来全部没点用处。昨日袭击您的那贼人至今还未搜查出来,不过伯驰城已经封城,不能进不能出,细细排查的话,不出几日,定能有个结果。” 令官一阵摸索,摆出纸笔砚墨,“不知莫宗主能否说说那贼人的具体样貌等等,让我等更好排查。” “头系蓝丝,着身紫衣,留香佩玉,手持双剑,傲脸狭长……贼眉鼠眼。” 令官没有答话,毛笔于纸张上摩擦的声响是多么的美妙,不大不小,让莫浩穹更是困倦,夏暖催人睡。 “莫宗主……?” 令官有些无奈的声音也是断续响起,莫浩穹坐直身子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这么温暖舒适的地方儿,暖阳燃香,不犯困才怪。 “怎么问我啊……虽说我是被袭击的那个,但那时那人出手奇快,并没有过多留意他的样貌什么的。” “可您不是在那看了很久的戏么。” 莫浩穹难以自抑地眯眼。他这事可从未和官府中任何一人说过。 随后他再次松下了身子,似困倦无比,以配合他那不由自主的小动作。 令官似乎也感觉到了自己有些失言,再道: “咳咳,我们也派人去问了那戏团子,这一班人是四年前就来了此城的,四年来规规矩矩,但那贼人却是三日前方才来到。那贼人伶人之技却也懂得二三,恰巧那戏班子正开演一戏,贼人欲与其中,又说不需工钱,戏班子就直接接纳了他,让他开演。而前几日也没有动静,偏偏在这日出手伤人。” “你之前是说,还没抓到是么。”莫浩穹勉强扯起左眼眼皮。 “是。”令官发现莫浩穹此问的声调懒洋洋地并无恶意,就大大方方地回答,“那贼人虽说样貌身高肥瘦等戏班子交代的清清楚楚,但……他武功不俗,昨日袭击您后,无一捕快寻到他的些许踪迹,或许是个隐匿的大家,确实是让人头疼。” 莫浩穹费力地抬起右手搓了搓下巴,“你可知千知观明日开门迎客?” “知晓。本次千知观的开阁不同于往日,有一位倚算准备出手。若非下官有事在身,必定也会去上一趟。” 莫浩穹使劲甩了甩头,似乎想把困意从脑袋里甩出。他依稀记得在静溪镇富贵酒楼包间里,领衔的那支竹签。 “千知观可是随意进入?” “是啊,怎么了?” 令官对面的那懒人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他挠了挠头,“无。对了,那岂不是那贼人也可进入千知观?” “是倒是,可若无皆知签,就无法进入里观。而外观由于所有人都可参观与测算,自然也会有官府侍卫进行守卫,因此不必怕了那贼人入此避难。” “皆知签?” “对。这东西可非是能求之物,而是千知观根据缘分自主发放。得之为幸,不得也无甚其他。” “有趣。”莫浩穹笑了,他还记得某个领家少爷在马车上赶路之时的豪侠事迹。 “这签,可是小爷我在埒州那边儿见义勇为,才弄来的。还记得那时一窝山贼猛的从林子闯出,我身边就黑炭那傻马还有四五位没有半点武功的良民,说时迟那时快,小爷我飞身而去一拳就打趴了山贼头头,再左踹一脚击中一山贼的胯间……”领衔身稍前倾,双手挥舞,唾沫横飞,“最后小爷我成功击退了所有想靠近马车的山贼,山贼头头带着其余山贼全部逃跑,小爷我正欲乘胜追击,就发现一位清逸俊秀的少女扯住了我的外褂,说要以身相许。而对于她,我也蛮喜欢的……” 赵清秋紧紧靠着木背,冷笑,“那妹子要以身相许?呸!你那是喜欢她么?你那是馋人家身子!你下贱!” “哼!你还别说,事实就真是如此。可小爷我心有所属,是……”领衔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的腰间肉被人拧了一圈,还是强撑着道:“因此小爷我拒绝了她的好意。可她无以为报,只能把这签儿给了我,说这就是缘分,整一个善缘。” “莫宗主?莫宗主?” 莫浩穹梦中惊醒。 “我只是有些困了……无事。问问啊,我等何时可以离去。” 令官有些犯难,这可是正道十二大家之一剑谷的宗主,如果出了一丝差错…… “贼人尚未寻出,莫宗主您就先等等吧。” “可千知观明日就要开了,我等要去望望。” “抱歉。实在不行。请不要怨了下官,这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啊。若您实在不满意,您也可以仅您自己留在衙内,您的友人可以离去。” 莫浩穹有些意动。说实话,他对这千知观其实并无太多兴趣,不过就是陪那三人而已。既然那签子就在领衔手里,让他三人去也是不错。 正欲开口,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悄悄摸了摸身上的计敬明给他的纸团儿。把语言再往肚子里溜了一圈,全然改掉:“听说,本城有贵人前来,可是真是假?” 令官有些局促,挽起茶盖轻擦茶碗,眼眸朝着屏风而后看去。 一瞬间,似乎有几模黑影从屋内急速遁走,若不留意,难以察觉。 莫浩穹揉揉惺忪睡眼。 令官咳了两下,“是的。” “那贵人能否去千知观?” “能。” “那为何那人去得,我去不得。” 令官哭笑不得,“很容易看得出来,贼人此次必然是针对莫宗主您的刺杀,因此您需要留在这里,安全。而那位贵人……情况特殊,身旁有高手,不怕此事。” “既然如此,”莫浩穹此时双眼透亮,刚刚那无气无神的人似乎不是他。 “那我就随着那贵人一同前去,如何?” 第三四章 走廊 那屋外,领衔无所谓的躺在院子里,懒懒地晒着太阳。随手拔起一根长的颇俊的杂草,不断挑逗着黑炭的粗鼻,问它要不要吃。 张兼筠则立在墙角,让青翠的阴凉盖住了她。她此时正低头凝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清秋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时不时朝内望去,但那厚实的木板没有任何的缝隙,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瞧见有一官兵在院子门口推门而入,赵清秋立即走到他的跟前,二话不说扯住他的官衣就是朝院外走去。 张兼筠对着那院门稍稍抬头,眼眸半闭半张。 那官兵不过方才三境的武力,毫无悬念地挣脱不开赵清秋的怒爪。 “你干什么!我这儿有事要通知审理官大人……”官兵的语气才硬气了半分,就已略带有些心虚。他无法想象一个比他年纪小那么多的丫头片子的武功就有这么高。 再细细一想,若这丫头片子是某门派或世家的子弟,他要是有半点违逆,更得玩完。 走出院子,踏入长廊,确信在这说话院子里听不到后,赵清秋松开抓着那官兵衣领的手,双手扣胸。官兵稍稍站稳,“这……这位姑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赵清秋摸摸身子,掏出一块令牌抵在那官兵的胸口,“你可知此牌?” 令牌洪然大气,光线把上头的那御字晃的闪眼。 官兵的眉毛的跳动出卖了他此时不安的内心,“您,您居然是……” “嘘,无需多说。把荀民影给我叫出来。” “荀,荀大人此时不在衙里啊,他正在外头追捕出手伤人的贼人呢。” “哦?”赵清秋眉毛一挑。她之前推测这次袭击就是官府中人策划,此时正贼喊捉贼,她现在正来兴师问罪,却没想到似乎真的是个意外。 一只手掌稳稳地拍在她的肩上,她顿时寒毛倒竖,就如炸毛! 这只手她熟的不能再熟,在那个地方背靠背相处了三四年,已经熟透了。 “不要着急嘛。” 那人温和的嗓音在后头悠悠传来,但在赵清秋耳里和催命魔音一般无二,她宁愿听荀民影空洞之极的声音,也不愿听到她后头的那人的一个字。 赵清秋僵硬地转过身来,冲那人一笑。 “墨风,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这人容颜颇俊,温文尔雅,青衣白墨袍更是衬出他谦谦公子的气质,俊逸非凡,如一俊雅书生,并不像别的墨家弟子面容冰冷,成日以机关为伴。 旁人绝不会能够想象,墨风可以面带笑容地,操着那修长白皙的握扇持书的手,轻易地掐断一个人的脖子。 “你我二人,生疏什么?”墨风羞涩一笑。 赵清秋可绝不信他的所谓纯真,但两年不见,为了貌似重逢的熟络,还是要配合着他,也也亦是报以羞涩一笑。 那官兵在两人身侧十分尴尬,“二位大人既然有事相谈,那,那下官还有急事向令官大人报告,就先行告退了。”说罢,握紧了刀柄急匆匆离去,不愿再在这里呆上一刹。 他感觉的到,这二人貌似笑面盈盈,可气氛却莫名的阴沉如水,让他喘不过气来。 那官兵离开后,赵清秋装都懒得再装,冷声道:“这是可当真非你张家人出手?” “什么张家人,我是咱大康的官员。”墨风轻抚折扇,真当是玉树临风。 走廊的阴凉恰到好处,把近几日难言的燥热全部遮去。左侧小院那阳光下的草木微微与风而舞。 “那真非官府出手?” “真不是。”墨风摇摇头,他没有必要在此时骗她。 “那贼人的大概身份能判定了么?出手袭击正道十二大家剑谷的宗主,和袭击潘王并无区别。” “依我猜……”墨风卖了个关子,那轻笑让人如沐春风,“对了,你可否知晓你那便宜师傅的背景?” 赵清秋内心似有锣鼓狠锤了一记,但还是撑住了那震耳欲聋般的不安,“……剑谷意宗宗主啊。明知故问?” “他姓莫。”墨风的笑容越发灿烂。 “你不也姓墨?” “莫天雄的莫。” 寂静。 赵清秋狠狠吸了一口气。 “天底下可非仅有一家人姓莫。” “可若是呢?” “……问他找出剩余莫家人的踪迹?一个诺大的家族于人间蒸发三十余年,除了全灭之外,还能有什么结果。” “若是寻到了世外桃源呢?”墨风步步紧逼。 “那又如何?若莫家未灭,把莫家全部扯出来,第一个不同意的定是官府吧。这三十年来莫家的权力与封地早已被皇上和王侯将相等分割的干干净净,此刻出来,麻烦的只是我们而已。而且莫浩穹为一孤子,被剑谷气宗宗主捡来养大,随意取的姓名,你又何必如此揪着不放?” “去年,千知观曾给了那位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答案便是,今年,将有一位不同寻常的人接近那位。” 赵清秋隐隐有些牙疼。 “不和你扯这些!告诉我,那贼人大概身份是什么!” “估计就是刺客罢了。”墨风不紧不慢。 “那还不是官府悬赏?”赵清秋有些不明所以。 “是红尘堂。” 说完此话,墨风的万年不变的笑容也稍稍收敛了一些。 寂静。 在红尘堂彻底面世的三百余年里,江湖与官府都能稍了解了它行事的一些风格。例如,刺杀被刺杀者的刺客,可绝非只有一人。他们神出鬼没,层出不穷,难以预防。 墨风开口打破尴尬。 “不必担心。这次我不就是叫人把他带回来在衙门里好生护着么。” 赵清秋没有回答,她在想着别的事情。 墨风一收扇子,敲了敲赵清秋低着的脑袋,“小妮子,想什么呢。” 多么亲昵的举动啊,却让赵清秋猛的惊醒,打了个寒战。面前这位可是真真正正的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还好,即使墨风如何狠厉,却还是保留着墨家人的天性,顽固不化。只要不突破他自己的成规,他便不会出手。 “呵呵……没什么。”赵清秋扯着嘴巴,艰难地笑了。 不,不,绝没那么简单。 或许,还有什么东西,隐在暗处呢。 第三五章 大人 雅致的阁苑外,一名小将正大步向前准备进入,一个令官忽的出现,二话不说把他拉进至了边角一侧。 二人站稳。 “丘令官要说什么事的话,怎么非得来这偏僻处,有何见不得人的?”小将面带狐疑。 “哈哈……”丘令官眼神左右摇摆,不断地搓手。 “还请令官快些,我现在还有事情要通报我家大人呢。” 听见小将的那“我家大人”四字,丘令官脸上的无奈与纠结更加明显,终是下定了决心,并叹了口气。 “我这里有个人,明日想与你家大人一同前往千知观。” 小将直言快语,“嗯?那是何方人士?缘由是甚?怎的要与我家大人同行?” “这……他的身份实在不好明说,缘由这……您也别为难下官了,只求您就让他跟在大人跟着便可,哪怕是队伍最末尾也成啊。” “丘令官的这个要求,恕我不能答应。”丘令官的话方刚说完,小将的冷冰冰的话语立即接上,“令官托付而来的人物无身份无缘由,而我等需要切实保护大人是安全,不敢马虎大意。若是你委托而来的那人实为刺客,那我家大人的处境将十分危险。我等不敢如此。” 小将沉吟了几息,又道:“在下的身份或许没有资格知道令官所托的那位的身份,那令官可否把那人的身份和我家大人说说?” 令官为难地摇了摇头。 “那就只能是抱歉了。”小将也是摇了摇头。 如果令官愿意把事实和盘托出,那么这小将提出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但那位弱不禁风的爷在他来之前一再强调不可暴露身份,那于此时是真的束手无策了。 “那……下官告退。”丘令官别无他法,叹了口气离开了。 小将眯着眼睛看着丘令官远远离去,走出阴影,朝着四周的卫兵道了几句,步入正厅,又入书房。 书房里简朴整洁,西侧有窗,而最中心,桌上的书本与画卷叠高的已经遮尽了那人的身形。 “何事。”声色沉稳悠长,不紧不慢。在这个简单的房间里,他的声线也是如此简单。 小将立即屈膝半跪于地,低头拱手道:“大人,刚刚伯驰城的丘令官来此求事,卑职已经拒绝。” “不打算问问我?”那声音依旧云淡风轻,但小将的额头已然渗出豆大的汗珠。 “大,大人前几个时辰吩咐过卑职,小事卑职可以自行解决。”小将的头颅深深埋低。 “这算小事?” 刺耳尖锐的椅子后推声和温暖如阳的询问声混杂在一起,让人难以区分。 脚步声越来越近。 小将身子有些颤抖,铁衣哗哗作响。 那人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小将的肩膀。“做的不错。这次说话足弥巧妙,能够大大遮拦我的武功,让某些麻烦对我们来说破绽更多一些。” 隔了几道墙,近乎十丈的对话,他全都听见了。 小将的头再次直压而下,触碰到冰冷的红木地板。“多谢大人信任。” 那大人哈哈大笑,笑罢,让那余味勾起嘴角。 “不过本官倒是有些好奇,可让那丘官子如此匆忙急荐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忽地想到了什么,笑意骤然而散,化为清冷,“那,我托付给你的事情,目前办的怎么样了。” 小将急忙回答,“按捕风卫的发来的情报,红尘堂的刺客半步杀已至泽州最东,或在明日可达伯驰城。大人,是否要提前全面警戒……” “无需。就按原计划今夜二更时开始,过于提前惊扰了那些探子,会打草惊蛇。”这人转身慢步走回位子,像拍那小将的肩膀一般拍了拍那堆积如山的文稿,“半步杀,呵,这次定叫他有来无回。那另外一件事,怎么样了?” “伯驰城方圆十里内未发现刘少爷,但有人说在在半个月前明朴那边的叫虎伏的山庄里面有少爷的踪迹。” 这人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半个月以前?这半个月能让那浑小子跑到天涯海角。啧。” 心烦意乱地再拍了拍那一堆文稿,再道:“罢了。把那山庄的最近的资料给我送来,再带那山庄的一二人来让我好好问问。” “那山庄已经解散了。” “解散了?”这人眉头紧锁,半响,“那就把最近的资料送来给我。快快快!” “大人您不是还要整理明日去千知观所需的文稿么……”小将小心翼翼地谏言,话音刚落,一块墨条直直砸来,停在他的头盔顶儿后摔下,把这银的裎亮的头盔污上好大一块墨迹。 “公职重要还是我侄子重要?!” “卑职明白。”小将迅速起身离开。 “麻烦……”刘超磊刀削斧刻的明朗的面庞尽是愁色。这刘榕杰怄气离家出走已经过了大半年了,以他那方才四境的武功,可千万别出了什么事啊。偏头看着面前方桌案上方写了一半的提案,刘超磊有些无奈,再次坐下,提笔,细细思索。 日已过半。 衙门后院小亭里。 “那什么贵人,不同意?”领衔虽然早有预料,但此时也有些失望。“那你明日是去不得了么。” “嗯。咱也无需怪了他们,毕竟是我不愿意说我自己的身份的,不接受一个身份空白的人在跟在身边,正常。”莫浩穹两腿岔开瘫在亭栏上,侧头看着一眼望之不尽的小径,悠悠道。不自在地摸了摸衣袋里的计敬明给的那个纸团,有些发愁。 “你那破烂身份隐不隐藏都那样,可为什么不用我给你弄的假身份啊?”赵清秋叉着二郎腿靠这椅背,右手捏起一杯清酒,有些不怼。 “剑谷气宗弟子和剑谷意宗宗主有什么区别?有和没有一样!还不如静溪镇某人家小伙靠谱。” 赵清秋愤怒的把杯子往藤桌一敲,那酒液腾空半尺,又一滴不差的落回杯子里。 “肯定有区别了!区别大着了!宗主!那是宗主!能和普通弟子相提并论?兼筠你说呢?” 张兼筠迎风而立,不为所动,权当是没听见这话。 赵清秋的气无处可发,对着莫浩穹再次道:“还有!平民小伙,那人一查就知,你别当所有人都是傻子了!” 莫浩穹有些悻悻地挠了挠脸,他不是很明白赵清秋今日怎的那么大火气。 赵清秋气嘟嘟的,那火气凝之又凝,但最终消散。这火气一去,顺带抽走了她的力气,也和莫浩穹一样慵懒地瘫在椅子上。 “算了算了。你明天可以去,就只是代价有点大罢了。” “代价?” “不关你事!” 煦风拂过。 莫浩穹再次悻悻地挠了挠脸庞。 第三六章 千知观(一) 乌云遍天,远方能递过来隐隐约约的雷声。前两日的燥热给这次的即将到来的暴雨提供了充足的滋味。 千知观前。 此观之大,莫浩穹此时放才领教。左右两道围墙根本见不到尽头,眺目远望,亦是如此。 一聚人挤在门前,等着此观门开。往届千知观皆是为辰时开门迎客,此时离辰时,约摸还有一刻钟的时间。 刘超磊抬头望天,有些不安。 他此时锦衣烨然,富贵逼人,双手背着,昂首挺胸,目光长远而放空。 他身旁跟着十余名亲兵和一位铁衣小将,那姿态,活脱脱的一位并无武功,以智取胜的朝廷大官。 刘超磊朝后看了看。 千知观本次开观的确不同于往月,许多不应该来的都来了。 湖蓝三清袍,拂尘腰胯剑,面色淡漠,是青城山的道人。这青城山位于中原,相隔万里前来问事,实在奇怪。 小个子儿,头束灰巾,短褂劲装,双手叉腰,露出的古铜色的胸膛肌肉紧实,面上的老练不加修饰。而后背背着的那柄长刀则巨大难言,带有丝丝水锈,可以看得出是沧浪门的帮众。他的感应力何等高超,刘超磊的视线方才停在他身上不过三息,他便已经发觉,偏头望来。 刘超磊毫不畏惧,冲他笑了笑,再看他人。 烈红袈裟,手持禅杖,头顶剃的发亮。那眼神蕴满笑意,看起来和和气气,是九戒寺的高僧。九戒寺离这伯驰城亦是远矣,但凡有江湖大事,这寺必然会派僧而来。这次千知观开观虽说有些蹊跷,但也未再起风波,他们是从何得知…… 眼神再穿过簇拥的人群,墨风就站在离他约摸七八丈之外,他的不带情感的微笑始终挂在脸上。可是,他的更后,站着四位他不认识的人。 墨风不会无故带人。 刘超磊不动声色地转回头来,心中的不安隐隐加大,官府之人的特有的对危险把控的神经疯狂跳动。 啧。 或许,随时都会出现意外。 城外。 雨尚未至,大风已起,天色渐暗。 一人手持青伞于大风之中缓缓而来。 千知观。 悠然的钟声长长回响,红漆木门缓缓打开。两列斋道童子立于两侧,躬身行礼,望客请入。 熙熙攘攘的人潮猛地挤入。 莫浩穹踏步入观。 千知观的对于无为的理念有些超乎了他的意料。 园林秀却老,阁楼高却残。脚下的碎石路坑坑洼洼,低伏的坑子塞满了落叶;燃香火的石台灯已经破了许多道口子,雨水洗刷的痕迹也还留在上头;即使是接人待客的主楼殿,也是破的有滋有味。 说来也怪,在观外吵闹分明的人群,入观后却全都生生静了下来。那一波人群四散而开,瞬间便被这观全然吸纳。而人群里的官兵则是熟练有度地跑至观内的各个角落,驻刀而立,每人互不相离五丈,每人确保有三个视线看护,以保绝对安全。那一男一女两列道童依旧立于门口,以接待每一位再次入观的香客。 雷声轰鸣。 正场上在这一刻变的空旷,只有一人还留在原地观察着四周。 “快跟上啊。怎么愣在那?”领衔地高喊声从前头远远地传来。 “来了来了,别催!”莫浩穹小跑地跟过去。 正场已经空无一人,第一滴雨飒然而落。 城门。 来人抖了抖伞身,把精油伞面上的血水全然抖尽。反手再撑,挡下一滴冰冷的飞雨,再莞尔一笑,施施然地入了城。 城外二里。一高一矮二人飞速赶来。 千知观。 “几位施主,还请跟我……”一童子移步走来,施了一礼,左手束身,紧贴小腹,右手持掌,掌心朝上。 “喏。看看这签子。”领衔没点礼数地拿着那金贵无比的签子敲了敲童子的脑袋。 那童子不同领衔,极有教养,但终究不过是一位七岁的女娃儿,此时伸手抚了几下有些疼的脑壳儿,气鼓鼓地看着领衔,不去瞧他手里的签子。 张兼筠夺过签子,蹲下,轻轻抚着女童的短发。 “对不起呐,那叔儿没些礼数,让道长见笑了。还请看看签子,我们要去找李倚算哟。” 领衔转头看向别处,神色莫名。 女童大大的眼睛的泪水总算是憋了回去,张开了笑容。“那,就请跟我来吧。” 长长的回廊,哗哗的夏雨。 雷声高低顿挫,电光愈演愈烈,这雨,越下越大了。雨幕遮掩了视线,让人能更加的注意能够看见的事物。 女童领着一这队人,莫浩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一步一步向前,走在最后头。 那女童看见那签子的时候没有讶异的或表示意外的神色……如此年纪,应是不擅遮掩内心的才是。这就代表,那女童早已知晓他们有这签子,甚至早有准备引领他们前去拜见那位李倚算…… 莫浩穹抬头看了看前方的悠然不言,左右望雨的墨风,再次低下了头。 也不可能是他泄露出去的。因为这对他没有好处。 想的烦了,莫浩穹晃晃脑袋,也和墨风一般看了看两侧如泼水一样的雨幕。 视线的隐约中,那些官兵的身子如标枪一样立在瓢泼大雨之中。 “他们需不需要躲一下雨?”莫浩穹突兀的声音从队伍的最后头传来,打破了响雨哗啦下清凄的宁静。 墨风脚步不停,但他知道莫浩穹问的是他。 “他们是官兵。天和日丽,那便舒适,暴雨倾盆,那便受罪。” 墨风特地顿了一下。 “这是责任。” 那一群雨中之人定若山峦。 赵清秋不由自主地嗤笑了一声,但发觉好像有点不妥,连忙咳了几下缓解了尴尬。 宁静破了,路也走尽。 一座阁楼,虽也雅致,但却平凡,与观内其余阁楼并无区别。 站在那红漆脱落大半的门前,女童回头朝五人露出了一张标准笑容,推门而进。 “那么各位,请进。” 门内无光。 一道雷电猛劈而下。 惨白的颜色铺满了门内,并刹那间褪去。 随后,震耳欲聋的雷声直接压来。 这雨,越来越大了。 第三七章 千知观(二) 童子迈步踏进黑暗,领衔也没什么顾虑的跟着踏进。身后几人无奈,也就随之走进。 在外边看着里面漆黑一片,但里面还是幽幽的发亮。 这阁楼不知为何并无窗子,虽然此时正值暴雨,但若是白日,这儿也是也难以照进一道天光。 只是在靠里面环绕着木几儿的无数的红蜡烛在微微发亮。 蜡烛的红的,火苗儿映照着它自己身体的颜色,把阁楼照的通红。 也有些像血红。 里内贴着墙儿摆了一轮的红木靠背椅,三三两两的坐着十余人,还有两男一女三位童子有些谦恭的站在莫浩穹视线的尽头。 光线并不触及的暗处,那里还有一个门,通向更里。 而他们面前的那位女童,快步走至那门前,也若其余三人一般,谦恭的站着。这男童女童发式一般无二,衣着也是如此,再看他四人的毫无区别的姿态,表情,这四人,仿佛就是一个人。 嘎吱尖锐的声音渐动,那大门自己合上了。遮去了外面的光线,以及轰鸣的雷吼。 再次静了下来。 寂幽的光线中,偶有一二人抬眼看了看他们五人,便再次低下头。 那椅子上的所有人,都在沉思。 “意思是现在咱还见不到倚算?”即使是领衔这般大大咧咧的人,在这个诡异的气氛下,也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嗓音。 墨风挑衅般看了领衔一眼,自顾自地挑着一椅子,就这么随意地坐下了。 领衔眉毛抽动,不堪示弱,后脚一勾勾来了一椅子,身子一倒,也稳稳地坐在了椅子上,顺便翘起了高的顶天的二郎腿。 剩下三人踌躇几息,也就都前后坐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是视线能够接受了,莫浩穹觉得这屋子正渐渐发亮。 但依旧是静的可怕。 忽的,最尽头的那门开了。 四位童子朝着出来的那人施了一礼,便又恢复了原本动作。 就似雕塑。 刘超磊眉头紧蹙地走出,快步走向了一个椅子,双手一扬衣袍,大马金刀地坐下。 莫浩穹抬头看了看他。 “嗯?” 他那如大刀一样的目光朝着莫浩穹直直斩来。 明明只是一个眼神,却似乎带着真实的冲击力。 莫浩穹那散乱的遮眼的一丝发丝,断去。 刘超磊的白士儒袍与清朗面容就像一个躯壳,那底下的金戈铁马的气血翻涌的将士之魂已蓄势待发。 莫浩穹怂了,移开目光。 他的目光在莫浩穹身上扫过了一息,也就停下,稍稍低头,思索着自己的事情。 啧。真是麻烦呢。 此时,屋内又走出一男一女两位童子,在墨风前施了一礼,并以右掌朝着那里内虚掩的门,表示邀请。 墨风依旧是挂着他百年不变的微笑,唰的收了折扇,起身随着这两位童子去了。 安静。沉默。 这屋内的蜡烛是怪的很。在莫浩穹的眼前,这一根蜡烛,它烧了很久很久……但它并没有短了的意思。 屋内的所有的蜡烛皆是如此。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一刻钟。或者是两刻钟? 墨风终是出来了。 与那刘超磊一模一样,出来后,不言不语,直直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细细的思索。 领衔笑嘻嘻的随着二位童子前去。莫浩穹看着他的身影没进黑暗。 沉默。 十分难熬。 领衔出来了,他常常带着的没心没肺的笑容消失了,只有沉稳,像是大彻大悟,直直的回到自己刚刚坐着的位子上,细细的思索。 张兼筠面无表情地被二童子带去。 莫浩穹看了看他右侧的领衔。 他低着头看着地板,不知到底是出神,还是思索。但十分肯定,他现在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笑劲儿。 这不是他认识的领衔。 烛影晃晃。 张兼筠面无表情地出来,微不可查地偏头看了领衔一眼,直直地坐在椅子上,细细的思索。 二位童子走向赵清秋。 莫浩穹有些慌了。 赵清秋起身。 她的右手却忽的被人抓住了。是莫浩穹。 他的面庞不断的颤抖。他的恳切声是多么的轻。“别,别和他们一样。好么?” 赵清秋笑着点了点头,随着二位童子进了那门。 那门里太暗了。它似乎能吞没所有。 莫浩穹有些慌了,他很想现在就起身离开,但他有觉得这或许只是自己的自顾自的胡思乱想所造成害怕与担忧,且即使这观,是真的有问题,他也放不下这三人。 所有人都在沉默。莫浩穹亦是沉默。 赵清秋沉吟着走了出来。直直的掠过了已经伸出了手的莫浩穹,直直的坐在了椅子上,细细的思索。 莫浩穹的悬在半空的手渐渐捏紧。 二位童子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请。” 莫浩穹浑浑噩噩地被二人带去了门内。让自己的身影彻底被暗色淹没。 里面确为漆黑。 莫浩穹很想无根的黑暗里张口质问为何道观为何要如此,但他又不知从何问起。没人说过道观不许如此。 “坐。” 李倚算的声音很清,让莫浩穹很是意外。 这个字带有一种奇怪的意味,莫浩穹不由自主的坐下了。 更恰巧的,他也就刚刚好坐在了一椅上。这椅子似乎本就该出现在这里。 他走来时,并没有阻碍。为何自己身下,就这么巧,多个椅子? “问吧。” 这个清清的提问打断了莫浩穹的乱想。 “啊……?问什么?” “问想问的。您的第一次提问已经结束。 您的第二个问题是?” 莫浩穹紧皱眉头。他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对面的那位倚算好似能知晓他想的什么。 “无论问何事,我都会回答。因为你没有提问,这个回答算是赠你的了。” 莫浩穹沉默不语,细细思索。 他想问的太多了,太多了。难以言喻的多,难以言喻的多。 “不急。您可以先出去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慢慢想。您还有两次可以让我回答的机会。” 莫浩穹松了口气,就欲起身。 “等等。且不知,能否我问您一个问题?” 黑的发沉的黑暗,莫浩穹起身的姿态凝固在那里。 半刻的死寂。 “不知,可否听说过……” 倚算拉长了声线,直至丝丝断裂。 沉默半响。 “长生诀?” 莫浩穹半合的眼眸在黑暗里猝然暴烈! 腰间的寒子梅出鞘半寸。 第三八章 千知观(三) 寒子梅的玄冰铸造的剑身出鞘悄无声息。 莫浩穹定在了黑暗中刹那,压抑着要心中那股爆裂开来的冲动,归剑回鞘,回复了那倚算一句。 “不曾知晓。” 所幸,莫浩穹此时的声色还算平静。但他的身躯在寂色里微微颤抖。 他的对面那一边的那倚算再没丝毫声响。 莫浩穹移步离开。 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厅里蜡烛的微微光亮也给了他极大的安慰。那四位站在门口的童子朝着莫浩穹施了一礼,又直直地立了回去。 莫浩穹低头沉吟,直直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细细思索。 长生诀这事,是他最大的秘密,没有之一。 此物若出,天下必乱。 他确保这事只对过剑谷中人说过,而剑谷之人自他有记忆之始,便是只进不出,除却他外也无人有下山的习性。而这么多年也极少有人来过剑谷,这事绝不可能流传而去。而且,他也相信,剑谷的他们,不会这么做。 千知观是猜的?为什么要猜?她知道我是莫浩穹?她知道剑谷意宗宗主?为什么不直接出手?为什么…… 莫浩穹头痛欲裂。 屋内的时间流逝已难察觉。或有三三两两的人再次起身去到那木门的那一边,也有三三两两的人从入口的那么进来,并带着短短几息的坠雨声与惊雷声,给人大自然的恐惧,但又给了莫浩穹几分活着的脚踏实地。 莫浩穹偶然抬头,一身烈红袈裟的老僧恰好起身。他的那一把袈裟的烈红和蜡烛的幽红,怪异地融在了一起。他的那禅杖一敲一敲地撞在木韵地板上。 随后,红色渐沉,最后没入黑暗。 莫浩穹再次低头。思索。 烦躁,坐在那椅子上渐如烙铁,莫浩穹的心越来越难安稳。 还能问那倚算两个问题?问什么?这还会不会本来就是个套子? 那老僧不知又在何时挪步而出,他面上和善的微笑已经被深深的忧愁包裹的死死了。 他叹了口气,直开大门而去。 风声雨声雷声再次递来。 关门。 禅杖敲地的咚咚响彻底不见。 又是沉默。 莫浩穹右侧,领衔面上的萧索已去大半,留下的是无谓的洒脱。他的已如透彻的心境视乎带着某种意味,整了整有些乱的衣领,起身,吊儿郎当地进了那门之内。 半响。 领衔慢步出来。 他的面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嬉笑,不过他眼里的寂味竟却懒得隐藏。 施施然地把自己往位子上一砸,以笑颜看着一干正苦苦思索的人,哈哈大笑。他的面部表情张开的尤其夸张,但却没有笑出一分一毫的声音。 他举起右手,狠狠地拍了拍张兼筠的肩膀。 苦苦沉思的张兼筠被吓的一怔,那对柳叶眉倒回皱起。反手就是轻飘飘地一拳打在领衔的肩上。 “别烦我。我还有好多事呢。” 张兼筠中性化的,没有什么感情音调却在领衔耳里如同娇嗔。 领衔嘿嘿地笑了起来。 又是一番死寂。 千知观的外面钟声透过木门悠然而起。 此时似乎并非暴雨磅礴的雨天,而是阳光明媚的正午。 这钟声把所有人拉回了原本的江湖,而非千知观这么小小的一个小小的,幽暗的厅子。 近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两列童子打开大门。 雨已经停了。 但天色仍未透亮,过几番时辰,就定是又要下雨了。 一位童子稚嫩的高喊: “千知观倚算今日已疲,来日再测——” 厅中有人发问,“这时间方方正午,不是曾言可测一日么?” 童子早有预料,“虽说明日本观已闭,但各位仍可以手中之签来测——而今日已过午时,已至饭点,不便再测,不可改动五谷纳食之时。各位,可以自行离开,明日再来——” 众人还在未有反应过来之时,那刘超磊已然起身且大步跨出,留有众人一把陌白的背影。 其余人幡然而醒,也都陆续起身离开。 雨已经停了,因此不必走千知观九曲回肠的曲折长廊,可以踏着损迹斑斑的青石地板直径走出观外。 地板残破,积水一滩一滩的,还漂浮着许多被暴雨击打而下的落叶。无数的阁楼与草木像是洗了个澡,牙角龙雕花草树木皆是缓缓滴雨。而此时并非之前刚入观时的空空如也,官兵们肃然而立,还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在路上欢声笑语。这幅场景将观里莫名的怪异的气氛冲散了许多,竟带来了些许活泼的俗气。 莫浩穹一行人心中淤积的那口气终是排解了出来,恢复了有说有笑。 莫浩穹浅浅地应了领衔的一声笑语,摩挲了一下腰间的长剑。 即使他的剑法以及修为并不出色,且他怀里的君子玉方才是保命之物,但这把寒子梅依旧能给他十足的安慰。 怦怦直跳的心脏终于一点一点松了下来。 直到现在,他的脑子终于转了回来。他怀里还有计敬明的一个纸团没给,还有通神教的秘密计划没问…… 后者或许千知观也不知道。这观真的是会测算的? “喂喂,莫浩穹。莫浩穹!” 莫浩穹忽的反应过来,站在前面的赵清秋满是怒容,飞的拍了一巴他的脑袋。 “聋了?我叫你好多遍了!” “我,我在想问题。”莫浩穹不敢接她的话。师道不纲啊。 赵清秋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也松了下来。 “你问了那位倚算什么问题啊。说说。” “我……我还什么都没问。但我貌似已经花掉了一次机会了。” 赵清秋紧攥拳头,忍住痛殴莫浩穹的冲动。 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位倚算是白芸山的千知观总观而来的,比原先在这里的这位倚算好上不止十倍,你居然……” “原先这里还有个倚算?倚算不是名字?” “倚算是个职位。李倚算,代表那倚算姓李,不是她叫李倚算。” 前头。 墨风脚步难以察觉地加快,脱离了身后四人,最终与刘超磊并肩而行。 “大人,那半步杀已入城半个时辰。手下们正在盯着,若有异动,将会第一时间传来消息。” 墨风言毕,放缓了脚步,回到了身后那四人的圈子。 刘超磊也不看那墨风是否离开,自顾自地嗯了一声,没有表态。 他现在心思烦闷,头痛欲裂,只想赶紧回到衙门,回到他的阁苑好好休息。 观门就在眼前,刘超磊微微加快了脚步。铁衣小将和墨风说上几句,就和几位亲兵连忙跟上。 便是以他此等厚若山岳的心性,在那黑暗中与那声调清秀的倚算的不断对峙,也已经消耗的所剩无几。 刘超磊踩住千知观的门槛,由里至外。 一人踩住千知观的门槛,由外到里。 柔和纯白的长纱衣,青青瓷意的油纸伞。 还有面上的动人的微微的凄冷。 二人,擦肩而过。 二人,回头相望。 对眼间的那一瞬间,刘超磊的雄浑的阳刚的黄庭内力已灌骨附皮,衣袍无风自涨。 被他前脚踏着的地板已裂痕顿开。 他的虎狼之魂已蓄势待发! 第三九章 茶楼(一) 虽说这龙虎之动在刘超磊的体内已呼之欲出,但那位来人却未停下半步,只是把柔味至极但泛着绝雪寒意的眼光在他身上留了半息,便回过头去,继续前进。 刘超磊的磅礴的内力瞬间收敛而尽。 他飞刀般飒然的眉毛皱了皱。 他身后的铁衣小将满脸疑惑。 “大人,怎么了?” 刘超磊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半步杀现在处于何处?” “正在城里的春钩茶楼里头喝茶听书。” 他不由自主地啧了一声。感情当刺客的生活也比他这个高官过的舒服。 “看好了他。若有异动,立即通知。去和那个姓墨的说,不可妄加出手,误伤伤了城中百姓。” “是。” 铁衣小将低头应是,便立即回头,寻那墨风去了。 刘超磊双手后背,鼻子顶天,一步一颠地走向衙门,那暖阳般的面庞聚着古怪的意味,而他身后的十余人此时也是嚣张跋扈的模样,聚的好一副荒唐官的姿态。 千知观内。 莫浩穹看着眼前的越来越近的观门,紧紧吊着的心也松的七七八八,竟开始难得的与三人开起玩笑来。 但都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关于千知观的所有谈话。 一人从他身旁拂过,带起一阵微风。 暴雨刚过,那雨残留的寒意尚未褪去,但这风在此时是这般和煦,扫的他的面庞阵阵酥麻。 嘶,怪事。好似有东西附着在那风上拍到他的面上,探入了他的皮肉…… “你三还不都是爷供着才得劲?若不是爷有钱,你三都得吃西北风!” 领衔猖狂的大笑打断了莫浩穹的出神。 莫浩穹心里有些轻松。若是在之前,他在思索之时被打断,他会发不小的牢骚,但现在却并无厌恶,甚至有些喜欢。 赵清秋从后头死死的掐着领衔的脖子,“那我就打劫!把钱交出来!” “错了错了我错了姑奶奶,要命要命……” 莫浩穹轻轻一笑。不想那么多玩意,似乎也不错。 出观,鲜活的,吵闹的伯驰城涌入了他的眼帘。方才雨过天晴,这座城市又立即恢复了运作。但那身后的千知观,却是安静的,甚至是死寂的。 五人在街上挤来挤去。 “咱这是去哪?” “去春钩茶楼。那儿虽是茶楼,但饭菜确实不错,小爷不带你们去是话,那可真是暴殄天物。” 走在最后头的墨风脚步忍不住顿了顿,又继续跟上。领衔这货还真是会挑。 “暴殄天物用错了。” “你管我啊,小爷我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停停停停停我错了我错了!” 吵闹着,那茶楼已经出现。 这茶楼高近十丈,外边装扮的花样繁多,那绣着金丝的牌匾更是富贵逼人。 里头说书人的颂说声更是此起彼伏。 “有点意思。”莫浩穹忍不住勾起了一抹笑意。 此时的这座茶楼十分符合他在剑谷看的小说传记之时的模样,给了他心底那一股对于江湖的快意偏激追求极大满足。 入楼,里面的人数人莫浩穹有些诧异。 几乎满人。 可这诺大的楼里,只有那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唱嗓,和茶盖碰着茶碗的清脆的叮咚。 “此时这茅山龙飞叶,手里桃木剑一插黄纸,随即呢喃咒语,猛的刷拉——一扫,这符箓竟熊熊燃起火来,那黑夜里的鬼怪都不敢近他半分,生怕被他那符箓烧出的阳刚之焱伤了阴气。” 几人缓步上楼。 这茶楼由中缕空,二层以上皆是绕墙而建,留出中间好大一个空缺,让一楼正中的那说书人的声音,可以直通全楼。 说书人的折扇刷的收起,在手里锤玩了两下,又再次张开。 “但那些鬼物虽不敢一拥而上,但龙飞叶只是仅仅一人,因此它们也不甚惧了这茅山道士。破庙里头的正直的阳气早已被这些鬼物多年同化化为了森森的阴气,此时这破庙里阴风阵阵,凉意顿起,厉鬼不甘的尖叫连连传来,积压的厚厚的黑尘被那阴风卷起,不断拍打着破烂的佛像,端的是叫一个恐怖。若是一个常人,那定要被吓破了胆。” 五人的脚步小心翼翼,在二层寻了一桌空位坐下。 这说书人讲的是茅山道士除妖的故事,再配上半个时辰前的雷鸣大雨,这故事颇有气氛。不过虽然现在雨过天晴,已无大自然的衬托,但那说书人朗诵的滋味并没有少了多少。 “但那龙飞叶可不是常人,他可是是专门降妖除魔的茅山道士呐。他在万般黑寂与恐吓之中,亦可坚守本心!见他眼中精光迸发,足尖一点,挥着桃木剑直直地朝着半空斩去。只听得一声尖叫,一只企图靠近他的阴鬼顿时被剑上的符焱烧的不剩。” 一跑堂的笑眯眯的走至他五个面前,低声问:“需要些儿什么?” “最好的菜点全部上了,再来两壶好茶。”领衔摆摆手,忽的看了看隔壁坐着的墨风,“三壶。” 莫浩穹像是想起了什么,“再帮忙打包几份能保存较久的糕点。” “好勒。”跑堂的笑眯眯的快步离开了。 墨风可不管这领衔如何看他,而他也正看着一人。 约摸三十多的年纪,相貌平凡,布衣勾出他的有些富态的身躯。他此时正拈杯低酌细听,无一处不显出他儒雅的教养。 但实际上,他是红尘堂执行司甲等刺客,半步杀! 墨风虽是主意到了他,但墨风的眼光并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而是似乎是粗略扫过。 墨风此时把整个茶楼都扫视了一遍,轻轻的点了点头,像是很满意这茶楼的装横。 一楼有三位捕风卫,和一位崇武卫,二楼有四位崇武卫,三楼四楼则各有一位。 墨风轻笑,低头,细听。 “龙飞叶攀附在那残破的铜佛上头,贴了三四黄纸于佛头各处。顿时那黄纸骤的发黑,一大团阴气被吸纳了出来。他双指搓了搓,黄纸便烧了起来,而附着在那黄纸上的阴气也燃烧殆尽。如此反复三四次,这铜佛终是有些恢复了些许原本的佛意。” 二楼。 “若是你对上半步杀,有几成胜算。” 墨风幽幽的声音递入张兼筠的耳里。 “正面是二成,刺杀五成。你呢。” 张兼筠对于如此糟糕的预估,似乎并不丧气。 “我?正面也是二成。刺杀么……” 墨风微微的笑了。折扇半遮俊俏的面庞。 “必杀。” 第四十章 茶楼(二) 话音刚落,那十丈外的人忽的移过目光而来。 但墨风与张兼筠在谈话初始便未有看向他。 半步杀皱了皱眉。 九大神捕之一的入风神捕墨风,怎么的会出现在这偏僻如此的西南?而且,还坐在那个人的旁边……还好,她也来了,不然这个单子,真不好搞。 半步杀那肥肉堆积的面庞理论上来说稍稍皱眉极难被察觉,更何况相隔远达十丈。但墨风是何等人物,轻易地发现了半步杀的小小动作。 他,是知晓自己的身份了。 墨风自翊很少抛头露面,而这位嚣张至极的刺客半步杀则早已被官府画师描摹了下来,画像暗存在那个部门的深处。以他的身份,也就见过了那画像两次。 而这半步杀认得他。 有内鬼啊…… 跑堂的已托盘而来,将的菜品一一端上,又摆上了三壶清茶,便轻步离去。 “别听了,来来吃饭吃饭。” 领衔纳闷的低喊,欲唤回听的出神的莫浩穹的心思。 莫浩穹怔怔地抓住了领衔往他手里塞的筷子,听的入迷。 边上的赵清秋亦是如此,单身托腮撑桌,目光向下,远远地投向了那说书人,甚是出神。 “嘿,你说说,这佛道本是两家,理应呢,是老死不相往来。但此时这龙飞叶为了清除这儿的鬼怪,也不得不借了那铜佛的力。龙飞叶往那佛身一通符箓贴上,咒语喃喃二三,硬是在无数鬼怪的围攻下吸走了那铜佛的遍身鬼气,这铜佛,竟也在数息内变得熠熠生辉了起来。” 领衔见着二人听的入迷,也就断了再打扰的意思。而张兼筠与墨风的交谈声并无刻意压低,他明白他两这是在谈正事,也断了打扰的意思。 伸筷夹了只小笼包塞进嘴里,嫩肉和肥油混合的无比满足,而面皮的淡味也恰到好处。 喉结一动,一只小笼包入腹,领衔再把筷子伸向别菜。这里的每一样菜品分量尤少,而这小笼包也只有区区五个而已。不过这儿毕竟是茶楼,菜少价高并不奇怪。 为了让剩下几个也能吃到小笼包,领衔便不愿再吃了。 一楼。 “鬼物们不断的袭击与骚扰对于龙飞叶而言不过是小小阻碍,而在龙飞叶的不断操作下,这铜佛的气质更是越发蓬勃,隐隐有着被鬼物侵蚀之前的,受尽香火的姿态。” 二楼。赵清秋低声的吐槽。 “这些鬼物为什么不能选择离去呐,而非要在这里硬扛。明明它们似乎都不是那茅山道士的对手。” 莫浩穹轻声道,“说书的说的那间破庙似乎就是那些鬼物的诞生或聚集之所。报团可取暖,鬼物也自知。” 赵清秋眼中异色闪动。她没想到莫浩穹会给出这样的回答。 她静了半息,问: “那为什么茅山道士要去捉鬼呢?” “因为鬼物扰了活人。若是不扰人命,那活人去了破庙,那些鬼物全藏了起来,活人发现并无奇怪,便只会认为是以讹传讹,不再理会。但若受了惊吓,甚至失了性命,那么人间必然起了风浪,需要道士去降妖除魔。” 莫浩穹不知为何,此时冷静的让人发指。 一楼。 那说书人笑面对风,再道:“见得那铜佛的最后一丝阴气褪去,那双指骤的绽出金顶之花,穿金裂石的佛光顿时四散射开。只听得无数声阴鬼惨叫,这破庙里的虚鬼尽数已灭,仅余三四执念不放,怨念不散的恶鬼犹在。它们张牙舞爪,四下晃荡,生怕被龙飞叶一击得中。” 二楼。 领衔大口吃掉了一只长长的春卷,长吁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筷子,再倒了一杯这茶楼的招牌茉莉,没品的一口饮尽。这茶楼的菜品虽全是点心,但味道属实不错,即使当了正餐来吃,也十分满足。 唉。也不知道在衙门呆着的黑炭现在吃的好不好,睡的怎么样,那马夫有没有在它的草料和豆子里伴点鸡蛋,有没有在它入眠时披上一层薄毯。 待领衔吃饱喝足了好半天,墨风终是下了一筷子。 僵硬地吃掉一只小笼包,墨风目不斜视地盯着那桌的半步杀,不敢掉以轻心。现在身份已经暴露,他便懒得再装作若无其事,便以直接的姿态面对着那位鼎鼎有名的刺客。 他又把筷子伸向那小笼包时,领衔的筷子把他的筷子拍了拍,轻轻摇了摇脑袋。 墨风有些不明所以,但果断放弃了手中那与领衔对碰过的筷子,换了一双干净的,伸向了别的点心。 领衔也不介意,又夹了个炸馒头塞进了嘴里。 一楼。 “但此时万鬼庇护已经不在,这余下的几只厉鬼不能再迂回试探,不然之会被道术高强的龙飞叶一一灭掉。因此他们忽的糅成一团,准备全力一搏。 它们把那阴风团团涌出,刮的整个破庙似要连根拔起,死尘漫天飞舞,惨叫声直透耳孔!但是呢,那铜佛已恢复了它原有的佛性,金光温存,龙飞叶站于它侧,毫发无损,还能感受丝丝缕缕的暖意。” 此时,一人从正门而入。 理应一人而入不可能吸引莫浩穹半分视线,但这人有些不同。 进了楼,伞不收。 二楼朝下而看,那伞面青翠欲滴。 忽的,莫浩穹竟觉得他的面上十分瘙痒,挠了挠,也不减去半分,这股难受劲像是透进了骨头里,不是挠表面的皮肉可以减轻的。 那十丈之外的半步杀脸上渐渐溢出了笑意,在那贵态丰肥的面上聚的和善万分。 轻放了手里茶盏,将巨大的身躯缓缓挪起。 墨风心里警钟狂敲。 右手手掌朝下一翻,一把珍袖短弩已经被他捏在了手中。这短弩在五丈内可以保持射速以及精准,且难以察觉,再加上墨风熟练无比的技巧与操作,他又把握可以在半步杀接近之时,一发穿喉。 墨风仍不放心,左足在桌下朝着张兼筠的方向轻撞了一下。张兼筠也回应了一撞,代表她也知晓了半步杀的起身。 一跑堂的从半步杀的身边走过。 那瘦小的小二才这么一过,那肥大的身躯已经不见。 墨风猛的偏头,半步杀已至三丈之内,硕大的身躯步步而来。 一步一杀机。 正欲出手,他又感觉到了后方的脚步有些不对。 一人持着青伞步步而来。 一步一杀机。 莫浩穹慵懒地靠着围墙朝下看着那说书人,衣里的毛笔剑气逸然。 他的眼底冰冷彻底。 第四一章 茶楼(三) 压抑难言。 墨风与半步杀都已经准备出手。 一触即发。 “啪!” 说书人手里的这惊堂木的一拍,在这空寂安静的茶楼里,惊天动地。 两人的行动都硬生生地惊的凝滞了半息。 那说书的若无其事,继续朗诵。 似乎依旧如常,但听的入神已久的莫浩穹察觉到了变化。 说书人的那声调里,多了些难以理解的正直,以及冷静之至的空洞。 麻烦了,这面部的难耐的瘙痒,有些渐渐遍布全身。 莫浩穹的指甲嵌入了肉里。 赵清秋也察觉了此时气氛的不对,唯有领衔这个二货依旧不知所谓。 她的右手后翻,紧握在了背上的岚夜之上,随时准备出鞘。 不知何时,这茶楼里每层都要有那么一二人悄悄起身,并对每个茶客都细语呢喃了几息。 二楼。半步杀与身后那青伞之人又进了一丈。 半步杀的双臂内力凝集。 静。 忽的,说时迟那时快,墨风猛的旋起右手,朝着半步杀的咽喉就是一箭! 短箭破风,尖端锐利无双,以人喉咙的脆弱,绝对无法抵挡。 可半步杀早已警觉已久,脚步朝左半跨,硬是在这绝对速度之下避开了要害,让这短箭钉在了他的右肩。 顿时阵阵酥麻与疼痛从半步杀的肩部传自全身,这短箭上竟还淬了剧毒! 这短弩可非仅仅一发,就在半步杀稍稍停滞的刹那,又是两发短箭射出,对头对腰! 右掌朝左袖一扔,那空空如也的短弩被左袖完美吞下。右掌一番,右袖一滑,又是一把满箭的短弩被墨风稳稳地握在了手里,蓄势待发。同时他的左手在左袖之中巧然连动,为那短弩精准上膛。 张兼筠也明白此时的境况,必须先立即解决了前面这危险的肉团,才能对付身后那不知名的青伞。 右足后踏腾空跃起,两把短匕从腰间飞出,一正一反紧紧握住,回旋,一斩。 双箭已至,双匕已来。 半步杀双手格起,内力收缩猛炸。 “搏空!” 此乃隔山打牛拳法的成名绝技搏空,能够让内力在空中如火药炸裂,隔空伤人。而若是让那内力直接由半步杀的双臂轰中身躯,便是与火药贴身而炸并无二异,杀伤力极强。半步杀之名由此而来。 只是这招对于内力的消耗确实巨大,即使是半步杀这等七境黄庭也难以连续多次释放。 墨风急速飞来的两支短箭受炸而开,而仍旧有一只短箭的箭尾留在了半步杀的左臂之上。 而张兼筠似乎早有预料,在半空的攻势毫不犹豫地停住,踏住一支四散的短箭残身,稳当的后蹬,双匕在手中转了一转,停在了墨风身侧,随即再度冲刺。 墨风此时不及多言,立即转身抬手给了那持伞之下来了一箭。他官府里的档案资料上道这半步杀的搏空有着长达两息的停顿,因此必须在这两息内制服了这青伞之人。 赵清秋虽不知墨风为何出手,但她也能感受的到那股沉沉的杀机,于是也拔剑出鞘。 一层寒霜凝在了岚夜的剑身,赵清秋凭空一扫,冰渣子顿飞而去。 这自然是无甚杀伤,但可以让赵清秋在极短的时间内稍微探出那青伞的大概实力。 那青伞一晃。 飞来的短箭与冰渣若无力的细雨,轻轻碰了碰那伞面,就垂直地落在了地上。 极度危险! 赵清秋的岚夜瞬间被冰雪封冻,天门内力全开。 两支短箭自赵清秋耳侧呼啸而过,指着持伞之人的持伞的左手以及伞上的空档。 领衔方刚刚抬眸。 莫浩穹烦躁难耐。 这两箭确实是毒辣至极,角度刁钻,若那持伞之人必须阻挡,那么必须要伞身后躬,而那伞下的容颜定要展现。 墨风眼睛微眯,死死的看着那已然抬起的青伞。双手急速流转变动,那手里的短弩又是三发满膛。 衣袍鼓动,灵台运转,墨风在这次闪电般的对碰中,终是给那短弩的短箭上了漆黑如墨的内力。 他认真了。 那人便如墨风猜想的一般,朝后稍挪,躲开了两支短箭。 青伞举起。 这是一位妙龄女子,长发及腰,面似寒冬。 她面带娇柔,似有轻笑,而那眼神里,却遍是寒冷。 这寒冷不是高傲,不是自负,而是无情。 “是雪落尽!娘的……” 旁边的领衔忍不住低骂出声。 红尘堂执行司甲等刺客,雪落尽! 一楼。 此时,说书人的朗声,又阵阵而来。 场上的气氛怔住了一丝。 由墨风出手自领衔低骂结束,原来,不过是刚刚过了一息而已。 “龙飞叶将手里黄纸尽插木剑之上,顿时那剑熊熊燃烧,阳刚之焱卷了阴风那铺天盖地的威势,局势终是被龙飞叶扭转了过来。最后的几只厉鬼别无他法,只得硬拼而上。” 二楼。 几人定在原地一丝不动。 着实是怪。 半步杀的那一招搏空,是半步杀主要的刺杀之技,因此声响极小,而几人的出手也无太大杂音,但动作确是暴凶险万分,不至于无人理会。 所有的人都将头埋得很低。 茶,细品。书,细听。 墨风出手了。他很擅长捕捉机会。 身躯扭转,持着短弩快近无影,三发黑若铁石的短弩朝着力射而出,指着脑门,咽喉和左胸,速度是前两轮短弩的三倍! 雪落尽低伞扭转,三枚短箭死死地钉在了她的青伞之上。 锐器顿伞声沉闷的响起,她知道这是长剑的攻势。 她于伞后紧紧皱眉。 茶桌上只余了三人。 领衔终于是懵逼结束,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似乎有些发抖的莫浩穹,朝着墨风道:“什么情况?” 墨风懒得理会,对着那雪落尽目不斜视。双手飞舞,只听得咔嚓几声,手里的短弩又是蓄势待发。 领衔挠了挠头。 毫无征兆地猛踏了自己座着的椅子,椅子当场爆裂,借助这股冲击力飞奔而起,一跃三丈,一脚踹在了那半步杀的肥脸之上。 总之呢,兼筠要打谁,他就打谁。 茶桌。 莫浩穹内心的火焰几乎要遍布烧起,却又泛起阵阵寒意。 全身的骨头就与老朽的枯木一样被遍山的樵夫砍伐,全身的血肉就像钻进了不断蠕动的异物般疼痛难忍。 莫浩穹死死咬牙。 心中。 灵台。 一风顿起。 心中若已过百里狂风,燥热与霜冷尽去。 身上若已受万般清凉,揪神与疼痛尽散。 它仅一缕。它可浩瀚。 它名,快哉意气! 第四二章 茶楼(四) 且说那半步杀被二人围上之后,招架连连。 可别看他那肥硕的模样与七境黄庭的实力,但他毕竟是以巧取胜,争取一击必杀的刺客,因此他的伪装的技法与逃离的轻功非比寻常,而真正杀伤足够的,仅仅就搏空一招而已。 但对于刺杀而言,就这一招,便足够了。 半步杀肥肉乱抖,躲开了张兼筠双匕的立斩。 两息已至。 半步杀肩上的短箭正上下颤抖。 痛,自然是不能影响他一丝一毫的出手,但短箭的三菱箭头的撕扯出血,和箭头上的剧毒都让他内力的运行晦涩了许多。 他双手格起,抵在了领衔的腰间。内力剧烈收缩! 领衔猛的踹在了半步杀的肚腩之上,却只感受到肉浪滚滚,这一脚,竟被半步杀身上的肥肉生生卸去,没有让他后退半步。更厉害的是,他的脚也似陷入泥沼,根本不可以反冲之力后退。 “搏空!” 半步杀肥厚的双拳上收缩的内力已至极致。 “飞隼式!” 领衔奋力大喝,足尖踏碰了半步杀的一丝肥肉,让他暴蹬而开。 搏空之威炸开,击在了空处。 三丈外,茶桌一角生生崩裂。 张兼筠的右匕再次割风袭来,宛如一只飞燕。半步杀脚步潺潺,肥胖的他移动起来却柔和完美,尤难抓住破绽。 半步杀看着张兼筠,那股忌惮很是隐晦。 她的双匕的挥使,很像双燕白虹剑法。 这,是张家的武功。 张兼筠的左匕又顺势接上,但也被半步杀全力闪开。 半步杀后退半步,趁着张兼筠再次攻上来的空档,抬眼望了望茶桌上的闭眼微笑的莫浩穹。 此人,必杀之。 另一边,雪落尽的青伞沉闷声连接而起。她完全可以单手击败在前面狂砍的赵清秋,但绝不可轻易举伞进攻。墨风的短弩技艺不输于唐门大师,毒辣刁钻,极其要命,不得不防。 持住伞柄剧烈扭转,这看起来轻薄无力的伞面居然刮起了寒风。 收伞。 墨风的三发短箭悄然已至。 那寒风凌冽,竟生生移动了那短箭一丝路径,让这两发短箭落空,而余一发击中腰部。 箭上的剧毒和墨风的内力剧烈扩散,雪落尽落下了一滴冷汗。 尚好,墨风换弩需要半息。 雪落尽二话不说以伞似剑般与赵清秋的岚夜生生对碰。 好强! 赵清秋虎口发麻,死死攥着岚夜,竟连退了十余步。 雪落尽抬眼望了望茶桌上的闭眼微笑的莫浩穹。 此人,必捉之。 一楼。 说书人的朗朗之声仍旧未停。 “阴鬼们把积攒的怨气与恨意全部凝集,竟合出了一把漆黑如炭,长达三丈的大刀出来。这刀若隐若现,惨叫连连,霎时恍惚之间,龙飞叶竟有种身体已被这刀一分两半之感。但龙飞叶实力非比寻常,尤自细语清心咒,便轻易地化解了这番鬼术。” 二楼。 除墨风外,无人注意到,又有一人轻步上楼而来。 半步杀处。 三息了,半步杀的内力才方方调息成功,能够再次使用一次搏空。 张兼筠与领衔都敏锐的发现了这个端倪。 墨风的短箭上,似乎是淬了毒的,而且,半步杀的打斗的弊病已经被他两彻底摸透了。 他只有搏空这一招可以必杀的招数,只需避开,便可反复进攻。 就似一头大象,却无法击败两只灵活的动物。 张兼筠的双匕宛若双燕,轻巧,多变,难缠,而领衔的拳脚便如一匹野狼,狡诈,阴狠,无常。 但大象终究是你大象,绝非是两只燕子和一匹野狼可以如此简单便被击败的。 因此,张兼筠与领衔仅是在上下缠斗的半档空缺里对视了一刹,便已互相明白。 一个字,拖。 雪落尽处。 她望着推后了十余步的赵清秋,有些不服。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她刚刚和赵清秋对碰的那一伞击确确实实用上了她八境灵台十成的内力,为她全力一击。在她预料的是,仅为四境的赵清秋硬抗下她这一铁伞,必然会虎口崩裂,五脏受冲,吐血不止,失去战力。 但雪落尽十余步外的那人依旧站着,即使她全身都在颤抖。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四境黄庭能够办到的事。 雪落尽的思考,花去了半息的一半。 墨风卡档完毕,准备上膛。 来不及多想了。 莫浩穹已中了她水火倒逆散,此时定为满身痛苦,神志不清,只需接近了他,定无反抗,任由她将他带走。 一楼。 “但这刀并非只有幻觉之力,它现在是一把真真正正的刀。那伙阴鬼将刀高高举起,力劈而下,直叫人魂魄震动,胆战心惊。龙飞叶面无惧色,横起那桃木剑以力对碰。” 雪落尽就欲抬步,她的耳尖敏锐的擦觉到了,她身后传来了一道破风声。 是刀! 雪落尽脚尖扭转,飘逸地转过身来,以青伞对碰上了那若飞来的弯刀。 并对上了持刀之人的冷酷难言的眼神。 入影神捕荀民影! 雪落尽的青伞伞骨乃青金陨铁而制,也为一铁器,此时与荀民影的弯刀对上,发出了金铁对碰之声。 与此同时,一楼。 说书人高颂,“分明是木剑与鬼刀,但对碰之后,竟金石交响,震撼人心。” 二楼。 “当!” 雪落尽与荀民影的伞刀对碰声力扬而开,在寂静的茶楼里悠然回荡。 不少低头细听的茶客妙然啧叹,认为一绝。 伞刀已分。 荀民影的眼神是冷静的,甚至可谓是冷静之极,与雪落尽有些相似。冷静到了极点,便是无情,但无情,并不代表冷静。 荀民影眼神在雪落尽身上上下扫动,仅在刹那间便寻出整整三点弱点,并连接着狂舞三刀。 雪落尽的身后,三发短箭已至。 一楼。 说书人的眼睛瞪的发亮。 “那鬼物犹不死心,连砍三刀,又大化阴风,凝聚成三柄飞矛,力掷而出,龙飞叶不曾怕过,持着桃木剑四下挥舞,以求挡下。” 二楼。 雪落尽咬牙切齿的面容渐渐化淡。 她的黄庭内力上涌。 一股死寂的寒意自她身上溢了出来。 “当,当,当,叮!” 神色三分冰冻,举伞,极快地挡下了荀民影的三记刀斩,再转身横扫,击飞了两发短箭,任由一发短箭扎进了左腿。 她已使出她内功南斗傲雪神功的绝技千山雪落,可以让她的反应力以及爆发力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提高近五成,她必须立即捉走莫浩穹。 她没有使用武功绝技,和在此时使用轻功绝技,她的内力已经不允许她一分一毫的浪费了。 不多与荀民影纠缠,雪落尽大步向前,离茶桌只差五步。 墨风眯眼。这个距离,他有把握一发必中。 手里的短弩恰恰好上膛完毕。 就欲抬手,他身侧的莫浩穹缓缓地站了起来。 一支毛笔被他悠然地捏在手里,逸然飒爽的清风自他的身上快意而出。 长发飘拂,衣袍猎猎,嘴角微笑甚怪。 那毛笔笔尖锐似剑锋。 “你这是,要杀我?” 第四三章 茶楼(五) 莫浩穹直起了身子,把玩着手里的毛笔。 白衣胜雪。 “你这是,要杀我?” 他此时的语是这般的悠闲。 雪落尽的脚步生生定在原处。 站在一侧的赵清秋偏头,也亦是有些怔神。 莫浩穹他,像是变了个人。平日里,她能够明显的感受出莫浩穹身上压制的,仍旧微微溢出的善良,温和,以及懒散,而绝非此等有些张狂的……快意。 墨风面上的微笑忽的真了一些。 雪落尽的破绽就在眼前! 抬手。 一风自他身侧穿过。 莫浩穹悠悠步步而来,但却惊若百里狂风。 他手中毛笔狼毫由白化黑,干燥的意味被墨汁填满。 雪落尽能够感受到里面那股澎湃如海的内力! 二话不说,青伞撑开,以伞面曲线流水般舞动,而伞面青光淡淡蕴蓄,只是瞬息,雪落尽竟把这伞舞的密不透风,而伞面的青光加持可以让她以巧卸力。 此乃她缘绝弄雨伞法的绝技滴水不漏,可谓自保神技,而近人三尺之内,面对伞之攻势,无人可得招架。 当然了,这是在双方修为以及武功对等的情况下。 她之前收录到过莫浩穹的具体资料,知道他手里有着非比寻常的神兵利器,不可轻敌。 而她自始至终都未松懈一丝,但她依旧没有料想到莫浩穹手里那毛笔的威势会这般恐怖。 莫浩穹指着它平凡刺来,快近疾风,简单有效。 雪落尽撑伞欲挡。 伞面已穿。 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昴元阳蚕丝织成的伞面,被这毛笔轻易无比地一击穿透。 一楼。 “龙飞叶以力击打,偏生是以桃木剑强行击破了那鬼刀的攻势。说时迟那时快,龙飞叶舞着那桃木剑惊雷一动,剑上阳刚之焱熊熊燃烧,鬼刀被桃木剑生生刺出了一大口子。” 二楼。 雪落尽立即收伞,持伞以剑法往莫浩穹腰部狠斩。 莫浩穹反应也疾,持笔朝下斩去,与伞骨狠狠对碰。 笔毫之上的墨汁晕晕溢出,染在那青伞之上,竟也更多了几分山水画意。 一杆毛笔总是要比伞轻巧的多,莫浩穹连接着上一动作,持笔朝前而刺。 可以算是毫无章法,没有过多技巧,也谈不上返璞归真。 但,太快了。 这是纯粹的速度的碾压。 莫浩穹身上的那一缕清风携着他快意无比! 雪落尽经过了十成之一息的快速思考,立即后退,猛的撑开青伞,握着伞柄不断地搓动。 近乎实质的风雪由伞下而起,而她的脚步如有冰滑,堪堪躲过了莫浩穹的一刺。 一击不成远遁千里,这是刺客都懂的准则。 雪落尽眼神闪烁,飞速后退,却迎上了一把弯刀。 “留下吧。” 荀民影堵住了她的退路,淡淡地道。此时在他的眼里,雪落尽,破绽百出。 一楼。 “只晓得尘土飞扬,碎木与烂铁四处奔砸,这破庙,有点挨不住龙飞叶和鬼物的互拼了。” 二楼。 半步杀的小眼抖了抖。 虚晃了一招搏空,他也不再拖泥带水,脚步扭扭,硬挨了墨风一箭,以搏空猛地反踏了身后某桌,朝着三楼一跃而上。这一跃之力,竟可让他这大胖子直上三楼,再接着一踏,以身子撞破了木墙,逃出了楼去。 二三茶客再啧赞叹。 这口技,好手艺。 领衔正欲追击之时,张兼筠拍住了领衔蠢蠢欲动的肩膀,这位好动的憨货立即就停了下来。 若张兼筠不一起上,他也没意思。当然了,如果张兼筠也不一起上,他对付半步杀的把握是零,即使半步杀中了墨风三箭。 另一处。 雪落尽的面前,那弯刀精准地斩来,避无可避。 身后,三发短箭即将而至。 她已经技穷了。 可她,不一定必须留下。 二楼边侧处,一茶客轻摆茶盏,猛地起身奔来。 那茶客双手环扣交互,步步惊雷,那对剑透出令人生渗的寒光。 他很面生,但他的武功,令人熟悉。 “我他娘……” 是两日前,刺杀莫浩穹的那个贼子! 领衔尚才转过身来,就看见了紫衣小生的猛然突刺,脏话脱口而出。 那小生身形已躬,风驰电挚,直斩荀民影。 弯刀压制青伞之时自然可谓是无懈可击,但却对忽然加进战场的对剑毫无防备。 荀民影眼神稍斜,倒提弯刀向上稳当地对空一斩,连退三步,干脆利落地放弃了这次必伤雪落尽的机会。 他没有把握必然击杀,对于各种状况分析,退走为最好的选择,便不再留念于那刚刚的优势。 小生杀气腾腾地看了一眼有些萎了的莫浩穹,一揽雪落尽的腰肢,快速奔走,粗暴地一脚踹破了木墙,亦是遁走无踪。 真乃道是说时迟那时快啊。 分明十余息的瞬然拼搏,在这几位的感官里,像是过了十余日般漫长。 莫浩穹干脆无比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气。 那股快哉意气在他一笔刺穿雪落尽伞面之时,已有褪去之意,至于现在,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以他羸弱的身躯,若无那比他大爷的多了的快哉意气,根本无法操纵一个有着几位半步宗师与半步真人融合的内力的君子玉。 快哉意气已回体内,莫浩穹身体并没有虚脱,但他的脑子正在在嗡嗡作响。 太险了,太险了。 他身侧的墨风食指轻动,将短弩上满了膛,温柔地把它放回了袖内,仿佛无事人一样,举起筷子夹了一只小笼包。 墨风忽的沉思了刹那,把那小笼包又放回了笼中,夹了条银丝塞进嘴里。 气氛确是是有些诡异。 领衔拉着张兼筠摇头晃脑地坐回了位子,他也想不透,为何进了伯驰城方方三天,就遇见了两次刺杀,还偏生是极其难见的,颇为厉害的刺客。 但他才懒得多想。他知道墨风是捕快,墨风都不急,他急什么。 张兼筠偏眼望了望悄然离开的荀民影的背影,夹了一只小笼包含进嘴里,用筷子堵住了自己的神情。 赵清秋颤抖着手,把岚夜插回剑鞘,颤颤巍巍地夹了一只小笼包,伸头咬住了自己的筷子,生狠地吃掉了它。 仿佛刚刚那场疾风骤雨般的刺杀并无发生。虽然,赵清秋的手和莫浩穹的脑袋抖的厉害。 一楼。 “终是归寂。鬼物敌不过了那龙飞叶,遁了出去,但是此时,令人没有想到的是……” 说书人猛地一拍惊堂木。 所有的茶客皆是抬头,看向了一楼的说书人。 他一收折扇。 楼外乌云再聚。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四章 先手 昨晚又是草草的在衙门随便睡下了,尚好这次领衔没有白花了住客栈的银钱。 莫浩穹在床下直起身子靠在墙上,揉揉脑袋,挠了挠睡地板睡的有些发凉的后背,再头疼的看了看窗外阴云密布的天上,又头疼的看了看床边上睡的没点形象的赵清秋。 昨晚给他四人的只有两间房。 三男一女,怎么分都怪,因此昨晚领衔不带犹豫地勾着张兼筠直接入房,给了莫浩穹一个大大的笑脸。 “你两是师徒,亲密嘛,我和兼筠谁和赵老妹儿呆一晚都不好。” 莫浩穹很想很想跟领衔说要不他三男的凑一间房怎样,但领衔只留下了一个孤傲的高亢的关门声。 莫浩穹疲惫地再揉了揉面庞。 原本他也是睡在床上的,但赵清秋昨晚睡的并不踏实。 说好的两人中间摆一水碗,一床两分,互不打扰,但不知是半夜何时,赵清秋于睡梦中来了神来一脚,狠狠踹在了他的腰间,将他直接踹下了床。 更神的是,那水碗纹丝不动,稳稳当当,他也没法子说是怪赵清秋睡相极差,只得狼狈地爬上床,把把赵清秋裹成了粽子的被子弄开了一小角,铺在他的肚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赵清秋于梦中故技重施,再次给莫浩穹腰间来了一记狠踹,在莫大宗主落床之后,她还呲呲磨牙,发出了桀桀怪笑。 无论是谁在睡熟了之后被连踹了两记,而且重的直接被踹下了床之后,都会有几分火气。但莫浩穹听见了赵清秋诡异的磨牙声和令人发寒的桀桀怪笑,那火气也就立即散了下去。 赵清秋嚣张跋扈地把被子全部夺走,把她自己卷曲成一团,就活脱脱一个粽子。 莫浩穹咸鱼至极地原地躺下,感受着背部的寒意,勉强睡了一夜。 现在正是夏日,本是很是燥热,但昨夜那入夜时分,又骤落下一场暴雨。清凉的雨风片片吹来,还是有些寒冷。 尚好,他是在冰天雪地的剑谷里从小长大,寒冷此等怎能伤…… 莫浩穹勉力站起身来,背部陌生的酸疼的厉害。地板上的寒意不同于飘飞的风雪,终究是钻进了他的身体。 窗外乌云越发的浓厚,此时正当正早,却并无多少天光,整个天地都是一发暗沉的颜色。花草树木失去了明光,都像是用沙粉厚厚地盖了一层。而昨夜残留的雨水积在院子里,污的有些厉害,倒影不出草木的原味,这是一个打不起活力的一个早上。 该要去千知观,去找那个该死的倚算了。 街上。 莫浩穹把伞架在肩上,走在一干人的最后头,郁郁而行。 暴雨总是不会给人什么好心情,以伞弄雨并缥缈而行,那都是在悠悠细雨之下才能品味的事。 而现在,只有瓢泼大雨摔在伞上沉闷的打击声,接连不断,吵闹,也烦杂。 街上的摊子早已收尽,而两侧的街铺也被雨幕遮蔽的难以看清。 莫浩穹右侧,一店裁缝铺。 一人躬身坐在小马扎上。 一直看着莫浩穹向前走去,直至消失在了那雨幕之中,他便悄然起身,随之融入了雨幕。 千知观。 两队童子此时一个不落,有些颤抖着站在门前的檐下。 雨,可以被那檐挡的干干净净,但风不行。 他们笑着迎接了莫浩穹一行人,只是其中的二三童子面色已经冻的发白,小小的身子已如风中一叶,似乎随时要被吹跑。 一行人踏入观内,莫浩穹最后一步踏入。 他移眸看了看他身下的那位女童儿。 发白,惨白,小鼻子流下的鼻涕让她的笑并不好看。 莫浩穹不由自主地伸出左手,轻抚了抚她的可爱的包子头。 一刹那,两人都愣住了。 莫浩穹极其尴尬地收回手掌,在剩下的一对童子复杂的眼光中,捏紧了伞,快步的朝内去了。 千知观内,大雨不改。 即使众人持伞,但也都不愿意在雨里遭罪,反正也不差那些时间,便收了伞,继续走那条九曲回廊。 这次便是没有那些官兵在雨中而立了,除此之外,似乎和昨日没什么两样。 也不对,这次也没童子带路了。 门内,依旧是那暗沉的深红色。一回生二回熟,莫浩穹也没有当初那般紧揪着心了。 只是怪的,他们至出发至现在,无人开口说过一句话,因为他们都在沉思。 这不是什么大事,是不过把那个沉闷的气氛,染的更沉了些罢了。 众人轻车熟路地坐回自己原本的位子上。 只有领衔无所事事,他已经把他自己的三次机会都花掉了。 童子已来,直定定的站在了莫浩穹的身前,伸手已迎。 莫浩穹犹豫半刻,摆了摆手。 他现在脑子一片浆糊,还依旧什么都没想好。 通神教的邪魔之动,计敬明的小纸团,自己的所谓的身世,千知观如何得知自己与长生诀有关…… 千知观是否真的有测算之力,还是说这只是一场套话的骗局,那为何墨风等高官神捕会花此等时间,来参入这场诡戏…… 不知不觉中,时间流逝。 墨风已入已出,面带微笑地就欲离去,看见了仍在低头沉思的莫浩穹,轻轻叹了口气,只能再坐了下来。 莫大宗主的隐藏实力虽然似乎很高,他可以安心离去,但他还是还是担心再有刺杀等等发生时,莫浩穹这个不专业的仍未反应过来,就被瞬间刺杀。还是他留在身边,比较安全。 赵清秋亦是已进已出,她的脸色并不好。 有些愤愤的坐回椅子上,偏头看了正低头沉思的莫浩穹一眼,便把视线全然挂在了前方的暗红蜡烛上头,烦躁地蹬了蹬脚。 良久。 在多人再进再出之后,张兼筠也是起身而入。 她好像在里面留了好久好久。 待她出来之时,她额头渗汗,疲惫地朝椅子放纵一坐。 张兼筠很少会如此失态。 领衔自然的递出巾子让她擦汗,她也自然的接过来随便抹抹。 童子再次来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屋内的童子第一次开口说话。 “倚算有请。” 轻轻的四个字,却带着无法抗拒的怪力,莫浩穹就像一只木偶,被仅仅一根丝线拉起了椅子,再被一步一步拉进了那黑暗的房间。 童子带上了门。 无边黑暗。 莫浩穹随意的坐下,摸摸里衣,把一个小纸团向前抛去。 它没入了黑暗,莫浩穹也不管它是否投中,那倚算总是会捡的。 莫浩穹能听见开纸团的沙沙声。 半刻沉默。 他不明白,那倚算是如何在黑暗中看清那纸团的。 纸团无端而来,落在了他手心。 莫浩穹紧紧握拳,又再次松开,把它塞回了里衣。 他还有一次提问机会。 他好像是要争着那倚算的发问,提前了道: “你是谁?” 莫浩穹的质问回荡在幽暗的房间。 质问这二字并不恰当于他轻如提叶的语气,但极其符合他此时的躁动的内心。 但是,并没有出现他想要的结果。 那倚算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 “我是李倚算。” 说罢,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去。 在黑暗中自然看不见那倚算摆手,但莫浩穹觉得他此时就该如此。 莫浩穹嘴角勾起笑容。 摁住了剑柄,朝前一步。 “何为倚算?” 黑暗的那一头,倚算默不作声,似乎是因为他的三次机会已然用尽,所以不做回答。 倚算不语,莫浩穹再进一步。 那倚算总是按捺不住了。 静静地道: “倚算,便是倚天而算。 借天势,算百命,通古今与将来,晓众生而避尘。” 莫浩穹呵呵的笑。 “那你自从在问我长生诀的那一刻起,有没有算到……” 极沉的寂色中,他终是拔剑出鞘。 “我将要斩了你呢?” 第四五章 暗锋 莫浩穹的笑意荡漾开来,遮住了寒子梅的最后一抹拔剑的低吟。 “你算天算地,算出了虎伏山庄给予剑谷的邀请,算出了领衔得到了你这所谓千知观的皆知签,算出了我和领衔的相遇并结识,算出了以我之心性必会好奇而来,甚至算出了我去茶楼听书,但你似乎没有算到赵清秋这个变数,没有算到墨风的贴身守护,没有算到暗处的荀民影……” 他的最后一句话藏着压抑的躁动。 “也没算到此时,我准备斩了你吧?” 倚算默不作声。 黑暗中似乎并不存在这一个人。 莫浩穹再朝前了一步,自顾自地道:“此时,我该是身首异处,还是被关在哪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严加拷打,还是说…… 要去陪你们玩复国的把戏?” 掷地惊雷。 一把收合的折扇被人掌着破空而来! 莫浩穹耳听八方,一声嗤笑,正提寒子梅横劈一斩。 剑扇对碰,无声无息。 寒子梅的玄冰剑身蕴有极寒之气,拥有切实的冻结之力,那折扇在与寒子梅的对碰之处,瞬间凝结成冰。 一碰即分。 折扇的结冰之处碎成了冰渣。 虽说寒子梅的剑锋并不锐利,但一斩下去仍然可以摧金断石,但那折扇招架了一次仅是破了一小缺口,也定不是凡品。 尚好,这李倚算实力并不算高,不然不使出君子玉,还真难以抵抗。 更好的是…… 莫浩穹退后了一步。 “为什么选择的是我?” 沉默。 回答。 “你是莫家最后的遗孤。” 莫浩穹再次嗤笑了一声。他并不擅长这种带有极浓的讽刺意味的笑容,可在此时,却真的是由心而发。 “是因为我有寒子梅和君子玉还有……长生诀的残篇?” “也因为你通过了考验。” 莫浩穹猛的朝后一脚狠踹了身后的那椅子,它顿飞而去,在墙上炸裂开来。 “嘭!” 几条碎木摔了下来,留下了些余音。 他回过头来。面朝着那绝对黑暗。 “别跟我讲狗屁的考验! 你的最终的失算导致了彻底失去了控制我的能力,现在还在这里跟我玩弄嘴皮子?” 他能听清楚了倚算的深深呼吸。 黑暗中,倚算道: “且慢。” 已过正午,但天无丝光。 大雨滂沱。 众人步出千知观外。 走在最后头的莫浩穹悄然上前,用伞边轻撞了撞墨风的青伞。 墨风面容不改,眼神移了过来。 “何事?” “一会半步杀等或许还会再来一次,小心一点。” 墨风眼中眼中精光闪动。 “那你又是怎的得知?” “那李倚算所言。” “有趣。” 墨风脚步不停,身形不顿,于远处而望,他毫无变化。 但他撑伞的右手拇指,在伞柄上不断的敲打,带有一种莫浩穹不知的节奏。 这滴答般的声音在大雨之中近被掩盖,但赵清秋很快就也是敲打伞柄,回应而来。 莫浩穹低头不语。 张兼筠处,急促而工整的敲打也是传来。 领衔照旧是无所谓的四处张望,但他把眼神留在了莫浩穹身上一刹。 这三到底在说什么? 莫浩穹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他也不清楚。 雨幕遮人眼,如烟笼迷离。 五人的距离都在一个恰好的方位,不会被人看出紧凑,但其中一人发生意外,其余四人可以立即应接。 有此等准备,那自然很有可能,会出现此等危险。 离那千知观已远,已步入街路。 领衔感到纳闷。夏雨暴虐且无常,但偏偏这几日下的这般厉害,把他的游玩计划全部打乱了。 哼了几段江南特有的轻柔小调,说实话确不般配这幕暴雨。可惜了,领衔并未听过专为这凌冽大雨所吟配之曲,只能以那绵绵柔味的细雨小调来勉强调情调情。 这等自然的伟力……只有刀光剑影才能勉强配上一二。 那就配上。 一侧,那矮屋的檐牙砖瓦上,人影蠕蠕。 莫浩穹的右手摁在寒子梅的剑柄之上。 那影子本就是与雨色容纳为了恰当一处,他这一动,虽是暴露了他自身的方位,但也给他足下的压弹冲力提供了充足了准备。 那影子于上方,身子暴冲。 对剑破风斩雨! 前面的一户药铺,那被木门半遮半掩的内里,一硕大无朋的肥猪直朝五人奔走而来。 双臂内力收缩! 身后。 一青伞于雨中款款慢步,遮去了他们的后退路程。 油伞青芒汇然。 这三位红尘堂的甲级刺客,此时已毫无顾忌了。 但这五人,也不再顾忌。 他里衣内的君子玉跃然而动,近乎实质的内力喷薄而出,包裹在莫浩穹的全身。 油伞与风飞去,那寒子梅与剑碰撞。 雨中肃杀之曲,拨动了它的第一道杀机。 溯溯黑雨染尽了小生的表情,而他手里的双剑表达了他的冷静以及愤怒。 招式的精准的冷静,以及疯狂的要命的愤怒。 莫浩穹不明白他为何会对自己愤怒,或许这中间夹杂着诸多误会,但是莫浩穹不会在此时停下手,来对一个要自己命的人慢慢解释。 二人一触即分。 莫浩穹的满是雨水的颤抖的右手死死攥紧了寒子梅,而他尚能自由的左手抚了抚已经湿透了的胸口。 君子玉在这里。 此时心中的那快哉意气并未出现,与其掌出君子玉与小生对打,还是以君子玉加持灵台以及身躯,持着寒子梅的战力更高几成。 再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水,让自己的眼睛更清明了些,再次举剑与那小生的对剑对碰。 长发冗雨,依然飘拂。 杀! 墨风的短弩在垂雨中可击不过五尺,因此他并不打算以远取胜。 手里的那伞已去,他暴步踏雨,直奔那身后的青伞。 毕竟,弩箭即使是在飞雨之中,顶在人的喉咙上发射,也是能杀人的。 剩下的三人心照不宣地朝着半步杀杀去。 赵清秋的岚夜霜色已布,领衔的四肢已经灌满了内力,张兼筠的双匕匕尖一点撕裂颤抖。 这是一场意外的,亦不意外的对决。 但人生哪有这么多不意外。 街道的尽头,少年撑着大伞,勉强遮住了他两一老一少的身躯。 老者的骨架子散的厉害,看样子随时会被风雨吹垮,可他拔出唐刀的姿态那叫一个够味。 他笑了笑,满是皱纹的面庞聚的如一朵老菊。 而他的代号也叫老菊。 刚出鞘的唐刀冷芒烁烁。 他在伞下矮下些头,看着远方的莫浩穹,啧啧而叹。 “算是老夫在那时看走眼了,那这次,这位剑谷的意宗宗主,” 老菊慢慢举刀。 唐刀的刀尖斩裂了一滴飞雨。 “可以长眠了呢……” 第四六章 雨处 老菊笑容满面,双手握着唐刀于雨中踏来。 对,只有踏这般字眼,才能衬托出老菊此时每一步的孔武有力,每一步的毫不遮掩,每一步的堂堂正正。 握着唐刀的老菊,不像是个躲在阴暗处的刺客,而是一位拱手有礼的高手,欲以光明正大的姿态,击败他的对手。 虽然在雨幕之中,虽然此时为以多敌少,很难见得多少公正之味,但老菊依旧没有松下这种气势。 这是唐刀之势。 随着他的每一步踏下,地上的积雨就似瞬间开放的灿花般荡开,充满了暴虐的生机。 此时于冷雨之下,但莫浩穹的右耳燥热难言,在招架那小生的对剑的空挡时分,他朝右斜眸而看。 一把刀尖在他瞳孔之中越放越大。 风驰电挚的反应过来,手中寒子梅向上格挡的攻势立即化为横斩,击退了那双对剑,并于那唐刀刀尖直直对碰。 唐刀那可退蛮牛的力量,直直打在了寒子梅的剑身并直直馈在了莫浩穹的双臂。 这一身快要散架的骨头竟有这般力气! 而让莫浩穹更难以置信的是,老者他的招数不似那小生的快速刁钻,而是若一位沉稳熟练的刀客,正准备以力夹巧来斩却一头只会蛮力的畜生。 借力在水中艰难的连退三步,横斩完毕之后会有那么一刹的无法收剑的破绽,借了这等力气而后退,勉强再次掌好了剑式。 这不代表莫浩穹占了便宜,他的双臂也正微微发颤。 老菊又笑了,在雷雨之中极为可怖。 “真是狼狈啊,沐晨。” 莫浩穹沉默不语,他知道老菊所言并非为他。 他的全身都在喘息,如果对面的那两人想要唠嗑,他不介意。 那小生看了老菊一眼,低哑道:“别废话,快杀了他。” “我七你三。” “好。” 莫浩穹的值钱的脑袋快速被那二人论分完毕,而莫浩穹的体力却也是回了二三。 持剑,对雨。 同时面对二人,他没有胜算。 可是谁,会就地等死呢? 半步杀处。 随着老菊而来的少年也懒得再理那伞,让它荡去,便助那半步杀去了。 少年的四肢格外瘦弱,像是从来没吃饱饭一般,可他的每一步踩在水里,都似一棵硬杉从十丈高楼直直插在水中,可见他的体重多重,可见他的力量多高。 他以跑借力,那拳头带着呼呼破空之声朝着领衔的脑壳直打而去。 领衔的身形可比这少年高近两尺,而全身的体格更是比这少年更加壮大,但面对这一拳,领衔选择闪避,而非招架。 他的功夫百兽舞兼武功,内功,轻功为一体,主要以百巧千变取胜,并非为仅有虎熊之蛮力,也亦有燕猴之灵动。 但这少年的枯瘦的拳头就是那股一力降十会的意味,只能是躲! 而且这一躲对于领衔来说,确为简单,真不需费了多少力气。 左足后踩,上身后倾,这少年的拳头于领衔面孔三寸外呼啸而过,并携着少年的身子,再冲了半丈左右,打破了那身后的石灰墙,扬出无数碎石。 一粒碎石拍在了正舞匕游动的张兼筠脑壳上,整的她生是一顿。 退了两步,撩了一下被额前的那雨糊的发丝半遮的眼睛,有些恼火的看了看那刚被击破的石灰墙,又看了看满是笑容的领衔。 收了收怒意,回归平静,再舞双匕去助赵清秋站那半步杀去了。 领衔的笑容定在脸上。 这意思是……让我单搞这个和正蛮牛冲撞似的少年? 又听的轰的一声,少年一记乘空飞踢,从墙内直飞而来。 领衔扭身躲过,左肘狠敲少年背部,顿时一种敲着铜钟的痛感丝丝传来,并接着而来的是少年右手那枯瘦有力的抓取! 再轻松提腿低身,柔韧如狸猫般躲过了这常人难以躲过的一爪。 少年飞尽,于一丈之外落地,溅起一堆暴水。 他狂乱的抬起头来,如一只犀牛般朝着领衔冲来。 领衔直立不挪,左手轻前摆掌。 他的眼神渐渐淡漠,如同孤狼。 请。 边上儿,赵清秋的岚夜朝着半步杀的咽喉斩去,而半步杀则无所谓的以臂挡下。 半步杀的双臂不知接受了多少千锤百炼,韧的就似穿了一副熊皮软甲,这迎风断草的岚夜砍在他的双臂上,连皮肉都无法刺破。 而半步杀的奸淫的视线不断在赵清秋玲珑的身上上下刮去,像是透过了赵清秋的被雨打湿的衣裳,能够见到那如玉温滑的肌肤。 只叫惹的她大怒,但只能死死咬牙忍住。若是只因那半步杀的小小视线便生气的肆意进攻乱了分寸,他的蓄力的双臂随时可能抵在她的身躯,并无情炸开。 岚夜轻且软,赵清秋右手里收下扫,一招剑招浑然天成。 这招,破绽不小。但半步杀却不敢立即先手,因为他面对的并非一人。 短匕自隐处刺来,无声无息。 半步杀身躯肥胖,可他的身法却柔善若水,再加上刀枪不入的双臂,在一剑二匕的围攻之下,依旧游刃有余。 游刃有余者,足矣自保,却难以进攻。他的双臂的每一招搏空都落在了空处,未能击中二女一次。而一旦击中,他可保证一击必杀。 不过是死循环罢了。挪身躲开了一剑,半步杀自嘲的笑笑,他确确实实不擅长正面对战,他毕竟是个刺客。 雪落尽处。 墨风已经奔来。 她知道墨风的弩箭技艺十分了得,可她依旧不敢小觑墨风的拳脚功夫。 一来,是她明白的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二来,墨风的入风神捕的名气,她知晓是名不虚传,三来……墨风敢于一人而来,绝非可能为耍帅。 这可是生死之斗。 雪落尽轻轻一笑,举起右手持掌。 寒霜意味凝结在她的手掌之上,那四飞的冷雨也有结冻的迹象。 她向来最强的就并非伞法以及剑法。 电光火石间,墨风已至,左足定立,右勾拳残影击来。 好快! 雪落尽的右掌抵在了飞来的右勾拳,但未承受了多少拳力,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被她挡住的那记右拳,已准备收回。 而她感受的更清楚的是,墨风跨身扫来的右腿。 这是何等的熟练以及实在! 雪落尽的左手当即轻放,那伞柄受了霜色,竟直定半空,不飞而去。而雪落尽的左掌以刀朝着飞来的鞭腿混冰劈下,双方的动作都可谓快之又快。 只晓得这数息之内,这二人已然对碰上三十余次,墨风狠厉,简单,已握精髓的十二式格斗术与雪落尽的快速,威压,实质冰霜的寒天掌法进行了实实在在的对打。 雪落尽虚晃了一招,将墨风逼退三步,二人心照不宣的沉默,喘息。 墨风的双手握住了短弩。 雪落尽的双掌遍布寒霜。 杀! 而在远处,一楼之上。 一人酌杯,细饮。十余人稳稳的立于身后的暗处。 他饮的是茶,因为此时不宜喝酒。 可以收网了。 他笑着看着窗外的雨战。 “墨风这家伙,演的还真可以,在不被雪落尽发现的情况下,保持五五开。” 墨风为官府九大神捕之一,实力虽仅五境黄庭,但对上九境高手也根本不虚,这天底下,能笑着说墨风这家伙的人,不多。 但他可以。 他叫,刘超磊。 第四七章 残网 刘超磊对着身后随意的招了招手。那十余人轻轻点头,朝着更内的黑暗去了。 铁衣小将则被他留了下来。 小将上前谏言道:“大人,只凭程亲卫他们,恐怕很难把那些红尘堂贼人全部留下,我怎么能不去……” 刘超磊看了看他身侧的这位他极力培养的年轻人眉间的愁色,笑了。 “你是担心他们的安全吧。放心,现在于雨中同那伙贼人对打的家伙,无一简单货色,他们去了,不会危险。” 接下来,他又无奈一笑,“而且,哪怕你和我都上了,也无法将这些人一网打尽。哪怕能够捉住一个,便已是不错了。” “不可能,凭大人的修为以及武功……”小将有些不信。 “他们能走靠的是轻功以及他们早已烂熟于心的伪装潜行术,而且在这种天气,对他们逃跑而言,真算是如虎添翼。”刘超磊再次摆了摆手,“我的行踪还不能透露,而程子他们身着蓝衣捕服,在雨中难以被发现与其他捕快有其不同。” “丘令官此时怕是在衙门急的不行了吧。” “呵,我刘超磊办事何须他来烦我?” 他的右臂伸出窗外,勾紧了窗檐。 轻笑,穿过无尽的落雨,那肃杀直入眼帘。 冷风迎在他的面上,衬的他真叫运筹帷幄。 “且看,便罢!” 雨中,带着凌冽的杀机。 莫浩穹的全身已拖上多处血伤,尚好无一致命。 沐晨的眸子中狂色愈演愈烈,而老菊则是审视的冷厉一丝不颤。 雨中的那对剑舞的越来越快,像是知晓了莫浩穹的疲态,那攻势连招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而穿插其中的,是一把冷的,正的,以力斩来的唐刀,让莫浩穹在费尽心神去招架对剑的同时,还需要拼尽全力来招架那把唐刀。 撑不住了。 莫浩穹再一次硬抗了这一记硬斩罢后,寒子梅脱手飞出,遁入雨幕。 他不甘苦笑。 但他们面前的二人并无笑意,只是把刀与剑指着莫浩穹直直斩来。 待这颗昂贵的人头让他们换取了赏钱之后,再笑不迟。 变故横生。 几杆长枪冷不丁的在二人欲要乘胜追击之时从雨中窜出。 沐晨轻松侧身闪过,皱眉。 那几杆长枪又无声无息收回,扯着莫浩穹遁入了雨幕深处。 “捕快要聚过来了?”沐晨站稳了些,看着空洞模糊的远方,偏头低问。 老菊摇了摇头,“但衙门那边没有动静。” “我们可能已经暴露了,捕快或许会在极短时间内汇来,到时候我等难以离开!”沐晨有些急了,视线朝着莫浩穹隐去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正于墨风比拼的正激烈的雪落尽。 老菊眯眼,有些不甘心这值钱的脑袋就这么跑了,但思索一二,收了唐刀,直接转身离去。 “那就走。” “不救一下他们?!”沐晨抓住了老菊的肩膀,有些难以置信。 “救什么救?他们没有腿?” “他们不知晓官府捕快就快围剿而来,而且他们此时正在激战,难以脱身!” 老菊一掌拍开了沐晨捏在他肩上的手,仔细的看了看这在雨中狼狈的年轻人,最后化为了一记嗤笑。 “你觉得行,你便去救,红尘堂还能还有你这般侠义心肠的刺客,真是天大的笑话。” 言毕,老菊一挥已被雨打湿的无法挥动的袖袍,自顾自的朝着随他而来的少年步去。 他此时正与领衔缠斗的难解难分,他雄武的招式每一次都被领衔轻巧的避开。 领衔又来了一次看似勉强实际掌握的一躲,避开了少年的再一次空中扫腿,并再次摸到少年腿部的一个空档,以爪一抓。 不对。 领衔敏锐的嗅到了战局的异况,不带犹豫的收回了可以必中的爪击。 忽来。 一刀劈下! 这一刀斩出了分界,又上至下裂开了难言的界限,而底下的积水则被全然分割。 一瞬刀意! 领衔猛的暴蹬后退十余步,背部再感湿意。这非雨,此为汗! 老菊也不追击,收刀。 那股意味随着唐刀入鞘又再次隐去,他只不过是一位无情无义的刺客。 也不算很无情无义。 老菊踹了一脚在雨中爬起准备再度冲锋的少年,“二苟,走。” 王二苟踉跄爬起,朝着不远处的领衔瞪大了眼睛,“现在就走?” “叽叽歪歪作甚?走!” 老菊不耐烦了,拽着他的头发直直拉起,拖走。 这老菊留给了领衔最后一记诡笑,与王二苟隐去在了雨幕之中。 另一处。 二人扭打的身形如同雨中飞舞。 墨风悄然拨弦,左掌心的短弩一发短箭指着雪落尽的肋部逆风刺来。 风雨再大,在这不达十寸的距离,弩箭的速度可以保持如旧。 这便是要命。 墨风在如此之密集的对打之中自然无法分神上膛,因此双手的短弩仅仅只有六次发射机会,而现在已是第四次了。 她双掌的寒霜顿发。 短弩入雨,擦着雪落尽的肌肤没入远处。 墨风面色不改,提腿欲踢。 不知何处猛的一人飞出,生生中断了墨风的凌厉一脚。 这人腰间的对剑在雨中依旧寒芒闪烁。 他右手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地勾起雪落尽的腰肢,左手接住青伞,遁走无踪。 墨风似不自在般的退了半步。 在雨中定了好几息,明白这二人确为离开后,他慢慢地收了双弩,脸上的微笑浓厚了许多。 很好,很好。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这是唯刘超磊与他才知晓的计划。 他的眼睛被雨刺激的厉害,有些难受的眯了起来。 这李倚算,真的,有点东西。 轻轻的强忍难受着咳嗽了几声,墨风抬眼朝着最远处的半步杀望去。 又感雨犯病了。若是小妹知道了,肯定又免不了一番担心与责备了。 且说远处。 半步杀凭力逼退了赵清秋的挑空抹脖,大步朝后一躲。 他的背已触锐物。 半步杀僵硬的回头。他没有看见人影,他见着的是几把长枪的枪锋。 无路可退。 雨尚未停。 远处,高楼。 那刘超磊肆意狂笑。 第四八章 稍乐 衙门处。 暖意满满的偏院内。 “那伙贼人,抓住了多少?” 莫浩穹把碗里的药羹搅了又搅,问道。 “逮住了半步杀。 你刚醒就关心这种问题?别搅了,再搅就凉了,赶紧喝。” 赵清秋悠游自在的躺在旁边的太师椅上,一粒一粒的朝嘴里扔着炒花生,一点没有照顾病人的样子。 莫浩穹看着药碗里棕黑恶臭的粘稠物,把它放在了床边的柜子上,表示厌弃。 “赶紧喝!” 赵清秋此时舒服的焉焉然,可那斥责中气十足。 莫浩穹颤抖着端起药碗,强忍着臭味沾了一丝,瞬间便被那股酸涩的苦味击败,迅速把碗放回了柜上。 “喝完了。”这厮脸不红心不跳。 “没喝完。喝完了这碗磕在桌上声音没这么重。” 赵清秋不屑一笑,“赶紧喝,喝了对你身子有好处,被雨淋了这么久,喝了这药才不至于留下病根。” 莫浩穹强忍抗拒再端起了药碗,“我在剑谷吹了十八个春秋的寒风,也还没喝过药……” “叫你喝你就喝!” 咕咚咕咚三两下,一碗药被莫浩穹吞了干净。 自然的,这位宗主的面部已经打结了起来。 “有一说一,这药是真的苦。” “苦口良药。亏你读了这么多书,这都不懂?” 莫浩穹有些干呕,那股药味从他的胃里又涌了出来。 “我还真没看多少你们所言的圣贤书。江湖侠客,神鬼志怪,哪一个不比这种东西有趣。” “这你就不懂了~不读这些书,怎得晓得做人的道理。”赵清秋窝在太师椅上,嘿嘿的笑了起来。 莫浩穹有些无法理解她嘴里的圣贤书该怎么和她现在的傻笑融合在一起,只是不解。 “这般圣贤书,我没看过多少……莫非我还不懂做人的道理?” 赵清秋忽然的静了下来。 她慢慢的看着她的便宜师傅。 原本的腹中的准备好的,万千的圣训般的墩墩教导,被她全然改掉。 沉气。 她道: “人人都有自己做人的道理。 只是孔夫子他们的比较通用,比较实在一点,不过你的也还算不错。” 思。 门吱呀的开了,领衔把头伸了进来。 “醒了?” “废话。”赵清秋满是刺的应了领衔一句。 领衔已经习惯了赵清秋的话里混着火药,也不恼,笑着道:“恰逢雨停人醒好运气,咱今日那就去好好玩玩,逛他个伯驰美景!” “人才刚醒就想着去玩?别把身子弄垮了。不如明日。” 领衔的眉毛儿扭来扭去。莫浩穹醒了,病好的差不多了,但他在这个衙门已经憋的快要生病了。 可若叫他单独一人出去玩,他反倒还不肯了。 他是个耐得住孤独的人,也是一个耐不住孤独的人。 孤独时,他与黑炭一人一马可以游遍整个泽州,但身边有着友人之时,他亦不愿放手。 纠结么?不纠结。 坐在床上的莫浩穹蹬了蹬被子,“要去便去,我不过是深睡了一晚,不要把我看的和重病了一般啊。” 领衔耸耸肩,“你是睡了三天三夜,赵老妹儿就在这太师椅上陪了你三天三夜。” “滚!”赵清秋愠怒的叫喊夹着着一粒破风的花生米狠狠袭来,敲在了领衔的脑门上。 大街畅行。 城内的危险已经被搜查的差不多了,墨风也就没再留在四人身边,而是留在了衙门办事去了。 无论是街市上的任何一种玩意,在莫浩穹眼里,都颇为新奇。 这不是话本小说里的是以人描摹而出的景象,而是活生生的展现在眼前的火热美景。 再排去了初入伯驰之时的匆匆忙忙以及心中有事,四人真谓是欢笑自在畅快。 城头。 戏班子正演着当下火热的小说《西游记》的片段——真假美猴王,莫浩穹和张兼筠大笑着看着赵清秋和领衔为哪位才是正大圣而吵的不可开交。 “大圣拿出了金箍棒!他肯定是大圣,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清秋得意洋洋。 “你是没仔细读过吧,那六耳猕猴也会变幻出假的金箍棒,那个也有可能是真的!” 领衔快速反驳。 这二人快要掐起来了。 并非他二人如此,近乎全场的看客都在讨论。 无他,这本《西游记》,太火了。 约为三十年前,一自称吴仙半佛的怪人,于长白天池牙洁石之上放下此书,便飘然离去。 无巧不成书,正值一班富家子弟在此游玩,皆能识字,且知风雅之趣。见那奇石之上留有一书,好玩心起,攀上取下,并四宣予得了仙人之物。当众浅翻,欲晓之内容一二,谁竟知这一看便无法自拔。这公子非吝啬之人,与其一干友人分享此书并相互传抄,谁知仅仅十年内,这《西游记》横扫志怪,遍布江湖,齐天大圣之名更是响彻天下。 非为武者,方可无双。 城东。 各色食摊,香色四溢,油污黑斑灼染的铁锅,亦能够摆出香的直流口水的美食。 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辣子面,美美地细吸了一口辣汤,莫浩穹忍住眼泪和把手里的碗抖飞的冲劲,把它放稳在了永远油光发亮的木桌上,灌了几大口邻摊卖的酸梅汤。 食文化在前期……也就是宋朝之时,才开始彻彻底底的发展和完善了一番,并繁生出了许多手法,酱料,以及烹调。在很久的以前,是只有正正经经的饭馆和食肆,而未有这般粗易简便的摊子。 脏,香。 “不如买一块切馕块吃吃?” 领衔看了看另一处浓烟滚滚的摊子吞了口口水,朝着张兼筠道。 “你想吃就买,别看我。反正钱在你手里。” 张兼筠嫌弃摆手。 城南。 假山园林,万花锦簇,清泉流水,美不胜收。 实是叫人清净,叫人安宁,叫人放心。 莫浩穹莫名其妙地顶了顶领衔的背。“喂喂,说个事。” 领衔的表情亦是莫名其妙,“做咩啊?” “一个一直闷着的人,和一个如今日这般纵意潇洒的人,哪个可谓长生?” 领衔把莫浩穹从脑袋看到脚底,“你也不像是个闷着的人啊……” “我没说我!答案是什么?” “那当然是不闷的人活的更久一点啊。这玩意人人都懂。” 莫浩穹深吸了一口气。 半个时辰后。 四人爬上了附近最高的小山的山顶,将这伯驰城一览无余。 一时间,莫浩穹心中快意勃发。 朝后看了看,并没有其他人正攀登而上。 再往下展眸而望,心中那一股意气终似山峦而起,不再隐藏。 一城缩一影,遍田聚若格。 层云扩入身,天垂日月低。 不再犹豫,他转身,对着三人清朗道:“且问,你三可信天有仙人?” 领衔挠挠脑袋,“你剑谷祖师爷就是羽化成仙了啊。” “那可信地有仙法?” “捕风捉影……说不清。”张兼筠摇头。 莫浩穹侧头,看向远方。 他的这一句话掷地有声。 这天下最大的秘密之一,就在这似文弱之人的嘴里快意吐出。 “仙法,是有的。你们可知, 长生诀?” 山林拔地起,高楼千秋布。 瀑布丈浪扫,百里狂风啸。 人者,纳于自然。 但此为仙法, 长生诀! 外传 长生诀.残篇(水) 始: 曾人言: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人者,受控轮回,实为不过天下匆匆一过客尔,百余寿,已算长生。 仙者,已脱束缚,收纳天地自然之灵气于自身,可与天地同寿,甚者可与日月争辉。 而成仙者,渺渺众生不知几何,也不超万字一数。 那余在红尘中苦苦踱步的众生,为得长生之一线生机,也必当力破万关,坚守本心。 …… …… …… 五行篇.水 上善若水,水利于万物而不争。 一乃修心。 水本携柔,可滋润心性且如春风,水无菱角,可抚化燥气且如自在。以君子之博物望遍江山,以君子之力行踏遍炎凉。足以静之纳气,足以柔之平心,悟万物以水为根之精华,悟天下以水为活之奥妙。水之势可高顶天际,如冰之山;水之势可浩若夜辰,如盐之海。 水可变通,亦可狡诈,左右阴阳而不失平衡,前后正错而明哲保身,可固如坚冰,可柔至水汽,却终不失水之本性。水无孔不入,水比比皆纳,谓之柔极,以柔克刚。 不争,无为,克去大起大落,不嗔,无恶,克去小肚鸡肠。忌焦躁,忌愤怒,忌无故指责,忌无故争吵,以水之腔怀悟包容万物,克去火之暴烈;以水之无形悟纠纷化解,克去土之憨笨;以水之不歇悟持之有恒,克去木之懒散;以水之合聚悟明化变通,克去金之顽固。 切记切记,亦莫过之,柔姓化阴,过犹不及。 二乃修身。 人立根之本为水,人一身八成乃水而成。常喝水,以通身之循环,以新纳旧,喝温水,最恰为与身同温之水,不冲突不排斥,润胃舒身。 水则对肾,温洛体内。善食以温阳之物,补血补虚;善食以精气之物,补神补力。可以补药与水煎之,药性入水,更为柔和,更易吸收。 水因能纳百物,更可吸去污赃。常以清水净身,去之体内排出与外来风尘沾染之污秽,以保体洁,可少疾瘀,强身健体。人有一巨通口接内与外,为口,易感染。送食入口,需勤净手,脱之外带之尘土与毒物,以保健康。 三乃修世。 人处于世,并不可避免食五谷饮茶酒,自降生那一刹,便不可避免与逃脱。何须烦恼,这本就乃长生之必须罢了。 世多奇景,可妙身心。 可至溪流,听叮咚泉响,掬一捧清水抚脸,探一脚沙石摩挲。四周层林浸染,鸟语风吟,以碎之日光以披衣物,此时,可谓之飘飘然而悠之极也。博通自然,以生机灵气化水收纳身心,自是畅快难言,暂离凡尘。 可至江河,听奔腾不息,站之而侧,可见良田千顷,耕农无数,卖街行行,商旅匆匆,水上奔船哼哈,高大硕壮,以感红尘扑面而来的热闹与活气,让人脚踏实地。此时,可谓之踏踏实实处于天地之中,能望人间之疾苦与锦绣。通晓世事,以众生百态化水以验身心,自是不再狷狂,懂得不易。 可至大海,听浩瀚无双,矗立山石,能望无尽水面,静时波光粼粼,一平如镜,云悠淡浮。动时风雨交加,浪起千层,云雷遍绕,望自然之无法抗拒之力,见海上飞鸟之绝地不屈,可悟大海的博大与更迭,与生命对于自然的搏斗。浩极之为,扩展胸怀,腹中可吞吐天下;不负自身,人定胜天,心中可凌霄之上。 千人千悟,此处言语寥寥二三,难言尽也。 四乃修为。 一人一修孕气造化凝内力,建黄庭,起灵台,开天门,各有所修,各又不同。 黄庭者,内力糅入经脉且四通八达,可活化筋骨浓缩皮肉,以水之柔和得循序渐进,为深厚功力立健全之根基,以水劲连绵刷去经脉堵塞,以水态变化来掌握肌肉伸缩,内力化水意包裹全身周游自如,隔去毒污,更存活气。黄庭自来雄伟厚重,水意纳之,更可变通。 灵台者,内力留于灵台而聚气养元,可击打至外操纵自如,以水之变化成千奇百巧,为自在挥使达凝化之飒然,以水力夹携蕴养柔韧刚弹,拟以水化冰之坚利,以水化汽之庞布,得心应手,如指臂使,可运内力消去体内淤积,破除尘埃。 天门者,天予厚赐,兼得二者之长,互补二者之缺,以黄庭灵台之法融会贯通,即可。 修为,非单水者一法之力,必当与其余四行融会贯通。 …… …… …… 终: 玄之亦玄,道之寻道。 于极致处,返璞归真。 那何为长生耶?所谓不过修身养性,勤于自律矣。 ——林散竹.著 第四九章 整顿 正值清晨。 衙门之前。 四人立在马车之前,看着几人朝着马车内搬进东西。 领衔站于一侧,摩挲了一番黑炭粗糙的脖颈,笑着对面前的红服纱帽之人轻道:“丘令官,这几日还真是劳烦您费心了。” “哎呀,领二少爷说的哪里话,不麻烦,不麻烦的。 倒是这几日贼子频多,让你和几位贵客不舒心了,下官才该赔罪不是。” 看着丘令官低腰搓手的没骨头样,领衔大笑,“丘令官不必拘谨,我领衔自翊不是什么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纨绔,没必要对我点头哈腰的。” “是,是。” 嘴上是说着,但他弯下的骨头,没有硬起来过。 领衔心中默叹,也就懒得再阻止他。 千知观的晨时之钟敲响,悠扬的钟声不急不缓地在伯驰城中回荡。 该出发了。 街上的各屋的人们开始醒来,准备开始新的一日,新的劳作。 四人与一干官员簇拥着,笑着,吵着,至了城门。 方为清晨。天光丝暖点点,不毒辣,很柔滑。 而此时城门无人进出,静悄悄的。这高耸的城墙,存了些雄伟而平和的宁静。 出了城门。拱手,相笑,准备分离。 莫浩穹看见了那一直眯眼笑的城门卫兵,有些熟悉。是姓汪吧? 墨风送别四人之时,避开其余三人的视线。给赵清秋手里塞了一团纸团儿。 赵清秋紧皱眉头,挣扎了一番,终是把它放好。 “那位怎么说?” “看你的意思。”墨风卸去了所有的在打斗之时方有的阴鹜,此时的微笑纯的如沐春风。 “怎么可能……?” 墨风撩了一下耳侧的长发,“天门修士可遇不可求,他这次,是真挚的向你发起邀请。” 赵清秋悲戚的笑着,“血海深仇,说解就解?” “亦或者你可以继续和他较劲,我是懒得理的。”墨风表示无所谓。 “那还真的是感谢,你的懒得理。” 赵清秋的这句话,绝对真诚。 墨风为九大神捕之一,是受到官府的全盘管辖,而那个姓张的狗贼在朝廷上权势滔天,军方的势力早也被他插了一脚,如果这姓张的直接发布指示,他不得不从。 就比如另外一位,入影神捕荀民影。 墨风自嘲一笑,退了几步,“要走赶紧走,我还赶着另外的事啊,凤岐那边一桩珠玉马商莫名蒸发,要赶快搜查了。” “保重!” “保重。” 赵清秋随着三人上了马车,给了墨风最后一眼。 她未有想到,二人的再次重逢,他不是漠然旁观又或者落井下石,而是愿意再帮自己一把。 明明她做出了这般事情…… 黑炭昂头,仰天长啸。 唏律律—— 迈起马蹄,转身朝后而去,携着马车终是没入林影。 城门关,丘令官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终于是送走这几位祖宗了…… 想罢,这位令官朝着城门上方挥了挥手。 城门上方毫无动静。 丘令官也不介意,因为他知道上面的那人已经知晓。而他也不敢怎的反应。 因为那人,是刘超磊。 踏踏。 马车已入深林,清寂压砂叶提。 终是无人了。 领衔第一个忍不住,“长生诀就真是这般简单至极? 莫浩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赵清秋与张兼筠也觉得荒谬无比,天下三大仙法之一的长生诀的内容竟是这般朴素无华,就如一位历遍繁花与山水的长辈,对自己的子孙或徒弟的墩墩教导。 世人皆传,这长生诀玄之又玄,被奉为道家仙物,但此番内容一看,似乎只是沾上了一些边角。 可再细细体悟,这长生诀里所言每一句都可长生,确实为所言不虚,但依旧让他三人无法相信。 “若是我几个后来运来行天,那就先看看其他的残篇再说吧。”领衔疲惫地道。 时间一晃而过。 这算是正午时分了,一早上什么都没吃的莫浩穹抓起一块松饼就是啃。 他看了看车里的三人,有些感动,也有些不解。“只是我要去延山罢了,你两怎的有时间陪我胡闹?” “清秋不也是跟着去了么。” 张兼筠轻轻道。 莫浩穹尴尬难言,倒是赵清秋自己道:“我是他徒弟,他去哪我就去哪。” 领衔则是慢嚼着一根流油的腊肠,任由它滴在自己那装饰并不繁多但布质尤为精良的衣衫上。 “爷爷他给了我两年的自由自在,为此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两年时间还剩下最后一月,陪你去,也成。” “惨痛代价?”莫浩穹看着满嘴流油的领衔,没有看出一点惨痛的模样。 “不说为好,提了伤心。” 莫浩穹又抓了一块松饼,“那兼筠……” “他是我发小,他去哪,我就去哪。” 沉默的吞完松饼,并不是他觉得事情有何不妥,只是总觉得表达的方式有些怪怪的——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说这般话,很容易让人误会。 把这些怪想法全部抛出了脑子,莫浩穹提帘看了看那尽为清味的高林。 “咱现在在林子里,不会迷路么?” 面对莫浩穹的肤浅问题,领衔表达了极大的耐心,因为他已经明白了,这个莫宗主是真的江湖小白。 而无论他提了多少问题,领衔都没有太多不耐烦的意思,因为只需要看看他恳切的,求知的面庞,你便有种以师解徒的巨大满足感。 “林子里,我们现在车碾的路,都是前人早已开出了的了,都已入了这官府的严密的地图了。咱现在看似是在林子里瞎走,实际上只要按着这不长草的砂石路走,就定能走出去。”说罢,领衔又猛夸了一波黑炭,“也真就黑炭能够这般神俊,不靠马夫也能自己赶路。” 黑炭得意的喷鼻声从前面传来。 领衔笑着补上了最后一句,“不愧是我带出来的马。” 午间未能离林寻食,只好吃罢那些带来的干粮。也不知丘令官是否早有准备,这提上来的箱子中竟有好几箱都是精致的,能够保存良久的糕点。 莫浩穹并不知晓,这只因他在茶楼里的向小二请求的那一句话,被那丘令官知晓了去。 草草以糕点解决午饭,四人都在这车厢里小小歇息。总之那黑炭已通灵性,它自己亦可赶路。 这延山离伯驰城并不远,甚至能算很近,顶多只需到黄昏光景,就可以到它山脚…… 莫浩穹有些困了,头渐渐的低了下去。 四人皆入浅睡。 无人看见,那窗外林中, 一影闪过。 第五十章 边山 及进日落,莫浩穹从饿着肚子的睡梦中醒来,摩挲了一番惺忪睡眼,结果貌似只有他一人睡到了这个时辰,其余三人都神清气爽,那眼眸炯炯有神。 拉开帘布,黄昏的云层慢掩落日,近是一副辉煌而又苍凉的悲壮。 往下看去,已出深林,出现在视线的,是广布无垠的良田,二三逗留的耕户,和四散零落的农屋。 领衔拉开边角泛黄的蚕丝地图,眨眼观察,“延山……” 延山地处泽州西北,与涵珞地形交接,不高,但延绵,层林浸染,绿意盎然,是附近有名有号的药材山,不少珍惜野味也遁隐其中,是个很实在的宝地。 而其中在延山侧峰建立的延山派,传承至今也有四百余年的光景。 听闻其祖师爷为江湖一大侠客,但中了邪人诡毒,时日无多,偶然听闻此延山老药众多,或有法可解此毒,便不顾众人劝阻,只身入山。 老天爷终究没有给予这位大侠好运气,他在山中寻药尚未寻至三成进度,便已然毒发,但他不愿他的一身本事消失江湖,遂传于山上一普通农户之子,细细叮嘱并托付所有家当之后,终是长逝。 但是,巧的很,这农户之子不仅知恩图报,还尤为天赋高绝,不过二十年便将大侠的武艺学成了一半。当他打开了大侠当年细细叮嘱必须达成的锦囊之时,他颤心流泪。此锦囊非为要他报仇,而是一个简单至极的愿望——勿要将他的武艺失传无迹。 农户之子知晓在这大山之中,自己被大侠传授的一身武艺定会失传,因此必须开宗立派。 更巧的是,那大侠一身武艺的精髓便是那在山林之间来去自如的绝顶轻功。他凭借着这身本事,摘取了不知多少普通药农不敢摘取的悬崖险处的绝妙老药,换了更不知多少银两,在这山林之中开辟山门,广收弟子。 其许多无武之人难以采摘的好药与捕捉的珍味,而其门下弟子皆能运起轻功轻松办到,受到附近百里权贵的深深喜爱,故延山派之名愈来愈大。 该派弟子信奉自然有灵,万物有序,因此采药以及捕猎皆因时而动,不争不怒,是极和平的门派。 这等和平的门派,怎会无缘无故遭人侵犯?着实古怪。延山派虽为和平,但并非软弱,每一代之派主最少也有七境修为,四百多年来,也是第一次听说延山派外出求救,而且是直接求救剑谷…… 他那些依仗的权贵怎的没有动静? 领衔放下地图,长长的叹了口气。此行的危险难以估量,凭他三人的四境修为以及莫大宗主的……莫名其妙的修为,应该很难救的了延山派。 “我当然不是带你三上去送死,只是先在边缘徘徊徘徊,寻找一下扫尘的踪迹。如果延山派的事情确为大麻烦,可以先回去找宋师姐和周师兄寻求救援。”莫浩穹无辜道。 天底下能和宋沫颜和周之焕如此亲密的人,一巴掌能数的过来,莫浩穹算其中一个。 “那现在怎办……?已入延山边山了。”赵清秋不知为何,听见莫浩穹提起宋沫颜,心就似有猫抓。 “先找个村子住下,吃顿好饭,小爷我不想再把糕点来当饭吃了。我要吃白粥米饭粉丝面条——”领衔抓狂。 黑炭悠悠扬蹄,不紧不慢,一点没有赶路的样子。 张兼筠拉帘而出,坐在了踏板上充当马夫。不同伯驰城,延山派此时已经出事,各方各面都还是展示的平凡一些为好。 踱踱进村。 村里炊烟四起,诸多耕地的力农都扛着锄头沉默地往家赶。 家里,有饭菜,有炕头。 “这是纯粹的农耕村子,目前没有看见饭馆。”张兼筠观察着四周,朝着身后轻声细语。 这村子不同于伯驰城之前的,专门给伯驰城种菜养肉的售卖村,这是纯粹的农耕的村子,虽然米偶然也要卖出,但极少会有村外人入村歇息。 “找个民宿歇他一晚如何?” 领衔嘿嘿的笑着,还流了些口水,“农家土味鸡,那叫是一个地道鲜……” “估计不行。” 张兼筠漠然的眼神在四周扫过,这些农户的门都关的很死。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农一步一顿的走回了自己的家门之前,轻轻叩了叩门。 门内没有动静。 老农也无反应,而是连续了如此三四次动作之后,门终于开了一条缝。那里面的人看清了老农的样貌,快速的打开了门,而那老农也以张兼筠无法理解的速度进了门,再紧紧合上。 关门传来的动静快要把屋顶上积攒了好多些年的余灰全都抖了下来。 “现在是肯定不行了。”张兼筠苦笑。 三人沉默。 “也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情况,咱们现在还是离开村子吧。”莫浩穹道。 “那咱们睡哪。” “睡车里!睡树上!睡草地!你个大老爷们真的是非床睡不可?”赵清秋骂骂咧咧。 领衔动了动嘴巴,终究是没有反驳。哼,好男不和女斗。 凄凉地合上地图,随手把它塞进了马车底柜,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还骂他! 天色已暗。 四人在边处砂石空地里生了一堆篝火。 莫浩穹迷恋地拿手在上头烤啊烤,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弄篝火,此时真是兴奋无比。 赵清秋悄悄地坐在了他的身边,和他一起烤火。 张兼筠从林子里探了出来,双手随手往地上一扔,便坐下烤火。 一只野鸡和一只野兔咕噜咕噜滚了几下。 “兼筠威武!” 三人欢呼。 烤肉中。 “老莫!老莫!” 莫浩穹很不习惯领衔这般叫他,但领衔这厮死不改口,他也就渐渐接受了。 “做咩?” “我在幼年之时,家里各长辈也举行过篝火聚会,我的一位小叔在东瀛人那里学了一套舞蹈,简单易学,十分有趣,最适合在篝火燃起之时舞动,颇为厉害。” “什么玩意?”赵清秋皱起眉头,她总感觉没有什么好事。 领衔扎了一个马步,深深呼吸了几息,双手张开,右脚腾空,猛的一脚踏往左方,再收回左脚,右脚猛的塔向右方。如此反复,快近无影,扬烟起尘。 莫浩穹明知道这东西俗到了一种极致,但依旧觉得真的是有一种莫名的趣味——真怪。 “这舞蹈名叫什么?” 领衔足下,那尘土越扬越大。 “反复横跳!” 第五一章 查探 夜深了。 晚萤流淌,还有令人蛞噪的蝉鸣。 林子的深处传来了淅淅索索的声音。 躺在车里的赵清秋的眸子睁开了一丝。在这等荒郊野岭,她可不敢深睡。 声响越来越大,是正北的方向。 她悄悄的抓住了岚夜的剑柄。 篝火早已熄灭,四人现在正处在林子中厚厚的黑夜。 那股声响急速穿行,又渐渐远处,估摸着,是朝着西北去了。 那个方位是那村子的方向。 赵清秋紧了紧剑柄,又再次把它松开。 或许是村里有什么人外出,此时正赶着回去呢…… 这个理由她自己都不信,但她没有必要为一个陌生的村子犯任何一丝险。 她并不是善心泛滥到半夜起身助人的侠客。 松开了岚夜,归鞘,再次把那糅成一团的丝绸棉被盖好在身上。 睡吧睡吧,不然明日,可就没有精神了。 再寂。 清晨。 此地离村子不远,望日出而高啼的雄鸡们的高亢的打鸣声高低起伏地荡了过来。 躺在草地上一夜没有睡好的领衔睁开了血丝遍布的眼睛。 蚊子实在是太多了…… 他身旁草木攒动,一人从上头的树上跃下。 莫浩穹熟练落地,长长的伸了个懒腰。 “在草地睡你不觉得脏么,和我一起在树上睡着不行?” “我不能在树上睡,会摔下来的。” 领衔眨巴眨巴眼,扶着腰,使劲站起了身子。那眸子中遍布的血丝竟就自然褪去,似乎真的无他疲态:“我精神倍儿棒,今天咱有什么安排,冲就完事啦!” 张兼筠也是一把从树上跃下,站稳了,拍拍身子上的落叶,“今日先在延山外围逛上一逛,若有机会可以撬……可以问问附近的地痞流氓,这些人虽是百姓的吸血赖皮,但对于消息的灵通还算是有点东西。” 赵清秋从车里走了出来,偏头向西望去。那是延绵宽绝的延山山脉,一眼望去,望不到头。 延山派于延山传承已久,众弟子轻功卓绝,且一个仅二百余人的门派分布这延绵不绝的山脉,怎的会出来求救…… 咄咄怪事。 四人准备出发,但这车与马跟随着总是不好。 此时,黑炭似乎察觉到了四人看它的目光,它的极具人性化的鄙视眼光横扫了过来。 四人顿时一致同意,黑炭这般通灵,它自己也肯定能护好马车的,因此就留它在原地好了。 领衔走在黑炭耳边,悄咪咪地说了些怪话。三人能明显的看见黑炭的的耳朵高高立起又垂下,又立起。 “之前,中州那边的太玄宫道士,总说什么万物有灵,我向来是不信的。但现在看见领衔的这匹神情灵动能听人言的骚马,才慢慢体悟出那道士说的精髓一二。”赵清秋有些慨然的道。 莫浩穹不敢出声。 剑谷西山的狐老便是雪狐修炼而成,有着千余年的道行,曾于剑谷最初之时,于西山望祖师爷赵无极迎雪练剑,是个凡俗之人所言所惧的妖精。 但狐老这老妖精…… 领衔拍拍手,施施然地走了过来。“这匹傻马已经被小爷我说服了,它能心甘情愿的在那给咱看着马车了。” 赵清秋面色不改,“你这话怎么不说大声点。” “呵呵。” 领衔悻悻地笑了。 细步快行,穿林踏叶。 停在林子的关口,赵清秋借着一棵树掩住了自己的身子,朝着视线不远处的村子指了指,“昨夜估计三更时分,我听到有几声踩叶奔行的声响,这声音消失的迹象正是朝着这个村子去的。” “咱们去看看?”领衔猥琐地塞在一个灌木丛之后,悄悄道。 “猪!要是无端暴露怎么办?”赵清秋低声斥骂。 “那你行你说,怎么办?” “我们隐蔽的去看看。走!”张兼筠挥了挥手,道。 三人说走就走,留下了一个愣的慢了半拍的领衔。 四人靠着地形以及轻功,飞速向着村子靠近。 在现在他这四人鬼鬼祟祟的模样,不像是来调查此地发生了何事,反而更像伺机出手的,只爱金银的劫贼。 日已升高,天光洒洒。 村里的农夫们似乎早已扛锄出门,村子里静悄悄的。 村里没有学堂,也没见有孩子出村上学,也没见孩子在村中干活或嬉戏。 赵清秋趴在大石上搓着下巴慢慢思索,莫浩穹从后头喘着气跟了上来。 “你……你三慢点……咳……呼。” “就是为了照顾你才在这儿观察歇息的。” 莫浩穹气喘吁吁地爬上了大石,懒得接赵清秋的话。 他把胸间的那一股乱颤不停的气给理顺了下来,也如赵清秋般仔细的看了看那村子。他歪着头道: “有什么不对劲么,一直朝着村子里看。” “这村子这种时分不可能寂静如此,好像静的一个人都没有。若是其他的这种农耕村,此时的人声闹声最少也能传至这里,古怪的很……” “刚刚我看那农田上也没有农夫啊。”莫浩穹疑惑道。 “啊?!” 赵清秋猛的从石头上窜了起来,把身旁的正用心观察的领衔给吓了一跳。 “作甚啊,大惊小怪的……” “浩穹说刚刚赶来时,农田里头没有耕夫!” “那又如何?” 领衔挑了挑眉毛,正把头再挪回原处,这货忽的想到什么,也猛惊的竖眉。 “这村子,不会是,空的吧……” 吵声不小,前方遮在另一块石头后的张兼筠转头看来。 半刻后。 四人站在一家草屋之前,敲了敲残破但簇新的木门。 意料之中的无人反应。 “怎么办?” “不如踹开?” “可里头若真的有人你说怎办。” “赔钱。小爷我有的是钱。”领衔张狂一笑,一脚猛踹,木门应声而开。 静。 屋内无人,锅碗瓢盆桌椅板凳安静的呆在原处。 此时若是有几个人在,便十分正常,但这里是空的。 或许,整个村子,都如这户一般,是空的。 静。 赵清秋沉声道:“我昨夜听见声响是在半夜,如果这里的人是半夜被劫走,或许床边会有些东西。” 莫浩穹低吟,他总觉得遗忘了什么。 轻轻避开那平凡至极的,乱摆乱放的东西,三人来到了炕上。 这炕的边缘十分锋利,不输桌角。 掀起乱成一团的被子,那里头有一抹小布片。 张兼筠轻轻把它拿起,仔细的观察。 它上面的布纹有些熟悉…… 张兼筠眉头紧蹙。 莫浩穹猛的抬头。 “昼地府!” 第五二章 林中 四人急速向着山上穿行。 山上的山林与地面上头的无他不同。 四人飞速穿林,而张兼筠为其余三人细说这昼地府之名。 张兼筠的平缓的轻语,在这鸟鸣水叮的秀色之林中,亦让三人的心中感到一阵压抑。 实在是巧,莫浩穹初入江湖,五大邪教,便已晓三。 通神教,红尘堂,和现在的他们将要迎面而上的昼地府。 张兼筠细音道然。 昼地府,名震江湖的五大邪教之一。 血面判官执笔戮,送入轮回再复生。 昼地府的门人自称地上无常,嗜血喜杀,诉众生以死轮回,可以凭人心尖之肉来拔高修为,端的是诡异无比。 此派中人一出,便是四处杀戮,江湖大乱,常常一杀百里,抛下无数心口流血的尸体,以供他等变态的练功需求。 这等令人寒战的行事,自然受到了整个江湖的围剿,只是这诡异功法练功奇快,一人正常练武修行一年的本事,在昼地府只需食人心尖肉后三月即可达到。因此无数急于求成,心无品德之人更是争相加入,昼地府非但没有尽数剿灭,反而有越来越壮之势。 今次,找上了延山派啊…… 莫浩穹脚步飞快,将心里头的疑问尽数道出。 “不对,这延山派人数稀少,且分布于延山山脉,那延山派山门内平日里包含掌门长老也就不过五十余人,昼地府此番出动,有些过于古怪。” “的确。” 话音刚落,张兼筠骤的停下了脚步,这林子的轻舞都随着她静了一刹。 “怎么?” “来。” 张兼筠向后招招手,让三人向她凑近。 伸手扒拉了一下遮蔽眼线的草叶,前方是一小片空地。 而那里,靠着树身,躺着一个人。 落叶盖在他的身上,行蚁走虫全无忌讳地从他身上爬过,像是已经有些时日了。 赵清秋眯紧了眼睛,瞅清了那人身上服饰的花纹。 “是延山派弟子。” “这样子,是死透了?” “不清楚。” 四人难掩心中的震惊。延山派弟子最擅轻功,且最自在的便是在这山林穿行,若是被在山里之中杀掉…… “昼地府的轻功,亦是无双。”张兼筠暗咬银牙,轻声道。 “也有可能是同门相残。” “先去看看……”领衔说动就动,被赵清秋粗暴拦下。 张兼筠的视线投了过来。 莫浩穹心领神会,摸起一粒石子,轻轻朝着那处抛去。 石子顺着落叶滚了几下,沉闷地撞在了树上。 无他动静。 领衔又欲起身,与杂叶之中看见赵清秋搬起了一块大若孩童的巨石,就又老实的蹲了下来。 赵清秋知晓了领衔的视线,脸红了一刹,内力灌手,使劲一甩。 石头高高坠落,猛的砸下,只见那尸体之前的被落叶盖尽的空地咚的被大石砸出了一个坑。 坑深可及一人高。 四人不动。鬼知道这陷阱还有没有后手。 半响,在连番石子试探过后,这四人终于蹑手蹑脚地挪到了这尸身之旁。 “别揭开面部的叶子,真的。”领衔嫌弃道。 张兼筠忍着不适,用干枯的树枝翻了翻软的要发脓的尸手,推论道:“这是死于几日之前的了,也不知为何昼地府的人要在这里摆弄一个陷阱。” “就是要引延山派的人前来收尸吧,只是若见人心切,还真怕是要中了这招。” 领衔嘟哝道,扭头看了一下那烁着铁钉的坑底,抖了一下,“若这么高摔在那钉上,怕还不能立即去死,而是变成那半死不活的瘫痪样,叫唤挣扎个三四天,才会死去。” “因为他们要吃鲜~活~的~心~尖~肉~”赵清秋桀桀诡笑。 莫浩穹脑回路十分精奇,他的注意力全然不在三人所注意的尸身,而是这尸体的一身布衣。 延山派之服材质轻薄,却不易撕裂,还可防水,真乃上乘之品。而布料上头的花纹分布的更是美妙,有捷猿攀爬奇峰之味,确实不错。 莫浩穹啧赞完毕,又叹了一声剑谷衣服的朴素。一身白素,还不保暖……不过全剑谷里,只有他比较怕冻。 赵清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想的什么呐?快想想他的死因。” “啊……?我不懂啊。”莫浩穹尴尬的挠了挠头。 在领衔的极力反对下,张兼筠终了了揭开头部的念头,转而直接的揭开胸膛的落叶。 十分明显的一道创口,却不似刀不似剑,以圆盘向内凹,亦不似枪…… 张兼筠看了莫浩穹一眼。 “是昼地府的武功,大名鼎鼎的喋血冤鬼笔法。武器用的是判官笔,与你的那毛笔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站起了身子,深吸了一口气,“一击若中,则胸口顿裂,心脏皆碎,只需以手一剥,便可挑出心尖……吞食,以消戾气并增长内力。” 莫浩穹心底凉透,那面前的那尸身已经失去了心尖,似乎他下一刻就要腾空而起,撕扯着喉咙说着还我心尖。 “昼地府的贼人大多武功几何?”领衔看见此等惨状,也收了许多嬉笑,认真的道。 “有一说一,不能确定。昼地府收入向来来者不拒,不管是有心投入还是故意潜藏,但只要进了,都定然食过活人心尖,哪怕是侠士正处卧底,也无法洗清了。而之前有官府捕快逮住了昼地府之人入大理寺审查,也只能知晓有人传武与传功,而根本不知昼地府之本府究竟处于何处,也不知除了传功修士以上的人。”赵清秋沉声道。 “那,怕甚!”领衔忽的又高亢了起来,扬了扬拳头,“小爷我根基稳固,昨日水到渠成踏入五境,有啥大事,爷罩着你们!” 尴尬。 张兼筠早入五境许久了。 不过,队里有领衔这般活宝,气氛好歹,也能快活了一些。 四人朝着尸身躬身,把坑底的钉子用土掩尽了,忍住难受把尸身丢了进去,再用土掩尽。 “延山派弟子信奉自然与人不可割舍,此番并无棺椁的以身葬土,他在地下,应该也不会恨了咱们。” 再躬。 前行。 领衔从袖子里拿出地图,图上表示,眼前的这蜿蜒小道可以直达延山派的山门。 四人比刚来之时,都沉默了许多。 他们虽并非见不平而拍案起的侠客,但此时的心中,也有些厌恶和怒气。 昼地府么……真该死啊。 第五三章 投毒 莫浩穹从衣里掏出一块干糕,塞进了嘴里。 四人的行动速度没有差别,但莫浩穹的体力消耗最大。毕竟他修为最低,身子骨弱,是没办法的事。 一路上,他们偶然遇见了一次昼地府之人。 是孤身一人。 血红染黑袍,高高顶起的漆黑无常帽,上书着四字“天下太平”,面容枯瘦,骨骼凸起,宽裤收腿,长靴尖起,踢可杀人。 这一身黑色在绿意青葱的林子里,可谓清晰可见。 四人暴起出手,瞬间便制服了这贼人。 不是他四人出手多么迅捷以及阴狠,而是……这人无多反抗。 制服的瞬间,张兼筠将他扭过头来,探了一下这人的鼻息。 死了。 这人就像是个在林子中穿行的行尸走肉,而受触碰,便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彻底死去。他的胸口没有伤痕,并没有被人剜去心尖,像是垂垂老矣的长者,自然而逝。 但他的面容以及骨骼年龄,仅为四十有余。 修炼邪功,咎由自取。 搜查了全身后,领衔一脚把这尸体踹下了山崖。 “银元宝四只,碎银十余两……昼地府随便一人随身携带的财物,便有这般数目,呵。真是有趣。”张兼筠冷笑出声。 非以耕农的人家,一月只能挣了一二两银子,但也勉强可养足一家。而专以农耕的人家,一年到头手里也难摸到过几次碎银子。这银元宝一只净十两,这人一身随意携带的钱财,便能顶了许多家户好几年的较为舒服的花销。 “还有一份手抄本。” 莫浩穹拍拍上头不存在的灰尘,翻开了这个带有血迹的手抄本,皱着眉头看着上面鬼画符一般的字。 在征求三人同意后,莫浩穹随手把它扔下了山崖。 “字真丑,不要了。” 山脉之中应有猛兽,但这延山山脉广大无比,在四人在急速穿行之际,却无碰见一,真算好事。急速在林子中奔行,四人也没时间再欣赏林中风光以及拾取遍地老药,只是一心向上。 “扫尘他是受托和延山派少主而去的,至今日也有半月有余了,除了上次传书让我去延山助他一二外,没有传回只言片语。但扫尘师侄修为高达八境,说不定比现在这里的延山派掌门的修为还要高。应该不会出事。”莫浩穹在啃食与饮水的间隔,仓促道。 延山绵长却不高,四人花了半日的时间,终于到了延山的山门之前。 凭借着绿叶浓浓和黄昏落日的恍惚余晖,四人藏身的稳稳当当。 眼前,便是那破碎的山门,和一片黑色的恶鬼。 莫浩穹躲在叶堆之下,看见那伙人烧火生饭,心里也是一种怪极了的味道涌上心头。 原来再恶的恶人,也有需要吃饭的时候,也是血肉之躯……也可以受伤,可以死亡。 一个时辰之前的那人的死去并不让莫浩穹有半点舒心——这等污染了人世的恶贼,手里不知沾了多少人命,必须立即死去,受真正的地府的敲骨打髓且永世不得超生,才能让那些因他们而死的人的魂魄,稍稍安定。 “扫尘师兄传来的信里是怎么说?” “他随着延山派掌门徐命定死守山门,昼地府贼人一时未破,请我去助他一二。” 张兼筠皱眉,“这信本身就有问题,按浩穹所言,陈扫尘八境灵台的修为,他都棘手至无法解决的问题,寻求浩穹有何用?” 她低头思索了一番,“这信件你是否查看过,笔迹等等有无问题?” “扫尘师侄他在剑谷有事的话面对面直言便可,只是在外头才需传信。而且扫尘他是否识字都是个问题,这封信也有可能是他请人代写。” “只恐其中有诈。” “那咱们现在咋办,总不能在这儿干耗着吧。” 莫浩穹仔细的看着那伙正在烧饭的昼地府众人,眼眸猛的一亮,“我们不如投毒如何?” 一杆树枝从空中摔了下来,咚的一声砸在了莫浩穹的头顶,帮了赵清秋敲莫浩穹一记。 “我们现在哪有毒?” 领衔擦了下不知何时流下的口水,一脸正色,“这里可是山林,我等可以就地取材,这儿的毒物不知多少,爱怎么怎么投。而且他们绝料不到,这里会突然出现外人不是突袭,而是投毒。” 剩下三人皆是精神顿发,低低的奸笑声此起彼伏。 第二日。 莫浩穹拍拍手,看着面前的这堆玩意。近几日为雨后天晴之时,这蘑菇长势也真的厉害,花花绿绿的毒蘑菇直叫个漫山遍野,采之不尽。 他使劲的拍了拍手,但似乎就是拍不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赵清秋无语了,“你在作甚啊……” “摘了这么多毒蘑菇,我感觉那毒都染在我的手上了……” 一边的领衔莫名的干劲十足,蹲在那伙昼地府之人挑水烧饭之溪上游处洗着那蘑菇。 张兼筠眯眼看着这条溪流。 饶是以她心性,都已觉得真难捉摸了。 “越来越怪了……若要围堵这延山派之山门,最好的策略便是带足干粮,并寻求在某个夜间强行突破。现在他们似乎还担大米上来烧饭,这是个什么事啊。” “管他呢,但他们要烧水做饭这是真事,咱们啊,也就顺水推舟。”领衔奸笑着,搓着蘑菇的动作愈发用力。 张兼筠石化在原地。“那你在作甚?” “把毒蘑菇的毒搓出来啊。”领衔歪头疑惑,“有什么不对?” 半响后。 张兼筠悠悠地把双匕插回腰间。 领衔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一堆的毒蘑菇粉末,感叹道:“还是老张高啊……” 只需等着那人出来打水,便可把毒蘑菇粉末由上游洒下,而他们打水,必然会接到不少粉末,从而中毒。 领衔回过神来,表示抗议,“如果是我打水发现水里不干净,肯定要打新的。” 赵清秋直接给这位领家二少来了一记爆栗,“只有你这个贵少爷才挑三拣四的!照做就是了!” 时间晃过,至了正午。 一人打着哈欠提着水桶,那怪模怪样的衣服和瘦骨嶙峋的模样,搭上这打哈欠的姿态,真的是怪到了一种极点。 步步颠,游小溪。 趴在林叶之中的张兼筠碰了碰领衔的胳膊。领衔立即会意,从身旁的毒菇粉末堆里捧起一捧,慢慢地倒进溪水里。 溪水干净透明,但也会有沙石从最底部扬起,或两岸的碎石滚入,也难免有些粉粒。 但这次的粉粒好像有点多。 这人毫无疑心地打了两大桶水,挑着担子,慢慢的走了回去。 又来一人。 有了第一次的成功经历,领衔这次激动的手抖,张兼筠拍掉他的手,自己看准了时机,洒了满满一捧的毒蘑菇粉。 如此反复四次,挑了八大桶水,这伙昼地府贼人烧饭所需的水尽数挑尽。 林中的这四贼悄悄起身,激动难言。 就等着,看好戏了。 第五四章 中计 正午蒸人,暑气难消。 方在这山林之间,才能感受清凉。 延山派山门前,几个无常似的骨架子合力支起炉灶,烧火做饭。 “今次打的水为何这般污浊?确为司使大人所指的那条小溪么?” 一人冷漠的大步踏来,直直的质问这烧饭的四人。 他和这四人衣冠并无差别,但敢如此狠厉,靠的,是实力。 “是的……只是今日水中沙石尤多,我们立马把上面的浮尘刮掉!立马!” 一个兢兢战战地拿起葫芦瓢,刮掉了一桶上的一层沙石。 “等等。” 这位盛气凌人的家伙鼻子动了动,“味道有点不对劲。” 不理这四人畏畏缩缩的样子,这人上前捻住了一点粉末,放至鼻子前嗅了嗅, “有点毒味啊……” 这人紧皱眉头,直接拿起了刚刚那人勺尘的枯瓢,大步离开。他又想到什么,回过头来。 “若水中真的有怪,你四人又未发现,那便准备好贡上心尖,给司使大人享用吧。” 言罢,他抓着枯瓢大步前进。 他的言行都是一眼便知的孤高自傲,直到进了那阴暗的帐篷,他的眼帘里出现了那位人。 昼地府司使,蒯保解。 蒯保解的衣服装饰与其余人也无两样,只是他的面容上隐着一副冰冷的鬼面,而腰间别着一枚铜钱。 这枚铜钱并非官府发布的通用钱财,而是昼地府专门刻制的身份之物。一钱者为司使,传授武功以及引领门徒。二钱者为命使,发布命令并指挥司使。三钱者,即为昼地府之主。 江湖上口声相传这昼地府之主并非一人,但实际上,一钱司使,已经是他们面前难以匹及的人物,更别说他们二钱命使,三钱府主了。 他恭敬地双手奉上手中的枯瓢,“司使大人。” 司使头也不回,“何物?” 他心中隐隐冒汗。虽他知晓司使武功深不可测,但他未有想过司使可以不凭眼睛,便能知晓他持物而来。 他把伸出的手更朝前顿了顿,“今日负责烧饭的四人前去打水,小的日常过去查探,发现水桶里的水中有着比往日多了多的浮尘。小的闻觉有些不对,故取了些粉末来,请司使一看。” 蒯保解依旧是头也不回,“赤色地绒,鹤沙凝,土芝香菇…… 有趣有趣,毒物与食用菇杂糅的粉末,撒进了溪流?” 他低头听着司使的扯喉怪笑,不敢说话。他也明白了过来,司使靠的是比他要灵敏十倍的嗅觉,但单凭隔空一闻,便可知晓这粉末来源……也太恐怖了一些。 “这是有人往这里的水源下毒啊。”蒯保解淡淡道。 他立即抬起头来,面上不是愤怒或惊惧,而是一脸兴奋,“是,是上钩了?” “嗯。”蒯保解应了一声,顿了一顿,“别乱出事子。听我号令。我赏识你,不代表你可以自己掌事。明白?” “是。那,司使大人,这水……” “放任不理。任由他等烧饭。”这司使语色正常,但透进他的耳里如塞冰块。 三伏天,但他心瞬间冻似井底。 “那他们……” “全部会被毒死。演戏,就要演的真一点。”蒯保解忽的转过头来,铁面面具冰冷无情,“这毒粉所毒之处为脑部,因此外面那些废物死绝之后,心尖,你可食用二成。” “多谢司使大人!”这人心底的那一丝怜悯立即散去,而是激动的再度低头。他又想到了些什么,再道:“可是若司使大人您一下失去如此多的帮众……对命使大人是否会,不好交代。” “无妨。只要那人上钩,取了那物,我便是命使,你便是司使!” “多谢大人!” 这人激动的鞠了一躬,缓缓退下。 走出帐篷,弯下的腰立即挺直,且比入帐篷之前的更直,眼光也更加目中无人。 而外面这些人即使再背地里对他暗讽或是正面针对,都无关紧要。反正,都是死人了。 日已中天。最猛烈的光从天上砸下,让叶影枝身分割的七七八八。 十余丈外的草丛里,四人鬼鬼祟祟的藏身于此。 “兼筠眼神好,他们有没有看出异样?” 张兼筠竭力地眯着眼睛,观察,“刚刚有一人过来勺了一瓢水走了没回来,现在这四桶水都用了烧饭。没问题。” “这些毒物的毒性得不得劲啊?” “保准可以,那一堆等会全得死翘翘。” 莫浩穹回答的很肯定,但脑子里晕乎乎的。 就这般轻易得手了? 不不不,先看看,随时可能有着意外,等这些该千刀万剐的家伙死透了,再笑不迟。 正午过半,四人视线内的那伙人吃的起兴。 “我还以为这等无良之人,天天吃人肉呢,现在看来,也不就是凡夫俗子一堆。”领衔啃着烙饼,不屑道。 莫浩穹看着领衔的空荡荡的袖子,实在搞不清楚他是怎么从这里拿出一只烤鸡四块烙饼和十余个卷薯的。 “那咱们也是凡夫俗子啊。”莫浩穹有气无力。 “不一样不一样,这些家伙整天装神弄鬼还食人心尖,啧……说不清楚。”领衔扭了扭眼,“咱四还是看过长生诀的人呢,算半个超凡脱俗的神仙了吧?虽然这长生诀和我之前一直想的都不一样。这里头不会是话里有话吧。 更怪的是,长生诀虽然已经记在脑子里了,但我之前在车上,欲从锦帛抄录长生诀,会不由自主的写错或出神,而且如果要传授给他人的话,也难以说出……定非我简单看到的这般。” “你说话就说话,小声点。”赵清秋踹了他屁股一脚,打断了他越来越大的声音。 熬至下午,空地上的那伙人早已没了动静。 “死绝了?” 关乎人命的东西,领衔此时说的却兴奋无比。他虽不是劳什子侠客,但能替天行道,也是十分快活。 四人蹑手蹑脚地爬出林子,一步一轻,没吵醒一片午睡的叶子,踱进了广场。 近二百多人胡乱的躺在这广场上,嘴里都在吐着白沫,眼神抽搐,配上瘦骨嶙峋的身材可谓是地狱厉鬼,而此时正是白天,这股恐惧的感觉被天光斩去了大半。 此时的模样,真不负了昼地府这三字。 而面前的这副惨剧让领衔来形容,便是横尸遍野,但其余三人却面不改色,整的领衔很是尴尬。 穿过这遍地尸身,四人来到了延山派的殿堂之前。 面向着这古色古香的殿堂,他们能看清了这石墙上的虎虫刻迹,木檐上的雀鸟浮雕。 山林之中,也能建出如此庞大的广场与这般精雕细琢的殿堂,四人能够想象,当初开宗立派的那位延山派祖师爷到底有多有钱。 莫浩穹的手摁在门上,欲推。 张兼筠忽的把他的手扯了回来,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 莫浩穹会意,退了三步,清了清嗓子,大喝,“徐——掌——门——” 没有动静。 “这……” “我恐有诈。”张兼筠淡淡道。 那门忽的炸开,惊的四人瞬间后退。 莫浩穹与赵清秋已触剑柄,张兼筠的双手抓稳了双匕,领衔内力灌身。 门内是古意满满的内堂,辉煌的普通,宁静的诡异。 没有动静。 一只判官笔于后而来,顶在了莫浩穹的后背胸口处。 平静枯槁的声音像是连掰木柴。 “莫大宗主,你的心尖, 味道如何呢?” 第五五章 诡点 莫浩穹一动不动,僵直的立在那儿。与面前的殿堂一般,宁静祥和,且了无生机。 身后的判官笔渐渐前突,刺破了布衣,渗出了郁红的鲜血。 他身后的无常那磨砂撕嗓的尖利质问能割裂耳膜,“还有,毒杀了我这么多手下,我该怎么样折磨你,才能来弥补我的损失呢……” 莫浩穹没有回答,身后的判官笔愈发刺入。 血丝流淌。 身旁,沉默不语的领衔的内力附体完毕。 忽然暴起发难,左足跨出,肘部狂混内力朝着蒯保解的无常高帽击打而去。 霎时间鬼叫连连,蒯保解脱手判官笔,身子后倾,双足离空而起,右手一扫,枯瘦如柴的爪子破风抓来! 说时迟那时快,只知这领衔凭着极高的判断,明白这记抓击不可力拼,硬生生中断了肘击,朝后翻滚。 这记爪击以蒯保解更深处的血色积压,徒然增大,擦着领衔的发丝,拍爆了后方那安宁了四百余年的锈铜青灯。 青灯残片迸裂开来,深深的扎进了木栏石墙。 八境黄庭! 正为下午,日渐西斜,天光去罢极暑,温凉合身,而地方山林秀秀,鸟俊泉清,实在是一个游玩的好去处。 而忽的多了一只无端厉鬼,自然是叫人心生厌恶。 张兼筠持着双匕悄然上前了一步。 这无常厉鬼张狂一笑,立即回头,勾勒出血煞阴魔的面具狰狞要命,双足在半空虚浮连点,又是一爪拍来。 无可匹敌! 此时,只听得一声怒吼,让爪击的攻势都慢了三分。 “贼人休要猖狂!” 怒吼力带实质,刮风扫叶,只见堂中猛的飞出一人,连踏半空,持剑斩来。 延山派掌门徐命定! 蒯保解面具空缺处露出的眼睛紧皱起来,右手凭空一掌,莫浩穹后背刺着的判官笔立即于空飞来,稳稳捏在手里。 这徐命定乘着飞来之际连抖三式剑招,顿时内力滚滚,青芒顿发,凝为实质力斩而去! “三霖烈!” 此乃延山派的剑法青崖剑法的绝技三霖烈,聚自然之生机源生出青迹之火,可斩活物,难以抵挡。 此斩袭来,泛起肉眼可见的强烈波动,地砖裂起,飞叶四散。 但波动一过,顿起的地板又悄悄合上,那四散的飞叶又悠悠荡回远处。 淡,青,不伤寂物,直击生魂! 只叫个快,这抹剑气已至跟前。 但蒯保解何等角色,自然有着应付之法。 便是,闪。 蒯保解鬼笑三声,破烂的无常衣鼓风涨起,如蝙蝠一般遁空而走,留下了连连怪叫。 三霖烈飞势未停,生是撞至了百步之外的一颗青松,只在几息之内,这棵松树枝丫猛长,嫩叶盖天,又是几息过去,便是脱叶朽去,断裂倒地,彻底失去生机。 四人石化般定在原地看着这生命轮回的无匹之力。 徐命定收了剑式,呵呵一笑,稳立于地,翩翩迎风。 莫浩穹惊魂未定,终是勉强反应了过来,转身朝着文质彬彬的延山派掌门拱手称谢。 “多亏了徐掌门出手相救。” 徐命定插剑归鞘,的面色有些怪异,“这,这不是你叫我出来的么。” “是……是啊。”莫浩穹尴尬的挠挠头,徐命定大笑着拍着莫浩穹的后背,差些把他拍垮了下去。 徐命定脑子歪了歪,朝着莫浩穹身后看去。 遍地的躺尸。 徐命定咽了口唾沫,质朴到了单纯的气质把他四十岁的模样给化至了二十出头,“这等惨况是怎么的回事?” “呵,呵呵……”他总不能说是于水中下毒毒倒了一地尸身,这种很鬼但确确实实的话就这般说出来,没人会信。 “嗯……入屋再说吧。” 四人端坐在殿堂大厅,看着花纹繁饰的屋子,啧啧赞叹。 悬画书卷,屏风雕柜,瓷瓶琉玩,真叫雅趣。 只是,这里,空荡荡的。 莫浩穹端起茶盏又放下。茶碗花纹秀丽,样式古朴,却不像什么古董,新色翠意,但也非现时仿古而制,绝难仅有。 至于这茶……这毛尖是好的,可谓是极品,可这位掌门似乎不懂什么茶道,直接烫水一泡了事,还加了些甜甜的桑葚…… “不知徐掌门,贵派弟子的都去了何处?” “自然是避难,留他们在这里待宰不成。”徐命定悠悠的端起茶碗牛吞一口,一点没有四十余岁的老成气息。 “避难?此话怎讲。”赵清秋不解道。 “这里能和外面刚刚袭击你的那人一打的只有我,因此我可以留在此处守护山门,剩下的人游荡于延山山脉,避过风头即可。”徐命定大口一吞饮尽茶水,起身又倒了一碗,“我延山派的轻功可谓一绝,名曰千林拾叶,在这般山中更若如鱼得水,举世无双。” 他挑起眉头,看了看敞开的大门外的一地尸体,有些恶寒,又赶忙吞了一口淡茶,“那伙人之所以不攻进来,就是因为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攻进来没有什么好处。” 面对着殿外的那一地死尸,也就这五人能无所谓的在这喝茶。 张兼筠是看惯了生死,而剩余四人,则是心大的厉害,即使是山崩地裂在这四人眼前,或许也不会忘了先把口中的饭食吞下。 心大,有时也是福。 忽的,徐命定话锋一转,灼烈而富有生机的力量冲他的身上温和涌出,染的唇前的茶水都沸了三分。 “而他们若要强来,我至少可以斩去一半,并潇洒离开。” 一个七境黄庭,说要斩了一八境黄庭携着的近百人,听起来就若白日空谈,但这位徐掌门此时的一股莫名的底气以及异力,让四人自然的相信了。 尤其是莫浩穹。 他能感受到徐命定身上的那股生机有着自己熟悉的感觉,非那天地六气,而是另一个东西。 张兼筠面前的茶水未沾一丝,“徐掌门,那你之前把他们耗在这里,可就未有想过请求外界增援,将他等驱逐而去么?” 徐命定力晃脑袋,“没想过。他们吃净了带来的粮食便会自行离开。我派不喜杀伐,即使他们是万恶不赦之人,但只要他们不出手,我派不会主生事端。” “那就留着让他们在这里不得安宁,让延山派弟子四处流窜么。就是昨日,我在半山腰处发现了一具你派弟子……已经死去多时。” “我相信他们不负我的传授,可以自如离开。”徐命定皱眉。 张兼筠沉吟半响,“尸身之前,我们发现了一座陷阱,有十尺深,底部摆满了铁钉。” “我延山派从未使过暗器,这满殿的钉类也都是几百年前祖宗留下来的了。”徐命定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一些,“我也未听说过昼地府用过铁钉……” 夏风拂过,燥热半退。 “对了,徐掌门,剑谷陈扫尘亦有八境修为,为何不在这里与你一同守护山门?”莫浩穹忽然问道。 “他护犬子去了。”徐命定大大咧咧,竟毫无愧色。 莫浩穹松了口气,调侃了起来,“那怎的不是徐掌门护着,让他看守山门哟。” 徐命定脸不红心不跳,“剑谷中人侠义冲天,主动来助,我自然不会让他干这般苦活……” 不对! 莫浩穹急促的打断了徐命定的话,“徐掌门且慢,不是贵少主前来剑谷请求帮助的么?” “犬子自本事出事之始,至贵派气宗弟子陈扫尘前来之时,从未离过在下半步。”这位看起来不喜欢思考的掌门终也发觉了什么异样。 有鬼。 “那,来到剑谷,把扫尘师侄叫了过来的人……是谁?” 第五六章 再一 山者之内,残木贫地。 徐命定使劲一铲,一挥,最后一把土盖平了最后一个土坑。 抹了把汗,手里的那铲子滴溜溜转了个圈,搭在了他并不宽厚的肩上。 领衔不情不愿地一跃而上,踏在了松软的土堆上,接连着使力连踩,把稍稍凸起的,松软的土坑给踩平,踩硬。 坑底是死人,昼地府的人。 赵清秋原是十分不同意这堆连人都称不上的人,能够入土为安,抛下山崖也就是最轻的处罚。 但徐命定始终认为,他们恶的是那魂与魄,他们的魂魄附身在肉体之上,才会造出这般多的恶行,而此时,他们的魂魄已入地底接受真正的阎王的拷打,而这幅已经失去了罪恶的躯壳,不如归还大地,归还自然。 赵清秋也不知是否被徐命定的这些,在她眼里为假慈悲的大道理说动,思索已久后,终是点头。 “一人身顶植一树,一魂归于一树心。但这伙人生前行恶太多,不配于化身入树,就不种了。” 领衔撇嘴,刚刚还说些人肉身无错呢。 徐掌门的衣衫朴素,不似书生似樵夫,可他淳朴的爱慕自然的气息,却又偏偏似饱读诗书。 也不酸腐,不文艺,简简单单的自然的道理。 很单纯,也难懂的气质,说不清楚。 莫浩穹有些羡慕,羡慕徐命定的悠然,自如,羡慕徐命定的高强的武艺,羡慕…… “这些人尸身心部都陷了一块。” “你的意思是……都被剜去了心尖?” “嗯。” 林中有风,刮凉而过。 “人数有点少啊。” “有点少?” 徐命定把铲子往地上敲敲,叶眉微皱,“刚刚埋的人,才四十余人的样子。” “此言怎讲?” “我第一次看见他们来时,是有百来号人的。” 张兼筠犹豫了一下,道:“在我等前来之时,在半山腰抓住了昼地府一人。但他身上的生机似乎已经退却,方才刚刚抓住,就失散掉了,变成了一具空壳。” “行尸走肉般走着?”徐命定和莫浩穹异口同声地问道。 两人一怔,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心照不宣地同时低下了头。 莫浩穹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此事,他不清楚自己在此时为什么要这样问,有些鬼使神差一般…… “那这样的话,还有很多昼地府的贼人还在这延山里游荡,捕杀延山派逃窜的弟子咯。”领衔叉着腰,“还有一个戴面具的。”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扫尘师侄。” “不是助我延山派渡过难关?”徐命定的语气很无所谓。 “分明只需求助你派平日依仗的贵人们,解决这场灾祸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赵清秋越说越气,竟锤了一下徐命定的脑壳。 “自然有道,有缘即来,剑谷中人来,是我延山派的福分,但若不来,那便不来。”徐命定摸摸脑袋,道。 “那延山派被灭派了该当如何?这可是负了你祖师爷的期盼。” “只要在下和犬子和鄙徒还在,这延山派就灭不了。” “我刚刚还想说,你和那些有便是有无便是无的和尚一样迂腐,现在看来,也还挺自私的啊。” “这叫随本心,随自然。” “你就不觉得你对你延山派的弟子很不负责?” 徐命定准备向前的脚步止住了。 “我相信他们不会负我所授,能够自如离开。” “那就又兜回来了。” 他的年轻的面容浮现了不怼。 “我……说不清。” “那你延山派活该灭门。”领衔在边上插了一句。 徐命定有些恼火,却又不知如何反驳。 回到了山门,回到了大殿。 徐命定随手一摆,将带满了泥土的铲子随意的磕在了酸枝红木八脚椅的边上,特煞风景。 “且不知徐少主与扫尘他的位置,徐掌门可否知晓?”莫浩穹道。 “知道是知道,但我说不明白……我给你们带路好了。” 张兼筠不是很懂。若要逃了那昼地府的追杀,不应是四处躲避么,徐命定怎的会知晓具体的方位? 赵清秋则想的不是这里。 “徐掌门要守着山门的话,应该没有时间要带着我四人前去吧。” “我守着,不过是怕碍着我山门前的那伙人,在我离开后,理所当然的住进来这空无一人的殿堂。这下,他们都被你这四个心狠手辣的宰了,我就不用守着了。” “心狠手辣,有理有理。” 五人整顿完毕,遁入林处。 原先的空地之处,一曲荡过。 呜咽凄凄,幽异若鬼。 忽的,林中某树之上,一人忽现,仿佛他从来便是在此。 那袭黑的简单的袍子裹住了全身,只是那青幽隐光的玉笛正道出音符。 曲调凄凉,勾魂夺魄。 一曲已罢,这人收了玉笛,伸出了洁白的,白有些泛冷的手。 白的不像生人。 这手攥着一把符纸,只是一扬,这纸随风飘扬,却一个不落的停在了平的若地,但埋着逝者的土上。 符箓为黄纸血纹,此时上面的血纹就若活了过来,一丝一线渐渐脱离黄纸,渗入了地底。 不知过了多久,黄昏日下。 黄纸腐朽碎烂,和在泥土里。 一只手猛的破土而出。 林中。 五人慢步轻行。 按照徐命定的话而言,陈扫尘与他的儿子徐红林现在可叫个安全的很,因此不必急躁。 徐命定拍了拍他身侧的直插云天的大树,慨然而言,“生命是可敬的,可畏的,是自然的造物,是大地的托付。 但总有人,反其道而行之。” “徐掌门意有所指?” 徐命定越过了那棵大树。 “且不知你们是否知道,昼地府的行事风格向来为杀了便走,干脆利落,这些人从来没有把人当人过,取了心尖,便不会再理尸身,直接离去。” “知道。” “这些人杀戮无道,身后的尸身便不管不顾。但最后收了尸身的,并非官府或正道,也非附近的百姓,而是另一个让人厌恶的门派。” “意思是……我等前几日遇见的那人……亦是……” 赵清秋的喉咙有些嘶哑。 “或许。 此门派以尸化力,倒逆阴阳,避轮回,躲劫数,似人非人。” 徐命定深深吸了一口气。 “五大邪教之一, 尸仙教。” 第五七章 路谈 夜色渐沉。 五人朝着延山山脉的更深处而上。 “我延山派的山门,就是真正的山门。是全派弟子平日聚会,休息地,而若要论练武,采药的暂息,在延山的很深,很深的里面。” 已少为入夜,黄昏之时的天光随着轮日的西沉而敛去。 视线望不及林深远处,会有幽幽冷意。 “你延山派善论自然而然,采药捕猎皆因时序,那你们所需,应是满山皆是,怎么需要跑到那般山林深处……” “言非如此。”徐命定摆了摆手,“有些自然的馈赠,是绝无仅有,千年一见的,用的便是用了。没有办法,只能入那极险深处取,并取它尽量少些。” “不取就是了。”莫浩穹的有些孩子气的回应答来。 “你说我虚伪也好,说我伪善也罢,在延山派的祖师爷何森把那千年根木交给了六里外的郡府换了整整五十斤黄金后,这玩意就再也没有藏住过了。 这是一个对于延山派而言并不亏本的强买强卖,因此我们没有拒绝。” 领衔在最后,偷偷摸摸地摘了一株锯齿花塞在了衣里,被回头一望的徐命定盯了个正着。领衔不自然地拉唇假笑,当即转移话题道:“延山派祖师姓何,为何徐掌门您姓徐?” 徐命定只是笑笑,回过了头去,“摘了就摘了,无妨,只是要小心些锯齿花的锯齿伤了肌肤。 至于你说的这事,祖师爷的传承心意为传下武功,因此非父传子,而是师传徒。唉,我家那个崽子脑瓜子虽然蛮好使,但习武的天赋却实在不行,若我去了,与自然永远的相拥,这延山派掌门,就不传给他了。” 领衔藏去眼底微绽的一丝锋芒,轻佻地笑了一声:“那徐少主可否会不服于您所托付的那人?” “不会。他又打不过宣壮这家伙,那不服,又有什么办法?”徐命定哈哈长笑,又无奈一叹,“如果他能打得过,这延山派掌门之位也就是他的了。又何必纠结?” 接着他又莫名其妙地加了一句,“只怕是他两先去了,我都还没去。哈哈……” 领衔沉默。延山派信奉自然,这掌门争夺之位也就这般简单,但他……难说。难说。 张兼筠拍拍领衔的肩。 赵清秋举着岚夜带鞘敲了鞘莫浩穹光洁的脖颈,嘿嘿笑了,“只要我舞剑一挥,这颗脑袋咕咚!的一声摔在地上,那剑谷意宗宗主的位置,就是我的了。” 莫浩穹收了收哇凉哇凉的脖子,嫌弃地推开了赵清秋的岚夜。 日落归西,天光隐毕。 深林无光难见路,叶砂混泥呲呲响。 徐命定的眼眸却和猫眼一般,闪烁着冷意的绿光,将前方见的彻彻底底,带着众人前行,一步不差。 走了许久,许久,也聊了许久,许久。 徐命定笑着应了张兼筠的一个提问,转头看向了莫浩穹。 莫浩穹的眸里,是淡淡水蓝,亦能透光。 徐命定深深闭眼,挣开。 “莫宗主,您信这个天下,有仙人么?” 莫浩穹诧异难言,不知晓徐命定为何在此时问这个问题,“天下有无真的不知,但天上……应该是有的。我剑谷祖师爷赵无极,便是在剑谷西山之巅的君迎亭前,舞剑开天,羽化登仙。” “是我忘了。”徐命定有些抱歉,再道:“那您是否相信,天上仙人,留了仙法存于人间呢?” 徐掌门的声音没有一点隐蔽的意思,五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我信。” 莫浩穹回答的铿锵有力。 “哦?” “百多年之前,我们康灭了前朝宋。宋朝有将莫天雄归了大康,因此保了姓命,但在三十年前,莫家彻底蒸发……顺带蒸发的,还有被莫家潜藏的玩意。” “是什么玩意呢?” 二人的语气可没有半分波动,这些事谈论的就和家常便饭一般简单,轻松,无趣。 另三人,意外的,合拍的前进,不语。 莫浩穹停了半息。 “不清楚。 但我知道这玩意,这是仙人所留的玩意,人人皆欲夺之。” “莫宗主,也姓莫哟?” “天下可非莫家一家姓莫。” 莫浩穹这句回答的,似乎哭笑不得。 “十八年前,莫家莫云野刺杀北王,一人斩尽了整个北王府,包括那位假扮北王的货色。而他,终是力竭而死。” “徐掌门消息可真灵通。”莫浩穹真心的夸赞道。 “灵通什么,十八年前的事了,我总归是知道的。况且,延山又不是闭门不出固步自封的门派,还是会常常出去与达官显贵,武林宗派交易,见见世面的。 只是我很好奇,时间可真巧啊。十八年前的莫云野刺杀了北王张巨鼎,莫宗主,您也有十八了吧。” 莫浩穹笑眯眯地,“那徐掌门可认为在下是那莫家的,唯一残留的血脉?” “嗯。”徐命定认真道。 冷风扫过,几片叶子混着黑暗拍在莫浩穹的脸上。莫大宗主直愣愣地定在原地,他根本没有想到徐命定会这般就承认,就应下,他还以为会有一番勾心斗角…… 莫浩穹亦能夜视,只是不如徐命定那般远,那般清晰,他定定的看着徐命定的稚嫩的脸庞,有些懂了什么。 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不是。” 莫浩穹最后便是这般回答的。 徐命定搓搓下巴,疑惑尽在眼里,只是夜色太沉,人心太远,这四人并无发觉。 徐掌门又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直言直语: “既然莫宗主有难言之隐,不想说,那在下也就不再强求了。” 莫浩穹的脸暴红了一刹,又迅速褪去。 已经很晚了。 但徐命定的脚步不停,四人也没多问,只是跟上,直到翻越了那只小小的山头。 底下是片峡谷。 莫浩穹难以置信自己的双眼。 大自然雄伟的,无双的圆盘般雕刻,就似擎天一拳从天而落砸出的大坑。数之不尽的萤火虫百荡飘舞,松杉梨桃遍插其中,叶尖荧光悠悠,松鼠狐狸嬉笑奔走,鸢鸟燕雀不眠掠飞,尽是一副生机卓绝,彻夜不止的盛极之况。 最为中心,一团宁神静心,又澎湃勃勃的绿光晃然矗立。 一只萤火虫缓缓游来,扫过了领衔亮的发光的眸子,躺在了徐命定伸出的手掌上,柔和地摩擦了几下,又悠悠飞走。 “这是……?” 徐命定长长的吁了口气。 “仙法, 长生诀,木。” 第五八章 生机 “鬼斧神工……” 莫浩穹喃喃道,又觉得十分不对,道:“可长生诀它,依旧只是一部功法而已,为何会有这般大的……嗯……能力?” “不晓得哟。” 徐命定的全身尽在享受,在这片天地里,他才能做到最极致的放松。轻笑了一声,道:“且不知你们是否知晓,延山派的祖师爷是一位江湖里的大侠?” 领衔正要开口,张兼筠借着夜色暗中捏了捏他的手掌,抢先道:“不知。” 徐命定负手迈步,朝着草木轻萤万花盛开的若仙境一般的地坑,步步而下。 “祖师爷他曾也师有所属。 他是天师府的木道部司,武功高强,行侠仗义,只惜他在天师府之外,与五大邪教之一的枯骨墓邪人而斗之时,受了易蚀奇毒,虽然成功击退了那枯骨墓邪人,但毒依在,很快便要毒发身亡。” 一株花苞探头过来,在徐命定的衣摆上蹭了蹭,像在撒娇。 徐命定停下了脚步,半蹲抚摸了一下这柔嫩的花苞。 “在祖师爷中毒后,天师府的盛魂莲池里,牵扯了祖师爷命运的青莲顿时枯萎。天师府认为,祖师爷他命莲已枯,逝去是命中注定,不同意出药救治。 哪有这种道理?人都还活着,凭什么说他一点希望都没有?” 徐命定说的有些气愤,手里的劲难以自控的加大。花苞儿抖了抖,像是在说疼。 这位徐掌门立即松手,又再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起身,再前。 “祖师爷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他听说了这延山山脉奇珍遍布,更听说了这延山山脉里,有着更神妙的东西。” 徐命定昂头,看着前方并不广,并不大,但极其定人心的那团绿色荧光。 它的庇护下,绿意盎然,生机勃勃。 “就是它,长生诀,木。 只是祖师爷那时已经毒入骨髓,尚未寻至此物便病倒了,心有不甘,终是有人拾柴之时路过并发现了他。这位路过是少年,便是延山派的第一代掌门何森。 总的来说,我延山派的武艺是师从于天师府的。但这身轻功,却是祖师爷他的独门绝技,因此,我等从未与天师府有过任何来往,延山派,就是延山派! 直到祖师爷逝世,初代掌门在临终之前,独自寻地以求安葬自己,忽闻一处生机之气蓬勃喷涌,寻至,便是为此。” 五人已至半路。 莫浩穹觉得已离不远的那团光儿对自己特别亲近,可又若隐若现。亲近的或许不是他,是他脑袋里的某个,和它同出一源的玩意…… 徐命定长吸了一口气,一丝精纯的绿意被他纳入了鼻腔。 “已有百岁的初代掌门他,获得了它馈赠的生机,延寿了整整百年。” 四人震惊的无言以对。理智不断的告诉他们这完全不可能是真的,但切切实实的,可以触碰的盛况就在眼前,就在手里,让他们震撼,让他们沉默。 宗师与真人,方才可达百五之岁,而它可能随心的一送,便让人有长达两百的岁数。 萤虫飞舞,绿芒荡荡,不输人间烟火。 走兽奔闹,飞鸟叽喳,不输人间欢笑。 太美了。 领衔在很久很久以后,对着他的子孙后代说着此时的这一副景象时,语无伦次。费尽了尽他所想的词语,都不能描述出面前的这美景的十成之一。 这货纠结万千,撞了一下莫浩穹的手,声线颤抖着,悄悄道:“老莫,你的长生诀水篇,真的是长生诀?” 莫浩穹轻轻的点头。 可是这差距有点大。 “自此之后,它永远会选择着延山派的每代掌门,使得我们都约摸有着两百年的岁数,并且的,它依旧让整片延山山脉青葱翠绿,奇物遍生。而我们接受了它的馈赠,则就有着守护它的使命。” “徐掌门,你们是发现它的?” 这话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徐命定立即听懂了。 “是。” 莫浩穹皱眉,徐命定的意思便是非为以人所带而至此,是被人发现,那就要追寻着更早更早……但那些记录或许史书并未录下,而江湖传说亦是真假飘渺。 “徐掌门怎么知晓的它是长生诀的木,而不是其他的什么神奇的天地所生呢?” “它告诉的我。” 这位纯的不真实的家伙此时还带着些仙人气质,“它常常托梦于我,与我对话,与我交谈,把长生诀之木传教给我。”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我都四十多了,但面容身形却亦如二十多的年纪,缘由便是如此。” “徐掌门这是做梦做的有点颠了啊。梦,终究是梦。”赵清秋扎人心尖的话飘了过来。 “你若是每隔三日必然生出此梦,且醒来后梦里所思所想所言所行异常清晰,你会不信?”徐命定笑着,没好气地再道:“它还把长生诀在梦里给我吟了很多很多很多遍,我是记的尤为清楚了。 领衔张口,想让徐命定把长生诀木读来听听。但他脑子转了转,发现自己已然知晓的长生诀水都无法说出与写出,只得悻悻然。 领衔脑子再转,发现自己的长生诀水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赵清秋原本是想着和这徐掌门要了这长生诀木来读读,这下看来,是只有延山派掌门才能读。 可惜,可惜。 张兼筠理理袖口,警惕地看着四周的一切。 一只小雀儿慢慢飞来,掂在一片叶上。它扭头看了看如木头人一样嘎吱嘎吱向前走的张兼筠,张开翅膀飞了上去。 张兼筠眼里的理智瞬间爆炸,只剩下了极度的小心翼翼和潜藏就欲勃发的激动。 伸出了颤抖了手,慢慢地抚摸着在她肩上停着的小雀儿柔软的羽毛。 莫浩穹与徐命定并肩走在最前。 他揉了一下发寒的鼻子,看了一眼徐命定腰间的现在都已生藤的长剑,“我好奇,十分好奇。 为什么徐掌门会愿意把这等秘密告诉我们?” 他相信,徐命定虽然简单纯粹,但不是一个没有交际之力的人,不然不可能支持起这般大的一个延山派,不会有一人独守山门的看起来剑走偏锋但也大智若愚的战略智慧。 暗色不寂,许多的花鸟草虫都躲在附近偷听。 徐命定看着莫浩穹瞳孔里的淡淡蓝意,谈吐稀松平常,但在莫浩穹心里,一字一剑。 “因为,莫宗主你也有长生诀。” 第五九章 反苦 “哦?”莫浩穹笑了,“我何德何能可以拥有此等仙物?” “也非何德何能。我就直白的说了,我能看见,莫宗主你的眸子里,有蓝意。 是长生诀,水吧。” 两人的声音渐渐地小了几分。 莫大宗主细细思量了着,抬眼,徐掌门白衣而立,风度翩翩。 这令人心安的气质,他也有。 展颜一笑,道:“那在下也就不隐瞒了。是。 但我不知为何,徐掌门你的长生诀木是这般的雄伟壮观,但我手里的这长生诀水,就仅仅只是一段文字而已,根本没有木的这般玄妙,能生出眼前这景盛况。” “它并非人力而出,为自然而成,亦或者是……神仙手法。但我也听说,长生诀水一直是宋朝神物,藏的极深,只是大康破宋后,才流落在外。几经辗转,最后竟是在莫宗主你的手上啊。” “徐掌门的意思是?” “它或许,是在人的手上太久了。” “可仙法,不就是为人所用的么?” 不知。不知。 若长生诀为人而用,那他们面前的这盛极生机的状况的木,与在人手中辗转反复后平平无奇的水而比,实在无法解释。 但若非为人用,那长生诀的水与木都确确实实是专属于人的文字。 谁知呢?这或许,得问那位把此法甩手于凡尘,之后全盘不负责的仙人了。 夜空繁星下,萤秀郁葱前,两人沉思着一个想不出什么的问题。 “夜深了,就别说这些了。”徐命定揉揉眼角,“入屋里睡吧,犬子和贵谷的陈扫尘应该都已经熟睡了。” “入屋?这个坑儿莫得屋子啊。”领衔在后面插嘴。 徐命定对着那光团指了一下,“就在这下头。” “下头?” “长生诀木的散光之下还有一个坑,是坑里坑。” “请带路。” 徐命定迈步。身后四人慢步跟上。 挑开一根垂藤,徐命定入了那绿光的最边,一跃而下。 莫浩穹抬脚塞入了那团绿光,像是一团很大很大的棉花柔着,很厚很厚的云蒙着。 五人尽入。 坑外。 一底鬼靴踏来,三寸草木裂为飞灰。 遍布的绿意渗入了黑色。 光内。 云栖月悬,另成天地。 一座草屋安置其中,宁静祥和。 徐命定轻手轻脚地领着五人,走至门前慢推,怕惊扰了里面熟睡的人。 外头看着,这木屋格外的小,而内却宽敞开阔,便就如在此外看绿光与这此内的空间一般。 开门见山的是一木质的走廊,一眼望去,只能没入尽头的昏幽。两侧不知多少木门虚掩,这屋或可塞下数十人。 徐命定轻车熟路,推开了最左的木门。 盆栽的叶尖绿光荡漾,屋内还算亮堂。 一室之内五脏俱全,用具吃食都一点不少。 但少了个人。他的儿子徐红林。 “人呢?” 徐命定颇感讶异,困倦的姿态一下子抖灵了起来。这崽子是不是发现自己来了,又躲在木门后准备吓他一吓。 飞速再拉木门,伸头一看,没有。 “徐掌门,怎么了?” 徐命定慢慢地把门把上,回头。“等等。” 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另一间房前,推门。 也是空的。 按理而言,陈扫尘是住这里的。 “怪。怪。人去哪了?” “怎么了?” “犬子与贵谷的陈扫尘……不知去向。” “不知去向?” 领衔赶忙咽下从徐红林房间里拈来的乌梅条,问道。 “他两不可能出去寻吃的,这里的米面还算齐全,那还能去哪里,明明说好了的在此地潜藏着等着那伙贼人离开……”徐命定思索道。 莫浩穹看了看木屋绕梁而生而缠的藤蔓条儿,它四散的叶尖散发着点滴荧光,不输火烛。 张兼筠没缘由的问道:“这木屋有多少房间?” “二十四间。以节气分的间房。 一房一床住一人,放心,够我们睡过今晚的。” 徐命定不懂为何张兼筠要这般问,以为她是在担心房间不足。 “徐掌门,你还记得那个不对的点么。” 赵清秋低声问。 “不知是谁去剑谷邀请了扫尘师叔来延山派。” 徐命定想到此处,脑壳生疼,“我还真就不擅长想这种玩意,不如早点睡吧。” 领衔特别配合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憋出泪来。 五人随便的挑了五个房间,相继入了。 这木屋真的特别草率……特别淳朴自然,连灯都是这般玄妙神奇,还好被子比较正常。 莫浩穹仔细的摸了摸,手抖的止不下来。 全蚕丝的被子! 含着一夜暴富的心态,莫浩穹稳稳的躺在了也有一层蚕丝被铺底的床上。 距离入夜已有两个时辰半了,这位尊贵的莫大宗主是真的困极了。 又摆弄了一下盆栽,听徐命定的说法便是用手指叩了叩花枝。 它一下儿便焉了下来,晃了晃叶儿子,像是知道了它面前的这人的诉求,渐渐褪去了荧光。 屋里慢慢暗了下来,莫浩穹连滚带爬地钻进了被子。 长生诀木的玄妙无双,真的是仙人才能拥有的一念花开,万物有灵,可为什么他的水这般咸鱼…… 默默的想着,两行清泪从眼里滚下。 入梦罢。 夜更深了。 另一个房间里,张兼筠眠的极浅。不仅仅是她的习惯,在外从不熟睡,以防不知不觉没了姓命,另一点便是,这件事有一点很古怪。 徐命定没有问题,这儿也没有问题…… 绿光内口,几人缓步行来,脚步极轻,慢慢地朝着木屋靠近。 其中一人缓缓地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匕首上泛着绿意,非为自然青葱的绿,是生机断绝的绿。 是毒。 夜露死苦。 他站在了门前,这尤轻的推门声,怕惊扰了里面熟睡的人。 是有人熟睡着,比如全无戒备的某徐和某领,但有人已经起身,比如张兼筠。 再轻的推门声,也避不过有心人的察觉,更何况,是已经上了许多年头的木门。 嘎吱—— 他持着匕首慢慢的向前走着。 屋内的荧光藤见清了他摆手的手势,慢慢暗淡了下去。 推开了最左的门,里面空无一人。 他放心地关上了门,转头。 一把短匕顶在他的脖颈,另一柄则是稳稳地卡着他淬毒的短匕。 很中性,很无情的声音缭绕在他的耳侧。 “你是,徐红林?” 第六十章 夜袭 他没有答话,持着短匕的右手猛然发力,骤地挣脱了张兼筠的控制,但瞬息不到,张兼筠的匕首再次顺理成章地卡住了他的短匕。 “你是徐红林?” 张兼筠不咸不淡的提问声再次响起,他脖颈处的那把匕首渗入了他的皮肉,流下丝丝血痕。 若再入一寸,必是要命。 他投降般地松开了右手,任由匕首摔在地上。 叮当响,清脆明显。 “不是。” “你是徐红林?” 张兼筠再次逼问,有着一种蛮不讲理的姿态。而在他的匕首落地之后,张兼筠把左手的匕首插回腰间,一脚踢开了脚下的那把毒匕,看着它滚到长廊的黑暗。 张兼筠的左手立即反扣住了他的双手,把他摁在墙上。 他轻声道,“真的不是。” 张兼筠不答话,她听到了有些不对。 还有脚步声! 飞速将面前的木门一脚踢开,左手一拉,右手以刀底往他脑袋狠狠一敲,再右脚一踹,便把他踹进了门内。 轻轻回头,顺便把门带上了。 她相信自己的手劲,这一敲,足以让那人稳稳的睡到明日早上。 脚步声忽然断了,若是按刚刚匆忙之间所听的迹象而言,至少有着四人。 张兼筠没有选择一声高喝把房间里的所有人都叫醒,这样子只会打草惊蛇,而且她相信,有一个人,定然醒了。 贴着木墙慢慢地踱着,她不清楚这几人是否是发现了她把刚刚那人给解决了。最怪的并不在此,而是为何他们的脚步声不见了? 张兼筠伸头朝着门口望去。 她的左眸溢出银光。 她的视力在黑暗中依旧能保持半丈远的距离,但还是不够。 伸出右手,拇指合于手心,食指勾住拇指,以剩下三指为扇状,朝着梁上了藤蔓扬了扬。 他入屋时的动作,她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藤蔓像是刚被张兼筠吵醒,那层层卷上的叶子长长的拉伸了一下身体,叶尖开始散出荧光。 整个长廊亮堂了起来。 她的脖颈处,一根细针泛着绿意,被一根难以察觉的丝线由上方吊了下来。 只差不过几寸。 惊! 电光火石般抽出腰间的匕首对着丝线斩去,右手急松,激荡的劲力让匕首贴着手心在半空转了一圈,张兼筠以绝对的专注力,操左手双指夹住了那枚毒针,顺势朝地滚下,猛力由上方甩去。 一片黑影黏着在顶上之处,就像蝙蝠。 这蝙蝠鼓荡着衣袍,银针受风卸力,方至房梁,便无力地落地。 随着银针落地的,还有这只蝙蝠。 顶处的木纹层层裂开,这人的一蹬之力竟恐怖如斯! 张兼筠看清了他的一蹬之处,侧身后退,不打算正面硬刚。 不甚雄浑的内力由黄庭灌注至了四肢百骸,这般掌握力量的感觉常常会让人十分膨胀,但切实的战斗经验从未让张兼筠有过半点松懈,内力必须一分一毫不能浪费,因为,是会空的。 只待张兼筠后退半步,她的后背忽感烈风,使得她生是中断了后退之步,脚尖聚力,踏墙而遁。 猛的,一把钩镰割风斩来,深深的嵌入了木质的,并不结实的地板。 一击未中,钩镰被后头的锁链拉了回去,回到了那双粗糙的手掌。 破烂的几层黑袍,裹着一个驼背的矮子。 他面上的铁质面具冰冷诡异。 “嘻哈哈哈哈哈哈……” 令人胆寒的诡笑声回荡在这屋里,让人毛孔生汗。 “装神弄鬼。” 张兼筠冷着脸,脚步连点于墙面,挥着匕首朝着怪笑连连的黑袍奔去。 蝙蝠无声无息地悄然落地。 一剑于后刺来! 衣袍立即鼓荡,扬起的烈风竟能迫使人力后退。 “呼嘻嘻嘻嘻……” 蝙蝠嬉笑着,看着阴影出慢步走出的人。 赵清秋举起岚夜,横于胸前。 霜色遍布。 一屋。 领衔打着哈喇子,看起来睡的很死。 入门的这人无比轻佻,轻蔑的哼着一笑,把玩着手里的鬼钉,慢步地走向床前,准备让他的这个好梦,永永远远。 黑寂中,这人依旧看的分明。拿着鬼钉对准了领衔的胸口,准备刺入。 恶心的,长长的舌头卷了出来,迫不及待地,想品尝美味的心尖了…… 钉下! 领衔翻了个身。 钉子扎在了领衔背后的空气。 这人收回了舌头,感觉有些不对劲。 绕到了床的另一边,蹲了下来,持着鬼钉对准了领衔的胸口。 钉下! 领衔再次翻回了身子正躺。 钉子扎在了领衔的手臂。 疼! 领衔猛的惊醒,伸出了另一只手死死的握住了流血的手臂,瞪大了眼睛对着面前的这幅铁面具。 这人看了领衔醒来,认为有些遗憾。带着人类情感的心尖口感终究会变,只有熟睡的,无梦的人的心尖,才是无上美味…… 但他看着领衔的疼的打结了的嘴脸,玩心大起,伸出了长长的舌头,勾转吓人…… 领衔猛的把脸贴至此人铁面一寸处。 虎吼! 山林猛兽的绝对凶意! 人怕鬼,虎,从未惧过。 另一间房。 蒯保解沉默地向前荡着。 他的每一步都为脚尖着地,不会发出任何声响。 他是这次袭击最重要的一环,只需杀掉了延山派掌门徐命定,他们,便是绝对优势。 长生诀木与水,他志在必得。 咦,不对。床上没人? 是人已经醒了。 盆栽处,徐命定神指叩了叩,绿叶播出了淡淡荧光。 他的神情冷漠到了冰点。 “徐红林在哪里?” 没有称呼犬子,崽子,现在单看起来,他似乎已经对他的儿子失望透顶。 蒯保解轻蔑一笑。 “徐红林?他现在是我的师侄。” 没有出现蒯保解意料之中的景象,徐命定没有暴怒,或者装作的无所谓。他的面上的怒意很烈,但只是慢慢的站起了身来。 徐命定抽出了腰间的长剑,荡出了一声清鸣。 “斩了你,我大可慢慢听他解释。” 还有最后一间房。 门忽然开了。 一铁面人瘫软无骨,胸口溢血,被人随手抛出。 莫浩穹冷面寒霜,步步而出。 衣袍无风自涨。 他的手里掌着一只满是浓墨的毛笔。 “既然这么喜欢杀人,定然不介意,我把你们, 全杀了吧。” 第六一章 屋斗 话说房内。 “吼!” 兽王震怒! 领衔的这声虎吼带着煞人的凶气,衬的他就真若一只择人而噬的饿虎。 此吼如带气浪,这铁面人生是退了半步。 他尚未从面前这人由人化虎的恶相中反应过来,一只拳头正对着他的脸全力轰下。 不撼分毫。 领衔骤然后翻而起,靠墙而落。 他的左臂肘部上四寸鲜血淋漓,在黑暗的遮蔽下并不明显,但血腥味和特别的黏湿感依旧强烈。 他的刚刚的那一拳也并非全无效果,因为,他的拳上,也有血意。 所幸,这铁面人手里的那把鬼钉并未附毒,他的左臂,仅仅只是出血而已。 能战。 思索急转间,那鬼面人已带渗人的惨笑飘然杀来。 鬼钉不是很普遍的武器,一寸短一寸险,但钉尖的特殊制造,使得它剜肉破血十分厉害,不能小觑。 而更不能小觑的,是这鬼面人本身的实力。 人影已袭而来,鬼钉拖人由空刺下。 “奔马式!” 领衔暴喝一声,快速转过身子,双掌撑地,双足聚力朝着半空蹬去。 鬼面人左手猛甩,袖口徒然飞出一道铁锁,深深钉在了领衔身侧的木墙里头,借着势头转了半空的走向,避开了领衔的这记蹬踢,且由左鬼魅掠来,鬼钉破风,不过一尺! 领衔的反应亦是不差,摁地的双掌用力一拍,一记翻滚回了床榻,勉强避开了这记钉击。 鬼面人阴森一笑,拉出了钉在木墙中的锁链,再次使劲一甩,将它钉在了房梁木上。 领衔皱眉,左足猛踢,柔软却也厚重的蚕丝被被强行以力踢飞了出去。 这鬼面人正欲拉起飞上,忽有一团被子飞来,裹的他方寸大乱,恼火之际,肚子受到了一记穿金裂石的重击。 “蛮虎式!” 领衔怒喝,拳劲亦怒。 这一拳打的鬼面人连退五步,被轰在了墙上。内伤尤烈,一口浓血抑制不住地漫上他的喉咙。咬牙死撑不让溢出,但依旧有血痕从嘴角流下。 吞下鲜血,他低哑地道出了他的第一句话。 “解血大法!” 沧然的低吟,还有嘴里喷出的,成团的鲜血。 鲜血洒在了他黑色的衣袍,还有他手里的鬼钉。 忽的,他喷出的鲜血像是燃烧起来了一般,带着呲呲的怪音。鬼钉被他的鲜血包裹的完完全全,似乎有着还魂的意味。 此乃昼地府内功碧落黄泉抄的绝技解血大法,可凭自身血液消解融入金铁,大大强化此物之力,锋锐无比且坚不可摧。而若血液喷洒在敌对身上,还有灼烧之效。 他嘿嘿一笑,持钉一扫。 只晓得划拉一声,肥大宽厚的蚕丝被若被一刀斩开。 现出于眼帘的,不是意料之中的黑色,而是昏暗的绿荧。 领衔在刚刚得手的几息之内,不知为何把那盆栽给叩亮了。 他负手转身,问: “你是什么人?” 分明是疑问,但领衔说的还有那么几分叱喝的架势。 鬼面人根本不理会领衔的话,缓缓的站起身来,怪兮兮地笑。 “你的心尖,会是什么味道呢……” 另一间房。 徐命定与蒯保解打的那叫一个难解难分。 徐掌门的剑术高绝,内力浑厚且悠长,而这昼地府司使的双爪厉若鹰爪,且坚如磐石韧若蒲苇,甚可直抓剑锋。 只可惜,这般小房,徐命定根本不敢使出那招绝技“三霖烈”,而蒯保解也是感觉憋屈,认为自己的实力发挥不足六成,他引以为傲的轻功根本无法施展完全。 但他在根本没有想起,延山派的轻功,亦是不俗。 招招迅劲。 徐命定此时一剑下压,直袭蒯保解扭动的右腿。 蒯保解身子前凸,两脚脱地入空,整个人便如一只硕大的蝙蝠,避开了徐命定一剑的同时,双爪捏力扫来。 徐命定也乘着剑出之势,身子与剑身和为一线向下冲去,避开了这招爪击,亦接着顺理成章地持剑上划。 回爪,挡下。 这二人招招狠厉,方为十息之间便已对碰上了百余次,更不论闪躲之空乘了。 这屋子里到处都是渐渐褪去消散的剑痕,和狰狞裸露的被拳头轰出来的木碴子。 一时间战况胶着,高下难分,蒯保解的内力却已渐渐亏空。 徐命定的内力可比他要浑厚三分,而若论长久他更是不如,必须立即爆发寻求转机,不然只会被徐命定活活耗死。 不能再这般缠斗了。 蒯保解猛张身子,衣袍鼓风而起,把他荡在了房梁之上。 徐命定皱眉而望,却一动不动。 他是长生诀木的抉择者,在木的本心之处,他的内力恢复速度非在外可比,能够恐怖到,若静心而应经脉而顺灵台,半炷香的时间,他便可恢复至内力充盈。 这二三空档,若无对碰,他不会错过。 那似蝙蝠般悬于房梁上的蒯保解慎重的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只笔。 是判官笔。 此笔通体铁质,笔尖锐利,样式怪异,仿佛真为地府判官所用之笔,可勾魂夺魄,可划肉杀人。 “解血大法!” 随着蒯保解的一声怪叫,他持笔的右臂血肉膨胀鼓荡,像是吸走了他其余部位的血肉,变得干枯瘦弱,紧接着,他这右臂的血肉也渐渐消了下去,变得全身枯瘦。 他右掌中喷薄的血迹被这判官笔全部饮了下去。 黑色的铁质渐渐化的血红,且不停的喷涌着薄薄的血雾。 蒯保解的怪笑声越来越大。 判官笔的笔尖渐渐扭转,最后指着沉默地立着的徐命定。 这模样颇怪。因为这样看起来并非是蒯保解持着判官笔准备进攻,而是杀意凛然的判官笔带着这幅干瘪的身躯袭杀。 徐命定握着剑柄的右手越来越紧。 “嗖!” 极其明显的破风声,蒯保解被那判官笔带着直飞而来! 徐命定闪避不及,仓促间以剑格挡。 好强的体劲与内力! 徐命定直接倒飞而去,撞在了木墙之上,砸飞无数木屑。 尚且从破木中拔出身子,那根判官笔已至身前,不过一寸。 “入叶踪。” 此乃延山派轻功千林拾叶的绝技入叶踪,可在林中高速前行之际不撞于树木飞鸟,避开一击更是绰绰有余。 听得徐掌门的这声轻吟,判官笔猛刺而入,但这木坑已不见了徐命定的身影。 多了一抹剑影。 判官笔笔尾剧烈一提,把蒯保解的身躯高高扬起,避开了这一剑。 半空之中,判官笔声势大涨,速度极快的,又是一笔刺来。 徐命定紧紧皱眉,入叶踪有着半息的喘息,来不及了。 长剑的青芒渐渐覆盖。 没有办法,只能使用三霖烈了。 但一旦使出此招,整个房子都会点燃,枯萎,飞灰。 徐命定咬牙。 就当在他长剑挥出的前一刹,一根毛笔骤的袭来,威势无匹,以笔尖对笔尖。 蒯保解自逞使了解血大法后的一击在此屋内无人可挡,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刺,他却是理所应当地倒飞出去,撞在了木墙之上。 “谁?” 这枯瘦的司使挣扎着从木堆里站起,低问。 莫浩穹从门前的阴影走了出来。 长发飘拂,自在无双。 “我是谁的话,等你进了真正的地府, 问阎王去吧。” 第六二章 来了 “够猖狂。” 蒯保解阴恻恻地道。 话虽如此,但此时的局面对他尤为不利。对付徐命定一人便已费尽他浑身解数,若再来一人,怕是难以对付。 和他而来的那几人,都死去哪了? 罢了。 反正那个人很快就要来了,只要他一到, 这里的人,全部得死。 只是可惜了。长生诀木的功劳本就是要与那人分去一半的,但长生诀水,他之前可是想全了独吞……这下,也得分出去了。 想到此处,利益虽然少了许多,但他的命可以有了保障,因此他的那阴森的笑容更是诡异了几分。 拖住,便可。 蒯保解的思索连半息都没花耗,但莫浩穹的君子玉已经刺到跟前。 白底黑尖,夹杂着浩瀚的内力。 快哉意气非莫浩穹说来就来,因此在它顿出之时,莫浩穹不再拖沓,说上就上。 再者,快哉意气在狂涌之际,也临时地改动了莫浩穹的心性。把他有些谨慎且单纯的处世之道,强行化成了快意潇洒的侠客之道。 此笔飞快,路径冲出了一白一黑两道风迹贴着君子玉,迎着蒯保解喉结突出的喉咙极速刺去。 血色包裹的判官笔缓缓而起,在最后一刹突然发力,与君子玉暴虐地撞在了一起。 莫浩穹笑意不改。 判官笔的近乎攻城木一般的力量全然递在了君子玉之上,瞬间便被削去八成,再消散一成,自己手臂承受的不过一成力罢了。 但是其他状况,在这般生死关头他根本没有笑的心思,但由心而发的快哉意气偏偏给他定了个永不磨灭的轻笑——似乎也还不错。 房内昏暗,蒯保解没有发觉面前这人便是剑谷意宗宗主,也就是是那手持长生诀的莫浩穹。因此在见着了莫浩穹那分明阴沉的房间还偏生耀眼的微笑后,他也根本没有被激怒的意思。 他需要的是拖住,拖到那人来到,而非耗尽全力暴起击杀此人,从而被后面的徐命定逞了机会。 判官笔在蒯保解的手中急转,瞬间内便与莫浩穹碰上了十余次。徐命定安静的站在他两之后,低着头用尽全部心神呼吸,来补全他亏空的内力。 就这般连斗了十余息的时间,莫浩穹和蒯保解在再一次对碰之后,心照不宣地共同后退,止战。 蒯保解是因为自身的内力已经耗的近乎完毕,而莫浩穹,他则是因为他的快哉意气,已经快要褪去了。 生灵六气是很玄妙的能力,它并非扩宽内力,也非增强血肉,而是净化心灵经脉,排尽污秽邪祟,且头脑清明,衍生以下等莫名之力。 心若止水,波澜不惊;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决近始皇,忍若武牧。 这些并没有很明显的给予实力的加成,但确实有着非一般的能力。 无论是与人争斗,还是与人相交。 而它们并非说来就来。 具体何来?难说。难说。 房间内的三人陷入了古怪的沉默。 蒯保解不清楚为何莫浩穹不再出手,他并不知晓莫浩穹此时已无战力,但他乐得如此。 拖。 只要那人来了,这里的人,都得死。 可惜,并没有遂了他愿,徐命定的头抬起来了。 顺带抬起的,还有他手里的剑。 他刚刚那书生般的面孔上满怒的模样已经散了,现在可谓是平和的很。 面孔平和,可他手里的剑超快! 斩出! 意外横生。 一人不知从何处而来,挡在了蒯保解的面前,挨住了徐命定的这一剑。 霎时间,这人由伤口部分枯萎,递直全身,最后化为飞灰。 徐命定没有再出剑,因为这房里无端的出现了很多人。 昏暗,虽然有着长生诀木加持视力,但依旧看不清面孔…… 莫浩穹不知何时来到了盆栽前,叩了叩。 顿时,围绕着整个屋子的藤叶尖儿都亮了起来。 徐命定眯眼。 来的没有人,只有站立着的,死尸。 一堆穿着无常衣的死尸,心口内凹的死尸。 一堆似乎就是他们昨日埋了的死尸。 幽呜的笛声随着藤蔓的光亮一同而起,环绕着徐命定的六七具死尸再次迈开了脚步。 徐命定没有轻易出手。虽然他刚刚的一击立即斩杀了一具死尸,但刚刚并无笛声,现在,不得不防。 蒯保解听见了笛声,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莫浩穹倒是十分担心外面的几人怎么样了…… 笛声突然断了。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嘛……” 妖娆勾魂的声音从屋顶悠悠传来。 徐命定挑了挑眉毛。 房中的两具死尸猛的飞起,撞破了顶层木板,持着一黑袍之人缓缓而下。 黑袍遮住了她所有的面容,但她的嗓音真为挠人心神,“这两位,都生的颇俊呢,死了多可惜呢~” 蒯保解知道她要做什么,因此也就轻哼一声,顺着顶层的破洞飞了去了。 徐命定和莫浩穹都没有阻止。徐命定一来是知晓若真要拦下这昼地府司使,面前的这黑袍人必然会出杀招;二来,因为有些迂腐的自然思想,这蒯保解,走了便走了。 而莫浩穹则是,有心无力啊。 “这样吧,奴家也就不为难你们了,放你们一条生路。作为回报,这位徐掌门,能否告诉奴家,长生诀木该如何取出?” 徐命定在多具傀儡的包围,和这人的半威胁下,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且极其认真的回答道:“这位姑娘能问出这个问题,自然是看见了的。长生诀木就是嵌在了那天坑奇石上,自从我派祖师发现以来,从未取出过,因此并不能帮到姑娘。” 这人显然对这个答案有过准备,当即问了下个问题:“那寿命翻倍的法子,可否给予他人?” 徐命定插剑回鞘,再次认真道:“不能。长生诀木,是它选择了我派祖师,给予了额外的百年寿命,而非我派祖师夺来的,因此不行。” “切。”这人有些愠怒,“那该如何才能获得寿命延长?” 徐命定一脸严肃,“当我延山派之人,并成为掌门。不如姑娘别再理会那些邪教之法,入我延山派,按姑娘的天资,定然可以成为下一代延山派掌门。” “行了行了。”这人对于徐命定的赤裸裸的挖墙脚感到极其佩服。 不再理会徐命定的絮絮叨叨,转头看向了坐在盆栽前低头不语的莫浩穹。 “莫大宗主,喂,说你呢。 长生诀水,该拿出来了吧?” 第六三章 索求 “不在我身上。” 莫浩穹无多感情的回答道。 “我不信。”这人娇柔的声音撩人心神,让人生不起半点拒绝的意思。“肯定是在身上的。还是说,莫大宗主,是想让奴家好好摸摸……?” “但这是真不在我身上。” 莫浩穹把低下的头拔了起来,直勾勾的看着遮蔽着面貌的黑袍。 “那奴家可真是不好意思了,就只能,照顾一下莫大宗主了。”黑袍人伸出了白的发冷的右手,掂着一张黄纸。 “恕不从命。且我再强调一遍,真的不在我身上。” 那手顿了顿。 黑袍人此时也有些认为这莫大宗主,或许也和这徐掌门一样是固执的死货,也就先不纠结这里,把手收回黑袍之内,问道:“那,在哪里呢?” “在剑谷。” “那该怎么拿?” 黑袍人的声音也带了恼意,剑谷贵为正道十二大家之一,实力非凡,且地处天险,根本没法潜入。 莫浩穹正想一通胡说,说这长生诀水也和木一般是嵌在剑谷某山某石上,是取不下来的。但想到长生诀水其实已经几经易手,这事对于江湖上老一辈的人而言,算是公开的秘密,也就让这想法作罢。 “长生诀水此时在剑宗宗主周之焕的手里,不是我说拿就拿。” 黑袍人沉默了半响,再次伸出那光洁的手,对着莫浩穹朝自己扬了扬,“过来。” “作甚?” “有些事儿,奴家要和你讲悄悄话~这徐掌门,可听不得。” 徐命定对这话,无他表态,视这一周傀儡于无物,随意地拉了一把衣尾,坐在了床上。 此情此景,莫浩穹拒绝不得,但他还是先问了别的事情,“那这木屋里的其余三人,如何了?” “好的很,就不费莫大宗主您操心了,此刻,定是睡的香甜呢。” 那三人刚刚都已经醒了,且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杀机,不可能恍若无物的睡去,有古怪…… 见着莫浩穹沉思,黑袍人呵呵的笑了起来。“莫大宗主,莫不是还要奴家,把您请过来?” 徐命定摸到了剑柄。 “徐掌门莫要生气~哎呀,不要让奴家难做嘛,不然,等会双方……都不好看!” 娇婉柔回的音调在最后四字骤然变冷,就似芳草纷飞的春间忽的落了冷雨,布满了巨大的落差感。 莫浩穹僵直地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慢慢地朝着黑袍人走去。 他的心里在呐喊,求着心底的那股倔爷脾气的快哉意气赶紧出来。 若是它可加身,或有机会瞬杀此刻看起来没有半点防备的黑袍人。 君子玉没有半点动静,没有发生奇迹。 莫浩穹僵直着,朝着黑袍人走去。 “莫大宗主可真是俊俏~奴家第一眼,还差些看成了美人儿。” 黑袍人呵呵的笑了起来,看着越走越近的莫浩穹,还对了他的容貌一番评头论足。 莫浩穹沉默不语,站在了黑袍人的身前。 见莫浩穹真没点眼色,黑袍人只得自己向前了一步,把自己藏在黑袍下的小嘴对准了莫浩穹的耳朵。 “对不起咯~莫大宗主,只能拿你的命,来向周宗师换长生诀了。” 一股黑紫的气儿随着她的话语慢慢喷出,并慢慢钻进了莫浩穹的耳内。 有剑斩来! 徐命定的一斩已至跟前! 黑袍人早有准备,一具傀儡浮了过来,挨住了徐掌门的全力一击。 枯萎,扩散,飞灰。 徐命定手中长剑的青翠稍淡了一分。 那只青白的手立即捏住了莫浩穹的脖子,把他挡在了她的身前。 这人呵呵的笑,“徐掌门不要这么粗暴嘛,若是伤到了莫大宗主,可就不太好了呢。” 心底。 某气一晃而过。 莫浩穹垂下的,发紫的面孔瞬间有神了起来。 他无力再使用君子玉了,他拔出的是腰间的寒子梅。 刷的一斩,听得那清脆的铛声,一管青幽的笛子被黑袍人当了短剑使,接下了莫浩穹这记不痛不痒的偷袭。 莫大宗主脚步一滑,如有实质的风雪凝在脚下,将他滑开了三四尺之远。 好一招剑谷轻功风雪游,莫浩穹在这生死一刹所幸爆发了比平日更高的能力。 “杀!” 黑袍人娇喝一声,无心再想自己布下的毒为何会忽然失效,当即伸出了另一只手,将一张黄纸扬出。 这纸猛的燃烧,符刻的血线立即脱出四散,射入了屋内的每一具傀儡。 “既然奴家好言好语你们不收,那就安安心心地死在奴家脚下,成为奴家的藏品吧。 外面的那几个,也得死!” 房内的几具傀儡吸了血色,愈发的蠢蠢欲动起来。 而房门处,还有着傀儡缓缓走进。 徐命定的额头闷出了一滴汗,内力疯狂地汇聚在了他长剑之上。 三霖烈的枯萎秒杀并非是延山派的青崖剑法本身的强度,而是长生诀木的寿命延长外的额外所赐。这招,也非必杀,对比自己实力越差的敌手效果越明显,而对于越强的,效果越差。 绿意盎然。 斩,斩,斩! 黑袍人嘻嘻呵呵的笑,提身翻起,持着玉笛朝着几尺外的莫浩穹的腰间刺去。 若是可以,她只想把莫浩穹重伤活捉,长生诀水很有可能就在他的身上,并处于一个她并不知晓的方式存在,且若是真在那剑谷的天下第五周之焕手里,一个活的意宗宗主,才能换来。 但她不会因此而留手让莫浩穹找到机会反打,因为即使是击杀了,也能摸身搜查,只是破解谜物或许要好多些年的光阴……她也可把莫浩穹的尸身炼成傀儡,去蒙骗了那周之焕,只是要担了那天下第五周之焕看破的风险,还要担了之后正道十二大家之一的几个的无穷无尽的追杀。 真是麻烦。 莫浩穹低身提剑招架了玉笛的一刺,紧接着朝后翻滚,给了那潜藏走来的傀儡狠狠一剑。 黑袍人妖艳地呵呵大笑,再次提着玉笛进行追杀。 尚好,黑袍人虽修为极高,甚近八境灵台,但似乎并不对正面作战十分擅长,因此莫浩穹尚有一战之力。 有一战之力,不代表能够战赢。 徐命定把最后一具傀儡斩灭,提眸看向了那不停向前的黑袍人。 她被这徐命定的一眼惊的硬生生是顿了顿,生气的跺了跺脚,大喊,“你们两个,先往后看吧~” 莫浩穹不敢回头,认为这人定在骗人,徐命定倒是没有怀疑,转头回去看了看。 门口里又来了一具傀儡。 不对。 穿的不是无常衣? 莫浩穹侧眼,知晓了徐命定是真的看见了来了什么,于是亦是回了头去。 那人进入亮光。 素衣,长剑,不同于其他傀儡,脑门贴着一张血纹黄纸。 莫浩穹瞳孔缩紧。 “扫尘?!” 第六四章 斗杀 徐命定紧紧的捏着剑。 他无法做到对着几日前与他一同饮茶谈笑的人出剑。 黑袍人看着震惊至出神的莫浩穹,悄然一笑,慢慢地挪近了几步。 莫浩穹毫无征兆地回头一剑。 玉笛立转方向,猛地连续拍击了寒子梅的剑身,如一条青蛇缠绕于长棍,使其无法发力。 一番风采,这玉笛连击十六次,波动的内力全然馈在寒子梅的剑身上,并传至的莫浩穹的右臂。 黑袍人轮转回身,诧异地看着莫大宗主手里的纯的如水一般的冰剑。 她的这招断兵决乃是江湖上无量山的鼎鼎有名的绝技,她仅仅只偷学了来一招断剑式,还尚是半精半生,但往昔每次使出,三成剑断,剩余皆有裂痕,再挨上一次,断者八成。况且,她运用了多次,更加熟练,理应强度更大才是…… 可丝无裂痕的,是她第一次见。 “莫大宗主,你的剑,奴家都有些馋了呢~” 莫浩穹像个闷葫芦一般,一个字也不答,只是出剑。 他不知何时塞回了里衣的君子玉,悠悠不绝地晕出温和的内力灌注在他的全身。 身后。 徐命定捏紧了剑,长剑剑身的那抹绿意渐渐回了他的体内,剑身恢复了原本铁质的光泽。 陈扫尘脑门贴着黄纸,踉跄地朝前走着,看起来行动不便,很是缓慢。但徐命定明白,只要他手中剑动,必然势出惊风。 徐命定轻提左脚,前了半尺。 面前的那人没有多少动静。 不对。徐命定皱眉,他这般行为已经是极大的挑衅了,为何陈扫尘没有任何动静? “徐掌门小心,扫尘他使的是飞剑!” 飞速后退以避黑袍人的攻势的莫浩穹急促提示道。 随着莫浩穹的话语落下,陈扫尘后背的那古朴长剑唰的一声出了鞘。 他的双指捏起,一挥,一条内力丝线勾着那飞剑之尾,得以凭空操纵此剑。 飞剑已出! 飞剑是很快,但徐命定也很快。 上挑勾回横劈,轻易地招架下了这番飞剑袭击。 他延山派的青崖剑法亦非差劲,只是比起轻功而言不及而已。 只对徐命定来说,他甚至对这般战况表示满意。他不想伤了陈扫尘,但陈扫尘又必然出手……那就全力对付这把剑,让陈扫尘体力不支败走即可。 说的简单,可陈扫尘确确实实每一招都为杀机,徐命定必须用全部心神来应对飞剑,没有精力再去向莫浩穹出手相助了。 但莫浩穹已经是步步后退。 黑袍人没有松懈,她清楚的察觉到了莫浩穹并没有半点修为……灵台羸弱,内力稀薄,但却能够在她的攻势下保持这么久而不倒,不愧是正道十二大家之一的宗主,浑身都是宝。 久战不下,黑袍人一个翻身,与莫浩穹隔开了几尺距离,再蹬地退后,直飞靠墙,将手里的玉笛送到了嘴边。 “莫大宗主怎么就不能乖乖就范呢~真让奴家头疼。” 十指含,错杂弹。 呜咽凄凉的笛声再次响起。 勾魂夺魄。 寒子梅摔在了地上,莫浩穹紧紧地捂住耳朵,眼前的光影好似重叠又分散,只感觉天旋地转,过往的在剑谷的回忆猛的挤压进了脑海,扭曲,揉团,又有无数的瓷器被摔裂在地上,爆出清脆也烦躁的响声,无数的老朽的木门拉开又合上,吟出尖锐也尘封的低吟。 黑袍人的眼睛骤亮,莫浩穹此时破绽百出,只需一击,必然得手,但她不能脱手进攻,必须保持笛音不断,但陈扫尘此时正与徐命定对打…… 先不管什么徐命定了。 笛中某调改去,正与徐掌门不断纠缠的飞剑立即掉了个头,直刺右侧那跪在地上抱头挣扎的莫浩穹。 徐命定亦是魂魄难宁,左手摁着额头,露出的右眼锋芒毕露。 此刻最需的不是立即去阻挡了飞剑,而是陈扫尘现在没有防备。 向前,挥剑! 陈扫尘脑门上贴着的黄纸分为两半。 下半部分飘拂的黄纸立即燃烧殆尽,而上半部分贴着的黄纸亦是缓缓由陈扫尘的脑壳脱落。 陈扫尘眼睛中间的高光散去,直挺挺倒了下去。 飞至中途的飞剑颓丧落下。 黑袍人心里咯噔一声,知晓了自己已经操使了极大失误。 心乱,曲断。 脑袋受到了极大冲击的莫浩穹晃晃脑袋,明白了那幻化般的梦境已经断去,勉力地捡起了寒子梅,直起身子,对准了那黑袍人。 二对一。 不对啊啊啊! 黑袍人心里在发狂。 原计划明明是先让弱的傀儡拖住延山派掌门徐命定,自己瞬间击败剑谷意宗宗主莫浩穹,然后再召唤活傀陈扫尘二对一,击败徐命定。 为什么现在是反过来了! 没办法了。 她也不再顾面子什么了,朝着顶头的破洞大吼,“蒯保解,你给老娘下来!” 蒯保解一跃而下,蹲在黑袍人的身侧,手里把玩着判官笔。 刚刚那干瘪的和猴子一样的蒯保解已经恢复了不少,至少是一个人了。 “蓝潮瑰,你不是说来了,就能杀了这里所有人么?” “别提这个了,奴家真的已经很气了。” “所以……?” “我先用迷魂笛压制住莫浩穹,你去把他擒下。注意,是擒下,不是杀了!” “那人是莫浩穹?”蒯保解揉揉眼睛,终是在亮光中看清了莫浩穹的相貌,有些吃惊和后悔,“早知道刚刚就暴起把他杀了……” 他的话没有说完。并非是他喜欢拖话,而是有一把剑斩过来了。 包含生机的剑,极为快速的剑。 提笔,对碰! 判官笔上的薄雾淡了许多,笔身甚至还生了些许锈色。 笛音再压。 莫浩穹头痛欲裂。 “好机会!” 蒯保解虚晃一招,大步右跨,强受了徐命定的一剑。 掷! 那判官笔如落飞矢。 正中胸口! 蒯保解癫狂的笑,蓝潮瑰嗔怒地望,徐命定难以置信。 忽的,三人表情都定住了。 因为判官笔没有透心而过,而是滚落在了一旁。 一道剑气冲天起! 君子玉飞荡而出,停在了莫浩穹的手心。 极为恐怖的内力包裹住了莫浩穹的全身,将他全盘拖起。 睁眼,起身。 这股可谓是扫荡而开的浩瀚的白,似乎并不是他。 意气风发。 平凡而又坚定的嗓音,一压天下。 “在下剑谷周之焕。是谁想要, 我师弟的命?” 第六五章 暂了 ‘莫浩穹’挪眼看了看在地上滚了几圈的判官笔,又朝前看了看。把手里散发着凌冽剑意的毛笔把玩了几下,塞回了里衣。 蒯保解看着莫浩穹,惊疑不定。 倒是‘莫浩穹’先行开口了。 “是你要杀我师弟?” 这声音和莫浩穹一同的嗓音,一般的儒雅,但就是让人感觉不同。 是气质不同。 莫浩穹的是冬日暖阳,和煦不灼人,而这人就仅为茫茫江湖里,最凡的一粒石子。 有着宗师之力的石子。 徐命定退了几步,插剑回鞘,坐回了满是破损,又慢慢恢复的床榻上。 蓝潮瑰轻轻挪了几步,与身边的蒯保解拉开了些距离。 蒯保解一时不敢回答。 宗师之力,他也仅有耳闻,而从未亲眼见识过,更未有正面招架过了。 更何况是……天下第五周之焕! 但他还是挺起了身子,他面对的这个人并非是真正的宗师,仅仅只是一段念头或一股力量,甚至或许只是狐假虎威的虚影,伸手一碰就能打碎…… 蒯保解不停的安慰自己,双爪捏紧,足下发力。 却是再没有冲刺的机会了。 ‘莫浩穹’持着寒子梅,以惊为天人的速度杀了过来。 没有花俏的内力,是为平平稳稳的一剑。 玄冰的剑身毫无悬念地从蒯保解的心口穿过,溅出了一摊冷血。随手拔出剑来,残留的寒意凝固了这位司使的身躯,也凝固了他正准备发狠冲锋的神情。 蒯保解无力的由侧倒下,死去。 宗师一剑,干脆利落。 ‘莫浩穹’转头看了看蓝潮瑰。 寒子梅上的鲜血渐渐流尽。 开口,平静的如聊家常。 “别逼我。 我还不想出山。” 蓝潮瑰尚未反应过来此话何意,正要开口委曲求全,但他面前的莫大宗主再次失去了意识,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沉默,这黑袍人悄悄的摸出了怀里的玉笛。 “赶紧滚蛋。” 徐命定坐在床榻上没好气地道。 蓝潮瑰定住了动作,又把玉笛塞回了黑衣里。朝着徐命定娇嗔地哼了一声,猛踹了一脚死的不能再死的蒯保解,一跃而上,朝着顶头的破洞离去了。 一切尘埃落定后,徐命定在床榻上怔住了好半响。 今晚的一切突击等等,对他的不高的思索能力而言确实是种负担。 推开房门,走廊里空空如也。 再朝着里面的各个房间看了看,那三人确确实实还在自己的房间里熟睡,那蓝潮瑰还算是言出有信。 若按常理而言,任何一个江湖人士都不会相信一个邪教中人会有任何的褒义形容,但徐命定他信。 心底再如何无情无义反复无常的人,也偶尔会有一两次言出必行,那些再怎么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的人,也偶尔会有一两次无法做到。 徐命定是这般坚信的,虽然很多人不信他所坚信的。 回到了自己的那间房,把莫大宗主和陈扫尘扛在肩上,搬回了他两原本睡的房间,并安置妥当。 刚刚经历了这般惊险的厮杀,即使是心大如徐掌门,也不可能躺了就睡。 更何况,那蓝潮瑰会不会走着走着就杀回来,也是个问题。 走廊的荧光渐暗。 他再次打开了属于他儿子的房间,依旧是空无一人。 徐命定不知道徐红林现在到底去了哪里……蒯保解已死,处于延山派的昼地府众人死的死散的散,他还不愿回来么,他知道自己这个做爹的是不会责备他的。 还是说他已经进了昼地府的内部,看不上他这个爹了,甚至把自家的轻功绝学穿林步已经上供给了昼地府了? 徐命定想到此处,猛的摇着脑袋,又想起了蒯保解的那句徐红林已经是他师侄了,气愤的锤了一下墙面。 心神疲惫,徐掌门拉开了木屋的大门,打算出去迎罢一夜的月色。 走出木屋,走出光球,走向了他极熟的一块石上。 撩衣,坐下。 这石头旁边还有一块石儿。 这两块石的背后便是那光球,怪岩之顶的奇石上,镶嵌着一卷竹卷。 长生诀,木。 论在之前,他常常与徐红林在这里,看着含苞或飞舞的花儿和吵闹或奔赶的珍兽们,对着延山的山里和山外的江湖谈天说地。 徐红林总是说一个人一辈子太短了,看不完这个天下的繁华锦绣,看不完这个江湖的快意恩仇,而自己这个爹总是笑他过于贪心,人的一世,得乐足矣。 而这次是他自己一个人在这儿伴着花草走兽看月儿,而这次徐红林也不是贪睡来不了。 徐命定记起来了,有一次,他也没来。 是他把那延山派的亲传人定为宣壮的那一天。 那一天,徐红林很不理解,跑到了自己的跟前,用力的质问,“为什么亲传人选的是壮子,而不是选我?!” “他比你能打。你能打赢他,我就把亲传的位子给你。” “啊?”徐红林不接受这个解释,“可我比他更懂赚钱!延山派在我的指挥下肯定能发扬光大!” 徐红林近些年来,在外面对显贵和痞子的智慧与能力,徐命定毫不怀疑。 “你就放心好了,你肯定可以当长老的。 咱延山派,掌门就是要武力够啊,你看你爹,虽然没什么脑子,但就是靠着这一身功夫和修为,才当上的掌门。至于采药技巧售卖之道,就靠那些长老费心了。” “可我就是想当掌门嘛!” “这个……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你爹也不能改啊。” “我不管!” 徐红林跑出了殿门。 那一日的夜晚,也巧是徐命定一周一来的时段,但徐红林没有来。 这是徐命定记忆里,唯一一次徐红林没有任何理由的不来。 后面……后面又恢复了往常,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 徐命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一人随意地从旁边的石上坐下了。 徐命定浑身肌肉瞬间紧绷,他居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这人走来的脚步。 这人开口了: “这般谨慎,不像你啊。 爹。” 第六六章 互谈 “你来做什么?” 听见了徐红林的声音,徐命定十分爽快的放松了下来,随口道。 不管他现在是昼地府之人还是延山派弟子,都是他儿子。 夜空清亮。 徐红林长久的看着面前这位长的与他面容有着几分相似的人,忽的,他好像放下了什么。 如往日一般随意的坐上了他常坐的石上。 “我来问几个问题。” “我还想问你问题呢。”徐命定嘲讽一笑。 徐红林不加理会,“长生诀木,该怎么取下来?” 他两背后的奇石柱上,那竹卷微微荧光。 “先不说取下来之后,爹给不给你,爹先明确的跟你说, 取不下来。” 徐命定没些形象的把脚拉起,舒服地踩在了石上。 “不可能。只是你们每代的老顽固不肯取,只要取,一定就能取下来。” 徐命定欠揍地笑了一声,“你觉你行你就上,让爹欣赏欣赏你取这仙物的英姿。” 明月皎皎,不知天上仙人,可否会听见徐命定的这般调侃。 “我是取不下来的。” “既然如此,那有什么好说的。” “我想你帮我取下来。” 徐命定也没多少诧异的表情,“我取不下来。”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我……你一昼地府弟子使唤延山派掌门去取自家最珍仙物,你觉得可能?” “嗯。”徐红林的表情很冷静,很坚定。 “……那我拒绝。” “儿子求爹,爹都不答应?” “你还好意思?江湖上哪位侠客会认自己已经入了邪教的子女。 我还没问你,你为什么要进昼地府?” 两人面色如常,仿佛就如往日,聊着最平凡的笑谈。 “我要长生。” “在延山派吃灵药食珍味修养身心多好,那危险要命的昼地府有个鬼的长生。” “只要拿来长生诀木,就有。” 徐命定捻起双指,揉了揉额头。 “长生诀木就在咱延山派啊,你去昼地府再拿了不是要兜好大个圈?” “有些事在这里不能做,在昼地府可以。” “什么意思?” 徐红林斜过头来,看了下似乎比他还嫩的爹一眼。 “爹是知晓的,昼地府杀人无数,剜人心尖吞食,以加速练武修行,某些时候还会饮人鲜血,来补充自己精血亏空。” “嗯。 你食过人心没有?” 没有改变什么声调的提问,徐红林却也嗅到了一丝冷漠。 “没有。” “哦?听说,只要入了昼地府的人,必然要食人的心尖肉的,食罢方为正式加入,以免内鬼。” “我有些不一样,我不求练武长生了,而每一段心尖肉都有助于他们练武修行,因此不必浪费给我。” “那该怎么证明你确为加入了。” “把长生诀木的消息卖给他们。” 徐红林身子朝后倒,整个人躺在了石儿上,对着朗朗明月,“尸仙教来了人,说是说剑谷意宗宗主手里有长生诀水,于是就想了这一石二鸟的计策。” “打雀终被啄了眼。”徐命定呵呵地笑。 “反正呢,我算是把延山派给卖了,配上昼地府的故意宣扬,我在这个江湖上的名声已经臭了,和加入他们没什么区别。” “明珠暗投。” “不。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施展抱负。” 他有些恼了,“在延山派不好?” “若是当不了掌门,不好。” 又兜了一大圈子回来了,徐命定不想再纠结这里了。 “说罢,爹要看看你在昼地府,若是真的取了长生诀木,怎么长生。” 徐命定没有一点江湖正道的自觉,徐红林也没有多少邪教中人的怪态。 “昼地府杀人向来只取心尖,而抛弃掉剩余的尸体,或者在精血亏空时,吸食刚杀之人的精血,勉强撑过一二。” “嗯。” “但这几年昼地府愈发壮大,需要的心尖越来越多,杀的人越来越多,终有一次大手脚被官府和应天宗和天师府埋伏到了。一场伏杀下来,死了命使四名,司使二十余,帮众不知凡几。” “活该。”徐命定冷冷地插了一句。 “昼地府在府地的某位命使开始设想,每次杀人只取一枚心尖,实在过于浪费,能否有了取了心尖也不死人的办法,就像损失了一块皮肉再生而出一般,再生出一枚心尖,重复供他们食用。 这样的话,就可以减少杀人,从而隐没官府的注意。” “荒谬绝伦。” “若是按照一般的情况,是为不可能,但有长生诀木的情况下……或许并非不行。以极其精妙的技法开胸取肉,再缝合补上,再佐以长生诀木进行补救恢复,或许真能达到这种地步。” “把人当家畜养着?” 徐红林摇了摇头,说出了一个诡异之极却又有着某种和平的设想,“我们会找到很多很多的村庄,拉来那些没有的地窖痞子进行试验,若是真的成功,便可减少杀孽,用银两来请村民进行取心,从人人喊打的邪教转变成可在这江湖上屹立的中立。” “不可能。你们银钱哪里来?” “若是成了中立门派,不再被江湖排挤,自然会有很多很多生意。” 徐红林扭头看向了他的爹。 “而这一切的前提,便是这长生诀,木。” 徐命定换了个更轻松的姿态,笑了一笑。 “爹告诉你,那些加入昼地府的人就是为了不劳而获。 他们就是想施暴,掠夺,食人心尖,灭人生命,毁人家庭,他们就是一群恶贼,一群厉鬼! 不是所有的人都和我的儿子一般志向远大。你可明白?” 徐红林沉默了很久。 徐命定也陪着他看着天下的明月。 明月已西悬。 “对了,我似乎还没问你如何长生呢?”徐命定突然开口道。 “就是按那个理。既然心尖能长,能换,那等我老去,衰竭的器官可以换,老朽的肌肤可以换,这便是长生!” 徐命定不说话。 这般违逆自然的行为,他极其反对。但徐红林毕竟是他儿子,而且想法理论这般高明新奇,他也就尚未反驳。 “还有…… 娘,她或许可以从新醒来。” “什么?!” 徐命定直挺挺地从石头上立起,眼里尽是难以置信。 徐红林看着他爹这般失态,面上不留丝毫意外的表情,“只要把棺椁里的娘的身体损坏的地方,全部复生或者换掉,再把三魂七魄勾回来纳入即可。” “有法子?” “我在昼地府认识一人,而他知晓一位玄之又玄的人,或有机会,可以请这位把娘的魂魄从真正的地府拉回人间。” “你认识的那人是?” “枭从勉。” 说出这三字,徐红林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嘴角。 “他是何等人物?我竟从未有过耳闻。 那他知晓的那人是……” “通幽派,应七。” 第六七章 离山 已是天明,神清气爽。 五人收拾好了东西,离开了木屋,朝着延山派山门进发。 昨晚的那一场突如其来的袭击属实是让这四人疲惫不堪,倒是一夜无眠的徐命定精神满满。 “扫尘兄就先留在这儿修养为上,贼人的符箓撕下后,他一直昏迷不醒,等他在这里调养好了,再让扫尘兄回了剑谷。” “徐掌门几日方才来此一日,那扫尘他的饮食起居怎办。” “我已问过长生诀木了,它说愿以疗力温养扫尘的伤病与诡咒,因此无需担心。” “那就麻烦徐掌门了。” “不麻烦。” 领衔走了一里多山路,刚起床的那股精神气已经消耗殆尽,长长打了个哈欠,“对了,徐掌门,你儿子找着没有?” 徐命定顿了一下,摇了摇头。 张兼筠把徐命定的表情尽收眼底。 按理说知晓走廊荧光藤点亮法子的,只能是延山派的人,而当下延山派最有可能叛变的人,便是徐红林。 她昨晚第一个敲晕的那人,九成九便是徐红林,被她随手扔进了房间……她第二天一看已经没人了。 算了算了,事情都过去了,提起也没有必要。 “这次的事儿……麻烦算解除了么?”赵清秋搓着眼睛道。 “算。” “那怎么叫你派弟子回来呢。” “等来个胆大的来看山门,发现平安无事了,就可以去山里中找,在石土上刻记号,一传十十传百,就完事了。” “哦~你个掌门不去找的咯。” “我还要看着山门的。” 清晨的山林很是俊秀,延山山脉地势较矮,云雾不浓,没有那种飘渺逸然的仙味,却多了许多真实的,自然的,生灵的俊秀。 所有的叶子披上光纱,朦胧的,淡淡的,不甚明亮的,但是朝阳初成的美丽。 徐命定早已看惯,倒是他身后四个娃儿大呼小叫。 不过这初晨的景儿,若非看腻,是真的各外清丽。 跨过小溪,问鹅卵石儿,小溪里头为啥没鱼; 翻过土坎,问小青笋儿,土坎这里为啥长菊。 唠嗑着,叨叨着,到了山门。 徐命定大大咧咧地坐回了他的那红木椅上,撩开了身侧茶几上的早已凉透的茶水的盖子,端起,美滋滋地吸了一口。 “喝冷茶对身体不好。”赵清秋好心提醒了一句。 “非也,在下听说有地方的人在红茶里加柠檬和糖霜,放入地窖冷藏,取出后谓之冰红茶,酸酸甜甜,许多个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爱喝。” “……” 莫浩穹笑着拍了拍赵清秋的肩,对徐命定抱拳道:“徐掌门,那我等也就不在此久留了。” “要走了么?不如留下做客几日,待扫尘兄的伤病好了,再走不迟。” 莫浩穹听到这话,开始犹豫不决。 张兼筠扯住了偷桑葚吃的领衔的头发,附耳低言了几句。 领二少大步跨来,勾住了莫浩穹的脖子。 “多谢徐掌门的好意了。只是早上都说好了,也不便反悔的是。况且如果我们真要留下,还是要返回天坑去陪着扫尘的。徐掌门你要看守山门,就不打扰您了。” 莫浩穹虽贪恋此处景色,也想着能与陈扫尘一同回去,但他归去剑谷也是心切,当下实为摇摆不定,听了领衔的一锤定音,也就再道:“那就不叨扰了。” “那,走便是了。”徐命定挽留不住,也不再强求,从柜子里掏出了一包茶叶,“听闻剑谷剑宗宗主周之焕喜爱饮茶,我是个粗人,不懂,这般好茶在我手里只能浪费,不如让周兄细品罢。” 包装朴素,像是荷叶包着的,用着草杆子捆着,没有贴纸示名。 徐命定随手一抛,好巧不巧正落莫浩穹手心。 莫浩穹并展颜一笑,“那我在这里先谢过徐掌门了。不知此茶之名?” “无名。” “……冒昧的问一句,您怎得知晓它是好茶。” “我觉得好喝。” 山门外,徐命定挥挥手,表示送别,便转身回殿了。 “徐掌门一点没有掌门的样子。” 半山腰,赵清秋撇嘴道。 “我觉得很有掌门的样子啊。” “你的宋师姐和周师兄,也没点宗主的样子!” “不是我说,徐掌门真的奇葩。”领衔嚼着一根草根,“我爹……总之在江湖上,正常的执掌者,都不是这般模样。” “那是什么模样?” 领衔挑眉,斜眼看了莫大宗主一眼。 “我差点忘了你也是一位宗主,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说起来,我去了剑谷,却还没见着闻名江湖的天下第五周之焕,也没有去拜访拜访傲雪仙子宋沫颜,可惜可惜。” “傲雪仙子?”莫浩穹啧啧点头,雪不雪不清楚,傲是真的贴切。“那你随我一同再回剑谷一遍,上次是我疏忽了,忘了带你去见见周师兄,这次我带你两见见。” “怕是不行了……如果我的时间还有很多,我可以和你一起在这儿留上几日,再与你一同去剑谷。” “你是中毒……即将病发了么?” “爬。你还记得前几日我和你说的事么?” “不记得。” “我的两年快活是有代价的……陪你来这延山派一趟,两年已至,没法子了。” “代价?” 领衔没有回答莫浩穹的疑问,朝着山下看了看。 黑炭老神在在地立在那儿,和领衔如出一辙地叼着草根在嘴里弄来弄去。 身后的马车和几日前来之时一般无二,没有半点损坏。 更神的是,还有隐隐约约有两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走进了看,似乎是两个打家劫舍的贼人,右手里都抓着一把有些钝了的大刀。 而且脸上都有一个凹了进去的马蹄印。 黑炭唏律律,像在邀功。 领衔不客气地把他两的刀都夺了,双手横拿,膝盖猛提,两把有些血迹的大刀变成了两把断刀。 上了马车。 赵清秋看着在前头慢悠悠提步的黑炭,有些感慨地道:“如果上山时把它带上,它一个就能顶两个人啊。” “上不上山,还得看这马爷的心情。”领衔不屑。 沉默。 黑炭自己认得路,无需人赶。 “我们去的是哪里?” “先送莫大宗主和赵老妹儿你回剑谷。” “那你两呢。” “我和兼筠……唉,要去陵下书院当学子啰。” 第六八章 路聊 “去陵下当学子?” “嗯。 你的表情怎么这么怪?” “无事。那陵下书院……你了解多少?” “书院里头,大概的情况,是知道的。” “那你认不认识安风云?” “不认识。”领衔摇头。 “那就奇怪了。” 安风云来了剑谷五六次了,都想着邀了自己自己去陵下书院。莫浩穹认为他最少在里头也是个教书先生,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也不是。 看着莫浩穹低头思考的样子,领衔特地补了句,“我不可能知晓陵下书院的每一个人啊。只能说比较有名的,我知道罢了。” “那也很奇怪。” 安风云若只是陵下书院的一般人士,凭什么邀请他去当学子……不对。好像不是当学子。 “领衔,陵下书院的策论,是什么玩意。” 半眯着眼睛的领衔猛的睁开,又闭了下去,有些凄凉地道: “我是没资格整这个的。” 那为什么莫浩穹他自己却有资格?还是说这是他的身份,剑谷的意宗宗主之福么。 张兼筠在边上,抱胸慢道:“策论,陵下书院与陌上书院三年两次的活动。分别是在第三年的立夏和立冬。也就是今年。” “陌上书院?” “与陵下书院同为正道十二大家之一,和剑谷平起平坐的。”赵清秋在旁边插嘴。 张兼筠接着道:“两家书院同出一源,为孔夫子由下的两脉分支。陌上一脉主悟,以长思而晓真理,陵下一脉主行,以实践而得真知。两座书院互助互存,但有着理念的不同与冲突,因此有了冬夏策论,供二院学子争论,融合,改进。” “那必须是二院的学子才能参加策论?” “还不是所有的学子都能参与策论,一院中约摸只能出来一成的人。” 那自己这个外人没有道理啊。 还是说要按照安风云的推荐什么的入了当学子? “这书院,该怎么进去当学子。” “方法一呢,就是考进去。分笔试与面试,过了,就能进去。至于难度嘛……比你们剑谷收徒不轻松多少。” 莫浩穹很想反驳,剑谷的入门考验又不是很难,只是说收的人少罢了,但张着嘴,又说不出话来。 赵清秋倒是帮莫浩穹解了围。“剑宗入门试炼,是把剑插进南山的那石缝里头再拔出来,这不简单的很。” 听起来是真的很简单,但不晓得多少人败在那条石缝前面。 “再怎么简单,每年只收一人这个设定就他娘离谱。”领衔摇头道,“那剑谷的气宗,是怎么收徒的?” “就更简单了,北山半山腰处的那一段雪路,能直着走过去,就能入气宗。” “听起来是好简单……” “话说回来,我可不信领衔有着那个能力可以考进陵下书院,第二条入书院的路子,是什么?” “高人举荐。” 莫浩穹仔细一想,安风云确实还蛮高人模样的,也与周师兄相交甚笃,或许真有这般能力也说不定。 转念一想,用目光把领衔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是哪位不靠谱的高人把领衔这般人物荐进了书院? “不识四书五经六艺的人也能进的了书院的么?”莫浩穹深感疲惫地道。 领衔正襟危坐,正气加身,“你可别看我这般模样,实际上我可还是饱读诗书的,虽然我是被举荐进去的,但若考我,我也不怕。” 莫浩穹不知为何,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张兼筠。 张兼筠面色一红,偏过头去。 莫浩穹其实说的是他自己。但看到领衔志气满满的样子,也就没把解释的话说出口。 “那你的意思是说,即使是有高人举荐,也是要有真才实学方才可以进入咯?” “话肯定是这样说的,高人是举荐了些遗落在了江湖的才子入了书院,而不是以私荐私,但实际情况……你也都懂。少说也有三成以上是某些贵人大派,将自己的没有练武天赋的儿女送入此间学习。” “咦……那这般的话,岂不是与朝廷的科考冲突了?” “不冲突。”赵清秋在边上接了话茬,“在书院是让你更有长进的地方,不是升官发财的地方。若要功成名就,还是要去科考当官一步步向上爬,你可以先考进书院读书悟道,再去朝廷科考当官。不过大多能进书院的人都能当了官儿,而大多考进书院的都是一心向学,追求至极的道理。” “极致的道理……听起来就像是一些贼玄乎的东西。儒家不是很讲究实际的么,怎么也和道家一样弄起这种玩意……” “能有长生诀玄乎?!” “……也是。” “我蛮好奇的一个地方,剑谷的意宗,好像就是只收书生的,那莫大宗主你平日里不读诗书,那读的什么?” 莫浩穹搓着下巴,仔细的深思了一番,道:“有一说一,除了正经书,什么都读。” 领衔戏谑地问:“那你读过哪些不正经的?” “多了去了,怎么可能说得完。” “约摸读的什么玩意?” “少侠负剑闯江湖,侠盗盗银赠穷人,书生羞涩追妙女,高官断案清正明,慧商戏弄劫贼匪,佳人巧对才华绝,实农躬耕天予赐,钓者长谈大道理,等等罢。” 三人一时沉默。 马车此时有些颠簸了,也不知道黑炭现在走的是什么路段。 领衔先开口了,“这个天下没你想的这般美好,更不可能全然是书里的这般纯真。” “我知道。” 领衔狐疑,不信。 “我又不是只读这些,还有剑谷里头的先辈们留下来的心经和剑谱……都要我细细研读。” 张兼筠叹了口气。 赵清秋撇嘴,有些服了当了这人的徒弟。 闹腾着,欢笑着,马车里离开延山越行越远。 延山山脚。 村外。 一张飞鱼服大步向村而来。 眉宇英立,身挺似松。 已入,稳立,对着空空如也的村子四处张望了一番,疑惑愈发凝聚在他眼底。 抵着刀柄的右手渐渐捏紧。 “空的?” 第六九章 入谷 黑炭脚步提提,马车路上堤堤。 不知不觉,已过了好几个黎明和黄昏,已至了仰望着,眼中满是风雪的剑谷。 张兼筠撩开马车的帘子,昂着头,细品般地看着远处的那傲绝临巅的三山。 领衔窝在马车里头,不想看外边一眼。 合着眼,对着莫浩穹和张兼筠摆摆手,若赶人一般,“走吧走吧,我和兼筠就送到这里了,你两就赶紧上去,我俩也要准备赶路了。” “就连留他一日的时间都没有?” 领衔睁开眼睛,坚决摇头。正当他准备好了义正言辞的拒绝之时,他看到了张兼筠回头的目光。 寒光毕露。 他瞬间就懂了。 领衔顺着刚刚摇头的节奏,再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就且陪你两,再留上几日好了。并顺便去拜见一下只在传言之中的天下第五,和傲雪仙子,开开眼界,多几个在人前谈天的资本。” 张兼筠冷酷的眼神渐渐的软了下来。 眼里柔味百转,娇婉可人。 领衔极少看见张兼筠有过这般模样,他……心中一动。 那便,上山罢。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领衔与张兼筠都没有了那初入剑谷时,面对着江湖上正道十二大家的威名,和直插云天的三座万雪山峰时的不由自主的紧张和窘迫,但依旧是感觉颇为壮观。 爬直半山向上,看见了剑谷的简谱却也雄伟的山门。 两根大石柱子矗在两侧,和山体隔了约摸三尺的空档。大石柱子顶端连接,中间挂着一个石质的牌匾。 “上次你两也看过一次了,我就不多说了。” 按领衔的话说,这不能算牌匾,但也不知怎么称呼它,就叫牌匾了罢。 这玩意上,有着祖师爷赵无极亲手持剑刻出的两个大字。 剑谷。 周之焕计敬明他们总说这字中有剑意,可莫浩穹他只觉得祖师爷的字属实是龙飞凤舞大气非凡,可看了这么多年了,这剑意等等他确实是没有看出来……也可能是他的境界不够高。 “我家长辈的毛笔字儿,可也很得劲的啊。” “吹吧,反正吹儿不要钱。” “你觉得是吹就是吹啊?” “本姑娘懒得和你争。” 向前走,过山门,入剑谷。 这里照旧有着一人,看着山门。 在这个地方,风雪已经压的蛮厉害了,偏偏那人靠着山边还低着头,莫浩穹看不清他的模样。 不会是睡着了吧。 看守山门只是形式主义罢了,江湖上无人敢闯剑谷的山门。而能真的闯上来的,这守门的区区一人,是拦不住的。 但莫浩穹生怕他在这儿睡着睡着会不会不知被风刮到哪里去了,或者硬生生冻死。 剑谷每三个月开一次的宗门大会,就是要探查是否有弟子意外去世……领衔和张兼筠听明了莫浩穹的解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剑谷,真不愧是剑谷啊。 走进了,莫浩穹越发觉得此人身形这般熟悉…… 赵清秋眯了眯眼睛,大步向前,对着这人脑袋一锤子锤下,并竭力大吼: “计敬明!有贼寇杀进来了!” 风雪中的计敬明猛的抖一激灵,眼里满是疲倦和惊动,大手掌猛伸撇开了赵清秋的脸,朝着她身后看,“贼寇在哪?” 电光火石之间,睡眼朦胧之中,计敬明看见了一人正对他慢慢走来,当即大喝一声,“贼寇受诛!” 唰的一声,长剑从计敬明背后骤然出鞘,风雪不能挡之,内力丝线由双指凝在了长剑的剑尾,见得计敬明忽的一扫,长剑已出,直杀来人。 “我是你莫师叔啊……” 莫浩穹又向前了一步,无奈地道。 内力丝线立即断了,长剑凭空绕了一圈,似冻硬了的僵蛇一般直挺挺飞回了剑鞘。 计敬明终于睁开了眼睛,看清了来人确实是莫浩穹,狠狠的伸了个懒腰,揉揉眼睛有些半恼地对着在一旁无所谓吹口哨地赵清秋道:“不要诈我啊……我差点就被扣上了戮杀师长的大锅了。” “爬。” 计敬明再朝后看了看,瞅见了更后头的领衔和张兼筠,还有那在皑皑白雪中明显的不像话的黑炭。 “哟,两做客的又来啦,这次可要在剑谷里头好好玩玩。” “嘿嘿,必须的。”领衔笑着,可真一点都不客气。 张兼筠则根本没把心思放在计敬明的身上,自顾自地四处张望。 莫浩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纸团,正想抛,发现在剑谷里抛纸团的后果必然是纸团混入风雪得到永生,所以还是稳健地一步步走到了比他高一个多头的计敬明面前,把纸团塞在了他手心。 “你这纸团,到底里头是什么?” “莫师叔没看吧?” “没看。” “我也信得过莫师叔的人品……我要守山了,慢走不送。” “……行。” 莫浩穹见计敬明就是不说,也不再追问,领着三人再向前走。 四人带马走远了,计敬明再三确认四周无人,且那四人不会突然反回,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纸团。 纸团上他原本的字已经被抹掉了,下头的四字有些清秀。 “缘来前世。” 计敬明一动不动,大大的问号写在他的脸上。 四人停步。 前方是一片空地。一片毫无堆雪的空地,一片剑气飞舞的空地。 风雪与剑气在空中交错激荡,而底下的石板一尘不染。 “冠世奇景……即使是第二次看了,也依旧觉得难以置信,我之前的那十几年像是白过活了一样……” “长生诀木,你已经忘啦?” 莫浩穹衣里头,君子玉忽的一颤,一簇剑气飞了出来。娇气地在莫浩穹的脸上蹭了蹭,便不再留念地向前飞去,融入了它们里头去了。 无数簇剑气的尽头,是一口大钟。 江湖上的所有人都知道,钟里的,是一把剑。 剑谷祖师爷赵无极的剑。 垂天剑。 “前头……就是剑谷的灵魂。很多人奇怪剑谷为什么叫剑谷而不是叫剑山,明明剑谷人都在三山上头,但实际上只有这里才真正的算是剑谷。” “三山环扣夹住,这个地方,确实可称为谷。” “能不能不要在这个地方上纠结啊……” 莫浩穹看着前方的大钟,搓了搓下巴。 那金色的有着沉淀的,满是符文的钟身荡漾着安宁的气氛。 “你两,想不想扪心自问一回?” 第七十章 叩问 “能不能不要整这么玄乎的哦……” “最近咱们见到的玄乎事还少了么?” “也对。” “那要不要去试他一番?” “没有生命危险吧。”领衔忸怩着,“扪心自问不是自己问自己么,你这算什么事……” “快去!” 莫浩穹毫不留情地给了领衔后背一巴掌,把他推进去了空地。 领衔站稳了,额头冒汗,一动不动,无数剑气在他身侧飞舞,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他捅出无数个窟窿。 张兼筠细细地问过了赵清秋之后,不带一丝停顿地进入了空地。 不带一丝停顿的拉起了领衔的手,扯着他向前走。 张兼筠此时的表情稳如泰山,倒是领衔有些了小家子气。 领衔一开始的被张兼筠拖着走,发现了剑气真的不会出手伤人后,随着张兼筠走,最后红着脸,挣脱了自己走。 赵清秋在后面看着这俩人的状态,极感兴趣地砸吧砸吧嘴,而莫浩穹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当初他身边的这位弟子,便是被他扯着进去的。 不说没感觉,一说,近乎是如出一辙。 而直到现在,莫浩穹和赵清秋此时仍未发现张兼筠是个姑娘,因为她没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 冷峻帅气,武功高强,妥妥的一位江湖上的老练侠士……而该凸的也没有,和某宋似的。 二人已至钟前。 张兼筠按照赵清秋的吩咐,将手掌贴在了老钟之上。 领衔有样学样。 两道金色的环状波纹从二人贴着手掌之处荡漾开来,两根丝线由钟顶伸出,锁在了二人的头顶。 “现在上什么情况?”领衔极怂地道。 “跟我照做。” 两簇剑气游来,卷曲在了二人的头顶,和鱼儿似的咬住了那根丝线。 领衔只觉得脑子里尽是轰响,几息内又悉数褪去,只留下了最纯粹的安静。 风雪没了声音,老钟没了声音,他身边的兼筠也没了声音。 “何为义?!” 这声音若山洪一般压来,是天地之威! 领衔脑子有些抽搐。 “我……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老钟的声音很慈祥,但包含着不怒自威的压力,让人有种无法说谎的感觉。 “义,怎么可能三言两语就能说得出来?你这问的也忒怪了!”领衔怒喝。 “好。那我问的不是天地大义,你的义,是什么。” 这声音声线直降,化为了和领衔一同侃侃而谈的老者。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次他回答的理直气壮。 “放屁!” 声音怒吼的山崩地裂。 领衔呆呆的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这看起来神圣虔重的老钟还会粗言相向。 “那……那你说是什么?” “我问的是你。”老钟又化为了慈祥老者。 如果旁边有桌子,领衔一定会把它掀飞,“我刚刚不是给了你答案么,你就是成心和我作对!” “这不是你本心的答案。” “放屁!” 这次轮到领衔怒喝,“倘若我行走江湖遇见有人受了不公之事,小爷我必然会出手相救!” “江湖上这么多受苦受难的人,你救的完?” “能见一个救一个。” “那你救不到的,怪你怎么办?” 领衔沉默了许久,四周的风雪和剑气恍若是定格在了那里一般,定格着的,还有张兼筠。 他直直的看着她的面庞,半响,转回头来。 “或许是……以牙还牙吧。” “那可是恶人的行为。” “狗屁的恶人行为,你别在这和我整大道理,我读的书应该比你多,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老钟沉默了许久,“那你若是救人之中,触犯了大康的条例,这当如何?” “此话怎讲?” “比如,一女子被官员强行纳为小妾,官员给足了女人家里银子,因此按法而言,本家同意,便是可以。但那女子根本不愿当官员的小妾,此时你会作何选择?” 领衔张张嘴,老钟先行一步又说了句话,“这种事十分常见,可别说是百年难有。” “我……我或许会强行把她救出来。” “可是你犯了大康的法。” “但她此刻很难受,很痛苦,我必须把他救出来。” “可若如此,你不仅会收到官府的通缉,遭到不尽的追杀,而且你救的她,之后怎么办?她的本家将会受到官员的怒火,怎么办?” 领衔轻抱住了头,又放下。 “我……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 那你不配,有这个义字。你不配。 你不配!” 风雪静了。 一股痞劲从领衔压抑的胸口直冲脑门! 怒喝。 “我配不配关你屁事? 我考不考虑后果关你屁事? 之后该怎么样关你屁事? 小爷我就要救!” 领衔头顶的丝线忽然断了。 头顶,像鱼儿一般卷曲着的剑气猛的直冲而下! 破尘埃,除污秽。 老钟的最后一句话,缓缓回荡在他的脑海。 “你,有着你自己的义。 善。” 剑气再次由头顶猛的窜出,离去了。 领衔沉默着朝后瘫倒,坐在了地上。屈膝,将手肘靠在上头,狠狠地搓着自己的头发,看着前方仍旧在与老钟对话的张兼筠。 这钟……玩我呢。 老钟尚有一根丝线链接着,张兼筠闭眼矗立。 “你信,命运么?” “不信。” “那意思是,人可以操纵自己的命运,是么。” “是。” “那你怎么没有,想改变一下自己命运的意思呢。” “无法改变。” 张兼筠的声音一直很平稳,甚至比老钟那慈祥的腔调还要平稳。 “哦?可是你刚刚说,人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的。” “但有些事,终究是改变不了的。比如,出生下来,你是他们的子女,就永远是他们的子女。” “那能改变的,你就不试试去改变一下么?” “我不明白,您到底在问什么。” 老钟停了几息。开口了。 张兼筠无法保持平静了,因为现在老钟的声音和她自己一般无二。 平稳,中性,乏味。 “我就是你。我现在,是在替你问你自己。” 张兼筠皱眉,她并不喜欢这种故弄玄虚的东西,直到老钟说了下一句话。 “比如,与领衔快乐的私奔。” 第七一章 四人 是她的声音,不是她的开口,但这句话深深的把她震撼到了。她根本想象不来老钟会说这种话。 “你你你我我我……” 张兼筠面红如潮,赶紧拍了拍脸,把潮红拍走,站直了身体,勉强是稍稍冷静了下来。 “我只是奉了我家长辈的命看着他。” “一看看了十几年?” “长辈之命,不可不从。且兼筠自小从未把自己当做女子,向来是以男儿身面世。” “然后,同龄人就领衔这一个知道我是女的。” “嗯。” “他也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可以趁早成亲……” 老钟模仿张兼筠的声音模仿的惟妙惟肖,但还是十分融洽的塞入了些少女怀春的意味。 “停! 我不想再讨论任何与他想关的事了,也还请您把我的声音变回去,可否。” “好。”老钟终于又化成了那副和蔼慈祥的声音。 张兼筠松了口气。 “是的,改变命运不止只有和领衔私奔这一条路,你怎么不去试试别的路呢?” 张兼筠听了前半句,心里一突,听了后半句,知道老钟不会再提,才又松了口气。 短短十几分钟,她感觉她的心,颤动的次数比之前一个月内加起来的还要多。 是因为领衔这货么…… “改变命运,是因为有路可选,有平坦的,但千篇一律的路,也有崎岖的,但焕然一新的路。 但我,无路可选,只能走前方的这一条路。” “有啊。怎么会无路可选,比如……” “别比如了!” 张兼筠有些麻木的打断道:“您到底想说什么。” “嘿,你可真就是不开窍啊。” 张兼筠扭头,朝后看了一眼领衔。 领衔正巧低头。 回过头来,直视着老钟的繁复的符文。 “我没有……把握我自己的权利。” “那是谁有权利,你就是你,你才能对自己说了算。” “我说了不算。长辈巨佬们才说了算。” “还就工具人么?” 很久远的沉默。 风雪被剑气不停地抛空,拍不到她的脸上,但拍进了她的心里。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也是个很悲惨的事实,但张兼筠依旧面无表情。 “嗯。” 老钟恨铁不成钢,“你为他们付出了这么多,你就不能放自己一马?!” 张兼筠长长的鞠躬。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 梦裂,丝线断去。 剑气正想照常刺下,却发现这脑袋儿根本没有被丝线整出一个通道。 疑惑的飞起,没入了无尽的剑气之中去了。 张兼筠再鞠躬。 老钟已经没有任何的反应了。 跌坐在后面的领衔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轻喊,“兼筠?” 张兼筠回过了身来,一把拉住了领衔的手朝着莫浩穹他两走去。 如果未来,他不是她的,那么在现在,她要多拥有他一会。 走出了剑台,二人卸下了一层无形的,沉重的担子。那个油嘴滑舌的领衔又回来了。 见着赵清秋一直在旁边看着他两砸吧嘴,领衔没好气地道:“砸吧什么啊,小心习惯了以后嘴巴漏风。” “你两,可真亲密呢。” “这是……你不懂。这叫兄弟的情谊。” 张兼筠微笑着,一句话也不说。 莫浩穹倒是好奇。 “你两,扪心自问的感觉怎么样?” “我先问问,这口钟的说话方式,就这般磨人的么?” “它是因人而异的哟。他面对什么样的人,就是以面对的那人的方式说话的哟。” “我可是儒雅随和的紧,但它可是会说脏话。奇了怪了。” “那它问了些什么。” “它问我,什么叫义。 我当然不懂,就把它臭骂了一顿。完了。” “那你可真是儒雅随和的紧啊。”莫浩穹服气吐槽,转头看向了张兼筠,“兼筠呢?” “它问我,什么是道。我也答不上来。” “怎么问你两的都这般深奥。”赵清秋挠头,“当初它问的我,就是简简单单的问要不要拜这货为师。 当然是答应了,不过现在想想,还挺后悔的。” “后悔,就很精髓。” 安静了半响,三人一同看向莫大宗主。 “我……?” 这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约摸,是八九年前的事? 宋沫颜一直很小,但那时的他确实很小。 小小的她带着小小的他下了北山,来到了剑台,随她一起站在那老钟之前,把手掌摁压在老钟的身上。 “你最喜欢看什么书啊?” 慈祥,和蔼,亲切,温和,知书达理,这是莫浩穹对老钟的全部印象。 小小的莫浩穹沉思良久,“《江山墨剑》!” “这是什么类型的书啊?” “呃……不知道。” “哈哈,能不能给老朽看看呢?” “现在它在山上呢,我等会拿下来给你。” “不必了,你有这个心就好。” “真的不必了?” “真的不必了。” “好吧……我真的挺想你看看的。” “为什么?” “因为,它很好看,所以我也想让你看。” “真是好孩子。 你就没有想过,把它独吞了,只有你看过,没有其他人看过么?” 莫浩穹歪着脑袋,身旁蹲着看着他的宋沫颜也随着歪了歪脑袋。 “这样,不会很没意思么。” “如果可以,那你是想把这本书给全天下的人看咯?” “不是!这样的话,会有很多人不喜欢它的。我要把它只给喜欢它的人看,这样子,就会有更多的人喜欢它了。” “你这小脑袋,想的挺多的啊。”老钟笑道。“那是不是,你的什么东西都愿意分享呢。” “不是。” 小莫浩穹的脑袋使劲的甩,叫得旁边的宋沫颜宠溺得笑了起来。 “哦?那有什么,你不想分享呢。” “嗯……比如包子。” “为什么?” “我自己也不够吃,为什么要分享出去。” “哈哈,你呀,心里蛮多小九九的。 那如果有的人不喜欢你所喜欢的,那怎么办?” “那就不和那人走的近。” 莫浩穹玩着手指,心不在焉。 “这样子的话,可就没有包容心了哦。” 小小的莫浩穹怔住了,皱起浅浅的眉毛。 “可是不这样的话,我会闹心。” “哈哈!会说! 对了,老朽教你一个道理,看人那种。 想不想学啊?” “不想。” 老钟自顾自地道:“人么,笼统地可以分四种。人,人渣,好人,枭雄。” “哦。”莫浩穹低着脑袋,没什么兴趣。 “没有底线是人渣,损己利人是好人,损一利百是枭雄。” 莫浩穹抬起头来,看向了高近丈余的大钟。 “那人呢?” 天光投落。 “你就是人。” 第七二章 游剑谷(一) “你们是要先拜周师兄还是宋师姐?” 剑台边,莫浩穹摸了摸黑炭的身子,转身对着二人道。 “当然是天下第五周之焕!” “玄霜剑宋沫颜。” 领衔和张兼筠同时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分开,领衔很没志气地立即改了,“嗯……先去看看傲雪仙子也是不错。” 黑炭马耳高立,分明是听清楚了主人的墙头草的作态,竟还笑出了声,再放了个尖酸刻薄的屁。 领衔恨恨地踹了黑炭一脚。黑炭挨了这脚,哼着鼻,神俊地分寸未动。 上北山,上北山。 北山山巅木屋处,宋沫颜懒散地瘫在屋外长椅。 芊芊青丝垂垂散落,纳入白雪,小巧玲珑衣袍宽阔,补着幼身。 三丈外,一名弟子迎雪练剑。 “内力丝线可以细一点没关系的,不要老是怕它断……少劈,少劈啊啊啊啊,能不能听一下我说的话啊,以刺为主,咱是以巧入道啊……” 宋大宗主饱含哭腔。 那女弟子收了一招剑式,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别打诨,你现在基本功还是不扎实,就先别来找我问技巧了——你宋师我现在可是困的很呢。” 宋沫颜翻了一个身,趴在了长椅上。 女弟子顿时失了大半练剑的心思,小跑了过来,蹲在了长椅身边,揽着那宋沫颜四散的长发。 看着宋沫颜可爱的模样,女弟子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 “怎么那么困啊~是不是因为昨晚思念着西山的那位宗主,一晚上没睡好啊~” 宋沫颜反手把搓在她脑袋上的手拍掉,“八十多的人,怎么可能会想这些……” “但宋师现在依旧是粉雕玉琢~真可爱。哪像我,六十多了,容颜已逝了,没人要了。” 宋沫颜转回脑袋看着女弟子那张青葱可人的脸,又转回脑袋压着长椅,“兰菡,你这容颜逝的可真叫那些山下的女人叫爹喊娘。” “哼哼。”闻兰菡志得意满地笑了一下,又开始搓着宋沫颜的小脑袋。 很温暖很舒服,因此宋大宗主也不再阻拦,也松了许多对于四周观察的意识。 她还不晓得她的莫大宗主已经归来,还带了三人一马来拜访她了。 半山腰。 领衔用力的踩在一根在雪中露出的梅根,上了一步。 “传闻真人之威,可以目达百丈,狂风听语,内力一开,意识可扫一城,是真是假。” “是真的。” “那这也太强了。” 莫浩穹瞟了领衔一眼,“你半个月前不就领略过了么。还有,你家长辈里头没有宗师或者真人么?” “你在想什么,江湖上宗师真人总和不超百人,哪一位不是赫赫有名之辈,我家这种小地方,没有。” “天下不过百人者,剑谷拥有二人,是否会少?” 领衔很想把莫浩穹扯到屋子里暴揍一顿,再絮絮长谈告诉天下时势,聊他个十天半月,但时间紧迫,只能作罢。 他声音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佩服无比地道:“一点也不少了……天下被官府列榜的门派,正道十二大家,中立七大家,五大邪教,都是有着宗师或者真人的门派才能被列在榜上的。许多门派都是有着一位勉强上榜,更何况你剑谷有两位。 还有,你的周师兄可是天下第五,你的宋师姐是天下第三十三,真的是够强了。 且江湖上宗师和真人最多的门派就是正道的天师府,四名真人,分别掌握风雷火山。” “天师府是最多的咯?” “最多的是官府。七位宗师和两位真人。”赵清秋冷不丁地插话。 张兼筠走在最后,没有加入这三人的对话,似乎在四处寻找着什么。但她尚未寻到,有些失望。 前面的欢笑稍稍入了些她的耳朵。 “我记得陌上书院和陵下书院也是正道十二大家之一。” “嗯。陌上有真人一位,陵下有宗师一位。” “这两不是潜心读书的书院么?” “嗯。好像是读着读着就读出些武艺修为出来了……我也不明白。反正我很快就要入院读书了,现在想也没意义,不如自己体会一把。” 快至北山山顶。 路上,四人一马偶然见到了几位剑谷弟子。 素衣如白雪,迎风斩傲梅。 “风雪练剑,真他娘的帅啊! ……赵老妹儿除外。” 莫浩穹好像听见了好大的一声咚声。 领衔的鼻子黏出了两道鼻涕。不知道是冷的,还是疼的。 再向上走去,已至北山山顶。 莫浩穹远远地指着那头的木屋,“那里便是剑谷气宗宗主宋沫颜住的地方。” “不愧是高人,隐居的地方竟这般返璞归真,有着一种大道至简的感觉,真是让人心生敬仰。” “……”莫浩穹无话可说。 此时,木屋外。 趴着眯的好好的宋沫颜突的抬头睁眼,眼里闪烁着光。 “怎么了?”闻兰菡关切地问道。 “好像是,好像是小莫他回来了!” 宋沫颜歪头看着那个方向,却又凝住了。“赵清秋也来了,怎么还有……两人一马。” 另一边,四人不断前行,离着木屋越来越近。 “传闻中傲雪仙子鹤发童颜,铃兰玉身,美艳动人……” 领衔的腰子肉不知道被谁扭转了整整半圈。 他的泪,流了下来。 “你是脑子抽筋了还是怎么回事,你和兼筠明明之前才见过她一面。”赵清秋实话实说。 “虽然宋真人今年……待我算算……已有八十一的高龄。 但传闻说,入了宗师或真人之时将会定格容颜,不再衰老。而宋真人在当初便是闻名江湖的四大美人之一,当时不知叫多少文人士子吟诗作赋,侠士高手争相追求,更是让太玄宫的道长,也就是现在的太玄宫之主历梦风魂牵梦绕。” “你怎么这般多的传闻哦,不过入了真人后她容颜再未变过是真的,宋师姐亲口跟我说过。 咦……你可知晓宋师姐是什么年龄入的真人么?” “传闻好像是二十多……” 赵清秋在旁边憋笑出声。 领衔一脸懵逼。 已走进了。 宋沫颜和闻兰菡端坐在长椅上,促膝长谈。 洁白的落雪把二人衬的就如天上仙子。 莫浩穹朝前走着,挥手。“宋师姐!” 一直在四处寻找什么的张兼筠也是把视线直着看去。 “不加修饰的垂发,浑然天成的面容,高挑傲艳的身材,真不愧是当年的四大美人之一……” 赵清秋听的前半句感觉还行,但后面感觉很不对劲。 宋沫颜笑着举起手来,摇晃回应。 赵清秋朝着领衔走进了几步,轻声道:“莫浩穹没说完的,我替他说。宋师叔她入真人的时候, 十三岁。” 领衔整个人定在雪里。 “?” 第七三章 游剑谷(二) 领衔和石塑一样插在雪地里,二人一马没有理他继续向前。 莫浩穹走到了宋沫颜的面前,蹲下。 宋沫颜伸出小手慈爱地摩挲着莫浩穹的脑壳。 “扫尘有没有给你雪花儿?” “什么雪花?” “没事。他也随你回来了吧,等会我揍他一顿就好了。” “扫尘师侄……一言难尽,他在延山派那边受了伤,就留在那边养伤了,还没有回来。这事已经结束,况且他还需安心养伤,就不要责罚他了。” “行行行~”宋沫颜笑的脸开了花。 闻兰菡亦是笑眯眯地端坐在边上,轻抬右手挡住嘴唇轻咳了几声。 宋师请注意一下形象啊。 莫师叔后面还有几位面生的,估计是莫师叔在外头请来的客人,保持一下您的高傲之姿好么。 宋沫颜似乎知道闻兰菡的想法,轻声细语,“他两我是见过一面的了,不算极生的生人。” 张兼筠稳步走来,抬手抱拳。 劲衣披褂,干净利落。 “江湖散人张兼筠,拜见宋真人。” 宋沫颜摆摆小手,面上不知何时布上的寒霜稍退。 “客气了。半月过去,你是英气了不少。小小年纪……”宋沫颜突然发现张兼筠为女扮男装的事情,小莫和赵清秋似乎都不知晓。当下小嘴微撅,也不拆穿,“能有五境黄庭,当属不易。这身根骨资质,即使是在这剑谷里头,也是可当中上。” 话中姿态做足了百八十岁,只不过她可爱的面庞实在是难以严肃起来。 张兼筠鬼使神差地想伸手捏一把宋沫颜的小脸,忽的被自己的想法惊的冒汗。冒犯真人,可是大忌。 更何况是友人的师姐。 “真人……过誉了。” 像是惧了甚般连忙退了两步,准备把后面冻的和棍儿似的领衔拉过来。 宋沫颜歪头疑惑。 紧紧贴着宋师坐的闻兰菡宠溺地笑着,伸出手把宋大宗主的小脑袋给挪正了回来。 领衔尚未从赵清秋的那句“宋师叔入真人不过十三”中挣脱出来,满脑子嗡嗡响。 十三岁入真人境,这是何等的概念! 江湖之中,最年轻的宗师当属那位高歌奇人陈洲骅,十七入宗师,二三战各派,今年不过二七,已经胜过了不少入了宗师真人近三十个春秋的老前辈,可谓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 十三入真人……十三入真人…… 他现在十九了,也才刚到五境。 可若以论他的资质,在这江湖上也可算百里挑一了。 领衔深谙武道一途天资固重但勤奋不可缺,而勤奋的伴生要求,就是时间。 十三入真人……难以置信。 “你在作甚?还不快点拜见一下宋真人?” 不知何时领衔已经被张兼筠硬生生推到了宋沫颜的跟前。 领衔朝下看。 小小的一个人儿,面无表情,还有些些冷意。 半月前,领衔还以为是宋沫颜的练习了返老还童功等,才有这般娇憨的模样……十三入真人! 一旁站着的莫浩穹没半点相助,缓解一下尴尬的意思。 忸怩着,抱拳。 “西北锡洲,领家领衔,拜见宋真人。” “客气了。” 领衔分明知道他面前的这小小的人是江湖上极强的宗师,但还是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太玄宫的历……” 一股饱含风雪的内力温柔的压来,恰到好处地卡在他的喉咙。 发不出声了…… 内力又散去了。 “什么?”宋沫颜仿佛平常至极的问。 领衔冒汗,知道要是再说那个人的名字,或许卡喉咙不是半息的事了,“历……历史悠久,也可追溯到八百多年前,不知是否和剑谷有没有过来往。” 见领衔十分识相,宋沫颜便顺着他的话冷冷道:“没有。” 闻兰菡站起身来打圆场,“几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先进屋里喝口茶吧。” 莫浩穹连连点头。 领衔慢退几步,看着宋沫颜和闻兰菡走进了木屋,尤自镇定地问着赵清秋,“那不是宋真人的居所么,怎么还能让我等外人进去?”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你两人和一马,估计是剑谷十几年来的第一批来客了。” “第一批?不可能,你这也太夸张了。” “不夸张,你在江湖上可否听过多少外人入剑谷的事迹?” “……” 六人共处一屋,还是较为宽敞。 外头的黑炭挨着木屋外墙边,延伸的顶瓦帮它挡住了无数落雪。 油灯悠悠,清茶香香。 没有栅栏的窗能直接看见外头飘飞的白雪,但也让那寒风在屋子里四处乱窜。 屋内尴尬蔓延,就连领衔的原本上下乱窜的鼻涕也是安分了许多。 “二位来剑谷,是有甚要事么?”宋沫颜在一屋子里坐着,显地个子最小,而声调却最是老成。 “无事,我是请他两来特地拜见一下你和周师兄而已。” “小莫对我真好~”宋沫颜甜滋滋地道。 冷若冰霜忽然切换成了冬日暖阳,让领衔和张兼筠一下子难以反应过来。 闻兰菡则干脆视而不见。 谈了半多时辰,恰巧宋沫颜与张兼筠正一同在外,而剩余几人在里头不知聊着什么。 两人静静的,张兼筠忽的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封书信。 “果然。”宋沫颜自嘲一笑,接了过来。 “宋真人慧眼如炬,不过,在下还是认为先别立即拆开看的为好。” “怎么了?” 张兼筠欲言又止,把腹中说辞全部整理了一遍,最终还是选择说出了或许在剑谷最好的说话方式,“我怕您看了后难以自抑,一个失手,把我打的可以躺进棺材了。” “真人我快五十年没在剑谷沾染血腥了,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宋沫颜浅笑,但还是终了那拆信的动作。 看了一眼信封,塞回了自己的里衣。 这信封上,和着官府专用的蜡丸。 “宋家给我的信件么。” 宋沫颜问的很肯定。 “……是。” “都这么多年了,还时不时用各种方法把信送到我手里,烦不烦啊。” 张兼筠不知怎么回答。 “啧,先不说这些烦心事了。 我看你来了此处,时常四处张望,究竟是在寻些什么呢?” 张兼筠不为所动。 “我知道你是女儿身,因此你我二人并无芥蒂,有啥说啥。” 宋沫颜撩了下面前自己那遮挡视线的发丝,踮起脚尖,却发现依旧勾不到张兼筠的脖子。她有些丧气,“说嘛。” 张兼筠低头看了看可爱极了的宋沫颜,不由自主地伸手盖住脸颊,这里有些发烫了。 “怎么……怎么没看到雪狐呢?” 第七四章 游剑谷(三) “那要不要我帮你逮一只过来?” “多谢真人好意,这倒不必了。”张兼筠苦笑推辞。 “你为什么想见雪狐呢?” 张兼筠的面庞在这飞雪之下依旧烧红了起来,而对着宋沫颜她竟说不出假话,“它们……它们很可爱。” 宋沫颜正立着,两手叉腰,“我觉得我可比它们要更可爱。” 张兼筠脑子里一片浆糊,怔怔地看着天宠地爱于一身的宋沫颜,红霞展颜,别样清秀,“真人说的是。” 一只雪狐忽的爬上了西侧的雪尖,露出了能与白雪混为一起的脑袋。 屋内。 领衔不解的偷听着外边的欢笑。 “老张怎么这么快就和宋真人混熟了,而且……为什么我没见过老张笑的这般酣畅过。” “像你这种姿色,宋师叔看不上那才正常。” 领衔纳闷,他知道张兼筠本质上还是个姑娘,宋沫颜不可能不知晓。还是说,她就好这口? “我虽然从不拿我的相貌说事,但非要比起来,小爷好歹也能算个英姿飒爽,比老张不知强了多少倍……当年在家中,倒提亲的媒婆能从街这头排到街那头。 唉,只怪我生性不甘媒命,不然我现在行走江湖之时,身侧就还能多个俏佳人了。” “把你臭屁的性格改改,就不会至今没有伴侣相随了。” 领衔听见此话,不顾一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老张的性格够劲了吧,那还不是没有遇到红颜知己?” “兼筠他什么都好,只可惜就是生的不够俊。”赵清秋轻叹。 “你敢不敢等她进来了再说?” “嘁,爬。” 领衔表示嫌弃,“小爷我的高尚品德你一点没学,偏生这粗口你学得有模有样。” “我这叫以毒攻毒。” “行。” 莫浩穹自始至终都插不上一句话。 闻兰菡倒是没有所谓,偶尔起身给几人斜上热茶。 又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欢笑渐平,却听见了某声凄然的惨叫。 宋沫颜在门口朝里头挥手。 “你们不是要拜见老周么,我带你们去。” 一行下北山。 宋沫颜怀里抱着只很不安分的雪狐。 莫浩穹总觉得它过分熟悉,但又一时想不起来。 它怒哼哼地在宋沫颜的怀里挣扎着,黑琉璃般的眼睛盯着莫浩穹,勉力伸出手来,朝着他隔空舞了几下爪子。 莫浩穹怀里的君子玉中的内力骚动了起来。 狐老? 莫浩穹把眼神直直的看着它,它使劲地努嘴挣扎。 好了,是狐老没错了。 狐老的人身全剑谷就三人知道,宋师姐这样玩弄它的真身会不会不太好……实在是太会玩了。 往常狐老是极少出那棵千年老树的树洞的,莫浩穹也很少见到它在外边的样子,也更极少看它化为真身的雪狐的模样。莫不是宋师姐去树洞把狐老抓出来的? 它的背摁上了另一只手,轻轻的,带着少许颤抖地摩挲着。 愤怒地哼唧回头,对上了张兼筠的那张贴近的面孔。 她左眸的银光差些闪瞎它的眼。 害怕中带着愤怒,浑身抖动,炸毛。 张兼筠触电般缩回手。 “它……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没有。只是这只不是很老实。” 远处,一堆雪狐藏在白雪中,它们的眼睛紧紧的盯着宋沫颜怀里的狐老。 这人又逮走老祖宗了……真是可恶,为什么逮的不是我呢。 宋沫颜回头朝着那处儿瞄了一眼,惊的那一团的白雪直抖,掉向了对头。 轻哼一声,又转过头来慈爱地把狐老高高翘起的白毛一点一点抚平。 再下。 走过了一路折勾,看过了几趟剑舞,北山已至山脚,南山缓步而上。 南山是三山中最高的,且这陡峭的山体可远比北山和西山要险,不似松般上尖下缓,而是直若一把利剑从上至下稍斜插入。 况且也不知是否为错觉,这南山的风雪可真的格外的冽,虽说那冷度并未深了多少,但它刮在脸上确是叫人生疼。 北山的松柏梅等也各外的少,偶有的几株生的都格外苍傲峥嵘,直挺雪中。 有剑气。 一道剑痕破雪斩来! 赵清秋倏地朝后速踏一步,腰间的岚夜随行出鞘。 对空横斩! 那段劈风扫雪的剑痕在岚夜的三尺之外生生停下。 亲切中带些憨厚的声音自不远传来。 “清秋师妹来剑谷时日不长,武艺修为便已精进这般程度,真是让人诧异。但我这一剑,不是为了试你啊。” 声源处,一球……不,一人安立此中,持剑直对她身侧的二人。 “二位外客,我无他意,只是技痒,想试试你们的身手。” 领衔兴奋地摩拳擦掌,被张兼筠皱着眉头扯住后衣领拉了回来。 只道是最前那人淡然开口。 “别动他两,不然我叫老周抽你屁股。” 无论是八十岁高龄还是十岁的模样,但粉雕玉琢的少女说出这般话,实在有一种怪异的可爱。 领衔差些笑出声来。 远处,蔡博的喉咙若被捶打了千百次的年糕噎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谄谄地收了剑式,带着尬笑对着前头的长发入雪的宋师叔点头哈腰,表示全盘听她的。 闻兰菡见得此刻无人瞧她,悄悄地对着怎么站着都不对味的蔡博吐了吐舌头。 别了蔡博,一行再上。 “剑谷人真少啊,按照江湖传闻,不是得有三百来号人么,来了剑谷两次,见着的人不超三十。” “你省点心吧,北山和南山多大啊,全都藏在里头了,你能见着这么多人,该知足了。” 南山的风雪太冽了。 领衔认为自己的脸已经快要被风雪抽肿了,终于到了周之焕所住的洞府门口。 “不愧是周宗师的住所,真乃大道自然,返璞归真。”这少爷多般感慨,在队伍最末儿随着进了洞府。 一少年轻笑起身,给了身侧佳人一杯热茶,并对着行来几人轻推数杯茶杯,举壶一扫,皆全满上。 好功夫! 张兼筠心中暗暗惊叹。 这随手的一式浑然天成,若换她来,定做不到。 坐在里最里的那位少女一蹦起身,笑着朝着他们招手,模样竟也与宋沫颜似的娇小玲珑。 领衔已经无话可说了,莫非江湖传闻都是假的?周宗师也并非是位白面长须,腰挎长剑的潇洒姿态,甚至连男的都不是了,而是和宋真人一般…… “幼简!” 少女甜甜的应了宋沫颜一声,随即推了推身旁带着轻笑的少年。 “周师,快说话呀。” 领衔再次和冰棍一般插在原地。 “?” 第七五章 游剑谷(四) 众人皆是坐稳,起笑,互谈。 莫浩穹从袖口翻出了那包徐掌门送的茶包,正面向下递给了周之焕。 略带疑惑地轻轻接过,把它稳妥地摆在了桌子的下头。 “原先以为周宗师会是白发长须了,真没想到会是这般年轻。”领衔笑嘻嘻,还特别不怕死地加了句,“看起来比我还要小个几岁哩。” 周之焕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他身上的令人平和与宁静的气质让张兼筠十分敬佩,而领衔察觉之后,倒是放开了,顽劣了许多。若是周之焕乃一副世外高人的风范,仙气十足,他可不敢这样说话——宗师之势,可绝不是盖的,比如坐的离他不过半丈的某真人。 “那是,周师生的可比你要俊的多了。” 贴在周之焕身侧的吴幼简双手托腮,看着她的周师,眼睛里头是永不磨灭的崇敬与疼爱。 疼爱,这两字没有错,蛮贴切的,赵清秋如是说道。 领衔正想反驳回去,周之焕这平平无奇的相貌怎么能和他比,但他忽的发现,如果他反驳了那位看起来比宋真人还要幼多了的妹子,下场可能会比直接反驳周宗师要惨上许多倍。 尴尬的呵呵笑了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好茶! 没来由的,这两字塞满了他的口腔,最后纳进了心底。 领衔只能算略懂茶道,但他还是有着能分辨出茶香的能力,茶叶占三分,茶功占七分,周宗师泡茶竟也颇有一手。 微微侧头,他仅看见了同为来客的张兼筠面尽敬佩外,所有人一副平常模样,顺着茶余之味淡苦一笑,也就罢了想开口称赞的心思。 “好喝!” 吴幼简大声的,甜蜜的直接称赞。 周之焕脸上飞过了一抹红霞,又立即褪去,转过脸去,伸手摩挲了一下这小姑娘的脑门儿。 宋沫颜细品清茶,有些愉悦,享受的心安理得,只是她怀里的从未放弃过挣扎的雪狐有些煞了这般平静出尘的姿态。 “我记得老周你的存茶不多了,会不会需要小莫找时间下山再买一些回来?” 周之焕把莫浩穹刚刚递给他的那包茶包拾起晃了晃,“这里刚多了一大包,是莫师弟在山外给我带回来的。” “这么好啊……”宋沫颜抽了抽可爱的小鼻子,端庄地放好茶杯,转头看着身侧装作喝茶的莫浩穹,“那为什么师姐我什么都没有呢?” 莫浩穹沉思片刻,浩气胸吐; “有,都在马车里,是伯驰城里大家酒楼春钩茶馆里的上好糕点,还有泽州各地的特色小食,等会可以全搬到宋师姐的北山处儿,刚刚一时忘了,还真亏了师姐提醒。”莫浩穹笑的那叫一个甜。 哎呀,只好在心里向姓计的某人表示抱歉了,给你带的糕点儿你只能去你宋师那里蹭了。 吴幼简撑着脑袋,偏了偏视线,呆呆地看着笑的浓郁的莫师叔和宋师叔。 他两什么时候成亲啊? “先别说这些了,既然咱们人都在,就说正事。” “正事?” 吴幼简踌躇了片刻,捏手低头,起身。“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闻兰菡赶紧将杯中残茶饮尽,亦是准备离开。 周之焕无奈,拉住了吴幼简的小手,示意让她坐下。 “无妨。” 吴幼简怔住了,随即展颜一笑,这一刻,飞雪只能是陪衬。心意一动,在周之焕猝不及防间亲了他脸颊一口,顿时脑子里恍若烧开了一样,慌张地坐下。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周之焕更是像被定住了穴窍,一动不动,年轻的面上彩霞如飞,灼灼难停。 宗师怎么可能没有足够的反应力呢? 或许在他的心底,也十分期盼着这一吻吧。 赵清秋看向吴幼简的眼睛里头瞬间流淌过了万般姿态,难言至极,最后尽却凝为羡慕和敬仰。 闻兰菡一本正经的咳嗽了几声,打破了这股氛围。 “说正事……说正事。”周之焕把心里的某股火压下,不知道为什么,她在身侧,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抬头,露出了纯真也温和的笑容。“你们去千知观,问出什么来了没有?” 宋沫颜摆手打断了领衔跃跃欲试的发言,似乎也不把领衔与张兼筠二人当做外人,皱眉先道:“我们真要理了这事?按照目前而言,情况极其复杂,若是剑谷也要参入其中,恐怕难以脱身。” “我们总的来说还是正道十二大家之一,不是么?” “话是这么说。我三十余年前也曾和朝廷说过更易榜单,让剑谷纳入中立,他们偏是不肯,如果可以,谁想当什么正道。”宋沫颜有些气愤。 剑谷地处西南,人烟稀薄,门派不多,是以泽州为心的十余州的正道排面,总是有没点眼见和脑子的恶匪或者邪贼不时骚扰,想打正道的脸。虽然剑谷来者皆战,也是靠着那些人的败走稳立名声,但实际上剑谷中人从来不在意这些名声,还觉得十分麻烦…… “好啦好啦,我们先讨论一下当前所知吧。若是可以及时制止,可以采取行动,若是十分危险,广布消息即可。”莫浩穹顿了一下,道。 “好~” 领衔和张兼筠终于有些能承受,宋沫颜独属于对莫浩穹甜蜜姿态。 “行了行了。”领衔眉目一正,“根据那位千知观的李倚算所说,通神教和永夜楼密谋暗和,欲以攻打静溪镇翻出某物,并在悬州锡山渗入会剑大会,将邪人暗插其中,而后并在下年的朝廷大典上…… 刺杀皇上。” “刺杀皇上?” “这倚算真的是把人全身都算清光了么。”宋沫颜噘嘴,“我觉得不可信。” “李倚算言,沧浪门将会设计扯出江南中潜藏的永夜楼中人,并与东海的海鲸帮相接应,挑刺儿斩了室州与中州的通神教的眼线与交纳法子,并找出那些贼人正在找的仙人遗物, 也就是长生诀。” 无言片刻。 众人看向莫浩穹。 莫大宗主沉思半响,正经道: “我……我貌似什么也没问出来。” 第七六章 携同 西山,屋外,梅树儿上。 莫浩穹躺在熟悉的枝丫上,逗弄着那只熟悉的雪狐。 “你也要去陵下书院读书?” 领衔的惊喜与疑惑的嚎叫差点可以引来雪崩。 “准确的来说好像是去参加策论,而不是进去当学子。” 莫浩穹开怀的笑着,“这下依旧要与你同路而行了。” “幸事!幸事!” 领衔十分痛快。“是谁谁引荐的你?” “你之前说过了,你似乎不认识。名曰安风云,儒生模样,白发苍苍。” “确实是不认识。 可天下隐士高手数不胜数,无甚好纠结的。” 躺在附近一根枝丫的计敬明有些纳闷,“才回剑谷两日,又要走了?” 莫浩穹费尽力气,终于在舒服的枝丫上头挪动了脑袋,把视线投向了他的师侄。“你要不要跟着我们一起去?” “去哪哦。” “陵下书院。” “书院啊……没兴趣。” “京城长安的陵下书院哟。” 有一说一,计敬明心动了。 他自七岁上山以来,至今再无走出剑谷十里内的范围,更别说去领略什么江山美景,天下繁华了。莫浩穹四人此行一去定长安,路上的江湖逸事定然不少,而那京城的盛世风采更是让他心神向往。 定了定心,拒绝道:“我一无学识,二无引荐,哪有资格去。” 为什么拒绝?这个或许问计敬明本人也难以问明白,但确实,他是真的很想去。 “倘若你去了,我强行把你扯在身边,也照样没得问题。”莫浩穹再次使出浑身解数,把头挪了回去,“不过你既然不想去,那便算了。” “这策论是什么时候才能完事?” “冬至开始,约摸七日或十日结束。” “冬至?” 山下此时正处酷夏,冬至还为时尚早。 “那师叔你要过年了才能回来了么?” “也回不来。朝廷快要开展朝廷大典了,我代表咱剑谷去参加,充当凑数。”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明年的今日,就差不多了。” “这么久啊……” 虽说剑谷并不甚在意名气等等,但让莫浩穹一人站在整个天下那儿面对着风风雨雨属实不妥,定然需要他这师侄守护身旁。 想到此处,计敬明顿时理直气壮,“既然如此,那我就随着师叔你去罢,好给你掌一个气势儿。” 说罢,并在心底笑着补了一句,等着明年回来了,宋师和莫师叔也该成亲了。 “何时出发?”领衔在边上儿问着,一团雪兀地摔在他的正脸,“唔……啧,剑谷离着长安可远着呢,拖不了几日了。” “那能拖几日?” “……三日尚可。” “那便再留上三日。此去一别可是一年,先稳稳的眯上三日罢,还得顺便把山洞收拾收拾。” 莫浩穹挺起身子,使眸子向下看去。 雪上,梅中,那三尺长剑入风也。 一念一动,一式一舞,赵清秋的有些驳杂的剑法中能看出剑谷的二三韵律。 莫浩穹方才想起,自己是传了这徒儿剑谷的心法和轻功,但武功还真未传一式,全靠着—— 将视线朝右看去,吴幼简抱着她的那柄比她还大的重剑挥舞着,一招一式,与赵清秋如出一辙。 全靠着吴师侄啊。 翻身跃下,熟练地下了雪地,慢步朝着半山腰的山洞里儿走去了。 领衔见当事人溜了,无聊的起劲,转头看向牛高马大的计某人,“计老哥,你们剑谷的人真都这般潇洒快活的么?” “你说的是哪里很潇洒快活?”计敬明懒洋洋的,他身后的那柄古剑亦是如此。 “唔……似乎没怎么见到你们勤奋练功啊。” “勤奋的很多——”计敬明伸了个懒腰,又往更舒服的枝丫位子挤了进去,“只是我们碰不见他们罢了。”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领衔拍拍脑门,“那练武那般努力,是为了当宗主咯?” “也算吧,主要还是为了挣钱。” “?”领衔笑着,强行压下很想吐槽俗气的欲望,“不过我好像从未听过剑谷与江湖上有多少来往啊。” “又不是在外头挣钱。 练功努力的,勤奋的,进步快的,都可以去南山西侧峰崖中采一株雪莲回来给宋师,就可以得到银两了,在年底的时候,全剑谷的人都会下山过年,就可以买自己喜欢的小物件了。” 领衔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一株雪莲能在宋真人那里换得多少银……” “三两。” “你们被压榨啦!!”领衔哀嚎,“这雪莲在外头那可是稀世宝药,活死人肉白骨,化经脉定根骨,一株最少可以换得百两银子啊!” 计敬明有些莫名其妙,“雪莲又不是卖给外人的。 这是宋师所需之物,她所存的银两也不多了,三两银子很足了。” “她自己不能采到么?可是你们都能采到。” “非也,非也,雪莲说是生长的险峻,但实际上只要稍纵轻功便可轻易采到的。倘若你练功不奋进,拿了雪莲也换不了银子,宋师的眼睛可澄亮着哩。 不过呢,即使不奋进,宋师也不会太多说什么。入了剑谷,便是自家人了,开心为上。” “宋真人拿了雪莲不是拿来卖的,她不会是有什么病吧?” “嗯,这病说来也不是十分严重…… 哇,你可真贼啊,这事可不能说。”计敬明笑骂着,揉了一团雪扔到了已经糊着了鼻涕的领衔的脸上。 西山半山腰。 呜呼悲哉,那竹屋不是他的了。每次想及此处都为一阵心疼,但也很快就释然了。赵清秋一大姑娘家的,肯定要睡好点儿。 入洞。 整理了一下堆起的竹卷,赶跑了三四只藏在里头歇息的雪狐。 距离还书的时日尚早,但他此行或许真要离开一年左右,所以还是先把它们全部还了回去为好。 再掐指算算,又快是到了给那芦苇教字的日子,明日就顺便一起做了吧。 此去一别便是一年,他也不想的。只是朝廷大典必须得去,而近乎所有人一致同意并推搡着让他去,也就接受了。 况且与其拖他个几月,还不如与领衔他们一同前去,有个伴儿,再顺便参加了安风云极力推荐的那什鸟策论,再…… 眼底渐渐冷了些。 李倚算,可真会算啊。 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了许多,摆好了油灯,弄好了锅炉,随手拿起一卷竹卷慢慢地赏读。 世事纷杂,与我何干? 等明年的朝廷大典回来罢,那时,便可以专心养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