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卖品》 楔子 名流云集。 邻近世贸中心不远的五星级饭店,金碧辉煌的宴客厅里,正在举行一场慈善晚宴。 主办单位是某个知名的基金会,其宗旨为帮助世界各地的受难儿童。这次,为了救助非洲无数长期处于饥饿中的儿童,基金会特别筹办了这场宴会。 晚宴的**是一场慈善义卖,拍卖的物品都是由名人捐献,五花八门,有富家太太戴过的珠宝首饰,也有企业家费尽心血在世界各地搜来的名画骨董。 宴客厅里音乐悠扬,衣香鬓影,在拍卖会正式登场之前,名流们自动汇集成一群一群,联络感情,也相互交换资讯。 不少商业间的合作契机在这样的场合里达成默契,当然,也有些见不得光的笼络手段在此心照不宣地进行着。 可表面上,人们都是谈着、笑着,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其乐融融。 忽地,入口处走进一个男人,茶色猎装外套,粉色衬衫,宽紧适中的牛仔裤,粗率的打扮在这样的场合并未显得格格不入,反而更加烘托出他潇洒的气韵。 他刚进门,便放肆地集中了满厅视线,其中,有属於女性的仰慕,有来自男性的冷讽,也有长辈们的不赞同。 “是楚怀风耶。”女人们娇声叹道。 “楚家那个无所事事的老三!”男人们不屑地挑眉。 “又一个败家子。”长辈们摇头。 对周遭投来复杂的注目礼,楚怀风一律视若无睹,迳自走向主办单位为拍卖活动准备的贵宾席,悠然落坐。 “他这回又想买什么?” “他的眼光一向很奇怪。” “楚彬也真可怜,养出这么个只会吃喝玩乐的儿子。”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拍卖会也开始了,主办单位调暗了灯光,邀请各位贵宾入席。 接着,某知名男作家与某新闻女主播站上台,充当主持人,正式掀起拍卖会的序幕。 蒂芬妮的成套钻饰、明朝青瓷花瓶、名家墨宝、女明星穿过的戏服……拍卖物品一样一样被推上台,一样一样拍板成交,可楚家的浪荡子却毫无反应,不曾举过一次牌。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他是纯粹来看戏的? 难道楚彬终於对这个不肖子下了最后通牒,不许他再胡乱败家了? 众人正疑惑间,宴客厅入口处传来一阵细碎声响,接着,一个娉婷倩影盈盈走进。 呵!人人眼睛一亮。 能把严肃端庄的黑色gu**i小礼服穿得那么媚、那么娇、那么傲气又那么自我的女人,可不就是路家那个宝贝独生女路可儿吗? 她也来了? 这下可有好戏瞧了。 所有人立刻精神抖擞,包括几个因为经济不景气,抱定纯粹“参观”心理、早已徘徊梦乡许久的“贵客”都连忙睁大眼,深怕错漏任何一幕。 人人都知,楚家三公子跟路家大小姐可是拍卖会的常客,而偏偏两人总会同时看上他人根本懒得瞧上一眼的奇怪物品,然后争得你死我活。 这回他们又看上什么了? 随着笑意盈盈的路可儿坐上前排贵宾席,会场一度沉寂的气氛再度高昂起来。 此时,工作人员推出了下一项拍卖物品,掀起遮盖的红布—— 这是什么? “……各位,接下来拍卖的是一样特别的东西,这是由香港一位相机收藏家捐出来的骨董相机——leical,这可是莱卡公司一九三○年第一批生产的35mm骨董相机,全世界再找不到几台完整的了,更珍贵的是,这台相机还曾经是名摄影家乔尔·迈耶罗维次的收藏品,他曾经用这台相机拍过相片……” 原来是骨董相机。 听完主持人介绍后,众人不觉有些意兴索然。虽然骨董相机造型是挺有趣,不过现在都已经是数位相机的时代了,买一台骨董相机回家干嘛?当“骨董”吗? “拍卖底价五十万。” mygod!一台破烂相机要五十万? 惊愕的喘息声此起彼落,而当枯坐一整晚的楚怀风终於举牌时,喘息转为惊呼。 “五十五万。”带点桀骜不驯的嗓音扬起。 哇哦! 宾客们还来不及表示惊讶,另一张牌便高高举起。 “六十万。”喊价的声音清亮、娇脆。 是路可儿!两人果然又杠上了。 “六十五万。”楚怀风闲闲加价。 “七十万。”路可儿同样好整以暇。 “七十五万。” “八十万。” “八十五万。”楚怀风瞪路可儿一眼。 “九十万。”路可儿坦然迎视。 “九十五万!”楚怀风拧眉咬牙,是即将变脸的前兆。 路可儿微笑地望向他,美丽的圆瞳亮起好狡黠、好挑衅的光芒。 “一、百、万。” 楚怀风要杀人了! 随着楚家三公子脸色逐渐发青,众人心情亦逐渐高昂,一个个睁大眼睛,竖起耳朵,等着楚怀风的反应。 他还会继续喊价吗?还是打算认输了?一台破相机叫价一百万,未免太贵了吧? 听!主持人已经敲下第二次槌子,再敲一记就拍板成交了…… “一百零一万!”赶在最后一槌敲下前,楚怀风咬牙喊道。 路可儿的反应是摊摊双手,一副好无奈的样子。 终於,在暗潮汹涌下,楚怀风标下这台骨董相机。 接下来,还有另一台。 “这是leicaii,一九三二年开始量产的第一批,可重点不是这个,而是它曾经跟着一名战地记者踏上二次世界大战战场,还传奇性地为记者挡了一颗子弹。挡下子弹后,相机的功能依然完好无损,所以大家明白它的价值了吧?这台战地传奇相机,底价也是五十万……” 没等主持人介绍完毕,参加拍卖的贵客们早齐齐把目光锁定楚怀风和路可儿两人。 只见路可儿缓缓举牌,轻轻喊道,“五十五万。” 而楚怀风几乎是立刻接口,“一百万!” 静寂——全然地、毫无争议的静寂。 一百万?!他疯了吗?竟然直接把价格飙双倍?看来他对这台相机可真是志在必得了。 彷佛也察觉到他的坚决,路可儿轻轻一笑,她站起身,优雅地以手势朝他致意。 “恭喜你。”她说,意味深长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旋身,如同她飘然地来一般,飘然离去。 就这样,楚怀风标到了相机。 可他一点也不高兴,狭长深邃的眸,愤慨地眯起。 因为他有种感觉,自己又一次让路可儿给耍了! 他瞪她,狠狠地瞪她,那眸光像烈火般,几乎要灼伤她**在小礼服外的白皙背脊。 彷佛感受到他的瞪视,路可儿轻轻一颤,微掩墨睫,在心底喃喃低语—— 别这么瞪我,怀风,别这么生气。 因为能像这样毫无顾忌地整他,今晚,怕是最后一回了。** 第一章 “你、说、什、么?” 一早,楚家昂贵精致的名牌餐桌上便掀起了一场风暴。 “我说,我跟你路伯伯打算尽快把你跟可儿的婚事给办了。”坐在餐桌首位的楚彬缓缓说道,一面拿起奶油刀,在半焦的吐司上抹上奶油。 “你再说一遍!”咆哮声再度响起。 楚彬皱眉,转向坐在他左手边气质森冷的男子,“怀天,是我的表达能力出了问题,还是你弟弟老是在国外闲晃,听不太懂国语?” “我想他是在表示抗议。”楚怀天淡淡应道,舀了一口咸粥送入嘴里,跟着俊眉一蹙,“初云,这是你煮的吗?”他抬眸,问坐在对面的妻子。 “不是。”她挑眉,似乎有些讶异他这样问。“你忘了吗?我今天要准备一些基金会需要的东西,所以没空——” “如果你没空煮稀饭,我就不吃。”他推开粥碗。“我只吃你煮的。” 骆初云眼眸闪过一丝异光,“知道了。”随即恢复默然。 “别理他,大嫂。”清淡的嗓音来自楚家的另一个儿子——楚怀宇,他戴了副无框眼镜,一副斯文书生样,可镜片后的眸却是炯然锐利的。“老大又不是孩子,不该挑食。” “我的家务事似乎轮不到你来管,老二。”楚怀天眯起阴沉的眸,“嫌时间太多的话,不妨好好教教你家那个‘天才保母’,她昨天居然打电话到我办公室找‘楚律师’。” “我想她大概看错我留给她的电话清单了。”楚怀宇慢条斯理地,对大哥的指责丝毫不以为意。 楚彬继续咬他的吐司,骆初云则别过头,为自己倒了一杯果汁。 这是……怎么回事?楚怀风瞪大眼,怒视这一切。 他们怎能一个个这么冷淡?难道没人听到刚刚老爸说的话吗?他强逼他结婚! 更可恶的是,他竟然还要他娶路可儿那个刁蛮公主! 他即将被迫步入婚姻的地狱,而他们却置若罔闻! “大嫂。”他转向几年来负责和上睦下、贤淑聪慧的楚家长媳,试图寻求支援。 后者只是朝他摇摇头,一脸抱歉。 看来只能自力救济了! “我不结婚!”他掷落刀叉,郑重宣布,“要我娶路可儿那丫头,更是想也别想!” “可儿有什么不好?”楚彬问,“她从小就跟你一起长大,你们也算青梅竹马,彼此应该很了解——” “就是因为太了解才不想跟她有所牵扯!”他怒斥,“况且,谁规定青梅竹马长大后就一定要结婚的?” “我们跟路家门当户对——” “现在不是封建社会了,少跟我来这一套!”他决心反抗到底。 “怎么?难道你有喜欢的人了?” “有没有又怎样?总之我现在不想结婚!” “你必须结婚!”楚彬的态度也强硬起来,“都二十七、八岁的人了,还整天只会带着你的相机到处混日子!男人最重要的是成家立业,你趁早给我收收心,娶个老婆,到公司来好好学学做生意的本领。” “我对做生意没兴趣,楚家的事业交给老大就够了吧。再说,老二还不是一样不在公司工作——” “你二哥可跟你不一样!人家是名律师,多少人捧着钱求他打官司。你呢?每天替杂志拍那些不入流的风景照能赚钱吗?” “摄影是我的兴趣。”楚怀风神色一沉。 “如果真有兴趣,就到我们广告公司来,我让你做行政总监。” “不好意思,我对商业摄影不在行。”楚怀风讥诮地轻哼,“恐怕会误了贵公司。” “你!”楚彬怒而拍案,“总之你给我乖乖结婚去,否则休想再从我这边拿半毛钱!” “不拿就不拿啰。”楚怀风满不在乎,嘻嘻一笑,“你大概忘了吧?老爸,从两年前开始我就不拿你的钱了。虽然拍这些‘不入流’的风景照是赚不多,不过勉强还能养活我自己。” “你!”楚彬面色铁青,瞪了胆敢杵逆他的儿子好半晌,忽地灵光一现,嘴角跟着扬起算计的冷笑。 望见老爸这模样,楚怀风眉尖一蹙,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赚的钱够养活你自己,是吗?那养得活你刚买的那两台骨董相机吗?我听说你花了两百万买两台骨董相机,怎么?你是打算卖车子还是卖房子来付钱?还有,你这几年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都还没跟你算帐呢。” “那是拿老妈留给我的钱买的。” “已经所剩无几了吧?”亡妻究竟留给儿子多少遗产,他可是一清二楚。 楚怀风无语。 这几年他确实任性地挥霍了不少母亲的遗产,坦白说,那笔钱真的没剩多少了,等付完那两台骨董相机的款子,差不多归零。 啧!都怪那路可儿,害他白白浪费许多钱。 “答应我乖乖结婚,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买多少废物我都买单,怎样?”楚彬开始以利相诱。 听起来像是笔不错的交易,只不过—— 他痛恨婚姻! 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老爸一心一意要逼他结婚?自从天天与他争吵的母亲去世后,老爸一直不肯再婚,一副终於解脱的模样。婚姻之苦,老爸不应该是最了解的吗? 即便这还不能让他了解,看看他两个儿子的婚姻吧。 老二的婚姻简直是一场闹剧,要不是表面上温柔体贴的二嫂,在抛下老公、儿子跟情人私奔时发生车祸,他说不定会傻傻地戴一辈子绿帽! 至於老大,唉,当初老爸硬逼大哥结婚,结果他负气娶了个他不爱的学妹。现在瞧瞧这明明相对而坐,却不朝对方望去一眼的夫妻吧,两人都结婚好几年了,却不曾见他们之间有过任何亲密举止,如此相敬如“冰”的婚姻究竟有何乐趣可言? 婚姻,就其本质而言,是提早结束人生,把自己送入死气沉沉的坟墓,如果再勉强跟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结婚,根本就是自甘堕入地狱。 人生苦短,他为何不能选择独自逍遥呢? “……怎么样?你究竟答不答应?”楚彬问他的意见。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潇洒至极、散漫至极、也可恶至极—— “我拒绝。” ※※※ “我拒绝。” 正对镜理装的路可儿冷冷应道,她俯下身子,从母亲留给她的珠宝盒中挑出一对钻石耳环,然后对着穿衣镜挂上耳际。 “为什么?!”路庭宝瞪视独生爱女。 “我不愿意。” “可儿。”路庭宝重重叹息,“难道你没听懂爸爸刚刚说的话吗?现在不是你耍任性的时候,也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而是你‘必须’这么做。你懂吗?路家‘需要’你嫁给楚怀风!” “我当然听懂你的话了,爸爸。”路可儿转过身,一袭艳红色的ck短礼服原本应该让她显得性感柔媚,可从她身上绽出的却是骄纵傲气。 路庭宝暗暗叹息,他这个宝贝女儿……呃,总有办法将衣服穿出奇特的韵味。 “……你的意思是要将你唯一的掌上明珠卖给楚彬做儿媳妇,好交换楚家对路家的经济援助。” “可儿,你怎么这么说话?”他皱起老眉,“什么‘卖’?爸爸要你嫁给怀风也是为你好,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了解对方的性子,而且你楚伯伯跟我又是好朋友,他们家跟我们家也算门当户对——” “从前或许门当户对,现在可不是了。” 静冷的一句话踩中路庭宝的痛脚,惹得他横眉竖目。 “如果你想藉着我的婚姻来挽救我们家濒临破产的困境,为什么不干脆为我举行一场拍卖会算了?价高者得。” “你、你、你!”路庭宝被女儿气得肝火上升,指着她鼻尖痛骂,“你说这什么话?什么拍卖会?你真当你老爸在卖女儿啊!” “难道不是吗?”路可儿可不怕父亲发脾气,高高仰起下颔,“因为我们家的餐厅都快被你搞垮了,所以你才想出商业联姻这一招不是吗?趁楚伯伯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家的危机前把我嫁过去,到时再抬出亲家的名义跟他们要钱。”怒火随着她吐出的字句逐渐在那对美丽的瞳眸中点燃。“这不是卖女儿是什么?” “你!”见女儿脾气也被惹上来了,路庭宝连忙换一张脸,勉力扯开微笑,“好可儿,好宝贝,你明知道咱们家有困难,就当帮你老爸一个忙吧。你也不希望见到我们家那些餐厅都倒掉,对吧?” “倒就倒,让餐厅倒掉也比求楚家接济我们强。”路可儿丝毫不卖父亲的帐,“爸,大不了我们从头再来。你别忘了,我好歹也在瑞士拿了个餐饮管理的学位,我以后会帮你,我们一起想办法——” “你帮我?你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你以为凭你在大学读的那个狗屁学位就能帮我挽救餐厅吗?凭一张毕业证书就能帮我筹措到资金开店吗?可儿,就算爸求你好不好?想想奶奶,你忍心见奶奶老了还不能安安心心享清福吗?”二十几年跟女儿交锋下来,路庭宝可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软硬兼施,试图攻破女儿心防。 “我——”路可儿犹豫了。 路家老奶奶确实是她的弱点,她跟***感情一向亲密,而路家的餐饮事业是老奶奶辛辛苦苦白手起家的,要真倒了,想必老人家心里一定不好过。 她怎忍心让奶奶在风烛残年之际,还受此打击呢? “可儿。”看出女儿动摇了,路庭宝立刻趁胜追击,“奶奶今年八十大寿,还想在那间西班牙餐厅办寿宴呢。” 是啊,那可是***第一家餐厅,奶奶一生最珍贵的青春岁月都献给—那家餐厅——无论如何,不能让它倒啊。 “楚伯伯也会跟怀风提这件事,他说如果你们两个都同意,今晚就在怀风的生日宴上宣布你们订婚的消息。” “怀风……怀风他怎么说?”这是她最关心的一点。 “这个嘛——”路庭宝面露犹疑之色,“我还不知道。不过我想那孩子应该不会反对的吧。” 是吗?她可不认为。 他一定会反对,而且会反对到底。楚怀风对她是什么看法,她太明白了,因为他从来就懒得费心掩饰。 他绝不可能赞成这桩婚事。 想着,路可儿唇角扬起一丝浅弧,似笑非笑。她抬眸望向挂在壁上的一幅巨型相片。 那是一个少女,一个穿着骑马装、英姿焕发的少女。她骑在马背上,小巧的下颔微微仰起,俏脸上的神情是那么高傲、那么自信,彷佛世间的一切全是属於她的。 她像个公主,美丽却刁蛮的公主。 路可儿忽然笑了。 是的,在她十四岁时,她的确认为自己是公主,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事会不遂她的意,不相信有谁会不把她当成珍宝急急捧在手心。 可为她留下这幅写真的人却让她明白,她其实不能要风得风的…… “爸,你认为一个女人是可以用钱买下的吗?”收回凝睇相片的视线,她转向父亲,明眸闪着光,璀璨、逼人的光。 “什么意思?”路庭宝不解。 “意思就是,你的女儿是‘非卖品’。” “嘎?” “想要我当楚家儿媳?想让我嫁给楚怀风?可以。”她浅浅地笑,笑容蕴含着几分狡黠,却有更多令人心惊的坚决。“要他拿心来换。” “什么?!”路庭宝错愕不已。 “我要得到楚怀风的心。只有这样,我才愿意嫁给他。” 如果与他的婚姻必须以这样的形式来进行,那么,她决定以自己的方式掀起一场爱情革命。 他,躲不过了。 ※※※ 想让他答应娶她?门儿都没有! 从生日晚宴开始,楚怀风便一直在注意时间。他在等路可儿,等着看那个娇娇女什么时候现身。 按老爸跟路伯伯打的如意算盘,今晚他该主动去接路可儿,两人以一对男女朋友的身分出席,然后,趁势宣布订婚。 只可惜,他楚怀风从小就不喜欢照着人家画好的蓝图走,从小,他这个楚家的“黑羊”就让家人伤透脑筋,没道理现在忽然摇身一变成孝子。 他偏不去接她,偏不答应与她订婚。他倒要看看,路家的大小姐对此如何反应。 她够跩,居然迟了将近三个小时还不现身,可正当他以为她打算以拒绝出席表示抗议时,那火红色的俪影忽然翩然光临。 一袭亮红的露肩短礼服,搭一件透明薄外套,设计师预期达成性感效果的衣裳被她穿来,格调另类。 并非不性感,而是路可儿本人的气势远远压过她身上的名牌礼服,那晶亮狡黯的眸,那不可一世的鼻,那倔强任性的唇,以及那捉摸不定的笑——她清楚地对每一个人表明了,是她“穿”衣服,而不是衣服“穿”她。 楚怀风蓦地蹙眉,压抑内心那股想拿起相机狂拍的渴望。 认识她十几年来,最让他气愤的一点,就是她总能让他心生想为她拍照的渴望,就算对她本人再怎么厌恶、再怎么不屑、再怎么敬而远之,他就是甘心为她拍照。 简直莫名其妙! “该死!”他低咒一声,眯起眸,试图以挑剔的眼光审视在佣人引领下,盈盈走进豪华大厅的红衣女子。 她的眉太浓,鼻子不够挺,下唇太厚,单就五官而言,她根本够不上美人的标准。 她的身材也不怎么样,胸部不够丰满,臀部稍嫌圆润,幸亏有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弥补遗憾。 可即便五官不出色,身材不傲人,她该死地就是有本事集中众人的视线! 就像现在—— “生日快乐,怀风。”窈窕的身影在他面前站定,艳红菱唇扬起,浅浅一笑。 “给你的礼物。”玉手递给他一个呈扁长方形、包装精致的物品。 看来很像是裱框的画或相片。他俊眉一挑,随手将礼物交给经过身旁的佣人,看都不多看一眼。 她似乎感觉到他的挑衅,黑眸掠过一丝异采。 他微笑,懒洋洋地朝身后招了招手,不一会儿,一个身穿娇黄色长礼服,显得文静秀慧的女人走了过来。他伸手将她半揽入怀里,扬起深邃的眸。 “给你介绍一下,可儿。这位是我的女朋友,于心萍,你叫她心萍就可以了。” 转向身旁的女人,他柔声说道,“心萍,这是路可儿,她爸爸跟我爸爸是好朋友。” 可她跟我本人则无甚交情。他默默在心底加一句。 他知道这么没有风度的话不必出口,路可儿也能明白。瞧,她的脸色不就微微刷白了吗? 她蹙眉,似乎正从脑海的资料库调出于姓家族的资料。 “不必费脑筋了。”他淡淡接口,“你不可能认识心萍的家人,她父亲是高中老师。” 只是高中老师,根本配不上她的社交圈。 想必她会这么想吧?他等着她反应。 路可儿似乎看穿他在想什么,瞪他一眼。“你好,于小姐。”她转向于心萍,主动伸出手。 她不肯直呼心萍的名,是因为千金小姐的倨傲吗? 楚怀风冷冷一笑。 “路小姐。”于心萍连忙握住,仰起一张仅薄施脂粉便美丽出尘的容颜,“真高兴……能认识你,怀风跟我说了很多你的事。” “我想,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了。”路可儿轻应,眼眸却直视楚怀风。 “呃,这个……”可怜的于心萍不会说谎,又不好说实话,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楚怀风见状,朗声笑了。 明眸缓缓燃起火焰。“那骨董相机好用吗?怀风,费尽千辛万苦才标到,你一定很珍惜了。” 反守为攻了吗? 楚怀风挑眉,“没想到你对相机也有兴趣。” “我怎么可能有兴趣?”她耸耸肩,“只是因为某个朋友对摄影很有兴趣,我本来打算送他当礼物。” “哦?”她想送谁这么名贵的礼物?“那个朋友我认识吗?”喉头莫名一紧。 “你当然认识了。”她凝睇他好半晌,然后,唇角悄然绽开一朵有如带刺玫瑰的讽笑,“就是你啊。怀风,我本来打算买下来送你当生日礼物的。” “什么?”他愕然。 “我真的尽力了,怀风。你知道我不像你,有个妈妈留给你大笔遗产,两台相机要价两百万,我实在买不起啊。”她叹口气,十分无奈似地摇头,“真的,下次你跟我标同一样东西时,麻烦手下留情好吗?” “你——”他瞪大眸,为之气结。 他不相信,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这女人在演戏,她是故意要惹毛他的——千万不可以上当,绝对不要上当。 他深吸一口气,偏头望向正眨着一双迷惑的眼,听着两人唇枪舌剑的于心萍。 “心萍,想跳舞吗?” “啊?嗯。”于心萍愣了下才反应过来。 他微笑,扬手对大厅角落的乐队指挥比了个手势。旋即,悠扬的华尔滋音乐响起。 “不好意思,可儿,我得陪我的小甜心跳支舞。”一面说,他一面搂住于心萍的腰,“你自便,我就不奉陪了。”语毕,他毫不留情地抛下原本该是他今晚的舞伴、甚至是未婚妻的路可儿,迳自与另一个女人亲热地步入舞池。 他可以感觉到,路可儿因为他的举动而僵在原地。 反将一军。他想,唇畔那抹笑弧更加意气风发。 “路小姐……很漂亮。”于心萍仰头看他,轻声说道。 “没有你漂亮。”他笑望着她。 她的五官比路可儿美多了,在他高超的带领下,舞姿也优雅极了。 “不,我怎么比得上她?”她红着脸嗫嚅,“难道你没发现吗?怀风,你们两个人站在一起时就好像聚光灯一样。” “聚光灯?”他挑眉。 “所有……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看着你们。” “那是因为他们等着看笑话。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这女人总爱跟我作对。” “不,不是这样的。”她摇头,“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她怅然的语气令他有些诧异。 她没回答,调开的目光幽幽落於那个正与一个俊酷帅哥跳舞的红衣女郎身上。 那揉合了优雅与叛逆的舞姿,令人无法移转视线。 在舞伴精湛的带领下,她不停地旋转、不停地旋转,像个吉普赛女郎般充满生命力的旋转。 “真的好漂亮。”她喃喃道。 他没有回应,那好看的唇在他看清与路可儿跳舞的是哪个男人后,阴沉地抿紧。 ※※※ “你今晚好美,可儿。” 深蓝色、水池畔,一个俊美的男人笑望着比他矮一个头的女子。 “谢谢。”对於他的称赞,路可儿没什么特别反应,接过他递来的香槟,一口仰尽。 在酒精的催化下,本来就因激烈运动而染上红霞的脸颊更为娇艳,再衬上那双迷蒙的眼,简直动人心魂。 他被勾动了,终於再也忍不住蕴积了整晚的情欲,一手扣住她纤腰,一手揽住她颈项。 “你做什么?”她惊呼。 “让我吻你,可儿。”滚烫的方唇试图攫住她的,“让我吻你。” “放开我,朝阳。”她警告他。 他不理,邪邪一笑,双臂更加收拢,将她的娇躯紧紧压向自己。在感觉到她胸前温热的柔软时,喉间难耐地滚出一声**。 “放开我!” “别挣扎了,宝贝,难道你不想要我吗?”他懒洋洋道,脸又凑上前想强吻她美丽倔强的唇。 “去你的!”她怒喝,跟着高高抬起穿着高跟鞋的脚,用力踩落。 “啊!”脚趾传来的尖锐刺痛让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跳脚痛呼。 “我警告过你的,叶朝阳。”她退开数步,冷冷望他。 “路可儿!”他气极,勉力忍住疼痛,一拐一拐走向她,神色不善。 “你还想做什么?” “你说呢?”他怒吼,张牙舞爪地逼近她。 她灵巧地侧转身子,伸展双臂,用力推他。 扑通声响,水花四溅。 清脆的落水声与男人的哀号瞬间引来了几个邻近落地窗的宾客,跟着,围观的人群愈来愈多。 “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众人窃窃私语,疑惑的目光在泳池里的叶朝阳与泳池畔的路可儿身上来回。 “没什么,只是玩个游戏而已。”她对众人浅笑,瞥了眼碧绿清波,心头瞬间窜起某种冲动。 淘气地模仿了游泳选手跳水的姿势,她纵身一跃。 “来啊,跳下来啊!”她朝站在池畔的人群喊。 众人面面相觑,瞥了眼身上昂贵的礼服和首饰,皆是一阵犹豫。 “没有人敢跳吗?”她挑衅。 “我来!”清朗的呼喊从上方凌空而来。 大夥儿一愣,仰望声音来源,赫然发现今日的寿星——楚怀风正高高站在跳水台上。 他脱了外套,松脱的领带迎风摇曳,唇畔的笑,好恣意、好潇洒。 朝众人眨了眨眼,他接着纵身一跃,以一个炫耀性的翻滚姿势潇洒入水。 一阵静寂。 “哇哦!”半晌,惊叹的呼声迸发开来,跟着,是一阵热烈掌声。 众人的玩兴被挑起了,一个个跟着跳入泳池。 尖叫、惊喊、狂笑,派对的气氛在这些平常衣冠楚楚的公子千金们不顾形象的嬉闹下,达到最**。 他们互相泼水、彼此戏弄,发湿了,妆融了,衣服毁了,可心情却十足的high。 在其他人正沉浸於狂欢的氛围时,路可儿却悄然离开泳池,一个人走向庭园深处。 她挑了一张面对喷泉的石椅坐下,随意抹了抹脸上的水痕,抬眸凝望夜空。 天际一勾新月,清清,冷冷。 她痴痴望着,不一会儿,一方浴巾突地覆落她肩上,跟着,一个微微紧绷的嗓音扬起。 “把身体擦一擦。不怕着凉吗?” 是楚怀风。 她回首,惊讶地发现递浴巾给她的竟是那个一向讨厌她的男人。那勾在他唇畔的弧度,是关怀吗?或者是对她的嘲弄? 她撩起浴巾,怔怔拭发。 他看着她的动作,剑眉忽地一拢。 “你明知道叶朝阳是有名的花花公子,干嘛还跟他混在一起?” “嘎?”突如其来的责备令她一愣。 “我都看到了。”他抿着唇,“他故意把你诱到外头,想强吻你对吧?” “你都看到了?” “本来想帮你一把的,不过我看你自己应付得挺好的。” 他不但注意到叶朝阳把她引到泳池畔,还有意帮她逐退他的骚扰?他……替她担心吗? “没想到你竟然还有空注意我,我以为你应该很专心伺候你那个‘小甜心’才是。”她无意讽刺,可不知怎地,出口的言语就是带着讥诮。 “怎么?你嫉妒?”他不怒反笑。 “谁、谁嫉妒?”她一窒,玉颊微红。 “你脸红了。”他好整以暇地指出。 她猛地站直身子,“脸红又怎样?我又跳舞又喝酒又游水,不脸红才奇怪!我告诉你,楚怀风,我脸红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她一脸凶样地反驳。 可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直愣愣地瞪着她。 她蹙眉,“你干嘛?” 依然没有回应。 秀眉更加攒紧。他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水眸眯起,狐疑地盯住他,细细打量。他的神情紧绷,下颔肌肉隐隐**,而那双深邃的眸异常璀亮,闪着某种难以形容的光芒。 那是……那像是两簇火苗,两簇逐渐炽烈、逐渐滚烫的火苗,那两束火光放肆地圈住她。 她背脊一颤,恍然明白他为什么会直直瞪着她了。 她……她全身都湿透了,火红的布料正紧紧贴住她的身子,勾勒出窈窕的曲线。而为了配合这件衣服裸肩的设计,她没有穿胸罩—— god! 她惊跳一下,立刻将浴巾揽在胸前。“你、你、你别看了!”娇脆的嗓音霸道地命令。 楚怀风没说话,收拢眉,深黑的眸底酝酿风暴。他像是有些气愤,又有些懊恼,足足瞪视她五秒后,才猛然甩了甩头。 然后,他大踏步走近她,紧紧握住她的肩。 他想做什么? 她呼吸一凝,连心跳也像在这一瞬间停止。她抬眸望他,强烈袭向她的男性气息令她微微晕眩。 好一会儿,他俯下头,定定锁住她氤氲的眸,“路可儿,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可、能、娶、你!” 她身子一冻。 她以为……以为他想对她做什么,以为他要说什么,原来……原来他要说的是这个! 他不会娶她,他不想娶她!他只想澄清这一点。 他以为……他以为他是谁啊? 莫名的酸涩在胸口漫开,她咬紧牙关,拾起被他一句话击碎的自尊,然后高高扬起下颔,“你、一、定、会、娶、我!”** 第二章 你一定会娶我! 老天!她发了什么疯?明知楚怀风最恨她的骄纵任性,她竟还当着他的面如此宣称。 这样的宣称丝毫无助於她的计画,只会让他对她更加敬而远之而已。 她为什么要那样说? 想着,路可儿涩涩一笑,望向镜中的自己。 一夜狂欢加上几小时的失眠,造成了她眼皮下淡淡的黑眼圈,施了薄薄的粉仍掩盖不去,点上粉亮唇彩后,才稍显精神。 她长得并不漂亮,她知道,远远比不上于心萍的天生丽质。那文静羞怯的女人,她相信即使不施脂粉,也清秀可人。 她承认,楚怀风找来这么一个美女扮演他的女朋友,确实对她造成某种程度的打击。 他是故意找于心萍来气她的,也有意让她自惭形秽。 可她会吗? 粉嫩的唇对梳妆镜牵出一抹淡笑,水眸忽地转为炯然。 她不会的! “可儿小姐,醒了吗?”管家敲着门,“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大少奶奶请你下来用餐。” “我就来。”她喊,拿起梳子刷了刷俏丽的短发,打开门,跟着管家下楼。 “可儿小姐,昨晚睡得还习惯吗?我让人给你换了新床罩,希望你喜欢。” “我很喜欢,周妈妈,那粉玫瑰图案好漂亮。”她甜甜一笑,“每次我来住都让你费心了,真不好意思。” “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周管家眉开眼笑。 “怀风起来了吗?” “起来了。”周管家应道,跟着,薄唇不屑地一撇,“他跟那个于小姐一早就在庭院里逛,少爷还帮她拍照。” 怀风为她拍照? 路可儿听了,心莫名一紧。 “少爷也真奇怪,家里有的是客房,他偏偏要于小姐跟他同睡一间。”周管家叨念着,“成同体统!” 他是为了向大家表明于心萍才是他的正牌女友,顺带警告楚伯伯别妄想逼他娶她。路可儿涩涩地想。 她当然明白楚怀风这么做的用意,也知道自己恐怕正是那个促使他这么做的人。 因为她昨夜的一句话,所以他才气愤地留宿于心萍,更索性与她同房。 “那个于小姐究竟有什么好?给可儿小姐你提鞋都不配!”素来喜爱路可儿的周管家狠啐一口。 她没答话,跟着周管家踏入餐厅,迎向已然入席的楚彬。 “楚伯伯,午安。”她笑,“昨天晚上我们闹了一夜,没让您睡不好吧?” “你以为你们年轻人办party,我会傻傻地留在家里遭受荼毒吗?昨晚我在市区的公寓过夜,早上才回来。” “楚伯伯果然聪明。您不知道,我们昨晚闹得可凶呢,快天亮了才散。” “我听初云说了。” 提起楚家与她交情不错的大嫂,路可儿眸一亮,“对了,初云呢?” “她还在厨房忙。她说今天你来了,要特地弄两样你喜欢的菜给你吃。” “啊,那我今天可有口福了。”她一拍手,溜了一眼空荡荡的餐桌,“楚大哥跟二哥呢?” “怀天出差了,怀宇这个礼拜天没回来。” “哦。那——怀风呢?” “我在这儿,大小姐。”讥诮的嗓音适时在她身后扬起。 她身子一僵,缓缓回首。 果然是楚怀风,神清气朗、潇洒英俊的楚怀风。真是不公平,他明明也熬了一夜不是吗?为什么依然神采奕奕,不见丝毫疲态? “午安。”她淡淡打了声招呼,迎视他挑战性的眸光,“于小姐呢?” “心萍在厨房里帮忙。”他在另一侧坐下,“看来你应该睡得挺好,日上三竿才起来。” 是啊,她睡到日上三竿,而于心萍却勤勤恳恳在厨房里帮忙。他是有意在他父亲面前暗示两人的不同吧? 楚彬似乎接收到了,老眉一挑,“怀风,我听说你昨晚留宿一位小姐。” “我的女朋友。”楚怀风反应也很迅速。 “女朋友?你什么时候又交了女朋友?怎么之前都没听说?这个女的是什么来历。” “老爸!”楚怀风翻白眼,“请你不要看什么人都先看‘来历’好吗?一个人的背景不重要。” “是吗?那我倒要看看这位小姐有何过人之处。”楚彬语带讽刺,食指敲着桌面,鹰眸跟着点亮挑衅的寒芒。 看来,这位于小姐注定不受楚家大家长欢迎。 路可儿唇角淡淡一勾。打从得知怀风留宿于心萍那一刻起,她便猜到那可怜的女人在楚家将会受尽羞辱。楚家的下人不会尊重她,楚彬更绝对会想尽办法挑她毛病。 因为在他心目中,理想的儿媳应该是好友的掌上明珠,而不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 果然,用餐席间,只见楚彬一句句都针对于心萍—— “于小姐,你跟我们怀风是怎么认识的?” “原来令尊是高中老师。哈哈,我这个儿子从小就顽劣不堪,不知道令尊会不会比我这个做爸爸的有办法好好教他?” “于小姐认识可儿吗?可儿经常来这儿玩的,吃完饭后,如果你有兴趣,可以让她带你到处逛逛。” “可儿跟怀风这两个孩子,从小就像冤家一样,走到哪儿吵到哪儿,不知道哪天能冤家变亲家呢?” “老爸!”听着父亲句句夹枪带棒,甚至暗示楚路联姻,楚怀风终於受不了了,他狠狠拧起眉,“你多吃点吧。这个糖醋里肌不是你最爱吃的吗?来,我夹给你。” 说着,一口鲜嫩猪肉硬生生塞入父亲嘴里。 楚彬横眉竖目,怒瞪儿子一眼。 他假装没看见,转向于心萍,好声好气地道:“这道菜可是我大嫂的拿手绝活之一,你也尝尝。”也夹了一块给她。 “啊,谢谢。”于心萍红着脸道谢,“你……你自己也多吃点。” 她犹豫了一下,正想也为他夹一块糖醋里肌时,一个清淡的嗓音忽地扬起。 “怀风不爱吃甜的。”说话的是路可儿。她捧着碗,好整以暇地拨着饭菜。“尤其痛恨糖跟醋搅在一起。” “啊。”于心萍僵住了,她没想到原来楚怀风不喜欢这道菜。“我……对不起——” 楚怀风俊眉一蹙,“谁说我不爱吃?”筷子一扬,截过于心萍筷中的肉,送入嘴里,“好吃,心萍。”他笑得像只贪食的猫,“只要是你夹给我的菜都好吃。” “啊。”于心萍脸更红了。 望见这一幕,路可儿手指紧紧扣住瓷碗。 注意到她神色有异,骆初云连忙插口,“可儿,你不是很爱吃这道客家小炒吗?尝尝看,我特别为你做的。”为她夹了一筷子的菜。 混合着芹菜、肉丝与豆干的客家小炒闻来香味诱人。 “谢谢。”她勉力一笑,接过来咬了一口,眼眸一亮,“好吃!初云,你的手艺愈来愈棒了。” “真的吗?”骆初雪浅浅地笑。 “当然,你知道我这人不爱说谎。”路可儿若有所指地瞥了楚怀风一眼后,淡声道,“于小姐,这道菜挺好吃的,你不妨夹一点给怀风。” “哦,好。” 于心萍正想依言照做时,楚怀风却制止了她。他瞪向路可儿,“我讨厌芹菜。” “是吗?”她假装惊讶地挑眉,“不过如果是于小姐夹给你的,你应该不介意吃上几口吧?” “你!”他怒视她。 “于小姐,挑食不好,你给怀风夹一些吧。” “这个……”于心萍为难的眸光在冷冷对峙的两人身上来回,有些不知所措。 “怀风,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就好好证明你的话吧。”路可儿娇声说道,嫣然一笑。 ※※※ 该死的、可恶的、刁钻的女人! 就因为她有意无意的几句话,害他整个用餐期间,不是勉强自己在咽那又酸又甜的可怕玩意,就是嚼食那一点味道也没有的青草! 她是故意整他的,明知道他挑食挑得凶,所以想尽办法让他食不下咽。 啧! 到现在他满嘴都还是那怪里怪气的味道,连灌几杯开水都冲不掉—— “怎么办?怀风,我觉得路小姐她……好像看出来我其实不是你的女朋友。”于心萍满含忧虑的嗓音幽幽扬起。 楚怀风收敛心神,“关她什么事?只要我老爸相信就行了。” “可是我觉得……”她怯怯地抬眸,“你爸爸很讨厌我。” “他当然不会喜欢你,因为他早认定了路可儿。”俊唇一撇,“不过没关系,他喜不喜欢你无所谓,只要他别逼着我娶路可儿就行了。” 话虽如此,可于心萍心情依然低落。 他蹙眉,“怎么了?心萍,我不是说了不必介意吗?” “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有些气自己。”于心萍叹息,“这些年来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本来想,帮你这个忙也算是还你一份人情,可我却演不好,就连——”她咬唇,“连你讨厌吃甜的、不喜欢吃芹菜都不知道。” “这不能怪你。”他安慰她,“就连那些真正跟我交往过的女朋友也不见得知道。” “可路小姐却知道。” “那是——”他一窒。坦白说,他也有些惊讶她如此清楚他的喜好。“大概是因为我们真的认识太多年了,想不注意到也难。” “是吗?”她眉宇之间仍是轻拢忧愁。 只不过是演得不太高明而已嘛,有必要这么难过吗? 楚怀风在心底暗暗叹息,有时候他觉得女人真是麻烦的动物。 “别想这些了,心萍,来看看昨晚那些人送我的礼物吧。”他笑着邀她一起拆礼物,“我告诉你,有些人送礼物的品味真的会让人笑死。” “哦?”她扬眉,被他挑起了兴致。“我一直很好奇,像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子女,彼此间都送什么礼物呢?” “看交情,也看创意。我个人倒觉得价钱多少不重要,别不别致才是重点。只不过——”唇角讽刺地一弯,“通常我们这个***的人都没有什么创意,反止挑名牌送就对了。” “名牌?” “各式各样的名牌用品,你一定想像不到。” “哦?” “比如说这个,versace的毛巾,还有这个,wagewood的烟灰缸。”楚怀风一个个把佣人为他整理好的礼物挑出来,“这什么?老天!我不知道gu**i还出钥匙圈!dunhill的皮夹——真是够没创意了。咦?这个还有点意思,可口可乐限量玻璃瓶……” “这是什么?”于心萍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长方形相框,大约有一个十七寸电脑萤幕那么大。“好像是双子星大楼倒塌现场耶。” 双子星倒塌现场? 楚怀风闻言一惊,急忙抢过相框,细细审视。 不错,确实是九一一事件后,在纽约双子星大楼灾难现场的纪录照,一片残瓦碎砾中,几个救援人员抬起一名受难者,神情凝重、哀切。 这是一幅哀伤的相片,可虽然哀伤,却仍洋溢着某种不屈不挠的奋斗精神。摄影者在残破的景象中捕捉到悲痛,捕捉到哀思,更捕捉到一股劫后余生的生命力。 这是一张很具震撼力的相片,深深地、浓烈地打动了人心。 他猜想的没错,这是乔尔·迈耶罗维次的作品!是他最欣赏的当代摄影家之一,相片左下角甚至有他的签名! “好棒的相片。是谁送的?”于心萍问。 是谁?楚怀风茫然。 昨晚,他究竟是从谁手中接过这样一份珍贵的礼物? 忽地,一道灵光乍现,宛如闪电,狠狠劈亮他的脑海。他,终於想到是谁送他这份大礼了。 路可儿! ※※※ “可儿,我有件事要问你。” 清冷的嗓音打断了正并肩坐在花园里谈话的路可儿与骆初云,两人同时回过头。 是楚怀风。他捧着一方相框,神色看来阴晴不定。 望见那相框,路可儿很快明白他的来意,她心一跳,表面却力持镇定。“什么事?” “啊,你们有话要说吧。可儿,那我们改天见面再聊。”骆初云朝两人盈盈一笑后,飘然离去。 楚怀风几乎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去,一心一意只注视着眼前嘴唇微微抿着的女人。“这相片是你送的吧?” “是。”她坦然承认。 “你——”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眼神复杂地望着她,“谢谢。” “不用一副这么感动的模样。”她直觉躲避着他过於深刻的眼神,“这是一个美国朋友送给我的,反正我对摄影没多大兴趣,就顺手送给你啰。” “……还是谢谢你。”他顿了顿,瞥了一眼手中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礼物,“我没想到竟能拿到乔尔的签名作品。” 充满感情的嗓音令她心一颤,“你……不必客气,我说过只是顺水人情。” “可你知道我很欣赏乔尔对吧?”他若有深意。 她故作惊讶,“我不知道,原来你喜欢他?” 深眸掠过闪光。他笑了,伸手揉揉她的头。“没想到你这女人有时候也挺可爱的。” 漫不经心的动作夺去她的呼吸,她仰头,“……这是讽刺吗?” “你说呢?”他笑望着她。那眼神,似是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 她怔了。印象中他很少这样看她,很少、很少,可每一回,都在她记忆里缭绕不去,每一回,都令她难以忘怀。 “怎么了?这样看我?”彷佛感觉到她眸光异於平常,他俊眉一蹙,撇开眼,神情微微尴尬。 他为什么不敢看她? 路可儿轻咬下唇,正想说些什么时,一个轻柔的女声扬起。 “怀风,原来你在这里。” 于心萍缓缓走近他们,看着两人的眼神微微不安。 楚怀风似乎很高兴她的打扰,回头朝她一笑,“知道吗?这相片果然是可儿送的。” “真是路小姐送的?”她回楚怀风一个柔笑,可嗓音听来有些低落。 看来她爱上怀风了,女性的直觉让路可儿几乎能肯定这点。她望着于心萍,在心中静静玩味着。 面对她评估似的眼神,于心萍似乎有些心慌,急急开口,“怀风,你不是说要准备摄影展的事?差不多该走了。” 摄影展? 路可儿闻言一凛,转向楚怀风,“你要开展?” “只是联展而已。”他朗声道,听得出来语气有一丝兴奋与得意。“摄影协会打算为几个国内备受看好的摄影新秀办联展,我刚取得fpsa,知道是什么吗?美国摄影协会的博学会士资格!所以当然也在受邀之列啰。” 他很开心。 领悟到这一点,路可儿唇角不禁牵出一丝浅笑,明眸熠熠,樱唇吐中的却仍是习惯性的讽刺,“瞧你得意的样子!不过是联展嘛。” 他瞪她。“这次是联展,下次就是个展了。” “别忘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 似嘲非嘲的口气令楚怀风几乎想动手掐她,他怒视她一眼,还来不及反击,却见一辆红色车影倏地从花园旁的道路呼啸而过,在一个紧急回转后,又掉头回到附近。 跟着,一个戴绿色墨镜、身着黑色皮衣,打扮得俊酷风流的帅哥捧着一大束红玫瑰,跳出敞蓬跑车。 “可儿!可儿!我来了。” 楚怀风愕然瞪视那个急急冲来的身影,“路可儿,这是怎么回事?”深幽的眸逐渐凝聚风暴。花花公子叶朝阳来这里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路可儿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 正当两人疑惑间,叶大公子也翩然来到眼前,一把将红玫瑰塞入路可儿怀里,“可儿,这花送你。” 路可儿瞪着怀中鲜艳欲滴的玫瑰花。“你来做什么?”相较於他的热情,她显得冷淡。 “我昨晚从party回去后,一直睡不着。刚才冲到你家去,你家佣人说你在这边,所以我就来了。” 这样没头没脑地算解释吗? 她竖起眉,“你没听懂我的话吗?我问你来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吗?我来追求你!”叶朝阳意气风发地宣告。 “什么?!” “我来追求你。”他耐心地重复。 她直直瞪他,“你疯了。” “no,no,宝贝。”叶朝阳摇头,比了个自以为潇洒的手势。“我没有疯,我只是深深陷入情网了。可儿,你是第一个拒绝我的吻的女人,也是第一个敢将我推进泳池的女人,在情场,我一向是无往不利的,可你却狠狠地让我吃了闭门羹。” 他顿了顿,深情地凝望她,“宝贝,你脾气真辣,可我偏偏就喜欢你这脾气,所以我决定非追到你不可。” “你——”她说不出话来。这家伙——有病! 叶朝阳继续滔滔不绝,“可儿,我知道你喜欢骑马,我们家正好在郊外开了家马场,一起去吧,我爸从香港运回不少参加过跑马赛的好马,保证你骑得过瘾。” 路可儿不语,似乎正在考虑。 她没有当场拒绝,似乎激怒了楚怀风,他双手环抱胸前,不冷不热地开口,“啧啧,我不是才告诉过你吗?心萍,有些人的品味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路可儿自然听出他的讽刺,猛然瞪向他,“你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像是蓄意挑战她的怒气,他满不在乎地回应。 四道眸光瞬间交会,狠狠纠缠,就连周遭气流彷佛也接收到两人之间非同凡响的电量,滋滋作响。 “怀风,我们……我们走吧。”于心萍怯怯开口,“你不是说要先去看看场地?” 楚怀风仍然凝定原地,彷佛没听到她说话。但路可儿却听到了,她听出她发颤的嗓音中蕴藏着某种乞求。 路可儿瞥了她一眼,而后回望楚怀风,眸光瞬间变得深沉。 她究竟有多想要他的心? 对他的渴望是否深到让她甘愿扮演一个魔女?一个从灰姑娘身边夺走王子的魔女…… “怀风,想不想骑马?”心头的思绪还没理清,邀请便冲口而出。 楚怀风明显一愣,“嗄?” “一起去骑马吧。”她对他微笑。 那微笑如此明灿,一下子照亮了他的心。他握了握拳,强迫自己仰起下颔,“也许你不相信,大小姐,不过我并不是真的那么无所事事,摄影联展就在下周末,我得……” “下周末的事何必这么早担心?”她闲闲打断他,墨瞳闪过一丝异采,“我想你是不敢跟我去吧?” “什么?” “手下败将,你不敢跟我赛马吧?”樱唇吐出淡淡挑衅。 他怒瞪她。 “谁说我不敢?去就去!”** 第三章 秋天的午后,阳光懒懒、暖暖地,温馨而不炙热。微风拂过,摇动树叶沙沙作响,为空旷的马场平添一股沁凉。 黄土中央,身材娇小的少女坐在一匹毛色纯亮的黑马上,黑衣、白裤,足蹬黑色马靴,一身俐落的打扮既娇俏又潇洒。 她轻扯缰绳,骏马立刻绕场飞奔起来,跟着,像是炫耀似的,轻巧地越过一排白色栅栏。 银铃般的笑声随着骏马的优越表现在风中轻轻回旋。 一人一马,在阳光下全速奔驰,直到吸引了满场惊叹的注目,直到激赏的掌声响起,直到十分尽兴了,少女才一扯缰绳,缓下马速。 黑马昂首阔步,乌亮的瞳闪闪生光,而驾驭它的少女,更是扬起尖巧的下巴,睥睨整座马场。 明丽的眸光一转,忽地发现不远处有一名捧着相机的青年,正对着她狂按快门。 颦起秀眉,她命令马儿走近青年。 “喂!你做什么?” “拍照啊。”青年放下相机,朝她露齿一笑。 她一窒,忽然发现这个年轻的男孩只比她大上几岁,长相十分俊秀,嘴角勾勒的那抹笑意带着一种调皮的潇洒。 “从我上马开始,你一直在偷偷拍我对不对?” “嗯哼。” “你这人有没有礼貌啊?”她娇斥,“谁说你可以帮我拍照的?不许你拍!” 他眉一扬,一副拍都拍了,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她不觉心生怒气,马鞭朝他一挥,“把底片交出来!” “喂!你这丫头!”他灵巧地躲开她毫不客气的抽鞭,“知不知道这样可能会打伤人的?” “那也是你活该!谁教你没经过我的允许就胡乱拍照?”她朝他伸出手,“把底片交出来!” “如果我不交呢?”他闲闲问,“野丫头。” 她瞪大眼,从来没人敢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你……你竟敢这样叫我。”马鞭再度朝他挥去。 这一次,他反应迅速地接住了,黑眸闪过一丝锐光,“没人教过你,在外人面前至少要表现一点家教吗?”语气清冷。 “你——”粉嫩玉颊染上气愤的红晕,明眸燃着火焰,璀亮逼人。 他冷冷一笑,“路可儿,我本来以为那些传闻是夸大其实,没想到你果真是个刁蛮公主。”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她握紧拳,“你是谁?” “楚怀风。” “楚怀风?”明瞳一转,“你是楚伯伯的儿子?” “没错。”方唇一挑,似笑非笑,“路伯伯一直要我来,说要介绍他的宝贝女儿给我认识——嗯,我总算见识到了。” “你——”贝齿咬住下唇,她瞪视眼前的青年——不,他看来顶多比她大上几岁而已,应该是个高中生——一个乳臭未干的男生竟敢这么讽刺她! 他看她的眼神,好轻蔑、好不屑,重重伤了她的自尊。“你、你——” “你可以叫我楚三哥。”见她“你”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好整以暇地提供她一个称谓。 “你说什么?” 他竟然……他竟敢要她叫他哥哥?凭什么? 彷佛看出她的不满,他低低笑了,“你叫怀天、怀宇为大哥、二哥,当然得叫我三哥了。” 要她叫他一声哥哥?休想! 娇容一整,她伸手骄傲地直指他,“你给我上马!” “上马?” “对!你去挑一匹好马,我们赛马!”她娇声下战书,“想让我叫你一声哥哥,除非你赢我。如果你输了,就把底片乖乖交出来。怎样?” 他不语,眸底似乎掠过一丝犹豫。 犹豫?她眨眨眼。没看错吧?她细细睇他,半晌,忽然纵声大笑,“喂,你该不会不敢跟我比吧?” “比就比。”他沉沉接口,“你给我等着!” ※※※ 可他不会骑马。 完全地、绝对地、毫无疑问地不会。 他根本对骑马毫无概念,却在她的挑衅下硬着头皮上马,跟着她狂飙一回。 途中,惊险万分,好几次她偷偷瞥见他几乎摔下马来,可他还是紧紧抓住马鬃,不让身下的坐骑甩了自己。 恶作剧的种子在胸口发芽,她故意策马往林中驰去,故意让他深陷在丛生枝叶中无法动弹。 最后,他终於面色阴沉地认输了。 “枉费你还叫楚怀风呢,骑起马来一点也不像风,白白浪费了这么潇洒的名字!”她嘲笑他。 他的反应是狠狠回瞪她一眼。 两人的梁子就此结下,随着岁月流转,愈来愈纠结不清。 今日,她主动邀他上马场。 能不能就此把过去的积怨一笔勾消呢? 思绪从多年前的回忆拉回,明眸一转,落向那个正温柔地扶着初次骑马的于心萍坐上马背的男人,小心翼翼扶着她上马背后,他自己也跃上另一匹。 “不要怕,这匹马很温和,不会把你摔下来的。”他柔声道。 “我有点怕,怀风。”于心萍的声音明显透着怯意。 “别怕,来,我帮你牵着缰绳,我们先绕着***散一下步。” “谢谢。” 路可儿蓦地别过眼。 为什么他对那个女人那么温柔?为什么他从来不曾对她这样温柔? “怎样?可儿,我们家的马场不错吧。”叶朝阳策马来到她身旁,得意地炫耀,“还有啊,你骑的这匹马可是拥有阿拉伯血统的名马呢。” “嗯。”她点头,下意识地摸了摸柔顺的马鬃。 “我们一起骑到那边去吧。”叶朝阳指着远处长长的黄土道,“一直骑过去,穿过林子后会看到一座湖,很漂亮的。” 她不语。 “可儿,你在发呆吗?”他终於察觉到她的异样。 她一凛心神,“没有,没事。”顿了顿,“我想先来一场比赛。” “比赛?” “嗯。”她点头,瞳眸点亮异采,跟着一抖缰绳,策马来到楚怀风身旁,“敢不敢跟我比一场?” 他蹙眉。 “不敢吗?” 两束凌厉眸光射向她。 她嫣然一笑,转头看向叶朝阳,“朝阳,麻烦你照顾于小姐。”简短地吩咐后,她回转星眸,迎视那双微微眯着的眸。 “来吧。”说着,她掉转马头。 他迟疑数秒,随即很快地跟上。 两个人,两匹马,彼此竞速。 忽地,他迎风对她喊道,“光是赛马没意思,应该有个什么赌注。” “赌注?”她扬眉,不自觉地稍缓马速。他竟主动提出赌约?不怕到时输了难看? 他经过她身边,回首淡淡一笑,“我敢跟你打赌,就不怕输。” “你想赌什么?” “赌我们的婚姻。” 她一惊。 “如果我赢了,你就主动去对我老爸说,你不想跟我结婚。”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怎样?” 他赌他们的婚姻?他……竟拿这个来下注! 她加快速度超过他,“那如果是我赢了呢?” “随你开口。” “是吗?那——我要你跟于心萍分手。” “什么?”这次换他一惊。 “我要你跟她分手。”她回头朝他笑,任性地笑,明眸闪着挑衅,然后,她用力甩动缰绳加速,头也不回。 “可恶!”楚怀风在后头诅咒一声,“路可儿,你总是以为自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吧。” “那又怎样?你不敢跟我赌吗?” “当然!今日,我就来挫挫你的锐气!” 他真要比? 她闭了闭眸,深吸一口气,“来吧。” ※※※ 不能输,因为输了,他便不会娶她。 不能赢,因为赢了,他会更加恨她。 不能输也不能赢,因为输或赢,对她而言是同一种结果——失去他。 所以只能……平手了。只要与他同时抵达终点,这赌约便全然无效。多一秒不行,少一秒也不行,必须同时抵达。 她做得到吗? 她做得到的,以她精湛的骑术,她相信自己能控制局面。 她做得到的。她自信地想。 可情况却在她意料之外。因为她千思万量,仍算错了一点——算错了他的骑术。她没想到,在经过十几年的光阴后,他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我这几年不是白过的,可儿。”在超越她时,他抛下了一阵朗笑。 她惊恐地瞪着他潇洒如风的背影。 不可能,不可能! 俯低身子,她拚命催动坐骑加速。狂风,卷起她柔软的秀发,也迷了她的视界。 她不可能会输他的,怎么可能? “马儿,马儿,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急促地对座下骏马呢喃,“我们不会输,你也不想输,对吧?你可是拥有高贵血统的阿拉伯名马,你的能耐绝对不止於此,go,go!” 眼看着与他逐渐拉开距离,她眯起眼,不顾一切地策马狂奔。她全然忘了两人已奔进林子里,忘了在这里,她必须小心翼翼以防危险;只知道绝不能输他,绝不能让他赢了这场赌注。 “宝贝,求你快一点!”她再度恳求坐骑,可马儿的反应却是一阵惊愕的嘶呜。 “怎么啦?”她也跟着惊慌起来,这才注意到他们正经过一丛密集的树本,而马的侧背被某个横生的枝枒给划伤了。 突如其来的痛楚让马匹发了狂,猛地人立起来。 “啊——”她惊叫一声,身子因这样的动作失去平衡,滑向马侧,她连忙紧紧抓住马鬃,不让它甩下自己。 一阵混乱后,马儿开始狂奔,穿林过路,不辨方向地狂奔。 “停下来,可儿,停下来!”她听见楚怀风扬声喊道。 她也想让它停下啊,问题是,这匹马可不是那些性子柔顺的母马,它可是脾气暴烈的公马啊。 “停下来,宝贝,不要慌。”她俯身在它耳畔低喃,试图安抚它,“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受伤。对不起,我道歉。” 她迭声道歉,可马儿却丝毫不买她的帐,一迳使着性子疾奔。 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她知道马的速度愈来愈快了,它正尽一切力量狂飆。 她无奈,只能紧紧抓住缰绳,抓住马鬃,祈求已经失去平衡的自己不要被甩下。 “把缰绳给我!” 粗鲁的命令声突地拂过她耳畔,她小心翼翼地掉转眸光,瞳眸映入一个朦胧的身影。 在快速疾奔中,她几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那张俊容上的肌肉是微微扭曲的。 “怀风?”她声音犹豫。 “保持平衡。”他喊,接着侧过身,一把拉住她的缰绳,然后狠狠勒住。 发狂的马因为颈部受到箝制,被迫缓下脚步,它不甘地挣扎着,人立嘶呜。 路可儿闭上眼,紧紧抱住它。 而楚怀风此刻也显示了自己不同凡响的骑术,他不但勒住了她的坐骑,也没让自己的马儿受半点惊吓。 过了好一会儿,两匹马都停下来了。发脾气的公马敛了怒火,重重吐着鼻息,而路可儿滑下马匹后,跪倒在地,彷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一动也不动。 楚怀风翻身下马,将两匹马的缰绳都系在树干上。 “可儿,你没事吧?”他唤她,“还好吧?” 听闻他略微焦虑的呼唤,她总算扬起头,望向他。 毫无血色的容颜令他心惊。 “怎么啦?是不是受伤了?哪里不舒服吗?我看看。”说着,他蹲下身意欲检视她的状况。 可她对他摇头,尝试站起身子,却一阵摇晃。 他赶在她再度软倒在地前及时扶住她,将她整个人稳稳纳入怀里。 “可儿!” “我……没事。”她抬眸,勉力朝他一笑。 “真的没事?”那为什么她脸色如此苍白?眼神如此黯淡?吓呆了吗?“别怕,你已经安全了,可儿,你现在很平安。” “我知道,我知道。”微微尖锐的嗓音有些歇斯底里,“我知道我现在很安全。” “那就别害怕啊。”他蹙眉,伸手替她拢了拢汗湿的发,“别怕啊。”他柔声哄她。 那样的温柔让她不由得紧紧闭上眸,浓密的羽睫在眼下形成两道阴影。 他的心莫名一紧,不觉抚住她冰凉的颊,“究竟怎么了?可儿。” “是不是……我是不是——” “你是不是怎么了?” “输了。”她嗓音微弱,颤颤扬起眼睫,“我输了,怀风,这次——是你赢了。” 她轻轻扯唇,不甘、痛楚地扯着,望向他的眸光有着他无法理解的惆怅。 那令他心痛。 他赢了赌约,照理说该洋洋得意才是,可不知怎地,看着她这样的神情,他只觉心痛。 “原来……原来是因为输了,所以才一副吃了苦瓜的表情啊。”他笑,故意以嘲弄的口气掩饰内心的不忍,“你的自尊还真不是普通的强耶,大小姐。” “你——”她瞪他,忽地在他怀中挣扎起来。 “别动,听我说。”他紧紧圈住她,不让她离开自己胸怀,低头笑望她,“你没输,可儿。” 她一怔。 “你没输。”他眼眸含笑,“瞧,我们现在在哪儿?” 顺着他的话抬眼一看,她愕然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已来到湖畔,碧波盈盈,远山叠翠。 “我们两个同时抵达终点。”他说。 她心一扯,“可你是为了救我才——总之,我输了。” “那这次算是意外吧,下回我们重比一次。” “你——”她睁大眸,不敢相信,“你为什么——” “怎么?不相信我会这么有风度,对吧?”他朗笑,朝她眨眨眼,“不是我自夸,大小姐,其实我一直是个谦谦君子。” 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她望着他,告诉自己应该反唇相稽,可不知怎地,望着他那双炯炯有神、蕴着淘气意味的黑眸,她只觉身子一软。 自尊的铠甲,骄傲的盾牌,在这一刻,不知不觉卸落“我们……一笔勾消好吗?”她哑声道。 他挑眉,“一笔勾消?” “你……你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马场。” “我当然记得。那天你甩了我两鞭,差点伤了我。”黑眸闪过嘲讽的辉芒。 她一室,“是你……是你先招惹我的,你不该没经过我同意就随意拍照。” “我领受教训了。”他绷着嗓音,伸手轻轻推开她。 她忽觉身子一凉。离开了他温暖的拥抱后,她觉得有点冷。 是的,他的确领受教训了。从那天之后,他的相机镜头从来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即使之后两人有无数次机会共处、共游,他也从不为她拍照。 他再也不愿替她拍照了。 她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气,“我们别再吵了,好吗?我……这次邀你赛马,是想跟你讲和。” “什么?”他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有这么值得惊讶吗?难道他真认为她那么不可理喻吗?难道他打算就这样跟她争执一辈子,永不罢休吗? 难道她与他……不能和平共处吗? “看着我,可儿。”他哑声道。 缓缓地,她扬起眼睑。 她的眼,明丽深邃,潋滟着千言万语;她的牙,轻轻咬着唇。 她很紧张吗?一向高傲自我的路可儿也有担心别人反应的时候? 楚怀风心一柔,“你认为我们真能一笔勾消吗?可儿,想想看,有一年你还摔坏了我的相机。” 她容色一白,“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他问,奇异地口气并不凌厉。 “因为你一直帮你的女朋友拍照,却不肯……也为我拍一张。”她心一拧,当时的怒气与妒意至今依然清晰。 她想起那一天——那天是她十八岁生日啊,人人宛如众星拱月追捧着她,唯有他—— 他的眼中,彷佛只有他那个学妹女朋友。 “你很想我帮你拍照吗?” “我……无所谓。”她倔强地不肯承认。 “你觉得我拍的相片怎样?” “……还可以吧。” “是吗?我以为它们在你眼中一文不值呢。”他淡淡地笑,“我每次从国外回来,你都抢第一个看我照的相片,也抢第一个狠狠批评,不是吗?” “有……有批评才有进步,不是吗?” 有批评才有进步? 楚怀风愕然。 是啊,现在想想,她的批评确实相当程度地激起了他不服输的心理,他的摄影技术能够日益精进,她的确功不可没。 见他沉默不语,她以为他又被她激怒了。 “其实我……我会那样批评你,大部分是故意的。”十指紧紧绞扭着,“其实你的相片还……不错,真的。” 他依然不说话,静静望着她。 他为什么这么看她?看得她心慌意乱,愈加紧张起来,不由得锐声开口,“你不也总是批评我?我拉小提琴,你嫌是噪音,我学游泳,你说像**,我第一次穿露背礼服,你说应该拍张照挂起来除妖避邪——” “我不是认真的。”他突地打断她。 “嗄?” “我不是认真的。”他凝望她,嗓音微微沙哑,“其实那天晚上你很漂亮。” 她愣然。 “你太美了。”他伸手抚上她的颊,凝视她的眸光彷佛某种魔咒,牢牢定住了她。“难道你不记得吗?那天晚上,几乎所有参加宴会的年轻男孩都看着你。” 至今,他还记得那些世家子弟整夜围着她团团转的模样,那令他恼怒。出言讽刺她,只因为控制不住心头的恼怒。他想着,忽地微微笑了。 “怀风,你——”她屏住呼吸,怔怔看着他蓦然变得温柔的神情。 “记得吗?我高三时交第一个女朋友,你说她是瞎了眼才会看上我。”他笑看她。 “我——”她望着他,望着他满蕴笑意的眸,望着他微微扬起的唇,望着洋溢在他眉宇间那股亲切的调皮,霎时恍然。他是在跟她算旧帐,一笔一笔,以一种轻松而亲昵的方式与她清算旧帐。她看着他,秀眉弯弯,樱唇也弯弯,“你还不是也同样批评追我的男生?你说他们应该去做脑部断层扫描。” “你说我穿西装简直不能见人。” “你说我根本不适合假装淑女。” “记得我第一次参加拍卖会吗?我想买下那幅抽象画送给我那个品味古怪的二哥当生日礼物,你偏偏要跟我竞标。”两人相争的往事一幕幕浮现。 “因为人家也想买下来送给怀宇二哥啊。” “那星际大战电影原版道具呢?我要买下来送一个日本朋友,你跟我抢什么。” “我得报复你抢走了我的抽象画啊。”她嘻嘻地笑。 “清朝瓷器又怎么说?你不会忽然对骨董感兴趣吧?” “哎,你干嘛那么计较啊?反正大多时候都是你标到的啊。” “那当然了。”他拧眉,“那些都是我买来要送给朋友的,怎么能不到手?可要不是你,我也不必多花两三倍的价钱才得到它们!” “这个嘛——”清亮的笑声在风中回旋。 ※※※ “咦?这两人怎么好像聊得很开心的样子?”叶朝阳勒住马,瞪着远处并肩坐在湖畔的两个人影,不敢置信。 骑在他身旁的于心萍,默然将眸光落定相同的地方,明眸掠过一丝痛楚。 “怎么回事?这两人不是一向不对盘的吗?我还以为他们恨死对方了。” “也许,他们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讨厌彼此吧。”她黯然低语。 “不对劲,这太没道理了。”叶朝阳轻喊,眼神突地瞥向于心萍,“你必须想想办法。” 她凝眉,“什么意思?” “楚怀风不是你的男人吗?你怎能任由他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我——”她容色一白,迟疑地调转眸光,却发现那两人不知何时停止交谈,正静静凝望着对方。 即使相隔这么远,即使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她仍能感受到那交会的眸光中藏着强烈的吸引力。 她看着他们,当那两张脸愈来愈靠近时,一颗心也跟着紧揪——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 “再这么下去会没完没了的。我们之间的帐,怎么算都算不清的。” “那你想怎样?” “你说呢?” 路可儿偏过头,彷佛正在细想,接着,她忽然笑了,一种古灵精怪的笑。“你可以跟我道歉,怀风,如果你愿意道歉,我可以不计前嫌。” “不计前嫌?”楚怀风挑起好看的眉,“是谁该向谁道歉啊?女人。” “好吧,我跟你道歉。” “什么?”突如其来的干脆令他一怔。 “我跟你道歉。”她说。明明是跟对方低头,可她却仰着下颔,一副好骄傲、好高高在上的模样,且水眸分明盈着笑。“怎样?” 她在向他挑衅。 领悟到这点,楚怀风嘴角邪邪一牵,俊容缓缓逼近她。“你知道为什么我的骑术进步那么多吗?可儿?” 他想做什么? 望着那逐渐朝她逼近的唇,路可儿几乎无法呼吸。他凝定她,灼热的目光如火,滚烫了她全身血流。 她说不出话来。 “我大学游澳洲那年,认识了一个开牧场的朋友,是他教我的。除了骑马,他还教我很多牛仔的技巧,包括生火、赶牛、烙印,为母牛、母马接生,我甚至能在几米之外拿绳索套住一头公牛。” 他为什么忽然跟她说这些? “因为我想让一个高傲的女人刮目相看。” “你——” “我要让你刮目相看。”他柔声道。拇指缓缓抚过她冰凉的唇。 她身子一颤。 “不要这样挑衅我。”火热的眸箝住她的,“你知道,我从来抗拒不了你的挑衅。” 她心跳狂野。 他要吻她了,她想,下意识掩落眼睫。 “怕吗?”他淡淡嘲讽。 怕?才不! 她倔强地扬起眸,挑战地睇他。 俊唇敛去嘲讽,“别这样,可儿。”嗓音紧绷。 水滟的红唇轻颤,无声地提出邀请——充满诱惑的、让人无法轻易抗拒的邀请。 黑眸掠过一丝异采。“该死!我要你别这样。”他咬牙诅咒,忽地撇过头。 她一愣。 为什么不吻她?他明明……明明是想吻她的啊,为什么不行动?难道怕的人是他?一向玩世不恭的楚怀风会害怕亲吻一个女人? 怒气与伤感排山倒海而来,交互侵袭着她的胸口,烧灼而疼痛。 她咬牙,猛地伸手掬起清澈的湖水,朝他泼去,“胆小鬼!我讨厌你!”用尽力气喊。 对於她任性的举动,他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抬袖拭去水渍。他静静望着她,那眼神可恶得令她发颤,又深刻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干嘛这样看我?” “……你不懂吗?” 懂什么?她怎么会懂?怎么会看得透潜藏在他眸底的波澜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是个傻瓜,路可儿。”一字一句迸出他的唇。 他骂她傻? 她鼻一酸,“你就……就这么讨厌我吗?”连吻她也不肯? “我不讨厌你。”他懊恼地说。 “那你——”她蓦地一顿,瞪着他极度复杂的眼神。 那确实不像厌恶,也不是嘲讽或愤怒,而是一种……一种压抑着强列情感的眼神。他正拚命压抑着什么—— 喀哒喀哒的马蹄声响起,带着某种决绝疯狂地逼近,可沉浸於彼此凝视中的两人,谁也不曾分心去听。 直到马匹的嘶呜与女人的尖叫在湖面激荡出一波波涟漪—— “心萍!”意会到发主了什么事,楚怀风先是愣然瞪大眼,跟着急急转身,奔向那个不慎跌落湖中的女人。 路可儿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匆匆奔向另一个女人,看着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慌张,看着他跳入湖中,用尽全力游向于心萍,抱住在水中挣扎的她,将她带回岸边。 “好一幅英雄救美的画面!看来楚怀风很关心那个女人嘛。”带笑的嗓音拂向她耳畔,不知怎地,微微刺痛了她。“也难怪,那个于心萍长得是漂亮,连我都忍不住动心——不过你别担心,可儿,你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女人,我不会背叛你的。” 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啊? 她绷紧身子,猛然扭过头,狠狠瞪了那不识时务的叶朝阳一眼。** 第四章 “谢谢你,怀风,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了。”于心萍轻声说道。望向正忙着替她收拾行李,准备接她出院的男人,心头泛开复杂滋味。 他对她——真的是不错。那天她不慎摔马,楚怀风急急抱着她上医院,在医生宣布她小腿骨折、需要住院后,他又每天捧着书报杂志、水果鲜花前来探望她,陪她聊天、照顾她。 正准备摄影联展的他照理说应该挺忙碌,但他并不吝惜花时间在她身上。这样的体贴,让她感动莫名,却也不免有些愧疚。 “对不起,我一定耽误了你不少事。” “别这么说,心萍。”他回头朝她送来一个暖若阳光的微笑,“你哥哥君杰是我大学最好的哥儿们,你也就好像我妹妹一样,照顾自己妹妹是应该的。” 妹妹!她鼻一酸。他只当她……是妹妹吗? 看见她勉强的表情,他以为她还在介意,又补充道,“你知道我们家就三兄弟,我那两个哥哥聪明又优秀,从小我就只有被他们‘玩’的份。”他撇撇嘴,“我一直就很想要个妹妹,所以啦,君杰肯把你交给我,我很高兴。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欺负妹妹的,我只会好好疼你。” 好好疼她。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坦荡自在,那么……毫无杂念。他果真把她当妹妹,这几年接下死去哥哥的托付照顾她,他对她竟无别样心情…… 想着,她深吸一口气,指尖不禁掐入掌心。 “怎么了?心萍,你脸色不好看。”他蹙眉,“是不是脚还在疼?” “啊,不是。”她连忙摇头,“已经全好了。”顿了顿,“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如果你真的从小就想要个妹妹,为什么不把……路小姐当成妹妹?她年纪比你小,又那么可爱。” “可儿?”楚怀风瞪大眼,“你要我把那个丫头当妹妹?坦白说,认识她之前我确实想过,不过一见了面——唉。”他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尽在不言中的回答并不令于心萍感到高兴,心头的滋味反倒更涩。也许他自己没发现,但他提起路可儿时,口气和缓了许多,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满口毫不留情的批评。 “对了,你在医院待了这么多天,肯定对医院的食物感到厌烦了吧?要不要去吃点好料?” “好料?” “我知道一家餐厅,他们的东西很不错。”他笑,双眸灿亮,“我带你去尝尝。” “嗯。”她点头。他忽然间生气勃勃的神情,让她唇角也不自禁勾起浅笑。 ※※※ “可儿,我说请你去吃西班牙料理,你怎么带我来这里?”叶朝阳愕然,打量着周遭平淡无奇的装潢布置。 这与他想像中要请路可儿去的那种一豪华五星级餐厅相差实在太远,不但店面格局小,原木餐桌椅也充满乡土气息,墙上挂的那些斗牛士、吉普赛女郎的油画虽然还满不错,可一看就知不是大师作品。 他忍不住叹气,而当左耳挂着一只金耳环的侍者送上手工写的菜单后,他几乎想当场走人。 “我看,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我就要这一家。”路可儿的反应是冷冷瞪他一眼,“你不爱吃尽管走人。” 叶朝阳闻言一僵。 走人?别开玩笑了。这几天他好说歹说、死缠烂打,好不容易才让她点头答应出来跟他吃顿饭,现在一走岂不前功尽弃? “别生气,可儿,我是听说你喜欢西班牙料理,所以才想带你去好的餐厅享受享受嘛。”他温言陪笑。 岂料她索性竖起秀眉,“‘白色巴塞隆纳’就是台北最好的西班牙餐厅,你不知道吗?” 嗄?他再度傻愣当场。 “连这点都不知道还想追我?”她嘲弄道。 不会吧?这里?不信的眸光扫射四周一圈,依然无法理解这店内顶多只能摆下七、八张餐桌的餐厅,究竟是哪里了不起了? “点菜吧。”手工菜单推向他。 他接过,“想吃什么?可儿。” “我已经想好了,你点你的吧。” “这个嘛——”他苦着脸。这家破店能有什么好吃的? “如果不知道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点意见。”她闲闲道。 他脸色一青,暗暗咬牙。 说真的,他从来不曾追哪个女孩子追得那么窝囊,路可儿算是破天荒让他栽了。 忍,要忍。他告诫自己,他大众情人的名号可不是白得的,岂会因一点小小挫折就退缩? 他扯开嘴角,刚想放送一个超级阳光笑容时,门扉忽然传来一阵叮咚声响,跟着,是一个清朗熟悉的嗓音。 “这就是我说的那家餐厅了,心萍。” 是楚怀风? 叶朝阳笑容一僵。而坐在他对面的路可儿则紧紧握住了玻璃水杯。 ※※※ 楚怀风笑望着另一张餐桌。他近乎乐不可支地看着路可儿恶整叶朝阳,听着她每一句令他哑口无言的话。 “你似乎很开心。”于心萍幽幽道,双手把玩着造型古朴的玻璃杯。 “难得能欣赏好戏嘛。” “没想到会这么巧碰到路小姐他们。” “是啊。”他答得漫不经心。 “看来叶先生好像不太喜欢这家餐厅。” “所以可儿才那么生气啊。”楚怀风笑得诡谲。 “为什么?” “因为这家餐厅是路家开的。” “什么?” 高扬的嗓音引来路可儿的注意,她扭头望了他们这桌一眼,明眸彷佛燃着火焰。 楚怀风只是满不在乎地比了个抱歉的手势。 她瞪他一眼,又转回头。 “对不起。”于心萍放低音量道歉,有些尴尬。“原来这家餐厅是路小姐家的。” “而且是路家餐饮事业的第一家。当年路家老奶奶便是从这里开始,一步一步扩展路家事业版图的,所以路家人对这家餐厅都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楚怀风解释,瞥了一眼不知不觉间又惹恼路可儿的叶朝阳后,唇角大大地咧开,“可儿也是,即使是总统大人侮辱这家餐厅,她恐怕都会跟他拚命,更何况是不知死活的花花公子。看来叶大少今天不好过了。”他眨眨眼,神情满是幸灾乐祸。 就在这时,侍者恰巧为对角那张餐桌送上餐厅的招牌料理——西班牙海鲜饭,而叶大公子浅尝一口后当场皱眉的神情,让路可儿心情更加烦躁。 今天真是够了!要不是因为这几天闷在家里胡思乱想,搞得自己快发疯,她根本不可能一时冲动地答应叶朝阳的约会,谁知无巧不巧正碰上近日令她忧烦的男女主角,然后又要应付眼前这个搞不清楚状况的花花公子。 敢批评她家的菜不好吃?! “你是说真的吗?朝阳,这海鲜饭可是这里的招牌料理呢。”她嗓音甜甜地,可聪明人都听得出这样的甜蜜只是包里毒药的糖衣。 可叶朝阳显然不够聪明,“我是真的觉得不怎么样。可儿,你是不是被那些杂志推荐给骗了啊?” “可是,大家都说来这家餐厅用餐得一个月前就预约呢。” “是吗?可你看我们今天不是很容易就进来了吗?” 那当然!她是路家大小姐,谁敢把她挡在门外? “你看,可儿,现在已经快七点,也是晚饭时间了,这家餐厅还有一半位子没坐满呢。” 路可儿神色一凛,眸光迅速流转四周。 心情低落的她在刚进店时并没注意,可现在仔细一瞧,果然发现情况不对劲。 虽说台北人用晚餐的时间愈来愈晚,但凭这家餐厅的名声,现在这时候早该爆满了,店门外甚至该开始出现排队的人群。 为什么今日会这么冷清? 莫非——— 眸光一落,望向摆在面前的料理,她拾起叉子,拨了一口送入嘴里,缓缓咀嚼跟着,脸色一变。 “看吧,我说的没错吧,这家餐厅的东西也不怎么样嘛。” 怎么可能? 没有回应叶朝阳凉凉的批评,路可儿扔下餐具与餐巾,豁然起身。 “可儿,你去哪里?”仓皇的声音响起。 她没理会,直直冲向厨房,推开门后,映入眼帘的一片凌乱令她一惊。 食材在地上、金属流理台上毫无秩序地散落着,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轻人一面聊着言不及义的笑话,一面懒洋洋地切菜、洗菜。 即便像路可儿这样对厨**务一无所知的人,也看得出他们的手法一点也不专业,红萝卜的切片厚薄不齐,处理生鱼的动作也太过僵硬。 “这是怎么回事?” 锐利的嗓音引起厨房内众人的注意,纷纷调转视线。 “喂喂,小姐,这里是厨房,你不能进来!”其中一个年轻人走向她,展臂欲把她推出去。 “除非你是自愿来帮忙的。”另一个家伙意有所指地说。 一阵笑声爆开。 她气上心头,凌厉的眸光扫射周遭一圈,逼得众人愕然住口。 “我是路可儿,彭主厨呢?” “彭主厨?”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谁啊?” “这家餐厅的主厨!他不在吗?” “啊,你一定是说以前在这里工作的厨师了。他们走了,都走光了。” 走了? 她容色一白,“为什么?” “跟老板闹意见啰。”年轻人要笑不笑地,“听说两个人大吵一架后,主厨就闪人了,还一不做、二不休地带走两个助手,老板只好请我们来了。” “你们……是谁?” “工读生。” 工读生?她没听错吧?现在掌管这家餐厅厨房的——是一群工读生? “放心啦,负责做菜的人不是我们,是李大哥。” 李大哥? 她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胸饰蓝色领巾、头戴白色帽子的男人便走进厨房。 “你们干什么?我才去上个洗手间,你们就给我偷懒?”一声令下几个工读生彼此吐吐舌头,连忙继续工作。 跟着,发号施令的男人望见她,眼眸一亮,急急迎上来,“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大小姐?工读生们愕然挑眉,齐齐望向她。 无视於那些好奇的眸光,她直直望向男人,“你是——” “我是李镇平,以前是这里的二厨。”他解释,“现在担任主厨。” “是吗?”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恭喜你了。” “唉,大小姐,你别这么说。”他抓抓头,“要不是彭大哥走了,老板又临时找不到人,哪轮得到我?” “究竟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李镇平将她拉到一旁,面容尴尬地解释,“大小姐可能也知道,最近餐厅经营有困难,可是彭大哥说什么都不肯降低成本,坚持用最好的材料,老板很火大,两个人大吵了一架,所以——”他无奈地住口。 望着他无奈的神情,路可儿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沉到谷底,“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 她眼前一眩,忽地感觉全身发软。 对於路家餐饮事业的财务危机,她早有耳闻,可没想到,情况比她想像的严重许多。 她猜想过父亲也许无法轻易调动银行头寸,所以才会急着要把她嫁进楚家交换金援。可她没想到,危机竟已蔓延到这家西班牙餐厅。“白色巴塞隆纳”是奶奶最宝贝的餐厅啊,是他们路家的根基,难道他们连这里也保不住? 她第一次学会使用刀叉,是在这里;第一次像个小公主般高雅地用餐,是在这里。 在这里,她得到奶奶收藏了一生的珍贵礼物——一个古老的、银制雕花餐巾环。 那是***西班牙情人送给她的,小小一个餐巾环,锁住了她年轻时最浪漫的岁月。二十岁那年,奶奶将它送给她,把自己最美丽的回忆传承给她。 “丫头,你一定要幸福啊。”奶奶笑着对她说,眼角还泛着泪光。 失去初恋情人,奶奶这一生的幸福也遗落了一半;另外一半,都藏在这家餐厅里。 难道她连这一半都留不住吗? 路可儿脸色苍白,跟跄着步履离开厨房,她推开餐厅后门,迎向她的,竟是匆忙织就的雨幕。 她瞪着突如其来的骤雨,不觉有些歇斯底里。 这是怎么回事?就连上天也察觉到她心情郁闷吗?就连天……也要捉弄她吗? 想着,她一咬牙,不顾一切走入雨中。 她晃晃悠悠,漫无目的地走着,春雨,染湿一头墨发,浸透薄薄的衣衫,沁凉冷意直直逼入她胸口。 一阵风吹过,肆意勾起她的发,迷了她的视线。 她停了下来,左右张望,神色有些茫然。 她到底要去哪里?巷子里,都会男女匆忙穿梭,人人都像赶赴要紧的约会。他们凛着脸,匆匆经过餐厅的白色屋檐,却看也不看一眼。 什么时候,她家的餐厅再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了? 什么时候,“白色巴塞隆纳”的门庭如此清冷? 那幢白色的西班牙式小屋,在蒙蒙春雨中,看来竟如此孤独、如此寂寥…… 她的心好痛! 怔然凝望许久,她闭了闭眸,才刚旋过身,一双手臂突然攀住她肩膀,强迫她转回身子。 “你怎么搞的?可儿,干嘛跑出来淋雨?” 她颤颤扬眸,望入那对星亮的瞳,“是你?” “你怎么了?”察觉到她不寻常的语气,楚怀风放缓了面部神情,“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摇摇头。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身子一晃,她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他衣襟,**发颤。 她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沾满雨痕的容颜苍白似雪。 他伸出拇指,拭去她眼皮的湿润,试图看清她的眼神,却愕然发现那竟是一片沉沉哀伤。 他有些慌乱,“怎么啦?” 她依然不说话,轻轻抽气。 god!她在哭吗? 他身子一僵。 路可儿……哭了?她竟哭了?这么脾气刚硬的一个女孩也会流泪? 他顿时手足无措,笨拙地拍抚她微微起伏的背脊。女人的眼泪他见多了,却没哪一个让他这么慌乱的。 “喂,别这样,别哭啊。该不会真被那个叶朝阳给惹火了吧?我去教训他!我一定帮你好好揍他一顿!” “不是……他。” “那是谁?”不论是谁,他都要扭断那家伙的脖子!他阴狠地想。 她只是摇头,“我要……我想回家。” “回家?哦,好,我马上送你回家。别哭了,别哭了哦。” “我没哭。”她倔强地吸了吸鼻子,“你看错了。” “好好,你没哭。”唇角勾起半无奈的笑弧。 这个傻丫头!到现在依然死要面子。 ※※※ 见他肖想已久的准女婿亲自护送淋得全身湿透的宝贝女儿回家,正准备出门应酬的路庭宝呵呵直笑,高兴得不得了。 可一察觉到女儿正怒瞪着他,他连忙装出一副忧戚的表情,“怎么啦?可儿,你怎么淋成这样?” “我没事。”她睨父亲一眼,接过佣人递过来的毛巾,随意擦了擦发便往楼上走。 “这丫头究竟怎么了?!”路庭宝蹙眉。 “她好像心情不好。”楚怀风接口。 “这样啊。”路庭宝笑望未来的“女婿大人”,“不好意思,怀风,可儿她奶奶这两天去看老朋友了,我现在又要出门,可儿就麻烦你照顾了。” 麻烦他照顾? 楚怀风眯起眼,看着路庭宝笑意盎然的神情。长辈内心在算计什么,他一清二楚,若是聪明的话,他现在应该早走为妙,可不知怎地,思及路可儿苍白的脸孔,他就是无法潇洒离去。 “放心吧,路伯伯,我会陪着可儿的。” “那就谢谢你啰。”说着,路庭宝朝他眨眨眼,兴高采烈地出门。 他半无奈地望着掩上的大门,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履上楼,走向路可儿的闺房。 门扉半掩,他礼貌性地敲敲门。 “进来吧。”意兴阑珊的嗓音回应他。 他推开门,一眼便望见她坐在一张白色躺椅上,神情怔仲地望着几方嵌在墙面的玻璃。 玻璃内,是一个个造型别致的餐具,骨董瓷盘、红水晶酒杯、镶宝石餐具,最特别的是一组波希米亚水晶雕塑,雕塑的主题是花神芙洛拉正接受牧草精灵的请求,皓腕轻扬,满地番红花随之盛开。 打造这组雕塑的是捷克有名的艺术家,流畅的线条,丰富的色彩,让整座雕塑璀璨晶亮,栩栩如生。 他还记得这件水晶艺术品是在两年前一场慈善拍卖会上出现的,当时他很清楚她对这件水晶雕塑的钟情,只意思意思喊一次价就让给她了。 他瞥了一眼墙面,又瞧了瞧那个被路可儿以水晶盘盛起、珍而重之摆在床头的银质餐巾环,禁不住感到好笑。 别的女孩闺房里摆的不是洋娃娃,便是熊宝宝,路可儿的房里却满是杯碗瓢盆——不愧是餐饮大王的千金。 “你笑什么?”娇细的嗓音质问他。 “我只是觉得很好玩,你的房里怎么一个娃娃都没有?净摆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像女孩子。” “你在嘲笑我吗?”她问,语气平淡得令他一惊。 他皱起眉头。 “这些东西也许对你而言不值一顾,可对我而言,它们却是很重要的宝贝。” “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些东西。比如这件水晶雕塑吧,你不就花了好大一笔钱买下的?” “不是花多少钱的关系,这些东西的价值不在於它们值多少钱。”她瞥了他一眼,瞳眸里竟似蕴着淡淡失落,“对我来说,这此都是‘非卖品’,是我无论沦落到什么地步,都不想割爱的宝贝。”她忽地起身走向床头,若有所思地拾起餐巾环,“尤其是这个。这是奶奶传给我的,就算……就算我有一天必须卖掉所有的东西,也绝不能让它落到别人手中。” “你说什么啊?”他不喜欢她这种惆怅又决绝的语气,“你在跟我演戏吗?堂堂大小姐会需要卖东西以求得温饱?” 半讽刺的话语令她一僵,好半晌才默默将餐巾环放回原处。“我当然是随口说说的。怎么可能?”回眸朝他一笑。 感受到那抹笑意其实很勉强,他眉头皱得更紧,“别说这些了。可儿,快去洗个澡吧,否则会感冒的。” 回应他的是一声哈啾。 “看吧。”他一翻白眼,双手把她推进与卧房相连的浴室,“快进去吧,大小姐。”** 第五章 一面咽着楚怀风特地要厨房为她煮的什锦面,路可儿一面回想着方才在电话中与父亲的对话。 他吩咐她今晚无论如何都要留住怀风,他会看准时机闯进卧房,暗示怀风娶她。 真是拙劣的计画。老爸以为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就算怀风真跟她上床又怎样? 也不表示他一定得负责到底。 想着,路可儿冷冷一撇唇角。 可是,如果能藉着这样的行动探知怀风对她的真心,又或者改变一下两人总是针锋相对的相处模式,似乎也不错。 一直以来,怀风总是口口声声说讨厌她,可他却也很关心她,比如今晚,也是他执意送她回家的,不是吗? 或许,她是应该乘机做些什么…… “你在算计什么?”楚怀风半戏谑地问道,笑望着她阴晴不定、变化多端的神色。 “啊!”她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迷蒙的思绪。“我在……在吃面啊。”急忙把面条送入嘴里。 他笑了,“瞧你这么紧张!该不会真的在筹画什么陷害我的阴谋吧?” 他猜得……好准。 她有些心虚,急忙拾起餐巾抹嘴,掩饰慌张,“我吃饱了。哈——啾!” “怎么啦?感冒了?” “没事,我只是——哈啾!”又是一个喷嚏。 “你还是快休息吧,看你好像真的感冒了。”他推她回房,“我去叫人冲杯热牛奶给你。” “我没事。”她拿面纸擤着鼻子。 “还说没事?鼻子都红了。”他没理她,迳自去厨房为她端了一杯热牛奶回来,递给她。 “喝一点。”他在床畔坐下。 她接过,默默啜饮一口,忽然扬眸望他。 他被她看得心跳一乱,“怎么啦?干嘛这样看我?” “你、你要走了吗?”她突如其来冒出这么一句。 黑眸掠过一丝闪光,“怎么?迫不及待赶我走啊?好歹今夭也是我送你回来的,你就不能对我客气一些吗?” “我知道是你送我回家的,可是你都陪了我一个晚上了——” “所以你希望我快滚?” 不,不是的,她是想留下他啊! 她咬住下唇。 “嫌我烦?” “你……不用去看看于小姐吗?你晚上本来不是要跟她一起吃饭的?” “现在才想起心萍会不会太晚了?”他微笑,“你放心,她回家跟家人一起吃饭了。” “哦。”她是不是该高兴?成功破坏了他跟于心萍的约会。她又咬了咬唇,“她的伤都好了吗?” “当然全好了,否则我不会让她出院的。” “那倒也是。听说你这几天每天都上医院陪她,照顾得很殷勤嘛。”语气不自觉地带点酸意。 “听你的口气——似乎很不以为然?” “我有什么好不以为然的?”俏脸一红,她试探着,“我只是第一次见你对一个女人这么殷勤,有些惊讶而已。” “也许你不相信,不过我对女人一向很绅士。” 唯有对她不耐烦吧?她怒瞪了他一眼。 “别这么瞪我,可儿。”他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快把牛奶喝完。” 她继续瞪他,“你真的喜欢上她了吗?”今晚一定要问清楚。 他挑眉,“你怀疑?” “我不相信……她是你女朋友。” “哦?” “你是……故意找她来演戏气我的,不是吗?”她握紧双拳,下颔却高高扬起,“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跑出一个女朋友?” “无缘无故?”他轻扯嘴角。 那样的笑容令她生气,“你没有女朋友,楚怀风。一年前你跟那个叫什么莉莉还是茱丽的模特儿分手后,就跑到非洲去拍照,哪有什么时间交女朋友。” “也许是我在国外认识的?” “于心萍可没去过非洲。” “也许是我回来后才交往的?”他语气轻快。 “你才刚回来两个礼拜。”她立刻反驳。 “男人如果相中一个女人,下手可是很快的。”他俯身倾向她,一双眸子灿亮得可恶,“你不知道吗?” 她一窒,别过头,“这么说,你是喜欢她啰?”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他懒洋洋地问,“关你什么事?” 她蓦地扭头瞪他,“是不关我的事!” “可是你好像很介意的样子?” “我没介意!一点也没有!”可恶,为什么每次与他对话总会失控?“我只是……只是好奇而已,你不要自己胡思乱想!” 见她容颜一阵红一阵白,他忽地笑了,还是喜欢看她生气的模样,比看她难过好多了。他花了一整晚的时间陪她,总算没有白费。 “好吧,可儿,我承认她的确是我请来帮忙演戏的。”他眨眨眼,“你也知道,老爸逼我娶你,我当然得找个挡箭牌。” 她默然数秒。“……你就这么不情愿?” “别告诉我你情愿。”他淡笑,“你只是赌气才说要嫁给我的吧?可儿,我相信你一听到这件事,一定也气得跳脚。” 是,她是生气,可根本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样。 她气的不是与他结婚,她气的是自己被当成交易的筹码,她不要自己像物品一样被卖掉,她只是想……只是想—— “你也不想嫁给我吧?可儿,既然这样——” “我想!”尖锐的呼喊截断了他的话。 他一震,“什么?” 他震惊的表情刺伤了她,而一时冲动出口的话更让她脸颊发烧。搁下午奶,躺平身子,她将棉被拉高蒙上脸。 她在做什么?要表白就干脆一点啊,干嘛这样畏畏缩缩的?她在心底痛斥自己。可话虽如此,脸皮仍薄得不好意思面对他。 “我要睡了,晚安,你可以走了。”很没用地下逐客令。 “等一等,可儿,你、你再说一遍,我没、没听清楚。”低哑的嗓音蕴着不确定。 路可儿心跳狂乱。 要不要再说一遍?说清楚后,或许就可以改变他们的关系——该不该说?说不说? 可是她说不出口,她紧咬牙关,就算拚命张大了嘴,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见她久久没反应,楚怀风强笑道:“哈,我就知道,一定、是我听错了——” “可恶!”模糊的嗓音自被窝里传出。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 “可儿?”他试着掀开棉被,她却不肯让他掀开,两个人抓着棉被,可笑地进行拉锯战。 “别这样,可儿,你这样会闷死自己的。” “我闷死关你什么事?”老天!她在说什么? “说真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今天晚上怪怪的。” “不必你管。”不是的,她不想这么冷淡啊。 “你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她身子一僵。 他乘机拉开棉被,强迫她露出披头散发的容颜,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他不禁感到好笑。 “究竟怎么了?”他柔声问。 她很不甘愿地瞪他好一会儿,然后眸光一移。 他跟着她转开视线,发现她目光的焦点定在墙上的那幅巨型相片,眸光霎时一沉。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这幅相片的存在。在他大学毕业那年,有一天他无意间闯进她的卧房,挂在床侧的裱框相片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问她是谁替她拍的相片,她只是很高傲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告诉他是一个她很喜欢的人。 他猜是当时跟她交往的那个念大气科学的书呆子。 到现在她还把他为她照的相片挂在墙上难道她还忘不了那家伙?他撇撇嘴,可又不得不承认那个书呆子的摄影技术是不错,把她独树一格的神韵捕捉得相当生动。 看着她以那么奇特的眼神盯着相片,他胸口蓦地五味杂陈。 如果让他来拍的话,他能拍得更好的,这点雕虫小技根本不值一哂! “其实拍得也不怎么样嘛。”他知道自己口气听来很酸,可就是无法控制。“亏你还把它当宝似的,一直挂在墙上。” “你觉得这张相片拍得不怎么样?”她回眸望他,目光更加奇特。 “还可以罗。”他耸肩,“只不过技巧还很不成熟。” “那是因为他帮我拍照时还很年轻。”她轻轻吐露,“现在的他今非昔比了。” 听听她的口气! 俊唇一歪,“我就不相信一个念大气科学的家伙相机能玩得多好。” “大气科学?”她一愣。 “就是那个方……方什么来着?就是那个挂着一副黑色眼镜的书呆。” “方志远?”她说了一个名字。 “对,就是他!” “你以为相片是他替我拍的?”她瞪他。 “难道不是吗?”他没好气地,“你说是一个你很喜欢的人,那时候你跟他正在交往,不是他还会有谁?” “你以为是他?你竟以为是他!”她忽地笑了,有些歇斯底里地。 怪不得他当时听了毫无反应,怪不得他只是冷冷地嘲讽她无聊,原来他根本就不记得这张相片了,原来一直记得的人只有她,只有她! “你笑什么?可儿。”他拧眉,“难道不是他吗?” “当然不是!” “那是谁?”他有些火。这女人喜欢过的男人还不少嘛。 “你管不着!”她娇斥,瞪了一眼墙上英姿焕发的少女后,胸口逐渐烧起愤懑火焰。她翻起身站上床,踮起脚尖取下沉重的相框,然后高高举起。 “你干嘛?”见她似乎打算摔相片,楚怀风吓了一跳。 她紧紧咬唇,用力得几乎在唇瓣上印出齿痕,明眸火光炽亮。她重重喘气,神情明明气愤到极点,可高高举起的双手却迟迟无法摔落。 下一秒,细瘦的手臂像是撑不住相框的重量,软软一斜。 她惊喊一声,急忙拥回相框,可身子却因突然的晃动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跌落。 他连忙展臂试图稳住她,结果是两人同时摔倒在**,相框的硬质金属还重重敲了楚怀风头部一记。 他一面伸手揉抚头部,一面骂她,“舍不得摔就别逞强!” “谁说……谁说我舍不得?” “明明就舍不得!” “谁说我舍不得?我要摔,摔碎它!永远也不要再见到这张相片!”她喊,双手摸索着相框。 “你得了吧!”他粗鲁地拉回她的手,“给我安分一点!”他命令,顺势一个翻滚,以自己挺拔有力的身躯定住她。 “你——”路可儿心跳一停,眼眸圆睁。他竟然……竟然就这么压在她身上,难道他不觉得这样的肢体接触太过亲昵了吗? 想着,她浑身一颤,体温直线上升。 好可爱。 楚怀风怔看着她忽然红成一朵蔷薇的花颜,好半晌,才赫然察觉两人目前的亲密姿态,慌忙坐起上半身。 随着他松开她的动作,她也跟着撑起上半身。两人各据大床一角,各自别过头,悄悄喘息。 空气中,流动暧昧的静谧。 “为什么……要摔相片?”许久,楚怀风低声打破沉寂。 “你管我。” “你不是说很喜欢这个为你拍照的人吗?” “谁、谁说我喜欢他的?我讨厌他!” “到底是谁帮你拍的?”他忍不住又问。 “你、你、你是白痴吗?居然还问我?”她听来快疯了。 白痴? 他拧眉,转头怒瞪她,“为什么不能问?我又不是算命仙,哪猜得出你大小姐中意的人是谁?不过不论他是谁,我都祝他好运!”他悻悻然的补上最后一句。 “你是什么意思?”她也转过头,明眸似火。 “猜不出来吗?”他讥刺,“意思就是谁被你爱上谁就倒楣啰。” “谁……谁说我爱他的?我讨厌他!”她再度郑重声明。 “是,你大小姐说的都是。那么可以解开谜底了吗?那个‘有幸’被你讨厌的家伙是谁?” “你——”如果眸光可以杀人,楚怀风大概已被处死一百八十回了。“笨蛋!你想还会有谁?这世上有谁能让我路可儿这么痛恨的?” “哈!说实话,除了我,我还真想不出还有哪个人跟你这么不对盘,我——”话说到此,楚怀风猛然一顿,他眯起眸,打量着路可儿仍然绯红、甚至愈来愈红的容颜,呼吸霎时一窒。“难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击中脑海,他脸色一白,惊疑不定。 见他无法置信的神情,路可儿只觉全身血液都要沸腾了,她拉起棉被蒙住头,细声尖喊,“出去!你快给我出去!”她决定不表白了,她为什么要表白?简直太尴尬了嘛。 “我不出去,可儿,除非你说清楚。”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快走啦。”她不玩了。 “我不走!”粗鲁的低吼响起,“路可儿,你是这种胆小鬼吗?为什么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胆小鬼?他骂她胆小鬼? 不服气的火苗窜上她的眸,她掀开棉被,冲着他大喊,“是是是,我承认那个人就是你!行了吧?” “真是……我?”他反倒一愣,“可是怎么可能?我没替你拍过这张相片啊。” “谁说没有?你忘了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马场。” “是那时候拍的相片?”他愕然,“可我把底片输给你了——难道你把它们洗出来了?” “对。” 这么说,这张令他不屑好几年,又吃醋好几年的相片原来竟是他自己拍的?他一直猜想究竟是谁拍的相片能让她如此珍视,没想到—— “你、你、你——”他呆望她,生平第一次口吃。 “我什么?”不敢迎视他意味深远的眸光,她慌乱垂眸。 “这么说,你那时候说很喜欢的人,就是——” “我没有说什么!”她慌忙截断他,“你听错了,没这回事。” “你明明说了——” “我没说没说!”她强烈否认,“你听错了。” “你说了。”沙哑的嗓音蕴着笑意。 他在嘲弄她吗?因为他终於明白她偷偷暗恋他好几年,所以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吗?他会怎么看她?她从今后该怎么面对他? 老天!早知道她应该早点赶他走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可儿。” “我没有喜欢你!从来没有。” “别不承认。” “我、我没有不承认……”可为什么微弱的语气听来如此心虚? “胆小鬼。”他柔柔取笑她。 “我……我不是胆小鬼!别那么叫我!”她扬眸瞪他,在对上他含笑的眼神后,再也忍不住地重重回击,“你才是胆小鬼!你连……连吻我都不敢,你才不像个男人!” 他闻言,笑意一敛,紧紧抓住她的臂膀,“我不是说过吗?可儿,永远不要挑衅我。”他警告她,瞪视她火红的容颜,眼眸灼灼生辉。然后,他忽地一个翻身,将她压倒在床。 男性气息霸道地袭向她,瞬间围裹她全身。 她感到头晕目眩,“你……放开我。” “你知道吗?一个男人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不去吻一个女人。”沙哑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她连耳垂也烫了。 “一是因为他太讨厌那个女人。”他慢条斯理地解释,空出一只手,替她撩开散落颊畔的发络。她无力反抗,他低哑的嗓音和轻柔的动作宛如两道最厉害的魔咒,狠狠地定住她。“你知道第二种情况是什么吗?” “我——”她全身僵硬,连说话的声音也差点冻住了。“不知道。” “另一种是因为他——”他声音低低地,“太在乎她。” 她心跳一停。 “你认为我对你是哪一种?” 她脑海一片空白,在他用那么深邃、那么温柔,又那么炽热的眼神望着她时,她什么也无法思考。 “我不知道——”她细声细气地。 柔弱的嗓音彷佛取悦了他,星瞳一亮,唇角翻飞出淡淡笑弧。他低下头,很慢、很慢地低下头,很轻、很轻地让呼吸暖暖挑逗她脸上每一根细细的寒乇。 他的唇,就要印上她的了…… 她惊怔地瞪着他。不知怎地,几天前她还千方百计想诱惑他吻她,还为了他不肯吻她而感到挫败,可现在,当他的唇真的离她只有一线之隔时,她却忽然恐慌起来。 一种排山倒海的恐慌,一种让她无法呼吸的恐慌。 她直觉撇过脸,不敢面对他。 他轻轻一笑,滚烫的唇顺势在她柔嫩的颊轻啄一下。 “怕吗?”他问,语气并非嘲弄,也非挑衅,只是温柔的宠溺。 她一动也不敢动。 他又笑了,正想换个角度继续汲取她的甜蜜时,门扉处蓦地传来一阵清脆声响,跟着是一阵朗笑。 两人同时愕然抬头。 “我说怀风,难道你真等不及结婚后再跟我们家可儿洞房吗?”是路庭宝,算准时间闯入的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可说是得意非凡。 不枉他在门外站岗了足足十五分钟,值得,值得! “我想,也该打个电话给楚彬商量办喜事的好日子了。” ※※※ “你……你说楚伯伯正在为你筹备婚事?”于心萍僵着身子,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消息。 “嗯哼。”楚怀风漫应一声,确定灯号已经由红转绿后,他踩下油门,跑车往前疾驰。 看着他俊朗的侧面,于心萍只觉一阵心痛。 为什么他能淡淡地说出这消息?为什么他似乎很理所当然?他不是很厌恶婚姻吗?不是说过绝不步入婚姻的坟墓吗? “是跟路小姐吗?”她问。 “是。” “可是……你不是很讨厌她吗?你不是说你们两个一向就合不来吗?”她提高嗓音。 他没立刻回答,潇洒地将方向盘转个弯后,黑眸才瞥向她,“我们是合不来。” 俊唇懒懒一挑,“不过显然现在情况有变。” “情况有变?什么意思?” “可儿喜欢我。”唇角弧度更加翻扬,带着三分得意,七分愉悦。 她瞪着他喜不自胜的微笑,“她喜欢你?” “嗯哼。” “你怎么知道?” “她承认了。” “什么?”她睁大眸,表情惊讶。 “她自己承认的。”他轻快地吹着口哨,那神态就像是无意间得知仵么天大秘密的小男孩一般,有些淘气,有些狡黠,有些兴奋,又有些让人无奈的可恶。 “你很高兴?” “当然。” “为什么?”她无法克制微微控诉的语气。 他一愣,“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高兴?一个你讨厌的人喜欢你,对你而言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她别过头,轻轻咬唇,“你不会觉得困扰吗?” “我为什么要觉得困扰?” “你不觉得……很烦吗?” “不会啊,我觉得很好。” 闻言,她容色一白。 对於路可儿喜欢他这件事,他一点也不觉得困扰,也不觉得烦。他很高兴,非常高兴。 这意味着什么?答案不言自明—— 于心萍闭了闭眸,“因为你也喜欢她吧?” 他没有回答。 这样的沉默忽地激怒了她,她颤着身子,紧紧地、紧紧地握住双拳。 “你真的决定跟她结婚吗?” “……是。”他回应的嗓音有些犹豫,彷佛不明白她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他竟不明白!交过许多女朋友的楚怀风竟然会不明白! 因为他从没对她用过心吧。 想着,于心萍轻扯唇角,凄楚一笑。 “怎么了?心萍,你不舒服吗?” “我……没事。”她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那天在餐厅,你送路小姐回去后,叶先生跟我聊了一会儿。” “叶朝阳?”他蹙眉,“他跟你聊什么?心萍,我不是告诉过你他是个花花公子吗?以后别理他。” “我知道,我跟他没什么。只是他听我说了那家餐厅是路家开的以后,这才恍然大悟。” 他撇撇嘴,“他恍然大悟什么了?” 她没说话,一迳低着头。 “说话啊,心萍。你怎么了?” “你知道叶先生他父亲是银行董事长吧?”良久,她才低声开口,嗓音微颤。 “我当然知道。” “他从他父亲那儿听来一件事……” ※※※ 路可儿觉得很不安。 自从那天晚上她和怀风被父亲“捉奸在床”后,胸口始终梗塞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那天,爸爸很明显地是藉机硬逼他上梁山,可奇怪地,他居然没有反抗。 照理说,一向我行我素的楚怀风不是那种会屈於长辈之命的男人,就连他自己的父亲,他都未必会理会了,又何必怕她爸爸? 可他没有拒绝爸爸为两人筹备婚事的提议,甚至还表现出默认的样子…… 她的确想过,藉着这个机会让他们俩的关系做些改变,可从没料到他竟然会答应婚事。 奇怪,太奇怪了。 难道只因为他啄吻了她的脸颊,便打算对她“负责”吗? 荒谬! 又或者.他是听她说暗恋他许久,于心不忍,所以决定“报答”她? 不,她无法接受! 责任或报答对她而言,都不是结婚的好理由,如果他真打算娶她,只能是因为一个理由。 除了那一个,她什么也不接受…… “我正在想,你也该来了。”微带嘲弄的嗓音响起,震动她迷惘的思绪。 她连忙收束出走的心神,扬起头,望向她有意躲避了几天的男人。 楚怀风正看着她,还是那样满不在乎的笑容,白衬衫搭牛仔裤的率性打扮,看来依然潇洒迷人。 她呼吸一窒。 “你这几天都到哪儿去了?我打电话都找不到人。” 她在躲他,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有点事。”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看展了。你知道吗?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她当然知道是最后一天,就因为知道才硬着头皮来。 “我当然……当然会来。好歹也要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拿到那个什么fpsa的,看看那些评审委员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 天!她在说什么? 几乎是话一出口,路可儿便后悔了,她今日来此并不是为了找他碴的,她是真的想看看这一年来他又进步了多少。她其实很喜欢他的作品的,真的很喜欢啊。 “你就是不肯相信我的实力对吧?”黑眸掠过一丝深沉况味,“好吧,你慢慢看,欢迎批评指教。” “放心,我一定会。”哦,她真想咬下自己的舌头! 他只是深深长长地看她一眼。“请便。” 她别过头,不敢再迎视他今日看来格外意味深刻的眼神。眸光流转,她很快找到了他的作品展区。 走上前,一幅相片立刻吸引她全副注意力。 摄影的主题是一个正在海边捡拾贝壳的少女。天色微阴,海涛拍岸,风卷起少女白色的衣袂与黑色长发,她低俯身子,拾起一个浅紫色的贝壳,微微浅笑。 整张相片的色调几乎可说是灰暗的,除了那一抹淡淡的紫,几乎象张黑白相片,可那抹紫却是那么生气盎然,少女唇畔那抹笑是那么灿烂逼人。 作品题名为“少女的梦想”。 一个紫贝壳,一个笑容,轻易颠覆了作品背景偏灰的色调,让相片绽放出难以言喻的生动张力。 好棒的相片! 她仰起头,怔怔凝娣,忽地,脑海逐渐孚现出淡淡的灰色影像。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年她十四岁?还是十五岁?他们一群年轻人一起出游,在海边,她抬起一个很漂亮很小巧的紫贝壳。 为了怕同伴笑她傻,她打算悄悄把贝壳揣入口袋,偏偏无巧不巧,让楚怀风给看到了。 他看着她,双手环抱胸前,唇畔那抹嘲弄的笑看来好可恶,好让人生气。为了表示自己不在乎,她赌气将紫贝壳随手一抛,找其他人玩去。 可其实,她有点心疼—— “你喜欢这幅作品吗?”楚怀风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嗓音似乎有此紧绷。 “还不错。” “只是还不错?”他语气古怪,“这一幅可是很多人称赞呢,就连季海玄也说这幅特别好。” “季海玄?”她挑眉,“那个刚被选为世界摄影十杰的摄影家?” “没错。”他点头。 季海玄可是台湾摄影界的风云人物,从小在美国长大的他不但是美国摄影协会的一员,作品也得过无数奖项,就连出版的摄影集也是本本畅销。 怪不得他会这么得意了。她微笑。 “他还问我,是什么原因让我拍出了这样的作品?” “哦?什么原因?” 他没说话,只是直直瞪她,眼眸燃着火焰,神情奇特地似乎带着某种恼怒。 她只觉莫名其妙。“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看我?” “没什么。”他甩甩头,“你饿了吗?我们去吃饭。” “去吃饭?” “‘白色巴塞隆纳’。” “要去那里?”她一颤。 “不好吗?”他凝望她,剑眉怪异地一挑,“你一向不是最爱那家餐厅吗?” “我……呃,今天不想吃西班牙料理。” “那你想吃什么?” “嗯,日本料理好了。” “好吧,那去京都风。” “京都风?”那也是她家的餐厅啊!路可儿容色一白。“呃,我想……还是吃简单一些好了。” “港式饮茶如何?去满福楼吧。” 她心一紧。为什么他选的都是她家的餐厅?如果他们去了,而他发现料理变得十分难吃,他会怎么想? “一定要去我家的餐厅吗?”她场起头,勉力扯开一抹笑。 “怎么?对自己家的餐厅没信心吗?”他嘴角一扬,似笑非笑,“这不像你啊,可儿。” 她紧紧咬牙,“我怎么可能没信心?只是我今天忽然想吃一些家常菜。” “那就去我家吧。相信大嫂会很乐意特别为你下厨的。”语毕,他挽起她的臂膀,以一种优雅的行进姿势带她离开。 宛如金董玉女的身影吸引了会场绝大多数人的目光,他们惊叹两人的郎才女貌,却也奇怪为何这对看来天造地设的情侣脸上都毫无笑意。** 第六章 “等等,庭宝,你再说一遍,你进门时他们正躺在——” “**,躺在可儿的**。” “然后我那个不肖儿子正打算——” “‘**’我的宝贝女儿。” “接着就被你当场逮个正着了?” “没错。” “哇哈哈哈——”楚彬狂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最近经济不景气,集团业务也不见理想,他几乎终日郁闷,难得有这样开心的时候。没想到,能让他这样笑开怀的竟是那个最令他头疼的不肖子。“我可以想像怀风的表情,肯定糗大了吧。” “他的表情就像这样。”路庭宝瞪眸张唇,装出一副十分呆滞的模样。 “哇哈哈——”楚彬一见,又是狂笑不止。这回他笑的不是儿子,而是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友。凭他儿子的帅样,就算是这种表情一定也很酷,可这表情被老友一演练,当场显得可笑万分。“我说庭宝,你也一把年纪了,能不能别这么搞笑?” “你说我搞笑?”路庭宝一双圆眼瞪得更大,“喂!老家伙,我可是很认真地为咱俩儿女的婚事努力耶。” “是是是。”楚彬频频点头,一整神情,收敛过於狂放的笑容,“不过说也奇怪,我那个自命风流的儿子居然会这么轻易就答应婚事,真令人想不通。” “有什么好想不通的?他肯定是想‘要’我们家可儿想疯了!” “嗯嗯。”楚彬表示赞同,忽地俯身上前凑近老友,一副诡谲神态,“庭宝,你猜猜,这两个年轻人究竟‘做’过没?” 路庭宝摇头。 “真的?”楚彬不相信,“接吻呢?” “恐怕也没有。” “你怎么知道?” 路庭宝没回答,只是得意地挑眉。就凭他那晚在门外站岗十几分钟。得到的心得,他当然知道了。这两个年轻人连喜不喜欢的问题都能龟毛地争论那么久,要是真有过抵死缠绵的吻才奇怪呢。 “就算吻过,也只是蜻蜓点水啦。”他宣布。 “你怎能确定?”楚彬还是不服气。这个行事一向糊涂的老友,竟然有比他还清楚一件事的时候,让他有些不甘。 “那要不要来打赌?” 打赌?楚彬一愣,可一望见路庭宝朝他挤眉弄眼,一副挑衅的表情,心立刻一横,“赌就赌!” “输的人吃完饭要洗碗,怎样?” “咦?”一直坐在一旁、静静聆听两人谈话的骆初云讶异地放下杂志,抬起头,“不用啦,爸爸、路伯伯,阿珠会洗碗的。” “我当然知道佣人会洗碗。”路庭宝转头对楚家能干的长媳微笑,“可我偏偏就想看一向坐在家里当大老爷的人进厨房洗碗的样子。” “我才想看看从来就只会嫌餐厅的洗碗工洗得不够干净的路大老板,洗起碗来到底有多清洁溜溜。” “哼,骑驴看唱本——” “走着瞧吧。” 说着,两个老人同时将手环抱胸前,抬起下颔,高傲又挑衅地瞪着对方。 像两个孩子一样! 骆初云看了,不觉有些好笑,轻轻垂落眼睫,藏起眸中悄然点亮的笑意。 “说了半天,爸爸,路伯伯,你们俩都还没谈到婚事该怎么办呢。”她提醒。 “对哦,差点忘了正事。楚老头,你们家打算给多少聘金?” “嘿,路老头,我还没问你们家打算带多少嫁妆呢。” “爸,路伯伯。”眼看两个老人又要开始对战,骆初云急急插口,“聘金跟嫁妆不是重点啦,先决定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比较重要。” “这些小事你决定就行了。”楚彬挥挥手,“我跟你路伯伯得协议更重要的事情。” “对,聘金跟嫁妆。”路庭宝用力点头。 天! 骆初雪只能无奈叹息。她站起身,正打算前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得如何时,客厅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她旋过身,惊愕地发现话题的男女主角正相偕出现。 “怀风,可儿,你们怎么回来了?” 什么? 楚彬与路庭宝闻言,互瞪一眼后,齐齐转头,一个努嘴示意儿子,一个抬手招来女儿。 “过来这里!” ※※※ 见路可儿似乎心绪乱,骆初云藉口要进厨房亲自多炒两个菜,把她也叫进来帮忙。 终於能躲开两个老人的唇枪舌剑,路可儿忍不住感激道:“谢谢你,初云。” “不必谢我。”骆初云微笑,命令佣人们退出厨房后,她系上围裙,俐落地开始剥洗起一条鱼。 路可儿怔怔看着她娴熟的动作。 “怎么啦?今天心情不太好?” 她摇摇头,“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帮我洗这些青菜吧。”一把绿色蔬菜递向她。 “这是什么菜?” “菠菜。大小姐,”骆初云翻了个白眼,“亏你家还是开餐厅的。” “等它们炒熟了,我就认得了。”路可儿尴尬地笑笑,接过菠菜,在水盆里缓缓清洗。 骆初云静静望着她若有所失的神情,“究竟怎么了?怀风答应结婚,你怎么反而好像不开心?” “我——”洗菜的动作一停。 “你不想嫁给他吗?” “我……想。”她咬了咬下唇。 “那不就好了?” “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答应娶我。”她转向骆初云,掩不去眸中一丝焦虑,“他……他喜欢我吗?” “你不知道吗?”骆初云柔声问。 她摇头,好一会儿,才犹豫地开口,“你觉得两个人能就这样结婚吗?初云。” “这个嘛。”骆初云涩涩一笑,“你知道,对这一点我没资格发表什么意见,看看我跟怀天的婚姻就知道了。”她转回头,继续在砧板上处理鲜鱼。“如果说结婚多年,我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她深吸一口气,“只有单方面的爱是没办法让婚姻幸福的。” “初云。”路可儿心一扯,听出她语调中的怅然,“你还好吧?” “我很好。”骆初云微微一笑,那笑,淡得令人心疼,也勇敢得让人心痛。“别说我了,现在我们谈的是你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路可儿叹气,“爸爸他们居然还在争论嫁妆这种无聊的问题。” 念及此,她不禁一翻白眼。 “老人家办喜事,自然是很高兴了。” 不,她那哥老爸可不只是回为终於能把她嫁出去而高兴,他最高兴的,恐怕还是路家从此有个强而有力的经济后援。 路可儿想着,暗暗咬牙。 如果能够,她真想对骆初云说出一切,可就连对她,她也说不出口。 她无法告诉任何人,无法坦承再不筹到资金,路家随时可能破产的事实…… “如果不放心的话,为什么不亲自问问怀风呢?” 轻柔的嗓音凝住她心神,她一愣,“亲自问他?” “对啊。” “可是——”她问不出口。 “你不是一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可儿,为什么唯独对这件事,你这么犹豫不决?” 因为她怕听到答案,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面对自己在乎的人,也许还是坦诚一点比较好。”骆初云低声道。 “这是你的经验谈吗?”她问。 犹豫一会儿,骆初云才开口,“嗯,算是吧。” 她不语,默默在心底思量。 “就当是为了我吧,可儿。”骆初雪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以前不是一直鼓励我吗?想要的东西就去拿,主动一点,自信一点。”她顿了顿,明眸点亮异采,“对吧?” ※※※ 是的,主动一点,自信一点。 她路可儿最不缺的就是自信心,不是吗?就算她也许即将一无所有,她也不能遗落了属於她的骄傲。 绝不能遗落的—— “我说宝贝女儿,你想办个什么样的婚礼?传统一点?还是创新一点?” “我——”听闻父亲的询问,路可儿不自觉地将眸光调向餐桌另一边的楚怀风。 整个用餐期间,他一直没说什么话,嘴角一迳挂着怪异的微笑——让她很不舒服的微笑。“怀风,你怎么说?” “我无所谓。”楚怀风淡然开口,“怎么都好,我尊重新娘的意见。” “我看传统一点比较好,别搞太多花招,还是在教堂好了。”楚彬插口。 “好啊。”语气依旧淡淡地。 “不,我们可儿结婚当然不能跟别人一个样,我看像国外那样搞个跳水或降落伞什么的比较好。” “可以啊。” ※※※ “酒席在饭店办吧。” “没问题。” “不,我觉得在家里办更好,开个庭园party。” “ok。” “对了,日期定什么时候?三个月后?” “好。” “早点办一办比较好吧,下个月就有好日子。” “也好。” “蜜月去哪里?欧洲?美国?” “无所谓。” “西班牙吧,可儿曾经说过最想到西班牙度蜜月。” “那就随她意思好了。” “那你呢?你怎么都没意见?说什么都好?”终於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我有发表意见的余地吗?”他轻轻挑眉,轻轻地笑,“一切由你们作主不就行了。” “这——”似嘲似讽的回应堵得两个老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见气氛不对,骆初雪正欲开口缓和,一个凌锐的嗓音抢先扬起。 “楚怀风!你跟我出来。” 是路可儿。她搁下碗,站直身躯,眼眸定定直视楚怀风,神态既高傲又坚定。 他只是懒洋洋地一挑嘴角,“有何指教?” “我要跟你谈谈。” “现在吗?我还没吃完饭呢。” “那就等你吃完饭再来!我在老地方等你。”狠狠瞪他一眼后,明眸流转餐桌一圈,致上歉意的微笑,“我吃饱了,各位慢用。” 几个人呆望着飘然离去的白色倩影。 “庭宝,可儿怎么了?”楚彬率先开口。 “我也不知道。”路庭宝也是一脸错愕,耸耸肩。 “那咱们的打赌怎么办?” “这……只好问男主角了。” 说着,两个老人同时望向楚怀风,可一触及他阴晴不定的面容,立即决定还是闭嘴为妙。 “有什么事要问我?”楚怀风冷冷移眸。 “没,没事。”闷头继续吃饭。 ※※※ 一个人信步来到庭园深处,路可儿挑了张面对喷泉的石椅坐下。 双手支颊,她怔怔地望着水流顺着玻璃锥面滚落,思绪迷蒙。 记得他开生日派对那晚,她与他在这里有过一场争执——不只那晚,自她记忆里还有许多回曾与他在此共度。 第一次随着父亲拜访楚家,两人便因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开战,悄悄来此争辩不休。从那之后,彷佛成了惯例,每一回他们在楚家有何意见不合,便自动来此私下解决。 这是属於他们的“老地方”,非关浪漫***,而是争吵辩论的“老地方”。 为什么属於他们俩的回忆好像都是相互争执,彼此吵斗?为什么他们两每回见面,都好像非将对方弄得下不了台才肯罢休?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像一般朋友那样平平静静地聊聊? 为什么? 想着,路可儿心情不禁有些低落。夜风轻拂,沁凉如水,更让她由身到心平添一股冷意。 她不觉展臂拥住自己的臂膀…… “披上这个吧。”好听的男性嗓音蓦地扬起,跟着,一件深色风衣落上她肩头。 她回转星眸,瞳底映入那张俊朗面容时,心也跟着一扯,“……谢谢。” “今晚月色不错。”他说,在她身畔落坐。 她抬首,仰望苍邃幽阎的夜空,眸光顺着一朵深灰的云,落定一弯清澈新月。 月光泠泠洒落,眼前的一切显得水溶溶的,带了点梦幻般的不真实。“你叫我出来有什么事?”他问。 她不语,依然仰望着天。 “想吵架吗?” 她呼吸一凝,明眸低敛,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在这里吵架,结果我把你推到水池里的事?” “当然记得。” “后来,你趁我不备也把我拉到水池里,大冬天的,我们两个弄了一身湿,隔天双双发烧。”她忽地轻轻一笑,转头望他,“你都记得吗?” 澄澈的眼神令他一窒,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们发烧那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发生什么事吗?” “那天,你在你房里昏睡,而我睡在你对面的客房。” “那又怎样?”他蹙眉。 她没立刻回答,静静凝睇他,许久,许久,才哑声道:“爸爸告诉我,你那天起来好几次。” “怎样?”彷佛猜出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他神情突地绷紧。 “那天,你自己也烧得迷迷糊糊的,可却起来好几次。爸爸说,你是为了到客房里看我。”她低垂眼睫,“他说,你是因为放心不下我。” 因为担心她,所以才挣扎着起身,勉强拖着病重的身子来看她;因为担心她,每次佣人喂他吃药,他都会问明白他们是否也喂她吃了;因为担心她,他还吩咐厨房为她炖人参姜汤。 他……是关心她的吧?虽然前一晚才跟她吵得天翻地覆,虽然前一晚才对空立誓非掐死她不可,可她一染恙,他却似乎比谁都还着急,比谁都还关心她的病情。 他真的恨她吗?真的讨厌她吗?或者,他也常常暗自后悔不该以粗鲁的言语刺伤她——就像她一样? 他对她的感觉是否就像她对他…… “怀风,你为什么答应娶我?”终於,她问出了盘旋心头多日的疑问。 没有回应。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扬起眼睑,清亮的眸直逼他的,“为什么。” “……为什么不?”好一会儿,他才沉声应道,湛幽的眸深不见底,让人无法看透。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甚至根本就不算是个答案。 “你——喜欢我吗?” 他沉默,静静地望她,静得让她身子一颤,脊髓窜上某种难以言喻的冷意。她不禁伸手拢了拢风衣。 “你……你回答我啊!” “那重要吗?” 淡然的四个字轻易撕毁了她强作镇静的面具。她倒抽一口气,愕然瞪视眼前的男人——他离她如此之近,近得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可为什么……她觉得与他之间像隔了一个深深的太平洋? 她惶然而惊怒地起身。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要娶我!”一字一句自她齿间迸出,“我路可儿并不是……不是非嫁你不可!” “那你想嫁给谁呢?”他也站起身。相较於她闪耀着恼怒火焰的神情,他的面容几乎可以说是沉静的——一种可怕的、阴暗的沉静。 “我……”她心一紧,“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谁?我可以谁都不嫁!” “你非嫁不可。”他冷冷地、尖锐地吐出一句,“你需要这个婚姻不是吗?” “你——”路可儿瞪视他阴沉的神情,瞬间领悟了。她容色刷白,唇瓣发颤,“你都、都知道了?”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撇嘴。 恍若漫不经心的动作落入她眼底,成了最伤人的讽刺。她感觉自己被刺伤了,可自尊愈残破,她愈要好好护住。她扬起头,高傲地直视他,“如果你不爱我,就不要娶我。” “你!”瞪视着她高高在上的神态,他猛地被激怒了,下颔肌肉一阵柚动,“你非要赢到底是不是?路可儿,真难相信世上会有像你这么自我中心的女人!钱、人、心,你都想要,都非得到不可是不是?你以为自己是谁?能够呼同唤雨的公主吗?” 那么,他果真知道了,知道路家濒临破产的窘况,知道爸爸是为了什么缘故急着催他们结婚。 他都知道了! 她心一痛,可回话的嗓音却愈发尖锐凌厉,“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答应娶我?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拒绝?” 他不语,只是牢牢盯视她,那眼神,蕴着某种说不出的恼怒与厌恶。 她身子一颤,“你……你说话啊!你哑了是不是?” 他瞪她,冰凉地、沉冷地瞪她,两束可怕的眸光,宛如利刀剜割着她的心。 “因为你需要钱不是吗?因为路家如果再筹不到钱,有可能宣布破产不是吗?看在朋友一场,我就当做善事,又有何不可?” 做善事?她胸口一凉。他的意思是与她结婚是行一桩善事? “你……同情我?” 他只是淡淡地、不以为意地一扯嘴角。 她蓦地感觉眼前一眩,双腿跟着虚软,要不是他及时伸手扶住她,她差点跌坐在地。 她深呼吸,试图匀定心韵——可心在哪里?她竟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她只知道胸口被剜空了一大块,空空落落的。 他同情她……他同情她! 因为同情她,所以决定娶她;因为不忍心眼看路家败落,所以伸手扶她一把。 她瞪着正紧抓着她的两条臂膀,直直瞪着,好一会儿,鼻尖逐渐发酸,喉头逐渐梗塞,眼眸逐渐蒙胧。 不是这样的,她要的,不是这样的反应! “我不要……你的同情。”她咬牙。 “别逞强了,可儿。”他绷着嗓音。 “我不要你的同情!”她重复,猛然推开他的手臂,人也跟着后退数步,远远地与他拉开距离——实际的与心灵的距离。她扬起头,头过迷蒙的眼,望着眼前她看不清的男人,“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如果你不需要,又何必跟我玩这场游戏?”他语气讥笑。 “游戏?” “就是这场你喜欢我的游戏!”他不耐地说:“那天晚上你在你家对我说的那些话,还有你爸爸突然闯进来,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不是吗?你们父女两根本是串通好要骗我答应跟你结婚,不是吗?” “你……你是这么想的吗?”她瞪着他,容色更加雪白。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他认为一切只是作戏,认为她的表白与父亲的闯入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难道不是吗?” 他无法否认。毕竟那天晚上父亲的确是故意闯进房里的,而她也明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是的,一切都是出于计划,她无可否认,无法否认! “对!这些都是计划好的,怎么样?”她锐声喊出口,挑衅地扬起下颌,“我跟爸爸都计画好了,我们就是想藉着跟楚家联姻来挽救我们家的危机!对,一切都是计画好的,都是阴谋!我都承认,都认了!这样你满意了吧?” “路可儿!”他猛然展臂抓住她,指尖用力掐进她肩膀,掐得她重重发疼。“你竟然有胆承认这些!竟然敢对我说这些话!那你说喜欢我呢?那也是假的?也是演戏?” 那不是假的,不是演戏,那是她掩藏了好几年的真心,最真最真的心。可她不会告诉他的,不能告诉他。 她闭了闭眸,两颗泪珠跟着滚落,“对,都是假的,都是演戏。”她咬紧牙,紧紧、紧紧地咬着,“我只是为了利用你……才那么说的。” “路、可、儿!”他发狂了,双臂用力一扯,将她整个人扣入怀里,“你竟敢这么整我,竟敢欺骗我!”他怒瞪着她,火烧般的眼神狠狠灼烫了她。瞪了她好半晌,他忽然有股冲动想伤害她,於是他低下头,毫不客气地攫住她的唇。 她吓了一跳,“你做什么?”拚命扭动起来。 “我做什么?”他冷冷一哂,依然紧紧将她箝制在怀里,“我在‘验收’我的货品!我买下了你,不是吗?” 他买下了她?他竟说他买下了她?! “你别太过分!”惊怒交加,令她扬手一挥,重重甩他一巴掌。 英俊的脸,淡淡浮上五指红印。 她瞪视他,充满恨意地瞪他,可滚烫的泪水,却不争气地滑落。 她觉得心痛,整颗心像遭受某种外力毫不留情地敲击,应声碎裂。 她的心碎了,因为她的自尊被他狠狠地踩落在地,因为她爱恋的人竟如此瞧不起她。 有什么比承受你所爱之人的鄙夷更让人难受的事? 如果她就这样嫁给了他,他一辈子都不会尊重她,一辈子都会瞧不起她! 而她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她爱的人在看着她时,眼中永远藏着一丝不屑…… “我会做给你看的!不需要这样的婚姻交易,我……会做给你看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仰起头,“我们的婚约取消了。” “什么?!”他不敢置信,火焰双眸瞪视她好一会儿,才咬牙道,“你做不到的,可儿。” 是吗?苍白的唇一扯,“那就等着瞧吧。” “可儿!” 她没有看他,别过伤痛的眼,望向依然不停泼溅水花的喷泉。 月,依然泠泠;风,依然沁凉;这座喷泉,依然是他们的“老地方”。 依然是争吵的老地方啊! 苍白的唇角,淡淡地、涩涩地一扯。 她现在才明白,有些事,原来很难改变……** 第七章 有些事,很难改变。 比如他与她的关系,比如两人总以嘲讽对方、刺伤对方为乐的行为举止,比如他从很久以前就讨厌她的事实。 十年多的交锋,怎可能一夜之间就停战? 她真傻,以为能在短短时日便改善彼此的关系,以为只要愿意求和,她也许……能够得到他的心。 她真傻,太傻了。 额头抵住玻璃窗扉,路可儿对自己低低地、沙哑地笑了。 回转眸光,她痴痴望向那幅依然高高挂在墙上的相片,心蓦地一扯。 相片上的人儿依然如此高傲,如此自信,依然用着那样睥睨的眼神直视前方,以为自己能够得到任何想得到的东西。 她不知道,其实她不能得到任何东西的。 她不知道,她最想得到的如今也离她最远。 她不知道,当她想要的离她愈来愈远时,她也只能无助地放手…… 他走了。 初云告诉她,在与她大吵一架后的隔天,他便收拾行李离开楚家,赶赴机场。 谁也不晓得他打算去哪里,他也不肯告诉任何人,只抛下一句话—— 婚礼的事随便你们怎么安排,总之我回来签字就是了! 他就这么走了,潇洒、率性,却也决绝。 她很明白他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走的,她太明白了。 失望、愤怒、厌恶、憎恨,现在的他巴不得离她远远地,永远也不要再见到她。 可他依然决定继续进行双方的婚事。 为什么? 因为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吗?因为他终究不忍心看着路家一败涂地,不忍心看着相识多年的她因为家道中落而伤心难过吗? 因为他虽然讨厌她,可还是关心她,还是希望她过得好? 因为他……同情她…… “他同情我。”她喃喃自语,一种悲哀的感觉紧紧攫住她,“他同情我。” 她闭了闭眸,忽地再也承受不住满腔酸苦,身子一倒,躺落在**,怔怔望着天花板。 可她不需要他的同情!与其让他一辈子因而瞧不起她,她宁愿舍弃楚家的经济援助。但眼看着父亲日日为了周转资金忙得焦头烂额,她又十分不舍。 究竟,她该怎么做呢? 连续几天,她就这样躲在房里思考这近乎无解的问题,静静发愣,直到父亲与家庭医生带来一个令她震惊万分的消息。 “什么?奶奶病了?” “嗯。”路庭宝搓着手,一副慌乱失措的模样,“其实奶奶在日本就感冒了,身体一直不舒服,可因为她听说……嗯,医生说匆忙赶回来让她的身体负荷不了,所以才会病倒。” “听说什么?”她睇向父亲,忽然惊恐地瞪大眼,“奶奶知道餐厅的事了?对不对?是不是这样?” 路庭宝没回答,垂下头。 毋需父亲再多言,她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急急冲向***房间。 路家老奶奶正躺在**,皱纹满布的老脸十分苍白,前额微微泌着汗。 “奶奶,你怎么了?怎么刚到家就病了?”路可儿惊呼一声,跪倒在床前,紧紧握住奶奶冰凉的手,“你没事吧?还好吧?” “我……还好。”路奶奶勉力微笑,“人老了,毛病难免多了点,医生说我休息一阵子就没事了。” “奶奶!”她痛喊,眼角含泪。 “傻孩子,都说没事了,还哭什么?”路奶奶安慰她,抬手抚上她同样苍白的颊,“我才几天没见你,怎么瘦成这样?”又是心疼,又是责备。 路可儿心一紧,“我没事,奶奶。”勉力拉开微笑,“我很好。” “还想骗我?瞧瞧,眼睛都肿了,这几天肯定没睡好,还流了不少眼泪吧。” “哪、哪有。” “还说没有。”路奶奶摇头叹息,“你也不必闪躲了。你爸爸惹出夹的祸我都知道了,你跟怀风的婚事我也听说了。” “奶奶你……真的什么都知道了?” 路奶奶点头。 “是爸爸告诉你的吗?”爸爸怎么敢?怎么敢把路家快破产的事告诉奶奶?“爸也真是的!明明知道奶奶身体不好,还让你为这件事匆忙赶回来:” “不是你爸爸说的,你以为凭他那点胆子,敢告诉你奶奶我吗?”路奶奶讥讽地撇撇嘴,“是那些跟我们家有往来的老银行特地打电话告诉我的。” “什么。” “你想想,奶奶跟那些银行董事都是老朋友了,他们在抽银根前怎么会不先知会我一声?也就是这样,我才知道你爸爸竟然闯了这么大的祸。”她又叹口气,“都怪我这些年身子不好,没法照看生意。” “奶奶——” “我想,只能同意他们抽银根了。” “同意他们抽银根?”路可儿一惊,“可是为什么?我们不能没有资金啊!” “现在经济这么不景气,银行也要想办法冲销呆帐啊,不让他们抽银根,难道要他们陪我们一起死?做生意固然讲人情,可也不能不顾现实,他们肯先跟我商量已经算给我们面子了。”说着,路奶奶咳了几声。 路可儿连忙翻过***身子,轻轻为她拍背,“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你说呢?”路奶奶不答反问。 她一怔。 “你爸爸想让你跟怀风结婚,好向楚家要钱,你觉得怎样?” “我——” “我已经打过电话给你楚伯伯了,告诉他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他知道后好像没有很吃惊。” 路可儿一愣,“这表示——楚伯伯也早就知道了吗?” “以为可以瞒住风声的大概只有你爸爸一个人吧。”路奶奶苦笑。 “楚伯伯既然知道,他不生气吗?我们这样利用他——” “他说他很喜欢你,本来就很想让你做楚家媳妇。”路奶奶顿了顿,“你呢?可儿,你怎么说?” “我——”她挣扎许久,终於还是决定吐露心声,“我反对!” “你反对?” “对,我反对。”她语气微涩,“我不想为了钱结婚。” “哦?”路奶奶翻回身子,直视她,苍眸中似乎闪过一丝锐光。 “奶奶,我——”她深吸一口气,“我不想被人瞧不起。” “怎么说?” “如果我为了楚家的钱嫁给怀风,他一辈子都会瞧不起我的,我不想那样。” “你希望怀风尊重你。”路奶奶微笑。 “是的。”她垂眼,掩去蕴着伤痛的眸,“他已经知道我们家的事了,也知道爸爸为什么想要我嫁给他,他……很生气,跟我吵了一架后就出国了。” “他去哪儿?” “我不知道。” “怪不得你会瘦了。”路奶奶柔声问,“这阵子你很难过吧?” 她摇摇头,可红肿的眸早说明了一切。 路奶奶心疼地摸了摸她鬓边的发,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说道,“你记得我送你的那个餐巾环吗?” “记得。”她点头,脑中浮现出那个纯银做的餐巾环,上头细细雕着花。娇小清秀的番红花。“你说过,那是你的初恋情人送的。” “对,一个我很爱很爱的男人。”路奶奶低声道,唇畔浅浅漾着笑,苍老的容颜淡淡浮现一丝怀念。“他知道我的梦想是自己开一间餐厅,一间很温馨、让每个来用餐的客人都好像回到自己家那样的餐厅,所以他送给我这只餐巾环。我告诉他,有一天我会邀请他来我的餐厅,拿这个环束住餐巾,亲自下厨招待他——”她停顿住,闭上眸,仿佛正在回想当年许下诺言的一幕。 路可儿屏息等着,心,却忍不住疼痛。 她当然知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奶奶在很久以前就告诉过她了。当年奶奶与那个男人相遇时,对方早已结了婚,而等她回到台湾不久,他便因罹患癌症而去世。 五年后,奶奶终於开了第一家餐厅——“白色巴塞隆纳”,她为那个男人布置了一桌料理,点上粉色腊烛,插上红色玫瑰,还拿他送的餐巾环束住白色餐巾,可坐在她对面的,却只是一张相片,相片中的男人对着她笑,她却再无法自抑地哭倒在餐桌上。 从路可儿第一次听到这故事以来,她总是忍不住猜想,当年奶奶在得知两个人永远没有未来时,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情邀请对方,而五年后,当这个邀请永远也不可能实现时,她又是如何的悲痛? 奶奶她……究竟是怎么面对这一切的? 想着,路可儿鼻间不觉一酸,泪水悄悄滑落眼眶。 “傻丫头,你哭什么?”注意到她的眼泪,路奶奶半是嘲弄,半是疼惜。 “我没哭,没有。”她急忙摇头,爱娇地偎入奶奶怀里,脸颊贴住她胸口。她紧紧抱着那日渐衰弱的身躯,激动地喊,“奶奶,我们一定不能失去‘白色巴塞隆纳’,其他餐厅都无所谓,可是我们一定要保住它!” “不愧是我的孙女,跟我想的一样。”路奶奶抚摸着她的背,“这正是我要跟你说的,我打算把它交给你。” “交给我?”她一愣,猛然直起上半身,望向一脸慈祥的奶奶。 “你爸爸是个很孝顺的儿子,只可惜他不够爱餐厅,他对餐厅没有那么浓厚的感情。”路奶奶哑声道,“可你不同。可儿,你像我,你一定能保住‘白色巴塞隆纳’的。” “我?” “是的,你。”路奶奶微笑,“我打算结束其他餐厅,只留下这一间。”慈爱的眼眸凝定她,“做得到吗?可儿,有没有办法让这家餐厅东山再起?” “我——”她怔然。 她做得到吗?能不能从头做起,像当年的奶奶一样? “我们不要楚家的帮忙,也不要你为了钱嫁给怀风,我只要你挑起这个担子。你愿意吗?”路奶奶再问。 微微张嘴,她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愿意吗?她挑得起这样的责任吗?她有办法保住奶奶最心爱的西班牙餐厅吗? 垂眸望向自已与奶奶交握的双手。 ***手,苍老而粗糙,她的手,年轻而光滑。可正是那双苍老的手,一点一点将温暖的慈爱传给她,让她今日能长成这样一个备受娇宠的女人。 是奶奶亲手将那只餐巾环送给她,将代表了梦想与幸福的餐巾环传给她。 一念及此,她突地紧紧握住***手。 经济可以破产,事业可以结束,可梦想,不能失去! “交给我吧,奶奶。” ※※※ 西班牙巴塞隆纳蓝天、白云、碧海。 五颜六色的游艇,等待扬帆的水手与游人,随着船只通过而变化伸展的桥梁,以及远方高高耸立於塔上、指着新大陆方向的哥伦布雕像。 镜头里的画面显得那么美丽、那么快乐,教人看了心情也不觉跟着畅悠起来。 对着眼前美景,楚怀风毫不吝惜胶卷,不停按下快门,贪婪地捕捉周遭的一切。 他尝试各种角度,计算不同的曝光时间,从观景窗里锁住一张又一张构图写意的相片。 从日出东方,到夕阳西下;从热闹尘嚣,到万籁俱寂。 夜深了,苍邃的天幕嵌着繁星点点,几朵流云簇拥着一勾新月。终于,他停下摄影,坐在岸边,听着规律的海潮,望着夜空发呆。 从他离开台湾到现在也将近一个月了。她,还好吗? 一念及此,楚怀风不禁拧了拧眉。她好不好关他什么事?他何必前挂?况且她现在想必正忙着筹备婚事,准备当个与众不同的新嫁娘吧。 以她的个性,他毫不怀疑她会策画出一场别出心裁的婚礼,让每个人都欣羡不已。 也许连他这个新郎的台词,她都帮他想好了呢。 俊唇勾起讽刺的笑弧,他站起身,正想收拾摄影器材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响起。 “怎么?终於决定收工了?你在这边待了整整一天,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吃饭了呢。” “安东尼奥!”他回首,望向两年前在这里结交到的忘年好友,“你怎么出来了?餐厅打烊了吗?” “差不多要打烊了,就等你这位最后的客人了。”安东尼奥眨眨碧绿的眼,虽然发已苍,面容也不乏皱纹,可身材仍精壮挺拔,眼眸炯炯,显得神采奕奕。 “等我?”楚怀风挑眉,跟着肚子不争气的一阵咕噜,他瞥了眼腕表,“哇!都十点多了。中午只吃了个三明治,怪不得现在饿了。” “你啊,一碰到你那宝贝相机,连饭都忘了吃了。”安东尼奥边开着玩笑,边帮他收拾器材,“走吧,留了一大盘海鲜饭给你,再不吃就凉了。” “哇!太感激了。”楚怀风不禁双眸发亮。说起安东尼奥的手艺,在西班牙可真是一绝、尤其是他亲自料理的海鲜烤饭,更是让所有尝过的人都难以忘怀。“我等不及要吃了。”一面说,一面加快手脚收拾东西。 “……这是什么?”帮着他把器材收入袋子后,安东尼奥忽然拿起某样东西,审视数秒后,碧眸一亮,“真漂亮的贝壳,形状很美,颜色也很清透。” “这是下午一个小孩硬塞给我的。”说着,楚怀风几乎是粗鲁地抢过贝壳,塞入法蓝绒衬衫口袋。 望着他略微尴尬的神情,安东尼奥不禁笑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老早就想问你了,兄弟,你好像挺喜欢收集贝壳的?” “这个——” “你不用尴尬啦。男人收集贝壳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不会笑你娘娘腔的。” 这么一说,楚怀风反倒更尴尬了,俊脸微微泛红。 安东尼奥有趣地望着他,“你上次不是寄了一堆相片给我看吗?里面有张是一个少女拾起紫贝壳——那张拍得真好,我很喜欢。” “是吗?” “那个紫贝壳现在想必也成为你的收藏了吧。” “嘿!我像是夺人所好的人吗?”楚怀风装出一副被冒犯的模样。 “这可难说,为了一个紫贝壳,你还曾跟踪别人大半天呢。”安东尼奥不以为意地嘲弄他,“我本来以为你是看上那个金发妞,想上前搭讪,没想到你居然是想跟她商量买贝壳,啧啧。”他摇头,想起当时那金发女郎乍见帅哥搭讪时的惊喜,以及得知帅哥真正目的后的失望与愤怒,就不禁觉得好笑。 “你这老家伙!能不能不要这样揭人疮疤啊。”楚怀风瞪他一眼,“积点阴德,免得将来下地狱。” “嘿!像我这么虔诚的教徒,上帝怎么可能让我下地狱?”安东尼奥嘻嘻笑着,“何况我猜他八成还等着我去当他的御用厨师,怎么舍得把我白白送给撒旦?” “你啊!”面对这么厚脸皮的老家伙,楚怀风摇摇头,纵声大笑。 安东尼奥也跟着笑了,“终於笑了。这几天见你老是摆着一张脸,我差点要以为你在台湾被女人玩弄了。”他本意只是开个玩笑,岂料楚怀风听了神色蓦地一沉。 他皱起眉,“怎么?”该不会真被他误打误撞说中了吧? “没什么。”楚怀风摇头,背起摄影器材,迈开大步就走,“我们走吧。” ※※※ 默默在布置温馨的家庭餐馆里坐定,楚怀风接过好友特地为他准备的西班牙海鲜饭,先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后开动。 安东尼奥在他对面落坐,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wind,”他唤他的英文名字,“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他不语,继续埋头苦吃。 “在家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吗?” 他摇头,“也没什么。” “你这像没什么的样子吗?”安东尼奥直接抬起他的下颔,强迫地直视自己。 “说吧,就算你真的被女人给甩了,你老哥哥我也不会笑你的。” 楚怀风闻言,勉强一扯嘴角,“我没被女人甩。” “可是这件事跟女人有关。”安东尼奥迅速接口。他的直觉一向很淮。 “算是吧。”楚怀风又灌了一大口啤酒,用衣袖抹了抹嘴,“我认识一个女人。” “嗯哼。” “一个很讨人厌的女人。我经常被她气得半死。”他神色复杂。 “然后呢?” “她为了钱想跟我结婚。” “哦?”安东尼奥扬眉,“你就是为了这个才逃到欧洲来的?” “事实上我答应了。” “咦?”这他就不懂了。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安东尼奥。”楚怀风沉着语气道。 听得出来他并不想继续谈这件事,安东尼奥识相地不再追问,他拿起自己的啤酒杯,也灌了一大口。“今天你的手机响了。” “什么?”楚怀风微愕。 “你放在我家客厅忘了带走,我自作主张替你开了机。”安东尼奥微笑地解释,“结果几乎是立刻,手机便响了。打电话来的是个女人。” “女人?”楚怀风身形明显一僵。 “她说是你的大嫂。” 大嫂?他愕然。怎么会是她? “她希望你回她电话。”说着,安东尼奥从怀里掏出手机递给他。 他怔怔瞪着手机。刻意关了二十多天的手机,伴着他一路从西欧到南欧,他一直带着,却始终不曾开机。 颤着手接过手机,他瞪着发亮的萤幕,却没有任何动作。 “打啊,wind,你总有一天要面对的。” 他没有说话。 “还是不肯跟家里联络?”安东尼奥叹息。 他摇摇头,刚想把手机搁置一旁时,安东尼奥忽然按住他的手,“看来你大嫂也很了解你,wind,她说如果你不肯回电话,就请我转告几句话给你。”碧绿的眸盯住他。 他蹙眉,“什么话?” “她要我告诉你——”安东尼奥顿了顿,“婚礼取消了。” 他一惊。 “还有——”安东尼奥刻意停住,细细观察他阴晴不定的神情。 “还有什么?你快说啊!” “那个本来要跟你结婚的女孩家里——破产了。” “什么?!”平静的宣布宛如落雷,狠狠击中了楚怀风,他猛地起身,差点撞翻桌子,“你说的是真的?” “嗯哼。” 他一呆。 怎么会这样?路家……破产了?怎么可能?老爸怎能那么狠心坐视自己的好友破产? 那可儿怎么办?这个婚约……这场婚礼怎么能取消呢?简直没道理啊! 他必须马上回去! ※※※ 听到骆初云的留言后,楚怀风像个疯子般冲回安东尼奥家收拾行李,又立刻冲到机场,搭最近一班飞机回台湾。 一下机,他马上坐计程车直奔路家,却发现那栋位於天母的白色别墅已然搬空,雕花铁门上贴了张法院的封条。 好半晌,他只是怔立当场,不敢置信。 他急急打了一通电话回家,询问骆初云前因后果。她告诉他,为了清偿债务与支付员工资遣费,路家卖了名下所有动产与不动产,只留下市区一层公寓以及那间西班牙餐厅。 除了栖身之处,他们剩下的就只有“白色巴塞隆纳”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他怒声咆哮,“老爸在搞什么?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路家破产?” “听说是路家老***决定,她不想我们帮忙。” “是老***决定?”他愕然,“那……可儿呢?” “应该在餐厅吧。”骆初云低声说,“听说她每天都到餐厅去,不到三更半夜绝不回家。” “为什么?” “老奶奶把餐厅交给她了。” 把餐厅交给她?也就是说可儿现在是“白色巴塞隆纳”的老板? 楚怀风咀嚼着这消息,这一切变故对他而言实在太过突然,一时之间难以消化。 那个爱耍脾气的娇娇大小姐打算独力撑起一间餐厅?没搞错吧? 怀着疑虑,楚怀风来到“白色巴塞隆纳”门外。 夜已深,餐厅看来已经打烊了,一片漆黑。他蹙眉,目光流转一圈,发现侧门那儿似乎隐隐透出光亮。 穿过一条小巷,他来到餐厅右后侧,果然发现厨房的灯还是亮着的,透过半卷起的百叶窗,还能看到厨房内闪动着两道人影。 一个穿白色厨师制服的男人,以及——路可儿! 他惊奇地看着那一向穿着时尚的女人居然系着一条沾满油污的围裙,俏丽微卷的短发也全塞入一顶白色帽子里,那清秀的面容乍看之下竟像个少年。 当她挽起衣袖,辛苦地揉着面团时,他下巴差点一落。 不会吧?那真的是路可儿? 轻轻推开后门,他顺着黑暗的廊道,悄悄来到厨房门外—— “大小姐,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厨房内,男人的声音犹豫地响起。 “什么事?你说。” “我——” “该不会想要求加薪吧?大好意思,李大哥,现在恐怕不行!” “不,不是的,大小姐,我不是要求加薪。” “不是就好。”她似乎松了一口气,“请你再忍忍,李大哥,过阵子等餐厅情况好转了,我一定会——” “我想辞职!”男人急迫的嗓音打断了她。 她反应慢了半拍,“什么?” “对不起,大小姐。”男人充满歉意,“这个机会实在太好,我……舍不得放弃。” “有人……有人要挖你吗?”声音有些迟疑,像是害怕听到答案。 “是一家新餐厅,他们提出的条件很好。我真的……很抱歉,家里两个孩子都念私立学校,负担实在很重——” “没关系,李大哥,你……尽管去吧。打算什么时候走?” “他们希望我下个礼拜就报到。” “那就……去吧。”她嗓音微哑,“恭喜你另有高就。” “……” “你先回家吧,李大哥,剩下的我来收拾就行了。” “那怎么行?大小姐,我——” “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疲惫。 “那好吧,我先走了。” 他就这么走了? 瞪着男人往另一个方向离去的背影,楚怀风不觉皱起眉头。轻轻回过身,他望向那个独自留在厨房里的窈窕倩影。 她背对着他,依然努力揉着面团,她不停地揉,呼吸微促,肩头微颤。 他瞪着她频频展袖拭汗的背影。 几分钟后,她像是终於揉好面团了,将它搁置盆里,盖上白布,然后取出原先浸泡在水槽里的蔬果,慢慢切着。 她动作笨拙,任谁都看得出她是个厨房新手,拿菜刀的姿势让人担心她随时可能弄伤自己。 他心一扯,正想发声说话时,她忽地惊呼一声。 “啊!” 看吧,果然切到手指了。 他翻翻白眼,刚要迈开步履,就见她身子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 她低着头,将泛出血珠的食指放入嘴里,缓缓吮着。 “我不痛,一点都不痛。”她喃喃自语,像要说服什么人似地,一句又一句地说着。“我能做到的。”她双手撑住流理台边缘,颤巍巍起身,“我一定能做到。” 他惊诧地望着她。 是他的错觉吗?他似乎……看到了顺着她颊畔滚落的泪。 “我能做到的——”她重新拾起菜刀,才切了几下,又是一划。 这一次她没有叫喊,只是怔怔望着出血的手指。她望着,紧凝呼吸;他看着,不觉也跟着屏住呼吸。 周遭一片静寂。 许久,一声沙哑的哽咽突地逸出,跟着,是一声接一声几近破碎的呐喊。 “啊——啊——” 他听着她痛苦地喊着,看着她纤细的身子颤然摇晃,一直紧扯的心弦猛然绷到最高点,瞬间断了。 她正在哭,很难过、很伤痛地哭着。 他没看错,没听错,她是真的哭了。 “可儿!”他冲动地奔上前,从身后紧紧抱住她,抱住她冰冷打颤的身躯。“别哭了,别哭了。” “我守不住餐厅,我对不起奶奶,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嘶声道,“念过餐饮管理又怎样?我连……连菜刀也握不好,我太没用了!” “别这样,可儿,我看得出你很努力——” “还不够!还不够!”她绝望地哭喊,“我该怎么办?李大哥要走了,我又请不到别的厨师,这家餐厅完了,完了!” “不会的。”他急急安慰她,急急扳过她的身子,焦虑地看着她,“不会完的,可儿,这家餐厅不会那么简单就结束的。” “会的,会的!我太天真,太没用,我——” “别说了!可儿。”他喝止她,“我说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会帮你,你相信我好吗?” “怀风?”她怔然眨眨迷蒙泪眼,这一刻才恍然发现是谁正拥抱着她。“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我回来了。”他哑声道,伸出拇指轻轻为她拭去泪痕。 她一冻,许久,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你……回来了?” “嗯,我听说你家破产的消息,所以赶回来了。” 她没说话,眼神变换不定。 “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不让我们帮你?爸爸能帮你们的!” “因为我们不需要。”她冷冷应道,挣脱他环住她的手,挺直身子。 “可儿!”他瞪她。 “你走吧,我没事的。”她扭开水龙头,冲着受伤的手指。 “可儿!”他气急败坏,猛然扯住她的手臂,“为什么取消婚约?路冢需要钱不是吗?” 她回眸,幽幽瞥他一眼,“不错,路家需要资金,可是我们不需要同情。” 他一愕。 “我不要同情,怀风。”路可儿白着脸,轻咬下唇,“我知道……刚刚我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可我不会再哭了,不会了。” “我不明白!可儿。”她苍白的模样,让他心头涌上一阵阵烦躁,忍不住低吼起来,“你之前处心积虑地安排那些,不就是为了跟我结婚吗?为什么现在又取消婚约?是因为路奶奶吗?是她的决定吗?” “是我的决定!”她喊,“取消婚约是我自己的决定。你忘了吗?那晚我在‘老地方’就告诉过你了。” “可是我以为——”他以为那只是千金小姐的一时气话,不是吗? “不要自以为什么,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她别过头,“我求你走吧。之前那些‘处心积虑’的安排就算是我错了,我道歉,行了吧?” 道歉?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一向高傲任性的路可儿会向他道歉。 他应该感到得意才是,可为什么这个道歉听来却如此刺耳,如此让他郁闷? “你也不必同情我。虽然路家宣布破产,但至少我们还有间公寓,还有地方住,银行也让我们留下了这家餐厅,情况也不算太糟,不是吗?” “……” “快走吧。你不就是为了躲开我,才跑到欧洲去吗?我不明白你现在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他一句话也答不出来,只能恼怒地瞪她。 是啊,他还来找她做什么? 他不是很气吗?气自己被利用,气她欺骗他,所以才毅然收拾行李离开台湾,不是吗? 可该死的!他从来不曾想过不再见到她,事实上,他一直预期着回来与她成婚。 “……你真的打算一个人撑起这家餐厅?” “你认为我做不到吧?”芳唇自嘲地一撇,“可是我会做到的,怀风,我一定会。” 她说得那么肯定、那么坚决,让他几乎要以为,方才在自己怀里哭喊的女人只是他的幻觉。 她真的那么坚强吗?或者,只是故意在他面前故作坚强? 可就算她是装的又如何?她已经表明得很清楚了,她不需要他的帮忙,不需要他的同情。 很好,非常好。 一把怒火蓦地在楚怀风胸口燃起,连他都不明白自己在气些什么,只隐隐约约知道她冷淡的拒绝刺伤了他。 “随便你吧。”他甩甩头,“反正我从来就搞不懂你!”** 第八章 是的,他一点也不懂她。 他不懂,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想得到他,又是为了什么毅然取消婚事。 他不懂,最近发生在路家的一切、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对她而言是多么大的冲击,他不懂,她是为了什么非得挺直背脊撑下去。 他不懂,她父亲每天与债权人和那些被迫遣散的员工周旋,最近总是神情疲惫,而奶奶,身体状况一直不好。 於是她只能一个人撑下去,一个人想办法撑起这家餐厅。 她必须想办法啊! 瞪着围绕餐厅门廊、已开始显得凌乱的绿色攀藤类植物,路可儿突地有股想狂笑的冲动。 可她有什么办法?她哪来的能耐让问题重重的“白色巴塞隆纳”东山再起? 它最大的问题就是有一个像她这样对餐厅事务茫然无知、对未来无所适从的无能老板,她不仅连道像样的料理都做不出来,甚至也请不到一个够格的厨师重新掌管厨房。 她该怎么办?她茫然地瞪着前方,优雅古典的白色建筑落入她眼底,却只是一片悲哀的败落景象。 她该怎么办…… “小姐,你能告诉我这家餐厅是怎么回事吗?”带着浓重腔调的英文拂过她耳畔。 她缓缓回眸,眼瞳映人一张虽然上了年纪、却仍然俊朗好看的男人面孔,他的身材壮硕,皮肤呈橄榄色,碧绿的眸子炯炯有神。 是个外国人——偏深色的皮肤与深刻的轮廓,显示他可能带了拉丁血统。 “我听说这家餐厅的西班牙菜是全台北市最棒的,所以才慕名而来,可现在都已经快中午了,餐厅似乎还没有营业的迹象。”男人蹙眉,“该不会倒了吧。” 一位慕名而来的客人? 她心一揪,怔怔地望着他。 “小姐,你傻了吗?”男人似笑非笑地嘲弄她。 她定了定神,“不,这家餐厅没倒,只是暂时休业几天而已。” “休业?为什么?” “呃,因为发生一点事……” “是吗?”男人扬眉,跟着,粗声咕哝了一连串西班牙文。 他以为她听不懂,可她却听得分明,愤然瞪视他。 这老男人竟敢侮辱她家的餐厅,说“白色巴塞隆纳”只是浪得虚名,他被朋友给骗了! “先生,我说过,这家餐厅只是暂时休业而已,绝不是倒闭。”她冷然地以西班牙语说道。 听闻她流利的回应,他显然一愣,好一会儿,才扬起不怀好意的笑,“嘿!小姑娘,别那么生气嘛。怎么?这家餐厅该不会是你开的吧?” “正是。” “哦?”他眯起眸,细细打量她,“看你娇生惯养的模样,实在不像一家餐厅的老板娘,怪不得这间餐厅凶多吉少了。” “你!”她绷紧身子,怒瞪他一眼,跟着肩膀一斜,轻轻推开他挡路的身躯,“不好意思,我要进去。” 抱着一堆刚采购回来的蔬果鱼肉,她笨拙地想要打开餐厅铁门。 “我来帮你,小姑娘。”男人立刻伸出援手。 她一僵,可回头瞥见他满面笑容,又不好拒绝,只得点点头,由着他接过其中一个购物袋,跟着她踏进餐厅,转进厨房。 “谢谢你,先生。”接过东西后,她就要下逐客令。 他却以一个漫不经心的手势止住她,绿眸溜了一眼凌乱的厨房,他啧啧摇头。 “从一家餐厅的厨房就看得出这家餐厅料理的水平了。瞧瞧,这流理台上还留着前日做菜的污垢呢,还有这个锅子,老天,竟然还摸得到油。哇!这些又是什么?” 他大惊小怪地在高高满起的垃圾桶前驻足,“这么多半生不熟的食材!小姑娘,你肯定失败了不少次吧。”湛亮的眸直视她,毫不掩饰其中的嘲谑意味。 她脸一红,明眸却燃起怒火,“这间厨房怎么样你管不着!我很谢谢你帮我提东西进来,现在你可以走了。” “我不走。”他双臂环抱胸前,以一种闲散自在的姿势在她面前站定。 她仰头瞪着他轻松自若的神情。“你想怎样?” “我想你需要好好磨练一下。” “磨练?” “你需要我的磨练。”他简单地解释,眼眸含笑,“我可是很严厉的哦,小姐。” “你……究竟在说什么啊?”她莫名其妙。 他微微一笑,“开始吧。” “开始?什么开始。” “第一课,维持工作环境的整洁。”说着,他将一块抹布朝路可儿丢去,正中她清秀娇颜。 她一怒,“你做什么?你以为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别跟我顶嘴,小姐。”男人依然保持微笑,可笑容底下却藏着不容忽视的钢铁般的力量。“我不是能容许一个小丫头跟我叫嚣的滥好人。” “你、你究竟是谁?” “安东尼奥·洛普。”他平静地睇她,“我允许你直呼我的名字。” 允许?他说允许? 路可儿不可思议地瞪大眼。这傲慢自大的老家伙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 “真想看看她当时的表情!”一阵爽朗笑声从话筒那端传来。 “如果你的目的是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一点颜色瞧瞧,那么你请我来就对了,兄弟,保证让你满意。” “那就多谢你了,安东尼奥,那女人确实需要一些教训。” “放心吧,我可是拟定了一个很严苛的军事训练计画呢。”安东尼奥自豪地说着,“早上五点半到市场采买,七点进厨房,准备食材,开始料理练习,然后强迫她把失败作品全部吃下去! “下午继续魔鬼训练,在我睡午觉时,她必须完成我前一天交代的功课,若是不及格,隔天早上就再提早一小时进厨房!晚上就让她稍微喘口气,练习端盘子、擦地、洗碗,要是我心情不好,就让她再做几道菜来尝尝,反正不到十一点绝不会让她休息的!” “……” “怎么样?”见对方久久没有回应,安东尼奥主动问道,“我这个训练计画不错吧?” “……你真的这么做了吗?” “当然!都已经开始一个多礼拜了。” “那她……反应如何?” “那小妮子刚开始当然是不服气啦,不过在我随便示范了几道菜给她看后,她立刻甘拜下风,现在可是乖得不得了,我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安东尼奥得意极了。 “你不会……真的让她把失败的成品全吃下去吧?” “为什么不?谁要她达不到我的要求!呵呵,你不晓得看那小妮子一口一口勉强把东西咽下,又痛苦又难受的表情有多好玩。” “安东尼奥!”话筒那端的嗓音明显有些急了,“你怎么能这么做。她每天从早熬到晚已经够累了,你还往她的胃里乱塞东西,她会病倒的!” “病倒又怎样?”安东尼奥笑嘻嘻地,“别告诉我你舍不得,wind。” “我——” “放心吧,咱们兄弟一场,我是为了替你出口气才特地飞来台湾,我一定会替你好好教训那丫头的。” “不,我的意思是——” “啊,那丫头好像在厨房里摔跤了!真是个笨女人,我瞧瞧热闹去,不跟你聊了,再见。”没给对方任何说话的机会,安东尼奥毅然挂断电话。 他望着红色的投币式电话,唇角扬起三分嘲弄、七分调皮的弧度。 明明就处心积虑地想帮她,却还故意装酷、装冷淡,等人家真受了苦,又在一旁担忧焦急——啧啧,有时候他真搞不懂这一代年轻人究竟在想什么。 看来有些事情还是得靠他这种成熟男人来推动才行。 ※※※ “怀风,你怎么了?好像心神不宁的样子。” 轻柔的嗓音惊扰了正对着手机沉思的楚怀风,他连忙定了定神,回头朝刚来到他的工作室,便忙着替他收拾的于心萍。“没什么,我在想一些事情。” “你刚才跟谁讲电话?” “一个朋友,在西班牙认识的。” “西班牙?”她扬眉,“你们刚刚谈什么?你听起来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没什么,我们只是在谈另一个朋友。” “哦。”明眸闪过一丝异芒,她顿了顿,唇角牵起微笑,“你人缘真好,在世界各地都有朋友。” “常常在外头跑,自然会认识很多人。”他也回她一笑,“想喝点什么?冰箱里有果汁、汽水,还是你想泡茶或咖啡?” “都好。”于心萍随口应道,溜了一眼收拾过后依然有些凌乱的工作室,“瞧瞧你,我才两天没来,这里又一团乱了。” “真不好意思。”楚怀风打开冰箱,为她倒了一杯果汁。“这几天我忙着冲洗相片,没时间顾这些。”他将果汁递给她,“其实你不必管的,我有空自己会收拾。” “我不管的话,这地方大概到了世界末日都还是这么乱吧。”她半开玩笑,接过果汁,“怎么样?那些相片都冲好了吗?” “嗯。” “照得怎样?” 他默然。 她扬眸望他。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此刻蕴满落寞。 突地,她心一扯,“怎么了?” 他摇头,俊唇勉力一扬,“照某个摄影名家的说法是,这些相片好归好,可如果要参加比赛还少了些灵魂——缺乏感动人的元素吧。” “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这些相片比一个普通人拍的好不了多少!”楚怀风自嘲,他闭上眼,颀长的身子往后倒向沙发。 “别这样,怀风。”她坐在他身边,柔声安慰,“每个人看相片的感觉都不同,也许只是那个人的偏见吧。” “可那个人——是季海玄啊。” 她一愣,不明白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他是谁?” “是我最欣赏的摄影家之一。”他掀眸,嗓音沙哑,“我相信他的评语。这次能报名参加美国摄影协会的比赛,也是他推荐的,否则我连参赛的机会都也没有。” 她默然了。 他也不再说话,拣出散落在桌上的几张相片,细细审视。这些都是他这次去欧洲拍的,构图、光线、景物的取舍,以及人物的捕捉方面,他自认应该都在水准之上。 到底缺乏了什么元素呢?究竟少了什么? “……怀风,再把相片拿给其他人看吧,也许别人会有不同的意见呢。”于心萍努力想让他振作精神,“而且我看这些相片就很不错啊,虽然我对摄影是外行,可是以一个观赏者的角度而言,我觉得很棒啊。” 以一个观赏者的角度而言……楚怀风蓦地灵光一闪。 对了,有个人能给他意见,有个人能告诉他…… 湛幽的黑眸一亮,瞬间射出两束逼人的璀光,他望向于心萍,微笑宛如阳光般灿烂,“谢谢你,心萍,谢谢。” 她茫然,“谢我什么?” “谢谢你提醒了我。” ※※※ “不对,不对,笨丫头!”阳光灿烂的午后,粗鲁的怒吼在东区某间大门紧闭的餐厅内响起,“我不是说过吗?做pae最重要的就是番红花饭一定要煮得恰到好处!汤汁在煮好时刚好收干,锅底要有些许锅巴……结果呢?你不是把饭煮得太焦,就是汤汁太多!都已经好几天了,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你是存心要把我气疯对吧?” “我没有……没有要把你气疯的意思。”微微虚弱的嗓音回应,“我也……也很想做好啊!可问题是不只鸡汤汁的量,这些淡菜也会渗出汁来,真的很难抓得准。而且,火候也会影响啊——” “藉口!藉口!不要拿一堆理由来掩饰你的笨拙与没天分!你真是我带过最逊的徒弟了,讲出去恐怕会被人家笑我晚节不保,老来收了个搬不上台面的丫头当徒弟!”一句句骂得更加不客气了。 “喂!老头,我是没天分,可你有必要这样刺伤我吗?我也很努力啊。”软弱的嗓音忽地强硬起来。 “敢跟我顶嘴?你这丫头—不懂得什么叫尊师重道吗?”一阵铿锵声响,“老子我罢教了!” “啊,不要这样嘛,安东尼奥,您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厨师,虽然我很笨,但您也一定有办法化腐朽为神奇,对吧?”年轻的嗓音忽然甜得像可以渗出蜜来。 “我看这个很难。”粗鲁的嗓音稍稍软化。 “来来,您坐下,我这个不肖徒弟帮您捶捶背,待会儿您就先去休息室睡个午觉,我一个人练习,晚上一定让您满意的,好不?” “你行吗?”安东尼奥冷哼一声,充满怀疑。 “行,行,一定行!”路可儿连忙点头,冲着他绽出一朵甜甜的笑,“你得相信我啊。” “我已经相信你很多次了。” “我知道,就再相信我一次吧,这次一定会成功。” “最好是这样。”他咕哝一句。 “一定可以的。来,老师请先去休息吧。” 一番甜言蜜语后,路可儿总算将怒气冲天的老男人给请出厨房,一个人面对眼前的凌乱。 她咬着下唇,好半晌,只是呆立原地。 她真的行吗?这道西班牙海鲜饭——奶奶一向最引以为豪的招牌料理,她学了好几天,却还是抓不住诀窍。 其他配料都还好说,就是这个番红花饭啊…… 她轻声叹息,探指伸入玻璃罐里,取出细细的番红花蕊,怔怔望着。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将这道料理的精髓煮得恰到好处呢?究竟该怎么做—— “你在发什么呆?” 带笑的嗓音突然在她身后扬起,她吓了一跳,猛然旋身。 “是你!” 映入眼瞳的竟是楚怀风挺拔的身影,他双手插在口袋,既潇洒又悠闲地站在厨房门口,含笑望她。 “你来做什么?”他不是不想再见到她了吗? 她望着他,心微微一牵,脸霎时一红。他精神俐落的穿着打扮,让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满身油腻——汗湿的短发随意塞入厨师帽里,围裙沾染了各种污渍,脸上也许还有…… “咦?你脸上沾的这个是什么?”他靠近她,眼中兴味盎然,“好像是墨鱼汁。” 说着,他展袖就要替她拭去。 她连忙别过脸,自己抬起衣袖用力抹了抹。 “连墨鱼汁都沾上脸了。”他嘲弄着,“你还真够狼狈啊,可儿。” 她瞪他,“你是特地来嘲笑我的吗?” “你也把我想得太恶劣了吧?可儿。”他嘻嘻笑,“我只是听说你请了一个很厉害的厨师来帮你进行特训,好奇地过来瞧瞧而已。” “你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吧?”她下逐客令。 他仍是微笑地睇她,“看来你还挺有精神的,可儿。” “怎么?你期望我委靡不振吗?” “不。”幽深的眸底流过某种奇特的意味。 她看见了,呼吸一颤。“我……没空陪你闲扯,快走吧。” 他却不走,随意望了一眼厨房内部,目光触及一个大而平的黑铁锅时忽然一亮。他见过那种锅子,西班牙人管它叫pae,以它为工具做出来的海鲜烤饭也叫pae。 “你在做西班牙海鲜饭?” “没错。” “太好了,我最喜欢吃这个!做点来吃吃吧。” “什么?”她愕然。 “做一盘给我吃吧。”他微笑灿烂,“我很期待。” “你……别闹了!”俏脸又是一红。她做的能吃吗?她可不愿意到时看他讥诮的嘴脸。“你快走吧!少爷。”展臂就要推他。 “这是什么?”他瞥见了她握在手中的花蕊。 “什么?” “这就是番红花,对吧?”他摊开她掌心细细凝视,“那组水晶雕塑,还有你奶奶送你的餐巾环,雕的就是这种花不是吗?” “嗯。” “番红花饭就是这道料理的精髓吧。”他凝望她的眸光若有深意。 她一怔。 “我很期待吃到你做的海鲜饭哦。”他又微笑了,“路***海鲜饭可是一绝,只可惜她现在不做了。我很想看看继承路奶奶精神的你,是不是也承袭了她的好手艺?” “我——” “好好加油吧。”他拍拍她的肩,“我在外头等你。” 路可儿瞪着他离去的背影,胸口漫开复杂滋味。 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来看笑话吗?嘲弄她吗?可为什么她却觉得自己原本低落的精神好像又振作起来了? 真奇怪。这男人,对她总有种奇怪的影响力。 她恍惚地想,转过身,稍微收拾了下流理台后,就着水槽开始淘起细细的长米。 菱唇,悄悄扬起连她自己也没察觉的笑弧。 她决定重做一次,这一次,她要好好用心,仔细地、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去做。 锅中淋上橄榄油、加热、鸡肉煎黄、焖熟。炒腊肠、火腿、虾、龙虾,加入青红椒、葱花、蒜头。 他喜欢什么样的味道呢? ——拌炒生米,注入番红花汤汁炖煮。将米饭铺上pae,嵌进淡菜,送入烤箱。 他会带着什么样的表情品尝她的料理? 十分钟后,取出盘子,覆上铝箔纸。 他会嘲笑她吗?会不会笑得她抬不起头来? 她闭上眸,在心中计算着时间。海鲜的清香及微焦的烤饭味在厨房弥漫,侵袭她异常敏感的感官。 时间差不多了,她展眸,撕开铝箔,静静看着色香俱全的料理。 她不想听他的嘲笑,她想要他看着她,对她说声—— ※※※ “真难吃!” 路可儿愕然,瞪了他好一会儿,“你说什么?” “真难吃。”楚怀风闲闲重复,端起玻璃水杯啜饮一口。“这个虾熟过头了,鸡肉太硬,饭倒是煮得还可以,可汤汁看来少了点,有点焦。”一面说,一面拿叉子搅动着盘中的食物。 她愣愣地瞪着他的动作,明眸逐渐燃起火焰,嘴唇却逐渐刷白,“谢谢……谢谢你的指教。” “看来你想成为大厨,还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呢,可儿。”他笑,执起汤匙舀了一大口饭送入嘴里。 “那……当然,我才刚进厨房学习一个多月,当然没那么快——” “不过你时间不多了,不是吗?”他咀嚼着鸡肉,“听说你现在的师傅跟你约定的时间是两个月。” “你怎么知道?” “初云告诉我的。”他又舀了一匙饭,“她还告诉我,你想卖掉那座水晶雕塑,请她帮忙看看有没有人想买。”顿了顿,黑眸点亮异采,“为什么要卖掉它?你不是说过它对你是很重要的宝物吗?还说那是非卖品。” “不错,它很重要。”提起即将割爱的水晶雕塑,她就一阵心疼,深吸一口气才扬起眸,“可现在有比它更重要的东西。” “什么?” “这家餐厅。”她语气涩涩地,“我总不能让人家白白教我两个月吧?想学到好厨艺,当然得付出一些代价。” “……是吗?”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接着又继续埋头苦吃。 她蹙眉看着他的动作,“你不是说很难吃吗?” “是啊,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难吃的西班牙海鲜饭了。” “是吗?”她怒上心头,“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吃啊!一面批评,一面还不停地吃,你是什么意思啊?”伸手就要抢过餐盘。 他却按住她的手,仰头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带着一点点嘲谑、一点点慵懒,却有更多温暖,以及一些些她分辨不出的含义。 她呼吸一窒,“干嘛……这样笑?” “别拿走。”他柔声道,“我想吃。” “为、为什么?” “因为是你做的。” “嗄?”她因他的回答而傻愣住。 他猛然站起身,顺手将她一旋,她重心一移,差点倒入他怀里。 “你做什么?”她惊喊,心跳狂野,脸颊滚烫。 他伸手定住她肩膀,“虽然你做的不怎么好吃,不过我知道你很认真在做。” 什么意思? 似嘲非嘲的话语再度刺痛她,她怒视他,“谢谢你的鼓励哦。” “我是说真的。”他只是微笑回凝,“刚才我都看到了。” “你都看到了?” “其实我一直在厨房门外看着你。” 老天! 她只觉一阵尴尬,可下颔却更倔强地扬起,“那你一定觉得很好笑吧?看我那种手忙脚乱的糗样……其实我也知道自己对厨房的事没什么天分。” “那为什么还要坚持自己下厨呢?” “因为我必须从头做起。”她嗓音细微,却十分坚定,“尤其这道西班牙海鲜饭我一定要做好,因为这是‘白色巴塞隆纳’从开店以来最重要的招牌菜。” 他静静望着她。 异样的眼神让她心跳又是一阵加速,“很好笑吗?”试图挣脱他。 他却不肯放,眼神依然紧紧攫住她。“我不觉得好笑。” 那为什么要这么看她? 她想问,却问不出口,只能怔怔瞧着他。 黄昏的霞光透过窗扉,轻轻拢上他的脸,暖暖地、梦幻般地,像某个遥远却甜美的回忆,隐隐牵动着她。 她无法呼吸,在他离她这么近的时候,她忘了该怎么呼吸。 “……可以让我拍照吗?”他忽地问道。 她一震,“你说什么?” “我可以拍照吗?”他嗓音沙哑,神情有些犹豫,像是很不容易才将这话问出口,“我很想拍下你在厨房工作的样子。” “你的意思是——要我当你的模特儿?” “嗯。” 她不敢相信! 他不是说过永远不会再拍她的吗?在马场的那个午后,他曾经这样坚定地对她宣称。 而从那以后,他也遵守誓言,从不将她摄入镜头内,不论她打扮得多么光彩照人,不论亮丽的她吸引了多少人的注意,他从来不曾多瞧她一眼,更湟论将镜头焦点对准她。 她曾经很生气、愤怒、失望,也伤心。 是的,她很伤心,因为她其实很想得到他的注意…… “你在开玩笑吗?”她绷着嗓音,“我在厨房的样子有什么好拍的?脏兮兮地,难看死了。” “嘿,难得你会对自己的外表没自信呢。”他嘲弄她。 她别过头。 楚怀风目光一柔,抬手轻轻转回她的脸,“很好看的,可儿,一点都不难看。” 面对他少见的柔情,她说不出话来。 “就当帮我一个忙吧。我最近要参加比赛了,却一直拍不出像样的相片。” “所以……你来找我?” “没办法,我绝望了。”他半开玩笑,“就当我病急乱投医吧。” 病急乱投医? 她眯起眼。对他而言,她只不过是无可奈何之下将就拍摄的对象? “如果你愿意当我的模特儿,我可以帮你吃掉那些东西。”他继续游说她。 “那些东西?” “那些失败品。”他笑,“我听说你每天吃自己的失败之作,吃得都快吐血了。” “你愿意帮我吃掉?”她不可思议地瞪他,心跳莫名加速。他真的这么想拍她吗? “交换条件嘛。”他摊摊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为了拍照,什么酷刑我都可以忍耐。” 他说吃她的料理是酷刑? 秀眉不甘地一颦,樱唇却扬起甜得诡异的笑弧,“好啊,我答应。” “真的?”他蓦地有种不祥之感,“喂!你可别故意把所有东西都给煮坏了。” “我是那种人吗?”她娇声笑了,笑声清脆,宛如银铃,在霞光夕影中悠然回旋。 望着她得意的笑容,他想拧眉,却忍不住微笑,“你就是非整死我不可,对吧?” “是又怎样?” “你这可恶的女人!” “现在快吃吧,这盘海鲜饭没吃完不准你走。对了,厨房里还有一盘。”她凉凉丢下一句。 “什么?!你没事干嘛煮那么多?”他怪叫。 “没办法啊,pae一次只煮一人份太浪费了。” “你——” 两人你来我往,互相斗嘴。 在笑闹的气氛下,他们只注意到对方,只感觉到对方。 谁也没发觉窗扉上隐约映着一个朦胧的女人身影,她静静望着他们,神色深沉。** 第九章 她答应当他的摄影模特儿,他答应替她咽下失败的成品。 对路可儿而言,只不过是练习的时候身旁偶尔会有闪光灯干扰而已;可对楚怀风而言,却是对肠胃极大的虐待。 这笔交易,怎么想都是她比较划算。 他在她身边拍了一星期,就吃了她一星期的失败之作,吃到胃胀腹凸,眉愁脸苦。 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她竟有种想为他默哀的冲动,许多时候,她其至想抢过盘子自己吃。 她必须不断提醒自己、克制自己,才能压抑住对他的歉意与心疼。 一念及此,路可儿轻声叹息,可叹息间,微笑亦若隐若现。 她垂下头,认真地揉捏着面团,更专注、更用心地揉着。 在厨房门外望着她全神贯注的背影,两个男人不禁相视而笑。其中一个对另外一个比了个手势,然后,两人悄然步离厨房门口,来到餐厅。 “我一直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看她。”安东尼奥笑道,一面为两人各倒了一杯红酒,“比我预料得还早呢,看来你果然很担心她。” “我想你误会了吧?”接过红酒杯,楚怀风一张俊容也跟着染上淡淡的红,与杯中酒液相映成辉。“我是来工作的。” “你是指拍这些相片?”安东尼奥闲闲啜了口酒,“什么了不起的相片要连续拍一个礼拜?该不会是故意拖时间吧?” 楚怀风面色微赧,“你胡说什么?这是要参加比赛的相片,当然得认真一点。再说。这可不只是拍照而已,我得先抓住想要表达的主题,事先构思、构图,然后才能开始拍摄。事前准备多,花的时间自然也多了。” “哦,是这样啊。”安东尼奥点头表示理解,可嘴角依然挂着若有深意的笑,“既然只是来工作,又何必帮她吃那些难以下咽的东西呢?” “那是交换条件。找人家当模特儿,总得给些报酬吧。” “了解,这就是你所谓的报酬啊。嗯嗯,代价真大,真大。”一双碧眸跃动着取笑之意。 “你有完没完?”楚怀风瞪他一眼。 “当然没完啰。”安东尼奥眨眨眼,“我说兄弟,不知道你有没发现?自从你开始帮她吃那些失败品后,她简直进步神速。”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啊。因为舍不得见你食不下咽,那小妮子可是卯足了劲,加倍认真学习呢。”安东尼奥嘻嘻笑。 “什么爱情?你胡说八道什么?”楚怀风脸又红了,“我跟可儿。不是那种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彼此看不对眼的敌人?我记得你说过,她曾为了钱想骗你结婚,所以你很生气,我也是因为这样才来替你教训她的。不过——”他拉长音调。 “不过怎样?” “不过我很快就发现,你这家伙根本一点教训她的意思都没有,明摆着就是想帮她嘛,啧啧。”安东尼奥故意摇头叹道,“一听说人家受苦受难,马上急得跟什么似的,什么新仇旧恨全忘光了。” “……” “我说兄弟,你是真的讨厌她吗?还是早爱她爱到无可自拔了?” 无法招架好友的逼问,楚怀风索性装作没听见,“我、我现在要清洁镜头,没空跟你闲扯!” “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所以用这种方式逃避吗?” “安东尼奥!”他涨红脸。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你忙你的吧,大摄影师。” ※※※ 对於餐厅内两个男人的争论,正在厨房忙碌的路可儿一无所知,她只是很专心地练习着安东尼奥交代的功课。 今天的功课是几道类似点心的tapa,在悠闲的下午,西班牙人喜欢一面喝啤酒,一面品尝各式小点心。 说到这几道tapa,安东尼奥可得意了,直称这是独门秘方,教给她算是天大的恩赐。 “要懂得感激,小丫头。”他总是趾高气扬地教训她。 而她,表面上虽装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其实心里真是感激莫名的。 对她而言,这个来自异地的大厨师可说是上帝为她送来的救星。只是,她至今仍不明白,为什么拥有一身绝顶手艺的他,会自动出现在她面前,自愿磨练她的厨艺?她之前并不认识他,也从不知道有哪个朋友认识这样一个人啊。 於是,她只能把他当成一个奇迹了…… “哇!真是奇迹,路家大小姐居然真的窝在厨房里!”蕴着浓浓讥讽的男声无预警地在她身后响起。 她愕然旋身,不敢相信地瞪着立於眼前的人影,“叶朝阳?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两个月前宣布破产的路家千金,现在究竟沦落到什么地步。”叶朝阳薄唇一勾,“看来情况真的不太妙啊。” 她假装没听到他的嘲弄,“你怎么进来的?” “从后门进来的。看来这家餐厅真的完了,大门到现在都还关着。你究竟打算什么时候重新开张啊?该不会就这么倒闭了吧?” “会开张的。”她咬牙,“一定会。” “是吗?”他走上前,伸手抬起她的下颔。 她别过头,顺势甩开他的手。 叶朝阳目光一变,“还是那么嚣张啊,路可儿。”他冷冷撇嘴,“明明都已经破产了,还对我摆什么大小姐架子!” “我没对你摆架子。”她深吸一口气,“你应该看得出来,朝阳,我现仕没空跟你说话。” “我看出来了。”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只是不敢相信罢了。可儿,你真的打算窝在厨房里做这些下人做的事吗?” “这不是下人做的事。我想成为一个真正的厨师,所以才这么努力练习。”她扬起头,不愿在他面前示弱。 “厨师不就是下人吗?我看不出一家餐厅的主厨,跟我们家做饭的厨师。有什么不同。” 讥刺的言语立时挑起了路可儿的脾气,她绷紧身子,用尽全身的力量才没让自己对眼前这个家伙怒吼出声。 “如果你认为为客人准备一桌料理的厨师是下人,那就算是……下人吧。”她直视他,“没事的话,可以请你离开了吗?” “等等,我还有话没说呢。”黑眸紧紧瞅住她,“我想跟你谈一笔交易,可儿。” “什么?” “你知道,我还是跟之前一样想要你。”他邪邪地笑,“我想让你当我的女人。” 她一怔。 “不懂我的意思吗?”他再走近她一步,轻佻地抓起她的手,送到唇边一吻,“我愿意提供你资金,可儿,只要你跟我上床。” 上床?他的意思是他要出钱买她做情妇?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怒上心头,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他及时抓住她的手,顺势将她整个人带入怀里,“你脾气还是这么辣!我喜欢。” “放开我!叶朝阳。”她怒视他。 可他不放,邪佞的俊容一低,意欲攫住她柔软的芳唇。 她张口用力一咬—— “啊——”他惨叫一声,手也跟着一松。 身子一获得自由,路可儿立刻抓了把菜刀护在身前。 “路可儿!你好样的!上回踩我的脚,这回连我的嘴都差点咬破了。”他恨恨地瞪她。 “快滚!”她冷声道。 “你敢这么命令我?”他老羞成怒,忿忿地威胁道:“好,路可儿,你要嘛就别让这家餐厅重新开张,否则我一定让它门庭冷落,没半个客人上门!” “你别想恐吓我。” “我恐吓你?”他冷笑,“那就等着瞧吧。只要本公子放话出去,看谁敢来这家鬼餐厅用餐!” “你——” “我怎样?怕了吗?现在重新考虑我的提议还来得——” “她不会考虑的!”森冷的嗓音截断他。 两人同时调转眸光,望向来人。 “楚怀风!是你?”叶朝阳心中一惊。 “是我。”楚怀风淡淡一笑,笑意却不及眼眸,“识相的话,最好快点离开,叶朝阳,否则我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 “你……你以为我会怕你这只楚家的‘黑羊’?”叶朝阳强作镇静。 “我没要你怕我。”他状似漫不经心地摩擦双掌,指关节喀喀作响。“只是现在忽然很想好好运动一下。” “你!”叶朝阳眼眸泛红,恼怒地瞪他,“好,我走,咱们走着瞧!”撂下狠话后,他甩甩头,大踏步离去。 楚怀风转过身,面对路可儿,却见她怔立原地,容色苍白,右手依然抓着菜刀。 “没事了,可儿。”他走近她,温柔地扳开她的手,拿开菜刀。“那混蛋已经走了。” 她仍是呆呆地看他。 “怎么啦?”他蹙眉,“不会真被那家伙给吓到了吧?” 她每立刻回答,半晌,才咬了下唇,“我有点担心,怀风。” “担心什么?” “叶家在金融界势力很大,叶朝阳的朋友也不少,如果他有心对这家餐厅不利,那他真的能做到。”她闭了闭眸,“至少,这家餐厅还欠他们家的银行贷款。” “那又怎样?”楚怀风不以为意,“他们如果要抽银根就随他们去!这点钱我还有,我可以借你——” “不行!”激动的嗓音打断他。 他一愣,“可儿?” “不行。”她神色冷凝,“我绝不能跟你借钱,怀风。” “为什么?”他瞪她。 “我不想要你帮忙。” “你!”他气极,“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连借我的钱也不肯?” “我不讨厌你。”她别过头,嗓音微微沙哑,“不是因为讨厌你。” “那是为什么?” “因为……不想要你的同情。” “同情?” “这世上我最不想要的,就是你的同情。”苍白的唇角扯开一抹冷涩,“我不是说过吗?我一定会做给你看的。” 他怔愕地望她。 为什么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那么悲伤?他伸手扳过她的脸——那藏在她眸底的可是浓浓的苦涩? “我不要你瞧不起我。”明眸漫开迷雾,神情却异常倔强。 他心一扯。 她说她不要他的同情,她说她一定会做给他看,她不要他瞧不起她。 在听着她苦涩的宣言,看着她伤感却倔气的容颜时,他觉得自己似乎懂了—— 生平第一回,他感觉自己有点懂她的心了,那颗剔透玲珑的女儿心。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有股想拍照的冲动。他想拿起相机,将这一刻的她紧紧锁入镜头。 他想留住她! 突如其来的冲动让他忽地展臂拥住她,将她轻颤的身躯紧紧、紧紧地护在怀里,彷佛怕一松手,她就消失了。 她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不要说话,可儿。”他的呼息在她耳畔轻轻吹拂着,“让我就这样抱着你,一会儿就好。” “可是……” “你好瘦。”他抚着她背脊,温柔怜惜地轻抚着,“一直就这么瘦吗?好像比我上回抱你时又瘦了些,这阵子你太辛苦了。” “我——”温柔的拥抱让她不知所措,温柔的关怀更让她喉头一梗,“我很好啊。” “还有一个多月,可儿,撑下去,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好厨师的。” “怀风,你……你放开我,不要这样——” “为什么?因为你不喜欢吗?” 因为她要哭了,因为她受不了他对她如此温柔,因为她没想到在自己信心动摇时,给予她鼓励的人竟会是他。 “因为我……身上很脏,全身都是油。” “是啊。”他低低地笑,“而且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味道。” “你——”她脸颊一烫,“那就快点放开我啊。” “可是说也奇怪,我喜欢你这个味道。”他哑声道,“比你以前擦的那些名牌香水味道都好。” “为、为什么?” “因为好甜。”他摘下她的厨师帽,在她头顶上吻了吻,“因为认真工作的你……好甜。” 低哑的嗓音宛如魔咒,牢牢定住了她。她痴痴听着,眼角终於滑落一颗透明的泪。 “……怀风,餐厅重新开张的时候,我打算办一个party。” “什么样的party?”他稍稍推开她,有些好奇。 “我打算办一个下午茶宴,请几个朋友过来,由我亲自下厨准备一桌tapa。” 她翩然旋出他怀里,谈起心中规画已久的梦想,微微带点兴奋,“然后还要调一钵酒,西班牙人爱喝的porron,当然,pae是一定要的。对了,安东尼奥还教了我许多搭配水果做出的独门点心哦,比如木瓜煎蟹饼、香草腌渍小番茄等等,都很好吃呢。” “瞧你,都还没学会呢,就这么兴冲冲的,到时真能做得出这些东西吗?”他嘲弄她。 颊染红霞,樱唇却倔强地嘟起,“我一定能做出来的,等着瞧吧。” “哦?”他笑,笑容好似带着几分宠溺。 她瞥他一眼,脸颊更加晕红,“你——会来吗?” “你希望我来?” 她敛眸,“对。”她希望他来,事实上,她打算在宴会结束后向他表白心意。 在证明自己不需要他的帮忙也能撑起餐厅之后,她要告诉他,之前并非真是为了金钱才想跟他结婚的,她从来就不想利用他。 她想告诉他,她其实一直是喜欢他的…… “好吧,那我就等着来领教了。” 领教?她一愕,“你的意思是……你要来吗?”犹豫的嗓音压抑着一丝希冀。 “那当然。”他笑,“每次都是你挑剔我的作品,好不容易轮到我有机会,怎能轻易放过?” 他要来,他会来! 一颗心蓦地飞扬,她急急旋身,藏住自己傻傻的微笑。 ※※※ “我拿到宴客名单了。”轻柔的女性嗓音透过话筒,传到男人耳里。 他冷冷一笑,“太好了。” “你打算怎么做?你不会……做得太过分吧?” “怎么?你居然为自己的情敌担心?” “我——” “放心吧,我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男人狂佞地笑着,“只不过会让她的开幕宴场面很难看而已。” ※※※ 这天,终於来了。 木瓜煎蟹饼、香草腌渍小番茄、西班牙蛋饼、三明治、四季豆拌洋葱酸豆、番茄面包……铺着彩色格子布的餐桌上,摆着琳琅满目的tapa;最角落,一个美丽的水晶鸡尾酒钵盛着以白葡萄酒、啤酒,以及柠檬苏打调出的porron。 餐厅内部重新装潢过后,呈现新的面貌,窗扉挂起淡雅的白色窗纱,玻璃擦得明亮清透,每张餐桌都铺上彩色格子桌巾,点起一盏盏香精灯。 墙上的油画里,西班牙斗牛士精神昂扬,吉普赛女郎神秘艳丽,共同演绎古老浪漫的异国传说。 缠绵的情歌轻缓地在室内回旋,更添几分慵懒情调。 一切都准备好了。 一一检查过每个细节的路可儿,勾起清单上最后一个项目后,静静凝定原地。 为了庆祝重新开张而举行的下午茶宴已经安排就绪,就等着贵客光临。 今天所有的料理都是她亲手做的,包括桌上每一道tapa,以及稍晚会送上的pae与浓汤。 在经过安东尼奥的密集训练后,她自认今天的科理虽然无法和那些名厨相比,可至少撑起一家餐厅应该不成问题。 而如果她今天邀请的朋友愿意为她广为宣传,“白色巴塞隆纳”或许还能像从前一样客似云来,那么,她就有办法聘请真正的名厨掌厨。 今日的下午茶宴,将是一切的起点。 她必须成功,也一定得成功!想着,路可儿转身对几个刚聘请的工读生下令。 “你们先去厨房准备材料吧。” “好的。” 工读生们退下后,店门口也跟着传来一阵清脆声响。 路可儿回眸,惊喜地发现今日的第一位贵客已然光临。 “初云!”她迎向好友,樱唇含笑。 她细细打量骆初云,她穿了一件白色长裙,系着彩色丝巾,显得既闲逸又优雅。 “很有西班牙风情哦。”她称赞。 在此同时,骆初云也审视着她,海蓝色的洋装,剪裁简单而大方,裙摆在膝盖形成一圈轻盈的波浪,足下则踩着一双无带凉鞋。 “你看来就像要去海边散步似的。”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能去。”路可儿微笑。 “紧张吗?”骆初云从她的声调中听出一丝压抑。 她犹豫一会儿,点了下头。 “下午茶宴什么时候开始?” “四点。我想其他人应该也快到了。” “别紧张,可儿。”骆初云握住她的手,“你会做得很好的。” “谢谢,跟我来吧。”说着,路可儿拉着她在其中一张餐桌前坐下,“你先坐这里休息一下。” “嗯。”骆初云点头,环顾四周,“怀风呢?还没到吗?” “他刚打电话来,说临时有点事,可能会晚点到。”说着,樱唇微嘟。 骆初云微笑睇着她,“你很希望他来吧?” 蕴着特殊含义的话语令路可儿脸颊微微染红,她垂下头,假装顺顺裙摆,“他自己说一定会来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察觉到她的尴尬,骆初云体贴地转移话题,“对了,你那个老师呢?今天也在吗?” “他不在,昨天晚上搭飞机回去了。”路可儿一顿,忽地蹙眉,“我要给他钱,他却一直不肯收,还说他其实也是受朋友之托——究竟是谁呢?”眸光落向好友,“该不会是你吧。初云。” “我?怎么可能?”骆初云连忙摇头,“会不会是你***朋友啊?” “我问过了,不是。真奇怪,到底是谁呢?” 见她陷入沉思,骆初云眨眨眼,想说些什么,可还是忍住了。 “算了,先不管这个。”路可儿猛一甩头,朝她一笑,“初云,你先坐着,我去厨房看一下,我想其他人也差不多该来了。” ※※※ 可没有人来。 墙上的骨童时钟缓慢地迈开步伐,一分、两分、三分……四点整,王子出来挥剑赶走恶龙,吻醒了睡美人。 时间继续前进,优雅地、感伤地,接着,老钟敲了五响,一声一声,揪扯着路可儿的心。 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人来?已经整整过了一个小时,就算她那些出身高贵的朋友总是习惯迟到,也未免太久了些。 餐桌上几道应该趁热吃的tapa已经凉了,她让工读生撤下,换上新的。几盏香精灯的火灭了,她一一点亮。 阳光逐渐西斜,透过玻璃窗扉,染了一地七彩光影。然后,光渐渐渐暗了、深了,由绚烂而黯淡。 霞影婉媚。 路可儿僵挺着身子,瞪着满室朦胧的橙紫,木然数着钟声。 一、二、三、四、五、六。 六点了。 不会有人来了。 为什么?他们都去哪儿了?为什么就连怀风也迟迟不出现? 她愣愣望向静静坐在角落的骆初云,好友感伤地回凝她一眼。她别过头,不敢看好友带着同情的眼神。 突然间,电话铃声响起,尖锐地划破一室寂静。 她颤抖地拎起话筒,“你好,这里是——” “是可儿吗?” 熟悉的嗓音透入她耳膜,她怔了下。 “傻了吗?可儿。”对方的笑声传来,“我是叶朝阳啊。” “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你的餐厅今天举办开幕宴,所以特地打电话来恭喜你。” 是吗?“……谢谢你。” “怎样?现在餐厅应该很热闹吧?凭你路可儿的魅力,应该可以号召到不少人参加吧。” 她咬唇。 “不过我很好奇你究竟请了谁呢?” “我请谁……不关你的事吧。” “是不关我的事。”他冷冷一笑,“只不过想告诉你,你的朋友好像都在我这里。” “什么?”她一惊,差点握不住话筒。 “我在游艇上办了个宴会,很多人来捧场,我们玩得很开心呢。你听听,听到海的声音了吗?黄昏的景致真美啊。” “你——” “我弄到了你的宴客名单,路可儿。”叶朝阳的语音倏地变得淡冷。 她倒抽一口气。 这么说,他是有意跟她作对了。 “这只是开始而已,你等着继续接招吧。”语毕,他挂断电话。 而她,怔然握住话筒,久久无法回神。 “你怎么了?可儿,还好吧?”骆初云担忧地问。 她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空白的脑子里,回旋的只有清冷的切线声。 嘟——嘟—— 可能吗?她的朋友——那些平日与她交好的朋友们,真的全去参加叶朝阳的宴会吗? 他们……他们很多人甚至讨厌他啊!他的人缘一向很差的,不是吗? 不可能的,一定是他说谎! 一念及此,路可儿匆匆找来手机,一个一个拨打电话—— “我……不好意思,今天临时有事。” “可儿,你知道我对西班牙料理没什么兴趣,不过你放心,我会介绍朋友常去那边吃的。” “呃,我现在是在游艇上,没办法,我女朋友想玩点新鲜的。” “那个……我想已经迟了,所以干脆不去了。我以后有空会去捧场的,有空的话……” 是啊,有空会来。 问题是,他们什么时候有空呢?当她前几天邀约时,他们不都口口声声说今天一定抽出时间来捧场吗? 为汁么现在一个个都找到籍口说不来了? “可儿,坦白跟你说吧,我们也是身不由己,现在经济不景气,谁也不想得罪银行。” 这才是最重要的原因吧。因为他们得罪不起叶朝阳,所以才选择背弃对她的承诺。 她早该了解,早该了解这个社会是多么现实,早该了解自己与这些朋友们之间的情谊其实非常脆弱。 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顾念旧情呢?毕竟,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路可儿了! 不再是那个可以跟他们一起乘着游艇出海、恣意享受的路可儿;现在的她,只是一个天天窝在厨房里的平凡女人。 够了,真是够了,她受够了! 颤然举高双臂,她紧紧地、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头。 她的宴会失败了,完完全全地失败了!她是不是该庆幸,那个她一心盼望的男人没有来?否则她该如何面对他? 她是不是该高兴他没来见证她的失败?也许,她真该高兴的…… “啊——啊——”低哑的痛喊自紧咬的牙关迸出,满蕴着一股极力压抑的愤慨。 听来,令人黯然神伤。 ※※※ “怎么回事?”楚怀风不敢相信地瞪着空荡荡的餐厅。 他刚刚赶到,一身风尘仆仆,原本还想着路可儿也许会嘲笑他的狼狈样,可没想到迎接他的,却是一脸忧虑的骆初云。 “他们都没来。” “没来?为什么?” “我不知道,只知道她打了很多通电话,可他们都拒绝了。” “怎么会这样?”楚怀风面色一凛,深眸迅速扫掠周遭,“可儿呢?” “在厨房。她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我没办法阻止……” 没等骆初云说完,他便急急往厨房奔去,刚推开门,便冻立在原地。 厨房里一片凌乱。东倒西歪的锅碗瓢盆、破碎泥烂的食材,在在显示这里曾遭逢风暴席卷。 而带来风暴的人,正是现在跪倒在地的路可儿。 她**着双足,海蓝色的洋装染上点点污渍,墨黑的发微湿地贴在额前,低垂的容颜白得可怕。 “可儿。”他在她身旁蹲下,“我来了。” 她抬起头,在认出是他时,瞳眸一亮,跟着伸手紧紧拽住他衣领。她抓得那么紧,像溺水的人紧紧抓住浮木似的,慌乱而无助地攀着他。 他心一扯,“你还好吧?”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她哑着嗓音。 “对不起,临时有点事,对不起。” 她摇摇头,眸光一敛,像是忽然发现自己的软弱似的,脸一偏,急急松开了他。“我本来想,宴会结束后就跟你说——”猛然顿住。 “说什么?” 她不语,良久,唇角扬起一抹苦涩,“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她究竟想说什么?他转过她的脸庞,心疼地望着她红肿的眼。“你哭过了吗?” “我没有哭。”她急急否认,仓皇地想站起身,“我不会哭。” 纤细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再度软倒在地;她再一次尝试站起来,却再一次软倒,一次又一次。 “可恶!”她忽地尖喊一声,握拳用力捶了下地面。 “别这样。”他握住她的手,“可能是腿麻了吧,等会儿就好了。” 她没说话,伸手无意识地抚上脚踝。 他跟着移转眸光,这才发现那纤细的足底不知何时受伤了,正缓缓地渗出血。 是玻璃吗?他一阵心急,在瞥见附近碎落的玻璃片时,更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你踩到玻璃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焦急地斥道,回头望向一直站在厨房门口的骆初云,“大嫂,麻烦你去药房买点急救用品。” “我知道了。” 细碎的跫音未远离,楚怀风便迫不及待转向路可儿,“你怎么了?干嘛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一面问,一面取来纸巾替她擦去血痕。 她仰头望他,面无表情。 心微微一缩,他不喜欢她这个样子。“究竟怎么了?” “他们……爽约了。” “我听说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叶朝阳。”她双眼无神地回道。 “叶朝阳?”俊眉一拧,“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从哪弄到我的宴客名单,把他们全请去游艇上参加宴会了。” “该死!”他低咒。那天真该痛揍那家伙一顿! “他们说,他们也是不得已……”菱唇慢慢扬起淡弧,淡得让人心惊。“因为得罪不起银行。” 他蹙眉望她。 “既然得罪不起叶朝阳,就只好得罪我了。”她说,依然静静地笑。“因为如果是我,就无所谓。” “可儿——” “我不重要。”她一点一点加深微笑,“反正我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可儿!”他再也听不下去了,怒声喝止她,“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那你要我怎么说呢?”她偏过头,依然甜甜地笑着,“欺骗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路可儿吗?” “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可儿,不许你这么说话!” “我也不喜欢。”她哑声道,微笑未敛,泪,却藏不住了。“你以为我喜欢吗? 我很讨厌这样的自己,真的很讨厌,非常讨厌。”她一字一句哽咽地说道,每吐出一个字都像一点一滴在抽去她的生命力。 清澄的泪水疯狂地滑过她的颊,苍白、毫无血色的颊。她在流泪,却硬生生逼着自己,不肯痛嚎出声。 她在强忍,用尽全身的力量强忍。 他看在眼底,心揪得紧紧的。 “你也讨厌这样的我吧?怀风。”她问,唇角仍牵着笑弧。 为什么还要笑?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自己? 她可知,这样的笑容比眼泪更让他无所适从啊! “别这样,可儿,你听我说,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是一次失误,让叶朝阳那个小人得逞了,以后不会了。”他安慰她,拍抚着她的背,“不会再这样了。” 她没说话,只是仰着头,凄楚地望着他。 那样的凄楚令他心痛!他咬紧牙,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只见她容色蓦地一变。 “怎么了?”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忽然僵硬起来。 “你下午……是跟她在一起?”她瞪着厨房门口。 “她?”他一愣,随着她调转视线,这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秀雅的人影。 是于心萍。她右手扶着门,似乎为厨房内的情况感到震惊,神色不定。呆了好一会儿,才朝楚怀风颤颤一笑,“我看你一直没出来,所以过来看看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心萍,你先在外面等我好吗?” “不。”她略显迟疑地摇头,美丽的眸掠过一丝挣扎,“怀风,我……我有件事想说——” “什么事等会儿再说好吗?我现在不能——” “是我传给叶朝阳的!”她一鼓作气说出口。 “什么?”突如其来的宣告让两人一愣,惊异的眸光同时对准于心萍。 她脸色惨白,看来十分慌张。 “你说什么?心萍?”楚怀风简直不敢相信。 “我说……”于心萍咬了咬唇,“宴客名单是我给叶朝阳的。那天我打扫你的工作室时,在传真机上发现路小姐传给你的名单,所以……”她转向路可儿,十分抱歉地垂下眼,“对不起,路小姐,我真的很抱歉。” “是……你?”路可儿颤着唇,“是你把名单传给叶朝阳的?真的是你?”一字一句自她齿间挤出。 察觉她濒临爆发的怒气,楚怀风连忙开口安抚,“可儿,你冷静一点,我相信心萍不是有意——” “你还帮她说话?”她瞪他,明眸燃起烈焰,“到现在你还帮她说话?” “我只是要你冷静一点——” “你要我怎么冷静?我的宴会毁了!全毁在叶朝阳跟她手里!我辛辛苦苦筹备那么久,到头来全都白费了,你还要我冷静?” “你别这样。”他皱眉。 她瞪着他状似无奈的神情。他为什么要这么看她?彷佛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女人似地那样看她? 她错了吗?难道她不该怨于心萍砸了她的开幕宴吗?难道他还要她对这一切微笑以对吗?他就这么偏袒于心萍?就这么护她? “你走!离开这里!”她猛然展臂将他推开,凌锐的嗓音几近歇斯底里。她恨恨地瞪他,“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别再烦我了!” “你——” “走开!你没听见吗?走开!”她喊,随手抓起身旁的铁锅,宛如泄愤般重重抓往地上一摔,“走啊!” 他瞪视她狂乱的举动,神色一沉。“好,我走。”他站起身,“大嫂应该快回来了,你乖乖让她替你包扎伤口,冷静一点,不许再这个样子。听到了吗?” 她倔强地别过头。 “我走了。”抛下最后一句话,他旋身大踏步离去。 直到跫音完全逸去后,路可儿才放纵自己重重吐出一口气,转过头,怔怔望着空无人影的门口。 他真的走了。 泪水再度滑落,她展袖,负气一抹。 很好,她任性骄纵的脾气总算把他给气走了,从此以后,他怕是再也不会理她了。 很好,非常好。 没什么好悔恨的,反正他一直就很厌恶她,不是吗? 于心萍那么漂亮,又那么温柔,她早猜到他总有一天会真的爱上她。瞧他刚才紧张兮兮护着她的模样! 她闭上眸,苍白的唇边衔着淡淡的讽刺、淡淡的凄楚。 那天当他在厨房里拥抱她时,她的心跳得好快。在那样甜蜜的一刻,她忍不住要猜,猜他也许渐渐喜欢上自己了。 可如今证明,一切只是她自作多情。 只是自作多情…… 坚强的武装缓缓崩落,她抬手掩住脸,在挣扎了许久后,终於无法抑制地痛哭出声。** 第十章 送走骆初云后,路可儿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餐厅里,包扎着绷带的足底依然隐隐作疼,可放纵的泪水已然干涸。 痛哭过后,只觉心头更加空虚,全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 一切,都完了。而今天,只是崩毁的开始。 四周很静,光线不知何时退出了室内的空间,被暗黑一点一点地吞噬。 好暗。她茫茫然抬头,瞳孔在黑暗中本能地扩张,可却依然找不到一丝光芒。 她找不到光! 领悟到这点后,她颓然闭眸,忽然有股强烈的冲动想要放弃。 她不想再挣扎了,不想再努力了,不想再勉强自己去做明知做不到的事。 不想了…… 餐厅内一片漆黑,她的心,同样是一片深沉,深深地、沉沉地,宛如要把她拉入无边地狱般的可怕深沉。 深吸一口气,她双手环抱住颤抖的肩头。 她好怕,好无助…… “嘿!有人在吗?”伴随着清亮的嗓音,有人推开玻璃门扉。 叮当的铃声震醒路可儿迷蒙的神志,她愕然看向门口。 “怎么一片黑啊?已经打烊了吗?” 是……客人吗? 她蓦地站起身,伸手按下开关,灯立刻亮了,温煦的光芒柔柔地拥抱原本漆黑的室内。 “啊,不好意思。”闯进来的女人朝她抱歉地笑笑,“我们在找餐厅,附近都没什么好吃的,我们又实在很饿。” “要吃……晚餐吗?”她颤声问。 “与其说晚餐,不如说是消夜吧,都快十点了。” 那么晚了?她都忘了注意时间。 “请问还有东西吃吗?”女人充满希冀地问,明眸瞥了一眼还摆在长型餐桌上的tapa。“好像还有不少点心呢。” “那是tapa。” “我们有十二个人左右,可以进来吗?” “当然……当然可以。”她愣愣地点头,一会儿,又连忙补充,“欢迎光临。”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女人笑道,往门外探头一喊,“嘿!这家餐厅还开着,进来吧!” 随着她的吆喝,三两两的人群走进餐厅,欢声笑语一下填满了原本叔静的空间。 有人提着笔记型电脑,有人背着摄影机,还有人一坐下后,就急着拿山纸笔跟对面的人讨论起来。 “只有这些吗?不够吃啦!我肚子饿扁了。”其中一个男人哀号起来。 “我也是!现在起码可以吃下两人份。” “不会吧?你是个女人,食量还这么大哦?” “怎么?女人就不能吃吗?” “你们不是老嚷着要减肥?” “哼!本姑娘身材好得很,不需要来减肥那一套。老板娘,你们这边有没有西班牙海鲜饭?我很喜欢吃呢。” “我也是,我也来一份!” “这边也要!我还要喝的,有没有啤酒?” “桌上那个是porron吗?太好了!我要来一杯。” 点菜声此起彼落,听得路可儿晕头转向,她连忙拿起纸笔在点菜单上飞快地记录着,同时满怀歉意地频频对客人道歉,“对不起,因为现在店里只有我一个人,动作可能会慢一点。” “没关系,只要东西好吃就好了。”第一个进来的女人不知何时已吃将起来,一面吮着手指,一面对她微笑,“虽然凉了,不过这些tapa很不错哦。” “啊。”她脸红了,“谢谢。” “怎么?alice你打算推荐这家餐厅吗?”邻桌的男人扬声问。 “那要看pae是不是也一样好吃了。”被唤作alice的女人从容回答,在瞥见路可儿微讶的表情时,忽地眨了眨眼,“你好,我是alice,自由撰稿人,在报纸上有个美食专栏。” “她还出版过不少书,是个畅销作家哦。”男人插口。 alice睨了他一眼。“这个多话的家伙是杂志社的主编。” 专栏作家跟杂志主编?路可儿有些诧异,“你们好。” “我们这些朋友大多是在传播界工作的,不是编辑就是记者,不然就是像我这样的frence。”alice解释,“其实我们今天来也不是偶然,是一个朋友推荐的。” “朋友推荐?”路可儿一凛,“谁?” “一个很够义气的男人,你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会伸出援手。” “虽然你不需要的时候,他也会来烦你啦。”男人开玩笑。 那是谁?她还是不解。 “你还猜不到吗?就是——” ※※※ “什么?!你告诉她了?”楚怀风对着手机大吼,右手烦躁地捶了下墙面。“你这ibm!就不能学着把你的大嘴巴封紧一点吗?” “嘿,你干嘛这么凶啊?”话筒另一端的女人委屈地瘪嘴,“人家也是为你好,怕你一片痴心得不到回应嘛。” “谁说……谁说我一片痴心了?”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对她有意思,干嘛一次把我们这么多人都叫去那家餐厅捧场?你要知道,我们可都是大忙人,能卖你这个面子可不容易耶。” “是,谢谢你喔!”他翻翻白眼,“既然卖面子,为什么不乾脆卖到底?你这样把我抖出来,教我怎么办?” “怎么办?等着接受美人感激的投怀送抱啊。” “投怀送抱?”他冷嗤一声,“你这理论用在任何女人身上都可能成立,偏偏用在她身上不行!” “怎么?难不成她还会反过来海扁你一顿?” 那倒极有可能。 他俊唇一撇,“如果她想开扁,我第一个就把你拉来当垫背。” “楚怀风!你竟然恩将仇报,我看错你了!你这小人、伪君子!” “我没空跟你闲扯,挂了。”不等对方哗啦啦倒完一连串的咒骂,楚怀风聪明地及时切线。 好半晌,他只是站在原地,然后,湛眸扬起,落定於身前的墙面,怔怔地凝视挂於其上的几幅作品。 傻傻布置了一晚的相片,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机会让她看到…… “该死的alice!”他低咒一声,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儿肯定会恨他的。她强调过许多次了,不要他的同情,不要他的帮忙,结果还是让她发现那些媒体朋友是他请去餐厅捧场的。 很好,她一定会来找他算帐的。 摇了摇头,楚怀风关了灯,锁上门,离开工作室。正当他按下遥控钮打开车门时,对街一抹淡灰色人影忽地吸引了他的注意。 路可儿站在路灯下,仍然穿着海蓝色洋装,裙摆虽然狼狈地沾上些许污渍,却仍在夜风中轻盈地翻飞着。她的双手捧了盒东西,面对他的容颜微微苍白。 她看着他,远远地、莫测高深地看着他。 他心一跳。她果真来找他算帐了。 “可儿!”他急急迎上去。 “别过来!”在距离几公尺处,路可儿伸手比了个阻止他继续前进的手势。 他一愕,“可儿,你——” “你就站在那里,别靠近我。” “为什么?”她就那么排斥他吗?楚怀风一咬牙,“你不是来找我的吗?” “我是……来找你的,我有话跟你说。” “那为什么——” “你不要过来。”她再度命令他,尖锐的嗓音蕴着一丝绝望。“就站任那里别动。” 他拧眉,瞪视她好一会儿,接着目光一落,“你站在这里多久了?脚不痛吗?” “我……还好。”她移转了下重心。 他注意到她的重心大部分都摆在没受伤的那只脚上,偶尔挺不住了,才换受伤的那一只,可为了怕弄疼伤口,只敢踮着脚尖。 这样的站姿,不累才怪。 他心一扯,深吸一口气,“要不要到我的工作室坐下来谈?” “不!不要!”她反应迅速,“就在这里,这样很好。” 他眸光一沉,“好吧。”顿了顿,“我想我猜得出来你要跟我说什么。” “是吗?” “你想问我,那些人是不是真的是我的朋友?是不是我把他们叫去餐厅的?” 她不语,默默凝睇他,苍白的唇微颤。 “没错,确实是我请他们去的。”他索性坦白承认,“那又怎样?我那些朋友虽说够义气,可都是认真负责的人,如果他们觉得‘白色巴塞隆纳’不好,是不可能替它宣传的。所以你就当作是我介绍朋友到那边吃饭,那也没什么,不是吗?” 她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看来好哀伤,好惆怅。 “可儿,你别这样。你之所以想办个开幕宴宴请你的朋友,不也是希望他们吃过后,如果觉得不错,能帮你多介绍一些客人来吗?我只是找了另一群朋友来帮这个忙而已,你又何必那么介意?” “……安东尼奥也是吗?”她终於开口了。 “什么?”他一愣。 “安东尼奥。”她静静地睇他,“也是你请他来的吧?我打了电话给他。” “好吧,好吧。”看来瞒不住了。他烦躁地爬爬头发,“对,是我,也是我。可那是因为——” “因为那天我倒在你怀里,跟你哭诉餐厅的厨师都走光了,而我找不到人接替,自己又什么都不会做,所以你才特地请他来帮忙的吧?” “我——”他叹口气,“是。” “安东尼奥说,两年前他的餐厅经营困难时,是你帮了他一把,所以这次你一开口,他义不容辞就来了。” “嗯,算是这样吧。” “alice他们也大部分都接受过你的帮助,对吧?” “那没什么啊,朋友本来就该在患难时互相帮忙。”他轻描淡写地带过。 “是啊,朋友应该是这样。你的朋友都很好,怀风。” “其实你也有不少好朋友啊。”他听出她语气中的落寞,连忙安慰道,“比方大嫂,还有你的高中同学、在瑞士的同学,他们都是不错的人啊。别太在意今天没来的那些家伙,虽然那些人我们从小就认识,可其实谈不上什么真正的交情——” “你别说了,我懂。”她止住他,闭了闭眸,像在思索着什么,许久,唇角才淡淡扬起哀楚的弧度。她睁开眼,望向他的眸幽蒙深邃,“怀风,你肯这样帮我,是因为……当我是朋友吗?” “嗯。” “我总是跟你作对,总是找你麻烦,这样你也当我是朋友?” “当然。”他微笑。 可她却没有笑,只是静静点头,伸展手臂将捧在怀里的餐盒递向他,“作为朋友,我目前没什么可以报答你的,这是我刚刚做的,如果你肚子饿了,就当消夜吃吧。” “这是?” “你最爱吃的。”她上前将餐盒塞入他手里,接着往后一退,再度拉开两人的距离。“我现在做得还不够好,不过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像安东尼奥,或者像我奶奶一样做得那么好吃,到时——”她别过脸,彷佛接下来的话很不好出口,“到时可以请你赏光到我的餐厅尝一尝吗?” 她说这什么话!她为什么忽然这么客气?为什么她问话的口气彷佛很担心他拒绝,却又害怕他真的答应? 为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那么让人心疼? “可儿。”他低唤,嗓音微哑,“你——” “你答应吗?”她敛眸。 “……嗯。” 他的允诺令她一震,好半晌,才轻轻开口,“你这么帮我,我很感激……放心吧,我会重新振作起来,不会让你白白帮我的。”墨睫一俺,“谢谢你。” 谢谢?她对他说谢谢?她居然向他道谢?这是第一次吧? 她现在对他的态度,就像对一个朋友,非常友善,却也……十分生疏。 “帮我跟于小姐说一声,那件事我不怪她了。”她声音低低地,“我也……祝福你们。” 祝福他们?什么意思? “祝你们幸福。”说完,她旋身离去。 他愕然,瞪着她一跛一跛离去的背影,胸膛梗塞的那股难受滋味,终於再也忍不住地爆发了。“可儿,你等等!”他追上她,扯住她的手臂,“什么叫祝我们幸福?你在说什么?” 她不回答,别过头,不肯看他。 他用力旋过她的身子,近乎粗鲁地抬起她削瘦的下颔,这才发现那张苍白的脸正静静流着泪。 “可儿,你……究竟怎么了?” 她咬着唇,身子紧绷,“我、我——” “究竟怎么回事?你还怪心萍吗?我让她跟你道歉——” “不。”她摇头,“不是因为她。” “那究竟是为什么?”他急切地问。 她闭上眸,“怀风,你知不知道……我从没当你是朋友?” 他一怔。 “我从没当你是朋友。”她低哑的嗓音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感,“在我心中,你一直是……是我想超越的人,是我想……征服的人。你不是朋友,是假想敌,我做每一件事,都是想让你刮目相看,都是想让你……不敢瞧不起我。你懂吗?” 他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她。 “所以我不喜欢你帮我……谁都可以,就是不愿意帮我的那个人是你,因为那表示——我输了。” “可儿,你为什么……非得那么骄傲不可?” “那不是骄傲。”神色黯然,“你还不懂吗?并不是因为骄傲才让我这么想。” “那是因为——” “因为我喜欢你!”她蓦地喊出口,嗓音因倾吐出自少女时代以来深藏的心事而变得尖锐,也因极度的伤感与失落而显得沙哑,“因为太喜欢你,才拒绝你帮忙;因为太在乎你,才怕被你瞧不起;因为……”她说不下去了,声音梗在喉头,泪水碎落双颊。 “你喜欢我?”他愣然。她突如其来的告白犹如雷殛,劈得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不会又是……耍我吧?” “我没耍你,从来就没有!路家是需要钱,我是想嫁给你,可我绝没有为了结婚而欺骗你的意思,我是真的……真的想嫁给你。”凝住他的明眸闪烁着莹莹泪光,“可是如果得不到你的心,这个婚姻对我就一点意义也没有。我想要你的心,不是因为高傲,是因为……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你……” 说着,她忽地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揪住裙摆,像是极力想克制啜泣的冲动,却又抗拒不了排山倒海袭来的真实情感。 看她这模样,他的心狠狠一揪。 “我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她哽咽着,“我从没当你是朋友,不是朋友——” “可儿。”他再也忍不住了,蹲下身,试图扶起她,“你听我说——” “你不要碰我!”她连忙甩开他,踉跄起身,退后几步,“离我远一点。” “为什么?”他蹙眉。 “因为……如果你靠我太近,如果你对我太好,我就会以为……就会以为你可能也——”她很长、很深、很哀伤地瞅了他一眼,没再说下去。 “可儿,你听我说——” “不,你别说,不必对我有愧疚感,这没……没什么。”她苍白而急促地说着,“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于心萍,我也祝福你们。”她甩了甩发,勇敢地抬起脸,“对我来说,这是一场赌注,既然得不到你的心,我甘愿认输。我喜欢你,是我自己单方面的感觉,你不必勉强自己回应,你也不需要——唔!” 倔强的声明猛然被堵住。 他吻住了她,激动地、霸道地、不容拒绝地攫住她的唇,吮去她来不及出口的言语。钢铁般的手臂扣住她的腰,将她紧紧锁在怀里。 她呼吸一窒,心跳跟着漏了一拍。 他在做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仓皇的思绪来不及厘清,唇腔便遭他温热灵巧的舌尖侵入,卷起她的舌,与她纠缠。 他深深地吻她,吻得她头晕目眩,吻得她全身虚软,吻得她完全无法思考,只剩感官知觉敏锐异常。 一吻结束,他突然将餐盒塞到她手里,展臂一把抱起她。 “你、你做什么?”明明是质问,声音却虚弱不已。 “我要给你看样东西。”他嗓音深沉,神情异常坚定。 “什么……什么东西?” “看了就知道了。”他不肯告诉她,一路把她抱进他的工作室,才气喘吁吁地放下她。 室内,一片漆黑。两人的心,一阵阵狂跳。 “到底……你要我看什么?”她颤声问。 他不语,打开壁灯,昏黄的灯光暖暖流泻,缓缓映亮了墙上的几幅摄影作品。 她瞪着,为之怔然。 ※※※ 那是——她? 墙上的几幅相片,主角都是她——穿着白色制服,专心揉着面团的她,提着菜篮,上街采买食物的她;品尝着失败作品,难掩失望的她;望着烤箱,期待地等着成品出炉的她…… 相片以黑白色调呈现,明确的构图,精准的光影,再平常不过的素材。 是的,摄影的主题是很平凡的——一个在厨房工作的女人,如此而已。可不知怎地,表相之下,却像隐藏了无数的故事,娓娓向观众倾诉,让人看着,一颗心也为之牵动。 他抓住了她。可那些真的是她吗?相片中的她看起来……很不一样,不论外表是狼狈不堪或神采奕奕,看来都闪闪发亮。 她不禁看得入了神。 “这些就是我拿去美国参加比赛的作品。”楚怀风低声解释,气息仍微微急促,“摄影协会早上临时通知我结果,下午帮我办了个庆祝会,所以我才会那么晚到。我不是跟心萍在一起,只是在赶去餐厅的路上,刚巧碰见她。” 他下午原来不是跟于心萍在一起,而是到摄影协会去了? 她心一跳,“你、你不必对我解释这个。”微微尴尬,“倒是他们帮你办庆祝会,意思是你得奖了?” 他没立刻回答,待气息匀定后,才微笑开口,“不只得奖,还是最高荣誉呢。” “真的?”她凝望他藏不住喜悦的表情,不觉也扬起唇角,“恭喜你了。” “本来我要拿去参赛的作品不是这些,而是我在欧洲拍的一些风景照,可却有人批评它们没有内涵。我不知道哪里出了错,所以去找你。” “我我?” “你大概不知道吧?从很久以前开始,你的批评便是我的动力,你可以让我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缺点。” “嘎?”她显得有些窘迫,“对不起,其实我大部分——” “只是想找碴。”他眼眸深亮,“可就是因为你爱找我碴,我才进步得这么快。那天,当我一看到在厨房工作的你时,我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因为那些风景照根本不是我想照的相片,你才是,你才是那个我从很久以前便一直想拍下的人。” 他话中有某种奇异的语气,让她的心愈跳愈快、愈跳愈乱。 “你知道我把摄影主题命名为什么吗?” 她摇头。 “‘非常女人’。看她的眼睛跟表情,你能看到非常不一样的东西,这就是我想表达的——一个不寻常的女人,一个让人忍不住仰慕的女人。” 那是指她吗?她愕然。 他深深地望她,“看看这些相片,看看你自己,你怎能讨厌这样的自己呢?你是那么认真,那么努力,那么全心全意。好好看着,想想当初的感觉。” 她看着,忽然清晰地回想起来了,回想起当时她跟着安东尼奥学习的心情,回想起当时无论如何也要守住餐厅的决心。 “知道吗?可儿,你在我心中一直是光芒四射的,你总是很有自信,很有活力,让人忍不住为你着迷。所以你刚刚说的那些对我的感觉,其实我对你也是这样。” 他哑声说着,边走近她一步,她直觉后退一步,他再走近,她又后退。於是,他无奈地停住步履。 “你同样也是我想征服的对象,可儿,打从认识你以来,我也一直想让你刮目相看,不愿让你瞧不起。” 她扬起眸,不可思议地望他。 他只是柔柔地回望她,“你知道吗?心萍曾经问我,如果我这么想要一个妹妹,为什么不把你当成妹妹?” “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因为我告诉她,我把她当成妹妹。” “妹、妹妹?” “我从来就只把她当妹妹,没别的。”他郑重宣布。 “只是妹妹?”她怔愣了下,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欢欣攫住她。“你不、不喜欢她吗?” “不是那种喜欢。”他低声解释,“她也就是知道这点,才会因为嫉妒你而做出那样的事。” “嫉妒……我?”为什么? “你还不懂吗?”他深深望进她眼底。 那意味深刻的眼神令她脸颊一烫。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击中她,教她不敢置信。“我不……我为什么要懂?” “你在跟我装傻吗?可儿。”他轻轻叹息,“我告诉心萍,我把她当妹妹,可你,却永远也不会是我妹妹——你不懂为什么吗?” “……”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好可爱,骑马的模样好神气,当场就忍不住为你拍照,想把你留在镜头里,留在我……心里。原本我也是想把你当妹妹来疼、来宠,可我马上就发现,你不会是个乖巧的妹妹,你是路可儿,是注定要跟我针锋相对的女人。”回想起往事,他不禁笑了。 “对你,我经常会生气、会懊恼、会因为你身边那些追求者而捉狂,可有时候,我也会觉得你笑起来好灿烂,会为了想要看你的嘴唇噘起而故意捉弄你,会为你的眼泪感到心疼。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你有这么复杂的感觉,也从来都弄不清楚,可是最近,我渐渐明白了。”湛幽的眸定定锁住她。 她无法呼吸。他明白了什么? “可儿,我们难道一定要互不相让吗?我们就不能像情人一样彼此扶持吗?”他柔声问,往她跨近一步。 像……像情人?他是什么意思? “别、别过来!”她抑不住惊慌地轻喊。 他不理会她的抗拒,继续走近她,然后,双臂一展,搂住全身虚软的她。 她双手抵住他的胸膛想推开他,可却使不出力。他的眼神,像两道静夜的魔咒,定住了她的魂、她的心。 “别动,可儿,你的脚还疼,不是吗?靠着我。”他在她耳畔温温柔诱哄着,“乖,现在看那里。”轻轻将她的脸转了个方向。 她乖乖地转头,乖乖地依从他的指示望向窗台。窗台上,一座美丽的水晶雕塑静立着。 她屏住呼吸,“那是——” “是你的‘非卖品’。” “买下它的人……是你?” “嗯。” 又是为了她……她鼻一酸。再一次,她接受了他的帮助而不自知。 “你看雕塑旁边是什么?” “旁边?”还有吗?在他的带领下,她缓缓走近窗台,定睛望向那一排大小不一、错落散开的紫贝壳! 她一震。 “是我的‘非卖品’,从世界各地收集来的。”他解释,嗓音蕴着笑意,温柔万分的笑意。 “为什么?”她迷惘了,“为什么你要收集这些?” “你还记得吗?有一年我们去海边玩,你捡起一颗紫贝壳。” “嗯。” “后来被我看见了,你就把它丢了。” 她点头。 “就是这一个。”楚怀风拾起其中一枚,塞入她掌心,“这就是我当初让你丢掉的那一个贝壳,现在还你。”他伸手轻抚她的颊,“我一直忘不了你丢掉这个贝壳时的表情,从那以后,只要看到类似的贝壳,我就会疯狂地想得到。”右手扣住她的纤腰,让她更加偎紧他,“我本来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可现在总算懂了。” 她心跳狂野。 “记得那天我在你房里对你说的话吗?”他笑睇她近乎仓皇的神色,鼻尖顶住她娇俏的鼻头。 她说不出话来。他靠她太近了——太近、太亲昵,教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因为太在乎你,所以不敢吻你,怕丢了自己的心。”滚烫的唇轻轻抵住她,激起她全身一阵战栗。“因为太喜欢你,所以现在才要吻你,把我的心拿走吧,你这小妖女。”他戏谑道,温柔而深情,“因为我——爱你。” 他爱她! 她傻了,呆了,呼吸凝了,滚烫的体温将泪烧融了。 心,是甜蜜的;泪,是酸楚的。在甜蜜与酸楚间,她尝到了他的吻,尝到了情动的滋味。 “你相信吗?认识你十年,喜欢你十年,我们居然今天才有了初吻。” 微颤的笑声自两人反覆胶着的唇间轻逸,是他不甘的笑,也是她慌乱的笑。 他稍稍离开她,凝定她的黑眸灼热不已,“必须尽快弥补这个遗憾。”他说,跟着低下唇,开始另一场缠绵。 从今天起,缱绻爱恋到永远。 非终曲一年后的某日,某新锐摄影家的作品集终於出版上市,挟着连得国际数项大奖的威势,堂堂占领各大连锁书店最显眼的开放书架。 摄影集题名为“非卖品”。 “为什么叫‘非卖品’?”一名记者在专访他时问道。 “因为我相信每个人都拥有一些无论如何也不愿出卖的东西——什么是必须守住的?什么是不能放弃的?这本作品集的相片纪录了我找寻的过程,从每个不同的人身上找到的答案。” “嗯,很有趣的想法。对了,封面上的女人听说是你的女朋友吧?” “没错。”他的微笑像阳光,“因为她,才会诞生这本作品集。” “听说你们两家是世交,你们很早就认识了,不过以前见了面总是互不相让。” “看来你打听得很清楚嘛。” “社交界的流言啰,我听过很多你们在拍卖会上发生的趣事。”记者眨眨眼,“怎么样?有结婚的打算吗?” “这个——”阳光一敛,乌云悄悄浮上。 “是不是暂时还没有计画?” “呃,因为我们还年轻嘛。”他打哈哈。 事实上是因为可儿不肯点头。他哀怨地想。 明明说爱他、想嫁给他的,可她却迟迟不肯点头,说是还放不下刚起步的餐厅。 前两天,当他第n次求婚失败后,终於忍不住打手机向两个只会扯他后腿的哥哥求救。 “老二,你一定要帮我。当年你究竟是怎么求婚的?” “干嘛问我这个问题?”楚怀宇的语气十足冷淡。 “总之你回答我就是了!” “可儿还是不肯点头答应嫁给你?这丫头挺聪明的嘛。”沉静的嗓音蕴着嘲弄。 居然嘲笑他! 他深呼吸,拚命告诫自己绝不可因此发飙,免得误了大事。“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 “我的能当成案例吗?”二哥讽刺地回了一句,“去问老大吧。” “你以为我不想吗?问题是我找了一整晚都找不到人。” “他在大嫂那里。” “大嫂?”他一愣,“他们俩重修旧好了?” “听说老大在客厅睡了一晚。” “什么啊。”原来革命尚未成功。“老二,你就帮我一次吧。不然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跟未来二嫂求婚的?” 一阵沉默。 “莫非你也失败了?!”他不敢相信地怪叫。 回应他的,是无情的切线声。 他瞪着手机萤幕良久,不禁苦笑。 这下可好了,当初三兄弟一个个排斥走进婚姻的坟墓,现在好不容易想开了,女主角们居然没一个肯给面子。 很好,非常好。他在心底默默叹息——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已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