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乞》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一章 老叫花与小乞儿 玄洲分四域,东、南、西、北加个玄中便是这片花花绕绕的世界。这其中,各域以玄中为首,每一域又是大小家族、宗派林立。辽阔宽广的天地多的是明枪暗箭、法术身段、仙人飞鹤的传奇,给这方平静的土地点上了些十足的颜色。 南玄域,邺城。两道风尘仆仆的身影卷着一路黄土悠悠地朝着城门走去,仔细看去,那黄沙遮掩中还有一道瘦弱的犬形。一老一幼一土狗,老幼皆穿得一身破烂,头发也乱蓬蓬的,也就那土狗生得点狗样,眼神中有些高傲有些幽怨地瞅着老幼二人。 “老花小乞黄狗儿,大把人生好逍遥。没酒缺肉少美儿,一点滋味都莫得。”那骑在老叫花头上的小乞儿一腔一调地吆喝着,还拿着脏兮兮的手拍着老叫花的脑袋。 “小屁孩瞎学个没正经,你吃过肉吗,喝过酒吗?”老叫花抬头白了小乞儿一眼,不屑道。 “嘿嘿,老花,你说实话到底是不是我爹,我是不是你和偷来的大姑娘生的?”小乞儿笑嘻嘻地扯着老叫花的头发问道。 “屁蛋球儿,老子要是有你这么个混账儿子,真是我们老花家倒了八辈子,不,十六辈子霉。想当年我老花家可是……” “我老花家想当年也是玄中一等一的大势力,家族里强者那可是数不胜数,想我老花也是人人敬仰的麒麟子。”骑在老叫花身上的小乞儿装着老气横秋的模样,偏头晃脑道。“老花你都讲了千百遍了,我差这么一点儿就信了。”说着,小乞儿用力地把胳膊伸得老长老长。 “小没正经的,老花我不和你争。” 一老一幼打着嘴皮,扬起一阵黄土潇潇洒洒地大摆走着,可怜后面吃灰的土狗,眼里越发不屑和幽怨了。 这两人一狗不知从哪来,只听得老花展望他们的宏伟愿望时说过,要骗天下最无知的美儿,喝天下最大碗的烈酒,做天下最顶尖的逍遥人。小乞儿自打有记忆起就跟着老叫花了,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家小儿,总觉得自己当年一定是被老花偷了去。不过嘛,看着和老花这么多年的交情上,偷便偷了去吧。 “老花,我觉得我和神仙手段就差一点儿了。”刚刚走过城门关口的小乞儿非常郑重地向老花说到。 “你感悟了大道,要一步飞升了?”老花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样子。 “非也非也,吾与天人尚存一步之遥,然吾今日之乔术已臻天人。”小乞儿捋着空无一物的胡须,故作老成道。 老叫花大手在小乞儿脑袋上一拍:“快脱衣服!混上你的臭气就卖不了钱了!” 这才发觉,刚走过城门的老叫花与小乞儿一改肮脏混乱的模样,穿得具是大富大金的气势,连那黄狗也是一身金丝掐红的小夹袄,好生气派富贵。 “知道了,知道了。”小乞儿揉着脑袋,一脸委屈巴巴的。 邺城一条僻静的小巷里,刚换回一身破烂布条的小乞儿和土狗皆是一副幽怨模样地蹲坐在一旁,眼生生地瞅着老叫花把衣服收进他的宝贝口袋,一眨不眨。 “老花,你这宝贝口袋也借我玩玩呗。” “好啊,可它也不听你的啊。” 小乞儿闻听,满脸期待转眼换了颓废的神色。老花这宝贝口袋他可是打小眼馋到大,偷也偷过,就是打不开。那口袋好像能把整个邺城都装进去一样,从没见它鼓起过,可是就只听老花的,和老花一个对一个的没良心。 “老花,我今年几岁了?” “十二岁多二十七天。” “那你什么时候死啊?” “还远着呢。”老花似乎并不为小乞儿这突如其来的惊人一语给吓着,这样的对话这些年来每天都得重复一遍,吓也吓个习惯了来。 小乞儿倒是心心念念地盼着这老叫花嗝屁,就像小说中那样好传承这老家伙的宝贝口袋,可是折腾来捣去,这老家伙倒是只打嗝放屁,离嗝屁远远着的。 “那你啥时候教我学算学?” “你为啥老想着这事?偷摸两把手心背,求财不过哭嗓子。要个屁算学。” “你说过等死了再教我三百六十五后边的数。” 老叫花一时语塞,满脸铁青。这混小子倒是将自己气头上的话记得清楚,还非常有理地拈来倒去。 话说这天下的历统自来便年分三百六十五,日日地算,小乞儿便日日地盼。三百六十五个数算了好些许力气,老花就是不肯教他三百六十五后边是什么。久了后,小乞儿也不急了。于是日日地问年岁,要不等老叫花说漏嘴,要不就等到三百六十五岁的下一年,总归是慢慢的活,急不得。 初来邺城,这大概是小乞儿这些年见过最大的城了,从北到南竟然一时望不到头,使得年幼的小乞儿总是遇上大小比对都要取邺城做个参照。这些年走村过县的经历,在小乞儿心中一直美滋滋的,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看来自己也是个半个读书吊子,还有半个得学会三百六十五后边的数才算。 这两人一狗也是趣儿得很。每到一个新地方的城口,村口,都避不了要乔装一番才能进得了城。老叫花说是这城里的乞丐帮子排外,不能让外来人抢了他们的买卖。至于每个地方的乞丐帮子,那都是各城各村尖顶尖的了不得存在,缺不得,惹不得,达官显贵见了也得远远地避着。其实小乞儿心眼里明白着,这乞丐帮子是缺不得,但实实的是人防狗咬的,不过看老叫花吹嘘得眼色飞舞,也不好总抹他的老面儿。 “老花,今晚我带你去喝酒吃肉看美儿!” “哦?舍得把你用牛粪做假药卖的私底给我老花乐呵乐呵了?”老乞丐扯开一嘴黄牙,双眼眯成细缝,猥猥琐琐地看着小乞儿。 “嘿嘿嘿!” …… 暮色渐渐低垂,九街十巷的灯火都点了起来,邺城的晚上相比于白天,反而来得更热闹些。巷子里、街道上、酒馆、赌坊、青楼、商会都聚满了人。不过谁也没留意两个陌生的老小身影加上一只黄狗此时正眼馋馋地趴在某座阁楼的窗户旁,看着屋内歌舞升平的美好景象。 “好酒,好酒。” “老花,擦擦哈喇子,那个鸡腿你尝尝好不好吃。”小乞儿期待地望着一脸满足的老叫花。 “嗯——外焦里嫩,脆!” “大姑娘来了!”说着小乞儿用肘捅了捅身旁的老花。 “那弧度,那曲线,那盈盈一握小蛮腰……你干嘛?”老叫花尚未说完,小乞儿的两只手已经捂住了眼睛。 “穿太少了,圣贤说,非礼勿视。” “那你为什么只捂我!”老花低沉着嗓吼道。 “圣贤还说,年幼无知,可以原谅。” “哪个圣贤说的?儒圣?道祖?还是佛陀?” “都不是。”小乞儿的声音突然小了许多,鳖了半晌后红着脸说道:“是乞子圣贤。” “……”当老花偏过头满脸黑线地看着小乞儿时,台上的歌舞已经结束了,目光撇过一旁的土狗,还平白遭了个嘲讽的眼神。“喝!吃!” 说罢,两人一狗三道可怜巴巴的身影看着屋内满桌满桌的佳肴美酿,口水一咽,这个是烤猪肘子,那个是烧鹅腿,各色美食应有尽有。一顿眼饱眼足后,两人一狗腆着干瘪的肚子,剔着牙走在小巷里。 “老花,这以后咱常来,我请!大地方的青楼就是和山疙瘩村没法比,那酒,那肉,顶顶得饱。”小乞儿豪气地说道,边说边还有模有样地拍拍肚子。 “那是,红阁出品,必属精品!这红阁可不是青楼风月能比的,它水深着呢。不怕告诉你,连玄中那样的大地方都有红阁的一席之地,必须顶顶得好啊。” 闻言,小乞儿突然转过头,目光坚毅,一脸郑重地看着老叫花:“老花,我决定了。” “决定跟我学那一套偷摸本领了?我早叫你别学那什么之乎者也了吧。以你这小滑头的天赋,学老花我的本事个十年半辈子,包会!就算是红楼大姑娘的小红肚兜都不算事儿。”老叫花一脸得意地想着。 “喂,收收臭哈喇子。我是决定我以后要嫁给红楼的大姑娘!” “噗——”老花刚准备咽下去的口水一时没忍住喷了小乞儿满脸。“不,不是,先不说你这小滑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个‘嫁’是怎么一回事?” “我今天刚学的。” “那叫娶好不好!”老花一脸痴傻地看着小乞儿,大声道。 “哦。”小乞儿失落地答应了一声。有区别吗?哼,这死老头果然要阻止我追求美好未来,我一定是他偷来给自己送终的! 两人一狗在一缕月光溜进的小巷里默默地走着。老叫花自然不知道小乞儿那成日没个正形的心思究竟在琢磨些什么。上一刻或许还在想怎么说服老叫花给自己找个大姑娘,下一刻或许就在想怎么谋害死老叫花了。 “老花,我困了。”小乞儿说着,用力撑大打架的眼皮。 看着小乞儿困倦的模样,老叫花笑着摇了摇头,缓缓蹲下身将他背起。 “今晚咱们住客栈吧。”老叫花的耳边传来小乞儿弱弱的梦呓声。 “好,住客栈。” 一缕月光投进小巷,缠上了两人一狗的身影,久久萦绕,不肯离去。黄狗那清明的眸子极具人性地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少,映着月光,水汪汪的。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二章 城隍客栈 邺城北域,一间荒落破败多年的城隍庙里,小乞儿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悠悠醒来。瞅了瞅周围布满蛛网青苔的城隍殿,心中突突地一阵伤感。 黄狗一早就不知道又去哪招惹小野猫了,总是没影没踪的,只剩下老叫花一人在庙门口打坐。 “老花,几时了?”小乞儿随手捡过脚边的碎石,就朝着老叫花扔去。心里默念了好多遍中,中。 “卯时左右了。”老花一手抬起,将飞来的石块稳稳接住。 玄域的一天分十二时辰,按古籍里的十二地支划分,一个时辰又分两时。 “老花,你这整日练气打坐也不见得是啥厉害人物嘛?得什么时候才能像小说里那样踏碎虚空,捎我去玄中看大姑娘呢?”小乞儿撑着脸蹲在一侧认真地看着老叫花。 “你懂个屁,大道难,就难在坚持两字。过江之鲫千千万,凭啥就你能跃龙门。”老叫花睁开眼,撇了一眼小乞儿。 “对啊,不就是懂个屁。”说着,小乞儿掐准时间急急抬手捂住了口鼻。却听,一声“噗——”划过清晨庙宇的宁静,划过荒院里叽叽喳喳的鸟群,划过了鸣蝉啾啾,惊雷炸响。 “这叫驱浊排污。”老花此时双眼微闭,一阵舒爽道。 “只能放屁,不能嗝屁,没用。” “练到家就能飞天。” “靠屁崩上天,不要。” “这可是天下一等一强的心法。” “是不是一等一强你别欺负我年幼有知,反正我知道是一等一恶心。”小乞儿一手捏着鼻子,一手不停地煽动。一老一幼两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谁也奈不得谁。 “你认我做个便宜师傅咋地,不然我偷你出来干啥子?”老花突然一脸和蔼地望着小乞儿。 “我果然是你偷来送终的!” “送个球终!老花我还能活三百六十五年!”送终?这脑瓜子怎么想出来的? “三百六十五年后呢!” “还能再活三百六十五年。”老叫花嘿嘿笑着,满眼戏谑地看着小乞儿渐渐萎蔫下去的脑袋,得意地扬了扬头。 要说老花是天下绝顶的高手人物,小乞儿是决计不信的。哪怕老叫花自吹自擂了好些年,小乞儿总是将两只胳膊伸得远远的,然后一脸正经地和老叫花说,差那么一点点他就信了。 至于这天下的高手人物,小乞儿将小说里那些大名鼎鼎的搬来数去个遍,也觉得没多少。而老花偏说那是骗人玩意儿,人名姓氏具不晓得是哪个山疙瘩村的杀猪好汉,听不过一丁点。这事小乞儿也没大谱,书上总写尖顶尖地牛气哄哄,也不说个详细境界。小乞儿猜测是写书的老先生也没见过那等大人物,都是道听途说得来的。因此,每与老花谈论这天底下的英雄好汉,心底总是空溜溜得漏风,倒是不靠谱的老花说的,听去有那么点真实味道。 打那后,小乞儿就三天两头缠着老花,要教他写成本儿,卖了换酒肉吃。直到某次老花嫌他烦了,说了个啥,这些书儿啊卷儿的,书圣斋都做有买卖的。于是小乞儿便门门心思都朝着书圣斋去的。这次来邺城,除了老花的意思,更是因为它邺城就有书圣斋啊。 “老花,帮我削个竹帚。”小乞儿朝老花道了一声,便愣愣地看起庙里的石像来。城隍庙中的石像也不知是几时筑建的,破洞的庙顶漏风掉雨,早早地就把这一众石像磨损得看不清眉目。 老叫花不答一句话,默默地出去了会儿,带回来一把新削的竹帚抛给小乞儿,看着他小心地爬上城隍庙里供奉的神像,一扫一扫地抹去石像上的蛛网。 他从前问过小乞儿为什么要这样做。小乞儿却痴痴地告诉他,现在人们都供奉活着的神仙去了,我不知道活神仙他本事咋样,但城隍打小看着我长大长大,还让我睡觉,我就信他。小说里都不写城隍了,以后我就写他,还指望他带我找父母呢。那之后啊,每过一座城,那个城隍庙就是小乞儿口中安详的客栈。老花也再没问过小乞儿,只是沉默地削来竹帚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渐渐酸了眼。 过了大半的时辰,小乞儿才把庙中的神像细细擦扫干净。一个是脏兮兮小人儿,一个是臭烘烘老头儿,倒也配得有趣。 …… 入暮的邺城,灯火又腾腾升起。邺水安宁,微波映着星月,将这一带的风情万种都尽揽于河中。“画船远远,渔火歌晚,笛箫悠悠,黛眉弄浅”形容的便是星宿无眠,皓月映水的十五圆夜,这红阁前的邺水明媚。才子方可配佳人,那画舫上的青年俊杰都是一城一池的苗儿人物,聊得风月,谈得书画,对得工仗,又舞得绝艺。 此时,城隍庙旁一条邺水分支的小河溪里,两个脑袋正从溪中哗啦啦地冒出来。 “为什么要大半个下午都泡溪里啊?”说着,小乞儿不禁蜷着身子颤巍巍地打了几个寒颤,幽怨地拿眼看着老花。若不是老叫花说今晚带他去好吃胡喝一顿饱,小乞儿是死活不愿意的。这还是早春的溪水,尚还夹着冬日的凛冽寒意,好不刺骨。 “要不哪够洗掉你满身臭味。嘿嘿,今晚老花带你去见识见识大场面!做回气派人!”说着还摇头晃脑起来,作出一副高深样。 “你那屁还崩不利索的本领,能干个啥?也就骗骗小屁孩。”小乞儿不屑地说道,又突兀地觉得好像哪有些不对劲,将小眉头拧在一起。 “快点上岸换衣服,晚了可别怨我。”老花是实在不想和这个整日死揪着某事不放的小毛头说话了,活生生能把一头大象给累死。 “老花,你中午出门就是去偷衣服去了?”小乞儿看着老叫花从宝贝口袋里拿出来的新衣服,一脸诧异地说道。 “跟你说了多少次,这叫借!要还的!快点穿!” 小乞儿撇了撇嘴,不就是堂而皇之地偷嘛。虽然小乞儿觉得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但他还是极识趣地闭上了嘴。 “这衣服你懂穿?” “圣贤说,书中自有穿衣法!” “乞子圣贤吗?”老花一脸崇拜地腆红着脸问道。 “对极,对极。咦,这衣服你懂穿?” “废话,老子吃过的盐比你拉过的屎还多个好几个山头呢!”老花一抬手就朝小乞儿脑袋呼过去。老花我一世英名,为什么在你小子这的形象偏偏这么不堪? 看着走远的老叫花,小乞儿揉了揉生疼的后脑根子,细声嘟囔道:“又打,还整天偷看我拉屎。” 前边正走着的老叫花,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 …… 夜幕降临,邺水河上的锦瑟玉箫声悠悠地缠着河水缓缓地传遍整座邺城。每个月的十五,都是红阁的大日子,素又“四方华英具,举目尽是宾”之名。每到这月中星河璀璨的日子,红阁的画舫才女广邀天下的能人雅士谈风月,弄文武,更传有“才子抱得美儿归,一舫二人三生栖”的妙言佳话。 当那老幼二人来到岸边时,许多拿到此次资格的青年才俊已登了渔船向画舫驶去。 “好热闹啊!”山疙瘩村走出来的小乞儿哪时见识过此等盛事,比上小时候村里年节时的庙会都要热闹太多。 “还不算,有机会还带你见识见识更热闹的呢!”老花骄傲地扬了扬下巴。 这方才细细看去,两人哪有一丁半点破败流落的惨淡模样。老花一头长发披散而下,墨蓝色的金纹发带绕额两周拖着金翘翘的尾将后脑的一绺头发轻轻缠住,额前留出一缕碎发在邺河风里不羁地飞扬。同样是墨蓝金纹的宽衣窄袖,白丝在后背和衣摆处拉出几道繁云锦饰,刚烈而不失柔和。那往日蓬头垢面的小泥人,也将头发仔细缠在头上,倒也生得些之乎者也的味道,白衣灰边的衣袍锦靴,细看去,百虎潜藏在金丝细密之中,文秀而不落野性。 “老花,原来你还有书上说的一副人模狗样。”小乞儿一脸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似乎不过二十来岁的男子,实实也不敢与那个七老八十的邋遢老头联系在一起,“这是几分你的真面目?” “不多,三分。”老花似乎极具信心地说道,“想当年老花我也是凭着三分样貌便能搅得一城风雨的翩翩公子哥。” 老花自顾地吹嘘着,丝毫没发现身旁的小人扳着手指不知在嘀咕什么。 三成?现在大概七十岁。牛皮没吹大,破不了。小乞儿仔细地想着。 要是老叫花知道自己所谓的三成本领,在小乞儿的脑袋里居然成了年龄的三成,非得是气得呕出血来。 “上渔船要查腰牌的,我们没有。”小乞儿朝远处的渔船比了比。 “拦得住我老花?”说着两人便朝岸边走去。 当这两人穿过人群到达邺水河岸时,老花手中已多出一枚精致小巧的朱玉令牌,浮雕于上,游凤轻灵,细细琢上“红阁”二字,朱光流转。 “二位公子请。”撑船的渔夫将长篙一点河岸,渔船在月色磷光里向着河中央的画舫悠悠荡去。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三章 大小姑娘 渔舟划过邺水鳞波,渐渐地靠近画舫。在老幼二人就要登舫时,老花突然将腰间的蓝色布囊一解,不着痕迹地塞到了小乞儿手中。 “宝贝口袋?”小乞儿疑惑地看着手中这个完全变了样的布囊,一脸惊异。 “嘿嘿,懂吗?后半生的幸福日子就靠你了!”老花不厚道地笑望着小乞儿。 “懂!你想好要把它传承给我了?” “那你知道三百六十五之后是什么吗?”老花翻了翻眼,却也不和小乞儿多磨嘴皮子,“记住打开的法咒。”说着,便趴在他耳边嘀咕了句,看着小乞儿没个正经的脸总算是黑了白了再黑,说不上什么味道,到底是兴奋呢,还是鄙夷多些。 这一大一小两人此时已上了画舫。小乞儿东瞅了西望了还是觉得自己上了“贼船”。那岸上远远瞅着并不大的小船,肚子里居然别有一方格局。霎时间,小乞儿就琢磨不透了,突然抬头疑惑地看向老花。 “是大象踩小蚁,不是小蚁驮大象!”老花看着小乞儿投来越发疑惑的眼神,突然没来由地瞪了他一句。 小乞儿看着老花的眼神就更迷离了,“你怎么知道我要问这个?” 老花嘴角微微抽了抽。我怎么知道?谁要是因为在山里撒尿时看见一头大象踩着了蚂蚁,跟你纠缠了好多天“踩”与“驼”这个话题,你也是印象深刻。直到最后,甚至还掏出自己的小破烂本本,写了个千钧蚁小勇士和纸皮象大恶魔不得不说的故事?哪儿值得说了? “空间应用的大手段。”老花是实在不想和他再死缠这个问题了,话题一转生生拔了回来。 “我知道,书里常见的,小场面。”小乞儿抬头看着老叫花,甩去一个无知的眼神。 “……” “鸢晴,恭迎二位公子。”两人身旁一位眉间抹着飞鸟纹络的红衣女子款款走过来施了一礼道。 “红羽鸢?” 面前的红衣女子略感惊异,将额前细发一挽,也不曾失态。“公子好见识。” “十二宫哪一羽在这儿?” 那唤作“鸢晴”的女子却也不答一语,缓缓伸出手摆了个“请”的意思。 “是我唐突了。”说着,抱拳向红衣女子告了声。 老幼二人随着鸢晴穿过船廊步入正厅,细细打量这一路的风景雅设,具是雕楼画阁、飞檐低牙的妙笔,松木暖香缠着琴音缕缕在鼻息间嬉耍,细水清清和上一曲公子酒客们茶碗酒盏里的碎脆低语,尽得雅兴。入眼的倒不是花花绿绿的绫罗锦饰,反是素雅中略带了明媚风情。 老花拖着小乞儿两人找了个空闲的角落待着去。 “等吃得差不多了就捞,懂不懂?” “放心,我明儿着呢。”小乞儿用力地拍拍胸脯,嘿嘿一笑。 正嘀咕着,宴厅台上的舞曲姑娘已踩着一声琴弦拨奏的清音蹁跹入了场。这老幼二人倒也极默契地死死盯着台上的大姑娘,若不是老花来前交代过注意着点仪态行事,不能落了这身皮囊的好价钱,怕是两人早就趴着台沿,哈喇子非得沉了船去。 大姑娘当头,好酒肉当下。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早早就开动了,趁着大伙瞧着歌舞的空当好好捋了两把破肚皮。这白来的买卖,可不就吃一口赚一口嘞,两人难得在战略上站在了一起。不过老少这桌除了他两,还围坐着几位公子哥,不大好明目张胆地偷酒肉,只能是往肚里多装了些。 宴台上的几支歌舞奏也奏了,跳也跳了,把台下的一众青年俊才的小火气可是撩了又撩。醉眼里,似闻一声哀婉的琵琶声响从舫外悠悠飘来。小乞儿一顿囫囵,并未察觉一旁的老花气息突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 君问春花几多寒,暗香邀雪冬未阑。 银枝俏,腊梅妆,来年风雪今日完,笑断狂。 侬去葬花苦亦寒,落梅深闺泪还长。 举杯酒,听剑殇,可堪白鸟晚来还,泣归扬。 …… 琵琶声悠悠淌,画舫中的人早已站满了船板。月弄红颜颜弄弦,哀婉悲戚的弦音轻轻缭绕在十五的邺水上,又闻得有泪落声打在心头,满甲板的人却是红透了醉眼。皎皎月明,将画舫船头那白裳黄羽的抚弦女子安静缭绕,眼眸间映着邺水鳞波,额前点了几笔飞鸟盈盈,一人一弦一清月,便好似人间仙子,哀转里带着几分心疼。 在场的众人无言,静静看着眼前这绝美又哀戚的可怜人儿,心中竟生得几分同情,直到那抚弦的女子再次开口,才回过些许神来,一摸脸颊,却已被泪水卖了眼目。 再说那酣饮的老幼二人,初闻得弦响具是潸然泪落。老花看着面前的佳肴,再难咽下一口,只是倒提了酒壶,汩汩地往口中倒了去。反是小乞儿觉得这泪流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一晃神就哭湿了眼。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满大厅的人去了个空,就急急掏出宝贝口袋来。 “小乞儿是屁蛋球儿。”本来挺感伤的气氛突然来了句滑稽的低喝声,硬是将蒙头喝酒的老花给惊了个透彻的醒,满脸鄙夷地看着正拿着宝贝口袋各桌跑的小乞儿。口中还不断念着谜一样的咒。 算了,算了,没了喝酒的兴趣。老花有些懊恼地说声“又着了道。”,便独自往甲板上悠悠走去,留下小乞儿自己一人露出满足的笑容,不断低喝着“小乞儿是屁蛋球儿”。 当老花已经到了人群后方时,正沉浸在弦音中的各家公子却都未曾察觉,只有那浅笑的白衣女子突然一顿,朝他来看了一眼。这一顿倒不打紧,却将各家公子的目光也牵了过来。那白衣黄羽的绝美人儿将蹙着的黛眉解开,有些自嘲地摇了摇了头,笑问道:“新来的公子觉得这曲子如何?” “自然是极好,可有名儿?” “雪灵赋。” “得曲入耳,有幸。”老花将手一拱,微微躬身道。 “白荆不过是红尘里的风月女子,不敢冒昧了。” 那白衣女子尚未说完,周围的各家公子便不满了。 “荆儿姑娘若都说自己低微,那世上可就没上得台面的女子了。” “对啊,对啊。” 荆儿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掩着浅笑道:“那荆儿就冒昧了。”言罢告了一声退,便上了画舫的阁楼小筑。 一曲余音未绝,众人皆是沉沉叹息地回到厅中,那些有幸邀得歌舞才女填词作曲,抚琴奏笛的,才子佳人皆是尽兴,邀而不得的,结友聊风月趣事倒也欢脱。不过各桌的酒客都不曾发觉桌上少了些酒食果饮之类的。 要说能来这“十五舫”的各家公子倒也洒脱,那魁儿美是绝美的,弦音也同人一般是极妙的,可佳人一曲哀婉琵琶已是言明了许多事,不必再去死缠烂打,扰得美人儿不尽心情,自己也落个不痛快。 …… 再回到酒宴上的老花,早早就没了喝酒的心情,看着一旁眼冒金光的小乞儿,笑着摇了摇头。 “哝,还我。”老花向小乞儿伸手勾了勾。 “不给,凭本事拿的活计。”小乞儿把手抱在胸前紧紧的,死活是不肯撒了。 “二位公子,荆儿姐姐有请。”老花还没来得及回话,便被一旁传来的清音打断了。 入眼的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妮子在一旁盈盈施礼,估摸着十岁的模样,却也见得眸若星河眉作画的好景色,一点朱红虚影在额前轻舞悠扬。 “好漂亮的大姑娘。”老花还没开口,小乞儿就在一旁探头探脑的了。 “不叫大姑娘!”老花抬手就拍在了小乞儿的后脑勺上,略带尴尬地看了看面前的小妮子。 “哦,是小姑娘。”小乞儿揉着脑袋有些颓废道。 老花满脸黑线,和着与人家差不多年岁,你叫大小姑娘?倒是一旁的小妮子被逗得颤笑。 “劳烦带路。”老花是怕了这混小子丢人的本领了,急急回了句。 “嗯。”说着便领着两人朝阁楼走去。 小乞儿是消停了,但还是有些摸不着脑袋,那魁儿找自己两人干啥?突然狐疑地看了看身边的老花,一脸惊讶地低声道:“那大姑娘看上你这皮囊了?” “你别一脸惊讶能不能,我这皮囊怎么了?” “好活计儿,值个钱。”小乞儿嘿嘿一笑。“老花啊,你抱上大腿我们就能吃天鹅肉咯!” “癞蛤蟆?抱上大腿是好给你找个小胳膊肘吧?” “对极,对极。” 两人随着小妮子穿过二楼长廊,走到最里间的小阁中,“荆儿姐姐,两位公子到了。” “嗯,你带着小公子在船上逛逛,三楼不能去。我和这位公子有话谈。”那烛火光里正煮着茶的白衣女子淡淡说道。 “嗯。”小妮子答应了一声就拖着还愣在原地的小乞儿掩好门出去了。 …… “喂,你叫什么名字啊?”刚从阁中退出来的小妮子用手肘碰了碰小乞儿,先前一副款款有礼的模样早给丢了。 “啊,大姑娘。”刚说出口,小乞儿就自觉犯了窘,憋红着脸,“那个漂亮魁儿是你姐姐吗?” “是啊,不过荆儿姐姐可不是魁儿,她比魁儿厉害着呢。” “那你应该也不错。”小妮子突然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答得有些懵,但依旧是礼貌性地点点头,还是不明白哪不错了? “我叫凤鸾儿,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我叫花乞子。”小乞儿抓了抓脑袋,长这么大才发现自己哪有名字啊?平日老花不是混账小子就是小滑头地叫,不可能取这名吧?老叫花、小乞儿、黄狗子,都取一个字,正好,极妙的! “好奇怪的名字。”凤鸾儿歪着小脑袋说道。 “我们家乡都这样叫。”小乞儿是不知道自己名字,可胡诌总得有个由头吧,至少气势不得少。 “哦。那个是你哥哥吧?” “不是,我是他偷来送终的。”小乞儿认真说道。 “啊!”凤鸾儿掩着小嘴惊呼,一脸认真的小乞儿在她眼中突然忧伤了许多,沉沉说道:“要不要我叫荆儿姐姐帮你揍他?” 小乞儿没想到她会这样答,嘴角微微地抽了抽,连忙摇头。 这在凤鸾儿看去倒像是他受了威胁,越发可怜巴巴了。“真不用吗?” “不用不用。他活不久的。”小乞儿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那好吧。” “你们红阁的大姑娘都这么漂亮吗?” “那当然,有句话说是‘世间奇女子,红阁独占八分,天下占两分’。”凤鸾儿得意地抬了抬下巴。 “那我以后要嫁给红阁的大姑娘。”小乞儿似乎也觉得在理,一旁不住地点头赞成。 “好啊,我求姐姐们娶你。”凤鸾哈哈地笑着,一副大义不容辞的口气。 “嘿嘿,好。你和别的小姑娘不一样呢。”小乞儿倒是笑得傻傻憨憨的,挺认真的一回事儿。 “哪不一样,姐姐们也老这样说。”凤鸾儿突然有些窘了,想起姐姐们三天两头说她没有女儿家的含蓄,倒多了几分直快热肠。 “你,你比她们好看。”小乞儿挠着脑袋不好意思道。 凤鸾儿看着他一副害羞模样,倒是洒脱地捧着肚子大笑起来。两年龄相近的小妮子和小乞子就这样抓天抓地,聊得远远的。同样的是思想乱飞,上一句还在问你喜欢吃些什么,下一句便到了天上的月儿好是明媚,前儿还顾着屋里的一双人,后儿就沉沉看灯笼。小乞儿给讲的是喝水放屁、抓虫逗蛐的粗俗活儿,小妮子给说的是胭脂粉黛、明媚可人的闺中绣儿,一个是流浪破落的叫花子,一个是自由欢脱的金丝雀,雅俗倒也配得有趣。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四章 偷鱼 小乞儿和凤鸾儿两人聊得说说笑笑。小乞儿讲山里村间的朴实,凤鸾儿说红阁雕栋的繁华。 这内里乾坤的画舫,一切物什供给,玩耍游戏的办置倒是俱全,小阁依依相连,茶室、弦宫、词楼等也是少不得的。凤鸾儿就领着小乞儿一间间看过去,许多都是未曾见过面的古怪稀奇的玩意儿。不仅是赏月赋诗的风雅活儿有大姑娘陪着,就连洗澡搓泥的粗俗事儿也照顾得周全。小乞儿倒是把眼睛瞪得直直的一路看了去,不敢漏掉一位大姑娘的风华卓资。 “也有大姑娘们睡觉的屋子吗?”小乞儿一脸认真地问道。 “是有的,在二楼。可不能带你去。” “那我一间间找过去。”小乞儿嘿嘿地笑了笑,腆红了脸。 “有凶老头看着的。” 闻言,小乞儿顿时萎蔫了下来。凤鸾儿看着他一脸委屈的模样倒也好笑。 两道身影说笑着,已是走到画舫的船板上,凭栏凝望,圆月倒映在邺水清波中微微漾起涟漪,月夜的风,轻轻柔的,卷着水上的弦音,悠悠回响,远山在月光皎洁里映出些轮廓来,倒也是画中绝美的意境。透过月光掩掩,还能瞧见河中的几条游鱼绕着画舫投下的灯火,把这粼粼火光搅得细碎。 “红阁前的邺水一带多的是观赏鲤鱼,红白青黄倒都有,挺中看的,就是不好吃。”小乞儿撑着脸伏在栏杆上仔细看着水里的游鱼。 “你怎么知道?” “偷过几条。要吃啊,还是属邺水分支小溪里的鱼肥美,不是人喂食的,活得自在,味道也就极佳。邺水注入的大河处的鱼也不错,可说来还是山疙瘩村的鱼香,城里的鱼比不得,顶娇贵了。”小乞儿弯着手指头一一给凤鸾儿细数着,每个地方鱼儿的习性不同,抓鱼的方式手法也要跟着变,再到吃的十八般手段,这些都得讲清楚,里头可是有大学问的。 凤鸾儿看着小乞儿说得头头是道,也是一脸认真地咽着口水:“我还没吃过河里的野鱼呢,不知道和池子里养的比是什么味道。” 看着凤鸾儿那满是期待的眼神,小乞儿却是有些得意了。 “虽然这带的鱼儿,味道不咋地,但也是可以将就的,要不我带你去偷鱼?”说到这儿,小乞儿就兴奋地搓起手来。要说,这画舫繁华是繁华,大姑娘好看是好看,可他就是觉得怪别扭,心头里总痒痒地想念山里河里的鸟兽虫鱼。 “为什么总用偷?这鱼有人家的?” “好像没有,嘿嘿,‘偷’这个字意境比较好嘛,圣贤说,什么不如偷来着,记不清了。反正说得大概就是有意境的意思!”小乞儿一时被问住了。总不能跟着凤鸾儿说是老花教的吧?对啊,这鱼,不没人的吗?为啥要偷?果然是跟老花待久了,自己都得长浑了。至于这意境是个啥?瞎扯忽呗。偷还有意境,那老花不得成圣贤了?总之不会错的,圣贤说过,大姑娘当前不能掉了脸面。 “哦。那就偷。”凤鸾儿有些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说着,小乞儿就拉上凤鸾儿的手脖子跑到船尾一僻静无人处去,松开小手,满脸兴奋地就要解衣服。 “嗯……那个,你转过去。”正准备脱衣服的小乞儿望向凤鸾儿那扑闪扑闪地看着自己的大眼睛,忽然觉得有些怪怪的,就想起了圣贤说的非礼勿视来。 “啊,为什么?”凤鸾儿一脸不解道。 “我要脱衣服下水里去啊。” 这一回答倒是惹窘了凤鸾儿,急急地转过身去。才知道原来“偷鱼”是不用鱼竿子的。 身后慢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待到一道“扑通——”的落水声后,凤鸾儿才回过了身。却见月色皎洁,粼粼波光的邺水上哪还有小乞儿的影子。想着应该潜着偷鱼去了,便趴在栏杆上慢慢等了起来。 月还是那月,水还是那水,一动不动。过了半晌,仍未见水中半点涟漪浮现,凤鸾儿不禁着急了,赶忙低声呼喊起小乞儿名字,却迟迟见不到人影。转而再一想到红阁里的姐姐们常给自己讲,外面的世界多有鬼魅妖魔,这河中怕是也有那吃人的怪儿,泪水突然就忍不住扑簌簌地落了下来,眼花花地看着平静的水面,还是不见一丝动静。 凤鸾儿正哭到伤心处,就要去找人来帮忙。突然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响起,只见河中一个湿漉漉的脑袋冒了出来,高高地将手举起,一尾青鲤在那小小的手掌间挣扎地摆动着,溅了小乞儿一脸银亮亮的水花。 “嘿嘿,它气力好,追远了些。” “扑哧。”擦着泪的凤鸾儿,也被小乞儿此时狼狈的模样逗笑了。 月光轻柔,安静地洒在这一片邺水河上,少年的他抱着一尾青鲤,鱼尾在空中甩得清脆,湿漉漉的人儿在水中笑得灿烂。那画舫上的少女看着河里痴痴的少年,抹着泪,笑得明媚如画。 小乞儿看着船上痴笑的凤鸾儿,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挠脑袋。可是笑了好长一会儿,那船上的人儿还是笑得弯弯的,突然觉得心底有些发乱起来。圣贤总说,女人心河里针,真不欺小叫花子啊。 “你……”小乞儿看着满脸笑意的凤鸾儿,一时搞不懂她在笑什么,有些不敢开口道。 “我怎么了?” “你,你能不能让我上去再笑啊?这水怪冷溜溜的。”说着,便拿眼睛直盯着船上的人儿,胸膛微微起伏,却大气不敢喘一口。 凤鸾儿被问得小脸通红,赶忙背过身去。 …… “里边没人了吧?” “放心折腾,都被我赶走了。”正是那“偷鱼”回来的两个小人,悄悄溜进了后厨。小乞儿也不去细品她这“赶”的意味,忙掏出藏在衣服里眼看就不活了的青鲤,熟练地处理干净,抹好食料后,插上铁叉,架在了火灶上,然后就是仔细盯着的活儿了。见他一手翻转着鱼,一手鼓着火,保持着火势不至于过大烤糊了。等到那噼啪脆响里的缕缕鱼香传出时,一旁的凤鸾儿早就一副口水咽了又吞的模样,死死盯着那黑乎乎的却把自己撩得食指大动的烤鱼,满脸期待。 “哇!”当啃下第一口鱼肉时,惊喜就瞬间溢满了凤鸾儿的小脸,话不多说,大口大口地把小嘴塞得鼓囊囊的,三两下便把整只鱼给吃了个大半。 小乞儿看她吃得狼狈模样,也嘿嘿地笑了。 “哝,给你的,可别说我不仗义。”凤鸾儿大方地把小手一伸,将铁叉上剩的最后一口鱼肉递给了小乞儿。 “啊!不,不用了,圣贤说,男女有别。”小乞儿红着脸,忙忙摆手,却还未等他反应,最后一口鱼肉已经被塞到了口中。愣愣的小乞儿鼓着嘴,不敢动手又不敢动口的。 凤鸾儿看着一脸惊吓的小乞儿,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圣人还说了,小孩子可以原谅。小乞儿将口中的鱼肉咽下,不知味道怎么同老花平时给烤的大不一样?可小心情却美滋滋的。 “我带你去个地方。” 吃得一顿满足的两人这才又偷偷溜出了后厨。小乞儿随着凤鸾儿沿梯而上,在画舫小阁里弯弯绕绕了好多遍,才来到一条长廊前。凭栏远眺,正将十五的月湖风光收尽眼底,晚间的邺城,万家灯火繁华,静谧中带着些热闹气儿。却见一杆孤零零的金丝鱼竿子被固定在了栏杆上,长长的钓线垂到邺水河中,一沉不沉。 “你早说有鱼竿我还下水里干嘛?”小乞儿幽怨地看了凤鸾儿一眼。 “这可不是钓鱼的鱼竿。” “鱼竿不用来钓鱼的,难道还能钓大姑娘吗?” “真就是钓大姑娘的。”看着凤鸾儿满脸认真的模样,小乞儿突然有些不懂了。“鱼如美人,得者爱之,人钓游鱼,亦是鱼对人的选择,这其中自然有因牵果线的纠缠。钓鱼里有一说,愿者上钩,讲的就是这个道理。这鱼竿是没有鱼钩的,虽然不过是支普通的鱼竿,但也作为红阁的象征。在每一座红阁中,都纳一方湖水,湖中游的是鱼虾鼋鼍。而每一尾鱼都是红阁中的一位女子,天下人来作这渔夫子。” “好迷糊的样子。”小乞儿看着面前一板一眼说得颠来倒去的凤鸾儿,尴尬地瞄了瞄鱼竿。这偷鱼有学问,这钓鱼的学问好像也不小嘞。 “我也不懂,都是荆儿姐姐告诉我的。“凤鸾儿嘻嘻笑道。 “那你也是里面的一条鱼吗?“ “当然了,所有红阁女子都是。” “都是长得一样的鱼?” “当然不是,鱼如美人,哪里会一样。 “哦。”小乞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那我以后要抓好多不一样的小虫作鱼饵,还跳水里。你说过,愿者上钩,我只会偷鱼不会钓鱼,就一只只地逮着喂。” 凤鸾儿被小乞儿说得花枝乱颤,看着那眉目清秀,眼中藏着小心和顽皮,总是嘿嘿地笑着的男孩,一定要帮他找个大姑娘。 到时候,我还看你偷鱼。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五章 茶局 再说那小阁中的一双人儿,从入屋时起便是安静地坐着,不明来意的老花也未言语,只沉沉看着那素衣佳人悠然地泡着茶水,煮洗煎点的一套功夫在芊芊玉指上练就得极细腻,茶水翻腾流转间给人行云流水般的艺术感,让观者尽了享受。 待到那女子将秀手轻抬,哗哗的水声伴着缕缕茶的清香,在白玉小蛊间打转时,这久久的宁静才被打破。“劳烦公子久等了,春还冬凉,这取乳泉煮的‘十二腊’最能驱寒祛湿。”说着,白荆将手中的小蛊递给对坐着的老花。 “不敢。能得红阁十二宫羽之一的妙人为在下沏茶,才是荣幸。”说着,老花接过手中的小瓷,细呷了一口,“清冽而浓醇,淡雅而持厚,茶香弥久不散,好茶!” “公子似乎对于红阁极了解的,这在南夷小城可见不得。”老花闻言倒是哈哈地笑了一声,“天下势力如何少得来他‘书生斋’呢?普通人眼里不过是江湖老先生的侠传趣谈,上不得台面,生在圈圈绕绕里的人,哪个敢轻视得了?倒是姑娘口中的‘南夷小城’何时也配得上‘十二宫羽’的名头?”老花悠悠细嗅了口手中的清茶,还是那般沉沉地醉人,再次由衷叹道:“好茶!” “茶好不若人妙。公子的字句倒都值得深敲。至于小女为何来此,说也无妨,杀一人,名唤‘花亦寒’,公子也该听闻的。” “哦?天下高手里响当当的名头,怎会不知?不过,传言里不说此人在那一战中早就身死道消了吗?”老花低头仔细把玩着手中的陶瓷小蛊,殷红细笔在蛊身轻轻勾勒出几笔腊梅碎影,在茶水流动间颇具几分质感。 “那公子可就小看了那等大人物的手段了。” “自然是看不透。就好说姑娘,十二宫羽的厉害,谁人敢说知晓呢?在下能与姑娘在此共饮,已是心惶。” 白荆将长袖一掩红唇,笑得几分明媚:“是小女冒昧了,今日不讲荆儿的身份,只想交公子这个人物。” “人物不敢当,倒是在下高攀才是。” “还未请教过公子姓名。”“裴羽。” 这谈话的片刻功夫,蛊中的茶水已是冷了下来,白荆又取过手边的瓷壶,细细地点上一蛊,茶香缠绕着摇曳烛光,在小阁里幽幽跳动。“方才船板上观得公子眉眼间一片哀愁,想来公子也通得音律?” “学过点小道,入不得眼。倒是被姑娘一手绝美的琵琶,勾得心中许多回忆罢了。”老花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将一蛊清茶直饮而下,眼中不觉已是漾了哀伤。 “惹了公子往事,不若再听小女一曲解解心烦?”“甚幸。”老花倒也不矫情托辞,拇指不断摩梭着蛊间细纹,沉沉地陷了进去。 …… 桂花鲤,凭君喜,江河垂钓冬雪季。 白鸟羽,随君栖,腊里植梅凉山居。 小颜新弄妆,农犁花满塘。 细密深归处,耕息懒月光。 …… 直到白荆手中的最后一个琴音落下,老花方才皱了皱眉头回过神了:“没想到姑娘不仅弹得一手琵琶,更抚得一手好琴。” “妙赞了。公子眉间似乎总有一抹哀愁缠绕,小女不才,难解其忧。” “姑娘莫怪,不过是姑娘的弦音勾起了许多已故的佳人往事罢了,不值得细谈。”老花顿了顿道。要说实话,这忧伤倒是来得莫名奇妙,记忆中似乎总有个身影,若远若近,却细想不起来。偏偏这弦音却将遗忘了许久的往事勾来,惹得没头没尾的心烦。这红阁的十二羽倒是各有绝长。 “反扰了公子。” 老花轻摇了摇头道:“往事故人,不想也罢,给姑娘惹笑了。既是道中人,便活在道下,争的只是一份朝夕罢了。若一味回首过往烟云,大道何以加身?人自来就是个朝前的种群,名利与势力才是大多数人的目的。姑娘觉得在理吗?白姑娘?”歪着头的老花正等着答复,却见对面的女子早早地便陷入了深思。 “嗯?小女子却不这样认为。不过公子的一番话倒是让我想起了昔日一个朋友的见解。” “哦?他怎么说?”白荆盯看着投来目光的老花,顿道:“红尘已故,再见,便是山河。”闻言,老花倒是觉得这话说得极妙,细细品着:“不知有生之年,是否能与这样的知己结交?” “怕是再无可能了。”白荆的眼中突然流露出许多哀伤来,看着瓷蛊上的梅花,不觉想起了记忆中那个潇洒而决绝的背影来,好久远的事了。 “可惜了。都是姑娘问在下,在下也想问问姑娘,为何要杀那花亦寒?要说当年他也是有头面的人物,红阁的行事不至于这般?” “无关红阁,个人恩怨罢了。”白荆似乎了无心情再去谈起昔日旧怨,老花也不好深追。“与公子聊得甚投,多有几分昔日友人之感,白荆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了。” “在下之幸。” 两人聊到正酣处,具是有说有笑,旁人见了怕是要以为是多年不见的知己朋友,哪里还有些字字诛心的味道来。煮茶的女子抚着弦儿,喝茶的男子听着曲儿,不过这茶里、弦里的弯弯绕绕又是几人闻得,都是靠谈吐的细活,急不得,马虎不得。一茶一饮,一弦一听里的兵戈枪马,都得安排得恰当,既要漏得了,又得网得住。 突然一阵喧闹就在船板上吵开了,待到回话的红衣女子仔细从白荆一旁退了出去,这才逐渐消停下来。 “多谢了。” “哦?就不怕我这是害你?红阁的女人,心思可深着。”白荆将手中的茶缓缓饮下,抬头有些戏谑地看着老花道。“当然怕,但面前坐的既是十二宫羽,我这时还有命在,便不怕。”老花细看着望来的女子,却是一副神色坦荡。 “何解?” “无非是两条路,一条谋财贪色,白姑娘应是不缺的。那便只能是有求于我,或者说,我有白姑娘看重的价值。”老花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绝色佳人,不慌不忙地答到。 “有时候看着所谓的出路或许便走入了死胡同呢?作为道上人,这可不好。” “无妨,以姑娘的神仙手段,死胡同也能开出路来。” “你就这么自信我会选择你?” “那姑娘为何来?” “可红阁的颜面抹不得。”白荆淡呷了口手里的茶水道。 “对十二宫羽来说当一回事儿?无非是人心笼络的买卖。” 屋内的两人就静静地望着,“为何不可贪色?”对于白荆的问答,老花仍只是笑而不语,自顾地品着手中的清茶,细细摩梭那殷红哀婉的梅花纹络。两人具是沉默了半晌。 “接着。”说罢,白荆向老花抛去了一块暗红色的玉牌,玉牌上细细琢刻着一只精致小巧的飞鸟画影,倒是与白荆头上的纹饰一般无二。“凭此玉牌,除了最大的一座红阁,其余的随时静候公子的来访,倒也不必再做‘偷盗’行情了。” “那就多谢灵儿姑娘了!” 那绝色的白衣女子似乎对于老花称呼自己“灵儿”毫不意外,淡淡笑了笑,“公子还饮茶?” “饮,为何不饮?姑娘手里的‘十二腊’可不是那么轻易品着的。”说罢,哈哈一声大笑,举着手中的小壶蒙头直灌,这清雅的茶水倒是喝出几分烈酒的豪迈气势来。 十二腊落红梅香,山雪一壶尽河川。 好茶!好月!好个白衣黄羽女儿家!妙音!妙弦!最妙莫过红尘郎儿! …… “这画舫好玩是好玩,就是有点女子气儿,琢磨不透。”再次踏上渔舟的小乞儿摸着脑袋有些委屈地朝着身旁的老花道。自己陪着凤鸾儿戏耍了大半晚上,倒是老花和大姑娘花前月下去了。 “咋地?是这画舫的酒肉没嚼头呢,还是那小女娃没嚼头?”老花嘿嘿一笑,一脸猥琐地看着身旁的小乞儿。 “酒肉极好,小女娃不好,坏坏地冲我笑。” “怕不是你惹了人家小姑娘。” “怎么样,到手了吗?”小乞儿黯淡的情绪突然变得有些兴奋地朝老花问道,伸出舌头不住地舔了舔嘴唇。 身旁的人儿将一块暗红色的玉牌在手中抛了抛:“老花出手,还能空着回来?” “嘿嘿,这次给你在小本本上记大功,下次去红阁让你先挑大姑娘,听最好的曲儿。”小乞儿把细胳膊一挥,摆出大富人家的豪爽气势,昂着头道。 老花突然一阵沉默不言。 “怎么啊,还不满足,我可告诉你不要蹬鼻子上脸哦。嘿嘿,老花你说实话,那魁儿大姑娘好不好?”小乞儿满口油腔滑调地说着,那嘴里的粗俗话儿哪时配得这华丽丽的衣裳,但是小乞儿却毫不在乎,衣裳倒是华丽,却不如自己的破烂布条来得爽快。 “嗷呜——又打我”小乞儿一脸不满地看着刚把手放下的老叫花。“让你乱说话。” “哼!这就不让说大姑娘坏话了?还没嫁呢,我也算是你婆家人!” 老花倒懒得跟他争辩,看着那轮清月不知想些什么,愣愣地出了神。反是小乞儿那一脸的凶狠突然变了样,拿着手指细细数着,这婆家人要收多少礼钱? 一老一少的渔舟渐渐划向了岸边,此时画舫三楼处的两道身影也是静静地看那渔舟远去。 “小姐,这就给出去了?那边等着的人可不少啊!” “早点丢了,也早些没了念想。” “万一只是为了进红阁呢?” “对我而言还有区别吗?” 两道身影突然安静了下来,片刻后才有声音再次传来。“是他吗?” “应该不是。” “可他的手段……”旁边的人儿还未把话说完,已经被站在眼前的身影打断了。 “眉目虽像,谈吐举止也有些味道,可给我的感觉太陌生了,不是那种眼里能瞧见我的意味。” 身后的人默默不语。 “花乞子,裴羽?水浑了?” 月色沉沉,那画舫上眉目如画的女子看着邺水中的粼粼波光被几尾游鱼搅得起伏荡漾,渐渐陷入了回忆之中。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六章 小蚂蚁的故事 “拿来。” “不给,我抢来的。” “我的口袋。” “还是我抢来的。” 一大早的城隍庙里,大小两只眼就瞪在了一起,一老一少两道身影又恢复了之前的破烂模样,气呼呼地对在一处,这都已经快正午的光景了,还是消停不了。中途黄狗子倒是回来了一趟,一眼兴奋地呼哈呼哈闯进来,却见那两人把额头对得紧紧的,光天化日,哪见过这么不堪的折腾场面,叫喝了两声又踩着小腿子跑了。 小乞儿说东西是他凭本事抢来的,老花半分钱力气没出,就是不给。老花说口袋是他的。小乞儿偏要说老花答应传承给了他,还明明白白地搬出圣贤语录来挤老花。两人是吵也吵了,闹也闹了,最后老花干脆不争了,就坐在一旁,看着小乞儿从宝贝口袋里拿出各种吃食,倒是眼不见为净,自己一边默默练放屁去。 小乞儿吃得快快乐乐,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再到吃晚饭的时间了,老花还是杵那,虽然屁是没崩出来,但小乞儿的心却惶惶起来,看着老花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一定有鬼。想着,越发地把怀中的宝贝口袋抱紧了。 “打开看看。”老花突然戏谑地看着一脸警惕地躲在角落盯着自己的小乞儿。闻言,小乞儿猛然一惊,急急念了句“小乞儿是屁蛋球儿”,却好半晌不见宝贝口袋吐出东西来,抬头沉沉望着老叫花,却见老花左手酱猪肘子,右手烧鹅腿,吃得好不快活。 “我死死抱着的!” “魔高一尺,盗高一丈。”老花含着满口肥腻腻的肉来了这么一句。 “你耍赖。”“各凭手段,彼此彼此。”老花边吃边还毫不在意地翘起小指头掏了掏耳朵,把一旁的小乞儿看得炸呼呼的。 “嘿嘿嘿,老花。”小乞儿突然眼睛滴溜溜一转,满脸不怀好意地看着老叫花。“你干嘛啊,我跟你说,红阁的大姑娘可比你好看。”老花塞着鹅腿警惕地望着小乞儿。 “你不总说我这小滑头天赋不错嘛,适合你那套偷摸本事。那你教教我呗。” “哦?不学之乎者也了?” “圣贤说,此一时彼一时,人在屋檐下只好低低头。”小乞儿笑嘻嘻地看着老花手中的酱猪肘子。 “这个圣贤才对嘛。”老花看着小乞儿那瞅着猪肘子一动不动的小眼神,倒是极大气地咬了一口后抛给了他。 小乞儿一脸嫌弃地把猪肘子在衣服上擦了擦,轻哼一声,真脏。圣贤还说,卧薪尝胆,报仇不晚。 第二天一早,天才刚微微睁了只眼,小乞儿就一声“漂亮大姑娘”把老花给吼了个惊醒,然后满脸期待地嘿嘿笑着看老花。 “你小子抽啥风啊!” “你说教我偷摸本事的。”小乞儿一脸认真地搓手道。 老花满头黑线地看着面前的小人,看样子是不好打发了:“到院子里来。”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躲石头懂吧?”老花捡过院里的一把碎块落石道。 “懂懂懂,快开始吧。”小乞儿迫不及待地催促着。 只见老花捏过手里的一块小石头柔柔地朝着小乞儿一抛,躲过了,再抛,又躲过了。小乞儿倒是玩闹跳得不亦乐乎,感觉自己的身手是十分了得的。“也不难嘛,我可以出师了吗?”他抬着头惊喜地看着老叫花,急忙问道,脚下还踩着花儿样在石子轨迹间蹦跶。 “给你点甜头倒真当自己大侠?只是怕太打击了你。”老花一脸不屑道。 还未等小乞儿回话,就再次抓起颗石子在指尖一弹,“嗷呜!”,再弹,“嗷呜!”……可想而知把牛皮吹破的小乞儿最后是怎样一副凄惨模样。等到院子里的一片哀嚎终于落下,小城里的第一声鸡鸣才又接连着响起。 “你就是想揍我!” “挺有觉悟的嘛,孺子可教,孺子可教!”老花看着此时身上显现出许多红色印记的小乞儿,摆出一副十分满意的神色来,“不错,气色红润了许多!” 小乞儿边揉着身上发疼的地方,边拿眼死死看着老花:“唬没唬我。”闻言的老花倒是不答,把眼睛一抬,颇有些得瑟的意味,“爱练不练。” “练!”小乞儿沉默了半晌,终于从牙缝里狠狠地挤出个字。 然而,最后除了在身上多添了许多道红印以及看着老花的目光越发狠了,倒没见得有躲过几颗石子。 “你肯定是坑我小叫花子。”小乞儿看着日头渐渐正悬,老花悠哉游哉地在一旁喝美酒吃大肉就气不打一处来。“我也要!” “没有。圣贤说,严师出高徒,练不好还想着吃饭?”小乞儿听着老花口里的圣贤,一时找不到话来答,就觉得不可爱了,圣贤被老花的宝贝口袋给收买,不帮他小乞儿。伸手摸了摸干瘪瘪的肚子,目光把老花剐了好多遍。 “要不咱们不用石子,给你点机会?”“你说!”小乞儿不情愿多回老花一个字,多说一句,身上就想着火辣辣的疼。 “可别说老花我以大欺小,这回只要你能在院子范围内碰到我,我就把口袋给你,我碰你可不算。” 小乞儿把眼珠子转了又转,觉得是不错的买卖,好歹老花比那石头小子大个多了,虽然老叫花可不就是以大欺小吗,还明目张胆、有理有据的那种,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看着老花满足地吸了吸手指,小乞儿一顿火气就腾了上来,直愣愣地朝着老花冲去,可看着对面的老花也朝自己冲了过来,就给乱了头脑。他不应该跑吗?嘿嘿,老叫花嘴上挺硬,心里还是挺在意我小乞儿的嘛。小乞儿心窝窝里突然暖洋洋的。老花最重面子,如果被发现,他倒是不好意思了,得像模像样地演。小乞儿想着,伸手就往老叫花衣服布子上抓,却被老花一侧身躲过了。对了嘛,场面气势不能落。想着就准备拐身朝侧面抓去,却不料屁股上传来一股猛劲,瞬间就趴了个嘴啃泥。 “你!”“你不至于饿得吃土吧?黄狗儿刨过屎的。”老花悠悠地站在一旁挠着后颈,鄙夷地看着小乞儿。 可怜了心里还想着老叫花好的小乞儿,在地上趴了许久,胸膛伏了又起,起了又伏,眼神里倒是委屈巴巴的,越发恶狠狠来,双手往地上一撑,又朝老花冲了过去。然后就听着院子里的哀嚎声变成了各式各样的摔墙、趴地的声音,还有就是脏手抚摸屁股蛋儿的清脆响亮。 “啊——老混蛋,你就变着法儿揍我!”此时的小乞儿满头青紫土饰,扶着生疼的屁股蛋儿,一瘸一拐地朝老叫花吼道。 那始作俑者倒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悠悠地打着哈欠:“早上没睡饱,力道是小了些,明天继续帮你操练。”说着伸了伸懒腰,估摸看着到了晚饭时间,又从宝贝口袋里掏出酒肉,在不断剐来的仇视目光中吃了个痛痛快快。 小乞儿都委屈极了,继续个屁!还帮我?我欠收拾吗!可抢又抢不到,只好抱着肚子去院子里拔草根子撑撑场面。 …… 星月都打了盹,只剩下小城里不知哪家的门犬偶尔吠上几声,在小城的空中悠悠回荡。那城隍庙里的可怜人儿只知道自己的肚子是叫得比狗子厉害多了。本来若是顶顶,三两天倒也不是问题,毕竟是熬过苦日子的小叫花子。可瞎蹦跶了一天,这就有些不好遭了,肉体和心灵具是疲乏得委屈巴拉的。 眼瞅着这夜都过个好大半了,小乞儿才蹑手蹑脚地伏起身,朝着另一头的老叫花爬去。这一切动作都是极细微的,发不得半点声响,至少小乞儿是这么觉得。见他细细地将老花怀里的宝贝口袋勾了出来,又极小心地把假口袋给塞了回去,三两步就抱着口袋傻笑着冲到了院子中。 “小乞儿是屁蛋球儿”没反应?再叫一句。还是一动不动。小乞儿将口袋一拉,打开了,却空空如也。忙回过头,却见老花一脸笑意地靠在破门框上看自己,掏了掏怀中的宝贝口袋,悠悠地甩了起来。 “怎么会!”小乞儿一脸吃惊道,“你打我的时候?” 老花也不说话,笑看着他,满脸意味地点了点头。 小乞儿的脑袋算是彻底耷拉了,心花花都蔫了好几遍,恨恨地把老花骂了个透彻。 “啪——”突然一团黑绿黑绿的荷包就被丢在了小乞儿面前。揭开一层层荷叶,总算是露出了里头细细包裹着的烧鸡。 “可别说我老花欺负小屁孩。”夜晚静悄悄的城隍破庙,只剩下老花转身走回庙里的声音碰在小乞儿心头的回响。 小乞儿一愣,用力地在烧鸡上啃了一口。真的!俯下头就急急地往嘴里塞,突然便有些不可爱的沙子要跑眼睛里来,把眼皮眨了好多遍,还是刮得讨厌。他抱着怀里的荷包,鼓着腮帮子痴痴地笑了,眼里湿湿的。 城隍庙破院里的小肥虫、小蟋蟀都睡下了。小乞儿不敢睡,就瞄着清亮亮的月光,趴在黄土地上写蚂蚁勇士和大象恶魔不得不说的故事。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七章 第八境 接下来的挺长一段日子里,小乞儿都生活在姹紫嫣红的明媚风景中,枯败破落的城隍庙里,倒是多了些明艳艳的色彩来,和墙角里野长的小黄花斗了个高高低低。当然了,这鲜有人际的城隍庙里也多出了些生气,每日惨痛的哀嚎声都要不绝于耳,也多亏北域附近无人居住,要不非得请个捉鬼的天师来拿拿妖怪喽。 “老花,你说这世上的十大天人境高手到底是怎么个牛气法儿?”此时的小乞儿正趴在城隍庙的青石地上,一边揉着发疼的屁股,一边翻看着那本名为“玄域杂谈”的小书。这书倒比人来得漂亮多,新晃晃的,是老花前两天给小乞儿带回来的,说是书圣斋的抢手货。小乞儿不得了地珍惜,连睡觉都得细细地给它垫上一层茅草,不够,再盖上一层,说是书本都是娇弱身子骨,禁不得风吹月照的。 “大概老花我的水平吧。” “就你那点放屁手段,也就能忽悠忽悠我小乞儿。”小乞儿不屑地道了一声,“你瞧瞧这十大高手,不说个个手段一等一的厉害,这起名字的本事就不差,花九剑、释空、青虞……” 小乞儿并未注意到,当他说道“花九剑”这个名字的时候,一旁的老花眉眼间闪过一道黯淡的神色。“名字这东西是他们自己起的?” 小乞儿一时被问得语塞,转而想了想又说道:“怎么不能?我小乞儿的名字不就是自己起的吗?看来我还是有成为高手的潜质嘛!” “你?你有名字?”“怎么没有。”小乞儿一脸不满地反驳道,“你把我偷来,连名字都没一起偷,这活做得不细致。我就自己叫‘花乞子’了。”说着,还得意地抬了抬小下巴,越发觉得这个名字起得旷古绝今来。 “为什么姓花?”老花一脸疑惑地看着小乞儿。 “和你姓啊?”小乞儿认真道。不随老花,难道随黄狗子吗?“咦?老花,你们花家十大高手还占了两位哩!这个花亦寒的名字更好听些,就是有点太柔了,还是不如我花乞子好听。” 老花拿眼看着小乞儿,也不说话。“对了,老花你都没告诉过我你叫什么名字。” “裴羽。”“啥!你不姓花?” “我为什么要姓花?”“那你怎么叫老花。” “是你叫我老花的,我怎么知道?”一脸震惊的小乞儿被老花问得一愣,说来好像是那么一回事。可你也总是老花老花的喊自己,没见得反驳我啊?这下好了,小乞儿没爹没娘还不知道成了谁家的孩子。 “那我改名叫裴乞子。”小乞儿腆着脸望着老花道。 “别,我们家列祖列宗会生气。”老花连忙朝着小乞儿急急摆手打住。 小乞儿一脸狠狠地看了看老花,“哼,不改就不改,好歹我老花家也是有两大高手的堂堂大户人家,富贵着哩。”这么想着来,就顿时满意了许多。 “虚名罢了,不过是按世人熟知的高手排的名,天下英雄人物千千万,隐世的老妖怪也不见得少。”老花满脸不屑道。 小乞儿倒是听不进去,觉得这是“老裴”嫉妒他“老花”家呢。 “老花,这书上说,修道有七个境界,你那放屁的功夫属于哪个境界?”小乞儿仔细地翻阅着手中的书问道。“天人境,你信吗?” 小乞儿突然转过头,一脸无知地看着老叫花,“人家的天人境具是大人物的天地气势,你崩屁的本事要是天人境,那这天地可不得臭了?要说来,我小乞儿放过的屁应该也算半个天人了。” “说了你又不信。” “圣贤说,书犹药也,你要走的路还长。”小乞儿装着老气横秋起来,一副教训晚辈的口吻道。把一旁的老花看得满头黑线。 “上三境,下三境,中间隔个殒身境。世上大多数人都被困在下三境,敢渡殒身劫的少之又少,只有真正过了殒身才算是个人物。破梏、通脉、辟丹是为基,化海、纳灵、天人才可说是踏入道。其中破梏、殒身、天人三境又最为艰难,作为修道的三道坎,又哪里是那么好过的。”老花对小乞儿的“圣贤说”满不在乎,自顾自地说道。 小乞儿一脸意外地看着老花,似乎是没想到他老花肚子里也有两本小册子的。“那你帮我估摸估摸着是什么个境界。”小乞儿突然一脸献媚地凑到老花跟前,嘿嘿笑道。 “你?”老花沉思了一会儿,“第八境吧。” “这就是超脱大道吗!”小乞儿一脸惊喜地跳了起来,沉沉想了想,“我就说小乞儿不是个平凡人物嘛。每次走在街上,别人都被我的气势震得远远的。还有一年,我把恶狗撵着跑,恶狗都不敢叫呼。还有啊,有一次捉鸟踩空了悬崖,结果挂树上了,愣是没摔死。” 一旁的老花闻言一阵无言以对。你有个屁气势,气味还差不多。恶狗啊,你除了欺负黄狗子还能是谁家的狗?跳崖这事你还敢说?那就是个矮高地,你把别人的小茶树倒是压了一大片……老花看着说得眼色飞舞的小乞子,默默扶额叹了口气。 “这第八境叫个啥名?书上都不写着。” “梦境。” 瞪着火热热的眼睛看着老花的小乞儿突然惊呼了声:“梦境!大本事就是不一样,名字都来得不同,两字的,难怪圣贤总说,大道至简,不骗我小叫花子。”小乞儿美滋滋的,把眼神飘得一个比一个的高,“那我咋不用修炼嘞?天生梦境!”说着,就把嘴巴张得老大老大来,似乎这么多年了,才第一次好好审视了自己。 老花看着小乞儿满脸震惊的模样,心里痒痒地想给他揍个明白:“谁说你没修炼!” “我咋修炼的?” “白日做梦呗。”老花朝着他甩去一个白眼道。 这下小乞儿是听明白了,原来梦里啥都有,高昂的小头颅转眼就萎蔫巴巴的,一脸的颓唐。“就会忽悠我小叫花子。”小乞儿朝着老花狠狠瞪去一眼。 还怪我了?我咋知道你思路那么飞?还大道至简都来了? “那就没有第八境吗?”小乞儿还是有些不服道。 “谁说没有,只不过世人没见过罢了。道争,道争,这个争之所以残酷就是因为第八境。那些在天人境上的人物,哪个不想往前走一步。可难就难在大道无情,每次争道都是一场血雨腥风。” 小乞儿似乎也被勾起了兴趣,愣愣道:“就是小本本里说的万年一次的大道之争吗?” “是。每万年一次的道争。”老花点了点头,眼中却一片哀伤流露。大道无情,这道,哪里是那样好争的。道是无情,可真正无情的又岂是道啊。 “书上说,上一次道争是十二年前,还好下一次我赶不上。”小乞儿拍拍胸脯,一副放了心的模样。 “你就不想见见大场面吗?” “场面大不大和我小乞儿又没关,小乞儿可活不成万年老妖怪。我只知道打战了就要有人没了家,没了爹娘,就有许多小乞儿要流浪了。虽然流浪也是逍遥自在,但叫花子这行情水深着呢,新来的小叫花子不够,都是没走过村巷的小人儿,经不住雨打风吹日头晒、有上顿没下顿的苦日子,细胳膊腿的,早早就要给野狗吃去。再说了,要是冒出两个厉害的角儿来,我们这些老人家可就再难混下去,我怕他们抢了咱的破烂碗碗儿。”小乞儿看着落败的城隍庙外的嶙峋碎石,说得痴痴的。 老花倒也没想过,小乞儿那没正经的脑袋也能琢磨出这么多东西来,那个笑嘻嘻的可怜人也有蛮幸福的味道。 一大一小的眼神都突然哀伤起来,小的在想许多小乞儿的命运,老的愣愣的,不知道琢磨些什么。过了好半晌,老花才突然沉沉地叹了口气:“这次的道争只剩一千年了。” 闻言的小乞儿满脸的忧伤转眼间就换了震惊,再一转又换了欣喜。 这就把老叫花搞不懂了,表情变得也太快了吧?“你高兴个啥?”老花一头雾水地问道,实实地琢磨不透他小滑头的脑袋壳子。 “那我有机会见到十大高手的神通手段了?”小乞儿搓着手,满脸兴奋的模样。 “这……关你瞎事,你怎么不考虑许多小乞儿去了?” “嘿嘿,圣贤说,天塌了有老花顶着,轮不到我小乞儿操心。”小乞儿倒是没心没肺地看着老叫花,“我是不是有机会?” 老花是对他乱飞的脑溜子说不上话了,扶额道:“有,过了殒身就有。” “不怕,我小乞儿怎么来说也是个尖顶尖的独一无二的山疙瘩村出来的人物,小场面,屈屈第四境,弹指一挥间就……” “嗷呜——”吃痛的小乞儿大呼了一声,又遭了老花一后脑瓜子,“还屈屈第四境,你能把屁崩利索先,怕是别人弹指一挥你就没了。” “你不也就比我多崩几年屁吗?有啥好骄傲的。”小乞儿瞅着一旁的老花,委屈地嗫嚅道。 老花懒得跟他再辩下去。 “为什么是一千年?”安慰好脑袋的小乞儿,想起了老花说的话,又满脸疑惑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十二年前的道争结束后,所有天人境的强者都这样说,但没人知道为什么。有个人说是什么‘天破了’,但没有人相信。”老花把眉头深深地拧在一起,想不明白,眼神中的黯淡又突兀地流了出来。 “没有补天的五彩石了吗?”小乞儿痴痴地问道。 “或许有吧。” 靠在破庙门框上,小乞儿久久抬头看着天空,还是蓝湛湛的,白云飘飘,鸟儿啾啾,微风缕缕,就是瞧不出一丝裂缝来。没破嘛,小乞儿开开心心地想,老花就是忽悠我小乞儿读书多。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八章 年少的路 时间似乎随着老花一声沉重的“天破了”而变得快了许多。小乞儿还是每天早早就叫起老花来扔石子,从一开始满身淤青的模样,到如今的能躲过大半数落石碎块,已经是过去了个把月。这些时间来,两人似乎都极默契地没有说很多话,在自己心里琢磨着不同的问题。 “决定了?”老花看着面前气喘吁吁的小乞儿,从挨打到现在接住几颗石子,还能够腾出手来回丢老花几颗,小乞儿挨的打可是少不了。 “嗯。还学。” “不见那十大高手的风采卓绝了?” “许多小乞儿比看不见的十大高手更亲切。”小乞儿嘻嘻笑道。 “你不高。” “我还在长身体。” 老花与小乞儿这一老一小,讲得稀里糊涂的听不明白。 这决定还得从一周前说起。老花带着小乞儿去邺水的入江口捉鱼吃,鱼儿还没碰到,就瞧见一道人影远远漂浮在河面上,被河水带动着往下流去。臃肿的人身已是看不出样貌了,只能从身形的大小,才辨得清大概是五六岁的模样,身上的破布烂条却已足见身份。 小乞儿沉沉望着那臃肿的人形从自己面前漂过,他并没有尝试去打捞起水中的人,仅仅是沉默地望着。这已经是极常见的景象了,这些年来随老花走村过巷的,见多了小乞丐忍受不了冬天冻死的、饿死的,更有甚者被人活活打死的,都有。小小的他就一路睁着眼拽着老花看过去,一声没坑,只是抓着老花的手越来越紧,似乎是要将他们的样子都记在心里。 “老花,像我们这样幸福的乞丐多吗?”“没有。” “那像他那样的乞丐少吗?”“都是。” 小乞儿问了老花两个问题,就不再吭声。虽然自己早就把问题想得透透的,却还是想要问老花,期待着他嘴里有不一样的答案。看着面前滚滚远去的江水,小乞儿突然对老花前几日问的问题有了决断。 “你想修道吗?” “我想修盗。修道救不了小乞儿们,修盗至少不会饿死。”小乞儿看着老叫花,满脸认真。 “好。” …… 小乞儿独自一人走在山路间,老花那家伙不知道哪去了,就指了个方向,甩下一句,一个月内走到下一个大城,黔城。说完,老花便自己跑了,没给他留下一点东西,只剩下小乞儿一个人不知所措起来。 小乞儿琢磨了许久,没头没脑的,但想来自己两手空空,也没什么好带着上路的,就拍了拍屁股出发了。他看过小说的,书里把这叫做“考验”,都是大派宗门才做的活儿,老花这没屁大点本事的三脚猫功夫,也学高人师祖搞这一套起来。不过书里往往能通过考验的都是未来宗门大派里的了不起人物,是要继承衣钵钵滴,看来老花也准备传我大手段嘛。 想明白的小乞儿就直溜溜地朝山里钻,官道他倒是想走,可绕来绕去整得不明白,老花只比了个方向,照着走总丢不了。 这会已经接近夏季的光景,毒辣辣的太阳还是非常吃人的,才走了些许时辰,小乞儿就呼哈呼哈地趴在山溪边大口大口地喝着水。还好没走官道,要不没荫没林的,真是遭罪受。等过了太阳最毒的一阵,小乞儿就又匆匆上路,趁着天明着,今天可得爬完这座山头,到另一边去过夜。 然而还没走几步,一阵小树丛的沙沙声就在耳边想起,正走的小乞儿愣愣地撞上了一只来溪边喝水的野山猪,一猪一人倒是都被吓得一惊,愣住看着。等小乞儿的脑瓜子转溜过来,满脸的惊吓都扭转成了一朵欣喜,乐呵呵地惦念起晚饭的着落来。 而那野山猪一愣后,就顶着獠牙急急地冲撞了过来,丝毫没有畏人的意思,更何况是一个毛头小子。小乞儿看着冲来的山猪,吸了吸哈喇子,他可是见过老花打野山猪的本事,三两下就能把一头大山猪给打趴下,只好直哄哄哄地叫哼。自己也学得老花大半来的本事,想着是不差的。 此时的老花若在这,一定会给他一记后脑瓜子。就那躲石头的本事就敢叫大半来? 小乞儿搓了搓手兴冲冲地朝野猪冲去,倒把面前的野猪惊得顿了顿,又以更快的速度急急撞来。也有两把刷子在手的小乞儿,把手一伸,一抓,就握住了野猪的两根獠牙,摆出弓步状,就想抓着獠牙往回顶,却发现手中一股大力传来,野猪倒是抵着头猛刨,自己却被带着往后迅速退去。 小乞儿一时就乱了,怎么不一样了?突然陷入两难境地的小乞儿放手不是,不放手也不是。放手了,那尖闪闪的獠牙可就朝自己肠子捅来,不放手吧,脚底猛蹬,黄土是扬起了一阵,却还是不可阻挡地往后倒去,脚底的草鞋磨得火辣辣的疼。 “砰——”突然一声巨响传来,小乞儿连带着顶来的野猪拐了好几个弯后撞在了一棵大树上,伴随着树叶的飘落,小乞儿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骨仿佛都要散了。脑袋被狠狠砸得一懵,反应便慢了下来,被顶着的野山猪凶狠地拱了两下,左手臂上就擦出了两条长长的血口子,鲜血不断地往外冒。 吃痛的小乞儿倒是立刻回过神来,急急地一脚朝野猪踹去,野猪却只是吃痛地叫着,并不像小乞儿想得一般被踢飞。这下可把他慌了,双手死死地抵着两根獠牙,伤口处的刺痛猛烈地传来,把小乞儿的整张脸都给搅在一起,死死咬着牙,可就是顶不开野猪一丁点,倒是自己的两只手被带着摇晃,由于用力,鲜血汩汩地往外渗着。 小乞儿脚下猛踩,顺着野猪獠牙的带动,急急地从一旁的间隙挤了出去,踉跄地跑了两步。身后的野猪冲势突然被卸,顿了下,又朝着眼前的人冲去。小乞儿头是不敢回了,赶忙绕着树干往另一侧回跑,好在也是山中摸爬滚打大的野小子,一个腾跃就朝树上爬去。 才刚抱着树干稍稍松了口气,那壮硕的野猪却也不好招呼,几个冲刺就朝树干撞来,“咚、咚、咚……”每一下都把小乞儿的心脏撞得震颤颤的,连带着往下滑了些,又抓着山猪冲刺的空当,急急往树上蹬两步,一人一猪就那样不断僵持着。手臂上流出的血液,顺着树干的纹路朝地面落去,小乞儿死咬着牙,硬扛着伤口被粗糙树皮深深扎入的刺痛。 终究是小乞儿快了一步爬到了树顶上,那凶恶的山猪在撞击了半晌后大概也觉得到嘴的细胳膊腿子飞了,哄哄了两声,不甘地离开了。此时的小乞儿总算敢松了口气,脸上、背后、胸前的汗就突然全涌了出来,煞白的嘴唇没有一丁点生气,小臂处的刺痛猛地加剧了好多倍,把眉头都绞在一起。 不止汗水,泪水也从眼眶里断了似的滚下来,一股道不明的情绪死死地梗在胸口处,使得小乞儿张大嘴,埋头大口大口地在胸前呼吸着。鲜血顺着手臂再到指尖最后打在地上。小乞儿咬着破衣角“哧啦——”一声,有些艰难地扯下一缕布条,用嘴拉着绑在了小臂上端,这才沉沉地靠在树枝上,一动不动。 夜色渐晚,山间的清月透过树影婆娑,倒是有几分细碎的美来,却没人再敢欣赏。暗沉沉的树林,时常有着野兽踩踏枯叶落枝的声音,还有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远处哗啦啦的流水声。这一切声音在树上的小乞儿听来都变得极其细微尖锐,清亮的月色把这黑压压树林中的眸子映得闪烁。他不敢大声呼吸,就那样僵着一个姿势等着天明的到来。 当东边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小乞儿的眼睛时,僵持的身影终于敢微微伏起点身,却因为肌肉酸痛又是好一阵咬牙。从没有如此期盼过天明,就好像小时候饿了许多天再吃上烤红薯的感觉。小乞儿看着东边那一缕光芒逐渐变大变亮,变成许多活着的人的安慰。 等到酸疼麻木的肌肉舒展开,他才顺着树干慢慢滑了下去,抬头看去,刺棱棱的树干上拉出一片暗红色的痕迹,早就在风中干去,却仍旧刺目。 小乞儿扶着手臂,又来到了溪边,却再也不像上次因为口渴有水喝而喜悦。见他一边清洗着伤口血污,一边抬头紧盯着周围的风吹草动,突然有些明白书中说的江湖闯荡的“谨慎”二字来。 处理好伤口的小乞儿,小心翼翼地顺着溪边采了些治疗皮外伤的草药来,用石头锤碎后敷在了两道深深的伤口处,仔细缠上破布条。好在是随老花在山沟里摸爬过,找药的本事还有些。 这一受伤,倒把急着赶路的小叫花给磨了透骨子的清醒,不敢学着人家少年大侠的一流本事去了,小命蛮疼的,要紧得很,咋呼不得。人在路上,三分的力气是拿来赶脚途的,七分实实的得用来保命,不像书里说得那么潇洒来,都是不知道明个还有没有太阳的买卖,要说,每天看看胳膊腿子少不少,太阳在不在才是实打的正事儿。 再上路的少年不敢多看深山林里的风景,那小鸟雀儿可都是吃人的妖怪来,这脚下的道更得注意,都是蛇行兽走的,得好生礼让着。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九章 凉火 两道血淋淋的伤痕给了小乞儿太沉重的回忆,若不是运气好,怕自己的小命在刚踏入这片树林没多久,就成了野兽口中的餐食或是大树小草的肥料了。此时的小乞儿再也不像开始那般哼着小曲儿,轻快地看花看草看河山,更多的是挑树木遮掩的地方慢慢赶路,总比自己往山猪口里撞强了多。那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倒还是滴溜溜的,却比从前多了许多谨慎的味道。 这在平常随着老花闲逛的俊秀山景,此时变得越发不可爱来。小兔蝴蝶唱蝈蝈是有,可要命的野兽突突也是不少啊,可不能被这漂漂亮亮的好趣味给骗了道。保住小命,走出山林才是真道理嘞。 正在树荫里赶着路,一阵“哄哄”声突如其来,把东瞧西望的小乞儿吓了一身冷汗,想都不想,直接扒着身旁的树干迅速爬了上去。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熟悉的兽吼可不就是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野山猪?在树上的小乞儿,透过落日残留在天边的光,远远瞧见一道棕影朝着自己这边跑来,小心肝顿时就捏在了一起。 咦?还有人?此时的山猪正一副逃窜的模样,完全就是昨天的自己嘛。不过那在后头追来的可不是人,一只满身斑纹的豹子出现在了小乞儿的视野里。这豹子看去可比野猪凶恶多了,小乞儿突然一阵惊喜起来,圣贤说,恶人自有恶人磨,很在理的。 那野猪自然是跑不过豹子的,被凶残的花豹几个起跃后就追到了身后。花豹再收腿一跃,就直直地朝野猪扑去。在树上看着的小乞儿也突然紧张起来,有些庆幸起自己昨天遇到的不是豹子、狮子这类猛兽,否则这小命可就玩完喽。 到底那山猪也是野林里混迹大的难缠角色,被豹子扑撞着擦地倒飞出去一段距离,赶忙抬起四蹄在地上猛蹬,又迅速站了起来。而此时的斑纹豹子已经又一个猛扑到了半空中,张着大口就朝刚立起来的野猪咬去。再跑已是无济于事了,那野猪反倒自己直直地低头朝斑纹豹子顶去。花豹被刺来的獠牙挡了一下,急忙收嘴向侧面倒去,却还是在身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受伤的豹子却越发狂躁起来,怒吼了一声,把周围林子里的鸟震得惊飞。见它才刚落地,又猛地一头朝野猪撞去,再次把它撞出去老远。接着又是蹬腿一扑,由于受伤吃痛,反而速度变得更快起来,一口直直地咬上了山猪的脖颈,顿时鲜血就顺着豹子的利齿流了下来。 猫在树上的小乞儿把这番动作尽收眼底,小心脏也跟着整场战斗缩了又缩,仿佛自己就是那豹子口中的落难野猪。想着,又不禁缩了缩身子,现在只希望那豹子没发现自己得好,否则那惊人的弹跳力,也说不准会不会落入豹口了。 这一切都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发生的。然而,还没等小乞儿恍过神来,那豹子口中的野猪却是吃痛惨叫了一声,目中似乎流露出了极不甘的神色,然后猛地一挣,刺入肉的利齿瞬间就在山猪脖颈处拉出一道森森的血口,但那獠牙也顺势插进了豹子的脖子,几近没入。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小乞儿没想到,豹子也没想到,平日作为食物的野猪怎么会变得这样凶残,却再也没有去思考的可能了。 “砰——”一声巨响,伴随着尘土激昂,两道咬在一起的身影轰然倒地。小乞儿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有些震撼。他倒是巴不得野山猪被花豹吃了,可最后的结局让小乞儿震惊,意外之余又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这就是江湖人说的,殊死搏斗? 当然这一切念头,想想可就过去了。这豹子肉可还没吃过哩,还有那野猪,还不是要到我小乞儿嘴里。看着两道倒地的身影,小乞儿的眼里突然全是光芒闪烁起来。 张望了下四周没有野兽靠近,小乞儿就兴冲冲地跳下树,朝一旁倒地的两兽跑去。可还没等他临近,却见那野猪的身子撞来撞去,挣扎了好多次,才将自己从豹口中扯了出来,正好碰见跑来的小乞儿。 眼前死而复生的山猪,把小乞儿惊得后退了几步,受伤的手臂又火辣辣地疼起来。一边是大气不敢喘的小乞儿,一边是眼神怨恨的野猪,一人一猪的目光就碰在了一起,把小乞儿的心脏压得沉沉的。 直到过了好半晌,才发现那山猪早就虚脱了,只拿眼看着自己,连爬起身的力气都没了,小乞儿这才放下心来。 “嘁,吓唬谁呢?”这下,他是不怕了,倒大刺刺地朝一旁的豹子走去,“圣贤说,不能称人之危,猪也是。”说着,吃力地拖上豹子尾巴就快快乐乐地走了,给自己倒是找了个极好的理由。猪是不怕,可道义还是要坚守的哩。 恶狠狠看着他的山猪也是一愣,有些搞不懂来,怪费猪脑的。 …… 吃力地拖着花豹的小乞儿拐过几片矮木,正准备休息,却见一伙六人的队伍朝自己走来。双方皆是一愣,对面就要搭起弓来,再看清是人影时,才把心放了下来。一伙六人,五大一小,看着是某个村子一起来打猎的猎户,那小孩,七八岁的模样,大概也就跟着来见见世面。 小乞儿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倒是对方领头的壮汉先开了口:“小兄弟,你自己一个人?” “和大人来山里打猎,被野兽撞散了。”小乞儿有些怯怯地看着面前的一伙人。 众人早早就注意到了他身后的那只花豹,“你打的?”那领头的壮汉皱着眉问道。 还没等小乞儿回答,那壮汉身后的一人就发出了唏嘘声:“齐哥,他那小乞丐瘦弱身子板的,怎么可能。估摸的是捡来的。”那二十来岁的青年汉子是看得明白,周围的人也不傻,走上前就要绕过小乞儿去看看。 “就是我打的!”小乞儿突然吼了一句,似乎极不服气,倒把六人吓了一跳,那些年轻汉子投来的目光,便越发不屑起来,领头的壮汉也把眉头皱得更紧了,只剩那小的,看着小乞儿,眼里闪啊闪的。 小乞儿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吼一声。他知道自己不敢打野猪是真的,但圣贤说,不能称人之危也是真的,倔强的他,偏要认为猪也是,况且那野猪还欠自己两道血口子呢,可不能便宜着被抓了。 那年轻汉子不齿地哼了两声,就绕过小乞儿去,一地人皆是沉默起来,互相看着,只剩下那个小一些的,兴冲冲地看着小乞儿。 小乞儿的心被揪得紧紧的,等过了好一会,那年轻男子回来朝着领头壮汉微微摇了摇头,这才松了口气。 “小兄弟,天色也快黑了,不如就和我们一起吧,这荒山野林的,你自己一人也不安全。”那领头的汉子看着小乞儿,一脸真诚道。 “好啊,谢谢你们。这大花豹就送你们吧,反正也是捡来的。”小乞儿闻言,嘿嘿笑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那可以带我出树林吗?” “没问题。”领头汉子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着,就向旁边的两位青年使了使眼色,两人上前接过小乞儿手中的斑纹豹子,剩余的两人也生火烧水去了。 …… “我还以为是你打的花豹呢。”那个七八岁模样的男孩,凑在小乞儿身边,有些沮丧道。 “我叫齐小小,你呢?”齐小小看着一脸愣愣地出神的小乞儿欣喜地问道。 “嗯……裴乞子。” “我跟你说啊,我爹可厉害了,就是那个领头的汉子,他可是我们村打猎的一把手,我将来啊,也要像他一样。就说你捡的豹子,我爹可是打过好些头的,可不像你好运,凭的可都是一比一的实力。”一旁的齐小小眉飞色舞地给小乞儿讲着那壮汉的英勇事迹,就差没给他插上翅膀飞了起来。 小乞儿倒是兴致盎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里对于这伙明摆着要抢自己大花豹的人一点好感都没有,但却是不得不低头交了出去。 “你还不高兴呢?”齐小小嬉笑着看小乞儿,“这豹子跟我爹打得也没差多少,他出手,还是照样手到擒来的。”身旁的人儿滔滔不绝的,倒是恨不得将所有神勇的词都给用出来,一个劲地给小乞儿讲自己的父亲有多伟大。小乞儿是不见得,那领头男子本事不知道如何,却就是让小乞儿觉得不舒服,冷冷的来。 “裴乞子,你不是找不到你家长辈吗?不如一起去我们村吧,我爹还可以教你打猎呢。”看着小乞儿不说话的模样,齐小小以为是被自己的话给震慑到了,眼神中不自觉地便飞舞起来,似乎十分享受别人对他爹的这种崇拜。 这顿晚饭倒是吃得丰盛,一伙猎户大气地割只花豹腿熬了浓汤,配上带来的干粮,顶实在的。 篝火腾腾,把山里的天空烤得红晃晃的,胆子提得久了,让遇到同类的小乞儿有些放松下来,胸前被火煨得暖暖的。安静下来了,才敢去听山里的蝉鸣蛙声。但这夜里的山风又凉凉的,吹得小乞儿不住地往火边靠,缩在一起。滑稽的模样倒把一众年轻汉子惹得大笑,齐小小被搂在那领头男子的怀中也笑哈哈的。小乞儿挠着脑袋,嘿嘿笑着,有些不好意思来。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十章 红叶 一伙七人,大人们围坐着篝火说说笑笑,年轻的汉子多讲些荤段子来,小孩子听不得的。两个小人就在一旁说英雄人物,齐小小叨叨地说个没完,把在场的一个个都给小乞儿介绍过去,最厉害的属他爹,齐秦,第二厉害的呢,就是白天挤兑小乞儿的那年轻汉子了,名叫钱睿。小乞儿也不好总抹他面子,偶尔答应上三两句,露个惊讶的神色,又继续想事情去。 夜渐渐深了,火焰在野林中劈里啪啦地响着,五个男子轮流守夜,其余的都沉沉睡去。小乞儿在草地上趴了许久,却怎么也睡不着,想起白天的事来,心中又空落落得没底。 野山猪去哪了?自己拖着花豹走了一段距离后,觉得不大对,又跑了回去。看见野猪还是倒在那,可肚子里却一阵一阵地起伏,小乞儿刚走近一些,那山猪又吃力地睁开眼,狠狠仇视着他。小乞儿突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山猪的性子比平日暴躁了许多。想明白了,心里就突然要落泪,酸涩涩的不是滋味。此时的母山猪已经非常虚弱了,小乞儿赶忙抵住獠牙,伸手想要去抱起野猪,可吃奶的劲都使了十成十,却还是托不起来,倒把虚弱的野猪弄得“哄哄”直叫。 这就难倒了小乞儿,豹子好歹轻些,拖着走就算了,野山猪可不比得,虚弱得还不能瞎折腾。眼见办法都用了个遍,却就是挪不动面前的壮实身子。不动的山猪都移不了,更何况当初朝自己撞来的,他这下就明白了自己昨天的行为有多么无知了。呸,还不是老花瞎示范,什么徒手擒山猪,根本就是山猪捉我小乞儿嘞。 办法是没了,小乞儿心里顿时感觉悲戚戚的,又害怕有野兽来把它拖了去,这一口下去可就不知道是几条命了啊。无奈地叹了口气,小乞儿重新爬上树观望起来,待了许久,远远就发现一队猎人村户直直地朝这边捅来,慌张的小乞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赶忙拖上大花豹拦住来人去了。 但他终究还是天真了,圣贤有句话,人心不足蛇吞象,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天真地以为猎户们只想要自己的大花豹子,却没逃过他们常年打猎的毒辣目光,一眼就把自己这个新上路的小叫花子看了个透彻。那十来分钟的煎熬,可是让自己的小心脏捏了又捏。 好在山猪没事了。可是,重伤的山猪究竟哪去了? 小乞儿翻了个身,心里慌慌的,还是决定要再去看看。 “去哪?”此时,正是轮到了白天那个名叫钱睿的年轻汉子守夜。 “肚子疼,去林子里放放。”小乞儿捂着肚子,把小脸都扭在了一起。 “去去去,别跑远了,快点回来,夜里林子里可多的是野兽。”那年轻男子一脸不耐烦道。 小乞儿憋红着脸赶忙跑了,窜进树林后,绕了几个弯,匆匆撒起腿来就朝白天野猪躺着的林地跑去。 此时猎户们休息的空地上,那领头男子也醒了来。 “跑了?” “嗯,应该是往白天那边去了。白天只是觉得另一只应该被野兽叼了去,我就折回来了,现在看来是被那小乞丐藏了起来。” “他倒是谨慎。不过终究还是太幼稚了些。看来藏的应该是比豹子还值钱的货色了。” “追吗?既然藏起来,肯定是有东西了。” “你自己一人行吗?” “放心,不过是个小乞丐,跑不了。”钱睿朝着那领头壮汉拍了拍胸口,一副手到擒来的模样。 “好,那下半夜我守着。” …… 小乞儿气喘吁吁地停在了白天捡豹子的地方,一大摊血已经在风里渐渐干去,可却拉出两道清晰的血迹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延伸,小乞儿看了一眼就急急追了去。被野兽叼走了?还是自己跑了?他有些搞不懂起来,虽然是追出去了,但还是尽量倚着树狂奔,心里一个劲地害怕自己这一跑又不知道冲到哪只野兽口中,但那份焦急感却不断在胸膛里和恐惧斗个上下。然而,跑远了的小乞儿并不知道,此时另一道身影也到了那滩风干的血泊处,朝着血迹追了过去。 不管了,小心点就是。对于一只怀胎在身的野猪,小乞儿是下不去手的,就算酱猪蹄子的味道再如何诱人。但对于其他野猪来说,小乞儿又是两眼放光,一个劲得吸哈喇子。这似乎矛盾,但圣人说了,这是道义问题,不关口贪的事。 随着血迹找去的小乞儿,看着一路的血慢慢不如之前多了,不禁紧张起来。月色黯淡,透过密密的树林,投在林子里的光线就少之又少,小乞儿不得不瞄着地,细细找起来,把眼睛看得疼疼的。已经是追出去许远了,看这一路的情形应该是野猪自己逃了,可一只重伤的野猪为什么还能够跑这么远? 随着血迹渐渐变少又变多起来,终于一道倒在血泊中的赤红色身影出现在了小乞儿的视线中,身影的前方是一个山洞,它离着山洞却还有好几十步的距离。 小乞儿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突然有些被沙子割了眼,满脸悲伤地伏在了野山猪旁边,静静看着,心里却被刺得痛痛的,有一种他从未经历过的感受直直地冲撞在心头,堵着胸口难受起来。 …… “果然还有一只。原来只是头山猪啊,还以为遇到什么值钱的野兽呢。”突然,一声不和谐的声音在小乞儿耳边炸起,猛然一惊,抬头望去,正是那钱睿倚着树戏谑地看着自己。“乞丐就是乞丐,豹子和野猪都分不清价儿,多那几斤肉就是值钱了?” 小乞儿听着钱睿那副口吻,心中的火就腾腾地烧了起来。抬着头,恶狠狠地盯着前面的人影。“这是我的!” 钱睿满脸冷冷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小乞儿,淡淡道:“谁拳头硬就听谁的。为了一头野猪抢破乞丐,也够丢脸的了,可来了也不能空手回去。” 小乞儿一声不吭,双手抱着野猪不撒,死死看着面前的男子,把牙齿咬得紧紧的。 “还要我动手?”钱睿冷笑了一声就缓缓走了过去,每一步踩在枯枝落叶上的声音,似乎都踏在了小乞儿的心头,一层密密的汗水跟着冒了出来。 钱睿抬脚就踹在了小乞儿的手臂上,原本已经受伤的手臂,被踹得一阵撕裂的痛感,可小乞儿却并未放手。 又是抬脚踢了好几脚,小乞儿反而越发抱得紧了。那男子毕竟只是抢野猪,出手虽重,可也并未往死里踢,但小乞儿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却是把他的火气给勾了起来,再次把脚抬起,重重地朝小乞儿的肩膀猛踹去。一个十二岁的瘦弱少年,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力道,左肩被踹得一歪,有些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小乞儿猛地就向后摔去。 看着倔强的人突然受挫了的模样,总有些了病态的心理要忍不住发作,这踹开一脚可还不够,又往那小小的蜷缩在一起的身子上狠狠踢了几下,好以庆祝自己获胜的快感。 等拳踢脚打满意后,钱睿才朝着缩着身子在一旁的小乞儿啐了一口,拖上野猪,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句话悠悠传来。 “愿意跟着就跟来,作为带你出山的报酬,差不多了。” 小乞儿没有答话,把头伏在胸前不断地抽搐,久久不能平息。月色清冷,冰凉凉的,吝啬地投下点光辉,透过树荫,没剩多少洒在这个可怜人身上。晚山寂静,飞鸟、野兽都睡了,独独留下一阵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在黑夜的山里回响。 看着天边隐隐约约的月亮,泪水却在脸上割了又割。 …… “老花,我想睡觉了。” “睡吧。” 小乞子,老乞子,瞎火黑灯逛窑子。 老叫花,小叫花,城隍庙里看烟花。 山不怜,水还嫌,缺肉少腿等天谴。 人不言,狗还厌,两腿一伸河里见。 …… 小乞儿翻身躺在树林里,看着天边的月亮,哭了许久,又笑了许久。 颤巍巍地爬了起来,浑身上下没有地方不疼的,左肩的骨头似乎碎了一些,抽得面目全非的疼,伤口又重新炸开,血淋淋的。小乞儿抹了把脸,一瘸一拐地便朝山洞走去。山洞外围的树叶被凌乱地蹭开,月夜里不细看还难以发现树叶上的斑斑血迹。跑回山洞的野猪为什么会头朝着自己来的方向?为什么野猪身后又有一条混乱不可察的血迹延伸向山洞,摸到野猪腹部那一刻,他就全明白了。所以遇见了钱睿,他躲不了,也不能躲。这一切在钱睿看去是他将野猪拖出山洞被发现后的无谓抵抗,可小乞儿知道这是生命的守护。野猪似乎也知道一定会有人找到这,可不管是人还是野兽,她都要流尽自己最后一滴血躺在这,其他只好交给了善良。 小乞儿走进山洞后,一股血腥味就铺面袭来,暗暗的月光照不进山洞多少,他只好摸着地爬,当手触摸到一团小东西时,他知道自己猜对了。洞里摸着黑,把四周都爬了一遍,八只猪崽,却有六只已经变得冰冷了,把小乞儿暖暖的心又给浇了盆凉水。 摸爬出山洞的小乞儿,借着一点点的月光看着地上排开的小猪崽,把那两只还热乎的放在了山洞前的那滩血的边上,用手指沾了沾,放在了猪崽嘴里,看着天边的月亮,“要记住这个味道,书上说,这叫爱。” 月色冷冷,惨淡地笼罩着这座山头。可怜的人儿跪在地上,用手刨着一座无名坟,坟里埋着六个小身影,还有一地红叶。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十一章 种地老先生 本来想着一天翻完的山,最后却翻了三天。当小乞儿一瘸一拐地抱着两只猪崽走出树林,到了山的另一头时,年纪小小的他看着无遮拦的天空,白云烈日,突然便感觉天地变得可爱起来。远远就瞧见一片农家房屋挨挤着落在田埂上,禾苗稻子,挂藤葡萄。矮丘上,山茶成行,圈着小丘蜿蜒而上,茶农们戴着斗笠仔细采摘着,多了几分活生生的气息来。 小乞儿抽了抽鼻子,眼里有些湿湿的,一路上的提心吊胆,突然遇见一幅安泰祥和的农田耕忙景致,便把提着许久的心放了下来,又突然提起,再瞅了瞅四周,才敢放下来。可这一放松,无尽的疲惫与虚弱就涌了上来,步子才刚迈开,眼前猛地一黑,就栽头倒去。 小乞儿不知道自己如何了,似乎一栽倒就躺进了一片柔柔的风里,记忆仿佛又回到了和老花流浪四方的日子。虽然小日子过得穷巴巴的,但大小两个人却也一起依偎陪伴。说来,邋遢的破叫花竟然也教的了读书识字的圣人本事,小乞儿的一套“之乎者也”书上没少看,但实实的是老花给领的路。有些想念与老花戏耍扯皮的日子来。 等小乞儿悠悠睁开眼来,已经是将近一天的功夫过去了,抬眼看着陌生的木屋顶,猛地坐了起来,又把身上的伤口拉得一阵阵入骨的疼。小乞儿把牙关咬得紧紧的,却顾不得这些,一脸警惕地看着面前的人。 这木屋中还有一位头发斑白的老汉,小乞儿这突然坐起,倒是吓了他一跳:“醒了啊。别害怕,你在村郊外晕倒了,老头我把你背了回来。”那老汉笑吟吟地看着小乞儿,“你伤势很重,别……” 还不等老汉说完,小乞儿就突然跳了起来,却由于脚下无力,直接摔在了地上,可他也不管身上的伤口又裂了开,手脚爬着朝屋外院子里去,直到看见两只小猪崽被关在围栏里憨憨地睡着,才慢慢把心放了下来。可才刚放下,又猛地提了起来,满脸怯意地看着那老汉,胸膛有些起伏道:“那是我的。” 老汉看着小乞儿一脸惊惧的模样,眼神变得有些心疼起来,却还是笑了笑:“是,是你的。”说着就朝小乞儿缓缓走了过去。 小乞儿直愣愣地盯着朝自己走来的老汉,呼吸渐渐有些粗重,直到老汉把他抱起又重新放在了床上,他还是有些蒙头蒙脑的。 “我,我没铜板给你。”小乞儿看着老汉那笑吟吟的满是皱纹的脸说道。 “醒了啊?”还没等老汉回答,屋外又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听得出带着些欣喜的味道。只见进来的是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虽是年纪大了,但一头白发却还是盘得一丝不苟,同样是皱纹的脸上堆满了和蔼的笑容。那老妇人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 “不要你铜板。” “我也没银子。”老汉刚说完,小乞儿就急急缩着脖子应了一句。老汉被他这一句话逗得好笑,接过那老妇人手里的碗,勺子在碗中搅了搅,也不吹,就往小乞儿口中送去,“也不要。趁热的,祛祛山里的湿寒。” 小乞儿还想说什么来,见老汉把勺子喂过来,还是怯怯地张开了嘴,眼珠抬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屋里的两位老人,有些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起来。 “叫我古爷爷吧,这个是古婆婆。” “这是哪里?” “南溪村。你来得那座山啊,就叫南溪山,都是随着山上流来的那条小溪叫的名。说来,你小子胆也真大,敢自己一个人往山上跑,南溪山可是这一带野兽出没最多的山林,还好没把小命给搭在里面。”那老汉还是满脸笑意地给小乞儿解释来,有些嗔怒的味道。 “亏得你古爷爷看见了,要不然倒在村郊,这日头晒上几个时辰,没被野兽吃了,也给太阳吃去。”老妇人在一旁笑着插道。 小乞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好,腆红着脸,挠了挠脑袋,把老汉喂来的药一口口喝尽,胸口终于舒坦了几分来。 “这里离黔城还有多远。” “不算太远。你要去黔城?”一旁的老妇人有些惊讶道,“去寻亲戚吗?” “嗯。”闻言,两位老人都沉默了下来。 小乞儿这才知道老花口中的黔城可比邺城来得牛气多了。黔城可是甘南国的十大主城之一,能担上这名头,可见其实力远非那些山野小城可比。更重要的是,黔城中居住的可不仅仅是普通人,许多修道者也住在那,更促进了这个城市的繁华。 听闻,小乞儿的眼中突然光芒一闪,有些向往那些飞天的高人姿态,却又有些疑惑起来。 倒是一旁的老妇人瞧见了,笑着说道:“你古爷爷年轻的时候啊,也是有些仙缘的,被黔城的贵族请去做过教书先生。” “古爷爷也是仙人吗?”小乞儿一脸好奇地看着老汉。 “可不敢说是仙人,不过是年轻的时候踏入过修道的坎罢了。”老汉摆了摆手,哈哈一笑道,“怎么?你也想当仙人。” 小乞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想当仙人。书上的仙人都要拯救天下苍生,我胳膊小,担心扛不起来。” “那你想干嘛?” “让小乞儿都能活下去。”小乞儿想了想,嘿嘿地笑道,教小乞儿偷东西,这几个字是说不出口来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想这样做,但看见其他小乞儿过的艰苦日子,受了欺负,他心里就难过起来。 两位老人看着床上受着重伤却嘿嘿笑得痴痴的小乞儿,也笑了起来。 倒是孩子心性。 …… 第二天一早,古老头刚给小乞儿喂完了药,屋外一道雄厚的身音就传了来,“古老先生,刚进山打的野猪肉,杀好就马上给您送过来了。” “不是跟你说老头我不要了吗,还总是三天两头地往这边送吃的。” “那哪行,您这总吃素的也不好,还是得吃些肉的。”门外的壮硕汉子哈哈笑着便走了进来,却正好看见坐躺在床上的小乞儿,两人皆是一愣。 “是你小子?” “你们认识?他是我在山下救回来的。”古老头疑惑地问了一句。 来的壮实汉子正是齐小小口中村里打猎一把手的齐秦。齐秦摸了摸脑袋,有些尴尬道:“那天去打猎,在山里碰到小兄弟,便打算捎他出来。可后来半夜小兄弟肚子疼去林子里,然后就跑丢了。” 小乞儿直直地看着眼前这个壮汉子,也不说话。 “还好是活着走了出来。”齐秦长吁了口气,似乎放下心来的样子。 “这样啊。”古老头看了看齐秦,又瞅了眼愣坐着的小乞儿道。 齐秦这趟来自然是有事求古老头的,两人也不避讳着小乞儿就谈了起来。说来便是齐小小也到了上学堂的年纪,却总跟着村里的小孩子瞎混,偏要学齐秦那套一等一的打猎本事,齐秦便想着送到古老头的学堂去,看看古老头能不能给齐小小教教那套仙人的把戏。 对于村子里到了读书年龄的小孩,家中大人识得点道理的都会送去古老头的学堂念些书,少说长长认识,更重要的是,若是古老头愿意把他那套仙人本事传下来,那以后的日子可就是过得大富大贵的了。古老头对于村里的孩子倒是都乐意接下,也不收认字教书的学费,就在自己的木屋子旁开个草堂。可村里的孩子总读个一年几个月的,就被家里人带着谋生活去了,农家人更乐意的是学一套算学,好去镇上立跟脚。剩下留下来的几个呢,都是家中存得些银两的,惦记着古老头那套仙人法术来。 “古老先生,要说您还是搬去村里和我们一起住吧,这远郊的,平日去村里也不方便。”齐秦朝着古老头讪笑着说道。 这学堂是认些字,学些算术,可离村子里也将近有五六里的路程,许多人家上学堂的小子都是在路上玩着玩着就回了家,一年学上下来,野花野草倒是辩得清,蝈蝈鸣蝉也逗得溜,就是大字不认得几个。村长也跟古老头说了多次把这学堂大伙出钱建村子里头,可古老头不肯,说是这上学的路啊,就叫学问,把一群农村汉子搞得迷糊起来。 “不用,这清静,明天就把你家小子送来吧。” 说着,古老头就安静看着窗外的花香鸟语,山鹰翱翔于空,狡兔挖洞于野,茶农们又背着箩筐开始了一天的忙碌,还有采花的小女郎,唱着清亮亮的山调吆子,把群山都逗得葱茏。虽是临近夏日,但烈日的清晨反而最来得清爽舒适,一口呼吸下去,四肢百骸都得雀跃起来。一旁的齐秦看老先生望得出神,轻轻告了一声就离开了。 小乞儿看着站在窗子旁满头白发的老人,哪曾想过他口中的给富贵人家教过几年书,竟是求仙问道的学问。依稀有些记起当日自己要倒下时,似乎是一股柔柔的风托着自己,暖暖的。那就是仙家的法术吗? 古老头在窗前一站就是大半晌,老妇人倒是在齐秦走后来过一次,可看了看静静立着出神的老家伙,笑着摇了摇头便忙活儿去了。 “很好奇为什么我要做个教书先生?”古老头回过头,看着一脸疑惑地望向自己的小乞儿道。 小乞儿把头点了点。 “就像齐小小想做的是猎户,而不是仙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个位置,有人向往飞天的术法,有人喜欢的却是鸟兽虫鱼的自在。” 小乞儿又点了点头,似懂非懂的。 “黔城离这不远,等伤好得差不多了,我让村里的马队捎你到厘子镇,出了镇的北门,沿大路一直走就能到。前后大概七八天的路程。” 小乞儿沉默地点了点头。 “识过字吗?” “老乞丐教过。” “那明天也随我去学堂旁听。” “哦。”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十二章 小心思们 小乞儿有些迷迷糊糊的,自己是去找老花的,怎么在半路就上起学来?不过黔城也不算太远,还有些时间可以耽误,索性就养好了伤再走,毕竟古爷爷和古婆婆都是那么可爱的人,和他以前遇见的都不一样。想到这,他心里就美滋滋的,以前走村过巷时,总是眼巴巴着那些能坐在学堂中读书识字的富家子弟,不用为生活温饱困扰,天天都可以念“之乎者也”。 古老头的学堂就在小木屋旁边,门口挂个刻着“古斋”两字的木牌子。当缠着绷带的小乞儿一瘸一拐走进茅草堂时,里边已经坐着三个人了,一个是见过面的齐小小,正嘻嘻哈哈地左顾右盼,还有两个看着是双生的兄弟,个头比齐小小都要矮些。 “果然是你啊!昨天我爹还跟我说你呢。”齐小小笑嘻嘻地看着刚走进门的小乞儿,一副很是熟悉的样子。倒是小乞儿有些不知所措起来,看着他朝自己招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你手怎么?” “嗯……山里走丢被野兽撞了。”小乞儿拿眼看着面前的齐小小,有些不懂起来。 “山里可危险了,人没事就好。”齐小小嘻嘻一笑。 “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个叫童狮,是老大,老二叫童虎,你就记得现在缺牙的是老大,等牙长出来的时候你也差不多分得清了。他们两啊,可都是以后中状元的好苗子呢。”齐小小拉着小乞儿就自顾自地介绍道。村里的大小孩子,他都摸个熟,话多的他总到邻里乡里去窜门嬉耍,满口甜蜜蜜的又懂得礼节,也讨人喜。 “这个是裴乞子,我们在山里认识的。他可厉害了,自己一个人就能拖只死花豹跑。”齐小小似乎和身边的小乞儿来得很熟悉,说得牛气哄哄的,向着那童家两兄弟介绍道。 “听他两说啊,咱们这学堂还有一位来念书的,是陈肥肉,咱们村的土财主户。他爹是镇上开酒楼的,可自从去了镇里就没回来过。听乡里人说啊,是又娶了一房小媳妇,不要他娘俩了,但还算不亏待他们母子,每个月捎乡亲带些物什补给回来。”齐小小对这邻里乡间的八卦事儿倒是知道不少,拉着三人说个没完没了的。今天是谁家的苗儿被谁家的老牛踩了,打了一架,明天就是哪家的小媳妇和哪家的小二郎亲嘴了,要生娃娃。直到古老头咳着声进了屋,他才满脸意犹未尽地回了自己的坐位。 今天的课学,小乞儿听得很认真,古老头给他倒是置办了一套读书的玩意儿,可他只在书里见过这些,不懂得使。童狮、童虎两兄弟听得也很认真,拿着纸笔细细地抄,倒是齐小小,举着自己的宝贝弹弓,眼瞄虚空弹个不停。当这日头都挂得老高了,门口才慢慢悠悠地挤进来一个身影,一只手上拿着鸡腿,另一只手提挎着两个锦盒,满嘴的肥油,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高傲轻笑。 古老头也不管这小胖子,自己讲着之乎者也。陈肥肉不愧为肥肉,这肚子可得要年纪还大许多。他这一进来,就拿小眼睛盯着教室里的两个新面孔。齐小小在村里就和他是不对头的,倒是手绑绷带的小乞儿值得他看上几眼,但就几眼,又把眼睛高高地抬起,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这胖子才来的没多久,学堂便放了学,又得挪着那身肥肉悠悠走回去。他来这学堂可不是来学习的,食物锦盒倒是带了好几提,唯独没有那笔墨纸砚的正经玩意儿。 放学后,古老头就忙农活去了,留着几个小子在屋子里叽叽喳喳的。 “那新来的小子,你叫什么名字?”陈肥肉指着小乞儿问道。 “裴乞子。” “你家大人干什么的?”陈肥肉抖了抖一脸高傲的肥肉。他向来这样,村里人都说是随他爹的秉性,眼里空空的,什么都装不下,因此村里倒是没几个小孩喜欢他。就说那童家两兄弟,父母都是吃农民饭碗的,没少被他欺负挤兑。 “我没爹娘。”小乞儿被问得一皱眉,神色有些黯然,但还是实诚的答道。 陈肥肉一愣,似乎也知道自己说错了些话,看着小乞儿的目光变得不一样来,憨憨地笑道:“我也没爹,但我有个娘,你比我惨,以后你就是我兄弟了。” 陈肥肉的话把周围的三个人都说得一惊。他陈胖子什么时候这么和善过?村里各家各户的小孩可没少受他欺负,一时间都有些不真切起来。 “陈肥肉,你今天肉少吃了?”齐小小一脸诧异道。 “我叫陈陆!”陈胖子朝着齐小小吼道。小乞儿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有人取名叫肥肉来。 齐小小把眼一番,一副没听见的样子,把陈肥肉看得牙痒痒。 “兄弟,你这手怎么了?” “去山里被野兽给撞了。”小乞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这五人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陈肥肉和齐小小的话多,两人没少打嘴仗,童家兄弟话少,就静静的听,小乞儿呢,似乎还不适应这打打闹闹的氛围,也不说话。 童家兄弟家里穷,想种地,爹娘要他们好好学,两人只能把书念得极好。齐小小想学打猎,他爹要他来学堂学习,他就只好来学堂练弹弓。陈肥肉想在镇上开比他爹更大的酒楼,他爹要他读好书,他就每天慢腾腾地来。小乞儿想学偷东西,他稀里糊涂来了学堂,却也快快乐乐地学。 要说这学堂倒也有趣,爹娘口中的好好学习,哪里是学什么圣人本事,都冲着那神仙手段来,可这五个人儿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就是没有一丁半点放在推山倒海的把戏上。 两个新来的人似乎给这个学堂增了许多热闹的气氛,不像以前童家兄弟两上完堂就急急走了,怕被陈肥肉给欺负。今天的陈肥肉也有点不一样,似乎转了性子,破天荒地愿意拿锦盒里的食物来给大伙吃,这小盒子他平日可守得紧,也就给村里的野猫野狗喂过,拿他的话说,就是猫狗更可爱些。 …… 古老头看着白天在学堂上满眼放光盯着文宝,却一动不动的小乞儿:“不会写字?” “自己在地上瞎画着,没用过,怕弄坏了。”小乞儿腆笑着脸道。 “来,我教你。” 屋内昏黄的烛火点着,屋外鸣蝉啾啾叫着。那苍老的手掌握着小乞儿瘦瘦的手,趴在床边,一笔一画地描。老妇人对着烛光,眼睛还没花,细细地缝着鞋子,笑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小,眼里流露出许多回忆的味道来,似乎一眨眼就怕许多光阴过去。 古老头跟小乞儿说,这写字就像做人,一撇一捺都得到位,人也做得端端正正的好。习剑的修道人又说写字就像练剑,一横一竖都带锋气,剑也走得正气浩然的直。小乞儿听得有些似懂非懂,觉得这像是书里说的大道理,就用心记下来。 “其实读书练字也是一种修道。”古老头顿了顿手中的笔,沉沉道。 “那圣贤不都是大道人了?”小乞儿疑惑地望着古老头。 “这么说也没错,圣贤的确比世上的人破梏求道来得容易多。” “那小乞儿也算半个……”小乞儿话到嘴边尚未说完,突然想起来面前的不是老叫花,差点又把那套扯皮的功夫搬了出来。 “半个圣贤?哈哈,倒也差不多。”古老头笑呵呵地看着小乞儿。 小乞儿尴尬地挠了挠头问道:“古爷爷,那您教我们读书,就是教我们修道吗?” “是,也不是。”古老头说得神秘兮兮的,“我教得了你们读书,却教不了你们修道。虽然读书是入道的一条路,但若心中无道,何以修道?” “那齐小小他们还来读书识字?” “这是他们家里人的意思。但并不是说他们就不能修道,只不过他们走得不是圣贤这条路。” “那童家兄弟也不是吗?”小乞儿疑惑道。 “他们虽然学得了圣人的之乎者也,但心中却没有那一套道理。世间道途有千千万万,为什么种田、打猎、开酒楼就不能是道呢?” 小乞儿皱着眉,挠了挠头:“那您为什么不教他们?” “道是自己走的,如果他们有一天想走了,自然就破梏入道了。”小乞儿没听明白,但既然古老头这个仙人都不教他们,那就是一定不能教的。 偷东西也算是一种道吗?书上的道都是玄乎其乎的飘渺无根的东西,老花说偷摸不过手心背,这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么神秘隐晦的大道嘞。 “想修道吗?” “我不知道。” “其实你比学堂里的几个毛小子才更有可能修道。” “为什么?”小乞儿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面前苍老的却满是笑意的脸。 “你已经踏在道上了。” 小乞儿有些不理解古老头说的话,把眉头皱在一起。在道上了? “继续练字吧。以后就每天白天读书,晚上练字。” “嗯。”小乞儿挠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至于这看书写字的活儿,本就是他最喜爱的,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去学堂了,就越发珍惜起来。 细碎昏黄的烛光点着一撇一捺、一横一竖的墨尖,在草宣上拉出道道安详惬意的晚风,鸣蝉蛙声满野,叫得整个夏夜都可爱起来。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十三章 风儿会懂 当小乞儿还没踏进茅草堂时,就听见了屋内传来一片吵闹的声音,赶忙加快了几步走进屋里。只见此刻的陈肥肉和齐小小两人正吵得上了火气,瞪眼指着对方骂,把桌子拍得“啪啪”响。童家兄弟二人呢,怯怯地站在旁边,童虎扶着童狮,却见童狮的脸上还有几道淤青的痕迹。 小乞儿刚进门,有些搞不懂眼前的状况,也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所措起来。要说也奇怪,这平日里都等日头上得老高了才来的陈肥肉,今天居然一早就到了,要不就没了眼前这幕。 “我好心好意和他们两个打招呼,他们还不领情!” “屁蛋球儿,你那谁不知道的德行,还打招呼,明摆就想欺负他两!” “齐小小,你少管!” “我就看不过你欺负人!” …… 两人吵得没完没了,小乞儿听着那两人骂骂咧咧地对了半天,大概听出了点东西来。 陈肥肉说,自己今天一早就出门,看见童家兄弟也在路上,便想过去打声招呼,叫着童家兄弟帮忙拿着锦盒,他今天还多带了两个。可童家兄弟一见他朝两人走去,就头也不回地自己先走了,丝毫不把他陈肥肉放眼里,亏他陈肥肉还好心和他们打招呼。 气喘吁吁的陈肥肉一到学堂,话也不说就朝两兄弟打去,童狮挨了几拳,被打得不敢说话,齐小小便看不过去了,站出来帮他兄弟两出气。说他陈肥肉的为人,村里哪个小孩不知道,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样,还扯什么和童家兄弟打招呼,怕不是欺负童家兄弟老实,要他们帮自己做苦力。 小乞儿听着两人各执一词,也不知道该信谁的。在小乞儿心里是不想帮齐小小的,总有些事梗在胸膛里忘不掉。但要说帮陈肥肉吧,他在村里的口碑忒差了,况且两人也不熟络。他就只好呆在原地看着。 两人大吵着,把院里睡觉的山猪崽都吵醒了,却还没个停歇。小乞儿也纳闷,按说两人吵得这般大声,古老头应该也听见了,却又迟迟没现身。直到上堂的时间到了,古老头才慢慢悠悠地从门外走来,那对在一起的两个人这才安静了下来,彼此拿目光互相剐着。 这堂课上得有些不一样,并不是说内容,实在是这学堂上的气氛诡异微妙得很。古老头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还是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自顾自地讲着圣贤大家。小乞儿听得最认真,他可是十分珍惜这难得的上学机会。童家两兄弟呢,也还听,就是看上去有些惴惴不安的模样,手里的笔杆停了又停。最难安分的就要数齐小小和陈肥肉两人了,一个把弹弓拉了又拉,都朝着陈胖子的方向。至于陈肥肉呢,抓着锦盒里的食物就啃,带着凶煞煞的力道,似乎那手中的鸡腿就是齐小小本人。 要说两人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齐小小一身侠义肝胆,他陈胖子偏爱欺负村中孩童,难免得对在一起,打也打过数次了,不过在农家人看来,都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 随着古老头的一声“下堂”,学堂里的硝烟味又腾腾地烧了起来。古老头还是那样,一声不吭,扛上锄头就忙自己的农活去了。 这古老头才刚踏出门,学堂里可就炸了锅。 陈胖子抄起手中的食盒就向两兄弟砸去,两人一时未反应过来,童狮就被砸在了脑袋上,破开了一道小口子,血水如小蛇般流了下来。童虎一惊,急忙拿手给老大捂住伤口,两人皆是恨恨地看着陈肥肉,却一声不吭。 齐小小顿时就不满了,一脚把木椅子往陈胖子身上踢去。陈胖子那满身的肥肉确实不好挡,吃了点痛,凶恶地就朝着齐小小扑过来。 屋外的日头已经悬得老高了,刺刺的,麻雀鸣蝉,各种声音绞在一起,吹鼓得心头烦乱乱的,人这心里的火啊也跟着点起来。 齐小小没少跟陈肥肉打过,自然对他的套路也是极为熟悉,尽力避免着自己被陈胖子牵制住手腕。陈胖子胖是胖了些,但那力道在孩子中也是极强的,齐小小虽是猎户家出身,可却实实地挣不开他陈肥肉的束缚,更何况陈肥肉还长他两岁。 小乞儿愣愣地站在旁边,心里有些慌慌的,一些藏了好久的记忆就被翻了出来。以前与老花走村过巷的日子里,没少见到乞丐们打在一起,那不仅仅是同龄人之间打斗,也有老乞丐为了食物,对小乞丐大打出手的。小乞儿也没少被打过,他和老花算是乞丐帮子里混得比较好的,自己一个人被盯上时,就免不了得受欺负。老花跟他说了好多次把吃的给出去,小乞儿偏不让,倔强地要守着两人艰难度日的小块烙饼,被其他小乞丐围在一圈又踢又打,死死不肯放手。 小乞儿的眼睛想着想着就红了,见惯了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的他,本该做些什么,却愣愣地呆在角落,看着一地塌了不少的桌椅板凳,各种声音不绝于耳,木条的断裂声、布衣间的摩擦声、拳头打在肉体上的痛吼声……混着飞扬起的尘灰,每一道都割在心上。 齐小小最终还是被陈肥肉给压在了地上。但被钳制住的齐小小怎么也不肯安分,又腾又踢的,虽然被陈大胖按着打,倔强的他就是不肯掉下一滴眼泪来服软。倒是一旁的两兄弟,看着齐小小不敌,准备冲过去,又被陈胖子一扬手打了回去,两人焦急地含着泪,看着地上被打的齐小小,却不知该怎么办。 齐小小挡着头挨上了许多拳,挣扎得有些力竭。等到陈肥肉打累了,这才终于肯收手,站起身用力把滚到身旁的食盒一脚踢飞,骂了一声“没用东西”后,头也不会地走了。两兄弟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扶起齐小小,此时的他脸上已多了许多淤青痕迹,站起身甩开两兄弟的手,沉沉地朝着小乞儿的方向看了一眼,跨门而去。两兄弟也赶忙追着离开了。 小乞儿看到了,当齐小小最后一眼凶狠很地望着自己的时候,牙关咬得紧紧的,眼睛红晕荡漾,分明是一滴眼泪落了下来,重重地打在地上。 人都走光了,留下小乞儿一个人,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尘土飞扬,食盒破碎,没吃完的食物洒了满地,读书写字的家伙摔了、撕了、断了,整个地面上没有多少东西是完好。他有些出神地走到了院子里,两只猪崽在一旁蹭着围栏,房里空空的,只有知了和麻雀在叫。小乞儿取来了竹帚,把满地的碎屑残食扫了出去,断了的木板木条也被叠在了一旁。做完这些,他又一张一张地把揉皱的纸摊平铺直,看着面前断了的笔杆和砚台,沉默地坐了下来。 直到古老头回来,看他沉沉地坐在那,才把他叫了出来。 晚饭吃得很无味,青绿绿的竹笋炒肉,古老头说那是齐小小他爹送来的山猪肉,小乞儿吃了两口,挺不错的味道。白豆腐伴上葱花,很扎眼,清晰地把葱花每一点纹路都勾勒了明白。 蝉鸣啾啾,蛙声呱呱,夏夜的田野捎着晚风溜进院里,带着些青草味,清新却微涩。 古老头悠悠地坐在了抬头看天空的小乞儿旁边,一摇一摇地抖着蒲扇:“想什么?” “想白天的事。”小乞儿回头看了古老头一眼,又继续看夜空去。 “想明白了吗?”古老头还是挂着一副和蔼的笑容。 “古爷爷您都知道?那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 “我……”小乞儿被问得语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又突然回过头,声音有些激动起来:“齐小小他可以不挣扎,陈肥肉打他两下就会放手的。” “这不是你的答案。也不是齐小小的性子。” 古老头指了指在围栏里睡得沉沉的猪崽,摇着手里的蒲扇,淡淡道。 “您知道?”小乞儿一脸惊讶地看着古老头。 “不全知道。但是年纪大了,看的事也就多了一些。” 小乞儿沉默下来,听着夏夜的微风轻轻绕过树枝留下的低语,天上的繁星还是一眨一眨的,不安分的田蛙跳到了院子里来,被古老头挥扇一赶,又急急跳回野地里去。屋里的古婆婆瞄着烛光,细细缝着鞋,安静看着坐在门外台阶上的两个人,笑得很祥和。 “是我错了吗?”小乞儿回过头木木地问道。 “不管对于陈陆,还是对齐小小,甚至是童家二兄弟来说,你都错了,可对你自己来讲,并没有错。” 小乞儿摸不着脑袋,有些懂,又有些不懂,是一种他十来年没遇到过的味道。说不上来,有些抵触,想要逃避。 “你觉得它是对的,那就是对的。如果有一天你觉得它是错的,那并不是说你错了,是因为你懂了。” “哦。”小乞儿应了一句又看星空去。等我长大了就懂了,老花也常这样说的。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十四章 肥竹 昨天的惨烈战况已经过去,又是一个大热早上。童家两兄弟来了,小乞儿也去了,却迟迟没有看见齐小小、陈肥肉两人。那草堂里的模样,打小乞儿走后就没动过。到了讲堂的时间,古老头倒是来了,可扔下一句“把屋里的桌椅修好”,就扛上自己的锄头往农郊去了。 “古先生,生气了?”童虎缩着头问道。 “我不知道,好像没有。”小乞儿确实有些不懂,昨天古老头看见自己守着破烂的茅草堂,只叫了声自己出去吃晚饭,便没说什么了。等到饭后坐在院子里的时候,也半字没提那破了的学堂。 “怎么可能没有。古先生收我们读书识字,不要银两,我们还砸了他东西。”童狮忙插嘴道,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可他两……” “那也是得怪我们。”童虎还没说完就被童狮给打断了,“陈陆和我两打招呼,我们误会他又想变着法欺负我两,就跑了,让陈陆没了面儿,他从来就是最在意这些的。还有,他昨天真是带了四个盒子,比平常都多两个。” “那还不是怨他,总是欺负村里的小孩,要不我两跑啥。”童虎把脑袋一耷拉道。 三人顿时就静了下来。这事吧,说谁都有错,可说谁又都没错,他陈胖子没少作恶,两兄弟是被欺负怕了,才不敢吭声,只好躲。哪里又想过陈胖子也有慈眉善目的一天?瞅着昨天他那愤怒的模样,是假不来的。 “现在怎么办?”童虎挠着脑袋问道。 “只能把桌椅板凳修了再说,好给古先生个交代。”童狮低着头,没修好肯定是没学堂上了,到时候家里人问起来,又得挨了骂。 好在都是农家长大的孩子,年纪虽小,各种粗糙活计都干过些。三人把茅草堂内能用的木板木条拾到一边,拿上小斧子就去野郊边砍竹子了,可这大半会功夫过去,一根竹子还没砍下来。“为什么就我们三人干?我找齐小小叫陈胖子去。”童虎说着,心里就愈发不平衡起来,小乞儿倒无所谓,还是默默地埋头砍竹子。 童家两兄弟把工具一扔就往村里跑了,好一会后,才看见两人带着脸上还有淤青的齐小小回来,全是气生生的模样,却又无可奈何。齐小小也不吭一句,似乎没有看到小乞儿,拿上斧子就往一边砍竹子去。 陈肥肉到底是没跟着来,看三人气炸炸的模样,估计是在陈肥肉那吃了瘪。小乞儿哪里知道,陈肥肉连门都没让他们进,只留着齐小小把他家的门踢得响。 南溪村,陈陆家。 在一片低矮的村间小屋中,陈肥肉家的房子是极突出的。大多数人家都是茅草屋、木屋,独独他家是用石头砌的房,这是在陈陆他爹发达后托人给他娘俩新盖的。房子、院落是新修了,但宽大的院子的角落却一直留着间破落的茅草屋没有拆去。 “不出去看看吗?”一位四十左右的妇人看着眼前靠在墙角生闷气的陈陆,满脸和蔼道。那妇人穿得一身朴素,把头发用布挽着,全然一副农家人的模样。 “大家都讨厌我。我昨天明明还多带两个盒子的。” “是你自己总是欺负他们了。” “可是我不欺负他们,别人就要欺负我。”陈肥肉那圆滚滚的身子就缩在角落里,茅草屋破破烂烂的,身在村里土财主家的他却一点也不嫌弃,这是他永远的家,每当心情不好时,只有这个漏风漏雨的地方才能帮他挡下风雨。 说着,泪水就从陈肥肉的眼里落了下来。在他很小的时候,爹就走了,还在镇里娶了别的女人,陈肥肉也因此成了村中人话里的闲谈。大人们讲得多了,难免就被小孩听了去,这传来传去的,他就变成了农村小孩口中嘲笑的那个没爹养的孩子。 陈肥肉原先并不肥,但受了嘲笑的他只好吃得越多,吃多了有了力气,便开始欺负身边的小孩,恶霸顽童的名声也不胫而走。在年幼的他看来,把别人欺负怕了,就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他是没爹养的孩子,他也就活成了别人嘴里的陈肥肉。 陈陆把头埋在胸前,不肯说话,小声地抽泣着,身子不断地颤抖。 妇人看着面前的可怜人儿,把那双久经农活而变得粗糙的手掌轻轻抚在他头上,顺着头发摸着。这么多年,陈肥肉也没个朋友,身边倒是有小跟班,可都是被他吓唬来的。村里的孩子都有爹娘,只有野猫野狗能给他些安慰,直到那天知道小乞儿没爹没娘的时候,这个装着穷凶恶煞的他突然有些开心起来,又有些心痛的感觉,一句“你是我兄弟”就成了他的固执。 “陆儿,并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欺负你。娘是个农家人,比不上你们读圣贤书的,讲不出大道理,但陆儿只要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开心,娘就开心。” “开心?”陈肥肉一时有些迷茫,他不知道答案,但他知道打完齐小小的时候他开心不起来,或者说欺负完村里孩子的时候,他也开心不起来。或许刚开始的时候,还会因为那些骂自己的人被打哭了而高兴,可当周围的人都叫他陈肥肉的时候,他真的很难过。到了最后,连他也不知道,学会目中无人,学会恶语相向,成了自己的保护色。 “娘不喜欢陆儿不高兴。”那妇人拉着陈陆的手,笑得很和蔼,“有些人如果你错过了,或许就……” “或许就没有或许了,老先生教过。”陈陆突然看着眼前的妇人,哭花花地挤出个笑容,鼻涕倒是喷了出来。妇人捏着陈肥肉的小鼻子,笑着仔细帮他擦了干净。 母子二人就静静地靠着这个小破屋,许久。 “娘,你还有没错过的人。”陈肥肉笑嘻嘻地看着面前的妇人,说了这么一句,头也不回,就拎上放着的两个食盒跑了。 妇人摇了摇头,臭骂了一声“混小子”,也笑了起来。 …… 这日头都正午了,小乞儿四人才砍好了竹子。齐小小三人来前回了趟家,说是老先生中午留他们吃饭,就不回了。自然是把各家父母高兴的,一个劲地点头同意,觉得是古老头要传授他们那套仙人玩意儿了。然而事实却不是如此,不仅没留他们吃饭,古老头和古婆婆两人直到大中午的了也没回来。没办法,只好是挨着饿了。 四个人呼哈呼哈地把竹子拖到了院里,削去竹叶,突然看见一道胖乎乎的身影朝这边跑来。 “你来干嘛?”齐小小才见到陈肥肉,火气就冒了上来,一点好脸色都不给。 “我弄坏的东西,我当然会赔。” “嘁,还不是等我们砍完了竹子来捡便宜。”齐小小满脸不屑道。 陈肥肉哼了声,直接一把捡起地上的小斧子,狠狠地看着齐小小:“每人几根你说!” “两根!” 听罢,陈肥肉拎着小斧子就走了,也不管身后齐小小传来的嘲讽声。 …… 日头刺刺辣辣地照着,四道身影抹着大汗在小院里敲敲打打。午饭是没的吃了,看到陈肥肉留下的那两个食盒,馋得不行,可又有些不屑起来,他陈肥肉倒是娇贵得很,来干活还带点心的。 当日头都偏西了大半,四个忙碌的身影才靠着院里的大树喘了口气,总算是把桌椅修好了,虽然做工是没有那么精细的活儿,可好歹也是个交代。四人刚坐下没休息多久,就看到了那道顶着日头离开的肥胖身影远远归来,一手拖着一根竹子,吃力地走在村路上。 树荫下的四个人是真没想到陈肥肉自己就拖了两根竹子回来的,老实说来,他们四个人也就一共拖了两根,再加上原先散了的木条,就算是做五张桌椅也绰绰有余。小乞儿拍了拍屁股,想也没想就赶忙站起跑了过去,留下原地的三人,齐小小眼一翻就把头别过去,只剩下童家兄弟两人互相看着,有些难为情起来。 小乞儿两人好一阵吃力,终于是把竹子给拖了回来。可这下就轮到陈肥肉犯难了,吃竹笋他会,做竹桌椅哪里会啊,一时间就愣在了原地。树荫下的三人看得好笑,终究还是富人家娇惯长大的孩子。倒是小乞儿嘿嘿笑了声:“我帮你。” 陈肥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半天了才小声地吐出个“谢谢”来。 可这“谢谢”两字才刚出口,愣站着的陈肥肉就一把被齐小小推开了,“没用东西,不快点,古先生回来就不好交代了。”说着,就走到小乞儿一旁搭手去,童家两兄弟也跟着过去了。 陈肥肉这被一推,火气就要上来,等看到齐小小走开的模样,憨憨的就笑开了。 …… 夕阳照晚,红橘色的光芒铺洒了整片的天空,心里也要跟着灿烂起来。茶山上的吆子清清亮亮的,村路晚归的农家人也哼着游曲,忙碌而悠闲。村郊的野院,五个高矮胖瘦的小子还在余晖下敲敲打打,拿着细麻绳紧紧地缠绕着。就属小胖子最没用,哪个做苦力的大爷吆喝了一声,便得把食物塞他嘴里去,跑得大汗淋漓,笑得也酣畅淋漓。小乞儿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开口要,还是小胖子问了声,“敢问爷,吃点什么?”,这才被塞上了嘴,也跟着笑了起来。 可怜了小胖子拉回来的两根竹啊,派不上用场。他边跑腿边给埋怨了许久,大伙就在茅草屋旁的土地上刨了个挺深的坑,把竹子种进去。坑挖了好多次,挖浅了,竹子总是倒,就越挖越深,哪里管它会不会生根活下去,只要那么直立立的,就是好看的风景。 …… “陈陆,陈肥肉这个绰号没有陈肥竹好听。”小乞儿笑嘻嘻地说道。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十五章 道梏里的光点 闹闹扰扰的学堂,破了又修的桌椅,散了又聚的顽童,终于有了那么点读书识字的模样。童家两兄弟和小乞儿最认真,逼得一个手停不下来的齐小小和一个嘴停不下来的陈肥肉也只好装模做样地吟上几句“之乎者也”来,但好歹两人那套读书的玩意儿总算是带着了。 桌椅修得有些丑陋,五个小子也不在乎。陈肥肉还是他陈肥肉,欺负人的毛病没改,却也懂得服些软来。齐小小也还是齐小小,一身的肝胆侠义。童家兄弟呢,还是畏畏缩缩的,看着陈肥肉也叫得声“陆哥儿”。小乞儿变化也不大,四人眼里,他还是那么腼腆内敛,有时候会突然嘻嘻皮皮地扯上一句大家都听不懂的话,又尴尬地挠了挠头。 五六天的功夫过去了,院里的两只猪崽倒成了几个少年的好朋友,胖点的叫大花,瘦点的就叫小花。两猪崽啊,尤其是和陈肥肉来得投缘,说是上辈子的把子兄弟,每天都要给多带些吃的来。五个小子下了学堂就聚在围栏旁逗野猪崽子。 “兄弟,这猪崽真是你的啊?”陈肥肉满脸不怀好意地揽着小乞儿问道。 “嗯,我从山里捡来的。”小乞儿搂着猪崽脑袋,笑嘻嘻地说道,浑然没注意到陈肥肉眼里的滑溜。 还没等陈肥肉开口,齐小小突然满脸疑惑,想了半晌才惊讶道:“山里捡的?钱叔上次打了只野猪回来,说是什么宝贝丢了。” 闻言,小乞儿搂着小猪崽的手突然顿了顿,有些紧张的样子,抬头直直看着齐小小,手中的力气大了些,把两只猪崽往着自己身边揽去。 齐小小有些疑惑地看着小乞儿朝自己看来的目光,说不上感觉。这才想起为什么钱睿当时那么懊恼,一窝猪崽的价值可比死去的野猪顶价多了。小乞儿也真是好运,先捡了豹子,后又捡了猪崽。可这猪崽为什么只有两只? 童家二兄弟也有些羡慕起小乞儿来,只有看着粗犷的陈肥肉瞥见了小乞儿眼中的那一抹紧张和无力,是一种他也曾经历过许多次的感觉。 “这本来应该是钱叔。”齐小小笑嘻嘻地道。 小乞儿没有说话,还是拿眼睛看着齐小小,满脸的警惕。倒是陈肥肉哈哈一笑,赶忙岔开了话。 …… 南溪村,齐小小家。 “爹,钱叔上次打野猪回来不是说宝贝丢了吗,原来那野猪崽给裴乞子捡去了。” “古老先生家那两只?我上次去还纳闷古老先生怎么也养起猪崽了。”齐秦说着摸了摸胡渣。 “对啊,他运气还真好。” “真是好运的小子。”齐秦自言自语着,把眉头给轻轻皱在了一起。可他没发现的是,此时的齐小小正拿眼偷看着他。难道真的像陈肥肉说的那样? 回村的路上,陈肥肉死活不顾齐小小推开他,硬是凑着齐小小说,他家的野猪肉是裴乞子的。齐小小顿时就不搭了,要陈肥肉讲个道理出来,可陈肥肉憋着半晌,才说个感觉的玩意儿出来。 齐小小本没放在心上,可看着他爹变化的神色,也渐渐疑惑起来。为什么小乞儿半夜走丢了?钱叔也在半夜打的野猪?齐小小的性子是大大咧咧,可大大咧咧并不代表没有自己的心思,连作为父亲的齐秦都不知道自己儿子的脑袋有多精,齐小小总说自己是打猎的好料子并不假的。 南溪村的夜很安静悠闲,吃完饭的农家人大多在院子里乘凉,或是去左邻右舍闲谈,放下这一天的疲惫。等到父母都出去了,齐小小才偷偷溜出了门。 “钱叔,钱叔。” “怎么?给你做的弹丸又打光了?”钱睿打开门看着面前笑嘻嘻的齐小小道。 “嘿嘿,早打光了,这不来找你要嘛。还有啊,你上回从小乞丐那抢的山猪肉还有吗?我们家的吃光了。”齐小小朝着钱睿投去一个了然于心的神色,嘿嘿笑道。 钱睿愣了下,倒是被说得一窘,转眼又换了一副坦然的神色:“你爹都跟你说了啊?也不给我留点脸,要不是去山里溜达了好多天,野兽都没碰到几只,谁干这买卖。” 齐小小微微点着头笑着,看着钱睿也不说话。钱睿朝着齐小小脑袋上拍了一掌,嗔怒道:“有这样看你叔的吗?行了行了,走,跟我拿去。” 齐小小有些不好意思地腆了腆脸:“爹叫我拿豹子肉跟你换。” 从钱睿这拿了吃剩、卖剩的山猪肉,齐小小又照着法儿去另外三家把山猪肉给换了来,挺大一头的山猪,这剩下的肉也只有十来斤了。窜门换肉的事自然不能是齐秦让他去做的,等齐小小回到家门口,朝里边探了探,见父母还没回来,忙抱着肉跑进屋子,小心把四份包实的山猪肉藏好。 …… “哝,给你的。”一大早就来了的齐小小把四份山猪肉塞到小乞儿怀中,嘻嘻哈哈的,又有些难为情的样子。 “什么东西。”小乞儿满脸疑惑地望着面前的人,想要推回去,又被齐小小给按了回来。 “秘密,你回去再打开。” …… 学堂已经散了许久了,都到了午饭的光景了,小乞儿还是呆呆愣愣的,看着饭桌上的那碗烧猪肉,他的胸口突然有些起伏,变得慌张起来,迟迟才夹起一口放到嘴里,却有些不敢咽下。似乎有许多声音在他心里呐喊,他听得清清楚楚,但不敢想得明白。 这顿饭吃得浑浑噩噩的,入口的菜食都没尝出是什么滋味,就记得那山猪肉,像石子一般,刺棱棱地从喉咙割下去,梗在心头。 “想不明白?”古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坐到了小乞儿的旁边,看着发愣的小乞儿,还是笑眯眯的,很和蔼。他对谁都这样,仿佛世间就没有能够让他放下笑容的东西。 “我不敢。”小乞儿答非所问,可古老头却听得明白。 “因为你不了解他,从见到齐小小的时候,你就已经把自己和他隔开了。” “他想要大花和小花吗?”小乞儿有些颤巍巍地说出口,眼神也随之变得慌乱起来。 “你想他要,他就能要。”小乞儿听不懂这话,有些绕,不明白齐小小的心思怎么是自己能猜透的。“看过莲花吗?” 小乞儿木木地点了点头。 “圣贤说过,出淤泥而不染。可圣贤也说过,近墨者黑。”古老头静静看着面前的小乞儿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小乞儿沉默着,把脑袋摇了摇,眼神还是空洞洞的。 “生活在黑暗里,心中也能够有光。你可以是这样,齐小小也可以是这样。如果没了那缕光,就看不见许多东西了。黑暗中很多魑魅魍魉,但黑暗中也有被妖魔鬼怪抓着的人,更有穿着黑衣走在黑暗里除魔卫道的侠者。” 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古老头看着面前的小乞儿,沉默不语。而与这份平静相对的,齐小小的家中,此刻可以用鸡飞狗跳来形容。 “胆子肥了是吧?还换猪肉?猪肉呢?” “那本来就是裴乞子的,是你们抢来的。”齐小小边躲着齐秦挥来的竹条边吼道。 “长大了,胳膊肘子就往外拐了?” “古先生教过了,这叫大义灭亲!”齐小小朝齐秦笑哈哈的,没心没肺地来了这么一句,倒是把齐秦满肚子的火气和羞恼给勾了起来。“大义灭亲?那我先灭你!” 两人追打着,终究是齐小小逃不过他爹手里的竹条,被抓着打了好几抽子,疼得大叫,也听不出是多少真多少假来。少年有时就是这样,对于是非善恶看得比谁都重,哪怕一边是他心中顶天立地的亲爹,一边是疼爱他的叔叔,也压不过那身侠肝义胆的冲动。他们带着最原始的正义感,有时候做的总是许多大人都不想敢的热血故事。当然,并不是说从此他爹的形象在他心中就此崩塌,他爹还是村中最勇敢的男人,但他爹错了还是错,这并不矛盾。在学堂听过圣人书的齐小小知道,错了就要改,诚恳地认个错,还是好汉一条,这是他的固执。 此时的小乞儿正盘膝坐在床上,面目变得狰狞起来,汗水不断地从额头往外冒,顺着脸颊留下,身上的衣裳也湿透了。一股淡淡不可察的气流随着他周身绕转,在四肢百骸中冲撞起来。 “要破了?”古婆婆把眉头皱在一起朝着身旁的古老头问道,眼神中透着浓浓的疑惑。 “我也不知道,有些不对劲。这个年纪还未破梏,除了废脉,否则就是世间罕有的道脉。可他全身脉络灵气充盈,绝对不可能是废脉,按理说这种天灵的道脉都应该是先天的才对。”古老头说着,也深深地把眉眼扭在一起。 “连你都不知道?他会不会撑不住?” “只能先看着了。”古老头怎么也想不明白,难道这世间还有比‘道空’更强的脉吗?” “不好!”古老头呼了一声,急忙探出那枯瘦的指尖,在突然咬牙不断颤抖的小乞儿胸前连续点了许多下,紧随着,一口暗沉的血水从小乞儿口中喷了出来,身体也朝着一旁倒了下去,瘫在古婆婆的怀中。 “没大碍,但是……他的‘道梏’好像是后天加上的!” 闻言,古婆婆眼中突然流露出一片震惊:“后天封道,打得开吗?” 古老头沉沉叹了口气,摇头道:“就是你想得那样。” 看着小乞儿瘦弱的身子,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道脉天赐,逆天则缺。人之道梏破而不易,可求道尚可窥径,若人为阻了道,是为天弃。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十六章 月色青鱼 当小乞儿随着村里的马队一同去镇上时,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小乞儿有些迷迷糊糊的,还是古老头和他说,时间到了,便安排了车队送走他。小乞儿是白天走的,古婆婆把那双缝着好多天的鞋给了他,陈肥肉给他准备了许多可以存放的食物,背了小一袋。齐小小这两天都没来学堂,听童家兄弟说,是给他爹锁了。 走在路上的小乞儿回了好几次头,看着这个刚刚醒来的村庄,有些说不上的感觉。小花他带上了,大花说是给古老头的教书钱,古老头也就笑眯眯地收下。但其实真正的教书钱,还是小乞儿拿笔歪歪扭扭强作端正地写了“谢谢”两个字,夹在一沓纸里还给了古老头。有些话他还不敢说出口的。 相处了十来天,小乞儿这一走,大伙心里就变得有些空落落的,古老头众人等到看不见送小乞儿离开的车队了,还站着。 “这个世界上像他这样的人可不多了。”古老头望着马队离去的方向,沉沉说道,“单纯而狡黠,明媚而阴暗。” “你知道引他来这的人是谁吗?” 古老头摇了摇头。 “那你还教他?” “天下道统,有教无类。倒是你,好多年没动那套针线活计了。” “天下女红,比道统自私得多。有点想起他了。”古婆婆沧桑的目光望着远山,渐渐露出回忆的神色来,还带着许多痛苦的味道。一旁的古老头见状,也是沉沉地叹了口气。 绿意葱茏的山林,把天空描出些轮廓。飞鸟悠闲,欢快地在两山间翱翔,叽叽喳喳的,早起成群。那条从南溪山上流下的细水,缓缓地从村子里穿过,流向远方的小镇。 小乞儿随着马队走了两日,倒是一路顺顺利利的,不用再像自己当初过山林那般提心吊胆起来。赶着第二天傍晚的最后一抹太阳脚脚,进了厘子镇。进了镇子,小乞儿自然就和村里的马队分开了,急急朝着小镇北门口走去,打算在小镇的北边找个偏僻巷子住一晚,明早就从北边离开去找老叫花。 可这才刚刚走进一条巷子,拐角处就传来了一阵拳踢脚打的声音,小乞儿慌忙找个角落躲了起来,眼里变得有些黯淡。刚听到声音,小乞儿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曾经生活的那么多年里,这种声音他听过了无数次,也悲哀过无数次。 等到巷子里的殴打声渐渐平息,那若有若无的强忍着的抽泣声也随之钻进了小乞儿的耳中,再等听到一群脚步声从自己身旁走过许久,他才敢把头从破烂堆里钻了出来。小乞儿悄悄地朝那条啜泣声传来的小巷看去,眼神很平静,有些灰黯黯的。 入眼的是一个同样衣裳破烂的小乞丐,估摸着与自己差不多年纪,就那样颤抖地缩在死巷子的角落里,抱着双膝,把头紧紧埋在胸前。小乞儿站在巷子口看了许久,这才慢慢走了过去,在那无助的身影旁坐下。 大概是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那个趴着的身影又把头紧了紧,不敢抬起,抓着衣裤的手也越发用力了,青紫紫的。直到等了半晌却不见拳脚打来,这才微微抬眼看了看身旁的小乞儿。两个可怜的人儿就这样把眼对在了一起,没有言语,小巷里显得有些过分的安静了,但两人仿佛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 “给你。”沉默了许久,小乞儿解下身后的布袋,拿出个大饼递了过去。可还没等对面的脏手反应过来,又急忙缩了回来,掰下一半,将另一半又递了过去。 看着笑嘻嘻地望着自己的小乞儿,那道破破烂烂的身影愣了愣,突然伸手抓过大饼藏在了衣服里。小乞儿见状,也不疑惑,又把自己的半块饼掰下一半递了过去,嘿嘿笑着。那道破烂身影这才接过小乞儿递来的饼啃了起来,小乞儿拿着另外的四分之一,把嘴咧了开,笑得有些痴痴的。两人没有说话,安静地看着太阳渐渐没了最后的光芒。 “我叫花乞子,你呢?” “我……别人都叫我小乞丐。” 那道破烂身影才刚说完,小乞儿就笑出声来,“小乞丐不是名字。我也是小乞丐,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 “那我,我叫鸡腿!”破烂身影突然有些激动,又有些害羞道,“我看那些有钱哥儿都吃鸡腿,我也想像他们一样。” 看着“鸡腿”满脸欢快的样子,小乞儿嘿嘿地笑了,抬头想了想:“那我叫青鱼。老花烤的鱼最好吃了,我烤的也不差。” 身旁的“鸡腿”也跟着笑了起来:“我还要叫大饼,叫馒头,叫米线……一天换一个名字。” 月光懒懒,透过小巷窄窄的天空,宁静而满足地照在两个小乞丐的身上。夜空的晚星,小小亮亮的,每一颗都是一个小乞丐,笑得灿烂发光。 小镇静了,深巷里传来各家各户的柴门声,悠悠回荡着。此时树上的知了声就要传得老远,把整个夏夜都叫得甜甜的。野猪崽也安安静静地趴在两个小乞丐的身边,似乎在听着苦难里最幸福的故事。 “你说的老花是谁?” “是一个老乞丐,我最重要的人,还有黄狗子也是。”小乞儿笑嘻嘻的,很骄傲地说道。 “我的老乞丐死了,被人打死了。”鸡腿的眼里突然流露出浓浓的哀伤来,小乞儿也跟着沉默了。这街头的小乞丐们,若不是由于战乱、饥荒导致落魄的,那就只能是有好心的老乞丐养着的,否则是决计活不到这么大年纪。 “要不我带你去找老花,他偷东西可厉害了,我让他也教你。” “可以吗?”鸡腿黯淡的目光中一缕光芒绽放了出来,亮闪闪的。 “嗯,明天我们就一起走。” …… 月夜沉沉,两个可怜巴巴的人的相遇却那样幸福。小乞儿很开心,比和陈肥肉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开心,虽然就这短短的一会功夫,但鸡腿给他的感觉却和齐小小他们不一样,那是种同命相连的亲切,而陈肥肉他们带来的感觉却有些难琢磨,他不懂。 两个破破烂烂的人说了很多话,把见过的食物都一遍遍地数过去,又把未来的美好向往得心里痒痒。小乞儿说,以后他们就叫同门师兄弟,鸡腿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也跟着笑。两人聊得天地南北都倒转了,这才枕着月光悠悠睡下,梦里还藏着喜悦。 月夜很美,很静,两个小乞丐很温暖,但生活却很苦涩。 夜过了大半,鸡腿还是没有睡着,他等着小乞儿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平静下来后又等了许久,挣扎的神色在眼里闪过一遍又一遍,最后还是一咬牙,偷偷起了身,谨慎地拿过小乞儿旁边的布袋子。小猪崽他也想抱走,可窝在小乞儿怀里,又怕闹出动静。 鸡腿轻轻地走到小巷口,回过头看了小乞儿一眼,胸膛的起伏很不平静,把要踏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月光轻柔柔的,一个小乞丐在巷尾静静地睡着,另一个小乞丐在生活的凶涛骇浪里翻滚,沉浮。鸡腿在心里斗争了许久,最后又折回了巷尾,看着睡得安详的小乞儿,缓缓蹲了下去。 …… 一个破烂的身影消失在了月夜里,巷子终究还是留下了小乞儿一人。鸡腿拿着布袋子里的食物走了,小乞儿旁边的布袋还在,空空的,只够装起几个馒头的重量。踏过巷子口的鸡腿并不知道,那轻盈的月色下,一颗晶莹的泪珠从小乞儿的眼角滑落,在风里干去。都是在生活里摸爬滚打的小乞丐,夜里怎么敢睡得沉稳?小乞儿的眼眸映着月色,看着布袋子,没有出声。 未来的生活畅想得很美好,小乞儿很期待,天真地以为他和鸡腿会是同门师兄弟,老花会成为丐帮子的头头,手里下有一大帮小乞丐,却流浪得自由满足。但终究生活的现实太过沉重,未来虚无缥缈的美好,哪里骗得过眼前的诱惑,谁还不是在寒冷的荆棘丛里走过一遭的叫花子?小乞儿早早就醒了,却没睁开眼,这次不是不敢,他也像鸡腿一样,在心里突突了好几遍,想要睁开眼,却不想看明晃晃的月光,只觉得心里堵堵的,但他不怪鸡腿。 孤单的小巷,可怜巴巴的人睁着眼看着天空从黑夜渐渐变白,背上装着几个馒头的小布袋,抱着野猪崽出了小镇,向北走去。 鸡腿今天应该叫大饼了……他有好多个名字,可小乞儿只有一个,花乞子,偶尔换个姓氏,因为他在小说上看,说是走江湖、过绿林的好汉都得用化名,免得被仇家追上。小乞儿又说自己叫青鱼,可他终究不是鱼,水里的鱼不会流眼泪,可他小乞儿会。水里的鱼记不久事,可他小乞儿会一直记得。水里的鱼也眨不了眼,可他小乞儿会伤心地把眼睛闭上。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十七章 盗亦道 剩下的从厘子镇到黔城的这段路,小乞儿走得很凶险,官道又如何,有时候山里的野兽也比人心来得美丽许多。因此,当他在黔城关口见到老叫花的那一瞬间,便再也不敢支撑下去了,眼前一黑就轰然倒在地上,激起一阵黄土。小乞儿身上的确是遍体鳞伤,可真正的伤痕哪里是肉体上的疼痛能够理解的。 …… 那天一早,小乞儿就从厘子镇的北门走上了去往黔城的官道,可刚出厘子镇,等待他的不是什么大路坦途,而是一群凶煞而贪婪的目光。当他在那群人中看到了畏畏缩缩的大饼时,就全明白了。人心可以善良,但是生活却不会允许。 一群大小乞丐拦住了小乞儿去路的时候,小乞儿就知道自己是走不掉了,哪怕往回也不行。先不论他跑得是否够快,但熟知乞丐这个群体的他知道,乞丐们一旦达成了共有利益,那种迸发出的拼了命的手段,是多么的可怕,就算他们事后还要为此再做争夺。 “小子,这猪崽不错,哪偷的?”面前的一个乞丐剔着牙,戏谑地看着小乞儿。那满口的黄牙恶心得人生厌,哪里是小小的竹签子能刮蹭干净的。 小乞儿沉默地看着对面说话的人,一言不语。 古老头送别小乞儿时说的那句话很不错,明媚而阴暗。年幼的小乞儿摸着黑长大,见识过小巷胡同里最血腥和肮脏的场面,所以年幼如他,对于人性的看待,总是会朝着最阴暗的一方面去考虑。可说他单纯又不假,他有他自己的原则,非常简单,哪怕不用一句话打动他,他就能把一个初识的小乞丐视为亲近的人。 “嗬,管你哪偷的。大爷我好久没吃野猪肉了。”那黄牙乞丐见小乞儿也不应呼,便有些不悦,把拿着竹签的手放了下来,抬眼冷冷地看着小乞儿。 “周哥,周哥,别生气啊,我去跟他说说。”一旁被人扣着手的大饼憨笑了两声,满脸讨好地看着那黄牙乞丐。 黄牙乞丐朝着大饼怒了努嘴:“速度点。” “是,是。” 被放开的大饼兴奋地朝对面的小乞儿跑去,伸手就往他怀里的野猪崽抱去:“听兄弟一句,周哥可是这附近乞丐的大头,给了他,不吃亏。”话才刚说完,大饼伸去的手还没碰到猪崽身上,就被小乞儿拍开了。 一时间气氛便有些尴尬下来,身后的乞丐们都还在看着,他大饼这投名状要是立不好,以后怕是混不下的了。想着,便厉声冲着小乞儿道:“花乞子,你可别不见棺材不落泪!”一边大喝着,一边拿着眼神不断示意小乞儿,眼里满是焦急。 可小乞儿却对他投来的目光浑然不理,依旧是恨恨地看着对面的那群乞丐帮子。 大饼似乎也意识到这事不大好处理了,直接动手往小乞儿怀里抢去,却被小乞儿用力推得摔在一边。这一动,对面早就虎视眈眈的一群人也跟着动了起来,朝着小乞儿冲了过去。 黄土激昂,扬起一路的沙石,小乞儿死死抱着野猪崽,就是不肯撒手,在一群小乞丐的殴打里左冲右突的,撞倒了许多个,可终究架不住人多。他咬牙不断地冲撞着,也不知道多少拳脚落在了自己身上,就是不吭一句,怀里的野猪崽被勒得直叫哼。 两方冲撞得很激烈,当小乞儿怀中的野猪崽被蛮横地拽出时,撕心裂肺的哄叫声在镇外炸响,扰得漫天的流云都四散飞去,只留下倒在地上不断颤抖的身影。 小乞儿不知道自己在这地上躺了多久,人进人出的小镇,没有谁会去关注一个似乎已经死了的乞丐。大饼是最后离开的,当那群获得胜利,每人又在小乞儿身上踹了几脚的乞丐们走了后,大饼沉沉地看了小乞儿一眼,半声未吭,跟着钻进了回镇路上扬起的烟尘之中,渐渐消失。 …… 邺城到黔城这条路,小乞儿终究没能在一个月内走完,就算他没有在古老头家修养许多天也是。哪有书里说的,什么少年意气风发闯荡江湖,他不过是一个小乞丐,怎么也不是书里顶天立地的人物。没有人跟他说过这条路有多凶险和残忍,老花没有,一早就看破了的古老头也没说,这一路的烟云沉浮还得他自己去挨上一挨。 都说万事开头难,这走出小镇就祸从天降确实挺难的,但宽敞的官道不只是流浪乞丐的地盘,还有横生的盗匪恶狼。盗匪逮了个破烂乞丐,一天都要晦气起来,只好拿着小乞儿出气,边打边骂,好在不稀罕破乞丐的卑贱性命,打累了也就走了。可恶狼不嫌弃,一到夜里就亮起幽幽的绿眼,伺机扑向落单的猎物。 一个月零八天,小乞儿数得很清楚,当再次看到那个在关口处等着自己的熟悉身影,整个世界突然间都变得又温暖起来。 …… 黔城,城隍庙。 沉睡了好些天的小乞儿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站不起身,似乎身子骨全散了,只好歪着头看向四周。庙宇破落,蛛网四布,还是那被风沙磨去面目的石雕神像,从前的熟悉安逸感突然涌了上来,一瞬间,泪水就不断地顺着小乞儿的脸颊滑下,混着满是尘土的石板地。这是他永远的家啊。 “呦,还哭咯。”一大早便在门外练放屁功夫的老花朝里边瞄了一眼,戏谑地说道。 “你还好意思说,这里灰尘大,怪呛人眼的,也不扫扫。” “我可是等着你小乞儿回来扫呢。哝,旁边竹帚子都给你做好了。” 小乞儿顺着老花指着的方向看去,一把竹帚子静静地靠在墙边,似乎在等待着那个久违的小人儿。小乞儿的眼泪不觉又流了下来,瞪着眼,就是不想让它流下去。 “疼不疼。” 老花这一问,小乞儿就再也忍不住了,把嘴闭得紧紧的,泪水成股地往地上落,鼻腔里吸了又吸,却还是不把嘴张开。等缓了半晌,才又带着哭腔,笑嘻嘻地开口道:“书上说,小场面。” 可还没等老叫花嘲笑他,小乞儿有急急的,兴奋道:“老花,我在路上碰到仙人了。” 老叫花被小乞儿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说得一愣,神色却不着痕迹地黯淡了下来去。只遇到仙人了吗? “哦?你怎么遇到的?” 小乞儿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腆红着脸:“我学你去山里打野猪,被野猪打了,仙人救了我。”说着,便嘿嘿笑了起来。 “会躲石头了不起了?” 小乞儿没回答,朝着老叫花继续道:“仙人可说我有仙缘呢,好像是这个意思。” “好像?” “哎,他讲的话我听不懂,大概是这样吧。总是说得云里雾里的,像书里说的高人模样,还害我被绕得晕乎乎地吐了口血,可心疼了。” 闻言,老花突然沉默了下去。果然连他都没办法吗? “老花。” “嗯?” “我想学修道了。”小乞儿认真地看着老叫花,眼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你不是想学修盗,要救小乞儿们吗?” “老神仙可说了,万物皆道,盗亦道,你别想忽悠我。” 老花看着面前这个强作欢笑的可怜人儿,眼神不自觉地黯淡了许多遍,终于沉默地点了点头。可是修道,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十八章 盗剑道 天下道统千千万,哪个不是一等一的牛气。 阵道两仪,是弥天毁地的大本事,各种高超手段皆是玩得转,传说那南图老人,一身血肉都敢化作千万诡阵,困得天下人唏嘘。丹道仙云,是人人向往的大超脱,松檀山的道人,都是好手,掌道人更是了不得,要炼一山草木都是丹丸的显象。符道黄隶,是保命躲匿的大神通,那个吆喝着“天下奈我何”的跛脚跳仙,硬是从千万万里追杀中捡条命出来。可这盗道是什么稀罕玩意儿? “老花,这盗道是哪个大人物传下来的?”小乞儿满脸惊奇地盯看着老叫花,仔细听着他嘴里说个牛劲的祖师爷出来。 “那可真是大人物,开山祖师爷可不就是我老花嘛。” “啥!”小乞儿突然有种被骗上贼船的感觉。人家的祖师爷哪个不是搬山倒海,一人震慑千万人的神仙道人,可他老花能干啥,崩屁?“我不学了。” 闻言,老花的脸色就黑拉拉了下来。“你可是开山大弟子,辈分这都是顶顶的呢。以后要是碰上个修道老头,那都得恭恭敬敬地喊你一声师叔,这修道人的辈分啊,可不能乱。” 小乞儿被说得一愣一愣的,老花这屁股头里拱上来的话到底是信不得的。 “还是人家剑道好啊,书里说,那鞘中的剑才隐隐亮点光来,势气就捅天的高,威震四方的,都是大侠义的本事。古神仙都说了,人要像剑一样走得端正。” 一旁的老叫花听了,不屑地掏了掏鼻子眼,往外一弹:“天下剑修多如狗,哪里有几个人证的了大道,都是不实在的半吊子。” 他可是知道小乞儿打小就喜欢剑的,没少和自己念叨书里的神仙人物,各个都是一剑的风情傲骨。那些练剑的可都是正派人物,哪像他老叫花这般,做的偷摸买卖,见不得光。 “嘁,你就是看不得别人牛气。” “谁说了,我盗道可也是练剑的,这里头学问深得很。” “做小偷小摸的还带剑?”小乞儿顿时就摸不着脑袋了。 “此盗非彼盗,要不我老花怎么敢做这个牛气哄哄的祖师爷。” “强盗!”小乞儿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可突然又把眉头皱了起来,“哪有强盗练剑的,你又唬我小叫花子。强盗行得可不正。” 老花瞟着看了小乞儿一眼,身子动不了,可这思路还是得飞的。他也不跟小乞儿废话,探手往宝贝口袋里掏了好半天,总算是掏出了一把破破烂烂的剑。 “老花,这是你的剑?”小乞儿满脸惊惧地看着老叫花,突然感觉身上的伤口都给吓疼了。好说别人拿剑的,一袭白衣配个冷面,站在那山巅巅上,风来,衣袖就猎猎地响,腰间一把黑剑如龙,要把天都割破来。可老花这把剑,连个壳都没,光秃秃的害臊。何止光秃秃啊,那剑尖哪去了,剑刃都快赶上手指头那么厚了,还给缺了好多个口子,黑剑倒是黑剑,可这连爬虫都比不上呢。 “不是我的,我不练剑。” “那是谁的?这剑比菜刀强吗?” “比个头的话,还是不输的。”老花淡淡地回答道,“可这剑来头不小啊。数万年前,一代剑仙的吃饭宝贝儿哩。可惜剑灵受了伤,睡了,这剑就变了样。” 小乞儿狐疑地看着老叫花,可又觉得有那么些道理来。小说里可有的是那些上年头的宝剑自我尘封,择主而侍的传说。“你没骗我?” 老花撇了撇嘴:“圣贤不都说了吗,事出反常必有妖。” 小乞儿闻言,顿时就信了过来,圣贤不欺他的。想着,就眼巴巴地看着老叫花:“练,练了。” 可等他把剑拿在手上半晌,也不见得剑气冲天、寒芒闪烁的景致来,便又是一阵皱眉,这剑拿着也忒没分量了吧,怎么个行走江湖的豪情? “不对啊!你不练剑,那盗道怎么可以修剑。”小乞儿歪着脑袋满脸疑惑。 “今天刚加的啊,我是开山祖师爷,当然我说了算。” 看着老花把眼抬着看屋顶的模样,这下小乞儿是明白了,自己铁钉钉地被老叫花给忽悠了,便要把那不堪入目的剑扔回去。 可还没等他动手,老花就把他的心思给看穿了:“可想好了,这剑丢回来就再也不可能和你有缘了,剑灵姑娘会生气的。要想一把剑有主人的灵气啊,那就得用心护着,都说这剑如美人呢,珍惜得紧。” 闻言,小乞儿又迟疑了起来,想了大半会功夫,终于还是拿剑贴着胸口,轻轻揽着,闭上眼,哧溜哧溜地大吸了几口气。美人入怀,书中都这么贪婪写的。 “可你不会剑,那谁来教我?” “大道剑仙可说了,别人的剑道是别人的剑道,自己走出来的才算数的,要不然证不了道。” “啥!”小乞儿被老花这话说得一脸懵,“合着瞎琢磨呗?” “那可不。”老叫花满脸认真地看着小乞儿,“这剑道难练啊,就难在这。” 小乞儿满脸黑线地沉默了下来,把怀里的剑抱了抱,小说中也有蹦出个剑灵姑娘来传授剑道的,可得等着,用心护着些。 “还练我这盗道吗?” “不练了,剑道练剑,盗道也练剑。我为什么不自己练剑道,还要拜你个便宜师傅?”小乞儿满脸不屑道。 “等你还没练成剑道,出去走江湖不得给人打了,还是要靠我盗道。” 小乞儿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理来,咬了咬牙:“那就练。” 可他却不曾察觉,老叫花嘴角悄悄地勾起了一抹笑容,眼里狡黠闪烁。老花知道,小乞儿练还是会练他盗道的,可缺的只是一把假剑,还有一份他对书里剑客的向往。但老花不希望他练剑,剑道一途走得浩然正气,每一剑都说是为了天下,太累。 小乞儿的确会练老叫花的盗道,可老叫花不知道的是,小乞儿对于修剑的执着深得很。小说里的剑修具是潇洒自在的人物,他小乞儿也想有一点点风采。乞丐也很潇洒,那就练他个盗剑道。 还好这话没给老花听了去。盗剑道?这取名字的功夫可是太了得。 “让你见识见识我们盗道的本事。”说着,老花就在那破布腰带上一抽,一道明晃晃的亮光闪起,似乎与门外照进来的阳光都要融为一体。空气中划过一道道凌厉的破风声,似银蛇乱舞,又似蛟龙腾空。 这时的小乞儿眼里,早就痴痴得看呆了去。老花手里的那柄剑,舞得凌厉,舞得刁钻,又舞得轻柔。若不是那破破烂烂的身影,怕是小乞儿都得好好地叫上一声“神仙”来。 “你还说你不练剑!软剑不是剑吗!” “我叫它鞭不行吗?”老花一脸无辜地应道,“再说了,我这可不比软剑。” 小乞儿细细顺着老叫花停下的手看去,那软剑确实不像剑,比书中写的软剑要柔得些,可说它是鞭吧,却又比鞭来得凌厉许多。 “这剑也给我吗?”小乞儿嘻嘻哈哈地看着老花,满脸期待。这剑可比他那个抱在怀里,不知道真的假的破烂货,来得好看多了,那气势就不一样。 “这个是你的。” “为什么我的是鞭?”小乞儿看着老花抛来的长鞭,顿时就不满了。 “你想得还真美,我就这一把,还给你,这天下也就这一把了。” “嘁,不稀罕,我这也是天下仅有的。”说着,小乞儿紧了紧怀里的剑。 老叫花看得一愣,不知道该说什么来。那种剑可能真就只有一把了,铁匠都得嫌弃得不给打。 老花在小乞儿的死缠下只好再给他又舞了次剑,还是那样的柔而刚烈,混着夏天的阳光,在明亮处隐去,又在阴暗刺来。地上的尘土也跟着激荡起来,像是红尘姑娘冷面客的缠绵,亦像是衔花一去万万里的无情。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十九章 城外城隍浊饮酒 小乞儿这满身的伤在地上躺了十来天,才总算是好得七七八八,虽说能站起来了,可这身上还是有些隐隐的疼。刚躺着的几天就只能是动动头,好在张嘴吃饭是没问题的,慢慢的,右手才能动了,终于是不需要老花一口一口往他嘴里塞,可被老叫花埋怨了好多天。 左手的伤口也好得差不多了,但肩膀还有点不利索,小臂处拉出两条恶狠狠的疤痕来,微微凸起,比周围的皮肤都要光亮许多。破花了手,记在心里就都不敢忘记。这一路的险恶小乞儿没说,都把它藏在了那两道深深的疤痕还有现在身上还疼着的地方。他只挑在南溪村的事给老叫花讲,说了许多古神仙的话,可齐小小他们却不大提,他觉得自己讲不明白。 这些天来,老花除了每天练崩屁,就是给小乞儿灌输他盗道厉害的新思想,偶尔拿出几个新奇玩意儿来,把小乞儿看得两眼金闪闪的,便心里痒痒地想早点继承老花的衣钵。 “脚和手都能动了,就赶快把庙里给打扫了。”正在门外打坐的老花见着小乞儿站起身,平淡的声音就传了过去。 “那还用你说,我可是多亏了城隍爷一家才保住了小命哩。”小乞儿嘻嘻笑着。 “不是我把你背回来的吗?” “城隍爷一家收留我的嘛。”小乞儿不理老叫花,绕着破庙转了转,这场上的各位可都是顶天的神仙,当然得先说他们的好了,神仙听了得高兴的。 黔城的城隍庙同样是破破烂烂的,或者说小乞儿这些年就没见过还有香火的城隍庙,都不知道几时就断了延续,连讨香火的小鼎都不见了。从那看不清面目的各路神像来看,大概是有好些年头了。石像上布满了青苔山虎、残网飞蛛,破烂的庙顶缺了好多块,大门早就不知道哪去了,空溜溜的,只有风和两个叫花子才住进来。 小乞儿绕着石像走了一周,却在一处头都碎了大半的神像面前停了下来,突然眼里就进了小沙子,要割眼睛来。 小乞儿从前读过书,虽然书上不写这个石像究竟是哪个神仙的,可总归是说了每个方位的石像代表了什么。小乞儿看着面前的这个石像,其他神仙讨香火的小鼎都不见了,只有他的还在。你要说哪家偷香火鼎的小贼这么善良吧,可这鼎虽说上了年头,却没落多少灰,只有三根燃尽的焚香插在里头。 想着,小乞儿就拿眼偷偷瞄了瞄门外的老花,此时的老叫花,沉沉的,一呼一吸似乎都卷起空气里看不见的东西来。 这尊神像掌管着生灵的生老病死。 小乞儿没说话,静静地看着面前的石像许久,终于拿起竹帚,仔细地打扫起来。回过头的小乞儿并不知道,在他回头看石像的时候,老花也悠悠睁眼看了过去,眼里一抹黯淡的神色浓了再浓。 “你去打扫其他的吧,这座我来擦。” 门外的老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到了小乞儿身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拿手一点一点地掸着粗糙石像上的细灰,碰到了蛛网,就把缠着的小蜘蛛安静地送到地面上,又继续拿手擦着。 “老花,你为什么不吹个风来扫干净呢?” “遇神则诚。” 老叫花只从嘴里淡淡地吐了四个字,便不说话了。小乞儿看着他的目光中,突然多了些有些道不明的味道来。眼前的老花似乎老了许多,变得不熟悉了,手掌每一下拂在石像上都轻轻柔柔的,似乎怕弄疼了。 圣贤说,心诚则灵。他小乞儿明白,看着老叫花似乎沧桑了许多的背影,默默地记在了心里,圣贤说,好人好报,你也要保佑老花啊。 这次小乞儿扫得很慢,不仅是因为老叫花那句“遇神则诚”,还因为这黔城的城隍庙也比那些小城来得大上许多。除了大殿里的城隍爷和左右八将,侧殿也有许多小神,这些都是小乞儿以前见不到的神仙人物,也得好生伺候着。 等到小乞儿把殿里都收拾打扫好了,老花也才细细扫完那尊石像,静静地望着。 “准备走了。” “去哪?以后不在这过夜了吗?” “山里。打扰神仙们太久,他们都没地说话了。” “哦。”小乞儿茫然点了点头。 …… 夕阳的余晖洒满了头顶的天空,把整个世界都烧得赤橙橙的。黔城夏季的傍晚是最美的,霞染云天,一幅幅画卷就铺洒了开。那一老一少行走的身影也被拉得很长,往太阳落山处行去,身后是一座孤独的城隍庙,在夕照里只留下啾啾蝉鸣。不忍心搬家的蜘蛛,又回殿里细细织起网来,想要网住石像上的裂纹,安下风雨飘摇的家。那个掌管着生老病死的石像面前,又再次恢复了空秃秃的模样,香火鼎不见了,一抹残阳投在小鼎原先的位置,香烟袅袅,萦绕盘开,点着城隍庙里久违的热闹。似真如老叫花说的那般,有说笑声传来,推杯碰盏,将着漫天残霞饮下。 小乞儿随着老花弯弯绕绕走了许久,这才到了山脚下。抬眼望去,天边残留的霞光把整座山头都染得烧了起来,每一棵树都是一炬火焰,葱茏的树木连成火海,在余晖中安静地燃烧。等到天边连最后一抹光芒都没有了,这团明亮亮的火才舍得幽幽熄灭。 “山名,日落。” 闻言,小乞儿极为认可地点了点头,看日落亦看山,那漫山遍野的火焰随日落而生,随日落而灭。 可点完头的小乞儿又突然把眉头皱了起来,歪着脑袋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座城隍庙不在城里?” “天下一共有九座城隍庙不在城里,以后看到这些庙就去扫扫。”老花平静的声音在小乞儿耳边响起,就像那破败的城隍庙一样,带着沧桑的味道。 “哦。” “九座庙,对应殿里的九个人,都是好人物,顶天的神仙。”老花看着满山灰沉沉的树木,眼里有些说不出的味道来,就和在庙里时,小乞儿见到的一样。“之所以建在城外,是因为黔城是九个神仙一处回不了的家。” “管生死的那个神仙吗?”小乞儿抬头看着老叫花。 “对。” “他是好人,不要小乞儿的命。” “他们都是好人。”老花眼里似乎有腾腾的火焰燃烧起来,眸子中倒映着整座山林,一如之前的落日残阳在这山林上留下的赤红。 一大一小两人沉默下来,在林子里点起一围火,静静坐着,看着火星噼啪,把小乞儿的眼睛也点了起来。又是林子里的黑夜,还是围着火坐下,人少了,小乞儿的心却安详了许多。城隍庙是小乞儿睡觉的家,老叫花却是心里的家,都敢安栖,都敢酣睡,都是一路上的遮风挡雨。 “为什么不在城隍庙过一晚呢?” “要喝酒。” 小乞儿还纳闷着,老叫花说得没头没脑,可他的手在腰间口袋上一抹,一只酒坛就拿了出来。 “喝吗?浊酒。” 小乞儿缩着脑袋点了点,把老花看得哈哈直笑。别看他小乞儿整天嚷嚷着“好酒好肉好美儿”,可哪里喝过酒。从前老花不让,说那是大人才能喝的味道,所以当今天老叫花问他喝不喝酒时,他还是满脸兴奋的,看来小乞儿也长大了嘛。 小乞儿接过酒坛子,很有些分量,在手中沉沉的,透过酒水波澜,圆月清清,在坛中涟漪荡漾。他把坛子凑到鼻下,细细闻了闻,说不上是什么味道,就像酒坛一样沉沉的。小嘴趴上了坛口,坛子一提,一大口酒顺着喉咙灌了下去,可才入喉咙,却赶忙偏过头咳了起来。此时小乞儿的眉眼都痛苦地扭在一起,一股辛辣感在喉咙里灼灼的,酒入胃,也跟着烧了起来。 “一点都不好喝。”刚咳完的小乞儿转过头满脸幽怨地看着老叫花,怪委屈的。 沉默了一整天的老花,被眼前这一幕逗得哈哈大笑,林子里的飞鸟都惊扰了许多。“他的味道你不懂。”老花说着,淡淡笑着摇了遥头。 “谁说的,苦苦涩涩的,还有点辣。” 老花还是只摇头,靠着树干,斜斜地看着那空中的月亮。 圆月千里,夏夜山林间的风轻轻低语,有细碎虫萤,在黑暗里点起光明。树下的小人喝了酒就要睡觉,蜷缩在老叫花的身边,小脸红红的。那抬头看月的人,眼里都是银辉,藏着一抹深深的孤独挂在月亮上,手里的酒坛子扬了又扬,空了又空,和明月碰杯饮醉。 落日山的火熄灭了,落日山的火又燃了起来,黑夜的林子里小小的一簇,那团火很老很老了,却还是一直点着,围坐的人,拿酒敬月亮,敬天地,不敬鬼神,敬自己这场酣畅淋漓。 浊酒喝的是个浊,不比美酒佳酿细腻,是铮铮汉子藏在腰里走江湖的情怀。小乞儿喝不懂,老叫花懂了却不说,每个人的浊酒都要自己痛饮,才明白辛辣苦涩里的月圆如水。 一片树叶爬上了嘴,惹了酒香,飘在风里,要睡在梦里。 浊酒饮欢,日落藏山,钓一壶明月清朗。 推杯换盏,蛛网细盘,偷一世且过心安。 …… 流萤点光,夜黑璀璨,争一缕野火杜康。 焚香尽断,炉灰邀葬,哭一嗓入喉惆怅。 ……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二十章 该出手时就出腿 等到小乞儿悠悠醒转,已经是早晨太阳的手段了。一口酒下肚子里去,他个小毛头哪里遭得住,呼呼好睡了一晚。小乞儿眯着眼起身拍了拍,把怀里抱着的剑背到了身后。现在的他哪挎得了剑,长剑都快拖到地上,丝毫没有什么潇洒味道来,倒不如是背在身后好看。那柄破剑被小乞儿拿着灰黑的破布条缠好背着,单从剑柄处看,还是有些卖相的嘛。 老花早早就醒了,也不知是不是一宿未眠,打坐着进行每天的功课,自小乞儿有记忆开始,就从没落下过。 “今天教我练剑吗?” “你有剑吗?” 老花这一问,小乞儿就答不上来了。自己好像真没剑。背后这把至少在剑灵苏醒前是不作数的,那可是连砍白菜都不利索的玩意儿。至于软剑,鞭儿倒是有一条。 “今天教我打鞭子吗?”小乞儿偏过头再问道,就不能给我这小皮鞭一点点名头嘛? “跑都不会,还学飞?”老叫花冷冷地回了他一句,就继续微闭着双眼吐息着。 小乞儿就搞不懂了:“那今天学什么?” 老花没回应他,小乞儿看了看老叫花的模样,赶忙捂起了鼻子,等到一声清脆调皮的惊雷过后,老花的声音才传来:“躲石头懂吗?” 这五个字虽短,却把小乞儿吓得一惊,那可是他从前噩梦生活的缩写啊!偷宝贝口袋的日子,哪一天不是被老花揍的?虽然最后自己能躲过许多了,可是但凡能落在自己身上的石头崽子,那可都是最肥最痛的。再说,他可不相信老叫花这次不会变着法儿玩他。 “这……有没有其他好玩的?” “当然有啊。” “啥!”小乞儿两眼露出光来,只要不躲石头,那就一定是好玩的。 “躲大石头。” 闻言,小乞儿的脑袋立马就耷拉了下来,是不一样了,可我也不用变着法儿揍自己吧?又得是山花花红艳艳的好景色来。 老花看着一旁小乞儿委屈的神色,不屑的撇了撇嘴:“别整那些没用的。我问你,什么是闯江湖的根本。” “实力。”小乞儿目光坚定道。 “实力你个头。”老叫花朝着他的脑瓜子就是一掌下去,得,还是熟悉的感觉。“小命才是最重要的。” 小乞儿吃痛叫了一声,这回答不上也不能怪我吧?还不是你老花把我打傻了。可这话小乞儿是决计不敢说的,怕是又得挨一脑瓜子。仔细想了想老花说的话,不禁深以为然。可不就是嘞,自己被恶野猪打得差点就飘魂了。 “这江湖大道上晃悠啊,‘走为上计’才说得对,整啥有的没的。什么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首先你是个屁大侠,再说你哪来的刀。就你那可怜心肝命,几个都不够玩。” “你这话不对。圣贤说,英雄救美。”小乞儿急急不满道。 “你算啥英雄?” “救了美就算英雄。” “万一是个粗腿大汉呢?” “那,那我看清楚了再救!”小乞儿恨恨道。 老叫花懒得再听小乞儿说下去,“管你美不美,反正你给我记得,老花说了,路见不平不靠吼,该出手时就出腿。” “哦。”小乞儿应了一声,还是一脸的不服气。 “跛脚跳仙知道吧?靠的什么行走江湖,让万万里追杀都拿他没办法?人家聪明啊,打不过就跑,一把符箓漫天炸开,再一把遁符,谁拿他有办法?偷了松檀山老道好多仙丹,人家也只好恨恨咬牙发个通缉认了。那样的大人物都要跑,你个小毛头还跟人家死磕。牙口不好,就别能。” 小乞儿虽然不满,却也不敢驳老花,他说的似乎也有那么些道理。但别人家的白衣少年走江湖,哪个不是衣诀飘飘的侠义,英雄救美抱人归的好事小乞儿也想体验体验,虽然这衣服是比别人差了些吧,可胆气不能少。 “那要是你被人打呢?”小乞儿戏谑道。 “跑啊,能打我的人,还不吹口气就灭了你。”老花朝着他投去一个白痴的眼神,“站一边去,反正今天躲石子是跑不了的。” 小乞儿有些没从老花的回答中缓过神来,就被叫得拉开了一段距离。真要叫他跑,小乞儿知道自己一定是不会跑的,老叫花是他的家。 正想着的小乞儿直到第一颗石头重重地打在自己大腿上时,这才赶忙惊了过来,突然一阵手忙脚乱的。这受伤还未痊愈,老叫花下手却丝毫不含糊,美其名曰,多疼点身子骨就好得快些。可这人一受伤,速度也跟着慢了不少,又回到了从前不断挨打的日子。 “‘躲’之一字,不仅在于你能看清对方的速度、轨迹,真正的核心是要做到‘见招知意’的大学问,在石头还没发出前,就能够选好自己的躲避方向。”老花一边漫不经心地弹着手里的石头一边淡淡开口道。 这听的跟做的哪里是一个道理,小乞儿的确是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可老叫花的手一直都是从身前的一个位置弹出来的,哪有什么上下左右的,倒像是他自己和石子过不去了,一个劲的亲切往小石头身上凑,还不如原先看着躲呢。 …… 四五个时辰都过去了,这日头都偏了西,日落山上的一团团火又点了起来,那不断飞来的石子仿佛也带上了火气,打得小乞儿身上刺辣辣的疼。 “不干了。”此时的小乞儿手扶着身旁的树干,不断喘着大气,一身破布条都湿了个遍,满脸汗水,股股地打在地上,将黄土地染得更深了。这将近一天功夫下来,只在下午啃了个馒头,水倒是喝了一肚子,人都飘忽忽的了。 “你这是欺负我伤还没好!”小乞儿满脸不服气道,两个月前的自己好歹也是躲过大片大片石子的高手,哪里会这般不堪。 “那好,等你伤好,我们再练。”老花把手里的石子一抛道。 小乞儿哪料到他老叫花会这么容易说话,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过了好半晌才终于满脸兴奋的神色飞着。 等伤好了,可就是一雪前耻的时候。 接下来的几天小乞儿可是过得滋润了许多,老叫花还像从前给他讲盗道的牛气,却不再拿好宝贝出来给他瞧了,总是一句“把躲石子练好”,就堵得小乞儿没脾气起来。 圣贤说,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这道理小乞儿还是明白的。别看老花似乎给自己天大的好处,这几天都好生照顾着他,可小乞儿心里明着呢,这是想要他的小命哩。所以他也不敢懈怠,一边养身子,一边趁着老叫花练放屁的功夫,偷偷躲石子去,到时候非得让老花夸夸他一等一的天赋来。当然了,石子是没有,可小乞儿能想啊,想来是差不多的。 又是十来天过去,小乞儿的这一身伤才算是好了,也可等到他出人头地,顶天牛气的小日子,心里头美滋滋的。 “准备好了?”老花看着面前的小乞儿神色淡定地点着头,也不废话,一颗又一颗的小石头就从指尖飞了出去。 流云轻荡,步履浅浅,诡谲的身法在石子的缝隙间穿来绕去,脚尖一点,便要带动腰身反扭,擦着边与石子过了去,可这些都不存在。那笼罩着山脚的哀嚎声不该少的还是一声都不少,更得算点利息回来。 …… “知道为什么吗?”老花拿着手里的石子掂了掂,淡淡问道。 此时的小乞儿,披头散发,嘴里喘着粗气,哪里是什么大侠出世的风采。他知道,老花的石头没快多少,便不敢拿这茬儿挤老花,想了半天才道了一句:“功夫生疏了。” 老叫花摇了摇头:“速度比以前快了。” “我就说嘛,我怎么可能变差了,果然是你老叫花阴我,还欺负我眼神不好。”小乞儿靠着树,恨恨道。 “是你速度快了。” 小乞儿刚想再怼回去几句,却一时被堵了回来,“那我还能给你吊着打?” “速度快了,心却乱了。”老叫花的语气还是平平淡淡的,听不出几分喜怒来。 小乞儿却突然安静了下来,拿眼睛看着老花,老花也沉默着。 清晨山林里的鸟儿很活跃,叽叽喳喳的。山脚处流过的河水还听得到呼啦哗啦的水声,再细细听去,似乎有游鱼腾跃落水的清响。 小乞儿抬头看着天空,他心里忽然有些害怕,这些天都是。晚上的山里太黑,只有点起的那围火和喝酒的老叫花才能给他一些温暖。这山很高,是小乞儿见过最高的,可林子一大了,小乞儿就不知道里边会有些什么。 从前他想要救小乞儿们,想要教他们偷东西,这样就不会饿死,可南溪过来的一路,他发现偷东西救不了那些小乞儿,世界上还有许多东西是小乞儿们对付不了的。如果偷东西被打断了腿,那这一辈子也就结束了,所存在的价值,只能是野狼嘴里的食物。所以他想修道了,仙人高高在上,强盗土匪不敢惹,打架也是把好手。在他躺在厘子镇外无人问津时,他就想清楚这个问题了,只不过后面的那段去往黔城的路更坚定了他的想法,所以他不能哭出声,书上说,强大的人都是把痛苦藏在心里的。 他变强的念头在心里发了芽,长了又长,可他发现自己不是书中说得什么千古无一的绝世天赋时,心又冷了下来。但书上也还说了,付出比常人多百倍的努力就行,他迫不及待想要变强的决心又燃了起来,可他的心终究还是乱了。 夏季的天空蓝蓝的,阳光大好的晴天,见不到几片流云,这日落山的天更好看,把心思全都写在天上,被风儿一吹,就跑了。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二十一章 躲石子后的套路 “还练吗?”老花望着沉沉看天的小乞儿,似乎明白他在想些什么,“大道不易,自古书上就有的理,急不得,细致的活儿,每天的喝水放屁的打磨。” 老叫花这话说得很粗,小乞儿却懂,想了许久后回过头看老花的目光也安静了下来:“圣贤说,随性而为,小乞儿懂,但做不到,那就只好不去懂。” 听罢,老花笑而不语,指尖一弹,手中的石头又朝着小乞儿打去小乞儿痛痛地挨几下,便又嘻嘻哈哈起来,还是从前那个阳光下撵着黄狗子乱追的少年,没变。但老花没有说出口的是,不去懂也是一种随性,这是小乞儿向来的知足。 时间就在那一颗一颗的小石子间穿梭过,调皮得很,踩着花样荡荡悠悠的。日落山下的两道身影伴着一山的鸟兽虫鱼长住了下来,山脚修了个小木屋,全是小乞儿一手搭起的。谁也没想到傻傻的他,练个躲石子就是两年。 少年的身影这两年来高了许多,还是从前在石子间的欢快模样,不同的是,此时少年的眼中只有老叫花手里那颗石子的倒影,装不下一点别的东西来。随着石子的破风声响起,少年微微俯着的身体也变得飘渺起来。那打出的石子竟不是一颗,连成一线的直直飞来,看似一个方位,但少年知道,每颗石子一定会有不同的变化和自己的落地点。 腾,转,挪,移,已经十四岁的小乞儿从老花弹来的石子缝间钻了出来,刚准备喘口气,眼瞳又猛地缩在一起,脚尖急忙往后一滑,整个人就朝地面趴去,一颗碎石擦着他的脑袋飞回了老叫花的手中。 “你以前没使过的!”从地上爬起来的小乞儿看着面前一脸不怀好意的老叫花,炸呼道。这两年来他可是被老叫花给虐了个遍,可算是明白过来老花懂得不仅仅只是放屁,那阴人的功夫可比崩屁强得多。从最开始的一颗颗石头,到后来拐弯的石头,再到许多颗石头,老叫花的手段层出不穷,总是在他找到石子轨迹后就做变化。光躲石子还不算,刚柔得并济的来,于是就有了站在小河里躲水珠的小乞儿。 “变化万千,让别人找不到你的规律,才是盗道的精髓所在。‘盗’不是说偷盗,强盗,讲的是一种对于‘诡’的领悟。” 小乞儿满脸幽怨的看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大汗,“我懂,就比如……”,说着,藏在手心里的一把汗就朝着老叫花甩去,嘴角勾出一条邪邪的弧线来。 看着甩手过来的小乞儿,老花笑眯眯的,满意地点了点头,扬起手一挥,一团气息就卷着洒来的汗水朝小乞儿飞了回去,力道更胜。 “你耍赖!”小乞儿本就靠得老叫花不远,以便自己偷袭,可这才飞出没多远的汗滴一时又朝自己卷了回来,只能是该哪来回哪去了。 老花在小乞儿幽幽的目光下笑了好半天,这才缓了过来:“以后不练躲石子了。” “为什么。” “剩下的,教不了也不能教。” 小乞儿闻言沉默下来。这两年来,虽然只学了躲石子这一个不算功夫的功夫,但小乞儿却学到了很多东西,就连老花那一手扔石子的本事,他也学了七七八八。老叫花说,那叫腕劲,通过手腕的抖动来赋予石子不同的力道和方向,甚至是旋转,变向的大学问。小乞儿觉得牛气,可老花没教他,就只好偷偷多挨了些石子来自己学。 “要教我打鞭子了吗?”小乞儿满脸兴奋地问道。 “是要教,不过是晚上教,白天得跟着黄狗子练功夫。” “黄狗子?” 此时的黄狗子正伸着舌头蹲在一旁,看着这一大一小。它总在林子里瞎蹦跶,偶尔回来一趟,不知道是惹了哪家野兽,老把身上弄得脏兮兮的,可眼里却掩饰不住地兴奋。小乞儿问过老叫花,黄狗会不会给野兽叼了去,可老花只回了他个神秘兮兮的笑容,倒把他看得一楞楞的。 “都找好了吗?” “啊?”小乞儿被老叫花问得一头雾水,找啥?倒是一旁的黄狗子叫喝了两声。 “行了,跟黄狗儿去就是。”老花才刚说完,小乞儿就被满眼亢奋的黄狗子拖着裤脚一个劲得拽着走。没办法,只好跟着去了。 黄狗子见拖动小乞儿了,就在前边跑了起来,小乞儿在后边追着。可追着追着就发现,黄狗子离自己越来越远?从前自己撵着黄狗子打不着,可自己长了好些年岁,还追不上黄狗子? 一狗一人在山脚的树林里狂奔了许久,真是比躲石子还耗体力的活儿,如果不是黄狗子停了许多次等小乞儿,怕是早就跟丢了。 此时,这一人一狗到了一处山洞旁,小乞儿的心就猛地变得突突了起来。可黄狗儿不管这些,又一个劲地咬着他的裤脚往洞边跑。小乞儿倒是想挣脱,可哪里想过给黄狗子的牙口劲这么大,被拉得一个趔趄就往前倒,整个人擦着地被黄狗子给拖了过去。 好在黄狗子终于是肯松了口,小乞儿拍拍屁股,赶忙站起身,小心地把头往山洞里凑了凑,这才长吁了口气。好在洞里没野兽。 想着,一道恨恨的目光就朝黄狗子剐了去,却突然满脸惊异起来。那靠着山洞阴暗处的一段朽木上,一朵朵血色的灵芝正妖异地开着。 “要我摘他?”小乞儿满头雾水地朝黄狗子问道。一旁的黄狗子摇了摇尾巴,呼哈呼哈地吐着舌头,小情绪都要飞出来了。 可小乞儿刚准备下手,却忽然听见有哄哄声从远处传来,那是再不敢忘记的声音了。慌忙间,匆匆抱上了黄狗子,几个雀跃就往一旁的大树钻了上去。借着树荫掩盖,偷偷瞄着一头棕色鬣毛的成年野猪朝着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直到进了山洞,他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翻过手,小乞儿静静看着左臂上两条狰狞的疤痕,心悸的感觉又突然浮现了出来。曾经那只野猪留给他的阴影实在太过强烈。年少上路,躲过点石子就学着老花徒手打野猪的本事,偷猪不成反被拱,到最后发现自己其实连一头死野猪都拖不动的。 看着山洞旁那一片血色灵芝,小乞儿的心有些动了起来,又有些退却,可那血芝都是一锭锭长在树上的金元宝啊。小乞儿在胸膛里纠结了再纠结,一狠心去顺着树干滑了下去。他似乎有些明白了老花的目的,心里沉沉的,不想让他失望。 滑下树的小乞儿小心摸到了山洞旁,可才刚采了几颗,一旁的黄狗子就突然跑到了山洞前挑衅地狂吠起来。小乞儿猛地把眼睛瞪大,这下他总算明白过来老叫花安得什么心了。可这想明白了,野猪也到了面前,黄狗子倒是四条腿倒腾得灵活,早早跑了,留着小乞儿对上野猪,再跑已经来不及了。 小乞儿眼见野猪顶着獠牙朝自己冲了过来,咬牙一狠,双手再次紧紧抓住野猪的两根獠牙,人也被带着不断向后退去。有了上回撞树上的惨痛经历,这次他一边被带着往后飞退,一边瞥眼注意着身后。一颗大树又出现在了身后,可小乞儿的脸上却不惊反喜,在快要撞到树干上时,用力在两根獠牙上一撑,脚尖一踏,再往树干上一蹬,便翻身到了野猪身后,而那野猪却直直地撞在了树上。 落地后的小乞儿不敢大意,撒开腿就朝着最近的一棵大树上爬去。好说那野猪撞得不轻,等它再反应过来,小乞儿已经到了树上了。可小乞儿才刚松了一口气,小脸就垮了下来。这可是野猪的老巢啊,捉不着自己,它等着,自己也下不去啊。再想想上次被野猪赶的情形,越发庆幸起来。 恍过神的野猪朝着树干撞了几下后,果然趴在了原地等起自己来。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老叫花坑小叫花确实毫不留情的。 没了办法,小乞儿只好在树上干等起来,奢望着黄狗子去找老花来是不可能的了,那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野山猪身上了。 日头一点一点地转了起来,小乞儿百无聊赖地趴在树上摘叶子,看着树上交错复杂的枝干愣愣地出神,一道灵光却顺着树枝尖溜进了脑袋了,顿时欣喜就爬满了小脸。 小乞儿赶忙探手折了许多树枝下来,独独留下每一段尖锐的部分,剩下的往树下扔去,那地面等着的野猪被砸得站起哄哄直叫。手里握着一把树尖尖,能不能逃命可就全看它们了。 猫在树上的小乞儿,捏起几粒树尖,手腕一抖,便直直地朝着野猪的眼睛弹射而去。第一批树尖刚弹出去,小乞儿不敢怠慢,将手中剩下的树尖分在两手,紧随着手腕往下一甩,在树尖将要出手之际,有带动着轻轻一转,两手的树尖你以更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地面的野猪见有东西朝着自己头部打来,赶忙闭眼低下了头,吃痛地叫吼着,等到不再有东西砸来了,刚睁开眼,头还未抬起,一片树尖扎就朝着眼部扎来,此时再想闭眼已经来不及了,虽然那片树尖不可能全扎进眼中,可但凡有一个扎了进去,那都是痛不欲生的。 果然,一声声嘶吼的哀嚎声猛烈地炸响,野山猪那壮硕的身子吃痛往树上撞了几下,又赶忙倒地扭曲了起来,可以看到汩汩的鲜血就从野猪眼中冒了出来。 当然这些小乞儿是没心思看的,当甩出第二批树尖后,他就蹲好准备滑下树去了,野山猪的那一声惨烈哀嚎,也成了小乞儿逃跑的号角,急急窜下树后,头也不回地跑了。至于什么趁他病要他命的大胆量,小乞儿是做不出来的,能保住小命逃走,野猪之后咋样那可不关他小叫花的事了。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二十二章 杀人术与大侠义 狂奔了许久的小乞儿,见野山猪没追来,总算敢靠起树干喘气歇会儿。此时的日头都已经偏西了,夏末的阳光依旧是把天边和日落山烤得赤橙橙的,小乞儿的脸也是。 可跑了许久的小乞儿却没注意方向,望了望左右林子,这会就突然犯起难来。好在黄狗子还算厚道,在小乞儿晃晃悠悠了大半天后,终于扭着小屁股来把他领了回去。 捡了小命回来的小乞儿,看着靠在竹屋旁喝酒的老叫花,这气可就堵了上来。自己会拿着心肝命去偷血芝,那可都是老花的好手段呢。 “怎样,有趣不?”小乞儿尚未开口,倒是对面靠着的老花挑来一个戏谑的眼神,先问了起来。 这一问,小乞儿就气开了,“你好歹给个能打的家伙吧!” “野猪不够打吗?” 闻言,看着揣着明白作糊涂的老叫花,小乞儿本就沉着的脸色又黑了些。 背着把破烂剑去打野猪,他小乞儿都不好意思拿出手,实实地不知晓那剑会不会给野猪拱断去。好在这小命硬着呢,才没给野猪吃了。 要说这两年啊,小乞儿是日盼夜盼这剑里的大姑娘出来,求也求了吧,这睡觉也睡过了,还经常去小河边给她洗澡。可这剑灵姑娘就是羞涩涩的,不肯见个面,小乞儿也只好当祖宗供着些。这一切可都被老叫花瞧在眼里,好笑得紧,却又不敢笑出声,就把脸憋得红红的,说句,酒上了头,要醉要醉的话来。 小乞儿索性不跟老叫花扯皮了,赶快学好那套打鞭子的功夫,得认真回去收拾它老猪的两疤之仇,对,那头母猪的账得算在这头独眼猪的身上。 “今晚就教我打鞭子吗?” “嗯,血灵芝拿来交学钱。” 小乞儿一愣,自己这用小命抢来的宝贝还得上缴?顿时又炸呼起来,就不干了。可老叫花哪管他这么多,伸手一招,还没等小乞儿反应过来,怀里的灵芝就激飞向了老花。 “你就欺负我没破梏!”小乞儿看着飞走的灵芝,想要伸手抓住,又没够着,只好拿眼恶狠狠地瞪向老花。 “那你就破个啊。” 老花得意地挑了挑眉,可这才刚说完,忽然觉得周围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原本气鼓鼓的小乞儿却突然一脸兴奋地看着他,看得老叫花当时就凌乱了。 “老花,我看书上说,我这个年纪还没破梏的,那可都是顶天厉害的道脉,你说,我会不会是什么剑脉啊?” “你剑脉?”老花满脸白痴一样地看着他,但凡有关剑的道脉,那可都是先天的,否则也不会奠定如今剑道作为“武道第一”的地位了,“你贱脉还差不多,人家可都是生来牛气的剑种子,就你。”说着,老花不屑地抬了抬眼。 “嘿嘿,圣贤说,大器晚成嘛。” “可你就没想过你压根不是个大器,只是个苗儿正经的普通人?” 听老花这一说,小乞儿就不满地扬了扬下巴,“古神仙都说我是修道人的,错不了。” 还不等老花开口,小乞儿又急急问道:“你说我会是什么道脉!” “我怎么知道,不过这个年纪还没开脉的,一般都是些稀奇古怪的道脉,有些都是书上没有记录的。”老花淡淡说道,可兴奋的小乞儿却没注意到他眼中藏着一抹深深的黯淡。 闻言,小乞儿越发得期待起来。书中那些带有五行的道脉就很不错,都是下雨烧火的大本事,可书上又说这些道脉走的是术法,剑修更适合那些体质上提升的道脉。小乞儿就有些难以抉择起来,哪里管这是不是能自己选的问题。 天色渐渐沉,当这日落山上的最后一簇火苗也熄灭后,整个林子就暗了下来。今日竹屋前的那团火却迟迟没有升起,透过月光掩掩,此时那一大一小两人正站在屋前。老的拿着银亮亮的系腰软剑,小的呢,拿着一根与剑同长的短鞭,气势相比就要矮了许多。 “老花,你这可真不是阴人的宝贝。书上的腰间剑,那都是黑夜行杀的隐秘利器,暗里封喉得干净。可你这剑倒好,月光一照就亮啊亮的,花里胡哨,不中用。”小乞儿看着老叫花的莹莹软剑,颇为不屑地撇了撇嘴。 老花却懒得回他,毕竟得不到的东西,总得让小乞儿心酸酸,他可是最喜欢那些古怪花哨的玩意的。 月光很清冷,老花那淡淡的声音也变得飘悠起来,“软剑不比你背上的硬剑。硬剑走的是杀伐果决的攻势,软剑则是阴柔的杀人术,练的是‘割’之一字的大不同。” 小乞儿看着一旁忽然变得严肃的老叫花,感觉身上也有些冷了。此时的老花在他看去,变得很不同。平常的他总是一副事不放心的吊儿郎当模样,可此刻的老花,小乞儿感觉到的是一种冷酷,还有些心颤的味道。 “软剑的一套功夫有三个最重要的轴心,手腕,腰,脚踝。我只教你手腕的本事。”老花的话很少,也不解释,就将手中的剑一提,急急挥向身前。一瞬间,满目银光伴着月色在林间闪过,流萤的幽光也要黯淡下来,可那挥出的软剑并未像小乞儿想得那般往另一边折过去,反而是直直得刺向前方。对,是刺。这本该在硬剑上的手段,此时却在老叫花那柄映着细碎月光的软剑上展现了出来。 还没等小乞儿从惊异中反应过来,老花那淡淡的声音又继续响起,“柔亦可刚,看你自己如何去应用。剑挥出后,通过手腕处的转与抖的变化,来改变剑的走向。” 老花说着便走到了一颗大树前方,依旧是提手一挥,在软剑划过树皮表面近一半时,骤然刺入。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入木声响起,剑端从另一面穿透而出,顶起漫天碎屑飞舞,伴着点点银光闪烁。 “不是说软剑练的是‘割’的学问吗?” “是,但我教的不是剑式,也并不是软剑应该具备的杀伐手段,只不过是通过‘刚’的手段来练腕的功夫。” 小乞儿沉默地点了点头,软剑走的终究不是正面,杀人术于阴暗处才最如鱼得水。 “就这些,手腕的功夫练到家了,才有资格使好剑。”说着,老花突然抬起眼,月光在黑黑的眸子深处流转,安静地看向小乞儿,“想清楚要练了吗?” 小乞儿也拿着眼看向老花。 …… 练躲石头的这两年里,除了每天的固定功课外,小乞儿也从老花的宝贝口袋里读了许多书,对修道人这个花花绕绕的世界有了很多的了解。 “书上说,软剑和硬剑不能共存,真的吗?” 当小乞儿在心里纠结了好多天,终于问出这句话时,老叫花沉默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和小乞儿碰在了一起。那沉沉的目光中是一种很难说出来的味道,但小乞儿却从他的眼中读出许多东西来。显然,老叫花是知道的。 小乞儿并没有因为老花当初隐瞒而生气,实际上,无论老叫花要他学什么,他都一定会答应的,哪怕嘴上要装出一副险恶的模样。可感受着身后破烂铁剑的重量,小乞儿又有些迷茫起来,软剑的阴暗嗜血他心里装得下,可他还装着一份剑破长空的大侠义与大自在。 老叫花知道小乞儿早晚会有这一问的,从他离开邺城的时候就明白,在他给小乞儿那把破烂铁剑的时候也明白,可他终究不懂的是小乞儿对于那一把刚直的剑的坚持。 那几天来,两人都很沉默,直到最后,小乞儿和老叫花说他都要练时,老叫花才无奈地点了点头,却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他可以替小乞儿选许多条道,但他也知道,这条道,他没办法再替小乞儿选,最后还得看他自己。 这不仅仅是一把剑的选择,老花懂得,小乞儿也明白,这是对于选择了盗道,就不能再触碰剑道的割舍。可小乞儿早早的一句盗剑道,就把自己的心声说白了。 …… 对于老花那一问,这次小乞儿没有沉默,笑嘻嘻地应了声:“当然了,盗道可得给我的剑道作便宜打手的,得保护得紧,就是要练个盗剑道出来。” 看着盈盈月光下嘿嘿笑的小乞儿,老花心里虽然还是沉沉的,却有一丝明媚钻进去,也跟着笑着摇了摇头。 那一定会是世间最好看的风景吧,他想。 “老花,你就说句实话,这剑是不是大剑仙用过的。”小乞儿再次满脸好奇地看向老叫花。 “当然了,这话我可不骗你。”老花用力拍着胸膛道。 小乞儿看着老花眼里坚定的神色,嘿嘿地笑开了。 这剑确实是大剑仙用过的,老叫花这次没撒谎,但上次却撒谎了。那剑灵哪里是睡了,根本就是死了,哪怕剑灵睡着了,作为一把大剑仙用过的剑,也不会如此不堪。可这话老叫花没说,他笑看着小乞儿,不想扼杀他最后的一点希望,毕竟那条路和自己从前走得那样相似。 月光清朗,照着夜晚日落林里的一大一小,还有一只黄狗。风轻轻柔柔地在林里树叶间跳过,带起一片细细的沙沙声,河水都安静下来,就浅浅地唱。似乎有隐隐呼吸声传来,不知是林间野兽的酣睡,还是此时黄狗的悠悠鼻息。没有火光的夜晚,只有老叫花手里的细碎银光在盈盈飞舞,点亮漫天月色。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二十三章 屋漏偏逢雨 林中,一剑灿烂开去,一剑又流光迂转,若是再配上一袭白绸金掐的侠衣,老叫花当真是公子如玉的景色。可一旁的小乞儿却只能瞅着手里的粗糙短鞭,眼巴巴老花那有一些,就一些些的潇洒风采,心里就酸涩涩地要吃青果。 为什么要在黑夜练剑,老叫花给的说辞是,练眼神。的确,当老花再次打着一颗颗石子向小乞儿飞去时,小乞儿使劲瞄着他的手,看疼眼,却还是回到了从前那满脸青紫的日子里去。 至于那手腕的功夫,小乞儿是练得极好的,毕竟这两年的石头崽子可不能白挨。老花用石子打他多了,他就不得不把那套丢石子的手法瞄得越来越细,到最后就也学了几分神韵来。所以,这手腕上的功夫差不了。至于腰和脚踝,躲石子的两年可不正练着了吗? 虽然一开始时,他老是把鞭急急得挥出去,吃了手臂上好几条红印子后,总算找到点觉悟出来。可是觉悟归觉悟,若要他拿破鞭去击飞甚至打碎石头,还不能用鞭身,只取那点尖尖才作数,他就难过起来。 “可别说是我不给你这‘雉圭’,什么时候你能打碎一百零八颗,我就给你。”老花看着手中的那抹银光,又看了看捂着身上嘶嘶作声的小乞儿。 “那得等到啥时候了。”小乞儿满脸愤愤地朝那柄软剑看去,轻哼了声,“接着来!” 淡淡的月光下,哪里瞄得清老花手中细小动作,等到石头都快到身前了,才看懂是哪个方向打来的,急急要抬起鞭去打,又赶不上,只好拿身子接。偶尔赶上了几个,却又是拿着鞭身抽飞,那别说击碎了。 这个没有火堆的夜晚,小乞儿的心里自己点了一团火,憋着一口气力直到天亮。可随着黄狗子那声叫唤传来,小乞儿又对自己的前途担忧起来,不知道今天会是请教哪路野兽的本事。 …… 往日平静的日落山,因为小乞儿和黄狗子这一掀,忽然就变得热闹起来。有漫山脚的哀嚎声,有破天的痛呼声,小乞儿可算是受足了黄狗子和老叫花这一人一狗的摧残。可虽然每次都是一脸埋怨地看老花,却从未说一声拒绝的话来,他知道的,老叫花不害他。 随着和黄狗子打家劫舍多了,小乞儿的套路也慢慢变得谙熟起来。黄狗子也不每次都给他找那种难缠角色,遇上能跑的他就尽力跑,这是老叫花交代的脚上功夫,跑不了的只好打起鞭子来,若鞭子再不好使了,那就上树躲。躲得多了,就发现只要跑离野兽窝后再遭难上树,那就准保有善良的小动物会来救他,至于小动物最后的结局,小乞儿是不敢往自己身上想的。 可也总有性子拗的,学老猪的一套,那就只好给它尝尝树尖子的味道来。总是不能次次都打中,伤了小动物们的心。可不,有次没打着却打出一身脾气来,被山大王蹲了两天大树,最后还是老花来救了他。 “今天我们抢啥?”小乞儿一脚把还在酣睡的黄狗子踹了个惊醒,满脸兴奋道。在这野兽追打中混得熟络的小乞儿也变得有些底气来,不在照顾它黄狗子的脾气,便要他黄狗子带着自己去“寻宝”。 黄狗子人性化的目光中满眼的幽怨,看了看老叫花,打坐的他也不睁眼,黄狗子只好恶狠狠地朝小乞儿呲嘴,小腿一蹬就跑了。小乞儿笑嘿嘿地赶忙跟紧了。 这快大半个月的逃亡下来,都是实打实地给练出了腿劲,深刻理解了老叫花那句“该出手时就出腿”的含义,现在的小乞儿已经能远远跟着黄狗子了,可得多亏了各路野兽朋友的招呼。 跟着黄狗子在林里跑了许久,小乞儿才终于看见了自己今天要抢的宝贝了。一片葱绿中的那株红艳艳的果树,满树的果子沉沉地垂着,红中又带些青紫,隐隐地绕在那果蒂上,眼瞧着就不一般,错不了。可他没注意的是,平常都带他在树林里弯弯绕绕的黄狗子,今天并没有带他走多少弯路,此时这一人一狗的位置已经过了山腰子大半的脚程。 四处望了望,这是小乞儿在数十次的逃亡中,慢慢摸出的路数,圣贤说,知己知彼嘛,先得瞅清是哪方野兽的窝窝,才好做准备来。可他把四周都瞧了好半天,只发现那果树上一只可爱紧的小棕猴崽子,拿大眼看着自己,满是好奇的神色。 小乞儿又等了好半晌,还是见不到什么大野兽的身影,倒是那树上的小猴,一边盯看着自己,一边把果子啃了好多颗。这下小乞儿就等不及了,原来都是做一样买卖的小皮猴,反而是自己落了胆气嘞。 想着,小乞儿三两步跑到了果树边,蹬腿就要往上爬,可还没爬上树干,一颗红青果子就朝自己丢来。小乞儿探手接住果子,愣了愣,想不明白,便又要往上爬。可这次他才刚伸手,一颗果子又丢了下来,再伸,再丢。小乞儿的心花花顿时都要开出来,可真是懂事的猴崽子,都省了自己爬树的功夫。 一人一猴,一上一下,玩得好不开心,可忽然一声脆响传来,有巴掌打脸声,却是小乞儿尚未反应过来,一双大脚就踹在了他脸上,摔着地搽了小一段距离。 入眼的是一只全身赤红的猴子,毛发一如那红艳艳的果树,分辨不来。那赤猴一脚踹飞小乞儿后哪里肯罢手,小乞儿这才刚站起,就又一个起跃,窜到了他跟前,重重一口朝着胳膊咬了上去,双臂专挑上小乞儿的头发和脸,狠狠抓去,顿时就刮出红红的条印,要渗出血来。 一旁的小棕猴看得直拍手,乐呵呵的,又摘青红果子朝小乞儿丢来,可他哪里还管这些。 吃痛的小乞儿猛地抽鞭,在手上一拐,短鞭就朝着那猴子身上打去,可刚打去,腕中又猛地一抖,那记重鞭沉沉地抽在了赤猴脚边的地上,吓得它跳出许远。可算把脑袋拿了回来的小乞儿,看着胳膊处留下的两排血淋淋的牙印,小脸就拧在了一起,再次往地面又痛抽了几鞭,才吓得赤猴跳回果树,勾起身边的小猴绕在背上。 小乞儿狠狠地瞪上一眼,抓着鞭就跑了。可那被吓着的赤猴却不肯放过,索性就不下地去,攀着茂密林子间的树枝,身形就展开来,几个腾窜,速度却丝毫不比地面的小乞儿慢。这下小乞儿可就犯难了,打又不能打,树上也不能躲,在地面跑吧,树上的猴子还一个劲地摘青果子砸来,专挑脑袋瓜子。 跑了好一段距离,树上的动静突然停了下来,小乞儿心中一喜,可紧接着一声凄凄历历的啸声就叫得他心慌慌起来。远处,四面似乎都有动静传来,他这才反应过来赤猴的叫喊。可明白了,这腿就生得不够了,反倒是四条腿的黄狗子,每次都送自己到了就跑,顶不义气的。 小乞儿撒开腿卖力跑着,可身后的赤猴却越来越多,大小青果就扑滚滚地砸来。虽说是练过躲石子的本事,可这从各个方向都砸来的果子,他也躲不开啊,躲不过的就只好是硬着脑盖子挨上许多了。好在并不是所有猴子都有小乞儿的速度,可是身后紧紧追着打的十来只却够他喝上一壶了。 小乞儿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在赤猴的一路追打中,挑路躲了又躲,突然一声虎啸又在自己不远处炸响,小乞儿眼中的光芒顿时点了起来。可才点起不久,又急急沉了下去。身后那群凶恶的赤猴哪管什么虎啸,全不带怕的,该丢的果子一样不少。 这本十分欣喜的虎啸,却救不了自己,可何止救不了自己?小乞儿远远地就瞧见一只黑白条纹虎的身影,可不就是困了自己两天都不罢休的山大王吗?顿时,疲惫的小心脏又被捏了起来,小乞儿慌忙拐了个道要跑,只好期望那个狠角色别看上自己才好,然而,这一路的动静怎么敢逃过那条纹虎的一双兽耳,只是凝了一眼,就远远地朝小乞儿追了去。 小乞儿的心肝肝都要颤起来,树上,地下,这回可都得成了绝路了啊。他在心里把黄狗子骂了个遍,脚下却一点都不敢怠慢。 刚拐过道的小乞儿,猛地看见一队二三十人的身影,出现在距离自己半里路左右的前方,眼里晶亮亮的光芒就点了起来。 身后的猴群紧紧地追着,猛虎也要离着自己越来越近。 小乞儿直直地朝着那一伙人冲去,那二三十个穿着同样式黑衣的男子,本将一位白衣青年护在中间走着,眼见小乞儿冲了过去,顿时收成一圈,手掌轻轻按上了腰间的剑匣,有青光要现。 “少主。”一位黑衣男子向中间的白衣青年恭了一声。 “准备好,都杀。”黑衣男子并未询问一言半语,那青年却了然于心,只是冷冷地道了一声,眼中便是滚滚杀意翻涌。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二十四章 日落夏末有大火 半里路短短,小乞儿此时已经冲过了三十多丈远,可看着远处的一群人,又突然把眉头给绞在一起,紧接着再次拐了个身,朝着其他方向逃去。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极危险的,使他被追上的时间又缩短了一些,可他却就是做了,并且当这个念头出现在脑袋里的时候,毫不犹豫。 小乞儿拐身,再加紧了些速度,一身小命可都在这腿上了啊。 那伙黑衣汉子看着小乞儿越来越近,腰间握着的剑隐隐地露出一些,随时就要拔开。可眼前突如其来的转折,他们确是没料到,一众人都不禁有些错愕起来。 “算他识相。”一直紧紧立在白衣青年旁的那个黑衣哼了声,并没有注意到那个被他称作少主的年轻人眼中有一片光芒闪烁。 白衣青年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可不是识相。” 黑衣男子还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被那青年打断了。 “拿弓来。” 一旁的护卫不敢怠慢,连忙取过背上的弓箭递在青年手中。只见那白衣,搭箭上弓,一阵紧促的弦响传来,飞羽横渡,撕裂出“呼呼”的破风声,凌厉的银铁蜡箭擦着猛虎的躯干射了过去。 青年放下手中的弓弦,摇了摇头,叹了声。 惊弓乍起,那捡了命的条纹虎哪还敢再停留一时半会,历啸声都不发,腾身几个起跃就急急地跑了。赤猴群也吓得不轻,混乱的叽叽吱吱声顿时响起,便四散了去。 小乞儿停下来看着这一幕,气息还在胸膛里喘啊喘的,远处的那群黑衣却已经继续掩着青年往前走去。队伍里的白衣青年投过目光朝小乞儿看来,淡淡笑着。小乞儿愣站在原地,也对上白衣青年的目光,慢慢看着那伙人远去。 …… 走远了,那似乎是护卫头领的男子便忍不住问:“少主?” “不是恶人。”青年淡淡道。 “还不是被我们吓着了。”说着,黑衣男子不屑地撇了撇嘴。 “冲过来活着的希望可比那不知道有还是没有的一箭大多了。” “可是我们这次……” 黑衣男子话还未说出口便被眼前的青年打断了,青年的眼中又有凌厉的光芒闪烁起来,“家主说此行听我的,那便听我的。”黑衣人不敢多言,只好沉默下去。 …… 这次黄狗子没来接他小乞儿,好在是一路往山下走,走回了小乞儿熟悉的林子,这才辩得了路来。黄狗子还没回来,似乎是心虚了,只有老叫花一人靠在竹屋旁喝酒。 “今天去哪了,还挺早的嘛。”老花看了眼回来的小乞儿,抬手把酒坛往嘴中一灌。 小乞儿怨怨地看着老叫花,却也知道今天这事和他是没关的,保准是黄狗子把自己坑了。“抢猴子去了。” “猴子?赤猴?”老花有些惊讶道。 “你怎么知道?”小乞儿突然疑惑地看起老叫花来。 “这山上就那一种猴子。” 闻言,小乞儿便拿眼翻看道:“那你还问。”说着,就掏出了怀中带着青红紫三色的果子朝老花丢了去。自从后来发现,老花把偷来的草药都给他炖了喝,他就不再排斥把宝贝交出去了,反正都得到自己肚子里不是,虽然不能卖了换钱,可好说都存下来了呢。 “还真是。”老花接过小乞儿丢来的十来个果子,两眼就瞪圆了起来,可突然又把眉头扭在一起,“那你怎么逃回来的?” 说起这个,小乞儿就嘿嘿地笑了起来,生动形象地给老花描述了自己逃命碰到山大王,却又被白衣青年救下的一波三折的传奇经历。小乞儿把那白衣青年可夸赞了个遍,说是俊俏公子哥的侠义气质,别人生不来。可老叫花听完,却并不像小乞儿想得那般,替他死里逃生的高兴,反而是把眉头皱得更深了,目光朝着林子深处望去,似乎能透过密密的树林,看到日落山的山头。 这已经是夏末的季节了,在过几天,估计得入了秋。这日落山上的那把火也要烧到了那一年中最旺的时日,红赤赤的。这两年来,小乞儿都是看着那把火,在夏季的最后一天,把整座山都熊熊地点起来,和平日里的火漫山野不同,那是真的要着了一般,连天空上都映出烈烈火势来。 要说从前的日落山还不是名叫日落山,不知从哪一天开始,突然那漫天的晚霞都好似点燃在山上一般,把整座山都给烧了起来。如此奇观,自然是引得附近的老神仙,大神通们好一番探索,可却什么都没发现。倒也有不甘心的,又钻在林子里等了许久,也不见个门路来。慢慢的,除了附近的猎户,以及协小娘子出游的各家公子,就少有人来这日落山了。可虽不去这日落山,却偏爱遥遥地看。远近的文人骚客,说书的先生最喜欢,前些年还在另一座山上建了座落日台,三五群地看这满山火焰,听说书先生嘴里的江湖怪事。 这不,醒木一沉,“啪”的叫响,满座听客皆是抖擞起十分十的精气神来。座下的各路人都有,可读书人居多,本都是念圣贤书的好苗苗,玩得是登台赋诗看落日的高雅活儿,偏偏要挤到那江湖诡事里去。倒也有几个不同流俗的皱衣秀才,眼里装下整座日落的光芒,嘴边吟哦着“流霞不散去,日落点烛光”的摇头晃脑。此时旁边的喝酒糙汉就要不满,“哪里来的文弱小书生,眼里具是装不下格局,满山的大气势都要给说。”闻言,书生也不恼,沉沉自语:“不懂不懂。”也不知是说那粗糙汉子还是自嘲的话。 说书的老先生押了口茶水,手在空中虚抓了一把,似乎也将那日落的大火给扯了过来,一脸严肃的神情,满座听客皆是沉沉地等着后文。 “这日落山的大机缘啊,还得从一群赤猴来说起。那些个猴子猴孙皆生得红发长毛,与满山的落日大火一般无两。你可别瞧不上这赤猴,个个都是奇高的智慧,在这日落山上布下一座要骗天道的大阵。”老先生突然把声音提得老高,一旁看山火的皱衣秀才也把耳朵凑了凑,要听。“这还不算,最神奇的是,这猴群可都是天地做的父母。在日落山上,有一株同样火色的果树,赤焰焰的果子,那每一颗都养着一只猴子哩。” 听客们沉了去,拿眼睛巴巴地等着说书老头下文,有性子燥的,就骂骂咧咧起来,“那老头,你再给爷瞎说个试试”,可骂归骂,却实实在在地等着那老头瞎说。老先生又猛地一拍醒木,耳闻“啪”的一声骤响。“这一年的时间啊,这果树只结十只赤猴,每一只赤猴一落地就是急急长大了去。可你道它为甚么这样着急?”说书老头顿了顿,捋了把胡须,把在座的一一看了过去。 好笑的皱衣秀才再把耳朵凑近了些,不敢放过。 “时不我待啊!”老头把眉痛惜地挤在一起,满脸的遗憾,“那漫天的红霞就是它们抢来的天道破绽,引得整座山头都给着起火来。无数的火红霞光都聚在那株果树上,要将养出第一百年第一千只赤猴王来。” “老头,你这说来道去的,可那大机缘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啊?”听客们听了半天,就是等不到那老头说的大机缘来,也有些不耐了。眼见座下躁动起来,说书老头连忙压了压手,“诶诶,各位各位,今天就到这,大机缘得挑大日子说。”此话一出,在座的就更不满起来,有些作势要拿花生米向小老头子砸去,可伤人不得,就要看老头怂怂地认个笑,赔道:“各位爷,下回大场面,大气势,大格局。”这才好放心等下次的说书来。于是,小老头子就腆笑地一个个讨过铜板银两去,“两天,两天后,火烧日落山,还捧场,还捧场。” 看山的皱衣秀才把心里挠得痒痒的,还想听后面的大场面,不得,就要吟哦,“落日看日落,火树点树火。” …… 夜色又沉了下来,小乞儿和老叫花还是继续练打鞭子。可小乞儿摸了许久的黑,就是找不着石头,只好天天的挨揍。但今夜的石头崽子似乎也有些困倦了,打得小乞儿倒是不疼不痛,老花也沉沉的,看着要睡。黄狗子果然是不敢回来了,怕睡着被小乞儿给抓了去。 石头打得不爽快,老叫花便让小乞儿早早地睡去了,自己又枕着月光,抬起酒坛子遥遥对着晚空。第二天一大早小乞儿就起了,黄狗子还是没回来,老花也在今天出奇的没去练放屁,只是沉沉地站着往深山看去。 “今天黄狗子不在。” “嗯。”老花对于小乞儿的话,只是淡淡应了一句,便没了后文。 “那我今天做什么。” 老花回过头看了小乞儿一眼,眉间有些锁在一起,想了想又松开,“有事让你去做。”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二十五章 山火欲起 “啥?还回去?不得被猴子揍死吗?”小乞儿满脸惊愕地看着老叫花,把眼瞪得大大的。此时的老花,手里揽着昨天小乞儿带回来的十来个果子,又要把他它塞回小乞儿怀里。 “你是去还果子的,死不了。” “可,可还是得挨揍啊。那群猴子忒凶了。”说着,小乞儿就把手一伸,胳膊上还留着两排森森牙印,口子周围青青紫紫的,又把脸抬了抬,一道道红印子就现了出来。 老花听着小乞儿的委屈,把眉头给皱了在一起,又沉沉叹了口气。打昨天小乞儿把这果子带回来后,他可就没放心过,先是吃惊,后又不解起来。别人不了解赤猴这个种群,可他老花了解啊,而且是非常透彻的了解,更遑论手中这青紫果子了。 青紫蒂的朱红果子,名作“丹子青”,偷的确确实实是天上的晚霞,把晚霞那三色霞光都给绕在这果子上。其中丹红为最,占了近乎所有的果身,独留天边的一点青紫缠在那果蒂处,盘成细小的一股。 正是因为知道了这果子,所以老花才觉得不可思议。要说黄狗子这回把小乞儿坑了,是不假。可他又有疑惑,纵然黄狗子要坑小乞儿,这山上有大把去处可走,为什么偏偏挑了那株果树?老叫花也变得不懂了。最重要的是,这果子对于赤猴一族的意义,哪里那样简单了啊。 “我问你,昨天除了那白衣青年救你,周围还有其他人吗?”老花把眉头紧皱着朝小乞儿问道,明明心中早就知道了答案,却还是要问。若真有能救下小乞儿的大人物,小乞儿是发现不了,可他老叫花居然也毫无气机感应。 “有啊,还有一伙黑衣啊。”小乞儿满脸白痴一样看着老叫花。 可老花却毫无心思再跟他斗嘴去,“黄狗子带你去了果树,然后就跑了?那你怎么摘的果子?”这问题,老花昨夜在心里琢磨了好多遍,实实想不明白小乞儿居然能带着果子逃出来。 一旁的小乞儿被老花一问,就突然嘿嘿地笑起来:“我去偷果子的时候,碰到一只小猴子,原先还以为它也是去偷果子,接过竟然是那母猴子的崽崽,它把它们家的果子摘了送我的。” 小乞儿说的眼色飞舞,仿佛要被自己的强大魅力给折服了去,可这话他听到老叫花的耳中,却宛若平地惊雷,一声炸响。 “你说什么!小猴子送给你的!”老花满脸惊疑地看着小乞儿,不可思议,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丹子青,又抬眼看了看小乞儿。 “对啊。”小乞儿被老花一惊一乍的模样搞得有些摸不着脑袋。 虽然得了答案,可老叫花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小猴子,王猴?他突然便明白过来为什么小乞儿被赤猴群追打,又为什么能够从赤猴群手中逃了出来,可想明白了这个,却想不明白那王猴起来,难道它知道些什么? “恐怕不是白衣救了你。” “那是谁?” 老花并未回答小乞儿的疑问,沉默地把头摇了摇。“把果子吃了吧。” “不还回去了?” “既然是小猴子送你了,那哪还能还回去啊。” 闻言,小乞儿就嘿嘿笑了起来:“我知道,书上说,不能驳了人家的情面嘛!”说着,就准备拿起果子咬去。 “等等,得整颗塞嘴里。”老花忙把小乞儿要啃下去的果子抢了回来。 “啥?整颗?我嘴也不够大啊!” “没事,塞进去就往下咽,一会就变小了。” 小乞儿满脸惊惧地看着老花,又看了看眼前将近他拳头大小的果子,顿时就慌了:“我,我能活多久?” “你能活多久我怎么知道!但我知道你如果不吃,现在就活不下去了。”老花淡淡地看了小乞儿一眼道。 小乞儿眼神颤颤的,迟迟不敢动手。可老叫花哪里还管他这些呢,趁着小乞儿不备,抓过一颗果子,手在他下巴处一切,就把那朱红果子用力打进了嘴里,又在下巴处一抬,闭上了。此时的小乞儿呢,骤然瞪大了眼,死死地盯看着老叫花,一颗拳头大小的果子似乎梗在了喉咙处,下不去又上不来。 小乞儿就想要剧烈地咳出来,可胸膛里才刚酝酿了一股气,那果子又突然不见了,一股极其苦涩的汁液顺着咽喉下去,流向肚子里去。 “好苦。”小乞儿顿时就把花脸给扭曲在了一起,都说小乞丐吃过苦,可他哪里吃过这样苦的东西,急急地就把舌头吐了出来,不敢去感受那股滋味。 “苦的?” “你没吃过啊?”小乞儿呆呆地看着老叫花,“你没吃过还给我吃!” “你以为谁都有机会吃啊。”老花说着朝小乞儿白了一眼。 “那你也吃!” “小猴子给你的,圣贤说,君子不夺人所好。”老花淡淡道,说着便抓起一个果子,又准备往小乞儿嘴里塞。 闻言,小乞儿觉得圣贤顿时又不可爱起来,看着老叫花坏坏地塞来的果子,赶忙大叫了声,“我自己来!” 小乞儿是怕了老叫花那粗暴手段,直接把自己下巴给卸了再装上去,从没见过这样吃果子的,容易吗他?于是只好自己抓起一个个,硬往嘴里塞了进去,十来股苦涩的汁液顺着自己的咽喉流了又流,眼泪都要给挤出来。可好不容易把果子吃完了,这肚子里却也跟着苦起来。 此时的小乞儿扭做一团,不断的在地面上打滚,双手紧紧地抱着肚子,那一片黄土地转瞬就变得深邃起来,汗水止不住的从脸上冒出来,有流到眼里的,要把眼睛扎穿。可小乞儿哪还顾得上眼睛,肚子里的肠子仿佛都膨胀了起来,带着一股气团左冲右突的。 老花看着倒在地上的小人,一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老实说,他也只是知道这果子对于赤猴一族关系甚大,可对于人来说有什么影响,还真是不知道。可既然小猴选择把丹子青给了小乞儿,那就一定有道理,毕竟妖兽在某些方面的感知,确实是人类所不如的,就像黄狗子为什么会带小乞儿去偷赤猴,老花虽是它主子,却也想不明白。 在老花看去,此时小乞儿的腹部一股红色气团在不断冲撞向四肢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的心也跟着捏了起来,要破了吗?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老叫花眼睁睁的等了许久,那股气团终究是弱了下去,痛叫的小乞儿也渐渐平息下来,瘫在地上,嘴里不住地喘着气。他看着无云的蓝空,一股劫后余生的幸福感感觉顿时浮现。 “再,再也不听你老叫花瞎说了,吃了果子,还是差点活不成。这果子明明吃不得,身体没点长进,小命倒是搭了半条。”小乞儿喘着气,拿眼睛幽怨地朝老叫花看来。老花理亏,只好讪讪地抬头往天上看,不言一语。 …… 此时此刻,小乞儿昨天遇见的那一队黑衣男子和白衣青年已经到了日落山的山头。这日落山多的是野兽出没,否则小乞儿也不能够一天换家野兽偷了去。山脚处的野兽颇多,山腰的野兽又要少些,可山顶的野兽又多了起来。但凡能生活在山顶的,已经不是普通的野兽了,大都是有妖兽血统的,就连妖兽也不乏几只。 那伙黑衣男子分为了两拨,一拨以青年为首的还站着,另一拨此时正一圈圈地绕着山头坐下,每个方位似乎都遥遥相对。黑衣人的周围有野兽匍匐在地,却出奇的并未对他们发动攻击,似乎都在等着什么到来似的。若从外部看去,此时的山头竟然空无一物,甚至是走上去,也碰不到那些黑衣男子,着实诡异得很。 “少主,都安排好了。” “嗯,到了日期,大阵就开始松动了。这次多加了一倍的人,务必守好。这百年的大火,一定会和以往不同。”青年的目光幽邃地看向远方,虽说日落山早已少有人至,可这百年守期的最后一天,谁也不知道那片火会烧到何种程度。 黑衣每年的大火的日子都来,同样的阵型,似乎在竭力掩盖着什么。 “少主,那少年遇到的赤猴群,就是……” 黑衣人还没说完,白衣青年就摇了摇头,“无妨,时间没到就发现不了,况且那座阵法可不是能随便走进去的。” 闻言,黑衣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眼中隐隐有些紧张,又有些担忧:“少主,真的不需要我们吗?” “人多了反而不好。” “连家主也不知道赤猴究竟守的是什么吗?” 青年闻言,摇了摇头,把眉头深深地皱在了一起,“我走了,你们仔细着点。” 说罢,青年便绕开兽群,向山腰处下去。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二十六章 命涌泉 此时,山腰处的果树旁黑压压地聚集了成群的赤猴,为首的是一只通体暗红的佝偻老猴,在他身后,还有五只明显比周围猴群老上许多的中年猴子。再仔细朝他们的前方看去,那棵朱红果树竟比小乞儿离开时要粗壮上了许多,氤氲缭绕而起,似乎无时无刻不在生长着。 “丹子青快要全部成熟了。”果树下有老侯沧桑的声音传来,幽幽凝看着树上仅剩不多,尚未完全褪为赤红的橘色果子。“百年大火将起,可是这代王猴的选择和他又有什么差别呢?” 老猴的目光中有痛惜之色流过,口中一叹。 “赤猴天佑,修丹霞之道,秉天地本源之气,寿命悠远……赤猴亦天妒,命格难改,大道枷锁不可脱,止境半道。”老赤猴的声音中透出无尽的疲惫和沧桑,“一万年前的上代王猴,同样寄希望于人类身上,可最终呢?化猴身为人,突破大道阻挠,欲斩赤猴一族之枷锁,终究还是惹了天怒。” “可是王的意志……”老赤猴身后的一只中年赤猴忙插道。 闻言,老赤猴摇了摇头,浑浊的目光中有精芒荡起:“王猴既然选择了借人类之手来破开枷锁,我们便只能遵从,王意不可违。可对于选择哪个人类,我们必须要做出干预了。” “那个白衣小子?” “嗯,虽说他是上任王猴不知道间隔多少代的血脉,确实被稀释了不少。但相比于一个连人类中的道梏都尚未破的小毛头,强上太多了。” “可流失的果子怎么办?”中年赤猴望着那粗壮的树干道。 “只要他死在大阵里,丹子青的能量就流不走。”老猴那暗沉的目光中突然有一抹凌厉闪过,震荡着周围的草木沙沙作响。 “那个破烂小子会来吗?” “至少你得相信王猴的选择,不是吗?”老猴的声音幽幽传来,“明天都守好自己的位置,王猴突破的波动如果掩盖不下,我们整个赤猴族群也将不复存在了。” “可谁去杀那个小子?”中年赤猴疑惑地望向面前的身影道。 “人已经来了。” 说着,老猴向着大阵的边界远远看去,丛林遮掩,看不清什么,但在大阵的边界处,他感受到了一股不同的气息。腾身上树,几个起跃后,老猴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身后面面相觑的五只中年赤猴。 …… 月色渐渐沉了下来,今晚的夜空要比平时来得宁静许多,漫天星辰忽闪忽闪的,把无数抬头看星星的眼睛也给点亮了起来。流萤在林间飘飞,点着幽光,往黑暗处探去。 此时的一大一小两人都坐在木屋前,抬着头,看着大火前最后的一晚夜空。那熄灭了许久的火堆,又再次点了起来,可是今晚却还练剑。 “给我了?”小乞儿满脸错愕地盯着自己手中的那柄雉圭,小手在银亮剑身上摸了又摸,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老叫花。 “不是给,是借。过了明天就得还的。” 虽然只是借着使使,但小乞儿已是非常兴奋了。别看他总是对老叫花那花里胡哨的软剑嗤之以鼻,说它不是杀人的好宝贝,可这心里头还是实实的酸着呢。 小乞儿把手里的剑轻轻晃了晃,月光打在剑上,带起一片银芒飞舞,有趣的很。 “别玩了,抓紧时间练剑。” 闻言,小乞儿突然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身边的人儿:“老花,明天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老花沉默地点了点头。 “和小猴子有关吗?”小乞儿的眼里映着月光和星辉,也变得有些闪啊闪的。 “嗯。” “那白衣呢?”他又急急问道。 “可能会死。” 闻言,小乞儿一愣,眼神瞬时便黯淡了下去,久久沉默后道:“他救过我的。” 说完,便又沉默了。老叫花也跟着默不作声,直到过了好半晌,老花才终于叹了口气,悠悠开口。 “我救不了,也不能救。你可以,但你可能会死。” 老叫花说完这句,又没了下文,拿眼看着小乞儿,目光有些复杂,可小乞儿懂。 “老花,我们练剑吧。”小乞儿笑嘻嘻地看着老叫花,把手中的软剑一阵挥舞,带起漫天银光璀璨。 月水深沉,似有一声轻微的叹息传来,一些话不需要去说出口,老叫花也永远不会去与面前的小人儿说。 “只教你一个技巧。”沉默半晌的老花拿过小乞儿手中的剑,挑了棵脖子粗细的树,站立在前。 冷冷的月光缠上了那柄雉圭,一面剑身闪烁着银亮亮的清辉,一面背光,暗沉如墨。紧接着,老叫花剑柄倒握,一脚点出,一脚轻滑,便飘飘飘忽忽地动了起来。可以看出老叫花向树干奔去的身影并不是直直前冲的,时左时右,若有清影随行。而那手中倒握的软剑,也在步履翻飞中不断偏转,扭曲,霎时间,满夜空的月光似乎都聚到了这一块小小的林地里,天边的银盘都黯淡了下来,流萤也不敢争辉。 有一声清亮响过,听闻剑身划过树木的脆鸣,破风声也掠过晚空,搅起惊鸟一片。呆看的小乞儿被银芒闪得晃眼睛,待到眼前的亮光收敛,那脖子粗细的树干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剑痕,有月光照耀。小乞儿惊愕不已,竟没看清老叫花是如何挥出那一剑的。 “技名,饮月。” “借助月光迷惑眼睛吗?” “是,但不全对。眼睛可以被迷惑住,可心不能,迷惑住了心,就是你剑道大成的时候了。”老花把雉圭递给了小乞儿,“你来试试。” 这一夜,注定是银光乱飞的一夜,也注定是最安静的一夜。小乞儿练剑练得很晚,但第二天却早早起了,在老花沉沉目光的注视下,踏上了前往日落山腰的路。 有少年独行,深林也不问问路名,一柄破布铁剑,一柄雉圭盈盈,就要去踏落日的大火漫天,可惜远山未醒,留谁去看这侠义风情? 望着小乞儿离开的方向,老花喃喃道:“当代王猴的意思吗?要拿全族的性命做个赌注?所有人都小瞧了王猴的手段和智慧。” 说着,摇着头看着远方。 声音才刚落下,又有狗吠传来,不知何时,老叫花的身边多了一只黄狗,那黄狗极具人性,也拿眸子看向林深处。 …… 老叫花告诉小乞儿随便走就行,没有方向,小乞儿就按着自己心里想得地方去,果然一道白衣就进入了视野中。 “你还真的来了。”白衣青年看到小乞儿,有些惊讶,又有些意料之中。 “老花说你会死,叫我来救你。”小乞儿嘿嘿笑道,也不管是老叫花要他来的,还是他自己要来的,反正老叫花不在。 “所以你就来了?”白衣青年被小乞儿答得有些错愕,心跳突然猛烈了一下,目光沉沉地看向小乞儿,我会死? 小乞儿没回话,就嘿嘿笑着。 青年的神色突然有些黯淡下来,昨天那道来找他的苍老身影又浮现了出来。那道身影给自己讲了一个故事,非常久远的故事,讲到了上代王猴,讲到赤猴一族的由来,讲到了这日落大火的原因,还讲到了这代王猴的选择。 “王猴已经选择了那个破烂小子,你如果想得到王猴的选择,就只能杀了他。” “可我和他无冤无仇。” “既是利益冲突,便有仇。” 白衣青年听罢,将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他放不下心中的牵挂不假,可也放不下自己的道义啊。 从家族临行前,家主交代他务必把山里的宝贝带回去,否则家族往后处境将更加艰难。可他从没有想过,所谓的宝物居然是一只猴子,而想要得到的话,还得杀人。在第一眼见到小乞丐的时候,他确实动了杀心,因为不屑,可当看到小乞丐转身的时候,见惯尔虞我诈的他,突然有久违的明媚要浮现出来,所以便有了那只箭的解围。 白衣青年沉默着,把眉头皱了又皱,要是黔城的各家公子知道他们口中的“白衣冷面”居然会有这样犹豫的时候,一定会难以置信。 “只能将他带到阵内再杀。”老赤猴不管沉默的白衣青年,说完这句话,身影就在树间几个腾跃后,不见了,只留下将眉头皱得更紧了的白衣青年。 …… 白衣青年看着眼前笑嘻嘻的小乞丐,心里有些不一样的感觉,也微微笑了起来,“走吧。” 小乞儿没问去哪,就紧紧跟在白衣青年后面。 “你来之前没人告诉你会死吗?” “老花说可能,这不还不一定嘛,我会耍剑的,猴子打不过我。” 闻言,青年的神色暗了暗:“那你不怕吗?” “怕啊,小命可疼了,可圣贤说,涌泉相报。”小乞儿看着面前的人,嘿嘿笑着,刚升起的阳光照在脸上,有些暖洋洋的味道。 白衣青年微微笑了笑,“有些东西更疼的。你叫什么名字?” “花乞子。” “白烧云”青年淡淡道。 ……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二十七章 火不烧云白烧云 “啪——”一声醒木惊落,把满座的目光都给牵引了过来。“诸位诸位,今儿个小老头来说说那日落大火的故事。”此刻已过未时,各路听客早早的便来了,挤挨在落日台上,一边饮着茶水一边听说书老头讲那段日落趣事。皱衣秀才来得最早,说是要挑最好的位置,看最美的大火。 “在每年夏日的最后一个傍晚,都是日落山大火的日子,而第一百年的大火日,就是那王猴诞生的日子。各位可还记得猴儿树百年生一胎的王猴,天生聚集灵气,大道本源加身,修的是玄乎其乎的丹霞之道。可是,可惜啊!”说书老头突然摇起头,满脸的遗憾之色。 “哪里可惜了?”皱衣秀才听得入迷,便要去询问,刚出声,突然发现听客们的目光都朝自己看了过来,顿时窘迫。“那赤猴虽是修的丹霞之道,也明白大道的一套东西,可天理不容,偏偏给他们下了诅咒,即使终其一生也不能突破大道的枷锁啊。” “这和你讲得大机缘又有什么干系?”顿时有听客便不明白了。“这位小兄弟便不懂了吧,这赤猴若是难证大道,那该如何?自然是选择跟在道法仙人的身旁了。只要能引来几缕晚霞滋养,那可就是大机缘喽。更何况,若是被王猴选中,将来的修道之路,可谓是平步青云,连那高高在上的天人可都敢想哩。” 听客们细想去,似乎有些道理,便点起头来。 空中的日头渐渐西偏,落日台上的年轻听客们仔细听着说书老头嘴里的江湖诡事,那日落山头就突然变得向往起来。老一辈的听客呢,也听,拿着头摇了又摇,把眼眯着笑,却不说破。这说书的活儿可是这小老头家传下来的,从前他祖父说,后来到了他爹说,现在轮到他,都是关于日落山的故事,说了又说,一代代人却都听得有味。皱衣秀才读了之乎者也,却也爱听这些粗故事,还要装模做样的吟哦上一句“大火是大火,真假不真假”的好诗来。 说书的老头对这大火最有研究,掐准了时辰,急急一声醒木落下,惊响顿起,那天边的第一抹霞光就点了起来,慢慢扩散开去,要烧透了漫天红云。日落山呢,万树千花骤然亮起,火势撩天。这只是霞光出现时的景象,便已是壮观,怎还敢去想天边完全红透的情景? 满座听客都安静了下来,把漫山大火给烧在眸子里,精光暴跳。可谁也没发现,那个说书的小老头,正紧紧盯着日落大火,把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藏着一份深深的不安。 …… 此时的日落山山腰,倒在血泊中的小乞儿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老叫花口中的“你可能会死”竟是这种死法,眼前就是漫天丹霞,可自己流出的血比丹霞还要红上许多。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再望了眼插在心口的剑,有些想要笑,书上说,笑着才能活下去。可他笑不出来,眼里似乎流泪了,沉沉的便没了意识。 …… “白烧云,还要走多久啊?” 从一大早便开始走在路上的小乞儿不解道。在他看来,两人是要去找小猴子的,可白烧云带他弯弯绕绕了大半天,还没走完。 “落日的时候差不多就到了吧。”白烧云淡淡道,眼里有些黯淡,不大确定的样子。 “哦。”小乞儿答应了一声,便不再问了,随着他走,总算是快要到了傍晚时分。 周围渐渐的,赤猴开始多了起来,一只只的都蹲在树上,拿眼睛恶狠狠地看着小乞儿,却又不下来。小乞儿看着一棵又一棵树上的赤猴,具是同样凶神恶煞的表情,心里便有些发起怵来,惹得他缩了缩脑袋。 走进这片树林,白烧云的脚步突然放缓了许多,慢慢悠悠的,走得有些不稳定,一双冷漠的目光此时却充满了各色的挣扎,究竟杀还是不杀? 一边是他重要的家族,自己从小失去父母,全靠无子无女的家主一手带大,宛若亲人。可另一边又是自己的道义,放不下的坚守。从他见过老猴之后就在想这个问题,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选择。所以他把这条路走得很慢,可他知道,一旦晚霞升起,那就是他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正在前面走着的白烧云突然转过身,目光中有一抹悲戚,看着小乞儿,此时的他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有一股压抑的钻心的疼。“你知道舞剑最美是什么时候吗?” “老花在阳光下舞剑的时候很美。” “我说的不是这个美。”白烧云摇了摇头,“你想不想看?” 小乞儿不需要思考就把脑袋直点,眼中顿时露出兴奋的神色来。老叫花舞剑美是美,可那是软剑,有一天小乞儿也能够看别人舞硬剑,那可是他向往的大侠义嘞。 白烧云沉默不言,缓缓抽出手中的剑,滑步开去。剑随腕动,在手中绕转一周后骤然挥向前方,有凌厉声扫过。提脚虚压,手中利剑前指,遥对眉心。跨步猛刺,闻得有声“咻咻”。轻转脚尖,回身,腕持剑而转,顿有残影随风四起,扰一地落叶翻飞。点地转身,白衣飞渡,就要到那看呆的人前,突然改剑倒握,飞剑直去,横插再一旁的树干之上。 小乞儿看着面前不断喘着粗气的青年,大片大片的汗水从他额头上渗出,要打脏白衣。刚才那一刻,小乞儿猛地感到一股锋利的气息朝自己刺来,心跳骤然要停了下去,直到飞剑入木,才又敢敞开胸膛呼吸。 “是老花不一样的风情。”小乞儿嘿嘿笑道。 “我想看你舞剑。”白烧云抬头认真地看着小乞儿。 “我……不大会。”这一问,小乞儿顿时就窘了,自己前头可都说了耍的了剑,可那哪里能入眼哩,不过是只练了一晚上。 “没事,你舞剑,我教你。” 小乞儿只好腆红着脸,把腰间的雉圭抽了出来。 “软剑?”白烧云有些惊讶道,“那你为什么还背硬剑。” “我想练硬剑,嘿嘿,可是老花教不了我,要我自己走大剑道的路。” 闻言,白烧云把眉头皱在了一起。剑是一个人的写照,软剑性阴,如蛇蝎,噬人于不备,硬剑性刚,如狮虎,杀人于长风。可小乞儿的性子哪里和蛇蝎沾边了? 白烧云无言,看着小乞儿舞起那柄雉圭,很粗浅,又凌乱,似乎对于手中的剑并不熟悉,但腕部的功夫却还是有的。 小乞儿的确是随便舞的,虽然看过老叫花练剑,可他真正拿过剑的功夫不过才一晚而已,只好红脸硬头皮去舞,自己可是来救人的,气势不能少。 “我来教你吧。”白烧云看着小乞儿,目光有些空洞地接过了他手中的剑。尚还在犹豫的白烧云抬头看向天空,第一抹晚霞终究还是在天边绽开了,点着火就要烧起万万里,挣扎,再挣扎,两行泪突然从他的眼角滑了下去,心脏似乎被紧紧捏在了一起。 小乞儿也顺着白烧云的目光朝天边看去,晚霞如火,似缓又急地铺开而去,林间烈烈火势冲天而起,可他却莫名的有些慌张了。 无言,漫天霞光骤然聚在小乞儿面前,赤橙橙混作一团,有剑轻抖的声音,紧接着一声清响,似剑入体的果断,然后是血水汩汩地涌出,打落在地上的声音…… 小乞儿瞪大眼,看着面前的白烧云,那柄雉圭从他心脏处穿进,从另一面透了出来。 轰然倒下。 白烧云走到树旁拔下自己剑,在刺向小乞儿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能够练软剑了,可想明白了,便又有两行泪要落下。白烧云看了眼地上的小乞儿,声音突然变得冷淡起来:“我用的是右臂,可只能还你左臂。”说罢,剑光一闪而过,一条左臂紧随着飞起掉在了地上。 “右臂以后还你。” 一条臂膀断去,白烧云没有将眉头皱过一下,只有汗珠不断地从额头渗出,重重地打在地面,伴着鲜血滴落的声音。他没有将伤口封住,踩着漫天红霞,纵大火满山,向林深处的那棵果树行去。 影斜,有凄凉照晚。 树上老猴,见此情景,笑容渐满,却闻臂落,七窍生烟,不得言,不得行,只恨。 …… “你终于来了。”一片漆黑空间中,缕缕霞光点起,一只棕色老猴此刻正盘膝在地,脸上的皱纹很深,面色苍白无力,目光中满是疲惫。 “你就是王猴?”白烧云看着面前的垂死老猴,有些难以置信。 “原先是,现在不是,以后可能还会是。”棕色老猴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白衣青年,说得有些玄乎。 “我杀了他。”白烧云盯看着面前的老猴道。 “你做得很好。” 闻言,白烧云目光中有些涟漪荡起。 “有些东西被人藏久了,你便忘了。”棕色老猴看着他,淡淡说道。 “我没忘。”白衣人儿眼中突然有精芒炸起。 “还是忘了。” 白烧云还想说些什么,可眼前突然一阵发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这一路走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流下了多少血,拖着那条长长的血迹,终究还是倒下了。 老猴看着倒地的白烧云,伸手往旁边一探,一颗果子凭空出现在了手中,朱红果身,两线青紫细盘在蒂上。“这最后一颗的丹子青是给你留的。”说着,老猴将手中的果子一按,没入了白衣青年的腹中。 “阵该破了……” 一声沉沉叹息幽幽传来,在整个黑暗里荡漾而去。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二十八章 日落从此不成山 在小乞儿倒下的地方,一大片血泊蔓延开去,似乎是所有的血都要流尽。周围树上的老赤猴看着这一幕,终于肯把心放了下来。可才刚放下,又满眼不可思议地盯看着小乞儿躺着的那片林地。一个黑压压的空洞正出现在了小乞儿的上方,带动着周围的空间都变得扭曲了起来,一只兽爪沉沉从其中探出,将地上的小乞儿抓了起来,消失不见。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谁也没想到,老猴看着那只兽爪,似乎想到了什么,骤然把两眼瞪起,难以置信。 山林深处的那朱红果树早已不是原先合抱粗细了,展开看去,单论树干就径有三丈,满树枝叶繁茂,高达二十丈有余,大有举火烧天之势。 此时的果树前,同样是一道兽爪探出,带着手中的人儿,按向了树干。有波纹闪过,人影和兽爪具是不见了踪迹。 …… 棕色老猴,看着面前的小乞儿,苍老的面庞上微笑轻挂:“你身上有许多熟悉的感觉呢。”老猴说着,眼里便有回怡的神色涌现,可又把头轻摇了摇,“我虽有上一代的记忆,可我终究不是他,否则,我的选择或许真的是那个白衣小子了。” 黑暗的空间里,有缕缕晚霞飘荡,老猴眼前躺着两道人,一道小乞儿,一道白烧云。 顿有凌厉从老猴身上震荡开去,整棵朱红果树也跟着沙沙作响,一道突兀的红光自果树之中顶出,似赤猴虚影,仰天历啸。此时正是那漫天长霞铺开,顿有万里丹红急急朝着赤猴口中倒卷而去。满山树木皆燃了起来,不带一丝绿意。 山腰的猴群眼中具是欣喜闪烁,一代王猴天降,夺丹霞斩自身大道枷锁。可却还没等猴群眼中的惊喜散去,只见那赤猴虚影口中的霞光骤然炸开,连同着虚影猴身点了起来,似有大火吞天而起。 猴群愣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有些不明白。见那虚影缓缓回过头,也拿目光看着树上的猴群,安详而复杂。接着,那虚影双腿在地面一跃,纵身冲向了空中某一处地方。 不是大道枷锁! 满树赤猴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可身在树阵中的他们却不能呼喊一声,不能行动一分,只能睁眼看着虚影裹挟着漫天红霞朝果树正上方的一点撞去。霎时间,有晶莹亮起,似有碎裂之声传来,山顶处盘膝而坐的黑衣身影及匍匐的妖兽顿时被冲击而起,抛下山去,生死不明。 黑衣人和妖兽都尚在阵外,可所有猴群都在阵内啊!强大的冲力才刚破碎了树阵,可紧接着,那虚影裹挟的漫天丹霞却骤然点起。这次不再是红霞映照的明媚光芒,分明就是大火烧山啊!可这引丹霞之气,聚了满树朱果而点燃的大火,哪里躲得开。 树阵破了,猴群的尖叫声也随之炸响,凄厉的啸声不断在日落山上划过,却终究冲不出这片火海。 第一只,第二只,第三只……到所有赤猴最后望向的方向无不是那棵要捅破天的大树。他们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欣喜转眼就化作了惊恐,而自己只能够瞪着眼,浓浓的怨恨伴随着满山大火点燃而起,却没有丝毫火焰。 …… 落日台 人群拥挤在台前,看着漫天霞光冲向日落山,紧接着一棵火红大树竟从山中突起,满山的火焰映照着晚空,似乎又把吞下去的霞光吐了出来,依旧是赤橙橙的一片。最美的是,这天上的晚霞突然多了些灵动感,在空中飘飘忽忽的,似火如焰,兀自烧去。 一众人被眼前景色惊得说不出话,整个黔城似乎都喝醉了,脸上一层层酡红荡漾开去。老一辈的听客望得出了神,那日落山的朱红果树难道真的存在?就有数人急急转头去找说书先生,可这落日台上哪还瞧见得了那个小老头的身影。 皱衣秀才张了半天的嘴,却始终憋不出个好诗句来,只好拍栏感叹:日落的大火当真是世间最美的景致!有粗汉点头,这话说得大赏! 而此时的说书先生已早早便到了日落山脚下,抬头看着满山的大火,目色沉沉。 “这些年幸苦你了。” “应该的,王猴当年救我一命,我却只能为他守百年光阴罢了。”说着,那老头的眼中便一片光芒黯淡,“可是这不是王猴突破的征兆啊?丹霞起火,日落无山……” “是这代王猴的选择。”小老头身前的人影看着被火光映得虚虚晃晃,如梦似幻的赤红晚空,悲戚满眼,“走吧,各家也要反应过来了,每只赤猴是一颗丹子青,这话,假,也不假。” 山脚的老叫花把头沉沉地摇,后边的人却不大懂。 这日落的故事,多少真假,谁又听得明白?一个同样的故事,只说百年,要把真说久了变成假。可当有一日,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故事是真的时,日落不在了,小老头也不在了,那这故事又究竟是真,是假? …… 大火烧了日落山,所有赤猴都逃不开劫难,可劫难是无意的,这场大火确是谋划的。所有山腰以上的日落山头,都烧了起来,可山腰下却安然如往,有山脚野兽看山上大火,那也是每一年中最妙的时光。而山腰处的那棵朱红果树,却在大火中愈发茂盛,急急生长开去,已超过百丈。好似一把大火举起,要烧透整片天。 果树中的那方黑暗里,苍老王猴把两眼瞪得有血水打转,胸膛的起伏变得越来越不平静。他瞪目朝树外看去,透过遮掩,要记下另外九百九十九只赤猴的最后一眼怨恨,要看他们在火中化作映天的霞光,要听他们的历啸声把心脏割开淌血。终于等到最后一只老猴把目光复杂地定格在自己身上,而后化作红霞远空。王猴颤颤地将双眼闭上,两行血泪便顺着此时他苍白的面颊流下,刺目且悲伤。 停滞了好半晌,他才终于肯睁开眼,右手抵在胸口,痛刺而下,握住了那颗冰冷冷的心脏,骤然抓出,在空中捏爆开去。胸口处不断淌出的血液还没来得及落下,就被引到了空中,顺着一股气流钻进了白烧云的断臂处。 “这是我对你的补偿,也是他对你的补偿。”王猴的目光黯淡了许多,沉沉望着白烧云,说不出的意味。他没有帮白烧云把重生断肢,能,却不想。 那是白烧云的选择。 王猴疲惫的眼睛再次闭了下去,很缓,极沉,那两行血泪也早已在脸颊上干涸。有原先起伏难过的鼻息声断了去,可那棕猴却还是站着,似乎想要接受许多道投来的目光,怕他们会找不到自己怨恨的那个王猴。 一只晶莹的小猴虚像突然从王猴天灵中冒出,满周围的黑暗被点起了大片。小猴笑嘻嘻地在空中乱抓,似乎有许多东西被抓了来,吃在嘴里,落下肚去,眉头顿时就扭在了一起,似乎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一共九百九十九,加小猴刚好一千。 小猴扭曲的脸上抽搐地挤出一丝笑容。用灵魂承受一千倍痛苦还你们,还欠下许多偿不完。 棕色小猴最终也闭上了眼,栽头倒在小乞儿胸口上,慢慢变小,那要捅天而去的朱红果树也慢慢变小,小猴藏在了树叶中,果树印在了小乞儿胸前的那道伤口上。 雉圭骤然从心口飞出,于空中嗡鸣作响。那霞光炸开的一剑,在白烧云的腕中抖了又转,他终究下不去手,只好把剑顺着心口刺进去,绕过心脏,再绕回刺出。 黑暗没了,满山大火便要烧了过来。一只兽爪又从虚空中破出,抓上两人一剑,隐没而去。 …… 当最后一缕霞光在天边散去,漫山野的大火也同时消停了下去,只是夜色沉沉,那日落山看去还是黑压压一片葱茏繁茂,却只有有限的几人知道,这日落山山腰以上已是成空。这个夜晚,是十来位家族老祖先的不眠夜,若是细看晚间的日落山,隐隐有各色光芒炸开,近处听去,具是刀剑铁兵的碰撞铿锵,凌厉毒辣。 清晨悠悠醒转,入秋的季节,鸣蝉还是直直得叫,似乎有些怀念夏日,怀念那座永远失去大火的日落山。一早的黔城,日落山烧秃了大半的消息便传遍了大街小巷。那个三四代人的火红回忆一去不返,那个落日台也要空了,只剩下不知名的皱衣秀才眼看远方黑黑的山头,想要吟哦,却突然没了兴致。 同一时间,黔城各大家族的看守都变得严密起来,有些风声鹤唳,山雨欲来的味道。那晚的日落山上,十来个族中老祖争抢着地上的九百九十九颗赤晶块,有人身死道消,有人亡命遁逃,血染了一片山林,有些日落的味道。漫天丹霞火炼了赤猴血,凝出生命最后的那一缕晚霞封在晶石中,石身朱红,有青紫两缕细盘,石唤,丹子晶。 晶亦同青。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二十九章 两场梦 此时的白家院落中,两道身影一前一后静静立着,有风轻轻吹来,将前者额前的一缕碎发飘在空中,细细翻卷。身前的那道靛蓝色身影没开口,身后的人自然也不好吭声,只有池塘里的游鱼突然撺掇而发生的摆尾拨水声悠悠荡开。 “这件事你需要给我一个交代。” 有淡淡的声音传来,听不清喜怒,而那身后弓着背的中年黑衣在眼里挣扎了又挣扎,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凭白家的力量,黔城能有抗衡不了的对手?别人不懂白家,难道我还不懂吗?可日落一行,反而把白家带入了深渊。” “他,他是我亲侄子啊!” 中年男子说得有些焦急,似乎不知该怎么办,可蓝衣男子闻言突然便不作声了,沉默了半晌,“那你就这样把自己的亲侄子送入不明的危险中吗!” 蓝衣的语气变得重了些,有些历呵的意味,中年男子身子有些颤抖,满头虚汗就滚滚地流看出来,可那颗提了许久的心却终于敢放下了。眼前的人看样子并没有计较他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你得庆幸你有个好侄子。”蓝衣男子这话似乎只说了一半,眼中就露出许多回忆的神色,沉沉地看着天边。他爹姓火,他娘姓白,他应该叫火烧云啊! 若是小乞儿此时在这,一定能够捕捉到蓝衣男子眼中那抹熟悉的忧伤,那是十几年来他见过许多次的,在那座日落山上更是如此。眼前的蓝衣男子正是老叫花,穿的是从前去画舫的那身云纹锦衣,公子俊郎的模样潇洒洒地被勾勒出,面部也早就变了样,不再是从前老叫花那张乌漆嘛黑的脏脸。 “那,这次该怎么办?”老花身后那弓着身的中年低声问道,有些害怕开口。 日落山一行,白家精锐出了大半,虽说最终都受了伤,甚至有严重的断了手脚经络,可却无一身死。这本该是件喜事,可重伤的白家人还没来得急遁走,就碰到了四面八方前去日落山查看的各家暗子,直直地撞了面。昨晚山上的那场大战,白家没有参与,可难道会有人相信他白家就一无所获? 老花看着院中池塘里嬉戏的游鱼,把手中的鱼食撮起一些洒了下去,淡淡道:“少主当家。”说完这句,便没了下言,可身后中年男子的眉头却深深地皱在了一起。 “白家的生死,全看他。不用我多说了吧?”老花停下手中将要投进池子中的鱼食,微微偏过头道。 “明白。” …… 小乞儿此时搞不懂自己身处哪里,这是他从未到过的地方,周围的空间里,遍布着晶莹的光点,仔细看去,还能够瞧见里边藏着的那缕红芒闪烁。 当他醒来时,摸了摸胸口,却没有感受到一丝被贯穿的痕迹,又急急把胳膊肉给扭住,果然还是不疼了。 他在这片望不见尽头的空间里走了许久,终于有一片亮光扎进眼里,是一棵朱红的大树。眼前这棵树似乎很熟悉,却又不像他记忆中那挂满丹子青的那棵,要来得粗壮太多太多了。突然有只棕色小猴从红叶掩映中探出头来,满脸笑嘻嘻地看着小乞儿,可眉间却始终不易察觉地微蹙着。 小乞儿看着那棕色小猴,顿时便露出惊色,胸口处有些隐隐的疼,不觉向后退了半步。 那小猴见状并不意外,还是嘻嘻地笑,就站在树枝上,在空中吱吱作声地比比划划。 “你说你救了我?”小乞儿疑惑道,“我没死?” 小猴惊喜地点了点头。 “那你怎么救得我?” 可这问题似乎把那小猴给问住了,愣愣地想,又不断地抓耳挠腮起来,却就是不知道自己怎么救了眼前的人,突然小脑袋就颓废了下去。 “那你从哪救了我?” 小猴闻言,把头抬了起来,却又愣住了,也想不起这个问题,可却偏偏记得自己救了他。 这下小乞儿可算明白过来了,朝着那小猴鄙夷地看了一眼,就自顾地朝周围看去,期望能看出些什么。小猴被他看了一眼,顿时就急了,张牙舞爪的,直在树上乱跳,可那眼前的人儿哪里还肯理会他。 小乞儿可是记得自己当时是要去找小猴的,但老花却没告诉他找小猴干嘛。可他连小猴的影子都还没看见,就倒在了半路的血泊中。想到这,小乞儿眼中的黯淡神色顿时就流了出来,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那样死了,还是死在白烧云手中的雉圭下。眼中暗暗的,似乎有些黑东西就要从眼底滋生起。 耳边的小猴吱吱地闹个不停,把小乞儿的思绪也给扰乱了,瞥眼道:“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语气骤然不得不耐烦起来。 小猴闻言,两只眼睛便有光芒绽放出来,总算是听到一个自己知道的问题来,朝着小乞儿又是一阵比划。 “你说这是大树里面?大树现在在我身上?”小乞儿被那小猴说得摸不着脑袋,却见小猴一个劲的点头。 “那你这棵大树呢?我自己到了我自己身上?”可小乞儿才刚说完,还没等小猴回答,眼中猛地一蹬,“我在书上见过这个,难道说这个世界也有小元婴!” 小乞儿满脸的兴奋,可小猴却变得不懂起来,搞不明白面前的人儿在高兴什么。 “我看过书的,意念一动就能出去!”小乞儿想着,就憋着半天劲,把脸都憋红了,却还是一动不动,便不满了:“你骗我。” 听罢,小猴顿时就急了,其他话它听不懂,可这句懂了啊!于是急急地朝着小乞儿比划起来。 “我的一抹意识?那我来这里干嘛?传我无上法力?还是觉醒我上一世的记忆?” 小猴又不懂了,可自己把小乞儿叫了进来,却忘了为什么叫他进来。一时间就气呼呼地在树枝上窜来跳去,龇着牙,拿着毛手不断地往脸上抓。 小乞儿看得明白,原来什么都不是嘛。“那我咋出去。” 小猴眼里的光芒又点了起来,指了指身下的大树。 “从这?”小乞儿半信半疑地把手伸向树身,突然有吸扯感传来,顿时便消失了不见。 可那树上的小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怎么事情都没交代,人就没了?又急急地朝着黑暗叫了一声,小乞儿又回了来。 刚回来的小乞儿满脸黑地看着树上的小猴,这次他是清醒地感觉到是小猴把自己拉回来的了,朝着树上恨恨道:“你拉我回来干嘛?” 可小猴还是答不上来,倒把自己给气得面目狰狞,看着面前的小乞儿又向果树走去,却阻止不了,只好一阵抓耳挠腮。 …… 此时,白家府邸的某一处屋中,白烧云也悠悠睁开了眼,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臂,眼神中还有些涣散。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似乎忘记许久了的往事,顿时有泪水从眼里落下。 “阿云,以后你就是哥哥了,要做个男子汉保护好弟弟。”一位不算绝色,却清丽秀雅的女子看着挤在自己怀里五六岁年纪的男孩,温柔地说道。那女子最爱穿白衣,就像她的性子一样,永远都那样淡,总是挂着浅浅的笑。 这对母子的身旁还站着一位挺着肚子的红衣女子,看去和那白衣的淡雅女子年龄相仿,但不同的是,那一袭红衣即使在怀胎八九月的女子身上,亦是勾勒得极美。红衣女子将三千青丝挽起,一支翩飞的凤钗簪在发上,眉间一点朱红,细细地描上纹饰,一颦一笑,具是明媚风情。 “我不要弟弟,我要爹。”小男孩躲在那白衣女子的腰间,抓着不放。他从出生后就没见过自己的爹,娘和凤姨总说他爹是大英雄,可他却瞧不见一点英雄的风采来。 男孩未曾发觉,无论是那白衣女子,还是那红衣绝色,此时的眼中都有一片藏不住的落寂。 白烧云晃了晃头,有刺痛不断在脑中炸起,泪水止不住地下滑。他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到那到白衣的场景,那淡淡的女子还是浅浅地笑,看着他,他挣扎地被舅父抱出了那片府邸,一觉醒来,却忘记了许多的事。 泪水越来越长,白烧云没去擦,不想这么快让它流干。那个白衣女子最后怎样了,他似乎知道,却不敢去想心中的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来,一定是那只老王猴救了自己。此时身上的经脉隐隐有红光从其中泛起,他明白自己终究还是抢了别人的机缘。为了白家,他不后悔,可对于生死未卜的小乞儿,他却满心的愧疚。 “云儿醒了吗?” “嗯。” 门外有一中年推门而入,满眼慈爱地看着眼前的青年,正是那先前跟在老叫花身后的白家家主。 “身体怎么样?”中年人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大碍,应该是那赤猴王救了我。”白烧云才刚说完,又急急问道:“日落山怎么样了?”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三十章 白羽白迟 白家家主并未立刻回答,他沉沉地望着不适应地撑着右手坐起的白烧云,眼角红红的,似乎才流过泪。沉默了半晌,那中年才长叹了口气,眼中黯淡的光芒收敛了些:“山腰以上全烧没了。” “家主,救我的时候还有发现其他人吗?”白烧云愣看着前方问道,可目光还是有些躲闪的意味。他虽然已经知道所谓的白家家主原来是自己的亲舅舅,却并未说破。有些事,他人若希望你忘了,那便不需要去提起。 “不是我救你回来的。” “那是谁?”白烧云满脸疑惑地抬头望向面前的中年男子。 “皇城来得本家人。” 闻言,白烧云皱在一起的眉头愈发皱了起来:“本家?我们黔城白家是支脉?以前从未听您说起过啊。” “本来是想等你继承家主后告诉你的。”白家家主的目光柔柔地看着,“有些东西不想让你过早地去承担。” 白烧云似乎有些听明白了什么,也就没揪着这个问题再问下去了。 “那他们来黔城干嘛?” “带小少主来历练。” “历练?”白烧云不解,可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是那个地方?皇城没有吗?” 白家家主点了点头:“整个甘南国,应该只有黔城才有了。” 闻言,白烧云有些沉默了下去,那个地方他听过无数次,可去从未去过,因为那里不属于他这种人。可对于那个地方的情感,他却觉得很复杂,应该说是一种既哀伤又敬佩的感觉。 “家主,我的道脉似乎变了。”白烧云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人。 “嗯,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注意到了,应该是一种书圣斋都没记载过的道脉。” “道脉也可以夺吗?”白烧云眼中突然有黯淡的神色闪现,低着头自语道。 中年男子并未听清,嘱咐了声好好修养,就掩门离开了。从头至尾,两人谁都没提那条断了的左臂,却似乎心里都很明白,一个不问,一个也不说。 舅舅吗?可在我心里,你更像是未见过面的父亲啊! 白烧云愣靠在床上,脑中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梦里的场景。如今白家的布局道设,竟与梦里那座府邸有许多相似,可终究不是梦里的场景。同样的心痛又涌了上来,他睁着眼,有满溢的泪珠落下。 通过这样的方式怀念她吗? …… 庭院深深,秋叶都开始飘了,却有鸣蝉打晚,不肯早早歇了唱腔,要叫醒贪睡的炎夏,叫出一片大火。 小乞儿在躺了两天后总算是醒转了,可映入眼中的却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破漏的城隍庙宇。抬眼看去,雕栋镂牅,帷幄轻窕,有檀香在小炉中悠悠点着,焚起缕缕青烟荡开,屋中布置具是极妙,一看便是富贵人家。 小乞儿的眼中带着一抹不安,打量着周围,好在看到了那个坐于茶案旁的熟悉身影。虽然此时的老叫花换了一副“人模狗样”的皮囊,但小乞儿是见过的。 小乞儿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伸出手在胸口处摸了摸,没窟窿,那小猴没说假话。可他又有些不信,在手臂上痛扭了一下,用劲大了,疼得呼了声,便兴冲冲地朝老叫花吆道:“老花,我没嗝屁!” “你那小命阎王爷不稀罕的,又给吐了回来。” “不稀罕好,不稀罕好。”小乞儿坐着傻笑,心里要把阎王当作大好人,“不对啊,小猴说是它救了我。” “你胸前那个小猴吗?” 小乞儿闻言,赶忙翻开被褥朝胸前看去,可此时的他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换上了去画舫时穿的那身虎纹白衣。赶忙拉开衣襟朝胸口看去,正是一个朱红果树的印记贴在了原先的伤口处。 “没小猴啊?”小乞儿愣愣地开口道。 “藏树里了,得把叶子拨开。” 小乞儿被老花这话说得一懵,疑惑起来,却也天真地拿手去拨弄树上的叶子,果然一只小棕猴探出脑袋来看着自己。一时兴致便起来了,就要拿手指头去把小猴给揪出来,却抓住了自己的肉,死死拉不动。 “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有小猴?”小乞儿突然疑惑道。 老花白痴似的地看了他一眼:“你的衣服是我换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果然拨了我的树叶!”小乞儿猛地惊呼,顿时觉得自己被老叫花给占了天大的便宜。 老叫花闻言,脸色便黑黑的拉了下来,却也不理他,自顾地煮着手里的茶水,留着小乞儿缩在那,满脸幽怨地剐着眼神。可小乞儿的心里却暖暖的,去了阎王家走上一遭,太冰冷,不如没心没肺地和老叫花扯嘴皮子来得热闹。他叫这是,小日子。 “这小猴有啥用?”小乞儿又笑嘻嘻地问道。读过小说的他知道,这种怪事可是名叫“机缘”的宝贝玩意儿嘞,想着就满心期待起来。 可小乞儿没看见的是,当他问出这句话时,老叫花的眼中有说不出的味道在荡漾。“没啥用,还偷你血喝。” “啊?那我不要了。” “人家小猴子选择跟了你个小乞丐都还没抱怨呢,再说了,小猴子家被烧了,回不去。”老花朝着小乞儿撇了撇嘴。 小乞儿闻言又嘿嘿笑了起来,痴痴的,“小乞子,小猴子,也不错嘛!” 老花看着他,眼里有苦涩又有笑意流出。他永远都这样,喜欢变脸,还快得很。小猴子没家,小乞儿也没家,这就够了,以后带着小猴子去求求城隍庙的老神仙,那里是家。 “对了,这是哪里?可有富贵气势了。” “白家。” 闻言,小乞儿忽然把眉头给皱在了一起:“我们还在黔城吗?” 老花轻嗅了口手中的茶水,淡淡点头。 “黔城有几个白家?”“一个。” 未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起来,白烧云的家吗?“我们来这里干嘛?” 老花依旧无言,呷了口茶,抬手指了指小乞儿的衣服,又比了比自己的。 嗯?小乞儿低头又抬头,就明白了过来,不由地冲老叫花嘿嘿笑了,“今天骗白家吗?” 喝茶的老花把头轻轻摇了摇,小乞儿便不懂了:“那干嘛?” “以后好长一段时间都骗白家。”老花放下手中的茶水,眼中顿有猥猥琐琐的神色流露,小乞儿见着,也赶忙投去一个了然于心的眼神。 “可是……” “白家在皇城有主家,这里是支脉,我两可是从主家来的大人物。”小乞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叫花打断了,明白他要问什么。 “有多大!”疑虑被抛到脑后,小乞儿便顿时兴奋了起来,别的不说,老花在骗人这方面的功夫,可一直都是杠杠的。当初的红阁大姑娘还不是被他给忽悠了,都带去了小阁楼,贴身信物也给了哩。 “少主。”细品了口手中的茶,老花淡淡道。可是这两个字却把小乞儿给炸了起来,眼里一片惊喜的神色便掀了开,把眼睛越瞪越大。 “那我现在也是公子哥了!”小乞儿满脸兴奋地惊呼着,可突然间又腆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拿眼看着老叫花。 品着手中清茶的老花眼睛虽然淡淡闭着,可却感觉有股不一样的目光朝自己鬼鬼祟祟地瞅来,便睁开眼望去,顿时就不懂了。“你拿那眼神看我干啥?” “小花子,把你的宝贝口袋献上来给爷瞧瞧。”小乞儿一脸义正言辞,装腔作势道。可才刚说完,一只瓷蛊就朝他飞了过来,赶忙接在手里,怨怨地看向老叫花:“顶贵的。” 此时的老花满头黑线,喝茶的手都放下了:“你现在是公子哥,不差钱。” 小乞儿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理儿,可抬眼对着老花,还是一副正直的模样,拿出个书中公子哥一等一的气势风度来,循循道:“圣贤说,小不省则乱大财。你身为我白家仆从,应处处为我白家考虑,这是一个家族的族风教养问题,得重视得很。” 老花闻言,淡淡撇看了小乞儿一眼,不屑道:“我是大少主,你是小少主,还想爬我头上。” “没意思。”小乞听罢,顿时就萎蔫了下去,“书里的少主都是单传的宝贝根儿,你这身份做得不行。” 老花懒得跟他扯下去,转着手中的瓷蛊:“咱们这次从主家来黔城历练,大少主白羽,小少主白迟,记住没?” “为啥我叫这名字,白迟?”小乞儿听闻,顿时就不满了,这哪里听得出大家公子的气势来。 “还骗不骗了,人家要取这名,我有什么办法。” “哦。”小乞儿答应了声,原先高涨的情绪瞬间就浇灭了大半。大少主吃香,小少主吃屁,果然都是书里勾心斗角的桥段,还没个好听名字。 “此行以小少主为头,白家一切事务可都给你管了。” 闻言,小乞儿的眼里又有晶亮亮的光芒要喷薄而出,“那可以要他们送金锭子来吗!” “都说你做主了。”老叫花耸了耸肩道。 小乞儿不说话了,掰着手指头仔细算,把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坐在床上痴痴地笑开了。 “哝,你自己看一看,露馅了可不怪我。”老花说着,手在腰间一抹,朝小乞儿丢去一本蓝册子,便又继续喝茶了。 小乞儿接过丢来的蓝册子,拿着细细瞧,讲的都是皇城白家的事,有几脉分支,家族老祖宗等等,不敢错过一个字来。 ……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三十一章 烧出了什么? “老花,你还记得那个白衣吗?”也坐在了茶案旁的小乞儿放下手中的蓝册子,拿眼看着身边喝茶的老叫花,心绪有些难以平静。 老花似乎对于小乞儿会问出这个问题并不意外,淡淡道:“记得啊,这就是他家。” “他捅了我一剑。” “你不是没死吗?” “死过一回了。”说罢,小乞儿的神色顿时黯淡了下去。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就死了,可没想到最后小猴子救了他。 “那你想要他死吗?”老花转过目光,看着旁边的小乞儿,眼神对在了一起。 闻言,小乞儿眸中一缩,有些散乱的迷茫浮现出现,“我……他救过我,我怕。” “他死了,白家不敢吭声。”老花又继续喝起了茶,声音还是淡淡的。 小乞儿沉默了,安静的屋中有微微心跳声传来,每一声都堵在耳中。 “老花,你说他是坏人吗?” “他今年十九岁。”老花转着手中的茶盏,目光注视着那道浅浅的茶水在瓷盏中悠悠流转,“一共杀过二十八人。” 小乞儿抓着书卷的手骤然捏紧,胸膛的起伏变重了些,脑中似有无数画面涌起,脸色顿白。他没有再开口,不知该问些什么,心口处又隐隐有痛意爬起。 门外忽有敲门声响起,将沉思的小乞儿一惊,鼻尖的喘息声更大了。 “两位少主,午膳送来了。” “进来吧。”老花应了声。 屋门轻开,有一黑衣中年进入眼中,个子不高,肚子不小,横竖差不多都一个的宽,留着两撇八字,脸上还有些猥琐的味道透露出来。中年人向着大小两人弯腰告了礼。 “这是这一脉的家主,白侃。”尚未恍过神来的小乞儿,向着白侃抱了一拳,若不是老叫花介绍,他是实在不敢把这样的人物和一方家主联系在一起的。 可他这一拳顿时便把白侃给抱懵了,有些心慌慌的,朝着一旁的老花看去。倒是老花淡淡开口道:“读书读傻了。” 小乞儿闻言,皱了皱眉,想要驳他老叫花,可有外人在,便不好当场对峙了。 白侃向着屋外招呼了声,一位位精致女婢提着食盒进了屋子,盘盘端出,添在桌上。有青鲤烧红,点些许葱花碎末,蒜泥匀散,浇上一瓢晶莹稠糊。有米色面团轻卷,捎上豆沙,细雕成花,似胭脂糖满撒。有碧玉小菜,翠绿欲滴,缠朵黄油油小花,枕在盘中,恰到好处。 小乞儿盯着满桌的菜肴果食,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白家的富贵,比之邺城的红楼画舫可都好上许多。他本以为那会是自己吃过最好的一顿饭,可还是小看了这天下财富。 摆好食盘的女婢朝着小乞儿和老花各行了礼,便要退下。来前白侃已是交代过正主,自然不马虎。可那十来个女婢一个个地行礼退下,小乞儿也就一个个地抱拳,不仅把人家姑娘吓得不轻,白侃也跟着愣了起来,可怜了老叫花独自扶额默叹。 “没事的话,你也退下吧,回头安排人来照顾小少主起居。”老花是实在见不得小乞儿丢人的本事了,就要打发走白侃。 白侃赶忙应了声,却还不走,犹犹豫豫地低头搓手。 老花淡淡地朝他看去一眼,“晚间派人来带路便可。”闻言,白侃顿时面露喜色,答应着退了下去。 这人一走,小乞儿顿时朝着老叫花便看了过去,也碰着老叫花的目光看来。 “我哪读书读傻?”小乞儿不服气地质问道。 他不问倒好,一问,老叫花就拿眼神白痴一样地看着他:“你这叫白迟,不是没道理的。” “啊,难怪他爹要给他起这个名字啊!原来是这样,你早说嘛。”小乞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完又拿着幽幽目光看老花,这活儿做得不细致。 可老叫花却被小乞儿答得一愣,还能这个理了?“我是说,哪有做少主的给下人行礼的,还一个个报过拳去。” 被老叫花这么一说,小乞儿才意识到不对来。 “可书上……”才刚说了个头出来,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急急停住后半段,“别人给我行礼,我别扭嘛。”想了半天,总算说出个所以来。可不,这礼道的活儿是大学问,人敬一尺,当回一丈,要不怪别扭的。 “骗子还讲个学问来?反正你悠着些。” 此时的小乞儿哪还听得上这些,答应了一声,就巴巴地趴在了桌前,看着铺了满桌的菜肴,眼里亮闪闪的。“老花,快拿你的宝贝口袋来。” “干嘛?” “偷点啊!” “你吃完再叫人送不就好了,现在可是少主,要身份的。” 小乞儿突然被说得一窘,只好挠着头嘿嘿笑,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来,“我这不没当过嘛,还不熟,以后注意,注意。” …… 白家正厅,宽阔的厅堂中此时已经坐下了十来个人,具是白家顶梁的人物,老花和小乞儿也在其中。老叫花端着一捧茶,捏起盖子在茶水上轻刮一二,斜饮了口,又放了下来,闭着眼悠悠品。小乞儿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想学老叫花去喝茶,可满座的目光却看得他心里发怵。 此时的白家高层都已经到了,分座的两侧,给两个便宜少主坐了上位。小乞儿心里惶惶的,尤其是刚进门时看到了白侃身后那个独臂白衣,心里顿有复杂盘绕。两人的目光在那时便直直地碰在了一起,小乞儿的眼神有些闪躲,就想要逃避,却还是硬生生地顶着看,不敢露出馅来。 “你说说吧?”好在老花总算是开口了,连带着小乞儿的心也松了下来。 “近两日的黔城,许多抢到赤晶的小家族已经接二连三的被灭了,还剩几个虽说抱团,但恐怖也坚持不了多久。”白侃边说边拿眼瞄着小乞儿,注视着他神情上的微妙变化,“我们白家虽强,但日落一行,损失惨痛,许多家族精锐都受了重伤。”白侃没说完,又拿眼看着小乞儿。小乞儿见他屡屡望来,心里又不禁有些慌张起来。 “等那些小家族解决了,他们一定会对白家下手了。”白侃咬了咬牙道,可却发现面前的小乞儿虽然神色有些不同,却并不像自己期望的那般,一时间,心就紧紧地捏在了一起。 “你有什么看法?” “啊?”小乞儿被老花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问得有些懵,怎么还吭起自己人来?愣愣地张嘴便道了声:“为什么?”可却突然意识到不对。好在这说给老花听的话,被那白侃给听了去。 “白家日落一行展现的实力超出任何一家都太多了,将近是黔城大半家族的总和,他们不得不忌惮。而且白家究竟从日落山上得到了什么宝贝,解释不清。”白侃在说这句话时,声音变得小了许多,偷看着旁边的老花,可老花脸上却不露一丝喜怒。 如果是两天前,他们白家虽说人手有损,但若主动出手一一击破黔城各家,自然还是动不了筋骨的小事。可小乞儿身边那不吭一声的老叫花却硬是把这个时间拖了两天,给足了黔城各族准备的时间,这事就变得棘手了。 小乞儿闻言,算是有些明白,可明白了,就不禁把眉头皱了起来。白家的日落山一行,虽然不知道白烧云为什么最后丢了条手臂,但小乞儿相信,他一定得到了什么,毕竟“人为财死”的道理,是通的。 老叫花说,一切凭他做主,可这个“主”,又哪里能做得了啊?一时间,小乞儿就把眉毛皱在了一起,转着头看老花,却见老花坐在一旁抄着书看着,浑然不顾他投去的目光。 小乞儿又抬眼朝厅里转里一遍,老的小的都看着自己,等着后话。 “白家主有对策吗?”小乞儿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上了,等着白侃回答,好能顺着说下去。 可却见着眼前的白侃把头摇了摇,“听少主安排。” 他白侃哪里敢插上一言半语啊,老叫花可都说了,‘全看他’,白侃这个‘全’字的理解还是十分深刻的。 闻言,此时他身后的白烧云微微把眉头蹙在了一起。面前的家主,还是平日那个雷厉风行的白侃吗?可他哪知道,白侃对于一直坐着并未说过几句话的老花有多么的忌惮。先前私自派白烧云去日落山已是惹了他不悦,如今更是得谨慎言语。 白烧云的眉头越皱越深,他不懂,或者说他从一开始白侃跟他说主家的时候就不懂了,看到小乞儿目光的一刻就变得更迷茫起来,竟然与从前自己刺下的那个身影重在了一起。似乎那场日落大火烧去了山头,也烧出了一些从前他不知道的东西出来,就像自己遗忘了许久的记忆一样。 “家主,我……”白烧云终于忍不住开口,看着眼前显得十分无力的白侃,他的心头就堵起了一口气。 可还不等白烧云说完,白侃就猛然回头狠瞪了他一眼,迫得他赶忙闭上了嘴。 “不妨说说看。”一旁看书的老花,突然把书合了起来,一脸笑意盈盈地看着白侃,眼中是说不出的意味。 “是。”白烧云朝着老花微微拱了拱手。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三十二章 不懂 原本沉寂的气氛突然点起星星的火苗,满座的目光便都聚集在了白烧云的身上。白烧云朝回过头的白家家主看了一眼道:“无非逃与战。可若是选择逃,虽能保一时无忧,但却不是根本之策。” 说到这,白烧云顿了顿,拿余光瞧着小乞儿与老花的反应。 小乞儿的目光虽看着他,却有些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那老叫花呢,依旧是满眼的笑意,还有些白烧云看不透的复杂东西。 “所以只能战,而且必须是震慑整个黔城的一战。”白烧云继续说着,眼中有凌厉之色闪烁,顿把一旁小乞儿的心给捏在了一起。“白家虽说损失惨重,但黔城各家,谁敢说真正知晓白家的能耐?倾族之力,毕于一役,方可,杀鸡儆猴!” “若儆不了猴呢?有些猴并不好儆。”老花偏头笑道。 “那就得看执刀者的刀,够不够锋利决绝,这一刹鸡血,鲜不鲜艳。”白烧云顺着老叫花的目光看去,凝在空中,有一副当仁不让的气势。 老叫花脸上弥漫的笑意不改,微微颔首,似是赞同白烧云所言。可座下白侃的额头却是布满了一片汗水,眼中有些颤抖,不敢出一声来答。 “你说呢?”老花朝着一旁的小乞儿看去,此时的小乞儿正盯看着那个独臂青年,眸子深处有莫名的黑芒隐隐约约地乱窜,嘴唇闭得紧紧的,可胸膛处的起伏已是显现出了他的不平静。 “一定要死人吗?”小乞儿抬过目光,沉重地望向老叫花,眼中有些红红的。 老花看着面前望来的那双,有些黯淡又有些清澈的眼睛,虽说脸上还是淡淡地笑,可心中却不由地有些抽搐起来:“逃也可以。” 大厅上的众人闻言,顿时大惊,难以置信地听着这一句,竟是从主家少主口中说出来的话。支脉真就不如狗吗? 白烧云的眼神也随着这句话而沉了下去,这里是他的第二个家,他不希望失去这一切,何况那府中摆设更是寄托了家主的一份怀念啊!他不由地将拳头握在了一起,低着头,看不清眼中的闪烁光芒,脑海里又浮现起自己六岁那年的那道白衣,那片府邸的天空,那最后的凄厉别去。 白侃此时沉沉地坐着,十指交叉握在膝上,一言不语。别人不知道老叫花的脾气,但白侃还是清楚些的。那个曾经满身大义的人,他不信变化会如此大,可看了看一旁的小乞儿,再看了看一旁的白烧云,他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或许终究会变的,自己不也是吗? 小乞儿听闻老叫花的话,眼中顿有零零碎碎的光芒聚拢起来,合在一处,满眼希冀地看着一旁的老花。 “可是一旦白家出逃,追来的就不再是黔城各家了,更有无数散修的致命等待啊!”白烧云骤然开口,声音中突然多出了许多嘶吼的味道来。这个道理,在座的一众白家高层都懂,他不相信那笑容深沉的老花不懂其中艰难。 闻言,小乞儿猛然一愣,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 “白家是不是条大鱼对于别人来说尚且不知。可往往是未知,才值得冒险。有鱼搅动起湖中的涟漪,钓鱼人便是四面八方。” “所以还是要死人吗?”小乞儿目色暗暗地问道。 “布局得当,死得人或许会比他说的那种方式少一些,只不过死的人不一样了。” 在座众人的目光骤然灰暗下去,看着那个主位上把眉头皱在一起的小人儿,忽然想起了家主口中那句‘来黔城历练’,不知是否还有更深的含义?可难道分支的族脉就这样卑贱吗?。 小乞儿还在思考着,将眉头解了又结,结了又解,可一旁的老叫花却已开口。 “通知下去,全族转移。”说完这句,老花就悠然起身朝厅外走去,小乞儿吃惊地抬起头来,可只看到了他离去的背影,赶忙跳下座椅跟了上去,那颗沉重的心似乎一瞬间也轻松了下来。 望着一大一小离去的背影,座下众人沉默了,直到过了好半晌,才有人干涩开口。 “家主……” 说话的是家中的一位老者,满头银发,虽说只是破梏而无望大道,但他却为白家付出了自己的大半辈子,他的后代也在白家中生长起,成为族中的中坚战力。 “别说了,照办。或许这次我们要回归主家了。”白侃打断了老者的话,说出了自己心中最不愿听到的那个声音,瘫在了座椅上,只拿眼看向屋梁,又沉沉闭上,胸中有叹息沧桑声阵阵。 在座的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不同的色彩,可却独独没有因为那句‘回归主家’而欣喜的,谁都知道这一路的风险。 …… “为什么?”追在老叫花身边的小乞儿抬起头沉沉问道。 “这不是你心中的答案吗?” 小乞儿闻言,眼中的黯淡便流了出来:“我……”他承认了这是自己所想的答案,因为老花懂得他。 “我错了吗?” “你觉得呢?” 身旁的小人抬起头,许多难过的神色在眼中挣扎,想要夺出,又被压下,“不用死很多人了,他们不会变成小乞儿。” “那就是对的。” “可为什么他们都……” “因为他们在意的有些东西,你并不在意。”老花摇了摇头道。 “我在书上看过。”小乞儿目光有些迷茫起来,书中说过家族大难,说过宗门大劫,说过一人护一城,说过尸山血雨亦当之的豪迈故事,可小乞儿不理解这种感情,为什么明明不需要死的局面,非得搞得只剩下一个人,孤零零的难过。 小乞儿喃喃自语:“那我还是错了吗?”这次老花没回答,或许没听到,或许是答不上来。 “有人要烧城隍庙怎么办?”老花突然问了一句,还没等小乞儿反应过来,又有声音传来,“回你自己屋吧,我就在隔壁。” 怎么办?小乞儿突然有些茫然,突然想起从前问老叫花的那句“要是你被人打了呢”,他知道自己的答案,很清楚,因为老花是他的家人,那城隍庙呢?这个世界有许多座城,许多个城隍庙,但小乞儿却答不上来。 老叫花回了屋,只剩下小乞儿愣站在屋前,正是傍晚的光景,晚霞还在天上,却没了日落的风光。有秋叶飒飒落下,卷在风中摇晃,入耳沙沙声清响,落木将枯,草色要黄,这个季节,注定是一场生命的逝去,有人也说是礼赞。 …… 刚推屋进门的小乞儿不禁被眼前的人儿惊了一惊,只见一位素衣女子正在擦拭屋中瓷瓶雅器,见自己进来赶忙盈盈一礼,“婢女青竹,见过小少主。” 那女子瞧去双十的年纪,正是当好的年华,个子比小乞儿要高上一头,长得并不如何漂亮,粉黛不施,但眉目却含着水湾浅浅地笑,有股轻灵淡雅的气质。 小乞儿刚进门就愣住,也忘了打招呼,木木地点了点脑袋,就坐在床上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虽说见过许多红阁的大姑娘,可也只是远远地观着,还是头次和大姑娘单独在一个屋子里,就要想起圣贤的话来。 青竹见进门后的小少主就把目光紧盯看着自己,忙停下来了手中的活儿:“小少主有事要吩咐吗?” 小乞儿被一问,脸上就有些火热热的。“你怎么在这里。” “家主让我来照顾小少主的起居饮食。” “哦。”小乞儿这才想起,中午的时候,老花似乎有和白侃提过这件事。 可话聊完了,他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缩手缩脚地坐着。 “青竹是不是打扰到少主了,要不青竹先退下了?” 闻言,小乞儿把头摇了摇,沉默了下来。青竹见眼前的小乞儿不作声,便觉得他心情不好,把眼弯着笑道:“小少主若是心情不好可以去隔壁院子找孩子伙儿玩,他们有许多新奇玩意儿的。”似乎在她印象中,这么大的孩子没有不贪玩的,也总是喜欢新鲜东西,一玩开,就把事情都忘了一干二净,小孩子不记仇。 小乞儿沉沉地点了点头:“是白家的其他公子吗?” “不是的,隔壁大院住的都是府中杂役和下人们的小子。”来时白侃已经给她交代过这位是本家过来的小少主,自然对这白家分支还不了解。 小乞儿闻言,沉默了半晌:“有很多小孩子吗?” “嗯,十来个,跟小少主差不多大的也有两三个,其他都小些。”青竹边擦拭着手中的物件,边说道,“屋里读书闷,那伙小子总跑出去玩,被教书先生说了好多回,就是不改,家主也骂了好多此呢。” 青竹说得不觉卷起眼角飞舞,目光中有宠爱的神色跳动,又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无奈的味道,可嘴角却笑笑的。 小乞儿看着青竹弯起的嘴角,很有弧度,浅浅又深深,浅的是笑容,深的是感情,但那种感情对于小乞儿来说还有些迷茫。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三十三章 栖之 随着夜幕渐渐下沉,白家府邸的灯火也点了起来。有人影在院落中徐徐穿行,去往各屋。 今晚这顿饭,小乞儿不是和老叫花一起吃的,却也不是独自一人,笑意盈盈的青竹就站在他一旁。 青竹为小乞儿盛好米饭,又挑着一双筷子,仔细地把各样小菜鱼肉夹在碗中。小乞儿有些难为情地坐在桌旁,看着青竹的一举一动,这头次假冒小少主,也是没经验得很,就不知该不该插起手来。 可眼看着青竹就欲将碗中的饭食送到自己嘴里,小乞儿便坐不住了:“我自己来。”大姑娘喂饭吃,怪别扭的。 青竹闻言笑了笑,将碗筷放下,静静立在了一旁。 小乞儿总算是松了口气,赶忙拿起饭碗,急急就往嘴中塞去,脑袋都快撞在碗里,却就是不敢再多抬头看看。可虽不抬头,却总觉得身边的人儿看着自己,又偷偷拿眼瞄着。 “不合小少主胃口吗?” 小乞儿摇了摇头:“你不吃吗?” “等小少主吃完了,我和姐姐们再回后厨吃。”青竹瞧着小乞儿不断望来的目光,倒是觉得有趣,这个小少主没有脾气,喜欢害羞呢。 “那得饿好久了,青竹姐姐你也去吃吧。”小乞儿认真道。旁边有个人看着自己吃饭,真是难过的事,他小乞儿平日都狼吞虎咽的,哪里会细嚼慢咽的那套。 “青竹不饿。” 小乞儿见说不动面前的人,便只好答应了声,可还是觉得忒难为情的,在大姑娘面前丢了人,小脸就要红起来。 倒是一旁的青竹见状,又勾起浅浅的笑来,“那青竹先出去了,有事小少主叫我。” 闻言,小乞儿就准备点头,可明白过来是青竹看出了自己的难处,又不好意思,只把头摇了摇,红脸道:“青竹姐姐就待屋里吧,外边凉。” “小少主跟公子一样好呢。”青竹看着眼前的人儿,不觉笑了起来,倒把小乞儿的脸笑得更红了。 小乞儿停了停嘴,一口饭咽下去,“是白烧云吗?” “嗯,公子对我们下人都很好的,小少主没来之前,便是青竹伺候的公子。” “那你是他买来的吗?”小乞儿认真地看着面前的人儿,突然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 青竹被小乞儿问得一愣,又笑了开。 小乞儿搞不懂,似乎是说错话了,便要红脸挠头:“我看书上说,家里的仆人都是买来的。” “我是公子救的。” “救的?” “山路多贼寇,撞上了,家里亲人都被杀了。”青竹眼中有回忆露出,浓浓的哀伤便卷了起来,可又渐渐换了喜悦,“公子恰好路过,就把我救下了,自己还受了几道刀伤。那时候公子也差不多小少主一般的年纪,可是黔城大半姑娘的梦中郎呢。”。 小乞儿看着青竹,心中也有些悲了,却又有些不明白,便低下头,自己往嘴里塞去。青竹见他吃着,也不多说下去,挑着盘中的菜肴夹在小乞儿的碗里。 月色朦胧,有沉沉的云遮掩着,微微在黑边上透出些光亮来。入秋后的夜晚,就多了许多凉意,还带着不知哪里传来的笛声,悠悠淌淌。吃过晚饭的小乞儿,想去隔壁找老叫花,可大晚上的,老叫花却不知道跑哪去了,只好悻悻地待在屋里。 “小少主,黔城比皇城无趣许多吧?”青竹见小乞儿愣愣地看烛火,提不起些精神,想来是念家了。 被这一问,小乞儿眼里的火苗跟着跳动了下,“嗯。” “可以给青竹讲讲皇城好玩的事吗?”青竹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人。 小乞儿眼中闪了闪,好在老叫花给他的小册子里介绍过皇城。可他刚要张开口,又没了说下去的兴趣,这皇城的有趣他终究没体会过的,说不真切。“都待在府里,不见得什么热闹风景。” 青竹被小乞儿答得有些愣,琢磨着小乞儿前后的矛盾,觉得眼前的小人更加低沉起来,心中突然也跟着失落了些。 “明天青竹带小少主去旁边大院玩吧。” 小乞儿望着青竹水亮亮的目光,想要拒绝,却又不好开口,便点了点头。 入了夜,打着长呵欠,就想要入睡。那轻盈女婢要伺候小少主脱了外衣去,又是好一阵男女有别的小纠结。可少主身份摆脱不了,要有少主的行事,只好是红着脸偷看看人。 …… 一夜过去,小乞儿早早就醒了,也没叫着侯在门外的青竹,自己赶忙穿好衣服就出了去叫声“青竹姐姐”。 青竹见小少主起得早,看来也是孩子心性,又有些心疼的,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白烧云的影子。白烧云的身边一无玩伴,只有自己的一柄剑,除了修炼就是读书。青竹虽入白家晚,却瞧得见他从前的枯燥无趣。如今在小乞儿身上看到相似的感觉,也痛起心来,这大家少主可并不好当的啊! 洗漱,吃过饭后的小乞儿,被青竹牵着在白府中打转。开始小乞儿是不让的,害羞得紧,可是青竹就抓着不放,说是府中弯弯绕绕,怕给丢了去。当小乞儿把自己的手塞在青竹柔柔的掌心中时,昨日因那一场厅中谈话而纷扰四起的心,突然安静了下来,似秋风惬意,躺着一片温柔,就想要沉进去。 大姑娘领着小乞儿,脸红着红着就不红了,有些痴痴的。两人在府中绕了许多道,过了许多小拱门,出了白家后院,直接通向另一座紧挨着的大院落。 这座宅院的布局就不像白家那样复杂了,简简单单的,眼前是一片大平地,四周都立着屋子。 平地上有各样不同的架子搭起,刚染了色的布匹高高支着,和着洗干净的粗布衣服,都在风中飘,轻轻盈盈的。空气中混着各种味道,哪家的鱼干子腥咸咸的,谁熬的糖浆甜滋滋的,还有晒太阳的草药苦涩涩的。 有声叮叮当当,落锤处的清响。笑声爬起,踩着大平地的黄土,追闹着。好像还有小乞儿喜欢的“之乎者也”,听得到老头打教书条条的愤怒。 “我可以去学堂看看吗?”小乞儿眼里忽然有亮光,抬头看向青竹。 青竹也不说话,牵着他的小手就走。 穿过那一片布匹的遮掩,小乞儿看到了许多人,无论是手中有事儿还是没活儿的,都停下来,朝着青竹打招呼。 “青竹今天不当班吗?” “这是谁家的孩子?” “其他家族的小少爷吧,怎么还带他来这地方呢。” …… 周围有声音挤挨着传来,炒花生米的大婶,劈木材的壮汉,眯着眼的老头子,都和蔼地朝青竹打着问候,可小乞儿却向着青竹身旁轻微地缩了缩,有些紧张。 “本家的小少主,皇城来的呢。”青竹笑盈盈地答道,“小少主心里闷,我带他来找小子们玩耍。” 众人这才知道青竹手中牵着的小人是谁,一一问过好。小乞儿对这般氛围很有些不适应,却又觉得极温柔,可他还是抬起了眼去看青竹。 青竹明白他眼中的意思,笑了笑:“家主立的规矩,在这不行礼的。小时候公子也常常往这跑,久了大家就放得下来,可心里却十分敬着公子。小少主初来,别怪。”青竹看着小乞儿眼中的疑惑,怕在本家待久了他心中不悦,便解释道。 “嗯。”小乞儿答应了声,回过头,眼中有些飘忽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学堂旁,透过窗子向里望去,有一白胡子的教书老头,一手抄着书卷,一手拿着教书条条,摇头晃脑地吟上一阵,又把手里的条条一敲,瞪眼看着学堂里的某个小子。 “少主要进去吗?” 小乞儿把头摇了摇,就静静在外看着。有学堂顽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趁着那白胡子老头不注意,朝着一旁的不学小子打暗语,还有听着窗外传来笑闹声的,心思一个劲得朝大平地上飞去。 “教书老先生也是这的人吗?”小乞儿突然抬头问了句。 “以前不是的,本是被家主请来,却不愿走了,便不要家主银钱,带着全家老小一起搬了过来。” “哦。” 有还未到上学年纪的小子,都聚过来看小乞儿,仔细瞄着他衣裳上绣着的虎纹,满脸的好奇。却也听得大人们说这是小少主,便看着嘻嘻地笑,推搡着,有些不好意思。 小乞儿愣愣的,看着许多目光瞧来,也跟着害羞,拉了拉身旁的青竹道:“我们回去吧。” 青竹闻言一愣,望着他,有些不懂面前的小人。可看着,眼里又有淡淡的感伤泛出来。小少主看久了屋里的天空,习惯了自己一人,就不好改了。青竹想着,便笑着点了点头,又牵着小乞儿往回走。 “这就走了?” “留着小少主吃饭啊,从前大少主可好你王婶那一手了。” 又有许多声音响起,要送青竹,青竹忙笑着一一回过,拉着小乞儿往来时的路回去了。 “小少主,他们不知道公子不是大少主的。”走远的青竹赶忙解释道。 “嗯,我知道,没怪他们。” 青竹牵着小乞儿,小乞儿低着头,目光暗暗的,眼里有许多挣扎在闪动。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三十四章 不多想一片开心 循着院落小道弯弯绕绕,小乞儿被青竹牵着带了回去,可他却并不回屋,而是直直去了老叫花的房里。 “想明白了?”小乞儿才刚推屋进门,老花的声音就在他耳旁响起。 “你怎么知道?”被问得顿时一惊,小乞儿就拿眼睁看着嘴边勾着道不清笑容的老叫花,可老花却只是笑而不语,并不说明原因来。 “还来得急吗?”小乞儿的眼中黯淡了点,似乎还是有些飘忽不定的,要他做这个决定总归是太困难。 老叫花点了点头:“来得及,黔城各家虽说要对付白家,但凭白家在日落山上展现出的实力来看,各家还没有风行一战的勇气,且哪一家又不是各抱着自己的心思,只有等他们收割完小家族,才敢把心思打到白家来。” 小乞儿闻言,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道理,但知道各家还没打来就够了。 “老花,这样做对吗?”他抬起头,认真看着。 “没有什么对与不对。” “可还是要死好多人。” “那你还要这样去做吗?”老叫花也看上了小乞儿的眼睛,似乎是对着不让了。 “我只能去想大院里的开心,大院外的就不敢想了。”小乞儿的眼神暗暗地低了下去。 老叫花闻言,淡淡一笑:“那不就够了吗?院外的开心是别人家的开心,院内的开心是你的。” “我的?”小乞儿突然对这两个字有些茫然,目光沉沉地看向老花。有些东西,他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或许说出来,许多事情就变了,而且小乞儿知道,一定是朝着自己不喜欢的那个方向。 …… 此时白家的大厅,一众高层又聚集在了一起,还是小乞儿和老叫花坐在主位上,小乞儿虽说仍有些紧张,却也敢拿眼轻轻去看坐下的各位,只不过用手紧抓着裤脚,使了许多力气。 大厅中的气氛突然有些安静,是在老叫花说了小少主的决定后就沉默下来的。 老花在小乞儿到他屋里之后就派人去通知了白家高层,他甚至都没问小乞儿他的决定,可心里却十分明白。但小乞儿不知道的是,那时的老叫花眼中虽是笑意弥漫,却又藏着淡淡的黯然。 小乞儿转头朝老叫花看去,有些不明白。当初要战的是白家众人,可如今自己答应了,为什么犹豫的还是他们? 白侃沉沉坐着,抬眼看向笑眯眯的老花,默然一叹,知道这件事自己终究还是改变不了什么的。虽说小少主的决定和原先大不同了,可在场的却都明白并没有相差太多,不过多赌了一份运气,或许连赌都不算,可他知道那个小少主不会明白的。至于之后黔城各家敢不敢动手,那就全看他们的底气了。 “小少主的决定,我同意。”白侃终于开了口,可只说了这一句,就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要缓几口气来。 “家主……”站在白侃身后的白烧云皱着眉急道,可却被面前的身影抬手止住了。白烧云懂得的道理,他又何尝不懂,这或许不过是一次无畏的袭击罢了。 小乞儿看着这两人的举动,也把眉头扭在一起,实在琢磨不透。他能够做出拔除黔城第一孙家的决定,已是在心里把道德仁义挣扎了许多遍,可当众人听到不让杀普通人,只针对修道者时,便突然沉默了下去。 当不是说白家实力不够,可要想做到杀鸡儆猴,那最好的办法就是足够惨烈,就如白烧云所说的,那一刹血鲜不鲜艳。细看去,白说云对于杀一族轻描淡写,甚至不惜杀死普通人,与当时对于杀小乞儿而纠结相互矛盾,其实不然。旁人若有取死之道,那他白烧云便不会放过,但日落里的小乞儿却与他无冤无仇,这也是为什么初见小乞儿时的那声“都杀”却化作最后的救命一箭的原因。 可是这是白烧云的道,终究不是他小乞儿能够理解的。要想杀鸡儆猴,又要兼顾普通人,其中的难度不可谓不大。偌大的黔城,各家各族暗线无数,如何躲得去,又如何藏得起呢? “通知下去,就照小少主说的办。”这次开口的不是老叫花,而是白侃自己。他有些不懂老叫花的意思,可他又懂他的意图,难道真的要放弃白家吗? 坐下众人有沉默的,有暗叹的,却都没再出声。早在老花初到白家时,白侃就跟他们说过眼前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纵有满腔悲愤,哪里敢去说一字半言?只能自我聊慰,或许凭白家的实力,也未尝不可兼顾吧?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见座下无言,便起身走出了大厅,只留白家一众人独自沉着,却有声音从屋顶传来,“白侃,你动那些手段我不管。”愣坐的白侃眼中猛地一惊,有喜色便爬了上来,可其余人却一头雾水,连白烧云也不明白,只听出那是老叫花的声音来。 “家主,还有办法?” “有!”白侃眼中绽着光芒,眸中的兴奋如何都挡不住,甚至这兴奋似乎不仅仅只因为老花那句话而给白家带去了希望,还有些其他的东西在里面,只有白侃自己清楚。 出了大厅的小乞儿却没听到老花那句声音,似乎只在屋中传开一般。小乞儿抬头看向身边的人儿,问道:“他们犹豫什么?” “就是你想的。” “不应该吗?”小乞儿歪着脑袋,声音有些小,神色也暗了下去,“神仙打架,不连累凡人的。” “或许吧。可是有些东西选择了,那就已经是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小乞儿有点不明白,目光中满是沉寂:“一定要所有人死吗?” “不用孙家所有人都死。” 闻言,小乞儿黯淡的眼中挤了些光芒出来。对于他能下定这个“杀鸡儆猴”的决心,可是在心里挣扎了许多次。老叫花问他的城隍庙,小乞儿终究还是有了答案。每次看到破败的城隍庙时,自己都要伤心,更何况眼睁睁看着城隍庙没了呢?虽说这天底下有许许多多的城隍庙,但每一座都是家。因为破烂的庙宇,更因为庙中看他长大的各路神仙,有感情的。 白家也一样,它是许多人的家,白家隔壁的大院里还住着那些人对生活的向往,空气中的每一缕味道都是勤劳的普通人,小乞儿不想把那些也变成流浪的乞丐,对于白家是,对于孙家也是,只是对于孙家,少想了他说的那片开心。 可是,黑暗里有亮光,两者就要相互倾轧,要想投下一束光,就得多一分黑暗来抵挡,黑与白斗了许多年,这点默契终归是有的。 ……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三十五章 秋杀时节,红叶最美 日落的一场大火,烧了大半的山头,也把黔城的一片火气给烧了起来。 这些天,虽说大路小街还是应有的繁华,可明白人都瞧出几分不同的东西。有些小家族的府宅,过个夜便换了一批人,只闻夜间有刀剑声传来。 九百九十九的丹子晶,谁家得了多少,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可这还不够,当第一颗赤晶从黑商手中流出来时,整个黔城的散修也跟着动了起来。 每一颗丹子晶都是最纯粹的天地灵力,对于那些被境界阻碍了大半生的舔血人物来讲,可都是莫大的诱惑了。散修自然不敢与各大家争,但总有逃命落单的,守在城外一拥而上,各大家也得掂量些。 在这一片鹤唳风声之中,白家却始终都沉默着。这个在常人眼中同样是黔城排名靠前的家族,突然表现得这般安静,着实难解。可对于各大家来说,白家才是真正的危机。有限的了解,隐露的实力,各家主事之人可是愁了又愁。 白家府邸 “都安排下去了吗?”白侃悠悠开口。 “安排好了。”身后的白烧云低头道,“暗子回报,各大家那边今晚字丑交替之时动手。” 白侃闻言将眼眯了眯,“他们出门那一刻就动手。” “嗯,可是真的要连累那些人吗?”白烧云抬起头,目中有些疑惑。 “不是连累,那才是白家真正的生存之本所在。” “真正的生存之本?” “或许我们真的要回本家了。” 闻言,白烧云猛然抬起头来,眼中有光芒惊掠:“真的有本家?” 白侃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眺望着远方,有大雁南来,成群成队,顶着满天秋风,划开一道天空。 “家主,白家是不是……。”白烧云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目光低了低,却又突然抬起,看着面前的人,灼灼的,“那个小少主我似乎见过。” 白侃回头和他的目光对在一起,眼中似有一份哀伤露了出来,瞧在白烧云的眼里,“你只要知道他们不是假的便好。” 白烧云默默点了点头。 “这次呢?以那小少主的性子,恐怕不愿这样。” “那就不是我们的事了。”白侃沉沉道,“那个人的意图,我也揣不明白。那凭他的本事,一定是有道理的。” 无言。 于此同时,黔城的各大家对于小家族的攻势终于停了下来,那些矛头便逐渐聚在一起,朝着白家的方向指去。 白家这块肉终究还是得动的,等了这些天,不仅仅是为了收割小家族,更是要看白家的反应,可白家直到如今都还沉沉如水。这段时间,虽说暗子投不进白府,但各家心中约摸都有了些自己的计算。 入秋的黔城,这场瑟瑟秋风吹了又吹,许多树上的叶子都开始枯黄掉落了。可,顶风杀人,当扬血万万里,贪一抹鲜红,要染满城的秋叶,那将是最美的红枫奕奕。 …… “我交代的几处地方都对应好了吧?”在白家的一处僻静院落中,有声音伴着朦朦月光传来,些许冰冷寒透。 站在那男子面前的一队人影,默不作声,只将头向下用力一点,便再无动作。 “蛰伏不动,动则必杀。”白侃的眼中有着狠历的光芒闪烁,这宽膀圆腰的人物不再是猥猥琐琐,反是语气间便杀人一片。 星夜有鬼魅四行,暗月无光正是要命的时节,这一夜的黔城注定是不平静的。 黔城各大家已经悄悄聚在了约定的地点,却迟迟未见孙家人现身。 “时刻快到了,孙家还没来。”黑夜中有低沉的嗓音响起,可过了半晌却都无人应答,一片黑压压的气氛顿时有些不同起来。 “不能再等了,恐怕有变,孙耀知晓事情重要的。”又有声响起,紧接着是轻微的附和。 可在众人刚准备动身之际,一片大火骤然从孙家的方向腾起,转眼就将天边印红了。 “不是普通的火,白家行动了!” “动手!” “再等等。”有人被拦了下来。 “还等什么!白家大院现在一定是防御最弱的时候!” 黑衣人摇了摇头,“时机,时机太刚好了。” 闻言,先前出声的那男子瞳孔猛地一缩,却没再说话,只是忽然变警觉了许多,将气机散在周围,不敢马虎一丝。 欲动而未动的众人都沉默下来,心中被那场大火紧紧揪在一起,冷汗也不断冒了出来,可在黑夜中谁也瞧不见了。 上百精锐的队伍,此时竟一片无声,直到有一人影从孙家方向冲来,才闻得有金铁声细微。 “别动,自己人。”有一黑衣急急开口,可又疑道,“为什么是他?”闻听,刚准备收起的刀剑,又亮出了些。 可那身影还未冲到近前,就赶忙将利剑扔出,在他的身后也有数道身影疾驰,做着同样的动作! “孙家,孙家满门尽灭,家族在周围的暗线全,全断了。”那冲来的身影急急开口,胸膛里的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十分不平静。 “什么!”有数人一同开口,额上的汗水顿时落了下去。无一例外,之后的每道消息都是大同小异。 各家皆惊! 一片沉默,带着起伏的呼吸声,过了好半晌才有长叹传来。“白家,惹不起……”说话人似乎随着这一声叹息失去了所有力气,场面再度沉寂。 此时的日落山头,有一男子望着那黔城突起的大火,耳边有呼呼风声传来,却又骤然泯灭,被大火吞去。男子掩在黑夜了,看不清面貌,身子朝着白家的方向,沉沉自语:“白家该醒了。”说完,便在黑夜中渐渐隐没而去。 白家终究还是行动了,在各家的意料之内,却又在各家意料之外。白家的蛰伏谁也不敢小觑,凭借一家之力,同时切断黔城各家的眼线,这哪里是他们一家一族能够做到的?可怕的不是白家正面的力量,而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啊! 难道各家在第一孙家的周围安排的都是普通角色?是,的确有普通。但是那种连尚未与各家产生稳定联系,不过是初入这条路的普通人,都被揪了出来,这才是让各家感到心惊的地方。 强大而狠辣,怎么敢继续想下去? “白家的水,深得很啊!“黑夜中似有无数叹息声响起。急忙奔回了府邸的黔城各家,这后半夜都未曾入眠,谁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个孙家。流散在外的各家眼线骤然收缩,俨然一副自顾不暇的模样,哪里还敢对白家起心思。 未知是充满诱惑不错,但未知也是最可怕的。黑暗里的东西,难以阻止人心无限的猜想,谁又敢朝着最美好的方向去看?春花一朝,秋叶一刹,究竟有没有区别? 对于黔城的普通百姓来说,这似乎只是平淡的一夜,除却夜间扑火的那一场喧闹,便别无其他,无非是对这偌大的孙家有些叹惋罢了。可当第二天,这座城悠悠醒来时,人们才发现,这一夜有多少人的血在地上干涸了。 孙家府邸周围的客栈、酒馆甚至风月之地,有许许多多的横尸被抬出,在街道上排了挺长,引得胆大的人群围观,指点说道。 道路两旁有秋叶正落,不知是染了血,还是本就红艳艳的,极美,亦是生命的一种颜色,看着就沉沉了去。 …… “老花,孙家就这样灭了吗?”小乞儿抬头看着老叫花,眼里有些说不出的东西。 “后悔吗?”老叫花没回答小乞儿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一点。” “一点?”老花有些讶道,“死了很多人。” “我知道,但书上说,做过的事情就后悔不了,孙家如果不死,死的就是白家了,道理我懂的。”小乞儿沉沉说着。 老花闻言不作声,身边的小人其实想得很明白,只是他不愿意那样做罢了。这是老叫花一早就知道的,所以他当初在等着小乞儿的答案,甚至不用听他说出口,只要他推开自己房间的门,一切就都明白了。 和小乞儿生活了这么多年,走村过巷的,他见过的死人可不少。除了第一次因为害怕躲在老叫花身后,之后就再也没有闭过眼。 只因为老叫花说,这是躲不掉的事。 “老花,我想去看看。” “孙家吗?” “都看。”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三十六章 赏月,望月,看月 孙家坐落在黔城北,门前的那条大街也是城中挺热闹的地方,如今的人流虽还是不少,可大多是看客,商贩店家就要少了许多。 此时围绕着孙家府宅的人群中,小乞儿和老花也在。一举大火将孙家烧成了废墟,可奇怪的是周围的屋舍却未殃及半点,围观的众人自然便知晓这是大手笔了。 要说黔城的百姓,对于这样的事已是不怪。黔城是修道人和普通人同住有的城池,平常人自然就见多了仙人道法的那一套,喷火降雨都不足为奇的。 小乞儿眼看着面前黑糊糊的一片,瞧不出什么原先的模样来。孙家反而没有多少血腥,都给那场火烧了去,可孙家外围的街道却不这般了。 一具具的尸体从屋舍中抬出,横躺在街道上,连白布都没给铺着,兴许是死得多了,府衙也觉得没必要。都是同样的死法,吼中一剑割过,心口处再插上一剑,死得不能再透了。 周围有嘈嘈杂杂的声音响起。 “死得好,孙家总是仗着家族威势打压周围的小族,全都抬不起头来。” “话不能这么说,这是孙家做的不假,可孙家中的其他人是无辜的啊。” “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的手笔。” “你们听说了吗,这次好像是为了强抢日落山上的宝贝出得手。” “可不,茶馆酒肆都聊开了。说是那宝贝凡人得了都能飞升哩。” 这些普通看客毫无遮掩地谈论着,许多人说该死,却也有少部分悲悯的说声罪过。就连街道上的一排躺尸也不放过,这家的小二扣了银两,那家了商贩贪得厉害,还有把小娘子活儿做得不细致的都要捡来说。 小乞儿沉默不言,走着,老叫花也无声地跟在他的身边,这条道走完了,就拐向另一条道的横尸去看。大都睁着圆瞪瞪的眼,少有闭着的。 “三百一十二。”小乞儿终于停了下来,有些沉重,可心中又有些松了口气。 他还数得过来。 “为什么?” 老花看向他朝自己看来的不解的眸子,一时安静了。良久,才开口道:“终归算不明白的。” “孙家的普通人呢?”他有些不确定了。 “除了自尽的,其他都藏了起来。” 小乞儿的胸口微微伏了下去,“有多少人。” “三百一十二。”老花看着面前的人,小乞儿也抬起头对上了他的目光,却骤然黯淡了下去。 “他们换了他们吗?” “有取死之道的,你也听了,可却不只那些人说的。”老叫花没回答是与否,只说了这一句。 小乞儿不再问下去,淡淡地点了点头,眼里却还是一片黯然。 “我想去看看孙家的人。” 老花闻言不语,迈开步子,小乞儿便跟在后边。两人在黔城中绕转了许久,终于在一扇年老的小木门前停了下来。 推门而入,顿有金铁声响起,待看清是他们二人,院中的一众黑衣赶忙收剑入鞘,低头抱拳。可推开门的小乞儿却并不想进去了。 抬眼望去,是一片大院,足够容纳这三百余人不只,可从外边却看不出半点来。满院子都是人,瘫坐着,站着,没人出声,或者说没人敢出声,哪怕经历了一场家破人亡的悲痛,这泪也只好放眼里去蒸发。 有母亲把小孩的头埋在怀里,下巴抵着,不忍心让他去看这一切。也有小孩把母亲按在胸口上,不闭上眼,我也可以护你。有人仇视,有人畏惧,有人惨笑,却没有人痛哭。 小乞儿的心猛地被揪起,疼疼的,脸色变扭曲了,可他也不闭眼。他知道肯定有人哭过了,可哭过的人一定有了不再哭的理由,或许也不叫理由,是胁迫。 他没说话,转身便出了去,不想多呆。 “他们算已经很幸运了。”老叫花先开了口。 “我明白的,可还是有些疼。” 小乞儿没有怨白家多杀了那三百一十二,他很清楚白家已经尽力了,至于为什么都是三百二十一人,他不敢再去细想。 “走吧,回去了。”老叫花的声音悠悠传来,“休息了这些天,也该修炼了。” 是啊,休息了好些天,却这样累。 小乞儿抬头看了看天空,秋高气爽,有雁南来,在空中掠飞而过。不经打的秋叶都有开始落的了,但大部分还是黄的红的一片,风一吹就沙沙的响,挺好听,可心却没有这季节安静,只有几分季节的味道。 …… 青竹看着饭桌旁愣愣的小人,叫了几次,可回过神又愣去,便也静立在一旁不作声。看着那眼中的一抹哀伤越化越开,在心里跟着沉沉叹了一口。 小乞儿不像个孩子,在青竹眼中绝对不是。他的眸子中藏有许多青竹看不懂的东西,有些甚至是在白烧云眼中都没见过的。孩子的目光很澄澈,他却偏不,可是以前小乞儿和老叫花在一起的时候,眼里也经常亮闪闪的,这些青竹不知道。 一声突如其来的玉箫声,打破了这片沉闷,小乞儿涣散的目光也聚了些过来。推窗细细寻去,月光清朗,皎皎明月缠着那缕箫声,轻缓慢行,在白家大院中悠悠萦绕。 “谁在吹?”小乞儿回过头,指着窗外问道。 “是公子。”青竹把眼弯在一起,笑看着窗边的小少主,“小少主要是喜欢,不如去找公子,你两很像的,聊得来。” 小乞儿闻言,沉沉摇了摇头,撑手趴在窗前,仔细地听。从前听箫声都是在红阁那样的热闹地方,具是佳人才子的风雅,如今听萧却不同,心里有些堵,箫声也有些愁。 “远远去看看。”小乞儿回过头道,脸上有些窘色。 青竹笑着不语,取件薄裳给小乞儿盖在身上,就推门出去了。 月色下,竹影斜斜织在院里,围墙上映了许多斑驳,有鱼浅浅搅动水漪,墙上的竹影也跟着晃。那箫声听着挺近,却也拐过了几座院子,从屋顶上传来。 有白衣坐在檐上,玉箫在手,朝着月亮。 秋里的十五月圆,于春夏冬都很不同,这个季节的月亮有一种它独有的惆怅和哀情。 “从前公子不吹玉箫的。”青竹在小乞儿身旁小声开口道,“说来应该是去了日落后就喜欢上了,府里的姐姐们都说是在日落山上遇到了意中人,教的是忧思的曲子。” 小乞儿的眉头微微蹙在一起,没有说话。 “可是哪有见了意中人,就丢了胳膊的。”青竹的声音多了些沉重,伴着那箫声,也跟着凄凄的。 “可能是给了山里的野兽吧。”小乞儿木讷道,可青竹不信,自家公子的手段可比野兽厉害。 “好熟悉的感觉。”小乞儿听着耳边的徐徐箫声,眼里哀沉,自语着。 “是《浦秋月》,懂音律的姐姐说的。” 小乞儿疑惑地看向她,青竹笑了笑,有音哀婉,从嗓子中跳出,忧愁百转,与那箫声叠在一起,想要惹人泪落。那坐在屋顶的白衣似有听闻,回过头看着,一曲箫声却不吹断。 影去月下眠,人走栈道浅,心茫茫,天宽宽,容不下一朵颜。 花开晚风谢,潮涨断垣野,声缓缓,地苍苍,藏不了一世解。 吹玉箫的人停下了,似仍有箫声绕耳,小乞儿抬眼望向屋顶上的人,屋上的人也看了过来,月亮清清映在眼中,安宁而忧伤,两双眼里有相似的东西在闪烁。 小乞儿回过身,往来路走去。青竹一顿,便赶忙跟上。 白烧云提起身边的酒壶,浇了一口,些许苦涩。 秋月,秋月,赏月之秋。赏字不好,有人陪才叫赏,望也不中,只好说是看,简单粗俗却透着许多孤单,可既是孤单,又偏偏要说许多。 小乞儿回到屋中,还坐在窗前看月亮。没有了箫声,月色越发静了,带着幽幽寒光,有些冷意。他的心中沉沉的,日落以来,发生的一连串的事,对于他有着太多难过。不理解白烧云那一剑,迷迷糊糊到了白家,做了个流血的选择,不敢懂好多伤心的话。 青竹看着小乞儿眼中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放了下去,可她知道,那并没有消失,而是藏了起来,可终究有一天还是要拿出来的。 …… 沉沉睡去,就到了天明,什么事都可以先放放,以后再说,可能就忘了。 今天得开始继续修炼了,或许准确来说,小乞儿一直都在修炼,不过是炼的什么罢了。 吃过早饭,老叫花就带着小乞儿拐出白家后院的偏僻小门出了去,往城中热闹处走。 “他要去那个地方了吗?”还坐在屋檐上的白烧云喃喃道,竟是一夜未眠,“大概对他来说很残酷吧。”白烧云站起身扬了扬衣摆,纵身跃下。 日落山的一剑,白家的选择,他不知道小乞儿明不明白,但是他却明白了许多东西。虽说小乞儿没了身后那柄破剑,样貌变了许多,但他还是认了出来,小乞儿还掩饰不好自己的眼神。可对于白烧云来讲,这都并不重要了。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三十七章 登仙台 老叫花带着小乞儿往黔城中去,大街小巷绕了许久,总算在一家热闹酒馆前停了下来,此时的两人又不同了在白家的那副样貌。正当小乞儿纳闷着,老叫花却已缓步进了去。 顿有热情店小二迎上来,诌着眼笑:“客官要些什么。” “有些什么?” “酱肘子,烧鹅腿,小花生,大壶酒。” “都不要,喝个雅致。” 店小二闻言,眼中的光芒闪了闪,“客观雅间请,包您满意。”说着也不管二人是否跟上,就往楼上走去,沿着木梯而上,直直到了最里间。 “客观喝得尽兴。”小二躬身笑道,便就退下了。 “今天练喝酒还是练吃肚皮?” “练打架。” 小乞儿闻言皱眉,嘴皮子打架吗?书上说得好像不是这样的打法儿。 老叫花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屋内布置倒是精巧,雅致得很。他不说一句,径直朝着眼前那幅落地大泼墨画走了过去,没入其中。小乞儿看着不见的老花,顿时把眼瞪了起来,光芒就莹亮,紧跟着跳了进去。 周围顿由白转为黑压压的,十分不适应,四面有无数声音传来,混在一起,听也不清切。 “我门在画里了?”小乞儿望着挡在面前的老叫花问道。 “只是一道入口,不在画中。” 他从老花身后探出头来,总算是瞧清了面前的景象。 整个场地并不算很大,中间绕着一片圆台,此时正有两个人沉沉站着对望。 “擂台?”小乞儿疑道。他在小说中见过这个的,宗门大比,招亲纳婿都常用,飘忽忽地一人夺冠,好不霸气。可是眼前昏沉沉的气氛中,这圆台就不那么神武了。 周围绕着一圈圈的人,大概有千号左右,场地不太大,各个位置就有些挤挨着,唯独有片区域显得比较空荡,只座几人。 “老花,有点冷。”周围的环境暗沉沉的,只有那片圆台较之明亮许多。四周虽都看得清人影,可气氛却着实压抑。 “这台的名字倒不冷。” “嗯?啥名字?” “登仙台。”老花看着那明亮的圆台,沉沉道。 “瞧着没有仙人的飘渺,像是歪门邪道。” “以邪道叩仙门。” 小乞儿对这话不是很理解,拿眼看着场中已经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四周看台上的喝声不断,只有那个稀疏的一处显得安静些。 场中的两人拳脚踢打,具是狠辣,胯下眼丸,招招都向着对方的脆弱地攻去。圆台是半封闭的,可却不是被铁栅栏围着,而是绕着两侧立了一排兵器,光芒打在上面,幽幽地亮。 “打擂台有奖励吗?” “没有,或许也有。”老叫花说得模棱两可,又接着补充了一句,“被那片地方的人看上,或许就有了。”他朝着看台那处安静的地方扬了下头。 “黔城的家族吗?”小乞儿的眼中有些黯淡了下去。 “对,还有些临城的也说不定。” “老花,这里有多少仙人。”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兀,老花却不觉得。 “场外的仙人比普通人多。” 小乞儿闻言扫眼望去,有人喝彩,有人沉默,有人皱眉,有人笑出泪。喝彩和大笑的占了八成,剩下的全是沉默的。他似乎懂得了些什么,愈发难受了。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一旁的老叫花淡淡开口,声音在嘈杂的欢呼声中有些飘忽不定,“强者的游戏,弱者来演。还不需报酬,或许还要赔上性命。” 那片笑容与欢声,本该是灿烂和温暖的东西,此时看去竟那样丑恶。 “他们可以不这样的。”小乞儿盯看着场中已经转身去拔刀剑的二人,一时场外的欢呼声就更大了。 “黔城是修道人和普通人共居,谁不渴望仙人的本事。既然选择了,大部分人都是有觉悟的。” 小乞儿沉默不语,老叫花继续道:“普通人想要破梏太难,缺少根骨。有言,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假。大道万千,它给凡人开了一条最鲜艳的道,需要的不是根骨,是鲜血。” “我也要走这条道吗?”小乞儿望着场中突然扬起的那刹血红,耳旁是暴起的欢呼声,持刀男子喘着大气站在台上,脸上有点点血水染红,瞪大眼看着倒下的人,目中有些空洞了。 “得走上一走。” 小乞儿闻言,没问为什么,沉沉地点了点头。 “你不能用两侧的刀剑枪兵。” 小乞儿抬头看着老叫花,神色不解。 “只有原先那条短鞭。”老花伸手将鞭子递给了小乞儿,自从到了白家后,他的一身行囊都被老花收走了。小乞儿趁着没人时讨过他的大铁剑,要跟剑灵姑娘亲热,可老叫花不给,说是剑灵姑娘不待他。 “只用鞭子?” “你用不到刀剑。”老花回了一句,刀剑是杀人用的,他小乞子不敢。 “那我会被杀了吗?” “死不了。” 老花的目光和小乞儿看在一起,有些说不出什么意味在眼中跳动。 …… 小乞儿顺着台阶走下看台,越是靠近圆台处,就有越来越多皱眉的人,有的目中还在纠结,有的目中却是厉色,还有些目中带着茫然的空洞,再有就是麻木的无神。他将这些都瞧在了眼中。 一下了看台,便有人过来领他去做记录。从看台上下来的十多条阶梯都有许多人负责,这大概是这片阴暗的地方里,唯一的秩序了。 上台打架不花钱,登仙台挣的是看客的入场费,可看客门也不白来,看台上分了十来个区域,各设赌局买卖。 究竟是一场怎样的游戏?小乞儿不明白。 先前上场的两个人,大概还是今天的第一对,那滩血就留在台上,刺眼得很,下一批又上了台。 那圆台简陋却不马虎,粗糙石地上满是毛刺刺的小突起,浇上再多血也不打滑的。当场上念到两个数字时,又换了两人。新来的就拿着刚打过的数字,似乎接过满手的血,一百个数,却怎么也数不完。 小乞儿看了许多场,台上滩了一地血,倒也不是场场都流血,但大部分上台的都神色复杂,目中冷去的,就是凶角色了。 当他站上台时,这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粗壮汉子。对面的汉子也朝他望来,胸膛有些微微伏了伏,眼看是个毛头小子,终于长舒了口气。 看台上的喝彩声顿时便小了许多,有些唏嘘。这场打斗的双方,押注看客都是提前知晓的,小乞儿身上可怜巴巴的几块钱币,不如壮汉那边晶亮亮的石子来得醒目。倒不是说有人看好小乞儿,那一片的晶亮亮中,几个不起眼的铜板,反倒是多了分其它的意味。 此时的小乞儿目色沉沉地看着对面的高大壮汉,右手握上了腰间挂着的短鞭,却止不住鼻尖的粗重喘息声。 那壮汉没拿兵器,就直愣愣地朝小乞儿冲过去,圆台不震,却一脚一脚将地上的血给溅得老高,映在小乞儿眼里。 对付这种毛头小子,他还是很懂办法的,吓吓就行,吓糊涂了再抓下台去。实际上,整个场地,像小乞儿这般大的,十分少,甚至大部分时候都见不着的。 有未干涸的血水在空中激起,小乞儿握着短鞭的手也越发得紧了。他没逃,虽逃得过,但他知道这不是最终目的,当那凶汉子到了近前时,他才动了起来。 大汉以为小乞儿是被吓懵了,到了近前的动作也稍微缓了些,伸手向他的裤腰抓去,却不曾想小乞儿猛然动了起来。 “啪、哒。”有鞭清脆响,接着是一声痛呼,一道红辣辣的鞭痕就留在了壮汉身上。场中随着这声鞭响,顿有些安静下来,许多不可思议的目光跟着瞪了起,后又时朝着那壮汉铺盖而去的谩骂声。 大汉反应过来,眼中有些惊恼,又有一鞭朝他打来,赶忙伸手去抓,可那鞭子却骤然一拐,抽在手臂上,好一片疼痛。 小乞儿的脚步猛踏,不敢停留,溅上了许多血水也顾不着,急急地挥鞭打去。那汉子实实吃了好些鞭,却捉不住小乞儿,目中愈发的凶起来。 壮汉虽不惧那鞭子,一声糙肉早习惯了,可打着也吸气的疼,却又不得不去承受。 小乞儿看着粗壮汉子的情况,心渐渐沉了下去。虽说短鞭已尽量往他眼中刺了,却总被挡下,两人便一时在场上绕着追打。 总不是办法的,自己可比那汉子体力上差了许多,小乞儿逃窜的步子渐渐得有些慢了。 骤然停下,他身子绕转,错过抓来的大手,短鞭在手中急挥,却是将地上的一滩血给绞了起来,溅开,又一转身,利风带着鞭影朝汉子眼中刺去。 打中了! 可小乞儿的鞭却被那壮汉握住猛然一拉,顿时不及放手,趔趄地向壮汉倒去。小乞儿虽朝前扑,却也急急扭着身子,可终究被那粗汉子捞在手中,猛然举起。 那一鞭还是没刺中汉子的眼睛,小乞儿在算计他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在等着机会?等鞭子到了他眼前,小乞儿已经来不及改变方向,可他却抓着那刹,闭眼猛抬头,短鞭在眼角下割出一条森森血迹,眼眶中也有鲜血飞溅而出,却没瞎。 举着小乞儿的壮汉口中呼哧呼哧地喘着气,胸膛不断起伏,目中的凶光不断激荡着,腾起,再腾起,差点他就栽在了小乞儿手中。 举过头顶的双手骤然用力,那汉子抓着小乞儿猛地朝圆台边缘跑去,臂膀肌肉一收,顿有痛呼、惊呼声炸起。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三十八章 有鱼点涟漪 小乞儿被痛摔在地,搽得生疼,胳膊和手上的皮都破了许多,露出些血来。 他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台上的壮汉,有些茫然,拍了拍屁股站起身,却还看着。 那壮汉也拿眼瞧着他,右脸的肌肉还有些抽搐,一条血红的鞭痕印在上面,渗出血来,却憨憨地笑。 小乞儿搞不明白,却还是朝着那粗壮汉子抱了抱拳头。壮汉子抬起手准备抱回去,可不知道如何个礼法,觉得怪变扭的,双手便停在了胸前,只好是一只装作挠了挠头,一只赶忙摆了摆。 四周有成片的不齿声响起,还有嘈嘈杂杂的谩骂声,各种难听的话扑那壮汉子盖过去,他看了小乞儿一眼,有些难为情地跑下了台。 粗壮汉子在要摔小乞儿的那刻还是把手顿了一大下,藏不住,都被场上的看客瞧在眼里,小乞儿虽痛摔了,却要不了性命。他终究还是下不去狠手的,这也是他第一次来这登仙台,虽说做好了觉悟,可真正要见血,还是对于一个小孩子,就还是纠结住了。 不是说壮汉哪里没见过血腥场面,祖辈干的都是屠猪宰羊的活儿,早见得多了。可对于一个活生生的小人,他终究是做不到的。粗壮汉子跑下台的背影灰溜溜的,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去看上边的看客们,可小乞儿却觉得很可爱。 小乞儿沉沉走回到了老叫花的身边,这一场比试虽然众人不齿壮汉的行径,但对于小乞儿可都是另改了眼。在他这个年纪的普通人,有这般能耐的没几个了,就连那片安静坐席上的几位人物都抬眼望来。 “走吧。”老花道了一声,便走了。 小乞儿赶忙跟上。 回去的路和来时的不同,整个会场有许多条,都通向不同的地方,无不是一个黑压压的门户,穿进去就不见了。 此时的老小二人已经回到了黔城,却是从一条僻静小巷出来的,离着白家还有挺远的距离。两人的相貌和衣裳都在刚踏入黑门户的那一刻就变了个样,又与前时不同。 小乞儿看了眼身上的新衣裳,有些惊讶。 “老花,你偷了多少小衣裳?” “没偷,你再摸摸你沾血的地方。”小乞儿闻言一探手,摸着有血迹干涸去的粗糙感。 “这是大手段!”小乞儿顿时瞪大了眼。 “一些小技巧加上扭曲光线罢了。” 老花把头抬了抬,似乎在说着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哦,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小乞儿闻言,淡淡点了点头,却没看到老叫花的脸色沉沉拉了下来。 “以后每天早上都来。” “哦。” 两人在黔城里绕转了许久,这才又从白家后院的那偏僻小门进了去。这一路有些沉闷,除了刚出现在小巷时说了话,就在没出声。小乞儿的眼神不断朝旁边的老叫花瞥着,欲言又止。 “问吧。”踏进了白家后的老叫花开了口,两人又变回了出门时的那身衣裳,模样也变回了最初的去。 “我打不过他。”小乞儿脑袋顿然一耸。 “他比你大。” “可以后要杀我的人也比我大。”他突然抬眼认真望着老叫花,目光灼灼的。 老叫花有些沉默,鼻尖似有微微叹息,没回答他这个问题。“他对你手软了,他就活不下去。” “那些人会杀他吗?”小乞儿并没追问,顺着老花的话说下去。 “不会,但他会死在他自己手上。” 小乞儿无言。 “登仙台,登仙台,没有足够的高度如何登临大道仙。”老花继续道,眼中的神色有些飘渺难寻,“都是尸山血骨堆起来的通天梯。你们两违反了这个规则,不是残酷里愿意见到的,鲜血和死亡有时候别人更乐意去看,有味道得多。” “我不走这条道,不是吗?”小乞儿听着老叫花的话,愣了一刹,脸上又突然笑嘿嘿的,老叫花只说过,走上一走。 “那便不杀。”老花的目光也随着小乞儿牵起一丝笑意,柔柔的,却有些小乞儿看不见的无奈。 秋意渐浓,风追着落叶胡乱地跑,云追着大雁有序地飞,肃肃杀杀的萧瑟感把天地都染黄了,像是残朽的吊命老头,不肯闭眼,要看最后的秋天。 老花和小乞儿两个人说着已回到了院中,小乞儿推门而入,却实实把屋内在打扫的青竹吓了一大跳。 浑身白袍染红,破损了许多,透出磨破皮的伤口,脸上也被扬起的鞭子占了不少血滴。小乞儿呆了呆,看着面前惊愣的青竹,顿时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挠起了脑袋。 青竹微微拍了两下胸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小少主是去行侠仗义了。” 小乞儿被这一说,脸就更红了,做大侠哪有这样狼狈风范的。 青竹放下手中的抹布,拉着小乞儿坐在椅子上,赶忙出了去。小乞儿还不明白,可不一会青竹就打了盆水进来,温热热的。 白布绢在温水中一拧,轻握在手中,她便往小乞儿脸上伸去。 小乞儿见她探过手来,本能就想要躲开,却又被青竹微微按住了脑袋,就不好意思再躲开了,红着脸。 “小少主脸再红,可就擦不干净了。”青竹打趣地看着小乞儿,可他的脸顿时就更红了,都得怪这温水把脸擦烫了,怪热。 小乞儿的眼睛不敢朝着那个俯身的大姑娘去看,顶害臊的,只好把目光涣散了去,却总是时不时得聚起来偷瞄看一眼,心虚得很。青竹看着他好笑,眉目间弯弯的,像她的名字,和竹叶一样好看。 总算是把脸和脖子给擦干净,青竹又抓着小乞儿的手擦,痒痒的。一盆清水逐渐变红了些,那小人却还有些红。笑着不语,青竹端着水推门出去,小乞儿的红脸才终于敢停下来。 可还没缓透,青竹又折了回来,端着一个木托,一件青衫呈在上边,还有一小瓶药粉。小乞儿的脸顿又感觉有些麻麻的。 “小少主,换件衣裳。” 青竹放下木案,就将小乞儿给支了起来,又是好一阵脸红腮热后,这才洒好药粉,换好衣裳。 “小少主将来长大了,一定也是迷倒大半好女儿的俊俏郎。”青竹说着便掩嘴笑,此时的小乞换了一身青衫,手腕和腰部具缠着,乱糟糟的头发也被青竹给梳拢起,有些侠义肝胆的味道,不比之前府中穿的白衣那样文气。 小乞儿朝自己身上望了望,红脸嘿嘿地笑,心里喜欢。 …… 随着日头渐落,小乞儿和老花所住的大院中有破风声不断划过,屋中点着的火光淡淡透出窗子,映些在院落里,瞧得不算真切。此时的小乞儿又拿着他那条短鞭,直直往前打,去挑飞来的石子。 又是熟悉的场景,月亮还照,多了些暗暗火光,还有一位端着木案立在一旁的素衣女子。 青竹看着院中的大小两人,月光映在眼中,清清的,含着一眸水,晶莹莹。小乞儿的口中时不时有痛呼声响起,他躲石子的本事是挺不错了,可边打边躲就不够应付,总要有些漏网的石头崽子吃疼。 青竹的嘴角跟着那小人的痛呼声一起笑,小乞儿虽挨打,可她却在小乞儿眼中看到了许多东西,那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倔强,不服输,恨恨牙痒痒。 打了好些时间,才总算歇下来。小乞儿抽石头的本事还停在日落山的时候,虽然借着火光亮了许多,但要用鞭子尖儿去接小石头,还是有许多又长又小的路要走的。 看着两人停下,青竹赶忙捧着木案过去,两条白布绢,还有两杯换了许多次的温水。 老叫花别了别手就回了房,他是没多累,可小乞儿却留了许多汗,一时就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少主喝口水。”还是青竹将木案凑到了他面前,小乞儿才接过茶杯来,汩汩地灌下去,干渴顿时解了许多,拿着杯子放回木案上,抬眼沉沉看着青竹,似乎需要说些什么。 月光轻轻照,有小人羞红脸看大姑娘,姑娘笑容弯弯,取一白巾去擦汗,温热透过脸颊,暖在心窝里。 竹影细细斜,有游鱼调皮吻开浅浅涟漪,点着心中的情愫荡在一起,鱼在水中,不懂空气里的香味。 “小少主,入秋后外边冷,冒了汗赶快回屋暖着,担心惹了风寒。” 素衣女子眸中清亮亮的,眉间笑盈盈的,秋风一吹,撩起几缕碎发荡在空中,抬手挽过,款款柔柔,月下佳人,游鱼戏影,这晚间的院落中,有许多明媚风光去赏。 青衫少年看得入神,痴痴笑。 推门进屋,光线多了,小乞儿就不敢去看青竹,只好愣愣坐在一旁盯火苗,可眼神却总想要乱跑。 “小少主要睡了吗?” “再等等,想些事。” 可小乞儿不明白自己要想些什么。 少年不识滋味,看了斑斑月影,看了描描火光,却少看了大姑娘。院里有苦竹味,屋中有蜡油香,鼻间总有一缕轻盈幽荡,不知那是女儿胭脂糖。若要心里去问所感,大概说个秋天凉。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三十九章 乍起时 “鞭与软剑有许多相似的地方,讲究的都是快而准,狠辣果断。”老叫花边弹飞手中的小石块边开口道,“不仅仅只有目力可以去预判石子的方向,听觉有时更重要。” 一颗颗石子朝着小乞儿飞去,,他扬起手中的短鞭,急打,猛拐,点在那个石头上,小石子顿时被击飞而去。 这一个多月的苦练下来,他总算是摸到了一些门路,可大多还是靠眼睛去看的,要是把屋中映出来的火光熄灭,那又得挨打。 这些时间来,小乞儿白天一大早就去了登仙台,总是拖着一副疲惫的溅满血的身子回来,下午便在屋中读书,晚间就随着老花打鞭子。青竹便每晚都看着两人在院中练身手,静静地立在一旁端着木托,笑意在脸上绽开。 登仙台的比试,除了最开始的壮汉外,其他几场倒是不那么惨痛了,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扛下他那短鞭火辣辣的疼。这也让小乞儿在登仙台打出了些名声,但也仅仅是一些,众多看客对于他这种能打赢对手却不血腥的做法,多少是有些不满的。 可小乞儿不管这些,只记着老叫花那句走上一走,想来更多的是要练实打实方面的功夫。 此时的黔城已经将近晚秋了,远山望去失了许多生气,满树的叶子都掉了差不多,光秃秃的,风吹过,就只剩下树枝干兀自地摇,不再沙沙地响。 “小少主的功夫越发厉害了。”青竹笑盈盈地将茶水递给小乞儿,老叫花还是一言不发地回了屋中。 这一个多月来,小乞儿倒是不那么害羞了,闻言只挠着头嘿嘿地笑。每天从登仙台回来总惹得一身血,青竹就细细地帮他擦,小乞儿心里笑嘻嘻的,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 “小少主该睡了,明早还得去行侠仗义呢。”青竹掩着嘴笑道。 她听小乞儿说起过,这才明白他去的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虽未曾去过那里,但也听闻其中的凶恶残忍,所以便只愿说小乞儿是去行侠仗义,老人们说,上天会保佑善良有大义的人。 小乞儿点了点头,在青竹帮忙脱去衣裳后就趟下了。这些天过得很充实,小乞儿甚至都忘记了这是白家,有时候想,若是这种日子能一直下去该多好,可他却不敢贪恋的,只放在心里。 一大早的黔城,热热闹闹的烟火气就腾腾而起,各种吆喝的小摊贩声不绝于耳,揽客的店小二也诌了首油诗说给客人们听,平静却满是生活的味道。 进入登仙台的入口也并不止一个的,总得避开过大的人流量的突然涌入。 关于登仙台的记载,小乞儿在这段时间看的书中见过,书圣斋给出的“奇卷”上,登仙台排在第十,小乞儿有些不明白,就凭借它的杀人本事吗?再想去细细了解,可却没了后文,还是听得老花说,在每个地方,书圣斋给出的资料都不同,按等级来,黔城还够不上的。 最近几日的早间,登仙台比往日热闹了许多,谁都知道有个毛头小子每天早上来打一场就走,手段挺厉害,却不害人性命,就连各大家族的人也关注了许多。 可这人一多,会场中的许多东西便开始涌动,有些暗地里的东西就想着露出来,这点从那片安静区域的看客渐渐多了起来就可以预见。 老叫花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却没与小乞儿说。在小乞儿看来,只要打下每天的一场便好,其他的便不需要自己去琢磨了。 “老花,你说我今天会不会赢?”小乞儿的眼中亮亮的,打了一个月的登仙台,已经不像最初那样害怕了,自己耍鞭子的本事可也是在这其中不断提升着,有了那么几分真功夫。 老叫花没回答他,这种运气的事儿他哪里知道,小乞儿之所以会有这一问,不过总是想暗示他去赌那晶莹石头,可老花就是不为所动。 小乞儿见老花不理会他,轻哼了声,拿眼瞟了瞟,就下看台去。要不是他小乞儿没钱,早就赚个盆满钵满了。 做好记录后,等上了好一会,这才终于轮到小乞儿,可当他刚踏上登仙台时,那双眼睛顿时瞪圆了起来。同样的,在他对面的那道人影目中也猛地惊芒起,可转眼就换了另一副神色。 站在小乞儿对面的是一个小男孩,与他相近的年龄,目中有无尽的仇恨点燃起来,隐隐约约有血色乱窜。只见对面那身影痛咬着牙关,面目连带着也变得狰狞了许多。 小乞儿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认出了,虽然当初只是一瞥,但那个在偏僻院落中抱着痛哭的母亲,埋在自己胸口上的身影就猛地从记忆中跳了出来。 白家对于孙家余族的处理,小乞儿是没再参与过的,只从老叫花的口中听闻了些。三百一十二人被打散成了小家族,改了姓名,分在黔城的各个地方,虽说自由不限,但暗中还是有人偷偷看着的。 这些事自然不可能做得天衣无缝,难免会露出风声,或者说有些风声还是白家故意露出去的。小乞儿的决定他们遵从了,但之后用什么手段安置孙家余众便是白家的事。 黔城各家都闻得这事,却没半点动静,那一夜的惨烈,以及白家隐藏之深的手段,都不得不让他们用更不常规的思维去面对白家的举动。 此时的小乞儿,看着对面一般大小的孙家小子,心中顿时痛了起来。有些事藏着,并不是忘了,只不过不愿去提起,可一旦被勾起了,就来得更疼。 男孩手持短匕,对于一个这样年纪的普通人来说,舞剑反而有些吃力的,倒不如短匕来得迅疾。小乞儿没动,目中黯淡无光,可对面的小人却凶恶地朝他冲了过去。 抬手,取鞭,可他的目光中却还是充满了挣扎,凌厉地将短鞭在地上猛然打响,溅起许多血珠,也打出了小乞儿心中的沉重。 狂冲而来的男孩惊起一顿,可紧接着神色又是一沉,目中的血色顿时扩散了许多,朝着小乞儿愈发凶狠地冲去。 无数情感交杂在一起,小乞儿无言,望着不断接近了的身影,点开步伐逃窜。那孙家小子终究是跑不过小乞儿的,场面便陷入了僵持之中。 这终究不是办法,躲得了一时,却不可能一直躲下去。 认输吗?那便不叫登仙台了。既然选择了踏上这里,每个人都做好了自己的觉悟,非死即伤,可以死在台上,被打下台,却不能走下台。 登仙台有登仙的规矩。 场中僵持了,场外就顿有连片的唏嘘声不断传来,最无趣的就莫过于这样的比试了。许多曾见识过小乞儿能耐的,不明白对付一个小子为什么他会这样犹豫,那处安静区域内的好些人也把眉头皱在了一起,有说不明的光芒在眼中跳动。 小乞儿还在犹豫,可一声痛吼骤然从那孙家小子喉咙中发出,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喉间裂开,那道嘶哑的痛吼被硬生生扯了出来,眼中本就弥漫的血光绽开而去。 小乞儿惊得回头,正好对上那道朝自己看来的嗜血目光,心跳似乎停顿了好几下,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小乞儿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在场的许多人却看得真切,有许多道身影从那处安静区域中猛地站起,不可思议地盯着场中的这一幕,四周顿有铺天盖地的声音传来。 地上积留的血液隐隐有涟漪荡开,有气流朝着孙家小子的方向聚集而去。小乞儿还呆看着,那道始终追不上自己的身影,此时却已更快的速度冲来。 小乞儿猛然一惊,似乎愣住了,只等那身影到了眼前,才来得及错开一步,匕首痛扎进了他的左肩,把眉头绞在一起。 ……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四十章 有云 匕首入肉声清响,血光乍现,那孙家男孩在匕首扎进小乞儿肩上的同时,左手握拳,沉沉地朝对面的胸口打去。 无数惊呼声响彻,地面上的血泊迅速干涸,有屡屡红光荡起,疯狂涌入孙家小子的身体之中,带着他的眼中似乎有血水流动。 “噗——”一口血从小乞儿的口中猛地喷出,左肩匕首处同时血色飞溅,本就处于擂台边缘的小乞儿也随之沉重地摔打在地,痛搽出好一段距离。 台上的红了眼的身影就欲冲来,可紧接着浑身变得赤红如血,撕裂的痛吼声从他口中惨叫而出。 此时的场外突然有些安静,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场中的这一幕,可在那片安静区域的诸人却叹息地摇了摇头。“没有驾驭血道的心性,只能沦为血道的养料。”随着这沉沉的叹息,那场上的孙家小子身体骤然炸裂,化作血雾漫天。 小乞儿虽是重伤,却并未昏迷,硬咬着牙,望着登仙台的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却又骤然黯淡下去。 胸膛处的肋骨似乎断了许多根,有血水不断地从小乞儿口中汩汩涌出,还是老叫花过来帮他封住了伤口,托着离开了登仙台。 随着两人离去,黑暗中有数道目光紧紧盯看着,许多片眉头也跟着皱在了一起,思索着什么。 白家 青竹看着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小乞儿,心中也揪在一起。 老叫花把小乞儿交给青竹时,她猛然慌了。染血是一回事,可吐血和流血就是另一回事了。可老叫花不管这些,只吩咐了青竹把伤口包扎上,便回了屋中。 放心不下的青竹,只好紧紧守着,直到小乞儿睁着迷蒙的眼醒来,她才敢放些心下来。 一天一夜,当小乞儿沉沉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了,可却只能躺在床上,动不了身子,还是青竹一勺一勺给他喂的米粥。 “醒过来就没事了。”青竹看着小乞儿的脸色多了一抹红润,松口气道。 小乞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行侠仗义也得量力而行,可别老一腔热血地往上挤,小少主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青竹悠悠说着,语气中有些嗔怪的味道。对于小乞儿遭遇了什么,她不懂,可道理总是一样的。 小乞儿吃力说不出话,只好微微点了点头。青竹帮这可怜小人盖好了被子,便静静立在了一旁,等他睡去。 两天时间悄然而过,小乞儿竟已能下了床,虽然胸口和受伤处仍有些疼,但问题已不是很大了。青竹阻了他许多次,看见他嬉笑地站起,才肯放下心来。 此时老叫花的屋中,只有老花和小乞儿坐着,老花淡淡地喝着茶,没顾上来找自己的小乞儿。 “嘿嘿,老花。”小乞儿挠头笑道,他知道有些事情是瞒不住面前的人的。 “小命挺可惜的,自己选择了就不后悔。” 小乞儿有些尴尬。孙家小子刚破梏暴起的时候,凭他小叫花的速度,逃跑是没问题的,可他却一顿停了下来,在外人看去似乎是被惊吓住了,但熟知小乞儿的老花又怎么看不清? 有些东西总归是得还的,这是小乞儿的处世原则。孙家的覆灭毕竟与他有着许多关系,轻易过不去的,只好挨上一匕赔给他。 可小乞儿算到了那一匕,却没算到之后的那一拳,当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时,他已经逃不开了,甚至连抬手去挡都变得十分吃力。 “那小子破的道脉比较特别。”喝茶的老花淡淡开口,“最后那一拳将近是连带着他自己的血液都付出了,以你现在的本事,躲开才应该奇怪。” “那个就是破梏了吗?” 老花点了点头。 “我在古神仙那里的时候也有气流绕在我身边。”小乞儿抬眼看着老花,要等他答案。 “那古神仙怎么说?”老花似乎并没注意到小乞儿的目光,仍旧自顾地饮着茶。 “不知道。可我就是因为那样才吐血的。” “那不要紧。” 小乞儿盯看着老叫花,并没有从他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二人皆沉默了下来。“老花,我是不是破不了道梏。” 有灼灼火光从小乞儿眼中点起,老花亦是回过眼神,目中却平淡如水,对望在一起。 “会。” 这个字老叫花应得有些沉,显得很坚定,却又有些突兀。 闻言,小乞儿眼中的火光顿时散去,老叫花不会骗他的,那他就等下去,可又似乎在心中想到了什么,隐隐不安。 “老花,这次的伤势挺轻的,才几天就差不多好了。” “你当小猴子是白住的啊,这次算是交房钱了。”老花看了他一眼,淡淡开口。小乞儿这才又记起胸口处还住了一只小猴,看来也有些本事的嘛。 “那我以后是不是死不了?”他眼中有金光闪烁,这本事可是牛气得很,小说中常有的。 “你死可以,别连累小猴子一起送命。”哪里有什么不死不灭,就算成了天人,不过是寿命延长了些,该嗝屁还是得嗝屁,只不过由于寿命的悠久,面对死亡才比普通人平淡了。 …… “舅父,这样做真的没问题吗?”白家的某处大院中,白烧云与白侃站在一处,他此时对于白侃的称呼俨然从之前的家主变成了舅父。 “我也不懂。”白侃看着光秃秃的树枝出神,自从那场孙家大火后,老花便找了他们二人,白烧云对他的称谓也从那时就改了。 这些天来,小乞儿在登仙台中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们都一直关注着,或者说,有些事情本就是他们一直在插手的。作为黔城最特殊的地方,其中又怎么可能没有白家身影的存在?只不过黔城各家在明处争,而白家在暗处看罢了。 “这条路,注定要搭上很多人的性命。”白侃眼色沉沉道,“孙家小子的情况,凭那个人的本事,如何能看不透?” “可他承担的太重了。”白烧云叹了口气。 “承担吗?”白侃闻言顿了顿,眼里有些深邃,“不好说,摸不透那个人的想法。” “他最终会下手吗?”白烧云自语着,话中充满了许多不确定。对于那个日落山上的身影,始终印在他的脑海里,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可却自己都无暇兼顾。 “事情都安排下去了吧?”白侃沉沉眺望着远山。 “嗯。” “这次事后,我们也该走了。如今你只是小进境,一旦要跨越大境界,引来的动静,恐怕整个黔城都不能安宁了。” 白烧云闻言不语,眼中露出许多回忆的神色。这段时间对于小乞儿来说是一次历练,对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往去黔城十来年的忧愁,都不如这段时间来得多。 那场日落的大火,烧出了一朵云,一朵藏了许久的云。 …… “小少主在想什么呢?”青竹看着坐在床上沉思的小乞儿问道。 “想许多东西。”小乞儿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想些什么,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他都想,从邺城到南溪村再到黔城,想了一长串,却也不明白想得是啥。 “想不懂就别想了,长辈们总说,时间到了,就明白了。” 青竹笑弯弯地看着小乞儿,也将他的眸子给点亮起来。 距离小乞儿受伤已过去了四天,虽说伤势的确好了七七八八,可他却总迷迷糊糊的,时常沉思。青竹起初觉得他是输了场面,需要缓缓,可却见他越想越陷进去,把眉头皱了又皱。 “小少主还记得旁边的大院吗?” “嗯。”小乞儿点了点头。 “那几个见过小少主的混小子们总缠着问小少主怎么还不去呢。”青竹说着,掩嘴笑道。 “啊,为什么?”他有些不明白。 “从前公子每次去都给他们带礼物,那些个小子就把注意打到了小少主身上。”青竹眉目浅浅笑,“小少主也去看看吧,呆在屋里都木了。” 小乞儿这才明白过来,可却有些尴尬了,“我,我没银两。” “青竹借小少主。” 小乞儿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回头得叫老花还上的,他可拉不下脸去找白家要银钱,不过是当初嘴上的爽快活儿罢了。“以后我还你。“ 青竹笑弯弯的,没回他,为小乞儿穿好衣服后就一起出了白家。 说来这还是小乞儿第一次走白家正门,好不恢宏,一路上碰见许多护卫、女婢,都叫上一声小少主,心里还挺美滋滋的,从前的小乞儿都没遇过。 黔城的繁华远不止小乞儿所见的一角冰山,青竹没带他去装饰华美的铺子,反而是绕了许久,走远了往小摊贩处去。 摇铜鼓的,画糖人的,捏陶土的,都有。一些是小乞儿从前见过的,可许多都是新鲜玩意儿,小孩子的那份好奇便也给勾了起来。 青竹看出他眼里的光,就带着他慢慢转过去,遇上喜欢的就挑着,却不给自己,是给隔壁的小子们的。 “青竹也给小少主买个东西,代那些小子们算是回礼了。”青竹笑着拉上小乞儿往一旁的摊贩处走去。 小乞儿一愣,手中软软的,心里说不上感觉,脸就要红。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四十一章 三尾青鱼戏 黔城的小巷中花花绕绕,虽不是年节,但往来的行人商贩却不少。青竹拉着小乞儿在一个卖手绳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摊主是一位老妪,白黑头发相互参杂着,眯眼笑得十分亲切。见二人过来,老妪便停下了手中正编着的彩绳,柱起木架子,各样细绳就从木架子上垂下,微微摇晃,有铜铃声伴随,连成风景。 青竹伸手在一堆花饰纹络中抓了一个,似乎早早便做好了打算。“小少主,这个好看。”说着,便拉过小乞儿的手腕,仔细缠在上面。 青铁打成的三尾小巧鲤鱼衔着尾连成底案,分出两道墨绿的绳子牵绕缠住,扣在腕下。三鲤轻衔,悠悠绕转,光芒照耀下似有盈盈水波荡漾,顿生灵气。 “姑娘眼神巧。”小乞儿还愣着,那满脸皱纹的老妪先开了口,语气中透出许多悠远回忆来,“老婆子这满挂的平安绳,这件独有,打青鱼铁片的老铁匠走了许多年了。” “看了好些天的。”青竹眼里笑弯弯的,在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三文铜板过去,“婆婆,就买这个。” 小乞儿闻言看了看手腕上的三尾鱼,有些发愣,青鱼,他曾经叫过这个名字的。 那老妪挑了青竹手中的两文收下,眯着花眼笑,“不涨价的,老婆子早些年编的,过了时气,两文铜板都赚下了。” 收下了那两文铜板,花眼老妪又将木架靠在了肩上,继续拿起面前衣袋中未编完的平安绳,仔细的,笑着。 “小少主可别瞧不上这平安绳,只有黔城才编有的。院里的老人都说,一条平安绳能在阎王殿换条性命回来哩。黔城的小孩一生只能戴一次,丢了就再没有了。” 青竹眼中水弯弯的,这黔城的平安绳女子不佩戴,却由女子来送,要把自己所有的平安都缠在牵挂人的手中。 看着小乞儿,那个素衣女子的眼中有水光泛动,她没说,一个普通女子一生只送两条绳,一为夫,二为子。可青竹不普通,这两样他都不敢有。 小乞儿望着那腕上的三尾青鱼,抬起头冲身旁的女子嘿嘿笑了笑。他想去当青鱼,但只对一些人。 “花眼老婆婆没孩子吗?”小乞儿抬头疑惑,他明白青竹一定是知道的。 “以前有的。”青竹的神色忽然黯淡了许多,“可是去了登仙台。”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但小乞儿却明白了。 “现在带平安绳的人少了,大家都想自己去当神仙,没人信奉老一辈的那套,花眼婆婆的孩子摘下平安绳走了。” 小乞儿的心中顿时悲戚戚的,想起了那座破败的城隍庙,想起了庙里那些没了面目的石像,许多人都不供奉了。登仙,登仙,没命成仙。 “我信。”他看着青竹的眼睛,笑得痴痴的。 两人在小巷摊子间转悠了许久,各色新奇玩意都一一看过去,挑了许多件,却花不上多少铜板。 再次来到白家隔壁大院时,与一个多月前并没有多少差别,靛蓝布挂还是在风里飘,空气中仍旧混着许多生活的味道。院子中堆了一连片枯叶,有柿子熟透了,成群的小子就挑着竹竿打柿子,慌忙地撩起衣角在树下接,满足地笑。 小乞儿的到来自然是逃不了许多人的目光,大人们吆了声“小少主”,那些还没上学堂的小子们就不顾柿子树了,都围过来,看着小乞儿手中的一件件小巧玩意儿,眼中满是期待。 被青竹拉着手的小乞儿顿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脸上就要爬起柿子的红晕,愣愣地把手里的东西一个个塞过去,又没了话说。 青竹看着害羞的小乞儿好笑,一群小子们就欢腾开了,绕着小乞儿把弄手中的小物件。有远处学堂中的顽皮小子,听着屋外的欢声,心里也痒痒的。 松开小乞儿的手,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周围的小子们给围住了。看风车的看风车,骑木马的骑木马,都要拉着小少主一起玩。宅院里大些的都去上学了,小乞儿就成了孩子王,却老拿脸红着。 “青竹,以后得多带着小少主来啊。”择菜的王婶眼里笑笑的,“从前大少主也这样呢,放不开。” “他们背负的东西太多了,哪像这些小毛头们。” “是啊。”王婶有些感叹道,“大少主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来了。” 听闻,青竹眼中顿时一黯。日落一行回来后,白烧云就没再来过这宅院,只托着青竹帮带些东西。青竹明白的,这片宅院也是白烧云的家,他不想让家人伤心,何况有那么多单纯的小子。 日头渐渐正悬,读书的小子们也放了学,自然是少不了他们的小玩意儿的,可却是青竹给挑的,都是些笔墨纸砚的读书物件,不让他们总挂念着玩耍。 这顿午饭小乞儿自然就没再回白家吃了,合在王婶那。 王婶家一共三口,除了她和青竹,还有个十六左右的男孩,下完学被青竹接回来的。 男孩名叫苦笋,和青竹相似的名字,眼里也一样水弯弯的,瞧去俊朗温和,却少了两条腿,叫人叹息。 三口人眼中都很可爱,大概才是凑成一家的原因。王婶的老伴走得早,儿子出去闯荡却多年没了音讯,青竹在山里全家遭了贼寇,丢了性命,而苦笋呢…… “他和你一样。”青竹笑盈盈地将一筷子青翠小菜夹在小乞儿碗中,笑着道。 小乞儿不明白,便抬头去看苦笋,哪里一样了? “从前孤侠义胆去了登仙台,赔了两条腿,好算捡条命回来。”青竹口中的那个登仙台还是那么侠义,看不出血腥,苦笋的脸上也勾着笑,并没因提了往事而神色伤心。 “以前不懂事嘛。”苦笋挠着脑袋回了一句,小乞儿没想到这个脸上带着温和笑容的不大男孩,竟也是走过那吃人地方的,顿时心中跟着软了下去。 “想当初我和小少主这般大的时候也是打遍登仙无敌手呢。”这话从苦笋温雅的面庞说出来,多了几分不同的味道。 王婶手中的筷子一转,急急朝着苦笋的手背痛打了下,瞪上一眼,“少扯嘴皮,还不是给打了。” 青竹掩嘴看着两人轻笑,小乞儿的嘴角也跟着勾起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小乞儿明白的。只有可怜兮兮的人才会抱团取暖,这是小乞儿这十多年来所经历的真理,可他如今却从这些可怜人身上看到了幸福和满足,那不再仅仅是相互取暖了。 苦笋的遭遇他虽不知,但想来和青竹和王婶是差不多的,一定是有过惨痛的往事。可小乞儿却未从他眼中看到多少忧伤,另外笑着的两人也是。 这顿饭吃得很慢,菜式汤食不比白家那样多样且珍贵,却很有味道,是一种小乞儿和老叫花在一起的感觉。四方木桌,盛起一个不相识的家,便是许多年羁绊。 小乞儿是吃了晚饭后才走的,一个下午的时间,宅院里的大小孩子都摸了个遍,虽然还是拘束着红脸,却肯冲着他们笑。苦笋在孩子中名气很大,懂得多,给小子们讲各种没听过的故事,都喊一声苦哥哥,却不大苦。 …… “明天又要去登仙台了吗?”此时小乞儿的屋中,青竹在,老花也在,正是来与他说这件事的。 他的伤势痊愈得很快,这才不过五六天的功夫,已经好了九成还要多,可多亏了心口的小猴子。老花说最后的那一成不是靠静养的,得伸展伸展筋骨去。 “嗯。” “登仙台不是个好地方。”小乞儿突然开口道。 “那你还去吗?” “去,圣贤说,黑暗也得去瞧一瞧,才会珍惜光明。”他痴痴地看着老叫花。 “黑暗有时会很黑的。”老叫花对上小乞儿的目光,眼中有些道不明的意味在目光深处摇曳。 青竹立在一旁安静看着这一大一小,那终究是小少主的路。见过太多的离散和许多人眼中的黯淡,她不希望小乞儿总是将目中的童趣掩盖起来,可她阻不了,只好愿他平安。 “小乞儿看过不少。”面前的小人突然嘻嘻笑起,顿将老花的心一抽,紧紧得疼。 是啊,小乞丐本就是黑暗中长大的孩子。 沉默无言,只有烛火噼啪作响,老叫花淡淡笑了笑,便推门回屋了。青竹看着小乞儿,眼中弯弯,一直笑下去,你也是。 往往是可怜的人儿,才最见不得别人可怜,青竹没了父母亲人,白家养了她,她便陪着白烧云,要解他眼中的愁苦,后来多了苦笋,现在又多了个小乞儿,他们是一路人。 月色清朗,晚空中有浅浅灰云,被风一吹就向远处飘去,要挤挨着旁边的云朵一起游荡。 夜沉如水,许多灯火都熄了,老花还愣愣地坐在屋中,心里有叹息声。许多事本就不遂人意,并不是总能去走风景最好的路。 那便不去看一路风景罢。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四十二章 葫芦里卖药 时隔五六天后,当小乞儿和老叫花两人再次来到登仙台时,周围的气氛仍旧是一片压抑,阴沉沉的。虽说小乞儿受伤修养了好些天,但这登仙台上关于那个打鞭少年的风头并未减弱多少,反而在逐渐酝酿着。 很快就轮到了小乞儿上场,小乞儿的出现,说不上万众瞩目,毕竟他这种不害性命的打法,绝大多数看客都是不喜的,但也将许多人的目光牵了过来,尤其是那片区域。 今天这场对手是个中年,小乞儿在登仙台打出的名声,已经让人不能够去忽略这样一个小子。可在普通人中,除了像第一场的壮汉那样的,还有就是小乞儿自己不忍的,否则便难有人能躲过他凌厉的短鞭,不过是僵持的时间问题。 这场也不例外。 “走吗?”打完登仙台重新回到场外的小乞儿,看着正沉思的老叫花问道。 “嗯。”老花虽沉思,却隐隐关注着登仙台四周的微妙动静。 “等等,如果出事了,你自己先回白家。” 将要踏进黑色门户的小乞儿听到老叫花的话,猛然一沉,脚步却还是不着痕迹地跟着一起跨了进去。 “你……”重新出现在小巷中的小乞儿还想要问什么,却停在了口中。 “死不了。前面路口就跑,有人跟出来了。” “多吗?” 老花没回应他,只是眼眸深处似有凌厉剑气割过,连带着自身的气质都变得锋锐起来。 拐过路过,抬脚猛踏。 小乞儿刚出巷子口就窜了出去,朝着白家方向疾驰。背后骤然有刀剑声传来,腕上的青鱼铁片映出远处许多光芒,雉圭动了。 小乞儿没回头,却似乎看得一清二楚,练了许久的躲石子,很多东西已经看得见、听得清了。 猛然间,突兀风声响起,有一黑衣蒙面从前方岔道急速奔来。小乞儿眼中一缩,骤然扭转方向,折回,再转,挑着一条小巷窜了进去。 在登仙台的这一个多月来,老花每次带他回白家的路径都不相同,似乎早有预见这一天的发生。 远处还传着许多刀剑兵枪不断碰撞的声音,沉重的摔在地上的声音。 身后的那道破风声在接近,既然是能来追小乞儿的,又怎会不知道他那一身步法本领? 小巷中逃窜的小乞儿不敢直行,挑着各路小道就钻,却一点点地靠向白家的方位。可身后的人哪里好摆脱,总能选最正确的道追来,听着不断靠近的风声,小乞儿的心也捏紧了来。 …… 此时远处的打斗声还在,并没有停下,但在这片混乱中却有两人静静立着,一人在前,还有一个稍微弓身在后。 “都安排好了?”背着手看远方的身影沉沉开口。 “各家派去的都拦下了,留了一个缺口。” “嗯。” “但是,我们下手这件事在黔城各家怕是藏不住的。” “无妨,只要结果达到了便好。”前些的身影悠悠开口,语气中多了些沧桑的叹息感,“她那边呢?” “青竹那孩子很精,应该是发现了,可没说破。虽不明白,但她懂大局的。” 男子闻言沉默了许久,眼中渐渐眯起,“起风了。” 有晚秋的风,撩起面前男子的发丝,一缕飘在额前,他静静伫立着看向某个方位,似乎能看到很远的偏僻小巷中。 那两人正是老花与白侃,周围一片利剑厮打,招招狠辣,有时甚至溅出血来,处于下风的被痛殴,除了不伤性命外,其余的伤势都不留手。 白侃弓腰看着面前的身影,眼中有许多回忆的味道,又有许多忧伤。面前人的一代风华他没见识过,但也曾听闻,如今的境遇难免让人遗憾痛心。 …… 在老叫花和小乞儿踏出小巷的那刻,黔城的许多地方同时有黑衣欲动,却悄然间都没了声息,只剩下追着小乞儿的那道蒙面。 小乞儿不明白为什么身后的人影能够一直紧追着,起初以为是身上的血腥味,可当把衣袍脱下,急急扔往另一条小巷时,却并未察觉追来的黑衣有停顿过。难道是听觉?可他已尽力跑不出多少声响,却还是躲不开。 跑下去不是办法,迟早会被追上的! 小乞儿不断择道而驰,手中悄悄多出了许多锋锐的小石子,听着身后的风声不断接近着。 来不及了,索性便不再逃,他骤然转身面对着奔来的身影。此时离着白家尚还有挺远的路程,眼看是到不了了。 飞奔踏来的黑衣并没有因小乞儿的举动有任何犹豫,刀光一亮,便迅疾而来。 手臂一甩,两颗石子顿时从小乞儿的指间弹射而出,割开破风声,旋转着,平直朝蒙面男子的头部猛击而去。 黑衣见石子飞来,手转刀动,提刀而起,朝着飞来的利石砍去。可他的刀尚还未碰到碎石,却见石头块骤然上下分开。那男子顿转刀身,往下一挡,清脆的金属声“咣当”作响,截住了,可飞向上方的那颗就难以拦下。 蒙面男子脚尖在地面一挪,轻点,侧身错过石块,动作也稍微顿了下来,慌忙再踏一步,急急躲过此时小乞儿朝他抽来的猛鞭。 当那两颗石块飞出时,小乞儿也一起动了,只有第一次才能够出其不意,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只有将黑衣的气势先拦下,才能够有一线生机,这是在登仙台一个多月的搏杀中,小乞儿所明白的。 黑衣毕竟不是庸手,在小乞儿那两颗石子短暂的吃惊后就迅速反应过来,提刀猛然朝小乞儿劈去,带着凌厉的气息割动着周围的空气。 小乞儿腕中一动,急急带起短鞭抽向刀身,一阵嗡鸣激荡,可紧接着那男子便猛然察觉又一颗锋利的石子朝自己激射来,同时还有小乞儿那抽向刀身的短鞭猛然绕转,一时让他竟抽不回刀。 突然陷入了窘境,小乞儿在实打方面的功夫比上黑衣犹有过之,都是这些年潜移默化里积累下的。 黑衣目中有惊色乍现,一股气流就从周身荡开,却又猛地收缩,将石子弹飞的同时,也将小乞儿推开了一段距离,抽回刀来。 小乞儿的目光顿时凝重起来,胸口处一闷,喉间多了许多血腥味。 破梏境! 可小乞儿并未注意到黑衣男此时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骤然收缩的瞳孔在慢慢舒展开,似乎有些放下心来。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两人都朝着对方望去,目中凝重。 黑衣先动了,脚步一踏,横刀前扫,有历啸声呼过。凌厉刀芒扫荡,蒙面男子的火气也被小乞儿的几颗石子给激了出来。 他身为破梏境,对付一个普通人何时这样狼狈过? 小巷中有一连窜的嗡鸣声、破风声响起,短鞭与大刀有来有往,更有神出鬼没的石子从某个方向激射而来,迫使着黑衣不断去抵挡。 小乞儿的眼中渐渐有光芒闪烁。 蒙面男子又是凌厉一刀向小乞儿劈去,可瞳孔却骤然收缩,只见小乞儿那本朝着刀身急急挥去的短鞭,猛地一顿,并没有抽在刀上,可他的刀锋已将近到了小乞儿肩头。 短鞭将要抽上刀身时,小乞儿腕中一抖,又急急朝着黑衣胸前打去。 黑衣的面目顿时紧在一起,痛咬着牙,手腕迅速一转,汗水便急忙从额头渗了出来,好算刀芒只划破了小乞儿一点皮肤,他这才松了口气。收刀变道的同时,之前在他身上闪现过的气流又猛得一推,再次回到身子中,这才缓缓吐了口胸膛里的浊气。 小乞儿再次被推开,那男子的一口气尚未吐尽,眼中又猛地缩起,再想要将那股气流放出来,却不能立刻做到了。 “噗——”石块入肉,那锋利的石块趁着黑衣男子改刀的时刻,从乞儿左手中悄然飞出,绕到他身后,等到那股气流收回时刚好刺入了他的右肩关节处,深深没入。 蒙面男子的手臂顿时一僵,急忙缩回身侧,鲜血染红了右背处的大片衣裳,再顺着手臂流下。 他沉沉看了小乞儿一眼,却没再打下去,拔腿便跑。 到了此时此刻,再与小乞儿打下去意义便不大了。来拦截小乞儿的绝不止他一个,可这么久了却未见其他人,必然有鬼。更何况,若是不动用境界上的压制,他觉得自己没把握拿下小乞儿,可那份力量却动不得的。 小乞儿看着起先还凌厉凶狠的黑衣掉头便跑,把眉头皱在了一起。 …… “失败了?所有人都没死?” 此时,黔城中许多大家族都近乎同时收到了一个消息,派去拦截小乞儿的一众黑衣都被挡了下来。 拦截小乞儿的当然不止一家,可所有家族都被拦下,就令人恐惧了。 “白家!一定是白家!”那站着的威严男子眼中有惊惧光芒闪动,大厅中还有同样身着黑衣的男子单膝跪着回复消息。 “可白家什么意思?”威严男子想不明白,为什么白家出手凌厉,却放过了所有行动的黑衣人? “黑一拦截未果,觉得事情有变,逃回来了。”单膝跪着的黑衣人开口道。 那男子只答应了一声,目中透着深深的迷茫。 “还受了伤。” 威严男子猛然回头盯看着那黑衣,怎么可能! 黔城各家突然有些乱了,许多人皱着眉,紧紧不敢松。 白家,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四十三章 登仙十台 与黔城各家的混乱相比,此时的白家无疑要来得安静许多。在小乞儿回到白家不久,老叫花便也回来了,除了衣袍上溅了许多血迹,看着并无什么大碍,他也微微松了口气。 两人都显得很沉重,坐在桌旁不语。青竹看着异样的两人,再有那身上的血迹,便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沉默了好半晌,小乞儿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为什么?”他眼中满是疑惑,眉头一并皱在一起。 “你对他们有价值。”老花道了句,又安静了好一会儿,“登仙台的那条道,他们想让你去走。” 小乞儿没说话,依旧拿眼看着对面的老花。 “因为你不想走,却没有不想走的实力。” 老花沉沉开口。 黔城各家若要动小乞儿自然会打探明白他的背景,虽说登仙台上的普通人大多是无依无靠的穷苦人家,但该有的严谨还是需要的。整日陪在小乞儿身边的老叫花自然漏不掉,只不过他展露出的实力,尚未被黔城各家放在眼中罢了。 “所以他们才不杀我吗?”小乞儿有些明白,利益总是大多数矛盾的起因的。 老花点了点头。 “那明天还去吗?” “还去。”老花抬过目光看着小乞儿,眼中很平静。 可小乞儿闻言,心中却猛地跳了一下。老叫花既然平安归来,且半点无伤,那么黔城各家必然知晓小乞儿背后定是有靠山的,这时侯还去登仙台,他有些不明白了。 看着一旁老叫花的目中有许多凌厉闪动,报仇吗?可小乞儿心还是结在一起,皱着眉。 顿有光芒雀起,满屋子都变得银亮亮来。小乞儿看着老花手中递过来的那柄雉圭,眸间骤然缩了缩,又映着光芒炸开。 日落后,这还是他再一次看到雉圭,胸口处还有些隐隐的疼。 “明天要用它吗?” 小乞儿抬起头看着老花的面庞,话语中有些许苦涩。 “可用,可不用。” 无言,收剑系于腰间隐蔽,满屋子的亮光顿时退下,只剩下烛火安静地摇曳着,点起幽幽青烟。 …… 一夜无话,当天边的第一抹鱼白初露时,白家大院已经多了许多生气。 小乞儿起得很早,或者说并没有如何睡着过,一整晚都想着许多事,许多事最后又化作沉沉的叹息。 今日这场登仙台走得不是后院的偏僻小门,反而是从白家大门出去。 黔城的晚秋是个难熬的季节,枯木落叶不说,许多残朽年迈的都得闭上眼。这一大早的,就不知哪家的棺椁停在了路上,看着是家大院,院里一片哭哭啼啼的声音,院外站着许多的小百姓,细细喳喳的。 小乞儿随老花路过,看着那大宅门前飘挂的白绫,心中也跟着悲戚起来。生老病死,本就最惹人感伤的。 登仙台的人比昨日少了许多,那片安静的区域又显得稀疏了,只零零坐着几人。可老花与小乞儿再次踏入这个阴沉昏暗的地方时,宛如石子落下平静的湖水,一时便搅动了满池的涟漪荡漾。 “今天打十场。”老花的声音从身旁淡淡传来。 小乞儿闻言,眉间皱了皱,沉沉点头,却没再多说一言半语。 他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但最终会明白的。 要会一会这黔城各家吗? 平静湖水中的那颗石子很轻,却投得沉重,登仙台的黑暗处隐隐有许多道人影迅速离去,带着黔城许多家族都动了起来。 “又去了登仙台?”各家族的高层听到这个消息时,突然都沉默了下来,眉头紧锁着,目中有不知名的流光转动。 可这份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各家便都一同朝着登仙台的方向迅速赶了去。前往登仙台的还有各家的许多道身影,无不面色戚戚,瞳孔间映着一片死寂。 白家屡屡展露出的实力,让黔城各家都不得不忌惮。但在登仙台,既然签了一纸契约,生死安了天命,谁又怨得了谁?再说,登仙台背后,又哪里是一个小小白家敢惹的? 小乞儿在登仙台上展露出的实力,让各家心动。十四岁未破梏,可身体中明显灵气充足,各家虽疑惑,但这棵无根的苗子谁都想抢。登仙台的道,一入便是无人境,可小乞儿却不杀人,那就得逼上一把。 设计了局,可最后各家却发现隐没在小乞儿背后的庞然大物。虽慑于白家威严,但不等于一再退却,纵然不知晓白家今日此举的意图,可他既敢来,那黔城各家就敢不放过。 白衣少年此时正静静站在台上,对面的是个青年,看向小乞儿的目光带着许多怯意。这些天,小乞儿的风头他可没少听说,虽然年龄不占优势,但那诡异的身法和短鞭却令人难以轻视。 第一场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便结束了,小乞儿那身白袍上沾了许多血水。接下来的二三四场胜得易是不难,可当第五场的对手站上台时,小乞儿的瞳孔却骤然收缩在了一起。 站上台的是一位面色惨白的男子,眼中却因为极力瞪着,显得血丝通红一片。男子右手提刀垂着,站在他对面的小乞儿一眼便认出了那把刀。 该来了吗? 昏暗的登仙台看台,那片安静的区域又有许多身影显现,沉默地注视着台上的情景。登仙台四周还是吵吵嚷嚷的,有无数欢呼声炸起,这种以一挑十的场面,他们乐意见的。 声浪一片压着一片,赌盘开了许多,老叫花也静静地挤在周围。前几场买小乞儿无疑是必赚的买卖,大伙都懂,虽然蚊子肉少,那也吃得。可老叫花只是安静看着,并没有下注。 场中的提刀汉子先动了,刀身一横,朝着小乞儿冲了过去,却能隐隐看到运刀的轨迹不再像昨日那般流畅,微微颤抖着。 小乞儿不会先动,这几乎是看客们都知道的,且他最后一定会在擂台边缘结束战斗,因为得把对手打下台。除了他自己被打下去的那两场外,无不例外。 男持刀男子一动,小乞儿也踏开步伐,昨日的一战便知道,此人不好缠的。 短鞭再次撞上劈来的刀身,一声嗡鸣在场上荡开。对面的男子牙关紧咬,手臂隐隐颤抖。一鞭过后,小乞儿又是一鞭打来,那男子猛然改刀左手,再次挡下,满头的汗水却跟着挤了出来。 目中通红,再改双手持刀,男子迎上了猛然抽来的短鞭,可紧随短鞭而来的还有一颗锋利的石。鞭子是挡下了,但身体却躲不去,侧着被那石子从胸前痛割而过,鲜血顿流。 小乞儿望着对面的人影,眉目微微皱在了一起,那团气流呢? 破梏不入登仙台,这才是小乞儿最初看到昨日的蒙面黑衣时惊疑的地方,可如今再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和目中的凶光,顿时便明白了许多东西,神色也跟着黯了下去。 各大家够狠,对小乞儿,也对自己人! 昨日的黑衣本就没太大把握拿下小乞儿,今日又带着伤,与小乞儿绕打了许久,终于一口血痛喷而出,摔下了登仙台。 小乞儿终究还是留了手。 第六场紧接着到来,是一位黑衣青年,目中阴冷,瞧不出多少感情,面庞倒是不像之前的男子那样惨白。 看台上的赌客们对于这场有些不好下注了。那青年他们自然也认识,在登仙台打了许多场,胜败都有,可在登仙台这样的地方,许多次战败却没能杀死他,不得不让人震撼。 老花也站在一旁沉沉的,赌徒们的话他自然听在耳中,却只是拿眼看着。 青年动了,脚步顿时飞踏,左右轻点,双手持匕,较之普通的匕首要长上一截,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猛然割来。 小乞儿脚步没动,神色却变得凝重起来。手在腰间一抹,又是两颗石子急速朝前飞去。 青年步伐迅疾,见石子飞来,两柄匕首同时迎上,可在石块将要碰上匕首时,却骤然变道而去。眼见此景,青年冷淡的目中顿时亮起,却并不露慌张,反而多出了几分兴奋的意味。 两手轻放,腕与指间带动着匕首旋转,两手竟是朝着不同的方向旋转,挑在绕开的石子上。 这一切发生的极短暂,青年仍旧朝着小乞儿阴狠冲去,丝毫没有因石子而被档下。 小乞儿眼中沉重,脚步跟着动了起来,破风一鞭朝着将要到面前的黑衣青年凌厉抽去。 只见来人不挡,步下一滑,身子错开短鞭,手中锋锐的匕首依旧直直朝着小乞儿的喉咙割来。 小乞儿见匕首刺来,脚尖一踏滑向侧边,同时手中短鞭猛拐就要缠上青年右手腕。可那青年手中顿时一转,匕首倒握,轻轻挑在了将要绕转上手腕的短鞭,急急退了出来。 一手倒转,青年的另一只手却不停,脚步猛然拐动,又朝着小乞儿刺去。 此时再收鞭已是跟不上那青年的速度了,小乞儿腰间一弯就要躲过刺来的匕首,同时手中的一颗石子骤然飞出,直直朝着那青年心口激射而去。 青年的匕首在小乞儿腹间猛然一转,凌厉刺下,却也不管那激射来的石子,以及背后回援的劲鞭。 血光乍现! 骤然分开!两人同时凝望着对方。 小乞儿腹部的衣袍被割破,有许多血也跟着流了出来,那青年却也不好受,背部疼挨一鞭炸开,左肩被石子擦出一道深深血痕。 场中安静下来,场外呼声四起,搅成一片。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四十四章 秋杀,秋杀 对望的两人并未持续多久,在一片的躁动声中又骤然而动,近乎同时朝着对方猛冲而去。 黑衣青年两道匕首扣在小臂上,只有隐隐光芒闪现,脚步飞踏,溅起台上的一片血水来。小乞儿则是短鞭一折提起,身子飞奔的同时,左手从腰间弹射出一颗颗锋利的石子,似无章法目的,却在视野中混乱藏去。 “叮——”随着第一声脆响炸起,登仙台上猛然迸发出一连片的响声,绕着整座昏暗的场地。那尖锐的碰撞声似乎能扎进耳中,带动着许多看客的心跟着一并跳动起来。 乱石不乱,每一颗都有自己的去向。可那黑衣青年也不了乱,小乞儿的石子打得刁钻,他的匕首也并不弱上多少,具是凌厉挡下。 当最后一声清脆的音阶还未沉沉落下,场中的两人已猛地对在了一起。 短鞭急促抽出,在小乞儿的腕中一挣,顿有锋利难挡的气势直直刺向了青年的腹部。一匕下切,一匕横垮,黑衣手中的两柄匕首顿然灵活绕转,招架下那一鞭的同时,更有余力朝着小乞儿攻去。 再次侧身闪去,场中的两人纠缠在一起,却都难以奈何对方,在一片鞭影与刀光中不断交错着。 有凌厉匕首割破衣袍,扬起一道血光。又有痛鞭急打、乱石飞渡,那青年亦是染了许多红,黑衣也变得暗沉起来。 两人再次停了下来,这种势均力敌的争斗无疑是极吃力的。 小乞儿望向面前的黑衣青年,青年并不像前一场的男子那样跌落了境界,而是完全凭着自己无数次捡回的命在与小乞儿搏杀。 对自己比敌人更狠,这是走过一次次鬼门关的沉痛领悟,如此方才能杀出一条登仙道来,那身黑衣明白得很。 此时两人看去,无不浑身染血,口鼻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汗水渗入到血淋淋的伤口中,扎得疼,却再无暇顾及。 骤然猛动,可小乞儿却不再向前,而是朝着立在圆台边缘的长排兵器架子奔去。黑衣一时眼中疑惑,脚下却丝毫不停,紧随狂追。 还会其他武器?青年想不明白。可既然这时才使出来,那必然不弱,他就不得不重视了。 腰间剩余的几颗石子突然飞出,割起一片锋利的空气,旋转着朝身后的青年激射而去。在石子飞起的同时,小乞儿也猛地转身换道,短鞭急急绕向青年的脚踝。 黑衣脚尖轻点,在空中一手飞刺向小乞儿,一手切挡着利石。 可少了一手回防,顿时不及,血光乍现! 那不同方向飞出的石子竟几乎一时朝着同一处砸去,连成串,将黑衣伸去抵挡的左臂震得难以腾出。可唯独一石轨迹不同,转动着凌厉刺向右后膝,深深卡在关节之间。 豆大的汗水瞬时从那青年的额头上不断得渗出,沉沉打在地上。青年痛咬着牙关,目中猛然凶光炸开,却是被那汗水刺得通红如血。 “啊——” 一声痛吼从青年口中惨叫而出,左脚迅速落地,右脚猛然在地面一踏,顿有骨骼摩擦的碎裂声传来,而青年右手中的那一匕首却以更快的速度朝小乞儿刺去。 小乞儿目中顿时睁满,心随着那一吼沉了下去,脚步飞快向后退着。见它手中短鞭用力一挥,就要绕在青年刺来的右手腕上,可青年左手中的长匕骤然飞出,带动着一片破风声,旋转着朝小乞儿的腰间割去。 !!! 小乞儿目中猛地一惊,他没想到青年的长匕脱手后竟还有如此威势,必定不是临时起意而挥出的。可那一惊过后,他的眼中却沉了下来,有黑芒隐隐跳动。 没防! 当短鞭绕上手腕的同时,那飞出的匕首也带起一刹鲜血,痛洒在空中! 小乞儿牙关痛咬而起,眼中一片凌厉,缠上对面右手的短鞭沉重一拉,带着青年以更快的速度朝向自己扑来。 不好! 黑衣青年目中骤然放大,想要变道,却因为小乞儿那一拉,只能被带着往前倒去。 算错了!小乞儿哪里是要换兵器!分明是要带着他一起下台啊! 两人本就离登仙台边缘不远,这一拉,猛地都朝着台下栽去! 场外有无数惊呼声顿起,这一场比斗可谓过饱了眼,血腥味也十足的。可那惊疑声还未停歇,又一阵更强烈的惊呼盖了过来,许多人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将要摔下台的那一刻,小乞儿的短鞭一甩而开,急急缠上了一旁的兵器架,用力一拉。 青年目中一片惊色,左手猛地握拳沉痛前击,欲打在小乞儿身上。小乞儿那最后勾在圆台边缘的脚尖吃力点了一步,就要错开,却还是蹭到了一些拳影。 不!!! 瞳孔惊缩,身子顿有下沉的感觉,小乞儿的目光猛然扭曲在了一起,眼神深处有藏了许久的黑芒乍起!就要弥漫开整个眼眸! 噗—— 吵闹的会场中,突如其来的匕首入肉声却显得很沉重,连带着小乞儿目中的黑芒跟着颤了一下,有些放缓了漫开的速度。 朝台下摔去的青年不甘心,与小乞儿错身的那刻,一匕首猛然刺出,从身旁人的左后背痛扎而进,可他殊不知自己这一匕首竟成了撑起小乞儿的最后一丝力量! 一口鲜血从口中急急喷出,又落在脸上,小乞儿终究扒在了登仙台的边缘,吃力地翻了上去,倒在圆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有鲜血不断地从嘴角和后背淌出,可小乞儿的唇边却扯出一抹森森的笑来,撑着地踉跄站起。 一片喝声传来,声浪从看台处骤然爆发,看客的眼中也跟着点亮起来,有兴奋的红芒闪动着。 整座登仙台,唯独有两处地方是安静的。一处是黔城各家,还有一处便是老叫花…… 第七场! 赌徒们似乎被满目血腥点了起来,疯狂押注在小乞儿的对手身上,可不就白赚的买卖! 老叫花看着登仙台上吐血的小乞儿,从破烂口袋中掏出一颗晶莹石头,沉沉放在了小乞儿的那片区域。周围众人顿时拿眼看向他,宛如白痴。 又一人上场,同是黑衣,眼间阴森森的,有许多毒辣的目光在闪动。那男子右手一挥而出,“哒”的一声阴沉叫响,同样是鞭子! 小乞儿眼中笑着与那男子对站,抬手捂了捂了嘴,又把吐出的血咽下去。血水辛辣地割破喉咙,汩汩地往下冲进胃里。 一步,两步,三步……这是小乞儿这么多场登仙台下来,第一次主动朝着对手走去。慢慢靠近,可对面那脸色阴白的男子却没动,只是看着他托着一地鲜红不断踏来。 男子的目光看向小乞儿时,心中竟忍不住一抖。 幽深一片的黑芒中带着浓重的血色,那究竟是怎样一双眼啊! 小乞儿走得很慢,口中和背后的血还流,却已经不如前时多了。这一路走过去,手中也跟着多出了几颗石子,每一颗都是流出一滩血才换回来的。 阴鸷男子手中的长鞭猛然挥出,朝着小乞儿痛打而去。 “啪!”左臂处的血肉顿时炸开,可小乞儿的手也缠上了那条长鞭。牙关沉咬,血水猛地从他牙缝中淌出,染在胸前。 右手石子骤然四散,眼中黑芒腾起!小乞儿带着将要倒下的最后一抹决绝冲向那阴冷黑衣! 有石子锋利的切割声呜呜,嘈杂声浪一盖又一盖传来。 收缩! 那聚在登仙台周围不多的光芒猛地收缩一亮,在台上炸开! 白光刺目,带着整座登仙台都安静了下来。 银光慢慢褪去,有成股的血水声打在地上,黑衣男子目中一片惊色,颤抖地低下头看向那柄刺入心脏的雉圭,又抬起目光,发不出声。 “咚——” 轰然声传来,随之一同倒下的还有小乞儿。在一片昏沉中闭上了眼,他想到了早晨走出白家大门时那个望着自己的焦急女子,眼中有笑意,有难过。 老花,这样可以了吗? …… 登仙台中的白光散去,又紧接着一抹黑芒亮起,空洞洞的黑暗打开,有沉沉墨色兽爪探出,将倒在地上的身影一抓而没。 安静区域的各家才刚松下一口气,又看着场中惊变,猛地将目光转向老叫花所在的地方,却见不得人影,只有一颗晶莹石头在一堆亮光旁隐隐闪动,刺目得很。 许多沉重瘫坐下的声音传来,更有慌乱的颤抖。场外顿时又嘈杂了,比前时还要大声,慌乱,惊呼。 在登仙台的一个阴暗脚落里,没人注意到此时有黑影慢慢隐没而去,似乎融入墙身一般。 …… 黔城的晚秋,天空有黄纸乱飞,哭哭啼啼的啜泣声,沿着城内一直传向城外。白绫飞了许多匹,哀乐惹得天降雨,哭丧吊唁的麻衣都埋在阴冷风景里。没有红叶一捧送黄土,大雁也不叫了,只有一座冢,燃着烧不尽的冥钱,浇不灭,还落泪。 秋杀,秋杀,红也杀去,黄也杀来。 那是日落初秋最美的血景,漫天晚霞绽开,血也跟着争一抹红光。转眼去,那是登仙晚秋最艳的血光,白袍染了腥红,要落在黄纸坟前,做枫叶一捧。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四十五章 万般空余恨 黔城,城隍庙 此时的小乞儿沉沉地躺在地上,眉目全都给扭曲在了一起,豆大的汗水不断从额头往外冒,浸湿了一地青石砖。 细细朝他看去,周身隐隐有黑芒绕转,钻入心脏中,又从腹部钻出。 老叫花站在一旁,却没看小乞儿,反而是拿眼看着那座管生老病死的神仙石像,目中有些悠远的,瞧不明白,又隐隐有叹息声。 “这条道究竟走得对吗?”他自语着,“‘道空’被破,还道于天,世上又多了几个伪境,可让他怎么办?” 没人回答,这个答案老花等了许多年,可是能回答的人早就不在了,只留那淡淡的声音在城隍庙中隐没。 “你要他平安一世我懂,但既逢上这世道,只做一个普通乞丐,他保不了自己啊!将相王侯未尝不可,那你又该怎么办?” 身后在地上疼痛扭曲的小乞儿听不到这些话,因失血过多,仅仅是剩一口气吊着,被胸前的小猴抓住,有红光在心口微微闪烁。 老叫花回过头看着地上痛苦难堪的小乞儿,沉重地叹了口气。这条路终究不是那样好走的,至于真正走过,尽头是何种风景,又哪里说得准? “啊——”一声惨痛的吼叫从小乞儿的喉间猛地撕裂而出,一旁的黄狗赶忙跟着叫了声,目中显示出极具人性的担忧来。 “帮不了,得看他自己的。” 周身的黑芒随着小乞儿的那声痛吼,猛地直灌心脏,将胸口处的红光都给冲淡了许多。 “有些事,谁又算的准呢?”老花盯看着小乞儿胸前的那缕红光,如果不是小猴吊着最后的性命,怕是他连这一关都过不了吧。 骤然睁眼!地上躺着的小人将眼睛忽地瞪大,无数黑芒在其间窜动,看不见一丝一毫别的色彩来。小乞儿痛龇开嘴,沉重咬着牙关,可这一切举动只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却仍旧毫无意识。 …… 此时,在西玄域的某处黑暗中,有低沉沙哑似从九幽传来,森森冷冷,宛如沉睡了许久的枯尸,语气中听不出一丁点人间的烟火味。 “他出现了吗?” 黑暗中隐隐有森白火焰跳动,夹着一抹幽绿,将周围的景象点起一些,又迅速熄灭去。抓着那一丝空挡,似有万千血肉在眼前展开,想去细看去,又不得见。 “千年,很快了……这个千年,又会刮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 倒在地上的小乞儿身子不断抽搐着,但却是只是的本能反应,自身的意识早已沉了下去。 一片血色的天穹下,小乞儿手持雉圭,抬头望天。那往日澄澈的目中此刻却黑芒暴跳,嘴角有鲜血流下,可他依旧紧盯着天空,似乎在看着什么。 “你失败了。”空中有声音传来,让人摸不清方向,似近又远。 这已经不是小乞儿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了,可无论多少次,除却让他眼中的黑芒又浓厚了几分外,终究是不得成功的。 “速度太慢了。” 小乞儿没说话,只是静静站在地面,仰头看着那愈发血红的天空,等待着什么。 骤然有血光闪现,一道人影出现在了不远处,小乞儿提剑顿时冲出,一割而过,又猛地扑向下一个亮起的地方。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但从他来到这片血色土地上时,似乎就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杀光所有出现的人! 刚开始的小乞儿并不像如今这样果断,那都是一条条无冤无仇的性命啊,凭什么要害人家!可当第一次,第二次,直到过了数十次后,他的身体每次都在这片地方被四周出现的人影砍尽,再生,再砍。 他并不是没有试图躲过,可每次多出一道人影,他身体上的肉就被莫名剐去一分,最终捏爆心脏再次死去。 他下不去手,可在一次次的痛苦中,就算是紧抓着的那条道义也终究要崩溃,有了第一剑,就有第二,第三剑,无所止境。 当那一剑痛煞饮血,而他不再失去血肉时,便就沉了进去。可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影他却杀不尽,最终也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砍碎或是捏爆。 这是场没有终点的游戏! 杀戮台上没有看客,或者说唯一的看客便是那不知何处传来的声音。似乎那一次次的血水枯竭,碎肉横飞,就是最美妙的景象了。 欣赏莫过如此,看着那份弱小的挣扎,才能够满足自己病态的欲望,寻求所谓至高的快感。登仙台上的仙人看客亦是如此,看无数凡人的搏杀生死,那才是值得说道的地方。 或者说,这里亦是另一处登仙台! 身边的每个人都魔怔似的朝小乞儿悍不畏死地冲去,似乎都像他一般也承受着这个世界的折磨,为了去延缓和减轻那一丝丝的痛苦而用生命厮杀。 剑光闪动,小乞儿提着那柄雉圭在阴暗处横渡,有鲜血飞洒,银亮亮的雉圭却只剩血红一片,似乎是沾了许多血液,渗透了进去。 …… 那地上的小人裸露在外的皮肤被一道道黑纹爬满,披头散发的,满口含着血,邪气森森。 此时的柄雉圭就躺在小乞儿的身边,并未被老叫花收起,可那剑身却再也映不出多少光芒来,沉沉的,一如意识中那柄满饮鲜血的赤红软剑。 “挺过了这关,他归就你了。”老叫花看着挣扎在地的小乞儿,本该焦急的目中却很平淡,可指间却隐隐有光华微缩。 …… 杀!杀!杀! 小乞儿的脑中似乎只剩下了这个字,一个杀字,也成了那整片天地的意志,要想活下去,只有杀戮才能苟延残喘。 无数次的身死,无数次的重活来过,不同的只是眼中不断堆积的黑芒,以及残喘的时间更久了些罢。 这片战场不怕流血断肢,只要杀得够快,所有痛苦都能弥补过来,可是真正疲惫的又哪里是身体啊! 小乞儿看着面前再次出现的人影,一剑就要刺过去,却又急急改了方向,那空洞的目中因为这道人影的出现,有些些许波纹荡起。 钱睿? 小乞儿猛地剑尖拐过,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又紧接着向周围的人影杀去,可当周围都空了,却不再出现下一道人影来,整片天穹下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目光顿时紊乱起来,小乞儿的呼吸也跟着沉浮起来,可他还是一步步走向了那道身影,一剑刺入,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也骤然放了下来。 “嗡——”有比之前时数倍多的人影又出现,可那黑压压一片的人影中依旧有一道显得极其不同。齐秦! 还是一样的选择,可当齐秦也倒下后,出现的身影又是前时的数倍之多。小乞儿赶忙纵眼看去,这次出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是厘子镇外的那群乞丐,曾经的鸡腿也在。 小乞儿丝毫不手软,一剑剑割过去,可当只剩鸡腿时,他又犹豫了。 在心中挣扎了许久,等血肉都掉了一大片,抽得脸颊不断扭曲,他终于还是沉沉地一剑刺入了那个小乞丐的心脏,可鸡腿最后散去的那道满是忏悔的目光直直得击在了小乞儿的心上,一口血顿时喷出。 惨笑,鲜血在唇齿间吐出,小乞儿抬头再向四周看去,心又沉了下来。果然,有一身白衣映入眼中,还有许多他在登仙台上见过的身影。 这次小乞儿没有犹豫,拖着满身血污刺过去,最终在白烧云落下两滴晶莹的目光中扎入了他的心脏,又是一口血要喷出,却硬是被小乞儿咽了回去。 这一剑,我不欠你!小乞儿毅然站起,眼中的黑芒再次腾成一片,在目中四窜,可他还是欠白烧云的另一箭。 人影再起,可小乞儿却下不了手了,黑芒闪动的眼眸猛然紊乱起来。 入眼的是一身素衣的女子,眉目弯弯如竹叶好看,永远都关心着眼中藏着忧伤的“小少主”,那腕上的三尾青鲤还荡着不知名的情愫在心头。 他下不去手啊! 四周成片压来的人影,小乞儿刺了许久,却还是被人影淹没了,可当他化作漫天碎肉的时候,却从那黑芒遍布的脸上爬起一丝笑容。 好歹不用去选择吧。 再次面对血红的天空,却没再传来悠远的声音,他安静地看着,可有些事终究是避开不了的。 又是一路杀过去,这次他来得更果断,除了白烧云的第二剑让他犹豫了之外,其他人便不再纠结了。 可在那道含着水湾的明眸面前,他还是停下了手。这次没有被冲来的人影砍死,可站在了青竹面前,他依旧下不了手,只等着血肉慢慢剐去,最终心脏被捏爆开,却还笑着。 一次次的从头再来,站在那道素衣人影前的时间越来越快,可小乞儿原先的笑容却渐渐苦涩,再化作挣扎,再痛心,伴着两行血泪落下去,迟缓地要将手抬起的那一刻,猛然化作了漫天的血雾,洒在那弯弯眉目间。 终究血花飞扬,绽在了空中。 当那道明丽的身影在剑下勾起最好看的笑容倒下时,小乞儿的心痛全都捏在一起,泪和血混在眼中一起淌下,口中止不住的鲜血涌了出来,将腕间的三尾青鲤染成了红鲤,惨淡看去,也是极美的色彩吧? 没有一个人逃过。古神仙,齐小小,再到白家隔壁大院中的一众小子,都化作那柄雉圭下的亡魂。 小乞儿口中的血吐了又吐,目中的泪却不敢流了,眼中一片死寂的黑暗。 可那最不想面对的一人一狗,总归还是要来了……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四十六章 两道相反的光 缓缓抬起那双满是黑芒的眼睛,小乞儿宛如死水沉寂的目中顿有涟漪泛起。黑芒一片,并不清楚瞳孔聚焦在何处,但是那眼底深处却流露出浓重的悲哀来。 周围的一众灰影顿时朝着小乞儿冲去,提着雉圭的血色人影没动,只是安静望向那挤在人群中却一眼就看明白的邋遢老汉,然后渐渐被人群撕碎爆开。 当小乞儿被化作漫天血雾,天地又恢复一片空旷血色时,四周聚拢而来重新凝为身躯的黑芒似乎又深沉了几分,变得越发冷酷起来。 血色天地红得更红,这了无人烟的旷野上,有阴煞煞的冷风卷起,将小乞儿的血色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平添了几分魔性。 那空阔天地下的第一道光芒又开始闪烁,但小乞儿这次却再急急杀出,他还未想好要怎样去面对老叫花,虽然明知到那并不是真的。 可是,对于真的假的又有区别吗?纵然明白是假的,但当在自己剑下去杀死那些在自己生命中有过许多勾连的人儿,心痛是不假的。 他在书中看过这样的情景,所谓心魔,以假乱真,若破过去,便是大道加身。 然而登仙台这场戏却偏偏用如此拙劣的演技去演绎,甚至是那些熟悉的人影都没有多少动作,只是单纯站着让你去杀死。可往往正是这样,才更来得无力与痛心。 眼中黑芒暴起,小乞儿提起雉圭便冲了过去。躲不掉的,终究要面对。 又是老叫花,又是大批灰影淹没而来,已经吐了许多口血,缺了许多肉的小乞儿还是不断挥着手中的那柄剑,却不敢去看那道立着望他的身影。 再次被人群砍碎,小乞儿将最后一眼看向了老花,两道目光对望在一起,揪得一阵心疼。面对青竹时他肯笑,敢笑,可面对老叫花时,他确实笑不起来,十来年的情感积累总归是不同的啊! 一次,一次,又一次,那漫天的血雾炸了又炸,身体破碎后所吸引而来的黑芒也越来越多,直到面对那道身影时,眼中的涟漪渐渐微弱去。 当有了那第一剑刺出,感受到杀戮所带来的滋润后,这个结局似乎便注定了,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那片血色天穹,承载的是人性深处最肮脏的颜色,更不断刺激着心中的贪欲,将其放大开去。身为软剑的雉圭本就要去染世间最痛快的杀伐,这场选择又怎会普通呢? 小乞儿站在老叫花面前,四周的灰影都杀光了,那变得黑沉沉的眼眸映不出面前人的身影。他提着血色雉圭缓步走了过去,在染血的土地上拖出一道更加刺目的血痕来。 无言。 天地间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宛如在一片粘稠的血水之中难以呼吸一般。 老花没有笑,凝着眼中那抹猥猥琐琐的味道看着小乞儿,黄狗子没叫唤,眸子中是和老叫花一个样的不正经。 有血泪痛流而出,这不是他小乞儿的选择啊! 血雾漫天炸开,两滴跟在空中沉沉垂下。 …… 再一次,有黄毛四飞,紧接着又是漫空的碎肉。 再一次,有黄犬呜呼,拉出一片撕心裂肺的惨痛,血液随着雉圭扬起,可持剑的那道人也炸裂而去。 再一次,有衣袍裂去,血肉割开,那暗沉的黑目在不断挣扎着,手中的剑颤巍巍抬起,断臂随着一刹鲜血飞起,那血泪小人的心脏再次被捏爆。 再一次,四臂断去,道邋遢身影断肢处的血水不断喷涌而出,却不死,直直悬浮在小乞儿对面,仍旧睁着眼,带着戏谑看那血光漫天。 …… 黑芒再次于血色天穹下凝聚,携带着呜呜风声吹鼓在一起,赤红连天开去,将整片世界的光芒都染得暗沉起来。 小乞儿静静看着远处,转瞬消失无影,随着那道闪烁而起的光芒熄灭后,才又有身影出现来。这一路,小乞儿走得比前几次都来得慢,还是带着一片心痛刺过去,可平静的目光中却不再有光芒。 又是那道猥猥琐琐的戏谑目光,无臂身躯悬浮着,似乎感受不到多少痛苦。小乞儿的面庞上满是血水,一道道不断割下,由鲜红渐渐变成暗红,最后转为完全的黑暗。 雉圭掠过,撩不起多少光芒,只闻得有入肉声轻轻,大概是这片压抑世界中最安详和美丽的声音,紧接着,咔嚓声连绵,整片血色天穹便碎裂开,化作无数红光冲向了小乞儿体内…… 老叫花盯着口中不断痛叫的小乞儿,那紧闭起的眼中有血泪不断流出,嘴角一直抽泣着,口中血水涌动。 他并不知道小乞儿经历了什么,但仔细与当初自己对比去,想来不会差上太多的。当初他继承这柄剑时,已经有了颇高的修为,可其间过程依旧是九死一生,作为平凡躯体的小乞儿是否能扛下这一道,他也不得而知。 一声闷哼传来,紧接着那倒在地上的身影猛地弹起,一口黑血从喉间痛喷而出又猛然倒下。 老花见状,顿时眼中有精光暴起,看着痛苦的小乞儿皮肤上黑芒渐渐流转起来,周身的黑色气流也跟着一同流动,聚成细股朝着四肢百骸冲撞而去。 一波,再一波,那旋转而来的黑色气流缕缕渗入体内,不断有隐隐冲击声传来,又一次次地加强。小乞儿口中的血水喷了许多次,本就煞白的脸色也逐渐开始转灰,大有干枯而去的趋势。 噗—— 又是一大口血喷出,紧随着一声沉闷声响,小乞儿的身体便就要枯萎下去,可那胸口处的红光却骤然点起,“咚咚,咚咚”沉重的心跳带动着血液直冲,将本就脆弱的血管顿时鼓起,又是一阵钻心的疼,但总算吊住了一口气。 那隐隐的冲撞声也随着这口血的吐出而消失殆尽,爬满皮肤的黑芒渐渐汇聚在一起,朝手臂处游去。那盘绕的三尾青鲤口中似有吸力传出一般,如墨黑芒顿朝鲤鱼口中流转,不断吞没。 老花的眼瞳缩了又张,虽然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了,但紧捏的心终于敢放了下去。 还是破不了吗…… 小乞儿那最后刺向老叫花的一剑,终究还是下不去手的。当那柄锋利的雉圭将要刺向老花心脏时,小乞儿的腕中却猛地一抖,带动着剑尖骤然扭转,蹭开老花胸前的皮肉,带着血滴直直冲入小乞儿的心口。 久违的笑容终于还是绽了开,扭曲的面目中有痴痴的笑,与老花的戏谑映在一起,却显得十分和谐,天地都变得明媚起来。 就算杀了老叫花,那也总归不是结局。小乞儿不知晓之后还会遇到谁,但那入胸的一剑却给了他最后的答案。 当忍受无数的痛苦,突然在杀戮中得以缓解时,便引着贪婪的人心要沉进去。之后的许多剑,他虽都不愿意刺出,可还是一而再三地放下了心中一些可以舍弃,却不能舍弃的东西。 黑暗很仁慈,唯独给了一抹清醒,却让被鲜血沾满的心来得更加疼痛。 无数次重头来过,那份心痛也要渐渐变得麻木,可剩下的不得不爆去的肉体疼痛却愈演愈烈,便再难以放下用别人血肉补上自己一息喘歇的机会。 天地破碎了,杀死自己才是真正的选择,这个选择小乞儿做了无数次,也错了无数次,索性最后对了。 …… 沉睡了好些天,倒在地上的小人才疲惫地睁开眼,原先受的伤早好了,但身子却抬不起劲来。 只是睁眼朝庙顶看了一眼,小乞儿便急急向四周望去,直到看见那一人一狗,心中才骤然放了下来,可紧跟着,那压抑了许久的泪水便在眼中打起了转,匆忙别过头去,无声地顺着脸颊落下。 “醒了?”老花声音中淡淡的,等到那避过身去不断颤抖的身影渐渐缓和过来,这才开口道。 “嗯,有点疼。” “算是挺过来了。” “我破梏了吗?”小乞儿眼中有些疑惑地看向老花。 老花沉默地摇了摇头。 “那我走了登仙台那条道了吗?”他又问道,那似乎是梦中的血腥还未完全褪去,牵扯起小乞儿眼中红红的血丝来。 “走了一些。” “一些?”闻言,顿有目光黯淡。 老花没再答,小乞儿也不再问下去了,只是偶然放下眼看着腕上那三尾青鱼,原先青铁色的鲤鱼此刻已变成了一片漆黑,连那原本闪烁的光芒都不再映出一点来。可目光再一转,那柄倒在一旁在梦中赤色如血的雉圭又重新聚拢起了光芒,盈盈流转,晃着眼。 “我们还回白家吗?”小乞儿突然开口道。 “你想回吗?” 他被老花问得骤然沉默下来,有些答案不明白,直到过来好半晌才把头摇了摇。这一场终究要结束的,那里也不是他小叫花的家,可却又藏着许多难以忘记的人,想不透。 突然没了言语,两人便有再次默下去,有些东西想要问,可小乞儿又觉得自己似乎都明白了,就不再去说……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四十七章 十八与一百零八 “是我的了?”小乞儿看着手中那柄晶莹软剑,轻轻喃着,有些惊讶,却没是有了自己最初所想象的那种十分十的欣喜。 一柄雉圭盈盈,饮尽了多少血水深沉。 日落山的最后一场大火,漫天霞光附在剑上,染红了一朵云,比丹霞都要暗上几分。登仙台的濒死一剑,刺出了小乞儿内心的一片沉默,给一场迷离的戏挂起了漫天白绫。意识中的无数次挥剑,斩乱了仅有的可怜巴巴的牵挂,才算走出一条道来。 老叫花立在一旁安静看着小乞儿,从日落一行来,他明白许多事都梗在小乞儿心头,虽没有问起,可总是需要时间去想的。 雉圭无剑灵,老叫花说是杀戮的剑灵这片天地还承载不住,于是大道扼杀了那些剑灵的诞生。若真有主杀伐的剑灵存在,那么或许真正的主人便不再是持剑的人。所以杀戮的剑,只能作为一种工具,终不入大道目光的。 “剩下的一百零八颗石子还是得打的。” “嗯。”小乞儿点了点头,又不出声。 这一老一少已是在城隍庙呆上了好些天,小乞儿的一身疲惫早养好了,可老叫花却不动身,只是每天沉默着看石像,留着时间给小乞儿去思考。 …… 那最后的一百零八颗石子等了挺长日子,才终于随着小乞儿明媚眼角上的那句“好看就行”而到来。 雉圭确实好看,但小人想了许多天的问题却不是这个。心思纠结了好一片,他磨不透彻,怪考脑袋的,就不去想了,唯独需要明白的就是老叫花是他最亲近的人,如此便好。 在牵牵绕绕中迂回百转,不懂还是不懂,那就不去懂,这是小乞儿的好看。 老叫花闻言,眼中又带起猥猥琐琐的目光,一样的好看味道。 可是这好看归好看,老花这二话不说就把手中藏了好多天的石头卷着一股凌厉气势朝小乞儿打来,实实让他觉得都是给老叫花算计上的,可心里去喜滋滋的。 “为什么只有十八颗?”小乞儿看着老叫花摊在手中的各样石头崽子,纳闷道。 “十八颗就有一百零八种变化。” 说着,他也不等面前的小人再回话,掌中一握,就带着十八颗石子飞了出去。 那脱手后的石子似急似缓,飘在空中。 对的,飘! 当小乞儿看到老叫花手中飞出来的石子轻忽忽时,他就立即反应了过来。老叫花事先可没说这石子是用仙人本事打出来的! 想着,顿时便要不满,可那石子已是缓缓到了近前。 十八颗石子大小形状各异,有尖锐宛如细针锋芒,又有盈润似滚球圆滑,有棱角四立分明几何,又有弯曲盘绕身游八方。 石子扑来,排排在眼前闪动,十八种奇形,幻化出一百单八的怪态,有同样数目的轨迹变化,琢磨不透。 小乞儿望着眼前扑面来的各路石子,一时瞪大了眼,拎起手中的雉圭,承下一抹月光就要绞过去,携着银光风华炸开。 可银光是炸开了,却不伤那一百单八的好本事,各个飞散,可都没给绞碎去。 一剑未果,小乞儿顿时又转向一颗凌厉飞来的石子,凌厉一剑刺去。那石子猛地湮灭,化作点点荧光落下,可周围的石子数目却不少上一颗。 小乞儿望着眼前这幕,深深地将眉头皱在了一起。 假的? 八方石子收缩而来,掩在月光下隐隐没没。雉圭骤然撩起,朝着一颗颗携呼声飞来的石子刺去,却无疑例外全是虚影。 目光凝起,小乞儿细细朝着这一百零八颗石头望着,可瞧不出丝毫不真实的感觉,又该如何去挑出其中最重要的十八颗真声来? 再次面对飞来的石头,他没有动,只是沉沉地望着那石子的轨迹,直到第一颗石子痛打在身上时,才骤然将眼瞪大,却不是因为明白了,实实的是这石子比平常都来得疼上许多啊! 边缘细薄的石子割过,皮肤都被破开一片,可中了那第一颗,虽说及时抬手去挡了许多,可却都是虚影,反而落在身上的具是成了真石头。 小乞儿想不通了,太邪乎!一个没砍中,却全都挨中了? 脑瓜子抓破了也想不明白,只能是把盯着石头的眼神越发犀利来。可石头崽子管他犀利不犀利的活儿,落不了的还是一个不落,雉圭绞了一连串苦功夫,呼哈呼哈却白费了大半力气。 小乞儿瞪着眼纳闷着,可那一百零八颗石子就玩上了头,不再是一颗一颗的打来,都携家带口的,老少齐上了阵。小乞儿目中一惊,手中带起光芒炸开也不讨好,四窜的石子绕得漫天飞。 一而不得,再而不得,三而不得,在肚子里憋着的一股倔劲就要冒出来,带着那柄剑越发舞得凌厉,可就是碰不到一颗真石头,反而是每要歇息时,真石头就蹦出来打架,恨得人牙痒痒。 “老花你阴我!”小乞儿痛叫了一声,紧接着一片惨烈的嗷嗷声在院落中猛地炸响,看得一旁的黄狗冲着直叫,眼里和老叫花一个样的没良心。 他本是喜着一百单八石头都飞来,纵然不可能全是真的,心里一横就要拿身子去接,可哪里知道那一百零八颗石子竟然全是能打的好家伙! 小石头儿,小叫花儿,都是亲上亲的兄弟称呼,可这下起手来却实在不留情面的,偏偏就是得做大义灭亲的细致活儿。那狼狈身影的一肚子委屈都给打了出来,还把衣服都给割开,分明是馋他小乞儿身子! 此时的小乞儿口中不断喘着粗气,瞪着那片终于悬停下来的石头,生怕它再转起来。 可刚一想着,那一百单八中的最小的淘气崽子突然颤了下,将小乞儿的瞳孔猛地拉大,拔开腿就跑。 不接了,找不到十八颗大头,顶顶的便是挨打,欠收拾啊! 猛然窜开,身后的一片石头破风声也紧接着不见,小乞儿又骤然回过头看去,哪里还瞧得见什么一百单八的本事,只有一个不大的区域中,有十八个方位摆着小石子。 他顿时明白过来,拿眼恨恨看着老叫花。 “你耍赖!” “说好的十八颗少没少?”老花眼中戏谑道。 小乞儿顿时被问得答不上来,确实一颗不少。 “说好的一百零八的变化缺不缺?”老叫花一句不够,再加一句,可那小人却没理了,哼了一句便昂起头去。 “打了许久石子,最初的躲反而忘了。”老叫花没看小乞儿,淡淡的声音又飘了来,“只有当跳出来时,才会发现自己所处的原来并不是迷局,反而很简单。” 老花说着缓步回了庙中,独留着小乞儿一人在月光下,眼中映着银光,沉沉的。 有些看去复杂的东西,其实再简单不过。那些看似遗忘的,也一直都在自己骨子里,不过是因为眼前一次又一次的局面而短暂地蒙蔽了。 一百零八种变化却只有十八颗石子,其余衍生出的九十种都来源于自身。小乞儿知道老叫花说得并不只是这次打石子。 从登仙台回来,小乞儿的心就一直不敢静下来,那凌厉一剑,以及意识中的千万剑虽不去想,但总归是在的。 可是,那又终究是想来的。 心中毛毛生着许久的焦虑淡了下去,小乞儿眼里的清亮月光跟着点了起来。 很简单的……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四十八章 骗人的写书老头 “老花,我没杀他。”小乞儿抬眼看着身旁的人影,沉沉开口。 “我知道。” 老花在看到小乞儿登仙台上的最后一剑时就已经知道了,或者说他在小乞儿去登仙台之前就已经猜到了结果,所以才给了小乞儿那柄雉圭。 登仙台的道,以小乞儿的性子,终究是走不下去的,这点对于相处了十来年的老叫花来说,明白得十分透彻,也正是因此,他只好借助雉圭解封后的杀戮戾气去把小乞儿引上那条道,而登仙台仅仅只是解封这道戾气的契机罢了。 这一切他老叫花都算得清楚。 “那当初白烧云他……”小乞儿见老花并不意外,又急急开口道。他知晓自己是如何刺出那一剑的,就不禁对那日落山上的一剑也疑惑起来。 老叫花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沉默了半晌,“该走了。” 小乞儿闻言沉了沉,今后都不见面,是与不是便也不重要了。 “还是要自己一人走吗?” “嗯,东西都给你准备好了。”说着,老叫花朝着小乞儿抛去了一个布兜子。 细细解开,除却衣服杂物,还有着好几串的铜吊子和装着碎块银钱的荷袋,沉沉甸甸的。 “你偷了白家?”小乞儿看着布兜中的许多银两,一时不敢相信,就拿眼瞪着看,什么时候小乞丐也开始走大富大贵了? “白家给的,省得你路上挨饿去找野猪打架。”老花朝着他白了眼,“别学了两手能耐就逞强,有你好受的。” 听闻,小乞儿便笑嘻嘻的不说话,想着起初来黔城一路上的多灾多难,可都还刻在左臂上的两道狰狞疤痕中呢。好说这回是不同了,在登仙台走了有一遭,底气也足了些。 “我去办些事,不和你同路的,就在淮城等你。”老花看着眼前把铜板一颗颗摸过去,笑得眼色乱飞的小人,摇了摇头就出门去了。 小乞儿抚着手中的宝贝板板,确实是乐开了,可等到老叫花转过门不见了身影,眼底一抹藏着的浓浓悲伤就猛然串了出来,脑袋也跟着低了下去。 他站在破烂庙宇中沉了好一会,终于把眼底的悲伤抹去,这才抬头看了眼庙中大殿的九尊神像,跨出了门。 似有离家游子,一去就不知了年岁。 这次上路远行倒是像模像样,一身衣裳具是白家带出来的,自然是少不了气势来,哪里还瞧得出小叫花的落魄。侠义青衫,铁剑在背,雉圭腰缠,那短鞭也不得少去,倒是有几分少年行的江湖味道来。 老花所说的淮城并不在甘南国,而是要穿过甘南国毗邻的正南国,再淌过南玄域最长的断沧江,这才能到淮城所在的宣淼国去。老叫花这次并未给小乞儿定下时间,只说了句到那便好,这其间的路途遥遥,也不好定个确切的数来。 好在那布兜子中给了个粗略的线路图纸来,不再像当初一头头撞去了。 时隔近三年,再次上路的少年没了之前一路的莽撞。他还闯得山林,虽说功夫不赖,但也懂得避着走,不讨野兽突突嫌弃去。 …… 一座座关口走过去,遇上城隍庙时,小乞儿还是都停上一晚的。这一路来,他也体会了个有钱公子的生活。那小镇客栈住得来,却不敢大手花下去,毕竟这对银两还不熟悉,便得一家家比对过去,挑着最省的,也不知晓老叫花给的这些能顶个多久。 本是下不去心住客栈的,可小镇没得城隍庙,总不能去跟丐帮子抢地段,平白瞧不起了这身好看衣裳去,所以这比账该安心花下去的。 这都已经入冬了,小乞儿在青裳外又添了件衣袍,走了好些个月,才靠近了甘南国的边关来。 小乞儿还是不大喜走官道,太费脚力,山路抄得近上许多,小心些走过去,虽也碰见不少野兽,可总归吃不下他的。 这日还走山路,可野兽突突没来,耳旁却骤然传来撕裂的呼救声,一阵又一阵,要教的肝肠断。 小乞儿脚步一停,悄悄朝着一旁溜过去,透过树丛遮掩,入眼的是三个持着明晃晃大刀的膘肥大汉,油腻腻的,眼中闪烁着淫淫幽光,还带起那肥厚的舌头往嘴唇上舔去。 小乞儿将眉头一皱,在瞧不见样貌处的背对处,看得清一道人影不断往身后退去,却不慎崴了一脚,呼喊着蹭在地上急急后退。 是位女子,背后只瞧得衣裳凌乱了许多,肩部的大半肌肤都露了出来,不断抓起地上的尘土朝着围过去的三名大汉抛去,哭声中具是无力。 那三名大汉看着女子在地上不断挣扎,却走得缓慢,似十分享受这样的一幕般,眼放淫光,猥猥琐琐地笑着。 潜着看的小乞儿猛地就想到了从前与老叫花说的话来,可眼前弱势的不是什么粗腿大汉,听那声音,分明就是美娇娘的! 又是一声呼救声在林间炸开,远远的飞起一树惊鸟。那不断爬着后退的女子未顾及身后,痛撞在了一颗大树上,引得三人中的领头男子顿时就要扑过去。 可这人还没到,却有一颗锋利的石子在他尚来不及反应之际,骤然打在胸前,砸得好一片疼痛。 “谁!” 那黑汉眼中的凌厉猛然缩了起来,惊得身后的两人提起刀朝四周警觉望去。 小乞儿终究还是没听上老叫花那句“该出手时就出腿”,看着弱小女子被欺负,读“英雄救美”桥段的小乞儿是做不到的。 从一片树木遮掩中走出来,小乞儿脸上淡淡的,可却把对面的三人以及那回过头的女子惊了住。那女子目中漾起的哪有一片喜色,反而是满目的担忧来。 三名大汉也一时愣住,摸不清面前的小乞儿。此时的小乞儿瞧去一腔侠义都要满了出来,少不了的气势风华。他们三人可是知道仙人那一套的,心中搞不明白,顿时就有些怯下去。 “别,别打他。”那女子眼中的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凌乱的头发,瞧去一片凄美,“我从,我从了……”随着这句话的说出,倚靠在树脚下的身影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眼中骤然灰暗了下去。 闻言,反倒是那三名汉子目中喜色绽了出来,既然那女子熟络,便不可能是仙人一路的了,毕竟这女子的家底他们还清楚的。 “小子,书读多了,这脑袋也跟着不灵光,学人家英雄救美,都不掂量掂量。”为首莽汉举刀对着小乞儿,大笑出声,一旁跟着的两人也拿着目光白痴似地看着他,满是不屑。 “不要,不要。”那倒地的人猛地扑在大汉的腿边,带着衣裳又往下滑了些,看得那盗匪头子喉间干涩涩的,火苗乱窜。 “嘿嘿。”那黑汉颇为享受,眼中具是猥琐的神色,“要是当初早从了老子我,哪还又这么多事。”说着,就一脚把那女子踢开,可是踢开的同时,对面的小乞儿却顿时动了。 小乞儿将腰间短鞭一解,先前捡下的凌厉石子猛地从手中飞出,朝着愣住的三人割去。 三人挥刀去砍,虽说都是山中练过路子的,可哪里吃得消老叫花调教出的高手段,拦住了一两颗,却吃上更多了,痛呼声转眼就连成一片。 小乞儿已经冲了过去,挡在那倒地的女子身前,短鞭破开风声,疾疾朝着三人身上抽去,痛打着。石子与短鞭一齐,纵然有三人也不好招呼。那领头的心中一横,挨痛硬生生朝着小乞儿砍来,可那刀还没下,手腕就被飞来的石子割破一大道,鲜血跟着飞了起来,猛然放开手,大刀哐当坠地。 黑汗捂着手腕,目中一片惊惧,刀都不捡,撒开腿就跑,倒是另外两人愣了愣,一拔腿也没了影。 先前的凶恶气势转眼没了,那衣裳凌乱的女子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身影,不敢与那稚气的书生模样对在一起,可又想到了什么,眸中一片颓然下去,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的懊恼。 “你没事吧。”小乞儿转过头,瞥见女子大半露着的雪白香肩,不觉有些脸红,顿时没了先前的少年侠气来。女子没说话,赶忙把衣裳拉起,点了点头。 小乞儿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这英雄救美是救下了,可怎么和书中有些不一样来? 那女子手在地上一撑,想要站起来,小乞儿赶忙探过手去准备扶她一把,他前时可是瞧清她扭到脚踝子的。 可这手才伸了一半,却骤然惊惧看着那倒地的女子竟独自站了起来,弹了弹身上的土灰,再拿脚跺了跺,鞋上的黄土也落了去。 女子朝小乞儿施了一礼,眼色沉沉地走开了,留着小乞儿一人在地想不明白。 将停在半路的手抬起挠了挠脑袋,那书中的场面顿时就变得不熟悉起来,这算啥情况,以身相许呢? 而那走远的身影呢,脚步挺是那么个稳健的模样。 这写书的老先生一定没走过江湖,信不得的,说得风花雪月了去,哪里那样美好了,都是瞎扯乎,这救了美倒把自己搞糊涂了去,专坑的小叫花子学识浅。 想不明白,他就只好怪在了那写书的身上,具是骗人的门道。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四十九章 赔本买卖,怂怂小乞 沉着想了许久来,直到视野中都没了那女子的身影了,小乞儿这才耸了耸肩算了去。 再说那先前救下的女子,脸蛋骨子生得极美,小乞儿最后回过头朝她看去要脸红也没少因为这份绝色风姿,幽幽目光看一眼便要陷进去,唯独那身普通布衣来得十分突兀,与她周身的气质具是不入的。 这英雄买卖做得亏本,小乞儿心思里赌赌的,便不去想了,早些跨过山,到镇上去住一晚,赶路才是正途嘞。 那小镇不小,倒是有几分小城的气势来,一应物什补给,酒肆茶馆都是少不得的,周围的好些小村庄都绕在这,人气足得很,自然也带着繁盛起来。 镇名,丘山。离着小镇大约三四日脚途的是甘南国的一座边关城池,也是小乞儿所要途经的地方。说这丘山不像小镇,更因为它四周修筑有城墙,连边营都扎了许多,作为前线战事的后备。可不修城隍庙,那在疆土的划分中就只能做一镇来。 小乞儿照样是在镇里的一家家客栈比对过去,才挑了个住下去,老花给的那些银钱倒还算是殷实的。 “听说了吗?前线的战事吃紧了,败了好多场。”方桌旁的男子举着手中的竹筷,瞧着对面的两人,点着说道。 “可不是呢。”一人附道,又一声沉沉叹息紧接着响起,“死了成堆的人,镇上这一批炮灰又得推上去了。” “小点声,这事放心里嘀咕就够了,讲出来得被捉了去。”围坐的另一个眉目尖细的中年男子急忙用手肘捅了捅先前出声的那人,瞪了一眼…… 小乞儿刚走进客栈,店里酒客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就绕过来,听上了许多东西。 从甘南腹地一路来的小乞儿并未见过打战,却对这词极敏感的,书中见得不少,从前更是总怜惜那些因战事而家破人亡的小乞丐们,这闻得便有些悲伤了。 跟店小二要了间房,就直直上了楼去,将楼下的许多声音都关在门外,不去听罢。他知道自己是改变不了的,那就少听写,圣贤说,自欺欺人也好的。 …… 一夜沉睡过去,打着太阳刚亮起的功夫,小乞儿便准备继续赶路。朝着小镇城门走去,避不了得要路过丘山镇的那座边营,可一道熟悉的身影就进了眼中。 此时的边营不过刚刚醒来,一切还都显得十分安静,远远地点起好几道炊烟,在灰蒙蒙还未亮起的空中悠悠飘着。 边营的铁门旁,一道姣好的身影立着,那身衣裳可不就是他昨天在山里救下的女子吗?在女子的对面是位青年男子,身形显得有些瘦弱,脸色瞧去正如昨日客栈中的酒客说得一般沉重。 虽说隔了有些距离,可二人并未掩着,就听在小乞儿的耳中。 “再过段时间便是深冬了,给你添了几件厚棉衣。”那女子将手中的布袋包裹塞在男子怀里。 “银钱带了吗?”瘦弱男子接过布袋,却不看,反是问了一句。 对面的身影随着他这句话似乎有些沉默了下去,可那男子也不急,看着她等,过了好半晌,女子才从怀中摸出几粒碎银来。 瘦弱男子的眼中顿有喜色闪现,急急拿了过去塞在怀中。 “真的能出来吗?”那女子的语气里多了好些焦急来,沉沉地看。 “等我和上面的大人物打好关系就能出来了。” 女子闻言不语,还是把目光挂在对面人儿的身上。 “阿兰和狗娃还好吗?”男子开口道,沉重的眼中顿时有光芒亮起来。 “都好。” “那就好。” 瘦弱男子喜喜地应上一句,可他却没注意到对面女子看着自己的目光多了点东西,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似乎又等着他再说些什么。 “阿姐,我该回去了,晚了又得挨罚。”青年男子抓着那女子的手拍了两下,急急便往回走去,又朝着她挥了挥,就跑回了边营中。 铁门外的人还想要伸手去拉,却又沉沉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正好瞧见不远处的小乞儿,眼中有些红红的。 小乞儿看着她转过来,这才瞧清正脸,却与昨日变了样。入目的,眼下暗沉沉的,失了许多神色,一颗大黑痣贴在嘴角边,脸上布满了细碎麻子,说不上丑陋,倒是与那身衣服般配了许多。 那女子没和小乞儿打招呼就擦过身去,但小乞儿确定她是认得自己的,刚转身时眼中的那抹慌乱确实得掩盖不去。 他看着那女子背影渐渐走远,之前听到的话揪在心里,还有那女子未看到的边营守卫眼中的不屑神色,要把眉头给纠了起来。 可这才思索的功夫,前面走出一段距离的女子却又被一伙人给拦了下来。 为首的青年穿得富贵模样,大金大银的气势也不少,可那深深凹陷去的眼窝,以及突出的颧骨,顿时便配不上那身衣裳去。四名小厮跟在那富家子弟身后,明白人都瞧出要行得何种白天大日的羞耻事儿。 丑陋青年目光淫亵,掐着细细的小眼毫不掩饰地紧盯着眼前的女子,滴溜溜的眸子从脸上转到胸前再转到腰肢,又重新转回胸前。 “水月姑娘这是去哪呢?”有尖锐的声音响起,磨在耳朵里,搅得莫名的心烦起来。 那被他称为水月的女子将眉头骤然蹙起,“公子认错人了。” 小镇上见过她这副模样的有一大片,可知道她名字的却没几个,这从来是日头过了大正午才起的公子哥今日却一大早来截自己,委实琢磨不透。 “醉音坊的头牌,哪家公子忘得去呢?”猥琐男子勾起一抹邪邪的笑来,就要伸手去碰面前女子的下巴,却被她一掌打开,后退了几步。 水月沉眼看着面前的五人,心知没必要装下去了,定然是有人卖了她,目中跟着暗了下去。 边营不远,那守卫的士兵还瞧得见,却只是眼睁着看,目中满是戏谑,甚至还有一抹期待荡在眸子间,并不打算阻止。 小乞儿看了看那女子,又看了看守卫兵,心里也沉了沉,这救美不抱美的亏本买卖怕又得做得了,可这也只是想想,真要是美人献了身子来,还不是他小叫花怂胆红脸去。 猥琐青年尚未动手要去做抢人的活计,就看到小乞儿挡在了水月身前,握着支短鞭,盯着自己五人。 被酒色夺了魂去的富家青年可不比盗匪伙子来得心思深,虽说也是一愣,可就是没头脑地吆喝着身后的家丁往上撞,要抢美人儿,插着腰来看。 “小子,在我家宅子旁猫了几天了?”青年目中顿有戏谑升起,话中不屑道,“要搏公子我的眼球也不必这样,公子我收狗奴才的。”那身旁的四人听闻他这话,却不变神色,眼中反而有光芒闪烁起来。 “就露两手来看看,花架式若不错,收你也行。” 小乞儿没听明白,围过来的几人却是哈哈笑了起来,嘻嘻地打来,招呼身边的配合着下手轻点。 可小乞儿哪瞅得明白啊,短鞭子一动,身后的女子就知道面前四人完了去。连刀尖舔血的山匪都不是那少年的对手,何况几个杂役随从? 只听短鞭带着弱弱的破风声刺过,那四道人影都是挨了疼倒在地上痛叫。确实是弱弱风声,小乞儿也怕打疼了他们,可还是经不住的。 青年眼中的光芒顿时更亮了,急忙拍手,倒是把躺地上的四人眼里给惊了去。 “收,本公子收了!”喜色上头,那猥琐青年妙赞着,却丝毫明白不过眼前的局势来。 小乞儿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人,又看了看面露喜色的青年,心疼起他来。可不,脑袋坏了顶惨的。 “打吗?”小乞儿有些不忍心地向身后的女子问道,倒是那女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中又有好看的颜色亮起来。 啊?小乞儿被她这一笑搞糊涂了,那青年也蒙头了去。 “算了算了。”水月摇了摇头,拉上小乞儿的手腕要走,却被那青年挡了下来。 “诶!”他这一叫,地上的四人就跟着更痛苦起来,自己公子是真没的脑子,这都明摆着不是来献艺的局面了,还偏抓着不放,那小子可不好惹的。 四人的眼中缩在一起,别看小乞儿的鞭轻柔柔的,却疼得紧。四人八手,抓了一大片,就是没抓着小乞儿打来的鞭,反而是各个挨上了十来记,疼得牙抽。 “你们认识?耍公子我?”那猥琐青年可算明白过来,瞪着凶恶的目光就朝水月腕上拉扯过去,却见一黑影直直打来,抽在手臂上。 “嗷——痛痛痛!”顿时眼中猛地睁开,青年的另一只手急忙捂住手臂窜着,可还是一片火辣辣的疼。 这一痛,那青年才惊醒过来,再搞不清楚局面可就是傻子了,慌张退在一旁看着两人,眼中满是惊惧。 好在那凶神恶煞般偏偏脸上又噙着一抹单纯的小子终于肯走远了,这才敢长舒了口气,可衣裳已经湿去一大片,冷风一吹顿时缩在一起,要去扒地上小厮的外衣来穿。 小乞儿还被那女子抓着,直到走出了挺远才松开来,“多谢公子了。”那女子说着又是盈盈一礼,却不向之前那般敷衍了,虽看着丑陋,笑还是极美的。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五十章 流水藏风月 小乞儿的脸又要爬了红,被叫做公子还有些不习惯,可叫少侠吧,也不大好听的,思来想去,还是小乞来得最顺口,自在哩。 水月行过一礼后,便往一旁的小铺子里走去,留着小乞儿自己在街道上,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来。 要不要走了?打声招呼再走吗?直接走了?门外的小人纠结在一起,想要迈开步子,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迈开的好。 在他面前的是家药铺,浓浓的草药味飘得老远,苦森森的。那走进去的女子念了好几味药材,具是活血通筋骨的疗伤药,让扯着白胡子的老头给抓好包上,可递过去老手却不安分地在那女子细皮上摸几把,面目做得正正直直的大气。 如今的女子是丑了些,可那双手确实是极嫩的来,轻盈盈惹人疼爱,都得融进那老头的枯瘦手掌里去。 水月似乎没发现这一切,嘴角边还挂着朴实的笑,有几分农家妇人的味道,可门外的小乞儿却把这些瞧得认真,心里有些难过起来。 “公子还有事吗?”从铺子中出来的水月笑盈盈道,给银钱时自然又免不得被那药老头偷偷握了小手,看得小乞儿眼中戚戚的。 “啊?没事。”他猛然恍过神。 “能劳烦公子送水月一路吗?”面前的人笑着,小乞儿这才明白过来她是这个意思,却不好拒绝,就点了点头。 二人便并排着朝镇外走去。 “公子不是丘山的人吧?”水月走着,边偏过头来问道。 “嗯。” “丘山可没像公子这样的俊杰呢。” 小乞儿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嘿嘿笑,却又突然转过头,疑惑地盯看着身旁人儿脸上的那颗黑痣。 水月见他望来,笑得很是好看,拿手轻轻揭去,虽然厚重眼袋和细碎麻子还在,可气质却变了大半。 “因为你是醉音坊的人吗?”小乞儿歪着头问,虽然他没去过醉音坊,但听先前那纨绔青年说的话,想来是听曲的地方。 水月没回他,沉默地摇了摇头,眼中有一片哀伤漾起,映在小乞儿的眼中。 二人出了丘山镇,走了好一会儿,这才有一片不大的村庄挨挤着落在昨日小乞儿救下水月的山脚旁。 小乞儿见送到了地,就打算开口离开,可水月不等他出声便道:“公子不如将就些,吃个午饭再走吧。” 小乞儿向来不会拒绝的,只好是点了点头。 “阿姐,回来了!”二人推门进到院中,却有一年轻女子赶忙过来,拿着湿漉漉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看样子是刚放下手中的活儿。 那女子倒也瞧见了小乞儿,可却没问为什么,只是眼里喜喜地看着她口中的阿姐。 “嗯。” “良哥还好吧?”女子目中略有些紧张地问道,正是白日遇见的男子所称呼的阿兰。 “都好,叫我给你和狗娃说声别担心,不久便回来。” 女子闻言,笑意顿上了脸,招呼着院里逗蚂蚁的小子,喜悦可停不下来。那小子不过四五岁,听见自己爹爹要回来了,也跟着他娘一起笑,可水月的目中却黯淡了许多。 “阿姐,这是谁家的孩子?”那女子这才想起来还有外人在,忙问道。 “昨天在林子里碰到山匪,小兄弟救了我。”水月淡淡应上了一句,便往院子后边走去,似乎并没想要过多去纠缠这个问题来。 阿兰听闻,目中也有些沉了。 两人一时沉默,倒留着小乞儿有些尴尬,只听屋中有沉沉的咳嗽声传出来,正往院子后边走去的水月,连忙放下手中的药材,慌张朝屋中跑去,紧接着便听到一阵阵手拍在背上的顺气声。 “小兄弟别怪,阿姐性子就这样,老头因为她被山匪打了,她心里过不去。”那女子的眼色又活过来,笑着道,“小兄弟是丘山镇的公子哥吧?”女子赶忙取来板凳给小乞儿坐下,好好招待着。 “看着气度就不是我们这些农家人比得了的。”小乞儿还没回,就听那女子连着嘴说得不停,被问得愣头愣脑的。 “小兄弟看上我们家阿姐了?”他被讲得一窘,顿时摇了摇头,这女子说话直来直去的,还狠抓着不放。 “那就是小兄弟的兄长看上了。”阿兰一沉吟道,“可得抓得紧,山里的匪子都惦记着,上回来把老头给推着了,这才灰溜溜逃了。得叫你家兄长派人好生守着。” 小乞儿正准备继续摇头,听到她的话又沉了下来。 “村里人不帮忙吗?” 那女子的飞舞的眼色,因为小乞儿这句话顿时暗了下去。“山匪以前也来,却不这么嚣张,可村里的壮汉都被抓去充役了,他们就越发猖狂起来。” 目色沉沉中,她又想到了自己还在边营中的丈夫,心里就跟着不安起来,她可是听村里人说了,过不久丘山镇的边营就得送到战场去顶死的。 小乞儿见她不说话,也不好再问下去了,可眼里却有一片的疑惑。 水月从屋中出来,眼中也暗暗的,这一家子的,除了那逗蚂蚁傻笑的小子,气氛怪难受的。 吃了午饭,小乞儿便要走,水月没说什么,反是那叫阿兰的女子送了他出门,好一阵嘀咕,直到他红透了脸才肯放着离开,可那连成片的嘴,哪里给小乞儿解释去,只好闷闷朝着镇上回去。 这才刚走到村子口,又见撞昨日那三名草寇恨恨杀来,可瞧见了小乞儿,被惊得急忙跑了去。 三人跑了好半晌,弱弱回过头,好在没人跟来,不禁大喘了一口气。 “那小娘皮家的?”为首的糙汉倚着树问另外两人,昨日退下去的疼又要爬上来,把粗眉给挤在一起。 身旁两人摇了摇,打家劫舍这么久,都没见过那小子啊? “不管了,这活儿接不了,神仙的手段,找大哥去!”领头汉子手里一挥,打不过就要不得骨气,还得搬腿粗的来找场子。 …… 小乞儿在三人走后又在村口转悠了会儿,这才往镇上走。别人的事儿,管不得的,老花说过,但若是水月开口问,他还去帮忙打匪子,可她不开口的。 穿过小镇,在路上过两个夜,后天就能到边关的城池,走了好些个月,总算是能出了甘南国了。 可再次走到边营门口的小乞儿却又把脚步停了下来,周围一群嘈嘈杂杂的声音传来。 许多人围在铁栅外往里看,只听得有皮鞭破风声传来,痛打在肉上,撕裂的惨吼声搅得老高。 “都什么时节了,还学着赌徒那套,要是前线败下来,整个甘南可都得完了”人群中有不齿的愤懑声传来。 “你这话就不对,都去替死,死前还不能图把乐子了?”一男子朝着身旁的人白眼去,“别装一副大义样,你要行怎么不去打前线!” “我!”那人被扼得说不上话。 “好了好了,关你两都没个屁事。” 周围的人叫了句,那两人这才哼上一眼,再去朝着里头看。 铁栅周围围着许多人,青年壮汉也有的一把,小乞儿缩了老久的身子才看清被打的人。 果然是他!那在皮鞭下痛叫的正是白天水月见的那个男子,听见喊声时他便觉得熟悉了。 猛地将眉头皱起,小乞儿朝前走的脚步又拐了个弯回去,急急朝着来时的路往回跑,他小乞儿终究还是做不到不理会的。他是插不上手,但心中的仁义还是迫着他要去道一声,就道一声。 …… 此时丘山镇的一处阁楼里,有一男子站着,对着面前的老妇人拱手作礼。阁楼精致小巧,有隐隐乐曲弦音婉转,正是那醉音坊所在。 “水月那丫头家中的事不知怎么样了?”老妇人沉沉叹了口气,眉间显得有些忧愁,虽说上了年纪,但面容瞧去也见得几分年轻时的卓越风姿来。 “娘,您就别操心了,我问过的,没大事。”妇人对面立着的青年走上前蹲下,微微拍抚着老妇人的手。 “能不操心吗,水月可是我看着长大的,那就是我亲闺女。”老妇人悠悠看了那男子一眼,略微有些不耐的样子。 “是是,回头孩儿亲自去探望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对了,水月弟弟那你也去你陆伯伯处走一趟,带些礼过去。”老妇人搓着男子的手道,却并未注意那面前的人儿在听到这句话时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 “孩儿知晓了,您就放心吧。”青年向着老妇人告了一句,便推门出去了。 有一下人悄悄跟上,“公子,事都办好了。” “陆元还真是够傻的。”那男子嘴角挑起一抹邪邪的笑来,“行了,我知道了。” 醉音坊是小镇上最妙的一家乐坊,妙就妙在那水月头牌,不仅绝色佳人,曲儿亦是弹唱得好听,各家公子都纷纷扑去,可那佳人就是不为之所动。 这几日乐坊的生意落了许多,那头牌日不见,赏曲的客人们便整日叫嚷着不满,却就是见不着那好看人儿来。 乐坊的主事人正是那男子,才从前时见过的老妇人手上接下来不久的。男子名流风,倒是与水月这名字对着,好些客人都说水月给他勾了去,可两人都是笑着不语。 “备上礼吧。”男子轻敲着栏杆,看着台下演曲的女子与客人,眼中轻轻眯着。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五十一章 吃杯不喜的酒 流水带着身后一小厮朝着陆家宅院去了,与此同时,跑了好长一气的小乞儿也到了先前的村庄中,直直推开虚掩的门闯入。 院中的两道人影具是被他吓了一跳,以为是那山匪又来了,手中正做着的活计都给散在地上。 倚着老旧柴门喘了好几口气,小乞儿这才顺了许多,“早上,早上那个男子被打了。”小乞儿看着水月,直直的,可身边另一人就听不明白了。 水月闻言骤然沉默,那猥琐青年,自然不可能,那就只能是叫她阿姐的男子了。 阿兰朝着水月疑惑看去,却见她的目中猛地暗下去,心里也跟着“咯噔”直落。 “阿姐!”那女子急急呼了声,水月的神色已是说明了许多东西,“阿姐!良哥他……”阿兰的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了,泪水猛然涌了出来,打在黄土上,急急转头朝小乞儿看去。 “为什么?” “周围人说他在军营中摆赌局被抓住了尾巴。”小乞儿看向那双朝自己望来,泪花花却变得凌厉的眼睛,沉声道。 院中顿时安静下来,紧接着那屋中的咳嗽声又变得极其刺耳了,“月儿,月儿,咳咳——”有无尽的焦急从屋里病榻上传了出来,那苍老的声音吃力地不断呼道,牵带着咳嗽声越发迟重。 这次水月并没有急急冲进屋去,反而沉默下来,一旁在院里戏耍的小子看见娘亲落泪,也跟着大哭了去,在地上滚着,好不吵闹。 叫了许多遍,水月还是不动,阿兰擦着泪赶忙往屋中跑去,可那声声呼喊却仍没停下,只是多出了手拍在背上一遍又一遍的顺气声。 小乞儿抬起眼朝着那道沉默的身影看过去,有些不明白,愣在了门口,不知何去何从起来,直到那屋中的声音渐渐停下来后,阿兰才眼里红红的出来,还微微抽泣着。 对于军营中的那个男子,水月又何尝看不出来,却没去说破,依旧送银两,毕竟这一家人的心都牵挂在那男子身上啊! 可这家中总归需要有个人去顶的…… 阿兰知道水月能救她丈夫,没开口,也开不了口。 “我去镇里看看。”水月说着,多了许多无奈,也不理会那院中不断微微抽泣的女子,起身便折回了屋中。 小乞儿杵在门口看不懂,直到过了好一会,才见着屋中有一人儿再度出来,却是完全变去了样儿。 俏脸淡淡施些胭粉,一如小乞儿在山中初次见到的时候一般,只不过换了身好看衣裳,虽说不上富丽华饰,却不弱那风仪姿态。 “公子陪水月一同去吗?”面前的女子眉眼间的水波弯弯得好看,颦笑有风情,再没了先前那些沉默黯然的色彩,嘴角浅浅的。 “啊?” 小乞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水月拉上手腕走了。顿时便有些不明白,似乎糊里糊涂的,就摊上了许多事? 出了门,水月也放了手,一声不吭往镇上走去,小乞儿也只好沉沉跟着。 “谢谢。” 身旁突然有声音传来,小乞儿赶忙回过神,挠着头嘿嘿笑,“圣贤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水月闻言偏过头去,眼里挤出一抹明媚来,“这年头,行侠仗义可都得吃亏呢。” “可不是嘛……”小乞儿还楞楞的,应和了一声,心里头的话顿时就守不住了,蹦了半句出来赶忙住了口,腆着脸尴尬笑。可不是嘛,说里说好以身相许的。 身旁的好看人儿被她给逗去,眼里的阴霾就没了大半,掩着嘴笑,把周围的气息都惹得甜滋滋的,“小公子以后上路可得小心点,非得被哪家姑娘勾了去。有人也说了,好人做到底,送命上西天。” 小乞儿听出她话中的意味来,傻傻憨憨地挠头去,“水月姐姐要去找醉音坊帮忙吗?” 先前笑着的眸子,因为这句话又有些黯淡了下去,“嗯。” “醉音坊不好吗?”小乞儿看得清身边女子眼中的那抹神色,有些不解。 “那里是我的家。” 水月只说了这一句,便没了下文,说得小乞儿蒙头蒙脑的。那身后的村子又是哪?可他明白不了的。 醉音坊是她水月头牌的家不错,那里养了她十来年,从八岁被卖到醉音坊,身后的小村庄就不再是从前的模样了。醉音坊养了她,教了她一手弹唱技艺,管事的老妇人更对待自己有如儿女,护着她。 可这也正是让水月纠结的地方。 醉音坊的东家要是出面,水月的阿弟自然无碍,可出了面,这欠下的情也永远便不好脱去,那个男子许多年的示意,也不好脱去,可是,又有什么办法? 小乞儿看着身边女子的眼眸沉了又沉,有数不清的黯淡在眼中转,心中也跟着没了光去,但他却插不上手。最难过,莫过于女子哀伤,天地都要把泪落去,搭不了帮衬,更要无能,惹得心里头疼痛。 见了三次面,次次都对面前的人儿感觉不同,似乎怎样也瞧不清哪个才是她的真面目。 二人走着,已是到了小镇口,顿时便引得来来往往的人群看过去,小乞儿被张望得不自在起来。水月在丘山镇的名声可是极响的,纵然未听过曲儿,可看那身段容貌,也猜得出七七八八。 一步步朝着镇中那座精致阁楼走去,丝竹声声便绕了过来,缠着佳人一同卷进了醉音坊。 “水月姑娘,您来了。” “嗯。” “你家公子呢?”“这呢。” 水月尚未问完话,阁楼上顿有一人呼着,抬起眸子望去,正是流风。 佳人沿梯走去,沉沉地踩在那香木阶上,每一落都踏在心里。 “边营那边我去过了。”水月刚到近前,流风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跟在她身旁的小乞儿,微微漾起些光芒来,脸色一暗道。 “水月谢过公子了。”说着,盈盈施了一礼。 “你我从小长大,哪还用说谢字,只不过……令弟恐怕出不来了。”流风赶忙伸手将她托起,沉沉摇着头,目中一片惋惜和心痛,“陆南天虽管着那边,但真正主事的还得看皇城过来的将军。” 水月闻言眸子便暗了下去,可对面的男子又开了口,“那将军知晓你的。”流风看着水月对过来的眸子,直直的,说不清,两人眼中都看不透。 “我知道了。”水月将目光放下,话语中淡淡的,抬手一挽耳边碎发,看得对面男子要陷进去。 “伯母在坊里吗?” “今日恰好过来,念你得紧。”那男子眼中有些微微缩起,可面上却露着笑,不透出来。 水月闻言轻点了头,又作了一礼告辞,往阁楼深处走去。 一旁的小乞儿赶忙跟上,可流风的目光却凝在了他身上,有阴寒闪烁,那拍着围栏的手猛地握紧,朝着身旁道了一声,“查查看哪家的。” …… “可算来了,家中事怎么样了?”老妇人抚摸着坐在自己一旁水月的手,眼中满是疼爱。 “都还好,公子帮衬着。” “憔悴了不少。”那和蔼妇人扶着她的两肩仔细朝面上看去,伸手将她落下的一抹碎发别过去,“要是有难处就跟阿风说,让他告诉我。” 水月笑着点头,眼中有许多晶莹。面前的老妇人给她的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可正是因为这样,才不敢再去贪半分啊! “月儿,要不来我们顾家吧?我看得出阿风喜欢你的。”老妇人眼中满是慈爱地看着面前的人儿,可水月却沉默了下来。 “怎么?有喜欢的人了吗?”老妇人并未因水月神情上的变化而恼怒,还是笑着看她,很是和蔼。“那个小子家的?”水月脑中有一道身影掠过,又问得面前老妇的问话,摇了摇头。 “没。” “好了,不问了,要自己喜欢才好。”老妇人的眼里眯着笑,“若是嫁人了,醉音坊给你当婆家。”老人笑得很和蔼,没去说水月在那个小村庄的家,她知道,对于水月来说,或许醉音坊更有家的感觉。 “嗯。”水月笑着回应,可眸子深处并未因妇人这句话而放下去,反而藏得更深了。 小乞儿两人从醉音坊出来,又是惹得一片目光投来,有许多富家公子哥要跟上来,却都被小乞儿一路石子打得远远去,他可算是明白自己跟着来的用处了。 身边的女子从醉音坊中出来后便一直目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会村中的那段路走了许久。 当那老旧柴门刚发出吱呀声时,院中等了好半晌的辛苦身影猛地把目光投过来,眼中一片期待的神色。 “没事了。”说着,水月似乎疲惫了许多,不再言语便回了屋中。 阿兰长长舒了口气,看向小乞儿的目光就更多了些东西,赶忙去招呼他坐下,好一阵端茶送水问暖寒的,就差作祖宗供起来。 “我该走了。”小乞儿被她折腾得好不适应,不回又不是,回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怪难了去。 “不如住下吧。”重新换上一身粗布衣裳的水月从屋里出了来,脸色又憔悴了许多,目中有些红光泛动。 “啊?” “吃杯喜酒再走,还没好好谢过公子。”水月的目中又有风情荡起来,可看在小乞儿的眼中,明明是一片忧伤,但身旁的阿兰却把眼色抬了起,连那不懂事的小子都知晓要拍手叫好的。 喜上眉梢,阿兰对于水月话中的“再走”却没得追究了去,都是一家人了,还去哪?可小乞儿听得懂。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五十二章 有匪着青衫 稀里糊涂又住了下来,可水月要留自己吃杯喜酒,也是情理之中的报答,便拒绝不得。他小叫花子可还没吃过喜宴哩,从前看村里城里的婚嫁好不热闹,迎街开去百八十的大气富贵,掌厨的婶子那十八般厨艺都耍得溜,铜锣唢呐吹鼓得震天响呢。 可是晚间饭桌上的正主,却没有小乞儿想象的那般高兴,反是阿兰和那小子眼中透着掩盖不住的喜色。 冬日夜晚,闭了柴门就呆在屋中仔细做些针线活计,院子是坐不得的,夜里的冷风吃人得很。 水月把自己的床铺腾给了小乞儿,她搬去和阿兰挤挤。刚帮着小乞儿换了床铺盖,打理好,可却坐着沉下去。 “水月姐姐不想嫁给他吗?”小乞儿看着面前的女子目色黯淡,独独坐在床边,眼中的那一抹好看的光芒再也瞧见不得。 沉坐的人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究竟是不想,还是不是?看得小乞儿有些不明白起来。 “我听镇上的人说顾家是丘山最大的门户,他们也救不了吗?” “救得了。” 水月说完这句,眼中的神色又黯淡了许多,小乞儿看着,有些明白,也跟着沉下去。顾家哪里是救不了,仅仅是从边营中捞个人出来,算不上事的。 丘山边营并不是什么正经管辖,被抓进去的壮年汉子甚至连个名头都没有,只是送去前线做炮灰罢了。可既然偌大的边营都纵容赌徒们放肆娱乐,哪里还会去管他那微不足道的一人。 水月想得明白,边营贪生怕死的无数,赌徒更是不少,真就独独她阿弟被抓?可是心里明白,却又能如何?说小了,她是一个无权势的农家女子,说大点,好听称句声名满丘山的水月头牌,可哪里搬动了镇上门户的权势? 陆家扣了人不假,陆家公子贪她水月也不假,但顾家又有多少肮脏本事藏了下来?她水月为何集了各家公子目光,却不动一情?便是反感其间弯弯绕绕。可他顾流风的手段有偏是如此。 “砰——” 屋中的两人还沉默着,院中就有火光点起来,一声沉沉的踹门声猛地炸响,紧接着又似乎有说话声传来,夹着吃痛的呼声。 里边的三人赶忙窜起朝院子中跑去,被惊吓了的小子扯开了嗓哭,和着那病榻上老人的咳嗽声搅在一起,可是那三人去顾不得这些了。 院子里有火把的亮光点了起来,听得清许多户人家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四周传来,自然都是知晓山匪来了,该藏的藏,该躲的躲,不敢去细看。 “一点小事都办不好。”为首的一青年训斥着身旁的大汉,那大汉正是小乞儿前时见过两回的。周围还围了七八人,看着那大汉委屈耸拉的脑袋,憋着笑。 三人刚从屋中出来,小乞儿就准备上前挡着,可阿兰比他还快,出门时操起了靠在屋门旁的铁犁,颤巍巍地对着面前的一伙人,目中虽是躲闪,却隐隐有些凌厉,多着小乞儿和水月一步,朝前护着。 明摆着是对这场面见了多次,极有经验,那铁犁都是提前放好的,反是空手的小乞儿两人显得有些单调。 那训斥黑汉子的青年悠悠转过头,朝着三人作揖行了一礼,顿时场面便有些愣住,身后的小匪们闭着眼偏头,实在不忍心去看,这土匪行径硬是给自家老大整得不像样了。 “打扰了。”青年缓缓抬起头,眸间映着火光跳动,青色儒衫与那满是正气的面容,在一伙粗糙大汉中显得格格不入。 “水月姑娘,久违了。” 朝他看去的三人被这一举动震得说不出话,前边的阿兰回头看两人,支吾了半天,也没个言语出来。 水月闻言蹙起眉头去看,眼中有些波澜,却又不确定,在火光映射中看不出多少。 山匪可不是第一次来,在水月从醉音坊回村后的四五日,便来过了。那如今还躺在病榻上的老人本因儿子被抓,心中已经伤了大半,又去拦住来捉女儿的山匪,被痛推在地,这才卧病不起。 上次只来了三人,正是小乞儿瞧见过的,那儒生模样的山匪倒都不见得。 水月一时望着那青衫男子,男子亦笑看着她,眼中有许多说不上的意味,都没说话。 “你是?” 沉默了半晌,水月才开口,可这才开口却将对面的男子目中的笑意激得顿时少了些。可那男子依旧有着风度,再做一礼,“小生对姑娘钦慕已久,想讨回山寨做夫人。” 青衫说得很柔和儒雅,可身后的一群人却不敢听了,都低下头去。什么小生啊,山寨啊,可不怪别扭嘛! 小乞儿在一旁看着那青年,又看了看水月,眼里满是疑惑。 “多谢公子抬爱,水月已有心上人了,择日便嫁过去。” 自家大王的行为不正常,可对面那好看女子跟一伙山匪这样答话也不正常,真就当他们是来提亲的队伍? 还不止,那为首的青衫闻言顿然沉默,目中再也没有笑意,只是朝着水月拱了一手,“是小生冒昧了,敢问姑娘心上人?”说罢,儒雅男子抬起目光,有些灼灼热热的,不知是因为火苗在眼中跳动,还是因为一些别的东西。 水月也朝他看去,还是那副款款笑的模样,眸子中许多的耽溺之色便流了出来,即使在这黑夜里也瞧得清晰。“顾家,顾流风。” 儒雅山匪目中又是一沉,可依旧抬起手作礼,眼中又有笑意,却惨淡了许多,“那只好祝愿姑娘了。”说罢,便转身出门,朝着身后的一众呆愣的山匪挥了挥手。 “老……”那前时被训斥的壮汉想要吭声,却被一旁的人撞了下,跟着又低下脑袋去。 一众山匪来得快,去得也快,阿兰还举着铁犁,却愣愣地看,山匪真就转性了?回头去看水月二人,只见得小乞儿的目光朝自己看来,可水月已是转身回了屋中。 小村庄旁的那座山有十来号山匪,村庄中的各家各户都是知晓的。那山匪专挑着那些家中没个汉子的门户去欺负,有汉子的虽也闯,却少些。前几年听闻村中有人说山匪转了性子,闯了孤家老婆子的家,最后还送了许多粮食去,更帮着做农活,可哪里有人信。 后几年经常有这样的事传出来,可那山匪却依旧来抢,只是不再害性命罢了。直到前段时间村里的许多壮汉被抓去了边营,各家都慌张起来,那去水月家抢压寨夫人的事,他们可都知晓的。 …… 水月沉着目光走回屋中,当她转身时,小乞儿似乎看到了那眸子中许多莹亮亮的东西,很有些重量。 冬夜的冷风狂躁得很,呼啦啦地刮过去,窗子外就呜呜地响,也要一道道挠在心里。 小乞儿回了屋中,却看水月还坐着,并不去阿兰屋里,他也只好坐下,拿眼看水月目中不断变幻的神色。 这年头的土匪都不干正事,学人家穿起儒生打扮去上门提亲,掉了土匪的名头。可是那青衫与一众汉子格格不入,就好像水月清婉的面容与那破布衣裳不相适应一般,都看不下,分明不是做土匪的好底子。 青衫生得眉目清秀,很是有些书生气,比小乞儿的“之乎者也”还要足,言语谈吐显得极温和,那不算华丽的青色儒衫配着刚好,气质淡得出尘。 水月眼中很沉,想起了刚遇到小乞儿的那片林子,如果再早些,就早一天,她都会成了土匪头子的压寨夫人,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山匪的嚣张猖狂,各家村民看在眼里。可山匪行事有度,也有人看在眼里。一代佳人明媚,醉音坊的各家公子挤破了脑袋都入不了她的眼,可却愿意把自己给了山匪。 或许没有病榻老人最后的那一拦,她也不会有献身山匪的想法。八岁被卖到醉音坊,心中何尝没有十多年来的埋怨与苦楚,可当家中阿弟被抓时,她却依旧忍不住牵挂啊! 心里堵着许多年,娘亲不在了,可那个老人却护了她女儿最后一手,这便够了。哪怕他之后牵挂更多的还是边营中的儿子,但对于水月来讲,她所需要的或许只是那一份触动,还有一个她为这个陌生的家付出的理由,便足够了。 各家公子她不喜,胸中城府够深,钱财也不少,却照顾不下这个老丈人,要不得真心实意。反是那山里头的土匪这些年的行径更让人明白些,因此才有了小乞儿救下她时,那迟迟含在眼中的一抹复杂神色。 水月的目色在火光中不断跳动,有些迷离。就算他儒生土匪要了她,又能怎么样,山匪窝对上顾家,终究也不好说的,那时候顾流风的态度又是怎么样,也不好说。 回忆牵了老远,又回到那个儒雅青衫的身上,水月目中有许多笑意绽开去,映在小乞儿眼中,他就更看不明白了。 火光在屋里挑着,劈里啪啦轻微地响,袅袅青烟缭绕,缠着眉眼中的那抹好看,把冷风都给暖去。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五十三章 冀北 …… 那是水月到醉音坊的第六年冬天。甘茂国的冷冬,除了高山上因为地势差落而飘些细碎的白色外,其他地方并不下雪的。可那一年丘山的寒冬十分冷,落了许多小小冰晶,簌簌地打在地上,沉在晚间行人的肩头。 冬至饭刚吃过,醉音坊的一众姊妹就得去磨练琵琶琴瑟的手艺,一天都懈怠不得。 水月尚还不是醉音的头牌,十几年磨去一剑,她还差得远呢。阿娘对于这些技艺尚未成熟的小倌最为严苛,坊里的大厅接客,她们就缩在后厨等地弹奏,可唯独水月是个例外。 水月自从来了醉音坊,就比平常女子懂事得许多,天赋好,人也勤,阿娘便想将自己一身的本事传下去,就像自己的亲闺女一般去看水月。 可是但凡绝美的技艺,总是需要过人的煎熬。 姊妹们在屋里练,水月就在后院中弹,冷冷的风呼来,将手指冻在一起,却还僵着拨弦,要凝练出冷风中的一抹灵动来,那才是琴弦间最美的跳跃感,宛如寒冬的雪蝶,轻轻落在弦上,天地都安静去。 阿娘心疼得紧,在水月身旁放了火炉,她却不烤,跟心里那抹悲哀斗在一起,挺较劲的。 “砰——”后院的一片清音悠悠里,突然传来一声突兀的重物坠地声,惊得水月手中的琴弦顿时散去。 屋檐外的细碎冰晶簌簌地落,水月有些迟疑,想要推开后院木门去看,却又不大敢。阿娘可警戒过,醉音坊的姑娘处处得小心着,不慎就被卖了隔壁的风月所去。 弦音停下,听着院外的声音,悉悉索索的,有喉间不断传来的闷哼声,看样子是爬墙给摔着了。 小人赶忙拿着院里的竹帚,朝四周围围墙盯去,不敢放过。 院外有攀墙声传来,院内手持扫帚的人就更加慌了,看着围墙一脚有脑袋慢慢探上了来,才刚冒出来,却直直被水月一扫帚盖了下去。 “阿……”就要开口去喊的水月,听着隔墙外那声声略带稚嫩的痛呼声,到嘴边的字顿时咽了回去。 那呼声明明是个小子的,她便有些不忍了。偷跑到醉音坊的人可不少,可最后都被看门的小厮痛打了扔出去,顶凄惨的。 水月拉开些门栓,推出一条细细的缝朝门外看去,只见一穿着单薄衣裳的少年滚在地上捂屁股,小脸都给皱在一起。 偷看的人被眼前的一幕逗得好笑,不禁扑哧笑出声来,却引得那地上的小子顿时看过来,恨恨地就要冲起。 水月见状慌忙关好,急急插上门栓,“阿娘!阿娘!” “诶诶诶,你别喊,你别喊,我走了。”门外的小子听见门后传来呼喊声,赶忙叫了两句,紧接着便传来一阵跑路声,门外又静了下来。 靠在木门上的水月微松了口气,这年头,小毛头也得防着的。 再次只剩下簌簌的冰晶落地声,水月又等了一会,这才轻轻抽出门栓小心看去。 “砰——” “疼疼疼!”水月正拉开门去看,忽然一只小手扒上了门脚,惊得她又急急推了回去。门外的小子还没来得及使气力,顿时被夹了住。 “你放手!”光顾上疼了,哪里还使得上劲,那被夹着手的小子只好嘴里痛叫,“我不是坏人!” “哪有坏人说自己坏的。”水月背靠着挤在门上,夹着门缝里的手掌可就惨了,又疼又冷的。 门外的人一时沉住,这话在理啊,可自己又没有由头说回去,只能不断痛叫着。 水月吃力顶着门,门外人往里推,这大冷天的也冒出许多汗来。可这一用力紧张,就忘了喊人来,自己死死抵着,记忆又似乎有些回到儿时每次土匪来时,阿爹要自己躲在大瓮中不敢作声的场景。 紧压着门,眼中慌乱着,可门外却突然没了声音。水月有些疑惑,顺着那只夹在缝里的手看去,惨白一片,透出些许紫意就要蔓延开,小手无力地垂下,再也握不起来。 心中猛地一落,水月赶忙把门打开,可她才刚有动作,木门却顿时被顺势推了进去。那头发散乱的小子痛捂着手看他,坑不出声。 水月被他这一推,踉跄着摔在地上,这又想起去呼喊,惊得面前的少年赶忙抽出另一只手去捂住。 “你别喊,别喊。”少年急忙捂住水月的嘴,另一只手想要抬起去做嘘声,可比了半晌,那根手指就是伸不上来。 被捂住嘴,眼中噙上了许多泪珠的水月瞧见这一幕,顿时挤着泪要笑出声去。可那少年哪里知道,只听见有声音,就急急捂得更紧了,直到看见眼前少女眸子弯弯亮亮的,才终于敢放下心来,可依旧是恨恨地看了她一眼。 “我放了啊,你别喊,我不是来偷东西的。”少年朝着水月道了一句,怪委屈的,看着面前的人点了点头,这才把手松开去。 少年放下手在衣裳上蹭了两下,这手沾了鼻息间的一片水汽盈盈,风一吹就冷飕飕的。“冬天在院里弹琴,手怪冷的。”少年瞟了一眼那停在院子屋檐下的木琴,便朝着门外走去,背影在寒风里顿时黯淡了。 “诶……”看着眼前的人要走,水月觉得有些难为情,真错怪了? “这赔给你吧。”说着把肩上的棉披风解了下来塞过去,看那少年穿得忒单薄了。 面前的少年一愣,可就赶忙夺在了手中,“谢谢”只说完这一句便跑出了门,倒是留着水月突兀凌乱了。 真是来偷东西的啊? …… “你还敢来?”水月正弹着琴,顺着落在后院里的那颗石子看去,一颗脑袋从墙角窜出来,冲着她嘿嘿直笑。 自上次少年攀墙已经过了两天,这就更让水月坚定他是来偷东西的,可这又见得那小人,便不明白了。 “有吃的吗?”趴在墙上的少年看着院子里的水月,腆着脸憨笑,有些难为情。 水月想要拒绝,可望着那朝自己看来满是期待的眼睛,心中顿时不忍,从前的自己也是吃不饱的。“你下来。” 少年心中一喜,撑着墙使劲,却挺费力的。 “扑哧——”看着少年把小脸憋得老红,却还是撑不上去,水月笑着出了声,把墙上少年的脸又给窘了窘。 “我以后就爬得进来了。”被小女子瞧不起去,怪掉面子的,可不好。 水月没说话,只是笑着去给他开门,看着门外那个垫着一个破烂木桶攀了老高的身影顺着墙角慢慢探着脚踩下去,却够着好半天就是碰不着,又是一片好笑。 …… 烛光在水月的明媚眼波中跳动,弯弯亮亮的。又是冬天,许多年没看到的少年又闯了回来。 她眼中出神,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小乞儿却难得在那脸上看得明媚的笑容来。 少年打那之后总来,确实是来偷东西的,却名目张口地要,起初还害些臊,可与水月熟络了,就也不红脸去。 两人处得明媚,都是可怜人,才有那种互通的相惜感受,阿娘自然察觉了,可看着水月脸上少有的欢笑,也把眼中的慈爱弯弯眯着。 少年是丘山镇周边小村庄的,父母早早去世,便托在镇里的叔父家,可叔父家境亦是不好,却对他极好的,这心里便要过不去,要帮着叔父分担些,所以才有少年被醉音坊院里的琴声勾去好奇,也偷了上。 小子名冀北,当初和水月说要考秀才,吃皇城里的富贵粮,就一心扑上去。少年确实是读书的好料子,县试,府试都考了上去,一一拿来与水月讲,说上好些事。 小日子过得很快,可许多年过去了,水月却再也没有看到那个一路往皇城考去的假秀才,不知道他穿没穿上秀才的褂子,但水月确确实实成了她当初说过的头牌,名声动了整座丘山镇,这一别就是要十年的岁月。 阿娘前时问她是否有心上人,确实有一道少年藏在胸口,可那单薄少年或许已中了状元郎,娶了美娇娘,忘了手中伤,便不敢去想,只把头摇。 小乞儿眼中的那一抹感觉和少年有些像,很干净又有些坚毅的味道,他也穿青衫,也有儒雅气,所以把从前的感觉又勾了出来,挺喜欢的。 在院里见到那青衫时,水月有些疑惑,可很快便记起从前的少年来,青衫是青衫,可不是秀才褂子,他总归是没考上了。 …… 小乞儿看着那抹明媚在水月眼中痴痴的,可又有隐隐有黯淡要在其中荡漾开。 再见到往日少年,水月的心中有许多不平静,却又被自己压了下去,挤出眼中的耽溺神色去看。有些事,终究不是她一个红尘女子所能左右的…… 夜来冷风骤急,温度又降了许多,闻得簌簌冰晶落地,那烛光下沉思的佳人推门去看,冬风卷起些细碎吹进屋里,落在指尖发梢,冰冰凉。 小村庄旁的那座山,有青衫立着,脚下黑压压的一片,只有几落人家还点着火。那眸子全都凝在了一簇亮光上,冷冷寒风带着冰晶吹过,悄悄融进了单薄青衫。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五十四章 矛盾的喜欢 丘山镇每次随着水月的出现,都会掀起一片波澜,宛如轻盈小石投在湖中,点起一片片涟漪开去,可是这次的涟漪却开得很大。 近几日的丘山镇委实不平静,随着水月要嫁给顾家顾流风的消息透出来后,整个小镇的眼球似乎都挪在了这件事上。 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的,这场作为丘山最大门户的婚嫁自然不会平凡去,各路采备商贩喜着去数银钱,可是丘山的许多公子哥就不满了,都喧闹开,其中就数陆家的那位最牙痒痒,实实地被顾流风给摆弄了一道。 可这不满又能如何,他顾流风心思手段具是不弱,水月的阿弟早早被救了回去,瞒着水月。顾家与那位皇城来的将军关系可不差,祖上认识的,仅仅只是要个小人物,哪里还轮得到他陆家做主,不过是跟陆家打声招呼罢了。 陆家公子自然追上门去骂过他顾流风,连醉音坊都去闹过,可顾流风没骂出来,自己倒被他爹给禁了足,好生丢脸去。 “水月姐姐,我大概能救他。”小乞儿看着眼前沉默了许多天的人儿,认真道。 他这段日子一直都住在水月家,听她的等喜酒,可还得有几天时间。 水月疑惑抬起头看,眼中却没有小乞儿想象的光彩来,依旧是平平淡淡的。摇了摇头,她没问过小乞儿身份,自然不知晓他的家世背景,可他一个人终究做不了什么的。更何况真就因为自己阿弟被扣了,所以不得不嫁吗? 水月不想去细细琢磨,许多事,都不容易的。 三天前的丘山镇,沉沉看了大半晚烛火的水月还是带着小乞儿去了醉音坊,先是见了顾流风,后又去顾家见了收留自己的阿娘。 “没想到最后这娘家啊,反倒成了婆家。”和蔼的老妇人拍着水月的手,笑着看眼前的人儿,嘴角的欢喜始终都停不下来。 水月是和顾流风一起来的,阿娘要拉着她说些女儿话,便支呼着顾流风出去了,小乞儿也等在外。 “风儿这些年你也看在眼里,心中念你念得紧,打小就跟我说要娶水月回来做夫人呢。” 老妇人眉眼中喜滋滋的,说了许多,可那身旁坐着的身影却有些沉沉的。虽然嘴角也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可是作为一手撑起整座醉音坊的掌事,老妇人又怎么看不到她眼中那抹黯淡忧伤呢? “怎么?有心事?” “没。”水月摇了摇头,抬起眼看着老妇人,目中也跟着嘴角挤出些笑意来。 “你打小这难过就不会写在脸上,全都藏在眼窝子里的,阿娘可明白着。”老妇人抓着水月的手轻柔地摸了摸,“担心阿弟了?” 水月没回答,只是把头低了下去,不想让身旁的老人看见眼里的神色。 “放心,过几天他伤势就好得差不多了,赶得上婚嫁礼节。” 水月闻言,低着的眼眸中缩了缩,却又很快绽开,“月儿知道,流风和我说过的。”她再抬起的目中有丝丝笑意荡出来。 “就是你爹那边,哎……”老妇人说着,不禁叹了口气。 水月的目光看着她,却突然不移开了,“阿娘认识我爹吗?” “为什么这么问?”老妇看着水月的目光很疑惑,可那抓着水月小手的手掌中漏了的一顿,却是逃不去的。 “我跟阿爹说要嫁人的时候,阿爹很高兴。” “哪有父母知道自己女儿有了个好归宿不开心的。看着女儿嫁出去,要给心底最好的祝福,这些我们老一辈懂的。” 老妇人笑得很慈蔼,水月便不再问下去了。 可是谁又知道这究竟是不是个好的归宿呢? 水月和那妇人聊了许久,可那妇人似乎因为水月的那一问,之后显得都有些寡言。 “月儿先回去了。”她朝着妇人施了一礼,便退出去。 “喜欢便好。”老妇看着水月将要消失的背影,赶忙喊了一句,正走的人儿脚步一僵,回过头,眸子里清清的,笑盈盈,牵着妇人嘴角的皱纹也爬了起来。 水月掩上门出去,跟着退下去的还有老妇人嘴角扯起的那抹笑意,独自坐着。 都已经过了好些年了啊! 屋中似有沧桑的叹息声传来,似沉又轻。 她的确如水月所说的一般,和她阿爹是旧识,这事知道的人已经很少了。老妇人是和水月同个村子的,离着她家近,儿时便总与水月的阿爹玩在一块。这小孩子也是有感情的,有时候总是让大人觉得那情感好笑,但确实是极单纯,只不过还年幼的他们也不明白这与“喜欢”二字有什么不同。 可这种感情终究没能发酵,随着她一家搬去镇上后,就再也断了。但是妇人忘不了,从她独自一人到撑起了整座的醉音坊,她心里装着还是旧时的昔日少年。可少年总归是少年,健忘得很,在某一天她得知他已经有了妻子,那眼中的期待便再也提不起了。 作为醉音坊的一介女流,她强势地摸爬滚打没错,可这世界上终究有些东西是自己所不能够去选择的。她家不过只是搬来丘山镇不多时的农户,被顾家看上可算是坟头冒了青烟,一时黯淡的她便卖了自己,给一个心中从没装过的人。 一晃许多年,家道不断衰落的昔日少年找上了她,请求她收留自己的女儿,只要口饭吃就行。她心中对那男子藏着许多埋怨,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的情分终究还是忘不去的,便把那小孩留了下,甚至当作自己女儿去看待。 在水月身上,更寄托了一份她的情感啊! 并不是说如今的她不幸福,顾家人对她极好,这是在她嫁去顾家后才慢慢有的感情。夫妻相敬亦是喜欢,更是爱,但年少时的记忆与选择还是会留在脑子里的,这并不矛盾,所以才有人她与水月说的最后一句话。 喜欢便好。 她知道水月父亲高兴的意味,应是更多带有一种道歉在里面,抚去心中的那片遗憾,这从水月父亲当初还来找她时,她便想明白了…… 老妇人愣愣地看着窗户,并未推开,却似乎依旧能看到许多风景来。她年轻时的喜欢是场遗憾,又不是遗憾。遗憾的是没嫁给喜欢的人,不遗憾的是嫁给了她所爱的人,也爱着她。 …… 水月婚嫁消息才刚刚传出,整个丘山镇转瞬便腾了起来,这自然也躲不开那一伙山匪的耳朵。 “老大,要我说直接把小娘子抢回来就行了。”那日被青年训斥的大汉站在一旁,扬着手说,看向面前立在山巅望了许多日风景的男子。 青衫男子自从水月家回来后,就总是站在这,看山脚那片村庄。大汉刚来与他说水月的消息,将那男子的衣摆间说得荡起一片山风来,卷着衣袍翻飞。 青衫沉沉摇了摇头。 “老大,这些年我们可都听你的一套,许多兄弟都感受到了以前心中羡慕的东西。黑狗我不会说话,但既然老大想要的,那兄弟们就算再被村里人痛骂去,也要抢回来。”那自称黑狗的男子看着眼前的人儿,目中很认真,带着豪爽的味道。 青年来这匪山有四五年了,当初一别丘山镇许久,最终又回来做了土匪头子,他终究没成为自己口中的那个秀才。当年一路考过去,在一众童生中也算是小有名气,许多人都说他是中秀才的好苗子,可最后他考了好些年院试,从少年成了青年,却依旧吃不上官家粮。 并不是说他学问浅了,当真是这世道容不下真才识的人,具是银两金钱的大气勾当,讲不得真,却又真得很。 他一再名落后回了丘山镇,成了山林里的土匪头子,再也没有去见过那女子,却总是派着手下的人去醉音坊听曲儿,回来给自己讲。 可是他不看那女子,又一直看着。 顾流风的心思他自然也知晓,但土匪都是傻得糊涂,回来就与他说那流水风月间甜腻腻的眼神暧昧,不懂得深入去看。可是就算如此,他还是一天天都等着,或许有一天水月不再喜欢他顾流风,那他就等到了。 这一天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他等不住了。在知晓水月竟是山脚下的村户后,便派着人上门提亲去,自己不敢露面的。 可是那土匪哪里懂得提亲一说,愣愣地冲进去抢人,这人还没抢着,又把老丈人给撞了,害怕老大责骂,只好灰溜溜在村外蹲着。后来好不容易蹲着水月,又被小乞儿搅了,这才有青年自己上门提亲去的一晚火光。 可不见倒好,见了后,水月眼中那一抹耽溺确实骗了他,那便只能放下了。 目色沉沉的青衫男子又摇了摇头,“不好。” “老大,咱们是土匪啊!就算抢了,谁敢说个没道理出来!”身后的大汉焦急道,眼前的青衫就是太吃书中的那一套了。 “你不懂的。” “黑狗是不懂,但只要老大喜欢,黑狗就懂。” 汉子目中灼灼的,义气要掀起云去,可面前的青衫却不说话了。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五十五章 就骗一次 丘山镇气氛随着水月的婚嫁酝酿而起,人流的涌动也频繁了许多,好些都是外来送货的商贩。顾家门前的大道早早便准备好了布设,热热闹闹的,多出些年节的气氛来。 冬至是这一年到头最寒冷的日子,可此时的丘山镇却笼罩在一片暖意之中,一大早顾家迎亲的队伍就出发了,远远地坠着一群人跟去看,口中细细碎碎的,那坐在马匹上的红衣郎风度顶天扬去。 一路的唢呐吹鼓得远远的,连水月在的那片小镇都能听见许多,劈里啪啦的炮竹点了又点,闹腾得喜庆哩。 此时的水月静静地坐在妆台前,铜黄色的梳妆镜映着那嘴边挂着淡淡笑容的佳人。阿兰给水月梳的头,是村里嫁女的样式。一头青丝细细地盘起,错拢着,金亮亮的挂饰坠在头上,簪花戴去,明珠别起,凤翎垂耳,红唇轻轻一抿,越发得鲜艳。 水月的阿爹推在一木轮椅上看着自己待嫁的女儿,眼中满是喜色,微微有些颤抖着。 终于那震天响的唢呐声到了村口,到了门外,惹得好一众村民都围拢了过来,羡慕得很呢。傍上顾家这只大胳膊,后半辈子可都不用愁去。 在一片细碎低语声中,水月被迎上了花轿,那红色盖头中隐隐没没的,瞧不出真切的表情。 小乞儿也跟着队伍一起往丘山镇去,是水月要她做得伴童,没有成双对的,只有他一人,多少有些孤单。 礼节习俗按照水月要求从简,不喜大富招摇,顾流风也只好顺着她,可依旧是大贵人家的气势。 迎到了美娇娘,这一路的吹鼓声就更厉害了,要欢喜得破天去,可确实有些把人心都给吹得乱搅在一起。 “嗖!嗖!嗖!” 这才行到一半的路程,道路旁的林子中许多粗汉便跳出来,拿着明晃晃的大刀指向迎亲队伍。 顾流风骤然勒马停下,将眼睛眯在一起看着面前跳出来的十多人。 “什么时候,土匪都讲道义了?”嘴角掐着一抹冷冷的笑容,看着面前的一众山匪,把眼神瞟上天去,顾流风满是不屑地说道。 一众土匪正是从前小乞儿见过的那一伙。 就在昨天,顾家突然收到土匪要来抢亲的消息,送信的下人说是土匪头子亲自通知的,很是了不得,这年头杀人抢亲还带提前打招呼的呢。 顾家自然不放在眼里,但这迎亲路上也的确是不得不小心的,只不过这山匪传来的消息让他们更谨慎些罢了,可这心里还是不屑的。 “我们土匪也行得光明磊落。”那领头的黑汉举着大刀扛在肩上,微昂着下巴,有些傲道。确实是他去顾家通的信,要抢便要光明正大的抢,不能让老大心里留下不痛快,虽做的土匪行径,走的还是光明的大道去,谁敢说个没理?不落人口舌的。 “怎么?要动手?”随着顾流风这句话说出,迎亲队伍中的大半人也把藏着的刀剑抽出来,一片金铁声在村路上炸开。 “什么事?”水月在轿中轻问了声,她知道小乞儿一定跟在旁边的。 “土匪来抢亲了。” 轿中人闻言没再说话,随着这句话沉了下去。 对面的黑汉见一队伍中有三十左右的人都带着刀剑,却不把眉头皱一下。他来之前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无论如何也得把这小娘子给老大抢回去,哪怕事后挨骂也值得。 可他殊不知自己此时的行动却都在冀北的眼中,那个沉沉看山下风景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可却他没有出手阻止,甚至是手下们对他的蒙骗也装着不懂。或许是心中也还有那一丝的期待吧,哪怕一丝。 此时的冀北站在一处山崖上,正好能看见山脚下的场面,微微闭上了眼,只有山风呜呜和猎猎衣袍的响声在耳边回荡。 骗自己的道义一次,就一次。 …… 山脚下的那处火热顿时被勾了起来,一众山匪是如何也不肯让道的,那便只有手里见章法能耐了。 “小兄弟,替我护好水月。”前方的顾流风朝着小乞儿喊了一声,小乞儿的背景和手段他还是查过的。手段极高,虽然查不出什么背景,但至少和山匪不是一伙的便足够了。 迎亲队伍和抢亲的山匪顿时撞在一起,刀剑的嗡鸣声炸开。 山匪都是林子里摸爬滚打起来的野路子,虽然招式不够,但凶狠劲是十足的。一众山匪悍不畏死地冲过去,顿时将迎亲队伍都劈得胆颤,虽然人数比山匪还多一半,可一时都缩手缩脚地躲,倒像是要被攻破去。 “兄弟们!给老大抢回去!”那领头黑汗大喝一声,眼圆铮铮的,就只有这一个念头。众山匪也不孬,具是狠辣的架势拼杀,激起一片流云翻转。 迎亲队一时落了下风,只是堪堪挡住,看得顾流风眼里急,嘴边骂了好多句废物来。 “噗——”队中的一男子顿时抵挡不急,山匪的大刀来势凶猛,只是匆匆抵了一下,一时便被刀锋砍在了肩上,血水猛地打在黄土上,顿有红光触目! 一众混乱中的第一刹血光燃起来,确实是惊人心的,迎亲的一众护卫心里的狠意也跟着被扯起来,再不见点真本事,非得被土匪全端了。这面对死亡的威胁,谁还不去拼一拼啊! 有了第一刀的入肉流血,紧接着刀剑声顿时便更响亮起来,前时还守着的众人也打开架势,小命紧得很啊! 金铁铿锵在村路上不断炸响,看着自己一方总算有了还手之力,顾流风也稍稍安了点心,好说是镇上武馆、镖局的厉害手段,人数还占优,怎么也扛得下来的。 顾流风朝着身后的花轿看去,依旧是一片静静的,外边的刀剑声一连片,似乎都没能激起轿中人的一点慌张。 的确,此时的水月目中沉沉的,耳边的一阵轰鸣都没听进去,只把许多神色放在眼里挣扎,有泪珠从眼中滚出来,割在脸上,一道道的。 又如何,又如何…… 刀剑炸开,地上的黄土被一片片的血水染红去,却又在脚底的摩擦中被踩开。双方的许多人都带伤了,甚至有手臂都断去的,可还没有倒下的。 山匪是莽不错,可也明白自己方占着劣势,倒下一个就很可能倒下许多个去,虽然架势狠辣,但要害还是得避着些,就算倒下,也得给对方带下去两个,对得起弟兄们。 那山崖上的男子,听着激打在风中的那些刀剑声,缓缓睁开了眼,虽隔了许远,似也能够清晰瞧见一般,也有水汽在眼眶里转。这些汉子都与他朝夕相处了四五年的啊,有感情的,可是心里的一些东西却还是放不下。 要是山匪顺顺利利地抢来轿中人,或许他真会骗自己的道义,可如今那山下的一众汉子明显不敌,身上中的伤越来越多,倒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啊! 救人! 冀北猛然转身朝着山下奔,一众土匪是他兄弟,这同样也是放不下的! …… 山脚的状况胶着,两方都是打出了火气,只挑着要害打。领头的黑汉猛吼了一声,声音从喉间沙哑地撕扯出来,连带着一众山匪目中狰狞起来。 黑汉急急一刀朝着面前人的左肩奋力砍去,对方一时脱力招架不住,整条手臂被削了下来。可那人也不是善茬,眼看架不住,目中狠辣猛地一凝,大刀直捅进黑汉的腹中,从背后穿了出来。 “啊——” 那被一刀削去臂膀的男子睁目痛呼,随着一臂掉落的同时,黑汉的腹部也有汩汩的血水涌出,沉重地打在地上。 一刀还不止,黑汉顺着臂膀砍下,刀锋一转,再次朝着那男子拦腰截去。对面皱着眼吃痛的人哪里扛得下,锋利劲顿时划破肠子,目中猛然瞪开,却再也闭不上了。 黑汉边吐着血,边扯着嘴角,带着痴痴邪邪的笑。 这场上的狠辣气氛随着那一刀两断去的身躯砸在地上,骤然变得更凌厉起来,招招都带着血水扬起。 刚砍完一人,腹部不断淌血的黑汉,面对另一人劈来的大刀,吃力地挡开,却挤着肚子里的血流得更凶狠起来。 有两人顿时朝他扑来,前后都砍去。 黑汉目中一狠,挑着面前一人悍然挥刀砸去,丝毫不顾身后那要穿心而过的一刀。 “叮!” 顿有刀身嗡鸣,极刺耳地在这片刀剑声中炸开,那在黑汉面前挥刀而去的男子目中顿时一凝,手还停在空中,却轰然倒下了。 黑汉身后的那柄凶刀也没刺进去,场面似乎随着这声刺耳的嗡鸣声骤然有些安静下来。 顾流风抬眼朝前望去,却只看见一位青衫儒生,顿时眉头便深深地皱在了一起。 “水月姐。”小乞儿偏着头朝轿中喊了一句。 “嗯。” 可水月只是回应了声便又沉默了下来去。 猛然安静下来的场面,只听得到那缓缓走来的青衫脚步微微蹭在黄土地上的声响,一声声踏过来。 “老大。”捂着肠子的黑汉窘着脸喊了句,那青衫朝他瞪去一眼,一手直接抬起朝着他脑袋抽下,可另一手却点在了他的腹间。 被痛打大汉腆着黑脸憨笑,目中却挺高兴的。 冀北看了眼他,又环着看了四周熟悉的身影,淡淡的语气便从口中传来。 “回去。” ……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五十六章 心上住了人,住了心上人 “老大!” “老大!” 冀北的话才刚出口,身前的一众汉子便焦急看过来,眼中闪着许多光芒。 场面一时有些沉寂,两方具没说话,顾流风看着山匪口中称作老大的儒雅青衫,目中满是疑惑。 冀北一一朝眼前的人看过去,都把眼对在一起,谁都不肯让半步。 “回去!” 同样的两个字,这次说出的语气却重了许多,带着些历呵的味道,这也大概是这些年来山匪们所见那道儒衫最严肃的一次,可他们依旧不让。 “老大,兄弟们不会走的。”前时受伤的黑汉被一人搀着,目中坚毅地看着他。 “给句痛快的!”顾流风看着这样的场面哪里还沉得住,大喜的日子,本就被耽误了许久,再等下去吉时怕都得误了。 “走!”儒雅青衫口中再爆喝一句,猛地在村路上炸开,惊起林子里的许多飞鸟来。 “兄弟们,抢回去!”那黑汉目中的精芒骤然闪亮,同样是一声喝,顿时嘴角的鲜血又被牵扯着吐了出来。 一众山匪提刀狠劈过去,早在一旁不敢松懈的护卫赶忙拦了下来,又是金铁嗡鸣声搅在一起,还有一声声汉子们口中的坚决。 黑汉最后看了冀北一眼,目中红芒闪烁,踉跄,却依旧提刀挥去,面目全都狰狞在一起。 顿有风沙迷了眼,冀北心中又何尝不是一阵阵的叹息啊! 考不上秀才的他又回到昔日的小镇,却在林子里遇到了一众山匪。一众山匪劫财来,可他哪有分文,就要打他,却被自己给收拾了逃跑去。可这还不止,叔父一家早搬走了,无去处的他就把土匪窝给端了,直直抢了人家的山大王,要教化这些土匪行善。 刚开始哪有人肯听他的,那他便给说圣人的一套道理,被说烦了,打怕了,就不得不去做。可慢慢的,当一众土匪也感受到被人尊敬的那种微弱的雀跃时,心里也是极高兴的,这才明白那青年的好来,心甘情愿地称声老大,纵然一伙山匪没一个比他小的,却都不害臊。 冀北看着眼前染了许多血的粗汉们,谁又懂得他们的可爱啊! “住手!” 猛地一声历喝从旁炸起,那儒雅青衫的眼中有一片尖锐的光芒被顶了出来。 那喝声似在所有人耳边炸响一般,顿时将众人都惊得停下来。 小乞儿眼中骤然瞪大,不可思议地看着那道儒衫青衣,随着那声爆喝声的传出,他隐约感觉有气流从冀北身上激起,将脚下的黄土微不可察地扬起了些,虽然只有一些,可破了两次梏的小乞儿怎么看不出那意味着什么! 冀北迈开了第一步,沉沉地往顾流风的方向走去。他走得很慢,让一众护卫都搞不懂,顿时便有人挡了上去,可山匪一方却都没动,反是眼中的光芒骤然亮开,有许多水汽。 那挡来的护卫一刀劈去,却被冀北侧身闪过,动作显得极轻柔,可这次,小乞儿确切地感受到了那一股气流的存在。 破梏境! 面前的儒雅青衫竟是修道路上的人物,这是谁也没想到的。当然,这些小镇上的护卫又哪里懂得,那被闪过的汉子紧接着又是一刀砍去,却被冀北拍在刀身上,连带着人都摔在一旁。 他依旧是一步步慢慢走过去,周围又有许多道身影骤然围拢过来,可这才一拥而上,顿时便被一股气流推着退开,目中猛然惊瞪! 一人不敌,多人不敌,就更多人涌上去,可山匪那边还虎视着,哪里赶放松。这一批批围过去,却如何也伤不了那青衫一丝一毫,反倒是被青衫推上的,可都摔惨了。 一众护卫也不傻,冲了许多次把胆子也冲没了,满目惧色地看着冀北一步步走过去,只拿刀指着,却不再敢向前。 “她喜欢你吗?”冀北缓步站在了顾流风面前。此时的顾流风骑在马上,比冀北高出许多,可在那儒雅的面庞上,顾流风却感受到了十足的压力,脚下的马匹似乎有些腿软,他的脚也同样隐隐颤抖,却死死蹬直,只听见胸膛中不断传来的心跳声,冷汗顿时顺着额头冒了出来。 顾流风想开口说,可这话到了嘴边,却支吾住,目中缩着看面前的青衫,张不出口来。 仙人本事!此时的顾流风哪里还不明白这看上去儒雅温和的青年,竟然是传说中的仙人!那可是整个丘山镇都没有的存在啊! 冀北目中淡淡地等着他回答,可等了许久却没等到答案。 “我喜欢她。”那淡淡的目色中猛然有光彩亮出来,很喜悦,在眼中打着转,“所以我要抢她。”他抬眼看着面前的顾流风,笑容温和,可看在对面人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冀北说不出什么话,书上也读过许多句子来说喜欢这件事,可想来想去都称不上眼前的局面,倒不如一句“我喜欢她”来得好听。虽说有些落了读书人的风雅,不是书上讲得那般君子好逑,可这既是第二次骗自己的道义,那便不能搬出道义里的那套来。 冀北说完,一步步缓缓往顾流风后方走去,一旁眼中惊惧的众人颤巍巍忙往边上挤,让出条道来。他眼中只装着那顶花轿,似乎能看透进去。 “哒——” 青衫柔缓的脚步声中,突然传来一声不和谐的节律,踩在了所有人的心头,都猛地跟着漏上一拍。一众护卫都没用,还要你一个毛头小子做什么? 冀北的目光和小乞儿看着一起,目中有许多相似的东西,但那些不同的东西也十分明了。 他还是没停下脚步,缓缓朝前走去,四周人的呼吸似乎都要凝固起来,看着那道青衫儒雅从容,自己却不敢淡定。 呼—— 小乞儿先动了,见他猛然在地上一转,手中的凌厉石子便朝着面前的青衫飞割而去。一片石子跟着切过去,可那旋转的石子尚未碰到冀北,就又被急急弹了回来,被小乞儿另一只手中的短鞭击飞。 小乞儿目光沉下去,没再动,沉重地看着冀北一步步踏来,想要去抽出腰间的那柄雉圭,却又放了下,只将手中的短鞭握紧。 冀北到了身前,小乞儿猛然一鞭刺去,可那股气流却没再弹来。眉中顿时一皱,小乞儿的短鞭更加狠辣地朝着他抽去,却有股吸扯的力道猛地从手中传来,还没等小乞儿反应过来,已是连人带鞭被扯了过去,又突然弹开。 小乞儿顿时飞摔向一旁,可冀北脚步骤然一跨,身前那顶花轿四散炸裂,那轿中的人儿却依旧坐着。 本该等来的惊惧没等到,四周的人看着那依旧沉坐的女子被跨步过去的青衫双手托起,顿有气流推开人群,冀北抱着水月朝山上奔去。 小乞儿见状弹身而起,也追过去,脚下步伐亦是不慢,远远地坠着。 一众人还惊看着,有些站不直腿,口鼻间的呼吸都跟着粗重了许多。骤闻金铁铿锵,才放下的心又立刻捏了起来,愣看着一众山匪也朝林中奔去,这才松了下来。 顾流风坐在马上,目中一片阴霾闪烁,可却止不住自己不断颤抖的双腿,骤然伏在马背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这本是深冬的时节,可衣衫却湿了一片,还不如那驮着他的马匹镇定。 冀北并未拿气势压他顾流风,确确实实是在问他的,可是顾流风哪里感受的到,只觉自己的呼吸都要被掐去。 …… 小乞儿追着老远,这到了山顶,前方的人终于停了下来。 那一路奔跑始终未被风吹去的红色盖头,随着两人的停歇,被冷冽山风忽地掀起飘去,只见那盖头下的女子满目泪珠滚落,静静看着那双久违的目光,喉间压抑着。 水月被冀北揽在怀里,扑在肩头,泪水打在青衫上,有些冰冰凉的,冀北的眼里也些有晶莹,却没落。今天不该流泪的…… 当冀北一步步踏向花轿时,小乞儿听到了轿中女子的那声,下手轻点,可哪里需要轻点,自己分明是打不过的。 或许他也打得过,毕竟腰里的雉圭还没使出来,小乞儿也不知道能不能伤到冀北。他被冀北推翻时本想抽剑挑过去,可是摔在地上的他却被一股劲托了一下,不大疼的,这便没再立马起身,反而是看着冀北把人抢走。 小乞儿望着拥着冀北的水月,一时不明白,便在树下坐着,可还是笑得痴痴的,大概这是书中说的喜欢的感觉。 他想到了青竹,那个女子的眼里弯弯的好看,像竹叶的。 小乞儿不明白,可那身后追来的一众汉子却明白着,小声地涌过来要带小乞儿走,却还是激起了一片闹腾,那揽在一处的两人顿时松了手去。 小乞儿见众人来拉他,便要去打,可看着一群汉子眼中猥猥琐琐的意味,似乎又明白了什么,那在老叫花看红阁大姑娘的时候经常见的,便也被那伙山匪推搡着隐没去。 冀北看着面前的人儿,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山峰上,一双眸中晶莹莹,一双眸中清亮亮,都好看。 “我现在爬得进来了。”青衫突然笑起,眼中有很多天真。 “门还开着。”红衣也突然笑起,眼中有很多柔情。 …… 凛冽山风呼啸,却吹不进山头的那一方土地,暖暖洋洋的。冬日本就是阳光明媚的季节,心上住了人,寒冷便不怕了。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五十七章 白玉令 与此时山顶处两道靠在肩头看风景的宁静相比,丘山镇无疑可以用乱成一团来形容。 去迎亲的顾家队伍没接到水月,连花轿都被破去,回来的护卫还都各个带着伤,严重的更是胳膊腿都缺少了。 一对迎亲人马在山匪们跑后许久才恍过神来,再也没有刚开始的那样喜庆,谁还敢拿唢呐鼓出一个声儿来,那是实实地打他顾家的颜面。 顾流风哪还有心思管追过去的小乞儿是死是活,自己在仙人手中没害了性命已是万幸了。 小镇外早早便等着的人眼看一众人马进镇,连喜乐炮竹都不放了,自然心中也有些明了,不敢去触。一队人沉默地回了顾家去,领头的顾流风似乎丢了魂,沉沉的。 “如今的山匪都这样嚣张吗!”顾家议事厅上的顾家家主猛地一锤身旁的方木桌,面色顿时青紫去。这山匪的举动无疑重重地扇了他顾家的颜面,更像是提前告诉你要来打脸,可还是挨了揍。 他只听厅中的顾流风说了一句,怒气便不可遏制,丝毫没注意到顾流风神态上的变化,倒是坐下的一人看着顾流风,满眼的疑惑。 “他们多少人?”那男子沉声道。 “十来个。” “三十好几的武徒还收拾不了几个山匪,干什么吃的!”闻言,顾家家主的怒气就更盛了。 “神仙,是神仙。”顾流风猛然抬起头,声音中有些许嘶吼的意味。 “什么!” 顾家家主还没反应过来,倒是坐下的那一男子骤地站起身,满眼的惊讶。这边陲小镇中竟有修道的人,放在许多城中都是瞧不见的。 “吴将军。”顾家家主看面前人如此震惊,急忙谦卑地告了一手,前时还在震怒的神色顿然消散,“这……是你们那一路的人?” 他可是知道这位皇城过来的将军不仅仅只是战场厮杀的好能耐,更有传闻是仙人般的手段呢,若非自己祖上曾接济过他们一族,怕是这样的大人物也不会来他顾家。 “应该是了。”那被称作吴将军的汉子目色沉沉道,“他使得什么手段?” “没,没有。”立着的顾流风有些呆滞地摇头,目色无神,脚下微微地颤抖着,“武徒都没靠近就被掀开了。” “那就是了。”男子的眼中顿时有喜色流了出来。 “吴将军……”顾家家主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他顾家这脸面丢得大了去,可顾家上下哪里讨得回来。 那男子沉眼看着他,似在思索什么,“你不说我也理应走一趟的。”他只说了这句便没了下文,可厅中的顾流风似乎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眼中有些激动的神色猛然荡起。 …… 水月的喜酒,小乞儿的确还是吃了。那匪山上的一众汉子去抢人前,该置办的婚嫁物品可都不少,这倒早早料定自己能抢来一般,哪里考虑其他后果的。 小乞儿看着就站在山洞门口拜天地父母的两道红色身影,也喜滋滋的。水月没盖盖头,那双眼中的明媚点着好看,不再像要嫁顾流风时那般黯淡了。 一众粗汉子大口的酒肉少不得,心里替老大高兴,拿着酒坛子就碰,可他小乞儿却吃不消啊,被一伙汉子喂酒,躲得远远去,惹得众人好笑。他小叫花这酒上的功夫可不必手里的石子耍得溜的。 酣畅淋漓,众汉子闹腾好半夜,这才一个个说着胡话倒过去,脸上却都喜着。 “不去睡吗?”冀北将倒在洞里的一众汉子收拾妥当后,看着坐在外边望天空的小乞儿,也坐了下来。 “嗯。” “你和水月姐姐一早便认识吗?”小乞儿回过头看着一旁的儒雅身影道。 “许多年没见了,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认识的。”说着,冀北的眼中有许多回忆的神色露出来,“在丘山镇的那四五年,都听水月弹琴的。” 还不等小乞儿开口,冀北又摇着头无奈地笑了笑,“说好要做秀才,可最后却成了土匪。”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土匪。”小乞儿忽然道,蛮认真的。 “可还是土匪。” 身旁的小人儿闻言有些沉默,冀北本是个读书人的,可世道不允许。小乞儿虽也是,但他一开始便不是读得圣贤,心中的怨气也就少些。 “老实人不长命。”身旁的冀北再道了一句,似在说自己,又更像是说给他小叫花听,“倒是谢谢你了。” 小乞儿没说话,这话老叫花也说过的,虽不一样,可意思是相同的。 “水月姐姐的阿弟怎么办?”小乞儿没顺着冀北的话说下去,问了一句。 “明天会有人送来的。” “为什么?”他不明白。 “丘山镇与顾家交好的那位将军也是仙人。”说着,冀北转头看着小乞儿,分明能够感觉到他体内流转的凝实灵力气息,却还未破梏。可是作为修道人,既然小乞儿没说,他也不好去多过问。 “吴边吗?” “嗯。” …… 一夜沉沉,冀北大早便与水月下山将一家人接了上来,自然是好一阵磨蹭。病榻上的老汉知道自己女儿嫁给了土匪头子,只是暗暗地叹了口气,并没再说什么。可阿兰的目中却藏着许多东西,闪烁着,但不开口。 正如冀北说的那样,当二人接回一家老小后,镇上的那位将军果然来了,可并不是只身前来,还有一瘦弱男子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没绑着,却也不怕他逃去。 “吴将军的大名久仰了。”已经等在山头的冀北看着过来的两人,朝着壮年男子拱手道。 那坠在吴边身后的青年可不正是水月的阿弟,此时看见自己的阿姐也站在那青衫身后,顿时目中的喜色便绽了开。眼见也不是什么坏事嘛。 “不敢,倒是公子年纪轻轻便已有不弱的修为,这才令人汗颜呐。” “梏破三重罢了,比不上将军五重的境界。”冀北温和笑道,对于眼前人能看出自己的修为境界他并不意外,便自己坦然认了。至于吴边的境界他看不透,但也曾听闻过的。 “公子有一身本领,呆在这山林做土寇,屈才了。” 吴边笑看着面前的青衫,静静等着。他来此若能帮顾家讨个脸面自然是好,可他也明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主要的目的,还是冲着那儒雅青年去的。 “小生胸无大志,不敢奢望建立功业。”冀北依旧温和,吴边的意图他又怎么看不透呢? “水月姑娘,令弟我带来了。”面前人没再接着冀北的话说下去,反而一转,突兀地说起别的,可听在冀北的耳中便不同了。 这前线战事吃紧,仙人作用可是极大的,而如今更是紧缺得很。多一份力量,或许便不会败下来,这才能坚持到周边大城的援兵赶来。 冀北沉沉望着他,没有说话,水月也只是看了吴边一眼,微微点了下头。 突如其来的沉默搞得那瘦弱青年摸不着脑袋,两人聊得玄乎其乎他听不懂,可是看样子并不准备救他了啊! “阿姐!你得救我啊!”身后的男子带着满腔的委屈想要冲过去,却被一股气流拦了下来,顿时目中有惊惧炸开,拿眼看着身旁的人,手脚顿时止不住一软,瘫坐在地上,想要向后退去,可却使不上力了。“你,你……” 水月二人见到这幕只是将目光凝在一起,可听到呼声的阿兰就从洞中冲了出来,朝那男子大喊去,却也被拦着冲不过去。 “看来小生得向将军讨教些本事了。”冀北目中一禀。他本就在境界上与吴边存在差距,更何况又走得文道一脉,自破梏来连基本的修行理念都还模糊不清,只知晓自己确实是入了修道一途,哪里比得过历经杀伐的吴边? 对面站着的人没说话,只是笑着伸出一只手掌来,不让了。 冀北目中猛闪就要出手,可一白影却从一旁直直射向吴边。吴边目中一睁,想要一拳攻去,可紧接着瞳孔却猛然缩在一起,急忙抓过飞来的白玉。 有道人影缓缓行来,衣诀飘然,眉间有许多厉色闪动。 吴边接过手中的白玉令牌,顿时抬头朝来人看去,可目中却忽地再次一缩,猛然单膝跪下,“小少主。” 缓步行来的白衣少年,水月与冀北虽未见过,但目中的光芒转眼便亮了起来。来人面貌确实不认得,可除了小乞儿,还能是谁? “他们是我朋友。” 当小乞儿初次听到吴边这名字时便觉得耳熟,想了许久才记起来是白家手下的人物。白家二叔是皇城的大将军,手底下的十员大将正有吴边一席,从前他在老叫花给的那本册子中看到过的。 本来对此他还有些不确定,但老花既然能骗黔城白家,还给出主家的详细记录,想来是不坑他的,所以便有了他先前与水月说的,自己应该能救她阿弟的话。 “明白。”吴边低头道,看来这人是带不走了。可他虽说着明白,又怎么想得明白为什么白家的小少主会在这而,但那白玉令牌确实是不假的。尽管他并不真正属于白家,可凭白家在皇城的声望,属不属于哪里还有多少差别? 吴边抬起头看了冀北二人一眼,接着将玉令递了回去,朝小乞儿拱手道:“不知族中前辈……” 他还想要问些话,却见对面的小人把眉头皱在一起,眼色有些沉下去,顿时闭上了嘴,只是告了一声便匆匆下山去。 见他走远没了影,硬撑着的小乞儿这才敢松口气来。他知晓吴边必然认识那玉令,可对于他见没见过白家少主却实实没底啊!那见到面前汉子时的一跪,将他给跪懵了,得少说些话才行,脸上的细致活更得把握得紧呢。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五十八章 两面 小乞儿又在匪山留了一夜,这喜酒喝了,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在丘山镇耽搁了十来天,一大早,冀北和水月便送他到了村口,没再往镇上去了,远远地看着他消失的背影。 这镇上关于水月婚嫁所引起的风波还未停歇,水月倒是无所谓,但却对照顾她十多年的阿娘心里欠了许多愧疚,还有生活了许久的醉音坊也是。 可是她又哪知道,那个老妇人的心中的确有些黯淡,但依旧肯替她高兴,尽管老妇自己就是顾家的女子。因为只有她是明白水月的。 再次上路的小乞儿心中有些空空的,这一路的感觉与从前在南溪村所经历的有些相似,却又有很大的不同。那时候他还年幼,只懂得拿头去撞,但这一次却实实是自己一步步走下来的。 年少的路很远,小乞儿从前赶过一趟,如今又走了一趟。但前时只为了赶路,而现在的这一条路,不仅仅只在脚途利索,江湖行走的经历更在于去体会一些不同的东西,这大概便是从前他在小说中看到的那样。 耽搁了这些天,他总算是要闯过镇子,到另一头去,心中有些明了的感觉,眉梢也跟着带上了喜色。可同样又是边营门口,却再次把他的步伐给拦了下来。 此时的边营门口有许多脚步声杂在一起,大门开敞着,一队队的兵马正走出来,那领头的可不就是吴边。 小乞儿与吴边撞了个正面,心里便猛地一落,那骑在马背上的身影也朝他看来。 他自然不再是昨日那副白衣扮相,侠义青衫配着铁剑在背,腰上挂一短鞭,还是从前的模样,可这心中因为那看过来的一眼顿时慌了乱。 吴边的目光朝他看去,眉头便皱了起来,抬手朝身后一挡,刚出边营的队伍又停了下来。小乞儿最不愿意看见的情况终究还是发生了,只见那在马背上的壮硕身影翻身下马,径直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 “公子往哪去?”吴边朝着小乞儿一抱拳道,粗犷的面庞上笑意弥漫,背着队伍的眼中透出些尊重的意味来。 小乞儿见他走来本是心慌,却骤然因他这反应搞不明白了,有些愣着。 “你……你认识我?” 小乞儿不知是否回答,便开口问了一句。 吴边也被他这句话问得一愣,却又很快把眉头解了开,“是了,公子尚未破梏,白玉上特有的气息波动还感受不到。”说着,便憨笑起来。 吴边并不是先看到小乞儿的,而是先感受到了昨日那藏在白玉中独有的气息波动,这才回头去看小乞儿。眼见样貌不是昨日见到的小少主,可只是一顿,便明白过来。少主的身份毕竟不能随意透露出去的,因此他只称呼小乞儿为公子,并未行昨日的礼数。 “哦。”小乞儿愣愣的点了点头,怪吓人的,好说不是给发现了去,“出边关到上南国走一趟。” 他并未掩饰自己的行踪,既然吴边没有疑惑,那在这个时刻,他原本看上去不正常的路径才显得与身份搭配。况且自己总归需要出关的,要是现在搪塞了,到时便更难解释。 吴边闻言的确有些惊讶,但却没问什么,在他想来白家必然安排有人跟在小乞儿身边的,只不过不露面罢了。 “那公子不如一同前去,到边关后我为公子安排出关。”吴边带着询问的语气说道,交好了小乞儿,留下个印象,对于自己无疑是有大益的。 小乞儿没拒绝,眼看吴边并未对自己的身份有多少疑惑,想来白家的少主也并非他所经常见的,大概只是碰过面罢了,便安下心来跟着队伍走,毕竟这战乱时候,出关还得靠吴边的。 前时担忧的出关的难题有人替自己办了,这眼中的喜色就绽开,虽然被他藏起来,却依旧有些荡开,倒是把一旁的吴边看得心思乱撞,在那小人眼中似乎全是认可的意味一般。 刚出边营的将军领了个公子哥回来同行,将身后的一队人马给惊讶着,但无一人出声嘀咕,依旧是严肃立着。 这前头的士兵可不是抓来的,本就是丘山镇这个后备营操练出来的正规军,素养自然不弱,中间那段还未出边营的才是各地抓来的壮丁,末尾的又是正规军,防止被逃跑去。当然,在整支队伍的各处还有安排着士兵参杂在其中守着的。 吴边让人牵了匹马来给小乞儿,可他哪里会骑,好在带着一众队伍行军不快,练过身子的小乞儿花了有一会功夫总算适应过来。 这在吴边眼中虽有些疑惑,但却并没在意,皇城的许多公子出门也大都是靠马车的。可这在身后一众士兵的眼中就疑惑了,看着自家将军慈眉善目地教导一旁小子马背上的本事,哪里还看得出平日的凶煞面孔来。 当然这些小乞儿是不知道的,他吴边没疑惑自然再好不过。 …… 这一路小乞儿显得有些安静,言多必失的道理他还是懂得。可身旁的吴边话却多,与从前边营中的一副冷酷模样大不相同,还是瞧着小乞儿把眉头蹙了起来,这才停下了嘴。 一队人马朝着边关行去,走的官道,脚步声成片,扬起一路的黄土来。 这走到天色完全暗下去了,吴边才下令休息。身后的队伍虽说歇息,却也不大乱,就中间那段显得比较懒散些,可也不敢放肆,毕竟边营中那都是吃过教训的。 队伍靠着一旁的树林分成堆,每一堆都各自生火做饭,把一大片的林子给点亮起来,篝火在林间摇晃不定,噼啪地响。 小乞儿自然是与吴边一处吃得军粮,没有口舌上的享受,但却顶得饱。吴边事先和小乞儿解释了番,没到山林猎些食物,毕竟行兵的规矩,他身为将军最是得紧守的。 这倒是让小乞儿对面前的粗犷汉子多了几分不同的感觉,并不是一位地满足他这个少主。 又是一晚火光点起,小乞儿的心中又与前两次不同。那在南溪山的篝火有些凉,在日落山的篝火很安详温暖,这次冬夜里的那围火,他看在眼中,心底有些触动,却不像前两次那样起伏了。 “为什么要抓他们去送死?”小乞儿看着巡视完一周坐在火堆旁的吴边,有些不解,这还是他一路来头次先开口问话。 吴边见他问自己,自然目中一喜,可仔细听了小乞儿的问题,又把眉头给皱在一起,“送死?” “不对吗?” 小乞儿再问一句,他听镇上的许多人都这样说的,在客栈的时候是,在那边营外也是。 吴边摇了摇头,有些沉默,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眼中看着那堆火光跳动着,有几分黯淡在黑夜里藏着。 也是,在吴边看来,小乞儿一个生活在皇城最大氏族的少主,哪里懂得那么多东西,这大概是属于另一些人的无奈了。 “是白仰将军要求的。” 小乞儿闻言猛然将眉头皱在一起,瞳中微缩,有些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怎么就扯上了自己那假二叔去。 “不比以前,如今主动加入边营的人少之又少,小镇村庄尚还好些,城中就更可怜。贫苦地域的乡里人愿意入个行伍,少说不会饿死,更能给家中补贴些费用。可是稍稍富贵些的人家就不同了。” 吴边沉了沉,目色黯淡,继续道,“人们更愿意去追寻那仙人一套的飘渺东西。”他只说了这一句,便又停住。 小乞儿看着那粗犷汉子,突然觉得有些可怜,那眼中流露出来的东西挺伤人的。 吴边也是仙人,但他也是个保卫家国的将军,这并不矛盾的。可是这是他吴边的选择,并不是许多人的选择。 “那为什么还抓他们?”小乞儿没懂,一群心中只有着仙人本领,而没有战争觉悟的人,就算上了战场又有什么用呢? 吴边闻言目中又是猛地一暗,“只抓小地方的人,不抓城里人。” 他并没有说完,甚至连那些小地方有权势的都抓不的,这也是为什么在丘山镇抓壮丁时,镇里的一众公子哥依旧逍遥快活儿,听曲儿唱戏逗美人,一天都不给落下。 小乞儿心中顿时悲戚,这对于穷苦人来说又哪里公平了?可他却改变不了这一切,一股同情却无力的感觉绞在心里。 可哪里只是他改变不了这一切,吴边也不行,甚至连要求他这样做的白家二叔都不行。这其中牵扯的东西太多了。 “那就让他们送死吗?”小乞儿眼中也暗暗的。 “让他们喜欢上那个地方。”吴边突然有些心痛却又非常喜悦自豪地说道,一旁的小人就听不明白了。 “相比于城里的环境,这些穷苦人家来的更朴实些,也更能明白那种感情的意义。” 小乞儿抬起头朝对面汉子看过去,依旧有些疑惑。 “个人,兄弟,家国。” 吴边只说了六个字,却随着每个字的落下,眼中的光芒便强上一分,就算在这黑夜,就算被火光挡着许多,却依旧很耀眼。 第一卷 云中月 第五十九章 战事吃紧 那一夜围火而坐的谈话这些天来一直都在小乞儿的脑袋中,这让他对于面前的粗犷汉子改变了许多看法,那眼中的许多认可也跟着点起来。 边营抓人虽对待严苛,但却并不是限制了那些人的自由,这解释了为什么此时行军的中段还有一些窃窃的声音,也说明了在边营之中还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开赌局买卖的原因。 营地中的日常训练马虎不得,但除却训练外的时间便又放松许多,给了那些心中有堵的壮丁们一条选择。选择在上战场的最后关头好好享受的有,但选择在营地中不断搏杀,为了能从战场活着回家的也有,这就是边营校验心性的手段了。 “修道者和普通人在不同的战场吗?” 骑在马上的小乞儿对着一旁的粗汉问道,他可是深深明白这两者之间存在着巨大差距的。如今的小乞儿虽在普通人中鲜有敌手,但他知道,如若遇上修道破梏的,自己也只有被打的份。 “同一处。”吴边顿了顿。 小乞儿闻言猛然将眉头蹙起,很是不解。 “虽说同一处,但作为修道者,对普通人不出手几乎成了共识,再说都有同样是修道的人牵制住的。” 吴边看出小乞儿的疑惑,解释道。可当然不止这些,吴边只说了一部分,剩下的一部分他没说出来。 “还是有出手的不是吗?”小乞儿目中暗淡地回了句。 身旁的壮汉便有些不好回答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让修道者不参与战争?”他又追了一句,抬眼看着一侧马背上的身影,灼灼的。 为什么?这个问题吴边有些不好回答,他起初也不知道,但是在战场厮杀了这么多年,又是身居高位,怎么说也有些明悟的。 吴边目色沉沉,没有立刻回答小乞儿,沉默了半晌,终于道了一句,“少不得。” 小乞儿闻言,见一旁的人眼色黯淡,便不再问了。 这几日来,他与吴边的谈话逐渐变得多了,几次三番下来,发现面前的汉子确实看不破自己,便也安了心,反而是从他那了解到了许多战场的事。 …… 六七日的时间一晃便过去了,那支从丘山镇前去支援的队伍已经到了边关。虎虎雄关打开,才靠近便能感受到一片肃杀之意撞来,耳旁似有远远传来的搏杀声,凶恶地冲击在身后队伍那紧捏的心上。 队伍中段抓来的壮丁,面色顿时白去一片,浑身抖成筛糠一般,这还没上场,似乎便觉得自己已被扼住了咽喉,杀死去百来回。那前后两端的士兵就来得镇定许多,虽然面色也白,但依旧用力站得直挺挺的,目中似有火焰腾起来。 吴边吩咐好人安排队伍驻扎下,便与小乞儿去了城头,远远地看那处厮杀在一起的战场。这是小乞儿来时路上跟吴边说过的,他想去看一看那场面,记在心里。 远远瞧过去,有许多烟尘遮掩,看不真切,但是那空气中所充斥的血腥与肃杀确实是不得少的。 “战事很严重?”小乞儿望着远处,问出了这一路来,藏在他心里许久的疑惑。 吴边闻言顿然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这次不严重。” 不严重?可小乞儿看着那一处烟尘分明很浓厚和残忍的。 他没说话,而是身旁的吴边朝着他看去了一眼,明白他的意思,继续道,“可是国家也需要仙人。” 小乞儿扶着城墙的手微微握紧在一起,心中说不上的感觉。 许多人向往修道证道,一旦踏上这条路便只有一步步往更高境界去追求。那些自己去寻求大道的称为散修,而那些宗门子弟就是有指路人的修士,那么像吴边这样的破了道梏的将军呢? 每个国家其实也相当于一个小宗门,吴边就属于这个小宗门中编制的修士。国家的强大,普通军力自然也是,且占了很大的比重,但人们更看重的是一个国家这种编制的修士能有多少? 散修和宗门子弟自然不作数,那这些所谓编制的修士哪里来?除却招来的,战场无疑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小乞儿闻言心中有些低沉,却又有些想要明白的意味。这种手段,不还是追求仙人那一套吗?可他却不好评说什么,只不过相比于一心扑在求道上的人,二者终归是有些不同。 也是,早该想到的。这片土地上仙人虽说少,但只是相对于普通人而言,实际修道问仙这个群体的人数依旧挺庞大的,那么一场国家利益的争端,最强力和迅速的方法,无疑便是仙人的手段了。 可小乞儿的悲戚又在于,那些本以为自己怀着拳拳报国之心的汉子们,不过还是被骗着甚至逼着走上了一条他们从没想过,或许更是不喜欢的道上。 “没办法的事。”吴边似乎看出了小乞儿在想些什么,出言,“但是这与他们的初衷并不违背,也同样没有骗他们的热血,那种感情始终都是最伟大的。” “为什么?”小乞儿转过眼来看吴边,目中满是疑惑。 “我是个将军,然后才是个修道者。” 吴边的目光骤然有神采绽放出来,燃在一处。他同样是在加入边营后才破梏入道的,但是他并没有去追求所谓的大道,而是留在边营里成了一位将军。在他的心中,有许多比修道更重要的事,正如那一夜的六个字,三个词。 个人,兄弟,家国。但是这三个词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家国,兄弟,最后才是个人。 小乞儿沉默下去,这里边的弯弯绕绕太多,他理不清,也有些难以懂。 “前些时候这里的战事也并不吃紧吧?”他又问道。 “对于战场来说是这样的。” 吴边听出了小乞儿话中问的,毕竟在丘山镇时,前线战事紧张的消息几乎全镇都传遍了,人人也都知道那在镇上边营中的壮丁是去送死的角色。 “嗯?”小乞儿有些听不过来,吴边这糙汉子嘴里怎么老说些稀里糊涂的东西。 “前线不吃紧,但在处于富贵安逸中的公子哥看来,哪怕是一点点草动风吹,对于他们来说都放大了许多,因为他们不理解的。” 吴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这场战争只不过是小摩擦,甚至可以说是两国间的练手,但庞大且血腥的战争时刻都在其他边境爆发,只不过对于那些富贵潇洒的公子哥来说,大小战役又有什么区别?” 吴边说着,朝小乞儿轻轻看了一眼便往远处看去,但小乞儿明白他那一眼中的东西。 这似乎很矛盾,本应该是富贵安逸的人更不能体会到前线战事的紧张,可他们却偏偏感受到了比战场真实情况还要危急的一面。 但这却又很合乎情理。 安逸中的许多富贵人物,温饱不要要去思考,混在各种灯红酒绿中也需要嘴上的谈资,便把心思花在那些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上,小小的争端,也都能说得捅破天去,把民心都给搅了乱,而自己却因为处在众人的关注之下喜上眉头。 “那为什么不阻止呢?”小乞儿再疑道。 吴边拿眼看了看他,又转回远处的那片黄土遮掩,目色沉沉的,“我回答不了。” 他真的回答不了?小乞儿知晓这其中有些事并不需要说得太透,吃紧的战况、来送死却并未送死的士兵、吴边口中的感情、一声沉沉的将军在前,已经说明许多东西了。可他有些明白,却又觉得自己不明白,毕竟他不是那其中的一份子。 来时的队伍被分成了三部分,前后段的一部分,中间段分了两部分,其中一部分是在丘山边营想拼条命活着回去的,另一部分自然便是选择享受最后那段日子的。 然而这最后等着死的期限却迟迟没有到来,一众壮丁便留在了边营中,苦累都连成一片,哪里还有多少心思还花在享乐上。 …… “少主,出关的商队安排好了。” “嗯。” 小乞儿只在这边关待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随着商队一起往对面的上南国去。自然不是走的战场,僻着一旁的林间山路过去。这两国间的商贸往来本就是极频繁的,路上还时常能碰见其他家的马队,有些熟悉的更打声招呼来。 骑在马背上的小乞儿回过头去看那座雄关,关上有战旗飘摇,关中有喊声冲天,远远闻得关外的刀锋凛冽。 甘南,正南,听着挺像一伙兄弟的…… 最后在边关营地里的一夜,小乞儿看到了许多东西。那边营里新被抓来的壮丁自然是很颓唐,可在营中待过的老兵,目中都带着英气,很锋锐,像是战场上的那柄刀,快哉壮哉。 小乞儿拿不准吴边与自己说的那些话他们是否知道,但既然吴边能自己悟出来,那么想来他们也多少明白一些的。可是正如吴边说得那样,小乞儿没在哪一位上过战场厮杀的汉子身上看出些别的,目中无不映着火光灼热,情感都装在那锅围坐着的浓汤中,滚滚烫烫。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六十章 断沧,断沧 出了甘南国,小乞儿又走了将近大半年的时间,这才横跨过那正南国。一路走来的正南风光人情瞅过去,与甘南大抵是差不多的,除了心里头觉得自己身处异国他乡外,倒还真瞧不出别的来。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小乞儿所不知道的是甘南与正南的建国帝王便是一对亲兄弟。二人本都是南玄域四大皇国王族的子嗣,迫于族中尔虞我诈,出逃到南玄域的偏僻一隅,这才有了甘南与正南两国的创立。 这两国向来也连成一气,氏族间的联姻往来更是不曾断绝的,就连军事边防上也是相互守望援助然而,知晓这其中隐秘的人,少之又少。 小乞儿望着面前那条大江,江水翻滚远去,波浪怒涛声不绝于耳。 此时正是夏季,下了好些天的大雨,那江水便愈发湍急起来。浑浊的江水滚滚,江面上无一行船,自打入夏以来便停运了。 这入夏后的断沧江不再适合货船,渔只的往来,更不必说悠悠竹筏了。汹涌冲击来的江水,船只都给掀翻,倘若掉在水中,那决计是活不下去的,一眨眼便没了影。 夏日的断沧江吃人得很嘞! 断沧湍流万万里,哪里是说得夸张,就是最有经验的船夫,谈到夏日的断沧江,也无不色变。可是有人色变,却也有人欣喜的。 “那没法儿渡江了吗?”小乞儿皱着眉问了住在周围的船夫一句。这时节船只都不下江了,他循着江岸找了好半会,最后还是面前看他苦寻的船夫与他说的断沧故事。 “那也不是。”船夫摇了摇头,“夏季有夏季的渡江法子,但也只有一天的时间的。” 船夫说得神秘兮兮的,小乞儿道不懂了,眼瞅着面前那滔滔江水,不解地看着那船夫老汉。 “断沧江之所以名为‘断沧’自然是有原因的。每年夏日的中段都有一天,断沧江是可以渡的。说来你也巧,再过几日便是那‘断沧’的时间了。”船夫补充道,目中却有掩盖不去的光芒绽出来。 有什么喜的?小乞儿没明白,但知晓了自己还需等几日。 “那还要等几日?” “说不准,到时你就知道是哪天了。”船夫笑看着他,有意没说破,这断沧的景象终归是要自己见一见才铭记在心的。 虽然船夫生活在这断沧流域已是大半辈子过去了,但对于这一年一次的断沧奇景仍旧叹为观止,那是顶天的神仙手段哩。 小乞儿见他没说,只好在城里住了下,十分明显地感受到随着船夫老汉说的时间越发临近,这小城中的人流也在不断增多着,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 …… 四五日的光景很快就过去,这天早上小乞儿并不是自己起的,而是被耳旁那阵阵喧闹声给吵醒的。虽然城隍庙与那断沧江隔了许远,但那响天去的喝声依旧传得老开,似乎还夹着许多别的声音,便顿时明白过来是船夫所说的日子到了。 这还没走出破烂庙宇,小乞儿就给愣住了。 城隍庙丢了门,空荡荡的门户正好遥遥对着那条断沧江,可虽距离许远,但那条浑浊江水却在小乞儿眼中看得真切,充斥了整片的瞳孔。 确实看得见,此时要想不看见那条江水都难。 断沧江确实断了,可又并不是真得断去,地上的断了,但江水却都卷在天上,就那般浮着在天上翻卷肆意,越是靠近,那波浪涛声越有如雷鸣响彻,震撼人心! 此处的断江水已是属于整条断沧的下游,可人流依旧不少。当小乞儿愣愣地来到江岸边时,早已聚集了一大片的人,全都围拢在岸边,却并不靠得太近。 小乞儿寻了许久,才终于找个人群稍微稀薄处钻进去,这才把断沧江的情况瞧在眼中。 地上的断沧江此时依旧有些再流淌,并未如他想的那般全上天去,但水势却比那日看到的弱了许多,澎湃气势倒是都往天上汇聚。 渡江的船只呢? 小乞儿看着此时地上已经平静的江水,却没有一艘船停在江中,不禁疑惑。 “今年得好好收获一把!” “那可不,去年王二家挖出好多锭金元,顿时不用愁了后半生。” “这算什么,要挖到那些稀奇玩意儿才值钱哩!” “狼多肉少啊,多些银钱我就知足了。” 小乞儿这才发现几乎每个到江边的人都提一把铁锹,更有人连锤头都带了来。小子们也来了不少,被大人牵扯着,这断沧的日子,都是携家带口的出动去,至少人数上得占些优势。 可是,挖什么?小乞儿还是不明白。 “快了!快了!” 骤然有人大喊出声,小乞儿只觉周身的气氛突然被点了起来,此时已到正午时刻,烈日高挂炙烤,却抵挡不住满岸人火热的心。 那还在地上流淌的断沧江水竟随着正午的到来,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着,而那响彻天际的汹涌涛声愈发猛烈,一浪又一浪追打去。 断沧江中的最后一股细江也消失不见,人群顿时朝着枯涸的江床中涌去。此时那将近五百丈宽阔的断沧枯江中,人群猛然四散,都挑着自己心中选好的位置跑去,并不都聚在岸边。 小乞儿还有些呆愣,可一众上阵的人群就已经拿起铁锹不断往下铲,这才算明白过来人们说的是什么宝贝来。 要说这断沧江怪,是非常怪的。江水悬天不说,这只有等到最后的一股小溪流从江床中消失后才能够下岸。曾有心急的早早跳下去,尽管没碰到那江流,可却随着一同不见了。而且这江水一旦消失,本该湿润的江床顿然如土地般,挺结实的。 人群四散了许多,倒也方便小乞儿渡江去。多亏这是在断沧江的下游段,要是放在上游,指不定如今人群的壮阔场面还得强出好些倍来。 这断沧的源头来自哪里,中后段鲜有人知晓,但越靠近上游的位置,便越知晓这断沧的起源之处。断沧江并不是发于南玄域的,而是从中玄流出来,一路跨国南玄域,最后汇入最南端的汪洋巨海中。 这数万万里的奔腾,留下了许多沙石沉在江床中,但也留下了一路来落在江中的宝贝哩!那靠近上游的地方更盛,许多厉害的物件大都聚在上游,因此上游的人群也多,可是大多都是有仙人手段傍身的了。 这下游的仙人也有许多,但相比于上游与中游来说就少了一大片,多是一些附近城镇的修道者罢了。 此时的小乞儿已经踏上了断沧江床,还没走出几步,便看到土地上有一物被烈日微微一闪,晃在眼中。 心中一喜,他赶忙快速走过去捡起来。入手的是一道瓷片,雪白占去大半,有墨色点缀在其中,棱角看去,分明是碎裂的一部分,但那摸在手中的质感,实实显示中材料的不凡。。 小乞儿心中有些雀跃,许多光芒就从地上射入眼中,都是些聚光的东西。急忙奔向下一处,短短时间,便捡了一大捧揽在怀中,可周围被他这般迅速动作吸引来的目光,顿时像瞧着傻子一般。 小乞儿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满地的亮闪闪不少,可但凡有些经验的小屁孩都不跟他抢,自己一个人抢了半天,那一大片的亮光依旧是足足的,不少。 愣在那,忽然有些尴尬,好在一众目光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手不停地挖土去。 小叫花哪里见过世面,这些残破瓷器啊铁器的,抓在手里可都是上好的货色啊,至少不比在白家用的那些差了,可这些残破的东西哪里有人看得上,一大把还卖不了几个钱来。 小乞儿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一大片,红晕爬在脸上,这日头虽说被断沧江水挡去了大半,可还是热得他脸红。 “我瞧得上,你们不要,我就喂给大铁剑,还缺了好多块呢。”小乞儿低声咕哝着,自己骗下自己,好受些。 这满怀的闪亮亮碎片是不敢丢了,可那地里还有大半闪亮亮的,又不好不捡,这无论是丢去,还是突兀地不捡了,反倒都落了面子。 小乞儿脸色一黑,把心一横,又往地上摸去,但这回只挑着摸过许多遍地捡,还偷偷把怀里成色差的换了去,做得挺小心的。 小乞儿的行为不被那些普通人看在眼里,毕竟大部分普通人家都是冲着金银宝器去的,可却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大多都是些有修为在身的人物。 小乞儿的一身行头毕竟唬住了大半的人。穿的一身靛蓝侠义,破烂布条绕缠着铁剑在背,平添几分潇洒不羁的意味,腰间一短鞭,还有旁人察觉不了的那柄雉圭软剑,当真是走江湖的一身行头。 可这还不止,那存在小乞儿身体中的隐隐波动才是让这群人真正注意的,在场的体内可没有多少能胜过小乞儿灵力波动。 许多道身影放下手中的活,都朝小乞儿的方向看来,见它不断在一片片细碎闪亮中摸选,并不是每一块都捡起时,恍若有灵光猛地在脑中炸开。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六十一章 热潮来涌 小乞儿并不知晓此时自己的行为对于周围的那些修道者来说造成了多大的疑惑,他只感受到有许多道目光都朝自己看来,顿时便不好再将怀里的碎块悄悄往地上丢去,只好硬着头皮在不断捡着。 周围修道者们随着小乞儿的举动,有许多猛然醒悟过来的,赶忙朝着自己周身的碎片块摸去。这第一个人动起来啊,便牵扯着一众身影也跟着动了,目中的那片火热给点了起,熊熊的。 可捡了碎块又有什么用? 那些一会便揽了满怀碎片小块的修道者,看着这阳光下亮闪闪的一堆,却没有自己所想象的欣喜,无不将眉头给皱在了一处。 许多道身影都拿着碎块捏在手中,稍稍一用力,便被手中的气流碾碎去,脆弱得不能再脆弱了。可是当他们再拿眼睛瞟向小乞儿身上时,那道人影眸中的光与他怀间的光,同样亮闪闪的,十分贪婪。 哪里不对? 一众目光都停下来朝着小乞儿聚去,甚至是有些普通人也抬起头随着身旁人的视线看去,顿时都不明白了。 小乞儿慌了,搞不清大伙为啥都朝他看来,那俯下身去捡拾的动作也缓了许多。 “这位道友,能否卖在下一个?” 一群修道者自然也不蠢,问题一定出在小乞儿身上,或者说他能感受到别人难以察觉到的东西! 想明白这一点,便有耐不住的朝小乞儿走去。 “啊,卖什么?”小乞儿被问得一惊,抬起头看面前的男子,微微有些心虚的样子。 可他这副模样愈发证实了周围人群的猜想,他怀中的那些碎块一定与这地上的有不同之处! 男子朝着小乞儿怀里看去两眼,也不拐弯抹角,“道友,价格你直说吧。” “这……” 小乞儿闻言顿时把眉头给皱在一起,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些是宝贝?他被面前男子这一问猛然搞得不懂了,可再听了那男子对自己的一声称呼,对于面前人的身份便已是了然。虽然那男子并未将自己的气流散出来,但想来是不会错的。 可既然一个修道者都说这是宝贝了,那就跑不!小乞儿的目中也有许多光芒绽出来。 对面的男子本看他皱眉,就准备出声威胁,虽然小乞儿自己看不透,但在场的修道者也不少,聪明人都不应该去惹众怒的。可随着小乞儿目中的光芒突然绽出来,他要出口的话终究没说出来。 不能惹了面前人的不悦。 发财了! 这是小乞儿的第一个念头,看来这些碎块才是宝贝哩!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对面的男子不自己去捡,而要来他这买? “地上不都是吗?”小乞儿又把眉头皱起来回道。 “道友这般就无趣了啊。”那男子笑看着他,目中一副我都明白的样子。 小乞儿又沉了起来,似乎在思索。周围的一众目光都聚在了他的身上,眸间皆是一片火热神色。 半晌,那男子终于看着对面的人伸出了五根手指,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四周的目光也跟着颤了颤。 小乞儿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妥,又猛地将四根手指放下去,只留下一根来,这才看对面男子的眉头有些舒展开。 好说还能够承受的,他们这些散修并不富裕,要是小乞儿狮子大开口,那恐怕真就得动动手了。 可若是要真的动手,众人还是有些犹豫的。小乞儿的一身行头,灵力波动都摆在那,更重要的是他的年纪啊!这般年纪就已然接近通脉境的修为,绝对是哪一家宗门子弟的入世人物! “好!”对面的男子一咬牙道,颇有些肉疼地从怀里摸出一个晶莹石头递过去。 小乞儿顿时把眼睛瞪大,紧盯着面前那颗曾经在登仙台馋了许久的石头,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想的可是一锭金元,但眼前的男子居然拿出一颗晶莹石头给自己,这可比金元贵重多了啊! 小乞儿一时愣住,没有伸手去接,对面男子的目光猛地便有些沉了。前时见小乞儿把五根手指换了一根的欣喜顿时消散,看面前人的模样,分明是要更高阶的晶石! “道友,你耍我呢!”男子的目色转眼变得凌厉起来,对于他们散修来说,能有寻常晶石已是不容易了,可小乞儿居然还想要高阶的! “啊?没没,我想想哪一个给你。”小乞儿赶忙收起目光,意识到自己似乎失态了,生怕被面前的人看破而将石头收回去,赶忙挑着怀中的一块碎片递过去。 刚伸出手,对面的男子总算把脸色缓了过来,算他小乞儿识相。可是还没待他接过,眼前那揽着满怀闪亮的小子顿时又把手缩了回去。 这做人不厚道啊!急急缩手回来的小乞儿皱着眉想,却能感觉对面男子的呼吸突然重了许多,心中有些紧张起来。 见他在怀中摸摸索索了许久,终于挑出一碎块来递给自己。 “你给的价钱值这块。”小乞儿嘿嘿笑着朝那男子说道,得挑块好看的给人家不是,对得起价儿。 心中本就有许多不耐的男子可算等到了碎片,将捏着的的晶石用力递在小乞儿手中就走了。 小乞儿那一系列的举动看在他眼中,就是自己给的钱抵不上起初那块碎片,虽然又给自己挑了个更大更好看的,但谁都知道,修道人的物件哪里是看外表的! 男子拿上碎片气呼呼直往一旁奔去,大宗门出身自己惹不起,照着手中买来的碎块去找总行吧?他还真不信自己找不出个相似的来! 小乞儿看着那人气恼地离开,挠着头想不明白,但看着手中那颗晶亮亮的石头,顿时乐开了。 “道友,我要你起初给他的那块。”又有一青年过来,面目和煦,看上去倒是有些大家族子弟的风范。 小乞儿点了点头,就往前时摸出的那块找去,可面前的人已经拿着两块晶莹石头凑了过来,挡住身后的一众视线。 “兄弟,我只有这么多了,你看能不能……”青年男子面色有些尴尬地说道,他身上确实只剩下这些了,不知道够不够买下之前的那块碎片,这才一副讨好的神色凑过去,希望小乞儿能给自己便宜些。 小乞儿猛地瞪眼纳闷,可这看在那青年眼中便顿时意识到不妙,急急开口:“兄弟,我是黄家的少主,欠着的回头补上,你看可以吗?”青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生怕面前的人拒绝。 “只收你一个。”小乞儿憨笑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这坑人的事做得心虚的,还是不做得好。 那先前还满脸和煦的青年顿时便维持不住了,叫喝了一声,“真的!” 周围的目光本就聚集在二人这里,随着青年的叫喝,心中便等不及了,不知道两人挨着说些什么,又有许多道身影就要围过来。 青年男子似有感应,把两块晶石塞在了小乞儿手中,拿着那碎片一报拳:“你这兄弟我黄某人交定了!” 周围聚过来的众人听到他这句话,面色顿时一变,又有些懊恼,不知晓两人到底做了什么交易。 “道友,我也要一块。” “我也是。” “我要你与黄少主说的话。” …… 小乞儿顿时被围在一处,周围的声音都挤过去,争先恐后的,花了好半晌的功夫,这才将一众人给安置妥当来。 胸膛处不断起伏着,有些累,可小乞儿的眼中却一片明亮,感受了下怀中、布袋中沉甸甸的,喜色便飞了起来。 一众拿到碎块小片的修道者都不敢怠慢,捏在手中虽然依旧觉得很脆弱,可是看到前时买完的一众道友早早便四周搜寻去,也赶忙窜出去,争抢的活儿啊! 这下一众人的速度施展开,周围的许多普通人才发现那些竟都是仙人手段,一个个看着小乞儿手中的碎片,眼中也猛地亮起来。 他们虽不知晓那些做买卖的晶莹石块是什么东西,但既然能从仙人手中拿出来,那一定是顶值钱的货色嘞! 一片江床重顿时火热起来,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始作俑者却笑得十分满足,也加紧去找寻那碎块来,一片可值一颗晶莹石头嘞! 这找碎片的队伍猛地壮大,普通人、修道者都有,等到这一片人散开,顿时又将更远的目光给牵扯了过来,这挺长一段的断沧下游都疯狂地搜寻那些碎片去。 起初买到碎片的修道者仍旧看不明白,那在手中的碎片他们决计是不敢再捏爆的,谁知道会错失什么东西。虽然研究不明白那碎片的作用,但却不妨碍他们寻找,但凡看见碎块都捡起来,等回去有的是时间鉴别不是? 小乞儿不急地走了,这一会的功夫,平白赚了几十块的晶莹石头,是比大买卖啊! 他这一身速度展开并不比修道者慢上多少,一路摸过去,怀中又多了许多,若是从岸上看去,就会发现,那原本江床重闪烁的光芒以极快的速度再减少着,有如蝗虫过境,见者无不瞠目。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六十二章 堕江痛 小乞儿没有想到自己捡碎片的举动居然引起了大半断沧下游的热潮,虽说还有些专注铲土的普通人,但与捡碎片的身影相比,无疑少了许多。 当下游江床中的一众人狂热地搜寻碎片时,远在中游与上游的一大部分人却是不同。他们也在断沧中寻宝,但却时不时地抬头去看天色。 …… “今年又是断沧的千年了吧?”此时正在宣淼国中,小乞儿与老花约定的地点处,有一女子静静看着远悬于天边的那条江水,甚至耳边都还能隐隐听到些江浪奔腾的滔滔响声。 “嗯。” “该说他们可怜吗?”那女子眉间有些愁情,看着流淌蜿蜒的浑浊大江,语气透出许多无奈来。 “这场天灾确实有些可怜。” 女子身后的茶案上,有一俊郎男子端着茶盏,却不喝,只是愣愣地看。 “天灾……”女子喃喃自语,嘴角边牵出几丝嘲讽的意味在那柔美的面庞上,“不知道他到哪了?”说着,那眉间又皱了几分,抹不开。 “应该快了。” 说话的男子放下瓷盏,也远远朝着那窗外悬空的江水看去,似乎能看很远一般。 …… 一路捡碎片而去的小乞儿倒也不仅仅只捡地面的,这好东西总藏得深,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说讲不定土里还埋着许多成色好的碎片呢。 这一大片区域的碎片被摸了挺干净,一众普通人便只好继续铲土去,他们比不得那些修道者们的速度,窜出老远去捡拾。 但却并非所有修道者都往远处去了,有好几个都还隐隐散在小乞儿的周围,看着小乞儿的一系列举动,说不定这碎片中的秘密便能被他们发现了去。 这些修道者的目光藏得隐蔽,小乞儿只觉浑身难受,心中有些不好的念头乱窜,却不明白为什么。那悬在头顶的江水更是压抑得很,惹人心烦。 刚走入这片江床时,还不觉得天上那条悬江有什么,可渐渐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小乞儿的感觉中,似乎那奔腾的江水在不断地往下逼近着。 但只是抬头去观察,却很难发觉头顶百丈还高处的江水有什么动静,可那浪涛声的变化却听在小乞儿耳中,这是他在数不尽的石子疼爱下才长出来的本事。 那断沧江水确实在不断地逼近地面,但小乞儿向着周围一众人看去,却并没有发现那些人有什么慌张的,似乎极习惯一般。 “大叔,这江水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啊?”小乞儿皱着眉向一旁的中年汉子问道,心中隐隐不安。 “早着呢!”那中年汉子倒是亲切,“小兄弟外边来的吧?头次来这断沧江都是这样,老觉得心里不踏实。可这一年一次的断沧都要等太阳完全落下了,才会慢慢从天上回这江床里,放心的!” 听老汉这么一说,小乞儿也稍稍安了些心,便继续刨土去。 这铲土的工具他可没有,背上的大铁剑害羞不敢见人,雉圭又露不得,只好挑着块结实的碎片在地上刨,委实有些心虚的,怕给那些买了碎片的道友们瞧见。 好在周围那些暗中观察的几双眼睛并没有什么表现,甚至还有学着小乞儿拿碎片刨土的。 天色渐渐晚下来,太阳刚刚落下山去一些,余晖还满洒在天边,可骤然间,小乞儿耳旁的那汹涌涛声顿时响彻。他猛地抬头看去,几乎这江床中的所有人都抬头看去,那刚抬起的目光忽地紧缩在一起,瞪大! 啪!嗒—— 悬天的断沧江水猛然下坠! 浑浊大江痛打在地,似乎连带着那江床都被深深压低了许多一般,惊呼声才刚卡在一众人的喉间,却被那汹涌江水狠狠拍打没去! 此时的断沧上游处,先前不断抬头看天色的一众人全都聚在了岸边,神色中有掩盖不去的贪婪浮现出来。 上游的大部分人都没有被这突然降临的江水淹没,除却一些心贪的普通百姓,大部分人都站在了岸边。毕竟对于这断沧的千年,各大修道家族、宗门中多有详细记录的。 上游的普通人本就要少上许多,再说见身旁的一众人几乎差不多的时间离开,这心中难免是有些疑惑的,因此被淹没的倒是不多。 中游段也有许多人站在岸旁,可小乞儿所处的那段江水下游,能站在岸上的却没有几人了。 那些还在岸上的大半都瘫坐在地,看着面前那条浑浊的大江渐渐有血色散开,目中一片惊慌。唯独有限的几个人还立着,周身处隐隐有些不平稳的气流窜动,可目中也像上游的那些人一般,紧紧看着江面。 这些人无不都是从中游处来的。 断沧落下的那一刻,江床中的一群人,哪怕是修仙者都未能逃上岸,那堕天江水坠地的速度实在太快了!甚至不仅仅只是从空中坠下来,大江骤然爆发出的压力还带着些不同的东西,一众江中的普通身影瞬间被压爆而去。 坠地后的江水不再是怒浪惊涛,反而沉缓得死寂,只有那江中的血色不断变深,再变深。 哗—— 终于有脑袋从江水中钻出,四周也有许多动静传来。那还能够探出头的身影无不口吐鲜血,面色惨白一片,目中的惊恐炸起。 此时还能够冒出头来吐血的,哪里还有一个普通人,都是在江水下落的那一刻,急急弹出自身气流去抵挡的修道者。可就算是保住了一条性命,那口中狂涌的鲜血,无不显示出了他们此时的虚弱。 并非没有修道者在那堕江中被压爆开,同样有来不及反应的,都化作此时染红那片断沧的血水,触目惊心。 小乞儿猛然从江中探出头,看着周围的那片血江,胸膛不断起伏。 水下的一幕幕他都看得真切,当那堕江就要压在自己身上时,他胸膛出的红光顿时弹起,将他死死地护在里面。当小乞儿还在震惊之中时,却见身旁的那些人影在面前猛地炸开,只有剩下血水飞溅。 小乞儿愣愣往四周看去,岸上站着的,瘫坐的,水中浮着的,神色各异。可除了惊惧震怖,那站着的一批人眼中的光芒才是最令人疑惑的。 断沧江每年一断,江中藏着一整年落进去的宝贝,可这断沧还有千年一次的不同! 那身在中上游的大家族门派知晓这些,可这普通人占了大多数的下游,又哪里有几个人知晓?千年,下游的修道者能活过千年的更是少之又少,更遑论普通人了。对于这断沧千年一次的不同,所拥有的文献史载更是稀少啊! 那还站在岸边的人有目中贪婪的,但也有心中矛盾的。虽然他们知道这断沧的千年不同,但却并未去明说,依旧看着整条流域中,数以万计的普通人葬生于此,不为所动。 一股寒意直冲小乞儿的心头,他盯着那岸上的一批人,目中沉沉的,他们分明知晓啊!修道修道,以普通人的性命修的道吗!这叫什么道? 在圣贤门下学过好多时日的小乞儿接受不了这些,手中紧紧地捏在一起,那还抓在手中的刨土碎片痛刺进去,双目跟着红红的,可他却似乎感受不到一般。 在登仙台那次,他看到了拿普通人性命当作娱乐的修道者,内心很悲哀,第一次觉得修道竟是件冷酷,没有颜色的事情。而这一次,一群看着万计的生命在眼中炸开,却无动于衷的修道者,确确实实给他心中的最后一点期待浇灭了。 小乞儿不是个嗜杀的人,直到登仙台的最后一剑,都没要了对手的性命。可善良的人却要被愚弄,被毫不相干的人杀死,那么下一个会不会就是自己? 他一时有些不知道答案。 小乞儿没看见的是,此时他右手腕上的那三尾黑色鲤鱼隐隐有波纹荡漾,在这断沧江中似活了过来一般,衔尾游转。 断沧江中浮起来的一众修道者自然也看见岸边一众人的颜色,目中虽有一片怒意,却不敢透出太多。他们此时的状况都自身难保,又还能怎么办? 奇怪! 小乞儿猛然瞪大眼,这一片血水中冒出头来的身影,虽然湿漉漉的,可却滴血未沾!他急忙伸手朝着江水搅去,前时扎进手中的那片碎块顿时牵起疼痛,让他停了下来。 猛然抬手去看,只见那片碎块中隐隐有血光流转,自己手中的血液正顺着伤口流入碎片中,这还不止,那江水中的血色也跟着绕转。 再堕江压下的那一刻,怀中抱着的那些碎块早就被惊掉了,唯独剩下右手紧紧握住的这枚。 噗—— 岸上猛然传来吐血声,却见有几道怀中揽着碎片的身影吐出血,瞳孔猛地睁大,不可思议地望向腹部。 此时这断沧流域一带有许多红光接连点起,下游不过数十道,那岸上与江中都有。众人被这一幕搞得不明白,眼见十多人腹中有红光绽放,身体顿时干瘪下去,紧接着一枚红色流川字样的印记就悬在了空中。 众多红芒点起的同时,小乞儿也猛地朝自己的掌中看去,可他手中的那道光影仅仅只是一闪,便没入了掌中,有朱纹铭在其上一般。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六十三章 岸上,江面,水中 小乞儿愣愣看着那印在掌心上的流川字样,虽然不比前时闪烁,但一片血色看在眼中依旧刺得很,这究竟是多少普通人的血肉凝成的啊!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捡拾的碎片,居然是岸上那群中游来人的目的所在,甚至连岸上每一双贪婪的眼睛都不曾想过,这碎片中的机遇福源竟是自己贪馋的朱红流川字样。 可是这对于岸上的一部分人来说是机缘,但是对于那些此时腹中红光闪烁的人来说便是一场灾难了。 从中游跨过万里远来,不就是为了得到一枚流川字样,可见是见到了,但却再也没有性命去抢夺。十来道腹中的红光腾起,跟着倒下去的干瘪尸体,整条断沧顿时乱了起来。 千年一出的朱红流川,只有三千枚,可这聚在断沧流域的身影不知多了几个千来?中游有上游的人,下游有中游的人,无不是自觉在那片区域争抢不过,这才往着下方挤去,不过这越靠近下游的红芒越少了罢。 上游的一片红光点起,那本还在岸上的身影顿时朝着断沧中扑去,一大片术法荧光被点了起来,闷哼,吐血,炸裂声比前时的怒浪巨响丝毫不弱,甚至犹有过之! 上游的江水也是一片赤红,这死伤少数的上游本不应该如此,但那断沧中的血色却诡异的与江水流淌的方向截然相反,顺着江流倒转而上,汇入断沧源头。 中游的场景比之上游虽不及,但依旧是一大片的凶狠冲撞,唯独那下游显得安静些,但也仅仅只是安静些。 下游本该在水中凝聚出来的朱红流川并不全在水中凝聚出来,岸上还散落了十几枚。必然有人注意到岸上红光闪烁的原因,顿时间满地碎片撒开,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朱红流川本需要吸收江中血水凝聚而出,可脱离江中藏在一堆细碎小片中的流川字样没了血水来源,便冲入宿主体内,贪婪吮吸,整条断沧流域,唯独这下游产生了这般异变,而这一切的起因竟是小乞儿导致的。 可是错愕和冷汗只是一瞬,在利益面前,贪婪才是最重要的。那来到下游的数百身影分散的岸边,这突然少去了十多人,竞争亦是少了许多,赶忙脚中飞踏,朝着断沧窜去。 江中的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眼见周围亮起的红光,再看那岸上窜来的身影,也明白过来,顿时便有狠辣的角色抓上朱红流川便挣起逃跑。 富贵险中求! 这修道一途,机缘巧遇亦靠自己争夺,纵然此刻被堕江给虚弱了许多,但一咬牙,谁知晓个是不是你的天道性命! 江中的身影顿时动了起来,这片流域尚不足百的朱红流川便顿时被握了住,只剩下依稀几道还悬在江面上。 剑气刀光猛然炸开,那朝着江面追赶去的众人无不凌厉狠辣,招招挑着致命处攻去。 但在这片猛然爆发的混乱中,难以察觉的是,许多中游来者追赶去的目中似乎稍微松了口气,好在江流中的那些修道者只是抓着红光,并未吸进身体来。 当然,这些对于下游的修道者来说便不得而知了。有关这断沧千年不同的记载,下流域本就稀少,他们也是看到了那朱红流川和岸边人的反应,才觉得这是宝贝所在,可确实不知晓真正用途的。 小乞儿看着这突然爆发的一切,有些愣,但那右手猛然握紧,将流川字样掩在手心中。好在自己这枚字样并不发光,要不,在这江中哪还有他小叫花活命的本事。 江中的修真者可以凭自身气流踏江点起,可他却实实地只能够游啊!虽然藏在体内连他自己的不知道的那片灵气骗了许多修道者,但对于没破梏的他来说,哪有什么用处,屁都崩不如人家响嘞。 小乞儿赶忙朝着岸边游去,这仙人打架的浑水可趟不得,小命紧得很。扎到江中游过去他是不敢了,一把头扎进去,准保是心虚躲起来,这江面虽说宽阔,那但也近千人散开,难说不被其中哪个给盯到。 也多亏自己胸口处的那道红光,自己才没被堕江压爆,可自他一浮出水面后,那红光也顿时消散,否则指不定那岸上的一群人得怎样贪婪地拿眼看他了。 不过那红光虽说散去了,但小乞儿那背上的大铁剑,小猴子还算厚道,帮忙抬着,要不非得带着他沉江去。 小乞儿扒着江面浮起身子,猛然间察觉背后红光大盛,顿时转头瞥去,心中却骤然落下。 周围虽说空阔,可依旧有十来道目光顿时被牵引了过来,不得不被牵引,小乞儿背上顿然冒出的光芒实在太强烈了,远远都能察觉有一点赤红在江面点起来。 小乞儿怀中捧着的那些碎片的确如多数人一般被堕江惊落,并于江中被碾碎去,可小猴子好心给自己护着的布袋,还装着许多成色好的碎片啊! 前时后背尚还沉在血水中,看不出背上的朱红光芒,可他这一浮起身子,那红光聚成一片,布袋中不知有几枚朱红流川一同点起,实实刺目! 小乞儿和那江面上的许多道身影都一愣,猛然间便都动了起来。 四周的身影携着破风之势撞来,人还未至,手中的刀剑便先挥出阻拦。小乞儿没多看一眼,如今的处境哪还有那功夫。在一众人反应过来的同时,他也猛地扎进水中,朝江川深处游去。 前时不敢扎到水中,是怕动静惹得周围人怀疑,可如今都坐实了证据,水下才是自己的活路啊! 他比不得那些逃命的修道者,踏江垮去要比江中来得迅速许多,所以只能是钻进水里,要还在水面游,他小叫花自己先跟自己过不去了。 一头扎进江中的小乞儿窜出挺深,顿时感觉到水面一阵晃荡,那些刀光剑芒全都砍在了断沧江上。好在只是破梏境的手段,要是那锋利气息还顺着江面劈下去,哪还有命在。 刀光剑芒炸响,一道道人影也跟着窜入江中,都纳闷着为什么小乞儿不往江面上逃,纵然不是速度上的好手,可凭着比在场人都要高出的修为,谁捉得住他? 然而小乞儿往江中逃,也正好顺了追来的身影。在江水压迫下,纵然破梏境也不能发挥出多少实力,让他们的追杀有了可能。 但是一群人又哪里知道他小乞儿的老底,要是真有那实力,那还至于如此憋屈。 小乞儿憋着口气往江中窜去,也不知小猴听到自己的心声没。要是只在江里游一段距离还好说,那越往深处就越吃力,他不过是练了些伸手的普通人,哪里扛得下啊? 在心中拼命叫唤着,只感觉那背上的铁剑骤然放开,小乞儿的目中的光芒也跟着点了起来,他小猴子还是靠谱的。 那追去的众人见下方的红光一沉,倒也不以为,怎么说也是接近通脉境的实力,水中这点速度总归要有的。十多道身影四周气流波动,江水被阻隔在外,在手掌和脚底处的气流更多,一吸一推,速度也跟了上去。 小乞儿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扎进十来丈深,那胸膛间的一口气却渐渐撑不住了,额头上的青筋鼓胀出来,可那等着许久的救命红光却还不出现。 这小命要紧得很啊! 在心里咒了小猴许多遍,可手脚却不敢挺,要不是这背上的大铁剑,恐怕小乞儿此时都早早被追了上。 喘不过气了! 小乞儿眼中猛然瞪开,口鼻间顿时要松去,那道红光终于绽了开,在这水底的压力猛地便往外一排,终于有把胸腔中的那股浊气换了出来。 红光一打开,小乞儿的速度也跟着再提,却稍微缓了缓,等身后的人追上一点距离,便不再往下沉了,而是直直往另一岸的方向窜去。 随着那红光绽开的同时,有一道声音也跟着传进了小乞儿的脑海中。 只有百息! 小乞儿不敢再往深处游,否则一旦身外的红光散去,那就真的是绝路了,只好直直朝着岸边赶去。 身后追去的众人,见前方的那道身影猛然有更刺目的红光炸开,心中跟着顿了一下,有些搞不明白,但依然阻止不了眼中不断闪烁的贪婪之色。 小乞儿的速度顿时加快许多,也渐渐跟后方的那群身影拉开些距离来,不断向着江岸靠近。可这还不止,他明白自己一旦踏上江岸,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断沧虽说宽阔,但这来寻求机缘的修道者亦是不少,他若踏上岸,必然有更多的人会追来,那才是真正噩梦的开端,可却不得不这样。 小乞儿不是没想过把身后的朱红流川抛出去,但是那追来的身影哪里给得了他这些时间,怕是流川字样还没抛出,自己先被刀光剑芒给剐了去。因此,踏上岸,不仅仅是追杀的开始,同时也可能带来转机。 奋力在江中游动,小乞儿是如何也不敢停歇了,只能尽力去甩开身后的人一些距离,才好为上岸后做准备。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六十四章 虎落平阳一犬欺 身后的众人见小乞儿速度猛提,直直朝着岸边方向冲去,这心中也跟着一缩。在水中他们尚且追不及,更遑论陆地上小乞儿的修为更要比他们高上许多了。 那追来的十多道身影亦是沉重咬牙,然而,小猴子为他小乞儿撑起来的红光可并不简单的,双方间的距离依旧在不断拉大。 哗啦—— 一阵急促的出水声在江岸旁响起,窜出水面的同时,小乞儿将背上的布囊猛然跨在胸前,抓着朱红流川就朝四面丢去。 这才刚钻上来,那一片红芒,顿时惹得周围的人影惊愕,一时愣住。他正是利用了这一瞬反应不过的错愕空挡,将这逼得自己被追杀的红光赶忙抛了去。 他小乞儿可不贪心,自己手中似乎已经有一枚了,再多也不知是否有作用,比不得小命金贵的。可是他又依旧贪心得很,整个布袋是不舍得扔出去的,那里头可还有自己卖碎片挣的近百块晶莹石头哩。 江岸边的众人见目中的红光乍现,聚在一处刺眼得很,可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本一片凝聚的璀璨光芒顿时四散飞去,朝着各个方向。 周围的众人这才猛然惊起,小乞抛出的五六枚朱红流川兀地又将这岸边的风云给搅了起来,狠辣的刀剑嗡鸣声响彻。 那江中钻出来的十来道身影自然也看到了小乞儿的举动,一震,没想到对方的果决来,只好是痛咬牙一顿,猛地转变目标朝着四面八方赶去。 小乞儿微微松了口气,好说应变得快,否则这小命非得玩完了。他没有停下来,这还在战场边缘,哪里敢松腿。 可丢是丢出了,这段时间也已经窜出江岸许远,都快冲进了密林中,可那身后的破风声依旧凌厉得很,还在不断接近着! 有五六人并没有循着他所抛出的朱红流川赶去,这几人都是前时在江中便开始追他的。小乞儿在水里的满身红光他们可看得清楚,更何况那最初知道碎片古怪的就是他小叫花,谁敢说这其中没点干系? 最重要的是,当小乞儿在抛出朱红流川时,那掌心里握着的赤红字样,被他们深深给看在眼里。就算最终额外收获不了什么消息,但夺了他体内这枚朱红流川就是不亏的。 小乞儿脚步不停,隐隐也有些明白过来。自己掌中那枚印记一定是可以抢夺的! 可不就一波未平一波起,捡个碎片还得赔上小命啊! 刚上岸时,他还能将布袋里的红光丢出去,可如今呢,把手砍了? 小乞儿的眼眸深处渐渐暗了下去,这身后的破风声依旧丝毫不放,同样的不懈怠,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慢慢靠近着。 而此时狂奔的小乞儿并未注意到,那缠在自己右手腕上的三尾黑鲤身中有乌光流转,还带有隐隐难察的血色闪动,似乎也将他心中的狂躁狠意都显现了出来。 那先冷漠看待万计普通百姓的生死,站在断沧岸边满眼贪婪的修道者给了小乞儿心中最沉重的一击。 书上都说强者保护弱者,可他并没看到这些。这个人人争道的世界,最普通的生命也逃不过无情的坑杀,甚至旁观者不露一丝怜悯出来,似乎一切都理所当然。 谁来帮助这些可怜的人? 小乞儿没有答案,他想帮,但那漫天堕江挤压而下,他又何德何能?到最后,连自己都要被紧紧追杀,纵然丢了朱红流川,但人心的贪婪总是填不满的。 这大概才是这个世界的真理,“利”字当前。可这不是他小叫花子的选择啊! 脚下急速飞奔着,此时的小乞儿胸膛不断起伏,目中的狠色又浮了上来。这眼中的光芒只出现过两次,一次是登仙十台上无奈的狠辣,一次是雉圭魂殇中惨痛的无情。 那这一次呢? 小乞儿的布袋还挂在胸前,随着目中神色暗去,那些未化作流川的碎片便被握在了手中。他微微侧了些头,身后的一切便看了一半,剩下一半听在耳中。 刺—— 凌厉的风声顿时从前方传来,那贪婪追来的六道身影只见许多细碎光点飞窜而来,在空中拖出亮色尾线,牵着晚空的余晖点点。 六人不敢大意,拿身子去接自然是白痴举动。纵然都有自身的那一股气流存在,可是,破梏境之间的交手,这气流便起不到多大的抵挡作用了。当然,这都是基于他们对小乞儿的错误估计上而产生的想法。 步伐点开,身后的六人顿时左右窜动,避免被小乞儿的碎片击中。可那变化诡异的碎片又哪里是好躲的,才要错过去,却见那碎片竟拐了个弯,朝胸口继续飞射! 顿惊! 一男子抬手去挡,可手肘去并未有刺痛感传来,那碎锋利片再次便道,以更凌厉的速度朝着脖颈上划去。 见碎片骤然临近,那男子的心脏顿时缩在一起,周围见及此幕的众人亦是眼中猛地一凝,便急忙回过神,分不得半点心。 那身法不足的男子结局可想而知。另外五人不敢继续看去,这随时射来的锋利碎片,难缠得很啊! 噗—— 不是吐血声?也不是入肉声? 那本要刺入男子脖颈的碎片在离着他脖子尚还有一段距离时,猛然炸开,在空中化作一蓬白灰飞散。 回过头惊愕瞥了一眼的众人自然没瞧见这幕,可那男子的一声大吼却说明了一切。 “不用躲!” 口鼻间还喘着粗气的男子喊道,满脸的冷汗尚还挂着,但那目中面临死亡压迫时的紧张顿时化作劫后余生的欣喜。 另外五人并未因此停下脚步,依旧朝小乞儿追去,那被一块碎片迫得落后的男子顿时气恼,与前方已经拉开了有一段距离,却还是紧紧追去。 逃窜的小乞儿手中又有碎块激飞而起,身后的五人自然不傻,不会轻易相信前时男子的喊声,真就对此毫不做出反应。 众人弹出气流攻去,眼见那碎片在自己挥出的气流下湮灭时,这才放下心来。 可心中因为凌厉碎块的紧张是放下了,却有更多的疑惑腾了起,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他小乞儿一个接近通脉境的强者,却不使出与自己境界相当的手段?这个疑惑,追来的些人都有,却想不明白。前时在江中逃窜便是这般,上了岸后,小乞儿的速度并未比他们快,甚至是被他们一伙人不断接近时,也是这般。 但想不明白,却并不代表他们不谨慎,毕竟小乞儿的一身修为是摆在那的。 身后追去的五人一边脚步不停,一边手中的刀光剑芒也跟着劈砍了出去,虽然由于还有一段距离,并不能触及小乞儿,但这不妨碍他们扰乱他的逃跑。 的确,他们做到了。 小乞儿听闻身后凌厉的破风声传来,急忙向着一旁接连窜去,可那刀锋剑气却并没有从身边擦过去,而是还在快到他身后时便支撑不住散了去。 眼中猛地缩在一起,小乞儿的心也紧随着“咯噔”一声落下,身后五人的举动他顿时有些看不懂了,想到了猎手捕猎的戏谑玩味,这胸膛中的冷意便更盛了。 可追来的人哪里知晓他的想法,但这躲窜的动作却是清清楚楚地被他们给收在了眼中,一道道欣喜顿时便在目中炸了开。 他们可不相信作为破梏境圆满的小乞儿,连身后气息的强弱都判断不出,而是傻傻地去躲。纵然有要钓他们陷进去的可能,但这一路来前方人再三的举动,无不说明他此时修为必定是受了限制,否则又哪至于被几个破梏六七重的小喽啰搞得这样狼狈? 本是心中没底的众人,眼中都绽出光来。若没有这六人一起追来,他们是决计不敢对小乞儿下手的。 可如今竟发现这虎落平阳,根本不需六只犬,就自己一只,便也能吞下去!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六十五章 夜鱼入水 小乞儿手中的锋利碎块不再飞出,目色沉重,眼见这凌厉碎片是对身后那群人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当初在黔城小巷与黑衣交手时,对方有所保留,这才被他的石子给伤了去。之后在丘山镇面对冀北时,冀北也仅仅只是将其石子弹开,并未化作细灰。 他不知道那黑衣和冀北是否有这能力,那身后那追来的六道人影,确实让他的心沉了下去。从前无往不利的石子,如今比石子还要坚硬的锋利碎片,再也讨不得好来。 身后六人追赶的目光越发明亮,相反的是小乞儿的眼色不断沉下去,奔跑中的手轻轻摸上了腰间的那柄雉圭。短鞭必然是无用的了,可雉圭是否能打,他心中也没底。 这把剑终归是要抽出的,但何时抽出,抽出后的结果又是如何?小乞儿也不知道。对方六人都是修道者,而自己只是个普通的练家子,若非速度还有些,恐怕早早就给擒住了。然而,随着身后破风巨响的不断接近,这个结局似乎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小乞儿心中有些慌,却被他紧紧压着,登仙台一路的血水淌过来,总归还是懂得了许多道理的。 余晖点起空中的最亮一抹赤红,灼灼地烧着。此时与这一抹红色不同的是,小乞儿眼中不断涌起的黑芒,那手腕处的鲤鱼似又要变回青色一般。乌光褪去,三尾鲤鱼印着天边的红霞,隐隐朱色流转。 刺—— 小乞儿脚尖一踏,猛然朝着身后冲去! 那六人见状顿时惊愕,想不通小乞儿怎么选择了回身攻过来,先前的想法又有些动摇了。 错愕的功夫,已是来不及变换步伐,六人手中的刀剑裹挟着凌厉之势朝身前劈挡而去。 小乞儿骤然折回的身影一瞬间变得飘忽起来,衣下的胸口处有红光闪烁,带动着心脏跳动越发急骤,一股股血液冲涌而起,那本被黑芒布满的双眼,此时有一抹血色在其中窜动。 朝着一众刀剑光影冲去,纵然此刻的状态诡异,但他仍是不敢接这些利芒的。小猴是否能挡,他没数,可即使能挡,也必定是不持久的。 缩,腾,扭,转! 那道朝着六人猛踏而去的身影在一片气流中飞快移动着,却依旧避免不了衣裳被锋利的气流划开口子。他纵然能感知到那些气流的存在,但要说清晰明了,却是不可能的,那终究是破梏境才能有的本事。 有鲜血从小乞儿的肩头流出来,身上破碎的衣裳处也渗出一些,好在都是些浅浅的伤痕。此时的他已经到了那六人的左侧,握在手中的短鞭顿时朝前刺去。 他还是没选择雉圭。 小乞儿挑的是最左方的一人,凌厉短鞭带起呜呜风声猛然点去,那瘦弱青年因为小乞儿的这一举动,心中亦是沉了下来。这乍起而来的变化他有些搞不懂,另外五人的心中也有些摇摆了。 没有碰撞的嗡鸣声响彻,小乞儿手中的短鞭还没碰到那利剑时,就已经被弹开了,只不过短鞭不像碎块那样湮灭去罢了。 众人的心中一松,可虽是看着,但那手中的剑影刀光却是不停。在小乞儿应对青年劈来的利剑时,脚下不断扭转,于光影间穿梭流荡,虽是隐隐默默,可绽开的血光却让六人的目色更加明亮了起来。 小乞儿脸色平静,并没有因自己浑身染血而有太多的慌张,那目中的黑红光芒泛不起多少涟漪来。 霞光终于落了下去,天色昏沉,渐渐就要黑透。 六人看清了小乞儿的虚实,那破梏境的气流他从始至终并没有展现出来,可他又是凭什么有胆量冲回来呢? 众人想不明白,就连小乞儿自己也想不明白。 在他奔逃时,那右手摸上雉圭的一刻,目中的黑芒完全打开,手腕上再次出现三尾青鲤,似乎又回到了那场梦里。 双脚不可抑制地朝后扭转,可在他心中却又觉得理应如此一般,那嘴角边上的一丝弯弧也跟着挑起来,森森寒寒。 中途临时抓起短鞭攻去,小乞儿在等,那如今围打过来的六人也在等。 他们在等小乞儿之后的凌厉一招,等他这招后的力竭不敌。 而小乞儿等的是天黑。 月色明亮,这炎热夏日的夜晚多了几分清凉,但在林间刀剑铿锵的金铁声中,将许多人的心都给揪在了一起。 这片林子很广,从小乞儿逃进这片林子中时,耳旁虽是狂风呼啸奔走,却依旧夹杂着兵器碰撞的轰鸣巨响传来,这一夜,这一江,这一林,注定要不平静! 无声!有声! 那林间斗在一处的七道身影骤然有一道重重倒了下去,目中是满是难以置信。 刺——刺—— 啊—— 一阵阵急促的破风声炸起,紧随着惨烈的痛呼声震颤着一大片的林子! 衣裳染血的四人见着地上圆目猛睁,此时已气绝的人影,以及倒捂着右臂的男子,口鼻间的喘息突然重了一些。 六人虽说是在围攻小乞儿,但谁又不是各抱着自己的心思,小乞儿回过身的那一刻,他们都明白着。 那转身来的人必然有留手,而且一定是痛手,因此众人也不敢逼急他,等待一个机会,可更重要的是,在面对小乞儿那凌厉一手时要能够保住性命。 保住是保住了,可此时视线所及已是没了人影。 当在林中已经适应了黑夜打斗的众人,眼见小乞儿逐渐不支,心中并没有喜悦,也跟着中警觉起来。可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抹突然炸起的亮光,给了黑暗中的眼眸沉重一击,只来得及胡乱挥舞去挡,可依旧还是带走了在场的一人和一臂。 “那个方向!” 剩余的四人中有人闷吼了一声,急忙追了出去。 身为破梏境,感知自然不弱,小乞儿最后离去的方向,他们还是清楚的,更何况此时那月光下的土地,有散落的乌黑血迹向前延去。 小乞儿的状况他们清楚得很,虽说并没有在那一道道刀光剑芒中受重伤,但不断被气流划破血肉,消耗是持续的。且最后殒命的男子砍在小乞儿身上的一刀,他们也听得真切,唯独让他们想不到的就是那到亮光。 夜晚的视觉本就要被削弱许多,这在林中追去的四人也不得不放慢速度,在循着那断断续续的血迹的同时,更得注意左右。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纵然小乞儿尚未破梏,可在夜间的视觉却要比他们来得强上许多! 小乞儿等的不仅仅只是那道突如其来的亮光,更有黑夜的如鱼得水! 回身冲去的那刻,连小乞儿都不知道为什么,可是腾腾而起的黑芒,却似乎在迷惑他心智的同时,又保留了最后一丝的清醒。 他没有等到黑夜后再回身,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撑到那一刻的到来,但转身无疑将先机掌握在了手中,也引得那六人心中的疑惑再次腾起扩大,从而畏手畏脚。 那一刻的小乞儿忘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可在脑子中的战斗意识却并未因此散失,要说打斗,他比追来的六人都要强,可修为上,他们又甩了他远远的。 但此时的黑夜,才应是他最痛快的杀伐……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六十六章 林间点血光 随着那道亮光散去,那一人一臂成了小乞儿剑下痛饮的血凉。他被砍中的肩头血水顺着右臂淌下去,染在那三尾青鲤上,隐隐渗透入,越发红透。 那黑鲤成了青鲤,又要成了红鲤,不仅仅是吞了小乞儿的汩汩血水,还有割过的倒下男子喉间的一刹激扬。 此时的小乞儿满目黑芒震荡,血光在其中流转,胸膛间虽是有些起伏不止,却被他死死地抑制住,不敢喘大气。 想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回了头,又为什么杀了人。可这头一次割了别人的喉,却觉得理所应当,内心的平静并没有被掀起波澜来,甚至嘴角边还勾起些嗜血的意味,不被察觉。 雉圭又重新被小乞儿收回了腰间,那本晶莹的剑身中,隐隐拉出道血痕来。 逃? 怎么逃? 既然善良的人要被残忍对待,那自己只能比他们更残忍!不仅仅于此,当小乞儿脑中一连窜的记忆疯狂涌起时,就再也遏制不住藏在三尾鲤鱼中的黑芒又冲了出来,转眼便吞去目中所有的神色。 黔城孙家男孩的拼死相杀,小乞儿沉默不语,还了他一剑沉重。登仙看台上仙人以普通人的性命做谈资娱乐,他看到了许多卑微者的挣扎,纵然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可又如何不是这世道所迫? 再到断沧的万万性命,可怜人就不能有自己的发声吗!他们或许是有沉默的,但他们也想朝着堕江绝水吼上一吼啊! 所以小乞儿回头了,毫不犹豫地回头,就算是那目中失去了神采,就算不是他自己选择的血杀,但终归是心底不断萌生的怨气盖了一次道义,发出邪恶却正义的呐喊来。 一人一臂后,小乞儿受伤潜逃。可为什么要逃?身后还有四个欠债人啊! 衣裳下的胸口红芒流动,藏在黑夜里,连带着藏起的还有小乞儿。肩头的那道入骨伤痕竟有黑芒缠绕在上面,一时间血水便不再渗出,可那双本单纯的眼眸中的黑色又浓重了许多。 夜沉如墨,一塘黑林池,有鱼入水。 啊!!! 惊鸟顿时飞起,震得一大片林子的野兽心惶,同时慌张的还有摸在黑夜中追去的四道身影。 四人的脚步猛地停下,目中不可思议地瞪了起来。 那声惊吼除了断臂男子,还能是谁! “不可能!”一人厉声道,语气中却隐隐有了些颤抖。 其余四人并未出声,却无不将眉头给皱在一起,握着刀剑的手愈发紧了,月光下也足见手中鼓起的青筋。 身后随着那一声传来,便不再有多余的声音,有些安静。可远处又有打斗声飘来,明明是金铁嗡鸣,却显得有些悠悠荡荡的,一道道绕在心头,渐渐缩紧。 “追!” 一男子鼻息间粗喘了声,痛咬牙,便直直朝前奔去。众人赶忙跟上,却觉心中突然松了些,那男子的一声给了他们方向,可这方向却依旧化作了惊目心惶! 四人追出不远,望着脚下断了的血液,眸中猛然缩起,心里不得不去相信那身后传来的一声惨烈吼叫是小乞儿所为。 可……他凭什么? 要说小乞儿的速度如此快,那为什么前时还被他们隐隐追上?要说小乞儿本就为了勾他们来杀害,又为什么要废如此之大的功夫? 四人并不傻。这本就干着提头行走的活计儿,脑子总是有些的,一个愣冲去,白白送命。 可正是他们这不傻,才给了小乞儿机会。一而再三地认为小乞儿是破梏境圆满的高人物,这心中的警戒就不敢放下一点,哪怕他一次又一次表现出与破梏境不相符的本事来。 追去的六人确实有松懈过,可随着小乞儿那太突兀的一转,才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但小乞儿依旧是折了他们中的两人。 “追吗?” 沉默中有一道沙哑声音传出,透出些颤抖的意味来。 众人随之沉默。 若是追,保不准他们中又该有人殒命。可若是不追,心中哪里甘心?万一那身后的人只是虚弱前的借声造势呢? 可是埋在心头的那一片迷雾却怎么也解不开。玩弄他们吗? “我追!” 有人沉重咬牙出声。 他们这些从断沧中游远远赶来,单是路途便花了许久的家族末流人物,怎么肯放弃?千里万里来寻求机缘,只是为了高人一等,在家族中的地位由此不同罢了。可机缘是见到了,不搏一搏如何心甘! 四人又朝着身后折回去。与来时不同,速度更慢了许多,不断关注着周围的动静,甚至不需要出言商量,此时的四道身影,于这黑夜林间凑得更紧了些,有些相互守望的意味。 再迅速赶回奔来的地方已是作用不大。不说小乞儿不会等在原地,若他真想玩弄他们,也必然会来寻自己四人。因此,那四人在不断前行中默默关注着各个方向,也在找小乞儿。 此时的小乞儿确实不在原地了,身影窜上树,遮掩在黑夜的树枝中,却没动,安静地猫在树上,等待着什么。 夜间的视野,比之四人,他来得更好些,这树上虽瞧见不了人影,但依稀还辨得出远处隐隐有光芒闪动。 已有些惊弓鸟般的四人,时刻提着刀剑防身,那兵刃在月光下虽比不上雉圭炸开的那一抹银亮,但终究还是有些微光闪烁的。 随着那四道身影的靠近,树上的小乞儿也悄然滑了下去,带着没有一丝情感的黑红眸子缩在丛中。 若此刻的他是清醒的,或许做不出这种举动,甚至连最初的转身都不会有,至于没那转身,是否能躲过之后的追杀又是另一回事了。可他还是转了,凝着目中的黑芒,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疯狂。 破梏境,小乞儿也见过,唯二重伤的是曾经追杀过他的那个黑衣,还有便是登仙台上的最后一人。可这两人无不是因为削了境界,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的。 但当夕阳下,摸上那柄杀人软剑时,突如其来的暴戾猛然占据了心头,更给了他无限冲动的底气。 可杀! …… 刺—— 刺—— 刺—— 林间破风声乍起,那四道身影将体外的气流猛然一扩弹去,紧接着便是一阵石块碎裂的“噗噗”声。 四人急忙朝着中间一缩,虽说还隔着段距离,背却对着。 相互守护的几道人影手中刀剑挡在身前,凌厉目光朝着四周看去。八方飞来的石子并不能瞧出从何处射来,小乞儿的气息也随着身上爬满的黑纹而变得虚无了许多,感受不确切。 银光炸开! 没有出剑声,只闻四面的气息都压迫而来,随着那道银光腾起的还有许多石子碎块。 背对在一处的四人自然有防着小乞儿那道刺目的光芒,此时猛然惊觉有一方位亮光点起,另外三人虚掩目光扭转,手中的刀剑同时朝着那道举刀前劈的人影砍去。 亮光中挡在三人眼前的那道身影无疑是最显眼的,且也是小乞儿所攻击的目标。他们虽找不到小乞儿的确切位置,但对那身影下手准不会错。 可那眼前被亮光一闪的男子才刚刀锋前劈,目中就猛地瞪开。他面前并未感受到丝毫凌厉气息传来,可那背后的三道方位却无不挟着凶狠果辣! 脚尖前探,转身,朝着身后亦是沉重一刀横扫过去,眼眸却顿时缩在了一起。 那三人见这一幕,不喜反惊,急急要朝后方转去,目中却腾地一片亮光充斥,左右两人只来得及挥刀砍去,可那中间的男子尚未回过头,双目中的神采便涣散了…… 一声轻响,一声沉音,身首分别落去,紧随着银光中有红芒大开,连了一片吐血声,又闻得摔落在地,猛然一喷。 左右二人随着将尽的亮光冲了出去。那一连片的吐血声有小乞儿的,还有那独自挡三人刀剑的男子。此时那男子痛摔在地,神色一片萎靡,虽说还睁着眼,可却活不下去了。 追上前的两人自然也明白小乞儿的手段厉害,但那狂呕的数口血是不假的,更有刀芒割在肉体上的声音。 险中求贵! 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起初来的六人,最后竟会如此惨烈! 本以为就算对方是破梏境圆满,可自己六人三个破梏六成,两个七成,一个更是达到八成,如何也拿得下眼前的人,但结局却让所有人都心颤! 小乞儿确实虚弱了,撑着手在地上,那一闪而逝的红芒,他是看着顿然破碎的,否则他也不至于伤得这样重。 要死了吗? 神色间的黑红光芒窜动下,隐隐有丝清明涌在眼中,略有些挣扎游摆,可小乞儿的面目顿时一狰,那缕清明被压了下去,森森地看着眼前奔来的二人。 月光无影,在这林间的许多地方穿梭,炸起一片刀剑,又骤然静下去,扬起一刹血凉,又猛地燃起来。有兽吼震啸,夜鸟惊飞,怨鬼四行。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六十七章 稚儿学圭 左右两道身影朝着小乞儿猛然冲去,望着对面黑红光芒激荡的嗜血目光,两人心中都不禁震了震,可脚步却不改,毅然提刀前砍。 人未至,刀先临。月色下的两道刀芒凛冽地朝着撑在地上的小乞儿痛劈而去。 口中的鲜血还在不断往外淌,前时二人那两刀可是并不好挡的,小猴子也仅仅是为他拦下了那最惨烈的第一波刀气,便骤然红光破碎。那手臂和肩头的血水染在地上,黑夜里的土地便愈发深邃了。 左小臂处拉出一道血肉翻飞直连左胸,右肩的伤口又被痛豁开,骨头都给砍入大半。浑身染血的小乞儿脸上却并没有多少痛楚,只有汗水满挂,刺入平静的目光中。 不疼。 身上的黑纹流转,小乞儿慕然改剑左手,剑身轻微晃了起来。 借月饮血,一片波澜在盈盈雉圭上荡漾而起,引得漫天皎月银光都聚拢过来,于林间炸起。 猛追而上二人自有防备,全身气流完全荡开,一手虚掩在前,凌厉攻势不曾变化。那最后的两人在接近小乞儿的同时也在不断靠近着对方,隐隐形成守望。 纵然此时的小乞儿在他们看去已是强弩之末,可依旧不得不防,他那一手厉害手段可实实让人心颤啊! 两方距离本就不远,这转眼的功夫,就猛地撞在了一起! 刀芒锋利,一股股劈砍攻去,全都没在那片亮光之中。小乞儿面对四周飞来的破风历啸,手中雉圭翻腾搅动,绕在周身,脚下步伐却不再诡异四转,而是直直朝着左侧冲了去。 这一切都是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发生的。 小乞儿的雉圭并不能完全挡下割来的锋利刀芒,浑身血光又炸了开,黑芒紧随腾起。 刺—— 雉圭从左侧身影的腰间划过,扬出一道鲜血痛洒而开。虽然那男子已是做足了准备,但当小乞儿速度突地一提,浑然不顾伤势直直冲来时,依旧让他一愣,纵然急急退去,却还是被割在了腰上。 左侧身影猛退的同时,右方男子手中的刀芒便一步跨前绽了开,向着小乞儿绞去。 撑地不支的小乞儿只觉身旁风声凌厉,气流擦在破开的血肉间,却没有牵起几分疼痛。 黒眸中的红光猛然点亮,变得越发嗜血起来。小乞儿的右手顿然一挣,朝着左胸口痛锤而下!那肩膀处入骨的伤势又碎裂去,小乞儿面上虽不露神色,可手臂却在不断抽搐着。 噗! 一口鲜血朝前痛然喷出,胸口的红光再次一凝,却还没撑开,又立马破灭了去。那左手中欲甩出的雉圭只停在了手中,最后的一丝力气终归没能挤出来。 周身皮肤在压迫而来的刀芒下,有血珠不断从其中渗出,锋利气流朝着小乞儿全身绞了过去。 目中没有害怕! 此时小乞儿那毫无波澜的眼眸依旧十分平淡,唯独不同的是激荡起的血光冲撞着原本的黑芒,将近占去三成的眼瞳。 击退开的一人手中也不停,虽是腰间被割了一道,但那劈去的大刀也临近了小乞儿。 绝路! 砰! 小乞儿左手处那柄颤巍巍抬起的雉圭骤然碎裂,凌厉的碎块朝着迎来的两人急速刺了过去。 那两道身影尚未反应过来,才刚炸开的雉圭碎片竟已到了胸口! 来不及了! 二人只能匆忙凝气去挡,可那碎片却不再像小乞儿前时抛出的那样,直接割破了气流没入肉中!可才入胸口却又猛地从后背穿出,二人的目光永远凝在了那一处,眼眸深处满是惊颤。 早该想到的…… 轰然倒地。 随着两道身影一同栽下去的还有小乞儿,只觉自己的意识模糊,眼看着那凌厉刀芒朝着自己铺盖而来,再也没有反抗的力气了。 林间无声,一道白衣身影立在月下,安静望着那地上的小乞儿,缓缓蹲了下去。 前时被三人刀剑临近的男子,此时尚未断气,只有他看到了这道白衣,如何也没想到六人中居然是自己最晚闭上眼。随着那白衣一眼看来,男子猛然觉得被扼住了喉咙,呼吸渐渐断了去。 那道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些儒雅温和的笑容,可这笑容却不敢让那男子活下去。 在最后朝小乞儿攻去的二人倒下时,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在场的并不只有他们几人,那刺进心脏的碎片带去的感觉是不同的。 也对,以小乞儿的年纪,如此修为,身旁怎么可能没有护道者呢? 可是这一路来,在他们一而再三的试探下,这人始终未曾出手,也让众人的心松了许多,更何况人为财死呢? 但他们并未想到的是,小乞儿确实没有所有所谓的护道者,此时站在他身边的老叫花也不过是才到不久的。 “你欠雉圭的一场血,总归需要还的。”老花喃喃,看着倒地的惨烈染血身影,眼中有些笑意,却又有些无奈,多了分凄惨的意味。 将小乞儿背在背上,朦胧月光似乎缠上了这两道身影,渐渐变得飘忽不定。那四散而去的雉圭碎片又聚拢来,可那晶莹的剑身此时却漆黑如墨,一道血线在其中拉开。 柔软如丝,完全变了样的雉圭缠绕而来,系在小乞儿腰间,牵起翘尾,荡在夏夜晚风中,哪里还瞧见得是一柄杀人剑。 小乞儿手腕处的三尾鲤鱼随着他满身黑纹的褪去,重新化作了黑色,但不同是,从前的是黑透的鲤,如今的三尾鲤,目中及浑身鳞片被朱红勾勒,浓郁血色都要流出来,添了许多森邪灵性。 从前的那一场梦,这才算落了幕…… 稚儿提剑月下舞,撵把圭臬量寸步。 忽识梦里人间故,还看断沧泪更苦。 …… 小乞儿这一次的醒转,直到过了大半个月,才沉沉睁开眼。 浑身无处不疼,近一个月来,这满身的伤势却仍未好去,或者说压根没好去多少。 胸口处的大树,在沉睡中他似乎又去了趟,对着那棵捅天而去的大树吼了许久,也爬上树找了许久,却再也没看到棕色小猴的身影。那捅天大树上只有一颗朱红果子孤零零地挂着,一缕青紫盘在果蒂处,悠悠流转。可小乞儿看不到的是,那树上还挂着另外九百九十九颗果子的虚影。 叫唤了半天没有应答,小乞儿只好自己出了去,可却并未如上次那般醒过来,而是又来到了从前那片血色天地中。 这天地不再是血色的,一片阴沉,可小乞儿并未多看,就确定这里是同一片天地,毕竟在这里,他流过太多的血,有过太多的不愿面对。 从枯裂的土地上一寸寸走过去,没有光点闪烁,没有熟悉的人影,小乞儿那因为紧张而涨红的眼眸总算渐渐褪了下去。 入眼的唯有一柄剑,幽幽地悬在那,似等了许久。 黑剑,小乞儿曾经想过的,可这剑却并不如龙,似蛇阴辣,望上一眼,仿佛要有血海尸山推叠涌起。剑柄鲜红,牵出一道血线直连剑尖,更有隐隐暗纹顺着这道血线蔓延开,却沉沉的,不易察觉。 剑身仅一指余宽,长二十寸有二,似圆若菱,如方又锥,闪烁不得其貌。柄与剑宽相仿,繁杂玄纹铭刻,勾印森然。 说它是一把剑,是因为小乞儿看到它的第一眼就自然想到了那柄盈盈雉圭,可它又不像雉圭,外表比之雉圭来得更接近鞭子些。 小乞儿驻足凝望,而那如蛇黑剑顿时缠绕过来,顺着他的右手盘上去,将自己的阴辣蛇首递在小乞儿掌中,剑身绕在臂上。 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雉圭吗? 小乞儿有些搞不懂,握上剑柄的那一刻,一片黑光在眼前展开,漆黑不见物,不闻剑声铿锵嗡鸣,却独独看到这黑夜中一刹又一刹的鲜艳血光接连喷洒,牵带着他的心脏也跟着跳动起来。 每一道血光都踩着胸膛中的血水冲涌,那扬天鲜红似乎就从小乞儿的心中喷薄而出一般,渐渐将脸色白了去,似要流尽体内的血液。 小乞儿的左手猛然抓在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那目中的狠意才算褪下去,恢复了几分清明。 红黑软剑漾不起光芒,杀人的利器本就归于黑暗,却不是沉寂的黑暗。那阴蛇一摆蛇身,腾然而起,落在了小乞儿的腰间,化作一道腰上束带,缠绕几圈后结连垂下。 有风起,风中,阴蛇飞舞。 小乞儿继续往前走,可这一望无边际的枯裂大地,却怎么也走不到头,但他依旧在走。 丢了一把剑,他虽想不清楚腰间的黑红束带,但对那把盈盈雉圭却明白得很,可就算找遍这方天地的每一个角落,那柄晶莹软剑却再也没有了。 雉圭雉圭,稚儿学圭……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六十八章 小轩窗,喂药汤 睁开眼呆望着屋顶,意识的一片迷蒙直到许久才醒过来。 不是城隍庙的破烂屋顶,可小乞儿心中却并未有多少惊讶,微微偏过头,果然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坐在一旁,还有一女子也在,时不时朝小乞儿的方向看去。 “醒啦?”那鹅黄轻纱漫裹,丝绸隐约绰绰间,将女子的身段勾勒得极好。眉间垂下一粒晶莹,左右有细羽舒缓抹开,黛眉轻轻挑,眼眸中满是喜色。音色纳了满园春,好听好看。 小乞儿点不下头,只在喉咙里沉闷地应了一声,便微微回过脑袋去看屋顶。 这一路受伤都成习惯了,疼着疼着似乎也就不那么入骨钻心去。前几次重伤方醒,尚还纠结身处何处,遭人害去否,而如今,只剩下拿眼紧紧去看,只明白老叫花在一旁。 小乞儿沉默,屋中的一双人儿也不语,那鹅黄纱衣的女子站起身看小乞儿,目中又悲又喜,老叫花还是淡定坐着喝茶。 随着满身黑芒的退下去,醒过来,那树林间的一幕幕也爬上了脑子里,一点儿不少。 自己杀了人。 小乞儿清晰记得,可心中感觉需要有悲伤流出来,凝了好半晌,却依旧发现自己竟然十分平静。 冷漠了吗? 他知道那时候的自己纵然是被黑芒冲去了神智,那要说确切点,又不算,毕竟那黑芒是控制了自己的一言一行,但确实都是在脑子里考量过的,并非冲莽,且真正引发黑芒腾起的也是自己的选择。 他们该死。 这是小乞儿望着屋顶沉默半晌后得出的答案,至于冷不冷漠,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面对堕江下的万万生命,那些来追杀他的,没有一个是不冷漠的。 面对他们,由不得杀心腾起,也同样由不得自己不冷漠。 圣贤书小乞儿读了许多,可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是半个圣贤,这话有些道理的。他小叫花子看过的人间风景,无论好坏,总归是比在学堂中念“之乎者也”的小子们来得多一些,也不同。 所以那六个追自己的人就该死。 如果他们没追杀小乞儿,小乞儿也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去找他们,可一群人的紧追逼迫,将许多压抑的东西都给掀了出来。 小乞儿凝了凝神,面色惨白一片,想起梦中的小猴以及腰间那条黑红束带,便要掀被子去看,抽得好一阵疼,可这手却没能抬起来。 “受了伤,好好养着。”那鹅黄衣裙的女子走到床边,挨着小乞儿坐下,伸手去整了整被褥,将小乞儿的细发往两旁一拢。 小乞儿本要偏头躲过去,可看着那女子眉眼中又关心又忧伤的沉沉水波,就不动了。再说,这满身伤确实不让他乱动的。 “岚姨。”老叫花出声道,“这里是小轩窗。” 小乞儿闻言默不作声,只是盯看着面前的女子,分明是姐姐的年纪,怎么叫姨娘去? 那女子倒没有觉得自己被说老了,眼中有许多慈爱,倒真像是姨娘辈分的,看得小乞儿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说不出。 这宣淼国都的小轩窗,正是老叫花与小乞儿约定好的地点,小乞儿从前只知晓个名字,可如今看这物种物件摆设,应该是家上好的客栈才对。 可未窥得小轩窗全貌的他又哪里知道,这小轩窗在宣淼国中哪里只这般平淡,要不如何占得下这整个国都城最繁华的地段来? 那被老花称作“岚姨”的鹅黄女子转身朝着外边吩咐了声,不一会便有药汤端来,拿在那女子手中,依旧满眼笑意地看着小乞儿。 玉指轻轻挑,捏起勺子,有棕色药汁在琉璃勺间悠转,皎月般的女子将其至于嘴前,吹上一小会儿,微抿一口,再送到小乞儿唇角。 小乞儿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搞得不适应,惨白的脸中透出些红来,有心想要拒绝,可却已经张了嘴,身体倒是听话的。 女子看他喝下去,目中慈爱的光芒就更浓了,看在小乞儿目中,除了奇怪,更多的反而是一种抵触。 鹅衣并未在意,依旧一口口吹去汤药的三分热意,眼中聚起二十三分温柔,心底欠了十分的悲伤。 小乞儿也不动,只微微张开嘴咽下去,拿眼往老花处去看,可老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背了过去朝窗外看,可窗子明明没打开。 要说窗子纹饰勾勒雕刻极美,确实极美,可粗糙老叫花什么时候也懂这细致活儿了? 窗子确实没开,但却不阻碍屋内的人看风景,心中有一抹明丽春光,到哪不是万紫千红的感动?户牅一扇又一扇,挡不住的是深藏的温柔牵挂。 屋内正暖,屋外正热。 却是极好。 鹅衣放下空去的琉璃碗,也不嫌,拿着自己的衣袖就往小乞儿嘴边去擦,药汁点染在衣袖上,带着水晕绽开。 小乞儿还未反应过来,只觉有轻盈香气,不浓不淡,亦庄亦雅,紧接着有柔软触碰在唇间,擦去药汁后,那女子又拿着玉手在他嘴角轻轻一刮,确定不再留有药渍。 这一连贯的动作,让小乞儿有些抵触,可疼着身子,却躲不开。 圣贤说,男女有别,靠不得太近的。 “好好休息,晚些时候岚姨给你熬些米粥。” 鹅衣女子将小乞儿胸前的毯子又往上拉了拉,虽说是酷暑炎夏,但这小屋中却不热,有些清凉,又有些温暖,正好。 女子再看一眼小乞儿,便出了门。小乞儿有心想要问些什么,可老叫花也随着关门出去,只好独自沉沉抬眼望着,屋梁横绕,困意顿时爬了起。 “王猴的伤势恐怕更重。” 院落中,鹅衣与老花坐在石桌旁,都显得很沉闷。 “他还未破梏,王猴做到那种程度,已经是去了大半性命了。”老花交叉着双手,目光投在院里的鱼塘中。 “还破不了吗?”女子目中的忧伤也跟着荡了起来,沉沉叹了一气,又急道,“留在小轩窗吧?” “你知道的。” 老花这一答,什么也没说,二人又沉默了下来。树上的鸣蝉声啾啾,池塘鱼尾轻摆涟漪荡漾,阳光投下树影斑驳,显得十分安静。 “做个普通人也挺好。” 鹅衣开口,却没等到面前的人回答,可那目中黯淡的神色,已经替老花说明了许多东西。 “那为什么还要让他破梏!”女子的声音顿时有些急了,透出些历呵的意味,黛眉紧蹙在一起,但却并未因这声激荡而搅去满院的安静,游鱼、鸣蝉依旧声来声往。 “我让他自己选择了!”老花回头看面前满脸怒色的女子,语气似平静又似焦急,眼中却有些泛了红。 女子无言。 “我又何尝不想他做个普通人。”说话这句,老叫花心中的一口忧伤也吐了出来,浓浓厚厚的。 鹅衣静静看着面前颓然下去的男子,没再说话,可有些话她却明白得很。男子有男子自己的伤心,一分不比她少。 “这次让他自己选吧。” 女子开口道,语气中多了好些恳求的意味,看着眼前的人儿。 两人对上目光,很多不同的光芒撞在一起。老花不愿细细去看,偏过眼去,没说话了。 “多久?” 鹅衣心中沉下去,木木地看着鱼塘,终究还是她先开了口。 “最多三年。” 随着老花声音的传出,那阳光下鹅黄衣裙的女子不再言语,踩着夏日的惨淡光影,慢慢走远去,可那池塘中的游鱼却感觉孤单了许多,明明是成群成队,却似因这闷热,激不起多少欢耍的兴致。 老叫花抬眼朝着烈日看,不觉刺眼,把眼睛烤得热热辣辣的,满目水汽都干涩去,心里的一片黄土,也有龟裂爬满,却不疼。 …… 没想到那鹅衣口中的晚些时候,竟然那样晚,等到喝过药汤的小乞儿再醒来,已经是两天过去了。 那女子依旧是满眼温柔地看小乞儿,这些天,又是喂药,又是喂粥的,都一口口地吹,毫不厌烦。 小乞儿没逮着机会问老叫花,鹅衣在小乞儿屋中的时间,甚至还要比老花来得多。总是在自己拿眼去看他的时候,老花就凝起眼中那抹猥猥琐琐的神色看着自己,小乞儿便明了,问了也是白白费口水去。 第一卷 云中月 第六十九章 苍流,沧留 这些天不断沉沉睡下去的小乞儿总算明白过来,自己如今的状态多半是那药汤导致的。褐色药汁极苦,只不过在鹅黄女子的吹拂下,显得有些暖甜暖甜的罢,从那身上伤口处的好转速度来看,可不是什么普通的药材。 这才不过十来天的功夫,至少小乞儿被扶着坐起身来是没问题了。两条手臂虽都不能动,但索性手指还有些许用处,老叫花拿了本册子放在他腿上,可怜地弯着手指去翻看。 这段时间对于自己的身体上的变化,小乞儿全都看在眼中,不仅仅是伤口的愈合,更有胸前的那棵朱红果树。 换衣服的事不是老叫花做的,是那鹅衣岚姨,又是将小乞儿的脸羞得好一阵红。就连擦身子的授受不亲也是岚姨担着,好在只是擦擦手脚上身,不用剥透去。 不过说来那擦身子的水也不凡,加速了浑身伤口的愈合不说,弥漫的清香好些天都不散,没给小乞儿发臭去。 当小乞儿再一次见到胸口那棵小猴所在的果树时,便明白了那天自己所见的情景都是实实的。 从前的如火果树似乎熄灭去了大半,火光黯淡,再也瞧不出烧天之势来,连那蓬勃炽热要腾身而出的感觉,同样不再有了。 小乞儿瞧着这一幕,神色猛然暗了下去,一旁的岚姨也不言语,看着床上小人的悲伤。 他对于小猴子如今的状况很清楚,是因为救自己而导致的,这在还没问老叫花之前就是知道的,毕竟那林子中红光破碎的瞬间,仿佛有无穷的惨烈嘶鸣在耳旁炸开一般,声声痛挠在心里。 小猴没死,至少这算是比较好的一个消息。 但想要再次见到小棕猴,却不知还要等多久了。 “破梏后吗?”小乞儿沉眼看着老叫花,这是老花给他的答案,“我还要多久才能破梏?”他的目光有些灼灼的,破梏这种东西谁也说不准,但他知道,老叫花能! “最多三年。” “一定?” “一定!”老花的语气十分肯定,似乎从没有想过他小乞儿破梏会失败一般,就算从前破而未破了许多次。 鹅衣女子也在,安静看着两人,脸上虽说依旧挂着淡淡的浅笑,可眼底的浓厚哀伤却很沉,她只想他做一个普通人啊! 小乞儿没有说话,只将目光转向了腰间换了许多次衣裳却依旧存在的那条黑红束带,为她换衣裳的岚姨从来都不会将这条束带收去换洗的。 在他的身侧还有一柄被布条缠着的破烂铁剑,每当小乞儿的目光触及它时,心中总是有没来由的烦躁腾起,不知是对剑,还是对人。可他却又并未将破剑移开,毕竟这是他小乞儿自己的选择。 黑红束带是梦中那把奇怪软剑无疑,虽然不知道从前的雉圭哪去了,那从那条束带上感受到隐隐传来的熟悉波动,很多东西便不需要再去深究了。 想来雉圭本是一柄杀人的利器,这漆黑深沉,或许才更与之相配吧。 “起个名?” 老叫花似乎看出了他目中不断荡漾的思绪。 “它是雉圭,也不是雉圭。”老花见小乞儿只朝他望来,却没有说话,便继续说道,“‘雉圭’是我给它起的名字,换了主人,样子也就变了。” 小乞儿并未因这句话而有所欣喜,虽然得到了那柄自己心仪许久的软剑,可他已经不是那个在城隍庙中看老花在阳光下明媚舞剑的他了,雉圭也不是从前的雉圭了。 他没回答,沉思了下来。 老叫花没再说话。 小乞儿明白的,这柄剑终究不能再叫雉圭的,回忆是回忆,但将太多回忆牵扯到当下,最终徒惹悲伤的只会是自己,且对于一心想要修剑的他来说,这也并不是对于一把剑的尊重。 一柄剑,可以有不同的宿主,或许也只有一位宿主,但对于不同的宿主,那柄剑都该有自己的名字,这是剑与人之间相互的认可。 黑龙,黑剑如龙,这是小乞儿在第一时间就想到的,可是却并不符合这柄剑。软剑如阴蛇,走得不是龙震九天的霸道当头。 “‘苍流’吧。” 小乞儿愣愣道,在嘴角边多念了几句,那腰间束带似有所感,屋内分明无风,可垂下的两缕尾带却荡与空中,悠悠流流。 苍流,苍流。老叫花听得明白,身旁的岚姨也不傻。 断沧悠流,苍生悠留。 那断沧江水走来的一幕幕给小乞儿埋下了许多心事。堕江无情,眼见苍生却不留一线生机,或许无情的不是江水,苍生无义,谁也说不明白。 芸芸生,似水悠,苍茫天地,何人留? 滚滚江,亡魂游,无情断沧,自古流。 无言。 到嘴边的话语不说也懂得心中的悲伤,这些天来,所读的书中,小乞儿也明白了那流川字样中所谓的机缘。 每当伤重时,也总是小乞儿见识增长的时候,这并不仅是说受伤所带来的历练,更有每次受伤后老叫花丢给他的一堆小册子。 书圣斋撰写的《玄境》一书中,对这千年断沧,给出了解释。 断沧江水每年夏季有一断流,说是断流其实也不准确,地上的江水断流了,但天上的江水却奔腾不息,甚至因为这断沧日的来临,变得越发汹涌起来。 但这断沧江水,除了每年一次的小断流外,更有千年一次的大断流,也就是小乞儿这次所见。 这千年的大断在南玄域的许多地方都不算隐秘,却唯独除了这下游所在。书圣斋的《玄境》在下游也有买卖,可对这一带的断沧流域只是隐隐的,并未提及多少。 况且下游处凡人居多,史书纵然有所记载,但这千年之中,足以发生太多的事了。而下游能活过千年的修道者又少之又少,所以,这断沧江便成了下游者的一道疤,一道偶尔看去还有些美丽的伤疤。 也的确美丽,在上中游的眼中,更是如此。 当断沧的千年大断,吸收了足够的气血之后,这场属于整个南玄域的盛事机缘才被开启。断沧秘境的开启,还有百年时间,离这百年期限还有一年时,秘境入口才会显现出来,展开来自南玄的千位有缘人的热闹。 可这场热闹要是细说,便不只是属于千位有缘人了。因为那流川字样,可夺。这一点小乞儿很明白。 杀其人,抽全身血液,重入断沧凝练,再得朱红流川。步骤虽简单,不过杀人越货的买卖,可流川是凝练出来了,但出现的位置却并不固定,多半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然而这万年断沧江流的摸索,早就知晓朱红流川再次凝出的位置与该流域所聚集的人群多寡有关,似乎这染血的流川,也更喜欢往见血的地方去钻。 因此,断沧秘境的入口处才该说是最血腥的地方。 这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小乞儿看着腿上那一册老叫花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玄境》,胸膛起伏颇大,牵着身上的伤口抽搐。 屋中显得有些沉默,二人又推门出去,只留小乞儿沉着。他不需要去问,只要看看眼前的册子,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