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斩鬼录》 第一章 见鬼 作为长安街上一个无依无靠,无处傍身的小混混,李芝想过自己的千百种死法。最糟糕的一种也不过是,去道馆偷看那些小道姑洗澡,然后被那些守卫们捉起来吊着打死。 但是,他从来没预想过有一天他会被人咬住脖子,活生生地给咬死。眼前的这个“人”,如果还能被称作是人的话。正死死地压住了李芝,身上传来的力道,让人怀疑这简直是一头蛮牛,教人根本无从反抗。而就在刚刚他已经咬开了三个人的喉咙,现在他叼住了李芝的脖子,只要再稍稍用力,就会像另外三具尸体的脖子一样多出一个血窟窿。 “呃啊啊...”李芝挣扎着要喊出声音来,伴随着嘴里崩出的血沫却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 “要死了吗...”随着脖子上传来力道的加强,李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血花在他眼前绽开了。是自己的吗?不,不是,随着眼前这个人脖子以下部分缓缓地倒下,露出另外一个人的身影。手中横握一把军刀,血正沿着刀身缓缓滴下。 是眼前这个人救了自己吗?李芝脑子一片浆糊,鬼门关前走一遭,让他现在的思绪都显得不是那么清楚了。只见那人随意地拿衣服擦了擦刀身,就把刀插回了刀鞘。 “你要让他叼到什么时候,没死就快起来...” 这人显然是在跟自己说话吧。李芝这才意识到,只剩一个头的“他”还死死地咬住着自己的脖子。李芝这才手忙脚乱地掰开他的嘴巴,将头甩到了一边。随之而来的,是脖子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 “多,咳咳,多谢义士...”李芝挣扎着想起来,全身的无力感让他又滑坐在了地上。 大口地喘气之后,脑子仿佛才逐渐清晰起来。刚刚那个东西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 李芝回过头去看那只剩一个脑袋的怪物,回想起先前的一幕幕,不禁颤抖了起来。 那人却仿佛看穿了李芝的心思,开口了。 “那是鬼。” “鬼?”李芝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李芝不识字,没读过那些话本小说。但偶尔也会去梨园扒着墙头看那些人演戏,中间那些神神鬼鬼的扮相也看得津津有味。但真要说信不信,李芝是不信的。 当人都活不下的时候,谈何信仰呢。 但此刻,眼前这个人明明白白告诉自己,刚刚咬自己的那是鬼,那难道...那些鬼怪竟都是真的吗? 那人却继续开口了“不管你信不信也好,这世上真的有鬼。鬼做的事情,人做不到。”“没人知道鬼从何而来,但我们却知道,鬼是如何产生的。” “你,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李芝的嗓子干得都有些发紧了。 “因为你可能活不长了,你就要变成鬼了。”那人的声音冷得彻骨。 李芝没注意到,他刚刚说话之间,已经缓缓地抽刀了。一下子,李芝如坠冰窟。 “你要干嘛,我是人啊!我我我不是鬼,我是人啊。”李芝奋力挣扎着,用一双手扒拉着往后退,却一不小心,仰面朝天摔在了地上。 余光中,他看见那人如大鸟般掠起,在下一刻一只脚已经踩在了自己的胸口。刀尖已经悬在了自己脖子上面。 “你看你脖子上的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刚刚你连说话都困难。现在呢?”那人说话还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 “但凡被鬼咬过,却不死的人,都会变成鬼。所以,很快,你也就要变成鬼了。” “我没有!我好好的啊!”李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 “等一会儿,你就会没有意识了,这里遍地都是尸体。闻到血肉的味道,你就会试图攻击我...” “我们斩鬼,却不杀人。我再等你半刻钟。” ... 第二章 镇安司 天已将亮,那个富有生气的长安城又将回归世间。 半刻钟早已过去,可李芝倒是越喊越大声。眼看着晨曦初上,李芝心想着,再喊大声点说不定就有人来救自己了。 “奇怪啊...”那人自顾自说到,抬头望了一眼微微透亮的天。挪开了脚,一只手提溜着李芝就越上了墙头,向远处纵去。 不一会儿天已茫茫大亮,几个纵跃之间,那人提着李芝来到了一处大宅院门口。随手一抛把李芝扔在了地上。 李芝被扔到了地上,却还没缓过神来。第一次,他见到了真正有人在飞檐走壁,这还是在带着一个人的情况下! 伴随着一阵大喘气,抬头却发现那人眼光中疑惑的眼神愈发浓厚。 那人拿刀鞘敲了敲李芝的脑袋,“站起来,跟我一起进去。” 李芝这才有机会抬起头来好好打量这座府邸,大的出奇。李芝从没在长安城内见过如此大的府邸,简直叫人怀疑他们还在不在长安城内。奇怪的是,这座宅子根本就没悬匾额。四周也无人家,只有四通八达的街道,和它孤零零地矗立在这里。 那人走在前头,李芝知道亦步亦趋地跟着。李芝也不是没想过逃跑,怕的是跑不掉,对方速度出奇得快,到时候反手一刀。跟着进去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只见那人推开了门,里头的景象还是教李芝吃了一惊。短短的,一天真是太多的惊喜。 大门推开,里面竟还有一道门,这次悬匾额了,借着日光,李芝看清楚了那三个字“镇安司”。心头一震。部啊,司啊,是朝廷的机要这点李芝还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官邸。 再往里走,推开门,就看见了来来往往许多官差打扮的人。还有不少跟那人一样装束的人。着装佩刀都是制式的。李芝心里的疑惑也越来越浓。 那人也停下了。随手揪住了一个官仆密语几句之后,那官仆便一脸慌张地往里跑了。而那人就这么静静地立着像是在等什么人。李芝没法,也只好停下来跟着等着。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微胖蓄须的老头走了出来。装束也普通,脸上竟还挂着一丝和善的笑容。让李芝紧张的心情不由得缓解了一些。 “你就是陈野说的小伙子吧,不知怎么称呼?”这老头的声音还有点亲切。 李芝不由得放松了,从小到大第一次有一种见到亲人的感觉。“大伯,我叫....” 还没等李芝说完,那个显然叫做陈野的男人,一刀敲在了李芝背上。痛得李芝把话咽了下去。 “什么大伯,这是前中书令,现镇安司司安,张九龄张大人!” 第三章 何为“鬼” 李芝吓得砸了咂舌,饶是他这么一个升斗小民,也知道中书令是个像宰相那么大的官。不禁有些后怕,这刚刚要是继续说错下去,不知道得惹来什么祸端。 张九龄摆了摆手,示意陈野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倒是对着李芝继续温和地说道“无碍无碍,小子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李芝咽了咽口水,“张大人,小民,小民李芝。” 张九龄微微点头,倒是继续说下去了。 “李芝,你听好了,接下来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很重要,定要如实作答。” 瞧见了张九龄脸上严肃的神色,李芝的心又悬了起来,但还是咬牙点了点头。“是,大人。” “陈野说你被鬼咬了,可否有此事?” “是的,大人。” “那能否叫老夫看看?” 李芝乖乖拉开了衣襟,露出脖子,心里却紧张得不行,现在自己这样像极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张九龄凑过来倒是端详了一下,甚至还拿手摸了摸。吓得李芝的身子都下意识地缩了缩。 “这倒是...很是奇怪啊,这恢复的速度...”“你可感觉有什么异样?” “禀大人,除了除了有些渴,小人没什么异样。” “哈哈哈哈哈”张九龄显然被李芝这样一个回答逗乐了。“来人啊,递水来。” 不一会儿就有一名官仆端着一只水壶上来了。张九龄拎起酒壶,把他递给了李芝。李芝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拿壶嘴对着嘴巴大口大口得喝了起来。 张九龄就站在一旁,也不催促,就这么等着李芝喝完。这倒是让李芝吃惊不小,没想到这么大一个官,竟能做到如此。但悬着的心倒也是稍稍放下了一点。 眼见着李芝喝完了。张九龄开口了“李芝,你可否想过一个问题。”“你脖子上的伤,会不会好得太快了些。” 李芝心头一凛。自己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一瞬间有点恐惧漫上了自己的心头。难道,难道自己也会变成鬼吗。 “是,是,是的大人。”李芝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来。 “自镇安司设立以来,凡事有载的文书上,我们也不曾见过这种情形。”“被鬼咬了却没事,伤口恢复的速度却像鬼一样惊人。”“好像你还不怕阳光。” 看见了李芝疑惑的眼神,张九龄倒是不急不缓地解释道“鬼畏光,见光则死。” “大人,鬼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李芝好不容易鼓足勇气问出这一句。 “鬼是阴秽之物,所以畏光。杀人亦食人,为祸百姓。扰天下平安。” “大人,那,那鬼到底是从何而来。” 张九龄显然顿了一顿,“这老夫也不知道。老夫只知道,自唐朝开朝以来,我们镇安司已经斩鬼百年。而再往前,有史记载的先辈们,浴血杀鬼也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老夫想你说的,鬼从何而来。问的大概是,这最初的鬼是如何出现在世上的。这么几百年浴血拼杀,没有人留下过答案。但我们知道,越是强大凶恶的鬼,活得变越长久。等哪天遇上了无人可斩的鬼,那便是最初的鬼了吧。答案或许就在它那里。” 李芝没想到,张九龄对自己这么个问题竟然如此耐心地回答了。心下不自觉地涌起一股感激之情。从小到大,没有人这么重视过自己。自己自小在街上游荡,死了也无所谓。偶尔有人愿意同自己多说上几句,变高兴得不得了。但人生总是寒苦多,温暖少。为了保护自己,李芝也慢慢做上了为非作歹的混混,不过混吃等死罢了。 李芝还沉浸在感动里,但张九龄已经继续开口了。 “李少侠,还请原谅老夫有个不情之请。”张九龄竟对李芝作了一躬。 给李芝吓得不轻,一时间竟忘了去扶。张九龄就保持着这样作揖的姿势“请李少侠加入我们镇安司,做一名守护百姓,安定天下的斩鬼。” 李芝慢慢回过神来了,扶起了张九龄,脑子却在打转。原来说了这么多,竟是想叫自己卖命。虽然自己烂命一条也值不了几个钱,更何况自己的小命还是那陈野救下的。可回想起那鬼的模样,寒气还是慢慢爬上了脊骨。大白天的,李芝也不禁哆了一嗦。 “张大人,小人,小人恕难从命啊。这恶鬼,恶鬼实在是凶悍,小人就算有心杀鬼怕也是白白送命啊。” 这时候,站在一旁一直不开口的陈野说话了。 “留下来,就活。”“要走,就死。”“没人知道你出去之后会不会变成鬼,未防隐患,就先在这里杀了你。” 没想到,留在自己眼前的竟是这样两条路,横竖都是个死。看来自己不是入了官邸,而是进了贼窝。 “小人,小人愿意留下来。”一同流下的还有李芝的泪水,一番利弊权衡之后,还是晚死来得更实在些。 抬头便看见张九龄对着陈野含蓄一笑,李芝不禁在心里痛骂这个老匹夫。好人都是他当了,坏人别人做,其实就是个贼头头。 “老夫也知道,让你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实属不易。可你的情况实在是罕见,不得不把你强行留在镇安司。还望多多见谅了。”“至于你心里所想,老夫也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杀鬼的能力的,让无辜的人送命,这绝不是镇安司立身之所在。在镇安司,杀鬼的甲士,被称作斩鬼。而所有的斩鬼都会经由我们的将校训练。”“老夫待会儿会把你委托给老夫最为信任之人,好生地训练你,教你斩敌,更教你保命。等训练期满,再由自行决定去留,老夫可作担保,不知你意下如何。” 李芝万万没想到张九龄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之间五味杂陈。踌躇良久,还是缓缓憋出几个字“小人明白了,谢过大人。” 张九龄招了招手,一名官差就疾步上来。“你把李芝带到尹招那里去。”“是,大人。” 随后官差就示意李芝跟上,往府邸里更深的地方进去了。 张九龄和陈野望着李芝的背影,“此人说不定就是大唐和镇安司的希望啊”,陈野却没有回应。 第四章 尹招 尹招就是个老酒鬼,大白天的在院子里喝酒,跟那些街上游手好闲的人也没什么两样。李芝感叹道,自己这个多年的小混混都比他来的干净,身上的甲胄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换洗了,透着一股酸臭味。张九龄这个老匹夫,果然是骗自己的。还说什么最信任的人,让自己在这么个人手底下训练,就算真成了斩鬼,也得白白送命。 头发乱糟糟随手束在脑后的尹招倒是不在意,看见了李芝显得亲热得很。一把揪住了李芝,提着酒壶,就问他要不要也来一口。 “不不不,不了。谢过大人。”李芝想要挣脱开来,尹招身上的味道几乎要让他窒息了。 “那你可否有什么想吃的?” “嗯?”李芝不明白。这是何意,倒是有种隐隐的不安感。 “接下来的三年,可就吃不到了,也许,你也撑不过三年。”尹招脸上还是那种懒散的笑容。 “什么???”李芝绝望了。 在接下来的时光里,李芝就接受了惨无人道的训练。有军队的操练,也有各方汇聚的武道名师,更有异国的武士教授剑击之术。长安是天下的中心,这些能人异士,对长安来说唾手可得。关于鬼的知识,更是必修的功课。李芝也逐渐弄清楚了。并不是所有被鬼咬到的伤口都会使人变成鬼。这样的伤口一般都是足以致命的伤害。人死而复生,非有大执念而不得为,可一旦再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成为了鬼。 若不是亲眼见过了鬼,李芝根本就无从想象,在这天下首善之都里隐藏着这样汹涌的暗流。 这座镇安司静卧在长安城的西北,穿城而据。面积大到可以含山纳湖,而且还在不断的扩建,修缮。显然这样浩大的工程从前朝开始就在筹建了。而长安的地图上根本就没有这样一处地方,也不知道这些人用了什么方法。普通人根本寻不到这样一处隐蔽之所,简直令人惊奇。 司内靶场,马场,演武场...一应军备俱全,更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设施。除了李芝因训练所需去过的,从同训的袍泽那儿听来的,更有一些所在,只远远地望过一眼,却从未见人有人进去过,显然是一些禁地。 这两年来,李芝逐渐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异处。自己的恢复能力远远强于常人,虽说,镇安司特制的金创药疗伤有奇效,但见骨的刀伤,不消半日就能复原,更不用说骨折之类的,几日的功夫就能活蹦乱跳。显然尹招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大手一挥,给李芝加了几倍的训练量。饶是李芝体质异于常人,也差点累死在训练中。 这么多同期的“预士”中,只有一个人跟住了李芝的训练量。就是李同一,字平礼。李同一和李芝虽然都姓李,但李同一的李可是唐李的李。如果说李芝能够忍受着非人的训练是因为自己特殊的体质的话,那李同一靠的的就是惊人的毅力和无人可比的天赋。老师前一天教的剑术,后一天李同一就能开始自如地运用。李芝也想不明白,他这么个皇天贵胄,又天赋异禀,跑来这镇安司拼命做什么。 因为一同训练的关系,年纪又相仿,虽然身份天差地别,但时光和李同一温柔的性子。让李芝跟李同一还是成为了很好的兄弟。二人之间无有嫌隙,算得上是无话不谈。 饶是这样,当李芝问起来,加入镇安司的原因,李同一也总是避而不谈。久而久之,李芝也当是个禁忌,不再提起。 就在两年刚满的时候,许久不出现了的尹招,倒是出现在二人面前。告知二人因为完成了各项训练和考核,可以提前结束三年的训练期提前参加终试考核。 这终试,倒是过很奇怪的考核。在镇安司每个接受训练想要成为“斩鬼”的“预士”,接受的训练都是相同,就算像李芝他们这样同期的训练量远大于旁人,也不过是提前完成了其他的训练。只有这终试,由各个负责训练预士的将校设定,而内容也各有不同。 李芝他们这群预士也试着问过那些通过了终试的斩鬼,但一来不知道对方是哪个将校负责训练的,二来就算问了,这些人也都是避而不谈。 问那些没通过的人?别想了,所有没通过终试的人都不会再出现在镇安司里。 没人知道他们被分配到了哪里去,去做些什么。 终试的到来让李芝尤其紧张。其他人没有通过,或许会有其他的安排,若是自己没有通过终试,又不能待在这镇安司里,那么等待自己的安排。很可能就是,死。 “你们今天好好洗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明日丑时,到演武场去等我。”尹招依旧是懒洋洋的笑容,和永不离手的酒壶。 第五章 终试 丑时已到,演武场上还是火把齐燃,但何奈演武场实在是大,凌晨的这里依然有些晦暗不明。 快走到中心演武台的时候,李芝和李同一才瞧见,演武台上坐了一个人。 登上去一瞧,正是尹招。 “他不会是宿醉未归吧?”李芝悄悄同李同一说。 “不会吧,你看他面前还有一把刀。”李同一指给李芝看。果然,尹招的膝前放了一把刀。 这军刀的样式老旧,跟李芝他们平时训练用的到是一样的。 这时看似睡着了的尹招开口了“来了啊。” “尹大人。”虽然不喜欢这个糟老头子,但李芝和李同一还是毕恭毕敬朝尹招作了一个揖。 “你们今天的终试就是打败我。” “打败你?尹大人您别开玩笑了。”李芝心想说,看你成天醉酒的样子怕是连刀都握不稳。 那边尹招却已经缓缓起身了。借着附身拿起刀,举在半空中,仿佛要借月色好好端详一下面前的刀。尹招的手轻轻拂过刀鞘,把刀缓缓地从刀鞘中抽了出来。当最后一寸刀尖离鞘的时候,李芝发现,尹招的气势在猛然间发生了变化。 一个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两年的锻炼让李芝拥有近乎直觉的避险本能。 几乎同时,李芝和李同一一起后跃,显然李同一也感受到了。他们让自己的位置处在刀能劈斩的范围之外。 此刻的直觉告诉二人,尹招,很危险! 此时此刻,李芝的肌肉早已处于紧绷的状态。大脑也开始运转,思索着应该如何应对当下的场面。尹招已经说了终试的内容就是打败他。照理说自己和李同一二人合力对付尹招应该有胜算。但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此时此刻的尹招,李芝感受到了一种近乎深刻在血液中的恐惧。死亡的味道。 不管怎么样,还是得完成终试,李芝只是和李同一对视一眼。一套配合依然浮现在了脑中,两年了的一起磨练与训练,让二人的配合圆润自如。到了几乎不用言语,光靠眼神就能交流的程度。 “那么就由我先攻了。”李芝在心中默念。抽刀在手一个虎步跃到了尹招跟前,在这过程中,刀已变势。眼前的尹招毫无架势,全身都是破绽,自然也谈不上破绽在何处。李芝索性只好不管不顾,从下往上,一记撩刀,要砍就砍你全身。 “叮!”刀刃相接,迸发出一颗巨大的火星。 好快,只是李芝的第一反应。太快了,这记从下往上的斜刀,还未近尹招身旁三寸。就和它的刀撞在了一起。那种迅速,就仿佛刀在他手里没有重量一般。 而且那惊人的力道传来的时候,饶是李芝经过了这么多的训练也差点握不住刀。 虽然没有预料到尹招会这么强,但是对李芝来说,目的也已经达成了。现在尹招格挡住了自己的刀,不管怎么收刀都不可能防御住,来自背后的李同一的袭击了。思索之间,李芝已经看见李同一一记劈砍袭向了尹招。 “叮”“叮” 黑夜中又闪过了两颗火星。 尹招不仅格挡住了,而且连出了两刀。迅雷般的两刀,在李同一看来,尹招从根本不可能的角度出刀挡住了自己劈砍,近乎没有收势地又出了一刀刺击,如果不是自己借着前一挡的反力后仰,此刻的胸口怕是已经被贯穿了。 尹招,他是来真的! 没有留给二人愣神的时间,尹招一记大刀阔斧地横斩,近乎把刀轮成了满月,更是把腰扭到了超越人体极限的程度。 李芝堪堪招架住,没来得及站稳脚,就被尹招凌空跃起的一脚踹在了刀刃上。刀背因力敲在在了李芝的身上,敲断了一根肋骨不说,这势大力沉的一脚差点把李芝踢出了演武台。 没有人会这么战斗。 除非是鬼。 第六章 通过了 尹招当然是人,但他战斗的方式,像极了鬼。李芝明白了,尹招抽刀后那种让自己血液都变冷的恐怖的气势是什么了,那是两年前差点把自己咬死的鬼的气啊。 李芝不知道尹招是怎么做到的,可他从近乎不可思议地角度出击,控制自己的身体扭曲到超越人的程度,以及那种气势。尹招在握起刀之后,活生生地把自己变成了鬼。 这场战斗变成了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靠着李芝和李同一的不断闪避以及互相牵制,才能堪堪维持住这样一个免于落败的情形。 这过程中李芝也不是没想过凭借自己过人的体质,硬扛一记,然后与李同一合制,迅速地解决战斗。 但是没想到,尹招仿佛预判到了一样,反手一个削刀,差点把李芝连肩膀带手臂都砍下来。若不是李同一奋力一撞,李芝恐怕就得都一条手在这里了。但也苦了李同一,背上立马就挨了尹招一记劈斩。 现在二人都负了伤,瞧尹招的架势,招招致命。二人在刀下保命都难,不要说击败他了。 “妈的,尹招不会真的要跟我们以命相搏吧。同一,别管什么终试不终试了,我们总得先保住命吧。” “李芝,现在不是退缩的时候啊。要是真遇上了鬼,咱俩还能逃跑不成。死的若不是我们,就是百姓了啊。” “迂腐。”说话之间李芝一个不留神,手上又挨了一刀。现在想来若不是当初那只鬼咬自己一口,今天怕是就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等一下!”电光石火之间,李芝像是抓住了什么东西。“你说遇上鬼!尹招现在可不就是鬼吗?咱俩现在就拖住他,等到时辰到了,天亮了再看看会有什么结果,要是还是没用,我也就认命了。” “好!” 定了目标之后,二人算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既是逃命,又是左支右绌要把尹招限定在此处。尹招带来的强大的压迫感。逼得二人仿佛要把平生所学融会贯通,李芝连市井小流氓袭裆的手法都用出来了。 那是仿佛几年那么漫长的时光,当东边传来第一缕光亮的时候。 尹招停下了,缓缓地把刀收进了刀鞘。开口讲了他握刀之后的第一句话,“你们通过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李芝看着自己手里斑驳不堪的刀,极速的心跳还没调整过来,但喘息声已然越来越重,到最后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气,一下子累得瘫倒在了地上。 仰躺在地上,李芝听见另一边传来倒地的声响,李同一那小子也支撑不住了。 第七章 鬼杀剑术 大约一刻钟之后,二人勉勉强强支刀站了起来。此时尹招又说了第二句话。 “把刀留下,你们去不绝斋找张大人吧。” “还有,你们别死了啊。”这是他说的第三句话。 等到二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内。 尹招缓缓地坐下了。伸手去捂嘴,却没挡住,大片的鲜血从指缝里流出来。等到血迹几乎要布满整块衣摆的时候,尹招才放下了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酒壶来。把手在衣服上细细擦了擦,一边轻轻摸着那留下的两把刀,一边混着满嘴的血大口大口地把酒喝下去。 不绝斋的名字是张九龄取的,取“天下恶鬼一日不绝,大唐斩鬼一日不绝。”的用意。 张九龄看见伤痕累累的的两人倒是并不意外,镇安司有特殊的获取情报的方式,不要说在府内,就算是整个长安的动静,身为司安的张九龄也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二人同尹招在演武场上打出这么大的动静,张九龄没理由不知道。况且他仿佛还知道些什么内情。 张九龄一开始倒是并为开口,而是上去扶他们进屋,一边叫人去拿了药。 二人起身作揖想谢,却被他拦住了。 李芝顾不得冒犯倒是先开口了“这尹招...尹大人到底是人是鬼,出招这么邪!” “你们能通过还真是不容易啊,这是尹招独创的鬼杀剑术,我也只曾亲眼见过一回,确实像鬼。” 张九龄接着道“李芝,你还记得我跟你说尹招是我最信任的教头吗?” “信任..张大人他差点把我们两人杀了...他”李同一拦着不让李芝继续说下去了。 “这十年来,算上你们二人,能通过他的终试的人只有三个,皆是我眼里的栋梁之才。” “才三个?张大人那那些没通过的...” “都会被尹招挑断手筋,终生不能再握刀。” 李芝听了这话几乎暴怒,辛辛苦苦磨砺三年,不通过就要被挑断手筋,这可是三年的心血与生死边缘挣扎的付出啊,就这么白费?就算李同一死死按住了李芝,李芝也几乎把一旁的椅角捏碎。 “可能是尹招来说,他的学生就算斩不了鬼,也比死了要强吧。”一下子张九龄的语气带着股说不出的伤感,他背过身去不看二人。 “大人,我还有一问,除我们之外,那剩下的一人。也想到了用这种方法吗?”一直不说话的李同一开口问道。 照他的推想,他同李芝二人合力,互相牵制周旋,才勉强把和尹招的战斗拖到了天亮。饶是这样,二人也是负伤多处,累到近乎脱力。如果是一人挑战尹招,战至天明,李同一简直无法想象,这人要强到什么地步。更不用说如今的尹招已经年逾不惑,若是十年前左右的尹招,才而立出头,各方面都只会更强。 “那人从正面把尹招击倒了。” 李芝和李同一听见这话,震惊得瞳孔都几乎同时放大。 “他是镇安司十年来最强的斩鬼,陈野。” “他曾在布坊街,一人斩34只鬼。” 第八章 授刀礼 修养了近乎半旬,李芝和李同一才都好利索了。 但两人现在还没有刀,得等同期的预士都经过终试考核之后。才会举行一个“授刀礼”。 对,每一名斩鬼都有自己的刀。并不是说刀的材质有什么区别,而是每把刀上都会刻上自己的名字。 因为斩鬼战死从来都是尸首不全,只好用刀来辨明身份。 因为无刀,二人也不能参加斩鬼的行动。只能开始帮忙准备,半年以后的授刀礼。 原本许多事情,在镇安司都是从简。因为大家都是提着脑袋杀鬼,系命于彼此。所以在这里尊卑秩序也不是那么深刻,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 但这授刀礼却出人意料的重大。还好搭建礼台,祈福的祭坛。照理来说,如果是张九龄来主持,他也不是这么铺张的作风。 倒是李同一好像早早知道了消息一般,什么也不问。 终于有一天,李芝实在是憋不住了。抓住机会,逮住了李同一问道“李平礼,你给我说实话。这授刀礼搞这么重大,到底是要干啥!” 李同一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李芝,“你不知道吗?授刀礼会有天子祈福。” “天子祈福。”李芝无意识地跟着喃喃念了一遍。“天子祈福?”等回过神来,李芝还是不由得震惊地喊出来..这可是皇帝啊,虽然说自己见过了前中书令张九龄,可张九龄是出了名的好脾气,现在又是镇安司的司安,平时接触起来也没有那么深刻的上下尊卑的划分。 可那是皇帝啊,不说长安,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这样一个站在无人之巅的男人。光是想象,那种威严带来的压迫感,就让李芝不禁轻轻哆嗦了起来。 这时候,李同一拿手轻轻按住了李芝微颤的右手,“拿刀的手,一定要稳。”“不要这么紧张,天子也是人,再说了,我们镇安司,镇的是妖魔邪祟,安的是天下百姓,无愧于圣上,更无愧于天下百姓,不用这么紧张。” 李芝感激地看了李同一一眼,李同一的心思果然细腻。经他这么一说,李芝觉得自己腰板都挺了挺。是啊虽然自己还不是一名斩鬼,可是镇安司要面对的是天下最可怕的邪物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连鬼都能斩,一个人有什么好怕的。 三年期满,通过各自教头终试的预士们也陆陆续续地现身。李芝记得,同期参加训练的预士们总共有五百来人,最终留下的却只有二十几个,可想而知,通过训练的艰难程度。 而授刀礼的日子也定下来了,就在十日之后。会各有一名现役斩鬼,带两名预士参与授刀礼。他和李同一由陈野负责带领。而从这往后,每一名斩鬼的前面就再也没有人挡着了,面前的只有鬼! 就在日子定下来的当晚,李芝在给预士准备的卧房里睡觉。迷迷糊糊之间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黑影,吓得差点惊叫出声来。看仔细了才发现那是陈野。 如今经过训练,哪怕是闹市中的针落,李芝也能做到略有感应。这样悄无声息地近了自己的身,李芝还是不由得暗自感慨陈野的实力深不可测。 李芝刚想出声询问,就被陈野用手势制作。他示意李芝穿上衣服,跟着自己走。 随后就来到了不绝斋。其实李芝也预料到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是到了让自己选择的时候了,留还是走。 这三年都过去了,自己不会变成鬼恐怕不会再有疑问。三年前,张九龄曾经给过自己保证。既然张九龄说出了口,李芝相信,自己要走一定不会有人来阻拦自己。只是,自己就算走出来镇安司,以镇安司的情报系统,自己怕是要一辈子活在监视之下。而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自己真的还能回得去吗?况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在这里自己有了第一个生死与共的朋友,李同一。虽然二人尊卑有别,学识不同,性格也各异。但是李同一肯把命交到自己手里,像自己信任他那样信任自己。 有朋友的感觉,可真好啊。 李芝抬头,努力不让那湿润的液体滑落。当他调整好,低头时。声音已经变得无比得坚定,“张大人,我想留下来。” “哦,好,好啊。”张九龄显然对李芝的率先开口感到意外,一愣之后,随即绽开了和煦的笑容。 “来来来,今天真是太开心了。像喝了陈年的兰陵美酒那么开心,坐下坐下,我们小酌几杯可好。”张九龄笑着招呼陈野和李芝坐下。 第九章 天子祈福 授刀礼正式开始了,也只有在今天镇安司的府门才会彻底打开,迎接大唐皇帝的驾临。 因镇安司地点隐秘机要,所以不似其他官府接驾阵势那么好大,会有无数宫人往来,携送赏赐之物。这个设年号开元,开创了盛世的皇帝,在张九龄和随驾斩鬼校尉的带领下驾临镇安司,随驾的竟然只有三架马车。 等到随从人员下来,才发现皇帝带了一车僧人,一车道士。 “这些人来这里干啥。”李芝小声嘀咕,显然被一旁的李同一听见了。李同一就一边小声解释,一边跟着大队伍随皇帝座驾向祭坛移动。“请高僧是为了诵经超度亡魂,送往西天极乐,并祈告我佛如来请佑平安。”“请道长是为了向天请愿,庇佑斩鬼剑士,雷法伴身,妖魔不侵。” “哦...是这样,可这管用吗。”皇帝虽然威严深重,但李芝看他一下车就免了所有人的礼,看上去也随和,又有李同一在一旁解释,镇定的声音,让李芝自如了不少。至少看见皇帝不会哆嗦了。 “这有不有用我不清楚,但佛门的梵音的确可以驱鬼,抵御鬼的袭击,道家的正一雷法用掌心雷也确实可以伤到鬼。” “和尚道士这么牛?” “是的,所以宫城里常筑道馆、寺庙。除了让陛下祈佑天下平安之外,也有护卫宫廷的意思。” “皇帝都有人保护了...那还要我们斩鬼干嘛?” 这时居然是一向沉默寡言的陈野开口了,“我们斩鬼,守的不是一国一姓,护的是天下百姓。”说完冷冷瞧了李芝一眼。一瞬间,李芝竟不敢对上他的眼神,立马就噤若寒蝉了。 和尚老道诵经完毕,皇帝陛下登上祭坛念读祭文,祭坛上列满了刻着每个人名字的新刀。开始前,天子朝刀行礼念诵道家古奥的咒语,再向天祈福诵读祭文。 李芝知道普通的刀是斩不了鬼的,光是砍在鬼身上就能把刀崩断。 一把军刀要能够成为斩鬼的刀必须经过“开刃”。 难道所谓的开刃就是天子祈福?言出即法随,皇帝难道真的是天命之子? 站在前面的陈野出声了,“这只是一个仪式。” 李芝倒是吓了一跳,他仿佛能知道自己的心思一样。 等祭文诵读结束,天子先是向北作揖,再转过身来向所有的斩鬼作了一揖“谢诸位,护我大唐。” 随即,就在护卫之下,离开了镇安司。 最后的授刀竟然不是由天子来完成的。再联想到陈野说的话,李芝心头的疑惑愈发的浓厚了。 晃神之间,陈野等十几个带队的现任斩鬼走上了祭台,从中各自取下两把刀来。又回到了李芝和李同一面前。接着,陈野将刀出鞘,以手握住刀刃,捏住,再把刀缓缓地从手心里拔出来,这样一来,整柄刀都沾上了陈野的鲜血。 随后陈野把刀递给了李芝“发什么愣,接刀。”李芝恍惚着把刀接过。 “刀只有沾染过杀鬼之人的血,才能用来斩鬼。”“这才是真正的‘开刃’。” 第十章 成队 授刀礼之后,每一位新斩鬼都分到了自己制式的服装。与之相配的,还有每一人一只鬼猎犬,由西域特贡的某一凶猛品种改良训练而成,每只都通体黑毛。闻得见鬼的气味,在浓雾或者雨天,是斩鬼发现鬼的行踪的好帮手。还有一盒烟花筒,用作彼此之间传递消息...还有各式的装备都一应俱全。 随后,李芝也了解到了更多关于斩鬼执行任务的信息。新任斩鬼基本三人为一队,由一名老斩鬼带领。经历三年之后,各自的能力和上限都已经体现,有的人会被分配去带更新的斩鬼,而更强的那些人会开始单独行动。一个人面对鬼。而五队为一编,由一名斩鬼校尉带领。平时各队各自行动,只有遇到比较重大的情形,才会以编的形式出动。 而之前那些没有通过终试的预士,会根据各自在训练中展现的能力被分配到不同的队伍,有的留在镇安司府内作文书工作,作为训练的陪练。也有的成为了善后部队“玄武卫”的一员,负责清理战场,和封锁消息。鬼存在的消息是不能大白于天下的,否则将会导致民心不稳危及社稷平稳的根基,所以,所有斩鬼的牺牲都将不为人知所知。当然更多的人则是成为了镇安司的前哨部队“鹰猎”,他们散户在长安各处,负责盘查鬼的行踪。一旦发现出没的痕迹就会发回信号到镇安司。随后,斩鬼就会出动。 因为人数的关系,李芝和李同一被分到的队伍只有他们两个人。也有均衡实力的因素在其中,毕竟这两个人算得上是同期中的佼佼者。负责带领他们的队长叫做王京望。 王京望的大名,哪怕在当预士时,李芝就已经有所耳闻。出了名的混子。他率领队伍总是冲在最后一个,贪生怕死是斩鬼们最为不齿的。当斩鬼十余年了,别人都升上去作了校尉,只有他还是个带新兵的队长。 果不其然,王京望看见两人第一句话就是“跟着我混,记住命是最要紧的。命都没了,别的你跟我谈个屁。”听了气得李芝直翻白眼。 随后的日子里,王京望仿佛也知道自己的名声不怎么好听,也就没什么架子。没事就带着二人晃荡。 要不是军令在上,必须得跟着这么个老不修。李芝见到其他斩鬼同僚的时候恨不得就找个洞钻进去。 更可气的是,他好像知道李同一的身份非凡,动不动就嘘寒问暖一脸的谄媚。对李芝倒是不冷不淡,偶尔还摆摆老兵的架子。 总之是让李芝憋了一肚子的闷气,而李同一倒是颇为淡定,对这些仿佛视而不见。 这些天三人也出过几次任务,但遇上的都是不成气候的小鬼,三两刀就解决了。李芝感慨今时不同往日,当初第一次遇上鬼的时候那种寒彻血液的恐惧倒是不再有了,这样一想就回想起当日的终试来。不禁感叹尹招鬼杀剑术是如此厉害竟能唤起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尹招已经强成这样了,那从正面击破他的陈野呢? 李芝简直不敢想象,对待这个曾经救自己一命的前辈。李芝内心深处怀着一股很复杂的情愫,又是恐惧,也有敬佩,但怎么也看不透这人,仿佛他身上缠满了迷雾。 第十一章 一息之下 长安的某处市井小巷,一户平常人家里。一个稚童正在院里蹲着看小鸡吃米。 正看的津津有味,突然间嗖嗖两声,两朵巨大的烟花就开在了上空。 绚烂的景色,迷得小孩挪不开了眼,在那里拍起手来“过年咯,放烟花啦,妈妈来,来看烟花...” 他没注意到,月色中那些视线看不到的被黑暗遮蔽的角落,已经蹿过去了两队迅疾的人影,速度快得在月光中仿佛只留下了虚幻的残片。 “又填进去两队?”负责第五编的斩鬼校尉曹亮几乎暴怒。 “是,是是。”来报的鹰猎几乎不敢说话了。 “前后共有四队人了!”“什么来头!杀得我的兄弟都他妈快死绝了!”曹亮怒气冲冲地自言自语。最后还是咬了咬牙,下了决心决心去上报,降罪也好认罚也好,总之不能再让人命白白地填进去了。 曹亮挥了挥手让这名鹰猎退下,让他重返前线。等一下却又叫住了那名鹰猎。“回前线,你可别死了啊!” 鹰猎一愣,重重地一抱拳,就迅速的撤离再次奔往前线了。 事态紧急,于是上头立马做出决定,把第五编和李芝他们小队所在的第四编临时组成一个特别编。共同奔赴长安礼乐坊杀鬼。 根据前线鹰猎传回来的情报,鬼只有三人。虽说鬼一般都是单独行动,但偶尔也有凑巧了碰在一块儿的情况。但这次事有特殊。这些鬼互相之间能配合,这就十分可怕了。这意味着,鬼会像人一样互相配合牵制,甚至形成简单的战术。原本今晚遇见的就是三只至少吃过百人以上的“百目”(“目”:对鬼强弱的划分方式,长久和鬼作战的经验让镇安司对鬼的实力强弱有了大致的了解。鬼吃的人越多,自身实力也就越强,吃十人左右的鬼称为十目,吃百人左右的鬼称为百目,还有吃千人的鬼称为千目。)现在这三只鬼又知晓了互相配合的方法,伤害力只会成倍地增加。 以往鹰猎作为前哨部队,往往伤亡较少,但这次鹰猎的伤亡也极大,三只鬼的站位仿佛画了一道防卫圈,但凡进去的就几乎不可能活着出来了,在圈内鬼会疯狂地攻击看见的一切生物,但是一旦出了圈,鬼也不会追击。总之今天遇到的鬼,行动方式和往常都不一样,处处透露着诡异。而这些消息都是鹰猎的兄弟们拿一条条人命换回来的。 要说今晚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三只鬼形成的防卫圈仿佛在守护什么东西,所以他们不像平时的鬼一样,会到处进行移动。鬼就在那里!今夜所有奔赴礼乐坊的斩鬼们,回来的若不是生路,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听了前线的战况,所有的斩鬼都显得极其肃穆,不出一语。连平时满嘴废话,最不正经的王京望看上去都要比平时更严肃些。很罕见的,只是在临走前叮嘱了一句“你们要记得,我带你们第一天时说的话。”随即纷纷上马,奔赴礼乐坊。 等到离礼乐坊还有二里地行程的时候,特别编的成员就纷纷弃马而行。马这种生物一旦带上了同鬼的战场,在街巷占空间妨碍战斗不说,最后只能白白送命。拍了拍马屁股,这些马变很有灵性地跑回镇安司了。 而特别编众人则纵跃上墙头,在房顶屋瓦之间纵横闪烁。 不出一会儿就到了礼乐坊,周边的居民和商铺里的人员早已由玄武卫负责清理干净,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现在远远的,李芝已经能望见远处那个同样矗立墙头的身影了。是其中一只鬼!其他两只或许藏在暗处,还不见踪影。 曹亮是带领特别编的临时校尉。从他做的手势,各斩鬼立马读懂了本次战斗的意图。敌人强,会配合。那么我们就各个击破。 曹亮率先抽刀,一马当先,众斩鬼纷纷跟上。 若按照平时的设想,这么多人攻击覆盖的范围称得上是无孔不入,对斩杀一只鬼来说简直算得上奢侈。 但所有人都想错了,那只鬼先是做出了像人呼吸那样的动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多么绵长的一口气啊。强大的吸力,几乎要把人带往那个风口。 当这口气结束的时候,李芝看到了这辈子都难忘的一幕。 那只鬼的身形先是剧烈的膨胀,鼓足了气的猪皮一般,然后,仿佛把所有血肉压缩到一处那样把气逼往了两只手臂。身型恢复了正常,可那两只手臂却涨成了足有蒲扇大小,上面的肌肉岩石般虬结。 就算是鬼,显然在一时之间也承受不住身体结构这样地巨变,月光下隐隐可见,不断的有黑色的血液从它手臂爆裂的血管滋出。 这只鬼开始就地旋转,速度之快,旋转带来的劲风,让刀在空中的劈砍明显受到了阻力。身体带动两只巨臂旋转,简直像是铁做的城墙,把全身的弱点都遮得严严实实。 虽然赘述繁多,但真正的情况却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曹亮划破夜空的一刀已到。 接着是是一声金石交击的巨响,随之而来的是。曹亮整个人变横飞了出去。特别编中的一支小队,不得不改变刀势落地去救曹亮。其他人依旧不变,挥刀向前。 有些时候,哪怕明知道会输,也不能退。 这次大家没有贸贸然上去就砍,而是分散了站位。这只鬼显然力量大得出奇,只是攻击单个的点,硬碰硬在场的斩鬼没有一个有把握击破。况且,这只鬼用了一种很奇特的攻击方式。就是不停地带动两只手臂旋转,既是攻击又是防御。最强的手臂在外面,较弱的身体在里面。 因此摆在斩鬼面前就只留下了两个选择。一,是等这只鬼体力耗尽停下来,再分而取之。但是鬼的体力会耗尽吗?对特别编来说,又有这么多的时间吗? 那么就只剩下了这第二个选择,就是有人上去延挡一下它的攻击,让它的旋转稍微停滞一下。好让其他人抓住这个机会攻击鬼的弱点。 李芝正要上前自行请命,承担起这个“送死”的任务。刚有所动作就被人按住了肩膀。“不要仗着自己体质特殊,就上赶着送死。小子,还轮不到你。”是王京望在李芝耳旁暗语。 而在这时,已经有一个队长站出来了。朝众人一抱拳。一切已尽在不言之中。 随即就横刀在手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只鬼。还有差不多三步距离的时候,高高跃起,要借着下落之势,完成一记势大力沉的劈斩。一刀下去砍住了鬼的左手,纵是这名队长自诩武艺出众,也不过砍进去一寸有余。左手是被砍中了,可鬼的右手却凭着身体旋转的惯性,猛击向这名队长。 难道又是像曹亮一样被击飞的下场吗。 不,情况出现了转机。正常人,在完成一击之后,呼吸之间血液奔至力已使尽,便完成了一息,即所谓的“一息之间”。如果接下来要再完成一击,便需要再起势,继而再完成一个完整的一息。但这队长却在一息之下,尚有半息! 只见这名队长右手脱刀,左脚在鬼的身躯斜点,整个身体向右横移。顺势左手接刀,右脚抵住房顶,以刀为壁,已经摆好了抵御攻击,卸掉凶猛来势的姿态。同时伴随着一声怒吼“上!” 众人回过神来,明白了这名队长的用意,纷纷踩准了方位瞄准将要露出的破绽,攻了上去。这位队长,用半息的神来之笔,换来了这只鬼在旋转攻势被停滞的一瞬间露出的破绽。而剩下的各位能做的就只有,把握住这个机会,顺势杀鬼,绝对不要让机会从刀下溜走! 李芝李同一王京望他们选择了在空中从头顶上方攻击这只鬼。三人各占一方已经掠至半空。 这一刻,所有的动作都放缓了,在鬼的右臂将要触及队长的刀刃,众斩鬼的刀要落到这鬼身上的时候,半空中斜掠出一只体型惊人的巨鸟,凭空卷起一股狂风,吹得众人的站位七零八落不说。更是把跃在空中的李芝三人撞向了地面。 重重落向地面的李芝,最后只在余光中见到,半截刀刃划向了天空,随后是激起大片的血花。 第十二章 天秋月 作为长安街上一个无依无靠,无处傍身的小混混,李芝想过自己的千百种死法。最糟糕的一种也不过是,去道馆偷看那些小道姑洗澡,然后被那些守卫们捉起来吊着打死。 但是,他从来没预想过有一天他会被人咬住脖子,活生生地给咬死。眼前的这个“人”,如果还能被称作是人的话。正死死地压住了李芝,身上传来的力道,让人怀疑这简直是一头蛮牛,教人根本无从反抗。而就在刚刚他已经咬开了三个人的喉咙,现在他叼住了李芝的脖子,只要再稍稍用力,就会像另外三具尸体的脖子一样多出一个血窟窿。 “呃啊啊...”李芝挣扎着要喊出声音来,伴随着嘴里崩出的血沫却只能发出毫无意义的音节。 “要死了吗...”随着脖子上传来力道的加强,李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血花在他眼前绽开了。是自己的吗?不,不是,随着眼前这个人脖子以下部分缓缓地倒下,露出另外一个人的身影。手中横握一把军刀,血正沿着刀身缓缓滴下。 是眼前这个人救了自己吗?李芝脑子一片浆糊,鬼门关前走一遭,让他现在的思绪都显得不是那么清楚了。只见那人随意地拿衣服擦了擦刀身,就把刀插回了刀鞘。 “你要让他叼到什么时候,没死就快起来...” 这人显然是在跟自己说话吧。李芝这才意识到,只剩一个头的“他”还死死地咬住着自己的脖子。李芝这才手忙脚乱地掰开他的嘴巴,将头甩到了一边。随之而来的,是脖子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 “多,咳咳,多谢义士...”李芝挣扎着想起来,全身的无力感让他又滑坐在了地上。 大口地喘气之后,脑子仿佛才逐渐清晰起来。刚刚那个东西根本就不能称之为人。 李芝回过头去看那只剩一个脑袋的怪物,回想起先前的一幕幕,不禁颤抖了起来。 那人却仿佛看穿了李芝的心思,开口了。 “那是鬼。” “鬼?”李芝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虽然李芝不识字,没读过那些话本小说。但偶尔也会去梨园扒着墙头看那些人演戏,中间那些神神鬼鬼的扮相也看得津津有味。但真要说信不信,李芝是不信的。 当人都活不下的时候,谈何信仰呢。 但此刻,眼前这个人明明白白告诉自己,刚刚咬自己的那是鬼,那难道...那些鬼怪竟都是真的吗? 那人却继续开口了“不管你信不信也好,这世上真的有鬼。鬼做的事情,人做不到。”“没人知道鬼从何而来,但我们却知道,鬼是如何产生的。” “你,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李芝的嗓子干得都有些发紧了。 “因为你可能活不长了,你就要变成鬼了。”那人的声音冷得彻骨。 李芝没注意到,他刚刚说话之间,已经缓缓地抽刀了。一下子,李芝如坠冰窟。 “你要干嘛,我是人啊!我我我不是鬼,我是人啊。”李芝奋力挣扎着,用一双手扒拉着往后退,却一不小心,仰面朝天摔在了地上。 余光中,他看见那人如大鸟般掠起,在下一刻一只脚已经踩在了自己的胸口。刀尖已经悬在了自己脖子上面。 “你看你脖子上的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刚刚你连说话都困难。现在呢?”那人说话还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 “但凡被鬼咬过,却不死的人,都会变成鬼。所以,很快,你也就要变成鬼了。” “我没有!我好好的啊!”李芝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 “等一会儿,你就会没有意识了,这里遍地都是尸体。闻到血肉的味道,你就会试图攻击我...” “我们斩鬼,却不杀人。我再等你半刻钟。” ... 第十三章 鬼出长安 “放心啦...你也知道我的体质。没那么容易死的。”李芝躺在地上了还不忘安慰下李同一,因为他实在是受不了李同一想哭但又努力把眼泪水憋回去的样子了。两个大男人,这一幕实在是变扭。 “好。”李同一点点头,但还是很不放心地盯着李芝的胸口,仿佛盯得用力一点,伤口就会恢复得快一些一样。 “你别看着我啦!要不这样吧..你去看看巷子那边究竟有些什么,这三只鬼一直守着这里。里面肯定有不寻常的东西。” “嗯,那我去看看,你在这里休息。”李同一把刀放在了李芝手中。接着起身过去了。 饶是经历了这么多,李同一看见眼前的一幕还是不由得干呕出声来。这个场院里一块块的尸体,堆得几乎与楼平齐,诡异的是,在跨过巷口之前竟然没有一丝味道散发出来。 但一旦越过,那刺鼻的内脏的味道,尸体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显然这些尸体有些属于死去了很久的人,而有些则还能流淌出鲜红的血液,显然是刚死去不久。 在这样一片尸山血海之中,李同一看见有个人影在尸体间蠕动,再走近两步才看清楚。这个“人”,正在大口大口地啃食这些尸体,已经把这座尸山吃出了一个半圆形的中空。 是鬼在进食。 这时候,这只鬼仿佛感应到了李同一靠近一般。一边回头,一边手里还举了一只胳膊。“妨...碍...” 李同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鬼居然说话了!这超出了自己在镇安司所学的常识。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李同一脑袋里闪过,但是,与此同时,自己本能般地抽刀。会不会说话也好,阻止它,再杀掉它是自己的职责。 看着李同一走进去之后,李芝刚想着,自己能稍微闭会儿眼睛了,就听见“咚”的一声巨响,李同一从巷内撞断了一面墙飞了出来。躺在地上支都支不起来了。 一瞬间恐慌再度袭来,他想用刀撑着走过去,可没走几步,胸前传来一阵剧痛,让李芝几乎握不住刀,失手就摔在了地上。那就用手爬。又用刀拄地又用手扒这样爬过去。 李同一偏过头来看见了李芝,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从怀里奋力地掏出一样东西来,在手里捏做一团扔向了李芝。然后拿手比划了一个手势。 那是“快逃”的手势,手势画完还在空中尚未落下的时候,一个人影从那个巷子里面跃出来,重重地落在了李同一身上,冲击之大,地面有了个小坑。 在坑外边的李芝看不见李同一了。 他第一个反应是李同一要死了,第二个反应是不会的,万一李同一撑下来了呢,自己不该这么想,那可是自己唯一的朋友啊。可是那种死亡的念头,他驱赶不出自己脑海,连刀都撑不住了,李芝痛得在地上蜷缩作一团,是夜无风也无雨,可李芝的整张脸都湿润了,他的脸贴在地上,鼻涕眼泪混着尘土都糊在了脸上,太压抑了,他想痛痛快快地哭出声来好让自己好受些,但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咽。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仿佛想起了什么。随手擦了一下眼睛,朝着李同一丢过来的那团东西爬去。低着头的视线中他看见不远处有一双脚了,他不知道鬼为什么还不杀了自己,可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只是很努力地爬过去,把那样东西抓住了,攥在手里。是一团纸啊,怕握得太紧把它揉坏了,李芝就把它塞进了衣襟里没有被血染到的地方,然后拉紧了衣襟。死死地护住。 随后抬头看着夜空,不知道为什么,难过更是一阵一阵地涌出来。随着脚步越来越近,李芝知道自己要死了。可是,可是自己从小没有父母,自己唯一的亲人,唯一视作亲人的李同一死了啊。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脑袋,它正在俯身打量自己。一阵咕噜咕噜的声响之后,嗓子里挤出来这么几个音节“去...死...” 居然会说话么?可震惊过后,李芝却平静了。自己今天就要死了,可他也握紧了刀。 鬼伸出右手来,手里抓了半截斩鬼刀的刀刃,指缝间还淌下血来。是在嘲弄自己吗?鬼随手把这半截刀刃甩在了一边,然后手臂向后收缩显然开始蓄力。 这一刻,天降正义。有人从高空而来,朴实无华的一刀,落地时,已经带走了鬼的右臂。 捂着自己右臂断处的伤口,鬼发出了愤怒的咆哮“吃,吃了你!”大踏几步,做势要向来人攻击,却在半空中攻势一变袭向了躺在地上的李芝。来人展刀挡住了鬼这一击,鬼就趁此机会几个纵跃跑走了。 “追啊!陈野你他妈快去追啊。”李芝怒吼。 “你不用担心,有人在外围警戒,它不会活着出去的。”“那个...对不起,我来迟了。” 听到这句话,李芝绷着的一根弦像是断了一样,呜咽了起来,把握刀的手放开遮在了自己脸上。 “是...是我不够强啊,都是我的错,是我太弱,太容易受伤,是我让同一去看的啊...”泪水再度布满了整张脸。 李同一死之前丢给李芝的是一封信,开头第一句就是向李芝道歉“李芝吾弟,平礼先赴黄泉,乞蒙见恕。”显然这封遗书,李同一早就写好,且一直带在身边。从生到死,他从来没想过,李芝会死在自己前面。 接着在信中,李同一向李芝讲述了自己一直不愿意提及的过往。李同一原来出身官宦人家,往上数更是皇室一脉。父母恩爱,家庭和美。只因一日李同一淘气,半夜偷溜出去晚上,父母着急各自带着奴仆出来寻他。母亲却在找寻他的过程中遭受鬼的袭击身亡。自此家庭破碎。因为深爱着妻子,李同一的父亲从此也是一蹶不振,不仅辞去了官职,更是在道馆出家做了一名修士。 李同一在这样的仇恨和愧疚之下,放弃了仕途,选择了成为一名斩鬼。李同一写到,“惟望身死战场,以全心愿。”原来这个年才弱冠的青年,无时无刻不希望着自己死在战场上,死在与鬼战斗的过程中。来减轻自己对与逝去母亲懊悔和对父亲的愧疚。 最后,李同一拜托李芝把自己的斩鬼刀带给父亲。“此生未能在生前尽孝,乞望此刀能守至亲平安。”这辈子都没能好好守护父亲,那就让自己的刀代替自己守护至亲的安康吧。 自打母亲死后,李同一此后的人生都在赎罪。现在他终于解脱了。 李芝把刀带去了乾清观,和许多被皇家贵胄们当作寻求清净、大办法事之所,几乎被当作官家后花园的大道馆不同,这座地处京畿的道馆又小又破。是真正修道之人的道馆。 李芝跟门口的小道童说明了来意,小道童进去禀报,李芝就呆在了外面。过了一会儿有个年纪稍长的年轻道长,领着李芝进去了。 在年轻道长的带领下,来到了一个僻静的院子里。此时已有一个中年人,坐在了院中的石凳上。 中年人眉宇之间与李同一颇为相似,人也随和精神,全然不似一般皇亲国戚般积威深重。 当李芝说明了来意,把断刀交给了他,也只是轻轻谢过,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情绪来。但当中年男人接过刀,转过身朝房门走去的那一刻,这个背影分明又年迈了不少。 报告完作战情况。不绝斋里,只剩下张九龄、陈野和李芝三个人。 “这次没想到遇到了这样的情况,特别编只剩下了四个斩鬼能够活着回来。斩鬼校尉曹亮也死在了潜地鬼和拳鬼的夹击之下。这样大的伤亡,责任全在老夫啊。”虽然张九龄已经在刚刚的会上一再地表达自己的歉意,但到了这时候看着裹满了纱布的李芝,他还是不禁自责起来。 “大人不必自责。”李芝想了想最后还是只说出来了这样干瘪的一句话。 “你这次单独斩杀的那只飞天鬼,虽然还是百目但是也离千目不远了,功勋卓著,为表彰你的功绩,镇安司打算特别提拨你为斩鬼校尉。” “大人,我...” 张九龄拦住了李芝“你先别急着推辞,考虑到你经验有限。不会让你先指挥作战,你不要有压力。先跟着陈野学学也好...” 李芝感激的看了张九龄一眼,在犹豫中要不要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 “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就好了。在镇安司无有上下之分,只有袍泽情谊,这你是知道的。” “大人,为什么那只鬼会说话。为什么这个消息不能跟下面的斩鬼说。镇安司里的兄弟都浴血杀鬼,人人都拼上性命但镇安司呢?又有多少东西瞒着我们。”李芝一口气说完,终于把自己心中的愤懑发泄了出来,随即一抱拳,大有任打任罚,但得不到一个明确的回答就决不罢休的架势。 张九龄也难得的一脸肃穆“你现在确实也有资格接触到这些信息了。那我就告诉你吧。根据我们后来整理所有得到的情报,那只鬼是一只正在“突破”的千目。”“现在我们把鬼按吃人的数量划分为了十目、百目和千目。但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鬼亦如是。千目之上还是有鬼的。”“你也见到了,接近千目的鬼,就有了突破常理的异能,这次你们遭遇的三只鬼,一只会飞,一只拳壮如牛,还有一只有遁地之能。除此之外,更可怕的是,他们还开始有了智慧,是吗?”“那在千目之上的鬼只会更可怕,甚至能懂人言。”“这次我们的行动显然就是破坏了那只千目的精心准备。它召集了这三只百目,让它们守护自己,自己则在里面啃食囤积许久的尸体。想要通过大量的进食来寻求千目之上的突破。” 如此密集且复杂的信息,让李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言语。细细地平复了心情,理顺了思路。李芝开口问道“这些信息如此重要,提前告诉我们,难道不是更好吗?兄弟们知道了有所防备伤亡不是会更少吗?” 一向温和的张九龄这次出人意料地强烈地反驳了李芝的说法“百目之上的大鬼,让你们去了也是白白牺牲,这次情报有误,更是我决策的失误,才造成了这么大的牺牲。但错在决策之人老夫我,而不是封锁这些消息的决定。”“倘若让有心之人知道,就算变成了鬼,不但能获得长生和异能,更有望恢复智识。那我们要与之战斗的,就不只是鬼了。” 这一番话,李芝细细地思索了之后,不由得吓出一身冷汗。光是长生,就能够吸引自古以来多少人为之赴汤蹈火。要是有些心怀歹意的人知道了,千目之上的鬼能够逐渐恢复人的智慧,甚至能够开口说话。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制止那些油尽灯枯却又手握重权的人变成鬼的唯一的阻碍也消失了。甚至会有人想要主动变成鬼! “容老夫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历朝历代,纵然有朝代的更迭,政权的变幻,但没有一任皇帝不支持斩鬼的工作,除了家天下的责任,更有求长生的意味啊。皇上又何曾不是借着我们的手,去探求那个既能长生不死,又能智慧永葆如常人无异的秘密呢?” 张九龄没有理会,已经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李芝,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李芝你可知道,天下皆有鬼,为何仅在长安要设立这么一座百年工程,人财用度无数的镇安司?在地方却仅设设驿站,用区区的人手镇守?那是因为长安这座天下首善之城,也是天下首恶之城。无论是趋向人数量最多地方的本能也好,还是只有身为鬼才知道的原因也罢,但凡强大的鬼,都会不断地涌向长安。长安的存在就在不断地产生着鬼。从长安成为天下中心的第一天起就是这样了。” 李芝细细地咀嚼着每一句话里的意思,接着喃喃自语“强大的鬼会不断地涌向长安”。脑海中闪过一道惊雷“难道...” “对,万恶之源,天下所有鬼的源头一定就在长安!”“老夫只恨自己是一介书生,无有缚鸡之力。还望你们揪出这个让天下生灵涂炭百年,让天下百姓无有宁日百年,让无数斩鬼丧生千万的最大只鬼,战而胜之。若能有所助力,老夫献上区区性命亦不足惜。拜托各位了。” 说完,张九龄朝着陈野和李芝深深地行了一礼,也是朝二人背后无数斩鬼英灵们行了一礼。 第十四章 斩鬼之心 所有年轻人都有自己崇拜的对象,更崇拜英雄们。 在新一届接受训练,准备成为斩鬼的预士之间,这些年来谈论的最多的慢慢的不再是那个“镇安司有史以来最强的斩鬼”陈野,毕竟有史以来什么的都过于虚无缥缈。让人有可望不可及之感。但另外这一位,近些年来冉冉升起,号称“不死”的斩鬼,显然更符合年轻人的口味。 预士们正在靶场训练,也不知道是哪个眼尖的喊了一句。“李校尉来了!”众人的眼睛纷纷就不在靶子上了,而是不停地瞄向这个“李校尉”,教官仿佛对这种情形也早已司空见惯,知道训了也没用,只得任由这些小崽子们分神。毕竟,人都需要一个信念来支撑,至于这个信念是目标也好,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那就无所谓了。 这个号称“不死”,大受新人们追捧的李校尉正是李芝。这两年来,他跟着陈野到处杀鬼。每每不听劝告,冲锋在前,悍不畏死的作风倒是为他赢得了“不死”这样一个偏颇的美誉。 但是严格来说“不死”倒也没有说错,现在李芝的身体变态到了,就算手被鬼用爪斩断,主要连着一丝筋肉,就能迅速恢复到能够接着挥刀的地步。 但李芝绝对不是不怕死,而是因为对于他来说,他的信念,是仇恨。是对鬼深深的仇恨,这种刻骨的仇恨超越了对于生死的恐惧。 而李芝这次过来这边,目的当然不是为了赢得年轻人的赞叹,而是为了在附近的库房取一把龙渊古剑。 取古剑是为了赠人,一位天纵奇才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是除了镇安司之外天下所有斩鬼的骄傲,因为他的诗篇,因为他的才华,更因为他拥有一颗斩鬼之心。 在泱泱的历史长河中,总有那么几个被上天眷顾的人,在斩鬼的历史中,有些人一生下来就有一颗斩鬼之心。而拥有斩鬼之心的人,就算不用斩鬼刀只是用寻常的刀剑武器也能杀鬼。在民间传说的演绎中,这样的人往往被称为“谪仙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做,李白。 李芝从来没有看见张九龄笑得这么开心过,那是真正遇见了知己的笑。这么和煦地笑着迎了出来,把醉醺醺的李白从一头毛驴上给扶了下来。 把自己视若珍宝的龙渊古剑塞进了李白手里,拉着他的手就回了不绝斋,推杯换盏,高谈阔论好不快活。 但是张九龄还是没忘记李白此行前来长安的目的。 “太白,此行镇安司请你来长安,山迢路远真是辛苦你了。接下来的事情还要请你借一臂之力,还望莫要推辞啊。”张九龄拉着李白的手恳切地说。 “哎,张丞相此言差矣。为民除害,本就是每个有志之士的本分,更何况,太白虽然不在镇安司,但也是一名斩鬼。职责所在,何来推辞不推辞一说?” 李白说完豪迈地饮了一杯酒。 “太白果然性情中人,那么就现在长安暂时几日,事不可急,且让我们徐徐图之。” 接下来的几日,李白除了饮酒吟诗,就是在长安街上四处闲逛。成了镇安司一等一的闲人。 这也让李芝对他兴趣愈发浓厚。这样一个闲散酗酒的读书人也能被称为“谪仙人”? 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李芝决定验证一下传说的真实性。 那是两只百目在木坊街那里游窜。本来李芝一个人前往就够了,但这次他决定拉上李白,看看这个声名在外的酒鬼有些什么真本事。 李白倒是不推辞,怀里藏了个酒葫芦,手里拎了剑就跟上了。李芝倒是不放心回头问道“真的不带斩鬼刀了?”只见李白抓住空隙就掏出葫芦来痛饮了一口,朝他咧嘴一笑。显然不当一回事情。 到了木坊街,李芝很轻松的就解决了一只百目,接着就收手了。抱刀在胸前,准备看李白接下来的表演。 李白倒也没有露怯,从容不迫的姿态,倒颇对得起几分他的盛名。优哉游哉地喝了一口酒。“嗨,痛快!” 剩下的那只百目已经被二人逼到了墙角。纵然是鬼也有点眼力见,知道没带斩鬼刀的显然更好欺负一点。出于求生的目的,于是果断出手,瞬间就划破了李白手中的葫芦,酒撒了一地,被斩断的地方留下平滑的切口。 而接下来的这一击可就直接奔着李白的胸口去了,这一瞬间饶是李芝见惯了风浪,也已经暗自握紧了刀柄,若是势有不对就会立马出手。 没想到,李白不知是喝醉了还是怎么,一个趔趄恰好就躲过了这一击,如此巧合看得李芝瞪大了眼睛。 接下来李白慢悠悠地把龙渊古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当拔出来的那一刹那,龙渊发出一声清澈似龙吟的响声,“潜龙在渊,果真是一把好剑啊。” 李白拿指头一弹,龙渊便“叮咚”作响,于是乎,就弹一下踏一步,踏一步,唱一句,“赵客缦胡缨”,一句唱完一挥剑,像切豆腐一般,左臂从那只鬼身上剥离了。 这显然激起了这只百目更大的血性,发出一阵咆哮之后,直接猛撞向李白。 而李白这里“叮咚”第二声,踏出第二步,“吴钩霜雪明”,银光一闪,百目的脑袋便从脖子上掉了下来。 直接看傻了一旁的李芝,这他妈也可以啊。 李白却仿佛司空见惯一般,不无遗憾地摇摇头“哎,又是这样,撑不过两句。哎,扫兴,扫兴,鬼中无知己啊....” 回去的路上,李芝还是没忍住,终于开口问李白“太白兄,敢问你是如何做到的?” “做到什么?” “就是那样杀鬼啊。” “怎样杀鬼?“ “就是那样,那样轻松谢意地杀鬼。” “噢...可能需要想象吧。” “想象?” 李白却再没理他,自顾自地放声歌唱“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自李白来到长安差不多一旬有余。张九龄把陈野、李白、李芝还有其他三名斩鬼校尉叫到了不绝斋。 “各位都是近些年来镇安司的中流砥柱,当然也多亏了太白这次的仗义相助。把各位聚拢在这里是因为,老夫想请各位去打一场仗。一场真正的硬仗,只有你们六个人,没有其他的援手。不管输赢都会在镇安司的历史上,在斩鬼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但是此事之凶险,老夫今天的这个请求,几乎无异于请各位去赴死。所以你们都有权拒绝老夫,想走的的人现在可以离开,老夫可以作担保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晓。而愿意接受老夫请求的人就留下来,老夫会把详细的情况告诉大家。” 无一人有所动作。全都愿意慷慨赴死。 张九龄擦了擦湿润的眼眶接着说下去。 “以各位的资历想必都对千目之上的鬼有所了解了。而我们镇安司在不久前,发现了潜伏在人类当中的鬼。”张九龄示意了一下想要开口询问的一位斩鬼校尉,便接着说了下去。“鬼依然是鬼,纵然学会了说话,但依然会畏惧阳光,做不到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但是它们学会了很好地隐藏自己。把自己隐匿在人群中。”“现在据我们所知,有三只千目以上的大鬼,藏匿在凌渊阁中。” “凌渊阁是长安大名鼎鼎的青楼妓院,藏匿在这样白天作匿,夜夜笙歌的地方,倒是符合鬼生活的习性。这人啊倒是活得越来越像鬼了。哎呀,老夫扯远了。但麻烦就麻烦在,凌渊阁背后的掌控者是金吾卫的上将军陈怀指,它除了是陈将军的聚宝盆,更是为不少朝廷大员提供私下交易利益勾结的地方,如此一来便受到了来自朝廷内外的层层庇佑。因此纵然是镇安司也做不到以毁掉一座凌渊阁的代价来擒杀这三只大鬼。但是我给你们争取到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凌渊阁会闭阁一晚。只有一个晚上,在这个晚上只要你们不把凌云阁彻底拆了就行。其余的后事老夫会来收拾。老夫无能,不能上阵杀鬼,也只能为你们作这些了。但有一点还望你们切记,我们只有一个晚上。等闹出了动静来却又无法收场,别说鬼不在那里了,就算鬼不愿意挪窝,我们也进不去了。还请各位好好把握。子寿代所有长安百姓谢过各位了。” 第十五章 除鬼凌渊阁 李芝六人此次出行都是寻常打扮。刀剑也被很好地遮蔽在了鹤氅之下。 几个人除了李白显然都是第一次进凌渊阁这样的风月场所。稍微显得不自然。只有李白自来熟地跟那些掮客和妓女们打招呼。一口一个“哥哥”,一口一个“妹妹”。 看见李芝有些紧张地四处张望,李白倒是自然地凑过头来。“别紧张,这种地方,不就是男人的销金窟么。多来几次就好了。” “别瞎说。”就在李芝说话的功夫,就有人乒乒乓乓的从楼上被扔了下来。一群酒保站在扶杆处,恶狠狠地朝那个摔在地上起不来的人骂道“你穷得连老婆都卖了,还他妈敢来凌渊阁赊账?下次就不止扔你下楼这么简单了,把你剁了喂狗!”说完还不忘往楼下啐上一口。 而那人在地上挣扎了好一会儿,从地上爬了起来。也不往外走,就这么直愣愣地望着楼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俨然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 看着这一幕幕,一种别样的感觉攀上了李芝的心头。像凌渊阁这样的地方,把好好的、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活尸一样只懂得追逐本能的欲望,没有灵魂的东西。跟鬼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论是从肉体上也好还是精神上也好,都在做着吃人的事情。这样想着,李芝刚刚的不自然顿时就荡然无存了。 鬼也好,凌渊阁也罢。世间一切恶,斩断就好。 李芝看到有其他斩鬼跟着入场了,但他们不会留下来。而是会找借口疏散人群,把其他无关人等带离凌渊阁。这也是张九龄之所以只挑选六名斩鬼校尉的原因,如果采取大规模行动,被人瞧见有心人有所利用的话,就容易落下兵变的口实。所以必须得限制人数。而凌渊阁的地形本身也不适合人海战术。至于其他等各中事宜,张九龄俱已安排妥当。等人群疏散完毕,斩鬼们会封锁整个凌渊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当然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只有等到第二天日出降临,或者里面的斩鬼释放信号。封锁才会解开。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儿,人群就吵嚷起来。几个看场的混混可能平时嚣张惯了,嚷得格外大声。等到这些刺头被斩鬼们一脚一个踹下楼来。半死不活的样子。人群才安分了不少。不少妓女嘴上骂骂咧咧。负责的老鸨,更是大声尖叫着说要禀报陈怀指将军,要户部好看。因为镇安司不能显露在明面上,于是只好让户部背了这次锅。 但叫骂归叫骂,整个凌渊阁最终还是慢慢安静了下来。现在,这里面只剩下了六个人和三只鬼。 不要说大白天的三只鬼没可能隐匿在人群中偷混出去,斩鬼们自然有办法分辨这些到底是人是鬼。 更何况,镇安司早已摸清了三只鬼的底细。 一个是负责看场的剑客,人称“薛佑”。这种场子鱼龙混杂,但由他处理的刺头,就没有一个是活着回家的。 另外一个是个“胡人”,名叫“铁儿旦·金旃”。是后厨负责做胡饼和烧烤的厨子,但他的厨房里,一半是牛羊,一半是人肉。 最后一个,则是一名妓女。没有名字,但嫖客们都叫她“小蛮”,虽然不会说话,但不知怎的生意特别好。但只有镇安司知道,她的嫖客经常会无故失踪。 三鬼藏在这凌渊阁的哪个方位,六人也俱已有数。只等两两各自前往。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虚弱的呜咽哭泣之声。 六人中的一个王闻道,循声过去看。只见是个小姑娘,不知道什么缘故被落在了这里。 “没事了小妹妹,我送你出去。”王闻道伸过手去,想要去抱,小姑娘显然受了惊吓,好不容易看见了一个人,于是哭得更大声了。也伸出手去想要搂着王闻道。突然那小姑娘的指甲就一长,直接捅穿了王闻道的脖子。王闻道捂住了血如泉涌的脖子,满脸的不敢置信。但另一只手还是拔出刀来,朝这个“小女孩”砍了一记,却只在腿上浅浅的留下一道血痕。这个“小女孩”腾空而起,就落在了二楼的扶栏上,伸出舌头来舔舐指甲上下淌的血液。一边“咯咯咯”的怪笑着。倏忽一下,就往二楼深处纵去了。没办法,剩余五人中的孙全只得跟上。 剩余的四人又决定分出一人来,也就是吴文沛,送王闻道出去交付在外把手的斩鬼们接受治疗。等下自己再返回战场。虽然王闻道送出去了,但却不会有新的人员补充进来。一来是因为一般的斩鬼对上这样千目以上的大鬼,进来也是白白送死。二来是偌大的长安城,不是只有这么一处需要把守看护,虽然现在天空尚且浮白,但黑夜将至,各处仍然潜伏着危险,在一处地方调集六名尖端武力,已是镇安司此刻能做到的极致。 原本的计划,几乎就在这么一瞬之间就被破坏了。几乎是由六人对三鬼锐减至三人对三鬼。 李白倒还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我不砍女人,就算是女鬼也不砍。”“那小蛮就交给你们了,我去对付那个胡人啊不,胡鬼。”说着就往后厨去了。 “剑客交给我吧,我会很快解决过来帮你们的。”一般人说出来显得狂妄的话,出自陈野的口就显得那么自然。 “行呗,我也没啥可选的了。”李芝只好自己跟自己说,提着刀上往三楼“飘香院”走去。 还没走进后厨的范围,老远李白就闻到了一股烤肉的香气,不知道是加了什么特殊的香料。叫李白这样浸淫食场的老饕闻了也不禁食指大动,赶紧喝了口酒解解馋。 走进了看,诺大的后厨,只剩下一个块头魁梧的胡人在那里啃哧啃哧地忙前忙后,在石墩上烤肉。 “客官你怎么进来了,后厨一般不让进来。”“不过也没事啦,怎么样,这肉香吧。要不要来一串,我铁儿旦·金旃的烤肉在长安城也是一等一的。” 李白倒是自顾自地蹲在了一旁,“你这肉这么香,该不会是人肉吧。” 铁儿旦·金旃的手里的动作明显顿了一顿。 “人肉好吃呀。我吃了这么多,可还是吃不够呢。”铁儿旦·金旃背对着李白。 “好吃不好吃我不管,但既然你吃了。你今天就得死在这儿了。你的头我要了。” “就凭你吗?像你这样年纪的斩鬼我也吃过不少呢,真是太臭了,你们的血真是太臭了。最下等的肉,连猪肉都不如...”恶狠狠地剁肉。 “这样吗..那我会让你死得痛苦一点。” “呵呵呵,连斩鬼刀都没带,你也配吗。” 一声清亮的龙吟。李白不再回应,手指轻轻地在龙渊身上划过。“龙出浅滩,虎步深渊”“这把龙渊可是好剑啊。” “你是?你就是那个谪仙人?”铁儿旦·金旃的声音也逐渐透露出一丝警觉。 “什么谪仙不谪仙,我是酒中仙人,李太白。”“我有手中剑,我有羡鱼情,我有一首侠客行,送天下斩鬼义士,还未有鬼叫我真正唱完过。铁儿旦·金旃,不知道你能不能让我痛痛快快吟完这首诗?” 铁儿旦金旃,不再说话,放下了手中的活计。站起身来扭来扭了脖子,咯咯作响。伸了个懒腰,全身发出骨关节活动的咔嚓声。 转头就是一拳,虽然被李白轻巧躲过,但这拳速之快,拳势之强,就算打在了空无一物的空中,也是发出了“砰”的一声爆响。 还没结束,拳头在空中就变换了去势,追着李白的身影出击。前文曾提到,一般人完成一招就是一息,不管接下来的动作如何迅速,总有一个收力再发力的过程,那就是另外一息了,招与招之间终究做不到严丝合缝的地步。之前提到的一位队长,一息之下尚有半息,就是在一招之后,无衔接地再做出半个动作,这一招加半招全部动作连起来是一个圆润的整体,中间没有停顿,就已经足够惊人,超出了常人的能力。 但铁儿旦金旃,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在空中不停势,圆润流畅地打出来十二拳,这十二拳浑然一体毫无间隔。一招之下,足有十二息! 纵然李白腾挪移转,身手飘逸灵活。但身上的鹤氅还是被打穿了。 “居然没死啊。” “嘿嘿。”李白倒是还笑得出来。 “你以为这就是我的极限了吗?老子一口气能打出十九息!”铁儿旦金旃的声音地狱森罗般恐怖。 陈野走进了场院,薛佑倒是早早地在那里抱着剑等他了。 “你是使剑的薛佑吗?”说话间,薛佑的右臂就从身上脱离了。陈野慢慢地把刀收回去。 “混蛋,居然是我遇上了你了。”薛佑的面目狰狞,紧接着从他的身体里发出一阵阵翻倒的声音,“呃”薛佑低低地叫了出来,神色有些痛苦。突然声音停止了,紧接着是一连串,撕拉作响声,是肌肉骨骼撕裂的声音,噗嗤!从薛佑的身体里,左右又各穿出三只手来。血淋淋的还挂着肠液。左边四只,右边三只活像个断了一肢的人体蜘蛛。 最上面的两只手伸到了薛佑的后背像在解一些什么东西。接着又伸回了前面来,手上各自握着三把剑,依次往下递给了下面的手。于是乎,除了最下面的那只左手,六只手每只手里都握着一柄剑了。 “我要把你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的全都剁下来!”薛佑几乎是在咆哮。 陈野还是一脸平静的样子,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已经不在原地了,奔向了薛佑。 李芝的三楼倒是一派祥和,骄奢淫逸的布景,涌入鼻腔的温柔醉人的香气,温香软玉的场景活脱脱地在人脑海里浮现。耳畔甚至都能听见,乐匠们演奏的靡靡之音。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三楼的尽头。那个名妓“小蛮”的房间。 “咚”房门被破开,有什么东西倒飞了出来。李芝赶紧提刀,一刀砍伤去才发现不对,仔细一看居然是具被吸干了血液的僵尸。“咯咯咯”房间里传来女子娇柔的笑声。 李芝小心翼翼地挪步进去,刚刚步入房间的一瞬间,仿佛有一阵风拂过,风中带着股香甜的味道。可这风实在是太过迅速和轻微,以至于李芝都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抬头再看,一个一丝不挂的女子正半躺在一张布满绫罗绸缎的华美大床上。还咯咯笑个不停。 “郎君来了?”一个细软温柔的声音。 “你不是不会说话吗?”李芝更加戒备。 “小娘子我是不会说话,可这是在郎君的梦中啊。” “梦中?怎么可能?” “郎君刚刚尽力的时候难道没有闻到小蛮的血花香吗?” “那阵风,那股味道是?” “那是小蛮血液的味道,小蛮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血花香,闻了能与人共梦。”“郎君别紧张嘛,小蛮没什么武力,只能吸人血液。就看看郎君先从梦里面出去,还是小蛮先把郎君的血吸干咯。咯咯咯” “妈的!”铁儿旦金旃愤怒地捶烂了边上的一个石炉。自己一招之下足有十九息,但没想到还是没有一拳打在了李白身上。这小子游鱼一般,滑不溜手。步伐又十分诡异,一开始还能打中他的袍子。这下干脆连边都挨不着了。 “轮到我反击了吧?”李白扭头问身后的铁儿旦金旃。 “赵客缦胡缨”,铁儿旦金旃左手的被划裂了。 “吴钩霜雪明”,感觉自己左脚一沉。铁儿旦金旃低头去看,左膝盖被割开了。 “银鞍照白马”,腹部留下了长长的一道口子。 “飒沓如流星”,要不是铁儿旦金旃及时扭头,险些被削掉半个脑袋。 李白的步法太灵活,出剑又太快,而龙渊的锋利自先秦以来就为它曾经的主人留下威名。 铁儿旦金旃眼见着李白踏歌而来,仿佛是阎罗收魂的脚步。 “十步杀一人”,一剑挑开了铁儿旦金旃护身前的双臂。中门大开! “千里不留行!”李白一个闪身,铁儿旦金旃捂住了汩汩往外冒血的脖子。摇摇欲坠。 但是,铁儿旦金旃最终却没有应声倒下,李白回过头去看的时候,迎接他的是生风的一拳,倒飞出去有一丈多远,几乎被砸碎了半个肩胛骨。 “你这个白痴...以为这样就能杀我了吗?”这是血沫卡在喉咙里的声音,仿佛地狱里的幽灵般阴森可怖,“流得血越多,老子只会越强!”说话间,伸手掏向刚刚砸烂的石炉,从里面拎出了一具尸体,一口就啃食掉了半个脑袋。仿佛是嫌这样的速度不够快,铁儿旦金旃把嘴巴张得几乎有水缸这么大,脸部的皮肤都绷至透明,直接把整具尸体放进了嘴巴里。“咔嚓咔嚓”骨骼被咬碎的声音。 “这样的尸体我要多少有多少!但是老子还没吃过拥有斩鬼之心的人呢!小子,乖乖给我去死吧!”一拳而至。 “你除了话多,还有别的厉害的吗?”李白也一跃而起。 拳与剑再空中相交,火花四溅。 “去死!去死!去死!”铁儿旦金旃狂吼,连续地出拳。 铁儿旦金旃说自己极限在十九息,并没有骗人。强得夸张,但若只是这样,对李白来说尚不能构成危险。 但渐渐的,李白觉出不对劲来了。有些拳开始偏开自己挥出的剑刃,有几下差点就落到了自己身上。 是因为出拳更快了,拳与拳之间的间隔还在不断消失!它的极限,还在提升! “呲!”一拳携带的罡风,划破了李白的脸颊。 “白痴我不是早就说了吗!血流得越多,老子就越强啊!”铁儿旦金旃的拳速,明显又提升了一档! “叮叮叮”李白的剑也慢慢从一开始的以拳对剑到后来的被动防御。身上受的伤也越来越多。 “二十息!”砰,李白身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二十一息!”砰。 “二十二息!”砰砰。 “嗯?”铁儿旦金旃感受到,李白的剑也提速了!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一串火星,势均力敌。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噗嗤,一道伤口出现在铁儿旦金旃身上。 “哈哈哈哈,你以为这样就是极限了吗?”“二十三息!二十四...二十五...”铁儿旦金旃丝毫不顾,自己手臂上,因为过分受力血管爆裂滋出的血线四射。 “将炙啖朱亥...”李白的声音被彻底压过去了,淹没在尖鸣着的拳风中。 “咳”李白吐出一大口血来,这个时候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你的诗就是垃圾,跟你们斩鬼一样,都是垃圾。”铁儿旦金旃居高临下,看往李白的眼神充满了不屑。 “你说什么?”李白抬起头盯着铁儿旦金旃,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凶狠的神色。 “我说你的诗是垃圾,你是个垃圾。”铁儿旦金旃俯下身来,极尽嘲讽之能。 回应它的是一道剑光。 “还不放弃吗?”这次铁儿旦金旃一口气提至三十息。 “持觞劝侯嬴”。居然能够堪堪挡住。 “三十一息!”轰隆隆的声响,光是挥拳就已经能够在空中感受到极大的阻力了。 “三十二!” “三杯吐然...”铁儿旦金旃自信,李白会像之前一样,在自己不断提升的极限面前败下阵来。“诺!”李白竟然撑住了。 “还不够吗?那就来啊,老子是没有极限的。” “三十三!”“五岳倒为轻。”李白的出剑居然跟上了。 “三十四!”“眼花耳热后。” “三十五!”“意气素霓生。” “三十六!”这次轮到铁儿旦金旃惊讶了,一样是提速,李白显然更快。他难道,没有极限吗?再这样提升下去,自己不进食的话,可能身体里的血会流光吧?流光之前,自己的极限是多少呢?五十息吗?或者是四十五息?四十三息应该就够了吧!自己也不会死。他不可能提升到四十三息之上吧.... 当信心动摇的时候...... “三十七息!”铁儿旦金旃还在稳步提升。 “救赵挥金锤。”嗯?怎么会提升的这么快? “邯郸先震惊。”三十八..糟糕跟不上了 “千秋二壮士。”这种提升,是人类能够做到的吗?他的身体难道受得了吗? “烜赫大梁城。”铁儿旦金旃已经无暇去思考些什么了,只能靠本能地挥拳来努力地支架。 “纵死侠骨香。”身体还在自动地做挥拳的动作,眼睛里却看见了扬起的血花,一只健硕的胳膊飞了出去。那是自己的左臂啊。 “不惭世上英。”胸口激扬出大团的血雾,模糊了视线。 “谁能书阁下。”完了,居然要死了。 “白首太玄经。”铁儿旦金旃,看见最后一幕画面,是自己没了头的身体,在缓缓倒下。 如果比剑是以数量取胜,那么,薛佑在剑道上的造诣堪称无敌。事实上,它每只手各练一派剑法,一看出手皆是宗师级别的。 当世闻名的剑派,失传已久的剑法都在它手上复活。甚至,还涵盖了一两种镇安司安排预士们学习的剑法。要知道镇安司请来教授预士们剑术的剑道老师都是一派的宗师,但就算是他们手下的剑法也不如薛佑来的精妙。 称之为剑痴,并不过分。 “怎么样?我这招怎么样?”薛佑一招青云派的“燕归巢”,确实到了圆润无缺的境界。 “不错。”连陈野都衷心地点头。 “不错吧,这么多年来,我学遍了天下剑派。搜集了无数剑术古籍。才挑选出其中剑术最精妙、招式最无解的八派。”“日日夜夜不知道练了多久。”“你看我的招数,是不是每一剑都毫无破绽。”罗杀诡剑里的一招“虫不飞”,在剑光笼罩的范围里,连最细小的蚊虫都飞不出去,堪称天罗地网。 “你看这个水天一剑!天下还有比这更绵延的剑招吗?”这一招水天一剑,确实有大潮来临绵延不绝的气概,剑招气机之丰沛,只怕是当世无双。 “可为什么,我还是打不败你啊。”听声音薛佑几乎把牙关都要碎,眼睛里淌下两行血泪,称得上字字泣血。 现在的薛佑,只剩下了左右各两只手。“我不服啊!”薛佑仰天咆哮。 这次他干脆四只手都用上,各使一门剑术。 一时间,房间里布满刀光剑影。 而陈野则干脆避也不避,笔直地挥出一刀,而这一刀,却恰好完美地避开所有剑招的轨迹,从薛佑肩膀上砍入,砍中了薛佑的心脏。薛佑的每一把剑都在陈野的要害上了,却再也不能更进一步。 “为什么?”薛佑低垂着脑袋,声音无比虚弱。 “我不知道,可能你只顾着想让剑招如何变得完美,却忘了怎么练好每一次基本的挥剑了吧。”陈野也认真地回答。 薛佑慢慢的闭上了眼睛,突然好久好久以前的回忆浮现在了眼前。多少年了啊,这些事情多少年没有再想起过了。那仿佛是自己还是人类时候的记忆了啊。 那时候自己还不会这么多种剑术,不懂得这么多精妙的剑招。只是自己简简单单地随便挥剑,那时候的剑道,这样简单的剑,是多么快乐啊。 “郎君你可快把小蛮杀了有上千次了哦。你再不出去,血可就要被小蛮吸干了呢。” 没错,在这个梦境里,李芝杀了眼前这个“小蛮”几乎有上千次了。这次他依然毫不犹豫地挥刀。当眼前这个“小蛮”人头落下的时候,所处的世界一阵旋转,有一种水下之人要挣脱水面的感觉。可只有那么一刹那,当这一瞬过后一切又恢复成原样。 一个新的“小蛮”又巧笑倩兮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个“小蛮”显然没有撒谎。虽然在梦境中,但李芝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热量的流失,这是真实的身体境况投射到了梦中。仿佛有一股力量拉扯着自己,身体变得轻飘飘的,似乎用力一挣,就能挣脱这个梦境。看这个情况,自己很快也能自动脱离这个梦境了。但那个时候,怕也是自己血液被吸干而死的时候了。 李芝又一次打量起眼前这个“小蛮”来,它显然是本尊留在自己梦境中的一个印记。它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对李芝的一种干扰。甚至有可能是一种监视。 “郎君为什么不试试,在梦中杀死自己呢?说不定,杀了自己就能出去了呢。”小蛮笑得千娇百媚,但也说不出的邪恶。 握着刀,李芝沉思了良久。然后毫不犹疑地拿刀对准了自己脖子,抹了下去。 李芝又一次回到了这个梦境。杀死自己跟杀死这个小蛮一样,都是一种混沌之后人想要挣扎出水面的感觉,但到了最关键那一刻,总仿佛欠缺了点什么。 李芝敢对着自己脖子砍下去,当然不是信了小蛮的鬼话,也不全然是赌运气。而是结合着自己现实中身体迈向死亡是,对梦境的撕扯作用,让李芝决定在梦境里杀死自己赌一把试试看。 小蛮戏谑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斩鬼。这些杀了一辈子鬼的人在自己面前自杀真是太有趣了啊。拿自己束手无策的颓丧的样子真是太叫人开心了啊。这个男人什么时候会奔溃呢?真是叫人期待啊。 这个男人正在喃喃自语“如果只杀一个不够的话,就杀两个吧。”然后抬头看见一脸讶异的小蛮。 “这么说我猜对了?”“那种离挣破总是差一点点的感觉,如果什么东西不够的话,就再加点力量推一把就好了,对吧。” “天秋月!”这一轮完美无缺的月,小蛮的头飞在了空中。月要划尽的时候,李芝的手腕带动刀柄整个旋转一周,手腕几乎整个报废。但第二轮明月绽放了。“二轮月!”李芝自己的头落下了。 李芝又回来了,这个新的小蛮气的咬牙切齿,但还是一脸的得意“你知道了方法又怎么样?只要你做不到同时杀死你和我,你就别想出去!” “你很聪明,但从我学会这招之后,还没有人能够成功的出去过。你就在这里慢慢等死吧。哼哼。” 李芝低着头看恢复如初的手腕“如果用上二轮月都用的话,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李芝拔出刀,反手在背后握住刀刃,一寸一寸从背后刺穿了自己的胸口,让刀从自己的心脏穿过。“也只有自己才可以了吧,让刀穿过心脏还不会立马死。”接着他缓缓上前,在小蛮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眼神中,以拥抱的方式,让穿透自己胸口的刀刃刺穿了小蛮的心脏。 一人一鬼仿佛相拥着。而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这个梦境里的小蛮,拿手轻轻搂住了李芝。让自己的头靠了过去。一瞬间,有这么一行泪不易察觉地滑落。太孤独了,有好久没有人,这样抱过自己了。 拥抱着,一人一鬼死去了。 当李芝醒过来的时候,小蛮已经停止了吸收他的血液。这个现实中并不会说话的女鬼,仿佛和人类并无二致。她就这么盯着李芝看,明媚的眼睛里仿佛藏了许多东西。犹豫了一下,李芝还是挥刀,刀光落下的时候,他看见小蛮的嘴仿佛动了动。 似乎在说,谢谢你。 第十六章 登天之路 当三人纷纷又回到凌渊阁的大厅的时候,看到了这样一幕。那个袭击了王闻道的“小女孩”正坐在大厅正中央的桌子上,手里滚着两个什么东西在玩。一个不小心,其中一样掉落到了地上,正巧滚到了从三楼下来的李芝的脚边。那是吴文沛的人头! “没意思。”小女孩赌气似的说,一跺脚,像是甩了性子,把桌上另外一个东西也踢了下来。第二个人头,是孙全的。 看见这些,李芝浑身的血都凉了,要不是正走过来的陈野向自己示意不要冲动,恨不得立马就拔刀砍了这个恶鬼。 “我们又见面了哦。”小女孩冲着陈野一脸的笑嘻嘻。 陈野皱了皱眉头,并未回应她。 “对哦,我现在模样变了,也难怪你不认识人家了。嘻嘻。”“这三个真是废物,亏我浪费了这么多的精力,给了他们这么多养分,居然叫你们这么轻易的就解决了,连一个斩鬼都没除掉,真是他妈的废物。”“果然,连做鬼都要靠自己啊。”在这样一幅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的面孔下说出如此可怕的话来,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你是谁?你又做了什么?” 小女孩回过头去看发问的李芝“看看你那恶狠狠的样子,真是可笑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不说你就杀了我吗?小朋友,我告诉你,你杀不了我喔。”说罢,还冲着李芝扮了一个鬼脸。 外面的街道一阵骚动,接着是轰隆隆的马蹄声,是陈怀指亲率一千金吾卫逼近了凌渊阁。无视了沿路斩鬼们的阻拦,一马当先就要硬闯已经被镇安司封锁的凌渊阁。 眼看就只剩几步的距离了,突然来了个找死的横在了路中间,陈怀指本想着这不要命的该死玩意儿撞死了也就撞死了,但在仔细看见了来人的样貌之后,赶紧死死地勒住了缰绳。用力之大,几乎把马嘴勒出了白沫。 到最后,马蹄落下时,就在拦路之人的身前而已。拦路的正是张九龄。 但今天的张九龄,披甲带刀。若一介书生佩刀上了战场,那他绝对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去。张九龄朝陈怀指重重一抱拳,陈怀指也读懂了他的意思。若是今天自己没有决心在这里就地干掉这个前任宰相,那么怕是别想再进一步了。 “张大人。”陈怀指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陈大人。”张九龄不卑不亢地回礼,望着随之赶来的一千金吾卫,却丝毫没有惧色。镇安司的将士们不是在浴血拼杀,就是负责着警戒现场,一步不得离开。自己独身前来未带一兵一卒,但是面对着这一千的精兵,却是打心底没有怕过。自己这辈子,安身,立命,治天下。自认为问心无愧,唯一觉得亏欠的就是镇安司上上下下的斩鬼们,自己一介书生,帮不到什么忙,只能眼见着自己熟悉的一张又一张面孔化作了一块又一块墓碑。好不容易,今天终于能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了,自己也终于能亲力亲为为将士们做一点事情了。自己就算真的死在了这里又何妨呢,不过是魂归于安处罢了。 虽然不能进,可陈怀指也不敢退。自己明面上是凌渊阁的掌控人,但实际上...这背地里错综复杂的关系,关于自己身家性命的牵扯...光是想起来,陈怀指就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没想到了遇到了这样两难的境地。往前谋杀朝廷大员是死,后退怕也是离死不远了。一阵思索之后,陈怀指更是头痛不已。不得已,招来了一个士兵耳语几句,士兵随即退下不知是前往何处传报去了。自己则留下来,就这么僵持着。 凌渊阁内,形势从最初的三人一鬼对峙,变为了,三人百鬼对峙。 让时间往前追溯一下,在那个“小女孩”说完那番话之后,显然她自己并没有与李芝等三人恋战的意思。拍了拍手,差不多有上百只鬼从凌渊阁内的墙壁里,柱子中,破土而出。 这哪里是销金窟,分明就是藏尸纳鬼的魔窟。 一幅真真正正的百鬼夜行图。 那个小女孩就这么轻轻一跃,跃坐在了二楼的扶杆上,双手托着腮帮子,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下面腥风血雨的画面。偶尔,有一剑将至之时,她都仿佛有先见之明总能够早早躲开。 “别说,你们还真的挺强的。”“才多少功夫啊,就把我的宝贝们杀光了大半。”一张童稚的脸上,满脸故作大人模样的感慨。 “你今天走不掉的。”一剑挥落,又带走一只鬼的脑袋,陈野轻轻地说到,但声音却又无比清晰,传到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喂,你真的要杀了我吗?”小女孩脸上一脸的不可置信。“我可是满婆婆啊,你忘了吗?小野?” 当她喊出,小野的时候,陈野手下的动作明显有了一个停滞。 “你到底是谁!”第一次,从陈野的语气中听出了情绪的波动。 “哎呀,把你给惹生气了呢。”“我不都告诉你,我是谁了吗?”“你仔细想想肯定想得起来的。” “快点说!”陈野跃起挥出的一剑,小女孩刚刚坐过的地方,半个过廊都几乎被砍坏。 “你不会...失去记忆了吧?哟哟哟,那可真是太惨了。”小女孩靠着那诡异的提前预判又躲过一击,另一边的陈野却早已杀气腾腾。 “这样吧...你把这两个人杀了,我就把你想要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你放我走,到时候就说这两个人是其他鬼杀的怎么样?” 听完这番话,出人意料的。陈野反倒表现得没那么愤怒了。从一开始见面,这个鬼就一直在引导自己的情绪。不管她说的是真是假,但至少,鬼就是鬼,绝对不可能好意到来帮助自己恢复记忆。刚刚那番话,不就暴露了她真正地意图了吗?自己的确一直在寻找失去的记忆。但是过往无比重要,在镇安司的这些年呢?这些人算的上自己的家人吧?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家人下手呢? 情感这种东西,鬼就算装得再像人,也不会理解的吧。 自己追寻的过往竟然成了鬼用来迷惑自己的弱点,自己的修行还不够啊。 这样感慨着,陈野深深得吸了一口气。“十殿阎罗。” 话音落下,场上一瞬间出现了十个陈野的身影。同时挥刀出击,没有一只鬼来得及挣扎逃跑,甚至连哀嚎都无法做到,就这么纷纷的无声地死去了。 只用了一招,剩下的近五十只鬼,全灭。 如果世人畏鬼如畏阎罗,那么就让自己来做鬼的阎罗吧。陈野收刀时身形已经落到了女孩的身旁。 “你这个白痴!看看你干的好事!”咒骂之下,这个自称满婆婆的小女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慌张的神色。 “你阻断了我的,登天之路啊!”说话之间,这个女孩声音瞬间变换扭曲。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发生了巨变。面部的脸皮不断脱落,露出里面鲜红色的肌肉,身上的骨骼因为迅速生长刺穿了皮肤。身形扭曲着在不断变高,大片大片的血肉从身上脱落。 在所有人惊异的眼神中,小女孩的身形长成了成年女子的大小。与此同时,身上破碎的肌肤在不断修复。原本几乎完整暴露在外面的面部的筋肉之上,也在长出一张新的脸。 等到再开口时已经是,成年女性风情慵懒的声音“所以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第十七章 没有输也没有赢 这个亭亭玉立的女子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听了一阵恶寒。 只见她,轻挑起左手的手指,拿指甲割开了右手掌心的皮肤,大团大团的血渗透了出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这些居然没有流淌开来。而是凝结在了手心上。变成鲜红色的小球的模样。随着渗出的血越来越多,血球也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变成有了一颗夜明珠般的大小。 随后毫无征兆的,女子把血球掷向了陈野,血球在空中化作了一道血箭。本来陈野头一偏就待轻易躲过。血箭却在快要与陈野擦过的那一刻,化作了一陈血雾。 变化之快,让人始料不及。饶是以陈野的反应速度,也难免吸入了一些,用手去挡也来不及了。紧接着,陈野就应声倒下了。 没等李芝李白二人反应过来,女子的身体又生巨变,左右各有三只手,刺破身体,长了出来。胜雪的肌肤上,满是血秽,说不出的妖艳诡异。 但这次,这个女鬼好像并不急着去修复,新生的六臂刺破身体时造成的伤口正在汩汩往外流血。任由血液肆意流淌。身上的气势却在不断地攀升。 “你感觉到了吗?她好像变得更强了。”李芝望向李白。 “这不是废话吗?谁多出六条手来,都会变强的。”李白翻翻白眼。 “我说的是它的气魄啊...你是白痴吗!”李芝差点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样啊...”仿佛摸到了什么线索,李白脑海中仿佛有一道惊雷闪过。接着就转过身去朝那女鬼喊话了。 “你不会也是,血流得越多就越强吧?” “嘻嘻,小哥哥你倒是蛮聪明嘛,不过我和铁儿旦·金旃那种垃圾不是一个强度的哦。”女鬼拿手指轻轻地划过自己的下颚。 “李芝,你遇到的鬼有什么也别的能力吗?” “嗯...好像闻了她血的味道,就会陷入梦境。” “准确来说应该是吸入她分散在空气中的血吧。” “应该是这样。” “那陈野吸了这么大团的血,怕是没个一年半载就醒不过来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各自遇到的鬼的能力,这个女鬼都有。”“或者说,她应该远不止这三种能力,她远远只会更强!” 听了李白这么一通分析,女鬼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是震惊不已。只确认了自己的一种能力,再通过现场观察。就能分析个八九不离十,如此地接近真相。居然有人类能聪明到这种程度吗? 必须杀之而以除后患! “李芝,如果没猜错的话。” “怎么了?”李芝正和李白二人艰难地躲闪。 “我们两个人绝对打不过她!” “太白!这都什么时候了!”都这种时候了,李白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李芝真是又气又好笑。在生死一刻的当下,心弦居然也没有那么紧绷了。 “但是,我们绝对不会死在这里。”李白突然停下了,不再一味地躲避这女鬼的攻击。而是提剑以对。 “太白,你要干嘛!”李芝心中闪过不好的预感,怕他一个人选择去送死。 “放心,我有保命的绝技。”李白扭头对李芝笑嘻嘻。“只是要拜托你,以后帮我多杀几个鬼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啊,你到底想干嘛!”李芝心中的不详之感愈浓,几乎是在嘶吼了。 “你别打断我说话嘛,那天张大人跟我说,你是镇安司的希望,也是所有斩鬼的希望。那么你大概也是天下所有百姓的希望了吧。今天谁都可以死在这里,但惟独你不行!所以你千万不要辜负我今天在这里做的一切,要知道我这么骄傲的人,如果你不能比我做得更强,那到时候就李白门前提头来见吧!” 李芝不知道,张九龄跟李白到底说了些什么,竟让李白这样自视甚高的人也对自己给予如此厚望。自己既比不上陈野那么强,也不如李白这般才华艳艳。 让他们为自己牺牲,真的值得吗? 仿若身在无人之境,李白轻柔的抚过龙渊古剑。在剑端轻轻一弹,侧耳去细听那清澈的龙吟剑吼。 “天下人,行路难。” “天下路,皆迷途。” “吾有一首蜀道难,甘为人先,尝遍苦。为天下人,开路途。”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样轻轻地吟出一句,李白挥剑,剑光犹如银光绽开,仿佛银瓶乍破水浆迸裂。 一瞬间就仿佛在李芝与女鬼之间竖了一堵剑墙,明明女鬼已经逼迫得如此之近了。但却再也没有一记攻击,能够沾到李芝的衣袖片毫。倒是李白出剑时带出的剑风,带得衣袖无风飘摇。 李芝从未见过如此这般的剑法,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在这样的情况下,出剑的招数竟然没有一招是重复的。 李芝突然想起自己初识李白时,李白告诉自己的一句话。这样的战斗,需要想象。 而在这样的绝境之下,李白正在用自己的想象力战斗。他像作诗一样,在创造战斗,所以他的招数才能做到没有一招重复。 李芝想要出手去帮忙,却发现在这样密集的交手中,自己竟然无一处可以插手。 “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李白的剑竟有剑气,在烟尘的包裹下,仿佛有几柄尘作的巨剑斩向女鬼。 女鬼满不在意地挥手想要散去,挥散尘土之后,有剑光迸射。顿时手臂鲜血淋漓。“雕虫小技!”咬牙切齿才蹦出几个字。 “李芝,你要是真的想要帮我,就去想想办法,怎么让陈野快点醒来。你也知道,我这样很累的嘛。”在如此紧张地挥剑之中,李白居然还有心情和功夫,抽出空来跟李芝对话。 不知道是不是在宽慰自己,但李芝还是如实作答“这个...我恐怕帮不上忙,得靠陈野自己了。但陈野经验丰富,一定会想到的。” “嗨,你们可真是让人不省心呀。”“那就听我的。”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李白的剑还在变强,个中似有画意,诗中的意气,仿佛在剑光中变幻浮现。这样的剑,只瞧上一眼,就仿佛真正看到了那通天的蜀道,狭细险峭,天下独步。 就算是作为对手的女鬼,也不禁感慨,这样的人,这样的剑法,真正称得上是不世出的天才。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李白居然还能做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在不断地出剑中,李白不仅没退反而在不断地前进。与之相对应的,自然是从一开始就占据了压倒性优势的女鬼后退了。 胜利的天平并不永远只倾倒向一边。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滔滔剑潮,终于,为之一滞。女鬼最上面的两个胳膊被洞穿了,无力地垂落了下来。女鬼反手用力扯下这两只胳膊,随意地丢弃到一边。 接下来,李白再出剑时,就不再是无尽变化的剑招了。仿佛换了一种风格,简直像是另外一个人在出招。变得精准而莫测,如果说女鬼之前总能提前预判到大多数来袭的攻击而躲过的话,那么李白接下来的剑招仿佛像是提前预测到了女鬼会如何闪躲并出现在何处一样,挥出之后,就等着女鬼迎面自己撞上来。 不仅是女鬼,连李白自己都在惊讶,就在刚刚,自己不断出剑的某一刹那,仿佛跨过了什么东西,突然心灵就清澈了,像得到了明悟一般。每一次出剑都是明明白白,非要形容的话,就是知道“剑归何处”,李白每一次挥剑要做的,只不过是把剑送到它该到的地方去。 如果世上真有剑仙的境地,相比也不过如此了吧。可惜啊可惜,连李白自己心里都在叹息。这样的境地,自己这辈子只怕是只能体验这么一回了。今日之后,自己能否再提剑也未可知。但是这又有何妨,人生得意须尽欢! 在李白的剑招不再那么绵延之后,他就示意李芝可以出手相助了。李芝虽然离二人境界甚远,但竟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帮上倒忙,成为李白的累赘。奇妙的是,李白的剑虽然化繁为简,但更胜从前,不要说女鬼没有一招还可以分心旁落到李芝身上,她简直像是招招都往李白的剑刃上撞。非要说的话,刚刚不可一世的女鬼,现在更像是李白剑下被左支右绌的一个玩偶。 等到陈野终于从梦境中清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了眼前这样骇人的一幕,饶是以他镇定的性格和多年斩鬼无数的经验,内心也不由得满是讶异。 只见得,地上七零八落分散着几个由“人体”肢解而成的肉块,依稀还可辨得是当初的女鬼。纵然已经被切成了这样,还在地上不断地蠕动试图聚拢起来。埋藏在几个肉块中的头颅,还在不断发出意义不明的刺耳的尖叫。 但每当肉块,蠕动到了一块儿,拼接在一起试图复原的时候,剑痕造就的切口处,就会发出油锅上烤肉的滋滋声,紧接着就真的传来一股烧焦的味道,两块试图连接的肉块像被针刺了一样各自弹到两边,仔细看,肉块显然又被融掉了一部分。 纵然是鬼,这生命力也太过可怕了。 渐渐的,肉块被消融的越来越小,蠕动的速度越来越缓慢,眼见着就要彻底化为几团死物的时候。突然,一阵巨响,阁顶被撞破了一个大口子,一个蒙面女子飘然而至。 第二天的阳光透进阁内,照到那几团肉块的时候,肉块一阵剧烈地颤抖,接着飘散出一股肉眼几不可见的黑烟,接着迅速地干瘪了下去,色泽褪去,化作了色近灰石的死物。 “你怎么进来的!”李芝一脸的不敢置信,镇安司的众斩鬼在阁外层层把守,更不要说有张九龄在外亲自镇守,按理说应该绝对万无一失才是啊。 紧接着,就是阁外传进来的一阵接着一阵慌乱的声音,显然发生了什么剧烈的冲突。 蒙面女子倒是没正面回答李芝的问题,倒是庞若无人地蹲下身去,去捡起那几块死肉。 李芝毫不犹疑地递出一剑,只有金石相交的激荡声,却根本看不见这个蒙面女子是如何出手的。 女子把死肉放进了腰间的束袋里。发出来的声音冰冷得毫无感情“既然她在死之前已经投诚了那位大人,那么就算她死了也是大人的东西,我要把她带回去。” 陈野的剑如闪电而至,裹挟着风吼雷鸣。 “噹”的一声巨响,交手产生的气浪吹得在场的所有人衣袖翻滚不已。 看清楚了,蒙面女子仅反手,握一把匕首就挡住了陈野的雷霆一击。强得让人难以置信。 女子也不恋战,向后高高一跃,就翻身上了二楼。再接力一踏,从刚刚她进入阁内时,开在楼顶的口子上出去了。 既然不害怕阳光的话,那么她肯定是个人类,但这样的力道,是人能做到的吗? 时间拨回三刻钟之前。 在凌渊阁外,好不容易又熬到了另一个白天。但众斩鬼依然严阵以待,严密地关注着阁内阁外的形势,没有半刻的松懈。但是这时,异象突生。 大白天的,长安城的各处都不约而同地放起了烟花。那是镇安司独有的用来传递信号的烟花! 果然不一会,就有人跑到了一人与千骑阵前对峙的张九龄那儿,报告了几句。饶是以张九龄的涵养也不禁喊出声来“长安各处,有鬼暴动?”旋即立马就压低了声音,“不可能!鬼怎么可能在白天活动?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大人,这些鬼的确都在太阳底下经受不住死去了,但是还是源源不断的有新的鬼冒出来啊!现在整个长安各处都是骚乱了。”“大人,我们分散在各地的人手应对不急,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传令回镇安司,把所有人马分散出去,疏散百姓要紧!” “大人,那这儿呢?光是其他的人手怕是还不够...” 张九龄顿时陷入了沉默,指关节捏得发青,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字来“分这里一半的人手出去...” 不知怎的,张九龄看见对面陈怀指脸上似乎挂着一丝戏谑。有一骑,从远处奔来,在陈怀指耳畔附语了几句。 陈怀指听完得意之色更浓,一抬手,做出了冲锋的手势。他竟然敢? 蓄势待发的金吾卫,扬起马头做好准备,千骑冲锋!张九龄握紧了手里的剑。 这一千骑同时踏马奔驰的时候,耳畔简直如有雷鸣,这是张九龄在其中最真切的感受。这一千骑,奔扬起来,但在经过张九龄时,却像潮水般分流两道,继续汹涌着前行了。 再接着是轰然的一声巨响,从凌渊阁的方向传来。 待张九龄反应过来,回过头去时,才发现,金吾卫已经与守在阁外的斩鬼们交手起来了。 纵然每个斩鬼皆实力出众,远非一般士兵能够相比,但奈何不住人数对比悬殊。拼了命才堪堪拦住冲击,几乎每一个斩鬼都面临被围攻的境地。 张九龄几乎是在嘶吼“绝对不能让他们进去啊!” 交战了一会儿,陈怀指抬头看了一眼凌渊阁的上方,才一抬手,金吾卫这才停下来攻势。 待张九龄领着斩鬼们进去时,看见的是这样一幕,大厅中间,孙全和吴文沛的尸体和他们的头颅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一起,陈野正拿了一块撕下来的衣襟,沾了水细细地为他们的尸身擦干净血渍。而一旁的李芝,正在用随身携带的金创药为李白疗伤。 看到这一幕的张九龄,一时间无语凝噎,缓了好一会儿。满心的愧疚正要开口谢罪,只听得李白先说话了“抱歉啊,张大人。太白怕是以后帮不上什么忙了,还请多多见谅哈。” 之前与那女鬼的倾力一战,李白筋脉全断。但一直到那蒙面女子离开,确认大家没有危险之后,他握剑的手才松开,按常理他应该连把手握紧都做不到了才对。 “龙渊是把好剑,现在拿来配我真是可惜了,太白还是把它还给张大人吧。” 张九龄听着李白这样平静的叙述,再忍不住,掩面痛哭,老泪纵横。 凌渊阁这一战,镇安司重伤两个,丧生两名。镇安司没有输,但也没有赢。 第十八章 棋局 “好啦,你腻不腻啊,天天在我身旁转悠。”李白不耐烦了。 “你别自作多情了,我这不是打了一架,差点没被那个小蛮吸干一半的血,张大人吩咐我,跟你在这儿一起养伤休息么。”李芝没好气地说到。 “那你他妈抢我酒干嘛,自己不喝,见不得别人痛快?” “你都啥样了,还天天想着喝酒,想早点死吗?” 突然,李白的声音倒是平静了不少。“你小子,不会担心我从此一蹶不振,醉生梦死吧?” 眼看着李芝沉默不语,李白于是就自顾自地说下去了。 “你想啥呢,太白我可是酒中仙。面子大到以后天子都请不动的那种。天底下千千万万的人,才出了几个李太白?”“不能用剑了就灰心丧意了?你也太小瞧我了吧,这样想的话你还算得上是我李白的朋友吗?” “原来你把我当朋友吗?”李芝的声音有些微颤。 “是啊,虽然相处得不多但我挺喜欢你的。我嘛,交朋友就看眼缘。”李白双手交叉,好让头枕着舒服一些,细眯着眼镜看头上万里的晴空。“不然你以为我傻啊,张大人这么忽悠几句,就甘愿为你浪费我这一身的剑道才华?”“你人挺不错的,所以我愿意跟着张大人赌一把。大不了就输呗,赢了可就赚大了。” “可我,远远没有你有天分啊。”李芝的声音很低。 李白没有立马回话,而是沉默了良久,正当李芝都以为李白不再回复的时候,他开口了。“唉你听说过斩鬼之心这种东西吧。” “嗯,连张大人都说,凡是有史记载的拥有斩鬼之心的人都无一例外成为了当代斩鬼的巅峰,除非出现下一个斩鬼之心,不然后世都无有再超越者。” “唉,你听他胡扯,但我告诉你哦,有一点是不会错的!” “什么?”李芝都被勾起了浓浓的好奇心。 “那就是,我第一次杀鬼的时候,并不知道斩鬼一定要用斩鬼刀才行。我只是相信,自己一定能用剑杀死眼前的这只鬼而已。于是就做到了。” 看见李芝还在思索,李白暗叹了一口气,这个榆木脑袋。 于是打算再点拨一句“于我而言,所谓生而有之的斩鬼之心,不过是相信自己绝对能够斩断的信心罢了。慢慢想吧,你个白痴。” 不绝斋内。 “让千目以上的大鬼都投诚的‘那位大人’吗?”张九龄眉头深皱,一遍又一遍捋着自己的胡子,在屋内来回踱步。 “还有实力甚至在你之上的人类女子...”张九龄目光一闪,停下了,定定地看着陈野。 “陈野,说不定,我们已经接近所有事情的源头了呢。” “大人,你是否想过,金吾卫和陈怀指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的角色。” 张九龄听完这句话,不稍多想,顿时茅塞顿开。“陈怀指,他...根本就不是为了凌渊阁背后的利益,和迫于朝中其他利益勾结的大臣们的压力....才搞出这么大一出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情报之外的第四个女鬼,还有后来出现的那个蒙面女子应该是一伙的!” “我也是这么猜测的,那个女鬼在改变形态之前,唤醒了藏身于凌渊阁内的上百只鬼,我觉得她的目的不是为了与我们厮杀,而是为了拖延时间。” “这里有两点尤为重要,第一点,你说那些鬼有些甚至被深埋在柱子中,显然凌渊阁建立之初,这些鬼就被浇筑在里面了,那陈怀指作为幕后的老板绝对脱不了干系。甚至凌渊阁设立的目的,就是为了帮这些鬼觅食。”“第二点,你说这鬼不想与你们纠缠,那她拖延时间之后,预料之中应该就想好了后续脱身的方法。那她是在...等陈怀指率领金吾卫冲进凌渊阁内,她好趁乱脱身!”“真是好大的一盘棋啊。”张九龄的脸因为激愤而憋得通红。 “大人,那登天之路......” 第十九章 有人作鬼 “太白真的要离开长安?”张九龄拉着李白的手一脸的不舍。 “大人,太白还会回来的,等回来时,就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了。”“此番,只不过是想再多走走看看,领略下我大唐的大好河山,也为自己多增加些阅历。” “要不,我再送送你?”张九龄还是舍不得。 “嗨大人又不是小娘子,就别一送十里了,不如就唱首诗歌送送李白吧。” “好。” 李白一手提着剑,一手背着行囊,在缥缈的歌声中“李白乘歌将欲行...”渐行渐远。剩下李芝、张九龄、陈野等人目送他。 潇洒的李白走了,可留下来的人日子却不好过。 张九龄不去找陈怀指的麻烦,他倒是先反咬一口。联合了一帮亲近的大臣,在朝堂上攻讦张九龄,说他越权调兵,指使军队当街闹事,扰乱民众,危及百姓。 镇安司的存在曝不得光,张九龄也是有苦说不出,只得收集了些边角证据,说陈怀指私设妓院,以官营商,有违律法。 但对于这件事情,皇上也是颇有微词,私下里找了张九龄好生一番长谈。 本来这次明明获得了不少线索,现在却只能小心翼翼地调查,不止张九龄。整个镇安司都感到憋屈。 有时候,人比鬼更难对付。 在与蒙面女子一战之后,陈野意识的到了自己实力的不足,作为镇安司最强的剑,他必须要有无匹的实力来斩断一切邪恶,守护大唐。因此陈野在跟张九龄商量之后决定,一个人闭关修炼,以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实力。 与此同时,因为要分出一部分人手,就这次大战已经获得线索继续调查下去。 于是乎,接连经历大战,年级轻轻却又经验极为丰富的李芝,被张九龄委以重任,分担了更多原来由陈野负责的工作。 而李芝也的确不负众望,在目睹李白巅峰一战之后,又听他讲述了关于“斩鬼之心”的理解,仅仅是靠把对战斗观摩时感受到的领悟的融合到自己的实战之中,以及自己心态上的转变,李芝的实力就显著地提升了不少。再加之,陈野闭关之后,李芝面临的大量的几乎是寻常斩鬼几倍的作战任务,在近乎不眠不休的实战之中,李芝的实力继续突飞猛进。 但是,棘手的事情正在悄然发生。 如果是前几桩还是意外的话,越来越多的同类事件,证明了一个极其可怕的事实。有人在狩猎斩鬼! 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是人干的。伤口平滑而完整,尸体也没有被啃食的痕迹。 单人的力量不可能做到,在同一个晚上的不同地点,同时袭击不同的斩鬼小队。所以这是人为的,有组织的,针对镇安司斩鬼的狩猎活动。 所以现在,李芝接到的任务就是揪出这队人马!幕后的势力越是猖獗,就越说明,镇安司正在接近几百年来一直探寻的究极真相。与此同时,更为重要的是,要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李芝在指定作战方案之前,结合着情报细细地考虑了很多内容。首先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对手对手显然对镇安司有一定程度的了解,所以才总能找准实力较弱的斩鬼小队下手,而不是选择实力更为强劲的斩鬼校尉。 其次,还有针对对手能力的分析。有一种可能是,对手的行踪应该极为隐蔽,或者很擅长潜伏,所以才能在斩鬼小队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行袭击然后得手。另外一种可能是,对手的实力强劲,远超镇安司的众斩鬼,所以才能做到轻松取胜。还有第三种情况,也是最差的情况,就是对手兼而有之。不但擅长潜伏,还拥有超群的实力。 按照李芝的推论,情况很有可能就是第三种。因为从仅有的情报,也就是斩鬼们的尸体来看,战斗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的,所以尸体才能留存得这么完好。这说明战斗是突然爆发的,而且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结束了。如果是一场遭遇战,那么就算实力再悬殊,斩鬼们身上至少也应该有抵抗的痕迹,但是现在在斩鬼身上能够发现的很少,这说明,斩鬼们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收到敌人攻击的。而斩鬼们受的又几乎都是致命伤,很少有二次创伤的地方,说明对手足够强大,往往能够做到一击毙命。 但就算对手这样的狡猾、强大,善于隐蔽,“它”也是卑鄙的!根据玄武卫们的情报,每一处,斩鬼尸体被发现的地方都伴随着被斩鬼杀死的鬼的尸体。这些人是在斩鬼们与鬼作战之后,筋疲力尽的时刻下手的。 甚至,还有斩鬼尸体失踪的情况。他们不仅杀死了斩鬼,还带走了斩鬼们的尸体,落在敌人手上更难以想象他们会对尸体做些什么,用作任何用途都是一种亵渎!每每想到这里,李芝气地肺都几乎炸开。但是他们也暴露了一点关于自己的信息,就是人数很少。所以,当碰见几个斩鬼小队一起行动的时候,他们无法带走全部的尸体。 思考完了以上全部的线索,李芝的心中逐渐有了一个方案。 当最后一只鬼在眼前缓缓倒下的时候。李芝突然有一种预感,时候了,他们该现身了。 这已经是李芝和另外两名斩鬼校尉伪装成一只斩鬼小队,和其他队伍共同猎鬼的第五天了。李芝很细心地嘱咐过其他两名斩鬼校尉不要过分地展现实力,如果没有破绽的话,再耐心的猎人也该出手了吧。 果不其然,几乎是悄然而至的一刀,隐藏在黑夜之中的獠牙,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亮相了。要不是提前猜准了敌人的作战方式,突然遭遇的话,连李芝都不敢说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刀剑迅速地接触又分开。幸好,在提前告知的情况下,没有一个人受伤。 但是令李芝意外的是,来犯的三人在一击之后没有得手的情况下,不仅没有逃,反倒是安安稳稳地站定了,大有一副若不得手,誓不罢休的样子。这样也好,正中自己下怀。 借着月色,李芝观察了一下来犯的三人,都是同上次蒙面女子一样的服饰打扮,“果然是一伙的。” 这是相当惨烈的一战,在李芝压轴的情况下,三名斩鬼校尉加三名普通斩鬼,在实力上当然占据优势,但是没想到敌人居然顽强到如此地步,几乎战至不死不休的境地,哪怕只剩一口气了,只有嘴能动了,也要用牙凑过来咬你。如果说斩鬼们与之战斗过的鬼的顽强靠的是变异的身体的话,那么这些人靠的就是超乎寻常的精神力了。当李芝揭开他们蒙着的面,底下都是一张张普通人的面孔,而非想象中的凶神恶煞。 究竟是什么能让人疯狂到如此地步,简直就像是把人活生生变成了鬼。 当三人咽下最后一口气时,一个个的都几乎不成人形,饶是斩鬼们与他们有着深仇大恨,也是几乎不忍看,最后只盼着他们能够早点咽气不要再继续挣扎。 正当众人想着如何处理尸体的时候,李芝突然反手,用藏在袖中的短刀射向了某个方位,噗嗤,是有人中刀的声音,而且因为李芝用力之猛,他还被钉在了墙上。接下这个人做得事情,简直超乎常理,为了追求脱身的速度足够得快。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拿手拔出短刀再逃跑,而是直接迈步,任由短刀透体而过,短刀的刀柄穿透身体时,站在远处的斩鬼们都能听见身体里骨骼咔嚓作响的声音,恐怖得让人牙酸。 这样常人难以想象的剧痛,却丝毫没有减慢此人的速度,斩鬼们再追也来不及了。 一名斩鬼校尉向李芝提道“要不我们让鬼猎犬问一下他的血液吧,绝对能找到他的踪迹!” 李芝却摆摆手,“不用了,他活不下来。” 第二十章 那是斩鬼之心 眼看着同僚一脸的疑惑,李芝开口解释道“他的出现是在我的预料当中的,既然事先已经判定了对方是以小队的形式活动的,再加上他们总能精准地判断到,我们的人在何处方位,偌大的长安城光靠碰运气是不够的,所以说有人替他们负责侦查。” “那么与之相对应的是,他们也一定还有一些与我们镇安司玄武卫职责相类似的人,负责善后和传递情报。” “对手如果心思如此缜密,甚至形成设置了这样一个严密地系统来对付镇安司的话,而且做足了准备不想让情报泄露。那么就绝对不可能在这个人,这样一个环节上失手!” “所以我们派鬼猎犬追了也没用,他一定会被自己的人处决掉,而不可能活着回到来的地方。” 翌日清晨,镇安司的鹰猎们在离前一晚遭遇战发生的地点,几条街远的地方,发现了这个人的尸首。此人的面部被刀划烂,若不是凭借肩部巨大的创口位置,还真的难以确认这具尸体就昨天遇到的那个人。 等尸体被带回了镇安司,众人站在尸体前时,昨天一起行的斩鬼校尉不无感慨地说道“李芝,你真的是神了啊,这都让你算到了。”“不过也可惜了,线索就这么断了。”“接下来又得...” “不,线索还在继续!” “怎么说?”这名斩鬼校尉一脸的疑惑。 “接下来,他们一定会找上我。”李芝很平静也很有自信。 “找上你?为啥啊?” “如果你是猎人,你到手的猎物反抗了会怎么办?” “呃...怎么扯开了,是我的话,大概会给猎物再来个致命伤吧,死了不就不能反抗了。嗯?你的意思是?” “对,不管是出于保险也好,绝对的自负也好,他们一定也会给我再来一下,以确保我不再反抗,好让自己的计划继续进行!” 事发后不久的一个晚上,李芝正在单独猎鬼。一番交战之后,真要待上去检查鬼是否死透了没。天降五个人影,其中四个显然训练有素,而且配合默契。分别钳制住李芝的四肢,真当李芝分身不能的时候,一人拿刀捅进了李芝的胸口,还不忘搅一下刀柄,以确保李芝死透了。 “怎么办?”李芝倒下之后,其中一人朝着为首的一人窃窃私语。 “什么怎么办,实力强的当然是带回去。” “那要分开来装吗。” “你是白痴吗?说了多少次了,分开来,营养就没那么好了。这个带回去。” “是!” “不过这人也是个白痴...这么点斤两还敢如此托大....” 李芝的“尸体”被随意地弃置在了某个馆内的大厅中。 等那几个负责狩猎李芝的一离开,一个清醇儒雅的声音就在馆内响起了“起来吧,别装死了。” 被发现了。这样的话李芝也懒得再伪装,翻将起身来,在窗外投进来的星星点点的灯火中,大致看清了这个人的样貌,这是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但哪怕借着这样微弱的光亮,也能看出来这是一个面容漂亮秀丽得像女子一般的男人。 “你怎么知道的?”僵硬了太久,李芝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随意地看看了四周馆内的陈设。 馆内陈设富丽,装设华贵,看装扮是个酒楼。如此富贵豪华的酒楼,长安城怕是再找不出另外一家了,只有潇湘馆。 “虽然声音很轻,但是呢,我耳朵特别好使,还是能听见你的心跳声呢。”那人侧着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那你还放心他们放我进来?”还是随意聊天的气氛。 “毕竟好奇嘛,受了这样的致命伤,应该必死无疑才对。”“再说了,你也就快要死了。” “你们鬼都这么喜欢说大话吗?” “哈哈哈哈哈。”这为男子爆发出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很奇怪的是,倒也不显豪迈,反倒是衬托得他有几分清爽。“仔细一想,你说的还有点道理呢。”“但是我说的可不是大话呢。” “我倒是不会让你死得这么快,我还有好多话,想要问你呢。”李芝从靴子里抽出一把短刀,自己的斩鬼刀,不知道被那几个人放到哪里去了,不过幸好,那上面有自己的味道,到时候让鬼猎犬帮忙去找就是了。 “那我诚恳一点地说吧,你没可能打败我的,因为我在登天之路上,已经走得很远了啊。”那男子的衣袍无风自动。气息为之一变。 李芝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难缠的对手,自己所用的每一招,对手都能模仿得别无二致,简直就像是自己在跟自己打架。 更可怕的是,对方身为鬼,也拥有极强的恢复能力,有些时候,就算抱着两败俱伤的想法拼上一记,也分不出个结果来。顶多是双方各自倒地恢复罢了,而且看恢复的情况,对方的恢复能力更在自己之上。如果相同的时间内,对方的伤势能够得到更好的恢复,长此以往,自己的旧伤不断累积死得只会是自己的。 “你怎么了?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嘛。”男子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听,但却充满了戏弄。 对,不能着急,李芝听见这句话,倒是停了下来,放弃了一味地攻击。 那个男子看见这样出人意料的一幕,倒也停了下来,满脸好奇地望着李芝。相比起李芝此刻的气喘吁吁,他倒是轻松写意。好像模仿李芝的招数,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恢复李芝给他造成的创伤,对他这样的大鬼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困难。这根本就是一场猫戏弄抓到手的老鼠的游戏,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看看李芝还能带给他什么新鲜的玩意儿。 “这是你的能力吗?”“千目之上的大鬼好像都有自己独特的能力。”“而且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说的登天之路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就我以前遇到的情况来说,开启了登天之路的鬼大概都不止一种能力吧。” “你猜的大致都差不多,但有一点说错了。我虽然开启了登天之路,但我还是只有一种能力,而且我这种能力,并不能够‘给予’或者‘培养’。”这鬼倒是很耐心地纠正了李芝话里的错误,真的是一只很奇怪的鬼。 “什么招数都能模仿得能力吗?”李芝继续抛出话来。 “没错,什么招数都能学到,而且我能在此基础上做到更强!甚至是鬼的能力,我也能模仿!这是独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能力。”“不得不说,你也很强,明明,每一招我都加强了力度,你居然能立马就能跟上我的强度,你在实战之中不断变强呢。像你这样的人类很麻烦,必须得除掉才行呢。” “这样吗...那你还同我说这么多话。” “哈哈哈,反正你这个人也怪有趣的,更何况你就要死了,跟将死之人多说几句话,又有何妨呢?”这鬼笑得更加爽朗了,胜券在握的模样。 “天秋月!”“二轮月!”两轮明月,绽放华光。李芝出其不意,连出两招。 男子躲开了要害,被斩断的肩膀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人类还真是卑鄙呢。”“让你好好看看吧”:“天秋月”,“二轮月”!两轮更亮的明月升起。这还没完! “三轮月!” “四轮月!” “五轮月!” ...... “二十四桥明月!” 整整二十四轮明月出现在大厅里,几乎叫人无处容身。璀璨夺目的光彩,让人如观璀璨星辰,置身浩瀚宇宙。 李芝遍体鳞伤。“这他妈你都能模仿吗?” “你还有新花样吗?没有的话,该送你上路了。”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却像如此得恶寒。 也是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李芝就恢复到了可以拿刀的程度。 在男子颇有些讶异的眼神中,李芝开口“学得像是像,但多亏了你刚刚出了这么多招,也让我看出来了,有些东西你还是学不来啊。” “你说什么?有什么是我模仿不来的?”清澈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恼怒。 “那种心意,你学不出来啊。”“草拂色变,木遭叶脱。鬼逢必斩,万物可断。所以摧败零落,乃其一气之余烈。”“老王传下来的刀,里面是有与鬼不死不休的决断的心意的啊。” “你在叽叽歪歪些什么东西?”声音里的愤怒更盛。 “鬼,戮也,物过盛而当杀。”“你们鬼是必死之物啊。” “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说这么多话来拖延时间吗?那我就送你快点去死好了。”刀光展现。 “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明白吗?那只好我自己亲自展现给你看了。”李芝站在那里,握着短刀,闭上了眼睛,不管缭乱的刀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任凭自己血流如注。只是静静地呼吸,去感受一样东西。等到再睁开眼时,握着刀的人,与先前那个,分明不再是同一个人了。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 简简单单地挥刀,一人一鬼擦身而过,那个男子握着刀的手掉落了。 “刚刚那是什么招数?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我模仿不了的刀!”声音里面充满不可置信,更多的却还是恐惧。 “那是斩鬼之心!” 第二十一章 断斩鬼最强之剑 张九龄率着大队的人马,沿途循着李芝留下的线索找来了潇湘馆。当半路上他看见李芝的刀的时候,几乎痛哭出声来,断定李芝已遭不测。伤心的同时,一边还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知晓情况拦住李芝,也有责怪,李芝为什么这么冲动... 当真正率队踏进潇湘馆的时候,看见了这样一幕。李芝坐在一旁的桌子上,正在自己给自己倒酒喝。而一名显然是鬼的男子,被两把短刀交叉着钉在了大厅的地面上。 当张九龄看到李芝安然无恙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落下老泪来。好一会儿才给李芝机会,把遇到的情况细细地给他说明了。 “所谓的登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张九龄把一干人等都支了出去。 “白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这个死老头子。要不是你带着镇安司,处处针对我们,我们早就...” “你我虽然立场不同,但还是可以达成交易的。” 当李芝听见张九龄口中的交易两个字时,心中一凛,虽然他绝对不相信,张九龄会做出什么出卖镇安司,出卖百姓利益的事情,但对张九龄所说的交易二字,他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这一人一鬼有什么可以交易的。 “白痴,你要放我走吗?”“放我走的话,老子就考虑告诉你。” “抱歉,这个职责所在,老夫也做不到。但是,如果老夫可以向你证明,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一步登天’这样的事情呢?” “白痴,怎么可能!登天之路是那位大人亲口所说,怎么可能有假。” “有没有假老夫不知情,但是这些日子镇安司也没有闲着,就我们获得的情报来看,应该不止有你一个鬼,被那个大人选中了,在开启登天之路吧。我们也发现了几处和这里类似的场所,这些地方都是专供你们这些鬼来完成登天之路的吧?但是,你可看见过,在登天之路上失败的鬼的下场?” “失败?”这个男子有些恍惚了,正在喃喃自语。 “现在老夫空口无凭,怕你也不会完全相信老夫所言,那些失败的鬼残留下的‘东西’有些正在我镇安司的密室之中,老夫可以带你过去观看,到了那里看见那些景象,你自然就相信老夫所言非虚了。” “带我去看?”男子昂起头,盯着张九龄。 “没错,若是老夫能够向你亲眼证明了,根本就没有这样一步登天的路,不知你可否把登天之路的具体情况告诉老夫?” “大人!”李芝还想开口阻拦,却被张九龄摆摆手拦住了。 “李芝,他会答应的,因为根据现有的情报,连老夫都知道,这所谓的‘登天’一旦开启,就回不了头了。他心里没有可能不清楚!”“到时候,死反倒是是件更轻松的事情啊。” 陈野终于闭关结束回来了,不要说李芝,连张九龄自己都不清楚,陈野到底是去哪里闭的关,又具体做了些什么事情。 但李芝看见陈野的第一眼就知道,陈野又变得更强了。 陈野给人的感觉不像李白那样惊才艳艳,一出手就感慨于他的天赋绝伦,让人自认不及,这些天分般的才华是除了上天赐予自己永远也无法具备的。而陈野的强是沉默的,却又无坚不摧,他能让人感受到你和他之间的差距,但你知道这种差距自己永远也弥补不了。 但就这样一个人,却从来不会满足于当下的能力,他不是单纯为了追逐自身实力的强大,而是当他感觉到镇安司需要他变得更强时,他就会不断地逼迫着自己变得更强! 张九龄知道陈野回来之后,就把李芝和陈野二人叫到了不绝斋。除了把上次从那只捕获的大鬼口中的情报告知陈野之外,还是为了给二人布置一个新的作战任务! 从李芝捕获的那只大鬼口中得知,“那位大人”为了让这些臣服于他的大鬼完成登天之路,不仅在长安城中经营设立多处像凌渊阁、潇湘馆这样人流密集,更有各种势力维护的场所,以供有安全的场所和足够的食物完成登天。更有一支全部由人组成的队伍,号称“鬼斩”,专门狩猎镇安司的斩鬼,来为这些大鬼提供上好的补品。 鬼养人!李芝现在想起来都感到一阵恶寒。 至于“那位大人”的名字和身份,那只大鬼自己也不清楚,再多逼问几句,就仿佛唤起了什么极其恐怖得记忆一样,表现出发自内心的恐惧,以至于口不能言。 “我们带走了这只大鬼,对方绝对会察觉到情报的泄露,所以还请你们在外面行动时,千万要小心啊!”张九龄对着镇安司的所有斩鬼们千叮咛万嘱咐。 预想中的报复,来得出奇得快。 但陈野没想到的是,对方居然只派出了一个人来对付自己,是被小看了吗? 还是对方,也拥有绝对的自信。 空中刀刃相接,熟悉的匕首。是上次那个蒙面女子! 紧接着她的举动,令人匪夷所思,她竟然把一直蒙着的面罩给解了下来。 那是一张几乎不能被称之为“脸”的脸,满目的疮痍,连五官都被模糊了。这是一张只要见过就绝对不会被忘记的脸。 如果不怕身份暴露,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今天陈野和这名女子之间会有一个人死在这儿。 刀刃相撞蹦出的火星几乎要洒满一整条街。 陈野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镇安司最强的斩鬼就有藐视敌人的资本,甚至于,他从来都没有“最强”这一点自觉。 这次也是一样,他没有因为自己闭关了变得更强了就敢于托大,而是依然像自己最初在剑道师傅的指导下学的那样,双手握紧刀柄,认认真真地挥出每一刀。 对手显然也惊讶于陈野的实力距离上次交手竟然又有了如此大的增长,于是几次拼刀之后,也不再大意。不再执着于与陈野作力量上的对抗。 女子上一次与陈野交手,手持匕首,单手就接下了陈野的雷霆一击,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但实则也是内有玄机,单手化解,既有展示实力,震慑斩鬼一方的意味在里头,当敌人对自己的实力有所忌惮,那么自己全身而退从凌渊阁内出去就越容易,这对于那时不想恋战的她来说是极为有利的。同时更为重要的是,用一只手也是她选择的武器,匕首,所决定的。只有用一只手,才能够把匕首灵活机动的特点发挥到极致,这对于长于暗杀的她来说,算是最为有利的武器了。 而单凭一把匕首,一只手就接下镇安司“最强一剑”,无疑也体现了她的强大,但她的强大绝不在于力量的强大,而在于出刀的准确。她能挡住陈野如此强大的一刀,外人看来以为她实力与力量远在陈野之上,实际上是她准确地看到了雷霆之间的空隙,然后把匕首送到了那个正确的位置,顺势而为地止住了刀势。 现在她正在把这种准确发挥得淋漓尽致。身为女人,她在体力和力量上肯定不比陈野更占据优势,但是作为一名刺客,她很好地利用了自己灵活、精准地优势,不是选择每一刀都与陈野硬碰硬,而是用闪避躲开那些可以避开的攻击,再运用精准地打击来化解那些无从躲避也更为致命的攻击。而在对手攻击之间的间隙,就是她给对方制造麻烦的时候了。 对手很强,这是陈野最直观的感受。不仅自己的攻击总有一种拳头砸在了水上那般无从泄劲的感觉,更加难以对付的是,对方总能给自己制造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仿佛看见了自己每一刀,收刀与出刀之间的缝隙那样。如果说,缝隙无法消除的话,那么这些“麻烦”也就无从避免。 既然如此的话,就那样做好了。 陈野这次收刀的缝隙格外得大,任凭对手在自己的左臂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只是自顾自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真的是很长的一口气,如鲸吸水。借着再一次毫不犹疑的,像之前每一次出刀一样,挥出去! 但是这一次,刀和刀之间的缝隙消失了。 因为这是如此绵长地一招,有所起,却无所终。但可以躲避的空间却终究是有限的。被逼到狭小的角落,眼看着这毫无空隙的一刀就要落到身上的时候。 是硬拼赌一把机会还是调整姿态以寻求最小的伤害? 这个女子给出了第三种选择:在转身都困难的空间里完成了一个空翻,在身体上升的过程中,用匕首在横斩过来的刀身上借力一点,继而越过了陈野的头顶来到了身后。 在根本不可能的境地中,依靠本能一样的战斗直觉来交手!这是一种熟悉的感觉。 陈野仿佛看到了自己。 女子也有相同的感受,在自己翻身来到陈野背后之后,一刀递出,本来是志在必得的一刀,但陈野却像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左脚大跨出一步,一次作为支点,让身体前倾至极限,随后反手一挥刀,竟然还完成了一次反击。这个人在任何状态下都能战斗!在绝境之中也能制造反击。 与自己如此相似的战斗方法,女子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能。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人就更要除去,他会成为,鬼斩唯一的弱点。 摧毁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比如说击败他。 既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在这里杀了陈野,那么女子转而下定决心,要在这里摧毁陈野的自信。 要迅速的提升自己的实力,让气血更快地流动起来,让血液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要加速心脏的跳动,去回想生命中最痛苦的事情。运用特殊的功法,血液在身体里奔腾着涌过,滚烫得像闪烁的火焰,每经过一处血管,就带走一丝生机与活力。没错,就是这样,就算为此燃烧生命也在所不惜。 这一次,女子选择了与陈野正面对决,挥出的一击,快到陈野都几乎看不见。但陈野却不怀疑自己的挥刀,因为他不怀疑自己上百万次,上千万次这样平常的训练中的挥剑练习。 但在陈野的刀还未落到女子身上的时候,女子的匕首已经先到了,从侧面钉在了陈野斩鬼刀的刀刃上,先震得刀都偏离了原来的轨迹,接着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刀身一片一片碎裂了。 镇安司最强的剑被折断了! 完成这燃烧生命的一击,女子并不恋战,立马抽身而走。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第二十二章 “那位大人” 谁也没有料到反击一旦开始会是如此得迅疾和猛烈。 张九龄被停职,有人揭露出了镇安司的存在,却加以污名,使得镇安司在朝堂上被非议,虽然还得以继续维持行动,却不得不暂停了所有的官方支持。 “对方”的势力和能量远比想象得要来得强大。 张九龄以及连续很多天在不绝斋闭门不出了,大家都没见过如此消沉的张大人,虽然被革去了司安的职位,但一时之间根本找不到,能够代替张九龄的合适的人选,所以只能让张九龄暂时以平民的身份继续主持镇安司的工作。但显然张九龄,在连番的夹击之下,显得有些一蹶不振。任谁在近乎要完成自己梦寐以求的目标,突然被限制住手脚,眼睁睁看着这样完美的几乎从自己眼前溜走时都会崩溃的。 至于陈野,在巷中与蒙面女子交手一败之后,心境仿佛像自己那把斩鬼刀一样破碎了。连再度握刀的勇气都没了,不仅连任务都不执行了,在镇安司内甚至都看不到他的人影。镇安司最强斩鬼,这才过去几日,就仿佛成为了旧日的传说。 现在镇安司上下,竟然是年纪轻轻的李芝在主持大局。 以这样的方式来印证张九龄当初那句“李芝是镇安司未来的希望”,竟然有一丝苦涩的可笑。 但事情还没有结束。 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晚上,斩鬼像往常一样执行任务,也有留守镇安司的,若非说有什么不同,顶多是,最近的坏消息太多,大家的士气有些消沉。 没有人注意到,今天镇安司内的鬼猎犬们的叫声特别的少;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巡防的守卫交接班好像比平时有点延迟,等待换岗的人,等了许久还没等到下一班的守卫,于是提着灯笼打算去看看情况。 刚刚踏进阴影里,就有一只手捂住了他的脖子,匕首像毒蛇的信子一样伸向了他的脖子,轻轻仿佛舔舐一般,守卫倒下了。随即而来的,是无数个这样的黑影,从黑暗中涌现,紧接着四散到了各处。 这是一场找上门来的屠杀。 一个身材较为较小的黑影,在黑暗中穿梭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绕过各处建筑,直奔不绝斋而去,显然对镇安司府内的各个处所有所了解。 黑影轻易地破窗而入,而且几乎没有弄出什么声响。以至于背对着她的坐在烛光中肚子饮酒的张九龄,仿佛都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潜入了自己的房间,这样的话,这个名震朝野的前中书令,曾经镇安司的守护者,大概会在不知不觉中,静谧地死去吧。 一把匕首带起的寒光划向张九龄的脖子。 “噹”被一把刀稳稳地挡住,就在不到三寸的地方,但是匕首再也难进分毫了。 另外一个人影,从烛光投射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陈野。 “又见面了。”一如既往平淡的语气。 与之交手的正是先前的蒙面女子。 张九龄放下了酒杯“应该不止你一个人来吧?”“要不请外面的大人快进来?”张九龄笑意盈盈,哪有半分颓废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是一个低沉的男子的声音,很奇特,像所有人,又不似任何人,是你听过就会立马忘记的音色。男子踏进了不绝斋,宽大的袍子辅之以阴影遮住了大部分的面庞,只留下了小半张中年男子的脸庞。 “自恃为强大的猎人,当然会来看自己猎物临死前最后的反应。” “这都是你们计划好的?” “不错,就算老夫未被革职,这个计划也会以另外一种方式实现。” “呵呵,是吗?” “那这么说,外面那些送死的都是你的棋子吗?好一个假仁假义的张九龄。” “张九龄不敢说对得起全天下的人,但张九龄对得起镇安司,外面那些守卫,是张九龄特地请陈怀指,陈将军特别派来‘守卫’镇安司的金吾卫。” “这个白痴。”男子的声音倒并不听得出生气来。 “也怪不得陈将军,此举确实也可以监视镇安司的动向,陈将军有此考量,怕也是想讨你的欢心。” “可惜太蠢了,太蠢的人总是活不久的。”“这么说你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并不清楚,但已有了大致的方向。说实话在今夜之前,我甚至怀疑过当今皇族和圣上,但你的到来,让我进一步确定了方向,圣上应该只是被蒙蔽了而已。” 男子没有再回答张九龄的话,而是侧过了身去。“你不是说,你斩断了他的刀吗?”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女子听,还是在借机问陈野。但女子听闻此言,已经都得如筛糠一般,纵然强得像她一般,在这个人面前依然像一头待宰的羔羊。 “她是斩断了我的刀。”陈野开口打破了沉默。 “那你怎么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那只不过是一把刀而已,更何况,大人嘱咐了,那场仗,我本来就是要输的。” “哈哈哈哈,这么说连故意输给她,都是你们设计好的?”男子的声音竟然听起来有些兴奋,全然没有计划落空半分气急败坏的样子。 “是的。” “没想到当年你逃出鬼斩,躲过了我派出去的两波追杀之后,我放任你自生自灭,这么一个无心的小游戏竟然能造就今日的后果。”“因果这个东西可真是奇妙啊。”“哈哈哈哈,我有好久没觉得这么有趣过了。” 陈野身体顿了顿,最终也没选择开口追问,毕竟自己一开始就早已做出了选择。 “现在再给你个机会杀了他。”女子如蒙大赦,捡起了刚刚因害怕而丢在地上的匕首,毫不迟疑地向陈野出手。 “哈哈哈,这样的场景我在许多年前也看见过呢,没想到你们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你还有印象没。”“哦对了,我忘了,像你们这样下贱的人类根本就不配拥有记忆这种东西。”男子这话显然是对蒙面女子说的。 紧接着他又兴奋地朝陈野开口“当初你可是没忍心杀她哦,不知道这次你下不下的了手呢,嘿嘿。”人命于他而言,仿佛不过是游戏。 这时候又一个人踏进了不绝斋,是李芝。 他手里握着的刀还残留着斑斑血迹,看见这样一个面目不清的男子在屋内倒也丝毫不觉得惊讶,倒是走到了男子和张九龄中间,隐隐地挡在了张九龄和男子之间。“大人,作战很顺利,大部分潜入的人都被我们制服了,虽然有些伤亡,但都很小,请大人放心。” 也看到了另外半间屋子里陈野和之前那么蒙面女子的打斗。 这真的是一场很诡异的打斗,陈野显然是顾及到张九龄,因此努力的控制战斗范围,而那名女子对于这个黑袍男子所在的地方更是畏惧犹如雷池;两个人都不敢往这半边的屋子延伸,倒是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仿佛是事前两个约定好了画了一个圈,二人就在圈内打斗。 这样密集地出手,李芝也不敢贸然出手相助,容易受伤不说,更怕反给陈野添乱。 “你身上流的血的气味很奇特啊。”男子倒是对新进来的李芝十分好奇。“能借我尝一尝吗?” 面无表情,李芝拿刀对准了这名男子,管你是最终的对手也好,是最初的鬼也好,不过是最大的恶罢了,罪恶无有大小,都需要斩去! “虽然老夫的计划成功了,但老夫猜测,仅凭你一人,我们镇安司所有的人怕是都会死在这里。”“既然是临死之前,老夫只有一个问题,可否请你告诉我?” 听到张九龄这么说,这名男子仿佛被戳穿了心思一般“哎呀,你还挺聪明的嘛,作为对手,你也算不错了,你问吧。”“我,赐予你一个提问的权利!” “鬼到底是从何而来?”“你到底是怎么来的!”问出了这个问题,仿佛用尽了张九龄所有的力气,别人或许感触不深,但张九龄自己知道,为了能问出这个问题,不知道付出了世世代代不知道多少的血,为了走进这个答案,前仆后继不知道踏过多少先人的尸体。 第二十三章 何来“鬼” “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 张九龄震惊得瞳孔都放大了,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或者说,这世上一开始是没有鬼的,鬼根本就是人变得。”这个男子的声音倒是毫无波动,继续平静地说了下去。 “而我也不是最开始的‘鬼’,我所见到的最开始的‘鬼’,是我晋朝灭亡,愍帝被俘,神州陆沉时,那些择人而食的人!” “你能想象得到吗?吃了老婆,还要吃自己孩子,连自己行将就木的父母都不放过?” “你把这样的‘东西’,称之为人吗?” “你不吃人,就得被吃!” “到处都是尸山血海,偌大的长安城,连一粒粮食都找不到,你知道活下去该吃些什么吗?” “在那个时候,这座长安城,就到处都是‘鬼’了!” “而我,既不是第一个吃人的,也永远不会是最后一个吃人的,只不过是吃得最多的那个!” ...... “只要这座‘吃人’的长安城在一天,我又怎么可能会死?” 男子缓缓地拉开了照着自己面部的斗篷。露出了真身,当朝宰相李林甫! “怎么可能?”张九龄已经被震惊得近乎麻木。“是你?居然是你?可能又怎么能白天走在日光下?”近乎于喃喃自语了。“这才是所谓的‘通天之路’吗,原来竟是这样...” 饶是张九龄做过诸般推测,也只不过是猜测对方是这偌大唐朝某股势力背后赖以支撑的某位秘密“供奉”罢了,却从未做过眼前所见的这般猜想,委实是因为事实太过匪夷所思。 “白天做人,晚上做鬼的人多了去了。我又有何不可?”李林甫放肆地大笑。 “怎么样,对我而今的身份还满意吗?哈哈哈哈哈。” “白天我就是正正常常的人,晚上我又是坦坦荡荡的鬼,不比你们这些不管白天晚上都带着虚伪面具的伪君子好多了?嗯?” “所以,白天你们不敢杀我;晚上,凭你们又杀不了我。辛辛苦苦几百年,我都有些心疼你们了,怎么样,这个游戏好玩吗?” “杀不了你?”李芝握着的刀从来没有偏离过方向。 “我身上可是拥有着作为鬼的所有的可能性啊。往来古今,一切想象,皆出自我。别说区区一个镇安司了,哪怕再来一百个镇安司都杀不我。” “但我现在已经厌倦了,让你们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现在,也够了,现在,我要剥夺你们存在的权利!” 话说完,那一边陈野,扶着受伤的手臂走了过来。赢了。 永远不要去想对手有多强,如果坚信自己做的是对的,那么只管挥刀就好了。 现在是,二对一! ...... 第二十四章 不杀人 对于李林甫来说,白日里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甚至只要愿意,自己就是这个帝国实际的掌控者;而到了夜晚,自己则是天底下最恐怖强大的生物。这样天地之间独一份的权势与力量,漫长又看不见尽头的生命。让他自诩为“天上之人”。 对于那些臣服于自己又有利用价值的大鬼们,他就授之于“登天之路”。从而加以控制和利用。 但,天,下面的是人,若人不许。何奈登天? 自李林甫“诞生”之日起,几乎每一个王朝都会设立类似于镇安司这样的机构。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李林甫几乎累积了无穷的力量与财富,但与之相对的,“镇安司”们也在不断地发展壮大。 李林甫曾试图通过颠覆一个王朝这样的雷霆手段,妄图彻底毁灭镇安司等存在。但这些蝼蚁般的人类,就像是烧之不尽的野草一般,不停地冒出来,聚拢起来,与自己作对。 出于此,在这个朝代他开始培养“鬼斩”们,暗中制衡镇安司。同时在另一方面,则动用了一些手段来扶持一批大鬼去完成所谓的“登天之路”,为的就是在这个时代,在今时今日这一刻彻底根除这帮与自己不死不休的人类。 现在时机终于来临了,这是镇安司反扑最猛烈的时刻,也一定是其最虚弱的时刻,因为这一刻一定是镇安司毫无保留的一刻。人往往到了自己觉得最有把握的时候就会倾其所有,人类就是这么愚蠢的东西啊。 显然对方将李芝和陈野视为对付自己最强的两把剑,只要解决了他们,再除掉外面那些不堪一击的蝼蚁,大概就不会再有人给自己制造麻烦了吧? 李林甫瞥了一眼另一边被挑断经脉,昏死过去,却生机尚存的蒙面女子,这是自己手底下最强的鬼斩,可这种“东西”自己要多少有多少,死不足惜。 倒是那个陈野,又一次给自己制造了意外。就算被带来了如此多的麻烦和痛苦,就算失去了记忆,依然舍不得杀死对方吗?李林甫又看了一眼陈野,眼神复杂,人类真是奇怪的东西啊。 时间回到陈野和蒙面女子交手的时候。 无论是对时机的把握,还是出手的准确度,自己应该都在陈野之上,但蒙面女子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无法打败他。 是因为他不犯错吗? 陈野挥出的每一刀都那么朴实无华,比之双方上一次交手,出手更显简洁。这一次陈野的挥刀摒弃了招数,而没有招数也就意味着没有破绽可寻。许多次,蒙面女子自以为寻到了陈野刀与刀之间的空隙,想要一击得手时。却又发现那山重水尽之处,立马就有新的一刀挥至,像是凭空生长出来的一般,顿时间又柳暗花明了,简直没有轨迹可寻。蒙面女子得益于自己野兽般的求生本能,和生死间锤炼出来的战斗直觉,力未使尽,及时选择放弃,这才堪堪避过那绝处逢生的每一刀。若不然,怕是早早就已经分出了胜负。可纵然如此,自己身上也留下了不少的伤痕。 逐渐的蒙面女子也明白了,这不是一招之下蕴含多少息的问题,是陈野真的做到了一刀又一刀,自成循环。自己不是在与一个挥刀之人战斗了,而是在与一个沉浸在刀的世界中的人战斗。 如果当下的情形延续下去,那么就会变成一场消耗战。一场陈野对蒙面女子的消耗战。 蒙面女子并不怕死,可一想到输。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那位大人的样子,一股寒意从脊骨的末端袭来,蒙面女子差点就握不住手中的匕首。代价是自己手肘处的衣服连同皮肤一块儿被削去了。 仿佛下定决心一般。蒙面女子紧紧地握了握手中的匕首。 这一次,她改变了策略。那是自杀般的袭击,许多次她故意卖出破绽,等待着陈野的杀机到来,为的就是等陈野挥刀取自己性命时,那一刹挥刀轨迹的改变。只要把握住了这一刹那,就能把陈野从那个息息不绝的刀的世界拉回到现实中。 只要改变了,就一定有破绽,自己就有机会给予致命的伤害。这是以命换命的杀法。 但是蒙面女子始终都没有等来陈野致命的一刀。是为什么?是因为自己卖得破绽不够大吗?还是他在等待更有把握更为致命的一击? 留给蒙面女子辗转腾挪的空间已然不多了,陈野刀与刀衔接营造的世界在不断扩大,刀光渐渐布满半个房间。与其说是布满,倒不如说是吞噬,所有被纳进陈野挥刀劈砍范围的东西,最后几乎都在一刀又一刀犬牙交错的连绵中化作了齑粉。陈野刀下掌控的是一个自带生机的世界,但这个世界吐纳的却是死亡和毁灭。这样的景象饶是一旁的李林甫见了也不禁眯起了双眼。又细细打量了一下陈野。 而处在绝境之中的蒙面女子,却是再一次给出了叫人料想不到的意外。此刻纵使是旁人也能看出来她体内血液和气机奔腾之迅烈,皮肤底下的血管剧烈地抽搐与抖动,浑身释放出大量的热气,一时之间竟要瞧不清楚身影。与此同时,受伤暴露在外的左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 热气形成的白雾在灯光下轻轻摇曳了一下,又继续扩散开去。几乎让人以为是不是看错了眼。 “叮”的一声,在陈野连绵的刀光中溅射出大朵的火花,火花随即又被紧接着生出的一刀斩成两半。 白色的热气散开,蒙面女子早已不在其中。而刚刚与陈野完成一记对拼的她又迅速地撤离,快得让人都捉不住残影。 “噹”又是一声传来,顺带出几颗火星,声音的不同在于两把武器相交的位置不同。之前是刀身,这次是刀背。 “噹”“噹”“噹”响声越来越密集,声音也越来越闷,这代表着蒙面女子匕首所砍的位置越来越靠近刀柄了。 她这是要砍断陈野挥刀的手? “噹”在又一次两把武器交锋的巨响之后,陈野的刀都被劈的一沉,蒙面女子更是被震开在了半空中。随即而来的,是陈野的刀借着下坠之势,自斜下往上开始挥出完美的一个圆,补足了身周的空缺。而蒙面女子则是在房间的柱子上用脚借力一点,身体像箭矢一样射了过来。 这一次她瞄准的就是陈野握住刀柄的手。 这几乎是一场赌博,究竟是陈野挥刀带起的圆先落下将蒙面女子砍成两半,还是蒙面女子的匕首先砍中陈野握刀的手臂。 在电光火石之间,蒙面女子俨然探过了刀的周径,眼瞧着匕首就要洞穿陈野的手臂。空中女子的身姿却发生了改变,或许是为了避免伤害,她将身子尽力蜷起,但与此同时去势却为之一滞,加速下坠的同时,更为重要的,她的脖子完整地暴露在了陈野挥刀的范围之内。此刻只要陈野改变出手的轨迹,就能取其性命! 果然陈野的刀随之而动,轨迹变动了。当蒙面女子看见陈野握刀的左手逐渐扬起,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自己的计策要成功了。自己毕竟是人不是鬼,再一次用上那燃烧生命的功法,甚至为之献祭一条手臂之后,换来的速度与力量并不能维持太久。或许在旁人看来,自己每一次的攻击都更接近陈野的身体,但只有交战中的双方知道,自己每一击的力量正在逐渐变弱,如果只是给陈野造成重伤,那么一切都将毫无意义。 所以自己选择创造一个机会,创造一个陈野的刀退无可退的机会,向其献上自己的项上人头。是选择保持不变或许什么都得不到,却要被自己断去左臂呢?还是选择改变刀轨取走自己的人头? 现在自己知道陈野的选择了,但只要他这么选,自己就一定有把握在左臂位置高过心脏的一刹那,洞穿他的胸膛!只要陈野死了,就算自己人头落地,那也是大人的胜利啊! 所有的过程都在一瞬间,蒙面女子用尽全力递出志在必得的一击。 “噗”传来的不是胸骨被洞穿清澈的响声,而是刺在了肌肉中闷闷的阻滞声。女子刺中的是陈野的左臂。 与之同时刀光落下,女子背部脊柱控制身体的经脉被一道刀弧斩断。他不想取她性命。 因为,陈野从来都不想杀人。 所以她一定会输,却不会死。 第二十五章 终末 陈野把捂住伤臂的手放下,横刀在手,走到李林甫几步之外停下了。他与李芝,呈对角之势围住了李林甫。 现在,是二对一! ...... “你的血竟然能够消融我的血?”李林甫记不得了,这是不是自己这两百年来第一次感到恐慌。 断了一条手臂的陈野倒在一边,生死未卜。 张九龄,在陈野昏迷前的那一刻,用尽了力量把他扔出来不绝斋,好远离这场战斗。 李林甫环顾了四周,视线落回到,眼前这个依稀还能辨认出人形的李芝身上。他还在不停地修复自己的身体,但因为血液不断与自己的血液消融的原因,恢复的速度正在变得越来越慢。 都这样了,面前这个,免为其难还能被称作是“人”的李芝,还在坚持挥刀。 在李林甫极为敏锐的耳朵听到的声音里,他的心脏还在不停地跳动。 李林甫也再一次反击。 ...... 《唐朝斩鬼录》第二十五章 终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