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 第一章 葬礼 高嫁 文/林遇 高铁在青州市站台停下,下车后就闻到一股难以适应的潮湿气息,广播提醒下车的乘客不要在站台停留。倪蔷顺着人流走向新修建的地下出口,拐出去,新墙之外,老旧的城壁生长出青色的苔藓。 正是江南梅雨季,落雨纷纷,细如牛毛。 下属余爱抱怨:“倒霉,生日这天竟然是老总的葬礼!” 倪蔷撑开伞,搁在肩头,“少说两句,小心老总幽魂在天上看着你。” “经理你讨厌,别吓我!”余爱拾起拳头娇嗔地挥打一下,小心望了眼头顶。 倪蔷浅浅一笑,转瞬之间,气氛又是凝重。 在停车场排队等车,两人坐上去,报了地点。 “师傅,到天宁寺。” 昨天接到的通知,要倪蔷代表酒店工作人员参加前酒店总经理白硕的葬礼,倪蔷带了今年刚到酒店工作的余爱,姑娘有些胆儿小迷信,昨天一晚上没睡好,坐在车上又打起了瞌睡。 沿途经过青州古道,青砖路颠簸不平,余爱几次被车子颠醒,干脆不睡了,和倪蔷对行程表。 “上午十点钟开始拜祭,中午设丧宴,下午我们是不是就可以回去了?” 倪蔷突然道:“带你来不是因为你刚进公司,是新人好欺负——你别埋怨我。” 余爱一愣,口不由心,“我没那意思……” “酒店今年新人多,我是看你机灵,知道自己争取机会。老白总虽然卸任了,曾经也是位高权重的人物,今天葬礼上会有不少人来悼念,你自己掂量。我要留到晚上,你生日,想早点回去下午就可以走的。” 余爱脸上有些红,“我知道了……谢谢经理提拔。” “不客气。” 三十分钟后,出租车在位于郊区的天宁寺院外停下来。 天气不好,香火寥寥。 隐隐能听到院内诵经敲木鱼的声音,夹在簌簌的雨声中,更显庄严肃穆。 “老总的追悼会为什么在寺庙办?”余爱小声问。 “白家人信佛。” 倪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起裙摆,拾阶而上。 大雄殿前,穿僧袍的和尚闭上眼睛,在灵前念经超度,围在一旁的人们,均是穿着黑色西装礼服,连成一片,分列两侧,犹如两堵厚重的黑墙。 她身上的黑纱裙是去年在城南的名品店买的。黑色,同事说不吉利。 倪蔷一直压在柜底,从没想过今天会用上。 两人撑伞在最末端默然而立,随众人闭上眼睛,默哀。 余爱突然扯了下她的裙子,倪蔷睁开眼睛,有些不能及时适应眼前瞬间夺入的清明。 “经理,你看那个人……” 倪蔷眯眼,顺着余爱说的方向看过去—— 画面里,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躯孤立在细雨之中,短发蓬松,额前被雨打湿,幽深的眉眼,鼻梁挺拔,坚毅的脸庞却又白皙得让女人自愧不如…… 这人……竟然也在这里。 “他是谁?怎么自己站在那儿?”余爱猜度,“不会是老总那个从国外回来的儿子吧?” 倪蔷看着绛仍然,工艺卓越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被他穿出了随性,在这肃然的气氛中,显得格格不入,只有胸前的金色胸章在雨中隐隐闪耀,稍显凄清之色。 她轻轻道:“老总儿子是站在最前面那个,也是以后我们的上司。” 余爱在人墙后面伸头去看,却只看到一片乌压压的背影。 无法,只好又指着雨中的男人,问:“那他呢?” 倪蔷若有所思,“他……你没看前几天的杂志?” “没有,上次被林经理骂过之后,我们都不敢在办公室看杂志了,我自己也不太爱买。” 倪蔷幽然收回目光,垂眸道:“他是……老白总的外甥,绛家排行老三的绛仍然。” “绛仍然!”余爱低呼一声,“原来他就是那个花名远扬的绛家三少!” “嘘……小声点儿。” 白家人撑伞到绛仍然身旁,宽大的伞沿遮住了他潮湿的面容,倪蔷看到他脚步换了方向,迈着稳健的步伐消失在人墙中。 在堰州,姓绛的人很少,叫绛仍然的就更是只有一个。 倪蔷还记得同事曾评价道:一个男人,35岁了还没有结婚,性取向如果正常,那么就一定是这个人或者他的父母有毛病。 绛家是堰州的名门望族。 绛仍然的父母——绛父绛马陆出身戎马之家,十五岁就随父母从军,身穿绿装五十年,至今仍是军界翘首。外人评价:其人刚正不阿,大方宽厚。今年六十有五,身材魁梧壮如牛。绛仍然的母亲白悦,出身书香门第,父母以前是搞科研的,建国后为国家科学事业做过不少贡献,就是在文.革期间,也是颇受重视的大家。绛夫人自小受过传统教育,成年后又接受了几年西方文化熏陶,见识了得。说起来,是纯正的大家闺秀,温雅端庄。 而绛仍然本人呢? 他上面有两个哥哥,下有一妹。俩哥哥一文一武,文的从政,武的从军,皆有建树。妹妹今年即将大学毕业,准备出国。而他,年轻的时候拿了家里的钱下海从商,搞投资,倒是稳赚不赔,自己一人也投出了一片家业。绛仍然本人又是英俊高大,长相颇为惹人。 前两年不知谁起名在堰州名贵圈中选四大美男,选出的四人分别是:绛家绛仍然、白家白维奇、伍家伍岑、王家王宇澄。为首的,就是绛仍然。 倪蔷对此嗤之以鼻:那几个都是三十几岁的人了,还学人家未成年的孩子选什么四大美男,无药可救!而那些为了色相前仆后继的女人,更是不能放弃治疗! 外表上没问题,那这人不结婚的理由,难道是因为身体有毛病? ……倪蔷想,真是身体有毛病,也不会身边的女人一个接着一个换了。 悉数下来,绛仍然身边的女人,大到明星嫩模,商界精英,小到名媛闺秀,邻家碧玉。换那么多不是在昭告天下,说他不行? 第二章 闯入 雨渐渐小去,水珠顺着卦络滴在脚前。 天宁寺的木雕古朴瑰丽,鬼斧神工,宝殿内金碧辉煌,气派辉煌。 白硕的遗体停驻在殿前,西装革履,模样似是睡着了一般,面容安详地接受着众人的告别。 倪蔷随队伍徐徐走近他,一眼便瞥见白硕腕上带着的檀木佛珠,鼻头酸涩。 这种感觉,是连昨日听到他去世的消息时都不曾出现过的。 人群渐退,倪蔷走上前来,将手里的白色**放在白硕胸前。 白硕是个工作狂,事业上从来一丝不苟,对他所管理的千岛酒店更是倾注了所有心血。突发心脏病之时,正是深夜,他还坐在办公桌前整理最近的招标计划,事发半个小时后才被人发现,送到医院已是无力回天。第二日酒店照常运行,酒店最中心的力量,却在那短促的一瞬已经离开人世…… 意外发生的很突然,令人恍然不及。 倪蔷后退了一步,对他深深鞠躬,掩藏在心底的悲伤顺着血液窜到头顶。 余爱在她旁边,紧跟着也完成了告别仪式,倪蔷这才直起身子,和余爱一同离去。 白硕的夫人在灵前,倪蔷轻道了声:“白夫人……节哀。” 白夫人垂着头,机械地应着。 悲痛让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一时间又老了将近十岁,她的脸庞变得不再透明白皙,就算是上了厚厚的妆也遮盖不住眼底的青色。 倪蔷无法再说其他,移了步子,到白硕的儿子白维奇面前。 白维奇个头很高,挺拔的西装,衣领整齐锋利,胸前缀一朵百花。 倪蔷抬头看了他一眼,“白总,酒店的员工情绪尚且平稳,大家等待着您来接替老白总的职务。” 白维奇淡淡看着她,“辛苦倪经理了。” “这是我该做的。”倪蔷态度谦虚,继而介绍说,“这位是前厅部的新成员余爱,也是上个月老白总亲自面试通过的员工。” 余爱分外乖顺地向白维奇问好,顺便道了句“节哀顺变”。 白维奇面上仍是淡淡,似乎一点儿都不在意,与余爱握手之后,却是深看了倪蔷一眼:“倪经理,家父生前,多谢倪经理的悉心照料。” 倪蔷顿了顿,垂眸道:“老白总算是我的恩师,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过去那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没能在老白总过世之前陪着他,我很遗憾。” 白维奇唇畔勾起一抹莫名的笑,与她点点头。 这男人生的皮相好,三十而立,身材匀称,眉目端正,眼窝深邃,笑起来却显露出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倪蔷有些促狭,再寒暄几句,转身离去时,竟还能感觉白维奇目光定在她身上不离去。 余爱在倪蔷耳边八卦,“终于见到传说中的白公子了,原来长那样儿。” 大殿外安排了来宾休息的地方,两侧是地藏殿和观音殿,倪蔷立在地藏殿前,“不长那样长什么样?一个鼻子两只眼,不都是人样。” 余爱笑,“可有的人鼻子是扁的,眼睛是斜的,白公子是端端正正的,模样英俊——这就是堰州四大美男之一?我倒是有些好奇那个绛仍然长什么样,刚刚在雨中那么远,我都没看清。” 倪蔷没说话。 余爱又道:“白公子有点儿冷。” “冷?你给他加件衣服去。”倪蔷说着,往地藏殿内走。 余爱跟上她的步子,哭笑不得,“我说的不是那个‘冷’,经理你太幽默了!你没觉得么?小白总姿态很高的样子,也不知道他好不好相处。” 倪蔷道:“他到酒店处在高位,到时候恐怕你不用和他怎么相处。” “也不是呀,老白总在世的时候,就经常下部门关怀下属,人那么好……哎,52岁,还是男人的好年华呢,就这么走了……”余爱说着,有些难过,“我听林经理说,经理你刚进公司的时候,就是老白总亲自带的,他走了,你也是难过的吧?” 倪蔷顿了顿,双手合十,闭上眼睛朝对面的地藏菩萨作揖。余爱听不到她的回复,看她闭着眼睛作揖,也给跟着鞠了一躬,许久后才见倪蔷直起身子,道:“我们出去吧。” 落雨时而缓时而急,染上额前发梢。 丧宴上,余爱忙于寻找绛仍然的身影,又一边与到场的人混脸熟,倒不似来之前紧张了,丧宴过后,也不提回去的事。可直到最后也没再找到绛仍然的身影,她有些失落。 天色将晚,宾客散去了大半,最后一拨客人向白家人道别,送人的是白夫人的秘书和家里的几个远亲。白夫人悲伤过度,身体抱恙,白维奇正在母亲跟前伺候。 众人理解,道别后纷纷散去。 白硕的一生,就此化作一潭白灰,由家人带回,葬在已经安排好的墓地,从此与土为伴…… 倪蔷和余爱和来时一样,打车到车站,买了回程的票。时间不算赶,中间尚有一个小时的等候时间。两人在候车厅聊了会儿,觉得有些饿了,余爱说她去买点吃的。回去的路途不远,可也得填饱肚子。 倪蔷坐在座位上用手机看邮件,等她。 没过一会儿,却听到前面传来一男一女的争吵声—— 女人语气有些急,“我自己开车能回去!” 她身旁的男人,声音却是低沉温润,透着几分慵懒,不疾不徐地说:“天快黑了,你自己开车上高速危险。” “那你跟我一起回去!” ——说是女人,其实更像是个小女孩。 那姑娘面容清丽,穿着黑色小礼裙,手拿贝雷帽,褐色的卷发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小脸尖俏,涂抹的殷红的嘴巴一张一合伶俐无比。 背对着倪蔷的男人身材挺拔,肩膀宽阔,被那姑娘说得叉腰扶额,直叹息。 “……我还有事。” “胡说八道!你根本不是有事儿!”女孩不依不饶,“不想回家就说不想回,还找什么借口!你不和我一起回去,我今天就不上这个车!我干脆睡在这里好了!” 男人无奈,“安安你就不能听话点儿?我喝酒了,不能开车。” 女孩拉着他往售票处去,“那你跟我一起买高铁票吧,我们一起回去……” 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倪蔷猜想,大概是那男人妥协了吧。 莫名,她今日凝重的心情在这一刻稍稍有些缓和,唇间也不觉得漾起一抹笑。 余爱买来东西,两人吃完,开始检票了。 七点三十分的车,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到家八点半准点。 余爱坐下来又睡着了,回时的一等座比去时的二等座要舒服得多,车厢里人也少,安静得只能听到轨道摩擦的声音。倪蔷坐躺下来却怎么也不能入睡,脑袋里纷繁杂乱。 浑浑噩噩听到报站的声音,离堰州还有一个大站的距离,十多分钟后到。 倪蔷起身做了个伸展运动,一边拿皮包去洗手间,一边和母亲杜若通电话。 杜若说为她留了晚饭。晚上有牌局,母亲到大姨家去,定是要通宵,倪父今晚受毕业生邀请参加聚餐。杜若知道女儿最近工作忙,上司刚刚去世,心情也不好,叮嘱她回家吃过饭就赶紧洗漱休息。 倪蔷说好,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在皮包里,先对着镜子擦了擦唇上的口红,才去坐马桶,可就在这个时候,洗手间的门不知为何突然打开—— 宽敞的空间一瞬间暴漏无疑,倪蔷大惊之下,脑袋变得一片空白!门外的人也像是被吓到了,站立着不动弹! 三秒钟后,倪蔷反应过来,急忙拢上裙子,“关上门呀!” 额间的汗密密麻麻的冒出来,以至于她看都没看清门外的人,就忙跑去推门,可那拉门怎么也推不动,这时候她才轰然想起来,她进来时忘了按锁门键!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的男人看了眼身旁,竟然迅速迈步走进来,将倪蔷往里一推,再动作流畅地按上了锁门键! “你……啊——” 29年来,倪蔷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丢人的时刻! 男人在她爆发出尖叫声之前及时捂住她的嘴巴,侧脸看着门口,调侃道:“门外有人经过,你不会想让整个车厢的人都知道这儿有个上厕所没锁门的小姐吧?” “你……”倪蔷的声音在男人的手掌之下闷闷的发不出来,脸颊憋得通红。 这种情况,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羞愤之余是惊恐,听到男人调笑的声音,她的胸腔剧烈起伏,充满戒备地盯着男人的侧颜。 谁也不能保证他究竟是误闯,还是原本就是个危险分子! 可当看到他缓缓转过头来,倪蔷睁大了眼睛,原本要去做抗争的双手,急忙放下来先把自己的裙子整理好—— 眼前的人眯眼打量了她一眼,也是诧异,手掌不觉松下来,扬眉道:“倪小姐?” 倪蔷眼睛睁得圆圆的,猛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脑袋里冒出了《源代码》里的片段——列车,爆炸吧! 她实在不敢直视眼前这个带着笑意、俊眉轻扬的男人! 第三章 奴性 双手捂住脸,她却没办法捂住耳朵,没办法隔去头顶绛仍然爆发的大笑。 “竟然是你——哦,倪小姐是刚刚参加完你们白总的葬礼,这是要回堰州吧?” 他这是寒暄?还是揶揄? 倪蔷在那零点一秒的时间里揣度之后,缓缓放下双手,正了神色,甚至挂上了在她酒店工作时职业化的笑容,道:“是的绛先生,您也是要回堰州么?” 绛仍然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模样,仍是忍不住笑,“这种见面方式有些独特,不过真是比在酒店和倪小姐碰面的时候要有趣得多。” 倪蔷心里骂了句:有你妹的趣! 面上尴尬,“失礼了……我、我进来时忘了按锁门键……” 绛仍然了然,“嗯,确实有不少人会有这样的失误。” 他语调浅浅,虽没了调侃的意味,可还是让倪蔷觉得不舒服,毕竟,丢脸的那个人是她! 而她的态度竟然由刚刚的羞愤,变成了“羞愧”? 不可思议。 她垂头,看着绛仍然的白衬衣,纽扣精巧别致,质量上乘,包裹着里面喷薄欲发的胸肌,上面还沾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抹上的水迹…… 倪蔷脸上已是红遍了,这会儿再次升温,不能更红。 再闻到他身上似有若无的薄荷香,心跳几乎不受控制了! 绛仍然算是酒店的“常客”。 原因有二:他朋友多,经常在酒店定酒席房间办pa,偶尔由他带领,几天几夜地在酒店玩,倪蔷接待过几次。其二,他是酒店的股东之一。 以前,大概每隔半个月,绛仍然就会到酒店来一趟,住一晚,白天在酒店餐厅吃饭。 一来二去,倪蔷也能和他打上几次照面,只是,不熟。 最近的两个月绛仍然没来过,听说他去了香港。 绛仍然看着门口道:“得,一时冲动跑进来,这会儿倒是不好出去了。” 他进来时的本意就是为了能迅速把门关上,不让外面经过的人看到他和倪蔷之间的尴尬,可现在,他们两人双双走出去,不更是让人想入非非? 绛仍然想了想,自嘲的笑起来,心想,他什么时候怕过被人想入非非? “要不然你先出去,我等到站了再说?”他建议。 “这怎么好意思……” “总要有个走出去的法子,你说是吧?”绛仍然一笑,把开门劝让给了她。 奴性—— 倪蔷忐忑回到座位上时,终于想到了她在绛仍然面前态度转变的原因了。 因为这人是酒店的贵宾又是股东,所以她下意识的放低了姿态,把所有的错和退让自己承担,以至于当那人先让一步时,倒让她觉得受宠若惊了。 过后,才发现自己的蠢笨和虚势! 广播放送,列车已进入堰州市,请需要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倪蔷看到绛仍然从洗手间内走出来。衬衣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 他坐在前面一个车厢,走前,回头看了眼倪蔷。 倪蔷对他点点头,又急忙转过头去看窗外,绛仍然不由莞尔。 女人脸上红晕已退,变成透明的白,眉眼清秀,五官并不是很出众,却胜在一对眼睛明亮耀眼,嘴巴丰润饱满,组合在一起,也是耐看。 他以前倒是没发现。只知道千岛酒店里有个能干的前厅部经理,颇受白硕重视。 想一想,伍岑好像说过,这人长了一对会勾人的眼睛和一张想让人吻上去的唇…… 他抬手,仿佛手心还留有她唇上的温度…… “三哥!”妹妹绛嫮(hu)叫他,“你怎么这么久?要下车了,我以为你偷偷跑了!” 绛仍然转身回去,安抚她,“遇到点事儿,走吧安安,准备下车。” 停靠时,余爱也醒过来。 倪蔷坐了一会儿,才和余爱一起下车,四下看过去,站台空空,绛仍然已经走了。 她终于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褶皱凌乱,被她在里面拽得不成形状了。 余爱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下车后和男朋友打电话,然后问她,“经理,我男朋友来接我,他开车来的,我们可以送你回家!” 倪蔷说:“不用了,你先回去吧,我家离车站不远,做地铁就行。明天见。” 倪蔷把之前准备好的生日礼物递过去,余爱诧异,感动不已。 到家,屋里黑漆漆。 倪蔷看到桌子上倒扣着的盘子,里面是杜若留给她的饭菜,这样盖着还是凉了个透,她把饭菜放在微波炉里热一下,拿出来,吃几口就没了胃口。 洗过澡,听到父亲倪青云回来了,带着酒气,看样子也喝了不少,走路颠三倒四,和倪蔷才说几句话就歪在沙发上拉不起来。 倪蔷叹口气,把屋里的薄被拿出来给他盖上,调好客厅的空调温度,才回自己房间睡觉。 第二天七点钟准时起床,倪青云还在外面鼾声如雷,杜若也没回来。 倪蔷自己简单的准备了早点,吃过后上班,路上就接到了同事打来的电话:“倪蔷,你来了么?你的朋友一直坐在酒店大厅不走,你快来帮忙劝一劝吧!” 倪蔷到了酒店把车停好,就蹬着高跟鞋从停车场一路去了前厅,一眼看到了接待处,张佳佳舒服的坐在意大利工艺定做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在键盘上敲字。 这会儿前厅人不多,一张三人沙发被她一人霸占着,旁边站着的就是倪蔷的同事,也是刚刚打电话给她的林古华。 见她过来,林古华像是看到了救命恩人。 “倪蔷呀,小白总马上就要来了,这里要清场,帮我劝劝你朋友吧!” 倪蔷看林古华为难的样子,大概明白了始终。 张佳佳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林古华要是跟她说一会儿酒店新上司要来,需要她配合让一下位置,她肯定不会赖着不走,想是最初有人对她态度不善,才让她上了脾气。 倪蔷把林古华打发回岗位上,对张佳佳说:“佳佳,过来跟我去楼上餐厅。” 张佳佳抬眼,二话没说,把东西收拾一通后,跟着她上楼。 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来你之后,倪蔷把菜单给她,“今天新任总经理过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捣什么乱呀?” 张佳佳撇嘴,“我捣乱?要不是我刚来,还没坐下来,你们酒店那个前台就一脸‘怎么又是你’的表情!我才不坐那儿烦人呢!瞧你们这些做服务业的,都是人前面像狗,人后面似虎,你同事在背后说我蹭你们酒店的免费wifi和早餐,她怎么不敢把我赶出去呀?” 倪蔷解释,“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你今天就在这里写东西吧。” 张佳佳的职业,说的好听,是作家,说的难听点儿,是码字工。 她的名字,和现今微博当红作家张x佳一样,却没有人家那样的名气。 张佳佳说:我这辈子出名算是难了,这世界上怎么能有两个张x佳?那个张x佳今年34岁,我今年27,就是因为晚出生了7年,才会被他抢占先机!要不然我去改个名字吧? 倪蔷说:你干脆把性别也改了吧! 别人写书一本赚百万,两年三本出,声名远扬,她写书一本几万块,三年出一本,勉强糊口。 现在转战杂志专栏,算是才小有名气。而这脸皮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因为酒店设备好,环境佳,还提供免费早餐水果沙拉,张佳佳经常过来利用这里进行创作,倪蔷早就习惯。 她劝道:“就跟你码字一样,我们也要养家糊口。你放心点吧,这顿早餐我请。” 张佳佳这才痛快些,却一看菜单,又皱起眉头,“说是老虎真是老虎,吃人都不吐骨头,这个什么生煎包,是怎么做的?一份要88?” 倪蔷道:“你就点吧,吃多少都算我的。” 她咧嘴一笑,大方挥手。 一份生煎包,一笼水晶饺,一碗艇仔粥,最后叫了一壶乌龙茶。完事了。 点完后张佳佳问:“你昨天去参加白硕的葬礼了?” 倪蔷应一声“恩”。 “看见他害怕么?” 倪蔷抬眼,说:“害怕什么,他躺在那儿跟睡着了似的。” 先上了一份送的水果拼盘,张佳佳嘴巴里“咯嘣咯嘣”的咬着苹果块,“可惜吧?白硕这人呢,其实不错,就是有点短命。” 倪蔷拖着下巴,想的有点儿远,她轻轻说道:“昨天我去的时候,看到白硕手上戴着一串檀木佛珠,竟然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六年前我刚到酒店工作时,我们一起去西安出差,他在当地有名的寺院求的。昨天我站在地藏菩萨面前,就想到白硕以前说过的话。你知道么?他这人一直深信人死后都是要下地狱的,不管多好的人,身上都背负着要偿还的债,包括他也是。” 张佳佳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笑道:“别说,白硕的思想境界真不是常人能比的。只可惜他年纪大了点儿,又是有妻有儿,再年轻个二十岁,身体好点别这么早死,你也不用愁嫁不出去了!” 第四章 上司 这话似乎说到了倪蔷的**点,她脸色沉下来。 张佳佳立刻举手投降,顺势扔进嘴巴里一块苹果,一边嚼一边说:“我的错!死者已矣,我不该说这些有的没的。原谅我行么?” 倪蔷瞪了她一眼,知道她的性格——说话从不过心。 她总是忍不住怀疑,张佳佳一土生土长的南方姑娘,怎么性格这么糙汉子? 张佳佳又问她:“我听说你妈又给你找了个相亲对象,见了么?” 她缓和了下,说:“还没见,见不见有什么区别,我妈相人眼光不差,可我现在有点儿怕。” “怕什么?” 她叹息道:“时光熬白发,孤意却难平。” 张佳佳嗤一声,“矫情!” 张佳佳走接地气的写实派风格,鄙视矫情地无病□□。 “那你也得去见呀!” 倪蔷点头。 倪蔷今年29,十二月份的生日,距离三十岁还有半年时间。 现在,还是未婚,连个男朋友都没有。 其实她条件不差,五星级酒店的前厅部经理,高薪待遇。一年前买了新东区的小型高层公寓,还有辆车。人长得也不丑,五官端正,性格稍显内敛。 按说谈婚论嫁是早就要开始的事了,早前也有过几个考虑中的结婚对象,却因各种原因告吹,落得单身至今。 现实与电视剧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在电视剧中,春光明媚的爱恋始于最初的砰然心中,婚姻是最好的结局。现实中,婚姻才是生活的序幕,往后,结局未知。 倪蔷曾经幻想电视剧里的美好结局,现在她仍是向往那份未知。 嫁人,是大部分女人的梦想。倪蔷并不例外。 “我妈已经跟人约好时间了,说是下周末,地点让我约——我约?我还真不知道约在哪儿好。”倪蔷漫不经心道,“我妈说那人家庭条件一般,单亲,没了妈妈,不过他爸是大学老师,在团委办公室工作,他毕业的时候就考了公务员,但是没去面试竞岗,跑去跟朋友创业,开了家巴西特色烤肉店,生意倒是不错。反正是正经人家,很合我妈的心意。前几天她跟那介绍人说,干脆就让我去那人的烤肉店,一边吃一边聊得了,我真是……想想两个人坐在一起对着一桌子的烤肉相亲……这也,太搞笑了。” 张佳佳笑得前仰后合,“我阿姨太有创意了,我觉得很不错呀!俩人上几盘肉,烧壶酒,你一杯,我一杯——哈哈哈多带劲儿呀!这样感情也增进的快!” 倪蔷嫌弃得不想正眼看她,“你瞎乐什么,那叫相亲呀?再说了,我是那种能跟人一见面就坐在一起喝酒吃肉的人?” 张佳佳撇嘴,“行了吧!那就走你的小资风,约个档次高点儿的西餐厅,或者不吃饭,喝喝咖啡茶什么的也行呀。” 倪蔷继续拖下巴,“我都麻木了……” 张佳佳拍拍她的肩头,“顺其自然吧,说不定这个能让你怦然心动了呢。” 怦然心动? 难上青天! 安顿好张佳佳,倪蔷回到工作岗位上。 看时间,九点钟差一刻,还有十五分钟白维奇到酒店,下面已经准备齐全,一个不少。她加入行列。 等待并不漫长,白维奇比预想的还要早到十分钟,白夫人也来了,穿着黑白色拼贴软呢连衣裙,模样仍是沉浸在失去丈夫的悲痛之中。 白维奇见到倪蔷,轻轻点头致意,一秒钟也没在她身上多停留。态度与昨日大相径庭,完全的公式化。 这让倪蔷放心下来。 外人都说白家父子之间关系不和,才使得儿子白维奇外走海外。如今看来,子承父业,白维奇还是比较靠谱的。 白家母子到酒店,一来是带了白硕的遗嘱,二来,是为了酒店新开发的项目做商讨研究。 倪蔷组织安排到场人员的接待问题,会议开始后,她去忙自己的工作。结果,没多久就听说会议室那里乱套了! 怎么了?吵起来了! “谁跟谁吵?”倪蔷接到电话,问前来寻她的白维奇的秘书。 秘书说:“白总和一些支持项目建设的股东吵起来了!” 倪蔷有些不解,“你说什么?白总和支持项目建设的股东吵?这是什么意思?白总他难道不支持?” 秘书忙解释:“对呀,老白总之前准备在a4区做休闲娱乐区,建亲子游乐场,这个事之前就提上议程了,也算是老白总的遗愿,可现在小白总说他不同意——酒店怎么能做游乐场?有部分股东跟着提出了以前提议过的做酒店配置升级,这个白总倒是觉得好!结果支持游乐场的股东就说白总没良心,不继承老白总的遗愿,骂小白总是白眼儿狼——这就吵起来了!” 倪蔷快步到会议室门前,透过门板能听到里面一浪高过一浪的争吵声,她却是顿住,挪不动脚步。 秘书疑惑,“倪经理,你不进去么?” 进去?她有什么立场进去? 白硕在的时候她是协助白硕做决策的人,秘书找她来也是因为白硕的这个项目她有参与,里面的股东也大部分跟她关系不错,可是现在,里面那个坐在首位上的是白维奇,不是白硕! 白硕已去,董事长一职暂由妻子池夏接替。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管理这座有了70年历史的酒店,结果可想而知。 母亲软弱,必又儿子撑起天下…… 倪蔷站了一会儿,打了退堂鼓。 依她看,这个争执只是开始,不会那么轻易就结束。 过了十分钟,会议室的门被人从里面“轰”得一声拉开,白维奇从里面大步迈出来,气势汹汹。 这次,看都没看倪蔷一眼! 倪蔷听到他身后的骂声:“吃了几年洋墨水,就敢忘你姓什么了是吧?!你给我记住了!你爹姓白,你也姓白!你坐在你爹的位置上,就该把你爹留下来的事做好!翅膀硬了就想飞,还搞独.裁.专.政?想都别想!” 骂人的正是与白硕交好的老股东吴承越。 白夫人池夏坐在里面,面容严峻,不说一句话。 倪蔷打电话通知部分人员,认真接待留下来的股东。池夏在会议室坐了会儿,秘书小声告诉倪蔷,“白夫人的立场没有偏向谁,她是挺为难的,也不熟悉酒店操作……” 倪蔷看池夏一直拨弄着手里的佛珠,不由替她心酸,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已故的丈夫,谁心里都没主意。 没多久,池夏从座位上站起来,到倪蔷面前说:“倪经理是吧?” “是,白夫人,已经替您安排好了休息室。” 池夏摇摇头,“你带我上去,看看你们老白总的办公室吧……” 雨霁天青,阳光撒下,露台上金光闪耀。倪蔷立在池夏身旁一动不动。 这间明亮而宽敞的办公室被清扫人员打扫的一尘不染,屋内的摆设仍是白硕还在世时的模样,颜色深沉的桌台,电脑前的文件页脚折起,旁边隔着一本那日白硕翻看的财经报刊。 真是……生怕人不能触景生情! 池夏捻起桌面上的杂志,眼泪便是汹涌。 倪蔷别过脸去,悄然移向门口,在外面,将办公室的门轻轻扣上…… 转身之时,却见白维奇倚在走廊的墙壁上,正对着门,看着她一言不发。 倪蔷着实被吓了一跳!回神后忙向他打招呼:“白总好……” 白维奇却仍是不语,幽深的双眸里面像是盛了两汪深泉,看不到底。 白维奇的办公室被安排在与白硕办公室同层,明亮的走廊,一处在南,一处在北,北面的光线却也不差,只是稍小一些,是倪蔷亲自主持整理的。 倪蔷不知道白维奇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更不知道他在这里默不出声的用意是什么。她只是礼貌道:“白夫人正在老白的办公室内,您找她?” 白维奇眉梢微动,轻轻挑起:“不,我找你。” 倪蔷面上波澜不动,“您有什么吩咐么?” 白维奇双手插兜,离开身后的墙壁,忻长的身子立在她跟前,张口便问:“亲自游乐场那个项目,倪经理也有参与?” 倪蔷暗衬他总要问这个问题,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又是在这种地方,以一种非正式的形式—— 她老实道:“是的白总,那个项目,我有参与。” 白维奇看着她,“那你,什么意见?” 倪蔷想了想,对白维奇的这种举动百思不解,末了正色说:“实不相瞒,老白总的这个计划在构想初期,我就已经参与到里面了。” 白维奇眸色变得愈加深沉,“甚至,很多意见都是你提出的?” “是的……”倪蔷敛眸,咽了口气看着他,模样诚恳,“这个项目,是老白总用了两年时间准备的,我想如果他还健在,一定会坚持下去,而现在,也有很多人希望您能来完成他的遗愿——” “倪经理!”白维奇冷酷打断她的话,蹙眉紧盯着她说,“身为酒店人,你的觉悟就是如此?看来,很多人都高估了你呀!” 第五章 揭穿 “您……这是什么意思?” 白维奇的质问是对她的能力的明确否定,这让已经在酒店工作了六年之久的倪蔷觉得分外觉委屈。 “白总,我不明白您这话的意思,难道我支持老白总的项目建设是一个错误的选择?” 白维奇笑一笑,语气冷冽,凑近她的耳旁一字一句道:“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老白都走了,你再怎么讨好,他也看不到呀!” 倪蔷身体颤了颤,耳旁他说话的声音经久不散,如一阵阵寒风刮过。 等她反应过来,白维奇离开她,神情里饱含的满满轻蔑之意倪蔷能清楚的看出来。 “我知道你在我父亲身边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白维奇乜眼,转而在倪蔷脸上打量,“你这样的女人对他来说倒是挺让人省事,只要给了你想要的,金钱和地位,就够了吧?” 倪蔷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白总,我不知道您是不是真的有心在羞辱,但我必须提醒您,您这一番话让我很不舒服!” 白维奇嗤笑一声,抬手从衣兜里拿出一只钢笔,在手里转着:“需要我再把话说明白些?倪经理,这是在我父亲的遗物里找到的,一只钢笔,做工精良,上面却刻着你的名字,笔法也是出自我父亲之手,看样子是他亲自刻上去的,这东西的存在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白维奇话中的意图已是再明显不过了。 那只黑色烤漆钢笔的存在,是她二十五岁生日时,白硕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年份时间都在标签里写的清清楚楚。倪蔷永远不会忘记! 那时她刚刚入职酒店工作一年多,能在生日的时候收到酒店**oss的祝福已是莫大的荣耀了,更何况是这样一份名贵而意义非凡的礼物。 倪蔷受宠若惊,带着感恩和忐忑收下这份礼物,对白硕的感情也正是因为这只钢笔发生了错变…… 40多岁的男人于一个初入社会的年轻女孩儿来说,是一个高大的存在。 他们有学识,有人生经历,有对世事的独到看法,他们可以给年轻女人所不能得到的东西—— 是什么? 白维奇说的对,是金钱和荣耀。 而这两样东西,正是23岁的倪蔷最需要的。 倪蔷生活在普通而略显保守的家庭。 父母都是教师,彼此关系融洽,相敬如宾。倪蔷从小接受着最传统的教育,上学什么的按部就班,小升初,初升高,到大学,从学习到为人处世,都深受父母的影响,连谈恋爱都是中规中矩,一开始就奔着结婚去的,(虽然后来还是分手了)。同时作为家中独女,她也算是父母捧在手心里的人。总得来说,一路无风无浪,恣意顺畅。 从某些方面来说,无风便是顺。 亲戚眼中的倪蔷,是品学兼优的好姑娘,是受命运眷顾的幸运儿。 和美的家庭、能拿上台面的学历、端庄的长相,这样的她在身边人之中是值得令人艳羡的。艳羡之时,也在等着看她何时将运气用完。 很不幸的是,倪蔷在大学毕业后,似乎就真的将前22年的好运气用得差不多了。 先是和大学恋爱的男朋友分手,而后在工作上屡次碰壁,好学历成了废纸一张。最伤心的不是失恋和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是回家后收到一众亲戚表面关心实则来看笑话的“慰问”和父母无声的包容。 毕业一年后,倪蔷通过关系去了千岛酒店,最能利用的便是她那时的青春,所以获得了一个酒店前厅部接待的职务。 第一次见到白硕是她刚进公司一个星期后的员工大会上,在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白硕对着上百名工作人员说:“人活在世上,最难过的事情有三件,一是亲人分离,二是饿肚受寒,三是被曾经羡慕你的人嘲笑!” 倪蔷听到这话,胸口闷得要喘不过来气。 会后她想起自己当初上大学,乃至即将毕业时的“雄心壮志”。 很简单的要求。她希望有份稳定的工作,可以让她养父母,养自己,再有就是找个条件不错的男人结婚,无关爱情。一切稳定,就是最好的。 而她的“稳定”和别人的稳定,区别大概就在于,是找个有钱有貌有身家的男人还是找个一般的男人结婚,是需要月薪三五千的工作还是月薪万儿八千的工作。 毫无疑问,她所希望的“稳定”,标准并不低。 如果她想达到这样的标准,此刻,就必须隐忍,一步一步往上爬! 那之后,倪蔷有了一次和白硕近距离的接触。 白硕到前厅部查看工作时,倪蔷为他送上了一杯咖啡。 他喝上一口,抬头看她,蹙眉问:“新人?” 倪蔷略有忐忑,垂首道:“是的白总。” 白硕点头,放下咖啡杯,“嗯……下次注意了,咖啡里放两块儿糖,太苦了。” 倪蔷顿了顿,没有应,白硕问她:“怎么了?” 她犹豫了很久,说:“陈经理说,您血糖高,所以我……” 声音渐弱。 白硕听了先是一愣,而后爽朗一笑,“这样啊,嗯,所以我并不是很经常喝咖啡,茶倒是多,你可以到我办公室拿一些碧螺春在前厅部备着,下次我来,就别泡咖啡了!” 第二天,倪蔷到白硕的办公室拿茶叶,(白硕那话是对她说的,除了她别人也不敢去拿),白硕在桌面工作,看到她,立刻就认出了,笑容浅浅道:“来酒店多久了?” 倪蔷道:“还未满一个月。” “还是试用期?” “嗯……要试用三个月。” 白硕颔首说:“麻烦帮我泡一杯茶,谢谢。” 白硕的办公室有专门的茶具,倪蔷应了一声,揣着砰砰直跳地心到茶台前,坐下来。洗杯,烧水,放茶叶,注水,水放七分满,碧螺春收水,如雪花般纷纷落入杯中,翻滚,腾起…… 白硕放下手里的工作,看倪蔷一步一步冲泡茶叶,动作略显不自在。 冲泡好了,倪蔷将茶端过来给他,他喝一口,脸上露出温和的笑。 “以前泡过?” 倪蔷讪讪道:“没有,我父亲喝茶,但不喝这样好的茶,泡茶也没这么讲究……” 白硕笑着点头,“看出来了,是昨天下了功夫,现学现卖的吧?步骤倒是一点儿没错。你人很诚实,还是个仔细人,适合在前厅部工作。” 这样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倪蔷当时并没有听出有别的深意。 三个月后,她通过试用期,成为正式接待员,却在一个月后,被白硕点名随同到外地出差。一年后,她先后在预定处和商务中心,从接待员升到主管。到现在,已是从客房经理做到前厅部经理。这一切,即便糅杂了她的努力,似乎也显得太过顺利了。 倪蔷感谢白硕,在她以为好运气即将用完的时候,替她将幸运女神挽留住了。 对于她和白硕之间存在暧昧关系这件事,倪蔷无从辩驳。 她的心虚让白维奇更是轻视。 男人对女人产生好感,并不是一件错事,错的是,那个男人是白硕。 平心而论,在同龄人中,白硕是个十分有魅力的男人,许是因为有钱,他平时保养得很好,看起来完全不像半百之人,穿上西装,身形仍是挺拔。性情又是温和,说话时语气缓缓让人很舒服。 白硕对她好,倪蔷知道。 他却也不是对所有员工或者有那么几分姿色的女员工好的,倪蔷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是哪点吸引了他,她只知道,这六年来,他对她的好,与对任何人的好都不太一样。 只可惜,他是有妻有儿的人。而现在,他儿子正站在倪蔷对面,接替他,成为她的上司,并且,正在揭穿她与白硕之间从未说破的关系! 白维奇看着手里的钢笔,牵起嘴角说:“我不知道我父亲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么执着于修建亲子游乐场,但既然现在,是我在酒店主持工作,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按照我的方式去经营酒店。” 说罢,他恶狠狠地盯住倪蔷,“哦,忘了告诉你,我父亲的遗嘱里并没有提到你……至于你的工作能力,我会亲自考察!” 池夏从办公室里出来,正在打电话。 倪蔷还在慌神,望着白维奇一动不动。 池夏看到儿子,楞了一下后对电话里的人说:“我知道你是哄我开心,这家里也就数你老三嘴甜,我没事了,时间长了心情会缓和的……吃饭?好呀,过两天我们一起吃饭……在哪儿都行,你选吧,我准备回家了,你有空就可以过来看我……嗯,先这样,挂了啊。” 挂了电话池夏对儿子道:“是绛家的三小子打来的电话,安慰我来着。你怎么来这里了?” 池夏不解地看了倪蔷一眼。 白维奇凉凉开口:“我来找倪经理说几句话。” “说什么话?” “工作上的,已经说完了。”他揽住池夏的肩膀,“走吧妈,我叫人送你回家。” 池夏回头对倪蔷说:“倪经理,像以前对老白一样,以后你也多帮着点儿维奇……辛苦你了。” 像是被人猛的打了一拳,倪蔷身形不可察觉的晃了晃,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只听到白维奇似笑非笑道:“她会的,我们走吧……” 最后留给她的,只有白家母子的背影。 第六章 相亲 下午六点钟下班时,倪蔷无精打采地走出酒店。 张佳佳同她一起回家,追问她。这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伙伴,张佳佳表面大大咧咧,心思却也细腻,倪蔷有哪怕一点的不对劲儿,都能被她的火眼金睛收入眼底。 “怎么了?今天工作不顺利?” 倪蔷叹了口说:“顺,顺到令人发指。” 她将上午白维奇在办公室外对她说的话向张佳佳转述了一遍,张佳佳做惊恐状,叫道:“这个白维奇心理变态吧!你和白硕之间,就算他有那心,你们之间也没有真的怎么样呀!”说完她停了一下,“……是真的没怎么样吧?” 倪蔷瞪她:“当然没!你当我是什么人呀!那支钢笔,我当时是收下了,可是后来想想,总觉得不合适,就找个机会还给了他。我怎么可能跟他有什么?” “对嘛!这些没有的事白维奇还计较什么!”张佳佳立刻在自己闺蜜身边坚守阵地,“白硕人都不在了,他还说这些话,他什么意思?” 倪蔷开车,遇红灯,车子跟着前面的长龙停下来,“白维奇这个人性格有些极端,也许他觉得这是他们家的一个污点,不把我弄走他心里不痛快,又或者是因为他父亲主张的那个项目,我站在他的对立面,这让他很不快。” 张佳佳沉默了会儿,“那他以后会不会找你麻烦?” 倪蔷摇头,“我不知道,也许会吧,但我也不是白在酒店工作这么多年的,他才来多久?” 这样傲慢的话,倪蔷也只有在张佳佳面前说,她心里还是没底的,毕竟,白维奇所在的位置,注定压她一级。 第二天倪蔷到酒店,工作正常进行,只是关于项目建设的事情,还是没有落实。 办公室里的人午休时说到这个事意见不一,林古华说:“老白总人已去,这个烂摊子也不知道该怎么收,说实在话,我并不觉得咱们酒店有必要建什么游乐场,这不是酒店该做的事呀,就连南中海的度假村也没说将娱乐设施作为主要开发项目的,老白总到底是为了什么?” 余爱道:“是呀,说起来,做酒店配置升级,倒是挺符合酒店营销的。我听说上次咱们的配置升级还是在两年前吧?” “没两年,一年零七个月。”倪蔷走过去接道。 余爱忙正了身子,说:“倪经理来倒咖啡?果然还是倪经理记性好,这么精准的时间” 倪蔷把杯子搁到咖啡机上,“那次大调整,我正接任前厅部经理这个职位,所以记得比较清楚。” 余爱嘿嘿一笑,“难怪了。” 林古华顺手把接好咖啡的杯子递给倪蔷,问她:“你总是站在老白总那边,现在呢?你还是支持建亲子游乐场的?” 倪蔷沉默。 林古华说:“我们这些都是跟着上面人的决策走的,反正我觉得吧,这个小白总还是挺不好惹的,瞧他跟股东掐架的样子,一点退让的余地都没有!” “可不是么,我也注意到了!”余爱在旁边添油加醋。 倪蔷端着咖啡杯,幽幽道:“老白总想要建游乐场是有原因的,股东也有支持的理由,我们插不上手,再看吧。” 林古华点头,抑制不住八卦的心,唏嘘道:“要我说建游乐场这事儿还是悬,本身从利益上来说,这不是酒店的当务之急,再者,听说小白总以前和老白总关系就不好,年纪轻轻抛下父母自己到美国闯荡了,要不是老白总突然出事,还不知道他会什么时候回来呢!要他真的子承父业?难!” 下午会上,倪蔷和白维奇碰上,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倪蔷也懒得去招惹他。 自从昨晚张佳佳坐在她耳边骂了一晚上白维奇心理变态后,倪蔷回想了一下白维奇看她的眼神,突然觉得,他好像是有些像心理变态…… 晚上回家,杜若破天荒的没有出去打牌,早早地就回来了。 倪蔷回到家就闻到一室的饭菜香味。馋坏了。洗过手就跑过去拿手捏了块儿拔丝地瓜。 “嗯!甜!” 杜若过来拿筷子敲她,“都这么大人了,还下手吃饭!坐下来拿筷子。” 倪蔷堆上笑,“妈,我每天在酒店,整个人都是绷着的,好不容易回到家了能随意点儿,你又教训我。我问你,你不心疼你女儿么?你看看我这样笑,是不是因为假笑多了,脸都不自然了!” 杜若被女儿逗乐了,“吃你的吧,我看你是笑的还不够!” “可不敢多笑,我现在又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脸颊水嫩的,再笑,这法令纹更深了!”倪蔷情绪落了些,夹菜到母亲碗里,又问,“我爸呢?” “今天又和学生们聚餐去了,他晚饭不回来。”杜若随意应道,突然又把话题转到倪蔷刚刚的话里,“你也知道自己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了,嫌自己要老了?” 倪蔷对她笑,“哪能,我随您,不显老!” “嘁!”杜若道,“你还是趁着没老之前赶紧结婚吧,过了三十老了哪还有人要!就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谁,姓严的,叫什么来着?” “严殊!” “对对!严殊,你还记得呀?”杜若有些激动。 倪蔷翻了个白眼,心道难怪杜若今天回来得这么早,原来是惦记着这件事呀! 她扒拉一口饭,含糊道:“嗯,记着呢……” “那就这几天约个时间吧,周日怎么样?” “不行,周日加班,周六吧,我上晚班,下午可以约。” 杜若想了想,“行,那我把人联系方式给你,你一会儿跟他说一下时间和地点。” 倪蔷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怎么她一女的主动去约男的?再一想想,不管了,都这个岁数了,还端着矜持用来干嘛? 吃过饭,倪蔷给那个严殊发短信,约了周六的午饭,地点在她以前陪客户去过的一家档次略高的西餐厅,最后注明:我是倪蔷。 很快那边就有回复,简单的五个字:好的,到时见。 周六的上午,酒店来了一个重要的客人,需要倪蔷亲自接待,她忙完再看时间,12点了。 严殊已提前到了地方,打电话给她。 倪蔷连忙道歉,说上午突然有急事,去晚了不好意思。 严殊轻轻笑,说,没关系,路上注意安全。 倪蔷开车时想,这男人声音倒是好听。 到了餐厅,倪蔷报上姓名,服务员便领她过去。 玻璃窗旁的男人见到她有些迟疑,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下意识伸手和她握手,“倪小姐吧?你好。” 倪蔷浅浅一笑,“我是倪蔷,你好。” 严殊长得不算差,个头有180冒些头,肩膀浑厚,整个人显得很是正气。两人坐下来后,他虽有些拘束,倒也不显失礼,确实是个正经家庭的孩子。 “倪小姐,嗯……我直接叫你倪蔷行不行?” 倪蔷冲他大方一笑,“可以,那我也直接叫你严殊了。” 严殊摸摸脑袋,憨笑一声,把菜单推到她面前,“你想吃点儿什么?” 倪蔷也没看,直接道:“这一家的白酒田螺和鲑鱼做的都不错。” 严殊看了一眼菜单,轻轻颔首,招来服务生,点了倪蔷说的,再叫上自己需要的,而后看向倪蔷询问:“再加一份柠檬塔和蔬菜沙拉?” “好。” 倪蔷看着对面的男人,觉得对自己来说,29岁能遇上这样的,也许真的算是恩赐了。 在此之前,杜若只对她说:这人和她同龄,家里条件一般,但胜在人很上进,本科毕业后创业,一年后就回本了,现在挣的钱已经足够他买下一栋二百多平的复式居,事实上他也在买了,这是杜若最看重的一点。再有就是这人生的高大,五官端正,不用担心下一代的基因…… 严殊之所以没结婚,是因为忙,且生活圈子小,他本人又是内敛型的,不太擅长和女人相处。 倪蔷越想越多,和严殊聊天时,又发现他其实是个挺会与人交谈的人,倪蔷每提及的话头,他都能顺着接下去,一顿饭下来,倒是意料之外的融洽。 午餐快要结束时,严殊问她:“你下午不用上班了是么?” 从他的表情中倪蔷能看出来,严殊大概和她一样。这第一次见面,两人互相都留下了好印象,她说:“我下午休息,晚上有班。” “哦,那不如我们去看个电影吧?看完我送你去上班。” “好呀。” 这是机会,不抓住的才是傻子。 临走前,倪蔷去盥洗室给张佳佳发微信,汇报了情况。 张佳佳略显兴奋,“不错呀,这就赶第二场了!看电影这事儿不是约会的节奏么?” 倪蔷说:“他既然说了,我下午又正好有空,就去呗!” 张佳佳:“还端着呢!你快去吧,别让人家等急了。” 收了手机,倪蔷对着镜子补了妆,想了想,从皮包里拿出淡橙色的口红擦上,再梳理了一下头发才出门。 不料她出门时脚步匆匆,一下子撞上了拐角处走来的人! 待看清来人,倪蔷忙退后一步。 绛仍然仔细看了她一圈,笑道:“自从我回来后,和倪小姐相遇的地点,总是和厕所有关。” 倪蔷:“……” 第七章 女孩 倪蔷想想,确实觉得尴尬,这会儿让了让身子说:“您请吧。” 绛仍然倒是没动,身子微侧,望住她涂抹了口红的红唇。比那天,颜色艳丽,却更娇艳欲滴。 他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眯眼道:“抽口烟,就在这儿。倪小姐请吧。” 反是他又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这俩人在厕所门口相互“谦让”,原本在位置上等候的严殊主动结了帐,到餐厅门口等倪蔷,路过这边,往里一瞅,就看到了倪蔷和一个人面对面地站着。 男的一身名贵西装,皮鞋锃亮,一看就是身份不凡的人。 倪蔷瞥眼间也看到了严殊,忙对绛仍然说:“绛先生,那我就先走了。” 绛仍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竟突然问她:“男朋友?” 倪蔷看了眼远处等待严殊,心想,说是有些不合适,说不是又好像也不对…… 磨蹭了会儿,她见绛仍然食指轻轻弹了下烟头,烟灰落下来,又问她:“倪经理今天晚班吧?” 倪蔷诧异,“您怎么知道?” 他莞尔一笑,“嗯,晚上我会过去酒店,住一晚。听秘书说了,说今晚是她们倪经理接待,总是面面俱到。” 倪蔷挂上微笑:“那我晚上会亲自帮您安排房间。绛先生,那么……晚上见?” 绛仍然点点头,“晚上见。” 倪蔷从甬道走出,脸上热了又凉,整个人的体温异常了。 “遇上了我们酒店的老板,打个招呼。”不等严殊问,倪蔷便自己解释了,重整自己,大方微笑。 严殊也没有太在意。 ---- 一支烟的功夫很快过去,绛仍然折回去到座位上。 “这里的菜怎么样?” 池夏拿餐巾擦了嘴巴,笑说:“你的口味能差到哪儿?家里人都说,这老三的嘴巴是最挑的,小时候脾气还差,做的饭甜了咸了都要发脾气,长大了脾气倒是长好了,可这嘴巴还是一样挑呢!好吃,下次还有这样好的地方,你还领我来!” 绛仍然大方道:“舅妈你都这么说了,我肯定会的。现在维奇回来了,可以让他经常陪您吃饭。” 池夏略显哀怨的望了眼坐在对面的儿子,轻声抱怨说:“他跟他爸,别人都说一点儿不像,可有一点儿真是像铁了,就是不爱着家,都是一门心思地埋头在工作上。他爸生前就没陪我吃过几次饭,他回来,也见不得能比他爸好到哪儿!” 白维奇放下餐具,抿唇道:“你想去哪儿?我会陪你的。” 池夏白了儿子一眼,心里还是乐开了花,拉着绛仍然说:“在工作上,你可得多帮帮维奇,他刚到酒店,怎么说呢,算是人生地不熟吧,很多事,得有人能帮衬他。” 绛仍然道:“维奇比我果敢多了,他有主意的,我就是个随大流的,谈不上帮忙。” 池夏听他这样道,心里不由得想:也是,这绛家老三,从小性格就有点**不羁的,没人能约束得住,结交些狐朋狗友,看别人干啥,他就跟着干啥,索性狗屎运好,到现在也没栽过大跟头,人生最大的敌人,大概就是他家里的那个大哥,那是他的死敌。只是大哥常年在外,绛仍然成年后就没和他碰过几次面。 她儿子就没那么好的命了,同样是一个人在外奋斗,白维奇努力着,一步一个脚印,最后还是要回来继承家业,被困在这家酒店。他绛仍然呢?一个人在外活得像条泥鳅,浑身都是滑溜的,到哪儿都顺得不行! 哎,人比人,气死人! 池夏有些恹恹的,又听绛仍然说:“我刚刚在洗手间门外遇到了酒店的倪经理,以前倪经理可是舅舅的得力助手,有她在,一定比我有作用吧?” 白维奇皱起眉头来,恰好他的手机响起来,接起来,那边说有急事需要他处理。 “我回酒店一趟,另外,晚上我有饭局,就不回家吃饭了。”白维奇说。 池夏急道:“晚上的饭局让你三哥跟你一起去吧!”她对绛仍然说,“仍然,维奇最近每天都喝不少酒,这样下去身体吃不消的,你和他一起,帮他挡挡……” 绛仍然痛快答应,“好说,等会儿我先陪您逛街,晚上过去。维奇,地点在哪儿?” 白维奇说了地点,他点头说:“行了,那我们先走吧。” 买单走人,下到地下停车场取车时,绛仍然递给白维奇一支烟,“怎么了?听到我说倪经理,你脸色立刻就变了,她不如你的意?” 白维奇身上满是梳理的气息,哼了一声,接过烟,没说别的。 绛仍然在他身后露出别有深意的笑。 ----- 看过电影,已是傍晚五点多了,一场浩大宏伟的科幻片演了整整三个多小时。 倪蔷中间好几次没顶住要睡着了,又被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惊醒,醒来后看严殊仍是聚精会神的模样。 出了电影院,严殊略带歉意:“带你看电影,好像是你在陪我看,你对这类电影不太敢兴趣吧?我看你刚刚都要睡着了。” 倪蔷摆手说:“倒还好,我有个好朋友很喜欢这类的电影,我对电影没挑剔,好的电影不论题材都会去看一看,只是可能今天起得早,没有睡够,一走神就犯困了。” 严殊关切道:“那你晚上还要上晚班,能熬得住么?” 倪蔷冲他一笑,“我有咖啡神器,撑到明天早上也没问题。” 她这样说了,严殊才稍稍有些放心,最后仍道:“女孩子还是少熬夜好,我们店里的女孩儿,我从来不让她们上晚班,店里有时最晚要营业到凌晨三四点的,女孩子上夜班,一来对身体不好,二来也有些不安全。” 倪蔷点头说是,心里有几分暖,大概是听到他在无意中把自己归类为“女孩儿”的缘故。严殊看起来模样呆呆的,其实也是个细心体贴的人。 第一天见面就有这样的印象,实在难得。 严殊也开了车,黑色的奥迪a6倒是很衬他的气质。 两人坐上他的车,又一起吃了晚饭,才去到酒店。 分别前,严殊说,改天再联系。语气有些像倪蔷以往和客户分别时的客气,可倪蔷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相反,她对这样的相处方式很是适应。 到休息室换衣服,杜若定时来查岗,必然也要问她今天和严殊的相亲情况。 倪蔷夹着电话拨胸衣,应说:“还可以,比以往的感觉要靠谱些。” 杜若一听就觉得有戏,“那就是说你还挺满意的?哎哟没想到你大姨这次真找对人了!” “大姨?怎么又是她找的?!”倪蔷态度三百六十度的转变。 杜若解释道:“你大姨认识的人不是多嘛,这人呀,说来也是有点渊源的……” 杜若将严殊和倪蔷大姨的关系道了一遍,那复杂程度类似于他七舅爷的侄子的女儿的同事的朋友的表哥是大姨的丈夫,总之,很复杂。 关系远了,倪蔷才稍稍有些放心。想到下午严殊的表现,她估摸着,这人也许不是一个好的恋爱对象,但他绝对是一个不错的结婚对象。 结婚,不正是她想要的么? 今晚和她搭伴的是同事王奇轩,是个比余爱早入公司一年的高个小伙儿。 倪蔷换好衣服便到前厅部询问今晚客人入住的情况,心里记着中午绛仍然说的话,她特地到王奇轩为绛仍然安排的房间巡查。 绛仍然每次来,房间都不固定,虽他心情而定,索性他性情不羁,很多细节不会去计较,更不会对着哪个酒店的工作人员斥骂。 倪蔷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 “床件换成简约风格的,还有熏香,味道太重,绛先生的味觉和嗅觉都比较灵敏,不喜欢浓烈的味道。”到书房的阳台,一张木质摇椅停在门前,轻薄的白色窗纱随风吹动,她点点头,“嗯,差不多就这些,现在就找人来换。” 王奇轩忙应下。 没一会儿前台通过对讲机说绛先生的车子到了停车场。 她匆匆下楼,不忘吩咐客房经理让客房管家随她一同下楼。 “人呢?” “这儿呢!”王奇轩压低了声音将她带到门前,说道,“喝了不少酒,跟着绛先生的就只有他的秘书,我要不要找人去帮忙?” 倪蔷已经看到两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走来,她说:“不用了,你我就行。” 说着就往那两人跟前去。 “绛先生,晚上好。” 悦耳的声音划过耳廓,绛仍然掀起眼皮,入目,女人穿着整齐的黑色小西装,一张雪白盈亮的脸庞在大厅的灯光下如剥了壳的蛋…… 秘书让开身子,王奇轩极有眼色,忙动作利索地扶住绛仍然的肩膀,同时也道了声,“绛先生,晚上好。” 绛仍然没理他,往倪蔷跟前去,指了指她,“嗯……走吧,去我的房间……” 第八章 事故 一路到五楼的vip套房。 绛仍然喝了很多,平时的派对上也喝不少,但不如今天多。 脚步迟缓虚浮,靠着别人的支撑勉强走稳了路,到房间,便躺进柔软的沙发里,揉着额角。其他人退出去,只有倪蔷和今晚的客房管家还留在屋内。 “绛先生,祝您晚安。”倪蔷做最后的道别。 绛仍然没说话,朝她挥了挥手。 倪蔷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奇怪。绛仍然从来不是难相处的人,可她每一次为他安排入住时,都有种莫大的压力。就像担心晴天突然之间卷来台风,最后一发不可收拾。 索性,一切都尚且安好。 入夜后,华灯冉冉。 倪蔷靠着咖啡,越是晚了,倒越是精神。在办公室将最近的工作做个总结,偶尔有入住的客人披着夜晚的风尘到酒店,她去安排。其余时间便是和前台的几个员工闲聊。 平静的夜晚,直到0点多,被楼上vip房突然打来一通电话惊扰了! “前台吗?叫你们经理给我上来!”男人在电话里语气不善,颇为恼怒。 电话刚挂,前台立刻又收到了那个房间的客房管家打来的电话,听清楚缘由后,忙去通知倪蔷。 原因:5088房间的客人对栀子花过敏,夜里头晕恶心,现在身上还起了红疹。 倪蔷一听便知事情的严重性。 一来,vip房的客人都是身份不一般的人。二来,了解客人习性是做服务业的基本,尤其是针对vip客户。 然而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拿了客人登记资料,倪蔷叫王奇轩叫来医生,自己乘电梯上楼先看情况。 5508房间房门大开,仿佛正等候着倪蔷的到来。 她径直走进去,便见一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上身坐在客厅,脸上和身上因为过敏染上几片红疹,整个人笼罩在阴郁的情绪之下。 想必这就是刚刚打电话下来的客人,名叫许望。 倪蔷镇定自若,“许先生,您的情况还好么?” 原本侧对着房门的男人闻声转过头来,没好气道:“你看看我这样能叫‘还好’?你是瞎了吧?” 比这更过分的客人,倪蔷都数不清遇到了多少个了。 她维持原态,毕恭毕敬道:“非常抱歉许先生,让您受到这样的伤害,我们已经安排医生赶来为您治疗,另外准备了新的房间请您入住,您看要不要先暂时移步?” 移步,当然要移步! 虽然那花已经被客房管家在最短的时间内移到别的地方了,可这里漂浮着花粉的气息,对许望来说是要命的! 换了别的房间,王奇轩也迅速将医生带来。 倪蔷质问客房管家:“一开始有征兆的时候,为什么没有立刻打电话通知前台!” 管家委屈:“许先生是喝了酒住进来的,他说头疼犯恶心,我当是他喝太多了,还叫人送来醒酒药,后来看他洗过澡后倒在**睡着了,我以为没事了,谁知道他中间突然跑去到盥洗室吐了,那时才发现脸肿了,身上还起了疹子!我不知道他对花粉过敏……这间房有一整个阳台的栀子花……” 看倪蔷脸色郁郁,管家犹豫了,又说,“倪经理,这个人对我们酒店很重要……您千万要稳住他呀……” 倪蔷眉头跳了下,“这个许望是什么人?” “他……他是宜创家居的总经理,这次来堰州是要和白总商谈咱们酒店配置升级的事的。” 倪蔷大惊,“这么重要的客人为什么没有人提前把他的资料拿给我!” 管家凝眉解释:“我不知道呀,这人是白总亲自接待的,今天下午刚刚入住,我也是被临时安排来的,我不知道您没收到消息呀!倪经理,要不要打电话给白总?” 白维奇!竟然是他! 倪蔷太阳穴突突地跳,抬手阻拦道:“先别通知白总,我能应付。” 经过治疗控制,许望身上的痛痒暂时用药物得到控制,可情绪,却是水涨船高。 在这期间,倪蔷听了客房管家道出前后背景,心里大概有了底。 这个许望,是宜创家居如今的领头人,五十多岁,爬上这个位置,靠的是行事果断狠戾。同时,也是个狡猾的人。由他带领的宜创家居这些年业绩不断攀升,逐渐成为沿海区家具业的龙头,已和各地众多五星级以上的酒店有合作。 倪蔷明白白维奇的心思,他还是想要坚持自我。 可是现在,已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 “许先生的情况怎么样?”当着许望的面,倪蔷问医生。 这医生是她找来的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徐徐地便将许望的病情道出来:花粉过敏,情况已经得到控制,这几天注意一些,医生开了不会至其留疤的药膏。 倪蔷面容稍有缓和,“太好了,许先生没有大碍就好。这间房是我代表千岛酒店为向您表示歉意免费为您准备的,您的医疗费包括今晚的精神损失,我们都会进行补偿。” 不料许望冷哼一声,“好什么!这些补偿难道不是你们该做的?我告诉你,我是你们总经理请来的客人,请来的意思你懂是什么概念吗?就是他有事求我,我要不要答应他的请求就得看我的心情!你一句没什么大碍就好,说得倒挺轻巧呀!” 倪蔷忙致歉,“很抱歉许先生,我非常能理解您的愤怒,我们会尽量对您的损失进行补偿。” “补偿?你说说看会给我多少补偿!” 倪蔷咽了口气,心道这个许望还真不是个可以随便对付的人。 她正要说:“许先生,我们……” 许望打断她,“说说能给我赔我多少钱吧!你们酒店的补偿标准也不知道有没有硬性规定,但对我来说,这件事让我很不愉快,最起码在我呆在堰州的这一个星期内,我都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而感到心情不爽!可我还要跟人谈生意呀,心情不好怎么谈?谈不成不就没钱赚了?” 许望言辞灼灼道。 他真是想讹诈?笑话! 许望这样身份的人,明显的,只是在故意为难倪蔷。 “许先生,很抱歉,我们酒店并没有关于赔偿的硬性标准,当然也是因为极少人会在我们的诚意之下开出像您这样直接开口要价的。” “那是因为你们酒店强买强卖吧?!嚣张!我看跟你也谈不出个结果,什么破经理!把你们总经理白维奇叫过来!”许望不肯松口反而更加逼近一步。 倪蔷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她没有控制好脾气。 也许是因为许望咄咄逼人的态度,也许,是他对她的否定,让她前几天受白维奇抨击过的玻璃心再受打击…… 她对许望笑,眼中却是冷意:“许先生,不管您对我或者我们酒店有什么意见,我已尽我职责内的最大努力将该说的话都说了,您若执意索要现金赔偿的话,那就只能通过法律途径了!” “呵!”许望闻言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你挺横呀!这是在威胁我!?” 倪蔷一动不动,身旁的王奇轩见此,心里“哎哟”叫了一声! 暗道,倪经理平时与人相处时和和气气的,从不随便得罪人,更不要说得罪客人了——他们就是要靠这个吃饭的。倪蔷能做到今天,也正是因为温谦的性格适合这一行业。 可是今天,她这是怎么了呀?来前忘吃药了? 王奇轩忙上前劝道:“许先生您先别动怒,您看现在都凌晨一点了,要不然今晚您先休息,等明日我们再好好谈谈赔偿事宜如何?” 许望挥开他,“好个屁!滚开!我跟你们怎么好好谈?你看看,这就是你们酒店的水准?”他指着倪蔷,“这种服务态度的人是靠什么做的这个位置的!别废话那么多了,去给我把你们白总叫过来!我要亲自跟他谈!别的人都他妈给我滚蛋!” “现在很晚了……” “再晚也去给我叫!否则你们谁都别想就这么算了!” 许望的怒火越升越高。 王奇轩不停地去扯倪蔷的衣袖,用唇语暗示,“倪经理,快道歉呀!” 道歉? 若是平常,不用王奇轩提醒,她就自动做了。 张佳佳说的没错,他们这行的,有时候,真的像狗一样。 倪蔷在这六年里不但赚了钱,升了职,同时也磨去了身上的棱角——变得圆滑,世俗,唯利是图! 这个时候想到这样的自己,她觉得心里很闷,透不过气来。 “倪经理!快点道歉呀!”王奇轩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倪蔷恍然抬头。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对,快点道歉,这是你的饭碗! 耳朵却听到身后响起一道低醇暗哑的男声! “老许,原来你住这里呀。” 这个声音一出来,屋里的人都被惊了一下,其中反应最快的竟是许望。 只见他原本张狂的脸立刻挂上藏不住的惊喜—— “绛三少?!哎哟这深更半夜怎么遇上你了!也太巧了吧!” 绛仍然轻声一笑,“巧什么呀!我就住在你隔壁!” 许望讪讪道:“是不是这边的动静吵到你的?” 绛仍然摆手,走到倪蔷身边,严肃问道:“出什么事了?” 倪蔷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沉着解释道:“许先生所居住的5508房间,阳台上种有栀子花,事前接待人员并不知道许先生对花粉过敏。” 绛仍然蹙眉,“不知道?接待人员是谁?” 倪蔷犹豫:“是……白总亲自接待。” 第九章 解围 绛仍然下意识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带了笑说:“你留下来,其他人都出去吧。” 听此,其他人纷纷退出去,房间里便只剩下倪蔷、绛仍然和许望三人。 许望凝眉,“三少,您这是要做和事佬呀!” 绛仍然大笑,“这不是挺符合我的作风么?我这人也没别的爱好,平时闲得慌,就爱管人闲事,咱们坐着说吧。”他拉许望坐下来,又对倪蔷说,“麻烦倪经理帮忙倒杯茶吧!” 房间里有厨房和吧台,备着咖啡茶叶等饮品。 倪蔷在吧台冲泡茶水,听到那边许望在笑。 男人刚刚的怒气已所剩无几,讨好的脸因长着红疹略显滑稽,只有看到倪蔷时还是有些不快。 “三少,你们千岛酒店的前厅部经理脾气可够大的呀!刚刚竟然跟我说要用法律途经来解决问题!” 绛仍然瞥了倪蔷一眼,悠然笑道:“年轻嘛,我们倪经理实力很强,但终究是个年轻姑娘,受委屈了,也是憋屈。性格是有些耿直得可爱呢,老许你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干嘛跟一姑娘计较。” 倪蔷:“……” 许望道:“我还真不想跟她计较,可你看我这脸,又肿又红的,还痒得难受!这要是再严重点儿,我可就不能坐在这里跟你三少说话了呀!” “说的也是……” 倪蔷送水到跟前,俩男人的目光都盯着她。 一个带着怒火,一个带着笑意。 “坐吧”绛仍然道。 坐便坐。 倪蔷在他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身姿端正。 绛仍然喝一口茶,赞道:“瞧我们倪经理泡茶的手艺多好,这茶清甜入味,浓度恰到好处,老许你也喝一杯尝尝。” 许望不情愿地端起来抿上一口,那模样像是在喝毒药。 一口喝罢再不愿端起来。 绛仍然并不在意,自顾喝着自己手里的茶,继而说道:“老许呀,咱们虽然好久没见了,今晚就先不叙旧了,说说你的事行吧?” 许望做了个抿嘴的表情,没应。 绛仍然自顾说:“白维奇把你请过来这件事我都还不知道呢,下午我们,还有我舅妈一起吃的饭,中间我看他接电话,说有重要的客人到,想是那个时候你到的堰州吧?” 许望点点头,“大概是那个时候吧。” “我就知道。”绛仍然撑起手臂搁在沙发靠背上,动作姿态很是随意,“老许,维奇今天亲自接待你,可你也知道,他刚从美国回来接替我舅舅的班儿,他以前干的事儿跟酒店管理那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的。就说今晚跟几个客户吃饭,还要我去帮他一把。这路子的一开始,摸黑走,都特别吃力。今天你出这样的意外,是白维奇他大意了,也让你受累了!你看这样吧,这酒店其实有我的股份,我也算这儿的老板之一,你就卖我一个面子,咱们该怎么补偿就怎么来,上次你见我,不是特别想开我在momo放的那瓶酒么,改天,我们一起吃饭,就开它向你赔罪!” 一番话,先把责任推给了白维奇,又替白维奇做足了解释,最后再赔礼道歉。 倪蔷不知道绛仍然在momo放的是什么酒,但看许望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惊艳,想必是只好不坏的。 果然就听许望嬉笑道:“还是三少你深明大义呀,你都这样说了,我哪还有纠缠的道理!其实我刚刚也是在气头上,被这……倪?” “倪。”倪蔷道。 “啊是,倪经理是吧?不就是被这姑娘给气到了么!我还能真跟一姑娘较真儿呀?” 绛仍然笑,“是,倪经理,还不快跟许先生道歉。” 倪蔷顺着台阶下,“许先生,我为我刚才的鲁莽向您道歉,希望您能原谅。” 许望摆摆手,再不喜欢倪蔷也不说别的了。 原谅原谅,只要是绛仍然说了那就必须原谅! 而后绛仍然与许望说了几句话,约了下次吃饭的时间,道了晚安,倪蔷随他一道出来。 走廊里开着暖黄的壁灯,绛仍然抽一支烟叼在嘴里。 倪蔷分外认真道:“谢谢您,绛先生!” 绛仍然掀起眼皮看了眼她,扭头边往自己的房间去,边道:“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你脾气也有这么不好的时候,个性还挺倔呀!要是我不出面,你打算怎么解决?” 倪蔷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冲动了。如果没有绛仍然,她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将这件事圆过去。 她垂头,“是我冲动了……” 几步的距离,已走到绛仍然的房间门前。 他在前面停下脚步,倪蔷跟着停下来,待到他转过身来,她才发现她站在离他有些近。 绛仍然身上是沐浴之后的薄荷清香,夹了香烟的味道,是男人身上最干脆的气息。 绛仍然才一低头,就对上倪蔷的目光。 迎上的清亮的眼睛里蕴含了湿气,让原本明亮的眼睛更显盈盈。 倪蔷看到他喉结微动,忙退了一步,在最安全的位置上,低声说:“对不起,还打扰到您休息……” 绛仍然恍惚了一下,摇着头笑:“我中间酒醒了,出来转转,也是赶巧正好碰上。你呀,怎么?心情不好?” 倪蔷头更低了些,“没有……” 他哼笑一声,“还没有?今天跟男朋友约会不开心?” 倪蔷反应了一下,才想到他说的“男朋友”是指严殊,她忙解释说:“不算是男朋友……是,是我妈为我选的相亲对象……” 绛仍然挑眉,“哦……难怪。” 难怪?难怪什么他也没继续说,只又道,“别放松,这事儿你们白总明天肯定会收到消息,到时候还是要找你问话的,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剩下的,你应该能应付吧。” “是……谢谢您帮我这个大忙,这份情我一定会还的。” 绛仍然道:“别说这,我跟许望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这事儿不止为你,还为了白维奇和千岛酒店。谢可以,可千万别以身相许。” 倪蔷被他逗乐了,“于我来说,您还是帮了我一个很大的忙。绛先生,改日我一定会再郑重向你道谢!” 绛仍然算是领教到了这人的倔劲儿了。 笑着说:“好,下次请我吃饭吧!” 次日清晨,果然如绛仍然所说,白维奇找她了。 倪蔷正在家里补觉,被电话吵醒的。 秘书说白维奇早上一来就召开紧急会议,要各部门负责人都到场,点了她的名。 倪蔷凌晨六点钟回到家,这会儿才睡了两个小时,头脑昏沉,眼皮子重如千金。好不容易艰难地坐起来,衣服没穿上就又倒了回去。再连睡两个小时起床,才赶去酒店。 议会已进行了一半,她旁若无人的走进去,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正在发言的人资部hr愣了一下,看最前面坐着的白维奇脸色难看至极,好久才轻咳一声继续道:“新聘接待员现正接受培训,如无意外下个月便能全员就位……” 会议的由始至终,倪蔷哈欠连天,她打得越起劲儿,白维奇的脸就越黑,直到快结束时,白维奇道:“前厅部没有事情要说?” 倪蔷意外:“没有呀。” 白维奇沉眸望着她,“哦……那我提醒一下你,今天凌晨前台接到vip住客的投诉,这件事你不打算解释一下么,倪经理?” 倪蔷微微一笑,“当然,不过我原本是打算单独向您汇报的。” 白维奇冷笑道:“酒店的事有什么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的,非要对我一个人说?” 底下的人闻言,低头议论了几句。 对白维奇这极有“内涵”的话,倪蔷并没有表示不悦,反倒是笑对他说:“白总,既然您希望我当着大家伙的面说,那我就说吧。” 她站起身来,面向一众说道:“今晨零点半,前台接到5508房间客人的投诉电话,客人许先生因为花粉过敏出现不适状况,接到投诉后,我和王奇轩立刻请医生并到5508了解客人情况,许先生病情并不严重,心情却很糟糕,毕竟是在深夜,打扰到他休息了。随后,我们进行了房间更换以及后续补偿安排,现在问题已得到解决,也收到了许先生的谅解。” “这样说,倪经理是想把问题大而化小吧?如果真像你说的已经解决了,那为什么我一早还是接到了许望的电话,他对我说你昨晚威胁他!倪经理,你说说看有没有这回事?” “白总,”倪蔷缓了口气气,“昨晚我与许先生之间确实发生了些不愉快。那是因为许先生气在头上,甚至要求我们对他进行二十万的现金赔偿,我只是建议他,如果需要金钱赔偿,可以通过法律途经。” 白维奇怒:“倪经理可真是个厉害人物!你知不知昨天那位客人是谁?他是我们酒店的重要合作人!我们的合作还没谈成,你就想和人打官司,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在替酒店着想!” 第十章 大姨 倪蔷站着,底气很足,一点畏惧的姿态都没有。 “不替酒店着想的人,究竟是我,还是白总您!?您问我知不知道昨天的客人是谁,那么不如白总来告诉我昨天的客人到底是谁吧!” 白维奇愣住,一时间像是没料到倪蔷会有这样的气势,会议室的其他人也都被她的强势震慑住。 白维奇没有回答她,更没有别的人敢在这个时候插话,气氛凝住。 倪蔷道:“还是我来说吧,没错,在出事之前,我不知道5508号房间住的人会是许先生,我也不知道这位许先生的来头有多大,因为没有人告诉我!那位尊贵的客人是亲自接待的,大概您刚到酒店,尚且还不熟悉酒店的工作流程,所以没有按程序走,但我必须提醒你,像昨天那样的做法是错误的,而造成那样后果的人也不是我,而是,你!白总经理!” 白维奇脸颊的肌肉动了动,努力压抑着自己。 倪蔷看也不看他,“你可以因为我昨天顶撞许先生的事向我问责,但身为前厅部经理,身为酒店的一员,我也有一个疑问想跟在座的同僚分享一下,那就是——白总,您是不是真的适合管理这家您祖上留下来的酒店?!” 众人哗然。 一方面是为倪蔷的大胆发言,另一方面却又是为她抛出去的这个问题而深思…… 倪蔷话毕,紧盯着白维奇,“我的解释就是这么多,不知道您满不满意,如果觉得还行,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回去补觉了?白总,我下午还要上班。” 白维奇被她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最后摔门而出。 倪蔷望着他愤然而去的背影,憋在心底的那口气仍然胸口发作,横冲直闯,不肯消停! 有人从她身后出去,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算作鼓励和……安慰吧。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顶撞上司,和上司叫板,这是多么的英勇无畏呀! 倪蔷事后想,她大概真是厌倦了这份工作了,所以才会冒这样的险…… 会议室的人走了干净,她自己又在里面坐了会儿才收拾东西回家。 到了家便又倒头继续睡,一点钟起床吃午饭,恍恍惚惚地,觉得上午发生的事像一场梦。 她大概……还没睡醒吧? 吃完饭,倪蔷犹豫着,她要不要去上班—— 脑补着去到办公室收到辞退信的画面,心里还是略有失落的。 毕竟多年的人生规划全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的,丢了工作,她不会活不下去,但会难过。这是真的。 想了想,她还是重拾自信去上班了。 刚到办公室门口,里面的人便在同一时间像是被人施了法术,纷纷扭过头来看向她。 倪蔷站在门口,“干什么?没事做呀?” 林古华走过来,对她竖了个大拇指,“女壮士!” 倪蔷:“……” 整整一下午,甚至往后的几天,倪蔷都没收到辞退信。 在办公室休息的时候,同事替她分析理由,倪蔷觉得很在理:她之所以没有被白维奇辞退,是因为她在酒店的所为是很多人看在眼里的,以白维奇一人的能力来辞退她,难。再有就是她顶撞他,是在很多部门的主管经理面前,而且理由充分,句句在理,他要是辞了她,难以服众。 倪蔷在这两条上又加了一条:白维奇是个变态,他留她,一定是在想办法折磨她! 这个理由通过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可以得到证实。 ---- 倪蔷大姨的女儿带着孩子从邻市回到堰州,一家人团聚,家里有些挤。 大姨杜兰便拜托杜若为她女儿安排住处。 杜若在以前工作的学校附近买过一套小户的两室一厅,恰好,杜兰的女儿卢利媛一到堰州,便安排他们住在那里,距离倪蔷家也并不远,可以照应。 卢利媛母子来的前一天晚上,杜若在厨房做饭,切菜时特地嘱咐倪蔷,“利媛来,你说话的时候注意点儿,利媛是可怜孩子,离婚女人带个孩子不容易,你不喜欢就别往跟前凑,别到时候嘴上没把门的说出了难听话,都是亲戚以后不好来往!” 倪蔷撇嘴说:“我大姨,一直看着你的那套房子呢!” 杜若拿铲子要敲她,“瞎说什么!我跟你说的你得记住了!” 倪蔷急道:“好好好,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这点儿道理和眼色还是有的吧!您净瞎操心!” 杜若说:“我不操心怎么办?万一要是出点儿意外呢!” 倪蔷嘟囔,“一直说结婚结婚,结婚有什么好的呀!利媛那么早结婚,还生了个孩子,不照样离婚了么!” 她大姨家的女儿,是倪蔷的表妹,比倪蔷小一岁,已是7岁孩子的妈了。 倪蔷的大姨年轻的时候学业不通,小学没上完便辍学养家,结婚后生个女儿,谁知道也随她,从小不爱学习,好不容易到了高中快毕业,高考考了365分,花钱上个中专,又因为结交了个社会上的男朋友,为其辍学。 杜兰为这女儿算是操碎了心,眼瞧着上学不成,干脆让她结婚吧。 于是刚刚20岁的卢利媛就和人领了证结了婚,没一年,孩子也出来了。 杜若说:“你能跟她比?她那个时候年纪轻轻,找的是什么人呀?你熬了这么久,能是她那种眼光?结婚呀,要看你遇上的人是谁,遇到个好的,安安稳稳过一辈子,遇到个赖的,一辈子折腾死你!” 倪蔷捏着切好的番茄扔进嘴里,满不在乎的样子。 她都挑29年了,好男人你在哪儿呢? 表妹带着孩子来,倪蔷趁不上班的一天,帮他们安顿住处。彼此相安无事过了几天后,杜兰到倪蔷家,带着女儿和外孙。 倪蔷下班一回家,杜兰就拉住她问:“妮妮,上次大姨给你介绍的那个人,我听你妈说你去见了,怎么样呀?行不行?” 倪蔷还没来得及回答,刚从厨房端出饭菜的杜若便接道:“哎哟我们家倪蔷说那孩子可好了,他们见了,印象都非常好!” 杜兰脸上笑开了花,“真的呀,那你们现在还联系么?” 倪蔷有些面薄,别扭地说:“联系着呢……” 头两天严殊还跟她发了短信,说请她到他的烤肉店做客,她因为最近忙,约了下周去。 杜兰一直攥着她的手,说:“真好,你这要是成了,大姨可就为咱们家又立了一个大功!” 又? 倪蔷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就听杜兰接着道:“你还记得你当初去千岛酒店工作呀,不就是我给你介绍的么?” 倪蔷嘴角微抽。 说起倪蔷工作这件事,还真是和杜兰有关。 当初倪蔷找工作处处碰壁,杜兰没少在他们一家人面前对她冷嘲热讽。反观卢利媛呢?结婚后一直在家闲着,但那段时间,突然有人给卢利媛介绍了份工作,就是当初倪蔷刚去酒店时做的职位。 介绍人对卢利媛说,让她去面试,那人替她打通了第一层关系,下面的还是要靠她自己。 杜兰以为女儿这次肯定能收获到一份工作,整日在倪蔷面前炫耀。谁料卢利媛在面试的第二关就被卡住了。那时卢利媛的孩子才两岁,不能离人,而她的个人条件,也离酒店需求有些远。 杜兰不甘心,让人把这份工作带给倪蔷,美其名曰肥水不流外人田,还交代倪蔷,是因为利媛要带孩子才把工作“让”给她的。 后倪蔷通过了面试,并且越做越好,杜兰看着不由眼红,时不时提醒着倪蔷,她如今的“成功人生”,有她大姨的一半功劳。 倪蔷每每听此,都是笑而不语。 母亲对家亲仁慈,大忙小忙都愿意去帮,她也只能顺着母亲的意,大姨家需要什么,她也都尽量满足。 这次,杜兰“邀了功”,便对她说:“妮妮呀,你看你妹妹这不是回来了么,她一个人要养孩子没个工作可不行,你现在做了酒店的高层管理了,是不是能在你们酒店给她安排个职务?” 那一年给卢利媛介绍工作的人与现在的倪蔷比起来,差远了。 倪蔷道:“哦,利媛想做什么呀?” “什么都行,你看看有没有那种不怎么占用时间,能拿稳定工资的闲职,就给她疏通疏通吧!” 倪蔷凝眉说:“那我明天去人资部问问看吧。” 这时卢利媛的儿子宝顺突然跑过来,扑到她的裙子上,杜兰忙将孩子扯开,“宝顺你别乱跑,撞到人了!”有对倪蔷说,“那你给操点心哈!” 那小孩儿扁扁嘴,一溜烟跑了。 倪蔷开始没觉得怎么样,后来低头看到腰上多了两个油乎乎的手印……崩溃了。 她的裙子,浅色的! 对杜兰交代的事,倪蔷原本没打算放在心上,她想着明天到公司先问问看,有的话就安排,没有就算了。现在找工作,说难也不难,卢利媛也不一定非要在他们酒店工作。 结果晚上送走了大姨她们娘仨,杜若对倪蔷说:“你大姨说的事,你上点儿心,利媛确实不容易,她一个女人,到你们酒店工作,是因为有你在,不怕她被人欺负。” 夜里倪蔷躺在**想想,心软了。 第十一章 麻烦 人资部的hr李晨杰和倪蔷属同期职员,曾与倪蔷一起组织过新人培训工作,那之后,俩人关系一直不错。 杜兰交代了之后,过了两天,倪蔷到人资部寻到李晨杰,请她一起到酒店附近的港式餐厅吃午餐。 聊了几句,倪蔷问起了新人培训事宜,李晨杰当即抱怨说:“别提培训的事了!今年培训不如从前,白总费那劲儿从国外请来几个老师做培训,说得还是葡萄牙语,沟通那个困难啊!翻译?有呀!可这样一句话说两遍,进度不就慢了一半么!而且,我们跟外国人有很多理念是不一样的,一说起来就是争执不断!为了这个事儿,我还专门去学了些基础葡语,也不起什么作用呀!请示白总,他说,不急,慢慢来,重要的是让员工接触新鲜血液。”李晨杰抬头看了眼倪蔷,别有意味道,“你懂那个白总的脾气,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吧?” 倪蔷苦笑着点头说:“我当然懂……那你可真要辛苦一段时间了。” 李晨杰哀叹一声,“真是怀念那个时候,我们一起带人培训的日子呀!效率可比现在高多了,你说是吧?” “嗯,我倒是想再和你合作,这样我办事就方便多了……”倪蔷漫不经心道。 李晨杰听罢,挑起眉头,“办事?你有什么事要办?” 倪蔷看到时机,眼睛垂下来,一边搅拌着手里的咖啡,就势将她家里的事情道了出来。 说话间,她不断观察李晨杰的表情。看她不住点头表示理解,倪蔷以为事情应该好办,不料话毕,李晨杰立刻泄了口气说:“倪蔷,实不相瞒,按理说你介绍你表妹进咱们酒店做个什么,这不是难事儿,酒店招聘工作一直没停,培训也是刚刚开始,以咱俩的关系,我可以给你加个名额的。可是呀,倪蔷,白总那关,你可能不太好过!” 倪蔷疑惑。 她知道白维奇插足培训工作的事,难道说,现在连大小招聘也都要他亲自过问? “白总现在这么忙,还有精力管每一个新进酒店的员工资料?” 李晨杰脸上现出为难之色,犹豫了会儿,才压低了声音说:“倪蔷,职场上的关系利弊你比我懂,我觉得你上次在会议上顶撞白总,说的都没错,可是呀,他毕竟是领导人,你那天得罪了他,以后可能会有麻烦……” 倪蔷看着李晨杰,凝眉听她继续说,“我们俩平时关系不错,也牵扯不上什么利益关系,所以这事我也不瞒你了。白总前几天找人跟各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打了招呼,让我们把你的情报汇总上去,包括以前的、现在的,甚至以后关于你的什么事,也都给他报上去。他是什么意思,大家当然也都心知肚明,可也没办法呀……” 倪蔷听此,后背一片冰凉。 各个部门的负责人,那就是说连前厅部都…… 午饭后回到酒店。 倪蔷看着办公室里朝夕相处的同事下属,冰凉感由脚底蔓延到四肢百骇。 如李晨杰所说,职场的关系利弊,明争暗斗,这些年,她早精通。可是真要去时刻谨慎和怀疑身边人的背叛,实在难以做到。 林古华路过,问倪蔷:“休息好了?下午没什么事做,先去喝杯茶吧?” 倪蔷踉跄了一下,回神看她。 林古华看她恍惚的样子,关切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她忙摆摆手,恢复清明,笑言道:“没事,有点儿困,去倒杯茶喝吧。” 俩人往休息室去,已有两三人在里面坐着聊天。 林古华特别关照了下倪蔷,替她接了杯茶送过来。 倪蔷一笑,听那边人说,“袁园姐要回来了吧?她产假貌似休得差不多了!” 林古华接道;“周三来报道。前几天我去医院看一亲戚,赶巧了遇见袁园姐去复查,整个跟变了个人似的,我都没认出来!” “是变美了还是……” “你还能指望一个三十二岁、刚生了孩子的女人变美呀?”身边年纪最大的迟姐翻了个白眼说。 旁人唏嘘。 林古华和倪蔷年纪相差不多,也是未婚一个,只是她早有结婚对象,俩人关系就只剩扯证了而已。 办公室里,和倪蔷一样还是单身的就是年纪最小的魏书,只听她感慨说:“突然觉得我妈说得好对!还是趁早结婚要孩子吧……三十二岁呀!生了孩子,还怎么恢复?做女人好难。像我这样的才二十四岁,我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就整日催我结婚,可我们家隔壁有个大伯的儿子都快三十四了,没对象,也没人说呀!为什么?人是博士后高材生,有好样貌和好工作,只等着挑媳妇呢!男人的美好人生从三十岁才刚开始,我们呀,是到了三十岁结束!” 迟姐说:“小魏年纪小,话说的还真没错!女人的青春确实比男人要短,所以还是得趁着年轻赶紧找个嫁了算了!” 林古华笑:“像我们这样的,除了拖家人朋友介绍,还能上哪找?” 魏书叫道:“华姐您还找呀?您就给我们这些小辈留点资源吧!” 林古华瞥她一眼,“是你们这些九零后跟我们争男人的好吧?我还怕我家那个什么时候被个像你一样的丫头勾走了呢!” 魏书嘟起嘴假装不服。 林古华继续笑说:“咱们这边,圈子确实窄,老朋友不好下手,同事又不合适,找客户?也得人家觉得我们能配得上呀!” 魏书眼神暧昧道:“客房部那边就不一样了呀……” 客房经理和客房管家傍上大款这种事,众人心照不宣,今日却终于得了机会能八卦出来。 迟姐说:“酒店里的漂亮姑娘最想去的不就是客房部了,遇见个有钱人,有百分之三十的几率能被人领回家去,就是当个三,也能大捞一笔!瞧瞧上一任的那个客房经理,遇见个做游艇生意的,身价过亿,听说那人给她买了个钻石,有这么大呢!” 迟姐用手比划,魏书惊呼:“这么大,鸽子蛋呀!” 迟姐道:“说是鸽子蛋,反正没人看见!要我说,别说鸽子蛋了,就我们家那位,当年结婚的时候能给我买个两克拉的钻戒,我就一辈子不说一句怨言的伺候他吃喝拉撒!” 聊了会儿,倪蔷和林古华到前厅巡查,林古华说:“袁园的假其实还没到,白总联系她,给她提前消了假,让她回来继续做你副手。” 倪蔷这才算明白,那天早上开会,她是真的彻底把白维奇给得罪了! 白维奇现在正是处处派人盯她,只等她自己犯错。 不过这会儿的倪蔷已不是那时刚毕业的小姑娘了,她现在颇有点豁出去的架势。 在千岛酒店奉献流年青春,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别人,总归是有回报的。 那些回报中,最具有实际意义的就是高薪酬。这些年来攒下的积蓄,多少够她给自己置办嫁妆,就是不结婚,拿来做个小本生意也差不多了。 生活,现在已经压不垮倪蔷了。 可家里人催着她给卢利媛张罗工作,她真是有些犯愁。 晚上下班,倪蔷收到严殊发来的信息:烤肉店新菜样,请她后天去试吃。 倪蔷回复:好的,后天见。 下班高峰期,赶上一场夏季暴雨,路上大塞车。 倪蔷放弃开车回家,转去搭地铁。走去地铁站的路上,一边想着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如果明天还有雨,她得换双皮鞋去严殊的店里。一边又在想,回家后杜若问起卢利媛工作的事情,她该怎么回答,和上司的矛盾是不能说的,父母会担心。 路过金楼,狂风刮过来,有伞等于没伞。 路边的人往楼里躲,倪蔷也干脆放弃继续前行,在金楼停留一会儿。 一楼黄金卖场,二楼则有其他名牌首饰专柜。倪蔷往楼上去。 走到二楼的珠宝卖场是个不经意的决定,在这里遇到绛仍然却是一个意外。 第十二章 钻石 最里面,柜台里摆着的钻石戒指,标价三十二万rmb。 切面映射着周边投射的暖光,折射出耀眼的光,让人恍惚,分不清现实和梦幻。 绛仍然就在离她不远处的一个柜台前,倪蔷先听到了他身旁,一个穿着白色绸缎仿旗袍连衣裙的女人笑着说:“这个戒指好看。” 不是那日在高铁上遇到的人。 这是个模样端庄,举止大方的女人,年纪并不大,却烫了一头波浪大卷,描眉画眼,粉唇微嘟,显得很成熟。和“高铁女郎”无一例外的,都是美人儿。 对于女人的评价,绛仍然随意应道:“给你买钻石戒指,你可是要嫁给我。” 女人嗔道:“谁要嫁给你!臭美!” 绛仍然偏头笑,正好对上倪蔷。 被抓个正着,倪蔷无处遁逃。 不想上前打扰他与美人期会,却也觉得,遇到了,不打声招呼显得有些失礼。 正待她站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动,绛仍然偏头与他身旁的女人耳语了句什么,女人悠然看过来,却是大方一笑,说:“别管我了,你去吧,等会儿我叫人把那串项链包起来。” 绛仍然点点头,起身,往倪蔷这边走来。 “倪小姐来看首饰?嗯……这么大小的钻石,标这个价格,显然材料不会好,切割也不精致。倪小姐想要大的?” 倪蔷促狭,“只是路过,来看看而已……” 窗外倾盆大雨没有丝毫收势的意思,连线的雨珠将城市与金楼隔开。 绛仍然倚在柜台前说:“嗯,这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了,”他抬手招呼立在不远处的卖场经理,“陈经理,把上次你拿给我看的戒指拿过来,给倪小姐看一下。” 倪蔷未想他会这样,惊道:“不用麻烦了,绛先生!我真的就是……看看而已的。” 绛仍然唇角弯起,笑意盎然,“不碍事,就是看看而已。” 或许凡事都是有因果关系的。下午在休息室,倪蔷才听到同事说起鸽子蛋,指盖大小的钻石,就这样被放在了她眼前。 售货员带着白手套,将戒指小心放在她跟前,分外恭谦道:“倪小姐,这枚13克拉的‘海心’,是由意大利珠宝大师q亲手打造的,算是我们店本期的镇店之宝,工艺卓然,色泽盈亮,很适合您呢。” 倪蔷在心里唏嘘…… 切割完美的晶亮钻石,只用一圈细长的黄金指环陪衬,却是恰到好处将钻石的奢华庄重脱出。 让她想起来学生时代看张爱玲的《色戒》,女人在男人和钻石面前会变得脆弱,果然不假。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的侧影迎着台灯,目光下视,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在瘦瘦的脸颊上,在她看来是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气,她突然想,这个人是爱我的……” 心里轰然一响,倪蔷从烂熟于心的台词中回神过来,无所谓的笑笑。 绛仍然尚不知她心中所想,抬眼问她:“看出差别了?” 倪蔷道:“长见识了,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美的钻石。” “没见过的人多了,钻石、玉石,这些东西,有钱人买得多,可问起来,也没几个能说出好坏。” 倪蔷问他:“这个,需要多少钱?” 绛仍然眼中漾起一抹笑,说:“把你卖了,估计能买得起。” 女人叫人包好了项链,过来叫绛仍然付账。 绛仍然拿出一张卡给她,看也没看,转过身来,问倪蔷:“饿不饿?要不要一起吃饭?” 已经下午六点,倪蔷想了想,说:“被绛先生这么一说,还真是饿了,可怎么敢打扰您和美人约会。” 绛仍然立刻听出了她话里的意味,倒是他身旁的女人放声笑道:“我不吃晚饭,减肥,而且一会儿还有事情要做,没时间陪他吃饭的。” 倪蔷愣了愣,看那女人凑到绛仍然脸上亲了一口。 “我先走了,你和这位小姐好好用餐。”女人娇媚一笑。 绛仍然对倪蔷说:“你去旁边的餐厅等我,我送她出去。” 接着,尾随美人出门了。 倪蔷心里忐忑,有些闹不懂绛仍然和刚刚那女人之间的关系。 等候的时候和张佳佳打电话,张佳佳说:“男人送女人钻石项链,女人走时吻别男人,这还不清楚了?摆明了是他女朋友呀!” 倪蔷低着头玩桌布,“那他女朋友也够大度的,拱手让自己男人和别的女人一起吃晚饭。我一开始说饿,是想着,前几天欠了绛仍然一个人情,正好能请他吃个饭,他带着他女朋友就更好,我们开诚布公的,还有我表妹工作的事,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想找他疏通一下的。” 张佳佳说:“这种情况,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女朋友确实大度,自信那个绛仍然不会被你勾走,她比你长得美吧?” “嗯……” “那就对了。还有一点就是,这可能是人家在欲擒故纵呀!你看,绛仍然后来不是去追她去了么?” 倪蔷涨姿势了,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又是感叹,又是忍不住想:有钱人的感情世界好复杂,35岁的绛仍然,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到最后,会是什么样的女人能俘获他? 不到一杯茶的时间,绛仍然赶到餐厅包间。 这间江南风格的餐厅,在闹市区是难得的一处平静。倪蔷特意选了一家风味别具一格的包间,檀木桌、雕花窗,墙上挂着笔法清新的字帖,写着“上善若水”四个大字。 绛仍然一进门,便环顾了四下一周,脸上明显是满意的表情。 “点菜了么?” 倪蔷把菜单推到他面前,客气道:“不知道您的口味,所以也没敢下手。” 绛仍然也没翻菜单,对一旁等候的服务生说:“你们这边最有特点的菜来一些,三个菜,一个汤,加盘甜点。”说罢对倪蔷道,“这家店没来过,不知道哪道菜做得好,我不挑食,只要是好吃的就行。” 倪蔷忙说:“是,我也不挑食,绛先生,这顿饭我来请。” 绛仍然挑眉,“就当谢谢我那天帮你的忙?” 倪蔷不好意思地笑笑,“是。” 绛仍然给自己泡了杯茶,哼笑一声,“假客气。请就请吧,你觉得舒服就好。” “让您见笑了……” 他摆手,看着她说:“不笑不笑,听说了倪经理你的英勇事迹了,也算是重新认识你了吧,这种个性,还真是难得。” 倪蔷顿了顿,恍然大悟。 她顶撞白维奇的事实在传得太远,不怪绛仍然耳朵长,听到了风声。 “您都这样了还说不笑我。我最近可能真是太**了,错事不断,已经自我反省过了,只希望领导们宽宏大量,对我网开一面。” 绛仍然问:“怎么样?你们白总有没有为难你?” “为难哪能算得上,我自己也有错。” “总归会让你吃点亏的。” 倪蔷低着头没再说话。 绛仍然看着她,“怎么?被我说中了吧?” 倪蔷这才抬头,勉强一笑,说:“其实也不算是为难吧,有件事,本来我就是想今晚请您吃个饭,顺便也请您再帮我一个忙的。” 绛仍然打趣她,“求人办事这么直接地说出来的,倪经理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他看了眼手表,“从我进来坐下来到现在,才刚刚八分钟。这个记录我得好好记着。” 倪蔷苦笑,“我就说您打趣我。这件事儿其实不算大,但是我母亲交代了,家里人亲戚也有那么多少双眼睛看着我,我不清楚回头他们知道我和白总闹矛盾了,会怎么想。” 绛仍然倒是有点兴趣。 正上来一盘素三鲜,他先夹了一筷子放在嘴里,说:“那你说说看,我听听。” 倪蔷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是这样。我有个表妹,是我大姨家的女儿,比我小一岁,从小也是一起长大的,她结婚早,已经有孩子了。” “比你小一岁,已经有孩子了?”绛仍然问。 “嗯,我表妹28岁,孩子都七岁了。” 绛仍然笑,“你表妹比你小,都有孩子了,倪经理竟然还没男朋友。” 倪蔷耸肩,在他面前说话已经敢放得开了,“是呀,人都有孩子了,我还没男朋友。不过,我这个表妹有点命背,她当年结婚,是跟一个在社会上混的人,当时那人就没什么本事,没结婚前在网吧做小网管,一个月两千块钱工资,结婚后倒是正经找了个工作,后来跟同事打架闹事,前后换了几个工作,我表妹忍着,自己带孩子,靠娘家补贴,日子可想而知。最后也是受不了苦,离婚了。前段时间我表妹带着孩子来堰州,我母亲心软,借了房子给她们娘俩住。后来我大姨找我,希望我能给表妹安排个工作,我今天才知道……我要想走后门,白总不会给我开……” 绛仍然听罢,放下筷子说:“懂了,问题不大。你让你表妹通过正规面试,你在中间做做李主管的工作不就行了?” 第十三章 人情 倪蔷道:“不瞒您说,我今天中午才请了李主管吃饭……白总的态度,还是李主管告诉我的,我也是怕到时候白总知道新进员工有我表妹,会连累李主管。” 绛仍然一边笑,一边啧啧叹道:“小白呀,还是那么爱斤斤计较。” 一声“小白”,把倪蔷说懵了。她反应了好久,才意识到他是在说白维奇…… 这俩人是表兄弟,却是一点都不一样。 白维奇为人尖刻,冷酷严厉,绛仍然倒是平易近人得很,话说随意,偶尔吊儿郎当的,也不会让人觉得不适。 倪蔷再看绛仍然一眼,发现比起白维奇,绛仍然倒是更像白硕。 不管是为人处世,还是样貌…… 菜上齐了,倪蔷也开始边吃边说。 “其实我倒不觉得这事难办,我大姨跟我们家,两家虽然一直走的近,但是说实话,我们之间关系一直不好,以前是为我姥姥姥爷的房子和养老问题,后来俩老人去世,我妈把房子让给他们,才好点儿的。我小时候也不喜欢我大姨,她总捉住我的错不放。”倪蔷说到这里笑了笑。 “比如小时候我在家里煮米饭,米里放水少了,锅糊了,她就告诉我妈:瞧你闺女上学都上傻了,连个饭都不会做!那时候我才九岁。所以我其实不太喜欢我大姨,也不是特别想一定要帮她办成什么事。” 绛仍然点点头,“受生活环境影响,你表妹的性格大概也跟你大姨很像吧?” 倪蔷摇摇头,“不是,我表妹性格比较软弱,大概是我大姨太强势了。她只有一点,读书不好,心眼儿也不深,所以那时候才会被男人哄走。她这样的性格,我妈是担心她出去工作会被人欺负——她21岁就结婚,生孩子之后就一直在家里带孩子,从没出去工作过,现在都28了,其实对外面社会的了解不多。我也想过让她去酒店通过面试获得职位,可是以她的能力……我真的担心。” “21岁?大学还没毕业?” “没有,上的中专,当时学平面设计。她倒是对艺术这块儿挺感兴趣,那几年在家照顾孩子,她得空了,也画画插画,给杂志社投过稿,也写过小故事。” 绛仍然蹙眉沉思了会儿,说:“你表妹这样,进酒店确实不怎么合适,你也说了,她孩子才七岁,还得经常照顾吧?不能给她安排太多工作,她又没有社会经验,学历也不好,是挺难的。” 倪蔷喟叹道:“所以刚刚我还在想,回家该怎么跟他们说。我倒是无所谓别人怎么说我,或者我大姨会不会埋怨我。只是我妈……其实我妈这人挺矛盾的,有时她常跟我抱怨她对大姨的不满,她也吃了我大姨不少亏,可过几天,又替人抹眼泪抱不平。她也好面子,受不得别人在她面前说亲人的不是。” 她看绛仍然听着听着放下手里的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太多她家里的事情,于是忙道:“家长里短的我还是不说了,绛先生觉得饭不合口味?” 绛仍然摆手,擦擦嘴巴说:“没事,我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家这些麻烦,别人家也有,而且更复杂……这鱼肉做的有些烂,火候过了。” 倪蔷说:“所以我很为难呀,想找您帮帮忙。” 绛仍然面上表情始终不变,语气却有些为难:“倪经理对酒店运作比我熟悉,你也知道,我在酒店除了拿分红,别的都不管,让我开这个口,恐怕有些不好办。” 倪蔷想了想,心道,也是,她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然而又听绛仍然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你表妹工作这件事呢,我确实可以帮忙安排。” 倪蔷眼睛亮起来,“真的么?” 他点头,“我有个朋友,最近开了家做网站的公司,我可以打个招呼让你表妹去那里工作,文员什么的,应该还是能做吧?他那公司在cbd边缘,离酒店不远,我那朋友你也应该听说过,叫伍岑。公司里的员工总共也就十几个人,不是大公司,但是福利好,再有我打招呼,你应该不用担心你表妹在那里被人欺负吧?” 倪蔷忙说:“当然不用了,我还担心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绛仍然睨她一眼,“嗯,麻烦倒不至于,只是你又欠我一个人情。” 倪蔷心情好,笑说:“这顿饭不合您胃口,下次我找一家好点儿的餐厅请您你!” 后来她尝了一口那盘清蒸鲈鱼,确实,火候过了。 饭后,绛仍然避开她去接了个电话。 倪蔷等了会儿,叫服务员来埋单,服务员却说:“小姐,刚刚出去的那位先生已经替您买过单了。” “啊?他人呢?” “他有急事已经走了,还说,关于您今天跟他说的事,希望你电话联系他。” 倪蔷愣了半天,心说这一个又一个的人情,真是没法还了! 出门,雨霁天青。 路边尚有积水,车道不通。 倪蔷回家后把为卢利媛找工作的事情和杜若说了,杜若有些担忧,晚上杜兰和卢利媛一起过来吃饭,仍是带了孩子。 倪蔷坐的离宝顺最远的位置,时刻警惕着他的那两双油乎乎的双手。 杜兰对女儿不能去酒店工作仍有些不满,觉得是倪蔷不想让卢利媛去,才把人打发到什么网站公司。 杜若解释:“倪蔷他们酒店最近刚换了新上司,招聘上管得特别严,大小事都得领导批准的。她这不是找了酒店的另一个老板,才通过人家介绍了这个网站公司!做文员的,每天在办公室吹空调,不会怎么累,别说,还真比在酒店给人端茶送水好!” 杜若话里略有暗示:卢利媛就算去酒店,也不会有什么好的职位做。 倪青云也说:“走后门儿这种事儿,原本就是得看上司的意思,倪蔷尽力而为。” 杜兰听罢,心有不甘,问倪蔷:“那他给我们利媛一个月多少工资?” 倪蔷笑说:“这个我还没问,只是今天跟那个老板吃饭的时候提到的,我明天会联系他再问详细点。不过人公司虽然小,老板可不是一般人。” 倪青云问:“他们老板是谁?” “大老板叫伍岑,我记得爸您学校的科技楼是他们家捐的吧?我觉得吧,伍家在堰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肯定不会苛待员工的。” 说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杜兰才把心放在肚子里,卢利媛感激道:“谢谢你了倪蔷。” 倪蔷说:“一家人,谢什么。” 第二天,倪蔷一直想找机会打电话给绛仍然。 早上怕人在睡觉,中午事情一多,又耽误了。到了下午,晚饭前,倪蔷心想:必须打了,赶上饭点,绛仍然没吃饭的话,她还可以请回他一顿饭,就在上次和严殊相亲的地方好了。 结果电话打过去,听筒那边乱糟糟的,绛仍然的声音夹在噪杂中传来。 “倪经理?嗯……我在外面,晚点回给你!” 看来是在忙。 听那边的声音,有吆喝声,有音乐声,大概是派对或者酒吧不假。 倪蔷打算着,今天没办法约,只能改日。 打电话回掉刚刚预定好的位子,她开车回家,刚吃过晚饭,七点,却又突然接到绛仍然的电话。 “喂,绛先生?” 绛仍然开门见山:“倪经理,嵩山北路的小吃街,一起过来喝一杯吧?” 倪蔷开车,几乎是绕了半个堰州,才来到嵩山北路,再经过一条单行道,停车在路边,问了路人,终于寻到绛仍然说的那条小吃街。 在一家名叫“水乡豆腐”的店里,她看到脱下名贵西装,穿着银灰色衬衣,挽起袖口的绛仍然坐在糊上油垢的组合木桌前。而他对面坐着的男人,竟然是许望! 他俩人面对面,许望坐得正对门口,扬起泛着红晕的脸,看到了倪蔷。 “唉唉唉!倪小姐来了!” 闻言转过头来的绛仍然带着笑容,唇边弯起的弧度堪称完美。 倪蔷怎么看,怎么觉得他与这家简陋的小吃店格格不入…… “倪经理,你来了,快过来坐!” 绛仍然扯了下衣领,将身边的塑料凳搬到他身旁,“坐这里。” 倪蔷走过来,看到桌子上的一瓶五粮液已经没了三分之二,另外还有一瓶空的红酒,标签在另一侧,她看不到是什么酒。 原来这俩人已经喝了不少了! 一个个眼睛上蒙着一层熏意,只是绛仍然略比许望好点儿。 “绛先生,许先生,你们都喝不少了吧?” 绛仍然冲她笑了笑,指着她对许望说:“老许,你可别再记着那天的事了,刚刚我跟你说了我们倪经理的事迹,你也该知道,这姑娘呀,其实骨子里比有些老爷们儿还硬,你也知道人家那天不是故意和你起冲突的,不表示表示?” 倪蔷整个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第十四章 豆腐 店里的灯罩在许望泛红的脸上,他看着倪蔷不住地笑,笑得倪蔷后背发毛。 倒希望这人还像那个时候一样,对她横眉冷对! 倪蔷跟前搁了一只小玻璃杯,小拇指长,许望倒上白酒端起来递给倪蔷,说:“倪小姐,今天听三少一席话,我对你呀,是彻底改观了!这杯酒,我敬你!” 倪蔷端着酒杯不知所措,望望身旁的人。 绛仍然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托起下巴,也是笑。 紧跟着许望把自己的酒端上,一仰脖子,喝了,然后去扶倪蔷的手:“喝呀,不给我面子么?” 倪蔷为难:“许先生,我是自己开车来的,喝了酒,没法儿回去了。” 许望脖子一拧,“叫代驾!不行我送你!” 倪蔷心里哀嚎一声,心说:你送我?我还要不要命了! 想了想,也跟着一仰脖子,一杯白酒灌进肚子里去,火辣辣的,从喉咙烧到胃里。 许望半个身子撑在桌子上,向倪蔷这边倾斜,“说真的,倪小姐,我现在真的不得不对你有所改观了,你说你一个女人,工作上,能做到这个地步,不容易呀!” 倪蔷模棱两可地再去看了眼绛仍然。 后者已经换了姿势,倚在椅子上悠闲地抽起烟来,嘴边还噙着幸灾乐祸的笑。 没错,是幸灾乐祸。 倪蔷暗暗地想绛仍然到底跟许望说了什么。 怎么好像她是个生活艰辛,自立自强自强不息的励志女人…… 倪蔷默默的汗颜,又听许望说:“倪小姐,再喝一杯吧!” 先红酒再白酒的,酒劲儿要上来了,许望说话开始有些口齿不清。他长臂捞过来,又倒满了酒硬往倪蔷这边推,最后却是被绛仍然拦下了—— “老许,喝酒可别贪杯,明儿起床,有你好受!” “说谁贪杯呢!你……”许望放开胆子指向绛仍然,“你还说我!那瓶96年的拉菲,说了是拿给我喝的,你自己倒一杯倒一杯,一点儿不矜持地喝了大半!喝到最后我都没过瘾,才用咱们五粮液垫吧!” 倪蔷下意识去看了眼桌子上的红酒瓶,心里暗叹,这大概就是绛仍然那日许给许望的酒了,果然是……珍贵。 又珍稀,又贵重。 这么珍贵的红酒,他俩却在这样简陋的豆腐店里喝,未免太暴遣天物了吧! 然而没一会儿,她的这种想法就被颠覆了—— 面对许望的“控诉”,绛仍然始终是他那特有的一派悠然之态,轻轻说:“我也心疼呀。就这么一瓶,你是知道我从哪儿弄来的,舍得给你喝,还为你找了这么家别具风味的店,你该感激我!” 许望“哈哈”笑着,拿他没办法。 绛仍然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招手叫道:“老板娘,再上一份儿豆腐花。”身子一斜,动作自然地靠在倪蔷身上,“这家店的豆腐,味道不错,来了就别错过。” 声音黯哑,透着惑人的磁性。 倪蔷有那么一阵的恍惚,而后好像身体里钻进了成千上万只蚂蚁,不自然得很。 对她来说,绛仍然仍算是陌生男人——不该靠近的人。 可她却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莫名的熟悉气息,那是酒香之下的淡淡薄荷味。倪蔷一时想不起来是哪个牌子的香水。 她不动声色地让自己收神,挂上微笑说:“红酒配白豆腐?好特别的搭配。” 许望吐出一圈烟:“嗯,三少独创的搭配方法,别说,倒是不错。只可惜那瓶红酒已经被我俩老爷们儿给喝光了,倪小姐只能尝尝那豆腐的味道了。” 没一会儿,豆腐花跟着就端上来一碗。 白嫩的豆腐上,撒上辣油香菜和黄豆,颜色煞是好看 倪蔷原本还在心里犯嘀咕:绛仍然和许望这么俩大牌的人,怎么到这犄角旮旯喝酒来了? 尝了一口豆腐花,她终于明白了…… 人间美味往往不多出现在奢华的大酒店里,而是多在不起眼的街头小巷。 绛仍然这人、这嘴,是个刁钻的。 豆腐清甜可口,入口即化。辣油和黄豆,画龙点睛。 最朴实无华的东西,却是最难得最好的滋味。 “好吃。”倪蔷抿着唇说,口齿间还留着嫩爽。 绛仍然对她的反应很是满意,笑眯眯地拿过她手里的勺子,剜出一块不沾调料的清水豆腐,说:“我来这里吃,就只喜欢吃清水豆腐。这是老店了,一开二十年,二十年前磨豆腐的石磨还在他们店后面的院子里,只是当年拉磨的驴活不了这么大岁数,现在是机器磨。以前这里就卖豆腐,刚出来的嫩豆腐可以直接吃,现在为了迎合大众口味,加了调料。来,尝一口清水的。” 勺子在他手里,倪蔷愣了愣,不知道是伸手重新接过来,还是就这样直接凑上去吃掉……直接吃掉不就成了被他喂着吃了么…… 坐着的俩大男人都是半醉了,似乎并不在意这些。 倪蔷犹豫了会儿,凑过去,迅速将勺子里的豆腐吸入嘴里。 嫩软的豆腐化在舌尖,和拌了辣油黄豆的不一样。 清水豆腐带着豆腐本质的涩,又透着香甜…… “好吃么?”绛仍然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倪蔷不费功夫地咽下,弱弱地说:“好吃……” 他笑起来,“好吃是好吃,但现在人都喜欢吃调味过后的东西,杂七杂八味道越重越好,这种的,老板娘都说很少有人吃得惯,为了生意,只能变着法儿去迎合大众口味了。倪经理吃不惯,说得过去。” 倪蔷说:“倒也不是……我觉得滋味不错。” 绛仍然也没再说话了,招手叫老板娘来埋单,倪蔷争了去买,被他拉住:“三碗豆腐十五块钱,你还跟我争?” 倪蔷不敢动了,准备打电话叫代驾。 叫几个?一个吧,直接把俩男人都送到酒店算了。 可绛仍然说,他要回家。 那就叫俩,她和许望一道。 刚要回复过去,绛仍然走过来吩咐说:“叫一个就行,一会儿有人过来。” 叫过代驾,倪蔷给俩老板买来纯净水,在路边等了一会儿,就见路口停下一辆出租车,里面下来一位身形款款的俏女郎。 倪蔷定睛一看,这不是昨天在金楼,那个和绛仍然一起买珠宝首饰的女人么? 女人一身深蓝色齐膝套裙,披上一件单薄的外套,长发散在肩膀上,化好了精致的妆。 到了跟前,就叫:“许先生,好久不见呀!” 许望看着女人,眼中放光,“阮小姐,你好你好!” 绛仍然把车钥匙给女人,说道:“你开我的车,送老许回酒店。” 女人挑眉问他:“你呢?” 绛仍然指指身后倪蔷停在路边的车:“倪经理的车在。” 女人似乎这时才看到倪蔷,凤眸婉转,忆起了昨天,又是大方一笑:“那就好,拜托这位倪经理了。” 倪蔷对这两人之间的对话表示不解。 昨天她才和张佳佳分析过这女人和绛仍然之间的关系,分析到最后,一致认为,他们是情侣关系。 可是这对“男女朋友”,女的不介意男的和别的女人一起吃饭,男的竟然还要女的送别的男人回酒店?实在不可思议! 女人刚下车时,倪蔷还以为她是来接绛仍然的,直到这婀娜身形和许望的圆腰双双离去,她才反应过来——绛仍然说了,要坐她的车走。 人走了,她和绛仍然两人到车前,等代驾的时候,绛仍然倚在她的车头前又抽起了烟。 “公司配的车?” 倪蔷回道:“以前是,后来直接买下来了。” 绛仍然朝车里头看了一眼,“颜色太深,不适合女人开。” “我得见客户,没有车很难办事,不讲好看,实用就行。” 绛仍然跟着点头。 倪蔷犹豫道:“绛先生,谢谢你今天替我和许先生缓解关系。” 他听此,不由得笑起来,“你知道我说了什么,就谢谢我?” “看许先生刚刚的态度……肯定不会是不好的话吧……” 绛仍然笑得更开心,笑过,才说:“今晚约许望出来吃饭,说起了那天的事,他还是耿耿于怀的,我就说:老许你可别再说倪经理这人的不好了,人以前在老白总面前可是个红人,就说现在,也是你跟酒店能不能合作的关键人物。他就愣了,问我你什么来历。我说这姑娘艺高人胆大,没什么靠山,在酒店几年大拼全凭自己,没什么来历,但就是因为没来历,才得让人刮目相看。你不知道,白维奇刚刚上任,没把你的事儿给安排妥当,倪经理开会的时候,可是当着酒店所有高层的面和他大吵了一架!他问:她敢跟白维奇吵架呀?我说:是呀,为了你。” 倪蔷听得目瞪口呆,为绛仍然夸张的口气,和浮夸的形容…… 绛仍然乜眼,说道:“他可能是真的没见过你这种胆量的女人,又或者,看在我舅舅的面子上……” 倪蔷略有尴尬:“绛先生,您这样说,我怕到时候漏了你的底。” 绛仍然无所谓道:“漏不漏底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也就是多喝了几杯酒,随口一说。剩下的,信不信由他,做不做,也由你。” 倪蔷心里感激。 她知道这是绛仍然又在帮她了。 自今日起,她与许望之间的那层隔阂已经不见,往后不管是在生意场上,还是私底下的交往,都必然会顺畅许多。 路灯下,绛仍然笑得肆意又洒脱。 倪蔷看着他,咽了口气说:“绛先生,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绛仍然的眸光在烟雾后面投过来,“嗯?什么问题?” 倪蔷道:“你和刚刚那位,阮……小姐,是情侣关系吗?” 第十五章 失约 倪蔷脑袋发热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问出了这个问题。 好奇心太重?未必。 绛仍然立在昏黄的灯光下,浓密的眉,皮肤白净。 这是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难得有的好样貌。 也许年轻时候的他更能以外貌为资本,到了而立,更多的则是彰显成熟男人特有的魅力,只是他在此之上,又多了些玩世不恭。 “情侣关系?”绛仍然仰脸笑说,“不是。” 哦……原来不是。 紧接着倪蔷听他道:“江州的会聚家居你该听说过吧?” 倪蔷道:“听说过。” 国内家居大品牌,老牌企业。 难道说…… “她是会聚家居负责人的干妹妹,也是公司最年轻的股东,叫阮七喜。” 倪蔷不禁莞尔,“这名字……” “有意思吧?” 她抿唇笑,“是挺有意思的。” 绛仍然徐徐说:“丫头从小脑子好,做生意上尤其灵。我上学的时候一直在江州,住过阮家一段时间,所以算下来,我们认识得有二十年了。” “青梅竹马。”倪蔷打趣他。 绛仍然扑哧一笑,“那时候她还是个毛孩子,又瘦又矮,追在我后面喊我叔叔,这算什么青梅竹马?” 夜渐渐深了,绛仍然手里的烟抽完,代驾赶来。 坐上车,绛仍然问倪蔷家在哪儿,倪蔷说了地址之后,他对司机说:“到开元小区。” 倪蔷忙推道:“还是我先送你回去吧……” “男人送女人才是天经地义的吧?我送你,车我开走,明天过来接你。早班?” “不……下午班……” “那我下午过来接你。”绛仍然自若道。 倪蔷再没法推了。 车行在路上,幸好她还没忘今晚来找绛仍然所为何事。 快到家时她问绛仍然,“绛先生,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昨天在餐厅我和你说过的,我表妹的事?” 绛仍然酒劲儿上头来,揉着额头看她一眼,“哦……我记得。” “是这样的,我想再详细了解一下那个工作的情况,好像我大姨她们转告。” 绛仍然伸出手来,“把手机给我。” 倪蔷翻出来,乖乖递给他。 绛仍然在上面输入一串号码:“这是他们公司人事部主管的联系方式,我昨天已经跟伍岑打过招呼了,你表妹什么时候准备好要工作了,就过去报道。做个文职秘书,整理文件,打印个东西什么的,都是没技术含量的活儿,一天八小时工作日,晚上不用加班。第一个月先拿四千块吧,第二个月看情况往上涨,跟你大姨说,他们公司的秘书,工资比堰州任何一家中型投资的公司工资都要高。” 倪蔷怀疑他是不是有着读心术的技能,一串话,把她心里所有的担忧都解决了。 “谢谢。” 双手接过来电话,感恩戴德。 倪蔷还在心里想,一会儿回去查查星座运势什么的,看看她最近是不是贵人运好。 绛仍然,就是她的贵人。 车子驶入小区内,在靠近倪蔷家的路边停下来。 绛仍然闭着眼睛倚在车窗上。 醉酒,头脑昏沉,胃也不好受。 司机问倪蔷:“就是这里吧?” 她打开车门,对司机说:“先别走,我去拿个东西。” 绛仍然闻声睁开眼睛,再看身旁,女人的身影已经不见。 五分钟后,那抹身影再次出现,立在车窗前。 “绛先生,这个你喝喝看,可以解酒。” 绛仍然拧眉接过玻璃瓶装的饮料,上面没有标签,瓶子凉凉的,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 倪蔷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是我妈今天刚榨好的番茄汁,我爸最近总是出门应酬,所以家里经常备着,比醒酒药健康。” 绛仍然愣着,点点头,把东西收到外套口袋里…… ----- 夜里风凉。 司机开车进到堰州南部的这处老别墅区,不由四处张望起来。 门前警卫见陌生车辆驶入,无情拦下,神色肃然,像古时衙门外的貔貅,趁着夜色,让人胆寒。 “你好,请出示通行证件。” 通行证怎么可能有? 司机凌乱了会儿,准备去叫后面坐着的绛仍然,警卫却是眼尖,先看到绛仍然了。 “哦,原来是三少,过去吧。” 绛仍然跟着睁开眼睛,和警卫打了个招呼。 往后连番几道关卡,却都顺畅无比。 绛家宅内灯火通明。 绛嫮等在门口,穿着桃红色带玩偶睡衣,双手插兜。 绛仍然从车上下来,绛嫮迎上来,张口便说:“三哥,35了,妈说你出去玩儿的时候注意肾!” 绛仍然头疼,笑骂一声,“滚一边儿去!”又问,“都没睡?” 绛嫮看看手上的表,“才十点半,哪那么早睡。” 俩人挽着胳膊进门。 换了鞋,到客厅,绛仍然把外套脱下来给绛嫮拿着。 听到动静的二嫂翁诗诗从院子的走廊探出身来问:“谁回来了?” 绛嫮没大没小,“是老三回来了!” 说完,挨了绛仍然一个爆头栗子。 绛嫮捂着脑袋“哎哟”叫一声,跑出去两米远,“二嫂你看他!” 翁诗诗已经走过来:“没大没小的,怪不得你三哥打你了,去,上楼玩儿去!” 绛嫮以一敌二,说不过,更打不过,捂着脑袋撅着小嘴上楼了。 “妈呢?” 翁诗诗闻到绛仍然身上的酒气,给他倒了茶端过来,说:“在楼上。安安说教她看股市,她这几天就整天对着平板,老花眼都没离开过鼻梁架!” 绛仍然苦笑一下,“说什么干什么,她准备玩儿股票?” 翁诗诗坐下来,也跟着笑,“可不是么!老太太说她在家里闲着没事干,不想当个废人让人伺候来伺候去,她想学新鲜东西。前几天安安还给她换了个苹果手机,注册了什么微博,什么微信,哎呀乱七八糟的,老太太倒是玩得不亦乐乎。我就是担心她的眼睛,这都十点多了,她还在看呢,要不你上去看看,劝劝她?” 绛仍然说好,这就上楼了。 书房里,白悦带着眼镜,正抱着平板。 绛仍然走近了,她才抬头,将眼镜取掉,反应过来问:“老三你还知道回来呀?” 绛仍然蹭着母亲坐下来,“我怎么能不回来,这不是我家么?我不回来你该多寂寞呀!” 白悦白了他一眼,“油嘴滑舌!” 绛仍然把她平板电脑夺过来,划拉了一下,股市表被关了。 “唉唉唉!”白悦叫起来,“你给我关了干嘛?我还没看完呢!” 绛仍然道:“看这个有什么意思,我平时都不看,看这个,老得快!” 一说“老”,白悦不乐意了。 白悦说起来也有六十三了,用绛嫮的话说,她这年纪,就是平时上街坐公车的时候,跟他们这些学生党上班族抢位置的“滴滴,老年卡”。 然而亏着白悦年轻时保养得不错,又有好底子,心态也好,除却鬓角的发微白,外加一对老花眼,倒让旁人不敢说她已花甲之年。 白悦瞪了一眼绛仍然,“这嘴也不知道是像谁,改天叫人找根针线给你缝上!” 绛仍然悠哉地笑,“你看股市干嘛?” 白悦生完气,正色道:“我给自己挣点零花钱呀。” 绛仍然说:“谁还敢短了你的钱花?” “谁敢?我自己丈夫,儿子女儿,哪个这么没本事还缺我的钱花?我只是想给自己找点事做,这样也不至于在家里闲着发霉。” “挣钱的方式有很多,非要看这个,眼睛都看坏了。你玩儿股票,我爸给你多少钱?” “要你管!”白悦不答,摸了摸鬓角的发,说道,“你帮我个忙,安安都说了,你有认识玩这个的朋友。” 绛仍然心里叫苦:是不是女人年纪越大,就越像个孩子? 他坐起来,说:“那帮人都是瞎玩儿,赚的时候钵满盆满,输的时候倾家荡产,你那点儿零花钱还是留着吧,叫你跟他们?还不如我带你玩儿。” 白悦说:“那你带我,你还是做投资?最近投哪个?” 绛仍然想了想,“最近有人介绍我去投东区海边的商业街,你要是想投,我带你,在我名下吧,不然我怕说出去,你把人给吓坏了。” 白悦嗤一声,“那还是算了吧,在你名下?赚回来的还是我的钱吗?老奸巨猾的臭小子,手段用到你妈我这里来了!” 绛仍然笑,“哪敢,赚了之后,你要多少我都给你不就行了?” 白悦不理他了。 过了会儿,绛仍然听到楼下有人走动。 白悦眼皮子也没抬,盯着平板屏幕说:“应该是你二哥回来了,听着脚步声就知道他今天在省里开会不如意。” “怎么了?”绛仍然问。 白悦叹口气说:“你二哥这人呀,性格摆在那儿,年龄也差不多了,看样子仕途到这里就算结束了。他呀,最近跟那个陈部长闹崩了。人家现在正在势头上,眼看着要升,他为一件小事儿跟人吵了一架,结果现在,陈部长那边的好多人都望着他,准备找他麻烦呢。现在都是新人上,旧人去的时代,不如以前。有人看你爸和你大哥的面子,可你二哥性子高傲,嚷嚷着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弄得别人很难看。” “怎么不劝劝?” “劝呀,怎么不劝?”白悦沉着脸,“臭脾气倔得跟个牛,你二嫂都快愁死了!前几天还跟我说,等你回来让我好好跟你说说这事儿,你跟你二哥不一样,倒是会疏通,人脉广,看看能不能替你二哥通一通。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那边松一松,再劝劝你二哥长点眼色,顺杆下,他应该会。” 绛仍然换了个姿势,轻声说:“我看看吧。” 母子俩在书房又聊了会儿天,绛仍然回房间时,客厅里已经空无一人。 二哥绛仲齐不在。心情不好,应该是早点睡了。 绛仍然回到自己的房间,摸了摸裤兜,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他去浴室冲澡,出来时围了条浴巾,绛嫮却正坐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他光着上身出来,急忙捂住眼睛,又从指间里露出一条缝,说:“三哥,肚子上有肉就别露了。” 绛仍然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蜜色的小腹,精壮的八块腹肌——这样的身材还不能露?没天理! 把手里的毛巾扔过去,绛仍然骂道:“不睡觉跑来我这里干嘛?快滚快滚!” 绛嫮抱住他的毛巾,笑嘻嘻凑到他跟前说:“你外套在我这里。” “嗯?” “还有这个,这是什么东西呀?”绛嫮手里拿着个玻璃瓶,里面的红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吓人。 绛仍然眸色黯了黯,要去夺,“给我。” 绛嫮躲开,“这玩意闻着像番茄汁,你揣瓶番茄汁在怀里干啥?” “解酒。”绛仍然凉凉道。 绛嫮撇嘴,“谁送的?” 他皱起眉头,“你管那么多干嘛?给我。” “哟哟哟,瞧你这护崽子一样的,我稀罕你这一瓶三无番茄汁呀!” 绛嫮原本拿着她三哥的外套,是想翻翻里面的钱包,搜刮点零花钱的,结果钱包没找着,掉出来了一瓶血糊糊的东西来,吓了她一跳。 打开来一闻,番茄汁。 没有标签的番茄汁,她哥在哪儿弄的? 古怪。 绛嫮对自己的第六感相当自豪,料定了这是某个人送给绛仍然的。 想到这里,她有点兴奋。 因为送这瓶番茄汁的人,说不定以后会成为她的三嫂(别问她如果是个男的送的她该怎么办,安安小朋友会更加激动的)。 绛仍然长臂一伸,将番茄汁抢了过来,对绛嫮下逐客令。 绛嫮挡着门板,挣扎:“你别……你不能告诉我是谁送你的么?我很好奇呀!” 绛仍然无情道:“你再一声不响地进我房间,我保证打不死你。” 绛嫮惊愕,“绛老三,你丧心病狂呀!啊啊——” 手被门夹了下,绛嫮只能缩手,躲在门外呜呜假哭了会儿,回自己房间了。 屋里安静下来,绛仍然吹干头发,换上睡衣躺下来。偏头看到桌子上搁着的玻璃瓶,隐约记得有个声音曾在耳边响起…… 西红柿里的特殊果糖能促进酒精分解,绛先生,您头痛好些了么? 他揉了揉脑袋,躺平了身体。 头痛,好了。 ----- 倪蔷是第二天早起才发现,她昨天万事思量,偏偏忘了一件事——今天中午,她约了严殊去他店里试菜……可她又跟绛仍然说了她今天下午班,绛仍然午饭后就会来接她。 难道她要打个电话跟绛仍然说:绛先生您别到我家来接我了,我中午要去准男朋友的店里试菜,然后直接去酒店?或者说让他去严殊的店里接她? 别开玩笑了! 权衡着,倪蔷决定打电话给严殊,取消中午的试菜约定。 电话接通,倪蔷以工作为由,推掉约定,并再三道歉。 索性严殊在电话里,语气平缓,只说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过几天他再约她一起去吃饭。 倪蔷觉得,人和人,真的是对比了才能显示出差距的。 她在心里权衡严殊和绛仍然她要舍弃谁的同时,也不由得考虑了会儿,这两个男人的自身条件差异。 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一个是平淡似水,一个浪涛不断。 她想,对许多女孩儿来说,她们会选择平淡的生活,却更愿意爱上乘风破浪的刺激感。 她呢? 倪蔷一直觉得,三十岁是一个临界点。 遇事处事,思考和认识,都会发生改变,尤其是对一个女人来说。 在三十岁之前,让自己再任性一次,对自己来说是挑战,对家人来说,是惊险。 午饭吃过,张佳佳在微信上问倪蔷去试菜试得怎么样,倪蔷在家一边等着绛仍然,一边和张佳佳发微信。 倪蔷将昨天和绛仍然一起吃饭的事告诉了她,张佳佳表示赞同: 张佳佳说: 倪蔷把严殊烤肉店的地址发过去,心里舒了口气。 下午两点钟,绛仍然打来电话,人已等在楼下。 绛仍然自己开车来的,倪蔷下楼时看到他在驾驶座上,正把玩着她的钥匙链上的小玩偶。 “我来开?” “我来吧。”他云淡风轻地说。 接着下车,打开车门,请倪蔷坐进去。 到酒店,也是绛仍然去停的车。 倪蔷去打卡时,从她身边经过的余爱多看了她一眼,乐呵呵地打招呼说:“倪经理好。” 倪蔷心情不错,也是冲她笑,“下午好。” 说完埋头在桌子上助理送来的资料里,却不知道余爱转个身去了茶水间,和里面的人八卦了起来—— “大新闻!你们猜我刚刚在停车场看到了谁!” 迟姐最爱听八卦,急忙凑过来问:“谁呀?” 余爱故作神秘,停了半晌才说:“绛仍然!” “嗨,看到他是什么大新闻呀!”迟姐不屑道,“最近是少见了,但是以往,在酒店还是挺常见到绛先生的,小余你这大惊小怪的,不淡定。” “不是!”余爱反驳,“我是说,我看到了绛先生开着倪经理的车来酒店,倪经理在酒店门口下的车,接着绛先生去停车了!” 看见绛仍然不算大新闻,看到绛仍然开倪蔷的车送她上班还能不是新闻?! 迟姐也惊呆了,“不会吧,倪经理和他?我的妈呀,他们俩怎么会走到一块儿?” 余爱道:“我是真真切切地看到的!” 迟姐疑惑,“不能呀,倪经理和绛先生认识也是好早了,早不早晚不晚的,这个时候搞在一起,真让人想不到。” 有人插嘴说:“这有什么的,郎情妾意,男才女貌的,在一起也很正常吧?况且倪经理也这么大年纪了,该是找了。” 迟姐笑,“这就更不对了。倪蔷就是因为年纪大了,才绝对不会跟绛仍然那种人在一起的。你想,她在酒店这么多年了,什么样的客人、老板没见过?绛仍然花名远扬,她听了,也是亲眼看到了的。能这个年纪了,还奔着往火坑里跳?” 余爱和其他听着的人心里没底了。 这时从外面走过来的林古华接道:“多好的机会呀,所以说倪经理最是明白的那个人。” 这样不清不楚的一句话,说得里面人都愣住了。 余爱问:“林经理,你这话怎么说?” 林古华接了杯水,吹了吹,语调古怪道:“暧昧是女人的武器,是男人的迷药。在职场的人都该有这个自觉。当然那个度一定得把握好,过了显得轻浮,和那夜总会小姐没差别,少了,人又会说你清高,不懂上下走动。倪经理之所以能爬到这个职位你以为就是埋头苦干,或者真的像有些人说的,受了老白总的‘恩惠’呀?” 茶水间里有些人默默低了头。 林古华当没看到,继续说:“除了老白总的照顾,更多的是人家知道在这里用哪种方式能行得通。余爱,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余爱心头一顿,咽了口气,抱着自己的杯子灰溜溜跑回去办公室。 第十六章 初恋 林古华从茶水间回去,坐在倪蔷的办公桌前。 倪蔷的办公区和其他人同在一个房间,只是另有玻璃墙隔了一层,另一面是资料库,还有几盆与人同高的植物。 此刻屋内只有三两个员工,正埋头处理文件,无暇顾及别的。 林古华对倪蔷说:“这期招来的人,90后的几个,都不怎么踏实,要么偷懒要么嘴巴碎!” 倪蔷抬起头来,蹙眉问:“谁惹你了?” “对事不对人。” 倪蔷看她从茶水间回来,说道:“茶水间里说八卦,历来传统,咱们前几天不是还在说呢。” 林古华看着她,“他们这次说的人可是你!” “我?” 职场利益关系之下,林古华和倪蔷的关系交好是有原因的。 早几年林古华就到了千岛酒店工作,一个高等院校毕业的本科生,在商务中心做文员做了三年,对林古华来说,委屈得很。 林古华在千岛酒店的人缘一直不错,唯独与一人关系不好,那就是前任前厅部经理袁园。 因为袁园的压制,她在商务中心三年未动一步。偶然一次机会,林古华被倪蔷引荐到接待处做领班,却又因为袁园,在接待处做领班又是整整两年。 林古华从来在外人面前是御姐形象,大方宽容,做事雷厉风行,却只要说到袁园,脸上必是不屑与鄙夷。 后来袁园与倪蔷成了对头,自然而然的,林古华是要站在倪蔷一队的。 事实证明,她确实站对了队,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一年前,袁园正在事业高峰期,却突然怀孕,三十一岁的高龄产妇,保胎工作做得及其辛苦,一次先兆性流产后,袁园只得向酒店申请长期。 倪蔷顺理成章的成为前厅部的一把手,并将林古华带上。 林古华将茶水间的八卦一五一十地向倪蔷转述了一遍,倪蔷听过,脸上神情复杂。 “真的还是假的,我想,当事人你是最清楚的吧?”林古华闲闲地拨弄倪蔷桌子上的盆栽。 倪蔷低头随意笑笑,“所以没有得到证实的事情,你们也就是说说而已,何必在意那么多?” 林古华挑起眉头,“什么意思?不会真是吧?” 倪蔷抬眼看她。 林古华坐回椅子上,轻声笑道:“别这么看我,说实话,我倒希望是真的,就算不是真的,你也让别人当真的好了。” 倪蔷拿杯子喝水,“怎么?你是生怕我还嫁不出去是吧?” 林古华笑:“这是其一。其二,你知道白总那边不好对付,如果能拉到绛仍然做靠山,也是不错的吧?虽然他在酒店是个不管事的,但多少是个大股东,分量够了。” 话说到这里,倪蔷看着她,脸色沉下来。 “古华,我问你。白总要各个部门的人向上汇报关于我的事,你知道么?” 林古华瞳仁微睁,脸上闪现了一丝不自然。 “你知道的吧?”倪蔷捏着杯子再问她。 林古华咽了口气,才说:“我知道。” 倪蔷眸色深沉,“既然茶水间的那些是非你都愿意告诉我,为什么这件事你没告诉我?” 林古华忙说:“倪蔷,你不该怀疑我!” “那就解释一下吧,我不是那种会随便怀疑别人的人,这么多年的相处,你知道的。” 办公室内的人走来,把昨日订单信息汇总到倪蔷这里,倪蔷随口说了句,“另外复印一份拿给白总。” “白总那里已经有了……” 倪蔷面色不改,轻声说:“那最好。” 等人走后,她仍是看着林古华。 林古华终于叹了口气说:“好吧,我告诉你。那事儿,我是知道的,但不是因为白总的人来找我,相反,他们找了迟姐和王奇轩,唯独没找我。从别人那里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我也惊了一下,因为我知道,白总是摸透了你我的关系,他知道我和你是多年好友加合作伙伴,想要背叛没那么容易,所以才没想从我下手,我也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好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你总会知道的,也有能力去应变。” “倪蔷,很早之前,我到接待处时我就说过,我是你带出来的,我不可能背叛你。当然,我也想过保全自己。因为我有自己的生活,也有家人要养。” 倪蔷沉默片刻,嘴角弯起:“信你。” 林古华跟着也笑了,“开玩笑,袁园那个老女人马上就回来了,我就是背叛也得等她滚了,再来跟你一较高低!那……我说的希望你和绛仍然的暧昧关系保持,也是真心的建议,想想吧,总要有个人帮你度过白维奇那道关。” - 晚班,倪蔷在餐厅要了位置,点好菜,等张佳佳过来。 十分钟后就看到张佳佳风风火火的赶来。 牛仔裤配着白t,带着一副圆框眼睛,活像一个留级多年的老学生…… “喝口水吧。”倪蔷给她倒满了杯子。 张佳佳喝上一口,缓过来劲儿了,“路上堵死了,我下出租车,找地铁没找着,干脆趁着夕阳无限好,跑过来了。好久没锻炼了,肺活量差了好多!” “急什么,我晚班八点上。” 张佳佳对她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你八点上班呀?像上次,我迟到,你摆着个脸子,饭也没吃就走了!我可不像今天也是那样!” 俩人随意聊了几句后,菜跟着也上了。 吃饭,边吃边说正事。 倪蔷问:“怎么样呀今天?你见到严殊没?” 张佳佳拧眉说:“没有!我去那儿先吃了饭,中间我上厕所,偷偷跑去问他们店里的服务员他们老板在哪儿,服务员问哪个老板,我说严殊,严老板!那人还以为我在店里吃饭有什么不满,要找他们老板说事儿呢!急急忙忙地招待我,后来我说,我是你老板的一个朋友,听说这是他的店,就过来看看,顺便和他打个招呼。那服务生这样一听才放心了,指着那边说:我们老板就在那儿!在哪儿呀!我看过去,连个屁影都没看着!倒是最后走的时候,他们说我是老板朋友,给打了个五折!” 倪蔷张了张嘴,“啊?也没看着呀?” “对呀!”张佳佳脸上也是惋惜,转而又说,“不过我倒是了解了不少关于他们店的情况。别说,这个严殊还真是挺能干的一个人!他的店员告诉我,他们总店开张有五年了,现在在城南和城北各有一家分店,虽然小,但是地界好。当年开店的时候,严殊是和人一起合伙,中间赔过一次,他想继续扩大营业,他的那些朋友却不敢了,生怕拿了钱打水漂,就他一个人坚持,现在好了,大头都是他自己拿的,几个店的营业额都在上升阶段。我说倪蔷,你要是嫁给他,先不说他这人怎么样,单是他这事业,肯定够你一辈子不愁吃穿了,说不定还能过上贵妇生活!” 倪蔷听了,心里不是不美的。 她一般家庭,父母是规规矩矩的老师,她是兢兢业业的上班族,配严殊……或者说,严殊配她,绰绰有余的。 “就这些了么?” 张佳佳说:“还想听什么呀?我今天本来是觉得可惜,没见着真人嘛,但想着,他那样的家庭,肯定也是个老实人,又会挣钱,人不傻,这不就挺好的了?你呀,改天还是再抽空和人联络一下感情吧!” 倪蔷点头,心里已经做了打算。 张佳佳长叹一口气说:“这事儿成了你可就要进入婚姻的坟墓了呀……” 结婚,是倪蔷在这个时期的追求。 张佳佳和她不一样,她不是不想结婚,她只是并没有那么着急要去结婚。 论年龄,张佳佳比倪蔷小上两岁,倪蔷没有出嫁,她也并不着急。 再论家庭环境,张佳佳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异了,成年前她与父亲住在一起,期间又见证了父亲第二次失败的婚姻,这造成了张佳佳对婚姻和家庭的意识很淡薄。 最后一个原因就是,没人催她呀!除了有时到倪蔷家蹭吃蹭喝时,杜若会多嘴问上一句:佳佳有没有找好对象,是不是也要准备结婚了呀?其他人,并不关心她的婚事。包括她早已远走他乡的母亲。 张佳佳也并不是始终单身无人陪伴,她有男朋友,只是经常更换。 吃着饭,张佳佳替倪蔷感慨,又说到今天在烤肉店的事。 说她遇到了她的初恋。 倪蔷想了半天,没什么印象,就问她:“哪个初恋?” 张佳佳啐道:“人还能有几个初恋?我没跟你说过么?上大学那会儿,有个大我两届的师兄,长得人高马大的,我今天在烤肉店看到他了,还是那么高的个子。” 倪蔷努力去回想,“哪个呀?我怎么就是想不起来?” 张佳佳放弃了,说:“算了,你想不起来也没什么,其实我也都差不多要忘了……今天在烤肉店,就一眼,他就不见了,要不是他以前做的事太奇葩,长得又比较令人印象深刻,我也不会记得……” 倪蔷问:“这么令人印象深刻的人,你要是对我说过,我肯定记得!” 张佳佳皱着眉头,“你要听?” 倪蔷拼命点头。 张佳佳遇到过很多男人,每一个都极具特色,情感作家嘛,需要一些感情滋润,更需要一些题材来激发灵感。倪蔷平时和她聊天,最大的兴趣就是听她讲那些男人的故事。 果然,这个“初恋”不负所望,听得倪蔷笑得肚子疼。 前面说了,张佳佳的这个初恋,比她高两届,姓薛,都叫他薛师兄。 彼时,张佳佳刚刚脱离军训的魔爪,被晒成了黑娃儿,幸而底子好,在一众同是黑娃儿的师妹中,也算样貌拔尖了。 大学里的师兄,最喜欢的就是勾.搭初入校园的无知师妹,在张佳佳这种理科学院,男多女少,尤其得物以稀为贵。 新生入校,师兄们各个摩拳擦掌,准备向师妹们扑来。 “薛师兄倒不是那种猥琐的人。”张佳佳道,“那时我一直听人说:佳佳,那谁谁说喜欢你。我心想,:是谁呀?女孩儿嘛,表面上装的无所谓的样子,其实心里特别想知道:这货是谁?我怎么都不知道!他喜欢我怎么不来找我表白?!后来有一天我们班的人指给我看,说:就是那个师兄。我一看,人长得还不错!别人一直师兄师兄的叫他,我也跟着叫师兄,薛师兄。” 张佳佳擦擦嘴巴,“继续说——他喜欢我这事儿呢,最后好像整个院的人都知道了,但他就是没表现!好不容易有一天,他来问我要电话了,还是叫别人来要的。我当时就想:这怂逼,太怂了!后来我还是给了电话,然后他打电话约我吃饭,我说没空,他又问我有没有qq号,我说有。因为当时想着,一直发短信,电话费也挺贵的,那时候还没微信嘛。后来聊了几次,我发现他这人也是无趣,能聊的话题很少,就没怎么搭理他了。再后来我过生日,他非要送我生日礼物,我说太破费了,心意到了就行,还开玩笑说:要送礼物,可千万别花钱买,不诚心。结果你知道他送了我什么吗?” 倪蔷吊着好奇心,“什么东西?” 张佳佳努力绷住笑,说:“一个纸叠的、特别大的‘心’!” “哈?” 张佳佳已经绷不住了,“我是后来听他室友说的——他为了送我生日礼物,苦思冥想了好久,一开始是打算到我们宿舍楼下给我唱歌听的,还借了室友的吉他练了两天,后来有一天,有个哥们儿在楼下给一师姐唱情歌被人泼了盆冷水下来,十一月天呀!冻死人呢!于是他就放弃了,在网上找了个教折纸的网站,用了两个崭新的作业本折成了一个‘心’——我的天呀,连包装纸都是他自己做的!” 第十七章 靠山 倪蔷笑得肚子疼,“多纯真的人呀!” 张佳佳瞪她一眼,说:“是呀,纯真!后来他的室友告诉我,他来送礼物的时候,他们都在楼下等着压上赌注,看我什么时候把东西扔出去。” 倪蔷心道:这帮人可真是够缺德的! 她问张佳佳:“那你扔了没?” “没有。” “嗯?不像你的风格呀?” 张佳佳吐出一口气,说:“他在里面放了一块玉佩,卡片上写着,这是他和父亲学雕玉,亲手做的。” 倪蔷瞪圆了眼睛长大了嘴巴,“定情信物!” “定你妹!他那块儿玉,是新疆和田玉,虽然个头不大,但是料头很好,玉脂柔白,看到的人都说是好玉,可我不懂呀!就看那雕得还挺可爱的,就收下了,既然玉都收了,‘心’还能扔了?那之后,他的室友输了钱给他,他就骑着自行车到我们宿舍楼下天天给我送早餐……” “然后你一感动,就跟他在一起了?” 张佳佳道:“不是。” 还有后话?倪蔷继续听。 “早餐送了整整一个月,风雨无阻,可是一个月后,薛师兄对我说他以后都不能来了。我跟他开玩笑说:你不追我啦?他的脸登时就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他要去德国读研究生,拿上就要去学语言了,等到毕业答辩再回来一次,然后就直接出国了。你知道么?我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外表憨憨傻傻的,低调地很,其实家底殷实,他爸爸是做珠宝生意的!” “哇!富二代,赶紧抓住了!”倪蔷激动道。 张佳佳说:“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后来他对我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给我送早餐了,如果我愿意等他,三年后,他会回来,继续给我送早餐。你根本不能想象,一个模样憨傻的男生,在你面前红着脸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倪蔷确实没办法想象。 “我当时,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于是我就说:好,我等你。我想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说出拒绝的话——”说到这里,张佳佳摊手,“可惜现实不是小说,等他学了语言回来参加毕业答辩,我已经喜欢上了隔壁班的一个男生,高大、帅气的阳光美少年!” “嘁……”倪蔷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白期待了一番。 不过,倒是挺符合张佳佳的故事发展—— 张佳佳不屑道:“我是傻子么?我一青春美少女,在时光正好的年纪去等一个男人,他说三年,三年之后呢?他去德国,见了金发碧眼的长腿大波妹,习惯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浮华,回来后,还会像三年前那样,蹲在我们那破楼下给我送早餐?我要是信了,那才真是笑话呢!” 倪蔷笑着说:“可你这样是言而无信,他回来后看到你变心了,是什么反应?” “反应?”张佳佳努力回想,“他好像是……到我跟前说,他签证办好了,下个星期的飞机。我说好,一路顺分哦。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倪蔷叹息,“够冷血!够无情!给跪了!” 张佳佳莞尔一笑,说:“我这叫,有自知之明!” 万般情愫抵不过“现实”两个字。 倪蔷倒还是有些幻想,语调徐徐说:“人是好人呢,分别多少年了?这个时候给你们相遇的机会,是不是老天又给你的一次机会呢?” 张佳佳摇头:“机会?我看还是别做这种白日梦了,有机会的话还是好好看看当下吧!不要轻易眷恋过去,也不要去奢求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是后来才知道的,原来我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晚班开始前,倪蔷送走张佳佳,绛仍然叫人送来了她的车钥匙,前厅部的人看到绛仍然的秘书对倪蔷客气地递送东西,又是耳目交接了一番。 倪蔷余光瞥见,想起林古华说的话,故而任其自由。 不管绛仍然是什么态度,既然她手里拿到了这张牌,不用,岂不是浪费了? 周三。 清晨来上班,到前厅部,倪蔷敏锐的嗅觉立刻闻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在门前等她的林古华脸色苍白,一幅好日子要到头了的表情。 倪蔷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 两人结伴进门,就听到里面此起彼伏的笑声。 难得的,前厅部半数员工都围在办公室内说笑,而人群的中间,正是这天结束产假复职的袁园。 倪蔷走近了仔细打量一眼袁园。 她穿了一件普通的黑色正装,整齐的外套已经遮不住她略显臃肿的身材——这已不是一年前的那个精明干练、身姿妖娆的袁园了。 结婚,生孩子……原来真的能让一个女人有如此大的改变…… 在她打量袁园的同时,袁园也听到了脚步声,隔开人群看向她,丰腴的脸庞显露出光亮。 “倪蔷!”袁园走过来热情地拥抱住倪蔷,“真是好久没见了呢!” 倪蔷对她微笑,“是呀,你这一养胎就养到了孩子出生,对了,什么时候给孩子办满月酒?” 袁园挂着笑容道:“这个月二十八号。” 倪蔷道:“二十八号,可算等到这小家伙的出生了。” 袁园拿着手机,说:“这不?正在给她们看我儿子的照片呢!” 相册有上百张襁褓孩童的照片,皱巴巴的脑袋,红紫的脸,实在不能算得上是好看,却让人看了不由心里一软…… 办公室里的人又围在一起和袁园寒暄一会儿,有工作任务的立刻回到岗位。 九点半的会议,倪蔷和袁园一道去。 去之前在资料室整理东西,林古华道:“我觉得胸口憋得难受,一会儿开会,让余爱跟你去吧。” 倪蔷抬头看她,一旁的余爱惊道:“哎?我去?” 倪蔷说:“也好,你休息一下。” 余爱隐隐感受到了其中的不妙,心眼一通,立刻明白这当中的渊源,也在心里做了打算…… 会议的举办原本就是为袁园的复职而准备的,林古华说白维奇大题小做,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言论。 倪蔷也觉得,并没有必要花这样的精力。袁园归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各个部门,还用得着这样通知? 在她看来,这是白维奇做给她看的一场戏,也是在对酒店人员表态——他白维奇认定的前厅部负责人是袁园,不是她倪蔷! 倪蔷觉得可笑,为白维奇的想法觉得可笑。 是,林古华一直将袁园当做她们的对头,可倪蔷并不觉得袁园够得上和她作对。 并不是她自大,而是有事实根据的—— 白硕去世后,倪蔷和袁园两人均是平民出身,无显赫靠山,不存在靠谁上位。 可袁园年纪比她大,又是刚生了孩子,隔了将近一年才回归酒店,中间已有交接误差,往后,她还要兼顾工作和家庭,长此以往,结果令人堪忧。 倪蔷则不一样,她就算年底结婚,也还有一年到两年的大好年华可以奉献给酒店。 倪蔷越想,越觉得无力。 以前的她喜欢去争取。 钱,地位。有时她也很享受站在台上指挥人的感觉。可是现在,却有些累了,争强好胜的年月似乎已去…… 她看着坐在不远处面露光华的袁园,想起林古华在办公室里阴阳怪调的说:“跟那天在医院我看到的她有些不一样,估计是趁着回来前去打了针吧,一针完美玻尿酸,想凸哪里凸哪里!” 倪蔷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倪蔷反应过来,看向坐在首位的白维奇。 白维奇对她的走神很是不满,脸色正是阴沉。 倪蔷回神,并没太在意,反问他:“白总,请问有什么事?” 其他人听到,倒吸了一口气,屏气不语。 白维奇冷声说:“倪经理刚刚在想什么?我们说的话你没听到?” 倪蔷轻轻一笑,“对不起白总,我以为您正和袁园姐交谈,所以我趁机走了会儿神。其实也没想别的,就是在想……白总,袁园姐复职,今晚要不要在酒店餐厅定个位置庆祝一下?” 白维奇原本阴森森的脸变得更加难看! 低下有人在低声的笑,寻看过去,却找不到声源。 袁园听此,脸色亦是怔了怔,随即笑说:“这样未免太兴师动众了吧?倪蔷,白总刚刚在说和宜创家居总经理许望商谈合作的事情。” “哦,抱歉,我走神的不是时候。白总,您说到哪儿了?”倪蔷问。 白维奇轻咳一声,说道:“明天晚上我们和宜创家居第一次商谈,我准备让袁经理出席,不知道倪经理有没有意见?” 倪蔷心想:这是准备一步一步剥她的权了。 她笑,客气道:“当然没有意见了,全凭白总安排。” 白维奇看她妥协地如此自在,心里反而有些不痛快了。 就像一记重拳打在了一团棉花上……真烦人! 他站起来,瞪着倪蔷:“很好,那,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吧!” 第十八章 交手 第二次交手,倪蔷胜。 消息不胫而走,会议刚结束便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了出去。 人生总有“如果怎么怎么样,就会怎么怎么样”的假设,这不过是给自己一个解脱的理由。 倪蔷事后曾想,若她那时便知道,后来的她会一败涂地,她还会不会有这样的自信么?又会不会选择对白维奇阳奉阴违而非如今的针锋相对呢? 答案未知。 次日,晚六点钟。倪蔷看到许望带助理进到酒店前厅,袁园作为接待,与他问候,再引向酒店餐厅早就安排好的包间,剩下的小喽啰由倪蔷等人伺候。 令倪蔷意外的是,今晚,绛仍然竟然也来了。 黑领衬衣,暗蓝色的西装,九分裤和棕色皮鞋。 这样时尚而不失稳重的装扮,让他在人群中分外扎眼。 倪蔷看到他,却没有上前,因为就在她抬步之前,早有佳人到了绛仍然身前相迎—— 来人小尖脸,短发齐耳,妆容浓烟,穿着时髦。并非酒店人员。 倪蔷搜刮记忆,想起来这女人是和袁园一同到场的,想是陪酒的女宾客,却又见女人看着绛仍然的眼中饱含暧昧情愫,一对丹凤眼飞来飞去,全吊在将仍然身上。 绛仍然看着女人,也是笑容浅浅,直接拉过她的手搁在自己的臂腕上…… 有前一次的误会,倪蔷竟一时不敢再去猜测了。 花花公子身边,最不缺的,就是漂亮女人。 她站的位置并不显眼,绛仍然没看到她,转身带人离开,两抹身影款款留在倪蔷的眼底。 不久,林古华从包间回来,叫住正在安排客房的她。 林古华声音有些焦急:“倪蔷,失策了……” 两人到露台前,林古华面容凝重地问她:“你知不知道袁园的老公是谁?” 倪蔷蹙眉,不解:“不知道,那时候她结婚,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婚礼也没办,跟隐婚似的,似乎没几个人知道吧?” 林古华跟着点头,“所以说我们失策了。华扬珠宝听说过没?她老公姓薛,叫薛穆然,正在里面坐着,刚刚最早和许望一起进门的,圆寸头,瘦高个,穿着白衬衣的男人,就是他!我竟没想到会是他!” 倪蔷用力回想,脑海中对上了一个人的身影,不由惊道:“这么低调……” “对呀,薛家人都是这样低调的,刚刚进门时除了许望和袁园,再没有别的人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了,开宴前,白维奇到,袁园对人介绍了,这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华扬珠宝的老板薛穆然。薛家世代靠做玉石生意发家的,是薛穆然把他的家族生意路面向外拓宽,从以前的玉石作坊做到现在的珠宝城,也是风生水起的。可人却低调,他从不出席公众场合,连签单和会客都是在珠宝城的会所里。” 倪蔷听着听着,突然心头一顿! “薛穆然?薛家?” 天呐,不会吧…… 她忙问林古华,“薛穆然多大了?” 林古华古怪的看着她,“和袁园差不多大吧……怎么了?” 倪蔷不觉歇了一口气,拍拍胸口,“没事……没事。” 言归正传。 “原来袁园还有这样的靠山,人家这个靠山可是又大又牢靠——自己老公呀!我听许望和他助理的语气,他们与薛穆然之间似乎也有合作。还有……”林古华有些为难,顿了顿才道,“今天和袁园一起来的那个女人,下巴尖尖的那个,是薛穆然的堂妹,也是绛仍然的母亲为他选择的相亲对象……” 倪蔷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不曾想过,之前所有她认为的底牌,今天都变成了别人的杀手锏…… 许望,绛仍然。 所以这次的会谈,倪蔷不仅是被白维奇刻意剔除出去的,更是因为她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刚刚歇下的一口气再次提上来,倪蔷缓缓坐在露台的椅子上,眉头紧锁。 林古华很是担忧:“倪蔷,许望刚刚在饭桌前还提到你,问倪经理怎么不在?还说一会儿吃宵夜要叫上你,怎么回事儿?许望怎么在酒桌上想起你来了?” 倪蔷听罢,顿了顿,重新站起来说道:“许望还记得我。” “他还记得你顶撞他么?” 倪蔷道:“他还记得我顶撞他之后,和他一起喝酒的事。” 记得又有何用,利益面前,许望会舍弃袁园和薛穆然选择她? 林古华走后,倪蔷留在露台呆了一会儿才往客房部去—— 楼梯间灯光昏黄暗沉,徐徐有打火机一开一合的声音,倪蔷在走廊尽头向左拐,闻到烟味散来。 她顿住脚步,在不远的距离冲倚靠在墙壁上皱眉抽烟的男人客气道:“绛先生,晚上好。” 绛仍然乜眼瞧过来。 褪去外套后,黑色的衬衣领口微敞,露出蜜色的锁骨。 男人肖薄的唇边漾出烟圈,在空气中飘散开来,将他的面容遮掩得晦涩不清。 倪蔷听到他的声音透过来,有些低沉的黯哑:“嗯,老许刚刚还说没看到你,忙?” 倪蔷停在远处,连声音,也带足了距离感:“还好。白总并没有允许我出席。” 绛仍然点着头,说:“知道了,你昨天又顶撞了他。” 倪蔷默了会儿,问:“您不想进去么?” 餐厅就在楼下,这里是餐厅与客房的夹层,是个安静的地方。 绛仍然却是抬眼望住她,反问:“赶我进去?” 烟雾已尽数消散,他的黑眸在昏暗中显得深邃而神秘。 倪蔷促狭不已:“不是……” “我知道。”他将烟头捻灭在手里的烟灰缸中,再把烟灰缸搁在身旁的柜架上,动作优雅流畅,继而说,“里面人多,说话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得难受,我出来静一静。” 倪蔷低头道:“不要意思,打扰到您了……” 绛仍然笑出声来,侧过身子,给倪蔷让出一条路,示意她可以通行。 倪蔷深吸一口气,抬起步子,却在快要走到他面前时,脚下的高跟鞋被交接的地毯绊了一跤! 一时失重,身子偏移,这时,立刻有一只手臂捞上来,握住她的后腰—— 绛仍然的气息扑过来,倪蔷在受失重的惊吓的同时,觉得,又在惊讶于他的靠近…… 她忙找回平衡,撑着脚想要站稳了,脚下却又是一歪。 她低头看,高跟鞋的鞋带扣崩开了。 再抬头,男人映着暖光的眸子印入眼底。 绛仍然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松开手臂,跟着看向她的鞋子:“鞋子不合脚,是不是该换了?” 倪蔷抚着墙站好,“是……是吧……” 绛仍然轻轻一笑,拉了下裤脚,单膝蹲下来—— 宽厚的手掌握住倪蔷脚踝的那一刻,她几乎要跳起来,最后强自克制,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平复下来,由着他捏住那节**的位置…… 小扣被重新按上,鞋子扣上,绛仍然起身,倪蔷脸红到了耳根。 “谢谢,我可以自己穿的……” “小事。” 倪蔷咽了口气,“鞋子……带子好像有些松了。” “嗯。”他仍是低着头,说,“穿合脚的鞋子才能走远路,倪经理说是不是?” 倪蔷第二口气堵在喉头,最后艰难咽下,“是……谢谢。” 他双手插兜,身姿恢复方才的悠然。 倪蔷心里一时又开始翻江倒海。 这样的落差,像百万富翁一夜之间成为街头乞丐,她从筹码满满,变得身无分文。 倪蔷越是看绛仍然,越觉得绝望正在心底蔓延,如洪水猛兽,不能抵挡。 绛仍然向来是善于洞察人的,见倪蔷不动,便问她:“有话要说?” 倪蔷顿了顿,开口道:“我只是想说,谢谢您之前帮我那么多,我还欠您一顿饭。” “只一顿?”他挑眉问。 倪蔷窘迫,“不只,我会慢慢还。” 他偏头笑:“算了吧,我不过是喜欢多管闲事,不必太放在心上。” 倪蔷心里有些憋屈,搜肠刮肚,最后只说:“我还是那句话,您的举手之劳,对我来说是很大帮助。” 说罢,她要离开,绛仍然叫住她,说:“倪蔷,你很聪明。” 倪蔷回身。 他轻声说:“你知道该怎么去处理麻烦,就算最后结果无法挽回,也会让自己尽快适应结果。倪蔷,这点很好,只是有时候,有些事情,还是坚持一下得好。” 倪蔷浅笑道:“坚持的结果不一定都是好的,就像……”她看着脚下,“我坚持穿着这双不怎么合脚的鞋子一样。有时候,也是需要取舍的。” 绛仍然身形顿住,一时无言相对。 倪蔷对他点头,轻声道:“绛先生,祝您晚安。” 绛仍然看着她离去,努起嘴巴,唇边弯起一抹笑。 话没过心的结果就是,会被人轻易击败。 拾起脚步回包间,许望拉着他喝酒,*的酒酿穿喉而过,晕眩感冲上脑袋。 身边的人小心拉了他一下,绛仍然晃了晃脑袋,偏头看过去,薛玟正冲他笑。 看到这一幕的袁园立刻问:“三少,您和我们家玟玟的婚期定在何时呀?” 第十九章 婚期 薛玟靠在他怀里,绛仍然大方的伸出胳膊搂住,偏头笑对袁园道:“结婚这事儿呀,不是我说了算。” 模棱两可的回答让袁园愣了一下,她跟着笑道:“也是,什么时候带玟玟见见绛夫人,儿女大事,父母总要说上几句话的,我们家玟玟也是老大不小了,最近还跟我学做饭,说,要管住男人的心,得管住男人的胃!” 许望嚷嚷着:“有理!我家那位,当年就是因为饭做好吃!我们那时候在工厂做工,一下了班,我就跑她家吃饭!吃着吃着就成了人家女婿了!” 桌上的人笑成一片。 袁园说:“所以我就对玟玟说,绛三少这人呢,嘴可刁了,我生孩子前在前厅部,见天听到餐厅部的人说,新菜样一定得让三少试,一试一个准,试过了的,以后保准是精品菜!玟玟那三脚猫的厨艺还真不知道能不能讨到三少欢心呢!” 绛仍然幽幽道:“不挑,我对吃的挑,对女朋友不挑。女人嘛,漂亮就够了。我家老太太也常说,娶媳妇,要那么好的手艺干嘛?家里有保姆,偶尔也请厨子过去做,老太太本人就是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我大嫂是因为跟着我大哥去了内蒙,我二嫂和小妹在家,厨房都不怎么进。” 袁园听此,不由会心一笑。 心里觉得,绛仍然愿意这样开诚布公地讲自己家里的情况,是都没把他们当外人了,言下之意,也带有“不会认为薛玟不适合做他老婆”的意思。 过后她也琢磨着:到底是35岁的人了,怎么可能真的不结婚呢?只是晚罢了。可遇上薛玟,还不算晚。 袁园向薛玟使眼色,薛玟会意,去揽绛仍然的腰,抬起小脸娇笑道:“仍然,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你妈妈?” 薛玟是有底气搂他抱他、问他如何打算的。 她堂哥一家做珠宝玉石生意的,条件如何已是不用多赘述了,薛玟的父亲和薛穆然的父亲兄弟俩以前都是做玉石的,后来分家,薛玟父亲转行做了那时刚刚兴起的家电生意,如今也是老牌子,在市场占有一定地位的。所以说起来,她家在堰州也算的上是上流社会的人。 薛玟本身的条件也是不错的:她大学舞蹈专业,毕业后直接进了文工团。工薪不高,却是个体面工作,说起来,也是好听。 想当年白悦也在文工团做过两年的话剧编剧,薛玟的姑妈在一次茶花会上见到白悦,对她说起薛玟,白悦听了,勾起往事,多问几句——“在哪个团?”“哪支队伍?”“领导叫啥?” 薛玟姑妈一一说了,又趁机道她这侄女毕业有两三年了,现在还没找对象,愁人! 白悦笑说:这有啥,我家小儿子都35了,不还一个人晃悠着嘛! 薛玟姑妈便说:那可正好,改天不如把这俩人凑在一起看看行不行,真行了,一桩事了两家人的心! 这话原本是用开玩笑的口气说的,白悦当时也没当一回事儿,只应说:好,真能成了就好了! 结果没多久,薛玟姑妈便打电话来问绛仍然的行程。 白悦心想:这人还真上心了。 她没见过薛玟姑娘,但一想她姑妈的模样,而且人都进了文工团,学跳舞的,这长相和气质能差到哪里去?于是回复薛玟姑妈说:三小子在香港呢,等他回来,我把他领过去。 不曾想,绛仍然还没从香港回来,薛玟倒是先追过去了…… 当然,是以玩乐的名义制造的偶遇。 薛玟巴巴跑去香港的理由很简单。 她是好奇绛仍然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姑妈递了话,她再与朋友一说,众人立刻撺掇:绛仍然做你的相亲对象呀!吊炸天了!不过相亲的方式多老土呀!打包行李,去香港找他! 薛玟于是和朋友们来了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打听到绛仍然那几天要参加一富商的派对,薛玟计划好时间,托人要了张轰趴的入场券,在那里终于见到了绛仍然。 回来后,朋友问她:怎么样? 薛玟咽了一口唾沫说:极品…… 金龟婿,极品男,很多人见了,都跃跃欲试。 绛仍然看上薛玟的理由也很简单。 薛玟长得好看,身材好,谈吐像模像样,带出去也是惹眼。 食色性也。男人好色,好像没有什么说不过去的。 薛玟从香港回来,和绛仍然一直保持着联系,两人时不时也会约出去吃饭。 薛玟一开始并没什么自信。 她与绛仍然在香港的愉快相处,并不能成为他们确定关系的依据。很多贵公子,在外春风一度的事并不在少数。薛玟也想过,回到堰州,各归其位,是不是也代表一切都回到原点了呢? 这个时候,薛玟姑妈起了作用。 两家长辈来往,让绛仍然不由自主地吸收了一些白悦的意见。 想,一个人整天在家听着母亲唠叨:这姑娘好像还不错,你要不然就发展发展,老大不小,还不结婚像什么样!这也是个体面人家的姑娘,快,认真点儿,别怠慢了人家! 薛玟从他对她的态度中渐渐地能感受到,绛仍然确实是将她作为他的女朋友对待的,而且,这种关系给了她一种信念:他们之间的交往并不同于先前她所耳闻的关于绛仍然的艳事,绛仍然又在她堂哥堂嫂这么多人面前坦诚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他们是有结果的。 ——自信由此而来。 薛玟问出那样的话之后,绛仍然冲她笑笑,说道:“来日方长,哪天老太太心情好,我带你过去。” 这算是应了。 薛玟脸上漾起满足的笑容。 女人得给男人勇气,他们才敢前仆后继。反之亦然。 - 酒宴过后,绛仍然又是喝了不少。 几位宾客直接入住酒店,袁园夫妇则是回家,白维奇亲自去送了。 薛玟扶着绛仍然往客房走,两人一路说笑。 薛玟说:“我留下吧,照顾你。” “不怕我酒后乱性?” “哎哟怕死了,你喝这么多还有力气?” 绛仍然笑:“你可以试试。” 倪蔷领客房管家立在门前,递上干净的毛巾。 绛仍然看到眼前白花花的东西,下意识抬头。 毛巾被薛玟接下来,顺便道:“可以了,不用管家在这里。” 意思是,女客要留宿。 倪蔷平静道:“好的,绛先生,薛小姐,祝你们晚安。” 又是晚安? 绛仍然低着头吃吃地笑,笑声不大,却让在场的几人都听到了。 可除了薛玟,倪蔷和管家又不能问他:绛先生,您笑什么呢? 最后,倪蔷脸上表情不自然着,和管家目送他们进门,接着,关好房门。 进屋,绛仍然便倒在**,薛玟不知如何下手,过了一会儿听他嘟囔着:“你先去洗澡吧……” 薛玟一笑,背过身,撩开裙带,把衣服脱了下来。 可从浴室出来,**的人已经睡熟,薛玟叹气:说好的酒后乱性呢? - 夜色撩人。 酒店的大厅已是人潮褪去,寥寥几人进出。 白维奇送袁园夫妇离去后,倪蔷一直在门口等着他回来。 林古华在她身边,看她一脸悲壮的模样,似乎猜到了她要做什么,劝说:“倪蔷,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吧?你可千万别冲动!” 倪蔷无奈地笑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就劝我别冲动?我跟白维奇是时候好好谈谈了,不是关于我的事,是关于酒店的事。” 林古华愁眉不展。 倪蔷看了她一会儿,喟叹道:“我没那种大爱,也没有愿意为酒店奉献一生的理想,我只是想把心里话跟他说说,作用有多少还是未知,但最起码,得说清楚……” 白维奇从外面回来,进入大厅,就看到了倪蔷,却是一刻没停的直接往电梯口去。 他不停,倪蔷索性跟上去。 “白总,我有话要对你说。” 白维奇这才看她,眼中饱含冷漠。 倪蔷拦着电梯不让他身后的秘书上去,对秘书道:“麻烦您再乘下一趟电梯。” 说完,闪身进去,顺手关上电梯门。 “您上几楼?” 白维奇换上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她。 倪蔷像是没看到一样,自若道:“11楼办公室?” 见白维奇仍像一尊雕像一样站在那里,她自作主张地按下了11楼的键,接着便说:“我并不想占用您的时间,只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了。” 白维奇冷哼一声,心想:狗急跳墙,这是看到袁园和薛穆然,开始着急给自己找后路了? 倪蔷并不知他所想,只管说道:“我想你应该一直很疑惑,为什么老白总这么坚持在酒店新开发的项目中做亲子游乐场吧?老白总那时提起方案的时候,只说是为了丰富酒店经营模式,他做事向来稳重,不会让酒店陷入难决之境,所以董事们都无条件的支持,当然,反对的声音也是有的。可老白总建亲自游乐场的真正理由,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 白维奇不屑,“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倪蔷平复了一下,缓缓说:“因为,老白总跟我讲了一个故事……” 第二十章 坦诚 在此之前,倪蔷只有半个小时的准备时间。她在心里将这个故事里的一些话反复咀嚼熟悉,希望能用最好的语言讲出来。 “这个故事,是关于一个对家庭漠不关心的父亲和他儿子之间的故事。” 白维奇身形微顿,她像是没看到,深吸了一口气,娓娓道来…… “故事的主人公在三十年前也是堰州的贵公子,只不过,他有一段过早的婚姻。20岁,他娶了家里人替他安排好的姑娘,22岁,姑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贵公子从丈夫成为了父亲,可他抱着刚刚出生的孩子竟是手足无措,更是不曾看过一眼刚从鬼门关逃回来的妻子,那时,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个不爱妻子的丈夫,也是一个不爱儿子的父亲……” “结婚后的男人就是一个不爱回家的人,有了儿子后,他仍是不爱回家。每天,他都一心扑在工作上,好不容易等闲了,宁愿约着朋友出去喝酒鬼混,也不想回家陪妻儿……这么过了很多年,男人三十而立,儿子八岁了。儿子以前总会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现在,他不会问了,儿子似乎已经明白了父亲不愿回家的原因了。在冰冷的家庭长大的孩子,性格内向,到了叛逆期,情绪不稳,男人每次回家,父子俩就会因为各种事情争吵!可那个时期的儿子,却也最是**的,因为害怕失去,才会表现得像从没拥有过,而他最讨厌的,其实也是他最希望的,就是父爱。” “终于有一天,那是儿子十四岁的生日,妻子希望他们父子之间能够改善关系,准备着一家人到游乐场玩,男人因为签下大单,心情很好,一口便同意了妻子的请求。到了那天,妻子带着儿子到游乐场,却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男人的身影,后来接到男人电话,他因为朋友聚会,不能来了。儿子和朋友,朋友更重要——儿子在心里是这样想的。而就在这一天,意外发生了……男人在酒桌上接到妻子的电话,心情烦躁,刚要出口责备,就听到那边传来妻子的哭声……” 倪蔷小心地看了眼白维奇变得惨白的脸,假装不在意地继续说:“连环车祸,妻子擦伤,儿子却在被撞的一边坐着,被解救出来后浑身是血,意识不清。男人去到医院,带着一身酒气,连医护人员都看不下去了,早是哭得站不起来的妻子看到他,撑着站起来,再也忍不住,痛骂他薄情冷血,骂他没有人性!男人脑袋像炸开了锅一样,反过来责怪妻子没有照顾好儿子,才会出这样的意外!儿子从手术室出来后,面对的不是父母双双守在病床前的关怀,而是一张比一张难看的脸和整日的相互责备……” “后来,儿子的伤势渐渐痊愈,可心里的伤大概是无法愈合了吧……这场意外之后,男人也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孩子、对家庭的冷漠,他开始反省自己以前做过的事情,可是那个时候,已经无法挽回了……十八岁,儿子成年,毅然决然地选择出国。男人不肯,父子俩争吵不休。儿子不肯低头,当父亲的更是拉不下脸面来向儿子低头,闹到最后的结果,男人还是没有拦住儿子……” 故事快要到结尾了,倪蔷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儿子走的那天,男人在阳台上抽了一晚上的烟,睡觉的时候几次咳醒。他躺在**想着过去的二十年,一夜再未睡。老白总说,有个词叫‘覆水难收’,人这辈子花再多钱也买不到的,大概就是青春和后悔药了……” 白维奇立在她身旁,身体僵直。 电梯,早已停过了11楼,只是被倪蔷再按了顶层的键,来回之后,再停到11楼。 “叮咚”的声音响起来,电梯门大开。 倪蔷让了让身子,看着他:“白总,到了……” 这些话,倪蔷并不知道她有没有权利对他说。 当然,在此之前,她也不知道白维奇听过之后,心里会不会对已逝的父亲有那么一点的原谅……这更像一场赌局。 白维奇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时间像是停在了这一刻。 倪蔷只好卡在电梯门中间,一手扶着电梯门,不让电梯关上。 她明白,白维奇需要去消化,就像之前,她在听到白硕语调平缓、眼中却饱含忏悔和内疚地讲述这些时一样,也是久久不能平复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白维奇终于移动身体,抬脚出门,却是一把拉住倪蔷的胳膊,将她一并扯出来,抵在走廊的墙壁!眼中怒火喷薄而发,声音也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了—— “死人的话,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但是别妄想我会因为这个对你的看法发生改变!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从头到尾,别人家的事情,都轮不到你来插手!” 倪蔷被他这样粗暴的举动吓了一跳,只觉眼前一黑,白维奇的脸放大了无数倍在她面前。 男人呼吸间的气息像是沸腾的热水蒸发的气体,扑打在她脸上,灼烫不已。更不要说他眼中的灼热! 倪蔷身子下意识往下滑,试图开口:“白总……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事实!只不过你不愿意承认而已,你恨你父亲,你也恨自己,覆水难收,你明明很清楚这里面的含义!” 白维奇一记重拳打在她脸旁的墙壁上,怒火昭然。 这一刻,倪蔷竟然不害怕他,她看着他,眼中渐渐充满怜悯…… 倪蔷无法体会一个出生在那样家庭的孩子,自小,会遭受怎样的痛苦。 那一年,当她从白硕口中听到这些事的时候,她惊讶于白硕年轻时的所为,同时,也设身处地的想了想,如果那个孩子是她……如果是她,她会怎么办? 她不敢想象。 倪蔷伸手,指尖颤抖,握住白维奇撑在她脸侧的手腕。 “我想你会明白的……我今天只所以说这番话,是因为我已经做好了离开酒店的准备……白总,我可以清清白白地告诉你,我和老白总之间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当然……人是一种感情动物,有时候,身在某种境况,你没办法不去动容……我想让你知道老白总忏悔的心意,你之前曾经说过,我身为酒店人员没有那种自觉性,其实,我在心里也很矛盾,我不知道该去支持谁,但我又无法说服自己放弃老白总的遗愿而去支持你,所以后来,才会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 白维奇手臂上的力气正一寸一寸地弱下去……他收回手。 两个人的身影投在走廊上,暖黄色和黑色,像旧电影里的色调。 这之间的空隙又是安静,仿佛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又是过了许久,白维奇向后退了一步,侧过头,开口道:“我看过你在酒店工作期间的所有工作报告和业绩表,也听过很多人对你的评价。” 倪蔷沉下心来,“那么我想,你在心里也应该有一个对我的评价吧?” 白维奇哼笑一声,说:“是,所以我没有让你从酒店滚蛋。” 倪蔷也是笑,“能得到上司的肯定,我应该说声谢谢吧?谢谢您的肯定,白总。” 最后两个字,她刻意加重语调。 白维奇抬手扶上额角,问她:“你今天难道真的不是因为看到袁园和薛穆然所以急了,才来对我对说这些的?” 倪蔷认真道:“是,我是因为急了,有一部分原因白总你猜对了——我也害怕自己被比下去,毕竟,我已经有不少次前科了。而另外一部分原因是,我想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提醒你,袁园并不适合再继续在前厅部了,如果白总想扶持自己的人来管事,那么我建议选择王奇轩或是林古华。林古华是我的同伴,比起王奇轩,性格也稍显极端,所以我想,你应该不太愿意考虑她。” 白维奇点头,“猜的八.九不离十。” “并不是猜,是慎重考究过的。” 白维奇投降,“好,我已经肯定过你了,你就不用这么拼命表现了。” 倪蔷垂下头来,接着道:“至于我……如果白总不希望我继续留在前厅部,也可以让我离开。” 白维奇看回她,目光停驻,却是什么都没说。最后的最后,他抬步往办公室去,才道:“我知道了,倪经理,你是不是该下班了?” - 周日,倪蔷约了张佳佳在酒店的餐厅吃饭,倪蔷对张佳佳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张佳佳,告诉我你初恋的名字叫什么,敢说谎就跟你绝交!” 张佳佳模样惊恐:“你要干啥?” “说!”倪蔷不耐烦。 张佳佳忙说:“好,薛穆往!怎么了?” 倪蔷的嘴巴张成“o”型,半晌才合上,对还没有明白状况的张佳佳说:“你敢发誓你要是骗我,这辈子胸都是a罩杯么?” 张佳佳嘴巴一歪,“你神经病吧!爱信不信!” 倪蔷趴在桌子上,握住她的手说:“佳佳,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张佳佳坐得端正,拿眼睛余光看她,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干嘛?” 倪蔷真诚道:“你……能不能和你初恋重修旧好?” 第二十一章 请帖 张佳佳看着倪蔷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她伸手给摸了摸倪蔷额头的温度,再对比自己的。 “没发烧呀?你受什么刺激了?” 倪蔷捧着杯子喝果汁,有气无力道:“薛穆往,华扬珠宝董事长的弟弟,本市最有历史的玉石作坊老板的儿子,张佳佳,你当年找的可真不仅仅是个富二代呀!你说你怎么舍得把这么一个摇钱树掘走的呀?你不要可以给我呀给我呀!” 张佳佳单挑凤眼,应说:“再有钱不也是个男人?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每个人的衡量标准不一样,我觉得他好,他才能成为我世界里最好的那个人。我们俩分开也有十年了吧?谁会知道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他家庭条件和自身条件都好,不会缺女人。唉?你怎么突然又说起他了?” 倪蔷苦笑说:“前几天复职的袁园,她老公,就是你这个初恋的哥哥,薛穆然。” “什么?!”这会儿轮到张佳佳嘴巴大张,“谁说的?” 倪蔷瞥她一眼,“什么谁说的,我亲眼看到的!白维奇那天宴请许望,袁园拉着薛穆然一起来的,低调地令人发指。” 张佳佳半晌缓过来劲儿,恍然大悟道:“所以你才想出了让我和薛穆往复合,以此来做你的后台靠山?你脑洞开的还挺大呀你!” 倪蔷躲开张佳佳要戳她脑袋的手指,笑说:“我也就开玩笑那么一说。” 俩人一起吃了饭,各自聊了一些近况。 这几日,自从倪蔷和白维奇进行了一番谈话之后,酒店一直相安无事。袁园在前厅部的工作照常进行,但有风声说,她要被调去行政部。这一切也都是传言而已。 如果说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那就是,最近几天,绛仍然出现在酒店的频率有点高。 绛仍然每次来也都还是像以前一样独身一人,倪蔷对待他客气之余,开始保持距离了。 她已确认,猜错了阮七喜的身份,可薛玟这个“绛先生女朋友”的身份却是实打实的,从前四起的流言蜚语,也该在这段时间稍有沉淀了,否则,后果难料…… 饭后,倪蔷埋单。 张佳佳临走时突然拍了下脑门说:“瞧我这脑子,忘了一件事了。” 倪蔷疑惑地看着她,见她从双肩包里拿出一张大红色的折叠卡片,递到过来说:“这个给你。” “请帖?谁的?”倪蔷一边问,一边打开来看。 只一眼,人就僵在那里了。 张佳佳看得真切,怕她难受,声音温和道:“凌霄,下个月结婚,他拖李京安给我的,让我拿给你。” 李京安是张佳佳现任男友,体育活动中心的负责人兼拳击教练,也曾是倪蔷和凌霄的同窗好友。 张佳佳道:“我真不知道凌霄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想请你去参加他的婚礼呢?还是只是来通知你一声,顺便膈应一下你?” 倪蔷看了眼请帖上贴着的新浪新浪的照片,面无表情地合上,说:“谁管他什么意思。” 张佳佳接道:“反正你不会去参加就是了,对吧?” 送走张佳佳,倪蔷拿着请帖回到办公室,忍不住又翻开来看。 照片上的男人已褪去了从前的稚嫩,脸颊变得棱角分明,这是倪蔷在大学时的恋人,名叫凌霄。 倪蔷想起来,凌霄毕业后和同学一起开画室,挣了些钱后又做了个现代绘画工作室。搞艺术的,学别人蓄了胡子,下巴上的一撮,还留了长发,结果这不羁的造型没能将他的艺术气息烘托出来,反而衬得像是街上的猥琐大叔。 这是张佳佳说的。 “当年凌霄也算是他们院里数一数二的帅哥了吧?虽然他们学院男女比例严重失衡,稍微穿得潇洒点儿的就叫帅哥,可也不似现在呀!这汉奸是他么?!哟,还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媳妇!” 倪蔷在心里对张佳佳说的这话表示赞同,跟着,不由得回想了一下从前—— 当年,和凌霄认识的时候,倪蔷大学三年级。是个到了青葱的狗尾巴的年纪——最漂亮,又最不值钱。经朋友介绍,倪蔷和当时因休学一年落到和她同届的凌霄认识。 要说凌霄所在的学院男女比例失调,倪蔷所在的学院也是半斤八两。在男女比例失调的群体中,脱单的成功率是要看脸的。 倪蔷和凌霄,一个男才,一个女貌,相识后,身边朋友一吆喝,竟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从大三那年,到毕业后的一年,三年恋情,对倪蔷来说,是一段漫长而又短促的时光。两人品尝了最美好的时光里,最纯真的感情,却在抗过了“毕业就分手”的咒语后,输给了更残酷的现实。 凌霄前期和同学合作做画室时并不顺利,前途漫漫,看不到头,倪蔷毕业后,亦是经历了不少逆境。 感情在这个动荡地时期也跟着变得跌宕起伏。 倪蔷想过和凌霄组建家庭,然而一个家庭不是光靠感情来支撑的。 倪蔷认清了现实,倪蔷的父母更是。 杜若不只一次跟倪蔷探讨她和凌霄的可能性:凌霄是堰州本地人,家住城中村,父母都曾是国企的底层职员,退休后,仅靠家里的两间房租作为收入,凌霄虽然开了画室,但在父母眼中,这是个不正当的行业,收入也不稳定,更何况凌霄开始做画室那几个月,入不敷出,前途一片渺茫。 杜若在他、或者说在他们家所有人身上,都看不到希望,怎么肯把女儿嫁过去? 倪蔷挣扎过,痛苦过,最后咬咬牙,狠狠心,和凌霄分手了。 分手后,凌霄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连在她家楼下站了好几天,那几天,倪蔷突然觉得,她不爱这个人了…… 一个女人,如果还爱这个男人,她会无条件地为男人的眼泪而感动。而如果不爱,所有的痴情和挽留都不过是四个字——死缠烂打。 也许是受父母的影响,倪蔷所做的事情,从来都是按照计划来的,做完,错了,也从不会给自己后悔的机会,她更愿意将遗憾埋藏,专心投入下一段计划中。 后来,凌霄消沉了一段时间,倪蔷再未见过他。 再听到关于他的消息时,是因为他家里的房子被人推了,这一推,倒把一家人给推成了千万富翁。 凌霄一家就是凭着那占地二百平的三层破楼,分到了巨额赔偿以及三处地段昂贵的套房。 当然,在那个年头,因为拆迁一夜暴富的人家还有很多。即便是这样,倪蔷的母亲听到这消息之后,还是有些扼腕,总和老公女儿念叨:“这要是我们家妮妮跟凌霄结婚了,他们就能分四套房了,啧啧,现在房价多贵呀,真是跟中彩票似的!” 倪青云说:“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极力反对的?” 说完二老双双看向倪蔷,倪蔷紧忙趴在桌子上扒饭。 倪蔷父母没节操的倒戈,意思也很明确,希望女儿找个机会能和凌霄复合,毕竟是一人高马大的帅小伙,现在也算是有家底了,自家闺女那时26,已经步入剩女行列,在亲戚朋友眼中,是难嫁的姑娘,不讨喜欢。 可倪蔷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再出现在凌霄面前。再说,分手几年了,她对凌霄,早已没了当年的热情,只能说,爱过。所以,犯不着为了几套房子去吃回头草。 到了今天,凌霄送来凌霄结婚的请帖,说实话,是有些难过的。 女人的虚荣心作怪——就算不是自己的了,曾经是,也不太希望他转而属于别人…… 她把请帖夹在书架最里面,隔天去买了份礼物,包了份子钱拿给张佳佳,让她代为转交。 张佳佳当着她的面去翻红包里的钞票,数了数,大叫道:“倪蔷你也太大方了吧!包这么大的红包!礼物送了香奈儿的化妆品?怎么没见你对我这么大方?” 倪蔷不冷不热地说:“等你结婚了,我给你送这个的两倍。” 张佳佳眼中放光,“一言为定!” 结果,没多久,凌霄结婚的请帖又送到了她手上,这次是由酒店的人送来的。 好死不死,凌霄的婚礼,竟然改定在了他们酒店…… 倪蔷打电话问张佳佳:“结婚定酒店跟定婚纱印请帖不是一起的么?我以为他们早该定好的,以前那个酒店怎么回事儿?” 张佳佳说:“没办法,这还有一个星期,之前定好的酒店,听说是那段时间有人因为世界杯赌球输了,在那儿跳楼了!这多晦气呀!所以得赶紧换地儿,然后就挪到你们酒店了!成本足足贵了三倍还多呀!我听说因为这事,凌霄他妈跟女方那边差点闹掰了!没辙了,凌霄自己拿了点,女方那边也垫了一部分,才定下了你们酒店。在你们酒店办婚礼这事儿归你管么?” “我哪管得着。”倪蔷翻了个白眼。 张佳佳道:“那你还怕什么?” 倪蔷叹口气说:“我不管,可是前厅我得去,人来了,总得打个照面,道声贺吧……” 第二十二章 婚礼 凌霄婚礼这天,倪蔷白天的班,一早上,异常地忙碌。 她心里倒是多少有点庆幸,心想:就这样一直忙下去,是不是就不用去婚礼现场送祝福了? 可终是在劫难逃。 前厅热热闹闹地宾客云集,她这个前厅部的负责人怎么可能不去问候一下呢? 昨天司仪也联系过她了,希望她上台为新人送去祝福,今天的两场婚礼,袁园负责另一场,她只有接下凌霄的这场了…… 倪蔷在办公室犹豫了会儿,抬脚刚走出去,就看到站在门前热情迎客的凌母。 一颗心突然吊起来,脚步也跟着停滞不前。 她终究是,有点儿怕凌霄的母亲的。 当年倪蔷和凌霄在一起,她父母反对,凌霄的母亲也是有意见的呀。 凌霄是他家长子,下有一比他小十岁的妹妹,那时还在上初中,凌家父亲倒是个好脾气的人,凌家母亲,却是有些刻薄,且重男轻女极度护短。 彼时倪蔷第一次到凌霄家做客,凌母看她第一眼就上下打量了她一圈,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这丫头,到底有哪点儿能配得上我儿子? 在凌母眼中,儿子的一切都是完美的——俊朗的样貌,高大的身材,卓越的专业成绩和温和的性格。好像这世界上,再没有比他儿子更优秀的人了。 当然话说回来,搁哪个母亲不是认为自己的孩子是世上最好的呢? 只是凌母的表现,更加明显以及极端而已。 有一次,凌母也不知道是从谁那里听说了,身为大学老师的倪蔷父母嫌弃凌霄的父母文化水平低,后来正赶上倪蔷到凌霄家吃饭,凌母盛了碗鸡汤端给她,倪蔷在里面没看到几块儿鸡肉,却搅出了一团鸡杂,顿时胃口大减,如何也下不了口,于是放在凌霄面前说:“你喝吧。” 凌霄没在意,点点头说好。 凌母一眼看到,猛地放下碗筷,当着倪蔷的面道:“有人身在好时代,不知道粮食得来不易,这还说是受了高等教育的父母培养出来的人呢!这是鸡杂,不是鸡屎!” 她这样一说,倪蔷突然胃里一翻—— 凌霄闻言翻了翻碗里的东西,立刻替她解释道:“倪蔷不喜欢吃动物内脏,妈你别在意。” 倪蔷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准备道歉,凌母却摔下脸色,端着碗筷回自己的房间了。 回家后,倪蔷怎么敢对父母说起这些? 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暗想:都说婆婆与媳妇是天生的敌人,但也都说没进门的媳妇却是公婆的心头肉呀。 倪蔷身边,不管是亲戚还是邻里间,女儿在出嫁前,在男方家里,都是备受宠爱的,唯有她,还没入门,就被准婆婆呛声。她性格内敛,那时仍是不谙世事的姑娘,不敢强辩。忍下去,心里又不好消化…… 两家的矛盾从一条浅浅的裂缝开始,而后逐渐扩大,直到无法挽回—— 当得知倪蔷和凌霄提出分手时,凌母勃然大怒:你跟我儿子说分手?你怎么能跟我儿子分手!你凭什么先说分手?! 凌母悉数倪蔷无数张罪状,并要求倪蔷归还所有凌霄送给她的东西,其中包括她生日的时候,凌霄送她的一条金项链和一部手机,另外杂七杂八的账目,罗列得无比清晰,倪蔷看后大为惊叹。 后来她才想到,凌母以前做过几年会计,算账是生存的手艺。 索性这些都是小数目,以金钱代为还人情,是最简单的事情了。 自那之后,倪蔷和凌霄之间,才算是真的一刀两断了。 其实这也是为什么倪蔷不愿和凌霄复合的原因——在这件事上,并不是她无情,而是有人比她更绝情! - 前厅,凌母身穿宝蓝色织绣旗袍,戴珍珠项链,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着淡妆,染红唇,竟比当年倪蔷第一次见到她时还要年轻好些。 倪蔷似乎能想象到,当她出现在凌母面前时,凌母那张正是笑意盎然喜气洋洋的脸是如何变化的。 她顿了顿,再次深吸一口气,豁出去了! 却在这时,王奇轩慌里慌张地从她身后走过,不小心撞到了倪蔷。 倪蔷皱眉问:“这么急干嘛?” 王奇轩吸了吸鼻子,声音囔囔的:“我去接待。前台打了电话说绛先生来了,这会儿前厅没人,今天酒店两场婚礼,还有别的客人需要接待,我就准备过去顶一下。” 倪蔷道:“你感着冒去?算了吧,老实呆着,我过去。” 王奇轩顿时松了一口气,笑说:“我也说,我感冒怕传染给客人,今天一天都没出去,正发愁呢!倪经理,那就麻烦你了!” 倪蔷也知道逃避根本不是办法,她只是想给自己一点时间去做心里建设。 乘电梯到vip楼层等候,随同的客房管家看起来像是新人,模样青涩,行动也稍显拘谨,倪蔷下意识多了她几眼,姑娘便更是紧张。 倪蔷没说别的,等电梯门开,恭敬道:“绛先生好。” 绛仍然在里面,闻声抬头,楞了一下,停顿有两秒,他才道:“好像有段时间没见到倪经理了,以为你今天也忙,楼下我看有两场婚礼现场。” 倪蔷等他走出来,跟上他,和他的步伐错半步,一边走一边说:“正是缺人,赶巧了,拍到我来接待。还是为绛先生安排了上次的那间房。” 身后的助理把电脑递给客房管家,倪蔷看到助理手上还有好几沓文件资料,心道:来办公? 可看了一眼绛仍然悠然不羁的模样,又有些怀疑。 进门,绛仍然换鞋,管家将拖鞋拿过来,蹲在地上,伸手为他脱鞋子,绛仍然低头的一瞬,脚突然顿住,停在原地,继而抬头问倪蔷:“生面孔?以前没见过。” 倪蔷对管家说:“绛先生问你话。” 姑娘指尖颤了颤,抬起头弱弱道:“我是第一次在vip部做客房管家,我……叫田月,绛先生好。” 绛仍然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难怪……”又对倪蔷说,“换个人行不行?” 倪蔷不解,旁边的女孩儿也是惊恐地抬起头看他。 绛仍然笑:“我记得有个叫什么李霖的,泡的咖啡不错,我今天要办公,估计要多喝几杯。” 倪蔷面上莞尔:“好,我这就去安排,那就先不打扰您了。” 出门。 年轻的姑娘低着头,“倪经理,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倪蔷也是纳闷,扶额叹了口气,看回姑娘的时候,突然眼睛定在她的胸前,眸光骤冷。 “你们部的经理没有在培训的时候对你们说,制服领扣必须在扣在第二个么?你这样,是想露给谁看的?” 姑娘一惊,猛地双手按住胸口,慌了,“倪……倪经理,我……” 倪蔷不给她辩解的机会,冷声道:“告诉我,有没有说过!” 姑娘吓得忙道:“说,说过……” “那你怎么还穿成这样?” 刚上来时,倪蔷只注意看这姑娘的面孔,竟没注意到她领前的细节。 三只扣跟两只扣的区别,在直立时并不太明显,只是在弯腰的时候才能显露。 想必就是在她为绛仍然换鞋的时候,领口掀开,露出了里面的春.色,才让绛仍然突然停下动作,并要求换人的。 姑娘咬着嘴唇,倪蔷问她的问题,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有些不齿。 她是新人,年纪又小,到了新部门,轻易听信了前辈们的“教导”,心存着侥幸,也带着不耻的期盼…… 倪蔷看她涨红的脸,心下明白几分,想,客房部也需要整顿了,再有就是,这样年轻不经事的姑娘就能接触vip用户了?太随便了! 她道:“你回去吧,把今天的事跟你们经理报备一下。” 姑娘脸色由红转白,倪蔷却看也不看一眼,转身离去。 联系好新的客房管家,倪蔷到办公室拿杯子去接咖啡,林古华和她一起去茶水间。 “绛先生又来啦?”林古华问。 倪蔷轻声道:“嗯,刚刚给他安排了客房管家。” “安排的谁呀?我刚刚去客房部转了一圈,听他们说今天有两个新人来,都是漂亮姑娘,应该是去了其中一个吧?” 倪蔷喝一口咖啡说:“15层vip部的李霖。” “啊?姓绛的最近换口味啦?喜欢男的?” “胡说什么。”倪蔷对她翻个白眼,说,“去了一个,是挺漂亮的,就是,弯腰的时候把不该露的地方给露出来了。” 林古华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比划着自己的胸,“这……儿?” “嗯,耍小聪明漏了第三个扣,进门时蹲下来给绛仍然换鞋子,一览无遗。” 林古华口水直流,“用脚丫子想都知道,那姑娘一定是听了客房部那些人的教唆。你做人不厚道,这样就把人赶出来了?枉费了人家一番想要嫁入豪门的心意!” 倪蔷道:“我?我才不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呢!是绛仍然——那姑娘刚蹲下来,他估计就看到了,跟着问我,是不是新人,我让那姑娘自己说,她说完,绛仍然就说要换成李霖。” 林古华满脸的不可思议:“不应该呀!姑娘长得不美?” “美,怎么不美?美得我刚见到她的时候就只顾看她的脸了,都没注意到她的小聪明。” “那真是不应该呀,男人好色,送上门的鲜肉,还给轰出去了? 倪蔷也稍有不解,随即笑笑,给绛仍然找了理由:他说要工作的,大概是不想被扰了心,再说,人家是有女朋友的人,兴许是遇到了对的人,浪子回头金不换了。 过后,倪蔷越想越觉得好笑。 她故意和林古华在茶水间多聊了会天,直到11点多,估摸着婚宴上的宾客也到的差不多了,她才准备离开。 这个时候去婚宴上,可以直接和司仪接头,就不用和凌霄的父母单独碰上了…… 林古华看了眼时间,叫道:“这么快就11点了!我得赶紧去吃个午饭,一会儿和余爱换班!” “去吧。” 送走林古华,倪蔷到洗手间整理了一下头发,从包里拿出口红,补上妆,觉得淡,又换了种粉橙色的。最后对着镜子又照了照,才前往婚宴现场。 恰好,正有人出来寻她。 “倪经理,姓凌的那家人的婚礼,司仪正找你呢!” 倪蔷跟着,大步往前,心脏在胸腔里,和脚步一样,大起大落着…… 后台,司仪和新郎新娘在最后对一遍流程表。 领倪蔷来的人招呼司仪,介绍说:“这就是我们酒店前厅部经理,倪蔷。倪经理,这是秦司仪,这是凌先生和新娘凌太太。” 倪蔷的眼睛有些乱飘,一会儿看司仪,一会儿又看凌霄,一会儿又看新娘……凌太太。 和司仪握手。 司仪道:“来的正好,我们刚对完,倪经理应该不是第一次上台给新人送祝福了吧?” 倪蔷木木地应说:“嗯……有好几次了……” “那就好!万事俱备,只等吉时吧!” 倪蔷转过身来,强打精神:“凌先生,凌太太,祝你们百年好合。” 凌霄看着她,明亮的眸子一瞬不瞬,人僵在原地。 倒是新娘笑说:“谢谢倪经理的祝福,也谢谢贵酒店为我们准备了这么华丽的婚礼现场。” 倪蔷微笑:“这是我们该做的。” 接着,新娘被送去化妆间补妆,司仪去确认音响。 婚礼即将开始,台前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着关于新郎新娘过往的缱绻画面,和着浪漫的音乐,将这个瞬间隔绝得有些不真实。 倪蔷和对面的男人面对面站着。 他修剪了乱糟糟的胡子,头发梳得油亮,戴一副黑框眼镜,穿着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小领结。这一刻,竟真的有几分艺术家的气质。 倪蔷仰着脸对凌霄笑:“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在这家酒店工作。” 凌霄顿了顿,尴尬道:“我还真不知道你在这家酒店工作……我只是听说,你在一家挺高档的酒店,但不确定是不是千岛酒店……” 倪蔷无所谓地耸肩,伸手过去:“恭喜了,新娘很漂亮。” 凌霄好像还没回过来神,茫然地握住她的手指,低声道:“谢谢……你、你呢?也该准备结婚了吧?” “还没,我动作慢,估计要到明年了。” “那……也不远了……” 前方,激扬的音乐突然响起,终于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气氛。 伴郎冲过来拉起凌霄的胳膊,“凌霄,快!开始了!” 凌霄眼睛最后停留在倪蔷身上几秒,眼中神色复杂,最后转过身,消失在白花花耀眼的灯光之下…… 倪蔷不知何故,重重地叹出一口气来。 婚礼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带着笑,带着眼泪。 倪蔷在司仪报出“有请千岛酒店前厅部经理为我们的新人送上祝福”时,迈步到台前,立在麦克风面前。 耳边是浪漫的音乐声,和低下夹在落下的掌声中的私语。 她抬起头,面前宾客云集,她却没办法看清任何一个人的脸。 站在那里,机械地说出一串祝福词时,倪蔷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沉睡魔咒》里的片段——黑化的玛琳菲森在宫殿前,带着仇恨对国王的女儿施下毒咒…… 她不一样,她要送的是祝福,一份,真心的祝福。 由台前下来,她没等任何人,甚至不想知道凌霄的父母在看到她时会是什么反应。 她直接冲下去,疾步走出去,到了外间的楼梯前,也是脚步不停—— “哒哒哒”高跟鞋踩在大理石板上发出声音,突然,“啪嗒”一声! 倪蔷身子失重,猛地向旁边一歪,脚腕处传来疼痛,让她力量不支,直接扯着栏杆滚了下去! “嘶——”倪蔷从地上爬起来,揉着撑地的手腕。 幸好跌倒的地方离平地只有四五阶,又有地毯保护,才不至于擦伤了,可是脚踝……似乎扭伤了。 倪蔷强撑着坐起来,头顶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把她吓了一跳。 “你跑这么快干嘛?” 倪蔷抬头,男人的身影挡住她头顶的光线,她看到阴影之下,他的眸子里满是不悦和责备的情绪。 “绛……绛先生?” 绛仍然蹲下来,和她平视,“叫你都没听到,一个劲儿往下跑,我是饿狼?在后面追你了?”他低头,“怎么样,摔疼了?” 手指刚刚碰到倪蔷的脚腕,她便条件反射地一缩,这一动,疼得眼泪差点出来。 绛仍然更是不快,动作迅速地捏住她的小腿肚,把扭伤了的那只脚硬扯过来,声音冷了几分:“动什么?一会儿没伤也被你自己碰出伤了!我看看……这儿疼么?” 他的大拇指按了下踝骨附近,倪蔷闷哼一声,表情痛苦。 “真的扭伤了。”绛仍然左右看了眼她脚上扣带断掉的鞋子,蹙眉说:“还是这双鞋?吃了它第二回亏了,是不是真该换了?” 倪蔷促狭,心底五味杂陈。 尴尬,委屈,还……有点难过。 绛仍然扶她起来,拍了拍手说:“走吧,送你去医院。” 倪蔷勉强站好,推脱道:“不用了,我先去办公室休息一下吧……” 他却说:“今天都是忙,你这样回去也没人顾得上你吧?我正好要出去,电梯在这附近——哪个方便你自己选。” 倪蔷最后还是选择跟他一起乘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 坐上他黑色的捷豹,倪蔷给林古华打电话,告知她扭伤的情况,让林古华顶替一下她下午的工作,并未提及绛仍然。 车子开出停车场,绛仍然先在路边停下来,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一瓶冰冻的纯净水递给她:“先敷上。” 三个字的交代之后再没有其他。 他目光沉着,车子再发动,便是直接到了医院。 急诊部,医生检查了倪蔷的脚伤情况,确认并没有伤到骨头,喷着药,另开了些外敷内服的药。 倪蔷从里面单腿跳出来,脚上是空的。 绛仍然正坐在外面,手里拎着她脱下来的高跟鞋。 倪蔷讪笑着要接过来,“麻烦你了,我没事。” 绛仍然却没把鞋子给她,而是道:“鞋子不能穿了,一会儿出去扔了。走,带你买别的鞋。” 倪蔷不动。 她的两只脚,光溜溜的,就这样走出去? 绛仍然回头看她,明白她心中所想,身子矮了矮,对她道:“我背你?” 倪蔷惶恐,忙摆手:“不用不用!” 末了小声说,“从这儿到外面,都是瓷砖,地上也不太脏,我能自己走……” 绛仍然笑笑:“好,一会儿你在门口等着,我去把车子倒过来,接你直接上车。” - 从医院到商场,只有五分钟的路程。 绛仍然扶着倪蔷,就近进了一家店。 售货员热情迎上,绛仍然直接道:“女式平底鞋,三十……”他看着倪蔷,“三十七?” 倪蔷道:“三十六码就行。” 拿过来的鞋子,水蓝色的皮鞋,和她今天这一身黑色的职业装有点不搭,却衬脚。 绛仍然就蹲在她面前,像是蹲习惯了一样,打量着她换好鞋子的脚。 “另一只呢?肿起来了,估计穿不上吧。” 售货员听罢,立刻去拿了双同色系的单带凉鞋,说:“这位小姐很适合这个颜色,不如试试这双吧,另一只脚应该也能穿。” 果然,试上之后,大小正合适。 肿起来的脚只要不系带,就能穿。 绛仍然看罢,二话没说,直接从衣兜里拿出卡来:“就它了。” 倪蔷一看,忙挡住他的手,“这个不行,我来付吧!” 绛仍然皱眉。 这女人,和他抢单抢上瘾了。 倪蔷别捏了会儿,强笑道:“不能送鞋……有老话说,送鞋子,是要把人送走。” 绛仍然看着她突然一顿,转而,似有些无奈的笑起来:“这么说来,我是真的不能送了,舍不得把倪经理给送走……” 倪蔷脸上热起来,急忙把卡掏出来递给售货员。 绛仍然顺势起身,坐在她身旁,沙发承受着他的重量,猛地陷下去。 倪蔷低着头,摸着脸颊上温度……一会儿,听到绛仍然问:“那双鞋子对你有什么特殊意义?上次就说要换,今天还穿着,差点出大事。” 倪蔷浅声道:“没什么特殊意义……就是当时买它的时候,穿上去觉得特别舒服,新鞋一点也不打脚,走路也不累,于是就好像穿习惯了一样……怎么说呢,一旦习惯,很难去舍弃吧?” 绛仍然点点头,会意了:“说的有理,但是这个习惯变成了坏习惯,你就该扔了。” 她垂头看脚上的新鞋。 绛仍然也跟着看过去,不由道:“这双鞋子好看,你穿习惯了,如果以后坏了不舍得扔,拿给我,我帮你扔。” 贴着心脏的那块胸腔,“突突”,不轻不重地被敲打了两下。 倪蔷摸着脸颊,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售货员将刷过的卡递过来给她,用送上装鞋子的盒子。 绛仍然站起来,顺便也把她扶起来,说:“倪小姐赏脸一起去吃个午饭吧,我请客。” 倪蔷仍是失措:“这个……怎么好意思让绛先生陪我一起买鞋子,又要请我吃饭?” “鞋子都没让我送,连饭也不给请?”他反问。 倪蔷的好口才像是失灵了,踌躇半天才说:“我还欠您一顿饭,不……好像挺多顿的。” 绛仍然道:“那么多顿,以后慢慢请吧,今天带你去吃好吃的!” “吃什么?” “越南菜。” 第二十三章 福星 “越南菜我倒是没吃过几次。”在车上,倪蔷说道。 唯一的一次还是有次迟姐生日请客,到一家东南亚菜馆,点了一桌子黄黄绿绿的东西,吃了一嘴巴的咖喱,倪蔷不爱,就再也没去过了。 绛仍然一边开车一边解释道:“一个朋友,年前去了趟越南玩,偶然一次机会,当地的一个朋友介绍他去一家餐厅吃饭,他一吃,爱上了,回来后左思右想,就说:我非得开个越南菜馆不行。然后就盘了店面,办了营业执照,最后直接又去了趟越南,把人越南厨师给高薪挖了过来。我尝了,是挺不错,就跟着入股了,你去试试,好不好吃得说实话。” 倪蔷笑,心里想,不敢,嘴上说:“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到了地方,倪蔷惊奇。 餐厅在闹市区的一处商场内,却不显眼,走进去,门庭装饰古朴素雅,两名身穿素色敞袖旗袍的姑娘恭敬道:“欢迎光临。”然后便有另一名服务员上前来,眼睛发亮,“三少来啦!赶巧,我们邓老板也在,您哪边坐?雅间儿还是大堂?” 绛仍然道:“邓福星已经来啦?雅间儿吧,清净点儿,好说话。” 服务员领他们去,笑眯着眼睛在倪蔷身上看了一圈,又说:“邓老板一早就来了,正坐在办公室喝茶,您先坐着,我去请他!” 服务生走后,倪蔷和绛仍然在窗前的桌椅前坐下来。倪蔷得空打量这间店的格调。 看得出这间店的装修是有用了心的,她刚刚经过大堂,看到莲花灯、莲花池和木质的屏风,格调清雅,店内客人不多,更显清静。雅间的设计则更是别致,从入门口的摆设,到此刻他们坐着的桌椅,均是雕刻着极具东南亚特色的雕花,仔细嗅,竟还能闻到木的香味。 桌上一只青瓷小罐,里面种了一株精巧的莲花,水面上飘着两片荷叶,别有趣味。 绛仍然说:“这店的老板,叫邓福星,是个臭小子,吃倒是会,做装修这些都是他妹搞的,小姑娘就比大小伙儿心思细腻,想法也多。这莲花,看着是好看,养起来废了不少劲,开店半年来,这花都不知道死了几百株了,换了一批又一批。” 倪蔷笑笑,有钱人,开店也不是为了挣钱,图一乐而已。 两人坐着喝了两口花茶,门前便有动静。 “三少!”来人穿着件白色休闲衫,黑短裤,夏凉鞋,模样随意洒脱,身后还带了俩厨师模样的人,他打了一声招呼后对身后人说,“去吧,按三少口味来。” 那俩人应下,就往包间里面的一个小门里去。 倪蔷这才发现,那里面有个小厨房。 邓福星不请自坐,在绛仍然身旁,和倪蔷面对面,笑问:“这是薛小姐?美人呀!” 倪蔷促狭,来不及解释,就听绛仍然悠然道:“酒店的倪经理,你听过。” 邓福星一听,忙认错:“哟,抱歉了!原来是倪经理,幸会幸会!”说着起身握她的手,一双眼睛滴溜溜更是在倪蔷身上转了几圈,心里不知道在捉摸什么。 倪蔷有些尴尬,与他握过手,也客套道:“邓老板好,久闻大名。” 邓福星看样子还是年轻小伙儿的样子,黑色的头发遮到眉毛,不修边幅之下,五官却生得清俊。 彼此寒暄过后,倪蔷捧着茶杯先喝几口茶,听着对面的两个男人聊天。 邓福星问绛仍然:“我的帐你看好没?” 绛仍然说:“没。” 邓福星炸毛:“还没呀?那你怎么来了?” 绛仍然解释:“说了晚上给你,我中午纯粹是来吃饭的,也没想过你在。但其实不看完也都差不多心里有数了,你的账目,绝对只亏不赚。” 邓福星面露满色。 一旁听着的倪蔷突然想起来,上午绛仍然去酒店时带了一大堆资料,难不成就是邓福星说的账目?难怪那会儿他也说了要出来办事,兴许就是来找邓福星的。 倪蔷暗自佩服了一番绛仍然。 能一边玩乐一边工作,也算是一种本事吧。 绛仍然对邓福星说:“你开个饭馆投八百万,也是让人惊叹,我是怎么也没想到八百万都能被你败得一点不剩,果然了,七喜说得对,你不是做生意的材料,等着吧,我找人来收店。” 邓福星辩解:“这店位置不好,我当时就是被人当了冤大头,你们还谁都不拦我!” 绛仍然端着茶杯,挑起一只眼睛看着他:“拦你,我还没听到你买店的消息,就先听到你妹妹嚷嚷着说要买莲花池了,买那干啥?作。店里的菜做得倒是不错,可宣传不到位,谁知道你邓大少爷在这儿开了家店呀?你开来干啥?自己玩儿呗,玩儿也别玩儿这么走火入魔。” 邓福星气馁,手臂搭在椅子上:“好好好,收吧,收了我再也不进这家店一步!” 绛仍然无情道:“正好,我找伍岑,他就爱给人擦屁股。” 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倪蔷全在状况外,偶尔捉到一个点,琢磨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多事。 邓福星和绛仍然聊得扫兴,菜快要上来的时候,他挥手站起来说:“你们吃吧,我找个地儿自己哭一会儿。倪经理,失陪了哈,改日再好好聊!” 绛仍然一点儿也不挽留,也不看他,只说:“过会儿我叫吴助理把你那破账本给你送来,你抱着它们哭,也给你长记性。” 邓福星嘴巴抽了抽,转身,走了。 这时,从小厨房出来的服务员端来了各式的菜样。 绛仍然看倪蔷刚刚没能融入话题,趁着摆菜这会儿,对她说:“邓福星算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按辈分,他要叫我叔叔,只是我俩年纪相差不多,小时候还在一个学校上过学,现在就当朋友处。他家开码头的,东海湖湾那块儿,所以家里有的是钱让他烧,兄妹俩,都不让人省心,但都是心思单纯的人。” 倪蔷眼睛盯着那些花花绿绿的菜品摆满了桌子,闻到酸酸的味道,味蕾立刻炸开了,她咽了口水问:“我刚刚听你们说的是这家店亏本么?你叫人来收店是什么意思?” 绛仍然说:“是这家店。你也看到了,这店装修很奢华,一点点东西都不是小价钱,但门庭清冷,没什么客人,还要养这么多服务员和厨师,还有这些莲花。邓福星其实根本不会算账,这漏一笔,那缺一单的,能不亏?他拿钱开店这事儿刚开始是瞒着家里人的,前段时间被他爸发现了,问他开店半年,总也该盈利了吧?就算没开始盈利,你也把账本拿来给我看看,让我瞧瞧你店里的营业情况。这下他傻了,来找我帮他做账单,我一看,根本无从下手,我也是投钱了的,不能只看着赔,所以得找人来收店了。当然,这家店的主营是不会换的,因为菜做得还不错……你尝尝。” 菜已上齐,中间摆着的是咖喱蟹,旁边是颜色清淡的海鲜酸汤,虾沙律包其他越式小菜。均以白瓷盘盛装,大小不一,每样都精致得让人无从下手。 绛仍然盛了勺酸汤给她,“尝尝味道怎么样。” 越南菜特有的酸甜入口,鲜香无比,倪蔷才尝了一口,顿时胃口大开,笑说:“好喝。”再尝了别的,她道:“这店要真是给别人了确实可惜。” 绛仍然点头说:“所以虽然赔了也不舍得丢,我自己盘,但没那精力管,伍岑倒是可以……”说到这里,他看一眼倪蔷,“说到伍岑,忘了问你表妹在他那里怎么样了。” 倪蔷道:“她说很好,跟你之前说的一样,工作很轻松,前段时间她打电话跟我说,让我对你说声谢谢。” 绛仍然把螃蟹给她夹过来一只,“那就好,我其实也很怕给人做中间人,做得好了,别人记你的情,可要是出点什么状况,夹在中间,就会很难做人。” 倪蔷看螃蟹上的咖喱,想到之前,那一顿吃得咖喱吃伤了,犹豫了一下,咬了一口,咖喱汁中的青柠檬和椰奶味立刻让唇间扑香,口感细腻清淡,跟之前吃的完全不是一种层次的。 吃了好吃的个,心情会也跟着变好。 她看着绛仍然说:“其实我一直在想,我欠了你这么多人情,我该怎么还,好像还挺难还的吧……欠了钱,欠一百块,还一百块,可欠人情,就不好还,但是也不得不还。” 绛仍然突然一怔,夹着筷子的手微微举起,唇边划出一道弧线,他问:“螃蟹好吃么?” 倪蔷笑答:“好吃。” 他招手对服务员说:“来份鸭仔蛋。” 倪蔷正疑惑,他眯着眼睛,说:“还有更好吃的。” 两分钟后,倪蔷面前摆了一个小木桩,边缘是精致的镂空雕花,中间放着一只圆圆的剥了一半壳的蛋,倪蔷仔细一看,在里面看到了几根毛茸茸的东西…… “鸭仔蛋?” “对,”绛仍然把勺子递给她,“尝尝,对女人很好。” 倪蔷忙摆手,“不不,我……我听说过鸭仔蛋,就是没孵化的鸭蛋做的吧……” 绛仍然挑眉说:“是,没孵化的鸭子,这东西配上胡椒盐,很好吃,而且是美容养颜的好东西。” 倪蔷一阵一阵地开始反胃了,勺子拿在手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正在努力天人交战。 无声之中,绛仍然深看着她,突然倚在后座上,说道:“倪经理,有些话我说出来,希望你别太生气。” “啊?”倪蔷抬头,咽了口气。 绛仍然沉声道:“我觉得你这个人,很矛盾,而且,很自我。” 第二十四章 选择 倪蔷稍有怔楞。 眼前的男人眸色纯然,神情认真,说出的话并不带玩笑之意。 矛盾和自我。 倪蔷无法自以为是地认为这是一种褒义的评价,矛盾尚可作为中性词,“自我”的话,就会让人联想起“自私”“偏执”等形容词。 她没开口打断,等待着绛仍然的后话。 “还记得的上次在酒店,嗯……许望和小白一起吃饭那次,袁园和她老公也在,我在外面碰到你,我对你说不妨坚持一下,毕竟那时我觉得,比实力,你不会输袁园,小白对你是有偏见,但他不是睁眼瞎,他也清楚谁有真本事,谁要走下坡路,可你说,你不想坚持。但是今天,鞋子坏了,你却说不想扔,习惯了,坏了的也不舍得丢掉。” 绛仍然说到这里,抬眼看她,唇边带了几分笑意,继续道:“这种矛盾我刚刚琢磨了一下,想想,其实也不算矛盾,这些都是你的选择。” 倪蔷脸上有些热,咽了口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道:“我小时候读中学,是在堰州工程大学的附属中学,我父亲是工大的老师,所以我几乎整个青春期——那个成长速度最快也最不稳定的时期——都差不多是跟着我爸的。也就是说我在成长中性格形成的主要因素,都是受我爸爸影响。” 绛仍然点头道:“倪院长我知道,前几年投资工大教学楼建设的时候,曾经一起吃过饭,倪院长是个有见地的人。” 倪蔷轻轻一笑:“自己父母,不管在外面别人怎么评价,在孩子眼里都是样的。那时候上学,很多同学最怕的就是自己父母是那个学校的老师,尤其是叛逆时期。很多事情,大人越不让你做,你就越想做,而他们却最怕这个时期你会走弯路,什么都不能干,什么都要去管。” 她弯起嘴角,回忆道:“对女孩子来说,家长最怕的就是早恋了吧?我上中学的时候就喜欢上一个男同学,当时满脑子里都是那个人,又不敢让人知道,怕他们告诉我爸,连那个我喜欢的人都不知道。因为我那时候很胖,个头也比别人晚长。就想:他肯定不喜欢我。越想情绪越低落,成绩也跟着下滑。有一天我喜欢的那个人和同学一起嘲笑我胖,我哭得很伤心,回家了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晚饭的时候我爸进来,他没问我发生什么事,也没安慰我,他跟我讲什么叫爱。” “我爸告诉我,爱一个人呢,就会想要他开心,他开心,你也会开心。我说:是。然后我问他:爱会是相互的么?他说不是,你爱的那个人,也许他不爱你,你爱他,会因为他的开心而开心,可他不爱你,你不该去难过,因为人应该更爱自己,为一个不爱你的人难过,是不值得的。我当时不懂。这些道理说起来很拗口。我爸让我去吃饭,我不愿意,他就说要给我转学,我当时吓了一跳,哭着说我不转学。他说,不转学也行,过几天他们组要去外地考察,五天,带我一起去。” “我想着出去玩,挺好的,也当散散心,正好是周末的两天,我爸替我跟班主任又请了三天假,带我去了海南。我第一次去那么靠南边的城市,那时候12月天,堰州已经入冬,上街要穿大衣棉靴,在海南的那几天,我爸他们去开会,我就天天穿着裙子在海边玩,还认识了当地的渔民,跟着出海捞鱼,看日落,爬椰子树……我爸也没管我。等要回来的那天,我发现自己瘦了,也黑了,坐飞机回来,我爸问我:这几天玩的开心么?我说:很开心。他又问我:有没有想那个男孩子?我突然一愣,才知道我爸早就知道了我的事了……” “想想也对,做父亲的每天和女儿在一起,女儿的变化,一点一滴他都看在眼里了,如何不知道呢?我爸问过我,一路上我就在想:的确,这几天,我看到很多新鲜东西,我玩儿的很开心,真的连续几天都没有想过那个我认为很爱很爱的男孩儿,而就算想起来了,也不会因为他不喜欢我、他嘲笑我而难过了。我爸告诉我,其实人是种很奇怪的感情动物,大部分人的生活是以自己为中心的。其实想想,为自己而活有什么不对呢?我爸还说,年轻的时候,很多事情不能太执着,太执着会得心病。” 听到这里,绛仍然沉默着在倪蔷面前的杯子里倒了些椰子酒。 透明的玻璃杯盛装着飘着椰奶香味的白色酒液,倪蔷端起来,绛仍然和她碰杯,喝了一口,摇头叹道:“生活都是要靠感觉来的,硬要去定义,很多东西你都去想办法诠释,硬要强加理由,最后会落得狭隘、偏执的罪名——你爸爸把你教得很好,他教会你选择,教会你尊重自己的心。” 倪蔷低下头,看着杯子里的酒,浓郁的奶香和清淡的酒精味,让头脑有些恍惚。 她点头说:“可是人有时候理性做出的决定总会被感性打败,选择以退为进是我的理性决定,留下一双坏了的鞋子,是我的感性决定,用我表妹的例子来说,我比我表妹唯伊好的一点就是:我运气好,有一对有知识懂道理的父母,他们会教我怎么做决定。一步差,就是天差地别。” “我表妹其实人很好,小时候,我在亲戚们眼中是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孩子,因为我不会对我不喜欢的人笑,也不会去可以讨好人。后来因为工作原因,懂了些世事,人才变得圆滑起来——我表妹不一样,她天生就是乐天派,爱笑,单纯可爱,很容易相信人,也很愿意为别人去付出,可是她的路却没走好,我不能说她的选择就是错的,她也是尊重自己的心。” 一杯酒下肚,心头微醺。 绛仍然将柠檬汁挤在她空掉的杯子里,再添上椰奶酒。 倪蔷轻声道:“我都不知道我能说这么多话……” 绛仍然挑眉:“以前没有过?” 她侧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她觉得绛仍然的眸光有些烫。 “也……不是,只是,很少这样聊天……我有时候,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倪蔷以前做事从来循规蹈矩,工作后才学会用手段,竟然用的很上手。 开始她觉得这个方式是对的,因为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后来她开始觉得害怕,不知道这样是不是有悖她从前所接受的价值观。 绛仍然却说:“我倒是很欣赏倪经理这样的做事方式,不管对错,确定了什么是对自己有利的,然后果敢、肯定地去做。” 倪蔷听此,苦笑一下:“什么是对我有利的?绛先生……今天酒店有两场婚礼,其中一场,新郎我认识,而且,很熟……” 绛仍然顿了顿,心里立刻明了,“姓凌?” 倪蔷点头:“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我们大学的时候认识的,在一起三年,时间不算长,但彼此付出很多,感情很深厚,又是那样的年纪,是奔着结婚去的。但是后来因为家庭原因,我们分手了。我说的分手。我当时很决断,一点后路也没有给自己、给他留……结果今天,他结婚了,我上台送祝福。上去之前我在后台见到他……明明已经隔了那么久了,我竟然觉得分开只是昨天的事。其实在来的路上,我就不停地在想,如果我们没有分手,现在会怎么样……这种想法是不受控制地钻脑袋里的……直到后来,我甚至真的有些后悔……” 倪蔷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绛仍然面前说出她和凌霄的事情。话在嘴边自然流出,好像因为之前讲了太多,已下意识将他作为了倾诉对象…… 这些话像倒豆子一样说出来后,倪蔷觉得很轻松。 庆幸的是,绛仍然听得很认真。他的话不多,他的神情却是认真且充满鼓励。 之后他对倪蔷说:“所谓成年人,就是要对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你表妹是这样的,你也是这样,不过,你的选择很正确。人都有后悔的时候,后悔的时候就得学着去承担了。” 那语气,让倪蔷突然想起了在世的白硕…… 临走前,倪蔷不知不觉喝了几杯椰奶酒。 椰奶酒度数不高,几杯酒下肚却还是有些头晕,或者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她今天说了太多,感悟了太多,脑细胞哪还够去应付酒精。 绛仍然精神倒是好,找人记了帐,叫了店里的司机去开车。 “送你回家。”绛仍然替倪蔷拉开椅子。 倪蔷站起来,踩了踩脚下的鞋子,心情大好。 两人一起出门,坐上车,绛仍然报了上次去过的地点,倪蔷说:“不回家,不……不回我妈家。她鼻子尖,一闻到我喝酒就骂人,去新东区玉缘小区,去我自己住的地方。” 第二十五章 美酒 路上,车里播放着一首婉转的法文歌,倪蔷听不懂歌词的含义,却能跟着曲调哼唱。 绛仍然听到身边不时传来着哼唱声音,不由偏头看过去。 从医院转战餐厅,吃饭聊天,到现在已经不知不觉到了下午三点钟。 幽暗的玻璃窗隔去了窗外烈阳普照,女人阖上眼睑靠在窗户上,橙粉色的唇瓣微微张开,轻而缓的曲调跟着音乐一起流淌出来…… 歌词的大意他倒是知道—— “她离开,出去,有点犹豫,在边缘,在边缘,我的感情,有一天,我们不能假装,当所有的小事变大,是没有声音的……” 大意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音响里的歌曲换了一首又一首,车子拐进一处小区内,照着倪蔷给的单元号,车子停在楼下的停车位上。 倪蔷睁开眼睛,望了眼窗外,忙坐起来,打开车门。 顿了一下,她回头,说道:“绛先生,上去坐坐吧,有个好东西想跟你分享……” 绛仍然定定地坐着,有着发怔,看她笑着说出这段话,难道她不觉得,这样说有些带有暗示性? 他从另一侧的车门里走出来,双手插兜,问:“什么好东西?” 倪蔷灿然一笑,“上去就知道了。” 两人一起上楼,乘电梯到十七楼,倪蔷开门,“请进。” 绛仍然迈步走进去。 房间不大,放眼看过去,布置温馨的客厅,布艺沙发,毛绒地毯,上面搁着大大小小的圆凳和一只毛熊玩偶。客厅连着卧室和书房,厨房和餐厅在右侧,露天式的,再往后面是落地窗。 屋子里干净而整齐,充满着单身女人的味道。 倪蔷拿来拖鞋,“不好意思,家里只有我自己的拖鞋,你先换上一次性拖鞋吧。” 绛仍然在门前的玄关换好鞋子,将外套搁在门口的纯白色的烤漆衣架上,踢着踢脚下轻得像是不存在的拖鞋,走进屋内。 “房间收拾得倒是不错。” 倪蔷先回到房间迅速换下了身上的职业装,穿上宽领衬衣,小脚裤,一瘸一拐地从屋里出来,又去了厨房,在冰箱里一边倒腾着什么,一边应道:“前年买的房子,买回来我还是住在我妈那儿,也不知道干什么用,但是房间空着也怪不可惜,租给别人又怕弄坏了,我就没事过来收拾一下,忙了就叫个钟点工,有时朋友来了,会住上一段时间。” 一会儿工夫,她端来一盘水果和两杯果汁。 绛仍然坐在沙发上,看着水果,笑问:“这就是你说的要跟我分享的好东西?” 倪蔷一愣,拍了下脑袋,“怎么会?”又说,“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拿。” 绛仍然看她又跑回了厨房,这回比刚刚折腾的时间短,出来时手上拿着一只红酒瓶,到吧台,顺手把柜台上的一只暗红色盒子取下来。 绛仍然一看到那红酒瓶上的标签,立刻站起身子,走过去。 “这酒?” 倪蔷把酒瓶放进盒子里,系上红色的丝带,说:“上次在豆腐店,听到许先生说你舍了自己收藏的96年的拉菲,这让我觉得太过意不去了,今天就再还你一瓶。” 泛白的指尖,三下两下勾着丝带,就把酒装好了,谁知绛仍然突然拦下来,取出酒瓶拿在手里看了一圈,又在瓶口轻嗅,“果然是,你在哪儿弄得?” 倪蔷停了会儿,说道:“去年。老白总还在世的时候,有个人为了约他谈生意送的,他不喝酒,就又转送给我了,我觉得太贵重,一直也没打开。今天正好,好酒要送给懂它的人。” 绛仍然不甚在意,一双眼睛只盯着红酒:“难怪了,这个礼物,我喜欢。” 倪蔷笑:“喜欢就好,那我再给你包起来。” “不了。”他抬头对倪蔷说,“好酒要跟有缘人喝。别包了,开瓶器呢?开了它。” 倪蔷惊,反应了一会儿,把开瓶器找出来,又去拿了两只透亮的高脚杯,“真开呀……” 瓶塞“啵”得一声被拔出,瓶口的酒香徐徐溢出,没有醒酒器,绛仍然直接倒在了杯子里,鲜红的酒液沾染上透明的玻璃杯,摇晃中,酒香更是郁浓…… 他举杯递给倪蔷:“当然了,醒醒酒,尝尝看。”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倪蔷一直觉得,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命数。 倪蔷不会品酒,绛仍然一边给她讲红酒的酿造方法和发展历史,一边和她对饮小酌。 细腻而香醇的美酒,糅杂着好心情,会发生什么化学反应?倪蔷以前从来没试过。 确然,心情好,是真的。 这样的好心情,一路从餐厅,持续到这里。 大半瓶酒下肚。 倪蔷脸上泛起红晕,“我酒量很好的,遗传我爸,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大醉过,也是因为不太敢在外面喝多了……” 绛仍然接着她的话:“嗯,女孩子在外是要少喝点。” 倪蔷突然笑起来,脸上彩霞漾起一对梨涡:“女孩子……我现在真的特别喜欢别人说我是女孩儿,怎么说呢,因为年纪真的不小了呀!29岁,在现在90后00后的眼中,我是个老女人!” 绛仍然笑:“老女人?这话要是被我家老太太听到,非气得拿棍子打人不可。” 倪蔷笑出声来。 她倾身,趴在桌子上,用手撑住下巴。 一张半米宽的吧台隔在她和绛仍然之间,她的脸却距离他只有一尺远,说话间,绛仍然仿佛能嗅到她唇间的香气…… “这酒……度数是不是挺高的?”倪蔷眯起眼睛。 绛仍然道:“有么?你醉了?” 她摇摇头,重新盯着他:“我没醉……来,我问你,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年轻女孩儿,我朋友说,男人都很专一,年轻的时候喜欢十八岁的姑娘,老了,仍是喜欢十八岁的姑娘……你说,是不是?” 绛仍然没说话,手指夹着酒杯,一动不动地和她的目光纠缠在一起。 倪蔷突然额头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钝痛感传来,她坐回去,木讷着说:“我好像忘了拿小菜了?小菜……我记冰箱里有奶酪……” 她下了吧台,跳到冰箱前,打开最上面的门,“奶酪……奶酪在哪……” 绛仍然跟着过去站在她身后。 面前是扑面而来的寒气,身后却是一堵透着火热的身躯,倪蔷僵直着身子,转过来,视线放平,正看到他凸起的喉结,蜜色的皮肤让她忍不住咽了一口气。 男人抑的呼吸就在她的头顶,清晰而撩.人。 感官出了错,头脑被不知名的东西罩住。她问自己,她有多久没有和男人亲密接触过了? 似乎……已经很久了。 抬头,绛仍然的手臂从她脸前伸到冰箱里,结实的小臂擦过她的脸颊和嘴唇。 倪蔷听到“突突突”,胸腔里心跳的声音。 “在这里。” 他把奶酪递到她面前,低头的那一瞬,呼吸声又是小心翼翼的…… 倪蔷发现自己好像真的醉了,她的耳边,只有两个声音,一个是她的心跳声,一个是他的呼吸声……这样交扯不清,是不是需要有个人先逃离? 猛然间,拿着奶酪盒子的男人,另一只手却拖住了她的下巴,在她未做反应之前,眼前骤黑,温热而带着酒气的唇覆上来,在她微张的小嘴,如品酒般轻啄一口。 倪蔷睁大了眼睛,整个人愣在原地。 绛仍然低头,看着眼前脸颊红透的女人,他想,他可能也醉了。 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想吻她……想要她。 薄唇再度覆上,试探性地吸上她的下唇,并没有收到怀中人的抗拒……浅尝之后,那甜美在口齿间,成了眷恋的味道…… 倪蔷觉得自己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叫嚣着:不行,不可以! 另一个却在安抚她说:她都29了,她需要男人,需要性.生活!这种你情我愿的情况下,有何不可? 第一个声音再辩:可这个人有女朋友……他是…… 绛仍然的舌头卷进来,抽走了她嘴巴里的空气,连带着把她的大脑席卷一空。 她踉跄着往后退,却被他拦腰抱住,转个身,抵在吧台上。 他的高大身躯,压在她身上,倪蔷疼得呜呜叫出来。 绛仍然这才放手,给她喘息的机会,倪蔷却看到他嘴边她的口水,险些喘不上来气。 绛仍然亦是喘着气,问她:“你有多久没有过了?” 倪蔷回道:“……很久了。” 时间停了一秒钟,他埋头,吻上她的下巴,一路往下,到领口敞开露出的锁骨上,浑圆的肩头,拨出白色的蕾丝胸衣带。 倪蔷抱住他宽厚的肩膀,看他身后,进门时被她拉开的窗帘,窗外,太阳西斜,天空正逐渐变红。 脑袋里的两个声音合成一个,叫着:疯了,都疯了…… 两人从客厅吻到卧室,倪蔷被压在柔软的**,身体也软了。 两手在他背后,把他的衬衣费力扯出来,触手可及的尽是结实的腱子肉。 “啊!”突然间,倪蔷低呼一声。 绛仍然探进她胸衣的手一顿,撑起身来,声音黯哑:“怎么了?” 倪蔷从后背摸出来正在震动的手机…… 绛仍然暗骂一声,坐起来。 倪蔷也跟着坐起来,拢着发,轻声道:“对不起……我、我接个电话……” 绛仍然脸上的余韵未退,眸色却已清明,侧着身子做了个手势,“没关系……你接吧。” 看着他下床走出房间门,倪蔷颤颤巍巍地接了电话,应一声“喂”,声音也是颤的。 林古华在那边,“喂,倪蔷,你没事吧?脚怎么样了?” 她轻咳几声,让自己平静下来,“没事了……我,已经回家了……” “哦,这就好,你自己回家的?刚到家?怎么听你的声音这么累呀?” 倪蔷咬着唇,“啊……恩啊,我刚到家。” 快要心虚死了! 林古华终于放心:“那好,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已经告诉白总你受伤的事了,晚上你再打个电话给他吧。” “好……” 挂了电话,倪蔷在客厅的吧台找到绛仍然。 他整理好了衣服,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正饮下剩余的半杯。 倪蔷瘸着腿走到他跟前,他低头看她,两人之间相隔很近,气息再度交缠在一起,却是尴尬得很。 倪蔷想,还能继续么?这种情况下,该怎么继续下去…… 她心里有懊恼也有庆幸,清醒之余才想起来,如果真的做了……她成了什么了? 贪图一时的欢愉,却没来得及考虑后果…… 可现在,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在她纠结的时候,绛仍然先开口了,他温声道:“不早了,你脚上有伤,早点休息吧……” 倪蔷深吸一口气,让了让身子,“谢谢你……今天送我去医院,还有,请我吃饭。” 他扬起唇角笑,“不客气,下次你需要,我还会这么做。而且,以酒相抵……也差不多了。” 他起身到门前换上自己的鞋子,回头又说:“药按时用,明天就别去酒店了。” 倪蔷点头,“好,再见……” 绛仍然走去电梯时,回头看了一眼正阖上的门,自嘲地笑。 下楼坐上车后,伍岑发来语音问他在哪儿。 他倚在车座上回电话说:“我在你家。” 伍岑啐道:“滚蛋!”又说,“这边有场,邓福星那小子请客,你来不来?” 绛仍然捻着眉心,叹了口气,问:“在哪儿?” 半个小时后,他从新东区到城南。 第二十六章 嗅觉 酒吧内,牛蛇混杂。绛仍然走进门,吧台的酒保叫了声:“三少,东面!” 绛仍然偏头对他做了个手势,熟门熟路地往卡座去。 昏暗的灯光下,音乐声震耳欲聋,交错的灯光晃入人眼,绛仍然刚到跟前,就看到圆形卡座男男女女围了一圈人,邓福星最先看到他,甩下身边穿着暴露的女人,跳起来道:“三少三少!快来!” 旁边人一听,眼睛亮起来。 伍岑也在,身边搂着个稍显恬静的姑娘。 有陪酒的女人要冲绛仍然迎上去,邓福星把人往旁边一推,骂道:“长点儿眼色!三少坐阮姐这边!” 他一指,绛仍然才看到角落里坐着的阮七喜,一身大红色包臀裙,肤白艳丽,他刚刚竟没有第一眼看到她。 邓福星大嘴巴,对伍岑说:“你敢不敢问问绛三少这是打哪儿来的?” 伍岑笑眯眯地说:“不敢,你问。” 邓福星神秘道:“我不问,我知道呀!今儿下午三少带了个女人去店里,我以为是薛玟呢,一张口叫错人了!知道是谁么?” 伍岑问:“是谁?” “千岛酒店的那个倪经理,倪蔷!第一次见真人,别说,真比我想象中要好看!” 伍岑对绛仍然笑得意味不明:“这是什么节奏?” 绛仍然没理他们,走过去,身子一放,压软了阮七喜身旁的皮质沙发。 阮七喜挑着眼睛。 “怎么跟他们混在一起了?”夹在音乐里的性感男声传来。 阮七喜凑近了他的耳朵说:“下午邓福星说你骂他没做生意的天赋,他来找我诉苦。” “你安慰他?” “不,我也骂了他。” 绛仍然哈哈笑起来,俊颜在昏暗的中被一闪而过的灯光照过,阮七喜突然一顿,脸凑过去,绛仍然躲了一下,阮七喜的嘴唇擦过他的嘴角,停在那里。 绛仍然皱眉。 阮七喜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哼笑一声坐回去说:“什么时候你竟然会忘了偷吃后要擦嘴巴?” 绛仍然摸了下嘴唇,脸上倒没有不愉快,只是一直没说话。 阮七喜摇晃着酒杯里的酒,漫不经心道:“那个倪经理?上次见过吧?从口红的味道来看,倒是个挺讲究的女人。” 绛仍然低着头给自己倒了杯酒,端在手里,笑道:“难怪人家都说,女人的嗅觉,比警犬的鼻子还灵,闻出来什么了?” 阮七喜冲他翻白眼:“骂谁呢?”她弯起嘴角,微笑道,“我是打算提醒你,脚踏两只船的都没什么好结果。” 绛仍然撇撇嘴道:“并没想脚踏两只船。” “干嘛?二选一?你打算选谁?” 绛仍然和她碰了一下杯子,仰头喝尽一口,咋舌,说道:“随缘。” 阮七喜眉目一冷,“薛玟,似乎不太像你以前的那些女朋友那么好打发,你真做好准备?” 绛仍然不语,自顾地品酒,越喝,越觉滋味不对,自然不如下午的那瓶红酒滋味浓郁香醇…… - 倪蔷晚上在玉缘小区住下来,打了电话回家,和杜若说了情况,杜若担心,一定要过来送药,晚上一直和她呆在一起。帮倪蔷洗澡的时候唠叨她:这样大的人了,走路不看,摔成这样。 洗好了,倪蔷自己上药,杜若终于消停下来,坐在她身边,叹口气说:“凌霄结婚的事你怎么没告诉我?” 倪蔷惊讶:“你从谁那儿听说的?” 杜若气道:“谁?凌霄他妈!今天中午,专门让人过来给我带了请帖,你说请帖不是婚宴前要发的么?她现在送过来是什么意思?送请帖那人说他们凌家娶了个好媳妇,女方的爸好像是个官,大不大不知道,反正家里挺有钱。这是干嘛?让我眼红呀?听说他们婚礼在你们酒店办的,你见到他们了?” 倪蔷低着头,涂抹着药膏,含糊道:“嗯,见到了。” “说话了?” “嗯,说了几句。” 杜若看她不想继续,停了会儿,说:“那个谁,那个严殊呀……你大姨前几天来又问了,我还不知道你们什么情况,你跟我说说看。” 倪蔷知道母亲这是急了,任谁不急?她不是也着急了么? 人总是这样,在这个地方受到伤害,需要在别的地方得到安慰。 杜若觉得,凌霄结婚,凌母找人来讽刺她,让她很不痛快,她得让女儿过得好,嫁的人比凌霄好,这口气才能咽下。 倪蔷对母亲说:“我和严殊还好,需要些时间彼此了解一下……” 杜若知道女儿心里有主意的,不再多问。收拾收拾,睡下了。 倪蔷躺下来,却望着天花板睡不着。 眼睛闭上的那一刻,就有个人窜进脑袋里。 那人的表情,那人的动作,那人说的话……几次三番,挥之不去。 第二天倪蔷打电话到酒店请了一天假,杜若给她做了饭,又匆匆回家给倪父做饭。 母亲走后,倪蔷继续躺回去,睡了一上午。 下午张佳佳过来看她,带了外卖,全都是垃圾食品,吃得津津有味。 倪蔷忙离远了些,啃手里的西红柿。 张佳佳乜眼看她:“现在不吃,以后你就更没机会吃了。” 她摇头:“不吃,现在不吃,以后也不吃。养生。” 张佳佳道:“那你饿着吧!” 倪蔷想了想,把手里吃了一半的番茄放下来,坐到她身边,挑了一盒土豆泥,撕开盖子问:“你发稿费了?” 张佳佳也没看她,给她拿了个勺子,应道:“嗯,发了三分之一,剩下三分之二等书上市后一个月再给。新书九月底大概就能上。” “这次赚了多少?”倪蔷问。 话音刚落,张佳佳贼兮兮地急忙放下手里的烤鸡腿,对倪蔷伸出六个手指头:“六位数。” 倪蔷睁大了眼睛:“全部?” 张佳佳摆手:“不,三分之一。” 倪蔷叹:“可以呀!比之前的几本好太多了。” 张佳佳拍拍手站起来笑说:“紧扣社会话题的婚恋文,编辑事前做了市场调查,试读反响也很好,所以在之前的价格上加了些,希望以后能再版。唉唉唉,果然还是要俗一点才有人爱!这样就够了,我今年剩下的日子就可以坐吃山空了!”她高兴地唱起来,“我的要求并不高,待我像以前一样好……” 倪蔷笑个不停,看着她,突然说:“情感大作家张佳佳,我问你个事呗。” 张佳佳歪在她身边,挑起眉毛不正经道:“说,大作家张佳佳独家访谈,只为你一人解答疑惑!” 倪蔷把她不老实的手拨开,问她:“佳佳,你觉得绛仍然这人怎么样?” 张佳佳皱眉:“绛仍然?你不是比我熟么?怎么问我觉得他怎么样?” 倪蔷尽量让自己语调显得自然些,解释说:“我又不是情感作家,怎么有你看得透彻。不说他人,就说他这个年龄层的男人,35岁还不结婚的男人,没问题么?” 张佳佳坐正了身子,撇嘴道:“三十五岁不结婚的男人,现在有很多呀!你问我他这个年龄层的男人怎么样,我还真说不准,不能以偏概全。我还是只说绛仍然这个人吧——绛仍然这人呀……看不惯!” 倪蔷诧异:“看不惯,他?” 张佳佳道:“也不是看不惯他,我是觉得他微博里的粉丝很让人看不惯,一个个的在微博刷屏,天天在人评论底下留言说:绛仍然!我要给你生孩子!靠,他发一条微博哗啦啦就有两万多的留言,男人一辈子射7200次**还真是满足不了她们呢!” 倪蔷惊讶之余,要笑得要抽过去了:“人家就是比喻,委婉的转达爱意。”轻咳一声,她声音放低了些,说,“绛仍然看不看还是一回事儿呢……” 张嘉佳仍是摇头:“男人不能有钱,有钱就算了,再有点儿姿色,就会无法无天。别人不是没有比他长得好的,也不是没有比他有钱的。做人得低调。绛仍然这人呢,说起来很复杂,其实他条件在那里摆着的,35岁,为什么不结婚呢?” 倪蔷小心问:“那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张佳佳想了想,说道:“原因很多。先说他这人本身,条件是绝对没问题的,但是人不定性。花心浪子回头是岸,这些故事人人津津乐道,可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头?三十五?四十五?或者到八十五岁?是有一帮女人整天嚷嚷着说要给他生孩子,可正经人家的姑娘,真正愿意把一辈子都赌在他身上有几个,能一辈子忍受他这种浪荡天性的又有几个?” 倪蔷沉默。 张佳佳继续道:“然后就说他的家庭吧——这就更复杂了。你比我清楚吧,他兄弟姐妹几个?” 倪蔷说:“四个。” “嗯,四个,他排行老三?老三都三十五了,他俩大哥也不小了吧?” 倪蔷又说:“他大哥四十多了,二哥好像也有三十九了。” “对嘛,都是三四十的人了,肯定都结婚了吧?也肯定都有孩子了吧?” 倪蔷声音越来越低,“他大哥无子,二哥有俩孩子,一男一女。” 张佳佳点头,“嗯,知道为什么那些小说电视剧里,豪门世家恩怨多么?人家宅子大呀,宅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可不是毫无根据了。” “也许,其实并不是绛仍然找不到合适的结婚对象,而是,他自己根本不想结婚……” 第二十七章 特例 倪蔷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佳佳的话字字句句都让她心里起了波澜。 张佳佳看了她一会儿,突然说:“你今天怎么会问这些?” 倪蔷的脑袋反应速度尚有些慢,一时没回答上来,立刻被张佳佳抓个现成。 “你不对,你有事,你肯定有事!倪蔷,今天的你可不像你呀?跟你没什么关系的人,你绝对不会多说一句的——你跟绛仍然之间有事儿?” 被她这样一噎,倪蔷更是说不出话来,刚要张了张嘴。 张佳佳瞪着她:“别蒙我,倪蔷咱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比你妈还了解你,说吧到底怎么了?” 倪蔷仰头放着天花板,叹口气,有种视死如归的意味。 接下来没几番功夫,张佳佳就把她和绛仍然昨天险些擦枪走火的事给套出来了。 张佳佳听后久久保持一个表情——惊呆了。 “牛掰!倪大小姐,你这是险些成了绛三爷后院中的一枝花了!” 倪蔷低声说:“又没做成……可我心里,从那会儿开始就一直不安稳。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张佳佳笑:“你是在惋惜没做成吧?” 倪蔷立刻要跟她急眼。 张佳佳抢下她手里的土豆泥盒子,声音高了几分:“瞪什么眼呀?你这个年纪还怕人说这个?惋惜又怎么样?你需要呀,也是自愿的。男未婚女未嫁,这样的纯粹的关系,说出去也要大大方方的!更何况,你不想跟他上床? 倪蔷一直不说话,心说:为什么不想?那么多女人都想跟他上床,她偏就是那个特例么?她没想做特例。 心里这样想,张口却说:“我没想,昨天是个意外。绛仍然他有女朋友……” “他没女朋友才是怪事。”张佳佳跳起来看着倪蔷,“话说,如果他真的对你有意思……这也不一定不是一件坏事你说对吧?毕竟人条件那么好,配你,你可是一点都不吃亏的。” 倪蔷骂她:“你这节操也太随便了,这跟你刚刚说的可不一样。” 张佳佳笑:“就事论事嘛,刚刚是因为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这件事,现在既然知道了,再分析,就要结合根本问题。毕竟,我觉得是个女人,面对他这样的男人的时候,都要挣扎一番的。” 真话还是玩笑话,倪蔷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她一边收拾桌子上的狼狈,一边道:“他对我意思?你只知道其一,不知其二。我们之间,是我不小心越界了,也许对他来说,我只是他的一时兴起。他身边,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今年是29了,不是19岁。我很快就老了,这样短暂的、残余的青春交给他来打理?我都替他觉得麻烦。” 张佳佳蹙眉:“你能不能别一直把老挂在嘴边呀?29岁怎么了?29岁没结婚的人多得去了!” 倪蔷看着她,认真道:“你知道袁园吧?她今年三十二了,刚生了孩子,减肥之后,林古华说在医院碰到她去复查,整个变了个人似的,身材瘪了,脸松下来了,上班前去打了针,没过半个月,她又去打了玻尿酸。我在她身上,好像看到了无数个已婚女人的影子,还有我将来的样子……” 张佳佳道:“所以,你干嘛还那么着急结婚生孩子?” 倪蔷摊手:“我能不结婚、不生孩子么?” 张佳佳投降认输:“好啦,败给你了,你说得有理!可是你看你现在,”她捏了捏倪蔷的脸,说,“你这样的,真的不算老,皮肤还是光滑有弹性。凡事先看脚下,你就别庸人自扰了。” 倪蔷低笑着,带些苦涩。 张佳佳走的时候,天色已黑。 倪蔷把白天杜若留下的菜和汤,热了热,简单解决了晚饭。 跑了澡,她裹着浴巾站在镜子面前,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张佳佳说得对。 她的脸庞尚且丰润饱满,眉眼清晰,唇红齿白,螓首白皙。现在的模样,似乎比青涩时期更加充满魅力…… 可她也听说,人在三十岁之前会有一段这样的时期,类似于回光返照。这样光鲜之后,她会变成什么模样,她不敢想了……她也没告诉张佳佳,她有没有听进去下午张佳佳对她的那番劝导。 吹干了头发坐在**,打开笔记本电脑,倪蔷在微博搜索框里打上“绛仍然”三个字,搜索结果中第一个就是绛仍然的。 他的头像,是他本人。蓝天烈阳下,他戴着墨镜,头发被身后的海风吹乱。 他不常发微博,总共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三十七条,最近的一条是两个月前,在香港的某条不知名的小吃街上,他拿着啤酒,对着镜头笑得灿烂。内容只有“分享图片”四个字。下面的评论却有一万多条。 倪蔷点开来,除掉段子手的调侃和某些表白的留言,果然如张佳佳所说,那么多人愿意给他生孩子…… 她沉默了会儿,鼠标移到“关注他”的位置,点下去。 隔了会儿,她突然又把他取关掉,去到悄悄关注里,把他的名字加进去…… 这样毫无用处的行为,几乎耗费了她这一晚的所有力气。 做完,倪蔷躺在**想:这真的是她给自己最后的放肆了,今天过后,倪蔷,你跟他,就回到原点吧…… - 倪蔷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去了酒店,照以往安排好的时间表上班,只是因为脚伤未愈,她很少出门,整日坐在办公室处理杂事。 这样的好处就是,她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静下心来处理绛仍然遗留给她的问题。 这些日子里,绛仍然来过两次。 第一次倪蔷在办公室,没见到他,袁园到前台接待,与他说话,回来后,提及了他。 第二次是在酒店的餐厅,倪蔷午饭吃得晚,打算去餐厅旁边买个三明治,正好遇到他从里面走出来,身边,薛玟挽着他的胳膊。倪蔷退后一步,打算等他们离开,谁知道他却到了她面前,笑问她,脚伤还没?倪蔷面无表情道:“已经好了。”她看到他点了点头,并不敢仔细看他的表情。接着没一会儿,他就走了。 这样过了大概一个多星期,倪蔷脚伤彻底好了,她主动约严殊,到他店里去。 严殊表示很欢迎,提前安排了店里的人,像卫生局要来检查似的,店员笑:老板娘驾到,我们当然要小心伺候! 这些倪蔷在来之前还不知道。 这天她下午班,三点上班,上午时间从家里出发,打车到烤肉店的时候,正好是约定的时间,十一点半。 严殊一直在收银台后面坐着,倪蔷进来,服务员问:“小姐一个人么?” 倪蔷道:“我……找严老板。” 严殊一听,立刻坐起来,笑脸迎过去。 “忙吧?” “不忙。”严殊到她跟前,挠了挠脑袋,请她过去,“这边吧,我安排好位置了。” 他身后的收银员和刚刚接待倪蔷的服务员看他这样,捂着嘴巴,窃窃私语,被他扭头瞪了一眼,不敢说了,笑却还挂在脸上。 严殊无奈,先顾着倪蔷,把她领到大厅最里面的一个露天阳台。 倪蔷进来才发现,这里摆了烤炉和桌台,椅子和外面大厅的一样,都是木质的,旁边放了一对桌椅,上面放着茶具,另有一些藤蔓植物,绕在阳台的栏杆上。 “这里设备跟外面的差不多,不过不接待客人,都是朋友来了,在这里坐,你喝什么?”严殊问。 倪蔷坐下来道:“我喝茶就行。” 他招呼人上了一壶茶,在倪蔷对面坐下来:“菜我提前点好了,我们可以坐着等上菜了。” 倪蔷看那炭炉,长一米,宽三十厘米,清理的很干净,里面是丝网,无碳烤炉,在这样的户外,也挺有感觉的。 严殊问她:“这环境怎么样?” 倪蔷看向阳台外,楼前的车水马龙,在这里却只能看到一角,正对着的是一个丛林郁郁的老公园,公园旁边是本市的堰江支流。 “有些没想到这后面竟然是这样的。” 严殊自豪道:“当时店开在这里,就是因为被我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地方,只可惜的是,这一层,只有这一个小阳台,我原本打算在大厅那里多做几个的,但是房屋构架不允许,后来只好把窗户做成落地窗,客人也有很多喜欢往窗边坐的,一边吃烤肉,一般感受城市里难得的自然风光。” 倪蔷赞他:“想法很不错。” 意外的,这次相处,倪蔷和严殊之间还是那样融洽。 倪蔷原本以为,他们这样长时间的没有确定关系,早已消磨掉了他的耐性。毕竟他们之前,一直拖了有一个多月都还没有进展。 倪蔷以前的相亲对象,多半都是“急功近利”型。 见面第一次,留下好印象,就会接连有第二次第三次的“约会”机会,一般三次之后,彼此印象仍是很好的话,对方就会要求确定恋爱关系,如果联系不够紧密,或倪蔷稍有不上心的表现,对方就会立刻寻找下家。 严殊算是个例外。 第二十八章 喜欢 他们之间,不是快餐式的相处模式,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气氛如第一次见面一样。 直到后来,吃得差不多了,严殊给倪蔷倒了杯水,突然说:“倪蔷,我想问你个事。是这样的……”他清清嗓子,“我觉得,我们虽然没见过几次面,但也认识有一个多月了,我想知道,你对我……是什么看法。” 说着,他的脸竟有些红。 倪蔷有些惊讶,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她喝一口水,轻咳道:“我觉得,你人挺好的……你的条件,也很不错。” 严殊看到希望,眼中多了几分笑意,也大胆了许多:“真的么?其实,我也觉得你挺好,你的条件也很不错。说实话,我第一眼见到你,就挺喜欢你的,所以……我一直很希望能再了解你一些……” 并不是没有被人告白过……倪蔷听完严殊说的这番朴实的话,心跳突然停了一下,继而加速运作。 她迟疑了片刻,低下头来。 严殊紧张,觉得自己唐突了,急忙道:“你别太在意,我知道我这样是有些太直接了,但我觉得……终究要有一个人迈出这一步吧?” 严殊的话,像是一记重锤敲在她的心上:对呀,终究要迈出一步吧?她在怕什么?不是早就做好准备了么? 这样想过,倪蔷心跳缓和下来,说道:“没事,我知道你的意思……”她点头,“你说的对,是得迈出这一步,我觉得你很好,是个可以发展的对象。” 严殊这才舒了一口气,“其实我并不着急,我父亲却有些急,老人大概都觉得孩子三十岁了还不结婚是不行的,所以他催得紧。我想,他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我们都是成年人,明确自己的选择标准,也能感受对方的好坏,所以我今天才说这样的话……可你千万别有心理压力,我爸虽然急,但他听我的,我尊重你,并不会着急往婚嫁上去谈,我们之间……可以先试着交往一下看看,你说是不是?” 吃过饭,已经将近两点钟了,倪蔷三点上班,严殊开车送她。 路上严殊说:“前几天我听说你脚扭伤了,昨天我让朋友带了药,活筋骨的,你没事擦擦。” 倪蔷莫名觉得这样的感觉其实很好。 为什么不好?这样的一个男人,高大俊朗,事业有成,更难得的是,他知道体谅和理解,他会给女方最大的空间让她去做选择,不急不躁。 她觉得很舒心,很自在。 - 确定过关系之后,严殊的电话明显比以前多,电话里、微信上,常和她聊天,到倪蔷休息的时候,他便会请倪蔷吃饭看电影。 时间很快,夏天过了,秋天的身影渐渐显露。 而她和严殊之间的关系也逐渐暴露在众人之下,办公室里已有人敢当着她的面问:“倪经理,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呀?” 倪蔷笑道:“等我的喜糖?牙要等掉了。” 众人闹道:“倪经理你不能这么小气,为了省下买糖钱,宁愿一辈子不结婚呀?” 连林古华也会时不时问上一句:“倪蔷,这次靠谱呀?” 倪蔷道:“希望别出意外吧。” 林古华为她高兴:“那天我看到了,那人个头不错,长得也端正,看样子是个老实人。” “是么?一眼就看这么准确呀?” “那可不?”林古华笑着,又说,“我看着你们就觉得呀,其实人和人之间有什么好争的呢?自己过得好比任何事都强。” 倪蔷觉得她话中有话,便问:“何出此言?” 林古华笑着默了会儿,压低了声音说:“听说袁园她那个婆家的堂妹,要跟绛仍然掰了。” 倪蔷讶然:“掰了?什么意思?” 林古华道:“掰了就是掰了呗,就是人家要跟她妹妹分手了。” 倪蔷拧眉:“你听谁说的?别乱传。” 林古华说:“我怎么是听谁说的呀?我是亲耳听到的!”她解释,“就是有一天,我肚子不舒服,在厕所坐了好久,听到外面,是袁园在打电话,她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你们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很喜欢你么?姑妈那边也都替你牵好线搭好桥了,你自己不抓紧点儿这会儿来找我了?我?我有什么法子?男人无非就是喜欢女人哄着他,你连这个都做不到?” 说到这里,林古华已经不厚道地捂着肚子笑开了。 “你说这电话是谁打的?除了那个薛玟还会有谁?我一早就说,这个薛玟不是能降服绛先生的人。有的女人呀,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倪蔷一直没说话。 林古华心情好,话也多起来,不一会儿,就把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了:“那天之后我看袁园也是一直心情不怎么好,以前绛仍然来,她都很热乎,现在,热乎之余,外加了几分小心翼翼。一物降一物吧,保不准她老公薛穆然那样的珠宝大亨,在绛仍然眼里只是粒沙子也说不定。倪蔷,你说对不对?” 倪蔷茫然地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最后提醒林古华道:“这些话别往外面说。事不关己,我们就高高挂起。” 林古华道:“我知道,放心吧!” 下午,严殊在cbd办完事,经过酒店,给倪蔷打了电话,问倪蔷什么时候下班,倪蔷说她今天有晚班。 严殊应了一声,隔一会儿又道:“倪蔷,我能去你们酒店看看么?” “嗯?”倪蔷顿住。 严殊道:“想看看你的工作环境……” 十分钟后,倪蔷出门接他。 两人从前厅进门,严殊抬头看了眼头顶恢宏的水晶灯和壁画,叹说:“上一次到千岛酒店还是十年前,那时候我在上大学,帮一个老师做项目,客户约在这里吃饭,我当小跟班来的,十年,变化可真大。” 倪蔷和他开玩笑:“那不然今晚别走了,在这里住一晚,感受一下我们的服务。” 严殊定定地看着她,眼中带了几分玩味的笑意。 倪蔷一看,心说不妙:这样的炽热的眼神,可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她缓了缓,说:“走吧,去休闲区看看,别一会儿被我同事看到,等你走了,我的耳朵就遭殃了。” 严殊笑着,走上前,在没人的时候牵住了她的手。 被他牵住的是右手,可倪蔷觉得,她的整个右胳膊都有些僵硬了,手指蜷在他的手掌内,渐渐变得潮湿…… 他们一起走上电梯,倪蔷用另一只手按下楼层键,眼见着电梯门要合上,这时,突然被人用手一挡,两扇铁门又重新打开—— 倪蔷一惊,急忙把手从严殊手中抽出,紧接着听到外面人道:“果然是倪经理,刚刚背景看着像呢。” 倪蔷干涩地应道:“袁经理……”她目光移到后面,再应:“绛先生……晚上好。” 严殊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尴尬,身子往她这里站了站,给门外的袁园和绛仍然,还有绛仍然的助理让了位置,同时对他们三个人点点头,算做打招呼了。 袁园却是深看了严殊一眼,笑问:“这是倪经理的男朋友?” 倪蔷停了会儿,说道:“嗯,袁经理今晚没班吧?” 袁园脸上的古怪表情,倪蔷有些无法形容,只见她仍是笑着说:“正要走的,出门看到绛先生来了,就先安排绛先生的住房。” 倪蔷点点头,避开绛仍然的目光。 到了三楼,她和严殊先下去,电梯门合上,直上。 倪蔷觉得心口闷闷的。 晚饭和严殊在餐厅简单吃了些,倪蔷对严殊讲了自己的工作,顺便介绍了一下刚刚一同上电梯的三个人。 说着说着,她就走神了,脑袋里一直被那个人充斥着。 不见面的时候,她觉得什么事都不能算是事,她相信自己能克服,可现在这样直面之后,她竟一下就防线崩溃了…… “倪蔷,倪蔷?”严殊叫她。 倪蔷忙回神:“嗯?怎么了?” 严殊看了眼时间,笑说:“快七点了,你要上班了吧?今天我也看得差不多了,下次来,在这里住下来,再好好感受一下你们的服务。” 倪蔷听此有些羞赧,起身送他走。 收拾好了,倪蔷和值班的客房管家轮流去查房。 轮到她时,到贵宾层的走廊处,倪蔷看到窗前一缕白雾腾起。 吞吐烟雾的人,正对着她走来的方向,倪蔷脚步一滞。 这种情况,她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一走了之……不走,不知道如何面对…… 恰在这时,绛仍然迈动步伐,徐徐到她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挡下头顶的黄色光,在倪蔷头顶投下一片阴暗。 倪蔷小退一步,先开口道:“绛先生,您还没有休息……” 绛仍然眯着眼睛看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说话。 让人以为站在面前的不是一个真人,而是一尊雕像。 倪蔷一时不知退进……轻咳一声,再道:“天色晚了,绛先生早点休息吧。” 说罢,她就要走,突然手腕被人扯住,倪蔷大惊。 绛仍然看着她,笑着问她:“说说看,怎么这段时间一直躲着我?” 第二十九章 灾难 手腕上的力气很大,大到倪蔷试着挣脱了一下,没能挣开。 她心下惶恐,更是不安。庆幸的是,职场的好素养让她快速找回自己的声音,她颤颤道:“绛先生何出此言?时候不早了,请您休息吧……” 再去挣扎。 绛仍然看女人一幅装糊涂的样子,冷笑一声,手上非但没松,反将她带到墙壁跟前。 倪蔷惊呼一声,走廊上很安静,她的呼喊压抑着,全被人堵在胸膛前。 “绛先生!” “嘘——”绛仍然的脸凑过来,食指按在她柔软的唇上。 倪蔷像被他施了法术,定定地不敢动。 他身上的烟草味清新缭绕,绕啊绕,绕在她的脑袋上,他的眸子在这昏暗之下,亮如星石。 只一会儿,低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躲我没理由?” 倪蔷咽了口气,“没有……躲。” 绛仍然眼中,显然是不信任的颜色,却是手指放下来,点点头,不再纠结,继而问她:“脚伤好了没?” “嗯……好了。” 他道:“好了就行。” 倪蔷低下头来,不看他,却听他突然道:“没有的关系,最好在酒店别乱说。” 倪蔷不解,下意识看他,眼中带着询问。 绛仍然冲她一笑,随手又拿出了支烟,当着她的面点上,叼在嘴里,解释:“你,和你那个‘男朋友’,他会挡掉你很多机会。” 他什么意思?他的语气,像是她和严殊之间根本不是恋人。 而她这样公开关系,会对她的工作不利?是的,单身女人在职场能更好地交际,可她并没有想过要隐瞒真实情况,她与严殊之间也是认真的。凭什么他要这样笑她? 倪蔷偏过头来,声音有些冷:“我并没有觉得他会挡掉我的机会,谢谢绛先生的关心!” 他仍是笑:“也是难怪,那次在餐厅洗手间外面,我就知道你们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倪蔷分外防备,咬紧后槽牙。 绛仍然看了一眼她倔强的小脸,低头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来,说:“从他看我的眼神里,那个时候,并没有男人该有的敌意,还有他看你,也没有依恋的感觉。你确定你们是恋人关系?” 倪蔷皱眉:“绛先生洞察能力果然很强,可惜我们的确是恋人关系,并且……是以结婚为前提。” 不管怎么听,她最后补充上的那句都显得有些刻意。 绛仍然却并没有在意,挑眼看她:“可他不喜欢你。” 这句话,“腾”得一下就点起了倪蔷的无名火。 她重重喘了一口气,仔细地看眼前的男人。 他有一双很容易让人沉醉的眸子,倪蔷每次深看,都几乎沦陷。她想,其他女人也是如此。可是此刻,那双眼中尽是嘲讽,化作利剑,要去拨开她给自己围建好的城墙。 她冷声道:“很抱歉,原本这种问题并不是我该跟您讨论的,但是我想说,严殊他对我说过,他喜欢我……” 绛仍然笑:“我也喜欢你呀,而且,跟他的喜欢一定有所不同。” 倪蔷突然一顿。 又是那样的感觉—— 浑身,像是钻进了无数只蚂蚁,直接钻在心里,疼痒难忍。 绛仍然眯起眼睛,徐徐靠近她。 他们之间近在咫尺,脸颊上,甚至能感受她急促的呼吸声。 他轻轻道:“其实你都清楚,对不对?” 倪蔷的脑袋开始犯浑了,她从心里认为,绛仍然一定学过某种迷惑人的法术,类似于聊斋里的女妖精——对你吹一口气,就能让你颠三倒四。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没动。 绛仍然看了看她,移开俊脸,却在下一刻,又凑回去。 这一次,直接是,脸贴上她的脸,唇贴上她的唇。 倪蔷呼吸一滞,绛仍然并没有犹豫,直接深入,卷进她的嘴里,吻下去…… 才那样一下,倪蔷就能清楚地听到,他们之间纠缠时的声音,那声音让她的脸燃烧起来。 她没有抗拒,像大战一场、用尽了力气的士兵,败了。 安静的走廊,是最弱的遮挡。 她的意识越来越薄弱,弱到连身体都要靠身后的大掌进行支撑…… - 夜里淅淅沥沥下了小雨,打在车玻璃上,点点滴滴,映着夜晚城市的光。 薛玟付好车钱,下了出租车。 半个小时前,堂嫂袁园的话还在耳边:“玟玟,我给你安排了机会,绛仍然不找你了,你得主动找他。他这样的男人,身边一有空档就会有人钻进去,你绝对不能轻易放手。” 薛玟苦恼:“可是他,他跟你们酒店的那个倪蔷好像已经……” 袁园打断她:“这不可能!我今天还见倪蔷带着她男朋友到酒店,绛仍然也看到了。你到底是听谁说她和绛仍然搞在一起的,还说得有理有据?” 薛玟没答,只道:“堂嫂,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他。” 拿着袁园给她的门卡,薛玟心里忐忑。 她心里没底,她不知道那人告诉她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如今绛仍然对她还有几分留恋。 他们之间,关系一直平稳,无争无吵。 他是体贴的大男人,她也一直在做懂事的小女人,她以为这种平稳能够一直持续下去,可就在那毫无征兆的一天,她打电话给绛仍然,却听他说:“薛玟,我叫人买了一只项链,是你上次看过的,说很喜欢。过两天就会送过去。我们之间就这样结束吧。” 薛玟以为她的耳朵出了问题,反复去想,最后仍忍不住问他:“你……你说什么?” 绛仍然语调轻轻,像平时跟她说话时一样,很有耐心地重复道:“我们之间结束了,对了,过几天你朋友的婚礼,我恐怕也不能参加了。” 他就这样果断的判了她死刑,甚至不给她询问理由的机会。薛玟怎么可能接受?! 而没过多久,就有人告诉了她,绛仍然变心的理由…… 薛玟一路进了酒店,前台站起来问好,她没听到似的,直接上了电梯,按下房卡上的楼层键。 脑袋里反复想着见到绛仍然时,她要怎么做—— “男人都喜欢女人哄他”。 也许真的是她做错了什么,触碰到了绛仍然的底线,才让他在没有任何征兆之下,对她下那样的通告。 薛玟对着电梯里的反光板照了照。 她脸上的妆很清淡,她还清楚地记得,绛仍然曾经对她说过,他喜欢女人画红唇,但最好不要化浓妆。 橙红色的口红,让她的皮肤衬得白皙动人,妆容恰到好处。她又理了理肩上的衣领。 电梯“叮咚”一声打开,薛玟走过vip部的门厅,上了一个小台阶,绕过拐角的那一刻,突然脚步顿住,高跟鞋无声落在脚下柔软的地毯上…… - 不知道过了多久。 倪蔷扶着绛仍然结实的胸膛,勉强站稳,深重的喘气。 绛仍然抬起她的下巴,眼中的眷恋,绕在倪蔷脸上。 “从你家里出来后,我每次见到你,都想这样做。算起来,这种感觉的生存能力是个奇迹。” 倪蔷的心跳渐渐不受控制,“我以为你那天喝多了,也就忘了……” 绛仍然弯唇说:“我以为你不喜欢,所以没有继续。” 倪蔷想要推开他,心里懊恼。 “是,我不喜欢!” 绛仍然捻起她脸前落下的发,替她勾到耳后,轻轻说:“可你刚刚却很享受。” 倪蔷身体一凛,偏过头,艰难道:“我不喜欢的是和一个有女朋友的人接吻。” 绛仍然愣了下,似乎找了困惑的理由。 他笑:“我有很多那样的女朋友。” 倪蔷胸膛起伏:“我也会是其中一个?” 他想了想:“恩,也许会是。不过这全凭你。我喜欢听话的女人,但我从来不勉强女人跟我在一起。” 倪蔷心道:是,你从来不勉强女人跟你在一起!从来都是那些人倒贴在你身上,你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去强迫别人? 绛仍然那样的姿态,正如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睥睨着跪在脚下的战俘。 高傲,不屑一顾。 倪蔷声音有些颤,问他:“你知道为什么别人都说你是女人的灾难么?” 绛仍然不解,“原来我这么坏?” “何止坏。”倪蔷推开他。 绛仍然手快,立刻又捉住她:“你要走?” 倪蔷闭上眼睛,缓缓说:“是,我不想我的人生出现灾难。” 灾难? 绛仍然松开手,蹙起眉头。 四周再次静下来,他抬头看到倪蔷背后的窗,雨大了些,雨珠划过玻璃,留下一道又一道水痕。连这中间流动的风,都带了几分潮湿的气息。 “你告诉我,什么叫灾难。”他轻声问。 倪蔷动了动,说道:“是忐忑,悲伤和……不幸。” - 绛仍然回房间的路上,始终在想:忐忑,悲伤,和不幸,原来这些词和他联系得这么紧密。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掌。 那会儿他对倪蔷说了什么来着?嗯……他说了:也好,走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中的第一更。 第三十章 挣扎 抬手捻了捻眉头的深皱。 绛仍然停在门前,摇摇头,他觉得自己有点不正常了。被那女人折腾得有些不正常了。 前头他疯了似的大半夜睡不着觉,出来抽烟,抽着抽着,看到她,心里的郁闷就好像一下被她全吸走了……他想他一开始对她说的那话大概是让她不开心了,可是后来,他吻她,她有回应,回应之后却说要走。好,你要走,就走吧!谁知她这样一走,又好像把他的魂儿也带走了。 他在门前站了会儿,拿卡刷开门,房间里的一束光顺着门缝照出来。 门内,一人轻轻打开门。 绛仍然捻平的眉头再次蹙起。 “你怎么来的?” 他不是问“你怎么来了?”,而是问“你怎么来的?” 对薛玟的突然造访,绛仍然感到不快。 当看到她手里拿着的房卡,他大概也猜到了。想晚上袁园对他的态度,是早就为薛玟做准备来着。 绛仍然把房卡随手放在门前的角柜上,脱掉鞋子。 薛玟过来要解他领口的扣子。 他胸腔里伏着笑,闷闷道:“我自己来。” 薛玟却固执着不肯松手,捏住他领子的手有些颤抖,稍一用力,竟将他的扣子扯掉了一个,丝线挂着她的手指,勒出一道血痕。 绛仍然看到那条线中渗出血珠,瞳仁微张,握住薛玟还在用力的手。 “你干什么?松手!” 薛玟猛地抱住他,胡乱地去扯他身上的衣服:“我不!” “薛玟!我说放手你听到没!”他大掌用力将她扯开。 薛玟的背撞在墙上,身体顺着墙壁慢慢滑在地上,蹲在那里,捂着脸,哭出声来。 绛仍然捏了下脖子,心情烦躁,看也没看她,从门口走进房间里,在里面翻了会儿,出来拎了个药箱。 要命! 蹲在薛玟面前,握住她的手臂。薛玟挣扎着,不让他动,绛仍然用了蛮劲儿,一把将她的手掏出来,捏出受伤的手指。 薛玟哭声更大。 他看了看伤口,不深,一道被线勒出的伤痕横在中指间,血流了一点,也不再流了。 用碘酒擦过,他又问她:“你来这里干什么?” 薛玟慢慢抬头,眼泪糊住了她的睫毛,脸上的水痕让人看了心里一疼。 绛仍然有心疼的感觉,毕竟,这女人他喜欢过。 她有一张美丽的脸庞,眼睛大而亮,哭起来,里面蕴满了泪水。她是个听话的姑娘,从来不曾在他面前哭闹过。所以他会觉得心疼。 印象中,这个女人不该在他面前哭。 绛仍然叹口气,把药箱阖上。 “伤口先这样晾了。薛玟,你不该来找我。” 他站起身来,转身之际,薛玟突然站起来从后面抱住他,声音埋在他的衬衣里,带着哭腔:“为什么?我就是来问你为什么要跟我说结束……绛仍然,你不能这样无情!你告诉我,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不开心了?是不是我在你面前说错了什么话?你告诉我!” 绛仍然拿开她的手,小心碰到她的伤口。 他有些想笑,这台词,多像电视剧里的,可是现实中,竟然也能张口就来。 转过身来,大掌在薛玟脸上,替她将满脸的泪水抹掉,可他发现,那眼泪始终摸不干净。 薛玟始终看着他。 他脸上的疼惜让她一时间觉得,这个男人,他是爱我的,纵然十分钟前他还在吻别的女人、在挽留别的女人——可他一定还爱我。 她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胸膛。 “我不想跟你分开,绛仍然,我们没有结束,我们不会结束!” 固执的女人最可怕。 绛仍然从来没怕过女人绊住他不让他走,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很好的去解决“分手”这个问题。 薛玟并不是最难缠的一个人,却是最让他觉得难过的人。 所谓“忐忑,悲伤和不幸”,难道就是这样的? 薛玟始终哭个不停,绛仍然由着她哭,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薛玟抱着他不肯松手。 绛仍然想,人都要有个接受的过程。 他老实地坐在那里被薛玟抱。薛玟哭着哭着睡着了,绛仍然听到怀里平缓的呼吸声,松了一口气。他也累了,把薛玟抱在**,自己去冲了个澡,到阳台吹吹风,竟就在阳台的摇椅上睡着了。 次日早晨薛玟起床,发现自己睡在柔软的大**,她心里一喜,慌忙去摸身旁,却是冰凉一片。 绛仍然在床头给她留了纸条:我让人给你送来换洗的衣服和早餐,你洗过澡吃了饭回家,别闹。 薛玟把纸条撕个粉碎,不一会儿听到有人敲门,外面人恭敬道:“薛小姐,您起床了么?” - 倪蔷昨晚回去,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早上起床,眼底青黑。 她用遮瑕膏一边遮黑眼圈一边想:天大的事以后都不能再阻拦她睡觉了,她不能失眠,不能让自己在30岁的临界点迅速老去…… 绛仍然,绛仍然……绛仍然到底算个什么?! 收拾好去酒店,打卡后,到前台查看接待人员工作情况,就听到后面有人议论,说:“人的命天注定,你管她以后能不能成为绛太太,人家最起码现在逍遥自在。” 有人应:“也难说,这种事情可不是女人来做主的,她巴巴地跑来给人睡,早上起来绛先生人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不觉得稀罕么?” 倪蔷敲敲桌子,议论声立刻戛然而止。 “说什么呢?” 余爱从里面站起来,看倪蔷脸色苍白,有些怕。 倪蔷道:“没事做就去办公室找我,我给你安排工作。” 她转身走,余爱忙在身后跟着,讨好说:“倪经理你来这么早呀?对不起了,我下次再也不敢在上班时期跟人瞎聊了。” 倪蔷停下来:“对不起我什么?” 余爱低下头。 这时林古华走过来,倪蔷让余爱先去办公室。 林古华问:“怎么了?” 倪蔷应道:“没事,上班期间几个人躲在前台后面聊天,被我撞见了。” 林古华笑起来:“聊个天而已,干嘛那么认真?她们是在聊薛玟和绛仍然吧?” 倪蔷看向她,眉头微蹙。 林古华道:“我刚刚来的时候也听到有人在议论,说薛玟昨天晚上下着雨跑来找绛仍然,手里拿着绛仍然的房卡,后来就在那里住下了,早上绛先生吩咐人送衣服和早餐过去,但他人先走了。这还有什么?不就是个桃色新闻嘛!不过我倒觉得挺奇怪,他们不是分手了么?这是什么意思?薛玟手里的房卡是袁园给的吧?” 倪蔷胸口有点闷。 林古华突然说:“薛玟出来了。” 她下意识看过去。 那女人短发恣意洒脱,带着黑超,一字领白色的齐膝连衣裙,抬头高傲地在前厅走过。 林古华愤愤道:“德性!我就不信她真能嫁进绛家!” 倪蔷目光还在跟随,直到薛玟的身影消失在门前…… - 雨过天晴,太阳光从云簇中照下来。 绛仍然清晨回到家,家里人还没起床,他到自己房间,倒下来又睡了个回笼觉,再醒来时听到楼下惊天震地的动静,电子音乐的声音要把房顶掀掉了。 撑着身子出门,绛仍然看到楼下绛嫮穿着白色的t恤,小腿在宽大的裤腿下面露出来,正抱着一只贝斯还是吉他的东西,插着电音响,弄出刺耳的噪音。 绛仍然“噔噔噔”下了楼,一把将电插座给她拔了。 “干什么呢一大早!” 音乐声停下来,绛嫮听到绛仍然的声音,大叫一声:“我的妈呀!你怎么在家呀?” 绛仍然懒得跟她废话,坐下来喝一口水,问:“二嫂呢?” 绛嫮木讷道:“出去跟朋友喝茶了……” 他又问:“妈呢?” 绛嫮仍是那样的姿势,说:“今天大哥大嫂从内蒙回来,妈去机场了,你不知道?” 绛仍然想起来了,揉了揉眉心,看着她:“你这是在干啥?” 绛嫮放下电吉他,盘腿坐在他身边:“练吉他呀。” “练吉他?我以为你要拆房子!” 绛嫮对他翻个白眼:“我以为家里没人呢!你怎么回来跟个鬼似的,悄无声息的?” 绛仍然道:“早上回来的,家里人都还没起床。怎么陈阿姨也不在?” “陈阿姨孙子今天开学了,我让她去送,我以为家里就我一个。”绛嫮把果盘抱在怀里,挑眉问他,“你怎么回来了?太奇怪了,你最近好像很经常去酒店,我看你昨天也没回来,就以为你又在酒店住了。” 绛仍然在她果盘里捏了个苹果填进嘴里,边嚼边说:“家我还不能回了?” 绛嫮撇嘴:“妈说你是不想家的狗崽子,外面永远比家好。” 绛仍然扬手要打她,绛嫮抱着脑袋,急急说:“不是我说的,是咱妈说的!” 绛仍然手缓缓放下来,“嗯,这几天不出去了,好好在家住。” 绛嫮笑起来:“失恋啦?” 绛仍然挑眼:“我?” “不然呢?”绛嫮道,“哦对,你不会失恋,你会让别人失恋!”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二更,第三更下午更上,别漏订了,么么哒。 第三十一章 勾魂 绛嫮对自己三哥的品性,那是再清楚不过了。 绛嫮是家里的老小,生她的时候,白悦已是四十多岁的年纪了,标准的高龄产妇。自小,她就把哥哥和叔叔分不清,为啥?哥哥跟叔叔年纪一样大呀!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要叫哥哥,那个却要叫叔叔,绛家唯一和她年纪相近的同辈人,就是年长她十三岁的绛仍然了。 绛嫮也跟绛仍然关系是最好的。 大哥一看她,眼睛就好像要瞪出来了一样,二哥是整日忙天忙地,唯有三哥哥脾气好有耐心。 绛嫮会走的时候,就在绛仍然身边跟前跑后,绛仍然去江州上学,她还不会说话,抱着三哥的脖子不撒手,净把鼻涕和眼泪往绛仍然身上抹。 这件事,直到现在,家里人还常常挂在嘴边笑话她。 绛嫮仔细看了眼她哥,撇嘴心道,她家老三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花心!贼特么花心! 换女人,那跟换衣服是一样一样的。 不对,衣服还能重样穿,他身边的女人,可从来没见过重样的…… 绛仍然不知妹妹心中所想。 他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揉乱了绛嫮的头发,说:“练吉他准备干嘛?” 绛嫮道:“出国前的这半年我在家,除了学语言就没事干了,这吉他,是我朋友送我的。”她说着,有些兴奋,“我那朋友是搞乐队的,吉他弹得特别好!” 绛仍然乜眼道:“那你怎么不让你朋友教教你,自己在家瞎折腾什么?” 绛嫮嘟起嘴:“他们今天去外地演出,凌晨走的,我睡过头了,没去成。” 绛仍然笑起来。 绛嫮的性格随白悦,喜欢新鲜事物,但往往都是三分钟热度。 他站起来问:“你不让陈阿姨来,中午饭怎么解决?跟我一起出去吃?” 绛嫮眨眨眼说:“不用出去呀,阮姐和邓福星说中午会过来,一起吃海鲜火锅,我阮姐姐专门找她奶奶要的火锅底料秘方!” 绛仍然眯起眼睛,骂道:“死丫头,原来你一个人在家,是想吃独食呀!” 绛嫮大笑着躲开他,跳到地毯上,说要打电话给阮七喜。 十一点不到,门外警卫来电话说有车子进来。 绛仍然穿着居家服,站在门口,远远看着一辆卡宴开进来。到了门口,邓福星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后面下来的是阮七喜和王澄宇,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 绛嫮看到王澄宇,“咦唏”了一句,往绛仍然身后躲了躲,不满道:“他怎么也来了?” 王澄宇是绛家老大绛伯庸老婆的弟弟,和邓福星同岁,几个顽固子弟经常一起玩。 王澄宇对绛嫮有点儿心思,只是不知道单不单纯,可绛嫮不喜欢他倒是真的。 绛仍然从不管这些。既然妹妹不喜欢,他也犯不着在中间搀和,只站着没动,对迎面走来的王澄宇说:“没去接你姐姐?” 王澄宇歪头看了眼绛嫮,笑道:“就是从机场回来的,他们直接去酒店吃饭了,人太多了,前前后后我数了一下,接机的有二十多个人,各路人马形形色色,我一看没我什么事,就不去凑热闹了!” 邓福星紧接着道:“所以路上碰到王公子,就一道来了,多一个人也就多一双筷子嘛,你说是不是,安安妹妹?” 绛嫮听到邓福星叫她,嘴巴歪了歪,心里骂:是你妹妹! 她不情愿的从绛仍然身后出来,到阮七喜面前,笑嘻嘻说:“阮姐越来越漂亮了,我帮你拿东西!” 王澄宇趁机摸了她的头,放肆道:“小丫头片子,见到你宇哥怎么不夸一句?” 绛嫮躲开,嘟囔着:“宇哥好,宇哥你好帅,宇宙最帅……” 一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进屋之后,速度把东西摆开。 菜什么的早在邓福星的店里洗过了,邓福星还带了几盒小食,几瓶椰奶酒。 阮七喜把汤料放在锅里,加上热水,再配了几碗酱料,几个人就可以等着涮东西了。 邓福星把酒倒给绛仍然,眼中带了几分哀求,说:“三少,我说真的,这店我是真的舍不得给别人,不是说这菜做得多好吃——它就是再好吃,我吃上几年也都烦了!我就是觉得,这店我倾注了太多心血,我不忍心给别人!” 绛仍然无情道:“你倾注了多少心血?投资有一半是我和伍岑来,装修是你妹妹做的,你就光管,还管成了这样,你告诉我你舍不得什么?” 邓福星破罐破摔:“我就是舍不得我那几盆莲花,也舍不得那几个做菜好吃的师傅!我去找了伍岑,那混蛋说他老婆从国外回来了,要在国内待到圣诞节,他忙着应付,没空帮我管,没空管就算了,他妈的他还找了一帮别的人来看我的店,弄的我整天不得安宁!三少,不如你行行好,帮我收了吧?店呢,老板让你做,你别给我翻新了,我是真舍不得我那些高价买来的装饰品和莲花池!” 绛嫮适时插嘴:“你别做梦了,我三哥不做生意,他最喜欢拿红利,但最讨厌做管理!” 邓福星皱眉:“去去去,别插嘴!所以我这不是在劝你哥么!”转过来,他对绛仍然讨好道:“行行好吧,你看咱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按辈分,你还是我叔叔,咱们是一家人,你来做老板,我就觉得跟我还是老板一样!” 绛嫮又说:“那你叫我哥一声叔叔,叫我一声小姑姑,我就让他帮你收了!” 邓福星要抓狂了:“我叫你姑奶奶行不行!” 绛嫮笑:“不行,姑奶奶辈分太高了,显老!” 邓福星摸一把脸,叹道:“三少,嗯?行不行呀?” 绛仍然想了想,说:“这样吧,我给你收了。那时候投了多少钱来了?八百万?这样,算上我之前投的,一共给你五百。但这店我不管,你让七喜帮你找个会管理餐厅的人,老板你想做还是你来做,烦了就赶紧擦屁股走人,敢耽误生意,我就让你有多远滚多远。” 邓福星乐得一下子跳起来,“够义气!够兄弟!那钱我拿回去给我爸,我绝对不折腾!” 阮七喜在那边幽幽说:“邓福星呀邓福星,你这可好,做个破餐厅,投八百万,你也是蛮拼的。到了最后呢,眼瞧着生意是赔本了,你兜里却揣满了钱,这到底是谁做的亏本买卖呀!” 邓福星被臊得直挠头:“阮姐,我的阮姐姐!今后这店还得指着你呀!你听到没?三少要你帮忙找管理人员。” 阮七喜说:“那你给我多少钱?” 邓福星说:“多少钱都给,只要你开的数,我绝对不还价!” 阮七喜挑眼一笑,看向绛仍然,发现他正望着窗外想着什么。 绛嫮说:“我哥傻了是吧?被人这么宰,眼都不眨一下。” 阮七喜轻轻笑说:“你哥是被人勾了魂了。” 绛仍然听到这话,回神过来,低头吃了一口刚涮好的青菜。 绛嫮八卦道:“谁呀?我哥被谁勾了魂儿?” 阮七喜不答,只说:“你问你哥。” 问他?他会告诉我? 绛嫮这样想,撇撇嘴。 吃过饭,男人们在外面打牌,绛嫮和阮七喜在厨房收拾东西。 绛嫮忍不住好奇心,问阮七喜:“阮姐,我听说我哥和那个薛玟分手了,你说他被人勾魂,被谁呀?” 阮七喜打开水龙头,轻声说:“有那么个人吧……” 绛嫮倍感心塞:“你就不能告诉我是谁么?” 阮七喜洗净了手,把水往绛嫮脸上洒,笑道:“你总会知道呀,怎么好奇心这么重?” 绛嫮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她:“没办法呀,要是弄不清楚,我这心里该多难受呀!阮姐你说我三哥他还有药救么?他这样一个一个地换女人,会不会出问题呀?” 两人来到外面的走廊,阮七喜拿出一只女式香烟,点上火,绛嫮又说:“我还以为,你跟三哥还有机会呢……” 阮七喜夹着香烟的手一顿,缓缓吐出一圈白雾,走过来,笑着摸了摸绛嫮的头发:“别操那么多心了。” 绛嫮看了她一会儿,沉声说:“阮姐,真的不行么?其实你们之间只差对方的一句话而已……” 阮七喜眼中温度骤降,绛嫮噤声,眼睛瞥向客厅内的绛仍然,终是叹了一口气。 几个人在家里玩到下午四五点,白悦和绛家老大老二都回来了。 绛伯庸一身戎装,身材高大,常年在外,早已让他没了绛家儿孙特有的白皮肤。 绛嫮一看到大哥,就有些犯怵。 大哥走路的样子,说话的样子,就连喝水的样子,都带着一股子的肃杀气息。 绛伯庸的妻子王澄绚倒与他不同,她穿着棕色妮子连衣裙,身材凹凸有致,卷发竖起,妆容端庄,美妇人一个。甚至对比起来,比翁诗诗还要年轻很多。 绛仍然在人群最后面,想一想,几年没见了? 有十年了吧,十年,时光匆匆。兄弟如陌路。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三更,谢谢支持。 第三十二章 十 家人 绛嫮和绛仍然一样站在人群后面,看着三哥的脸色。 她知道三哥和大哥关系不好,但其实,在绛家,绛伯庸夫妇跟所有人的关系都不算好。 绛伯庸性格随其父绛马陆,严肃爆吝,顽固不化,发起脾气来甚至比绛马陆还要厉害,偶有不高兴,那便是一幅要上战场的架势。 绛伯庸的老婆王澄绚,是堰州王家的大女儿,也算是出身豪门世家,今年三十有六,皮肤和身材都保养得很好。自小当惯了大小姐,性子养得高傲,说话都是仰着脖子的。 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自然是不太好跟别人相处的。 他们刚结婚那会儿,正是绛伯庸被派调到内蒙的时候,王澄绚为此和公婆大吵了一架。 内蒙离堰州几千公里,远在边界,气候寒冷干燥的北方,自然没有王澄绚从小长到大的江南城市好。王澄绚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公公婆婆不做做工作,就这么舍得让自己儿子去那么偏远的地方就职?舍得他去就算了,连她也要跟过去!这一去,归期遥遥,王澄绚如何不生气? 可偏偏这事公公绛马陆就是不肯插手。 绛马陆放话了:我当然有本事把他想调到哪儿就调到哪儿,但那是我的本事!我就是要看看他能不能长本事自己把自己弄回来! 绛马陆也是因为想磨磨儿子暴躁的性子,谁知这话一说,绛伯庸被激到了,十年,固守一地,除了假期,坚决不回来! 但倒不是说他混得不好,相反,绛伯庸如今正是声名大噪之时,整个北部军区,他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次回来,是接到了中.央了调任,年后要到京上任,为了做好周边工作,这才回家一趟,也算是探亲了。 绛伯庸和王澄绚这一回来,就可能要呆到过年。 下午本家分家的人已经见过面了,晚上小辈门也都过来打了招呼。白悦安排老大一家住在他们结婚时住的房子。也在这处别墅区内。 绛伯庸夫妇带了秘书,白悦又安排了个保姆过去,说:明天你们爹才回来,到时候再过来吃饭吧。 家里人多,就会乱,白悦眼瞅着几个孩子杵在跟前,倒是突然庆幸绛马陆去看老战友了,要不然……真是想想就头疼。 晚上吃过饭,绛仍然坐在楼下书房陪白悦喝茶。 白悦说:“这几天都不出去了?” 绛仍然分外老实:“嗯,不出去了。” 白悦脸上带着几分郁色,嘟囔道:“该在家的时候跑个没影,不该在家的时候又巴巴跑回来,你是故意来膈应你大哥的吧?” 绛仍然笑:“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犯不着赌那个气。这几天在外面乏了,也想你了,回来住几天不行呀?” 他嬉笑着去搂母亲的肩膀。 白悦啐他一口,心想有些话,还是要嘱咐他的。 于是道:“仍然,你大哥在内蒙吃了不少的苦,你看他那时候年纪轻轻就在外打拼,他和你爸爸都是那种脾气——不服输,认死理。他身上受伤,心里伤更重,你千万不能干给人伤口撒盐这种事!” 绛仍然道:“你心疼他了。” 白悦说:“我不心疼他心疼谁?他也是我儿子!” 绛仍然神色黯了黯,把喉咙里的话压下去。 白悦叹道:“他看你不顺眼,你就躲远点儿,不就是半年么?眨眨眼就过去了!这样,他舒坦,你也舒坦,家里人都舒坦。” 绛仍然忍不住说:“我走他就舒坦了?白女士你好天真呀。” 白悦受不了他的不正经,正色说:“我让你出去你就出去!你管他能不能舒坦,你让我舒坦就行!” 绛仍然望天:“这是当妈的要把儿子赶出家门了……” 白悦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又在胡说八道!” 夜里风静静地吹。 大儿子这么多年,第一次在家里住这么长时间,白悦不免有些惆怅。 她问绛仍然:“那个姓薛的,那家女儿,你跟她处得怎么样了?” 绛仍然道:“不怎么样,以后应该都不会见面了。” 白悦猛地坐起来:“怎么回事?你又犯病了?” 犯病?绛仍然觉得好笑。 “白女士,两个人相处,好则合,不好则分,你怎么能说自己儿子犯病了呢?” 白悦恨铁不成钢:“你不是有病你是什么?以前我是不想说你,觉得烦!现在我真是觉得你有病呀!你说你,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也就算了,分了也不可惜。但这个薛玟,她姑妈今天下午还带了她一起去接你大哥大嫂,我见了那姑娘,人是正经人家,长相标致,说话呀、谈吐呀都还不错——你怎么就跟人分手了?” 绛仍然一听薛玟下午也去机场了,立刻拧了眉:“她们去干嘛?他们家也想从政?” 白悦不理他的问题,揪着他说:“来,你跟我说说理由,那薛玟有什么毛病隐疾?” 绛仍然倍感无力,说道:“她没有,她能有什么隐疾?哎,白女士,感情的事我还能跟你一条一条说清楚?” 白悦当他强词夺理,冷笑说:“谈感情?你都三十五了还跟我说谈感情呢!绛仍然,平时我是看你浪荡惯了不想说你,现在白女士我要跟你摊清楚了,来,我问你,你到底有没有打算结婚?” 绛仍然低着脑袋,笑说:“遇见合适的,就结。” 白悦显然不怎么相信他说的话:“合适的?什么是合适?结婚找对象无非就是两步,一看人,二看家。先看这个人长得怎么样,人品如何,有没有什么身体问题或者心理问题,都好了,再看她的家庭——父母是做什么呀,是不是正当职业,家庭有没有遗传病史,父母的素质又怎么样。” 白悦觉得,一个家庭的孩子受到的教育,有百分之八十是由父母决定的。 绛仍然听了她这话,莫名就想到了倪蔷。 白悦继续道:“这两点合适了,那她就是合适的结婚对象!你说说你是怎么挑的?” 绛仍然手指头绕着杯子,低声说:“有的也要看缘分。” 白悦道:“讲缘分这东西太玄乎了,我现在是担心你结婚之后的问题。你要是不结婚那也算了,家里孩子多,也不指望你一个人为绛家传宗接代!但你要是结婚,就得对你妻子和你以后的孩子着想。你看看你大哥,那时候去当兵,三十二了才结婚,结果一直到现在孩子还没要成,你不是也想跟他一样吧?” 绛仍然咧嘴笑:“我不会,我绝对不会!” 白悦翻了下眼睛:“还笑!真想抽你一顿!好吧言归正传——找对象这事,你自己掂量,我觉得薛玟这姑娘还行,你要是自己拿不准,让我替你做主也行,你妈眼光还是挺好的是不是?” 绛仍然点头,“是是是,不过不用麻烦你,我自己可以来。” “嘁!”白悦嗤一声,继续道:“明天……算了,今晚你就收拾东西吧,去你舅舅的酒店也行,去你自己买的房子那住也可以。” “我自己那?都是没装修的毛坯房。”绛仍然叫苦。 白悦说:“那你去租一个!现成买也行!反正别在家晃悠了!整天都是事儿……也就半年时间,要不然你出国玩,好不好?” 绛仍然心想,好不好?为了躲他大哥,出国?一家人过成他们这样,也是蛮拼的…… 晚上绛仍然在自己屋里收拾东西。 要出去住半年,估计偶尔回来也住不长,他把常用的东西都打包好。 绛嫮坐在他的房间里剪手指甲,一边剪一边说:“哥,你出去住呀?” 绛仍然看也没看她,轻声说:“嗯。” 绛嫮笑道:“一个人住多没意思呀?带我一个呗!” 绛仍然道:“我怎么会一个人住?我可以每天带不同的人跟我住。” 绛嫮嫌弃道:“真是本性难移!我就知道你不会带我去,那你找好房子留个地址给我呗!” 绛仍然随意应说:“好,到时候再说。” - 次日早上绛马陆从战友家回来,家里人已经都聚齐了。 中午吃了一顿严肃的午饭之后,绛仍然拉着行李箱出门,绛马陆声音中气十足地问:“你这是要干嘛去?” 绛仍然吊儿郎当说:“去旅行,看看这个世界。” 绛马陆脸色难看,但这中间的原因,众人心知肚明,也都不去计较了。 绛仍然走出家门先给邓福星打了电话。 邓福星鞍前马后,问:“三少你搬出来住一段时间呀?半年?住我那儿吧!” 绛仍然道:“工大那儿,开元小区,你能帮我找到房子么?” - 倪蔷最近总是听到隔壁“叮咚咣当”地在搬东西,连续两天了。 她问杜若隔壁那户人这是在干嘛?杜若说:“那家人在搬家,折腾死了!” 搬家?如果倪蔷没记错的话,这家人的房子才刚刚装修好还没住人呢,怎么就往外搬东西了? 第二天,那家的女主人送了礼物向杜若道别。 第三天,倪蔷看到对面人家,门前堆满了高档定制的家具。 第三天,搬家具的动静仍然持续。 第四天,消停了…… 却在第五天,倪蔷晚上下班回来洗好澡,在阳台上跳郑多燕操,突然听到隔壁阳台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倪经理,晚上好啊。” 第三十三章 十 邻居 早起,倪蔷坐在餐桌前吃着杜若准备好的早饭。 一边吃一边听杜若说:“隔壁走了一户立刻就来了一户,多好,人家装好的现成的房子,他搬进去些家具,直接就能住了。” 倪青云道:“年轻人吧,都不喜欢麻烦,直接买了直接住,那是最好的了。你见着人了?” 杜若给倪蔷盛了碗豆浆,说:“我哪瞧见人了!就昨天,看到那屋灯在亮,我心想是有人住进去了。妮妮瞧见没?” 倪蔷正在往嘴里塞包子,听此言,差点噎到。 她忙咽下去,心虚道:“我没有……” 后来她想,她何必撒谎? 一个走廊两道墙,今后恐怕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杜若和倪青云早晚有一天会发现隔壁住了个绛仍然的。 倪蔷想到昨天晚上—— 下班回家吃过饭,洗过澡,浑身清爽。她把电脑搬到阳台,放了音乐,呼吸一把夜间的空气,扎好了姿势准备做操,结果就听到隔壁来了那么一声。 倪蔷吓得一把拽过阳台的窗帘,“刷”得一下拉上,生怕别人看到绛仍然。 其实她这样不过是多此一举。 这阳台在她的房间内,用过晚饭后,杜若和倪青云都在客厅看电视,她一个人锁了门才到阳台的。 拉窗帘不想让谁看见? 绛仍然显然也是洗过澡了,穿着浴袍,发丝湿润,他拿着一只红酒杯,对倪蔷微笑着。 倪蔷呢?她穿着粉红色的长袖睡衣,长发绾在头顶,扎成一团。素颜。 在惊讶的一瞬间,倪蔷张了张嘴,脑中在想,她该说什么?绛先生晚上好? 显然不行,这又不是在酒店! 但她却也不能直接开口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绛仍然两手撑在阳台上,仰头深吸了一口气,笑说:“你在做什么?” 倪蔷不知所措。 他笑得更灿烂,而后幽幽说:“这里空气还不错,看来工大的绿化工作做的很好。” 倪蔷这才开口道:“是……是还不错……” 绛仍然看了眼她身上穿的衣服,心里觉得有些惊奇。 大概是见惯了她在酒店雷厉风行,把自己包裹得精致的样子。唯有一次在她那里,她穿了件宽领的衬衣,他也没怎么仔细看。 当下,他好好打量了一圈,突然觉得倪蔷的这种感觉让他很舒适。 他道:“睡前做运动,倪经理的生活还挺健康的。” 倪蔷心道:不健康点儿不是老得更快! 绛仍然搬到隔壁做她邻居这件事,对她来说有些难以立刻消化。 她需要时间。 绛仍然也看出来了,她需要时间。 于是他也并没有多做纠缠,只简单与倪蔷打过招呼之后,便对倪蔷说:“做好运动就快去睡吧,倪经理明早要上班吧?” 倪蔷几乎是逃也似的,提着电脑便冲回房间,把阳台的门紧紧锁上! 早晨起床,她悄悄去阳台,并没有看到绛仍然,她以为自己昨天做了一场怪梦,结果就算转身之时,她看到了阳台上的那只红酒杯,里面尚有一层血红的酒液残留…… 倪蔷心里响起一个声音:完了完了完了…… 她慌忙跑去浴室,对着镜子摸摸自己的脸,再看一眼身上穿着的睡衣。有些想抓狂。接着就狂奔去房间里换衣服,换好衣服,杜若买回来早餐,正在煮豆浆,看到她,便问:“今天有些冷,你不穿外套?” 倪蔷没答,等豆浆煮好了,就出现了餐桌上的那一段对话。 吃过饭,倪蔷去上班,去停车场的一路她在想:绛仍然为什么会搬来这里? 他自己有家有房,除去绛家那里,倪蔷听说他在各处均有房产投资,难道还会缺他的一方容身之地? 想着想着,倪蔷就想到那日他对她说的话,他说他喜欢她,难道他……她狠狠摇头,将这个“自作多情”地想法抛出脑外,继而自嘲地笑:喜欢她?她如今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真有这么大的魅力吸引得男人为她搬到隔壁? 倪蔷正想着,车玻璃被人敲响。 她现在是惊弓之鸟,看到这人的脸就下意识地不知所措。 车窗外,绛仍然又敲了敲玻璃,说:“去上班?” 声音透过玻璃,有些闷闷的。 隔了好一会儿,倪蔷才把车玻璃打开,看着他。 绛仍然说:“上班么?稍我一程。” 倪蔷上下看了眼他的打扮。 短t,运动裤,运动鞋,手上戴着腕表,拿着耳机和手机。 绛仍然也仔细瞧了她一眼。 纯黑色的连衣裙,皮肤白皙,长直发一丝不苟地扎好在脑后,画上了精致的眼妆,显得眉眼顾盼生辉,鹅蛋脸,螓首线条优美,只是v字领口有点低,隐约看到里面的幽幽沟壑。 绛仍然在心里总结:舒服,怎么看怎么觉得舒服。 他把胳膊撑在车门上,说:“我的车昨天被邓福星开走了,我到前面超市买点东西。” 倪蔷能说不行么?不可以。 她咽了口气说:“好呀,上车吧。” 绛仍然得逞,大步绕过车头,坐进了副驾驶座上。 他在座位上调整了一下姿势,给倪蔷指路:“出了小区门,左转,过一个红绿灯,就能看到一个商场,你知道吧?” 倪蔷差点晕倒,她以为绛仍然只是要去门口的小超市。 有钱人是不是连逛超市都要去那种大卖场?她祈祷着绛仍然不是只去买包烟。 脚踩油门,倪蔷送绛仍然到他说的那个商场门口。 车子停在门口,绛仍然看了眼时间,皱眉道:“你上班八点半是吧?” 倪蔷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绛仍然就不要脸地说:“现在七点半,还有一个小时呢,倪经理帮人帮到底,我要去买不少东西,你一会儿把我送回去,再去上班可以么?” 倪蔷心里咆哮了:不可以!你当街上跑的出租车都是来遛弯的呀?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来送你? 绛仍然见她不说话,轻咳一声:“不行也没事,我回去搭出租,你去上班吧,不麻烦你了!” 倪蔷怀疑绛仍然前世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想什么,他好像都能知道。 绛三少都说这样的话了,倪蔷哪敢说别的,立刻狗腿道:“不麻烦,我就再送你一程吧……” 绛仍然笑起来:“嗯,倪经理,以后咱们是邻居,要多多关照。” 倪蔷心里苦笑一下,她突然有了要从家里搬出去的打算…… 这时绛仍然又邀请她:“不如你跟我一起进去逛逛吧!” 倪蔷:…… - 绛仍然却有一点没对倪蔷说谎——他真的要买很多东西。 推车里,他先放了一箱苏打水,两个水杯,三盒牛奶,另外加了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纸巾之类的东西,弄好了让人打包,先搁着。然后和倪蔷去到楼上,买了两双拖鞋,一双男式一双女式的,顺带要了一包质量上乘的毛巾。 回去时,倪蔷想着那两双拖鞋,心里有些膈应。 他身边从来不缺女人,这倒是真的。 满载而归,车子直接停在单元楼下,绛仍然把东西搬下来,倪蔷有了理由。 她看了一眼表,说:“绛先生,我上班要迟到了,东西就不帮你搬了……再见……” 绛仍然笑道:“我自己来,你去上班吧。”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有些晃眼,倪蔷顿了顿,撇过脸,急忙发动车子。 绛仍然看她落荒而逃的样子,满意地笑。 兜里手机在响,他接起来,是绛嫮。 “哥,你搬好家了?” 绛仍然道:“搬好了,过来帮我收拾房间。” 他报了地址,绛嫮一口答应:“好,我这就来!” 绛嫮把邓福星也拉来了,俩人一起进了绛仍然的新家。 邓福星进门左瞧右瞧,啧啧叹道:“我当是什么好房子呢,一百平的两居室,装修简单的都衬不起你带过来的家具,怎么一定要住这里呀?”他说着,促狭一笑,“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为爱终付一生情!” 绛仍然拿拖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酸不酸?” 邓福星笑开了:“不酸,甜着呢,是吧三少,甜不甜?” 绛仍然不理他,把拖鞋拿出来,试穿了一下。 绛嫮在旁边听着,早憋得不行了,拉着邓福星问:“你也知道我三哥最近喜欢的那个女的是谁对不对?你也知道?你们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邓福星哈哈笑:“你别急呀,你今天就赖在这儿别走了,等晚上,你去看看隔壁,就知道是哪个了。” 绛嫮嘟着嘴巴,不高兴:“切,什么人还神神秘秘的,我倒要看看!” 白天里绛仍然叫了个钟点工过来打扫卫生,好了之后他和绛嫮、邓福星一起吃了午饭,打牌打到晚上,晚饭叫了外卖,绛嫮不耐烦了:“那女的什么时候回来?” 就听“叮咚”门铃响,邓福星出去,绛嫮听到是外卖到,有些泄气了。 却见邓福星回来时,异常兴奋道:“安安,来了来了,回来了!” - 倪蔷晚上加了会儿班,回来时饥肠辘辘。 到了家门口,下意识往对面的门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那门的后面有双眼睛在看着她…… 第三十四章 十 惹火 倪蔷觉得自己多少有点神经过敏了,住在她对面的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绛仍然,大人物会做这种猥琐的事? 可随即,她心里就有一个声音想起来:大人物就没有猥琐的了? 一击而溃。 她没敢再停留,急忙开门进屋。 所以她完全不知道,躲在门口看她的人不是绛仍然,而是绛嫮。 邓福星看着绛嫮趴在猫眼上往外看得样子,觉得甚为滑稽。 “看着没?” 绛嫮做了个“嘘”的手势,压低了声音说:“别废话,我没没怎么……哎?她进屋了!” 绛嫮气结:“这能看个什么呀?她就在门口站了一下就进去了!” 邓福星笑得前仰后合:“这就差不多了,来日方长来日方长,等你哥把人弄到手,你想怎么办就怎么看。” 绛嫮嘟着嘴回去,绛仍然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削着一个苹果。 带着笑意抬眼看了她一眼,绛嫮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抱着他的胳膊,问:“哥,上次送你番茄汁的是不是她?” 绛仍然蹙眉道:“你观察能力挺强的。” 绛嫮咧嘴:“那是,咱们家有笨人么?我一看就知道!” 绛仍然点着头,把削好的苹果给她,自己又从桌子上拿了一个,继续削。 “见着了?” 绛嫮说:“就一眼。”她想了想,又道,“个头不算高,没有阮姐姐高。” 绛仍然说:“嗯,你阮姐姐一米六八,她可能一米六五。” 绛嫮又说:“长得还行,皮肤白,脸小,但也不算是美人类型,对吧?不能说不好看,但绝对没有我阮姐姐好看。” 绛仍然说:“嗯,你阮姐姐是江州第一大美女,大把一抓,能抓着一个比她好看的,难。” 绛嫮不知道她哥到底听没听得出来她得言下之意。 她想说的是:世上女人千万个,不及七喜一个好!阮姐姐才是你的本命呀绛老三! 她磨了一会儿,看绛仍然还是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也不敢多说了。 过去的事,她不算很清楚,说多了,也许就触碰到不该碰的点,闹得他们彼此更加难以收拾,那就更不好了。 晚上绛嫮死活要赖在绛仍然这里睡觉。 绛仍然试了各种办法,轰也轰不走,只要由着她。 十点之后,他洗过澡,到阳台,看了眼旁边的阳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几盆生长的旺盛的让他叫不出名字的花。台前搁着一只竹编摇椅,看起来有些岁数了,再往里,是一个小架子,上面放了几本书,只是没人翻开。 倪蔷的房间,房门紧锁。 像是早有防备,她今天怎么也不去开阳台的门,甚至连窗帘都拉得严丝合缝。 躺在**,倪蔷和张佳佳用手机聊着微信。 张佳佳听说了绛仍然搬到她隔壁这个消息,格外得兴奋。 “天阿鲁!他这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为春呀,倪蔷,你的春天来了!” 倪蔷只想骂她:来你妹啊! 她现在出门,回家,都是一万个小心,生怕再被绛仍然堵上。 张佳佳说:“你听我说的,绝对没错——他想追你,他绝对想追你!” 倪蔷暂且将这个视为理由,她问张佳佳:“那我要怎么做?” 张佳佳不屑道:“倪蔷你这29年走过来,这种问题还要问我?你对得起你之前交得那些男朋友么?!怎么做?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想想看你想不想和他在一起,想得话你就不要把人拒之千里之外,半推半就,最后促成好事。你要是不愿意呢,就当旁边住了个臭老头,你一眼不看一步也不去,男人的热情有时候就像猫发.情,用不了多久就能消停,等他再燃起时,对象就不是你了。” 倪蔷自己想了想。 她翻过身,趴在**,停了一会儿,她说:“他是我酒店的老板之一,我现在觉得很烦。一方面我怕处理不好这中间的关系而得罪他了,另一方面,我又不想让他太靠近我,我有些拿不准。我今天上班的时候,就一直在想,我们之间的联系太复杂了,其中包括酒店的员工,还有一些股东……我原本和白硕就有些说不清的关系,再和他……” 张佳佳直接道:“倪蔷,有心不怕这些。就像你当时和白硕之间,其实你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倪蔷不说话了。 她望着手机屏幕呆着不动。 突然有条消息进来,倪蔷点开。 是严殊。 倪蔷看一眼,把严殊发来的信息复制给了张佳佳,传送语音说:“佳佳,我觉得我拼不起了,我得去结婚了……” 张佳佳在电话狂晕,晕过之后,她看了一眼严殊发来的信息,叹口气说:“也对,你是要结婚的人。” 这是个仍想结婚的女人呀,她怎么敢跟一个说不定连“结婚”这个词都没想过的男人玩?那是惹火上身,是nozuonodie!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换了新电脑,各种拷贝资料,熟悉os系统什么的,快累死了,要码字时一看时间,已经那么晚了,所以先更这么多。 更新上大家可以放心,我有榜单字数要求,所以不敢偷懒,另外一点就是我也很想快点更新,你们看得开心,我才能写得更开心。 那么今天,就原谅我吧。还有就是,我在努力把晚上更新变更成早上更新,现在开始存稿,明天的更新尽量上午发,尽量多更! 第三十五章 十 豆沫 倪蔷睡前,回复了严殊,后天,周末她可以去他家做客。 走到这一步,她也算是勇敢了。毕竟有了凌霄这个前车之鉴,倪蔷再没有去过任何一个男方的家中。 - 第二天七点钟,将仍然起床洗漱好,照例换上运动衣准备晨跑,奇迹般地发现,他妹妹绛嫮也起床了,正站在洗手间的洗手池前,眯着眼睛刷牙。 将仍然下意识看看窗外的太阳,嗯,正常的,没从西边升起。 可绛嫮怎么就起床了呢? 他这妹妹的脾性他是最清楚的了,小孩子性格,平时没事最喜欢的就是蒙头睡大觉,放假在家,家里人除了白悦,没一个敢去叫她起床的,起床气大得,可以把房顶掀了。 绛仍然倚在门框,偏头看她,问:“没睡好?” 绛嫮的眼睛还没睁开,动作缓慢地刷着牙,含糊道:“还好呀……我又不认床……” 绛仍然一笑,揉了揉她乱哄哄地头发:“那你怎么不多睡会儿?” 绛嫮冲他咧嘴,露出一口白沫。 将仍然无奈,故意说:“我要出去运动了,你洗漱好自己找东西吃,我先走了。” 果然,绛嫮急忙叫住他:“哥哥哥,你别走!你等等我,我也要出去运动!我和你一起!” 一口的白沫子,喷得绛仍然直往后退。 他嫌弃地拨开绛嫮的手,说:“我给你五分钟时间,现在开始去换衣服,多一秒我就走人!” 绛嫮得令,火速漱口抹了把脸,换衣服的时候发愁了,她没带运动衣呀。 和绛仍然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绛仍然无奈,扭头回到自己房间,拉出了一条自己的t恤和短裤扔给她。 绛嫮得意洋洋地穿上。 大袖口大裤腿,衬得绛嫮的瘦胳膊细腿更加修长,绛嫮把腰带勒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对着镜子照了照,满意道:“好了!出门吧!” 俩人一道出门,绛嫮望着对面的门,心想,这人什么时候出来呀? 绛仍然却已经直径去了电梯口,叫她:“你走不走?” 绛嫮忙说:“走!等等我!” 小区内的林荫道,来往有不少已经早起去上班和买早餐的人。 绛仍然平时运动没怎么断过,从楼下一口气跑到小区外,气没喘一口,倒是绛嫮,才刚慢跑了五分钟就上气不接下气了。 “哥……你等等我!”绛嫮一边挣扎一边呼唤。 绛仍然跑回到她面前,步幅变小了,对她说:“你也多运动运动吧,晚上做操么?” 绛嫮脑袋懵了一下:“做什么操呀?” 他道:“白天没时间运动,晚上得运动一下。” 绛嫮脑袋里蹦出了邪恶的东西……脸红得不行,她心想:这丫是人么?连他亲妹妹都调戏! 但随即,将仍然又说:“跳跳操,还能保持好身材。“ 绛嫮:靠……想多了…… 她跟在绛仍然身后,出了小区门,绛仍然往左边的菜市场去。 此时的菜市场已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绛嫮从生下来到现在这二十二年来,是家里人的掌上明珠,是温室中的一朵娇花,哪来过这种地方。 一走进来,绛嫮就被门口买菜阿姨的大嗓门吓得直往绛仍然身后多。 绛仍然看她这样,笑个不停,最后带着她走到里面的一家早餐店。 店门前污水难以下脚,好在里面铺着地砖,绛嫮左跳右跳,跳进店里,鞋子得以幸免。 然后就见绛仍然坐下来,围着围裙的中年女人热情道:“要吃点什么?” 他说:“两碗豆沫,四个鸡肉包。” 中年女人去了,绛嫮道:“这里的东西……你确定能吃?” 绛仍然挑眉说:“不确定,我就是来尝尝,不好吃下次就不来了。” 绛嫮无语,她跟他说的能吃的概念完全不同呀,怎么沟通? 不一会儿那中年女人端来两碗糊状东西,四个白花花的包子。 绛嫮没动,看着他哥试了一口,摇头又点头,最后说:“这东西你知道是哪里的么?” 绛嫮摇头。 他道:“中原那边儿的,起源在商代。用小米磨成面,做成羹,里面是黄豆沫,加了些青菜和其佐料,最后撒上芝麻,味道特别香,这家做的还不错。“ 绛嫮被他说得咽了一口气,吃货本性爆发了…… 绛仍然看她开动,满意地笑。 他动作快,吃完后坐在那里等绛嫮,等了一会儿他突然问绛嫮:“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么?” 绛嫮一怔,抬头想了想,叫道:“你生日是吧!” 绛仍然道:“猜得很对。” 绛嫮辩解:“怎么是猜的!我记着呢!怎么过?我回家让家里人给你准备一下吧?” 绛仍然摆手:“不用,伍岑应该准备了,跟去年一样。” 绛嫮道:“也好,我觉得妈也不太希望你回家。你不知道,就昨天,二嫂跟大嫂还生气了呢,倒是没吵,但是大嫂对二哥仕途不顺冷嘲热讽,二嫂肯定听着不高兴,她原本那么好脾气的人,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 绛嫮絮絮叨叨开始讲家里的事,绛仍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一会儿,眼睛越过绛嫮的脸,飘到她身后。 绛嫮说了这么多,却没收到回应,心里起疑。她下意识地随绛仍然的目光看过去,愣住了。 - 倪蔷也愣住了。 她今天下午班,早上杜若去了杜兰家,让她出来买早餐。 倪蔷小心再小心,还是在这里遇到了绛仍然。 绛仍然站起身来,笑对她道:“来买早餐啊?” 刚刚招呼绛仍然的那个中年女人又来问倪蔷要点什么,倪蔷点了之后,在门口站着等,眼睛看到坐在绛仍然对面的绛嫮,心里忽然一沉。 她此刻的心理活动太丰富了。 一会儿想,这女人不就是那时候在高铁站看到的那个女人么?她是谁?跟绛仍然是什么关系? 一会儿又想,她身上穿的衣服分明是绛仍然的,他们这个样子,是一起从家里出来的吧?那么她……昨晚是在绛仍然那里住的? 到了最后,倪蔷对自己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关你什么事! 这时,绛仍然走到她面前。 倪蔷看到眼前的黑影,不易察觉地往后退了退。 绛仍然看着她:“今天没上班?” 倪蔷道:“我……今天下午班。” 他了然地点头。 倪蔷的早餐已经打包好,她接过来,付了钱,绛仍然招呼绛嫮:“安安,吃好了没?走吧?” 绛嫮还在看倪蔷,闻言不情愿的挪了一下。 倪蔷对绛嫮而言,目前尚且没有定位。 绛嫮对他哥找的女人,从来不会有什么大的意见,不说好,也不说坏。 家里人的态度,都是由着他胡来的。 但真的比较起来,绛嫮绝对是阮七喜一派的人。 三点而论:第一,阮七喜和绛仍然相识多年,阮七喜美貌动人,绛仍然英俊潇洒,任谁看,这都是一对金童玉女。第二,绛阮两家算是世交,门当户对。第三,绛嫮和阮七喜关系好,每天“阮姐姐阮姐姐”地叫,阮七喜对她,那也是没话说的,全当作了自己的妹妹。 所以于情于理,她都觉得绛仍然和阮七喜该是一对,可这俩人……哎,往事真是一言难尽! 绛家两兄妹和倪蔷一起往回走。 倪蔷觉得倍感压力,她偏头看了眼绛嫮,心道:这完全就是个孩子模样,她也是绛仍然的女朋友么? 有些时候,很多东西就像洪水猛兽一般,没办法控制。 她现在的情况,就是正在用理智和这猛兽做斗争。 绛仍然在她身旁,跟她讲起了刚刚吃的豆沫:“那家豆沫还算正宗,我以前去过安阳,在那吃过一次,没想到堰州也有。你们这边还有别的家口味比较好的早餐店么?多介绍我一些。” 倪蔷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前面的一条街,说:“那里有家广式餐厅,做得早茶很不错……” 绛仍然记下来,一路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 绛嫮则跟在他们身后。 快到家时,绛仍然问她:“倪蔷,你晚上有空没?” 倪蔷一顿,说道:“我晚上要上班。” 他皱着眉头点点头:“那明天呢?” 明天要去严殊家…… 倪蔷这次没有忘记和严殊得约定。 她道:“我明天有约会。” 绛仍然眉头挑起:“约会,和你’男朋友’?” 在一旁自己玩儿的绛嫮听到这里,抬头看过来。 倪蔷尴尬,转移话题说:“你们要上去么?” 绛仍然双手插兜,拉着绛嫮走进去,却是再也没开口。 到了门前,他也没打声招呼,开了门就进去自己的屋。 - 从刚刚绛仍然反问倪蔷时,绛嫮就听出来了:合着人家有男朋友,合着他哥这是要挖人墙角呀! 绛嫮跟在他身后,压低了声音说:“哥,你没跟我介绍她,也没跟她介绍我,她看了我,再看你的时候,像是在看一个拐卖少女的变态。” 绛仍然有些莫名的烦躁,他伸手去兜里摸烟,没摸着,在别的衣服里找出来了,抽出来一只叼在嘴里,点上,接着去餐厅倒了杯水。 绛嫮还在跟着他,替他哥心疼,说:“没事的,有男朋友而已,又不是结婚了,就是已婚妇女那不也得拜倒在你的西装裤下!我相信你!” 心道却:哈哈哈哈哈绛老三,栽了吧?瞎了吧?你也有今天了吧?! 他哥还是没说话。 绛嫮幸灾乐祸之后,坐下来把绛仍然倒的水了一半,又重新倒满,小心递到他面前。 绛仍然突然看着她,叼着烟说:“你明天有事么?” 绛嫮瞪圆眼睛,呆呆道:“我……没事呀。” 绛仍然冲她勾勾手指头:“来,过来,我交给你一个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我下本可以写个美食文了~ 第三十六章 六闹事 次日早上十点钟,绛嫮来到这家位于cbd边缘的烤肉店。 门口的招牌其貌不扬,简单的四个大字——“巴西烤肉”。 绛嫮走进去,服务员还在打扫,看样子是刚刚开门不久,里面没有一个别的客人。 烤肉台和座椅倒是干净整洁,落地窗明亮光洁,光线很好。 服务员听到她的脚步声,忙道:“小姐,你是一个人么?” 绛嫮挑眉说:“还没营业?” 她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借了二嫂的黑色半身裙,脚踩八厘米的高跟鞋,花上浓艳的妆容,红唇潋滟。走进门时,学着大嫂的样子,趾高气昂。 “营业了,刚开门。”服务员看她的模样,心道这是个贵妇人呀,不敢得罪,于是又恭敬问了她一遍,“小姐一个人?” 绛嫮缓缓收回打量店面的目光。 一边点头,一边在就近的位置上坐下来…… - 倪蔷今早出门,杜若给她掂量时间,说最好是中午去,显得正式,也最好是早点去,饭前能多跟长辈说几句话,了解一下彼此的情况。 于是最后定了十点半。 她从家里出门,一路到大学城,按照严殊给她的地址,来到严殊父亲所在的教职工区。 她拿出手机给严殊打电话。 却听严殊在那边语气有些急,说道:“不好意思倪蔷,烤肉店有点儿事我要赶紧过去处理一下,你先等等我,我马上过去接你!” 倪蔷蹙眉,对他说:“没关系,你去处理吧,我在这附近等一下你。” 挂了电话,倪蔷看了眼四处,找到一家咖啡厅。 算好的时间,这下白算了。 - 烤肉店内,不过是半个小时的功夫,已从原本的安静变得杂乱不已。 门口围了三层看热闹的人,门内,一个女人尖叫着:“严殊呢!把严殊给我叫出来!你们都是串通好的对不对!你们把他藏起来了!严殊!你给我出来!” 女人发狂地砸起了东西! 店员被吓坏了,在她身边一边拦着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小姐,你先冷静下来呀,我们已经打电话给严老板了,他马上过来!你有话好好说呀!不要砸东西呀!” 还有人急了,说:“不如先报警吧!” 报警?不行!这女人叫着他们老板的名字,万一和老板有什么特殊关系呢! 绛嫮觉得自己真是拼了! 昨晚绛仍然是这样跟她说的。 他说:“安安,明天十点钟,你到这家烤肉店。” 他把地址说给她,然后道:“不管用什么方法,把他们老板严殊弄过去,然后拖住他,最好让他一整天都陪着你。” 绛嫮张了嘴,问她哥:“这人是倪蔷的男朋友?” 绛仍然说:“不算是。” 绛嫮心道:得了吧!你个企图破坏别人恋爱关系的第三者! 她说:“这有点难度呀,我跟那什么严殊都不认识。” 绛仍然道:“所以你下手得快准狠,我相信你。” 绛嫮:“我不相信我自己。” 绛仍然顿了顿,对她说:“我给你出个主意,你知道原配捉奸,撒泼打滚的样子么?” 绛嫮:“……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绛仍然笑:“我会给你奖励。” 绛嫮这才眼睛有些亮:“什么奖励?” 绛仍然想了想:“嗯…上个月你在车展看的那辆红色跑车,回来后你跟我说很喜欢,事成之后,我让邓福星给你提出来。” 绛嫮:“成交!” 然而此时此刻,绛嫮突然有些后悔答应了绛仍然这个请求。 装疯子什么的,这特么也太坑爹了! 没多会儿,绛嫮闹累了,严殊正好也赶来了。 她坐在地上,高跟鞋一只穿在脚上,另一只却在烤肉台上。 她抬头看过去。 这男人身材很高大,穿着深蓝色的浅条纹衬衣,领口熨烫整洁,脸庞坚毅,五官立体,皮肤是小麦色的,头发很短,根根直立,看起来很硬。 他一走进门,绛嫮就在心里说:就是你了! 说是迟那时快。 绛嫮不知道从哪又借来了能量,一下子弹跳起来,扑在严殊身上。 “混蛋,你玩弄我的感情就想把我甩掉,你想都别想!我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要不要我,我就去跳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这话一说,众人“刷刷刷”一齐看向严殊。 严殊整张脸都白了。 他扶着绛嫮,想把她推开些,可绛嫮就像条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 “小……小姐,你认错人了吧?” 绛嫮抬头看他,眼中饱含悲愤:“小姐?你叫我小姐?你说我认错人了?!好你个严殊!你当真是忘了是谁陪你看星星看月亮看流星划过天空,是谁陪你谈天文谈地理谈到天荒地老!你真的都忘了!你个负心汉,你个王八蛋!” 绛嫮觉得她可以去当演员了,太特么过瘾了! 严殊觉得他是遇上疯子了,太让人无语了! 他喘了口气,对绛嫮说:“这位小姐,我想你真的是认错人了,你这样影响我店里的正常营业是不合法的,你要是再这样继续下去,我就报警了!” 绛嫮一看他要冷血无情,立刻使出杀手锏—— 倒吸一口气,憋在胸口,再急促呼吸,身体往下倒。 严殊双眸大睁,忙揽住她的腰:“小姐,你怎么了!” 怎么了?我要晕倒了…… - 倪蔷在咖啡厅左等右等也没等到严殊,眼看着已经到了十一点半,再过一会儿就是饭点,晚去了,合适么? 又等了一会儿,她决定给严殊打电话。 电话拨通之后,响了很多声,严殊才接起来,声音还是有些急,道:“对不起倪蔷,我这边事情有些急,这样好么?今天你先回去,见面的时间我们改天再约,我一会儿打电话给我爸告诉他一声。真的很抱歉……我,我等会儿再跟你联系!” 一串忙音过后,倪蔷才把电话拿开。 她脸色有些沉,不为别的,只因她在严殊那边隐隐约约听到了女人的哭声和呼唤他名字的声音…… - 严殊坐休息室的沙发旁,看着身边一直哭泣的女人,有些无奈。 他想起来前几天他跟父亲说想要倪蔷到家里做客时,父亲对他说,选个吉利日子,他笑说,只是见面又不是结婚登记,干什么还要吉利不吉利的。 如今,他真想去看看今天到底是犯了什么冲,让他招来了这么一个疯女人来闹事。 女人现在情绪已经稳定很多。 她刚刚呼吸困难要晕倒,严殊忙叫人打电话叫救护车,几分钟后救护车赶来,她突然就醒过来了! 医生给她现场量了血压再量心跳,最后说:“没事儿瞎折腾啥!” 严殊真是要冤死了。 他仔细看了眼这个女人。 她长的倒是好看,白莹莹的鹅蛋脸,大眼睛,睫毛卷而长,沾着泪珠,显得楚楚可人。身上的黑色裙子不太符合她的年纪,她看起来,年纪还很小……只是可惜,怎么是个疯子呢? 严殊轻咳一声,说道:“这位……嗯,姑娘,你是不是真的认错人了?” 绛嫮抬眼看他,她知道,此刻在严殊眼中,她一定是个疯子。 反正都疯了,不在乎继续疯下去了…… 她吸了吸鼻子说:“你真的不是严殊么?” 严殊苦笑:“我是严殊,可我不认识你呀!” 绛嫮说:“哦……原来你不是我的那个严殊……” 严殊:…… “姑娘,看来你是真的认错人了。” 绛嫮拿纸巾擦干净眼泪,说:“原来你不是……啊!我突然想起来了!真是对不起……我失恋了,我前男友他也叫严殊,我在你这里吃烤肉……吃着吃着……吃着吃着我就听到有人在叫你的名字,我当时真的太难过了,就以为你是他……” 严殊:…… 绛嫮咬咬唇,继续装疯卖傻:“我真的好伤心,他背叛了我,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他说我是丑女人!你说我丑么?” 严殊忙摇头:“你不丑,你……很好看。” 绛嫮哭起来:“可是他不爱我!没有了他,我该怎么办?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严殊叹口气,安慰她道:“姑娘,你别这样想。世上男人有很多,他离开你,就说明他其实并不是你的命定之人,也许你该遇到更好的人。你看你还这么年轻,你才二十多岁吧?” 绛嫮抽泣着,噘嘴道:“二十二。” 严殊说:“对呀,你才二十二,正是大好时光,该去享受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不能因为一个不懂得珍惜你的人而浪费掉自己的好时光,你说对么?” 绛嫮看着他,突然不说话了。 严殊局促,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没想过下一刻,绛嫮便泪眼朦胧地看着他,说:“你人真好,我砸了你的店,影响你做生意,刚刚还骂你……你竟然安慰我……你人真好!” 严殊挠头笑:“这不算什么事,你能想开了是最好的。” 绛嫮说:“嗯,我想开了。但我还是很难过,我好怕自己一会儿又想不开了,我一想不开就好想……就好想跳楼!你能……陪陪我么?” 第三十七章 赶巧 “你能……陪陪我么” 绛嫮看着严殊,沾着泪珠的眼睛眨啊眨,严殊觉得脑子有点懵。 他站起来四下看了看,又坐回去,说:“好,我陪陪你,反正这会儿也没事了……” 绛嫮开心地笑起来,她蹭到严殊身上:“你真是个大好人,要是我男朋友像你一样好就行了……” 藏在下面的眼睛滴溜溜转。当然,严殊全然不知。 一会儿,绛嫮对严殊说:“严老板,我手机找不着了。” 严殊惊道:“啊?不会是丢在外面了吧?我叫人帮你找。” 绛嫮忙说:“不是不是,我前几天就丢了……那个,你能借我用一下手机么?我想给我哥打个电话,我出来的时候告诉他我中午就回去的……” 严殊可没有拒绝的理由。善心一旦发出,想收回去有时候也是很困难的。 他没有一点怀疑地把手机递给绛嫮,说:“那你打吧。”并且很绅士地避到门外。 绛嫮去拨通了绛仍然的电话,他接通后,绛嫮听那边声音像是已经在酒桌上了。 绛嫮说:“哥,我在烤肉店了。” 绛仍然道:“好了?” 绛嫮:“嗯。”她偷眼看了眼门外的身影,掩着声音说,“你去试试看她回家没……然后,来接我。” 绛仍然:“忙着呢,自己回去。” 绛嫮暗骂一句:这白眼狼! 绛仍然又说:“我现在有应酬,你自己走,直接去伍岑安排好的酒吧,邓福星和七喜都在。” 他生日,他自己没怎么上心,倒有不少别的人替他上心。知道的人,纷纷来约,帮他庆生还要排着队。绛仍然选了几个面子比较大的,中午去应酬了。 绛嫮贼兮兮地问绛仍然:“你知道这是谁电话么?” 绛仍然没说话。 绛嫮压低声音又道:“我能把任务完成的更出色你信么?” 绛仍然道:“多出色?” 绛嫮:“给我买ll联盟最顶级的全套装备。” 绛仍然笑起来,说:“好。” 绛嫮勾唇,挂了电话。 她看严殊还没回来,便迅速翻开手机里的电话簿。 严殊的电话设置很简单,存电话也是老老实实的,所以绛嫮很快就找到了倪蔷的电话,编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然后,再将短信删除。 搞定! 她冲门外叫一声:“严老板!你还在么?” 严殊以为她有事,听到声音立刻推门进去。 绛嫮冲他笑:“呐,你的手机,谢谢你。” 她站起来,严殊握住她的手臂扶她站好。 绛嫮说:“我要走了。”她从兜里拿出钱包,抽出一叠钱说,“这是赔偿你店里损失的钱,我不知道够不够,但我就带了这么多现钱……” 严殊推掉:“这个就不用了,几个锅碗瓢盆,不值什么钱,你拿着吧,不用给。哦对,你要走?去哪?” 严殊还在担心她想不开。 绛嫮说:“我要去找我哥哥。” “那我开车送你吧,在哪?”严殊问。 绛嫮看了他一会儿,心道这人是真傻还是装单纯?还是说她的演技真的出神入化了? 她道:“其实离这里不远,倒也不用送。” 严殊却是真的担忧。 他还在严重地怀疑绛嫮的精神状况。 只看这姑娘前一刻又是疯又是傻,又是骂又是砸的,还差点晕过去,这一会儿打个电话就好了? 这么快的转变,不是疯子是什么? 严殊道:“你先等着,我去开车,顺路送你回去吧。” 绛嫮还没来得及拦,他就已经出门。 等他时,绛嫮在路口踢着脚下的鞋子,觉得有趣——这人真有意思! - 倪蔷在回去的路上收到了“严殊”的短信。 [倪蔷么?我是严殊的女朋友,我现在正和他在一起,不管你们之间发展到什么地步,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们了,谢谢。] 倪蔷的脑袋轰然炸开,握住手机的手在抖。 脚下猛地踩下刹车,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分外刺耳,紧跟着后面“嗵”得一声撞了上来。 倪蔷喘了口气,胸口起伏,惊恐之余,怒气横生。 车后面的骂声也响起了。 “你怎么开的车呀!” 倪蔷坐在车上,想是没听到一样。 她在犹豫是否要拨回严殊的电话,可又想,既然他的手机在别人手里,那么电话也肯定不会让他接到。 更何况,她打过去要说什么? 质问他隐瞒情况?还是让他转告他“女朋友”,她并没有打算妨碍他们的意思? 每一个理由都让她觉得愤懑不平。 她怎么会被人无端扣上了一个第三者的帽子? 倪蔷让自己冷静了一下后,车窗被人敲响,门外的中年男人破口大骂:“还坐在里面干啥,快滚出来,你他妈到底是怎么开的车呀!” 倪蔷抬头看了一眼,沉着地下车,绕到车后。 她后面这辆宝马头贴她的尾,两车保险杠凹陷,都有损失。倪蔷的车子擦痕却更加严重些。 可在快车道上突然刹车,责任在她。 而此刻,才一会儿功夫,后面的车便全堵在了一起,骂声,汽鸣声四起。 宝马车主看倪蔷是个女人,声音没有刚刚那么高了,但仍是生气,他掏出手要打电话报警。 倪蔷拦住:“先拍照吧,责任在我,你拍了照之后我们把车挪到旁边,再叫交警来开处理。” 那人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地承担责任。但立刻照倪蔷说的做。 倪蔷再绕回去,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她心情烦躁,看也没看便接起来:“喂你好。” 电话那边,绛仍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在哪?” 倪蔷皱眉:“绛先生?您有什么事么?” 身后等得不耐烦的司机又骂起来。 绛仍然听到噪杂声,声音沉了沉:“你在哪?这么乱?” 倪蔷道:“我现在有些事需要处理,等会儿再回你电话。” 宝马车主已经拍好照,过来说:“行了小姐,我也报警了,先把车开去路边吧!” 倪蔷挂断电话,坐进车里。 电话又响起来,倪蔷没接。 她先把车子开到路边,等待交警的过程中,她重新打开信息收件箱,把严殊的短信连同他的电话号码都删掉。 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且不说那条短信是恶作剧,还是真的是严殊的正牌女友发来得,她都不想留下回头的余地了。 第一,倪蔷并不喜欢恶作剧。 第二,倪蔷也并不喜欢被人做感情的第三者。 警察来后,倪蔷很配合得做了笔录,并详细描述了一下事故情况。 宝马车主原本还担心倪蔷不想负全责,听她说后才松了口气,说:“是的警察先生,我就是正常行驶,她突然刹车,我就撞上了!” 警察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车速60,车距保持得够了?撞成这样跟着挺紧吧?“ 那人脸色一顿,吭哧道:“这……快车道上,哪有像她这样突然停车的……” 警察不讲情面,给倪蔷开了罚单,也给他开了一张,最后道:“赔偿事宜你们自己商量。对了,这位倪小姐,你现在跟我去警局一趟吧。” 倪蔷不解。 那警察态度和善道:“你这车,我看你状态也不好,叫同事帮你开过去行吧?” 宝马车主站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下意识扭头看了眼倪蔷的车牌号。 心里奇怪:这车也不是什么好车,这车牌也不是什么牛逼车牌,怎么让交警这么客气? 倪蔷心里也犯了嘀咕,事故她认了全责,也交罚单,怎么还要去警局? 不过这车她确实不能开了,就是她说没问题,交警也不会允许。 她给那宝马车主留下联系方式之后,和另一个警察一起坐上她的车,到了附近的警察局。 刚一下车,就看到有个穿黑色衬衣的男人站在门口,正在抽烟。 要下车的脚突然停在半空中,倪蔷坐着没动,眼看着之前给她做记录的警察上前和男人握手。 倪蔷心道:果然是世风日下。 绛仍然和人说了几句话后,便向倪蔷这边走来。 倪蔷坐回去,他就撑她这边的车门。 倪蔷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和健康的男人气息混合在一起。 她更加一动不动。 绛仍然的手指在车门上有规律的敲打了几下,开口说:“出事故了?人没事吧?” 她低着头:“没事。” 绛仍然放心了:“嗯,人没事就好。” 倪蔷在里面默了会儿,问他:“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绛仍然笑开了:“我在附近做生日宴,给你打电话时听到你那边的人说话,猜想是出事故了,就让当时一起吃饭的人帮了个忙。也是赶巧了。” 赶巧了? 在他而言,是不是所有的这些有意而为,都不过是一个“巧”字? 就连他们之间的无意交集,也是一个巧?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再解释一下:最近正是开学季,从家里到学校现在又马上要去实习基地,各种颠簸,各种计划不定,所以更新时间也不稳定,见谅了。看到大家留言了,以后正常更新时间在早上七点(起床就能看),如有变动会在文案公告处贴出。目前还不知道实习工作是否很忙碌,所以不敢许下加更的承诺,但我正在努力存稿,相信六千时代马上来临。再有就是,此文123言情独发,强烈呼吁大家支持正版!挣钱实在不易,且看且珍惜。 第三十八章 生日 绛仍然看倪蔷好像丝毫也不领情的样子,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打算就这么坐在这里一辈子?”他问。 倪蔷也蹙起眉头,她看了眼四下,心想那警察的任务恐怕是已经完成了,也不会管她了。 她下车,要往驾驶座去。 中间被绛仍然拦住了,“你这干嘛?” 她道:“我开车回家。” “车子我找人直接开到4s店。” 倪蔷问:“那我怎么回去?” 绛仍然愣了一下,偏头笑起来。 倪蔷胸口起伏地更厉害,刚刚她明显在说气话。 她心情不快,从刚刚收到严殊的短信开始,到现在,她面对他,觉得好像周遭的一切都在嘲笑她,而她并没有觉得做错了什么。 好像就是因为他,因为他。 她现在,不管做什么,都好像是错的! 她去挣开他。 绛仍然没拦,只是跟着她,说:“你这个人,也挺会翻脸不认人的。你刚刚没听到我说,我在办生日宴?倪经理,快车道上突然刹车,你对自己不负责,对别人也是不负责,对因为事故耽误了时间的群众也是不负责,你现在,还想对我不负责?我很忙的,并没有那么多时间谁的闲事都要管。” 倪蔷停住。 他又说:“吃饭了没?” 车子被人开走,绛仍然带她到附近的一家面馆。 倪蔷没吃午饭,但心里堵了一口气,吃不下饭,只叫了一份云吞面。 绛仍然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吃,没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面不好吃,还是心情不好?” 倪蔷在心里想,绛仍然这人,是否是个知心大姐。 显然的,他不是。 倪蔷已经能明白了她在他心里的那份特殊。他说的对,他不是那种谁的闲事都爱管的人,可他偏偏喜欢管她的。 从以前的她请求他来管,到现在的,他偏偏来管。 可倪蔷也并不觉得她在他心里的这份特殊,是真正的独一无二。 她相信,所有他曾交往过的女朋友,都会成为他特殊的存在。 她在努力克制自己心存侥幸。 倪蔷胡乱扒了几口面,吃得差不多了,她去买单,绛仍然就坐在原地,拿了只烟,却没点。 倪蔷回来,说:“你说的没错,我做的不好。” 绛仍然愣了下,抬头看她。 倪蔷深吸了一口气,又说:“我得说声谢谢,虽然之前也说过,而且谢谢对你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但是我还是得说,谢谢你绛先生,之前你对我的帮助,还有今天,还有,其他的很多时候……我有时候常想,其实我没有什么能入你眼的,但你对我的这份厚爱,我记在心里。” 绛仍然跟着站起来。他有些不习惯仰着脖子听人说话。 “倪经理。”他叫了她一声。 这次换作倪蔷抬头看他。 然后听他道:“我想你好像没有搞清楚重点,我再说一遍,今天是我生日。” 他目光炯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倪蔷下意识像往后退,可他身上的气势却逼得她不能动弹。 她突然有些窘迫,她刚刚确实没有注意到他说的。 他生日……那她要说些什么。 见鬼,摊牌的话都到嘴边了,却被他生生堵回去。 踯躅半天,绛仍然说:“说句生日快乐也很难?” 她纠结着手指,低声说了句:“生日快乐……” 绛仍然笑,满意道:“好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一路上,倪蔷再也没敢说话。 绛仍然在语言艺术上的造诣比她深太多,她料定了,自己一开口,必输无疑。 而且,她也并不想开口说话。 绛仍然开车,很快就到了开元小区。 下车后绛仍然跟着她一起上楼,左手边是她家,右手边是他家。倪蔷还不是特别习惯。 她背过身去,拿钥匙开门。 倪青云和杜若这时候不知道在不在家。 走廊里异常安静,倪蔷的钥匙在钥匙孔中转了一圈,锁开了,“啪嗒”一声想起来。 绛仍然的声音也再次响起来:“晚上……几个朋友办了pa,你也过来玩吧,人你都认识。” 倪蔷没回头,语调平缓道:“对不起,我有点累……生日快乐。” 她推门,进去了。 绛仍然看着她的背影,苦笑一下,拿电话给绛嫮打电话。 - 杜若和倪青云竟然都在家。 午饭刚吃过,杜若收拾了碗筷在厨房刷碗,倪青云坐在客厅看报纸。听到开门声,俩人齐齐去看过去。 杜若从厨房探出脑袋,诧异道:“这么早就回来了呀?” 倪蔷失魂一样往自己房间里走。 杜若一看,心叫一声:不好了,这模样,肯定是没成呀! 杜若把手在围裙上抹干净,脱下围裙便忙跟着女儿进房间。 倪青云远望着,也看出来了,女儿婚事不顺呀…… 倪蔷的房间,上午她走后,杜若就替她收拾好了,被子叠得整齐。 她扑上去,把柔软的薄被压平了 杜若紧跟着过来,坐在她身边,拍拍她道:“怎么了呀?拉着脸,见着严殊他爸没?” 倪蔷头偏过来,没什么力气的摇摇头说:“没有。” 杜若惊道:“没有?怎么回事呀?他约的你,怎么到最后没见着?是不是临时他们家有事,放你鸽子了?” 杜若问过之后,觉得不对。 她女儿的性格她知道,倪蔷并不是那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这样的人,约会没成,对方只要有正当理由,倪蔷万不会不通情达理。肯定是出了更严重的事! “怎么回事呀?你跟我说说。”杜若又问。 倪蔷翻过身平躺着,面对着杜若。 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能实话实说,但也不能瞒着不说,她知道自己母亲的性子,有些事,是会打破沙锅问到底的。 她想了想,说:“临时,严殊店里出了点事。他去处理了,说下次再约。” 杜若听她这样说,稍稍送了一口气,心道这个严殊也有些分不清轻重,店里有事可以找别的管事去处理,就非得他去?连未来老婆都不要了! 但她却劝倪蔷道:“店里的事呀,那没什么,男人都是事业为重,他挣了钱才能养你是吧?下次就下次吧,你们处好了,什么时候见父母不都一样,要不然你先让他来咱们家,让我和你爸看看。” 却不想倪蔷摇头说:“不用了,我跟他不可能了。” 杜若又被吓住了,急忙问:“怎么?为啥不可能了?” 倪蔷道:“我们不合适。” 杜若站起来:“什么叫不合适?先前你不是还说他人不错,你们相处得也很好,这才同意去他家的么?怎么就不行了?你是不是脑袋犯浑了?还是有别的事瞒着我?” 倪蔷用手挡着脸,她就知道瞒不住杜若。 “是有原因的吧,但这事是我们之间的,妈我自己能主意,你再说别的,我心里决定了,是不会改变的。” 杜若站着,一时无语。 她转身出了门,愤愤不平。 “管不了了,你女儿这样什么时候能嫁人呀!” 倪青云抬头起来,问:“怎么回事?” 杜若先数落了严殊爽约的事,接着又说:“可人家失约是有原因的呀,她倒好,一句不合适这事就拉倒了,那是不是对方谁有点让她不愉快的她都说不合适,都跟人拉倒呀?快三十的人了,还这么任性!你能不能去说说她了?!” 倪青云放下报纸,说:“事情没那么简单吧?” 杜若气道:“不知道,问她她又不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她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说:“不行,我去找大姐要严殊的电话,亲自问清楚去!” 倪青云忙拦住她:“孩子的事你跟着瞎掺合什么?妮妮也说了,她自己会拿主意,我看你就算了,别管了。” 杜若不满:“什么算了!我管她,她今年还能不能嫁出去了?” 正在这时,门铃响起来。 杜若和倪青云对看一眼,杜若去开门:“谁呀?” 开了门,杜若见门口立着一身材高大的男人,眉眼清郎,唇红齿白。 “你是……” 那人道:“您是倪蔷的母亲吧?” 倪青云也探头看过来,这一眼,立刻跳起来,走过去:“绛先生?” 绛仍然抬眼,笑道:“倪院长,好久不见了。” 倪青云忙和他握手,请人进来。 “怎么这么巧,你找倪蔷?” 绛仍然道:“刚刚帮倪蔷开车去4s店的人把车钥匙送过来了,我来拿给她。” 倪青云不解:“怎么回事?倪蔷的车怎么了?” 两人坐下来,倪青云让杜若去倒茶。 绛仍然便耐心地把事情告诉倪青云,说:“今天中午,倪蔷的车在路上出了点小事故,被人追尾,没多大事,人也没受伤,正好去处理事故的派出所局长我认识,就过去看了一眼,顺便找人把车送去4s店修了。哦对了,我就住在隔壁,倪院长还不知道吧?” 第三十九章 门槛 倪青云更是惊讶了。 杜若把茶端来,倪青云为他们介绍:“这是绛先生,以前倪蔷提起过的。绛先生,这是我爱人。” 绛仍然和杜若握手:“倪太太,你好。” 杜若忙道:“你就是绛先生呀,我听倪蔷说了你,我们家利媛的工作也是你帮忙介绍的,那时候真是,都没能当面感谢你!怎么今天倪蔷在路上出事了,你也在么?” 绛仍然淡淡说:“举手之劳而已。” 倪青云请他喝茶,说:“倪蔷也是刚回来,正在房间里。” 他对杜若使眼色,杜若站起来说:“我去叫她出来,门关着,她估计还没听到动静,你们先聊着吧。” 倪蔷在房间里其实已经听到了动静,只是她心里烦,也没听清来人是谁,于是扯上被子盖住脑袋,准备蒙头大睡。 杜若这时候又出现了,去拉她的被子:“妮妮,快起来,你们酒店那个绛先生来了。” 倪蔷一听到“绛先生”这三个字,立刻跳起来,瞪眼问:“他来干什么?” 杜若皱眉说:“你车钥匙人给送过来了,你怎么在路上出车祸了回来也没吭一生声?走吧,你爸正在外面和他说话呢,你也出去吧。” 倪蔷坐起来整理了一下被她弄乱的头发,再去整理衣服的时候,突然顿住。 “干什么呢?走呀!”杜若催促。 倪蔷不动,沉声说:“我不出去了,你就说我睡着了。” 杜若道:“唉你这孩子!人在家里呢,你怎么能不出去看看。还是你说的,他给利媛介绍的工作,正好可以当面谢谢人家。“ 倪蔷仍是不动:“我已经谢过了,谢了,很多遍……” 杜若道:“那怎么能一样?” 门外,倪青云和绛仍然聊起来。 倪青云道:“那时看隔壁有人搬家,万没有想到是你,要知道的话,早过去先打招呼了。” 绛仍然客气说:“也怪我。我知道倪院长家就在这里,但因为一些原因,一直没能过来问候。” “绛先生客气了,这以后成了街坊邻居,走动可要频繁点呀。” 绛仍然点头,说道:“倪院长说的对,以后要多走动了。倒是倪经理知道我在隔壁,前后碰过几次面。” 倪青云神色稍顿,端起茶来喝,去瞥了眼倪蔷紧闭的门。 屋里面,倪蔷还在和杜若抗争中。 杜若在她耳边唠叨,倪蔷干脆重新躺回**,那被子蒙住头。 杜若眼看着拗不过她,又怕人在外等长了多想,只好出门,搓手道:“绛先生见谅了,倪蔷刚从外面回来,倒头就睡了,这傻丫头,怎么叫也没叫醒!” 绛仍然笑道:“没事,就让她睡吧,我来送钥匙,一会儿还有事要出门一趟。” 他说着,起身要走。 倪青云在身后相送。 “这就走么?不坐会儿了?” “不了,来日方长,以后再和倪院长一起喝茶。” 倪青云笑说好。 绛仍然到门口时,却又突然对杜若说:“麻烦倪太太替我提醒一下倪蔷,晚上我的生日宴开始前,我过来接她,大概是六点钟,别让她睡过头了。” - 送走绛仍然,倪青云在客厅抽了根烟。 杜若嘀咕道:“这个绛先生……是不是跟倪蔷之间有什么呀?” 倪青云抬眼。 杜若猜度了一会儿,又道:“你想,他怎么平白无故帮倪蔷这么多呢?上次是利媛的工作,这次又是帮她去修车,他过生日,还让倪蔷去……” 倪青云叹口气说:“你也看出来了?” 杜若道:“可不是么?而且我看倪蔷好像不怎么愿意见他的样子,他……是不是在追倪蔷呀?” 倪青云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开口道:“这我怎么说得准?” 转而,皱起眉头来。 杜若却是笑了,“要真是在追倪蔷就好了!倪蔷刚跟那个严殊掰了,这立刻就有后备军了,多好,我也不用替她费心了。而且我看那个绛先生,条件可真不差!个头高,人长的俊,还挺有钱。比起严殊来说,可是好太多了,是吧?” 倪青云翻了下眼睛,说:“你懂什么!” 杜若跟他较劲:“我要懂什么?你说不是么?保不准这是个金龟婿呀!啊?老倪,你不想女儿嫁个好人家呀?” 倪青云愁眉不展,最后道:“怕只怕,人家门槛太高!” 杜若偷偷去开倪蔷的房门,看女儿已经睡了,她心道:人家门槛高?能高到天上去了?她还不信自己女儿够不着了! 下午四点,杜若就把倪蔷叫起来。 倪蔷坐起来揉眼睛,杜若把一件衣服扔给她:“快去洗把脸换上。” 倪蔷去洗手间洗了脸,出来换衣服,提起来一看,手停在了半空中。 这是她前几天才在名品店里买的裙子,墨绿色的齐膝短裙,缀有手工蕾丝边角,v型领,另有一件外搭。 她皱眉:这衣服挺贵,她都没舍得平时穿,打算在某个重要场合穿的,怎么被老妈翻出来了? 她把衣服搁回去,抽出来一件居家衬衣。 却正好被杜若看到了。 “你怎么没穿那件衣服呀?” 倪蔷道:“我在家不出门,干嘛穿那么好的裙子?” 杜若说:“谁说你不出门的呀?你不是和那个绛仍然约好的么?人家生日宴,你快收拾好了,我去给你拿准备好的礼物。” 杜若说完又出去,倪蔷跟上去:“你说什么?谁说的我要去他生日宴的?” 杜若说:“下午绛仍然说的呀,还让我提醒你别睡过头了,说他晚上过来接你。” 倪蔷呆住。 杜若把她送回房间里,压低了声音问:“倪蔷,你跟我说,你和那个绛仍然是不是有什么事?他喜欢你?” 倪蔷蹙眉,这会儿,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杜若道:“你就什么都不跟我说吧!你不说就以为我看不出来?开玩笑!我自己的女儿我还不清楚?你瞒不了的,连你爸都看出来了。” 倪蔷道:“你们看出了什么?” “看出来他在追你呀!都追到家里了!” 倪蔷再次无语了。 杜若笑道:“快去换好衣服,不管愿不愿意,你总得给人一个机会,别凡事都做的那么绝!” 倪蔷在自己房间里静了一会儿,她换上衣服,坐在梳妆台前化了妆。 出门时,杜若正好把东西拿出来。 倪蔷在客厅看了一圈,问:“我爸呢?” 杜若把东西拿出来,说:“吴老师叫他去下棋,刚走没多久。” 倪蔷坐下来,看着杜若拆礼品盒,金色的盒子上面印着一个分外素雅的标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盒子打开,里面是红色绵绸,分隔几块,装着一对成套的紫砂壶。 杜若说:“你看这个东西,能不能当礼物送过去?” 倪蔷惊道:“这不是我爸收藏的紫砂壶么?你送这个给绛仍然?” 杜若道:“对呀。” 倪蔷瞪圆了眼睛:“我爸知道么?” “他知道,是他让给的。”杜若把盒子盖上,“他生日,咱们不知道还好,知道了总要表示一下。但人家好歹也是个大人物,送礼,轻了怕人看不上,重了咱们也拿不出来,想来想去,就你爸这对茶壶还挺像样。就这么着吧,对了,把这包铁观音也带着。他喜欢喝茶么?” 倪蔷道:“喜欢……吧。” 她看着杜若包好的礼物,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那是她父亲几年前从朋友手里买来的紫砂壶,有些年头了,做工精美,紫砂纯然,是上等的好壶。那罐铁观音,也是上等的好茶。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东西在那人面前,是否能被珍惜…… 杜若收拾的差不多了,开始做晚饭,倪蔷在她身边帮忙,快到六点时,她的手机响起来。是绛仍然。 “喂……” “是我,准备好了么?”绛仍然问。 倪蔷在心里叹了口气,说:“我一会儿就下去。” - 停在楼下的卡宴,倪蔷见过。 卡宴旁边,绛仍然还是那黑色的衬衣,领口上面的三个扣子没有扣,袖口挽起,手臂上的肌肉绷出一条线。 他见倪蔷下来,转身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 倪蔷坐进去,他再走回去,坐进去,然后说:“还要用这种方法才能请到你,我也是挺不容易的。” 倪蔷把东西放在后座,问他道:“就这么想让我出来?我知道,给你庆生的人有很多,不在乎少我一个。” 绛仍然透过后车镜看了眼后座,问:“那是什么?” 倪蔷没好气道:“我爸妈给你准备的礼物,一对紫砂壶,还有些茶叶,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喝茶。” 绛仍然笑:“好,我挺喜欢喝茶。” 倪蔷深吸了一口气:“那就太好了。” 他却突然又说:“那你的呢?” 倪蔷挑眉。 他说:“你爸妈送我的礼物,是对紫砂壶,你送我的礼物是什么?” 倪蔷有些发窘。 她?这不是两手空空了么? 绛仍然发动车子,望着她笑,然后凑过来,倪蔷呼吸一滞,看到他的脸近在咫尺,紧接着,座位上“啪嗒”一声,安全带扣上。 绛仍然稍微移了□子,声音扑在她脸上:“没准备?没关系,人送过来就行了。” 倪蔷才知,她又一次掉到绛仍然挖好的坑了……这一次,似乎已经预兆了万劫不复。 第四十章 醉酒 夜灯冉冉初升,街角的光华如群魔乱舞。 绛嫮稍提前一些到伍岑预定好的酒吧,进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灌入耳中。 绛嫮听到迎上前的服务生大叫着:“四小姐,伍老板订好了位置,包间在里面。” 绛嫮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到了伍岑他们所在的房间,进门,却仍是震耳的音乐声,男男女女陌生中夹着几个熟悉的人,正随着音乐扭动着身体。 邓福星在一群美女中蹭来蹭去,撇眼间看到绛嫮,举起酒瓶跑过来,搂上绛嫮的脖子:“安安你来啦!” 绛嫮说:“这是谁呀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呀?” 邓福星扯着嗓门,叫说:“热闹呀!瞧瞧多热闹!给三少过生日,就我们几个多凄惨,所以我叫了俊男靓女来捧场,当然这里面,你最靓,三少最俊!” 绛嫮冲他翻了个白眼,王澄宇和伍岑也过来了。 王澄宇吊儿郎当道:“小安安,你今天干嘛去了?” 绛嫮对他更是无语:“我去找乐子了呀!” 她往人后面看一眼,没看到阮七喜的身影。 “哎?我阮姐姐呢?” 伍岑道:“说是等会儿过来。” 绛嫮脸上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几个人往沙发角落去,绛嫮说:“正好正好,阮姐姐没在,我可以跟你们尽情分享我今天做的事了!” 邓福星眼睛亮起来:“你去干什么大事了?” 绛嫮贼兮兮道:“我帮我哥去抢人了!” “抢人?抢谁?” 绛嫮道:“还有谁?” 伍岑说:“倪家有女,现在是三少的心头肉呀!” 王澄宇道:“你们上次说过的那个倪蔷?” 伍岑点头:“是,三少这回看来是下定决心,一定得把人弄到手不行。” 邓福星笑:“有时候追女人呢,那就像挣钱一样,一样的*满满,一样的会有可望而不可及的时候!” 伍岑抽着烟,说:“你说的是你自己吧?你见过有三少可望而不可及的女人?三少看上的人有几个能跑出他的手掌心的?他是势在必得,要不然今年生日宴怎么不像以前一样在千岛酒店做了,那是因为他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要来拿下她,速战速决。” 邓福星指着他:“说的跟真的似的!你了解?你要知道,这个倪蔷可不是那种十八二十岁的小姑娘,男人给个笑,勾下手指头就过来的。女人呀,是年纪越大了,越麻烦!” 绛嫮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没完,她横着胳膊在中间,打断他们说:“停!都别说了,先让我说!” 几个人望着她,绛嫮笑说:“伍老板说的对呀,我哥就是想让倪蔷来给他过生日,可你知道他有多缺德么?他缺德也就算了,还让我跟他一起做缺德事!” 邓福星哈哈笑:“你别这样说,不做缺德事,那就不是我三少!什么正人君子的作为,那些词儿跟我们这号人都是不沾边的,咱们要是想折磨谁,真的有一百种方法!” 绛嫮再对他翻个白眼,说:“是呀,你说的就是他!你们都知道倪蔷是有男朋友的么?” 她身边三个男人齐齐一愣,显然的,并不知道。 “三少要挖墙角?” 绛嫮道:“对,他这一锄头挥得可真是狠!他知道人倪蔷今天要和男朋友约会,于是就叫我今天上午一早去那人……那个倪蔷的男朋友,叫什么来着,对,严殊!他让我去严殊店里,说不管我用什么方法,让严殊去店里,然后拖住他。我的天呐,我这辈子就做这一回女疯子,我发誓,下辈子投成个王八蛋我都不可能再做这种事了!” 绛嫮形象生动高还原地将她在严殊店里撒泼打浑呼天喊地的事重演了一遍之后,邓福星笑得捂着肚子在沙发上打滚,王澄宇和伍岑也是哈哈笑个不停。 绛嫮说:“别只笑呀,我说真的,我这辈子最丢人的事都在今天做完了!” 邓福星挣扎着对绛嫮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安安你真的太厉害了,我能采访一下你是怎么想出来的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绛嫮打他:“我容易么我?我现在想想也是醉了!” 伍岑道:“倪蔷和她男朋友要是知道你们兄妹做的这些事,那才精彩呢!” “知道了又能怎样?反正他们是不可能了。”绛嫮说。 伍岑挑眉:“为啥?” 绛嫮得意道:“我用他手机给倪蔷发了个短信,说我是严殊的女朋友。后文,倪蔷没回短信,也没打电话过来。你们说这是什么情况?” 伍岑道:“自尊心强的女人如她,在收到短信的那一刻肯定就已经下好了决心。安安,你比你哥还狠呀。” 绛嫮得意完,苦笑道,“只是可惜了她的那个男朋友。其实我看了,长相是不能跟我哥比,但是个头很高,人很单纯,心地也是善良,我说什么他都信!我都觉得不是我疯了,是他太傻!” 王澄宇笑,凑到她身边:“安安,你这样夸别的男人,我会吃醋的。” 绛嫮把他推开,“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邓福星在沙发上笑够了,坐起来跟伍岑要烟抽,吞云吐雾时看了眼手表,“三少该到了吧?” 伍岑也看了眼,点头说:“这会儿估计在路上了。” 绛嫮说:“我哥能行么?” 邓福星笑道:“行是行,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在今晚把人拿下。我不是说大话的,从我第一眼见到倪蔷,我就知道这样的女人呀,十八班武艺是不够的。为啥?因为她不是那种出来玩儿的人,你跟她认真,她跟你认真,你不跟她认真,她就死跟你认真,直到你也跟她认真为止!而且,这女人贼能装的呀,心里有无数个秘密,哎!就不告诉你呀就不告诉你!” 绛嫮撇嘴说:“你这么懂女人呀?” 邓福星搂住她:“那可不?我也很懂你的。” 王澄宇叫起来:“嗨嗨嗨,手放哪儿呢!喝多了吧你丫的?!” 邓福星没理他,对绛嫮说:“喝多了?喝多了好!安安你知道对付这种女人用什么样的方法最好么?” 绛嫮摇头。 他举起桌子上的酒杯:“酒呀!酒是好东西,酒能让你把想唱的歌都唱了,也能让你把说的话都说了。来来来,我们助三少一臂之力吧!” 绛嫮道:“你要干嘛?” 他说:“喝酒呀!” 邓福星拿了只空杯子,又从酒箱里拿出几瓶颜色不一样的酒,乱七八糟的配在一起,他闻了闻,举起杯子说:“谁来试试?我特质的超级炸弹!” 绛嫮忙摆手:“天呐邓福星,你真想这么做?” 邓福星说:“对呀,等明天事成,你们就会知道,我是个天才!” 绛嫮笑:“哈哈哈希望我哥明天没有把你这个天才打残了才好!” 邓福星歪嘴斜眼说:“等着瞧,叫人到楼上先把房间开好了!” - 倪蔷和绛仍然到酒吧,跟在他身后。 绛仍然却给她让路,让她先进。 她知道这是这人接受的良好教育,促使他做出的绅士行为。 她走进去,绛仍然再跟上。 一路到包间内,倪蔷被噪杂的音乐声扰得耳朵难受。 邓福星看到她,分外兴奋,立刻蹦过来:“倪经理,哎呀又见面了!” 倪蔷道:“邓老板,别来无恙。” 她的声音几乎被音乐声淹没。 邓福星摆手说:“别叫邓老板了,我现在可不是老板了!叫我福星,福星高照,恭喜发财!” 倪蔷一笑:“邓少爷,你太爱开玩笑了。” 邓福星笑得促狭。 倪蔷再与伍岑和王澄宇打招呼,几个人都曾是见过面的,只是从未打过交道,今天晚上,算是一下子来齐了。 几个男人在倪蔷身上打量了一圈,面露一丝惊艳。 倪蔷身上的墨绿色裙子衬得她的白皮肤莹亮透明,在四处灯红酒绿的光线之下,她那张妆容清淡的小脸,却带了几分风情万种,螓首白皙,胸前饱满。 尤.物呀尤.物。 邓福星心道:绛仍然这丫眼睛毒,我们都是凡人,怎么第一眼没看出来这是个美人?! 伍岑心说:这人,真被我说中了,瞧这双眼睛多生动,多勾人。 王澄宇也想:别说,真是一个有味道的女人…… 倪蔷在他们面前挨个问候,当问候到绛嫮时,倪蔷身形一顿,昨日的情景浮现出来,她有些不自然。 倒是绛嫮笑道:“倪经理还记得我吧?我们昨天才见过面!” 倪蔷局促道:“记得,只是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 绛嫮道:“我叫绛嫮,是绛老三的妹妹!” 倪蔷一愣,下意识看向绛仍然,看到他带着笑意说:“我家小妹,小名安安,叫她安安就好。” 倪蔷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好像心里轻了许多。 她道:“绛小姐,你好。” 绛嫮没她那种规矩,直接拉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坐在沙发上。 “倪经理你就叫我安安就好,安安,平平安安,这是我爸妈对我的期望!” 倪蔷不太习惯和刚认识的人如此亲密,她笑,“你们家的人名字都很奇怪。” 绛嫮说:“奇怪么?我大哥叫伯庸,我二哥叫仲齐,我三哥叫仍然……仍然,哈哈你知道为什么叫仍然么?” 倪蔷看着她,有点兴趣。 绛嫮说:“因为我妈特别想要个女儿,生一个是儿子,再生一个还是儿子,再再生一个,得了!仍然是个儿子!” 绛仍然听到他妹在说他的身世,哭笑不得。 他过去把绛嫮挤走,递给倪蔷一杯果汁,“人没来齐,先喝点东西吧。” 邓福星在另一边,一看,立刻过来夺了倪蔷的杯子说:“三少,你从哪儿搞来的果汁呀?这儿谁喝果汁?来倪经理,拿着酒,小饮怡情。” 倪蔷接下来,看着绛仍然苦笑。 这时伍岑看准了机会,也来凑热闹,对绛仍然说:“仍然,别干等,打电话问问七喜到哪了吧。” “就是就是!”邓福星跟风道,“我们先来替你招待一下倪经理!” 绛仍然眯起眼睛,像是要从他们脸上看出点破绽。 绛嫮过来拉了他一下:“哥你出来,我跟你说。” 绛仍然这才出去。 兄妹俩在洗手间附近,隔去了音乐声,耳边清净。 绛仍然抽出烟,点火,问绛嫮:“你们在打什么主意?” 绛嫮道:“能打什么主意?邓福星说你追人追得辛苦,要帮你加把劲儿!” 他笑起来:“辛苦?哪知眼睛看出来我辛苦?” 绛嫮撇嘴说:“是不是有句话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呀?” 绛仍然点头:“嗯,书没白读。” 绛嫮翻了下眼睛,继续道:“所以你看,你都让我和你一起把人好好的一对给拆散了,这还不拼呀?”说罢,她又邀功,“评价一下吧,我今天做的好不好?” 绛仍然掀起眼皮说:“好,以后继续努力。” 她道:“那我能不能再加一个要求?” 绛仍然用食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得寸进尺!” 绛嫮捂着脑袋,嘟起嘴。 绛仍然说:“回去等着,我给七喜打电话。” 房间内。 邓福星坐到倪蔷身边,和她说话。 “倪经理,咱们第一次见面可不是在餐厅那次,你不知道吧?我以前也去过酒店,远远地瞧见你,我就觉得倪经理是个大美人!” 倪蔷一时不太自在,接道:“我知道,我在酒店也见过邓少爷几次。” 邓福星眼睛一瞪,指着她说:“缘分!是不是缘分?人生匆匆,过客万千,谁能想过我们有一天会坐在这里,一起为三少庆生呢?倪经理,为了这份缘分,我们干一杯吧!来,我干杯,你随意!” 说完,他一仰脖子,“咕咚咕咚”一杯酒下肚了。 倪蔷如被人上赶着一样,前后为难,看一眼邓福星爽快的样子,干脆也跟着喝,可刚喝了一口,她就觉得这酒不对…… 邓福星喝完,看着她:“倪经理,我干杯了。” 倪蔷和他对视了一会儿,他笑道:“你还真随意呀!” 倪蔷脸红,眼睛瞥向门口,绛仍然还没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心道:一杯酒,还好吧…… 于是,跟着仰脖子。 烈酒穿喉而过,辣得她皱紧眉头。 邓福星大笑,把话梅糖给她,又让人换了杯酒给倪蔷。 倪蔷推拒:“不……不行,我不太能喝。” 邓福星道:“这不是什么烈酒!气泡酒而已,来来来,我们再来一杯!” 倪蔷:…… 伍岑和王澄宇全是看热闹的心态,没一个人上去阻拦。 就这样,倪蔷又和邓福星干了一杯。 这杯酒下肚之后,倪蔷开始头昏。 邓福星抓住她的手,笑道:“倪经理海量。” 倪蔷趴在桌子上摆手说:“我不能喝了……不能喝了……” 邓福星道:“嗯,这样就差不多了……” 抬眼一看,绛仍然打完电话进来了。 邓福星把位置让出去,点头哈腰说:“倪经理真是海量,特别海量!三少,交给你了,我的任务完成了!” 绛仍然看着趴在桌子上的女人,十分钟前还是清醒的,这一会儿怎么成这样了? 伍岑替邓福星解释:“这是福星特质炸弹酒,俗称三杯倒,你的倪经理喝了两杯,现在正好。” 绛仍然笑骂他:“好你大爷,人给我灌成这样,要我怎么办?” 王澄宇邪恶道:“法办呀!三少好体力,这一夜得好几次!” 绛仍然骂:“玩儿蛋去!” 他坐在倪蔷身边,把倪蔷的身子掰过来。 倪蔷尚有一丝意识,有人动她,她立刻坐起来,看到是绛仍然,便是一动不动。 逆着灯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他却能将她的容颜尽收眼底。 绛仍然拖住她的脸说:“你说你酒量好?到底是不是实话?” 倪蔷仰着头,想了想,看着他笑说:“不是……我骗你的!其实就这样的杯子……两杯,我就不行了……但你知道我跟客户吃饭是怎么做到千杯不醉的么?” 绛仍然挑眉。 她冲绛仍然勾勾手指头。 绛仍然凑近她,被她勾住了脖子。 只听一道润耳的声音滑过耳廓,又轻又缓,“吐在纸巾上……哈哈,我聪明么?” 绛仍然望着她,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倪蔷摇晃了一下,笑容也跟着停住,接着,分外认真地又问他:“嗯?我聪明么?” 绛仍然道:“纸巾呢?” 倪蔷愣了一下,四处找了一遍,晃着脑袋说:“没……没纸巾,是这酒,这酒有问题……” 话没说完,人就往后面倒。 绛仍然身手迅速,一把抱住她。 倪蔷的胳膊还在他的脖子上搭着,突然抓住他的领子,看住他说:“你是谁?” 绛仍然沉眸反问她:“你说我是谁?” 倪蔷点着他的鼻子,再去摸摸他的嘴唇,最后手停在他露出青渣的下巴,笑:“绛先生呀,晚上好……” 作者有话要说:一点都不想告诉你们这章是我前天晚上的半写照,下文更精彩,亮瞎你们的眼……(挥手拜拜)。 第四十一章 酒疯 倪蔷点着他的鼻子,再去摸摸他的嘴唇,最后手停在他露出青渣的下巴,笑:“绛先生呀,晚上好……” 绛仍然说:“还能认得我,很好。” 倪蔷无意识地甩起胳膊,被他抓住,放在胸口。 “绛先生呀我怎么会不认识!我……”绛仍然扶她起来,她一个踉跄,歪在绛仍然怀里,指着他的鼻子说,“我当然认识你!” 邓福星在旁边哈哈笑。 这世上能指着绛仍然的鼻子说话的女人,除了他们绛家的老太太,倪蔷恐怕是第一个。 绛仍然倒是没什么脾气,他现在看着怀里人软的一塌糊涂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平常,倪蔷是那样一本正经的人,没想到喝醉了之后,竟成了这样。 绛仍然仔细端详她的脸。 粉唇撅翘,脸颊艳艳,惹得人内心澎湃,好不躁动。 阮七喜来的时候,看到倪蔷歪在绛仍然怀里,微微皱起眉头。 绛嫮见此,撞了下邓福星的胳膊,压低了声音说:“阮姐来了,你可能在没被我哥打死之前,要先被阮姐打死。” 邓福星不屑说:“那也要人家在乎才行。你别太低估阮姐的承受能力了,三少有多少女人,她可比我们都清楚。你倒是见过她因为哪个女人生过气?” 绛嫮心道:这局怎么越来越乱了?现在,任谁都能往里面插上一脚!乱乱乱! 她说:“我想走了,我哥这会儿估计也不怎么需要我陪他过生日。” 邓福星说:“好,你早走晚走也都是走,叫王澄宇送你。” 绛嫮不情愿:“别,敢让他跟来我跟你急!” 绛嫮走后,邓福星看时间差不多了,叫人准备蛋糕。 他往舞池台前走去,没一会儿,音乐声突然停下来,邓福星的声音压过人群声。 “诸位诸位!今天是我们绛三少的三十六岁生日,让我们一起来给三少送去祝福吧!” 一众人欢呼起来,望向绛仍然,却见绛仍然怀里正搂着一个女人。 众人诧异。 偏偏绛仍然神态自在,全不在乎的模样。 蛋糕推到他面前,绛仍然默了会儿,吹灭了蜡烛,然后说道:“谢谢了,今天喝好玩好,不管是在这儿吃的还是带走的,全算我的。” 他的话音落,就又是一阵欢呼。 邓福星带着人去切蛋糕了,生日快乐歌随之响起…… 绛仍然坐在那里,突然,怀里的人动了动。 他伏□来,将耳朵贴到倪蔷的脸上,隐隐竟听到了啜泣声。 绛仍然心头一顿。 “怎么了?难受?”他问。 倪蔷的脸埋在他的胸前,啜泣的声音越来越大,一会儿,哭声中夹了这么一句话:“谁在给我唱生日快乐歌……” 绛仍然哼笑:“这怎么是给你唱的,这是给我唱的。” 倪蔷觉得自己现在似梦似幻,深深浅浅,浮沉不定。 她来到一个派对上,人人看着她笑,她看到她面前放了一只大蛋糕,蛋糕上插着一个数字三,在她还没准备许愿吹蜡烛的时候,蜡烛自己却灭了,然后,所有人都在为她唱生日快乐歌。 可是,她并不快乐! 她挣扎着:“我不要听……我不想过生日!我不要过!” 绛仍然觉察到她的不对劲,眸子忽沉。 倪蔷从他身上爬起来,眼泪已经湿了整个脸颊。 绛仍然手下用力,又把她带回来。 伍岑坐在绛仍然旁边喝酒,偶一抬头看到他面色不善,皱了眉。便听绛仍然说:“叫邓福星清场!” 伍岑二话没说,忙起身,将正在人群中的邓福星拉过来。 “清场!” “啊?”邓福星有些没摸着头脑。 伍岑再道:“让你清场!” 邓福星看一眼绛仍然,见倪蔷正在他身上又是捶又是打,心说:过了!这姑娘有发酒疯的苗头呀! 接着再不说废话,急忙到台前,拿着麦对房间里的人说:“诸位!今天就玩到这里!散场了!” 底下人一愣,伍岑跟着上去轰人。 没一会儿功夫就把人清得一个不省。 几人再回去,就看到倪蔷一巴掌挥在绛仍然身上。 “你别……你别碰我呀!我能走!” 邓福星暗骂一声:“靠,这女的脾气挺大呀!” 他和王澄宇要上前帮忙,被绛仍然瞪回来。 绛仍然说:“送七喜和安安回去!” 邓福星不敢不从,把阮七喜也轰出去了。 阮七喜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邓福星:“人是你灌的?” 邓福星讪讪道:“失误失误……纯属失误!” 阮七喜瞪他一眼,脸上的情绪讳莫如深。 房间里。 最后剩下伍岑和绛仍然一起拉住倪蔷。 绛仍然问:“哪个房间?” “1320。” 俩人驾着倪蔷往外走。 倪蔷觉得很难受,胃里难受,心里也难受,被人拖着走的滋味也不好受。 她每走一步,就想抬手打人。 亏着俩男人身手敏捷才没让她得手,但都暗暗咒骂。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倪蔷始终不从。 绛仍然哄她:“送你回家。” 她又哭起来:“我不回家!” 绛仍然道:“你不回家你想去哪儿?” “我不想回家,我不想看到我爸妈!” “为什么?你讨厌他们?” 倪蔷软在地上。 “我不想看他们,我不想他们对我失望……” 伍岑忍不住插嘴:“你怎么会让他们失望?” 倪蔷说:“我很失败呀……” 伍岑小心道:“你怎么会失败?你已经很成功了,你看你,人漂亮,工作好,有能力,你怎么会是失败的?” 她说:“你是傻子么?你说人漂亮有什么用?我一样没有男朋友,没有人跟我结婚呀!工作好?呵呵……我根本不想做这份工作,能力……能力……有谁真的认同过我的能力……有谁……” 伍岑看了眼绛仍然。 绛仍然放手,身子倚在墙上,拿出烟要去抽。 倪蔷的整个体重,这就都压在了伍岑身上。 伍岑叫苦:“你干什么呢?还不快点儿把她抬回房间了。” 绛仍然点燃了烟,吸了一口,便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接着动作迅速地将倪蔷从伍岑身上接过来,直接抗在了肩膀上! 天旋地转间,倪蔷本能地叫出来—— “啊——你……你干嘛呀,我不要回家……我不要回家……” 绛仍然沉声道:“那就不回家!” 伍岑一个人被丢下,他愣了一会儿神,突然笑起来。 得,可以脱身了! - 一路到了1320房间,绛仍然把倪蔷摔在沙发上。 倪蔷颠得胃里一阵翻腾…… 她爬起来,身子在沙发上,头已经要贴到地面了。 绛仍然拖住她的头,把她搬回来。 倪蔷看着他傻笑起来。 脸上的泪水还没干,这样冲他笑,让绛仍然莫名心头一疼。 “笑什么?” 倪蔷摇头,“我没笑。” 绛仍然轻笑说:“还说没笑?” 她说:“我没笑,你才笑了!” 绛仍然被她打败了。 他坐在她身边,在地毯上,无奈道:“又是笑又是哭,害不害臊?” 倪蔷偏着头看他,不说话。 一段时间之后,绛仍然轻声说:“你何必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你身边的人再重要,都不及你自己最重要。你还记得你父亲跟你说过的话吗?哎,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口是心非的女人。” 倪蔷竟然接着他的话,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绛仍然看着她说:“我就喜欢口是心非的女人。” 倪蔷呵呵笑:“胡说八道……男人都喜欢……长腿!大胸的女人!” 绛仍然说:“对呀,这是本性。” 她贴近他:“那你说!我腿长么?” 绛仍然看了眼她露在裙子外面的修长的双腿,点头说:“长。” 倪蔷笑容加深,又问:“我胸大么?” 绛仍然低头,看到她胸前挤出的缝隙,笑道:“大。” 倪蔷分外高兴,捂着脸说:“我是长腿大胸,所以你喜欢我呀……” 他道:“是呀,我喜欢你……” 倪蔷从指缝里看他,“可我不喜欢你!” 绛仍然蹙眉:“为什么?” 倪蔷仰头像是想了一会儿,说:“你是小牙签!” 绛仍然双眼眯起,“什么?” 倪蔷大笑,重复道:“因为,你是小牙签!” 绛仍然一把拽住她的手腕,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你跟谁学的?小牙签是什么?” 倪蔷:“小牙签就是你,你就是小牙签……” 绛仍然咬牙,哭笑不得:“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 倪蔷胡搅蛮缠:“我就知道!” 绛仍然的脸已经黑到不能再黑。 他用力捞起倪蔷。 这女人,真是不给她点厉害,她就不知道我有多大! 这一下力,倪蔷却突然大叫起来,眼中泪光闪闪。 他猛地停住。 隔了会儿,倪蔷压低了声音问他:“你真的喜欢我么?” 绛仍然顿了顿,拨开她的脸,凑近了她说:“喜欢。” 倪蔷睫毛颤了颤,红唇微张。 绛仍然忽然坐起来,将倪蔷身子翻过来,欺身压上去。手掌在背后,顺利找到她裙子的拉链。 背后一凉,倪蔷惊道:“你干什么!” 绛仍然声音变得暗哑:“脱衣服……睡觉。” “不能!” “怎么了?” 倪蔷好像酒醒了一样,望着他满脸惊恐。 绛仍然刮了下她的鼻梁,轻笑道:“你不是说我是小牙签,来吧,试试就知道是不是了……” “啊——”倪蔷慌忙推开他,“我,我……” 绛仍然皱眉:“你怎么了?” 倪蔷说:“我想吐……哇——” 第四十二章 早餐 就是再喜欢这个人,也肯定不会看着她吐得脸上身上都是污秽时还想着跟她上床吧…… 绛仍然这样悲催地想。 于是他决定,不能让她吐! 绛仍然大手一挥,把倪蔷的嘴巴捂个严实。 “不准吐!” 他的手掌盖住倪蔷的半个脸,倪蔷瞪圆了眼睛看他,拼命摇头。 他贴着她的脸,另一只手去解皮带,倪蔷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越来越高,身体越来越坚硬,大腿处被他厮磨着,燃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绛仍然眼中颜色已变,此刻,已是箭在弩上的气势。 “你想说什么?” 倪蔷“呜呜”叫了两声。 他声音变缓,动作也停下来,说:“我给过你机会,该料到结果的是吧?来,想说什么?我让你说。但听好了,不准吐。不然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叫苦不迭。” 倪蔷狠狠点头。 他的手松开。 倪蔷大口大口的喘息,好像要将这里的所有空气都吸入肺腑,可头脑却是又重新陷入昏沉中,晕眩中,她能感受到他在她前面炽热的呼吸和温柔的话语。 身体明明已被酒精麻醉,她却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存在。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个人,他喜欢你…… 对,他喜欢我。 倪蔷张了张嘴,话在喉头,后,被她生生咽下去。 心里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那就……这样吧。 绛仍然看她放松下来,释放自己的手捉住她的腕子往下带,倪蔷顿了下,碰到他的身体。 绛仍然笑:”摸到了么?知不知道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男人对女人外在的最好褒奖,不是说’你很漂亮’,而是’我硬了’……” 倪蔷缩回手,往后退。 他擒住她,继而更加逼近,眯着眼睛又说:“还有,我今天一定要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小牙签。” 倪蔷:…… 仰头。脖颈弯出一道弧线,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头顶的琉璃灯。 像童话故事里的城堡,水晶灯,被人疼爱的公主…… 倪蔷清楚地明白,此刻,她正被人温柔疼爱。 - 次日醒来,绛仍然模糊中去摸身边,没有碰到温软的身体,他撑起来,看到床前,倪蔷正猫着腰穿裙子。 看到他醒来,她的动作停在半空中。 姣好的身体,背部的曲线流畅而优美,长发柔软,松松的垂下来,半遮住白皙的皮肤,黑色的内衣半包裹着浑圆的胸型…… 绛仍然还记得,那手感很好。 他倚在枕头上看着倪蔷说:“起了?” 倪蔷本是单脚抬起,听到他的声音,脚下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他笑起来:“腿软了?软了就坐在**穿呀。” 倪蔷脸红得像只熟透的虾子,她背过身去,迅速将裙子穿好。 绛仍然再打量她一眼,点头说:“这裙子很好看,你挺适合绿色的。” 倪蔷没理他,赤脚往外面走。 绛仍然掀了被子出来,随手从旁边的衣柜里拿出一条干净的内.裤穿上,去追倪蔷。 倪蔷在找鞋子。 绛仍然低头看了一眼,在浴室门口找到了,拿给她。 “走?” 倪蔷憋着气去拿鞋子。 他看到,在她手指要碰到鞋子的时候,递过去的手突然收回,把鞋子扔到后面。 “你……”倪蔷身体往鞋子的方向倾斜。 他伸手,拦腰抱住倪蔷。 倪蔷挣扎。 绛仍然按住她,闷声说:“走去哪?” 倪蔷被他勒住,重重地喘了一口气,又有些站不稳了。 她颤颤说:“我……我回家……” 绛仍然的埋在她蓬乱的头发里,轻笑声传来:“昨天你不是说不想回家。” 倪蔷撇开头。 他松开她些,看着她说:“你来告诉我,还记不记得昨天的事了?” 话一出口,倪蔷立刻摇头:“不记得了!” 绛仍然悠然笑开了,“不打自招。” 倪蔷懊恼。 她现在想想昨晚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是不行,她还要面对他……干脆让她死了算了! 脸上火热滚烫,由脸颊烧到脖子。 绛仍然留给她的空隙,恰好让她看到他身上,只裹了那一块布。 浅麦色的皮肤,两粗/壮的手臂,在今早她醒来时,正落在她的腰间。往下,紧紧包裹着里面紧实的肌肉,健硕的腹肌,和那让人不忍直视的立柱—— 倪蔷一时回想起了昨晚的事……天呐,太香/艳了…… 她觉得自己必须远离他一会儿,不然她会怕自己因为充血而死。 她咽了口气,佯装不怎么在乎地往后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才稍稍缓和了身体的热。 一时尴尬。 隔了两秒之后,倪蔷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他:“我的包呢?” 绛仍然指了指沙发的位置。 她跑过去,打开包开始翻手机,可是怎么找也没找到。 绛仍然看她这样子,转身回了房间,再出来时,把倪蔷的手机递给她。 “在这儿。” 倪蔷愣了一下,看着他。 绛仍然说:“忘了跟你说,你妈妈打过电话,你当时喝醉了,所以我用你的手机给你妈妈发了短信,说你在你的朋友张佳佳那里住了。哦对了,张佳佳是你最好的朋友吧?” 倪蔷诧异:“你翻我手机?” 他悠然说:“没有,只是前段时间听酒店的人提起过你和你的朋友张佳佳,正好在我发短信的时候,看到了她的名字。” 倪蔷没说话。 绛仍然又道:“你们家,你这样年纪了,你父母还会担心你外宿?” 倪蔷低头说:“天底下没有哪个父母不会这样吧?三十年如一日,我每天都在他们身边生活,外出,夜宿……都会提前打招呼,突然没说,他们会不适应。” 绛仍然点头,坐在她身边。 “一起吃早餐吧?”他说道。 倪蔷顿住。 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一夜之后,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了。 她的心理防线,她曾给自己营造的虚假未来,她对他的感情,当然还有他们之间的突破…… 男人可以因为*和一个女人上床,但是女人不一样。 她开始给自己定位,从前她是倪经理,他是绛先生,如今已经不那么纯粹,虽然,她并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他的那些女朋友之一。 绛仍然打了电话叫人送来干净衣服。 他洗过澡出来,让倪蔷去洗。 倪蔷原本打算穿着昨天的衣服逃回家的,现在既然要陪他吃早饭,还是让自己别这么邋遢的好…… 等她洗过澡出来时,绛仍然已经换上衣服。 雪白的衬衣,领口和袖口熨烫得像纸片一样干净冷冽,而他的脸上却带着笑,是那种心情很好的笑意。 倪蔷想到一个词——衣冠禽/兽。 脱衣见肉,凶残无比,穿衣遮体,就成了一个翩翩君子。 啧啧啧。 她和他一起出门。 外面天气很好,蓝色的天接着城市,像一副色彩明丽的广告画。 绛仍然车子停好,载她上去,道:“想吃堰州最好吃的早餐么?” 倪蔷迟疑,“堰州最好吃的早点?” 绛仍然为她系上安全带,说:“走,我带你去。” 绛仍然口中所谓的堰州最好吃的早餐,原来就在他家…… 一路车子到了开元小区。 下车后,绛仍然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拉着她上楼。 他的大掌宽厚潮湿,包裹着她的手。倪蔷变得很被动,跟着他,只要他去哪,她就跟到哪…… 上楼后,绛仍然打开门请她进去。 倪蔷小心看了眼对面,低着头进去。 这是她第一次到他的住所。 房间是之前户主装修好的,绛仍然在原有的基础上,加了自己带来的家居,整个房间简洁时尚,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绛仍然当她是这个房间里的人,进门后也不请她坐,自己直接去厨房,翻开冰箱。 “煎两个蛋和吐司,做一锅牛奶蘑菇汤,喜欢吃蘑菇么?” 倪蔷一边打量房间,一边道:“都可以。” 他轻笑着去到厨房。 绛仍然对厨房操作并不算特别熟悉,开电磁炉,热油,放鸡蛋,都不是很娴熟的样子,但速度很快,吐司烤好,那边的锅上已经炖上了蘑菇汤。 倪蔷感到意外。 她并不觉得绛仍然是会做饭的人。 “没想到你还会做饭。” 绛仍然挑眼看她,说道:“会吃的人总会做几个菜的。我以前在江州读书的时候,是自己住,偶尔心血**做一次,难的就算了,早餐还是能解决的。来,尝尝吐司和鸡蛋的味道。” 倪蔷有些怀疑地试了一口。 味道却还不错,但也说不上有多好。 绛仍然说:“食物的可贵不在乎味道有多鲜美,而在于给你做食物的人是谁,你说说看,这个早餐美不美味?” 倪蔷不禁笑了,“这话倒是没错。” 她说,“我妈以前在酒店做厨师的,那之后才去做老师,当然也是教人做菜。但是以前她工作特别忙,常常早上出去后,到晚上才能回来,她是餐厅有名的面点师,也精通其他菜系的名菜,但是我和我爸很少能吃到她做的菜,偶尔吃,也觉得其实并没有特别好吃。后来她不做厨师了,当老师的时候课不多,她会每天回家做饭,那之后,我觉得,她做的饭菜特别好。” 绛仍然听完,把刚出锅的牛奶盛了一碗给她。 倪蔷吹了吹喝上一口,发现味道很好。 比煎鸡蛋和烤吐司的味道要好很多。汤汁鲜美,奶味无穷。 “暖胃。”对面的男人轻轻说。 倪蔷抬头看他,她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 这一瞬间,好像她千方百计想要的家庭就在眼前—— 窗外明媚,厨房里,站着为她准备早餐的丈夫,他们有一方天地,也已经有了厮守终生的打算。 可突然又有一个理性的声音告诉她——是梦,就会醒,她不可能永远活在梦里,等待她的始终是现实,但,就让她做一次梦吧…… 作者有话要说:别跟我要船,我就是写了也不敢发……这已经是最大的尺度了,珍爱生命远离黄赌毒…… 另外求一下收专栏和新文~小林子如今每天都是在办公室里偷偷码字,真是感觉对不起其他同僚们……orz现在刚来工作,琐碎的事有很多,今天说好六点更六千的,但是还没写完,先发这么多,明天的更新还是七点钟发,到下午我尽量加一更tat 第四十三章 冒险 往后的几日倪蔷工作照常,绛仍然偶尔来酒店,她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分外兴奋。一方面她是开心,想见他,想和他常常在一起;一方面,她也在害怕他太过不正经,被同僚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 然而因为绛仍然的**不羁,他和倪蔷之前的谣言又不可避免的风声四起,倪蔷见势头掩不住,干脆也不掩了,只当有人问起时,笑而不语。 在小区内,抬头不见低头见,倪蔷也分外小心。 她还没有做好让倪青云和杜若知道的打算。 绛仍然比起她来,却是分外悠闲。他每天都很是享受恋爱的滋味,他喜欢在小区门外等着倪蔷,然后开车送她去酒店,喜欢看倪蔷在见到他去酒店时露出紧张的神情,更喜欢他在搂她抱她亲她时怀中人的柔软。 他似乎知道她的很多顾虑,但又似乎根本不曾在乎过她的顾虑。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 倪蔷突然想到她那辆出了小车祸的车子还在4s店里,但她并没有收到任何关于车子的信息。 这倒是挺奇怪的。 这天她打电话过去询问,竟被告知,车子早在一个星期前就被绛仍然提走了。 绛仍然?! 挂了电话后倪蔷不解:他提我车子干嘛? 第二天去上班,路上倪蔷和绛仍然一起吃早饭,她问:“我的车子是你提走了?” 绛仍然抬眼想也没想就说:“是啊。” “你开走我车子干嘛?我这几天都没有代步工具,你要一直接送我上下班么?” 绛仍然轻笑道:“一直接送你有什么不好的?” 倪蔷皱起眉。 他抹开不正经,说:“车子我让人开走了,那车子性能有些老,也不适合女人开,正好这段时间要给安安买辆车,顺便的,也给你提了一辆,这两天在办手续了。” 倪蔷心里一沉。 试图揣测,当你的男朋友告诉你说,他给你买了一辆车,过几天就开过来送给你,你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必然是开心和兴奋,觉得自己的男朋友太好了,随手甩出一辆车子的样子太他妈帅了! 没错,倪蔷就是这种感受。 可随即她又想到,送她车子的人不是普通人呀,他是绛仍然,花名在外的绛仍然。 他对她的大方,让她不可避免的想起了绛仍然曾经的那些女人…… 倪蔷觉得自己又在犯矫情了。 她正色说:“以前的车子开得好好的,不用换……也没什么名义换车。” 绛仍然扑哧一笑,“换车要什么名义?给你你就收着,怕人说什么?” 倪蔷低头默然不语。 绛仍然搂住她的肩膀,亲了下她的脸。 “收人礼物还苦着脸,太不给人面子了。怕什么,说就说,自己的东西,不用就可惜了是不是?” 倪蔷挑眉:“你的意思是,你是我的提款机?我想买什么都能找你?” 绛仍然一愣,随即哈哈笑道:“提款机呀,好,提款机就提款机吧!记得给利息……” 倪蔷拍开他又要凑上来的嘴巴,忍不住也笑了。 两天之后,绛仍然说给她买的车子停到了小区的停车场内。 倪蔷嘴上说不想要,心里还是期待了一下。 走过去看,是一辆矿石银色的宝马x3,流线华丽,质感十足。 绛仍然说:“内里配件都做好了,我让邓福星把x3的劣性做了改装,你上手试试,不舒服就再找他改。” 倪蔷嘟囔道:“我开再好的车不都还是一样……” 他笑道:“怎样?心里负担小了么?知道给你买好车你也不敢开出去,开这车应该不怕别人说什么了吧?” 倪蔷嘴角弯起来,怕他翘尾巴,于是什么都没说,爬上去试车了。 心里却暖得不像话了。 如绛仍然所说,她开这车果然没人说什么。同事见了只调侃说她这些年终于存够了嫁妆,倪青云和杜若问起,倪蔷说是公司又给配的,那辆车给了下属。 倪家父母都没怀疑。 这天倪蔷约张佳佳出来吃饭,却没骗过她的眼。 “酷啊这车!”张佳佳说,“不过以绛仍然的身家,他送你这车也太小气了点吧?” 倪蔷替绛仍然辩白:“他送好车我敢开么?他是充分考虑了我的心情后才送的。” 张佳佳斜眼看她:“哟哟哟,这还没嫁过去呢就跟人一条心啦?” 她拍了拍座椅和前箱,又道:“为什么不敢开?你就该让他送好车,送豪车!他这么有钱你不捞,你傻呀?” 倪蔷道:“我是为了他有钱才跟他在一起的?” 张佳佳翻个白眼:“你要相信金钱的力量哦!绛仍然要是没有钱他就不是现在的绛仍然,你也不会喜欢上他!倪大小姐,你要认清事实!” 倪蔷道:“我不跟你扯这些,要吃什么?快说。” 张佳佳笑:“哎呀,傍上了大款就是不一样,走!吃法国大餐去!” 找了家环境不错的法国餐厅,张佳佳言出必行,狠狠地宰了倪蔷一顿。 倪蔷心疼了会儿钱包,想想绛仍然,心情又变好了。 满嘴的食物堵不上张佳佳的嘴巴,她问:“你们这些苗头我能感觉到,但是你真正和他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呀?” 倪蔷拖着下巴说:“他生日那天,九月10号。” 张佳佳道:“哇噻,处女座,你也是蛮拼的。怎样?睡了?” 倪蔷脸微微热,沉默了一会儿,点头。 张佳佳兴奋起来:“果然是。女人其实太好搞定了,只要在**让你叫不出来,你就什么都听他的了,是么?” 倪蔷啐道:“去你的!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张佳佳大笑过后,拍拍胸口说:“好好好,正经的说,安全措施呢?” 倪蔷低声说:“房间里有,他戴了……” “啧啧啧。”张佳佳叹,“有钱人,什么都不在乎,但最在乎自己的种,漏掉一个就可能赔上身家。不过说真的,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倪蔷道:“我不知道……我想,顺其自然吧。” 她绕着手里的叉子,搅着盘子里的蔬菜沙拉,心里茫然。 张佳佳说道:“真是事态多变呀,我记得半个月前你还说你想结婚,你不做没打算的事,半个月之后,你就跟我说顺其自然,女人呐……你现在不觉得自己快30岁了,快要老了么?” 倪蔷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 张佳佳继续说:“呐,作为闺蜜呢,我要说最中肯的话。其实我支持你跟绛仍然的——谁没有个想要收服花花公子的梦?更何况他那样好的条件,让给别人也是可惜。但是呢,花花公子毕竟是花花公子,而你呢,我的好朋友好闺蜜倪蔷,你可不是能浪费得起青春的人。” “这我知道……” 张佳佳苦恼:“那你这是自己奔着往坑里跳的呀?” 倪蔷垂下眸子,徐徐说:“我不是被冲动蒙蔽,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也知道和他在一起我要付出的是什么。但是我……我喜欢他。这种喜欢,是我这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即使当年对凌霄也没有过……我能肯定的说,我喜欢他。所以我想让自己冒一次险,我想,冒险总比后悔要好。” 张佳佳看着她,愣了半晌。 “哎,果然陷入爱情里的女人,一半是天才,一半是智障,恭喜你啦!” 倪蔷苦笑,她对自己说了曾经绛仍然说过的话:所谓成年人,就是要敢于承担自己做出的选择造成的后果。 她,已经做好了! 饭后倪蔷送张佳佳回家。 路上电话响,张佳佳替她拿过来看。 “陌生号码,谁呀?” 倪蔷在开车,瞟了一眼说:“不知道,你替我接。” 于是张佳佳接起来,然后皱眉说:“不好意思,我是倪蔷的朋友,她在开车,你找她么?” 那边人道:“那你把电话给她吧。” 张佳佳翻出蓝牙耳机给倪蔷带上。 “谁啊?” 张佳佳摇头,“没听出来。” 她接通后问:“喂?请问哪位?” 那边人的声音传来,说道:“倪蔷,我是严殊。” 倪蔷呼吸一滞,声音变得强硬,道:“你好,请问有什么事么?” - 严老板名下的巴西烤肉店门外,停了一辆血红的玛莎拉蒂。 服务生早上打扫了卫生出来倒垃圾,撇看一眼就移不开眼睛了,尤其对车上穿着小黑裙,带着黑超的卷发女人移不开眼。 回去后,那服务生和店里的人说:“快来看快来看!上次来砸店的那女人又来了,开了辆跑车!天啊,严老板大手笔呀!” 绛嫮不知旁人所想,她正皱着眉头看着烤肉店的店门,心里猜度严殊什么时候会来,要不然,她上去问一问? 想了想……算了算了,还是等着吧,后悔,上次该留下他的联系方式的!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更新提前发了……忘记定时了,你们就当是7点发的哈! 第四十四章 道歉 半个小时后绛嫮看到严殊的车子从对面的街拐过来,停在她车子的后面。 绛嫮下车,取下大墨镜,冲严殊咧嘴。 烈阳下她的笑容太过耀眼,让严殊一时之间不敢肯定这人是否真实存在。 严殊心情不好。 半个小时前他和倪蔷打电话,是那次失约之后他第二次联系她,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倪蔷的态度已是大变,从最初的客气到后来的跃跃欲试,到如今竟是态度冷冰冰。 倪蔷再未拐弯抹角,在严殊提出要出来见面时,她果断拒绝道:“对不起严殊,我想我们以后都不用再见面了,你好好善待你的女朋友吧。” 女朋友?他哪来的女朋友?! 严殊如被人当头一棒,一下敲晕了脑袋。 他还停留在之前和倪蔷的相处模式中——两人之交淡如水,不用刻意亲密,亦不用刻意讨好,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舒服。 可是突然之间,仿如平静的水中被扔进一大块砖头,激起浪花一片,平静不复存在。他有些不知所措。 然而他还能说什么呢?他想,也许错是他在先。他和倪蔷之间的交往,似乎也还不足以令他费尽心思去挽留。 当然,惋惜是有的,所以他在来烤肉店的路上,一直不怎么开心。 此刻,严殊看到绛嫮对他灿烂微笑,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脑袋艰难的转了个圈,他想起来了……哦,原来是那个疯女人。 但,今天的她和那天的她似乎有些不一样。 今天的绛嫮一身黑色小洋裙,波浪一般的卷发披在肩头,清妆艳唇,模样俏丽。 如果说那天的她是个疯婆娘,怨妇的话,今天的绛嫮就是青春靓丽的少女,只是,这个少女有些壕…… 严殊走过去时,特意在她的车子上留意了一下,估算一下,这车子,百万块估计是拿不下来的。 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头?她今天来又是要干什么? 走到绛嫮身边,严殊停下脚步。她身上散发的阳光气息让他忍不住眯起眼睛。 绛嫮笑道:“我以为你今天不来店里了呢!” 严殊问她:“你……来找我?” “对呀!” “找我干嘛?”严殊有些忐忑。 绛嫮道:“你怎么看起来这么紧张呀?我来找你是还你东西来的!” “还东西?”严殊皱起眉头,不解。 然后就见绛嫮从车里摸出了个小袋子,展开来,里面是一条苏格兰条纹印花的手帕。 “这个,是你上次给我抹眼泪鼻涕的,我用过,但是洗干净了,今天来还的!” 严殊又是一懵,在脑海里搜刮了一遍那天的情形后,他笑道:“为一条手帕你还亲自过来。” “那当然了!”绛嫮肯定道,“我是个很念情分的人。” 严殊说:“可是,这条手帕其实不是我的。” 绛嫮傻眼:“啥?不是你的?” “对啊,当时不知道谁塞给我的。” 严殊可没有随身带手帕的习惯,那天绛嫮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旁边人又是递纸巾又是递手帕,他随手一接,给了绛嫮,没想到……她竟以为是他自己带的。 绛嫮听他这样说,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拐回来去看那条手帕,心里在翻滚呀。 特么这手帕是谁的?有没有传染病的?! 绛嫮拿着袋子不知如何处理,这时严殊倒把那手帕接过来了,说:“应该是我店里人的吧?我拿回去问问看是谁的,也顺便替你跟他们说声谢谢。” 绛嫮干笑一声:“呵呵谢谢你了……” “不用。” 隔了会儿,她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严殊道:“你还有事?” 绛嫮想了想说:“你这人,我是专门来找你像你道谢的,可是只在外面站着很不合适吧?” 严殊顿了顿,莞尔道:“啊,是我考虑不周了,走吧,上楼坐坐。你吃饭了么?” 绛嫮开心地跟着他:“吃了,不过你这里有下午茶的吧?” 严殊惊讶:“你对我这边的营业方式倒是挺熟悉的?” 绛嫮得意道:“我上次来的时候看了!” 严殊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下午时间人并不多,前厅寥寥数人,严殊带绛嫮到上次带倪蔷来的那个阳台。 和倪蔷一样,绛嫮一走进来就被窗外的风景吸引了。 严殊叫人准备茶和点心,请绛嫮坐下来,问她:“这里风景好么?” 绛嫮道:“好呀,没想到这边还能看到这样的景色。”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听者总有不同心境。 彼时倪蔷这样评价时,严殊浅笑而过,外带骄傲。如今绛嫮说时,他不由得心底有些苍凉感,不知为何。 茶水送过来,严殊说:“当初就是因为这个阳台,我才想要选在这里开店的。” 绛嫮拿起杯子喝茶,闻言抬眉道:“所以你前厅也打通了窗户,做了落地窗,就是为了让人欣赏景色?” 严殊点头。 绛嫮突然说:“你经常一个人吧?” 严殊不解,“嗯?你……怎么知道?” 绛嫮笑道:“我猜你一定是很习惯一个人生活,所以你其实并不能了解到,其实你这家店开在这里,占用了这样一个地方是很可惜的。” 严殊愣了一下,微微蹙眉。 绛嫮见到,急忙解释说:“你要听听我说原因么?” 严殊身子向后靠了靠,摊手道:“倒是很想听听。” 绛嫮微微一笑,清清嗓子说:“我觉得呢,其实你这家店不该在cbd边缘开,你应该在商业中心开,你看你们店的主题烧烤其实是很有特色的,而且味道也不错,我上次来试过了,嘿嘿。不过呢,你们这是总店吧?我看展牌上,你的其他分店也都是在郊区或者老城区,都不是繁华中心,这样怎么打响牌子?虽然生意还算不错,但绝对不如把店开在商业中心赚钱!” 严殊笑:“大小姐,如今商业中心的房价就是天价,很多内城的餐饮店都是勉强维持,我的店本小利薄,不敢拼。” 绛嫮竖起手指头摇了摇说:“你有特色呀!你们店还做下午茶,装修的环境也不错,这很适合商业中心的白领和购物人群来选择的。而且,房价高这一点,你是可以在别的地方进行填补的,比如说增加菜单价格。” 严殊说:“增加菜单价格,客流量就少了。” 绛嫮道:“客流量少了,你的服务成本就可以降低了呀!” 严殊又是一愣。 绛嫮看他明白,嘴角弯起来,“关键就是那个度!我说的对么?” 严殊默了会儿,说:“不完全对。” 绛嫮撇嘴,“你别欺负我年纪小,读书少。” 严殊问她:“你这些生意经是跟谁学的?” 绛嫮说:“我哥还有他的朋友,他们有时候聊天,我听到的。” “那你只是听到这些东西,但没有实践经验,千万别出来随便给人意见。” 绛嫮不服,“那我再说一点,这一点肯定对!” 严殊觉得她有趣,于是耐心道:“那你说。” 绛嫮便道:“我刚刚说你一定是习惯了一个人,我说的没错吧?像你这种人呢,你开店从自己角度出发,完全没有考虑客人感受呀!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觉得给你的店适合开在这里?” 严殊皱眉说:“这里环境好,客人可以一边吃烤肉一边看风景。” “哈哈!”绛嫮笑了一声,“有钱人才看城市风光,他们喜欢高瞻远睹,没钱的人呢,喜欢野外风光,接地气嘛!平民烧烤,人家要是想看风光,早去露天烧烤了,那更有情调!而来这些来店里的人都是结伴而行,他们在乎的是和他们一起共用餐饭的对象,而不是周边的环境。你喜欢一个人边吃东西边看风景,可你有见多少个客人是和你一样,一个人来烤肉店,要一盘肉,一边烤一边看景抒情的?” 严殊看着她,久久未语。 这一刻他忍不住想,这个女孩儿,她真的是上次来他店里撒泼打滚的那个人? 他曾一度觉得她的情绪变化迅速是因为她脑子或心理确实有点毛病,然而现在,他不这么认为了。 他面前的这人,思路清晰,想法独到。虽看法和建议不完全对,却着实伶俐聪明,令人惊讶。 他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洞察能力这么好。” 绛嫮很有成就道:“这都是跟在我哥身边学的,其实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总听你说你哥,你哥是谁?我倒想有机会和你哥切磋一下生意经,让他也指点指点我。” 严殊这话一说,绛嫮心里一咯噔。 心道:我哥是你情敌呀……我真希望你们还是别见面得好! 绛嫮心中确实有愧。 他哥常做缺德事,但不代表她也是那样玩弄过别人之后会心安理得的人。 她觉得严殊人不错,平白弄跑了人家的女朋友,真的好惭愧。 于是她今天来,一来是为了向他道谢(道歉),二来,也是想弥补他的…… 她看了眼严殊的脸色,说:“你来的时候我看你心情有些惆怅,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么?” 严殊倒是没说,只是摇摇头。 她大胆猜测:“失恋了?” 严殊揉了揉眉头,“倒也不算。” 绛嫮道:“瞧你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什么叫失恋了又不算失恋?我也失恋了呢!我上次不是跟你说了么?我男朋友也叫严殊的……” 严殊低头一笑。 绛嫮趁他没注意,吐吐舌头说:“没关系!你想要女朋友我这里大把是呀!而且都是富家千金,貌美如花。我给你介绍!就当是……就当是你那天安慰我,没让我走上绝路的报答!” 严殊摆手笑:“算了算了,富家千金就算了。” 接着,他突然说:“对了,跟你聊这么一会儿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绛嫮说:“我姓绛!叫绛嫮!女雨亏……” 她在桌子上沾水,一笔一画地把自己的名字写了出来。 严殊看过,“绛……这姓不常见,嫮这个字,倒也很生僻。” 绛嫮解释道:“嫮,就是美女的意思!绛嫮,说的就是我们绛家的大美女就是我!” 严殊大笑:“夸自己可真是一点带都不脸红的!” 两人整个下午坐在阳台上谈笑风生,绛嫮走时,已接近晚饭,她说要回家陪母亲吃饭,严殊将她送走。 回来后客人陆陆续续来,他坐在前台,目光划过或成群或结伴的食客们。他们纷纷落座,欢声笑语中,关注的却都是身边的伙伴。 窗外的风景呢? 原来只是真是留给落单的人看的。 - 千岛酒店新项目正在开展中,白维奇终究还是坚持自我,只是同时也对白硕留下来的项目做出了承诺,期望开展的时间定在明年的五月份。董事们这才气焰平息。 于倪蔷来说,这也是她乐见其成的效果。 项目确定后,许望再到堰州,与白维奇洽谈,俩人意见稍有不和,合同暂时中止,接着,绛仍然再次进入商谈过程中。 而他的作用就是调和关系来的。 倪蔷和他碰面时,总有尴尬。 这人口口声声叫着“倪经理”,等没人的时候就去勾她的手,倪蔷表面淡定,心里波澜起伏。 这天绛仍然和许望去吃饭,走前跟她打声招呼,倪蔷在去会议室的路上看短信,一边看一边唇角弯起,突然间就撞上了前面的人。 她退一步看,竟是白维奇。 白维奇沉眸道:“倪经理遇到什么事了这么开心?” 她怔了怔,把手机藏在身后说:“没什么,白总,会议要开始了吧?” 白维奇看了她一眼,转身往会议室走。 开过会后,已经是接近下班时间。 倪蔷出门时,白维奇突然说:“倪经理,不知道今晚有没有空可以跟我一起吃个晚饭,关于和宜创家居合作的事情,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倪蔷默了片刻,答道:“好的。” 上司和下属吃饭谈事,这样公开邀约,就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更何况,倪蔷觉得,这是白维奇在对她做出退让。毕竟他们之前曾经有过不愉快,也许吃过这顿饭,关系会缓和些。 于工作来说,是非常有利的。 于是下班后,白维奇的秘书打电话给倪蔷,说白总在停车场等她。 倪蔷去到停车场,看到白维奇。 他也看到了她,转身上车,留下一句话:“南阳路的西餐厅,跟着我去就行。” 倪蔷开车,一路尾随他,跟得分外辛苦。 她想,白维奇到底是白维奇,这要是换作绛仍然,约人吃饭,肯定是会把人载过去,而不是像这样距离感十足。 终于在二十分钟后到了这家西餐厅。 白维奇已经提前订好位置,甚至连菜都点好,他们坐下来,倪蔷铺好襟布,服务生为她倒上纯净水。 “这间餐厅来过么?” 倪蔷环顾了一周,餐厅环境雅致,音乐声淡淡清扬,桌布和器皿都很讲究。 她道:“没有,第一次。” 白维奇说:“我在纽约吃过这家店的菜,没想到国内也有,这家店的老板是中国人。” 倪蔷道:“中国人在中国开西餐厅倒是不稀奇,在国外开西餐厅,倒是挺稀罕。” 白维奇点头说:“是呀,不过做的东西很好吃,很合中国人的口味。” 菜一会儿上来,两份牛排,几个小菜,西点和红酒。 白维奇给她倒酒:“来点吧?” 倪蔷忙挡住:“不用,不需要了。我最近最酒精过敏……” 是的,上次喝怕了。 白维奇微微一笑,并不强求,手腕收回,将鲜红的酒液倒入自己的杯子里。 “不喝酒,就先试试菜怎么样吧。” 倪蔷开始试菜。 别说,味道真的不错。鲜汤味道清淡,牛排是最好的里脊肉,肉汁鲜美,酱汁浓郁,小菜也做的很精美。 白维奇问她:“怎么样?” 倪蔷笑答:“不错,很好吃。” 白维奇道:“好吃就行,下次还可以来试试其他菜。” 倪蔷低头又咬了一口牛排,咽下后,忍不住道:“听说白总在国外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你早就吃腻了西餐,今天会带我来吃中餐的。” 白维奇怔了一下,捻起酒杯,摇着酒液说道:“差不多是这样,以前在纽约读书,纽约的中国餐馆也有很多,偶然看到就一定会走进入,点最有中国特色的菜吃,可是有很多菜都觉得不对口味,可能是身在异乡不能真切的感受到最纯正的家乡味道。久而久之,就逼迫自己去适应国外的生活,西餐,吃多少都是一样。” 倪蔷道:“心情不一样吧。”他点头说:“我是没夸张,你也可以试试,要真是去那么远的地方,你就会知道,这种感觉一点不假。” 倪蔷暗暗感受他的心情,略有心疼。 背井离乡的人,怎么可能不思念家乡,又怎么可能不思念父母? 倪蔷道:“有机会我还真想体会一下这种感觉,我没怎么出过远门,以前公司安排去亚洲有名的酒店考察学习,但去了也呆不了多久,上大学在堰州,工作了还是在堰州,以后结婚生孩子估计也在堰州,人生的所有都在堰州了……”“有机会能出去走走还是好的。”“嗯我也很想。” 倪蔷低头,从小菜盘中捡出一片苏子叶,把鱼子酱抹在上面,然后递给白维奇,说:“你尝尝。”白维奇微微讶然:“这种吃法……还挺新鲜的。”随即,他咬上一口,嚼了嚼。 倪蔷问:“好吃吧?”他点头:“想不到你还是个料理高手。”倪蔷谦虚道:“我哪是,厨房跟我是敌人,我一进去就出事。是我妈经常这样给我吃,她以前是厨师,经常尝试各种新鲜搭配,从小到大,我也是耳濡目染多了。” 白维奇抬头看了一眼她,再低头时,突然说道:“许望和绛仍然……对你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我现在也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倪蔷动作停下来,不懂他话中含义。 接着他又说:“还有我父亲,他们好像都比较喜欢像你这样的女人,有些姿色,但不同于小女生那样,你知分寸,懂进退,但不无趣。怎么说?用堰州话说,是会来事吧?倪经理,你是不是做什么事都很有目的性?” 倪蔷蹙眉,一瞬间刚刚与他交谈的自在又被抹掉。 “白总这是什么意思?” 白维奇轻轻一笑:“没事,我只是想问问倪经理对许望的要求有什么看法。” 倪蔷神情变得肃严,道:“那我要先问问,白总是不是诚心要跟宜创长期合作了?” 白维奇道:“当然是了。” “好,既然是,那白总就无条件满足许总吧。”倪蔷说,“许望那样的人,要先给他点甜头吃,他才会肯把自己有东西都给你。” 白维奇道:“有道理。” 倪蔷把刀叉放下,胃口已无。 白维奇倒是悠悠哉地又喝了一杯红酒。 饭后,倪蔷去了趟卫生间,出来后找不到白维奇了。 难道已经走了? 本以为吃顿饭可以和他缓和一下关系,没曾想他说话还是那样阴阳怪调。 倪蔷心情不爽,自己出门。 在楼下看到了白维奇的身影,他正在路边抽烟,黑夜里,白雾凄凄。 倪蔷走出来,白维奇回头看了她一眼。 倪蔷道:“我以为白总您先走了。” 他扔下烟头,在地上踩灭了,说:“等你,我喝了酒,载我一程。” 语气分外理所当然。 倪蔷故意道:“好,白总的命令我敢不从?” 刚说完就听到白维奇的笑声,他跟着她身后说:“有件事我很好奇,为什么我们每次面对面说话,都不能好好进行下去?” 倪蔷道:“白总相信人各有磁场这么一说吧?也许我们俩的磁场正好不合。” “是么?”他挑眉。 倪蔷道:“白总从前不就知道,我就是这么一个势力又见钱眼开的女人,而您,正义凌然,大方宽厚。” 白维奇笑说:“别以为我喝了几杯酒就听不出来你话中带刺。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嗯,看到很多人对女主的评价褒贬不一,其实设定就是这样,以后不会更改。男主也是如此:d谢谢支持啦! 第四十五章 施暴 倪蔷车开过来,白维奇弯下高大的身材坐进副驾驶座上,继而道:“最近好像没有给倪经理涨工资,倪经理挺舍得花继续,车倒是换得不错。” 倪蔷面无表情道:“原来你也知道我的工资很久没涨了,所以给我涨工资吧。” 白维奇轻笑道:“干什么?你还想换车?换法拉利呀?” 倪蔷笑,将车开进快车道,扭头看了眼白维奇。 新道,这人,真是让人琢磨不透,阴晴不定的。 送白维奇到家,倪蔷才回自己家,已是晚上九点多。 进门前她先给绛仍然打了个电话,听那边还是噪杂。 绛仍然对她说:“过来一起喝一杯吧,就在离你家不远的地方。” 倪蔷道:“不了,我还是先回家吧……” 绛仍然在那边没正形地跟她开玩笑,让倪蔷受不了,最后没好气地挂了电话。 回到家,杜若正在等她。 “有什么事么?”倪蔷问。 倪青云晚上有课还在回来的路上,家里就杜若一人,她说:“刚刚利媛打电话来,说她今天晚上加班回不了家,宝顺一个人在家里呢,你大姨他们这会儿也没空,所以我正想是我直接过去接宝顺呢,还是打电话给你让你去接,结果你就回来了,正好,要不你再出去一趟,把宝顺接咱家吧?” 倪蔷听此,皱眉,犯懒了。 “叫我爸去呗,他正好下课要回家来了吧?” 杜若道:“你爸没带钥匙,敲门怕宝顺一个人在家不给他开门,你也知道那孩子,挺怕生的,怕吓着他。还是你去吧,他对你好像不怎么害怕。” 倪蔷想起了那条印上两只小手的裙子,苦笑。 下楼后她又打电话问绛仍然喝到什么时候,她过去接宝顺,顺便把他也接上。 绛仍然说了酒吧的名字,离卢利媛那确实不远。 几分钟后倪蔷开车到卢利媛家,绛仍然说他在酒吧外等她。 这处老旧的居民区楼道里灯光暗沉,楼梯口,墙壁上,到处都是张贴的小广告。环境不怎么好。 倪蔷爬上三楼,想了想,还是先敲了下门,里面果然没有反应。她用钥匙拧开防盗门,再去开里面的木门,走进门,客厅灯未开,连窗帘也未开,一片漆黑。 倪蔷一进来,伸手不见五指。 她摸索着开了灯。 房间里收拾得倒是干净,只是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像是饭菜的香味,但桌子上空空如也,擦得干净。 利媛回来了,吃过饭才走的?倪蔷一边想,一边去找宝顺,叫着,“宝顺,我是姨姨,你在哪儿呢?” 客厅里没有,阳台上也没有,倪蔷去到卧室,也没看到宝顺的身影。 这孩子……不会跑出去玩了吧? 她走过厨房,打开卫生间,发现卫生间的灯是开着的,浴室的毛玻璃后面有一团黑影。 倪蔷蹙眉,走过去,果然见一个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浴缸旁边。 宝顺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惊恐的往后缩了缩。 倪蔷徐徐靠近:“宝顺,你怎么在这里坐着呀?会着凉的。” 她蹲□来,摸了摸孩子的手臂,嫩肉凉凉的。 宝顺本有些抗拒,抬头看到是她,脸上表情稍稍缓和,只是仍不说话。 倪蔷有些犯难。 其实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孩子,她觉得这样小的人儿,需要用心对待,但是很遗憾,她并没有什么和孩子相处的经验。 更何况,是这样内向的孩子…… 捉襟见肘一番,倪蔷抱起宝顺的胳膊说:“来吧,你妈妈说今晚不回来了,我带你去二姥姥家好么?” 宝顺跟她站起来。 大概是坐在地上太久了,他有些站不稳。 倪蔷抱住他,才发现,这孩子很瘦。 胳膊上的肉已经很少,腰身更是瘦得能摸到骨头。七岁大的孩子了,她竟然只是废了一点功夫就将他抱了起来。 把他放到客厅的沙发,倪蔷去屋里翻出了一件孩子的外套给他穿上,说:“走吧宝顺,我们去二姥姥家。” 他却没动,指着餐桌说:“妈妈……” 倪蔷道:“妈妈去加班了,今晚会很晚回来,你跟我去二姥姥家,我们一起等她回来好么?” 宝顺又叫了一句“妈妈”,声音甚至还带了一点哭腔。 倪蔷觉察到他有不对,可是往那边看,却什么异常也没发现。 她觉得背后有些发凉,最后不敢多留,急忙拉着宝顺出门。 走在黑漆漆的小区内,倪蔷心跳越来越快。手忙脚乱地给绛仍然打电话。 绛仍然问她:“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过来找我吧,我有点害怕。” 绛仍然那边安静了些,他道:“在附近?” “对,我刚刚跟你说的那个地方,我正在往门口的停车场走。” “好,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倪蔷继续往前走,可宝顺是孩子,步伐很小,加上一直哭,倪蔷哄着他,好一会儿才要到门口。 值班室里的灯灭了,保安不知去哪偷懒了,屋里黑漆漆的,四处也是无人。 倪蔷按下车子的开锁,和宝顺过去。 却在这时,身后突然窜出一道黑影,一把拽住了倪蔷的头发!接着便是一巴掌落下来! 倪蔷因为被拖拽的过程中,身子往后倒,这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打在她的太阳穴。头脑一蒙,她连叫都没来的及叫出来,身边响起宝顺的哭声和男人的咒骂声。 “操!老子可算逮到你了!你他妈再给我跑个试试!” 倪蔷的头发纠缠在男人手中,头皮发痛,更要命的是事发突然,她竟一时忘了怎么反击和保护自己。 头发散在脸前,她没看到男人的脸,只见宝顺冲过去抱住男人的腰,小小的拳头挥打上去。 “宝顺——”倪蔷大叫一声。 男人骂道:“妈的小兔崽子,你反了天了!竟然敢打老子!” 男人挥拳将宝顺小小的身体推倒在地。 倪蔷腾然怒火燃起。 他打孩子! 她拽住男人的衣服弓腰站起来,在短促的时间内,让自己重拾理智。 倪蔷不能肯定这男人究竟有何所图,但她可以肯定,他没有带武器,倪蔷回想了一下在酒店培训时学过的女子防身术,于是手腕翻过来,拽住男人的胳膊,抬腿踢向男人下档! 因重心不稳,她这一力道有些偏,但还是让男人吃痛。 只见那人骂骂咧咧地松开倪蔷护住自己裆部,倪蔷捉到空隙,从他手中逃脱,飞快抱住宝顺往旁边跑—— 然而就在这时,身边突然又出现一个高大身影! 倪蔷尖叫一声。 她没注意到过程发生了些什么,只看到刚刚出来行凶的男人还没站稳,脸上便是重重挨上一拳,摔倒在地。 倪蔷抬头,她看到绛仍然坚毅的脸庞,这一刻,眼眶彻底热了。 绛仍然看她一眼,满脸担忧:“你没事吧?” 倪蔷摇头,怀中抱着哭泣的宝顺。 绛仍然眸色深沉,冲上去对那男人又是一脚狠踹。 男人躺在地上缩成一团求饶:“别!别打了!我们认识的!” 绛仍然摸一把脸,蹲下来揪起他的领口,抬手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声音冷到冰点,“认识?你跟谁认识?” “我认识她——”男人喘着气去看倪蔷,突然一怔。 倪蔷看清了这个已经鼻青脸肿的男人后,也是一怔。 她搜肠刮肚也没想起来这人的名字,但她知道,他是宝顺的生父,卢利媛的前夫。 倪蔷曾在卢利媛简陋的婚礼上见过他一面。 - 医护室内,医生替宝顺处理了膝盖上的擦伤,倪蔷头疼,靠在绛仍然身上休息。 绛仍然看她右边脸颊红红,眼底越加冰冷。 “我要是和你一起去就不会让你受伤了。” 倪蔷抬头看他:“你是在世诸葛亮么?怎么能料到我什么时候能发生危险?” 他叹口气说:“我就是因为不是诸葛亮,但恨不得自己能料事如神,先护你周全。你放心吧,那人我不会轻饶。” 倪蔷道:“有你这话就够了……” 掰开他的手掌,看他的手背,倪蔷问他:“手背不会疼么?” 他笑着拿开手,说:“再来十个也打得了,咱们拼力气,也拼技巧。” 更何况,真正疼得可不是手,是心,心疼。 卢利媛在接到电话时匆匆敢来,满脸泪水,抱住宝顺上下查看伤势。 “宝顺!你有没有事?你怎样了?” 倪蔷冷冰冰道:“他没事,小擦伤。不过下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卢利媛紧张地看向倪蔷,咬着唇,脸上尽是歉意和悔恨。 “彭伟呢……”她低声问。 倪蔷看了眼绛仍然,说道:“殴打女人和孩子,已构成故意伤害罪,被警察带走了。” 卢利媛哭道:“对不起倪蔷……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伤害你们……我……” “别说了!说这些有用么?卢利媛,你看看你自己的孩子!你没在家,他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你去哪了?啊?” “我……我……”卢利媛呼吸变得急促,语不成调。 倪蔷走过去,眼尖地看到她刘海遮住的眉骨有一块淤青,伤势很新。 她猛地拽住卢利媛的手,拨开她的刘海。 卢利媛受惊了一样急忙挥开她。 倪蔷怒道:“他也打你了?你打你了对不对!?” 卢利媛说不出话,渐渐的,凝噎起来。 绛仍然走过来拦住倪蔷的肩,可是这个时候,即便在他面前,倪蔷也无法克制内心的愤怒了。 “这个人渣!你们离婚了,他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他凭什么打你?卢利媛你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到堰州的!” 卢利媛哽咽道:“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我的,他……他来找我要钱,他说他没钱花了,他要我给他钱……” “他跟你要钱?他以为他是谁呀!” 卢利媛被她震得更加无言以对了。 绛仍然见此,护住倪蔷,扶着她的后背安抚她:“先别说这么多了,让孩子先睡觉吧……” 倪蔷大口大口的喘气,在他怀里,愤怒的眼泪簌簌掉下来。 - 深夜里,倪蔷给杜若打电话,扯谎说宝顺不肯离开,她在卢利媛家陪宝顺。 杜若不疑有他,只叮嘱她好好哄孩子。 回来的路上宝顺在卢利媛怀里哭着哭着睡着了,到家后,绛仍然把宝顺抱进屋内,倪蔷留下卢利媛在客厅,两人无声相对,气氛凝重。 倪蔷彻底平复情绪后,说:“说吧,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打你的?” 卢利媛抹干净了眼泪。 倪蔷注意到,她这个表妹其实长的不差。 只是从前,生活的艰苦和家庭的凄苦让她无暇自顾,她刚来时,穿着最老式而廉价的衣服,素面朝天,头发干枯。如今工作了,稍稍注意了些形象,她烫卷了头发,换了几件时髦的衣服,脸色也好很多。整个人有了明显的变化。 这样的她,让倪蔷想起了少时,卢利媛青葱的模样。 卢利媛也渐渐平静,夜里四下安静,是最能让人冷静的时刻。 她缓缓吐了口气说:“结婚后……没多久,他就对我动过拳头……” 倪蔷蹙眉:“结婚后?你们刚结婚的时候,你还怀着宝顺吧?那时候他就打你了?” 卢利媛苦笑一下,说道:“是啊,现在想想,我和宝顺是不是很命大?”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曾经还有欺骗自己的理由,告诉自己生活就是这一样,有顺心和不顺心,只要我肯忍耐,就能熬出好日子…可是现在,我再骗不了我自己了……我真的,觉得自己好没用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发现大家都是夜猫子,这让我又想调整更新时间了……不如这样吧,以后每天凌晨十二点半左右更新,夜猫子睡前可以看,不敢熬夜的就早起来看(不提倡熬夜),今天一鼓作气写了四千字,感觉自己萌哒哒~晚安~ 第四十六章 孩子 卢利媛和彭伟结婚,倪蔷记得那时家里没有一个人是同意的。 杜兰虽不说将女儿养得有多金贵,但任凭谁也不愿意将自己女儿嫁给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穷小子。 要说彭伟究竟有哪里好,长相却是不错的。其他的,在倪蔷看来,一无是处。 倪蔷和卢利媛关系不算亲密,但说到底是一起长大的表姊妹,卢利媛准备结婚的时候,倪蔷正与凌霄处在暧昧期。 她忍不住问卢利媛:“结婚,开心么?” 她记得卢利媛笑着对她说:“嫁给喜欢的人就会很开心!” 倪蔷想了想,又问她:“那你喜欢他什么?” 卢利媛说:“一定要有理由?” 倪蔷顿了顿:“不一定……吧。” 卢利媛还是笑道:“硬要说的话……嗯,我喜欢他哄我,和他说话,我觉得很有趣,好像,我和他在一起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女人结婚,选到对的人,是一辈子的幸运,选到错的人,是一辈子的灾难。 卢利媛肯定没想过,生活是日积月累的矛盾,是柴米油盐的交杂,她所骄傲的爱情,败给了生活。 一辈子有多久,十年?五十年?怎么可能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当一个人对你厌倦,你曾经的所有优点都会成为他想抛弃你的理由。 婚后的卢利媛很快就从爱情的美梦中醒来。 从她怀孕五个月时,因为晚上没有顺从彭伟的*而被他打了一巴掌之后,噩梦就开始了…… 婚前,男人爱女人美丽的容颜,温软的身体和她们的可爱。婚后,女人的娇颜被油盐熏盖,温软的身体因为怀孕变得臃肿,所谓的可爱在男人面前成了无理取闹或不知所云。 爱意被现实打败,不复存在。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卢利媛徐徐说,“我越来越胖,他就越来越觉得我在家里很碍事,于是,他常常不回家……” “他在外面有女人么?” 卢利媛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觉得是我的错,我没有尽到做妻子的义务……所以他对我越来越不好。” 倪蔷无语:“真是不知道该说你是傻还是单纯!” 卢利媛唯诺道:“我大概是傻吧……他不开心,我就尽量躲着他,他高兴时,我就想办法让他更高兴些……我生活的全部都是他,我能怎么办?幸好,幸好……我生了宝顺之后,他立刻对我态度改观了。他说我为他们家生了个儿子,而且那时,因为我做月子,我妈怕我吃不好,偷偷塞给了我一些钱,那时候他说要做生意,我就把钱拿出来,说是我妈资助的,然后我又跟我哥借了点。” “他大概是觉得我对他还是有些用的,于是立刻又对我很好,宠着我,说他挣了钱成了有钱人,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可我没想到,那样的日子那么短暂,很快,他生意失败了,钱都败光了,为了维持生计,他不断让我问娘家要钱——我怎么开得了口?我妈哪有什么钱?我哥也有孩子有家要养,借一次两次还行,怎么可能借给我们一辈子?我不肯,他就又开始打我……” 倪蔷攥紧了拳头,“你怎么忍得下去的?!像他这样打老婆的人,就该下地狱!” 卢利媛握住她的拳头。 倪蔷低头看到她的衣袖里面,手腕上有一道青紫痕迹。 卢利媛摇头说:“倪蔷,表姐……你没结婚,你根本不能懂那种感受。因为我爱他,我可以理解他的痛苦,我也能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理解?难道理解就能成为他伤害你的理由?!你的爱是纵容!你别忘了你是你父母养大的,你不珍惜自己,对得起你父母么!” 卢利媛眼眶中的眼泪无声落下来,她道:“你说得对……可那时候我生命里的所有都是他呀!结婚之后,我的生活就以他为中心,我曾经那么幸福,那么开心……我不敢告诉我爸妈他打我了,更没有朋友可以倾诉……后来有了宝顺,我就更不敢说离婚了,我不想宝顺没有爸爸……” 为了护全一个家,为了孩子,这就是女人在婚姻中的所有支持么? 倪蔷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昏暗,她以前一直再给自己铺一条通往婚姻的路,不管如何迷惘或怀疑过,她都坚信着,等待她的一定是好的。 如今看到卢利媛,她开始害怕。 这一步,实在,太难迈出了。 卢利媛在经过八年的痛苦后,让自己解脱。可她知道,她永远逃脱不了彭伟带给她的阴影。 那是一种对自己的失望,对婚姻的恐惧,对生活的茫然…… 在这件婚事中,受伤最多的,就是她和孩子。 倪蔷觉得喉头梗得难受,她偏头过去,冷冷说:“但现在你和他已经离婚了,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过去的事情我不管,但我要让他为他今天做的事负责任!” 卢利媛猛地抬头阻拦她:“不要啊倪蔷,如果事情闹大了,我爸妈就会知道的,我不想他们知道……” 倪蔷再是忍无可忍,她站起来,压低了声音说:“卢利媛,我看你真是无药可救了!你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以为一直躲着这事就算完了?你没看到么?他今天找到你住的地方,明天就可能找到你父母的住所,今天他可以打我和宝顺,明天他就敢拿着刀子冲到你父母面前,伤害你的亲人!你到底是真的为了大局着想,还是只想护全自己的面子?” 卢利媛瞪圆的眼睛,泪水湍湍。 倪蔷大口大口地喘气。 幽然,绛仍然从房间里出来,说:“就算你不想追究,这件事我也不可能罢休。” 他捻出一支烟,问卢利媛,“介意我在这里抽烟么?” 卢利媛有些局促,慌乱说:“不……不介意……” 他掏出打火机,点上,抽了一口说:“如果你只是不想让家里的丑事曝光,这个我可以帮你,办他不用兴师动众。关键,就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跟他一点瓜葛都没有了。” 客厅里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眸子如一对犀利的鹰眼,直勾勾地盯着卢利媛。 卢利媛哆嗦了一下,低头,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绛仍然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走到倪蔷身边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倪蔷看了看他,再看看卢利媛,终是叹口气,和他一起出门。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出门后,绛仍然问他。 倪蔷犯愁,“我不知道,我还想问你……” 他拿手机照着楼梯,走在前面,说:“显然的,你表妹对她那个前夫还是心软的。” 倪蔷道:“我真是不能理解她。八年,她竟然能忍受那样一个男人八年!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而且,她到现在都还对他有所留恋!” 绛仍然轻笑说:“不一定是留恋,你表妹有句话说得对,你没结婚,不会懂那种感受。她在乎地不是那个男人,而是她的孩子,那人毕竟是她孩子的生父,她不是那种能狠心逼自己孩子父亲走上绝路的人。” 倪蔷不屑,“说的好像你结过婚似的。” 绛仍然静静往前走,他的脸隐在暗处,模糊,只能看到一个轮廓。 要到单元门口的时候,倪蔷说:“我是觉得,他们已经离婚了,利媛带着孩子生活,跟那男人再无瓜葛,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 绛仍然走出来,路灯照在他脸上,倪蔷看到他脸上是清清浅浅的笑。 他轻轻说:“血缘,是个很神奇的东西,真的不是说没有关系就没有关系的。走,开车载我回去。” 坐在车上,绛仍然从兜里拿出一只扭蛋,拧着玩。 倪蔷觉得这东西和他呆在一起显得特别有违和感。 “你在哪弄的这个东西?” 绛仍然笑说:“那个叫宝顺的孩子,他房间里很多这东西。” 倪蔷道:“你偷孩子东西呀?” 他乜眼道:“他送我的。” 倪蔷将车子开出去,叹息道:“你竟然能跟他交流……你看出来了吧,那孩子性格有点问题。” 绛仍然点头,“嗯,自闭症,很多单亲孩子都可能得,他需要人多陪。” “对呀,可是他父亲是那样的人……利媛要上班,把他送到我大姨家,他会跟我表哥的孩子打架,我大姨也是累,觉得宝顺都七岁,就把他送到午托班,但是午托班周末不上课,周末利媛上班,他就一个人在家。想想也是可怜。” “你呢?你没跟他相处过?” 倪蔷抿嘴道:“我没有,我很少跟孩子接触,不太习惯和孩子打交道,更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样的孩子。” “你不喜欢孩子?” “倒也不是,”倪蔷说,“我觉得孩子很脆弱,与其说不喜欢和他们接触,倒不如说是不敢。你喜欢孩子?” 倪蔷看着他。 绛仍然专注着手里的扭蛋,随意道:“算喜欢吧,孩子……挺有意思的。” 倪蔷心里突然被触动了一下。 她看着前方,开车中,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一边是卢利媛给她的绝望,一边又是他带给她的期待,将她拉扯着,反反复复,不知如何是好。 夜里的空气湿漉漉,秋天渐渐成了季节的主宰,给堰州带来一抹萧凉。 他们回去后,已是很晚,倪家屋里灯光全无。 倪蔷拿出钥匙,准备开自家门,被绛仍然捞进怀里。 “这么晚了还回去干嘛?” 倪蔷故意道:“我不回去我去哪儿?” 他道:“我的屋子可就在对面,你还想去哪儿?” 绛仍然打开门,把她带进去。 房门“砰”得关上,他将倪蔷抵在门上,手指轻触她的脸。 倪蔷倒抽一口气,他急忙收回手,“还疼?” 倪蔷笑道:“骗你的。” 绛仍然捏住她的下巴,惩罚似的用了些力气。 倪蔷从前面抱住他的腰,手摸到他的裤兜里,拿出了被揉皱的软盒烟。 “我抽一支。” “你会抽?”他挑眉。 倪蔷摇头,“不会,我们家没人抽烟。我就是想试试。” 他垂首低低一笑,把烟从盒子里抽出来,叼在嘴里。 倪蔷仰着头看他。 “你知道么?我以前很反感男人抽烟的,后来工作,不可避免要吸入二手烟,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但是我觉得,你抽烟的样子,特别好看。” 绛仍然眯起眼睛,笑出声来。 “好看?” “嗯,下巴特别帅气。” 绛仍然摸摸自己的下巴,抬手把烟点上,“要抽么?” 倪蔷说:“嗯,给我。” 她伸手过去。 绛仍然却把她的手握住,另一手夹烟,深吸了一口烟后,弯腰,头低下来,嘴巴准确地贴上倪蔷的唇。 倪蔷正好微张着嘴,他轻轻吐出,烟雾便进了倪蔷的嘴巴里。 两唇相接,白雾徐徐漫出…… 只是下一刻,倪蔷被烟堵了喉咙,剧烈的咳起来。 绛仍然便笑着松开她,看她缓过来了,才又凑上去亲了亲她。 “烟不是好东西。”他低声说。 倪蔷嗔道:“不是好东西,你还抽?” 他说:“男人不抽烟不行。” “为什么?我爸就不抽。” “这不一样。” 倪蔷翘起嘴唇说:“有什么不一样?” 他道:“你爸爸抽烟,没人说他帅的。” 倪蔷扑哧一笑,手在他胸前挥打一下,“歪理!” 绛仍然捉住她,再次欺身而下,紧紧地吻住她。 唇舌相抵,缠绕,他进,她退无可退,不一会儿,两人气息紊乱,身体渐热,绛仍然的手掌从她衣摆下面钻进去,拨开障碍,倪蔷抵开他。 “先洗澡吧……” 他沙哑着声音说:“先做,再洗。”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其实很压抑的,并没有在宣扬婚姻的消极性哦,其实在我看来,婚姻并不是一个女人的一切,一次婚姻的失败也并不代表一生的失败,悲剧的发生是要具体人物性格和环境具体分析的,在爱情里,还是要勇敢一些,才能收获美好~比如xx~(不要逼我剧透!) 还有,对哒,我知道我写文很啰嗦,各种分线故事很多的,cp也不止一对,但每一个都有关联,希望大家能有耐心看下去,意见我也都在吸收~么么。 第四十七章 幻想 彭伟进到警察局后,再没有出现在卢利媛面前了,倪蔷不知道绛仍然是怎么处理的。她去问过,警察局那里没有关于彭伟的拘留记录。 但后来倪蔷问及绛仍然时,他轻描淡写说:“这种人,吓一吓不就行了。” 吓?倪蔷有些想像不到绛仍然会是个什么吓法。 彭伟那种人,明显是冲钱,最是贪得无厌。 她担心,此刻让他就这么回去了,过一段时间,肯定又是纠缠不清。 绛仍然却是不怎么在意,他正一门心思地想着,要带倪蔷去哪里吃好吃的。 就好像,彭伟在他面前不过是一根牛毛,吹吹就飞走了。 而后的几天,卢利媛带宝顺到倪蔷家,希望杜若可以帮忙照顾孩子。 她对倪蔷说,怕彭伟再找来,她自己一个人倒不怕对付他,只不想孩子跟着受累。 倪蔷也觉得这是个办法。 毕竟平日里,卢利媛要工作,白天让宝顺一个人呆在家里也不好。 倪蔷想到那日她去卢利媛家时,在洗手间找到宝顺,她不知道,宝顺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是不是就这样呆在洗手间里…… 对于卢利媛的请求,杜若和倪青云是一口就答应了。 二老年纪大了,半辈子就培养了倪蔷这么一个闺女,原本还想着倪蔷能早日结婚后,生个孩子,他们帮着带,也让家里多点人气。可就是不见女儿出嫁,俩人是极想早点抱个外孙的。 宝顺来,他们是一万个同意。 杜若说:“其实我早想让你把宝顺送过来我们照顾的,但想想他刚跟你来堰州,怕他离开你会不适应,这才一直没开口。这样正好,我跟你小姨父,平时除了工作之外,都是闲得发慌,有个孩子在身边,那是再好不过了!” 卢利媛把宝顺交给杜若,比交给她自己妈还放心。 她心里清楚倪蔷母亲的为人,那是不能和她母亲比的。 倒是倪蔷,显得有些措手不及。 连续几日,她在饭桌上吃饭,宝顺都是吊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她也看他。 俩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吃完了饭,杜若带宝顺去洗澡,倪蔷趁机回房间,和绛仍然打电话,向他讨教和孩子相处的办法。 绛仍然说:“孩子的世界很单纯,尤其是像他这样有自闭症的孩子,他们的认知会比一般人单纯些。不对就是错,不好就是坏,只有两面。他看着你,没躲你,说明他没在怕你,也不讨厌你,你可以试着和他说说话,问问他喜欢什么,投其所好就行。” 倪蔷道:“他不说话,从我见到他到现在我就没听到他对我说过一句话。不对,他也不对我爸妈说话,除了叫他妈妈。” 绛仍然笑道:“他不说话,但是他听得见你说话呀,你要相信,他总有一天会开口的。” 倪蔷想了想,问他:“那天他送你扭蛋,跟你说话了?” “没有。就只是给我而已。” “那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绛仍然道:“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没说话,我问他多大,他也没说。然后我看到他房间里的桌子上有个超人的扭蛋,就笑了,对他说,我也有个这样的东西,不过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然后他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跑到自己床底下。我以为他怎么了,结果没一会儿,他就从床底下拉出一个箱子,从里面翻出来好多扭蛋,挑了几个,抱过来给我。我就从中间拿了一个。我说剩下的你留着,等我有新的,就来跟你换。” 倪蔷听完,心都被萌化了。 “宝顺……好善良。” 绛仍然道:“是呀,那孩子继承了你们家里人的基因。” 倪蔷笑:“你夸我呢?” 他说:“听出来就好。” 和他打完电话,倪蔷立刻又和张佳佳打电话。 她对张佳佳说:“佳佳,我觉得我完了,我现在好想结婚。” 张佳佳觉得她神经病了:“你不是一直很想结婚么?怎么结个婚就叫完了?” 倪蔷说:“不是……我是想跟绛仍然结婚。” 她听到张佳佳电话那边“哗啦”一声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掉了,隔了一会儿张佳佳说:“不会吧倪蔷!你收服了绛三少?!” 倪蔷道:“不是,我只是突然很想……我觉得,他真的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他满足我对爱情,对婚姻,对生活的所有幻想。” “呵呵,他满足全天下女人的幻想。”张佳佳毫不留情地打击她,“倪蔷,你怎么突然这么想了?” 倪蔷把那天接宝顺时发生的事和张佳佳说了一遍,然后道:“那天我听了利媛的遭遇,说实话那一刻,我真的好害怕,我想婚姻大概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美好。但是马上,我看到绛仍然,这种想法就立刻颠覆!他给我的感觉和希望,甚至比以前我给自己的还要多。” 张佳佳犯难:“倪蔷,那他呢?你有没有问过他?” 倪蔷:“没有,他没有表示我怎么开口问。” 张佳佳道:“对呀倪蔷,他都没表示呢!你现在要冷静,你要认清状况,结婚是两个人的事,如果只是你一个人在幻想,把自己豁出去,而他根本没有这个意思,我真害怕到时候你会承受不住……你不如,先试探一下他?” 倪蔷听了她的话,也觉得自己这会儿有些冲动了。 她迫使自己沉静下来,最后道:“你说的对……我试试。” - 许望在堰州呆了一个星期后,又回了江州,合作计划已初步拟定好,正在制作合同。两边都请了相关部门和律师进行交涉。 绛仍然居功不自傲,好像他就仅仅只是和许望吃了顿饭而已。 但谁都知道,是他稳住了许望的情绪,才让许望耐心接受白维奇小小的让步。 这天下午,白悦到酒店,和池夏坐在一起,身边各是自己的儿子相伴。 白悦说:“我最近和老三一起投资项目,他总坑我,我听老三说了阿硕生前的遗愿,我以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地,自己亲弟弟的事情也从来不过问,其实想想,很是惭愧。现在酒店做项目升级,钱上面肯定紧,我投别人家不如投自己家,你们说是吧?维奇,用钱你就跟姑妈说,都是一家人,千万不能客气。” 白维奇道:“好,有姑妈这话我就放心了。” 白悦欣慰,看着他说:“阿硕就你一个儿子,你能回来继承他的事业,我想他泉下有知,也瞑目了……” 一句话刚说完,气氛霎时变却。 绛仍然坐在那里,晃了晃腿,搂着白悦的肩膀:“白女士,你今天来是散财的,不如散到底吧。我坐庄,摆桌麻将怎么样?” 白悦笑:“你很闲?又想着坑我的钱吧?” 绛仍然说:“打牌嘛,看的是运气,我看白女士你今天气色不错,红光满面,手气肯定不错。” 白悦和池夏都被他逗乐了。 但马上,问题就来了。 白维奇常年在国外,早已远离国粹,他走了,三缺一。 白悦说:“老三你说你坐庄,那就得你找人,今天这话你先说出来的,做不了数的话,回去仔细你的皮!” 绛仍然嬉笑说:“这好办,咱们家什么都不多,就是牌友多,我打电话给大嫂——” “澄绚?算了,叫她来打麻将,我们是要打麻将还是要打架呀?”池夏说。 “那叫二嫂——” 白悦说:“你二嫂今天去学茶道,在城南呢,你叫车去接她?安安也没在家,说什么约了朋友吃午饭,来前我给她打电话她正在电影院。年轻人,自己也有活动,不叫也罢。” 绛仍然凝眉,知道这俩女士正在看他笑话呢,他想了一圈,决定叫最会来事,嘴巴最甜的邓福星,谁知道丫正在出海! 邓福星狗腿道:“叫伍老板!叫伍老板!我知道这货最近正躲他老婆,他肯定特别希望你把这个能脱离他老婆魔爪的机会赏赐给他!” 绛仍然打电话给伍岑,伍岑果然一口答应,分外爽快。 白维奇叫人安排房间,送了茶水点心,又叫了客房管家在旁边。绛仍然陪两个长辈瞎聊了会儿天,伍岑很快就到了。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自动麻将桌呼啦啦地响。 伍岑说:“今天一起床我就觉得浑身舒爽,心情愉快,感觉有好事发生,没想到,下午就有幸和两位阿姨见面了!” 池夏和白悦笑。 绛仍然不给他面子,心道,还浑身舒爽,心情愉快呢?是浑身难受,心肌梗塞吧? 他揭穿道:“想学邓福星的油嘴滑舌,也要往精髓上学。开口就叫阿姨,谁是你阿姨?这儿坐着的俩人就比你大几岁,好意思叫人阿姨。” 伍岑忙说:“三少说的是,受教了!那叫什么,白姐姐,池姐姐?” 白悦啐道:“竟是胡说八道!该叫什么叫什么!我说你们几个呀,老大不小的人了,开玩笑倒是有个底儿呀!” 她教训绛仍然,“整天人鞍前马后叫你少爷长少爷短的,你都不害臊!” 绛仍然乐道:“别人的嘴,我管不着。” 白悦说:“该正经的时候就正经点儿,你也瞧瞧维奇,人家比你还小五岁,性格多沉稳。” 一扯到白维奇,池夏便笑道:“姐你别说他们了,再大的人,那在咱们面前不还是个孩子么?小伍,你那生意怎么样了?” 牌上齐,伍岑冲绛仍然做了个耸肩的姿势,看池夏打东风,他跟上东风,又笑答:“承蒙您挂念了,生意还凑合,养家糊口没问题。” 他旁边,白悦上牌,皱眉,打出去一张发财,说:“你们几个混在一起的呀,你还算好点儿。最差的就是福星,没做生意的天赋,还整天瞎折腾,看他爹那些钱够不够他这辈子折腾的——” 她话还没说完,绛仍然道:“碰。” 把白悦不要的“发财”收入面前。 白悦斜眼看他,骂了句:“臭小子。” 他弯唇一笑,边出张边说:“福星生意做不好,是因为没人在身边帮他教他,我回头找人帮帮他。” 池夏说:“我觉得倒不如早点让他结婚吧,那孩子也是心思野,有个人管着比什么都强。” 伍岑眉毛一挑,心道:他今天来的到底对不对呀? 而此刻,正在海上的邓福星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哆嗦了一下…… 白悦接着池夏的话说:“福星那德性,也得有姑娘愿意跟他。” 池夏抿嘴笑着打牌。 白悦点着绛仍然和伍岑,又数落起来:“就这俩,老三我就不说了,说他也没用,玩儿心大到西天去了,我没本事帮他收回来。伍岑你这个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我听说你老婆回来了?” 伍岑倒吸一口凉气,恭敬道:“这您都知道……是,她回来了……” 白悦挑眼说:“啥时候办手续离婚呀?” 伍岑苦着脸笑:“就这几天吧……” “就这几天?”白悦说,“你结婚也没做婚前财产公证,这会儿离婚估计不好弄吧?我看你老婆可不是省油的灯。” 伍岑连连道:“是是,是有点儿麻烦,不过没事,不就是钱的事嘛。” 白悦一笑,抬手一张牌甩出去,“五万。” “嗯?”绛仍然推牌,“胡了。” 白悦立刻瞪圆了眼睛。 “呵这臭小子,第一把就点你娘的!” 绛仍然说:“白女士你别骂人呀。” 白悦冲他做了个恶狠狠的表情,“呼啦”把牌推了。 伍岑忙劝:“白阿姨先别生气,俗话说赢牌不赢头一把,咱们接着打!保证让他输得光着屁股出去好不好?” 白悦“扑哧”一笑,冲洗牌,又开始了下一轮。 可说来也怪,不知是不是真的是绛仍然的手气太好,几圈之后,他十牌九赢。 白悦不悦,“你今天还真想着让我散财呀!” 绛仍然收钱收到手软,好像真的就是冲着赢白悦的钱似的,连池夏看着都有些哭笑不得。 这母子俩,有时就是会这样。 孩子一样,闹一出又一出。 其实绛仍然也只是想逗逗白悦而已。 钱赢得差不多了,他说:“手气好也是没办法的,白女士,要不咱俩换个位儿,你挨着伍岑,他最近在离婚,人品很差的。” 白悦不理他。 伍岑一看:卧槽,这是故意戳我伤口么? 他道:“三少不厚道呀,哪有人像你这样往人伤口上撒盐的。” 池夏笑道:“老三最坏,哄人的时候把人哄上天,坑人的时候,就是往死里坑,要不咱们不跟他玩儿了?” 伍岑说:“这不行,他赢了钱,怎么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呢?怎么说也得让我们赢回来再说吧!” 绛仍然在自己位子上悠闲自在。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看了条短信,继续听面前的人说话。 “兔崽子坑人还专坑自己人!”白悦骂他。 伍岑道:“来吧来吧继续。” “呼啦啦”洗牌机器又转起来了,绛仍然却站起来说:“我还是不跟你们打了,打一会儿又要骂我。” “怎么?你想跑呀?”白悦瞪着他。 绛仍然笑说:“我跟你们打,赢了你们生气骂我牌品不好,故意输,那是放水,等我去找个人来顶我。是赢是输我都认了!” - 倪蔷五点钟到酒店,准备上晚班。到办公室后给绛仍然发短信,绛仍然没回,她顺手把手机装在兜里,去了办公室。 听到有人在聊天,说下午池夏和白悦来酒店了。 倪蔷听到池夏的名字,没什么感受,听到白悦,却是心头猛然一顿。 她曾见过白悦一次。 一次,也就仅仅是那一次而已。 外界关于白悦的传闻有很多,她成就不多,名声却响。一来是因为她有个威震四天的丈夫,二来是因为她有三个名声大噪的儿子。 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必有一个成功的女人,一个成功的女人身边必有许多成功的男人。 这句话用在白悦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白悦出身本就不错,也有着不错的教育背景,后来又嫁了个好丈夫,一生富贵,顺风顺水,这在很多人眼中看来,白悦无疑是个人生赢家,女性偶像。 而她行事却是低调,从不冒然出现在公共场合。 倪蔷唯一一次见到她,是在白硕50岁生日宴上,白悦送来生日贺礼,另与弟弟耳语几句,便先走一步。 而后,倪蔷再不曾见过她的真人,就连在白硕的葬礼上也不曾遇见。 林古华见倪蔷来,过来说明了一下情况:“俩夫人是下午来的,白总和绛先生亲自陪着,来时袁圆倒是和她们打了招呼,后来他们就在屋里打麻将,你要不要也过去打声招呼?” 倪蔷正思衬着,要不要去呢? 这时,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她看一眼,背过林古华,“喂”了一声。 那边人问:“到酒店了?” 第四十八章 面试 “到酒店了?” “嗯。”倪蔷淡淡应着。 绛仍然问她:“会打麻将么?” 倪蔷蹙眉,林古华对她做了个要走的手势,她点头,到了个没人的地方,才说:“我妈是麻将发烧友,你说呢?” “那就好,这会儿有空没?上来吧。” 倪蔷道:“干什么?你不会让我跟你们一起打麻将吧?” 她听到那边清清浅浅的笑声,“嗯,我总赢,被轰走了,你过来顶替我。” “喂!绛仍然……”她压低了声音,心情复杂。 绛仍然说:“不碍事,晚上忙么?” “不算忙……” 他说:“嗯,白夫人和绛夫人也算是酒店的贵宾,倪经理你不过来问候一下?” 倪蔷实在摸不准绛仍然的意图。 难道,他要正式将她介绍给他母亲?可这样会不会太唐突了? 她在心里,一边忐忑,又一边默默期待。 如果……她想,如果绛仍然将她介绍给白悦,是不是就说明,他有和她结婚的打算?而如果白悦接受她,那是不是说明,她能和绛仍然结婚…… 越想,倪蔷的心就越像打鼓一般,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 从大厅去白悦和池夏所在的房间,倪蔷花了整整十分钟,摸摸头发,整整衣领,再对电梯的放光板看了眼自己的妆容。嗯,算得体。 走廊上,绛仍然正倚靠着墙上站着,像是在等她。 倪蔷站在距离他一米的距离。 绛仍然低头笑,“怎么看你的样子,像是要去打仗?” 倪蔷苦着脸,轻声说:“你明明知道的……说实话,我真的怕,我从来没有面对面跟你母亲说过话,但是你现在要让我陪她打牌,我压力好大呀……” 绛仍然说:“没事,你就当是陪你妈妈打麻将,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不过那俩老太太刚刚被我赢怕了,你就负责输吧。” 他领倪蔷往里面走,在门前,倪蔷突然拉住他的袖子。 绛仍然回头。 倪蔷低声问他:“你妈妈她……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么?” 绛仍然看着她默了会儿,说:“现在还不知道。” 进屋,倪蔷想起了那时她刚出校园,初到社会,去一家外企公司面试,她抱着视死如归的心,走进去后,看到一众面试官齐刷刷地看向她,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对她来说,白悦可不就是那面试官么? 但好在,几年的职场经验,已经让她形成了一种应变的本能。 她走进去,先挂上微笑,依次和里面的人打招呼:“白夫人,绛夫人,晚上好。”最后才对伍岑说,“伍先生,晚上好。” 伍岑对绛仍然笑得意味不明,说:“三少,你把倪经理叫来顶替你呀?” 池夏说:“老三,倪经理在上班吧?” 绛仍然道:“不妨事,倪经理过来跟你们打声招呼,我刚刚也问了,今晚不算忙,几圈牌还是能打的,是吧倪经理?” 倪蔷看到白悦正在看她。 她暗自深吸一口气,说道:“酒店今晚需要处理的事务并不多,为两位夫人服务也是我的职责。” 白悦瞥了一眼绛仍然,“那来吧,咱们再打一会儿,晚上工作估计多,到晚饭时该散就散。” 绛仍然给倪蔷让位置,倪蔷坐下来。 白悦又说:“老三,我可记着你的话呢,倪经理是输是赢都算你的,我得问问倪经理,你牌技怎么样?” 倪蔷一时尴尬:“……勉强能陪您开心。” 白悦一笑,拍拍倪蔷的手,“好孩子,放心大胆地玩儿,反正不花你的钱!” 倪蔷一进来,白悦就看出来了:这姑娘,面容清雅,小鼻子小嘴儿的,一双眼睛亮莹莹,果然是个聪明人,有眼色。 倪蔷却不知白悦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她坐在白悦身边,白悦说话,声音润而缓,语调亲切而温柔,可她却能从她身上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一圈开始,几人的话题的也开始了。 白悦和池夏全不当倪蔷是外人,说话时和她来前一样。却是伍岑,心里明白绛仍然和倪蔷的那层关系,心思婉转,要时刻掂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池夏说:“倪经理也是年轻有为,年纪轻轻就能做到前厅部的一把手,以前是阿硕的得力助手,现在也在帮维奇。” 白悦挑眼看着倪蔷:“是么?以前没怎么来酒店,说起来是第一次见倪经理,倪经理看起来确实年轻,结婚了么?” 倪蔷道:“还没……” 池夏说:“越是优秀的人,这终身大事就越是办得晚。” 白悦接道:“说的也是。” 伍岑笑:“阿姨,你们这是在变相讽刺我么?我可是二十几岁就结婚了,你们是在说我不是优秀的人吧?” 白悦乜他一眼,道:“说的就是你!你优秀到哪里了?娶个老婆,又没本事跟人好好过日子,还敢说自己优秀?” 伍岑投降,“好好好,我承认我不优秀,我肯定不如三少优秀!” 白悦不屑说:“他跟你,都是半斤八两,哎,我们家孩子,就只有这老三,我是最没办法的!” 听到这里,倪蔷忍不住吃吃地笑。 绛仍然却突然按住她的手说:“哎?这张不能打——” 倪蔷一愣,她的手已经把要扔出去的牌摊出来了。 白悦忙阻拦,“哎!观棋不语真君子,绛老三,你给我坐远点儿!” 绛仍然笑说:“这是打牌不是下棋,我宁愿做小人,不想做君子。” 倪蔷左右为难,趁绛仍然没注意,把牌一扔,说:“哎呀,落牌不悔……” 白悦顺理成章点炮,赢了这把,得意地冲绛仍然仰起下巴。 气氛一时间轻松起来。 到晚上将近七点时,白悦和池夏把绛仍然之前赢的钱都赢回来了,心情大好,两人打算去吃晚饭,倪蔷立刻恢复酒店前厅部经理的身份,恭敬相送。 到门口时,有白维奇接替,倪蔷自动退步,至此,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池夏一直笑着看倪蔷离开,再看自己儿子时,说道:“倪经理没结婚,她有男朋友么?” 白维奇不明其意,他道:“我不知道。” 池夏说:“你自己的员工你都不知道,怎么做上司的?” 白维奇有些无奈,“您是要我把酒店每个员工的感情状况都问一遍么?” 池夏白他一眼,对白悦说:“看见没,这么大的人了,不开窍!” 白悦笑道:“别管了,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来吧。” 绛仍然和伍岑开车过来,绛仍然说:“两位女士,今天就让伍老板送你们去吃饭吧,我还有约会。” 白悦皱眉:“约会?又跟哪个乱七八糟的女人约会?” 绛仍然说:“错,是个正儿八经的女人。” 白悦“嘁”一声:“你就不是正经的人,还能交到正经的女朋友?算了,小伍我们走。” 绛仍然在背后欢送她们。 上车后,池夏还惦记着倪蔷,她问白悦:“姐,你觉得倪蔷那姑娘怎么样?” 白悦道:“模样挺俊,人也聪明机灵,做事进进退退落落大方。挺好。” 池夏心里开心,觉得心里话可以跟白悦敞开了说了,于是道:“我也觉得不错,以前维奇没回来之前,我没怎么去过酒店,对她不了解,后来阿硕出事,我看她在酒店,处理事情干净利落,立场明确,就觉得这姑娘还挺能干的,再后来看她跟维奇站在一块儿,我就怎么看怎么觉得合适。” 正开着车的伍岑听池夏说这话,心里一咯噔。 坏了!这正牌男友的妈没表示,倒让无关紧要的人盯上了倪蔷,我们三少这事儿够复杂的呀! 他竖起耳朵,继续听。 白悦这边,她眉头微微一挑,对池夏道:“原来你是这个心思。” 池夏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女人,常年吃斋念佛,心底一片清明,想什么看什么,简单又明了,从不兜圈子。 她坦诚说:“她跟维奇一样大。维奇回来,我这一门心思的全都在他身上了,他现在忙酒店里的工作,但这种个人问题也不能耽误,毕竟是三十了,成家立业,都是人生大事,我还是挺希望他能早点结婚生孩子的。” 白悦试探说:“这……那姑娘三十了?年纪是不是有点大了?” 池夏说:“这倒没什么关系,我不喜欢小姑娘叽叽喳喳,年纪大点儿成熟稳重,适合维奇。不过如果真的结婚了,孩子肯定要早点要。身体没问题的话,应该还是很好要的吧?” 白悦微微一笑,“这倒是……” 池夏对儿子的未来有不少规划,趁着机会,全都说给白悦听了。空了,还问伍岑,说:“你跟倪蔷熟么?你知不知道她有没有男朋友?” 伍岑道:“我跟她还真不怎么熟,不过我听三少说过,她好像……有个男朋友的样子。” 池夏一听,就紧张起来:“哟,那可难办了,这个年纪找男朋友,都是冲着结婚去的吧?不行,我这几天得观察清楚了……” 伍岑花了一晚上时间,应付了俩老太太之后,立刻开车回到酒店,找绛仍然。 绛仍然刚刚和倪蔷吃了晚饭。 倪蔷下午来的,送走白悦和池夏之后,紧跟着就有个客人需要她去安排住房,倪蔷忙活了一通,闲下来,才发现还没吃晚饭。 回办公室的路上,经过vip一层,她下意识往刚刚那个房间看了一眼,竟见绛仍然还在。 绛仍然也看到了倪蔷,问:“忙完了?” 倪蔷点头,走过去,锁上门。 绛仍然过来抱住她,在她唇上吻下,舌头窜进去,拖拽着倪蔷的意识,直到将她口中气息全部吸走,他才放手。 两人额头抵在一起,气喘吁吁。 倪蔷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绛仍然将她弄乱的发拨到耳后,轻声说:“给你带了吃的。” 带她走过去,坐在沙发前。 倪蔷看到桌子上放着几个简易的食盒,打开,里面是白汤云吞,还有几个小菜。 “还热?” 绛仍然道:“嗯,专门算着时间,刚买回来没多久,吃吧。” 倪蔷拿汤匙舀云吞,吃进嘴里,鲜美的虾仁,到了胃里,成了暖烘烘的锅炉。 第四十九章 莫晚 伍岑来时,倪蔷已经收拾好了自己。 他进门,先笑着看了倪蔷几圈。 绛仍然问他:“有事?” 伍岑说:“俩老太太吃了饭,逛了街,已安全送回家。过来看看你这边有没有事吩咐。” 绛仍然道:“我这边能有什么事可以吩咐你的?” 他送倪蔷到门口。 倪蔷回头对伍岑说:“伍先生,再见。” 伍岑语调轻浮,应道:“再见啊倪经理。” 然后,被绛仍然拽进来了。 “怕你老婆还在你家?” 绛仍然抽出两支烟,扔给伍岑一支。 自己手里的填在嘴边,点上火,才又把打火机扔给伍岑。 伍岑抬手接住,点上,说:“我怕她?我只是觉得麻烦。女人呀,她们能把爱说成比天大。就是现在,姓莫的,她一边找人挖我的钱,一边还想坐在我的怀里对我说,她爱我,她舍不得离开我。去她妈的!” 绛仍然低低地笑,“是么?” “不是?”伍岑抽了两口,这不是他常抽的烟,味道有些重,他停下来,手指夹着烟,手腕搁在膝盖上,换上笑脸说:“那……倪经理,你是怎么打算的?” 绛仍然皱眉:“什么怎么打算的?” 伍岑道:“当然是未来打算呀!是结婚还是到一定程度之后和你以前的女朋友一样,点到为止?” 绛仍然默了会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你知道,我没打算结婚。” 伍岑眉毛竖起来。 他是知道这个。 只是总会想,谁能真的说不结婚就不结婚呢? 人这一辈子,肩负在身上的东西太多了,年轻的时候,是厚望和期待,成年后,是责任和理想,到了老,还有负担和许许多多没擦干净的屁股……他想着想着:妈的,不结婚就不结婚,结婚有什么好的! 伍岑站起来,欲言又止了一会儿,他本来想问绛仍然说:“人姑娘,不,该说是老姑娘——三十的人了。你要真没跟人结婚的打算,干嘛去招惹人家?” 可话到嘴边,他突然停住了。 事出有因,他这会儿替倪蔷“打抱不平”,但他同样也是促成事实的人之一,难道要自己打自己的脸? 而且他知道,他要是把池夏对倪蔷的想法告诉了绛仍然,受男人占有欲的影响,绛仍然肯定会采取某些不要脸的行为,最后再施展尿性,把人姑娘一脚蹬开,这对倪蔷来说,未必是件好事。 说不定顺其自然,还能皆大欢喜。 他心道:倒不如……就这样吧。 伍岑看了眼手上的表,说:“你呆在这里还是走?时间不早了,我走了。” 绛仍然道:“你走,我今晚在酒店住。” 伍岑低头莞尔一笑,自己往外面走了。 - 酒店晚上陆续有客人入住,接近九点时,前厅渐渐安静下来。 倪蔷从楼上下来,到办公室去。 路过休息室,余爱正在隔壁的茶水间准备咖啡。 倪蔷看一眼,脚步停住,拐过去说:“咖啡牌子换了?” 余爱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救星,“经理你下来了!”她苦笑着看着手里的咖啡豆袋子,说,“这不是酒店大厅常备的咖啡,是刚刚从vip部拿下来的。” 倪蔷道:“难怪,好像前厅接待没有用过这个牌子的,怎么?前厅有贵客?怎么没通知我?” 余爱说:“也不算贵客……怎么说,她是第一次来,也没登记,就在前厅的沙发坐着,说她等人。后来我们接待给她送咖啡,她喝了一口,就直接吐了,说她不喝蓝山,只喝cubita。那我也没办法,只好找了vip部的同僚扔下来一袋cubita。” 倪蔷点点头,“既然这样,送过去吧,留点心,如果是个挑剔的,就叫我和古华去。” 余爱笑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伺候的人,除了咖啡之外,她真的就是在等人的样子。是个女人来着,一身迪奥,价值不菲,气质也好,模样高傲地坐在那里。” 倪蔷听她说完,倒是好奇了,“她没说等谁?” 余爱摇头:“没有,我们问了,她没说。” 倪蔷凝眉思索了会儿,跟她一起出茶水间。 余爱去送咖啡,倪蔷在不远处,朝那边坐着的人看。 这个角度,她正好能看到沙发上那人的侧脸。 如余爱所说,正是一个满身福贵的女人。她直挺着坐着,长卷发,乌亮流畅,倾泻在身后,一边撩挂在耳边,露出晶莹的侧颜和挺俏的鼻梁。 这人,她确实没在酒店见过。 等人,她等谁? 倪蔷有些没头绪。 正在这时,原本坐着的女人,刚接过余爱送去的咖啡,便站起身子。 她身材很高挑,穿着高跟鞋,比身边的余爱要高出半头多。 只见她从座位上起来后,直接往前台去,叫了一声:“伍岑!你跑什么!” 大厅前空旷而安静,女人这一叫,声音整个回荡在前厅,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而被她叫住的伍岑只觉得耳朵一疼,身子一颤,下意识要躲,才发现自己早已暴露!进退不知,只得回身站在原地,皱眉看着她。 莫晚踩着高跟鞋。 她脚下的细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板上,声音分外清脆。 所有人见到她这架势,都愣在了原地—— 什么情况?这女人竟然直呼伍老板大名! 而且刚刚还是一副冷艳高贵的模样,此刻一见伍岑,立刻气势汹汹。 她是伍岑什么人? 当然也有心思通透的,一眼就看明了了的。 比如倪蔷。 她知道,这不是别人,正是伍岑的老婆,姓莫名晚。 也马上要成为他的前妻了。 倪蔷曾对此人有所耳闻,却从未见过真人,如今一睹真容,心情还真是……不知道怎么描述。 莫晚今晚到酒店来就是冲着伍岑的。 在她面前,伍岑很快收回窘迫的神情,换了副装模作样的嘴脸,望着她说:“你怎么在这儿?” 莫晚抱着手臂道:“找你。” 伍岑笑:“找我?找我干啥?” 莫晚脸上浮出媚色,突然走过去揽下他的胳膊,凑近他低声说:“急什么,开个房间,慢慢说。” 声音虽小,无奈四处俱静,一字一句传进了在场人的耳朵中,一时尴尬。 伍岑脸色难看,瞥眼间看到倪蔷在,他更是不自在。 莫晚还在他耳边吹气,“干什么?怎么还不动?” 伍岑顿了顿,敲了敲柜台,对旁边一个前台说:“来,开个房间给这位莫小姐。” 然后他对莫晚说:“你要呆在堰州几天来着?还有六天?不如就在这里住吧,你也知道我马上要被你分割一半财产了,跟着连房子都好像小了一半,容不下你这座大神了,还有,如果有什么话要说,让你那个万能律师来找我亲自谈吧!” 一番话,再是不明状况的人也都闻出了里面的火药味了。 前台急忙查了房间,在伍岑名下,开了房间给莫晚。 此时莫晚唇边仍噙着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房间开好,前台恭敬地将房卡递给她:“莫小姐……这是您的房卡,1109房间,请……” 莫晚扬起下巴,看也没看一眼,随手接过来。 伍岑满意地对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莫晚再看他一眼,转身往酒店里面走去。 直到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大厅内,所有人才像是被解放了一般,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伍岑看着倪蔷,耸耸肩,示意他要走。 倪蔷点头,目送他离去。 晚班到两点钟,夜深人静,倪蔷在休息室小憩到清晨,才准备回家。 绛仍然已经等在停车场,带了早餐。 倪蔷心满意足,搂着他的胳膊说:“论称职男朋友的表现,你就是标准了。” 绛仍然道:“是么?荣幸之至。” 倪蔷抬头看他,突然严肃起来,“那我问你,你这些手段,都是在你之前的那些女朋友那里积累来的吧?” 绛仍然看着她,分外坦白:“倒也算是。” 倪蔷对他这种态度,是即喜欢又痛恨的。 他的坦白和直接,有时候可以让她免去很多猜疑,但同时,这些也成了利刺,长在倪蔷心上。 大概没有多少女人会真的敢拍着胸脯说:我从不在乎男友的情史! 她也是一样,只敢拍着胸脯说:我很在乎! 但她又想:我不能去在乎…… 因为,害怕因此而失去。 沙在掌心,越是用力,就越流逝得飞快。 回家后倪蔷又睡了一天的大觉,下午去上班,到晚饭前,她接到卢利媛的电话,约她吃饭。 地点定在离酒店不远的一家本地菜馆。 倪蔷到时,卢利媛已经点了一桌子菜,宝顺正坐在她旁边,扒拉着碗里的鸡翅,啃了满嘴的油。 “表姐,这边坐。”卢利媛笑着迎上去,拉凳子给倪蔷。 第五十章 变化 倪蔷这是在卢利媛离婚后第二次好好打量她。 上次是在彭伟一事的晚上,这次,是因为卢利媛身上的变化实在大。 她今天心情不错,画了浅浅的妆,眉毛修整得很干净,睫毛涂了睫毛膏,微微卷起。烫软的头发由一只黑色皮筋随意束着,搁在后背,身上穿的是一件无袖连衣长裙,另有一件亚麻色的针织毛衣搭在椅子上。 卢利媛身边,宝顺也换了件新衣服,干净的小鞋子挂在他的脚上,蓝色的小t恤不再是从前的不合身的宽大衣服,只是被他狼吞虎咽时,抹上了不少油渍。 倪蔷来时,宝顺就吊着眼睛看她,一动不动的。 倪蔷冲他一笑,这样看他,却总算像个正常孩子了。 “表姐,晚上还要回酒店么?”卢利媛把筷子的纸袋撕开,盘子摆好挪到她面前。 倪蔷接着,说:“嗯,等下还要回去一趟,今晚八点下班。你和宝顺有什么安排?” 卢利媛笑笑:“我们没什么安排,我今天休息,带宝顺出来逛逛街,给他买几件新衣服,还有他喜欢的玩具。“ 倪蔷低头吃一口排骨,撇眼看到宝顺座位旁边放着两个袋子,里面的儿童玩具展露头角。 “等会儿吃完饭,我带宝顺回家,明天早上再送到二姨家。” 倪蔷沉着眸子想了想,说:“总是这样会辛苦么?” 卢利媛抿唇道:“总要熬过这段时间,我们才能有好日子过……姐,其实我很早就想再谢谢你,谢谢你一开始给我介绍工作,还是那天,保护宝顺……也想谢谢绛先生的,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贵人事忙,不敢约他出来,所以只好求你代劳了。表姐,真的谢谢你。” 倪蔷听这话,心里一时酸楚,“别谢了,早说了是一家人,你过得好,我们才也能过得好,你以后别多想,好好工作赚钱,给宝顺一个安定的生活才是主要的。” 卢利媛低下头,“你说的是……” 她自己缓和后,笑着给倪蔷夹菜:“来吃饭吧表姐,吃完饭你好去上班。” 吃过饭,倪蔷和卢利媛一起步行到酒店门口。 路上聊了些卢利媛工作上的事,倪蔷问她工作是否辛苦,卢利媛说不辛苦,很清闲,加班也是她自愿的,老总从来不刻薄员工。 倪蔷想到伍岑那人,心道,伍岑肯定不是会欺负弱质女流的人,即便是,卢利媛这样能忍的人,也定不会轻易说出口。 倪蔷只担心她初入社会,容易被花花世界绕花了眼睛,不知对错,受人利用。 走前,她叮嘱卢利媛好好工作,如有不如意,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她,不能像从前那样忍气吞声。 卢利媛声声应下,催促她快去上班。 到酒店门口,倪蔷招手打了辆车,送走她们母子,自己才往酒店门内走。 却在刚刚经过大厅时,突然被人在后面叫住。 “你……是酒店的经理?” 倪蔷闻声回头,看到竟是莫晚。 莫晚换了件和昨天的款式类似的黑色裙子,长发束起,露出细长的脖子和鹅蛋脸。 和昨天不一样,倪蔷这下能很清楚的看到她的面容,并且近距离的,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气势。 脸上的疑惑一闪而过,此刻,莫晚已到她跟前,上下看了她一眼,又说:“姓倪的经理是么?” 倪蔷正色,答道:“是的莫小姐。” 莫晚微微一笑,“你知道我?” 倪蔷道:“昨日登记在伍先生名下,我在场的。” 莫晚想了想,似乎意识到是因为她昨晚并没有注意到倪蔷的存在,而她也并不在乎。如今正好,省了很多开场白,她干净利索,直接道:“刚刚和你一起到酒店门口,带着孩子的那个女人你认识么?” 卢利媛? 倪蔷反应了一下,心下疑惑。 莫晚为什么要问起卢利媛? 以她们两人的身份,倪蔷并不认为莫晚和卢利媛是相识。 她仍是实话道:“她是我表妹,莫小姐认识她?” 莫晚凝眉,“亲的?” “是。” 莫晚靠在厅前的沙发里,从包里拿出一盒烟,倪蔷在她对面站着,并未打算久留,但莫晚一直没说话,她也不好走。 倪蔷看到莫言夹了只烟在手里,提醒她:“莫小姐,大厅禁烟的。” 莫晚一愣,笑道:“哦我知道,我不抽。” 她看了眼指尖的香烟,最后无奈装回铁质烟盒中,阖上烟盒时,倪蔷询问:“莫小姐,如果没有吩咐,我就先去忙了。” 莫晚才好像回神了一样,站起来对倪蔷说:“好像是,倪经理要上晚班吧。” “不,只是有些事情需要在八点前处理好。” 莫晚点头,“那你就先去忙吧。” 倪蔷对她点头道别,却在刚刚要转身离去时,又被莫晚叫住。 “倪经理……” 倪蔷折过来看她。 莫晚说:“如果,她是你的表妹的话,麻烦你替我给她带一句话,让她,离伍岑远点儿。” - 倪蔷回到办公室,余爱拿来今日的订单资料,搁在她桌子上,需要签字的另外放了一沓。 倪蔷翻了几页,走神了。 她在想刚刚莫晚对她说的话。 她与莫晚昨日相见,今日算是相识,并未有投机的话头,也没有过深的关联。 所以当莫晚对倪蔷说,让卢利媛离伍岑远点儿的时候,倪蔷惊讶之余,也是不满的。 莫晚这是警告?还是劝告? 不管哪一种,倪蔷都觉得荒唐。 她对莫晚说:“莫小姐,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莫晚轻轻笑,说:“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让你去提醒一下你的表妹。可能像她这样的女人,年纪是不小了,但尚且涉世未深,她不知道男人的品性,更不懂有钱男人的心思,也许,她会把一时兴起当作真心相待……所以我希望她能清楚,她所面对的人到底是谁。” 倪蔷一时不解,她道:“我想莫小姐是误会了吧,我表妹只是伍先生公司的一个小小员工,并不敢高攀伍先生。” 莫晚似乎并没有要说服她的打算,最后道:“她没告诉你,不代表没有。总之我话已经说到了吧,倪经理看样子是聪明人呀,可以当作为参考看看。” 倪蔷在桌子前发呆,她又想起今天中午在茶水间听到的八卦。 据说,莫晚和伍岑结婚七年,然而两人婚姻破裂的原因并非简单的七年之痒。 林古华版本的故事是说莫晚和伍岑结婚后,不堪忍受伍岑在婚后仍秉持花花公子之态,于是青葱少女变做怨妇,两人关系崩溃后,怨妇逆袭,给花心丈夫下了套。但莫晚仍对伍岑心存旧情。 迟姐的版本是说,莫晚和伍岑结婚本就是为了钱,如今离婚,仍是为了钱。这是个为了钱不顾一起的女人,而她也早和她那个从没输过官司的律师有一腿。 而后,各种版本层出不穷。 倪蔷难究考证,更无法辨别莫晚今天对她说的那番话中的深意了。 但她最后忍不住想:利媛和伍岑,难道真如莫晚所说? 倪蔷头疼,晚上处理好事物,她回家。 想着,再找个时间问问卢利媛吧。 经过绛仍然的门口时,倪蔷下意识停了一下。 她拿出手机拨出电话,接通后,她道:“我到家了,正在门口,你在哪儿?” 那边没人说话,隔了会儿她听到里面传来呼吸声和脚步声,再过一会儿,眼前的房门“啪嗒”一声被人打开,倪蔷被他捞进去。 绛仍然重重的身子压在她身上。 倪蔷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看他这样迷蒙的样子,她觉得好笑。 “喝了多少?” 绛仍然含糊说:“没喝多少……” “我以为你还在应酬,今晚谁请你过去?” “一个卖房子的,房子卖不出去……很烦人。” 倪蔷扶他到沙发上,他四肢展开,等到倪蔷坐下来时,他把脑袋搁到她的腿上。 倪蔷低头,正好能看到他的侧颜。 蓬乱的刘海,浓密的眉和凹陷的双眼皮,睫毛好像女人的一样长。再往下,是□的鼻梁和凉薄的唇。 她摸着绛仍然鬓角的发,像抚摸孩子的脑袋。 “觉得烦干嘛还去?”倪蔷随意道。 绛仍然低声说:“下次不去了。你,吃饭没?” “嗯,吃了,和利媛一起吃的。” 他嘟囔了一句,“嗯,你那个表妹……”然后,他抱住倪蔷的腰,说,“今晚留在这里,别走了……” 倪蔷拒绝:“不行,我刚刚才跟我妈说了我要回去的,她还说要给我放一盆热水泡澡。” 绛仍然闭着眼睛笑:“我这里也有热水和浴缸,可以一起泡。” 倪蔷打开他**的手,笑闹了一下,她捧着绛仍然的脸,说:“我问你个事吧。” 绛仍然有求必应的样子:“嗯?你说。” 倪蔷组织了一下语言后,说道:“我知道你和伍岑是好朋友,那你应该很清楚他这人……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绛仍然听此,眼睛睁眼来,皱着眉看她。 困意不散的眸子里却多了几分不悦和探究。 第五十一章 经历 倪蔷明显地瞧见他眼中酸意,她心里有几分高兴。 她觉得,是因为在乎,才会吃醋。 她蹭了蹭绛仍然,说:“你们认识很多年吧,我只是好奇他和他……老婆的事情。” 绛仍然坐起来,在沙发上,盘起长腿,面对着倪蔷问他:“真不是因为你对伍岑有兴趣?” 倪蔷乜眼道:“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没自信了?” 他眯起眼睛看了倪蔷一会儿,转而笑了:“也是。”他在倪蔷脸上亲了一下,说,“都想知道什么?” 倪蔷道:“嗯……你随便讲吧。” 绛仍然蹙眉思考起来。 堰州几家富家子弟,绛王邓伍,这几人在名流圈中最是出名,尤其是十几年前,几个公子哥刚刚走出大学校门时,在圈子里晃荡游走,惹出不少另人咂舌的奇闻。 绛仍然和伍岑自小相识,两人在大学时同修经济学专业,由此更是臭味相投,故而从浅交化为挚友。 而伍岑在生意上却比绛仍然有野心,更有爆发力。 说起来,伍岑的人生也算蛮神奇的。 伍岑是二十年前堰州商业巨贾伍应雄的独子,家底殷实,自小穿金戴银从不缺用度,因而纨绔子弟的性子也被养得十足。十岁就知道拿钱收买人心,拉帮结派,与人吃喝玩乐。 只是后来,在伍岑十八岁时,父亲伍应雄的公司被卷入经济危机中,损失惨重,伤至心脏。 伍应雄那个心疼啊! 几十年修得雄霸山河,一朝夕毁尽心血苦泪。 伍岑更是受到了惊吓。 多少年吃父亲家底,顷刻间所剩全无。富家子弟眼看马上就要脱团,对于那时还处在青春期边缘的伍岑来说,是个挺纠结,挺丢脸的事情。 好在那时他正好同绛仍然一道去江城上大学,于是,纨绔子弟变做逆天学霸,很快,伍岑就成了父亲事业上的好手,甚至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那我怎么觉得他没有他父亲的名气响呀?”倪蔷疑惑,“伍老先生我听说过他的事迹,是很传奇的,但我觉得,伍岑在做生意上,并没有他父亲出色吧?” 绛仍然说:“看事情不是这样看的。你想,二十年前,九几年,堰州有几个像伍岑父亲那样的实业家?又有几个千万富翁?伍老因为是那仅有的几人之一,所以才被拉出来当作传颂的表率,但伍岑成年后,正式堰州经济发展最迅速的时期,许多新型企业崛起,更有不少亿万富翁展露头角。伍岑也做到了,但是和他一样厉害的人多了很多,就显得他的价值不够了。可是说起来,伍岑还是比他父亲有生意头脑。但是他在对待女人上,就没有像做生意一样有天赋了……” 绛仍然翻了下桌子上堆放的东西,摸出来一只烟盒,抽出烟对倪蔷说:“帮我点上。” 倪蔷想听他的后话,二话不说,打火机“啪嗒”一声响,燃着了他嘴边的烟头。 绛仍然深吸一口,语调轻缓地继续道:“他以前结交女朋友,眼光不怎么好,或者说,口味比较特别。” 倪蔷撇撇嘴,心道,你们男人不都喜欢特别一点的女人! 但听过绛仍然讲过之后,倪蔷觉得,伍岑的喜好,倒不能说是特别,但绝对是死心眼儿的一种。 作者有话要说:吐槽一下,最近来这新学校,新宿舍,宿舍竟然没有wifi。可怜我每天晚上用手机开热点发文,如今手机频频欠费,我也是蛮拼的……今天为了能赶在离开办公室前存上零点半的更新,所以只能先发这么多。明天上午看看是否有空暇时间,或许能再更一章,或许!我又犯啰嗦病了,谢谢能忍受我的大家! 第五十一章 差别 伍岑三十有五,此间共交过五个正经女朋友。 说起来,对于纨绔子弟来说,这个数据不算多。 但倪蔷觉得好笑:正经女朋友?在他们心中,对于这个标准,究竟是如何划分的呢? 她坐正了,听绛仍然说故事一样的把伍岑的情史悉数一遍。 五个女朋友中,有两个是少时玩伴,彼此少年初长成,身体正是发育时,精力旺盛,情窦初开,伍岑的女朋友,多是清纯类型。属于听人说一句调侃的话就能脸红半天的人。 伍岑就喜欢这样的,单纯美好。大抵男人都喜欢这样的。 另有一点,绛仍然说:“伍岑喜欢女人的脚好看。” 他眼睛在倪蔷脚上看一圈,倪蔷一缩,压着声音说:“恋足癖!” 绛仍然笑,“好像是。他那几个女人都是小脚玉足,好看得很。” 倪蔷酸道:“你对别人女朋友的脚倒是了解得很清楚。” 绛仍然噙着笑意盯着她,不说话。 倪蔷被他定了一会儿,心道,算了,成年男人,好色本性,她要是连这都在乎更,那不得酸死了? 她顿了顿,说:“莫晚也是因为脚好看?” 绛仍然抽掉已经快要燃到尾的烟,捻灭在烟灰缸中,才道:“好看。但不光脚好看。” 伍岑在遇到莫晚之前,有个谈了很多年的女朋友。 那是他的大学同窗,两人门当户对,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十足的乖乖女,最擅长的就是对伍岑唯命是从,这要是搁别的男人身边,一时半会儿大概觉得好,久了,定会觉得腻。但那对伍岑很受用——他就喜欢对他唯命是从的女人。 除了莫晚。 女朋友和伍岑在一起七年,从二十岁熬到二十七岁,突然有一天,想结婚了。 晚上伍岑抱着温香软玉,浓情蜜意之下,女朋友对他说:“阿岑,我们结婚吧?” 伍岑愣了一下,吓得提裤子就跑—— 伍岑和莫晚相识在同窗的生日会那天,同窗包下一间ktv包房,对酒当歌,夜夜笙箫,只是伍岑那女朋友也在,彼时绛仍然和邓福星就在隔壁,几人打算等伍岑参加完生日会,一道去喝酒的。 结果中间,伍岑为躲女朋友逼婚,同绛邓一道去抽烟聊天了,三个大男人在天台坐着,吞云吐雾。 不一会儿,邓福星就指着旁边隔了三米宽距离的天台上说:“瞧那是啥!” 伍岑看过去,眼睛呆了,嘟囔了俩字:“仙女……” 讲到这里,绛仍然忍不住笑:“那就是莫晚。其实哪来的仙女儿!伍岑那小子喝了几杯马爹利,抽了几口烟,看对面一穿白裙子的女人,风一吹,那长裙掀起,就跟那古代壁画中的飞天仙女似的,他才傻冒一样喊了句仙女。” 倪蔷跟着捂着肚子笑。 脑补一下那仨愣头青在天台上觊觎人姑娘美色的样子,真是笑不能停。 绛仍然继续说:“后来才知道,那是莫晚当时租住的地方,顶楼天台,支了藤架,也不知道是种了瓜果蔬菜还是鲜花。闹市区里的旧楼,那时城市的风光就是这样,一半天堂,一半地狱。” 倪蔷说:“你们在天堂吞云吐雾的时候,她在地狱中。” 绛仍然摇头,却也不知道在否定什么,或许真是无奈。 他道:“那晚也算惊鸿一瞥,莫晚在天台上没呆一会儿就走了,晚了,我们又去喝酒,喝完回去睡觉。也是巧,第二天,伍岑就又见到了她。在一家百货商场的柜台前,邓福星说深更半夜你就看见人家裙子,怎么知道就是她?伍岑坚持,那就是她!不为别的,只因为莫晚长得好看。放眼看,百货商场里还没没有比她长得更好的。” 倪蔷承认。 她以女人的角度来看,也觉得莫晚是个美人。 “而且,那时候的莫晚和现在的莫晚有些不同。” “不同?”倪蔷反问。 绛仍然道:“我刚刚不是说他喜欢清纯少女型的么?莫晚现在是么?” 倪蔷明了,意有所指道:“女人的改变多半是因为男人,伍岑拖不了干系!” 绛仍然摆手说:“且不说她的改变是因为谁,但那时的莫晚确实是个单纯的姑娘,她出身并不好,父母是乡下农民,有一个哥哥,对她倒是不错,可是没什么出息。她上大学是亲戚资助的,所以很努力,也很节省,毕业后工作,挣了钱,一半存下来,一半寄到家里,自己省吃俭用。她在商场卖化妆品,工作的时候浓妆艳抹,是一个模样,下了班素面朝天,穿衣朴素,又是另外一个模样。” 就那样,伍岑在商场看到她,坚持她就是那白衣仙女,还和邓福星打赌,结果第二天,莫晚就又穿了那件裙子。 伍岑胜,信心倍增! 于是他就想办法接近她。 很可惜的是,那时候莫晚是有男朋友的,且两人关系很好,伍岑出现在莫晚面前的时候,直接向人要电话号码! 这不是街头混混的作风么? 绛仍然说:“所以莫晚没理他,只是哄他给女朋友买化妆品,莫晚这么一说,伍岑脑子懵了,他对莫晚说,他没女朋友。莫晚单纯但不蠢,看他样子就知道他什么德性,就更不理他了。” 倪蔷忍不住了,说:“没想到伍岑看起来很聪明的样子,追女人的手法这么低端。” “对,遇到莫晚之前,他确实是这样。毕竟以前他也不需要去哄女人。”绛仍然道,“后来,邓福星做他军师,说女人最受不得死缠烂打,你就整天贴着她,打骂都不走,狗皮膏药属性,总有一天会让你钻到空子。馊主意一个接一个,没想到,还真叫他钻到了——” 那时的莫晚和伍岑都不是孑然一身的人。 伍岑有个不好甩掉女朋友,但他是男人,花花公子脾性不影响他的道德观。 莫晚不一样。 她是身家清白的好人家女孩儿,有一个条件相当的男朋友,两人情比金坚,是直接冲着结婚去的。 伍岑这把烂锄头,撬了好长时间也没撬动人家的墙角,正是气馁时,突然有一天,莫晚出事了—— 连续好几天,伍岑都没有在商场看到莫晚,忍不住问及莫晚同事,他们说莫晚家里出事了,请假没上班。 伍岑一听,立刻着人去查,才知莫晚的哥哥在外打工,前几日和工友起冲突,被人殴打致伤,工作单位不予理会,工友气焰嚣张,莫家哥哥伤情不明。 莫晚接到消息连夜赶到邻市,兄弟在医院,身边无人相伴,可怜至极。她把攒下的钱悉数拿出垫上医药费,仍欠下不少。医院宽限她,莫晚感激不已,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就在刚刚稳住莫晚哥哥的伤情时,老板突然上门索要赔偿,说莫晚哥哥在工厂和人打架,损坏众多价值不菲的生产机器,莫晚和那黑心老板争辩,说她哥哥在工厂被人殴打,工会不但不予赔偿反而来落井下石,老板立刻翻脸,说是她哥哥滋事,且工厂与她哥哥并未签劳工合同,换言之,莫晚哥哥根本不受工会保护。 莫晚气得掉眼泪。 没多久伍岑就到邻市,在莫晚哥哥所在的医院晃荡。某日,终于见到莫晚。 莫晚红着眼睛,看到他,惊讶不已,问他怎么在这里。 伍岑装模作样说他一朋友生病,他来看望。 倪蔷问:“莫晚的男朋友呢?她哥哥出事,他不来帮忙?” 绛仍然冷笑说:“一个条件和她相当的男朋友,你觉得他手里能有多少钱?男人在外应酬,很难存上钱。那男人也算有情谊,自己帮不了,就去找他父母借,结果弄巧成拙。莫晚男朋友的父母原本就觉得莫晚家庭不富裕,现在看她落难,更是有嫌弃她的机会了。” “所以他们你推我我推你,就把机会让给了伍岑?” 绛仍然点头。 倪蔷心里有些难过。 现实这样残酷,男人的心这样多变,难道真的只有钱才是最忠诚的?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 伍岑见到莫晚哥哥,听了工厂老板的蛮不讲理,大手一挥,拿钱出医药费,用关系摆平事端,轻易就解决了莫晚的烦恼。 事情解决后,伍岑请来护工照顾莫晚哥哥,然后安排莫晚去酒店休息。 两人在房间里坐了会儿,莫晚对伍岑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到今天,我也就只剩下这个能给你。” 说着就把衣服脱了。 伍岑一看,脑袋轰得一声响,一片空白了。 莫晚□□到他面前,伍岑坐在那儿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 倪蔷呲之以鼻:“禽兽。” 绛仍然乜眼看她,道:“你若是个男人,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终于肯把自己送给你,也会忍不住的。比如我,一样的。” 倪蔷脸红了一半,瞥他一眼,转移话题说:“那然后呢?他们怎样了?” “然后……”绛仍然想了想,“然后这件事情之后,莫晚哥哥出院,伍岑悄悄为他安排了工作,莫晚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伍岑还是会经常找她,但莫晚像是和他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还是不理他……” 伍岑花了很多心思哄莫晚开心,最后却没收到一点儿回响,这确实让人犯愁。 然而越愁,他就越是想她,越想她,他就越是发愁,这样的恶性循环是他从前没有经历过的。 伍岑有时也想:他妈的,老子不伺候你了! 但拐回头来,忍不住又出现在了莫晚工作的地方。 这样的纠结一直持续了两个月,某个雨天,莫晚突然对等在外面的伍岑说:“等会儿一起起吃饭吧。” 伍岑喜出望外,带莫晚去到一家豪华餐厅。 俩人却吃了一顿气氛不怎么好的晚餐。 伍岑暗想:她这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这是莫晚给他的机会,可相处下来,他一点都没看出莫晚和他在一起是很开心的样子。 那她,到底要干嘛? 结果没多久,伍岑就知道为什么莫晚要和他一起吃晚饭了。 一顿餐饭,半个小时内解决掉。 伍岑最后又叫了甜点,莫晚说:“不用了,我说完这件事,我们再考虑要不要吃甜点,也许你会没什么胃口吃。” 伍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见莫晚从包里拿出一张化验单,拍在伍岑面前,说:“我怀孕了。” 倪蔷大概能想像到伍岑当时的表情。 一个只是听到女人要跟他结婚就吓得提裤子逃跑的男人,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淡定? “他又逃跑?” 绛仍然摇头说:“没,这次倒没跑。只是一直坐着没敢动。莫晚就说,这孩子是你的,你信不信都无所谓。你不信,我明天就去打掉,你信,但是如果你不想要,我还是会去打掉。如果你要……就跟我结婚!” 伍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今天跟他说怀孕的是别的女人,那么他肯定二话不说第二天就带她去医院。 但这是莫晚。 伍岑承认,他爱上莫晚了。 所以他不忍心伤害她,却也不敢冒然压上婚姻做赌注。 可惜的是,莫晚并没有给他太多考虑的时间。 有的只是“明日为期”。 那天晚上伍岑抽了一盒烟后,对绛仍然说:“我他妈就是要做混蛋,我要带她去医院做掉孩子!” 结果,第二天,伍岑没有带莫晚去医院,而是去了民政局。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赶上零点更新,抱歉。就不多解释理由了,先送上四千字,明天还是凌晨零点半发布章节。 还有,刚刚看到有人说要帮我冲话费的,感动。 (内心活动:茜茜你真是太可爱了,好想把你按到在门板上狂亲!) 以后会尽量早点写好,提前存上草稿箱就不会这么麻烦了~但……祝福我能早日治好拖延症…… 下面是一则广告—— 机油新文《爱短情长》: 文案:和童心未泯的顾太太结婚之后,顾先生一面勤于工作,一面重点眷顾自家太太的美好情操。 某天,顾太太要和侄子沈筠比赛养金鱼。 为了赢得比赛,顾太太每天兢兢业业在家喂鱼,顾先生第一天下班回家带了一条金鱼,第二天下班回家又带了一条金鱼…… 数十天之后,顾太太看着鱼缸里全变了颜色的金鱼,向顾先生求教,“为什么我们家金鱼会变色的?” “吃多了,撑得脸发绿。” [温馨甜文,逗逼夫妇的日常~] 电脑直接戳 第五十三章 转变 结婚这事儿就此一锤定音,和倪蔷想像中的过程天差地别。 她忍不住问:“就这样?” 绛仍然握住她的手说:“你听我往下说。” “伍岑和莫晚的婚事定得确实快,快到连他家老爷子都觉得不可思议。伍老先生心里想:这小子是吃错药了?还是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混小子也想洗心革面了?但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也想抱孙子,伍岑一说莫晚怀孕了,老爷子立刻把人请过去,还找人摸莫晚的肚皮,看看是男是女。哈哈,两个月的崽儿能摸出来个什么,想知道是男是女还不如去做b超。” “最后,也不管是男是女了,总是伍家的孩子吧?所以伍老先生二话没说,立刻着人操办婚礼。那段时间,伍岑就像被人驯服的家犬一样,围在她身边转悠。别说他之前的那个女朋友看着眼红,就连我们都看不惯了。可是,好景不长。应该说,这段好景,只是持续在伍岑结婚的那天而已……” 惊蛰雨季,堰州伍家儿子的婚礼拉开盛大的帷幕。 各路名流纷纷来贺,却更好奇的是,究竟是哪家女子这么厉害,嫁给了伍家公子。 来人一瞧:咦?新娘子真美,但很面生呀?这是哪家闺秀? 旁人道:呸,什么闺秀!乡野妖女,麻雀变凤凰,攀上枝头了!没听说是奉子成婚么?! 众人:哦,原来如此…… 彼此心照不宣了。 但这些伍岑都不知道,他正乐呢。 结婚嘛,就是要开心的。 伍岑在庭前忙着接待客人,接完客人,他去后台慰问新娘子。 “那天我做伴郎,和他一块儿去的。新娘子的化妆间,里面一间套着外面一间,伍岑进去,我就在外面等。但等了一会儿,没见里面有动静,前面喊着急,我就进去催,结果一进去发现伍岑就站在外间,一动也没动。化妆间的里间门没关,里面俩聊天的声音传出来。一个是莫晚,一个是她工作单位的同事,平时跟她交好。伍岑听完里面人说的话,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司仪在前面实在等急了,过来叫人,里面俩人才听到动静,莫晚出来,和伍岑面面相觑。” 倪蔷问:“伍岑听到了什么?” 绛仍然一笑:“你觉得会是什么?” 倪蔷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难道,真的像别人说的,莫晚是因为钱才嫁给伍岑的……” 绛仍然道:“这我不敢肯定,但那时候的伍岑听到的是这样的。而且,是莫晚亲口说的。她说,嫁给伍岑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有钱。” 此后,这句话就成了伍岑的心结。 一个男人,最不堪忍受的就是被人利用,同时,伍岑觉得,被利用的还有他的孩子。 婚礼前,伍岑为了哄莫晚开心,早早地就安排好了蜜月计划,婚礼后,因为那样一个小插曲,再好的兴致也烟消云散了。 伍岑陪莫晚去墨尔本,结果他丢下莫晚,提前好几天回到堰州。回来的第二天在夜总会喝得酩酊大醉,走时叫了三个小姐。 夜总会有不少有头有脸的人认得他,心道这伍家公子不是才刚刚新婚燕尔,怎么就来逛夜总会了?难道真如传闻所说那样,他被人坑了? 这些人多半是看热闹的,一有风声就立刻散布全城。 伍岑心里虽然委屈,但绝对不需要别人为他“打抱不平”,所以他很生气,家里的老爷子听到那些话,也很生气,唯有从墨尔本回来的莫晚没有一丝动静。 伍岑见她这样,更是火气冲天。 你这是什么意思?当真是对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呀?! 伍岑被气个半死,在莫晚面前,如跳梁小丑一样,上蹿下跳。 无奈莫晚根本不为所动。 六个月后,莫晚产下一女。 早产,身体虚弱,产房外却并没有丈夫的陪伴。 她在医院坐好月子,才叫人提东西带孩子回去。 一到家,就看到满屋的乌烟瘴气,房间里,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呆在原位,音乐声震耳欲聋,更有不少穿着暴露的男人女人在客厅乱舞乱吼,家里保姆却不见踪影。 莫晚废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找到躺在沙发角落醉得不省人事的伍岑。 她把孩子交给陪护她的阿姨抱着,自己往伍岑面前一站,然后问他:“你这是在干嘛?” 伍岑听到声音,眯起眼睛,晃晃悠悠看到她,就笑开了,站起来搂住她,一脚踹上了身边的桌几,刚刚还混乱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他对着一众人人说:“来来来,你们看,这就是我老婆,我老婆漂亮么!” 哪敢有人说不漂亮? 众人齐说:“漂亮!” 便有不少人带着意味不明的眼神去打量莫晚。 那是莫晚第一次和伍岑发火,当时绛仍然没在场,他是后来听邓福星说的。 莫晚问伍岑:你这是在干什么? 伍岑说:我知道你今天出院,特地为你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 莫晚冷笑一声,就要走。 伍岑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伸手去拉莫晚,结果拽住了莫晚的头发。 莫晚一个没稳住,身子摔倒,直接扑倒在地上冰酒的冰桶上。 一阵混乱。 莫晚浑身湿了一半,她自己撑着站起来,甩手就给了伍岑一个耳光,吼道:“我受够你了!” 当天晚上,莫晚带了孩子出去,也不知道去了哪儿,总之往后好几天,伍家人都没找到她,老爷子被气得住院,伍岑才老实了几天。 后来莫晚回来了,先去医院看了老爷子。 不知道老爷子跟她说了些什么,莫晚回家,家里已经收拾好,她这才好好住下来。 “后面的事如果细讲的话,几天几夜也讲不完,总之他们夫妻之间是结婚那天就种下了心结,往后矛盾冲突越来越严重,分分合合。孩子越来越大,老爷子也寿终正寝了,莫晚便提出要带孩子去国外生活的打算,伍岑当然不肯,可他拦不住。”绛仍然笑笑,“那时的莫晚早就不是曾经的莫晚了,伍岑怎么能拦得住她?那之后的一年,也就是前不久,莫晚向伍岑提出离婚。” 故事听到这里,也差不多了。 倪蔷像是需要些时间去消化,她自己坐了一会儿。 绛仍然捏了捏她的手掌,道:“怎么样?听完了,什么感触?” 倪蔷呆了会儿,摇摇头,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不怎么好受。” 绛仍然笑话她:“别人的事,干嘛代入得这么深。” 倪蔷看着他说:“伍岑是真的爱莫晚。” 绛仍然点头:“应该是。” “我是说,他到现在也还爱她。” 绛仍然拧眉:“这可说不准,再深的爱也早被怨恨埋过了。” 倪蔷跟他的观点不一样:“我觉得有多深的爱才有多深的怨恨。他会怎么处理莫晚?” 绛仍然说:“还能怎么处理?莫晚有个厉害的律师,他正在挖伍岑在生意上的漏洞——做生意的哪一个没做点儿亏心事的。如果伍岑不照莫晚说的做,他的损失不可估量,照她说的做了,还是损失惨重。总之,得被刮掉几层皮。伍岑宁愿选择后者。” 倪蔷想到晚上莫晚对她说的话。 通过今晚,她大概了解了伍岑这个人。 并不坏,却也谈不上有多好,富家子弟的坏习惯在他身上不会少。 考虑过之后,倪蔷想:伍岑和莫晚之间是一场错误,那他和利媛之间就会是对的么? 利媛从不是坚强的女人,更何况她曾经受过那样的伤,独自舔舐伤口时,有个人好心为她上药,也许就真的会如莫晚所说,让她以为这是一种温柔…… 如果真相败露,她能承受么? 倪蔷暗自烦恼。 绛仍然看到她皱眉,**地觉察到她今天绝对不仅仅是为了来听故事的。 “你今天,有什么事吧?” 倪蔷顿了顿,低头说:“没有……” 她要把莫晚对她说的话和绛仍然说么?也许可以? 绛仍然道:“你可不是没事爱听别人八卦,还听得这么投入的人。说吧,有什么事?” 他面对着她,双手捧起倪蔷的脸,揉了揉。 倪蔷拨开他的手,考虑了一下,才开口说:“绛仍然,我认真地跟你讨论一件事。” 绛仍然看她模样正经,自己也坐正了,面上笑意消失:“好,你说,我听。” 倪蔷想让他站在伍岑朋友的角度上,分析伍岑和利媛的可能性。 她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是这样的,其实这件事背后的具体情况我还不太了解。但我现在想问你一句话,绛仍然,你觉得……伍岑他,会不会认真对待利媛? 绛仍然一顿,眼睛眯起,而后突然轻笑说:“原来,他们真有问题……” 第五十四章 坦白 绛仍然这么一说,倪蔷来劲了,抓着他问:“你真的知道呀?” 绛仍然说:“我不知道,但我长眼,”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两只,能看出来啊。” 倪蔷问:“那你说,伍岑对利媛是不是认真的。” 绛仍然皱了眉。 坐久了,脚有些伸展不开,他下地站起来,倪蔷看着他往餐厅去。 “你倒是说呀。”倪蔷急了。 绛仍然晃到餐厅,倒了两杯水拿过来,自己先喝了一口水,才说:“这么说吧,不管伍岑是不是认真的,还是让你表妹离他远点儿。第一,伍岑以前没少被莫晚折腾,他生莫晚地气,去玩儿女人,莫晚也没少让他吃亏,背地里整了他不少次,也整过不少跟他有瓜葛的女人。现在伍岑可能觉得累,冷不丁遇上你表妹,嗯,你表妹脾气好,长得温柔,又有特殊经历。他本性难移,看到这样的女人,可能就会多加注意,但不一定就是认真,也许就是一时新鲜,加上有那么些受征服欲驱使。” “第二,就算是伍岑对她认真,可你也看到了,他以前同样对莫晚是认真的,结果呢?所以说,其实不管是生活背景还是门第,你表妹跟他都不配。” 倪蔷听他说完,眸子的温度突然冷却。 “最后一点,最后,不配?你觉得我表妹跟他不配的原因是门第?”她摘取了这一点,问他。 绛仍然苦笑:“不能这么说,但也可以这么说。你觉得不是么?你表妹这人绝对不是会跟人只是玩玩的吧?如果她想嫁给伍岑,这点太不现实。有莫晚这个前车之鉴,就该让她看到,然后从假想中醒过来。” 绛仍然的这番话说得很是自在,顺着刚刚故事的发展,分析得有理有据,可是偏偏,他没注意到倪蔷正在逐渐变化的表情…… 现实,前车之鉴,假想。 这些词倪蔷听着,明明知道他是在告诫利媛的,可她竟然有种感同身受。 同样的,该遵循现实的,同样该以莫晚为前车之鉴的,同样让自己沉浸在假想中的人,难道只有利媛一个人么? 绛仍然比起伍岑来说,不管他有多好,有多么特别。 在某些方面来说,他们是同一类人…… 所以如今和他在一起的倪蔷是不是也要去承受这些? 这些想法,突然就犹如大石直接压在倪蔷的心上,重得她有些喘不过来气。 绛仍然还在说:“你表妹没有社会经验,你该提醒她,当然,方式可以委婉一些。” 有些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都会被忽视掉。 绛仍然觉得,他和倪蔷之间根本不存在这个问题。 倪蔷是个聪明人,她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该怎么去处理。 但他不知道,受感情驱使的人,都是不理智的。 此刻的倪蔷就如被人当头一棒,理智被突然敲出来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 绛仍然拉住她的手,看着她:“今晚还是留下来吧。” 倪蔷没动。 他看出她的不对劲,蹙眉:“怎么了?” 倪蔷抽掉自己的手,沉默了一会儿,她说:“绛仍然,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吧……” 绛仍然顺着她,道:“好。” 有些话,有多么难以承受,就有多么难以问出口。 初尝他的滋味,倪蔷确实知道,这是一种如饮鸠止渴的行为,她冒险把自己推入其中,这是早就料到的。总会有这一天。 只是过程中,也会不断地,忍不住地去希望:这一天,晚一点,再晚一点…… 对视中,最终还是倪蔷先将视线收回,她垂头,说道:“我只是,想问你,为什么你到现在都不结婚。” 绛仍然一顿,随即神色缓和,笑说:“这个原因,很复杂。” “复杂?有多复杂?”倪蔷不自觉逼近。 他轻轻一退,沉声道:“我觉得你其实并不会想知道。” 倪蔷心头钝痛,她缓了口气说:“我想知道……或者说——” “或者说,你只是想知道我到底想不想结婚,是吧?”绛仍然意识到他其实不该后退,他重新靠近倪蔷,将她鬓角的发拨到耳后,看着她光洁的脸庞,说,“倪蔷,你今天太投入了。你要知道,你是你,你表妹是你表妹,而我,也不是伍岑。当然,如果你只是想要个明确的答复,那我就告诉你:是的,我并没有结婚的打算,从来都没有。” 倪蔷突然想到她与绛仍然初遇时的情景—— 并不是葬礼上的一瞥,而是更早。 真正的初遇之时。 那时她还是初入酒店的小菜鸟,白硕身边被破例提拔的小接待。 记忆是那夏日里柏油路上被蒸腾的热气,在时光中消散。却有很多东西蒙在心里,最深处,深到自己也不曾发现过。 过后,一旦触及,便会犹如洪水暴发,铺天漫地席卷而来。 此刻,她便是这种感觉。 同事说:30多岁的男人,西装之下,禽兽也能扮成君子,酒肉林中,堆得是臭肥肉,早就败絮其内了! 就有人指着绛仍然说:咱家绛公子,你敢说他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我不信。最起码,那西装底下绝对不是臭肥肉,一定是结实有力的腱子肉! 当倪蔷终于能体会到那些曾经跟随过绛仍然的女人为什么会有趾高气昂的理由时,她能真正地感受到,这男人是她的。但同时,这也正是促使她一步一步深陷其中的理由。 倪蔷从来不愿意承认。 她的的确确是带着女人虚荣的侥幸,盼望着,这花花公子真的是会被她收服了…… 夜里安静的好想只能听到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倪蔷看着绛仍然,房间里的光线并不亮,恰到好处地能将他魅惑的五官照清。她心里想:他长的真好看,好看到,让她不舍得移开眼睛。 然而那样的光,却照不清倪蔷脸上的表情。 绛仍然看了她好一会儿,捉住她的手,才听到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 “我……我想回去了。” 倪蔷转身,手却再被绛仍然握住。 他的身体靠过来,贴住她的后背,声音在耳后绕着:“我不想你走。” 倪蔷鼻头突然冒出酸气。 她挣了挣,绛仍然没有放手。 倪蔷在心里无意识地想:要克制,要克制,最起码要让她好好地,先找回自己…… 她试着开口:“绛仍然,你让我先回去吧……我有点儿难受。” 他说:“我知道。” “那你先让我回去……算我,求你。” 绛仍然抱了她很久,似乎才下了决心,放手让她离开。 倪蔷回到家,杜若为她准备好的热水已凉,问她:“我放一些再重新给你加点热水去。” 她摇头,兀自去浴室胡乱冲了个澡,然后出来。白白浪费了一缸清水。 杜若看她出来倒水时,神色恹恹,一时疑惑,问倪青云:“闺女这是怎么了?” 倪青云顿了一会儿,道:“累的吧。”他站起身来,“我出去转转。” 说着就出门了。 倪蔷喝了一杯水,凉水顺着喉咙,到胃里,胃里仍是空的。空得发慌。 这晚她注定辗转难眠。 闭上眼,就能感受到,绛仍然就在隔壁,好想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即将入梦时,利媛和莫晚的身影就会出现…… 这些人,和事,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罩住。 封闭之时,密不透风,让她难以喘息。打开之时,阳光乍入,刺痛双眼。 每一个选择,最后的结局,都令人痛苦不堪。 之前她刻意逃避,忘记。如今被戳破,退路全无。 当然,她还可以选择继续和绛仍然玩这个游戏,但,她玩得起么? 清晨的光照进窗内,倪蔷从**惊醒。 时钟定在七点,此刻六点五十分。 她坐起来,弯腰压住眼睛,静了会儿,下床去洗漱。 这一天,堰州突然变热。 倪蔷出门时,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门,站了好一会儿,对面没有一点动静。她才想起时间不早了,要去上班了。 早会心不在焉,过后,林古华和她一起回办公室的途中,突然心血**,打听道:“倪蔷,你和之前说相亲认识的那个人现在发展得怎么样了?” 倪蔷脚步一顿,只一下,继续前行:“什么怎么样?” 林古华道:“上次你还说,那人挺不错,有戏,有人还看到他来酒店找你。不过后来就没听到你们的动静了,还有你跟绛先生的流言蜚语,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最近又有人传出来,现在作为你的parnter,我得了解一手新鲜事,快说,现在是什么情况?” 拐出楼梯,到电梯内,从会议室涌出的人都等在那里。 倪蔷沉默着,和人一起上电梯,下到一楼,和林古华走出电梯。 她突然道:“没有结果。” 林古华模棱两可,“什么?和谁没有结果?” 倪蔷停下来,觉得后背冒出了汗,她抱住手臂,微笑答道:“和任何人,都没有结果。” 作者有话要说:放假前忙到炸,明天的更新在早上十点前,四千字。 第五十五章 章 别离 晚上下班回去,倪蔷疲惫不堪。 从前刚工作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很多东西压在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下来,日复一日,忙碌仿佛无休止的,后来她习惯了。而今这种感觉再次袭来,似乎更重于从前。 开车到小区内,才发现家门口的停车位都被占满,倪蔷拐回去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从里面出来,经过大门附近的超市,看到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孩子蹲在地上,脚上是一双蓝色的运动跑鞋。 倪蔷认出来是宝顺。 他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抬脚,刚走过去,就看到宝顺身边多了个男人身影。 宝顺抬头看那人,咧嘴笑了笑。 男人把手里的东西给他,摸了摸他的脑袋。 倪蔷的脚步停在离他们五米的水泥路上。 这天不知为何,过的很是漫长。 明明才一天没见到他,却觉得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难熬的时光,才总是漫长啊。 她站在原地,绛仍然抬起头也看到了她,冲她招手。 他穿了条居家裤,套头运动衫,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头,眉目清晰,脸庞却有些憔悴,下巴上青渣隐现。看样子今天并没有出门。 宝顺也跟着看向倪蔷。 倪蔷只好重新迈动了步子走过去。 她看到宝顺手里拿着一只超市烤好芝士焗番薯,金黄的番薯,色泽诱人。 宝顺的另一只手上拿着的是上次绛仍然在车上把玩的扭蛋,只是变了另一种外形。 “回来了。”绛仍然低醇的声音响起。 她心底一颤,下意识低下头,“嗯……”走过去牵宝顺的手。 她问宝顺,“怎么出来自己一个人玩儿?妈妈呢?” 宝顺没回答她,只望着她。 回答她的是绛仍然。 “一个小时前你表妹送他来的,你家里没人,我就带他出来了。你表妹知道。我们没走远过,只是在小区的公园里和小狗玩儿。” 宝顺跟着点头,眼神坚定,小唇紧抿。 大概是看到倪蔷脸色并不好,不敢多动。 倪蔷看他这样,心里一软。牵着他往家里走。 宝顺手里一边拿着番薯,一边拿着玩具,倪蔷干脆替他拿着玩具。 “先吃东西,吃完再玩儿。” 宝顺听话地开始用勺子一点一点挖番薯吃。 绛仍然跟在她们身后,脚上的拖鞋总会和地面摩擦出声音,时刻宣布着他的存在。 倪蔷却没有再回头看过他。 她看了看手里的玩具,捏着那个圆壳的东西,里面的可爱模型人物她似乎在哪个动漫里见过,但叫不出名字。 蹙眉看了很久,她放弃。 这时,绛仍然在她身后,轻笑着说:“你走得太快了,倪蔷。” 倪蔷一顿,停驻时的功夫被他赶上。 她低头,宝顺吃得满嘴是番薯渣,表情有些急,但很克制。 倪蔷忍不住笑了,蹲下来,翻包找湿巾,给宝顺擦嘴巴,找出来的湿巾包却是空的。 绛仍然递过去一条细长的运动毛巾,道:“先用这个吧。” 她抬头,又低头,“谢谢。” 绛仍然道:“不用。” 过了会儿,他犹豫道:“倪蔷,你要相信,我是理解你的。” 给宝顺擦嘴巴的手停在半空中,倪蔷踯躅,复而牵起宝顺的手重新出发。 “吃完了么?吃完了姨姨帮你扔掉。” 宝顺点头,把盒子给倪蔷。 这次,她努力控制着步速。 终于到家,倪蔷开门,把宝顺送进去,说:“宝顺你先在屋里看电视,等等姨姨。” 然后她反关上门,直面等在门外的绛仍然,呼吸渐喘。 绛仍然眸中流露出伤感的情绪。 “倪蔷。”他叫了她的名字。 倪蔷捂住嘴巴,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他,松开手,说:“理解,你说理解。我相信,我真的相信。因为,我也理解。” 绛仍然听此,向前迈出一步,和她距离拉近。 她抬头,就能对上他清晰的眸子。 他身上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气息已经深入骨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他伸手,捧住倪蔷的脸,说:“倪蔷,你知道,我是喜欢你的。所以我可以给你很多你想要的东西,但是结婚,我确实办不到。” 倪蔷苦笑一声:“我想要的东西?绛仍然,你很喜欢孩子吧?那你可以跟我生个孩子么?” 绛仍然一怔。 倪蔷始终看着他,她不想错过他的表情,但,这无非是一种自虐行为。 良久,绛仍然说:“倪蔷,生下我的孩子,这对你来说不算是个好事。” 倪蔷压低了声音,道:“绛仍然,你知道么,我现在……好恨你。” 他望着她不语。 她道:“你明明就是个混蛋,可你却有很多脱身的理由。你明明是假意,还偏偏装的真情!你给别人希望,让所有跟你在一起过的女人都觉得:绛仍然这个花花公子并不如传闻中那样浪荡,他对我是真的好。可最后却还要面对你的抛弃……所以你才是真的混蛋,真正的虚情假意!” “我并没有想要抛弃你。”他说。 倪蔷甩开他,“那你说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会是什么?” 绛仍然沉声道:“你错了,我从来不用虚情假意,每一段感情,我都是认真的。我对她们好,是因为我真的喜欢过她们,有的是喜欢她们的长相,有的是喜欢她们说话的方式,有的是喜欢……嗯,她们每个都有属于自己的优点。对于我,我相信她们也是这样的感觉。所以在感情上,是平等的。而我认为的最好结局就是——”他顿了顿,说,“爱没了。” 倪蔷的心思停在他的停顿那里,脸气红了。 “那你爱我么?我说的,不是喜欢,是爱!你爱我么?!” 绛仍然拧起眉头。 倪蔷喉头梗的难受,她强忍住心里的难过:“根本没有什么最好的结局,在你这里,根本没有好的结局!其实你说的对,我早就该认识到的。但是我心存侥幸,我以为我……我以为我可以……”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 绛仍然叹息道:“我觉得你现在的样子不像你。倪蔷,你可以冷静下来想想,到底,你想不想跟我继续下去。我说过,我从来不会强迫你,我只会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在你身边。” 倪蔷推开他。 绛仍然不想刺激她,目光眷恋在她身上,最后道:“明天重阳,我要回家几天。” 她也觉得,不像自己了……现在的她早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倪蔷急切地转过身子,手握在门把上。 “你走吧。” 她在心里说:最好,别再回来了…… 推门,把自己和他彻底隔开。 绛仍然面对着紧闭的门,脚步有些重,烟瘾突然犯了,摸兜,发现并没有带烟。 正在这时,杜若和杜兰提着东西从外面回来。 杜若看到绛仍然杵在他们家门前,愣了一下,说:“这不是绛先生么?怎么?找我们家老倪还是倪蔷?” 绛仍然摸兜的手放在兜里,顺便换了表情,说道:“都不找,倪蔷刚进去。” 杜若眼睛一亮,“是么?” 一直吊着眼睛打量绛仍然的杜兰插话说:“二妹,我就说刚刚在路上看到的是倪蔷和宝顺,哎对,宝顺是不是也进去了?” 绛仍然点头,“嗯,进去了。” 杜兰笑眯起眼睛:“还是我这眼力好吧?” 杜若道:“是是,你眼里好。对了,我还没介绍呢!绛先生,这是倪蔷的大姨,也是利媛的妈妈。大姐,这就是给利媛介绍工作的绛先生。” 杜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急忙去握绛仍然的手:“呀!原来你就是帮我们利媛介绍工作的人呀!真是太感谢你了,晚上来家里吃饭吧?我亲自下厨!” 绛仍然放在兜里的手被迫抽出来,有些尴尬,但他自小最擅长的就是应付七大姑八大姨,于是挂上笑容道:“晚饭就改天再吃吧,我一会儿要换衣服,准备回家。” 杜兰面露失望。 杜若问:“怎么回家了?” 绛仍然说:“重阳节。” “哦哦,重阳节,要陪父母的!”杜若说,“那你赶快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绛仍然莞尔:“好,倪太太,那改日再聊。” 倪蔷早在听到杜若的动静之后,就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躲进房间里。 宝顺跟过来,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才想起来,刚刚那只扭蛋,她还没有还给宝顺。 放在客厅的鞋柜上了。 杜若和杜兰进门就叫倪蔷。 “刚刚那个绛先生,跟倪蔷什么关系?看路上他们走在一起的。”杜兰心存好奇,追问杜若。 杜若听倪蔷开门出来,对大姐做了个噤声地手势,问倪蔷:“刚回来?宝顺也在吧?” 倪蔷去拿扭蛋:“嗯,回来了,在我房间里玩儿呢。” 她走路时,头发遮住半边脸,不显露情绪。 杜若并没有看出来,只说:“那就好,我和你大姨这就准备晚饭,你先和宝顺玩一会儿。” 倪蔷应好。 杜若看她进去后,叫杜兰进厨房去,然后说:“刚刚那人,追倪蔷来着。” 大约是做父母的,总会有为孩子感到骄傲的时刻。 在杜若眼中,绛仍然确是个不错的女婿对象——长相佳,身材好,又有钱,对倪蔷要是好,那真是没话说了。 平时她没说,但不代表心里不想,尤其是夜晚躺在**,杜若总会想,女儿要是和绛仍然在一起了,这不失为是一个好的选择。 女儿不结婚,会成为父母的心病。 于是刚刚看到绛仍然和倪蔷在一起,杜若打心眼儿里是有些高兴的。 “那人,追倪蔷?”杜兰惊讶道,“那,那个严殊呢?” 杜若叹道:“哎,早吹了!那孩子,其实也不错,就是有一点儿,人不太守时,看着倒是怪稳重,但很多东西要从细节看。这不,细节决定一切了吧?我之前一直忘了跟你说,我也不想管了。” 杜兰失望:“……是怪可惜。” 但杜若想到绛仍然,就没那么喟叹了,又来了精神。 “吹了就吹了,反正这男人不是还有么?刚刚那个,姓绛,叫绛仍然。他爹是绛马陆,以前在咱们这儿军区当过司令,家底很不错。人你看了,也是精神。前段时间我和老倪看出来他俩有苗头,那孩子搬过来后,倪蔷进进出出的,藏得很严,但也能看出来。” 杜兰道:“啊……那挺好呀,发展的怎么样了?” 杜若回想了一下,坦白说:“这个我也不清楚,但估计不怎么顺利吧?” “这还不顺利?” 杜若道:“妮妮这孩子是这样的性子,其实自己很有主意,而且心里也有我们,如果她跟那姓绛的能成,她肯定会告诉我们,像现在还没说,那肯定是她心里还没做好打算。以前遇见过这种情况,我是急,但我家老倪说不能急,等她决定了我们再插手,所以这不是等着呢么?” 杜若听罢,若有所思:“姓绛……绛仍然……哎,真是个好人家……” 倪蔷回到房间里,眼睛红红。 宝顺乖顺地站在门前等她,她一进来,宝顺就抬头看她。 “呐……你的扭蛋。”倪蔷把扭蛋给宝顺。 宝顺拿着,还是看她。 倪蔷不知道该不该在一个孩子面前表露出自己最脆弱的一面,但她控制不住。 有些东西已经濒临崩溃,是她无法阻拦的。 身体依靠在门板上,缓缓滑落,最后坐在地上,蜷起身体。 很累。 她觉得自己是真的在衰老,好像真的,承受不了了。 心在往下沉,身体也在坠落。 她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不归路。 一只小手搭在她的脑袋上,很小,很轻。 倪蔷感受到了。 她抬头,宝顺把手里的扭蛋摊开来,在她眼前。 “姨姨,给你……不要哭。” 孩子的声音像是春天里悦耳的鸟叫声,清脆动人。 倪蔷反应了好久才发现,宝顺……他开口对她说话了。 第五十六章 章 大嫂 宝顺亮亮的眼睛里好像装了另外一个世界,那是一个异常单纯的空间,没有任何瑕疵。倪蔷看着,原本蕴在眼眶里不肯掉落的眼泪,突然落下来。 宝顺脸上委屈,小手去擦她湿润的脸。 倪蔷笑起来,她用自己的手抱住他的,“宝顺,谢谢你……” - “宝顺跟我说话了。”晚饭吃过,倪蔷对杜若说。 杜若惊讶:“真的呀?这孩子……终于开口了?” 倪蔷道:“嗯。其实他很聪明,很听话。他可能知道他妈妈受了些什么苦,才会这样,妈,以后我来帮宝顺洗澡。” 杜兰也是意外,“哎哟,这可是件好事!” 倪蔷点头:“嗯,大姨,你以后没事也可以多来看看他,多跟他说说话,每次来,给他带一只他喜欢的扭蛋。我觉得,他肯定会慢慢变得开朗的。” 杜兰道:“什么是扭蛋?” 倪蔷拿出来宝顺送给她的那只,“这个,超市里有。宝顺很喜欢收集。” 杜兰面上尴尬,连连点头,“这样啊,好好好……” 晚饭后宝顺在倪蔷家住下来。 杜兰回到家,脸上神色阴郁。 丈夫卢海看到了,问:“怎么了?去二妹家吃个饭怎么把脸吃臭了?” 杜兰摔下包,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吼道:“你别跟我说话!我烦着呢!” 卢海纳闷了,端了杯茶到她跟前,“你烦什么呀?怎么了?要不先喝口茶吧?从外面回来也挺累的——” 不料杜兰一挥手把水打翻,怒道:“喝茶喝茶喝茶!整天就知道喝茶!除了喝茶吃饭你还会干点儿别的么!我怎么命这么苦嫁给你,生了个儿子,儿子不争气!生了女儿,还净赔钱!我怎么这么命苦!” 卢海瞪圆了眼睛:“呵!你这是冲谁发脾气呀?谁惹你了?” 杜兰道:“没谁惹我!就是你惹我!” 卢海原地转了一圈,放缓了声音说:“是不是你妹妹又说啥了?还是利媛和宝顺怎么了?” 杜兰趴在桌子上,想到利媛和宝顺更难过了。 “如果早知道结果,我死也不会让利媛跟那个混蛋结婚!凭什么呀?人跟人的命就这么不同!她倪蔷有什么本事?以前还不是因为沾得我们利媛的光才有份好工作,现在倒好,什么都成她的了!是我做了什么亏心事么?怎么报应全在我们家!” 卢海问:“倪蔷怎么了?” “怎么了?她现在厉害了!”杜兰不甘道,“你说,要不是我们利媛以前把工作让给她,她能有今天么?!她能赚大把钱在这里当救世主么!我们利媛离婚,带个拖油瓶,她却厉害了,现在吊了个金龟婿。姓绛的!” “绛?哪个绛?” “堰州还有几个姓绛的!阿若说那家老爷子以前当过司令,人是司令的儿子!我今天见了,长得人高马大,一米八多,说话斯斯文文带着笑,比那彭伟真是好一万倍!利媛哪有这么好的命,以前没有,现在,更没有了!” 杜兰趴在桌子上,为女儿的艰难哭了起来。 卢海听了这些,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他爱人说得倒对,人和人的命就是这样。 有人坐在别墅里享受酒池肉林,就有人躲在角落里捉襟见肘。 他唏嘘:“这……也就是这样了,再难过能怎么办呢?别难受了……想开点儿。” 等再晚一些,卢海给女儿打电话,故作轻松地问卢利媛:“下班了没?” “嗯,已经到家了。” “吃饭了吧?” “嗯,吃过了。我妈呢?”卢利媛问。 卢海说:“你妈睡了。” “这么早?” “嗯,她……今天心情有点儿不好。” “怎么了?怎么心情不好了?” 卢海顿了顿,说道:“利媛啊,赶明儿,你休息的时候,爸给你介绍个对象吧?你现在年纪还不大,要再嫁,还是可以的。” 卢利媛一愣,握着手机,迟迟无语。 卢海劝道:“你妈很为你担心,所以一天你过得不好,她就不舒坦,这是做母亲的心情,你现在也是当妈的人,肯定能理解是不是……” 卢利媛长久地沉默着,直到卢海说要挂了,她才说:“我知道了,我过几天,看看时间吧……” - 重阳节这天,绛伯庸回内蒙处理最后的遗留问题,留王澄绚在家,白悦这才让绛仍然回家,趁着过节,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绛仍然纳闷的是,一家人吃饭就吃饭,怎么薛纹会在他们家? 问及绛嫮,她摊手:“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据说薛纹来之前和大嫂见过面,大概是大嫂请来的吧。” 绛仍然看着薛纹在家里和绛家几个长辈聊天的样子,不由皱起眉。 吃饭的时候,薛纹坐在绛仍然身边。 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盯着他,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心里倍感思念。 王澄绚看到他们坐在一起,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早听说老三找了个漂亮女朋友,原来是薛家的姑娘,好,瞧着坐在一起,真是般配。” 其他人看着,各有心思。 知道绛仍然和薛纹早就分手的人,沉默着,不想参与战争。 不了解实情的人,这会儿抬头看过来,如绛家老爷子绛马陆和他二哥绛仲齐。 绛马陆看着绛仍然,问说:“老三和薛纹姑娘什么时候认识的?” 绛仍然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然后笑起来,竟丝毫也不给王澄绚和薛纹的面子,直接道:“我想大嫂搞错了吧,我和薛小姐早就分手了。” 薛纹脸色突变。 坐在绛仍然身边的翁诗诗在桌子下面踢了绛仍然一脚。 绛马陆沉声:“嗯?怎么回事儿?” 王澄绚倒是神色坦然,接道:“老三就是还不成熟,两个人在一起吵吵架这是正常的,薛纹却是个好姑娘,你要是辜负人家,就太不是东西了……” 最后一句话俨然有几分警告意味。 绛仍然突然“哈哈”一笑,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脚下又有人踢了他一脚,绛仍然看着白悦故作淡然的脸,悠然道:“好,没想到大嫂这么操心我的事,来,我敬大嫂一杯吧!” 这顿饭吃得战战兢兢,好不容易到最后,家里的女眷,除了王澄绚,其她人都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真没想到,这老大不在,老大的媳妇却顶上来了! 翁诗诗作为代表,要去找绛仍然谈谈,让他能忍则忍,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不料绛仍然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外推,一边推一边问:“大嫂呢?” 翁诗诗道:“在楼下和薛纹说……哎老三!你可别闹事!爸妈都在,薛小姐总是外人,你这样不好看!” 绛仍然安慰她:“了解,我心里有数。走,我找大嫂说几句话——保证就几句,敢吵架就让我爸拿鞭子抽我!” 翁诗诗“扑哧”笑出来,啐他:“多大的人了,皮糙得不行,抽了估摸着也不痛!那你……那你说好了,千万别跟她吵听见没?” 绛仍然人已经要下楼了,应着说:“好。” 楼下的花园走廊上,王澄绚正和薛纹聊天。 见绛仍然来,薛纹整个心提到嗓子眼儿,看着他:“仍然,我……” 这是今天她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只是还没说完,就被绛仍然抬手止住了,“你先进屋喝茶,我等会儿送你回去。” 薛纹无法,只好低头先离去。 绛仍然到王澄绚身边,叫了声“大嫂”。 王澄绚今年36岁了,脸色红润,皮肤紧致,丝毫不显老态。 她穿了件青色长裙,只露出脚下的鞋头,肩上披着一件亚麻披肩,恣意悠闲地望着绛仍然。 绛仍然拿出烟,给王澄绚抽出来一支,她挑眼看了他一眼。 “火。” 绛仍然给她点上,自己也抽了一支。 “大嫂,薛纹家的生意在走下坡路,她父亲的地位也早就不是从前了,路子早就走歪了,以后难成大就。站队可要站好。以后大哥去北京,需要得是江州的那些人,你讨好薛纹都不如去讨好阮七喜来得方便,还不费劲儿。” 王澄绚斜睨他一眼,嗤笑道:“老三,你这么说话可真让我这个大嫂寒心。我可不是为你大哥,我是为你。你瞧那姑娘多好,你怎么就这么不识好歹呢?” 绛仍然勾唇道:“嗯,确实好。要是大哥早结婚几年,再有个孩子,说不定她能做大嫂你的儿媳妇。” 王澄绚突然眉目一冷。 绛仍然及时制止她,说道:“所以我的事情,还是不劳烦大嫂多心了。” 王澄绚缓了缓,道:“我不是为别的,只是看薛纹确实比你现在的那个要好些,才多事管了一下,既然你不听,那也就算了……” 绛仍然回头,拧眉道:“现在那个?王澄宇跟你说的?” 王澄绚仰头吹了一口烟,叹道:“澄宇只说你换了个特别的女朋友,我就好奇——到底有多特别?所以留心查了一下。其实很好查,我相信家里人要是想知道,应该,都会知道……” 绛仍然轻笑道:“知道了又怎么样?” 第五十七章 章 劝告 “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王澄绚耸耸肩,说道:“不过老三,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每每都只顾自己好,想想人姑娘吧。你这岁数不小了,如果真不打算结婚,那也得让人知道,如果……想结婚了,那就得想想,这姑娘到底适不适合咱们家。” 她到绛仍然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绛仍然向后退,王澄绚却突然拽住他的领子。 “跑什么?我是豺狼虎豹?” 绛仍然沉眸看着她。 王澄绚妩媚一笑,风情万种。 “我是豺狼虎豹,那你肯定得知道,这是狼窝,虎巢。你越是喜欢谁,就越是不该把她推进来……” 绛仍然不语,薄唇紧抿。 王澄绚最后叹了口气,说:“薛纹那姑娘倒是挺适合,你说对不对?” 从后院回来,绛仍然拉着还在和白悦说话的薛纹就往外面走。 “我送你回去。” 到门口,薛纹急急忙忙把外套拿上和白悦道别。 白悦无奈摇头。 “上车!” 薛纹看出来绛仍然的变化了。 她从前是个知人冷暖的人,绛仍然开心或难过,她都能看出来。 但,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发脾气,她突然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上车后,油门轰起,车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难听。 薛纹战战兢兢道:“对不起……我上次在酒店,我只是想挽留你……” 绛仍然道:“你做错的不是在酒店的那一次,而是你来我家的这一次!你不该见我大嫂。” 薛纹想说:是她来找我的! 送上门的绳索,她为什么不试着拉一把? 但她顿了下:“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绛仍然将薛纹送到她家门口时,薛纹没下车,眼睛里饱含深情地望着他。 他却像是没看到一样,点了支烟,狠狠抽了一口,说道:“好,薛纹,有些事我得跟你说清楚了。” 绛仍然看着她,严正道:“我最不喜欢的是,一段感情已经到结头,还要去纠缠。这是最没意义的事情。我已经跟你说了结束,薛纹,你就要坦然接受。你这样好的青春,可以遇到更多、更好的男人。但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像你现在这样,甚至出现在我家你懂么?” 薛纹眸子颤了颤。 他避开,继续道:“你想要什么?难道你想跟我结婚?别开玩笑了!我不会结婚的——不是不和你结婚,而是和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可能结婚!我现在说的话你能明白么?” 薛纹定定地看着他,突然问他:“绛仍然,你爱我么?你曾经爱过我么?” 绛仍然蹙眉不语。 薛纹看他这样,笑着低头抹掉脸上的眼泪。 “没有吧?你从来没爱过我,是,你应该喜欢过我,但那不是爱。绛仍然,你有没有体会过这样一种感受——当你遇到一个人,脑海里会不时冒出来和他一起生活的情景,想睡在他身边,想吃他做的饭,想在他下班的时候抱住他,给他温暖。就好像,其实还没开始,脑海里就已经跟他度过一生了……这种感觉,你对我有过么?或者,你对倪经理,有过么?” 绛仍然一怔。 薛纹笑:“如果对她也没有,那我就没那么难过了。幸好,你不是只对我一个人这么残忍……” 说罢,薛纹推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相信,这次的不回头,是永远的不回头了。 开车回途中,夜里空气渐渐潮湿。 落雨由小及大,纷纷而落,不一会儿便打湿了路面。夜色更深。 绛仍然到家后,白悦和翁诗诗正等着他。 王澄绚坐在客厅好整以暇。 白悦道:“送走薛小姐了?” 绛仍然点头,声音有些故意拔高,道:“以后她都不会来了。” 白悦给翁诗诗使眼色,翁诗诗急忙跟着绛仍然上楼去。 “老三,老三!妈让你收拾东西赶紧走,别在这儿没完没了了!”翁诗诗劝道。 绛仍然忍不住笑:“干嘛呀?我不容易回趟家又赶我走。” 翁诗诗压低了声音说:“你不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呀?” “我干了些什么?” 翁诗诗顿了下,说:“是,你没做什么,但你呆在这里就是个错!大嫂在这儿,你俩磁场不对你就离远点儿!这不是道理么?原本还想着大哥不在,你们兄弟不用面对面掀桌子了,没想到大嫂是来阴的类型!好了你就听话,赶紧回你那儿去行么?” 绛仍然大字摆开,躺在自己房间里的沙发上,说:“我不走,我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得再多住几天。” “你!”翁诗诗气得没辙,搬出绛马陆,“你天不怕地不怕,总得怕咱爸!他已经见到薛小姐了。你也知道爸是什么脾气的人,他以前不管你,任你自在,但现在瞧见人姑娘都到家里来了,肯定要问你一句的!他现在人在书房忙,暂时还没空,但是等明天醒过来,最迟明天上午,你就等着上审判台吧你!” 岂料绛仍然软硬不吃,耍赖道:“上就上,我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干嘛怕他的老虎钳?二嫂,我口渴,你帮我倒杯水吧。” 翁诗诗眼睛一瞪,气道:“我不给你倒,要喝水自己下去拿!” 翁诗诗摔门走了。 绛仍然躺回去,望着天花板看了会儿,心里有一些东西不断往下沉往下沉,又有一些东西不断往外冒往外冒。 “你爱我么?!” 曾经有个人也这么问过他,歇斯底里地。 “绛仍然,你爱我么?” “我爱你,我很爱你。” “你如果爱我,你就不该让我生下这个孩子……” “你这是在毁了我……” “绛仍然,你是个王八蛋!” “呼——” 绛仍然猛地坐起来,房间里的灯已灭,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条薄毯,他坐起来时,薄毯滑落。 两手摸了把脸,他像一尊雕像一样坐了会儿,突然,站起来,拿起身边的外套。 楼下翁诗诗还没睡,见他急匆匆下楼,问:“你去干嘛?” “出去一趟!” “砰——”大门关上。 翁诗诗和整理厨具的阿姨对望一眼。 这……走了还回来么? - 今天卢利媛下班就到倪蔷家,接宝顺回家,和她住一晚。 杜若总觉得麻烦,这样一来一回,折腾得很。 但家里也没地方给利媛住了,想了无数个辙,都觉得不妥,最后只好由着她跑来跑去,想着等宝顺敢和人说话,再大点儿,能自己上学,情况会好转的。 晚饭在倪蔷家吃的。 吃饭时倪蔷一直看着利媛,等吃完饭,她说开车送利媛和宝顺回去。 杜若当然乐意,送她们到小区停车场。 宝顺吃过饭,在车上坐一会儿就困了,躺在卢利媛怀里睡着了。 倪蔷透过后车镜看一眼,问:“宝顺睡着了?” “嗯。”卢利媛揉揉肩,“宝顺好像胖了不少,以前睡在我身上我都不觉得有重量。” “也许是因为你以前身上太多重担了,现在却只有宝顺一个,所以感受更清楚。”倪蔷淡淡说。 利媛笑了笑,“可能是吧……我现在,真的已经比以前要好很多了。” 路程并不远,十来分钟就到了卢利媛家,利媛准备叫醒宝顺,倪蔷制止她:“先让他睡会儿吧,我们说说话。” 利媛动作停住,过了会儿,她也放松地坐在后座,“好呀,聊聊天。” 倪蔷握住方向盘的手没有落下来,反而紧了紧,她犹豫道:“利媛,你工作上,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没有呀,都很顺利。” “那……伍老板,对你好么?” 说到伍岑,利媛眼神突然发生微妙变化。 “他……对我很好。” 倪蔷看得真切。 “你果然跟他在一起了。”她肯定道。 利媛突然紧张起来,抬头看过去,又忽而低下头,最后道:“你知道了……” “你跟他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了?” 利媛踯躅。 倪蔷了然:“该做的都做了?” 利媛猛地抬头,急忙摆手,“没有!我没有……我、我们只是……伍岑他说,他说他觉得我很好,他喜欢我……” “你也喜欢他?” 利媛咬唇,看着宝顺的睡颜,她点头。 “是,我也喜欢他……我想不到可以不喜欢他的理由。他对我很好。” “好到什么程度?” “好到……好到我从来都没有体会到过那种幸福感。” 利媛道:“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他让我觉得,我离婚离对了,我回堰州也回对了……” 倪蔷明白,之前所有的猜测也都对了。 肺腑中的气息进进出出,带不走郁闷,她试了很多次,终于开口说:“利媛,你对伍岑的了解有多少?” 利媛道:“我……我知道他结过婚,他有个女儿,和宝顺差不多大,跟他前妻。” “那不是他前妻,”倪蔷沉下声音说,“严格来说,他们还没正式离婚,她还是他名正言顺的老婆!” 利媛瞳仁微张,扣住两手,手指交缠。 倪蔷看得出利媛是底气不足,她心里了然:利媛并不是不知道实情,只是她更愿意承认莫晚是伍岑前妻这个说法。 倪蔷叹道:“除此之外,你对他的了解还有多少?” 利媛沉默。 静得像这夜色一样,默然沉寂,这种沉寂好像久无边际。 后来她才道:“倪蔷,我知道你要对我说什么,你相信我,你想对我说的话,我早就在心里对自己说过无数遍了……”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是都已经倒戈了?ok我要放男二出来带女主私奔——哦不,是遛弯儿去了~ 第五十 八章 希望 二十一岁,卢利媛嫁给彭伟。 彭伟是她的一切,她不能预料到日后的悲哀,直到经历过后,才知世间疾苦是她不能想像的。 利媛对倪蔷说:“宝顺一岁的时候,我回堰州,我对我妈撒谎说我想工作,其实那时候宝顺那么小,他根本离不开我。我妈让我把宝顺送到彭伟父母那里,我死都不肯,彭伟的父母和他一样,他们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他们疼宝顺,但他们不可能照顾好宝顺。后来我找了人帮我介绍,才有了去酒店的那次机会,然后我面试落选了,你知道么,我其实当时有些庆幸……我、我不知道工作后,我还能不能陪宝顺,那段时间我妈总是跟我说,找到工作后就让我搬出去住,因为我大嫂怀孕了,家里两个孩子根本无暇照顾。但我却不能直接说我不想出去工作,所以做出去努力了的假象……” “那时候我真的很怕,对未知的生活害怕。或者说,我就是想做个弱者,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很需要帮助,这样我就能像结婚以前一样,有父母做后盾,不管再苦,都有他们帮我抗……我是不是很自私?” “到后来,当我意识到我终于得依靠自己的时候,我和宝顺……我已经让他受了太多苦了……”她摸着宝顺柔软的发,眼泪簌簌地落下。 “表姐,宝顺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是因为我……所以我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你说伍岑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其实,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这个,我再不是二十岁的卢利媛了呀……我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我对男人的看法也早就不同,但我知道他对我来说是什么。他是我的希望。” 倪蔷哽着喉咙,艰难道:“也许是,虚妄的希望呢?” 卢利媛仰头擦了擦眼泪,突然笑了,“姐,他跟绛仍然有什么区别?” 倪蔷一顿。 她道:“他们这样的人有什么区别呢?为什么你让我看清他,你却还想跟绛仍然在一起呢?” 倪蔷握住方向盘的手止不住颤抖,面无血色。 一道丑陋的疤痕被生生撕开的感觉,她从没想过是这样疼的。 伍岑对于卢利媛也许并不是她的未来,但却是她此刻的希望。 如溺水时握住的绳索,热火中的一团冰凉。 是的,她不可能一辈子生活在水深火热中,所以这根绳索并不能成为她的所有。但她现在需要,所以她不会放手。 绛仍然对于倪蔷呢? 他们是不同的意义,却是同样的结果。 卢利媛坐了会儿,她拍拍宝顺的脸庞,叫他醒来,宝顺嗯哼了一声。 利媛抱住孩子,对倪蔷说:“我会好好考虑的,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以宝顺为主,所以还是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我会做好打算的。” 她带宝顺下车后,倪蔷仍是不动。 她闭上眼睛,脑袋里,很乱。 包里的电话震动一遍又一遍,倪蔷接起来。 是杜若,问她送好利媛他们回家了么? 倪蔷吸了吸鼻子说:“嗯,送回去了,我正要回来。” 杜若道:“你怎么了?出去没穿外套冻着了吧?” 倪蔷忙说:“我没事,可能有些着凉,妈我这就回去了。” 她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慌忙挂了电话,在座位上深吸一口气,发动车子。 雨下得越来越大,打在玻璃窗上“噼里啪啦”作响,广播里正播放着天气预告:“接下来的几日,堰州正式进入凉秋,冷空气即将来到……” 倪蔷拧掉广播,觉得浑身瑟瑟发抖。 回去后,衣服潮湿,杜若准备了热茶端过来。 “一看下雨就知道你回来的时候得淋着,喝点茶,等会儿我再给你送去姜茶,去去寒,这天真是说冷就冷了!” 倪蔷一口喝完茶,就摆摆手往自己屋里去。 浴室内,热气氤氲,罩在明亮的镜面上,将一切都笼罩的模糊,不清。 倪蔷裹着浴巾,拨开镜子上的水雾,里面,她的脸印在上面。 毫无血色的脸庞,湿如海藻的发,无神的眉眼。 过去的每一天她都在担心自己的容颜老去,如今再看,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她开始接受衰老,接受愈来愈长的年龄。 房间里的阳台门打开,雪白窗纱被风吹开,露台上的绿色早就开始退却,任谁也阻拦不了枯枝的蔓延。 倪蔷拢紧身上的睡意,到阳台上。 呼啸而来的风夹着雨水扑打过来,她眯起眼睛,迎风而立,未干的头发贴在脸上和脖子上,纠缠在一起。 她侧过身子,看到旁边的露台,沉默得像风雨中的一尊雕塑。 她房间的防盗窗是杜若执意要安装的,怕隔壁住着盗贼,怕倪蔷某日会夜游翻滚到楼下——十几楼的高度,倒下去就没命了——虽然倪蔷并没有夜游的习惯。 此刻,细密的网隔开两个露台,倪蔷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她很想撬开这个网,翻过去,翻到那人的家中。 双手搭在防盗网上,她用力拽了拽,那网很结实,纹丝未动。 和那道阻碍她和绛仍然的网一样,牢固无比…… 很多看得见、听得着的影射在这个时候一股脑的都来了。 倪蔷自小长到大,并不是爱争强好胜的人,但很多时候,也都不喜欢输。 没人喜欢成为失败者。 如今,面对这道冰冷的防盗网,她真的觉得很挫败。 一道坚硬的网,就这样隔去了她的希望,还有勇气…… 她站了会儿,突然,对面的屋子里灯光亮起。 倪蔷一惊,手慌忙收回,身子蹲下来。 “嘶——” 手指被阳台上的花藤挂住,食指火辣辣地灼热起来。 她蹲在地上,握住手指。 男人的脚步在雨声中显得分外沉重,一下一下,像是踩在倪蔷的心口上。 手上的伤口越来越痛,疼得她直掉眼泪。 她强忍着,直到感觉那个脚步声已经消失,她才站起来,不敢回头,逃也似的冲回房间里。 食指指腹上一道长三厘米的伤口,血红刺眼,她翻找出酒精和碘酒,忍着痛消毒,到最后,手指疼到麻木,毫无知觉。 她恍然着,把手晾在那里。 手机“嗡嗡”震动着,一个“绛”字露出来,她心口一痛,别过脸去,当作没看到。 电话一遍一遍地响。 她不去理会,可是脑袋里一直充斥着手机的嗡嗡声,就算在它停止震动的时刻,她也都好像还能听到那个声音—— 她觉得她疯了,已经出现幻听了…… 电话再次响起来。 倪蔷看了一会儿,在电话快要挂断地时候,她冲过去,按下接听键,却在开口时,停顿了一下。 那边,低而缓的男人声音传过来。 “在家么?” 倪蔷吐出一口气,压着声音说:“嗯。” 男人轻声道:“倪蔷,我想见你……” 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声控灯并没有被惊醒,只有光滑的地板反射的光给这条道路平添了些明亮。 倪蔷走出门,轻轻合上身后的房门。 她对面,靠着墙的人立在黑暗中,身形高大。 周围太过安静,静到无论他们谁都不愿意开口打破这样的寂静。 最后,却是他突然大步迈过来,高大的身影带着属于他的黑暗压下来,直接夺去倪蔷的呼吸。 唇上吃痛,倪蔷哼叫一声。 绛仍然擒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拖住她的后脑,用力吻着她,凶暴地掠夺她的气息,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却一会儿,又像带着温暖的母兽,替她舔舐伤口。 她觉得伤口又痛了起来…… 她喘着气推开他,头抵在他的胸口,两手也放在他的胸前,能触碰到他强有力的心跳。 城墙筑起,却被他一句话又给摧残。 他说:“我想你了,我想见你。” 一天,恍如隔世。 她痛得捂住自己的胸口。 用力去推他,“我……我不想你,我不想见到你!” 绛仍然躲开,握住她的手。 他看到了,她躲在阳台,蹲在地上,躲他。 “你知不知道你很不会骗人,尤其是,骗我。” 绛仍然握住她的手,发现自己手上有黏腻的痕迹,顺着看过去,目光停在她受伤的手指上。 “怎么弄的。” 倪蔷抽回手,咬着唇不说话。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又正在一步步将她带入漩涡中。 倪蔷发狠地推开他:“你回来干什么!我不想你回来,我不想见到你!” 绛仍然站在黑暗中,沉声问她:“你已经决定了?” 眼泪洗刷了倪蔷的眼睛,她狠狠点头,“是!我决定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四周忽然又恢复了平静,她听到夜里他沉重的喘息声,带着执拗。 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在酒店,他对她说:“我从来不勉强女人和我在一起。” 他给她选择在一起的权利,同时,也给了她选择离开的权利…… 她终究成为这场游戏的主宰者,同时,也是个失败者。 作者有话要说:很虐么?我好想再虐一下下的……(哈哈说笑)嗯,男主肯定要虐,下章不知道男二能不能出现,得先把表妹的事情解决了。 但你们真的要换男主么,男主党请挥一下你们的手~ 第五十 九章 醒了 “我有时候挺恨自己的,也挺恨你,让我在幸福里打了个滚之后,再滚进泥潭中。也好,我可以把这些都当做一场梦。现在,我醒过来了……” 早晨醒来,倪蔷拿冰块毛巾敷着眼睛,张佳佳在电话里念着她昨晚发的微博。 “真醒了?”张佳佳问她。 倪蔷没理。 手机开着免提,搁在洗手台上,她放下毛巾,准备挤牙膏。 张佳佳说:“昨天看到万年不更微博的你发了这条微博我就知道你有事。” 倪蔷挤好牙膏,接了一口水,含糊道:“微博没人看。” 因为没有认识的人看,她才可以肆意宣泄,也当作是在给这段走到尽头的感情举行的一场告别仪式。 张佳佳心里知道,受伤的人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伤口的,这个时候不该追根究底。 她道:“过几天我要去香港,跟我一起去吧?” 倪蔷喝了一口漱口水,“咕咚”一声给咽下去了。 她趴在洗手池上一阵干呕。 “咳咳——不、不去!我还有班!咳咳——” 张佳佳笑道:“这是要化身工作狂呀你,行行行,那你好好工作,我从香港回来帮你带好东西。” 张佳佳挂掉电话的时候,倪蔷还在双手撑洗手池,心里憋得难受。 洗漱好,花了一番功夫化妆,遮盖住脸上的疲惫和颓然,穿一套黑色的连裙职业装,站在镜子前面。倪蔷回想过去,一时间像是回到了那天在白硕的葬礼上,漫天阴霾,雨露缤纷,她的世界里走来了他。 到今天,又是一个缠绵的雨天,是她要走出来。 - 酒店的工作无异常,国庆前夕,千岛酒店和宜创家居的合作便已成板上钉钉的事实,各项合约陆续谈拢,另有一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也在逐一敲定。 倪蔷陪白维奇和宜创家居的负责人开了一早上的会,中午在酒店的餐厅解决,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步入正规了,异常的平静,没有任何意外。只是有时她会恍然走神,比如接咖啡的时候,忘了关水,热水烫到手背,再比如巡房的时候,她总会盯着某一个房间的门愣上好久。 纵然倪蔷说烫伤并不严重,林古华还是给她买来烫伤膏,看着她的手说:“你最近怎么了?心不在焉的。这手指是什么时候弄伤的。” 倪蔷淡淡道:“昨天,给花浇水挂到了。” 林古华无意揭穿她说:“昨天下雨,你给花浇什么水?” 倪蔷一顿。 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把药膏拧开,一边涂抹着手背,一边问林古华:“宜创家居新季度展销会,酒店去多少人?” 林古华道:“参与合作的几个部门都得去个吧,约莫着咱们前厅部,不是你去就是袁园去,不过也挺难说,袁园的调令已经下来了,过几天到商务部,但是前厅部也少不了你,谁知道白总怎么安排。等等,不会是要让我去吧?” 林古华说着开起玩笑来。 倪蔷却认真道:“你去也行,你和王奇轩是咱们部门未来。” 俩人聊了一会儿,走到vip部,林古华拿卡刷开一个房间的门,转了一圈后出来,再到vip部的休闲区,倪蔷看到莫晚正坐在靠窗的一只卡座上喝咖啡。 见到倪蔷,莫晚冲她笑笑,举起手里的咖啡:“倪经理,过来一起喝杯咖啡?” 林古华往那里一站,带了几分观察的神色。 倪蔷抬手看了眼手表说:“抱歉莫小姐,我现在是上班时间。” 莫晚耸肩,问她:“几点下班。” “五点钟。” 莫晚道:“好,没什么事,就是闲得慌,想跟你聊聊天。” 倪蔷微微一笑,走前说:“那就下次吧。” 莫晚笑而不语。 检查过休闲区的基本配备后,倪蔷和林古华出去,林古华好奇:“伍老板的老婆,你跟她现在很熟呀?” 倪蔷道:“不算熟,之前说过几句话。” 林古华道:“这人也是个怪人。” 倪蔷挑眉:“嗯?” 林古华看她不知,解释说:“她刚来那几天,客房部的几个客房管家都知道她跟伍岑的事儿,所以都不太愿意去她那儿,觉得这女人应该挺难伺候,结果去了一个回来就说,哎?这人还挺好,不仅不挑剔,而且出手大方。才几天,好多人对她的看法都改观了。原先都盼着她走,现在她要走了,都觉得不舍得。瞧瞧多有意思!” 倪蔷问:“她就走了?” “啊,后天的飞机吧?我看记录上那样写的,要回美国了。” 倪蔷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到下一个房间去。 晚上下班时,雨雾未散,茫茫的水汽氤氲着整个堰州。 倪蔷开车出停车场,由正门,往川流的车里中去,却突然,前面闪现出一个人,伸手拦下她的车。 车窗玻璃被敲响,莫晚在外面抱着手臂,笑道:“远看着像你,原来真是你。倪经理,你往哪边去?去王城新区顺路么?” 不顺路,倪蔷心想。 但是这种情况下,她没办法拒绝,只好道:“上车吧,我送你过去。” 莫晚一点不扭捏,折了伞就坐上了她的副驾驶座上。 天气已经很冷了,莫晚却还穿着无袖套裙,坐上来后,她拿纸巾擦手臂上的水痕,抱怨说:“这鬼天气,车都打不到。王城新区,往北去吧?” 倪蔷点头,打了方向盘。 本想着送她到王城新区,从北往南回,也是能赶上晚饭时间的。 不料坏天气加上下班高峰期,还没出cbd,车子就牢牢地堵在路上了。 莫晚左看右看,无力道:“堵死了,看来一时半会儿出不去的。” 倪蔷问:“莫小姐有急事么?这边离地铁站有点远,要不然再等一会儿,我送你到前面的地铁站去。” 莫晚想到地铁站人挤人,皱眉说:“算了,我也没什么事,只是想去买些东西,今天买不着就明天去吧。” “哦,好,那就再等一下吧。” 莫晚偏头看了她一眼,笑说:“倒是你,要不是带我,你回家的话,是不走这条路的吧?估计早就出去了。麻烦你了。” “没有,这个点儿,堰州哪里都堵。” 莫晚收回目光,叹道:“几年前堰州的车还没这么多,路也显得宽。” 倪蔷默默听着,不知她想说什么。 隔了会儿,车队不见松动。 莫晚建议道:“我肚子饿了,等会儿挪过去这个红绿灯那里有几家餐厅,我们先去吃个饭吧,你自己回去估计也要好久。” 倪蔷眼看着前面车队如长龙,实在无法,只得采取莫晚的建议。 - 这是一家装修简单的西餐厅,大门藏在公园旁边的商业区内,进门就是黑色的琉璃屏风和水晶灯。 靠窗的桌前,邓福星指着桌子上的一道菜对绛嫮说:“这个火鸡,看到了么?别看它其貌不扬,但是味道特别好!” 绛嫮拖着下巴,翻了个白眼说:“吃货不是我,吃货是我哥,你干嘛死拉着我出来吃什么火鸡呀?” 邓福星一拍桌子:“你以为我不想呀!我今天打了八百个电话给你哥,他没接我能怎么办?我还拍了这个照片给他……额,好吧,这东西拍了照片之后不是怎么让人有食欲……但你哥是什么人呀,有这等美味他竟然都敢无动于衷!他怎么了呀?” 绛嫮道:“我怎么知道……八成是失恋了。” “失恋?!”邓福星大叫一声,忽然捂住肚子笑起来,“哈哈哈别开玩笑了,你说绛三少失恋了,你把我脑袋割下来我都不信!” 绛嫮面容冷峻的拿着刀,对他做了个割喉的姿势。 邓福星一顿,摸摸自己脖子,然后拿下绛嫮手里的刀叉,切下一片肉到她盘子里说:“来尝尝,这个真的好吃……” 绛嫮将信将疑地叉上,咬了一口。 邓福星问:“是跟倪蔷么?” 绛嫮又咬了一口,细细嚼,说:“是吧,我哥这回真是栽了,他现在是自身难保。我大嫂回来,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直要给我哥张罗结婚对象,我哥表面上看着谁也奈何不了他的样子,其实他可生气了。昨天薛纹到我家来了。” “啊?她怎么去你家了?”邓福星拧眉。 绛嫮道:“谁知道呀!是我大嫂带过去的,还当她跟我哥没分手呢!你知道我哥那人,他虽然整天吊儿郎当的样子,但很多时候,他都不会给人难堪的,对他来说那些事不就是个笑话么?可昨天吃饭,他当场就给薛纹还有我大嫂弄了脸子,我妈和二嫂都在桌子下面踢他,踢得我脚都跟着疼!” 邓福星笑道:“啧啧啧,果然是一场硬战呀!” 绛嫮自己去切鸡腿肉,不觉道:“这鸡别说,味道确实好。” 邓福星帮她切:“好吃你就多吃点儿——”接着问:“那然后呢?他跟倪蔷怎么回事儿?” 绛嫮摇头:“这个我不知道,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他们不会有结果……哎,我家的情况太复杂了。”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问邓福星说:“福星,你说,我大哥和三哥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呀?” 邓福星一愣,推脱道:“你们家事儿,我怎么知道呀?” 绛嫮缠着他:“你不是跟我哥一起长大的么?你会不知道?” 邓福星想了想,说:“知道……倒是知道那么一点儿……”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大家意见了,想按照最初想法写,么么~ 第六十章 身世 “都知道哪点儿?”绛嫮兴奋道。 邓福星拧起眉头,说:“我想想从哪儿开始说……嗯,就从那时候你哥上高中的时候说吧,你知道的吧?你三哥和你大嫂是高中同学的?” 绛嫮道:“这个我知道……等等,你不会是想讲一出狗血的三角恋吧?我大哥,大嫂和我……三哥?” 邓福星忍不住笑道:“你这脑洞开得够大的,不过很遗憾,他们之间没那层关系!而且正相反,王澄绚当年就对你大哥情有独钟,她跟你三哥同级,但她大你三哥,女孩子成熟得可比男孩儿早得多,比起那时候你玉树临风的大哥来说,你三哥就是个毛头小子!王澄绚还看不上他!” 绛嫮抓住他说:“你再等等,你把刚刚那话再说一遍,我要录下来给我三哥听——” 她准备掏出手机。 邓福星急了,制止她:“你干啥呢!我这给你讲故事呢,你还听不听了!” 绛嫮看他怂得跟个狗熊,笑得前仰后合,“好好好,你讲,我不说就是了!” 邓福星轻咳一声,调整了语气,继续道:“那我接着说——王澄绚那时候拖你三哥认识你大哥的,但你大哥人拽,竟把人姑娘一晾就是好几年。王澄绚也是有毅力,女英雄,熬到20好几,才嫁给你大哥。” “那这结局不是很美满么?”绛嫮问。 “结局是算挺美满的,但这个过程呢——真的很坎坷!” 邓福星道,“王澄绚等你大哥的日子可是很心酸呀!你大哥很早就去当兵,有时在部队一呆就是好久,回来就像个冰块儿,碰他一下能磕死人。别的人不敢靠近他,可你大嫂喜欢他呀,所以得想办法靠近他——这一靠近,磕着了,还伤得不轻! “你三哥和当时的几个朋友那时都是热血好少年,你大嫂长得也好看,好像还是校花来着。看校花对你大哥求而不得——其实说是追,你大嫂当年也不像现在的姑娘那样紧紧贴着,她还是很矜持的,只是心思在那里搁着,众人皆知嘛!他们几个人就商量着说,你大哥不会真是冰块儿做的吧?就是再硬,遇到热情的火焰也得化了呀,于是他们就想,怎么着?帮帮人姑娘吧?那时候,你三哥他们正好高中毕业,离别是愁,相思是苦,都是要分别的人,很冲动的!” “就这样,趁着你大哥回家过中秋节,再过几天就是几个人大学开学,你三哥就约了人到家里来喝酒,男男女女的也不知道多少人,反正挺多。你大嫂当然也在。一帮人玩儿了一晚上,就在你大哥他们现在住的那栋别墅里,以前你大哥就经常住在那里——那天就是玩着玩着,你大哥回来了,瞅着一帮酒鬼,那脸青让人胆寒呀!” 绛嫮道:“你这么清楚,当时也在吧?你那时可是未成年,就跟人混酒喝了?” 邓福星打哈哈说:“我没有,我喝得是果汁,是果汁!” 他道:“你大哥当时一回来,我们就赶紧准备散伙,然后你三哥把王澄绚推到你大哥跟前说,让你大哥送她回家——我记得特别清楚,那时候,你大哥对王澄绚说了一句话,当时估计记得人不多了,因为都喝翻了,但是我喝果汁,我真喝得是果汁!所以我是清醒的!” 绛嫮“嘁”一声,“别废话,我大哥说了什么?” 邓福星道:“你大哥说:王小姐,你在这里跟男人鬼混你父母知道么?” “噗——”绛嫮喷出来。 邓福星扶住她:“你别笑,那会儿这句话还不是网络流行语呢,你要去设身处地想呀!你大嫂怎么说也是出身名门吧?听到喜欢的人这么说她,她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呀?” 被邓福星这么一提,绛嫮倒是真不敢笑了。 王家在堰州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王澄绚是家中长女,自小是被当作名门闺秀来教养的,富家子弟虽然纨绔,但作为一个大家闺秀,是如何都不敢沾上“鬼混”这个词的。 绛嫮想,她大哥确实说得有些过了。 而且,那个年代,似乎都还是比较保守的,王澄绚年纪也不大,还是小姑娘一个,矜持得很,听到这话铁定伤心。 “所以当时,你大嫂就哭着跑出去了……其他人一看都傻了!当时你三哥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怎么了——估计是喝多了——他竟然冲上去一把揪住你大哥的领子,你大哥穿的是军装,就那样被他拽住了!” 绛嫮瞪圆了眼睛:“我三哥威武!” 邓福星笑:“威武呀,当时威武,后来够惨的……你三哥先动手,后来又上了俩人,就这,一对三,你大哥气都没喘,把人扔得老远!” 多么有画面感的形容,绛嫮想像了一下,默默地对她大哥生出敬佩之情。 军人就是军人,真不是盖的! “你三哥也幸好没怎么吃亏,不至于跟其他人一样鼻青脸肿。” 绛嫮弱弱地说:“我现在相信你说的话了,那时候我三哥在我大哥面前,别说,还真应该是个黄毛小子……” 邓福星哈哈笑道:“后来过了几天,他们就开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大哥故意的,那时候你三哥去江州上学,学校恢复军训,你大哥却专门去找了你爸,说要你三哥到他部队训练,你爸当然同意。一来自家儿子,绛老将军是非常愿意让他去受受苦磨练一下的,一方面你大哥这话都说出口了,也跟部队领导打了招呼,也不好说不去。于是,这就让你三哥去了……” “然……然后呢?”绛嫮有些忧心。 邓福星摊手说:“还能怎么样?你三哥肯定要经过了一番惨无人道的历练呀!反正过程我们都不了解,但就知道你三哥回来的时候,黑了好多,也瘦了好多,一撩袖子,都是横横竖竖的肌肉。其实才一个月,这是多强的训练才有的成果呀?所以你自己想像吧!” 绛嫮露出同情目光,叹道:“我三哥好惨……”转而她又道,“可是这没道理呀!” “嗯,什么没道理?” 绛嫮道:“我觉得吧,如果真像你说的,他们就是因为我大嫂那件事儿,就结仇了,这也太小孩子过家家了,我怎么有点不相信呢?” 邓福星挠了挠脑袋,说:“这个……其实只是个导火索。” “那真正的原因呢?” “这个……这个真正的原因,其实你家里的人都知道,但是这事儿吧,哎,我不能多嘴说,你要是有能耐呢,你最好是问你妈。” 绛嫮道:“你以为我没问过?没人告诉我呀!” 邓福星点头:“这话,确实不好说出来……说出来估计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绛嫮急了:“你怎么这么烦呀!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只说一半呀?” 邓福星无奈:“不是我不想说完,是我真的不好开口,!我只能说,这关系到你大哥的身世……” 绛嫮急忙捂住嘴巴:“你是说我大哥……他不是……” 邓福星忙摆手道:“这话不是我说的,反正我就讲到这里!后面就是各种恩怨情仇,然后你大嫂守得云开见月明,嫁给你大哥,但你要清楚,他们之间的感情生活到底如何……哎其实你也没必要关心他们过得好不好,你只要管着自己过得好就行!” 绛嫮一时间难以消化,她只觉得后背阵阵发凉…… 如此一来,似乎很多事情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大哥的古怪性情,父亲对其的放任,母亲对他的容忍…… 这顿饭还没吃完,绛嫮就觉得心口堵满了东西。 这个火鸡很美味,她想打包一份给她三哥,邓福星等她消化了一会儿,说:“我跟你一起去找你哥吧,你记住了,这事儿是你自己发现的,我可没说!你最好也别在你三哥面前提,往事不堪回首的!” 绛嫮翻了个无力的白眼,道:“我有毛病呀到处跟人说这个,提着!” 她把打包好的火鸡塞给邓福星。 邓福星呵呵笑,跟着她的脚步正往外走。 走到一般他突然道:“咦?安安,那是不是倪经理呀?” 绛嫮跟着也停下来,往邓福星指的三点钟的位置看过去,果然就见倪蔷坐在那里,对面是……莫晚? “靠!这是什么组合?她俩怎么在一起了?” 正说着,莫晚像是感应到了他们一样,眼睛瞥过来,看到他们,先愣了一下,随即一笑。 邓福星腹语道:“得……跑不掉了……” 绛嫮瞪他一眼。 两人暴/露,只好过去打招呼。 “嗨莫姐,倪经理,你们在这里吃饭呀?” 莫晚笑道:“是啊,今天让倪经理送我一程,没想到路上堵车,就先过来吃个晚饭。你们刚吃好?” 莫晚说着看了眼绛嫮手上打包的食盒。 绛嫮道:“这家火鸡不错,我给我哥打包了一份。” 莫晚轻轻道:“是么?那我们也要一份吧倪经理?” 倪蔷一怔,茫然看过来,一阵慌乱:“好……好呀。” 说什么相忘于江湖,其实都是扯淡,离别容易,相忘却难。 时常有关于他的回忆出现,让她如何忘却? 作者有话要说:连大嫂跟楠竹谈过恋爱这个你们都能猜,你们脑洞也挺大的…… 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楠竹曾经对女主说过:血缘是很奇特的关系。 大哥的事情后面会再解释清楚些,也直接关系到男女主角的结局(我感觉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ps:我最近快忙疯了,先保持日更吧,加更过几天,忍不了的攒一攒吧,爱你们。 第六十一章 失恋 邓福星和绛嫮在和莫晚说话的时候,眼神便时不时地往倪蔷这里瞄,但他们都心照不宣地不与倪蔷多做交流。 等他们走时,倪蔷的心沉甸甸的。 晚饭后,路况稍好,倪蔷问莫晚:“回酒店?” 莫晚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到头来让你白跑一趟,还耽误你的时间。” 倪蔷微笑:“没关系,倒是谢谢你的晚餐。” 晚饭莫晚请的。 倪蔷再开车送莫晚回去,路上莫晚道:“下午看到你,是想跟你道个别的,我过两天就回美国了,明天早上搬出酒店,在堰州的日子可能就剩下这两天了。” 倪蔷默了默,轻声道:“就走了,以后还有机会见面吧?” 莫晚笑:“机会应该很小了,我这一走,大概就不会回来了,这里已经没有可以留住我的东西了。” 倪蔷心底翻滚着,想到伍岑,便也想到利媛。 他们之间,结局不知何处…… 莫晚却也在想这个问题,她问倪蔷:“你表妹……就是那日带了个孩子的女人,你有告诉她我说过的话么?” 倪蔷顿了顿,撒谎说:“我不想插手他们之间的事……” 莫晚偏头看着她,轻轻道:“插手不插手,都是你家的事情,不过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她和伍岑之间绝对不可能。女人单纯一点男人会爱,但一旦让男人发现,她们要的东西有很多,那么剩下的就只是厌恶了。” 车子突然速度降下来,随即,又恢复正常速度。 倪蔷缓了缓,对莫晚认真道:“如果你想安全回到酒店的话,最好别跟我探讨这个话题。” 莫晚大笑起来,说她:“好认真的人呀!” 话毕,她坐正了,端着笑脸,眼中温度冷却。 回到酒店,雨停了。 门口水迹斑驳,整座大楼被雨冲刷过,精亮而坚硬,是所有繁华城市给人的最直观的感受。 倪蔷将车停在路边,下车。 莫晚也跟着下车,却没走,身子斜着倚在了倪蔷的车上。 倪蔷觉得莫晚很冷。 她身上薄短的裙子根本起不到御寒的作用,过往的车流带动着冷风阵阵,而她的身子又是那么瘦而单薄,好像不靠着车子,就会被风吹走…… 莫晚站在那里,拿出烟盒,修剪的精致的指甲抽出一支细长的女士烟,她问倪蔷:“要来一根么?” 倪蔷皱眉摇头:“谢谢,我不抽烟。” 她点点头,点燃火。 火焰刷得一声,燃起烟头,烟草被烧成灰色,透着猩红的火光。 吸上一口,她半吐出白烟,轻声说:“倪经理,你在这家酒店这么多年,见过这么多有钱人,你能明白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么?除了钱,他们还想要什么呀?” 倪蔷蹙眉,莫晚又说:“他们这种人,喜欢的只有玩乐。他们根本不会在乎有多人是真心对他们的,因为不管你如何真心,他都不会对你付出真心。” 倪蔷胸口很闷,好像整个夜空都朝她压了下来。 她冷冷道:“莫小姐,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并不觉得你是会管别人闲事的人,谢谢你对我表妹的’关心’,但你有没有想过,你了解我表妹么?其实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经历,你我都无权过问。” 莫晚低低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她轻咳一声,要再去抽烟时,手指顿了顿,放下来,她说:“嗯,你说的对,你别介意,我人就是这样。”然后她又重复了一遍,“倪经理,你说的很对……” 倪蔷看着她,莫名有些心疼了。 最后,莫晚将只抽了一口的烟仍在地上,火星碰到水,发出嘶的一声。 她说:“今天谢谢你。其实如果有机会的话,我真的很想把我的事情跟你说说,但我觉得,你也不一定喜欢听。那……就这样吧,倪经理,后会有期。” 倪蔷望着她离开的身影,无力地垂下头来。 地上被沁湿的烟头,也算是一种尘埃落地。踏实了,也更沉重了。 驱车返家,一路,倪蔷大开车窗,任风吹红了自己的脸颊。 到了家楼下时,她却没动,坐在车上,抬头看楼上。 高楼之上,那扇窗户似乎开了灯,又似乎还是黑漆一片。 她的眼睛被蒙上了一层东西,最近的很多时候,她看不太清周遭,也看不清自己。 在车上坐了一会儿,她终于没有上去。 想着:如果他在呢…… 在短暂的时间里,她还没让自己有一个好的面貌去面对他。 更不敢见到他。 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杜若,只说今晚临时加班,晚上直接去开元小区住,杜若说好,叮嘱她一个人住的时候注意门窗。 打完,倪蔷又给了张佳佳一个电话。 - 张佳佳每次来,都会带一些高热量食物。 在外敲门,倪蔷从洗手间冲出来,光着脚给她开门,张佳佳进来一闻:我去!好大的洗衣粉味道! “你干什么呢?大晚上的打扫卫生呀?”张佳佳提着东西绕进屋子里,发现不止客厅和卧室的东西,就连厨房的餐具,吧台上的玻璃器具都被丢进了清洗池。 倪蔷正在卫生间,把被套往洗衣机里塞。 张佳佳叫住她:“你干嘛呢!听到我说话没?” 倪蔷看也没看她,只说:“你先自己坐会儿,我把这点东西塞进去就过去。” 张佳佳茫然地走回客厅了。 坐……好家伙!连沙发套都掀了,让她坐哪儿? 四下瞅了一圈,张佳佳找了个坐垫,干脆席地坐在桌几旁边的地毯上,摊开带来的食盒,开始啃鸡腿。 倪蔷塞好被单,又去厨房,把洗好的厨具都捞出来,拿干净的抹布擦净了,塞进橱柜里,然后又去捞玻璃杯。 张佳佳掀起眼皮,看着她,问:“不是常请钟点工过来打扫卫生么?怎么你还费这功夫呀?” 倪蔷一边擦杯子,一边道:“那钟点工我给辞了,做事偷工减料,我回来的时候摸了一把,到处都是灰。” 张佳佳默默摸了把身边的桌子,看着自己干净的手,她问倪蔷:“这桌子擦了?” 倪蔷匆忙答:“还没,等会儿洗完东西再擦。” 张佳佳在心里叹了口气,说:“这桌子很干净呀,我觉得不干净的是你的心!” 倪蔷斜眼看向她。 张佳佳忙改口说:“不是,我不是说你心灵不干净!我的意思是,你心里乱,所以你看这些怎么都觉得不舒服,是这个意思!” 倪蔷停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坐在张佳佳身边,抢过张佳佳手里的鸡腿,咬了起来。 张佳佳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洗衣机转动的声音一直在响,张佳佳老实呆着,看平时对垃圾食品接受不良的倪蔷此刻啃完了一个鸡腿后,又撕了一块儿芝士水果披萨塞进嘴里。她有些哭笑不得。 笑是为她这个行事向来一本正经,很多时候是扮演一个局外人的闺蜜,如今却像极了她故事里的主人公,有了任性的时刻。 哭是为这个人……真的很不像倪蔷啊。 张佳佳道:“你知道么倪蔷,失恋分三部曲,第一部是短暂的消沉期,对一般人来说,这个时间段是三天左右,当然也有矫情的人从失恋那一天往后好几个月都在消沉……那第二部呢?就是激励阶段。激励自己重生,激励自己开始新生活。具体表现就像你现在这样——看样子好像已经从失恋中走出,心里也清楚明白,失去个男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然后开始整理自己的生活。但是倪蔷,你现在不正常,因为你的第一部才刚开始,你就进入了第二部了!机器都是需要休息的,你不能把自己崩得太紧了,你得顺其自然地去发展!” 倪蔷咽下披萨,拍拍胸口,喝一口果汁,问她:“第三部呢?是什么?” 张佳佳看了她一会儿,说:“第三部也叫消沉阶段。” 倪蔷抬眼。 她解释说:“到了第三部的人,往往是第二部没有顺利将自己从失恋的阴影中拉扯出来的人才会有的。到那时候,会出现各种负面情绪。很多人失恋几个月了,仍是走不出来,经历过第二阶段,往往就会产生’那男人没眼光,是个渣渣’的想法。然后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更好,或者回到以前的生活中,而到了第三部的时候,这之前所做的所有激励工作,都将化成泡沫,人会变得很矛盾,很纠结!” 倪蔷呆呆看着她,“比如呢?” “比如……”张佳佳叹口气道,“比如你会很想他,但你也会很恨他,这种恨跟刚分手时的恨不一样,是一种哀怨的仇恨。再比如……你会发现自己所有的努力都会因为他的一个消息而崩溃,心里出现一道坎,怎么也走不过去了,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上了心口,怎么发泄都不能畅快。到那个时候,你会变得很消沉,这时得消沉很可能会形成心理疾病,你会——” “我不会。” 张佳佳没说完,倪蔷便打断她,盯着她说,“你放心,我不会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真想说一句:你们这群磨人的小妖精……好啦我带配角私奔了,哼! 走之前打声招呼,明天的更新早上发。 第六十二章 治愈 张佳佳看着倪蔷,听她说完那句话,张佳佳脸上只写着五个大字——我才不相信! 但她不能说出来,她得安慰倪蔷。 她说:“倪蔷,我知道你可以,但你现在的情况确实有些不对……今天早上我看到你发的微博时,我知道你需要一段时间去自我修复,所以我不去追根究底,为的就是让你好好度过第一部,想让你自己慢慢过度。但晚上一来就看到你这样,我就不能再放任不管你了。倪蔷,你请假跟我一起去香港吧?” 倪蔷坐在原地不动,张佳佳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有轻快的手机铃声响起。 倪蔷回过神来,爬过去,从沙发后背拿出包,再从包里拿出手机,当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她顿了一下,接道:“白总,你好……” 张佳佳小心翼翼去听,却没听到那边人说了些什么。 倪蔷望了张佳佳一眼,带着手机去了阳台。 张佳佳忧心忡忡。 这样的倪蔷是她很少见的。 曾经,倪蔷不是没失恋过,和凌霄。 几年的感情,已经发展到一定阶段了,却说断就断,搁谁,都会是一道坎儿!但倪蔷也过来了,因为那时她追求事业,重视家庭,她可以靠这些去转移注意力,最后意识到,她没有凌霄也可以过得很好。 那么现在,该用什么办法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呢? 张佳佳重重叹了一口气。 阳台上。 倪蔷接到白维奇的电话,白维奇直入主题,开口便说:“倪经理,宜创家居年度展销会,前厅部酒由你来作为代表参加展销会。” 倪蔷愣住,转而说:“白总,袁园姐刚拿到调令,我再走,前厅部的运作上,不会有问题吧?” 白维奇应道:“你在外出的这段时间,我会让你们部门的王奇轩暂时接替你的职位,负责前厅部的主要事务。你是许总钦点的,没有不去的理由。” 倪蔷握住电话,犹豫。 后来,她听到白维奇说:“倪经理,给你一个出去走走的机会,趁那几天,去看看不一样的人和景色吧……” 挂断电话后,倪蔷从阳台回来,扶着膝盖重新坐回地上。 张佳佳问她:“你那个变态上司?他找你干啥?” 倪蔷失了会儿神,说:“过几天我要出差。” 张佳佳愤愤:“靠!这个节骨眼儿上让你出差,你行么?” 倪蔷却突然问她:“你什么时候去香港?” 张佳佳道:“月底……嗯,大概是那个时候吧。” 倪蔷点点头,“嗯,那你先过去玩儿几天,然后我再过去找你。” 张佳佳眼睛骤亮,“什么情况?你这是同意跟我一起去旅行了?” 倪蔷道:“白维奇说,宜创家具新季度展销会,下个月在香港举行,我作为前厅部的代表,要去的。他还说,给我个机会让我出去走走。” 张佳佳双手捧脸,惊道:“你白总……他还是之前的那个变态白总么?” 倪蔷白了她一眼。 卫生间的洗衣机声音早就停下来,倪蔷拉张佳佳起来:“来,帮我晾床单,被罩,还有桌子——客厅的桌子和地板都包给你了。” 张佳佳:…… 此时距离去香港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这半个月对倪蔷来说,其实是很难熬的。 一座城市,出现了一个让你想逃离的人,这会让你对这个城市的整个感觉都生出变化。 她一人在开元小区的房子里住了三天才回家,从进门,到坐进屋里。 一路,战战兢兢。 生怕在那么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让他溜出来破坏了她给自己建造的城墙。 殊不知,这段时间内,绛仍然已经离开堰州—— 夜色,迷离,颓靡的城市,夜灯辉煌。 烟雾缭绕的赌桌上,男人肆意坐于首座,准备将筹码一把推出去,立刻有人拦着他:“三少,赌钱不是这么来的!你这么大的码,我们跟不起!” 绛仍然抽出烟,点点说话这人,说:“赌不起你来玩儿什么?” “哗啦”一声,筹码推散开来——绛仍然眼睛都不眨一下。 刚刚说话那人脸色难看,四周看了一圈,贪心不退,反而熊熊燃起,最后豁出去了:“行,跟吧跟吧!我跟了!” 买定,绛仍然掀起自己的牌,勾唇一笑,摊了牌,站起来就走。 那人凑过去一看,大骂:“操!算是瞎了!” 然后眼看着桌子上几十万计入到绛仍然的账中。 绛仍然离场时,脚步虚浮,周身染着浓重的烟酒气。 身后,赌场的经理跟着他,鞍前马后,“三少,房间和酒菜都准备好了,这就过去?” 他点着头,继续往前走。 经理一步不落地跟着,“三少,明天的筹码也都替您准备好了……” 绛仍然摆摆手,沉声说:“就这样吧,你先忙吧。” 经理好意被拒,讪讪笑一声。 这时有服务生匆匆走来,看到绛仍然,呆板地叫了声“绛先生”,然后到赌场经理身边,和他耳语几句。 赌场经理眼睛一睁,忙去叫住绛仍然。 “绛先生——” 他走过去,绛仍然停下来看着他。 经理道:“绛先生,前台有位小姐找您,不知道您有没有约见客人?” 绛仍然蹙眉问:“谁?” 经理招手,刚刚走过来的那服务生过来道:“是一位姓阮的小姐。” - 倪蔷回到家,工作和家两点一线,恢复从前。 最初的几天,她克制自己不去关注对面的屋子,刻意不去阳台。 露台上种的花草,渐渐因为她的无心照料而枯萎,同时也代表着,冬日渐至。 而后,她似乎开始习惯没有他的生活了,她不再战战兢兢,也不再触景生情。 她想到张佳佳说的失恋三部曲,她能清楚的感受到她正在第二部上游走。 她觉得庆幸,如今每天早上起床,她都会告诉自己:这是新的一天。 只是仍不敢再提及从前的理想。结婚和组建家庭成了她的一道伤疤,她需要的是心灵鸡汤,并不希望旧伤反复。 杜若却会在私下里问一句:怎么最近都不见绛仍然人了?倪蔷和他到底发展得怎么样了? 想问也只是私底下问倪青云,不好直接去问倪蔷。倪蔷也只当不知母亲心思。 每每这时,倪青云都会对杜若说:“你别掺合,你要是敢掺合,看我不跟你急!” 杜若不服:这老头子,几十年都没跟她吵过架,这是怎么了?更年期到了吧! 但回头一想,还是觉得丈夫做事最是稳重,于是心里还是遵从。 就这样熬到月底,倪蔷收到白维奇助理送来的机票。 三十号早上出发。 除她之外,酒店还有别的部门的代表要去香港,但是因为工作安排,其他几人的出发时间各有不同,倪蔷和策划部的一个同僚与白维奇一道去,一班飞机。 张佳佳特地改签,和倪蔷搭同班飞机,两个小伙伴一起出发,心情顿时高涨。 张佳佳很兴奋:“上次我们一起出去玩儿是什么时候?三年前吧?还都没跑远,只去了邻市。你这次要补偿我,好好陪我玩遍香港!” 倪蔷道:“我去是工作。” 张佳佳不屑道:“展销会我知道,对于他们这些管理层人员和上流社会的人来说,不就是带着商业目的的酒会么?” 倪蔷也不能说她的这个解释是不对的。 张佳佳道:“你就把我当作你的小助理吧,到时候给我张门票呗,我也去长长见识!” 倪蔷道:“少不了你的!我们走吧。” 她拉起行李,拿着登机牌,到安检处。 过了安检,就看到登机口站着白维奇的助理。 白维奇在他助理身边,身穿银灰色的西装,白色的衬衣,未打领带,身材颀长,整个人没有像在酒店那么拘谨和严肃。 倪蔷到他跟前打了声招呼,白维奇点点头。 张佳佳和倪蔷站在一起,这倒是张佳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白维奇。 倪蔷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张佳佳。佳佳,这就是白总。” 张佳佳今天穿得很随意,长衫配运动裤,身后还背着双肩包。,和白维奇站在一起,着实像一个大人身边站了个小孩儿,画风极不相符,白维奇却还对她伸出手,客气道:“张小姐,你好。” 张佳佳笑道:“白总,旧闻大名了!” 白维奇闻言,清清淡淡地看了倪蔷一眼,收手,说道:“时间不早,我们上飞机吧。” 他抬起修长的双脚,直往前走。 张佳佳在身后轻声对倪蔷说:“直行男。” 倪蔷疑惑:“嗯?你说什么?” 张佳佳解释:“我说你白总,是个直行男。” “什么意思?” “就是走路,做事,都是直来直去,不会拐弯。” 倪蔷不觉看了眼白维奇走路时的步伐。 张佳佳贼笑道:“这种人,说无趣,是真的无趣得很,说有趣,也还挺有趣……” 倪蔷撇嘴:“我可不觉得他有趣……” 第六十三章 出海 上了飞机,张佳佳在前面,还在兴致盎然地给倪蔷普及“直行男”的特点,白维奇忽的在前面叫了倪蔷—— “倪经理,你的座位在这里。” 张佳佳终于停下来,侧过身对倪蔷吐了下舌头。 倪蔷微笑,点头向白维奇道谢。 倪蔷已经忘了她有多久没有出过远门了。 一年?似乎更久。 长久生活在一个地方的人,会被一个城市禁锢,被自己禁锢。一年四季,三百多天重复循环的生活模式需要被适当的打破。 飞机起飞,半个小时后驶入平流层。 天气很好,蓝澈的天空,层层叠叠的白云像一张铺满棉花的地毯。 三个小时的短暂行程其实过得很快,当飞机开始降落,广播里提醒着每一位乘客,他们已经穿过千里之距,来到这座比起堰州有过之无不及的繁华城市,倪蔷竟有些恍惚。 张佳佳的心情始终雀跃,这让倪蔷稍稍轻松很多。 有一点张佳佳说的很对,她虽然是以工作名义来香港,但白维奇早给她看过日程表,在香港的这一个星期内,她其实除了参加展销会那几天有工作要做之外,再没有其他任务。所以她完全可以带着旅行的心情出这趟差。 而白维奇却很忙。 刚下飞机,白维奇就收到宜创家居方打来的电话,也早有人候在机场迎接,邀请他先到会展中心与宜创家居的相关领导人会面。 白维奇对倪蔷道:“你们先回酒店,休息一下,电话联系。” 他走前,另安排了人送倪蔷他们回酒店。 张佳佳忍不住大赞:“这做派,这气魄,果然是领导范儿了!” 她说这话时,倪蔷已经和她办好了入住酒店的手续,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在。于是倪蔷揶揄她说:“可他是个变态。” 张佳佳挑眼:“是变态,但也是个好变态。只要带个’好’字不就行了!” 倪蔷道:“那你把李京安甩了,追他吧。追上他,我也能沾沾光,让他以后多照顾我一下。” 张佳佳笑道:“我倒是想哎!可我家那个拳击冠军如果知道了,我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做出报复社会的事情!为了世界和平,为了人民安康,我需要牺牲一下我的幸福!” 倪蔷侃不过她,笑着收拾自己的行李。 张佳佳已经开始规划她这几天的行程了:“明天我要去洗劫整个尖沙咀,后天再去铜锣湾、中环、九龙塘、维多利亚港……” 倪蔷突然有些无力:为什么这么累呢? 这天她和张佳佳吃了晚饭后很早就睡了,张佳佳跑过来和她挤在一张**。 躺在偌大的**,倪蔷觉得她还在天空中飞行中,直到现在,窗外的一切给她的感觉都很不真实。 她曾经那么喜欢脚踏实地的感觉,现在却希望能永远像现在这样,在空中飘荡,永不苏醒…… 次日醒来。 白维奇的助理打来电话问候,倪蔷问她:“白总今日有什么安排?” 助理道:“白总说让你们尽管去玩儿吧,他推荐了几家好的会所和餐厅,你们累了可以去休息一下,在……” 倪蔷一一记下来,道谢:“替我谢谢白总了。” 助理笑说:“白总人还是挺好相处的吧,倪经理?” 倪蔷一愣,跟着笑。 助理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哦对了,白总还让我跟你说,明天下午你们如果没安排的话,他派游艇送你们出海玩,他也会去。” “出海?” 张佳佳正吃着苹果,闻声靠过来。 倪蔷握住电话,问她:“明天下午你要去哪儿?白总说带我们出海,他有游艇,要去么?” 张佳佳眼睛骤亮:“去呀!干嘛不去?!他竟然有游艇,啧啧啧,我要跟土豪做朋友,我要出海!” - 出海这天,中午,阳光很好。 十一月的香港,仍带着夏日的香气,倪蔷穿了件吊带碎花长裙,清新的薄荷绿,大草帽,遮挡住热烈的阳光。 她和张佳佳一起,随白维奇的助理到海港。 码头大大小小的船只成排成队,海港口停着一艘用旧渔船改造的小酒吧,风味独特。白维奇的游艇就停在小酒吧后面,白色的游艇挂着长帆,比想象中大一些,几乎算得上是豪华型游艇。 张佳佳冲着上面的人尖叫一声,倪蔷看到站在船头的白维奇回过头来看她们。 这是倪蔷第一次看到他褪下西装后的样子。 浅色的polo衫,卡其色齐膝宽松短裤,露出健硕的小腿肌肉,脚上穿着夏凉鞋,一身清凉。 迎着阳光逆着风,他眯起眼睛,额前的刘海被风吹乱。 “哈喽白总!下午好呀!”张佳佳远远地朝他打招呼。 白维奇双手插兜,跨过船头走过来,淡淡应道:“下午好。” 几步,他到倪蔷跟前。 “先上去吧,等船长过来。” 倪蔷抬头笑一笑:“谢谢白总款待!” 他扬唇轻笑。 倪蔷看出来他心情很好。 也许是因为这好天气,也许是因为这湿润的海风…… 登上游艇。张佳佳在甲板上奔跑,踩出“砰砰砰”的声音。 倪蔷站在船舱前,抬头看太阳,裙摆飞扬起来,风光正好。 白维奇从船舱里钻出来,递给她一瓶饮料。 “谢谢。” “不客气。” 白维奇掀开饮料拉环,在倪蔷身边,也跟着抬头看天空。 “你朋友性格很开朗。”他突然说。 倪蔷笑道:“是,她是很开朗的性格,从小就大大咧咧惯了。” “她是做什么的?” “她?她是作家。”倪蔷侧过脸看他,脸上有几分自豪感。 白维奇点点头,有些呀然:“竟然是作家……” 倪蔷玩笑道:“白总不会对她感兴趣吧?不过很可惜,她有男朋友的。” 白维奇脸色顿住,忽而也笑开了,他看着她说:“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两人对视,倪蔷觉得他的视线有些咄咄逼人,一如那时初见他看她时的目光。不同的是,这个时候,白维奇眼中不再有阴鸷,而是充满了发自内心的笑意。 甲板上张佳佳跑过来,喊道:“船长来了!他没带眼罩,却留了一嘴巴的胡子!不像杰克像巴博萨!我们的船叫什么名字呀白总?” 白维奇笑道:“珍珠号。” 张佳佳哈哈大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 白维奇站立不动,整个人如一尊清雅的雕塑,沐浴在阳光下,极为惹眼。 船长登船,扬帆。 白色的帆布冲刺在蔚蓝的海浪中,和天空呼应。 这才有了那样的感觉:拥住天空,环抱大海。 船只乘风破浪,渐渐,远离繁华的城市,远离坚硬冰冷的建筑物,冲向无边之境。 倪蔷扶着栏杆,盖住她的帽子,感受海风。 白维奇就在她身边,风姿卓然。 行到一次岛屿附近时,收帆,船速减慢,在轻缓的海浪中飘荡着。 “见过大海么?”白维奇问倪蔷。 倪蔷回道:“见过,不少次,但不像现在这样!” “比如?” 比如…… 倪蔷想起来小时候的那次三亚之行,却不再想将往事讲出。 有些故事,说给一个人听就够了。 于是她只是摇摇头。 白维奇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我倒……倒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其实我不是很经常出来旅行,但我喜欢旅行的感觉。没有负担,很自在,也充满了无限可能性。” 白维奇轻轻道:“那你最想去的地方是哪里?” 倪蔷想了想,说:“非洲大草原。” 白维奇嗤得一笑。 倪蔷看他笑,板起脸,认真道:“你别笑呀,我是真的想去非洲大草原的!” 白维奇看着她说:“你喜欢原始粗旷的世界?倒是没看出来。” 倪蔷道:“白总你别笑我,我是说真的。小时候我父亲送我的第一本书就是关于非洲大自然的,我对那个神秘的地方很感兴趣,很向往。但我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去的。” 白维奇疑道:“为什么?” 倪蔷喟叹着说:“人这辈子哪那么容易就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要出走,会受很多限制的。第一得有钱吧?第二,你不是孑然一身的人,怎么敢去冒险?我有家人,我不敢丢下他们。” 倪蔷语罢,白维奇盯着她,眼神里有某种情绪在闪动。 倪蔷看不明,羞赧:“我其实……我其实只是说说而已。” 白维奇却突然说:“不在酒店,或者没有谈及公事的时候,我希望你不要总叫我’白总’。” 倪蔷怔住,反应过来后,她问:“那叫你什么?你有英文名的吧?不会就是叫vicky吧?” 白维奇平实道:“那是女名,我的英文名叫van,当然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白维奇。 倪蔷干笑了一下,想一想自己刚刚的玩笑话,还真是无厘头了些。 白维奇却真的并没有在意。 他只是异常认真道:“倪蔷,幸好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还要顾东顾西,不然,该有多少可怜人——我不是说你可怜。”这次他学乖了,知道在得罪倪蔷之前先解释清楚,“我只是觉得,很多时候,你该去外面看看,而不是固守自闭。” 倪蔷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重新扬帆之时,倪蔷想到年少时,曾经见过的三亚的晚霞和椰子树。 天空红得像血,椰子甜入心扉…… 第六十四章 晚餐 返航之时,张佳佳已经趴在船尾,要把胆汁吐出来了。 兴奋过头的后遗症就是,她晕船了…… 吐完肚子里最后的东西,她躺在甲板上躺尸。 太阳西斜,夕阳正徐徐晕染天空,倪蔷到她身边。 张佳佳叹了口气,去拉倪蔷的裙子:“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啊……” 倪蔷问她:“好点了么?” 张佳佳道:“你好点了么?” “我好什么?” 大胡子船长走来,冲张佳佳笑着用流利的英文调侃她说:“来杯威士忌晕船就好了!” 声音带着伦敦口音,还真像极了加勒比海盗里的巴博萨。 张佳佳却对船长的“好意”不敢恭维,忙坐起来摆手说:“nonono!i’mok!” 船长“巴博萨”大笑着走开了,张佳佳继续对倪蔷道:“我问你好了没?你跟白维奇聊够了没!我都快死在船上了,你们还有说有笑的!” 倪蔷跟着坐下来,“我没忘了你,你把这个贴上。” “哪儿来的晕船贴?”张佳佳怀疑道。 倪蔷漫不经心道:“船上都备得有呀。” 张佳佳一边贴上晕船贴,一边貌似不在意地看着倪蔷。 她突然问倪蔷:“你知道失恋后最好的治愈办法是什么吗?” 倪蔷蹙眉:“你怎么又说到这个话题了?” 讲到失恋,她就会想到绛仍然,想到绛仍然,她还能有好心情么? 张佳佳却笑,说道:“失恋后最好的治愈办法就是寻找下一段恋情,倪蔷,这个白维奇好像……对你有点儿意思呀。” 倪蔷有几分排斥,“别胡说。” 张佳佳扶着额头,闭上眼睛,嘟囔着:“这人确实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你看啊,他一表人材,样貌英俊,还是个肯拼搏上进的人。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像他这种人,跟绛仍然那种花花公子是不一样的。直行男的特点,就是假如他认准了你,那你就跑不掉了!到时候是他贴着你,不是你贴着他!对了,他也是摩羯座的吧?” 倪蔷不去理会她。 她没什么心情在乎白维奇是什么星座,或者是什么直行男。 她只知道,两个人如果要长久在一起,除了彼此看对眼之外,还需要很多别的条件,比如生活背景,比如价值观和世界观。 这是她从绛仍然身上得到的教训。 更何况,现在,她已经不再想结婚的事情。或者说,她不敢想。 倪蔷站起来,晚霞已经很鲜艳,渐渐地,已经能看到城市的边缘。 她对张佳佳说:“佳佳,还有两个月我就三十岁了,我现在的理想已经不是在三十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而是在三十岁之前,我要好好陪伴我爸妈。然后,我想出去看看,去远一点儿的地方,去看看我从来没看过的世界。” 落日之下,倪蔷站在船头,绿色的长裙随风飞扬,和这夕阳贴合成一幅美妙的风景。 张佳佳看着,恍然不知心中滋味。 她明白,她只能做倪蔷身后最坚实的后盾,支持倪蔷所有的决定。 这才是身为朋友该做的事情—— 停船靠岸,短暂的出海就这样结束了,但美好的心情并不会因为时间而流逝。 只是可怜张佳佳,靠岸时,她又难受了一阵。 白维奇的助理说,今晚白维奇做东,要请客的。 张佳佳听到有吃的,忙摆手说:“我就算了,我怕我现在只有出来的,没进去的!” 四周的人听到这话,一阵反胃…… 张佳佳双眼含泪花,“倪蔷,我这辈子跟土豪生活无缘了是么?你们去吧,我要回去缓一会儿……” 倪蔷扶着她,“那我和你一起回酒店吧?” 张佳佳推开她:“别,千万别!你好好去吃饭,吃完一定得打包一份给我!我缓过来之后会很饿的……” 倪蔷看着她故作可怜的模样,苦笑着摇头。 白维奇这时插进来,说:“小云(他的助理)留下来陪你,你们在路边走一下,再坐车回酒店。” 张佳佳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点了几下又不舒服了…… 倪蔷对她真是倍感担忧,张佳佳和她道别后,就走了。 倪蔷一直看着她,等张佳佳消失在港口后,她才想起来,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和白维奇在一起了。 尴尬。 但有什么好尴尬的? 她曾经也和白硕单独相处过,寻常的,上司和下属的相处方式。 倪蔷整理了心情,白维奇在她前面站着,准备往前走。 “出港口,有司机在那儿。” 倪蔷跟在他身后,问:“吃什么?” 他停了下,反问她:“你想吃什么?” 倪蔷顿住,干巴巴道:“香港有什么好吃的么?” 他蹙眉想了想,“好吃的倒是有不少,就是因为多,才没办法抉择。” 倪蔷笑了。 这时,他们到港口的那只旧船改造的酒吧门口,里面走出来一人,突然叫了一声白维奇。 “白总?您怎么在这儿?” 那人穿着灰色的汗衫,个头短小,面容五官却正派,不似纨绔之人。 不正经的人白维奇也不屑结交。 白维奇看到来人,先是一怔,而后浅浅一笑:“陈助。” 那被叫陈助的人笑着往倪蔷这边瞄了一眼,倪蔷突然想起来他是谁了。 这位应该就是许望的助理,许望在千岛酒店的时候,他在总公司做连线工作。 陈助看着倪蔷,也觉得眼熟,有几次,他到酒店给许望汇报工作的时候见过倪蔷,但两人从没正式打过照面,于是他问:“白总,这位是?” 白维奇道:“前厅部经理,倪蔷。” 陈助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倪经理,我倒是听我们许总说过你!” 白维奇挑眼,看了倪蔷一眼。 陈助热情道:“白总,许总也在这里呀,就在酒吧呢!白总也进去喝一杯吧?” 白维奇未答,只盯住倪蔷。 竟然把问题丢给她! 她要说什么? 不去?都走到人家面前了还不去打声招呼,能不去么? 倪蔷局促:“白……白总,那就去跟许总打声招呼吧?” 白维奇微微一笑,轻声道:“走吧。” 陈助面上一喜,这就领他们进去了。 和外表的破败不同,这只木船的内部,竟是如此豪华而富有情调。 船舱内经过改造,空间大了很多,吊了顶,装了隔间。穿过酒廊,里面是和岸上连接的內室,琳琅的吧台和奢华的卡座,因为空间有限,客人并不多。 昏黄的灯,暗沉的酒色,交相辉映,还有晦暗不清的人脸…… 陈助直接将他们领到许望坐的地方,“许总,你看谁来了?” 许望抬头,眼睛一亮:“嚯,白总,还有……倪经理?” 许望站起来和白维奇握手。 不管之前在合作上进行的如何,两人终究都是人物,面子上的功夫要做足。 接着,他又和倪蔷握手:“倪经理,昨天我在会展中心就问白总你来了没?啥时候能见到你?白总跟我打哑谜,今天真巧,被我撞上了吧!” 倪蔷不想许望对她还很惦念。 不过这种像老朋友相见的感觉,并不会让她感觉不适。 她笑道:“过几天宜创家居的展销会,我肯定要去道贺,不过今天能早点见到许总,也是一桩美事。” 许望笑得开怀:“好好好,听倪经理说这话,我这心情啊,真是倍儿爽!” 他请白维奇和倪蔷坐下来,几人在卡座上,內室的轻摇滚音乐,并不聒噪,正符合现在的气氛。 “许总展销会的事情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吧?”倪蔷象征性地询问。 许望道:“都妥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出来喝酒了!忙归忙,闲了就得出来放松嘛,像白总,今天也是出来放松的吧?还和倪经理单独出来约会……” 他说着,眼神暧昧。 倪蔷敏锐得觉察到,笑着说:“白总体恤下属,今天还带我们出海玩儿,可惜的是,我朋友晕船先回去休息了,不然也可以多为许总介绍一个人认识。” 许望挑挑眉毛,如何听不出倪蔷这是在跟他打太极,但他也不计较。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须争论。 只是许望挑眉之时,眼神往內室最里面的小座上瞥了一眼,而后笑道:“原来是这样。那也没关系,展销会上还有机会好好认识,那现在不如咱们在这里喝几杯吧?” 他拿起酒瓶。 白维奇挡住酒杯,清淡道:“这会儿已经到了晚餐时间,倪经理刚刚还问我香港有什么好吃的。” 许望的手停在半空中,“香港的好吃的?那可多了去了呀!” “是,我就是这么跟倪经理说的。” “那现在是怎么样?要去吃饭?”许望问。 白维奇顺势道:“许总有什么推荐的么?” 许望想了想,笑道:“吃火锅呀!港式火锅,海鲜沙爹酱!” 白维奇又看了眼倪蔷。 倪蔷心说:得,这顿饭恐怕要放开了吃了! 她道:“好啊,好久没吃过火锅了。” 许望高兴,说什么是什么,起身就要走! 白维奇说:“我的车在港口停着,请许总和陈助移步吧?” 许望走出卡座,摆了摆手:“不用,门口的保姆车,够我们坐了,直接走,不过有个人得带上,火锅店他推荐的,得他带路才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隔一段时间要求一下收专栏,来吧(?▽`)? 第六十五章 火锅 许望的声音穿过內室的音乐声,叫道:“三少!这边!” 倪蔷说不清楚那一刻她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底裂了一条缝,整个人都在土崩瓦解。 脑袋里的东西却和心里不同,那里面有个声音始终在安慰她:不可能,不可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可那人已经从角落的暗处站起身来,颀长的身形挡下了另一片阴影,如一股强大的黑色气压,直接压向倪蔷这边。 她没敢动,更不知道该看哪里。 看他么?她的鼻头有些酸,像生吞了一只柠檬,酸味过后,四肢麻痹。 绛仍然常穿黑色衬衣,今天仍是如此,袖口折起,领口随意。 他徐徐走出,抬头,看了眼白维奇,和白维奇身边的倪蔷。 光线实在太暗,恰到好处的遮掩住他们彼此的神色,不至于让气氛太过剑拔弩张。他身后,跟了一人,倪蔷认出来是阮七喜。 绛仍然的声音带着深沉的暗哑,“小白,你在啊。” 然后,目光停在倪蔷身上。 白维奇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看了眼阮七喜,说道:“没听谁说你们也来香港了。” 阮七喜浅浅笑:“是,临时来的。” 她穿了一件白色的无袖t恤,扎在休闲格子高腰裤,身材高挑,在这暧昧的灯光下,仍是那般妩媚动人。 这时许望插嘴说:“三少从澳门过港来的,今天才到,说带我一起赌马,我哪是会有那本事的人?倒是三少最近无往不利!堪称赌神呀!” 绛仍然嗤笑一声:“赌场得意,情场失意,哪个重要?” 倪蔷心头被猛地蛰痛,呼吸渐喘,觉得处处都是压迫感。 然后她又听绛仍然有意解释说:“情场,人情场……老许最伤我的感情,早叫他去陪我,他不去,就只有我过港来找他了。” 许望讪讪,转移话题:“别在这儿说了,我们先去吃饭吧!三少带路,今天我坐东!走走走!” 绛仍然走过来,和倪蔷侧肩而过。 倪蔷闻到他身上带着的酒气和健康男人雄健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熟悉地要命。更让人难过的是,她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心情——她不讨厌他身上的味道,反而……仍是那样喜欢…… 和前几次见面时不一样,这次的阮七喜倒连招呼都没和倪蔷打。 倪蔷并不在意。她现在也没功夫在意别人…… 她落在最后,准备调整心情。 白维奇放慢步子,在她身边,问她:“怎么了?” 倪蔷勉强一笑,摇头:“没什么……我……” 前头许望叫道:“白总,倪经理,快来吧!不会这么早就临阵退缩了吧?” 倪蔷头疼,咽下刚刚要脱口而出的话,赶上白维奇的步子:“我们走吧……” 上车后,许望和倪蔷坐在一起。 几个男人中只有两个女人的话,那么多半闲聊之时的话题都会落在女人身上。 果然,许望说到会展布置的事情时,抱怨说:“找迎宾这种事儿,也得我来看,我过去看一眼那些礼仪——操!一个个的长成那样还出来做礼仪!也不知道策划方是怎么做事的,眼睛是长在屁股上了吧!” 陈助坐在最前面的副驾驶座上,闻言笑道:“许总眼光高,不过话说回来,那要是各个长得都跟倪经理阮小姐似的,许总就真的乐得合不拢嘴了!” 许望道:“那肯定是!” 提到的是倪蔷和阮七喜,偏偏许望就对倪蔷一人说:“倪经理,到时候酒会你一定得过来!你不过来,酒会肯定都失色了!” 倪蔷尴尬,“许总别埋汰我了,到时候去的太太小姐们,肯定各个都比我好,我甘做绿色,陪衬红花,这也就够了。” 许望摆手:“嗳!这不对!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儿才是绿叶,你们这些小女人都是红花!不过话说回来,倪经理今天这身绿色裙子倒是好看,多清新啊!还有这鞋子,也漂亮,都漂亮!” 许望说到鞋子,倪蔷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脚,忽然想到什么,忙用裙摆遮住脚尖的薄荷色,才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对面对着的绛仍然。 他和白维奇并排直坐,两人身上带着不一样的气质。 一个温润清雅,清冷安静,一个恣意洒脱,桀骜不羁。 在白维奇淡淡望着她的同时,绛仍然却微眯着眼睛,侧身看着窗外已经在不知不觉变得暗沉的天空…… 倪蔷心里突然有些失落。 想到这人在分手之时的沉痛,其实那里面就没有决绝么? 所以离开之后,其实他已经将他们的过去从记忆储存卡中删除掉了吧?剩下的,也许,只有她一个人,踯躅前进,矛盾纠结,不知所往…… 于是她又想:既然他都已经不在乎了,她又何必停留在原地?就这样吧,也挺好…… 忽而绛仍然开口,说道:“前面,入停车场。” “这就到了?”许望看了眼窗外,“就是这里吧?好,停下来吧!” 司机听到吩咐,应了声好,车速降下来,方向盘打横,车子停靠进了一条繁华街道旁的停车处。 - 这一家老火锅店,店门不足起眼,店内生意却是红火。 许是早和店主打了招呼,他们几人进去后,就有人迎上来,用白话对绛仍然说:“绛先生,请楼上去。” 和楼下的火热形成对比,楼上环境很好,很安静。 进门,脚踩在复古花色的地毯上,墙壁上也是雕花复古壁。格调富贵。 服务生引他们进包间,见许望坐在主座上,便把菜单搁到许望面前,许望却把菜单移到倪蔷面前,轻笑道:“女士优先。” 倪蔷不敢逾越,推回去:“许总来吧,我第一次来,不知道哪样好吃。” 许望笑,“那就三少来吧,这地儿是你推荐的。” 绛仍然坐正了些,没看菜单,直接对那服务生报了一串菜名。有几名字倪蔷听得懂,像牛肉,时菜,嫩豆腐,象拔蚌……这些,但如“猛龙过江”,“四大天王”这些,就真的不知道是什么鬼…… 他说完,许望道:“三少果然是行家,香港我来几次了,玩儿的地方倒是知道几个,但是说到吃,还是三少在行。关键人吃吧还都吃不胖,瞧这身材多好!像我现在,肚子里早装了一圈肥肉了!” 绛仍然说:“人到中年,还不都是一样,你等着,我马上要赶上你了。” 阮七喜坐在他旁边掩着嘴笑。 绛仍然变胖……那画面太美…… 许望嘿嘿笑道:“三少还正式黄金时代,怎么能跟我比!那什么,叫酒了么?” 绛仍然招手,叫人开了两瓶酒过来。 玻璃杯落在跟前,倪蔷看着酒瓶就头大了。 索性只是度数不高的清酒,酒液清纯。 白维奇看倪蔷脸色难看,忍不住问她:“可以喝么?” 倪蔷看了眼许望,心道,如果有人想她喝,她应该也拒绝不了。 于是她摇摇头,说了句:“没关系。” 火锅底是现成的,上菜很快,菜样也是各个精美,除了一些涮菜,另外还有几盘熟食,拼盘摆放得颇为高大上。 一时间桌子上热气腾腾,房间里冷气却足,所以吃起火锅倒不显得燥热。 许望招呼着大家开始动筷子,囔囔道:“吃火锅嘛,就是要热热闹闹的,没那么多规矩了,大家就好吃好喝来着,别客气!” 这话一说,大家都跟着笑,都开动了。 许望把涮好的牛肉夹给倪蔷,格外关照她:“倪经理得多吃些!尝尝这酱油。” 绛仍然接道:“这酱油也算是这家店的招牌了。” 倪蔷听到他的声音,心脏“砰砰砰”地跳,她故意头埋下来,咬了一口蘸酱的牛肉,平静地点头,“嗯,是不错……” 许望再夹一块儿豆腐到她的碟子里,“再尝尝这个,南边的豆跟咱们江州堰州那边的豆磨出的豆腐是不是有些不同?” 倪蔷局促,觉得自己成了风头浪尖上的那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再低头,咬上一口。 许望问她:“怎么样?” 倪蔷干脆把自己当作试菜员,评道:“还可以,大概是酱料不一样,味道是有些不一样。” 那边绛仍然竟也夹了块儿豆腐,吹一吹,咬进嘴里,却是摇头说:“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豆腐,就是那天和老许在’水乡豆腐’吃的那次,我去过那儿很多次,但只有那一次觉得最好吃。人真奇怪,很多时候感官是会受情绪影响的。可能是因为那天心情好,舌头也跟着变好了……” 许望笑道:“这话说得好!我也喜欢那家豆腐,那天……倪经理也在的,我印象特别深刻!” 倪蔷眼瞧着有些撑不下去了,她急急道:“许总,干嘛一直给我夹菜,你们也吃呀!这样看着我吃怪不好意思的。” 许望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时,白维奇突然端酒站起来,递到许望跟前,敬道:“许总,为我们的合作成功,我敬你一杯吧!” 许望猛地一怔,“白总……” 作者有话要说:咳,我以后尽量早发更新……我也知道女人睡眠的重要性,你们看完都快去睡觉!! 第六十六章 相拥 许望猛地一怔,“白总……” 他被白维奇的出其不意搞晕了,反应过来才大笑道:“白总,干杯干杯,我们是得干杯!来,预祝我们合作成功!” 倪蔷知道这是白维奇在帮她。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对白维奇充满感激。 这要是从前,白维奇肯定时奚落她都来不及,哪会这样出手帮她? 人是会变的。 就如,坐在倪蔷对角线的绛仍然。 倪蔷没想到,在白维奇快要成功转移许望的注意力之后,他却又将矛头对准了倪蔷…… 他是故意的。 倪蔷后来再回想起来这天发生的事情,她很是肯定:他一定是故意的! 绛仍然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身后的靠背上,侧身看着倪蔷说:“倪经理,尝尝这个吧。” 他的另一只手,推了推桌子上的一碗汤羹。 色泽鲜亮,丝状材料,汤汁浓稠,菜样很好。 许望和白维奇对饮一杯,闻声,都转过来看。 许望眼中露出惊异的神色,他看绛仍然模样悠然,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跟风道:“对对对,差点忘了这道菜!” 说着,许望就端起了倪蔷面前的碗盛了一勺给她,说,“倪经理,这个汤羹好,这可是有名的广东菜!男人吃了补气壮阳,女人吃了美容养颜,来,试一试!” 倪蔷怀疑:“是么……” “是啊!咱们那里没人吃这个,但广东那边这是名菜,而且这菜味道确实不错!”陈助接道。 倪蔷心想,吃了这个大概他们就可以放过她了吧? 她低头拿勺子,猛然感到白维奇握住她的手腕。 他微微蹙眉,模样担忧。 这时,绛仍然的声音再次响起,只说了三个字:“试试看。” 倪蔷一顿,似乎能从他那平淡无奇的语气中听到命令的意味……也许她多想了。 她对白维奇笑一笑,白维奇松手。 倪蔷拿勺子舀了一口汤羹,尝了一口。 **丝和柠檬叶丝的味道甘甜,夹着的丝状肉入口即化,肉味一时间散开,霸占着味蕾。 许望期待道:“怎么样?” 倪蔷咽下来,觉得还挺好吃的,于是说:“很好吃。” 然后她又吃了一口。 许望听她这样说,开怀道:“好吃就行,好吃就行!来来来,阮小姐也来一碗。” 阮七喜笑着把自己的碗让给他。 倪蔷好奇这是什么菜,问:“这道菜叫什么,怎么做的?” 许望兴趣很浓,解释给倪蔷听:“倪经理,这道菜呀,名叫’龙凤呈祥’!这里面的东西可是大有讲究的!” 听名字可真喜庆,倪蔷道:“怎么做的?” 许望指着碗里的东西说:“你看这上面飘着的这黄色的叶子是**、柠檬叶和黄花菜,这些呢,葱丝和木耳,这是鲍鱼和鲷鱼。那这个白的,是鸡肉,就是凤啊!既然有凤,也肯定得有龙,才能呈祥是吧?” 倪蔷笑着点点头。 便见他指着碗里的粗一点的肉条说:“这就是龙肉。” 倪蔷愣住:“龙肉……” 她的笑僵在脸上,突然觉得有些反胃。 陈助接着许望的话,说:“对,龙肉——就是蛇肉!” 倪蔷脸色瞬间变白,胃中翻涌,她忍了又忍,眼睁睁看着阮七喜接过她自己的小碗,里面飘着黄黄白白的东西…… “你怎么样?” 白维奇显然知道那碗汤羹是什么,本想要阻拦她,但没来得及…… 倪蔷再忍一忍,终于忍无可忍,她猛地站起来,捂住嘴巴。 “我……我去趟洗手间!” 破门而出,跌跌撞撞,终于找到洗手间,倪蔷管不了情况如何,直接伏在洗手池把刚刚下胃的东西都吐出来。 吐完仍觉不够,眼泪哗啦啦得流,也不知是因为胃中难受,还是心中难过—— 包间内。 倪蔷夺门而出后,陈助看看许望,看看绛仍然。 前者带着无奈的笑意,后者……后者没什么反应…… 但明显能看出来,白维奇的脸色并不好。 倪蔷走后,白维奇也跟着起身,直接道:“徐总,我先失陪了。” 然后,潇洒走人。 陈助暗道:先前宜创家居和千岛酒店合作,缕有不快,便是因为白维奇这性子。子承父业,白维奇继承了白硕的家业,但却没有继承白硕的脾气。白硕为人随和,做生意也比较圆滑,懂得趋利避害。白维奇却是自成一格,做事雷厉风行,直截了当,有时根本不给人留有迂回之地,且目的性强,野心极大。 陈助叹,原来这人不止是在做生意上那样,做人方面也是如此。 许望倒是对白维奇的话不甚在意。 陈助担忧道:“许总,倪经理不会有事吧?” 许望笑说:“阮小姐倒是胃口好。” 阮七喜摊手:“我爷爷爱吃这个,不过还真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吃蛇肉。老许,你是有些过了。” 许望看向绛仍然,笑着推脱道:“这可不是我让倪经理吃的,是三少开了口,我才接下来的对吧!三少,倪经理……看来这顿饭吃不下去了。” 绛仍然坐在那里,手里捏着只打火机,反复在指尖旋转。他的眼睛也始终盯着转动的打火机,里面的颜色深沉浓重。 许望见他不语,讪笑一声,腹诽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呀,他跟了一个风,惹来一身骚,算了算了,这帮玩不起的年轻人! 没一会儿,白维奇打来电话给许望。 许望应了几声,挂电话,说道:“倪经理不舒服,白总带她先走了。” 话音刚落,绛仍然手里的打火机“啪嗒”一声被拍在桌子上,他站起来,阮七喜也跟着站起来,看着他。 “你们吃吧,我先走了。”绛仍然道。 “哎……” 阮七喜慌忙去拿东西,也道:“我也走了,老许,回头见!” 留下许望和陈助面面相觑。 陈助问:“许总,怎么办呀?” 许望看了眼一桌子才动了一点儿的菜,愤愤道:“还能怎么办?吃饭呗!” - 绛仍然目不斜视,出门直接走上街头。 阮七喜寸步不敢离,踩着高跟鞋艰难地跟在他的身后。 原本尚算宽阔的街道,被繁华的夜市占满,放眼整条街,灯红酒绿,火树银花。场景热闹非凡。 广场上的流浪歌手,正常着一首香港老歌—— “不愿放开你的手/此刻可否停留/爱的乐章还在心中弹奏/今夜怎能就此罢休/我的感受/与你相同/不愿陪月儿般滑落/对你的心/有星辰来为证……爱情只为今夜不走/既然相信会有思念的忧/就让你我俩长伴左右……” 世间的热闹却不曾因为这缠绵的歌词而变得柔软绵静,人们只是沉浸在这浮华中…… 绛仍然犹如绚烂中的一抹漆黑,带着沉重的气压,快步穿梭在人群中。 阮七喜叫他:“绛仍然,你又要去哪儿!” 绛仍然像是没听到,继续前行。 到了路口,他招手,立刻有辆计程车停下来。 阮七喜拼命冲上去,挡住车门,怒瞪着他:“绛仍然!你听到我说的话了么!” 绛仍然沉声道:“别跟着我。” 她看着他,执着地问:“你要去哪儿?” 他重复:“别,跟着我。” 阮七喜强忍着,紧紧咬住下唇。 停在路口的司机等急了,不耐道:“先生,你走不走啊!” 阮七喜将他的车门摔上,怒道:“滚!” 司机一愣,骂了句:“神经病!” 开车走了。 绛仍然瞪着她,咬牙道:“我叫你,别跟着我!” 阮七喜疯了一样扑到他怀里,抱住他,坚定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绛仍然抬手,停在半空中,终是闭了闭眼睛,粗厚的手掌落在她的发上…… - 从餐厅出来,倪蔷和白维奇走在去街口的路上。 白维奇说:“已经叫司机过来了,不远,我们在这里等一会儿。你现在怎么样了?还想吐?要不要买点别的东西填补一下。” 倪蔷急忙摇头,“不了,我怕我……吃了之后一想起来那个……又会吐出来……” 她现在终于能体会到下午张佳佳晕船时的感受了。 白维奇从刚刚出包间,到后来在洗手间找到倪蔷,一直脸色冰冷,这会儿却突然笑了。 “还是买杯喝得吧。”他说。 倪蔷捏了捏自己的脸,无奈道:“柠檬水吧。” 白维奇点头,“等我一下。” 他看了眼四周,找到一家港式奶茶店,走进去。 广场上的音乐声飘荡着,那歌手的嗓音靡靡,动人的歌词,触动着有心之人。 倪蔷听着这首大学时常常听的老歌,心底如薄鼓被砰砰敲起,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到四肢百骸,直到她在人群中,看到两抹相拥的身影,酥麻感猛然停滞,血液开始倒流…… 那人的身姿,他的侧颜,甚至他周身带着的感觉,倪蔷实在太熟悉了,以至于在这样人来人往的街上,她连用来说服自己是她看错了这个理由都无法说出口…… 人影匆匆中,绛仍然和阮七喜,他们像无数寻常的恋人一样,深情相拥。 作者有话要说:(歌曲《深情相拥》张国荣) [小剧场]: 张佳佳:你这脸……晕船反应够晚的! 倪蔷:呵呵,我晕蛇…… 其实我想让女主吃更恶心的,比如前几天在微博看的“羊蛋”这种东西,但想想还是算了,留给男主吃吧,可以壮阳:) 第六十七章 认错 她最近也曾想过,是从什么时候,她对绛仍然已用情至深,乃至曾经还产生了非他不可的想法。一想到要离开他,她就痛苦,甚至想要放弃成年后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决定。 后来她发现,她无法找到这个契机。 倪蔷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她所有的恋爱经历中,最难舍的便是这份感情。 因为,这个人是绛仍然。 她背过身,眼前的场景变幻的很快,她的思绪很慢……好像,她是唯一被抛出时空的人,游离在尘世之外,飘荡在虚无的边缘。 满心的被欺骗感和背叛感就是这样席卷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实在痛恨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能将他彻底地从她的脑袋中移除! 她蹲□来,紧紧抱住头,捂住耳朵—— 白维奇回来时看到地上团成团的她,脚步加快,到倪蔷身边。 他以为她仍是不舒服……可是他站在她面前,却也看到了她身后相拥地两人。 眸色暗沉下来…… 白维奇走到倪蔷跟前,弯□子。 “还想吐?”不知不觉中,他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担忧。 倪蔷艰难地咽下堵在喉头的一口气,眼泪落下来,湿了地面。 白维奇的手掌搭在她的肩膀上,踯躅片刻,他轻轻拍了拍她,叹道:“喝点东西吧。” 倪蔷才抬了头,仰着头。 白维奇看到她眼角的泪水,忽得一怔,心里被刺痛了一下,酸楚的滋味就这样,源源不断地溢出开来…… 倪蔷看着他,却忽然破颜微笑,抹了把眼泪,她哑着声音说:“胃里太难受了,太难受……白总,我们走吧。” 白维奇扶她站起来,脸色比他手里始终拿着的那杯冰柠檬水还要冷…… -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绛仍然以手抚着阮七喜柔软的发,一下一下,阮七喜终于忍不住痛哭。 “我错了,我错了……这么多年,我欠你一句道歉,绛仍然……我真的错了……”她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绛仍然收手,看着路边来往不息的车流,重重地叹一口气。 他说:“七喜,你不是该说这种话的人。” 是的,她从来不是会跟人说“对不起”的人。 在绛仍然的心目中,他给阮七喜留了一个特别的位置,这个位置无人能替。 从他认识她的那天开始一直保留至今—— 他还记得那个在他第一到江州阮家的时候,那个站在院子里对他说,“喂,你踩到我的蚯蚓了”的女孩子;也还记得那个被他发现偷偷夹情书在他书本里后,脸红的姑娘;更记得,那个在病房里大声质问他,到底,爱不爱她的女人…… 在醉生梦死的世界里,阮七喜对他来说,始终是一抹清新,同样,也是一记最*的拳头,直接敲碎的,不仅仅是他们之间的感情…… 时过境迁,记忆开始泛黄,这些总是出现在他的梦里。 但,破碎了的,就已成了过去。 这么多年,因为他的决绝,也因为她的倔强和坚持,终于让他们的爱情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绛仍然从来都知道,从他对阮七喜失望的那一刻,他们之间就再也没有回头的境地了。 可是现在,她重新找到他,认错。 他不需要她的认错。 年轻时候的那段往事早已尘埃落定,像抹去的秽迹,扬起来,是呛人的烟尘…… 阮七喜怕他推开她,她的手臂始终不肯松懈。 她对他说:“安安说,你和我之间,其实只是欠一句解释而已,我不肯服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以为,如果你还爱我,你会回来……我一直觉得你会回来……” 绛仍然叹息:“七喜,你没有错。” 她疯了一样地摇头:“不,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那么自私,我不该为了自己牺牲掉我们之间的感情!更不该……打掉孩子……绛仍然,这些都是我的错!” 绛仍然已有些不奈,他实在不想继续纠缠,“七喜,我再说一遍,你没有错!当初没有谁做错了。离开江州的那天我就告诉过你,我不会恨你,从此我当你是妹妹,我希望你能完成你的梦想,希望你能成为最优秀的女人!但是……我们之间,真的早就结束了!” 九年,他和阮七喜分别已是九年。 没有哪段出现问题的恋情能够持续这么长的时间,还可以轻易破镜重圆的。 更何况,当初离开,他并没有觉得有任何遗憾。 如果非要说,那么也就只有那个未出世的无辜孩子而已…… “你还记得你当时和我说分手的时候,你说了什么吗,七喜?” 绛仍然放软了声音,面上显出无奈,“你说,对于你来说,我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你爱我,但你更爱你的梦想。你想进公司帮你父亲,你不想那么早成为一个母亲。我都可以理解你,因为我知道你还年轻,你那时候才……十九岁。但是我,我真的不能容忍你欺骗我……我可以原谅你的,我真的,我可以原谅你。所以七喜,我们都忘了那件事吧……” 阮七喜突然坚定道:“你能忘吗?你敢说你忘了?” 绛仍然拧眉。 阮七喜哭着说:“你没在家的时候,我去陪你妈妈,我去了你的房间,我看到了你给软软买的袜子,彩虹袜,你一直没扔……” 绛仍然突然心头一痛。 软软,它是个女孩儿。三个月大的时候,就已经检查出来了。 他觉得,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体会到他那时的心情。 他曾开心地对伍岑说:“女孩儿好,女孩儿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 那时伍岑不屑道:“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吧?瞧给你美的,还没出生就买了这么多东西,等出生了,你是不是要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绛仍然就是这样想的,他真的希望,能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他未出声的女儿! 可惜,她连这个世界都不曾看过一眼。 绛仍然倍感心痛,他冷着声音说:“我只是不能忘记她……” 他掰开阮七喜的手腕,看着她,“因为那是我觉得最暖心,也是最痛心的时刻。” 阮七喜也看着他:“你还在恨我……” 绛仍然摇头:“我不恨你,我从来都没恨过你。你了解我,我从不说假话。” “那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结婚?” 绛仍然瞳孔微睁,沉着眉,放开握住阮七喜的手。 阮七喜像失魂的人,双手垂下来。 绛仍然什么也没说,他站了一会儿,最后道:“你走吧,回堰州,或者,回江州……别再跟着我。” 阮七喜压抑着:“那你要去哪儿?你是去找她吧?” 绛仍然顿住。 阮七喜眼中充满了残忍的绝望:“你去找倪蔷吧?呵呵……绛仍然,你这辈子说过的最大的谎言就是你不想结婚!你和我一样,你也是自私又胆小的人!为了让自己舒服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给自己编造各种借口!你对她说了什么,让她这么伤心?嗯?绛仍然,你是不是在后悔了……” 绛仍然扭过头去,突然快步沿着路边往前走,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快。 阮七喜在他身后追了几步,终于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落在他身后,追不上了…… 在带着咸味的繁华城市中,风吹乱了她的发。 如此,才叫真的死心。 九年时间,终于,她还是没能挽回他。 因为他已经爱上了别人……如若不是,他不会一个人到澳门彻夜烂赌到天亮;如若不是,他不会在看到倪蔷和白维奇一起出现的时候,躲在角落里浑身充满戾气;如若不是,他不会在看到她难受时,失神冲出门外…… 只是,绛仍然,你真的能挽回她么? 像我如今,就再也挽回不你了…… - 回到酒店,已是九点多。 晚风终于吹走了白天的燥热,冰凉的柠檬水穿过堵塞的肠胃,过心,到胃底。 倪蔷和白维奇坐在车子的后座。当白维奇问出她与绛仍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时候,倪蔷并没有惊讶。 以前,和绛仍然在一起的时候,她倒是很怕这段感情被人得知。 也许其实她自己也是对这段感情不自信的。但她爱他,却是真的。 于是现在,结束了,反倒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答白维奇:“我们没多久,大概……四个月前?” 竟然只有四个月…… 她又想,竟然都四个月了。 那段时光,是段矛盾的时光。 既漫长,又短暂,既愉快,又痛苦纠结。 白维奇一动不动,倪蔷并不能看出来他的情绪。 也许他正在心里替她唏嘘,也许他正在嗤之以鼻。像那时候他质问她和白硕之间的关系一样。 下车,白维奇又问:“分开多久?” 倪蔷跟在他身边,停下脚步,看着他说:“一个月。” 接着,她垂头,轻轻道:“白总,你又在想我和他在一起的目的是什么了吧?嗯,我有目的的……我想和他结婚。” 他们停在路灯下,暗黄的灯光照亮了白维奇坚毅的脸庞,倪蔷以为他会沉默,结果却听他沉沉道:“叫我van。” 作者有话要说:写这章的时候,觉得听蔡依林的《诗人漫步》刚刚好。 ps:我是不是把小白写得太酷了?还有,你们这么嫌弃男主他都知道了,他现在正在我怀里哭,等以后,你们可千万别来跟我抢他( ̄o ̄;) 第六十八章 想念 倪蔷顿了顿,叫他:“……van。” 白维奇点头,继续说:“那你知道他和阮七喜之间的事了?” 他,是说绛仍然。 倪蔷声音低下来:“以前不知道,刚刚……大概知道了。你知道?” “嗯。”他点头。 倪蔷问:“那你能跟我讲?” 白维奇看了她一会儿,道:“不能。” 倪蔷:…… 接着,白维奇走过来,伸手牵她,柔声说:“进去吧。” 倪蔷的脚步突然扎根在那里,白维奇的手自然滑落,偏过头来看她,拧眉:“怎么了?” 倪蔷看他神色自然,她暗自攥了攥发凉的手指,低着头,跟他走进酒店。 错觉,一定是错觉。 倪蔷是这样想的。 一路到大厅,白维奇再未说别的,直到上了电梯,白维奇才说:“过两天宜创的展销会开幕式,晚上有酒会,你和我一起出席。” 倪蔷心想,她不是早就规定要出席的么? 但她还是点头道:“好的……” 后来,她才明白白维奇话中的意思:白维奇是让她做他的女伴。 白维奇到香港时随身只带了一个女助理,女助理样貌平平,从未和白维奇一同出席过交际场合,只做幕后工作。如今这个女伴的位置只得倪蔷来填补。 倪蔷回到房间里,张佳佳已经洗过澡,穿着绸子吊带睡衣坐在沙发上边吃酒店送来的水果边看电视。 倪蔷进门,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瘫倒在沙发上。 张佳佳看她脸色难看,问:“吃了什么?说好的给我打包好吃的呢?” 倪蔷只递给她一个眼神,说:“我自己吃的都吐出来了。” 然后把在火锅店的事情和张佳佳讲了。 张佳佳惊道:“绛仍然也在香港?” 倪蔷点头,然后道:“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有次在珠宝店,我第一次见到阮七喜,我问你,你觉得她和绛仍然是什么关系,那时候你说他们是恋人关系,你分析的真对。” 张佳佳不解:“这个阮七喜是怎么回事?” 倪蔷咽了口气,看着她说:“我看到他们在街上拥抱,我就在旁边站着,他始终没看到我。” 张佳佳瞪着眼睛,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了一个字:“渣。” “天啊,那时候你问我,他还没跟你在一起吧?而且我记得那时候他的女朋友叫什么薛什么,是薛穆往本家的人,那他身边到底有多少女人?” 倪蔷撑着身子拿东西去洗澡,张佳佳跟在她身后。 “他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也还跟别的女人来往吧?” 倪蔷道:“没有。” 她抵着浴室的玻璃门,把张佳佳挡在外面。 她回答得很快,因为她知道,在她和绛仍然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绛仍然确实没有和别的女人来往过。这是女人**的直觉。 所以她觉得倍感欣慰。 但同时,回答张佳佳时,她却又底气不足。 ——纵然他没有和别的女人来往过,又怎么能证明,他在那段时间是真的只是一心一意地在喜欢她呢? 浴室的水淋下来,先是凉的。 倪蔷浑然不觉冷,仰着头等待水花变热,洋洋洒洒漫了全身,没多久,浴室的毛玻璃上,腾满了白雾。 她希望这水也能冲刷掉脑袋里的乱。 倪蔷在洗澡的时候,张佳佳在外面想,哀莫大于心死,倪蔷还有得熬,她不觉得一个正常人在感情上受挫后还能立刻生龙活虎,悲伤悲伤就好了。 但现在,张佳佳开始担心,她开始担心你倪蔷会怨恨绛仍然。 当然,她应该怨恨他,可张佳佳不希望倪蔷一直怨恨下去,这对倪蔷本身来说并没有好处。 等了一会儿,电话响起来,是客房服务打来的,说她们定的餐已经送上来了。 订餐?她可没定过餐。 两分钟后,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张佳佳问那服务生:“这些是谁定的?” 服务生说:“白总说送到这边的,是倪小姐么?” 张佳佳应:“啊……是是。” 等服务生走了,张佳佳打开餐盘一看,忍不住在心里爆粗了—— 这一车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呀?有蛋糕,有小菜,有叉烧包,还有烧烤,喝的有奶茶,有果茶,有汽水…… 张佳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想,她和倪蔷能吃得下去么? 这边刚送完餐,那边白维奇的电话就打来了。 张佳佳接的,只“喂”了一声,就听白维奇语调平缓地说:“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但吐空了肚子,晚上不吃饭也睡不舒服,我叫酒店把餐厅的每样宵夜都送来一些,你自己挑着吃。” 张佳佳听完,生咽了一口气,说:“白……白总,我替倪蔷谢谢你了哈!” 她能感受到那边的人顿了一会儿,半晌没有言语,最后那人才来了句:“好,再见。” 张佳佳:“……” 她拿着电话,撇了撇嘴,又乐开了。 嗤,这个白维奇,还真对倪蔷有意思呀…… 倪蔷从浴室出来,包了浴巾,出来拿了睡衣,又回去吹头发。 张佳佳本来想叫她的,没成想,这边电话又叮铃铃地响起来了。 “喂?” “喂你好,请问是倪小姐么?” 张佳佳皱眉:“干嘛?” 那人道:“您的餐饭到了,可以麻烦通知一下酒店人员,让我们进去么?” 张佳佳心里活动:白维奇又订了餐? 又过了一会儿,刚刚打电话的送餐小哥到了房间门外。 “这是一位姓绛的先生为你点的。” 张佳佳愣了好久,反问他:“你说谁?姓绛的对吧?” 那小哥以为是他的港式普通话不够标准,于是咬文嚼字地重复了一遍说:“是的,是绛先生。” 张佳佳打开那一带包装整齐的食盒,一股清香溢出来,是一碗豆花,味道带着荷香,清清淡淡,却分外诱人。 张佳佳坐下来,看着这一堆吃的,苦恼。 正是这个时候,倪蔷吹干了头发,从洗手间里出来,诧异:“你点这么多吃的?” 张佳佳心道:我精神分裂了才会点这么多东西! 转而她又想:我是告诉倪蔷呢还是不告诉她呢? 倪蔷走过来,转了一圈,扫过蛋糕叉烧包,眼睛定在刚刚送进门的豆腐花那其貌不扬的包装袋上。 张佳佳只好指着那盒豆腐花说:“你想吃么?” 倪蔷回来的路上已经缓好,洗了澡,整个人也放松了很多,这会儿胃里确实空虚。而那豆花看样子又很好消化,于是她点点头:“嗯,有点儿饿了。” 她在豆腐花前面坐下来。 张佳佳看了眼那一餐车的食物,觉得对白维奇分外抱歉。 她也坐下来,犹豫了会儿,决定不再隐瞒。 她先问了刚吃了一口豆花的倪蔷,说:“倪蔷,好吃么?” 倪蔷点点头,看了眼盒子上的标识:“你给从哪儿找到这家的?挺好吃的,但怎么就要了一份?” 张佳佳腹诽道:对啊,绛仍然那货为什么就送了一份? 然后她说:“这不是我买的。” 倪蔷抬眼:“嗯?” 张佳佳迟疑道:“那后面餐车上的,是白维奇叫人送过来的,这个……是绛仍然……” 她看到倪蔷握住勺子的手忽的一顿。 她以为倪蔷会猛地丢下勺子和餐盒,如避蛇蝎,对有所关于绛仍然的东西都极力回避。 但是倪蔷并没有动。 她只是顿了顿,垂头,继续用手里的勺子刮出那柔嫩的豆花,然后送进嘴里。点头,说:“嗯,挺好吃的。挺好吃的……” 张佳佳悄悄揪紧了心。 入夜,一张大床,闺蜜两个睡在一起,张佳佳在朦胧中听到洗手间传来的呕吐声。 她以为是做梦,后来意识到是真实情况,猛地从**弹跳起来,冲到洗手间,看到倪蔷佝偻着清瘦的背,趴在马桶边—— 张佳佳跑过去,抱住她的身体。 她最近真的瘦了,肩胛的骨头能硌痛人,就这样,倒在张佳佳怀里。 张佳佳忍不住带着哭腔骂她:“你他妈吃不了就不要吃啊!谁他妈逼你了么!” 她伸手去开浴缸水龙头,接一捧水抹了把倪蔷的嘴巴和下巴。 倪蔷转过身,趴在她身上,终于哭出来:“我想他……我真的想他……” “我很想他……但我再也不会想起他,再也不会……再也不会想起他了……” 她把自己推入绝境,告诉自己,即便,他再过温柔,再过美味,对她来说,已是食而不化了…… “哭吧,哭吧……把所有的委屈和压抑都释放之后,你就真的能找回曾经的你了,哭吧……” 这个夜晚变得分外漫长,纠缠着苦痛。 假如黑暗已到,也正说明了距离光明已不遥远。那抹明亮,只在一场长而深的梦中醒来之后,不远。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的更新早上发。。.。 第六十九章 心意 张佳佳也知道这场梦不是那么容易醒的。 早晨起来,她把倪蔷的手机拿走,拉上屋内厚重的窗帘,光线无一丝可趁之机。外面已是艳阳高照,屋内还是漆黑如夜,**睡着的人如婴儿般安静。 张佳佳看了会儿,满意地出门,在外面碰到白维奇的助理。 助理问:“倪经理呢?” 张佳佳压低了声音说:“还睡呢。”然后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助理明了:“难怪我打她电话她一直不通。” 张佳佳瞧着白维奇走过来,便凑上去,调侃他道:“白总,我以前说过你们酒店的人啊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最残忍的还是你们这些做上司的,你说说看,你有多久没有给倪蔷放过假了?” 白维奇今天却是一身正装,西装革履,显露出一丝肃杀的感觉。 他道:“如果她醒了,告诉她明天我派人来接她去选衣服。” 说罢,他要走,张佳佳追上他,“白总!” 白维奇站住。 张佳佳道:“白总,你忙是么?能不能在走之前给我五分钟的时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在僻静的咖啡厅角落,张佳佳说:“时间不多,我就不饶弯子了。白总,我想问你,你是不是喜欢倪蔷?” 白维奇薄唇紧抿,眼神中透着难辩的情绪。 “张小姐,你多心了吧。” 其实他想说:你多少事了吧。 他语调带着刺人的冰渣,张佳佳能感受到,但她并没在意,而是笑着说:“我可能事多心了,但是白总,我能说几句话让你来验证一下我说的对不对么?你别瞧我没你年纪大,我还是个见识浅薄的女人,但我能看得出来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信么?别的不说,我们只谈感情上吧。” 白维奇淡淡说:“说说看。” 张佳佳一笑,便道:“我猜你这个人应该从来没有主动追过女人,嗯,从你傲慢的态度上我能猜出来,你从前和女人交往,一定是这样的:一方对你有好感,表现出积极性,而你也觉得这人勉强符合你的择偶条件并且得你欣赏,于是在暧昧之中,感情水到渠成,才走到一起,但往往结局呢,大概都是以觉得对方实在无趣而分开。我说的对么?” 白维奇眉梢微动,眼底的颜色开始变得深沉。 张佳佳知道,她猜对了。 她道:“五分钟时间,我知道我并没有多长的时间了,所以我现在还是进入重点吧。白总,我知道你喜欢倪蔷,或者说是欣赏她。但你要清楚倪蔷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她的生活经历很简单,她的家庭也很普通,她父母是人民教师,她从小看着父母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其实她从心里就很希望自己以后也能像她的父母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家庭对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白维奇一动不动,接着聆听。 张佳佳继续道:“那……所以她很希望能找个愿意陪伴她一生的人。但我想说,如果,如果你想追她……现在千万不要太着急!这是良言,我知道你是处高位处惯的人,我说这话,你不一定听得进去,但她现在这种状态真得不客观……嗯,其实我还想说,你的追求手段有些……不怎么样……但这样就很好了,真的,这样就很好,千万别急!” 白维奇:“……” 张佳佳说了这么这些,看白维奇反应冷淡,她有些尴尬地喝了口咖啡,然后说:“时间是不是到了?” 白维奇抬手看了眼手表,冷淡道:“还有一分钟。” 张佳佳正了正身子,道:“那,就祝你能和倪蔷修成正果……” 白维奇再看一眼手表,时间还差几秒。 他站起来,问了张佳佳一句:“她现在怎么样了?” 张佳佳一愣,有些结巴,说:“她……也许睡醒了就好了吧……” 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说道:“谢谢。” 时间刚刚好。 这句“谢谢”,说得张佳佳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等她反应过来,她看着白维奇离去的身影忍不住笑起来。 还是……开窍了嘛。 - 池夏的电话最近来得很频繁。 儿子从国外回来之后就没怎么出远门了,以前不觉得,现在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池夏总还想着丈夫,一个人念了几天经,念着念着就觉得乏,想儿子。 白维奇能理解母亲的心情,她年纪不小了,虽算不上是花甲老人,但也似老人般孤凄,身体状况也是每况日下。 他在电话里安慰母亲:“才几天,你多去找些朋友聊聊天,喝喝茶,玩儿几天我就回去了。” 池夏说:“那些人嘴巴碎,话多,嚷嚷着心烦,茶也喝不出茶的滋味了。我最近就是觉得身体不舒服,早上起来常常觉得头晕,到这个时候才觉出自己是一把老骨头了。” 白维奇听了不免心酸。 从前父母关系不和,母亲的一辈子都放在他这个儿子身上了,不想他成就伟业,只想他健康成长,陪她终老。这样的情绪越俩越强烈。 如今是不是女人上了年纪后,心理就会变得脆弱呢? 想到这里,白维奇突然想起了倪蔷。 他叹气,再和池夏聊了几句之后,池夏说:“本家的一个叔叔给你介绍了个女朋友,想着你和宜创谈好合作后,得空了,就该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了,你有没有兴趣?” 这种事从他回来至今,就没少过。 白维奇知道推脱不掉,只能先应付了,他对池夏说:“您看吧。” 池夏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说你自己呢,平时交往,也别总是跟人板着脸谈生意,最好多结交点有能力的女性,自己处好了,比介绍的强。妈不干涉你,你喜欢谁,想娶谁回来,妈都支持!” 白维奇笑:“好的,妈,我知道了。” 池夏突然又问:“那个谁,酒店的倪经理是不是也和你一起去香港了?” 白维奇应:“嗯,一起来了。怎么了?” 池夏忙说:“没什么,就是想着你们一起,应该还有个照应吧。那你们就快点弄完正事回来。” 池夏心里对倪蔷还是有些想法,她不常与人交际,不了解其中渊源,只觉倪蔷从前做事倒是稳重,上次让白悦一说,她就更加觉得好。只是姑娘的真实情况她还有待考究,所以不敢冒然跟儿子说明,而私下里,旁人有为儿子介绍对象的,她也均做参考。 不管如何,儿子成家立业,每一样都不能少,这也是她现在唯一可以操心的事了。 池夏的顾盼白维奇都应下来,哄好了母亲,去会展中心的路上,白维奇想了想,最后吩咐池夏的身边照顾她生活的秘书,让她带池夏去做身体检查。 晚上回来,白维奇打电话给倪蔷。 电话里,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还没有睡醒。 “张佳佳没有叫醒我,任我睡了一天,睡到最后越睡越困,只想,不起来算了。白总,明天是不是要准备去酒会了?”倪蔷问他。 白维奇在电话这边停了一会儿,说:“倪蔷,如果你愿意,我现在就找人送你回堰州。” 倪蔷怔住,白维奇听到她的呼吸深深浅浅,仿佛吹在他的耳边,柔进心里。 过了会儿,倪蔷才说:“白总,我没事。” 她的语气坚定却执着,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 白维奇相信她,挂电话前,他说:“好,那我明天早上去接你。” - 一天一夜的沉睡让倪蔷有些分不清白天与黑夜,屋内窗帘太过厚重,挡住了所有来自外界的侵扰,她在这样的昏暗中沉睡,醒来时掀开帘子,窗外晚霞鲜红似血。 她不肯动,在**躺着,睁眼又到了夜里。 她在想,晚上她还能睡得着么?大概是睡不着了。 白维奇打来电话时,她对他说:白总,我没事。 她感受到他对她的信任,同时,也感受到了自己对自己的信任。 张佳佳出门买吃的了,回来后倪蔷说:“佳佳,你想不想夜游香港?” 张佳佳把东西一扔,冲进房间里换了衣服,拉着她说:“愣着干嘛?走呀!” 两人一个吊带热裤,一个背心短裙,打车到维多利亚港,登船夜游,完了之后到吃街头小吃,最后到一家环境不错的ktv,异常奢侈地开了间包房,张佳佳叫了一箱啤酒,却只是她一人在喝。 倪蔷在唱歌,劲歌慢歌,老曲新调,都被她点来唱。那些缠绵的歌词,被她清婉的声音唱出来,带着纯然的忧伤,偶尔跑调,张佳佳大笑,抢过来麦克风,和她对唱。 两人闹腾了一晚,最后,张佳佳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起来,倪蔷睁着眼睛到天亮。 七点钟,她叫醒张佳佳,两人回到酒店。 安置好张佳佳后,倪蔷冲澡,洗头,化妆,换衣服…… 白维奇的电话打来时,她说:“白总,我已经准备好了。” 白维奇在大厅等她。 当看到倪蔷从里面出来,白维奇有那么一阵的慌神,而后会心一笑,迎着清晨的阳光,望着她徐徐向他走来——。.。 第七十章 靠近 倪蔷身上的这件黑色裸肩礼裙,是她昨天和张佳佳一起买的。 鱼尾型紧实地包裹着她修长而凹凸有致的身材,雪白的肌肤和黑色相衬,仿佛细柔的羊脂玉。 白维奇的眼睛一时间无法移开,心里滋味难辨。 一时想到那时初见,茫茫细雨中,她身姿曼妙,黑裙婉娩,长发盘起,螓首如玉。那时他恶毒地想,难怪白硕会喜欢她,她身上的气质不张扬,却自有一份温婉,大概这就是吸引男人的毒鸠。 却从没想过,如今迷失的人竟是他自己。 和那日不同的是,那日的倪蔷妆容清淡,眼神垂哀。 今日的她,妆容精致,眉眼精神,气质夺人眼球。和前几日的她,仿如两人。 白维奇本为她准备好的礼服,这时候,竟排不上用场了,就连准备好的鼓舞,都成了一肚子的废水。 他苦笑,继而又在心里开怀。 坐上车,白维奇出于礼貌,替她披上一件西装外套,是他车上原本就准备的。 助理开车,透过后车镜看倪蔷,夸她:“从没见过倪经理这么漂亮,走出来的时候,我以为看到了某个香港明星。” 倪蔷尚不习惯接受这样直白的夸赞,只脸红着说了声:“谢谢。”然后问白维奇,“白天的开幕式,我要去么?” 白维奇说:“不用。” 两个字,再不言语。 倪蔷下意识看向他,见到他唇边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她心情稍缓,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她看得出来,他对她今天的装扮很是满意。 对她这个女伴满意就好。 到会展中心,早已有人在入口处迎接,倪蔷没下车,等白维奇走后,她和助理直接去到提前安排好的酒店休息。 倪蔷闲着没事就帮助理处理一些杂事,中午两个人在酒店简单地解决了午饭,助理需要去打印材料,于是出门。 倪蔷自己在屋里坐了会儿,白维奇在外面敲门。 倪蔷开门请他进来。 他问:“小云呢?” 倪蔷指了指门口:“她出去打印资料了。” 白维奇皱起了眉。 倪蔷问:“找她有急事么?” 白维奇抬手,拿着手机示意她:“房卡,在她那儿。她没带手机?” 倪蔷忙低头扫了一眼办公桌,果然,助理的手机正躺在桌子上,大概是调成了静音。 白维奇刚刚在外面应酬了一场,面上隐隐带着疲倦,他在房间转了一圈,立在客厅中间,看着倪蔷。 “你的衣服,换了?” 倪蔷道:“嗯,穿那身办公不舒服,早知道不用去开幕式,我就不穿着来了。” 他点点头,“没事,挺好的。这些都交给小云就行,你今天什么也不用做。” 倪蔷笑:“我知道我今天就是花瓶的作用,但怎么说我也是酒店的一员,该做点分内的事情。” 白维奇莞尔,他喝了些酒,眼神微醺,走到沙发旁时,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姿态稍显随意。 但,许是两人鲜少同在一个闭合的空间里,而且又都无事可做,倪蔷却有些局促。 她想,是不是应该给白维奇倒杯水喝呢?还是她应该去找酒店服务生来为白维奇开门? 这时,白维奇突然道:“我能也去换个衣服么?” 倪蔷顿了一下,忙说:“可以,在这边……” 白维奇走进去,没多久探出头来问:“小云把我的东西放在哪儿了?” 倪蔷在屋子里着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小云来时提的一个袋子,里面有一套西装,和一套礼服,宝蓝色的长裙,白维奇说过那是给她准备的,但他更喜欢她今天早上穿的那件。于是这件就暂时压在箱底,日后再用。 倪蔷从袋子里拿出一件白色地t恤,进去时,白维脱下了衬衣,**上身,背对她站着。 倪蔷犹豫了一下,而后走过去,到他身后。 白维奇回过身时,她低头,猛然看到他的腹部有条狰狞的伤痕。 白维奇接过她手里的t恤,抬手,动作流畅地套上去了。 倪蔷看他穿好,往后退了一步。 白维奇显然已经看到她的目光停驻的地方,他重新掀起衣角,指着那条伤痕说:“这时当年车祸留下来的,很深,差点要了我的命。” 倪蔷心头一顿,有些说不出话来。 白维奇也并没有在等她的回复,他换好衣服出来,两人一起出来,倪蔷把倒好的茶端给他。 白维奇的身体向后歪了歪,然后看着手表说:“小云什么时候回来?” 倪蔷为难:“她只说去把资料打印了,应该很快吧……” 白维奇沉眸,面无表情道:“那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再等等她。” 倪蔷说:“不如我打电话给前台,让他们送房卡过来。” 白维奇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在这里躺一会儿,半个小时后叫我。” 说完,他抱着手臂,闭上眼睛。 倪蔷默默地看了他很久。 她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睡着,沙发很软很舒服,他坐躺的姿势并不别扭。 他的五官依旧坚毅,他的神情依旧肃然,像一尊不会动弹的雕像。 她也不敢动。 一边在小心翼翼不打扰到他,一边计时,怕错过一刻耽误到他。 白维奇的助理中间回来,倪蔷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助理惊讶,捂着嘴,轻手轻脚地到倪蔷身边,压低了声音问:“白总什么时候回来的?” 倪蔷道:“回来有一会儿了。”她卡着时间,又说:“还有十分钟,十分钟后要叫醒他。” 助理噗嗤一笑,对倪蔷道:“还是别叫他了。” 倪蔷问:“他一会儿有事怎么办?” 助理说:“哪有什么重要事,肯定都是那些会场上的人要他去应酬,那些人晚上再见也是一样的。白总性子直,有时候遇到这种事情不太会迂回处理,这样会很累的。而且,他这几天都没怎么睡好觉,他以前也是,每天只睡四个小时,我都觉得他不是人,是钢铁吧?一会儿有人找他的话,我来应付,所以难得他能好好睡会儿,就让他多睡会儿吧……” 倪蔷听罢心底五味杂陈,隔了会儿,她到屋里拿了个薄毯出来给白维奇盖上。 白维奇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五点。 晚上的酒会六点开始,他们五点多就可能要准备去了。 白维奇醒来,看到自己身上盖的毯子,有些恍惚。 捻了额角,让自己清醒些。 他看到倪蔷从屋里出来,已经重新换好了衣服。 “白总,你醒了?” 白维奇皱眉看了眼窗外的风景,问:“几点了?” 倪蔷说:“五点,小云说你需要休息,所以我就没叫醒你。” 白维奇眉头尚未舒展,但看他似乎并没有打算“追究”她没有按时叫醒他这件事。倪蔷松下一口气说:“需要水么?” 他点头。 倪蔷去倒水,身影慌过他身边,白维奇看着她,觉得自己睡了太久,如今还是没醒…… “冷水,谢谢。”他对倪蔷说。 倪蔷拿着杯子的手停了一下,移到冷水口,接了半杯水。 白维奇喝下这半杯冷水,冰凉的感觉穿过喉咙,沉入胃底,终于才觉得自己清醒了很多。 清醒之后,却反而有更多的想法涌入脑海中。 他坐下沙发上,抬头看着倪蔷,倪蔷说:“白总,要不要准备出发了?” 白维奇点点头,“好。” 白维奇知道他正在靠近倪蔷。 是他在靠近,而她始终站在原地。他也知道现在他离她还很远,但他觉得自己会走下去,直到站在她面前。 而这当中最大的阻隔,大概就是绛仍然。 他也觉得不巧,怎么,偏偏是在绛仍然之后?在绛仍然给倪蔷留下难灭的记忆之后,他才想要拥有她…… 而这个时候,倪蔷也在心里准备着一场硬仗。 她重为自己披上战甲,去直面问题,直面绛仍然…… 香港的夜色还比较晚,六点钟时会场外人头攒动,各色衣着光鲜的人和名牌车络绎不绝,城市边缘的紫红晚霞成了最绚丽的霓虹灯。 这是一场浩大的盛会,也是对倪蔷来说,最大的战场。 她充满自信地出现在人群中,和白维奇并肩而站,陈助最先出来迎接他们。 前日那场蛇羹宴,本让他很是尴尬和害怕,恐得罪白维奇,后听许望说,他曾与白维奇在洽谈之初多次恶言相向,后来还不是成了合作伙伴?白维奇这人,虽性情冷漠不好相处,但贵在是公私分明。 所以今日陈助也是释怀,看到倪蔷,面露惊艳,夸张道:“呀,这是倪经理么?” 倪蔷微笑着和他握手,说道:“陈助贵人多忘事,前天才见了我,这么快就忘了我的样子。” 虽那事已翻篇,陈助还是说:“那日抱歉了,我们都不知道倪经理吃不了蛇……哎呀,我也替许总跟你说声抱歉好么!” 倪蔷摆手:“我已经没事了。” 是的,已经没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补好了,今晚还有一更,大概……十二点之前肯定能发。。.。 第七十一章 够了 陈助都已经刻意淡化那件事,到许望时,他更是个不要脸的人,直接好像那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对倪蔷殷勤道:“蓬荜生辉,看看我们这里是不是因为倪经理的到来而蓬荜生辉了呢!” 倪蔷道:“许总,恭喜了。明天这季产品一定大买。” 许望道:“借倪经理吉言,来来来,白总,倪经理,这边请……” 许多人来人往,白维奇的人际网已经散播出去,早有人排队等着想认识这个白硕这个独子,或者说是未来的酒店之星。 倪蔷陪在白硕身边,见及她的人难免要问上一句:“白总,这位小姐是谁?” 白维奇用他那疏离的语调介绍:“这位是我们酒店的前厅部经理,倪蔷。” 没多久,“倪经理”这个名号就在小范围内传遍。 倪蔷觉得,作为一个花瓶,她今天的任务算是成功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但凡她出现的地方,总有绛仍然的跟随吧。 从入场,和许望打招呼之后,她就看到了在不起眼的角落,绛仍然斟酒自酌,旁人有搭话的,他也只是简单几句打发人走。 在这场酒会上,他并没有想成为主角的意思,只是时常出现在倪蔷的视线范围内。 也许他是故意的,也许是倪蔷的心理作用。 最后,绛仍然才走来打招呼,对白维奇说:“什么时候回堰州?” 白维奇对他并不热情,只淡淡说:“会展结束。” 绛仍然点头,转而问倪蔷:“那天的豆花吃了没?” 白维奇闻言,眼角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他侧头,看向倪蔷。 倪蔷面上表情并没有过大地变化。 她道:“谢谢绛先生的豆花,我朋友很喜欢。” 绛仍然蹙起眉,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些不同,但是很可惜,她留给他的只有漠视和平淡,连最初的刻意回避都已不见。 倪蔷也是佩服自己,如今对他撒谎时,她竟然连眼睛都不眨一次。 绛仍然最后苦涩一笑,倒真不知道为何自己如今能够这样狼狈。 在她面前,他明明还是那个绛仍然,但却好像已经被全世界抛弃了…… 白维奇却能感受到倪蔷挽在他臂弯的手腕正在徐徐用力。 他沉下眸子,伸手抓住倪蔷的手,宽厚的大掌包裹着她冰凉的手背。 倪蔷瞬间觉到有股温热正顺着她的手掌透过静脉,往身体里流淌…… 而这时,绛仍然的目光,从倪蔷的脸上,落到她和白维奇交握的双手。 埋在胸膛的一股气突然蹿跳起来,这种感觉似乎和任何时候的感觉都不同,以至于让他有些失措。 渐渐的,他眼神冷却。 白维奇说:“如果没事,我们就先失陪了。” 他捉住倪蔷的手,准备带她离去,倪蔷垂眸,跟着道:“绛先生,再见……” “倪蔷。”绛仍然突然在身后叫住倪蔷。 “我有话要对你说。” 倪蔷脚步顿住,白维奇握住她的手更加用力,隐隐地,不舍的放手。 倪蔷暗自站了一会儿,终于对白维奇说:“白总,我……我去去就回。” 白维奇的眼睛始终不离她,里面包含的情绪很复杂,倪蔷暂时还没心情分辨。 “就一会儿,请等等我。” 她现在只需要十分钟时间,用来把她最后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白维奇看了她一会儿,终于放手。 倪蔷转身,走向绛仍然。 - 在华丽衣装的人群中,他们彼此相立,却成了这场华丽盛宴中最耀眼的存在。 是啊,从远处看,这里风景如此好—— 男人俊朗不羁,黑色的西装诠释着他身上的贵气,女人则妩媚妖娆,婷婷而立。 只是,这样一种组合,却也让人忍不住感受到一股沉重的气息。 绛仍然说:“跟我出来。” 倪蔷将香槟放在桌子上,随他走出宴会大厅,来到一座喷泉池附近。 周围人烟稀少,水花流动的声音和附近的虫鸟鸣声成了夜里唯一的奏曲。 喷泉水花落下来,四周更是平静。 绛仍然立在灯下,远处的灯光将他高大的身影拉扯得更加长。 倪蔷也有话要说,但她想听他先说,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绛仍然开口,竟是对她说:“倪蔷,对不起。” 对不起?倪蔷眼眶热了热,她低头,轻笑一声,“对不起我什么?” 绛仍然对她这样的反应很是不安,他道:“倪蔷,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 倪蔷冷笑:“那你喜欢我什么样子?喜欢我哭着求你别离开我的样子?” 绛仍然凝眉,上前握住她的手,倪蔷下意识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攥住腰。 腰间一紧,倪蔷浑身一凛,瞪向他。 绛仍然贴住她时,感受到她呼吸的节奏,渐渐的,他的呼吸也随之变做那样…… “倪蔷……” “我把鞋子扔了,”倪蔷看着他包含深情的眼睛,说,“也把车钥匙扔了……我会回去想一想,还有什么是关于你的东西,我都会扔掉,最后,就是扔掉关于你的回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绛仍然身体僵住,捏住她的腰的手始终不动,他清楚地明白,他此刻很是贪恋这种亲近,哪怕,是一种彼此折磨的痛—— 倪蔷并不理会,她自顾说:“我现在其实很明白,最初我和你分开的时候,其实我还是对你抱有希望的,只是我自己不肯承认,但现在,也许是那天……我终于把自己敲醒了。你说的对,我应该在我们相识的时候,就明白,我们在一起的结局就是没有结局……但我最后迷失了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侥幸,开始相信这个世界上或许有奇迹发生,相信也许你会爱我,爱到……可以为我改变自己的坚持,毕竟,我就是这么为你做的……但我输了,输了这一场豪赌。因为我差点忘记了,我是个即将三十岁的女人,时光已经对我不留情面了,也忘了我们终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你还记得那双鞋子吧,那天我穿出来了,遇到你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我还留着它……我舍不得丢掉它,好像它已经成为我生命里的一部分。但它已经过季,天冷了,我可以在夏天的时候贪恋它的美丽和清凉,但是你看,天要冷了,到了冬天,我就不能穿它了。我需要去选择,即使……即使我真的很喜欢它…… ” 绛仍然的手臂不断暗自用力,却不敢捏痛了她,手掌上的青筋突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血管中。 他猛地收力,将倪蔷的身体拥进怀里,头埋在她的颈间。 “不要扔,如果坏了,我会送你新的,如果天冷了,我就送你暖和的,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给你!” 倪蔷知道她力气不如他,她挣脱不了。 在他怀里,很安稳,很安定。但她知道,这个怀抱不属于她…… “绛仍然,你也知道,你给不了我这些。而我现在,也不需要了。” 绛仍然沉声道:“白维奇就能给你?” 倪蔷道:“这和白维奇没有任何关系!” 绛仍然咬紧牙关,艰难道:“我知道你恨我,倪蔷,如果我有苦衷呢?如果我可以为你做出改变呢?” 倪蔷在他怀里狠狠地摇头,“你不可能为我改变,你不可能为任何人做出改变,因为你就是你啊,你就是绛仍然……” 她抬手,在绛仍然的后背拍了两下。 这两下,犹如对他施了魔法,绛仍然不觉放松手臂,松开她。 手臂却不敢离开,扔护在她左右。 绛仍然看着倪蔷。 “也许是我错了。”他说。 倪蔷仍是摇头:“其实在这件事上我们都没有错,但我不打算祝福你。” “我从来不打算祝福你,我希望你不幸福。”她对他说。 水花突然腾起,飞流如柱,在最高点四散开来,映射着灯光,变做晶莹的水珠,摔打在地面上。 “啪嗒”的声音,和他心底被摔打的声音一样,是那破碎的声音。 倪蔷撑开他的手臂,离开他,后退一步。 “就这样吧。” 绛仍然凝着她:“这样?” “对,就这样。” 绛仍然咽了口气,说:“哪怕我现在告诉你,我舍不得你也不行么?或者,你想结婚,我可以……” “绛仍然。”倪蔷打断他,“够了……这就够了,就这样吧!” 绛仍然不再言语。 倪蔷在走前,对他说:“我知道可能以后我还是会见到你,会听到关于你的消息,但我想,我应该能做到装作我从来没有爱过你,这大概就是,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也是,真正的告别。 - 白维奇在她离开的位置等着她,灯光在他的杯中流转,那色彩很柔顺,很温暖。 看到倪蔷走过来,他在心里舒了一口气,大概是庆幸她没有被绛仍然绑架走吧…… 然而面上,他还是那样,没有任何表情。 “好了?” 倪蔷觉得她并没有做太多,但耗费了很多力气,说话时有气无力。 “嗯,都好了……” 白维奇牵着她走,牵她手时,动作是那样自然。 倪蔷跟着他,说:“白总,替我和佳佳买两张回堰州的机票吧?” 白维奇道:“想走了?” 倪蔷叹:“是啊,我想我爸妈了。” 白维奇顿了会儿,说:“你如果需要假期,我可以给你,一个星期如何?” 倪蔷莞尔道:“一个星期的假期,我就不需要了。其实有件事情我正在考虑中,但现在还没真正决定,所以我还是先不说吧。那么这之前呢,工作上的事我不敢放手不管,白总,等到我决定的时候你再给我放假吧 ……放一个长假。” 作者有话要说:差点没赶上……好了,就这样,晚安!。.。 第七十二章 怀孕 第二天白维奇就为倪蔷和张佳佳准备好了机票,晚上的飞机。 张佳佳无条件跟随倪蔷,虽然这场旅行对她来说有些坎坷,但本了“闺蜜至上”的原则,她还是觉得,倪蔷开心就好。而且,在看到倪蔷已经走出阴影,开始直面新生活时,张佳佳也是开心的啊。 回程前,两人又去买了些礼物,送给家人的。 走时,白维奇开车送他们,到机场,张佳佳感觉到有人跟在他们身后,她知道倪蔷也发现了,但倪蔷很淡定,仿佛那人根本不存在,于是她也不去在意了。 上了飞机,那人就坐在不远处,倪蔷的后面。 头等舱座位很舒服,张佳佳和倪蔷很快进入小憩中,再睁眼时,已到堰州,她们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城市。 张佳佳用力呼吸了一口堰州的空气,说道:“就算堰州空气污染严重,雾霾漫天,我也觉得这股气息穿过肺腑只能用一个’爽’字来说,这就是故乡的味道对不对?” 倪蔷浅笑道:“已经十一点了,去哪儿住?去开元吧?” 张佳佳道:“我来之前跟李京安说过了,他今天正好休息,让我过去,你也知道,小别胜新婚嘛。” 倪蔷无奈,哭笑不得。 她和张佳佳一起坐大巴离开机场,中途,再和张佳佳分道扬镳。 张佳佳走前,看了眼大巴后面坐的那人,摇摇头,她看来是不用担心倪蔷独自回家时的安全问题了,有那人在,恐怕也没人伤害得了倪蔷。 末了,她又叹息:就是因为有太多的不得已,有太多的求而不得,上帝才给了人眼泪这种东西啊…… 倪蔷坐车到市中心,转出租。 到家时,倪青云已经入睡,杜若还在等她。 房间里开着小灯,倍感温馨。 倪蔷看到母亲,先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说:“妈我饿了……” 杜若捏了下她的鼻子,笑骂道:“这么大的人,连温饱都不会自己解决,来吧,厨房还有菜,刚热好,快点吃好去洗澡睡觉!” 吃好饭,打开手机,白维奇的短信蹦出来,问她到了没。半个小时前发的。 倪蔷回了一句:到了,谢谢白总。 白维奇回:不客气,晚安。 倪蔷弯唇一笑,再翻短信箱,再没有了别人的消息。 阳台上,风刮进来,白色的窗帘扬起,带着夜里的爽气,她想起楼梯间沉重的脚步声,和她进门吼,身后传来的开门声,她猜隔壁的灯在亮着。 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晚,倪蔷睡了个好觉,醒来去上班,精神抖擞。 林古华以为她还要过几天才回来,见了她,兴奋道:“会展怎么样?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听说白总还要在香港呆上一个星期呢!” 倪蔷道:“作为一个花瓶,我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当然要回来看看你们是不是在偷懒了。叫王奇轩过来,做一个小的工作汇报。” 林古华哀嚎一声,而后无奈摇头,道一句:“遵命!” 上午在酒店,倪蔷重新找到了久违的工作热情,这种热情又让她倍觉伤感和不舍。索性王奇轩和林古华都没有让她失望。 原本这两人就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作为前厅部未来掌门人来培养的。如今小试一把,效果便显露了出来。 “不错,都是能独当一面的人了,以后前厅部交给你们我也算对得起酒店老板了。”倪蔷在会后赞道王奇轩和林古华。 王奇轩疑惑道:“倪经理,你要辞职呀?” 林古华听言,愣了一下。 倪蔷笑说:“哪看出来我要辞职的。” 王奇轩有些不好意思,“我听你这语气……好想在交接工作一样。” 倪蔷道:“辞职……再说吧,不过要退,肯定是迟早的。” 林古华对倪蔷感情较深,这会儿不舍道:“如果倪经理你不结婚,那怎么说也还要两年吧?现在白总对你态度改观,任你为栋梁,你怎么能退那么早?” 倪蔷笑而不语,拍拍他们的肩膀,说:“总之你们继续努力吧,去忙吧。” 等他们走后,倪蔷突然接到杜若的电话,问她什么时候下班。 倪蔷说:“下午五点钟,怎么了?” 杜若说:“你下班之后没事就早点回家吧……” 倪蔷听到母亲话中有一丝异常,心里一顿:该不会是绛仍然…… 她问母亲有什么事,杜若却也没说,只道:“家里的事,你回来再说。” 结果没到她下班时间,倪蔷就又接到了一通电话,却是杜兰打来的。 倪蔷刚刚接通电话,就听到杜兰在电话那边吼道:“倪蔷,那姓伍的在哪儿!你让他给我滚出来!” 姓伍的?伍岑? 倪蔷和同事打了招呼,提前下班回家,家里已经乱得一团糟。 杜若怕她上来控制不住场面,先在楼下等她。 “怎么回事儿?大姨为什么要找伍岑?”倪蔷提着东西问杜若。 杜若压低了声音问她:“你知道利媛跟她老板的事?” 倪蔷一怔,杜若看得明白,恨恨道:“你真知道呀?那你这事儿怎么没告诉我!” 倪蔷不解:“我跟你说这些干嘛?他们之间的事难道我还要满世界吆喝不成?” 杜若说:“你们这些人呀,真是以为长大了就胡来!你知不知道利媛和那人的事被你大姨知道了!她现在正找伍岑呢!” 倪蔷更是不解了:“他们俩两厢情愿,我大姨这是要干嘛?” 杜若瞪眼说:“干嘛?你知不知道利媛怀孕了?” 倪蔷呆住。 杜若说:“你大姨今天已经到利媛公司闹过了,没找到伍岑,问利媛,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什么话都不说!急死人了!” “去了利媛公司?” 天哪! 倪蔷头立刻大了一圈。 这种丢人的事她大姨竟然也做得出来! 倪蔷在楼下喘了一口气,冲上楼去。 - 客厅里,乌烟瘴气,桌几上的东西杂乱,人更乱。 卢海坐在沙发上抽烟,倪青云在一旁愁容满面,客厅中间,杜兰疯了一样,双目猩红,立在正在地上坐着的卢利媛身边。 卢利媛眼睛哭成了核桃,尤如一个失了灵魂的娃娃,一动不动。 倪蔷进门,杜兰立刻冲过来,抓住她便又问:“伍岑呢?他躲到哪儿去了!” 杜若怕她伤到女儿,急忙过来拉扯,“大姐,你先坐下来,这事儿慢慢说。” 杜兰甩手,泼妇模样十足,“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就是要先找出姓伍的,怎么了?他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倪蔷你告诉我,那王八蛋到底在哪儿!” 倪蔷看杜兰对母亲如此不客气,她脸色渐冷,上前道:“大姨,我这么跟你说,我跟伍岑不熟,而且我昨天才从香港回来,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 杜兰死瞪着她:“你会不知道?这工作是你帮利媛找的,你会不知道?你不知道也行,那你叫你那个谁出来!那个绛仍然呢?他难道也不知道?” 杜若在旁边提醒倪蔷,“绛仍然没在对面……” 倪蔷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无法想想杜兰去找绛仍然理论的画面。 她对杜兰叹口气,说:“大姨,你们先回去冷静一下好么?” 满屋子的污浊,实在让她难受。 可杜兰怎么肯,她抓着倪蔷,“这事冤有头债有主,你把伍岑给我找出来,我告诉你倪蔷,这件事儿我绝对不会罢休!” 倪蔷无力,头疼得好像炸了一般,“可我是真的找不到他呀?你在我家闹有什么用?” 杜兰干脆撒泼:“罪魁祸首就是你呀!你还教训我?我告诉你倪蔷,这件事情如果没有结果,我谁都不让你们安宁!” 倪蔷沉声道:“好,既然这样,那你就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 最后,倪青云和杜若合力,劝走了杜兰和卢海,留下卢利媛。 倪蔷把地上的卢利媛搀起来,冷声道:“跟我进来。” 房间里,倪蔷极力压制,仍忍不住出言相斥:“卢利媛,如果你是想用孩子留住一个男人,那我告诉你,你这是痴心妄想!” 卢利媛不说话,眼泪湍湍地流。 倪蔷气得在屋里转了一圈,到卢利媛跟前:“你以为这种戏码他会无法招架?你别傻了行么!他那种人,他如果不在乎你,那么也根本不会在乎你肚子里的孩子!上次你对我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你也清楚你和伍岑之间的关系,我当你真的知道!现在看来,你真是蠢到极点了!你说,伍岑在哪儿?” 卢利媛低着头,哑着声音说:“宝顺在午托部还没接回来……倪蔷,你帮帮我吧,帮我接他回来。” 倪蔷仰着头,眼眶湿热,“你……你还知道宝顺……你还知道他!卢利媛,我真不该相信你!” 卢利媛道:“对不起倪蔷,这件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倪蔷攥着拳头,“处理?你要怎么处理?” “我不会生下这个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好多人猜女主怀孕,其实女主不会在这个时候怀孕的……怀孕太不符合逻辑发展了。倪蔷和卢利媛不一样,不管怎么说,倪蔷都不是会用孩子套住男人的人,那么既然绛仍然没说要,她的智商也肯定不会让她那么做。至于倪蔷和楠竹之间的转机,我不得已要剧透一下,他们之间是有转机的,至于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来转变……请继续往下看吧……。.。 第七十三章 两断 倪蔷定定得看着她。 卢利媛压低了声音说,“伍岑已经走了,他女儿生病,他飞去美国看她了。走前,他打电话给我,说让我去医院做掉孩子,就当做……从来没发生过这件事……” 倪蔷的指甲深深陷入手掌肉中,她的身体在颤抖,颤抖到说不出话来。 卢利媛面如死灰,绝望道:“我现在和他,彻底结束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他还爱着他前妻,我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排解忧愁的存在。不过我也想明白了,我们是各有所需,所以怨不得谁错谁对。我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我爸妈……所以倪蔷,你帮帮我吧……” - 倪蔷从房间里出来,杜若和倪青云问她:“怎么处理?” 倪蔷说:“孩子不能留!” 杜若呆住:“这……这怎么能行呀!” 倪青云深思片刻,点点头说:“倪蔷说得对,不能留。如果那家人要,利媛还有得选择,可你看那人……哎,算了,就交给倪蔷吧。” - 不知是不是那日倪蔷在办公室和王奇轩林古华聊天时,被人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继而以讹传讹,次日她到酒店的时候竟有人问她是不是要辞职。 倪蔷无力解释。 倪蔷觉得这段时间,生活好乱。 总有人会在她想要平静下来的时候,劈头盖脸给她无数巴掌。 前台的登记表记录了昨晚和今天入住的客人名单,倪蔷顺着名字往下看,看到上面写了绛仍然的名字。 他没有从那里搬出去,但她在上班的路上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会儿,拿着登记表,倪蔷用力捏了下。 电话是她主动打过去的,倪蔷开口便问:“伍岑在哪?” 电话那边,绛仍然似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许久才说:“倪蔷?” 是反问,但语气充满了笃定。 “是我。”倪蔷又问,“伍岑在哪?” 绛仍然的呼吸富有节奏,几乎是平均每秒两下,交替互换,这样吸了两口气后,他说:“你上来。” 倪蔷执着地问:“伍岑在哪!” 绛仍然“啪嗒”挂了电话。 倪蔷倒愣住了。 胸腔里的火焰逐渐高涨,胀满了她的身体。 她重重扔上办公室的电话,翻开桌子上的文件,最后气急败坏地阖上。 让她上去?他在开玩笑么?不说就算了! 倪蔷愤愤地想。 然而她没想到,绛仍然早就知道她不会上去,于是他亲自下来找她,或者说,是对她妥协了…… 他出现在前厅部,许多人看着,料想不到。 值班的同事问:“绛先生,您有什么事么?” 他沉着脸,看着倪蔷办公桌的位置走过去,“我找你们倪经理。” 倪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看着他,瞪圆了眼睛。 绛仍然走到她面前,“在这儿谈?” 倪蔷脸色铁青道:“请绛先生移步vip休闲区,我马上过去!” 绛仍然面上淡淡,点点头说:“好,等你。” - “你要辞职?”在无人的咖啡厅内,绛仍然问她。 显然,他也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且在这无人但却是倪蔷工作的地方显现自己的肆无忌惮——他所理解的关心。 倪蔷双目通红,怒火燃烧,她并没有想回应他的道听途说,她上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伍岑呢?”倪蔷脸色阴沉道。 绛仍然盯着她,眉头深皱,抿紧了唇。 “你要辞职也好,换个工作,换个心情……” 倪蔷强忍愤怒:“我换不换工作不关你的事,如果你能联系到伍岑,告诉他,利媛的孩子会做掉,但不是为他,而是为利媛和宝顺。也让他记住,他所做的事情,都会有报应,也许莫晚就是他的报应!” 言罢,她站起来,绛仍然突然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扯回来:“报应?那你是我的报应?” 倪蔷瞪圆的双瞳颤抖。 绛仍然看她这样,声音软下来,解释道:“伍岑在纽约,他女儿生病了。你的决定是对的,不留下那孩子是对的,对你妹妹,对宝顺都是好的。” 倪蔷觉得他说这话分外刺耳,明明是顺从她的话,到她耳里却比讽刺的话更难接受。 她挣开他,冷眼相对:“你明白最好。我现在真后悔当初和你有这些交集,我宁愿……宁愿这些事都没发生过!” 绛仍然面露难过,无奈说:“这样的话,你前天对我说过了……” 倪蔷避开他。 绛仍然走出来,到她面前:“我知道你现在肯定生气,会一竿子打死所有跟我有关系的人。也对,物以类聚。但我要替伍岑说句公道话,你可以问你表妹,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是两厢情愿,并没有谁逼迫谁,所以不存在谁对不起谁,至于你表妹怀孕……这件事真的很难说。” 他这话不说还好,说出来堪比火上浇油,倪蔷心里的火轰得一下燃起来,可那些难听的话到嘴边,她却说不出来。 打碎的牙齿,最后要和着血咽下去。 为什么呢?因为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没有错—— 他从来都没有错过! 倪蔷从楼上下来,脸上带着难散的郁塞,林古华半八卦半担忧,问她:“怎么绛先生亲自下来找你?出什么事了?” 倪蔷冷冷说:“绛先生想吃蛇羹,餐厅没有,你叫人去粤式餐厅买来送上去。要买三份。” 林古华目瞪口呆。 倪蔷斜眼过来,丢下一句话:“他需要大补!” - 事不久拖,从绛仍然那里得到伍岑的态度之后,倪蔷立刻寻了时间带卢利媛去医院。 去医院的那天,天气骤凉,倪蔷把利媛裹得严严实实,带她上车,排队挂号,她都一一经手。卢利媛始终面色平缓,话很少。 办好手续,倪蔷看着利媛走进手术室,不由心里一沉。 遇到一个不合适的人就好像生了一场大病,在这场恋情里得到的只有疼痛……她又何尝不是?如今她貌似久病成医,竟来管起了别人的麻烦事…… 利媛从手术室出来后,面色惨白。 医生将调养事宜告知倪蔷,小月子要做好,不然对女人身体影响很大。 倪蔷心疼着利媛,带她回家。 坐在车上时,利媛说:“对不起倪蔷。” 倪蔷低声道:“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 她仍说:“对不起……” 倪蔷叹口气,握住她的手,说:“别想了,这几天你在家好好养身体,到时候我再帮你找个工作,没工作不行。宝顺现在也长大了,他会听话,你得往好的方面想,别再……犯傻。” 利媛苦笑了一下:“倪蔷,有件事,我想你帮我……” 倪蔷蹙眉:“什么事?” “我……我不想呆在堰州了。” 利媛道:“以前我觉得这里是我的家,离婚回来,我才发现,其实我已经不属于这里,我爸妈他们再也不是我的依靠了。我在这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也尝到了很多以前从来没体验过的甜和辣,落成现在这个后果,也算够了。我想走,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真正的,重新开始……” 倪蔷担忧:“可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怎么让人放心?” 利媛摇头:“我不打算带宝顺走。倪蔷,帮我照顾宝顺吧……” “你……”倪蔷震惊,表情变得严肃。 利媛说:“你放心,我并不是要去做傻事……我只是想明白了,也许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才能把谁也不依靠,好好地锻炼自己……但我知道这个过程会很艰难,宝顺跟在我身边也只有吃苦的份,所以我不想让他跟着我受苦。倪蔷,我看得出小姨和你都很喜欢宝顺,他也很喜欢你们,你会替我照顾好宝顺的对不对?” 倪蔷别过脸去,“我不知道!但你这样,不觉得自私么?还有你爸妈呢?” 利媛喟叹道:“是啊……还有他们……其实我走了,他们大概会松一口气吧,自从我离婚后回来,我就成了他们的负担,说不定我走了……他们会过得更好。但是,我妈肯定还会找伍岑……所以倪蔷,你要帮我……” 倪蔷怎么会不知道杜兰的品性,从杜兰闹到伍岑公司就可以看出来,她早不顾女儿名声。她也深知,就算留利媛来解决也不会有个好结果,说不定会越来越糟。 她犹豫着点头:“好,这件事情我来帮你解决。但我的作风你知道,也许……也许这件事情之后,我们俩家关系就会彻底破裂,我还要给我爸妈一个交代……” 利媛感激:“谢谢你倪蔷……谢谢你。” 倪蔷陪利媛回家收拾好东西,利媛睡了一觉,倪蔷送她去机场,倪蔷把银行卡塞给她:“到那里之后先别着急出去工作,先养好身体,你今天才做了手术,需要休息……还有,你真的不打算见宝顺一面再走?” 利媛摇头:“我现在不敢回去,如果见到我妈,她肯定不让我走……如果见宝顺,就是我自己舍不得走了……倪蔷,你记得去午托部接他……” 利媛强忍住眼泪,“他很怕一个人的,他一个人的时候会躲在洗手间,洗手间地凉,他会生病,所以……你要多陪陪他…… ” 倪蔷不忍去想宝顺那张纯真的脸。 这个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她不是母亲,不懂为人母的心情,可是这一刻,她的心很痛,痛得她直不起腰来。 她一把将利媛拉起来,怒道:“卢利媛,我不知道我现在到底做得对不对,但是如果你在外面没有变好反而更坏,我一定会把你抓回来!不管你走多远,你都记得,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必须去承担,你是做母亲的,为母则强,你要为了宝顺变得强大,直到……足够能保护他!”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看评论被气得吃了一碗鲜虾鱼板面和两个卤蛋!那个说用脚趾头就猜到过程和结局的姑娘,你过来,我要跟你的脚趾头打一架!。.。 第七十四章 争吵 倪蔷从机场回来,直接去了午托部接宝顺。 年幼的孩子,心灵却是通透。利媛上飞机前打电话给倪蔷,倪蔷把手机给宝顺,她不知道卢利媛跟宝顺说了些什么,她只是站在旁边看宝顺捧着手机,不时点头,模样乖巧,亮盈盈的眼睛惹人心疼。 到最后,他回了句:“妈妈,那你早点回来接我。” 倪蔷险些崩溃,在这孩子面前哭出来…… 宝顺把手机给倪蔷,利媛临走前对倪蔷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他喜欢吃巧克力,你替我买给他,每天给他一小块儿……不要多……” 呜咽声盖住她后面的话—— 倪蔷无声挂了电话,带宝顺回家。 一路上孩子都很平静,仿佛他妈妈只是去给他买一件他喜欢的玩具,他只要静静等候,就能等到她回来…… 车行在路上,倪蔷问他:“宝顺,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叫二姥姥给你做好不好?” 宝顺却突然皱起小鼻头,哑着声音说:“姨姨,是不是我听话,我不哭,妈妈就不会不要我……” 倪蔷鼻头一酸,再是忍不住了,抱住宝顺小小的身躯哭道:“宝顺乖,你妈妈不会不要你……宝顺乖……” 宝顺终于哇得一声哭出来,此前的压抑让他脸颊通红,这时的放纵,像是将他从密不透风的麻袋中解救出来。 倪蔷抚着他瘦弱的后背:“哭吧……好孩子,哭吧……没人会责怪你,也没有人会不要你……” - 倪蔷带宝顺回到家时,杜若和倪青云都在家里等着,她推门进去,杜若过来抱住宝顺,看到孩子哭红的眼睛,忍不住问:“利媛呢?” 倪蔷示意父亲:“爸,宝顺想吃巧克力,你带他进去,我房间里书柜里有。” 倪青云会意,哄着宝顺进倪蔷的房间。 倪蔷颓然坐在沙发上,杜若在她身边,抓住她的手,紧张道:“利媛人呢?怎么就你和宝顺回来了?” 倪蔷吐出一口气,说:“利媛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你不是说带她去医院的么?”杜若跳起来。 倪蔷道:“去了医院,孩子也做了。我看着她进手术室的。从医院出来之后,她对我说,她不想呆在堰州了,她想去个陌生的地方,所以我给她买了去a市的飞机票,她现在已经在飞机上了。” 杜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什么?离开堰州了?倪蔷你疯了么!” 倪蔷尽量抚平母亲,说道:“妈你听我说,利媛真的不能呆在堰州,先暂且不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我大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事一旦闹起来,伤害的就不止是利媛,更会是宝顺!妈,利媛说了,她想到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好好成长,我不是完全相信她,但我敢试试看。而且她心意已决,就算我不让她走,她也会走,倒不如我来替她安排好过她一个人……” 杜若不满:“可是你怎么能让她今天就走?她刚做了手术,身体怎么办?还有宝顺呢?她怎么没有带宝顺走?” “她没办法带宝顺走,所以她把宝顺交给我们。妈你放心,她走之前我已经联系了一个在a市的同学,利媛到了之后,我同学会找人照顾她,那人也会告诉我她的情况……她走这么急是不想我大姨知道,不然你能想到后果么?” 杜若颓然坐下来,神情恍惚。 “怎么能这样啊……怎么能这样,那她……留下来的这些事呢?你大姨见女儿不见了,能善罢甘休么?倪蔷,你要怎么跟你大姨交代啊!” 倪蔷沉默了片刻,说道:“等会儿吃过饭,让我爸带宝顺出去玩儿,然后把我大姨他们叫来…… ” 吃饭前,倪青云已经听杜若说了利媛走的事情,脸上满是凝重。 他道:“等会儿你能应付得来?” 倪蔷勉强点头:“试试吧,总要面对,晚不如早。现在……利媛应该已经到a市了……” 她早预料到这一仗难打,杜兰从来不是肯吃亏的人,她也无法,只能硬碰硬。 - 晚饭过后,倪青云带宝顺出门。 杜若给杜兰打电话,倪蔷在客厅坐着,已经听到电话那边杜兰叫嚣的语言。 杜若勉强应付:“大姐,你先别激动,你来,我们坐下来好好谈好不好?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杜兰在那边骂了句什么,便挂了电话。 杜若看看倪蔷,气氛肃然,母子俩之间也是相顾无语。 没多久,杜兰和卢海便赶到倪蔷家,房门被敲得“砰砰”响,倪蔷去开门,堪堪打开,杜兰便冲进来,抓住倪蔷问:“利媛呢?!你把利媛弄哪儿了!” 杜兰身后,不止卢海,竟还有利媛的哥哥卢利平!几人蜂拥而至,真是够了! 倪蔷挣扎着:“利媛今天晚上去了别的地方!” “去哪儿了,你把她藏哪儿了!倪蔷,我告诉你,利媛肚子里的孩子要有个三长两短,我绕不了你!” 卢利平上前,跟着道:“倪蔷,利媛在哪儿?宝顺呢?” 杜若把人带进门来,关好门,才说:“先别吵好么!青云带宝顺出去了,利媛已经不在堰州,她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已经拿掉了!” 话一出口,杜兰双目圆睁,仿佛要睁破眼眶,她一把扑向倪蔷,抬手一巴掌打在倪蔷脸上—— “凶手!你这个杀人凶手,你凭什么把利媛肚子里的孩子拿掉!你凭什么啊!倪蔷,你竟然是这么狠心的人!你这个白眼狼!你把利媛给我交出来!” 倪蔷脸上火辣辣的痛,下颌骨被杜兰的指甲刮了一下,皮肉开绽。 杜若吓坏了,急忙拦住正在发狂的杜兰,场面一时混乱—— “大姐!你干什么啊!你把倪蔷的脸抓破了!” “我抓死你这个贱/人!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呀!说什么一家人,但你一人吃肉,连肉汤都不舍得分给我们!你不就傍上个有钱人嘛!觉得自己了不起了?你眼睛都翻上天了!你就是见不得利媛比你好!你就是要千方百计毁掉她!” 杜若呆在原地,眼神中流露出震惊和愤怒,“大姐!你怎么能这样说倪蔷!” 杜兰恨恨道:“我这样说她怎么了!她不是么?这就是你教出的好女儿啊!教出的杀人凶手!利媛孩子要真是没了?我绝不会让你们好过的!” 杜若再好的涵养,再软弱的脾气,听到这话,也克制不住,她冲上去,卢海抱住她,“杜若!杜若你不能这样……” 杜若怒道:“我当你们是我杜若亲人才处处忍让的!结果大姐,你说什么?说我女儿是杀人凶手?你怎么不说你女儿不知检点呢!人心都是肉长的,凭什么就你能出口伤人啊!你不止出口伤人,你还出手伤人!” 姐妹反目,杜兰道:“我这辈子都不如你,所以你也早就看不起我了是吧?好!那你等着,你看我会不会善罢甘休!” 杜若破罐破摔:“好啊!你去啊!我倒要看看你能翻出个什么花样!我这就告诉你,利媛孩子没了!倪蔷亲自看着她进的手术室!你去让我们不好过吧!” 杜兰腿脚一软,瘫在地上,大哭道:“啊我的利媛,你竟然被这个贱/人逼着去堕胎!啊呜呜呜——” 卢利平紧张起来,问倪蔷:“倪倪蔷……孩子真的没了?” 倪蔷忍住脸上的痛,她站出来,冷道:“是,没了。” 卢利平指着她:“你……你怎么能这样?倪蔷,你真的毁了利媛!那是那个伍岑的种,你这样随随便便就给打掉了,是让我们利媛白给人睡了?这不是便宜了那个混蛋嘛!” 倪蔷一阵冷笑。 她脸上的痕迹由白变红,长长的一道,从耳根到下巴,咋看起来,恐怖骇人,加之这样的笑,杜兰他们看着,都愣了。 杜兰声音颤抖:“你笑什么?” 倪蔷睨着她:“我笑你们单纯没脑!” 杜兰瞪起眼睛,准备再扑上去—— 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倪青云带着宝顺回来,看到屋内一片混乱,倪蔷脸上红痕骇人,大怒:“谁先动手了?” 卢海一看情况不好,忙说:“没有没有!这不是一乱,误伤了嘛!兄弟,已经够乱了,你可别也控制不住了!” 倪青云早在外面就有预感,留妻子和女儿在家,如果杜兰真撒泼起来,她们肯定挡不住。没想到,预料成真! 倪青云当下火气,把宝顺交给杜若,他拦在妻女面前。 杜兰疯了一样,头发蓬乱,瞪着猩红的眼睛:“怎么了?倪青云,你们一家人现在联合起来,要蛮不讲理了?” 倪青云对这泼妇早就无语,心想:究竟是我们蛮不讲理还是你们蛮不讲理?遇到这样一帮人,还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他往前一站,就立在卢家一家人面前,冷冷说:“你们真觉得利媛怀孕了就能一只脚踏进豪门了呀!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吧!要真是那样,那满大街还不都是那些有钱人的孩子了!而且,利媛走,关倪蔷什么事!腿长在她身上,那孩子也是她肚子里,她要是不愿意,我们谁还逼得了她?” 杜兰强词夺理:“不是你们,她怎么会去堕胎!怎么可能离开堰州!?倪蔷还对我说什么?说她会解决这件事!这就是她的解决方法?让我们利媛给别人玩弄!她很开心是吧!” 倪青云拧紧了眉头:“杜兰,我可以告诉倪蔷这样的解决方法才是最正确的!不然你让利媛怎么办?让她生下孩子?那个姓伍的人都跑了,你让利媛自己养孩子么?那宝顺呢?她一个女人还怎么生活!再说了,那人什么身家,他是能说娶利媛就娶的么!人也要脸要皮呀!你说什么为利媛好,有没有想过,这其实就是你自己虚荣攀附!你如果真为利媛好,你就让利媛自己去选,她的去留没人能阻拦,也没有人能掌控她的未来!” 倪青云和杜若一样,都是好脾气的人,倪青云说话处事有时更礼让一些,今日出言怒斥杜兰,是所有人都不曾想像的。 杜兰在他面前显然比之前底气不足,却蛮气还在,她揪住倪蔷:“我女儿嫁不进豪门,你女儿就行,是吧!她和那个绛仍然就是天生一对?倪青云,你说这话都不怕人笑话你!” 倪青云脸色铁青。 倪蔷顿了顿,声音颤抖道:“大姨你不用说了……我爸说的对,所以我跟绛仍然也早就一刀两断了,你不用心里不平衡了……” 倪青云侧眸,看了眼倪蔷,杜若在旁边愣住。 杜兰被倪蔷这样一堵,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应答。 门口闯入的这家人方才已丑态尽现,这会儿真如跳梁小丑下了舞台,狼狈不堪。 倪青云心里叹口气,再拔高了声音说:“都走!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们爱上哪儿闹上哪儿闹去!” 卢利平看了眼宝顺:“那宝顺……” 倪青云强硬道:“宝顺是利媛走前交给我们的!谁也不能带走,要带也是利媛回来了她亲自带走!” 杜兰争道:“你连宝顺都抢!” 倪青云道:“给你们也行啊,你们去给宝顺办插班入学手续,交清学费,每天轮流姐送他上学接他放学,给他做好饭菜,我就把他送你们家去!” 杜兰一顿。 卢利平脸上颜色难看。 他自己家的孩子都看不过来,怎么会有精力照看宝顺。不如不要,到头来还要惹来是非,不划算! 想到这里,他把还在挣扎的杜兰拖住,“妈,我们先走吧,在这里也闹不出个结果呀,不如还是去找那个姓伍的吧!” 卢海也跟着劝说,这样几次三番才把杜兰弄走了。 他们一走,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静得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杜若站了会儿,突然蹲下来,渐渐地哭出声来。 “这都是什么事儿呀……怎么会成这样……” 倪青云头疼道:“算了,这样的亲戚不要也罢!别哭了。” 杜若哭着,她是气杜兰,也气倪蔷! 作者有话要说:捉了几只送霸王票的,这里感谢一下,爱你们~ 圈圈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 讴歌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 旧时的花儿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 另外,弄了个作者号微博,直接搜“123言情林遇”,之前的个人微博账号里面关注太乱了,很多东西都不能发,所以弄了这个新的,欢迎来勾搭!。.。 第七十五章 不舍 杜若气倪蔷做事决绝,把什么后路都堵得死死的。 不止是处理利媛这件事上,还有她自己的事,她和绛仍然之间的事! 倪蔷早就不是二八少女了,她已经快三十岁了。杜若觉得,怎么能说在一起就在一起,说一刀两断,就一刀两断了?!倪蔷把自己当什么?把婚姻当什么?把这个家当什么了! 杜兰的作风虽然令人憎恶,但有一点是全天下做母亲的都一样的,那就是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嫁个好人家!杜若何尝不是如此。 杜若气,气倪蔷的不理智,气她的自作主张! 倪青云看宝顺还在旁边,刚刚的纷乱,把孩子脸都吓白了。 他不忍,叫杜若带孩子进屋去。 “先跟宝顺去里面,我有几句话要跟倪蔷谈谈。” 杜若抹了抹眼泪,也不看倪蔷,牵宝顺回房间。 杜若和宝顺走后,外面的两父女并排坐下来。 倪青云声音沉沉,透着岁月的沧桑。 “倪蔷,说给利媛妈听的话,你也听进去了,你比利媛通透,我就问你,你懂不懂这里面的道理?” 倪蔷眼泪往下掉。 她懂。她比任何人都懂! “爸……我真和他两断了。” 倪青云顿觉心痛,杜若的愤怒他能理解。 做父母的,总觉得自己孩子是最优秀的,倪蔷从小到大,也从没让家里人失望过,所以杜若会想,凭什么女儿就配不上绛仍然那样的人家呢? 但其实心里也明白。两个人在一起,恋爱的时候可以你侬我侬,恩爱情深,结了婚,就是柴米油盐的问题了,自小生活的环境和家庭因素会造就一个人的认知和价值观,一旦不合,便可因一罐盐撕破关系。 倪青云叹了口浊气,沉声说:“你是好孩子,你妈最信任你,但也最关心你,你要理解。” 倪蔷忍了很久,这时候,在父亲面前,才能卸下坚硬的壳,把自己最柔软的部分展现出来。 她啜泣着,不舍道:“我知道,爸,我真的……真的已经知道了。我唯一觉得愧疚的就是这些年,这么多年,你和我妈为我背负了太多压力。我知道我妈一直为我的婚姻操心,可我……可我真的很累,我有时候也在想,为什么我就是遇不到那个人,后来我真正遇到了,他却是个不能跟我结婚的人,我真的好累……” 倪青云叹:“也怨我们。人啊,活在这个世界上,就逃不了被世俗束缚,我们做父母的被绑住了,就也想办法要去绑住你们……也是我们的错啊……” 房间里的灯是那么暖,窗外万家灯火。 倪蔷以前便觉得庆幸,她有一个和睦的家庭,还有一双这样的父母。是人生幸事。 她摸了摸脸上的潮湿,伏在父亲腿上,像孩童时期,乖顺地像只小猫。 倪青云也有十多年没有这样和女儿相处过了,一时心底暖意流泻,随之而来的,也有怅然…… 倪蔷喃喃道:“爸爸,我想辞职……” 倪青云摸着她的发,呼吸一顿。 倪蔷问他:“爸,你还记得小时候,你送过我一本书……那时候我拿着那本书对你说,爸爸你看,这是狮子,这是长颈鹿,这是斑马……那书上天很蓝,云很白,草原很广阔。你说等我长大了,就带我去书上的地方骑大象……再后来,我慢慢长大,你好像忘了曾经说过的话。而我不舍得离开家,不舍得离开你们,不敢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因为家对我来说意义太重要了,重要到,足够让我抛弃曾经畅想过的未来和梦想……现在,我很想走,去没去过的地方看看我以前向往的世界,我真的很想……” 倪青云老泪含在眼眶,苍劲的手指一下一下抚着女儿的发,止不住的颤抖。 倪蔷的声音还在耳边一遍一遍地绕…… - 夜晚,风雨静过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倪青云和杜若在房间里坐着,杜若泣不成声。 “她也走。利媛走,她也走……她们到底想干什么?!” 倪青云叹:“让她自己做主吧,孩子在我们跟前三十年了,她虽然从没说过,但她是她,她不能为我们活,她得为她自己活才能开心啊……” 杜若仍是止不住哭:“那她这么大的人了,这个时候走,走去哪儿?她真的不想成家了?” 倪青云脸色一沉:“你这人,怎么还想着让她结婚呢!结婚是逼成的么?倪蔷是什么孩子,遇到合适的还能不结?你啊,给她太大压力了!” 杜若沉寂下来,犹豫道:“那绛仍然真的跟她……” 问及此,倪青云整个人也陷入挣扎之中,他面上怅然,幽幽说:“怕是不行的,他们之间,鸿沟太大……” 倪青云说:“有件事我没跟你说,也没跟倪蔷说。就是前段时间,绛仍然还在对面住的那会儿,我出门溜达,跟他聊了会儿。” 杜若看着他,“你们聊了?说了啥?” “说了啥?还不是说咱们姑娘的事。”倪青云道,“那之前,我不知道他们的事,没去问,也不好问。后来知道了,还真能放任不管?所以我就去找了他。” “我们爷俩儿在楼下,我跟他下棋,然后就问他,是不是在跟倪蔷谈恋爱。那小子还挺坦诚,立刻就承认了。模样大方,丝毫不怯人。后来我跟他说倪蔷性子倔,很多时候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拗不过她,他说他知道,讲到后来,我算是看出来了,他真是了解倪蔷的……” “那他……他对咱们倪蔷是真心的么……”杜若忐忑地问。 倪青云缓了缓,神色怅然道:“我问他了。” 杜若道:“那他怎么说?” “他说……不是真心就不敢坐下来跟我下棋了。” 杜若眼泪又掉下来,她捂住嘴:“那他们到底怎么回事儿!成了不是,不成也不是,这不是瞎搞么!” 倪青云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安慰她道:“这也怨不得其他,只能说,他这样的门第,太让人望尘莫及。绛将军的事我知道,老辈以前总说。那些年过界打仗,他才十几岁,跟着大部队后面扛枪,死里逃生几次,到后来的战功赫赫,哪是能随便几句话就能说完的。绛仍然的母亲,还有他的俩哥哥,也都是厉害的人。那绛仍然这人,看着好像无所事事的,其实心思通透得很!他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都是清清楚楚的。” “至于他跟倪蔷……就算是他愿意,估计,他的家庭也不允许。更重要的是,倪蔷嫁给他,几家妯娌关系不和,是非多,她真的能幸福么?” 杜若脸上挂着泪,静默了…… - 后来的几日,杜兰没来闹过。 卢利媛到a市之后,便和倪蔷通了电话。 倪蔷的同学是个好人,分外照顾她,利媛瞒着父母,每日与宝顺打电话。 孩子和她聊完之后,也不哭也不闹,只是不说话,需要时间去适应。 杜若这几天请假在家,陪伴宝顺,也正和倪蔷冷战着。 做母亲的,杜若每每看到倪蔷,就觉伤心。虽不和倪蔷说话,但家里的饭桌上,却总有倪蔷喜欢吃但杜若平常不常做的菜。 倪蔷看在眼里,心里酸涩,对母亲愧疚感更深。 这一日利媛打电话来,倪蔷给母亲汇报说,利媛身体好些了,找了兼职工作,正一边上班一边学习外语。 杜若正在厨房忙碌,听后神情淡淡应了一声。 倪蔷忍不住走过去,接过母亲手上的菜刀。她发现杜若的手上有很多龟裂的纹路,天渐渐冷,那些老茧也越来越硬。 倪蔷哑声说:“妈,你别生气了。” 杜若任由她拿着刀,把她往旁边推了一把,憋了很久的话,终于在这个时候爆发,她气道:“我不生气!你整天主意大,由着你!说不嫁人就不嫁人,说走就走!” 倪蔷苦笑:“我没有不嫁人……” 杜若道:“你以为我就想让你嫁人了?我就你这一个女儿,你哪怕走那么远一点儿我都不舍得!小时候看你一天天长大,心里高兴,后来你越来越大,我这心里却是难过的!每次想到你以后要去别人家生活,我这心里不就跟被刀割了一样么?!你爸说你想辞职,离开家,出去旅游散散心,还说要去一年!你去那么久干嘛?旅游去十天半个月不就行了么?你就是不想让我省心!从小到大一直夸你,其实你才是最不让人省心的那个!” 杜若抹了把眼泪,扭过头不看倪蔷。 倪蔷从身旁抱住她,头蹭着杜若的头,“是我不省心……妈,对不起……” 杜若把她推开,吸了吸鼻子,“你走吧!我再也不管你了!嫁不嫁人都随你便!我跟你爸都老了,以后他退休了,我俩也出走!也去那些个没去过的地方看看!谁为谁活呀!我为你三十年,也算够了!” 倪蔷破涕为笑,不管杜若的挣扎,再次抱住她,“妈,你真的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杜若的眼眶又一次决堤,眼泪泛滥成灾。 - 倪蔷决定要走之后,就写好了辞呈。信封一直装在包里,等待着白维奇回来。 终于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周末,白维奇从香港回到堰州—— 倪蔷和客房部经理在大门前等候,客房部经理抱怨:“一回来可就有得忙了,这一个会议接着一个,非要累死。” 倪蔷莞尔。 经过那日,她认识到白维奇这个工作狂对待事业的态度之后,觉得自己对他已经没有偏见了。最起码,在工作这方面,白维奇是值得令人钦佩的。 白维奇的车子停在门外,他和助理一起下车,一如从前的严肃和漠然神情,谨慎的装扮,都在光洁的大理石板上印出。 倪蔷迎上前,他深沉的目光从倪蔷脸上淡淡扫过,然后说:“会议室见。” 白维奇赶了凌晨的飞机,竟还能聚精会神的听了一上午的会议,等到人散后,倪蔷下意识看了眼他挺直的背。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真的,越来越像白硕了。 也许,这会是酒店之幸,员工之幸…… 下午,倪蔷拿好了辞呈去见白维奇。 助理在外面,对她说:“倪经理,白总在睡觉……” 倪蔷回去继续等,终于到了下班时间,她再上楼。白维奇已经醒来,身上穿着浅色休闲衫,站在窗前,承受夕阳照射,金色的光将他的身型镀了一层金边。 倪蔷走过去,白维奇回过身来,“白总……” 白维奇看着她,却突然说:“倪经理,今晚有空么?不如,一起吃个晚饭。” 作者有话要说:此章已补全,最近多事之秋,烦人事多。 前天抱怨了“脚趾头事件”后,看了很多朋友的评论,觉得大家写的都很好,值得学习,以后决定评论挑着看。 但是有件事不得不解释:开文至此,总看到有个朋友对我爱恨交加,三次了,说我有骗钱嫌疑,昨天还打负分,看完评论真的醉了。朋友!虽然我穷!虽然我是个做苦力的!但真不至于骗你这几块钱!写文看文跟交朋友一样,看缘分,作者尿性就是这样,天生唠叨逼,爱扯东扯西,就是这么**不羁。大家喜欢就看,不喜欢就走,和谐社会,是这个道理吧?更何况,我知道您不爱看絮絮叨叨的家庭战争,还专门在简介上加上“慎入”俩字,也算是善良举动吧? 伐开心,打算任性一次! 今天这章下面留言并打分的读者(包括补章之前留言的),每人送一百币,截至到第七十六章发布之时。还有,微博名字叫“123言情林遇”,来吧,近距离了解一下作者这个不羁的女子。。.。 第七十六章 表露 这间餐厅,第二次来。 为他们上菜的服务生竟还记得倪蔷,年轻的男孩面容温善地看着她,“倪小姐,需要开酒么?” 倪蔷回头望了眼洗手间的方向,白维奇从那边走出来,手里拿着帕,步伐坚定,双腿笔直修长。 倪蔷微微一笑:“问白总吧。” 白维奇到跟前,将餐巾展开,搁在腿上,抬头说:“开上次的白葡萄酒。” 等到服务生走后,两人相对而坐,有些尴尬,大概只是倪蔷感到尴尬而已。 白维奇总是那幅淡漠的表情,还有那令人琢磨不透的脾气,这让倪蔷一人无措,她想着皮包里的辞呈,不知该如何开口。 白维奇慢悠悠地给她添水,末了道:“吃吧。” 倪蔷谨慎地点头。 吃饭间,倪蔷听他说:“酒店这两天业务量在走下坡路,你有什么心得?” 倪蔷一顿,忙说:“最近入冬,是淡季,度过十一月份,十二月接近年底就会好转,和往年相比,其实不算低落,白总不用担心,今天会上客房经理也说了对策,会有好转。” 白维奇点点头,说道:“其实我是想说,酒店现在的状况,如果,你想走,我是不太愿意放你走的。” 倪蔷的手停在盘子上,她垂下头:“白总听到什么了……” 白维奇吃着东西,神色如常道:“ 听了一些,也猜到一些。” 倪蔷的手在包里摸索,白维奇拦住她:“先吃饭。” 吃饭。倪蔷现在可真的没什么心情吃饭。 在酒店工作六年,说没有留恋是假的,千岛酒店一直事她所熟悉的工作,同时还有那些陪在她身边的同事。年轻时,她也曾畏惧职场,恐遇责难难以自处,后来她明白,这个世界上,温柔善良的人还是比较多的,最起码她所遇到的人当中,并没有大恶之人。 但既然决定已下,她就要逼自己去做。 心想,抛却一些,才能得到一些。 倪蔷坐正了,重新拿起刀叉。 鳕鱼肉汁鲜滑,入口即化,是一道美味的菜,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白维奇说:“在香港的时候我就说过,你要假期,我可以给你,但是辞职,过了。” 只“过了”俩字,就已经表露了他的意见。 倪蔷对他做了个为难的表情,徐徐说:“其实我跟酒店签约的时间就快到了,明年年初应该就差不多了。五个月前,白总您刚刚上任时,我还担心过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和酒店续约,现在想想,那是不是一个先兆呢?白总,古华和奇轩都是可塑之才,白总是明白人,应该不会浪费他们的能力。” 白维奇蹙眉,脸色沉下来。 倪蔷看他这样反而放心下来。 过了一会儿,白维奇问她:“那你打算去哪?” 倪蔷道:“去哪,还在计划中吧。不过那次游艇上,白总真的提醒我了,如果不是你说,我真的都忘了自己曾经还有那么美好的梦想,所以现在,我想我该出去走走了。” 白维奇看着她,头顶的琉璃灯,柔光照下来,他细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出一片阴影,阴影内,如幽深的漩涡。 倪蔷心头一顿,蓦然移开和他接触的目光。 白维奇幽幽说:“原来是我给了你离开的理由。好,既然这样,说别的也没用了。”他低着头,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又说,“但是,我不会接受你的辞呈,给你个长假吧,什么时候要?年后?还是年前?要多长时间?” 倪蔷先应说:“年后。”然后道,“白总,我如果离开酒店,应该就不会回去了。” 白维奇说:“也说不准。” 他把桌子中间的蟹壳夹给倪蔷,问她:“知道螃蟹为什么横着走么?” 倪蔷愣了愣,试探道:“因为它有八只脚?” 白维奇抿唇一笑:“这是一个原因。螃蟹是用地磁场来辨别方向的,这里,内耳有定向的小磁场,很早以前,地磁场发生过倒转,所以造成很多生物灭绝,螃蟹的磁场也失去了原来的定位作用,它为了在逆境中生存下来,干脆选择不前进,也不后退,而是用横着走的方法。以不变应万变,所以它们存活了下来。” 倪蔷静静地听着,受益了。 白维奇又道:“这跟人生存的道理一样,你要走,游历山水也好,浪迹天涯也罢,终究要面对生存问题。我是给你留条后路,也是在赞赏你之前的处事态度和做事方式。” 倪蔷低头一笑,点点头,不禁道:“谢谢你,白总。” 白维奇鼻息间发出一声轻笑,带了几分无奈说:“吃饭吧。” 晚饭后,天空已被墨色侵染,街角的霓虹灯相映成辉。 天气也越来越冷,冷空气早在堰州上空,蓄势待发。 倪蔷和白维奇从餐厅出来,白维奇和倪蔷喝了酒,白维奇叫了代驾。 两人等在门口,倪蔷拢着单薄的大衣,从餐厅内带出的暖气在顷刻间被空气中的寒冷吹散。 她忍不住剁了两下脚。 站在她身旁的白维奇看到她这样,身形有些僵硬。 他离她只有一步之距。 白维奇觉得,他似乎应该做点什么。 倪蔷跺着脚,心想,天果然还是要冷了,风刮在脸上,有些刺痛,过往行人已有不少为上围巾,把自己裹得和旁人充满距离。 只有她还没反应过来天气的变化,今天少穿了些衣服,就被冻得手脚发凉。 她想到小区楼下贴的供暖通知,似乎真的……冬天已至…… 正在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时候,倪蔷并没有注意到,白维奇转过身,面向她,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倪蔷一惊,脚下步子乱了乱,身子倒进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中。 这种感觉,好像有一条电流,从她的头顶窜到脚底,身体开始不受控制,酥酥麻麻得感觉正在蔓延—— 她抬头,瞪着眼睛看白维奇。 他力道并不大,也并没有将她抱的很紧。 两个人就像面对面站着,隔着她的薄大衣,和他的西装外套。 却又好像离得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频率。 “忍一忍。”白维奇沉声道。 倪蔷:“……” 白维奇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严肃而冷峻,他的身体却热烈而充满**。 倪蔷能从他的手掌中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 接着,白维奇顺着她的手腕捉住她的手,带到自己的口袋中…… 倪蔷回神,从酸麻中挣脱出来,脸颊热烫,在他温热的口袋中,感受到了奢求的暖意,然而这样的温暖却让她不安起来。 她看着他:“白总……不用了……” 想要挣脱,他却并没有放手,只是一动不动地望住她。 寒风吹过,撩起倪蔷散落的黑发,白维奇高大的身躯足以挡下她的身影,两个人相对而立,成了城市一角的画报。 这时,不知道是谁惊呼了一声:“下雪啦!” 倪蔷热烫地脸颊,感受一粒冰凉,她抬头,白维奇也跟着抬头。 天空絮絮落下白色的星点,仿如夜色的精灵…… 倪蔷眨了眨眼睛,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不一会儿消融,眼角冰凉。 这一场雪,像来不及收场的人间剧场的落幕,纷纷扬扬,徐徐而落。喧嚣的城市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寂静。 又或者,是人的心变得寂静了…… 代驾匆匆赶来时,黑色厚重的外套上沾染了潮湿,问白维奇:“先生,请问是您叫的代价么?” 白维奇看了眼倪蔷,倪蔷心里一沉,急忙后退一步,脱离他的口袋,手指回到寒冷中,她却没有再感受到一丝冰凉,直到后来坐上车,她都一直觉得,身体暖烘烘的,脸颊,热腾腾的。 她不知道白维奇现在是什么感受,她能看到的还是他如常的神色,淡漠疏离的眼神和一板一眼的举止,但他身上所传达出来的心意,她真的感受到了。 感受到之后,是慌乱,是挣扎,更是惶恐和抗拒…… “我不该靠近他。” 她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车上,倪蔷始终没有开口说话,白维奇也话少,只有那开车的司机,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还没怎么感觉冷呢,这就下雪了,瞧这路上,一会儿就白了,好啊,下雪好啊……” 风雪越来越大,窗前腾起一层雾,将窗外的世界隔绝得异常不真实。 倪蔷交握着双手,手心里满是汗。 终于到了小区内,车停在楼下,倪蔷才对白维奇开口说:“白总,我先走了,雪大,路上小心。” 白维奇凝着她,暗哑着声音说:“倪蔷……明天见。” 倪蔷回避了他突然变得灼灼的目光,低头,关上车门。 寒风袭过,她走进楼,躲在电梯旁的墙壁后面,听到外面,车子发动的声音,胸腔里沉闷的气息缓缓流泻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在第七十五章评论并打分的读者可以查看一下红包是否到账(jj扣了5%的手续费,所以实收是95点),因为人数有点多,可能会有作者眼花脑抽漏掉的,所以留言打分但没收到的就在这章下面吼一嗓子吧,我明天会补发。 谢谢你们啦,心暖暖的~。.。 第1章 变身 “大奶奶,用力!”稳婆的尖叫直穿林曦言的耳膜。 经历了一整天的阵痛,林曦言早已筋疲力竭。所有人都告诉她,这胎一定是男孩。只要她生下儿子,她就再也不必担心母亲和弟弟的将来。 她必须平安生下儿子,她的幸福生活才刚开始。 林曦言喝了几口参茶,闭上眼睛深呼吸,随即握紧双拳,咬紧牙关。她拼尽全力撑起身子,突然间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软软地倒向床榻。 “大奶奶,大奶奶!” 焦急的呼唤声渐渐离她远去,下体的疼痛慢慢消失。她隐约听到稳婆说她大出血,恐怕不行了。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她还有母亲,她还有儿子。她好不容易嫁给沈经纶,她不能就这样离他而去。 林曦言努力想要睁开眼睛,但她眼皮沉重,全身无力。她拼命想要呼吸新鲜空气,但她的脖子被什么东西勒得难受,仿佛被人卡住了喉咙。她想要求救,却发不出一丝声音。紧接着,她的身体好似从高处坠落,全身像散了架一般疼痛。她无暇思考,本能地拼命咳嗽,用力吸气。 “醒了?”男人踢了踢她的身体。 男人的声音?产房怎么会有男人?林曦言下意识护住肚子,却发现自己的小腹平坦如初。她直觉想要尖叫,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哧哧”声。她的脖子火辣辣地疼,四周的一切都在摇晃。 发生了什么事? 林曦言抬头,只见红彤彤的太阳一大半已经落入碧蓝的海水中。她惊恐地朝四周看去。头顶的树枝上,一截白绫迎风招展。夕阳把白绫染成了血红色。 “喂,你家在哪里?小爷救了你,好歹得去讨几个赏钱。”男人低头俯视林曦言。 因为逆光的关系,林曦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刀刃闪着寒光,让她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 难道我被绑架了? 林曦言马上否定了这个猜测。整个蓟州,没人不知道沈家,更没人胆敢绑架沈大奶奶。只是她的孩子去了哪里?她狠狠咬下嘴唇。下唇的刺痛告诉她,她不是在做梦。 “你,你想干什么?”林曦言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缩着脖子慢慢后退,戒备地看着男人手中的利刃。 男人居高临下俯视林曦言,“啧啧”咂嘴,绕着她转了一圈。忽然间,他蹲下身子,冰冷的匕首紧贴她的脸颊,皮笑肉不笑地说:“怎么,不想给银子?瞧你细皮嫩肉的,卖去花楼一定值不少钱。” “你敢!” “小爷我有什么不敢的?”男人冷笑。他嘴角上翘,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 林曦言心慌意乱,直觉告诉她,眼前的男人绝非善类。怎么办?此刻她应该在沈家的产房才对。她低头见自己穿着素白的襦裙,心中更是奇怪。 裙子虽是上好的杭绸,却已陈旧不堪。这不是她的衣裳!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不管怎么样,她得赶快回沈家。 林曦言的心思千回百转间,男人已经收起了匕首。他用拇指及食指捏住她的下巴,仔仔细细打量她。“凑近了看,长得挺标致的嘛。你若是没银子,小爷就吃点亏,让你钱债肉偿吧。”说罢,他伸手就去扯林曦言的衣裳。 “住手!”林曦言紧抓衣领,连滚带爬往后退。 男人的手掌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冷声说:“你都不要性命了,还在乎清白干什么!” 林曦言吓得魂飞魄散,只能故作镇定,沉声说:“这位大哥,男人只要有银子,什么样的黄花闺女没有。我可以给你银子,只要你放我回城……” “哦?”男人满脸狐疑,“这么说来,难道你不是黄花闺女了,所以……”他抬头看了看树上的白绫。 林曦言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讨好的笑容,哀声说:“大爷,我家不缺银子,只要你放了我……”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男人的目光在林曦言身上游离,两人的脸颊近在咫尺。 林曦言害怕到了极点,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只知道他穿着粗布衣裳,身上满是污渍,汗味夹杂着泥土味让她很不舒服。她屏住呼吸,信誓旦旦地说:“蓟州林家,你应该听说过的,我……我是她家的丫鬟。我们家小姐很疼我的……” “原来只是个丫鬟!”男人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不相信她的鬼话。 林曦言把心一横,抬高下巴,哑声说:“不管你信不信,你若想侮辱我,我便咬舌自尽,你什么都得不到!” “咬舌自尽?”男人轻笑,一手捏住林曦言的下巴,一手抓着一块脏兮兮的汗巾,胡乱塞入她嘴里,得意地说:“这样我看你怎么咬舌自尽!” 身后就是悬崖,林曦言不想死,她不能死。她用额头狠狠朝男人的鼻子磕去。没待男人回神,她拼命站起身。此处离城门很远,她一定跑不过他。她连滚带爬跑了两步,又回过身,对着男人的**狠狠一脚。 男人察觉到她的意图,捂着鼻子朝一旁稍稍侧身,就觉得小腿肚一阵疼痛。“他妈的,若是被她踢中,非断子绝孙不可!”他咒骂一声,一瘸一拐追着林曦言跑去。 林曦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只能拼命奔跑。 “小姐,你在哪里?小姐!” 听到由远及近的呼唤声,林曦言刚想大叫“救命”,就发现肩膀被一双手臂紧紧箍住,她来不及挣扎,两人已经摔倒在地,在草地上滚了几圈,忽觉后脑一阵剧痛,转瞬间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林曦言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四周漆黑一片,模模糊糊看到满天的繁星。她艰难地支起身子,四下张望。 “小姐,您终于醒了。”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双手紧抓林曦言的衣袖,泪眼婆娑。 林曦言认得她,她是她表妹的贴身丫鬟白芍。“何欢呢?”她随口询问。说实话,她从小就不喜欢自己的表妹,整日病恹恹的,没事就一个人躲在角落悲春伤秋。 “这么晚了,她来这里干什么?”林曦言没听到回答,抬头朝白芍看去,只见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仿佛不认识她一般。“怎么了?”她皱眉。 白芍直愣愣地盯着林曦言,“哇”一声大哭起来,嘴里嚷着:“小姐,您不要吓唬奴婢。” 林曦言不耐烦看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她转头看去,四周再没其他人,先前的记忆慢慢涌入她的脑海。“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男人?”她询问。 白芍只顾着跪在地上哭泣,压根没听到林曦言的问话。林曦言确认四下无人,试探着站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不止全身疼痛,还把脚崴了。她急忙捂住自己的小腹,那里平坦光滑。到底怎么回事?儿子可是她的**。 “行了,别哭了!”林曦言大喝一声,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的喉咙很痛,整个脖颈火辣辣的。 白芍被林曦言的怒斥吓得呆住了,一时忘了反应。 林曦言好不容易才止了咳嗽,不悦地说:“不要傻愣愣地看着我,我问你,先前有没有看到一个男人?” 白芍点点头。 “人呢?” “已经……已经走了。”白芍的声音在颤抖。 林曦言紧抿嘴唇,不耐烦地看着白芍。俗话说物似主人形。何欢的丫鬟就和她本人一样,软趴趴,黏糊糊的。她深吸一口气,好声好气地说:“你说得具体一些。” 白芍吸了吸鼻子,拿出手绢擦干眼泪,小声回答:“他说,是他救了小姐,若奴婢不给他辛苦费,他就把奴婢和小姐一起卖去**。奴婢看他凶神恶煞,就把小姐先前给奴婢的荷包给了他,然后他就走了。” “就这样?”林曦言觉得奇怪,“你叫我什么?”她惊问。 “小姐,您怎么了?”白芍的眼泪又在眼眶中打转。 “不许哭!我只是撞了头,你把今天发生过什么事,一五一十告诉我。”她一边说,一边打量自己。原本她的手指白皙修长,完美无暇,此刻掌心却已长出老茧。她的手脚也比以前短小。 何欢的确比她消瘦娇小! 这个念头令林曦言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她试着走了两步,再次跌坐在草地上。 她怎么可能变身何欢,这根本不可能! 在白芍的哀哭声中,何欢的记忆似泉水般涌入林曦言的脑海。她诧异得说不出话,只能用力捂住嘴巴。她占据了何欢的身体,而真正的何欢已经上吊死了。。.。 第2章 不认命 不知过了多久,夜晚的冷风惊醒了林曦言。她对自己说,不管是林曦言也好,何欢也罢,她都要活下去。先前的境况那么艰难,她都熬过来了,今日她成了何欢,不过是从头开始罢了。她能让沈经纶娶她一次,也能让他娶她第二次。眼下的关键,她得先弄清楚沈家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儿子是否安好。“扶我起来。”林曦言吩咐白芍,声音异常冷静。 白芍怔怔地看着主子。 “扶我起来。”林曦言重复。 白芍急忙站起身,弯腰扶起林曦言,忧心忡忡地问:“小姐,现在怎么办?家里正等着您买米回家呢。” 林曦言没有说话,慢慢走了几步。她已经确信,脖子上的勒痕是何欢意图自杀时留下的。先前的男人确实救了她。 她不同情何欢,同样不觉得内疚。两年多前,林、何两家的商船同时被海盗洗劫,那时候如果嫁给沈经纶的人是何欢,那么倒霉的就是林家。 林曦言攥紧拳头,仰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 “小姐?”白芍怯怯地唤了一声。 “先找地方歇一晚,天一亮就回城。” “可是……”白芍才说了两个字,就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咕”直叫。她羞得垂下头。 林曦言亦是饥肠辘辘,但何欢典当镯子得来的银子,已经被白芍交给了先前的陌生男人,她们身无分文。两人饿了一晚上,天蒙蒙亮便步履蹒跚地赶回城内。 回到城内,林曦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听沈家的情况。很快,她得知自己难产而亡,留下一个儿子。沈经纶悲痛万分,一整夜都抱着儿子守在产房内。 一听这话,林曦言很想马上告诉丈夫,她没有死,她只是变成了何欢。她才走两步便停下了脚步。 一直以来,她都小心提防着何欢。今日,她以何欢的身份去沈家,不止见不到儿子,只会自取其辱。 “小姐。”白芍眼巴巴看着林曦言,哀声劝说:“您就不要再想着沈大爷了。” “为什么不能想?”林曦言朝沈家的高墙看了一眼。她告诉自己,她不再是林曦言,她是何欢。不管老天为何捉弄她,她都不会向命运低头。 “小姐?” 林曦言握紧拳头,一字一句郑重誓言:“林曦言已经死了,我,何欢,终有一天会成为沈大奶奶。” “小姐。”白芍顿时又哭了起来,哽咽着劝说:“表小姐心肠歹毒,她说过……” “我记得她说过什么。”林曦言皱眉。她曾威胁何欢,她若是靠近沈经纶一尺之内,或者踏入沈家半步,她就杀了她的弟弟何靖,让何家再也无法在蓟州立足。她虽然不至于真的杀人,但她的确安排了很多事,禁止何家的人靠近林、沈两家。如今的形势,她根本就是作茧自缚。 她默念着“何欢”二字,强迫自己接受新身份。为了儿子,为了母亲与弟弟,她必须忘了“林曦言”,真正融入“何欢”的人生,一步步谋划将来。 主仆二人回到何家差不多已经辰时三刻了。林曦言,确切地说是何欢,她看到弟弟何靖坐在屋前的门槛上,不由地微微皱眉。 “大姐!”何靖看到她们,飞快地跑至何欢身旁,仰头看她。 何欢勉强笑了笑。何靖是外室曹氏抱回何家的。“你为何坐在门槛上?”何欢询问。她抬头看去,只见斑驳陈旧的大门上,“何府”的牌匾歪歪斜斜,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就连门口的两头石狮子亦是无精打采。 何靖朝门内看了一眼,低声嘟囔:“二婶娘说,大姐一晚上没回来,一定是丢下我们,一个人走了。”他口中的“二婶娘”是他的亲生母亲曹氏。他早在几年前过继给了大房。 何欢蹲在地上,与何靖平视,郑重承诺:“靖弟,你是大姐唯一的弟弟,大姐绝不会扔下你不理,大姐还等着你高中状元,向朝廷请命,领兵剿灭海盗,替父亲报仇呢。” “恩。”何靖重重点头。 何欢摸了摸他的头,笑问:“你吃过东西了吗?”见何靖心虚地垂下眼眸,她猜想,一定是曹氏偷偷给他吃过东西了。她只当不知,说道:“靖弟,大姐昨天想了一晚上,以后我们不能再靠典当东西过日子。从今天开始,大姐要存钱给你上京赶考。” “大姐,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帮你干活。我……我可以去街上找活干。” “你去找活干,哪里有功夫读书。你读不成书,如何高中状元,如何为父亲报仇?” 何靖低头不语。 “靖弟,大姐知道你是极孝顺的,但家里不能再像以往那般,总是吵吵闹闹。我们首先得有饭吃,才能给你请先生,你说是不是?” “大姐,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大姐不要你做什么。待会儿回去之后,你就呆在房里看书,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出来。从今往后,二婶娘是曹姨娘,祖母是姨奶奶,记住了吗?” 何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何欢。 何欢抓住他的手,低声承诺:“大姐向你保证,这只是暂时的。大姐这么做,只是希望大家能够一条心。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极难的。若是连你都不支持大姐,大姐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第3章 大闹 何靖只是十岁的孩子,再加上他自小便是何欢带大的,十分信任她,稍一迟疑便应下了。 何欢牵着他入内,目送他回房,又命白芍锁上房门,转身往正屋走去。房内的几人见她回来,不约而同闭上了嘴巴。祖母魏氏双手合十,咕哝了一句“阿弥陀佛”,略带不悦地说:“可算是回来了,没事就好。” 何欢的大伯母陶氏上前询问:“欢儿,整整一晚上,你去了哪里?大家都在为你担心。”她语带责备。 “大伯母。”何欢行了一个礼,反问:“您真的想知道我去了哪儿?” 陶氏隐约觉得不对劲,讶异地看她。 何欢故意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又倒一杯,再次一饮而尽。她在昨天中午之后便没有吃过东西,若不是回来的路上摘了两个野果子吃,这会儿恐怕已经饿晕过去了。可是这一屋子的人,没人关心她是否吃过饭,甚至没人看到她受伤了。 何靖的生母曹氏尖叫教训她:“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一个姑娘家,彻夜不回不说,连一句交代都没有。我好歹是你的母亲!” “曹姨娘,你不是我的母亲。” “你说什么!”曹氏在片刻的错愕过后,脸上难掩愤怒之色。 “我的母亲已经死了。”何欢镇定自若地陈述。 闻言,曹氏的脸由白转红,两只眼睛几乎喷出愤怒的火焰。她转身拿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大声叫嚷:“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含辛茹苦养了你十年,今天我就替你爹好好教训你--”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呆愣愣地看着刚刚易主的鸡毛掸子。何欢居然从她手中夺过了鸡毛掸子,她吃错药了? 这十年前,曹氏一直都是这样拿着鸡毛掸子追打年,她从来不曾反抗,甚至不敢有半句怨言。 何欢在众人呆愣间,把鸡毛掸子狠狠扔在地上,用力踩了一脚,对着曹氏怒道:“你不过是父亲养的外室,我称呼你一声姨娘,已经是看在靖弟的面子……” “你这个死丫头,你父亲不在了,你这是要逼死我们母子,好让你霸占家业,是不是?”曹氏说着,伸手就去掐何欢的脖子。 何欢的右脚崴了,不敢还手,只能侧身躲避她的攻击,冷声道:“家业?这个家早就家徒四壁,哪里还有什么家业!” 曹氏抓起桌上的茶壶,朝何欢的面门扔去,嘴里大嚷:“今天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你。” 何欢侧过头,只听“嘭”一声,茶壶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片。魏氏和陶氏这才回过神。魏氏靠着椅背直喘气,抖着右手直指两人,哀声说:“快拉开她们,快拉开她们。” 陶氏一步上前欲拉住何欢,低头劝说:“欢儿,你心中不好受,大伯母明白的,但她怎么都是你的母亲。大伯母从小就教你,百行孝为先……” 陶氏一向身体虚弱,何欢没有费劲就把她推向曹氏,手指曹氏,一字一句说:“她只是父亲的外室,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没有大红花轿,她不是我的继母。” 曹氏不顾一切推开陶氏,呲牙咧嘴扑向何欢,歇斯底里地叫嚷:“这十年来,我辛辛苦苦带大你们姐弟,到头来居然落得这样的下场。别以为你翅膀硬了,就能把我一脚踢开,你想都别想!” 曹氏本是船家女,虽不算五大三粗,但身体健壮。何欢长得娇小,再加上饥饿与脚伤,早已气喘吁吁。眼见陶氏和魏氏都没有拉开曹氏的意思,她扬声吩咐:“曹姨娘得了失心疯,白芍,你还不进来把她绑了。” 白芍拿着绳索站在门口,怯怯地看着何欢。她一早得了何欢的吩咐,可是她不敢动手。 “还不动手!”何欢大喝。 白芍愣愣地点头,下意识跨入屋子。 “你敢!”曹氏恶狠狠瞪着白芍,“你敢动我一下,今日我就把你卖了!” “她是我的丫鬟,谁都休想动她!”何欢话音未落已经夺过白芍手中的绳子,一把套在曹氏身上。 曹氏伸手就去揪扯何欢的头发,嘴里骂骂咧咧,都是些市井的粗言秽语。白芍虽然害怕,但眼见主子挨打,她本能地护着何欢。 何欢没料到曹氏的战斗力这么强,不过她和白芍毕竟是两个人,勉强用绳子绑住了曹氏的身子。曹氏像疯狗似的扭动身子,口不择言骂起了脏话,试图甩开抓着绳索的何欢和白芍。 魏氏见状,泪如雨下,直嚷着家门不幸。陶氏亦跟着哭了起来。左右为难之际,她想上前拉住何欢,又有些犹豫。 何欢心知,曹氏根本就是欺软怕硬之辈。她一手拉住绳索,一手抄起桌上的花瓶,毫不犹豫往曹氏的脖子砸去。 陶氏倒抽一口凉气,愣在了原地。魏氏也忘了哭泣,呆呆地看着曹氏软倒在地上。 “把曹姨娘绑在桌腿上!”何欢大声命令。 “小姐。”白芍不敢动手。 何欢弯腰,费力地拖动曹氏的身体。 “欢丫头,你是不是……疯了……”魏氏说着又哭了起来。 “对,我是疯了!”何欢抬起头,直起腰,目光掠过魏氏,直视陶氏,一字一顿说道:“大伯母,您刚刚不是问我,我一整晚去了哪里吗?”她冷笑,指着脖子上的淤青说:“昨日,你们逼着我典当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只镯子。我走投无路,只能去父亲母亲坟前上吊自尽。” 一瞬间,屋子内陷入了炙人的沉默。何欢脖子上的淤青是那么触目惊心,以致于魏氏和陶氏都忘了哭泣。白芍回过神,跪倒在何欢脚边,泣不成声。 “哭什么!”何欢一把拽起身,指着曹氏命令:“把她给我好好绑住!” 白芍紧咬嘴唇,不敢发出声音,用颤抖的双手绑缚曹氏。陶氏被何欢吓得后退了几步,六神无主。魏氏在错愕过后,剧烈地喘息,仿佛马上就要咽气一般。 “婆婆,您不要动气,身子要紧。”陶氏上前,欲为魏氏顺气。 何欢先一步行至魏氏的太师椅旁边,拍着她的背说道:“姨奶奶,你不用担心,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会好好活下去,除非有人逼得我过不下去。如果真是那样,我也不会傻得上吊自尽,最多大家同归于尽就是。” 话音未落,魏氏“呼哧,呼哧”大口喘息,不可置信地喝问:“你叫我什么!” 何欢后退一步,冷眼看着她说:“因为祖母未能替祖父诞下一儿半女,祖父这才纳了您进门。那是有官府的纳妾文书的,所以您自然是姨奶奶。” “你……你……你!”魏氏一连“你”了三声,猛地站起身,怒视何欢。突然间,她的身子摇晃了两下,“嘭”一声倒在太师椅上,看起来像是晕了过去。 “婆婆!”陶氏急忙上前搀扶魏氏,转头喝斥何欢:“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你的亲祖母,你如何能够……” “能够如何?”何欢冷笑,“我是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不敢的?再说,大伯母,我有说错吗?一日为妾,终身都是妾,就算闹上官府,道理也在我这边。” 陶氏沉默了。百姓之中,虽然不乏把妾室扶正的例子,但官府确有法例,妾室一辈子都是妾室。再说,那些得了正妻名分的妾室,都是自己的丈夫做主,可魏氏是在丈夫死后,何家危难之时,用库房的钥匙,换得了正妻的名分。 就在陶氏呆愣间,何欢一手固定魏氏的头,另一手抵着她的下巴,试图用拇指掐她的人中。感觉到魏氏偏过头,躲避她的动作,她不屑地冷笑一声,拇指的指甲狠狠掐住她的人中。 魏氏痛得惊呼一声,不得不睁开眼睛,怒视何欢。 何欢退开一步,沉声说:“姨奶奶,请你不要与我耍那些不入流的手段。”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反了不成?”魏氏气得脸红脖子粗。 “什么意思?”何欢的目光掠过魏氏、陶氏,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曹氏,讥讽地说:“昨日,你们对我说,家里一点米粮都没有,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逼着我当了母亲的最后一个镯子。现在我来问你们,从我昨天出门到今时今刻,你们什么都没吃过吗?家里果真什么都没有了吗?” 陶氏心虚地低下头,魏氏亦别开目光。 何欢轻笑一声,悲凉地控诉:“我虽然什么都没说过,但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一个两个都觉得,与其让我带着母亲的嫁妆出嫁,还不如挖出来贴补家用。我默默忍着,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应该同甘共苦。我在父亲、母亲的坟前上吊,不是因为我挨不了苦日子,是因为心冷。我把你们当成家人,你们把我当成什么?” 短暂的沉默中,地上的曹氏“嘤嘤”一声,悠悠转醒。何欢见魏氏和陶氏全都低着头,她走到曹氏身边,踢了踢她的小腿,高声说:“曹姨娘,你都看到了,现在家里境况艰难,我们也不难为你,以后你要么回娘家,另嫁他人,要么就安安分分做你的曹姨娘,与我们一起想办法把日子过下去。” 曹氏一时没回过神,陶氏先一步说道:“欢儿,曹家早就没人了。再说,当初是你大伯父做主……” “大伯母,既然你说起大伯父,那我不得不问一声,当初大伯父带着曹姨娘和父亲的衣物回家,母亲虽然病着,但还健在。大伯父那句,父亲在外面娶了她,这个‘娶’字,到底由何而来?” 曹氏从懵懂中醒悟,大声叫嚷:“我和老爷拜过堂,你这样对我,就是大不孝!” “闭嘴!”何欢呵斥一声,继续对着陶氏说:“大伯母,如果我猜得没错,大伯父这个‘娶’字,定然是为了靖弟。大伯父一早就与她商量妥当,把靖弟过继给你们,是不是?” 若陶氏尚有理智,定然会反驳,可这个当下,她哪里能想到其他,当下脱口而出:“你大伯父因你靖弟受伤……” “大伯母想说,大伯父为了保护靖弟,受了重伤,这才没能留下一儿半女吗?”何欢不屑地冷笑,“如果我没记错,十年前我已经七岁,当时大伯父和大伯母成亲都快十年了,难道这也和靖弟有关?” 陶氏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低声喃喃:“再怎么说,全靠你大伯父,这才保住了何家的血脉。” “大伯母,你说这话未免诛心。那时候大伯父虽然受了伤,可父亲丢了性命。你好歹还能日日见到大伯父,我和母亲就连父亲的尸首都没见着!” “够了!”魏氏虚弱地低斥一声,捂着胸口问:“你今日闹这么一出,到底想干什么?”。.。 第4章 分歧 听到魏氏的质问,何欢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一字一顿说道:“我要嫁给沈经纶。” 曹氏闻言,坐在地上冷笑,鄙夷地奚落何欢:“沈大爷是你想嫁就能嫁的吗?只怕你把自己白送给他,他也不屑看你一眼。” “这事不劳曹姨娘费心。”何欢居高临下斜睨曹氏,“曹姨娘,若是你不想回娘家,也可以签下卖身契。” “你说什么!”曹氏怒目圆睁,恨不得扑上去撕咬何欢,奈何她的手脚都被结结实实绑着,身体又被白芍捆在了桌腿上,只能像毛毛虫一般蠕动。眼见自己的狼狈,她到底是船家女出身,颇有几分蛮力,拖着桌子一拱一拱逼近何欢,呲牙咧嘴,活像穷巷的疯狗。 随着曹氏的动作,桌角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何欢双手猛地压住桌子。曹氏措不及防,后脑因惯性磕在了桌腿上,一阵头晕眼花。 何欢吩咐白芍堵上曹氏的嘴。陶氏在边上看着,忍不住偷瞄魏氏的脸色,看到她一脸凝重,她小心翼翼地说:“欢儿,二弟妹到底照顾了你十年……” 何欢不可置信地瞪着陶氏说:“大伯母,难道你想一力护着曹姨娘?好!很好!”她对着陶氏和魏氏伸手右手,冷声道:“你们把母亲留给我的东西还我,我这就去衙门立女户,我带着父亲、母亲的牌位一个人过。以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够了!”魏氏的老脸皱成一团,痛心疾首地说:“你可曾想过,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一家人就是把我往死里逼吗?” 一旁,白芍不敢罔顾何欢的命令,拿着帕子试图塞入曹氏嘴里。她不敢真的对曹氏动手,心里又怕又惧,动作不免迟疑。曹氏看准机会,一口咬住白芍的手掌,痛得白芍眼眶泛红,又不敢叫出声音。 何欢见状,弯腰捏住曹氏的下巴,迫使她松口,挥手就是一巴掌,狠狠打在曹氏脸上。 随着清脆的“?纭币簧??菽谙萑肓顺聊?2苁峡吹胶位堆壑械木鼍??谝淮尉醯煤e隆k?用豢垂?位堵冻稣庋?谋砬椋?路鹣乱豢叹突崤ざ纤?牟弊印?p> 魏氏和陶氏同样愣住了。片刻,魏氏痛心地说:“欢丫头,你是不是疯了?还是被脏东西附了身?” 曹氏幡然醒悟,大声嚎哭起来,口口声声宁愿抱着何靖一起去死,也不愿受何欢的羞辱。 何欢又冷又饿,头痛欲裂,不耐烦再与她们纠缠。她一瘸走出屋子,从后院拿了一把斧子回屋,“嘭”一声砍在桌子上,怒道:“横竖我都是死过一回的人,大不了大家抱着一起死。等我们到了九泉之下,再一起向祖父、父亲好好说一说,这几年你们都是怎么对我的!” 曹氏和陶氏吓得止了眼泪。陶氏怯怯地劝说:“欢儿,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大伯母,我也想好好说话,往后大伙儿好好过日子,可你们呢?难道坐在这里鬼哭狼嚎,天上就会掉银子?” “我怎么都是你的继母。”曹氏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曹姨娘,如果你能把婚书拿出来,我就认你这个继母,否则就算去了衙门,道理也在我这边。” “我是靖儿的母亲!”曹氏梗着脖子叫嚷。 “曹姨娘,大伯母才是靖弟的母亲。” 曹氏愤怒地瞪着何欢,慢慢的,她的气势弱了。若是何家把她扫地出门,她只能露宿街头。“我是断不会签下卖身契的。”曹氏摇头,像烂泥一般瘫坐在地上。 何欢不再理会她,转头对魏氏说:“姨奶奶,你扪心自问,家里变成现在这般,你就没有一点责任?”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我让盗匪劫了家里的商船不成?”魏氏撇过头,用力擦拭眼角。她本就没读过什么书,此刻又被何欢吓住了,口不择言:“若不是家里有两个药罐子,我怎么会孤注一掷?” 话音刚落,陶氏已经潸然泪下。她哭着说:“姨娘,三年前相公苦口婆心劝你,没必要跟着林家?浑水……” “你的意思,商船被劫,家里血本无归都是我的错?”魏氏反诘。陶氏的一声“姨娘”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陶氏摇头道:“您是长辈,我不敢说您有错,但那个时候,若相公没有因为那件事被官府扣押,定然不会一病不起。若是相公还在……” “你,你反了不成!”魏氏指着陶氏的鼻子直喘气。 陶氏没有反驳,只是捂着嘴不断流泪。 何欢很满意当下的结果。她上前扶住陶氏,缓和了语气说道:“大伯母,过去的事多说无益。日子总要过下去,将来还要筹钱供靖弟上京赴考……” “你不是说,你要嫁沈经纶吗?”魏氏冷哼。 “没错。”何欢坚定地点头。 “就算你送上门给他做小,也要看看林家那丫头愿不愿意让你进门。”魏氏泼冷水。 何欢轻笑一声,没有理会她,转头对陶氏说:“大伯母,姨奶奶年纪大了,我又什么都不会,以后家里的事都要靠你了。” 陶氏诧异地看着何欢,忘了哭泣。她虽然是长媳,但家里的事一向轮不到她说话。 何欢对她笑了笑,吩咐白芍送曹氏回房,自己则扶着陶氏坐下,不紧不慢地说:“昨晚表姐死了,难产,留下一个男孩。” “怎么会死了……你是如何知道的?”陶氏一脸不可置信。 何欢瞥了魏氏一眼,接着说道:“孩子刚刚出生,不能没有母亲,沈大爷一定会续娶。” 魏氏打量何欢,沉着脸讽刺何欢:“你口口声声说,你要嫁给沈经纶,你有那个本事吗?” “姨奶奶,先前若不是你做得太过……” “怎么,你又想怪我?”魏氏的心中再次燃起希望。与沈家结亲的美梦让她暂时忘记了“姨奶奶”三个字。 陶氏握住何欢的手,皱着眉头询问:“你表姐难产,这消息确实吗?”她想了想,摇头道;“欢儿,她怎么说都是你表姐,这会儿才刚刚过世……再说,婚姻大事,一向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眼中染上了几分不赞同,摇头道:“欢儿,我看还是算了。”。.。 第5章 劝说 “什么算了!”魏氏呵斥陶氏,转而又对何欢说:“林家那丫头死了,就是老天在帮我们。欢儿,只要你听从祖母的安排……” 何欢打断魏氏,说道:“姨奶奶,您年纪大了,不宜过度操劳,不过有一件事确实非姨奶奶不可。”她并不理会魏氏的怒容,接着又说:“以后的日子,麻烦姨奶奶去道观住上几日。” 魏氏一听这话,老脸涨得通红,怒道:“你这是要赶我走?你可真是有良心,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 何欢并不理会她的叫嚣,转而对陶氏说:“大伯母,您应该知道青松观吧。我猜想,等表姐入了土,沈大爷一定会去那里小住。到时我去探望姨奶奶,自然能与他说上话。” “欢儿,这样不好吧?”陶氏连连摇头,一脸不赞同。 “你如何知道,沈经纶一定会去青松观?”魏氏插嘴,心思又活泛了几分。 何欢轻轻扯了扯嘴角,胸有成竹地说:“我不止知道他与青松观的住持交情匪浅,我还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甚至知道,上一次他为什么远远看到我和姨奶奶,立马就避开了。” “为什么?”魏氏急切地询问。 何欢一字一顿说:“上次我之所以输给表姐,最重要的原因,我们都忘了,沈大爷五岁通读《论语》、《诸子百家》,十五岁高中状元,之后一直都是先太子伴读,他最重伦常礼教,如何能忍受我唤姨奶奶‘祖母’,又把一个来路不明的船家女认作继母。” “你不要在这里信口开河!”魏氏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讥讽道:“你一会儿说他最重伦常礼教,一会儿又要与他在道观私会……” “姨娘!”陶氏紧皱眉头,低声说:“您是长辈,就算不为欢儿的名声,也要顾着靖儿的前程。有些话若是传出去……” “怎么,嫌我说得不好听?这会儿我们都快揭不开锅了,难道还要为着名声活活饿死不成?” 陶氏虽不赞成这话,却不敢出言反驳,只是低着头不断揪扯手中的帕子。 何欢并不恼怒。早前魏氏对真正的何欢说过更难听的话,不然也不可能逼着她向沈经纶献身。幸好真正的何欢胆子小,再加上她也算读过几年书,最终没有在沈经纶面前宽衣解带。否则,若是有此前科,以沈经纶的脾气,恐怕她这辈子都没法接近他。 想着沈经纶的种种,何欢又是焦急又是感慨。她定了定神,对着魏氏说:“姨奶奶,我是不是信口开河,你心中很清楚。这些年,你多次与沈大爷‘偶遇’,他可曾称呼你一声‘何老太太’?” 魏氏闻言更觉得难堪。她艰涩地反诘:“你以为光凭一声‘姨奶奶’,就能让他对你改观?” “当然不可能。”何欢摇头,“与他说上话只是第一步。他为人冷清,只爱下棋、读书与画画,我们必须投其所好。另外,表姐留下的孩子是他的嫡长子,我们还需从那个孩子着手。” 陶氏暗暗打量何欢,眉头皱得更深了,小声问:“欢儿,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何欢自然不敢说自己就是林曦言。她悲凉地笑了笑,缓缓叙述:“昨日那只镯子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舍不得当掉,本想让它陪着我一起去地下,结果白绫断了。我回到城内就得知表姐难产死了。于是我用那只镯子收买了沈家的下人。昨晚我一直在打听消息。” 陶氏听到她的话,又见她脖子上的瘀伤触目惊心,心情愈加复杂。魏氏淡淡瞥了她一眼,暗自盘算。 片刻,何欢对魏氏说:“姨奶奶,你愿不愿意去青松观为我铺这条路,只一句话就够了。不过我得提醒你,家里的情况你都看到了。或许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 “欢儿,大伯母还是觉得不妥。如果这次仍旧成不了,以后你还怎么嫁人?” “没有‘如果’!”何欢目光炯炯看着魏氏,“姨奶奶,我知道你有私房银子,但坐吃山空,那些银子能顶多少时日?” “就算我愿意去,你以为青松观愿意让我白吃白住吗?” 何欢心知魏氏这算是答应了,她又朝陶氏看去,说道:“大伯母,今日之前的事,大家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我们得齐心协力,否则就算靖弟再聪颖,没有好的先生,哪里能高中状元?大伯父临终前一再叮嘱您,就算日子挨不下去,卖产卖田也要让靖弟好好读书……” “我……我还有些私房银子……可以供靖儿读书……最多日子过得清苦些。”陶氏仍旧不赞成。 魏氏冷哼一声,似自言自语般说,她年老体弱,今日不知明日事。她愿意去青松观,没有一丁点私心,完全是为了何家,为了何欢与何靖。说罢,她横了何欢一眼,暗示她赶快说服陶氏。 何欢正想开口,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她打开房门就见曹氏拿着小杌子,似乎想砸开西厢的房门,白芍半拉半扯,正努力阻止她。西厢的窗户旁,何靖探出大半个身子,犹豫着是否应该爬出窗口。 “你们干什么!”魏氏呵斥,可惜没人搭理她。 先前曹氏被何欢的气势吓住,等她用冷水洗了脸,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何靖是她生的,整个何家都是他们母子的,她压根用不着害怕。 原本她计划拉着何靖逼何欢就范,却发现何欢居然把何靖锁在西厢房,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一定要让何靖认清楚何欢的真面目! 当曹氏瞥见正屋的房门已经打开,她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子邪劲,一把推倒白芍,嘴里大叫:“靖儿,你不用害怕,我马上救你出来。”说罢,她抡起小杌子,“嘭”一声砸向房门。 何家大宅是在家族鼎盛时期建造的,如今虽已败落,处处透着颓废与萧索,但建造大宅的材料都是货真价实的。曹氏手中的小杌子砸向门板,不止没能砸开房门,反而被反弹的小杌子绊得打了一个趔趄,整个人撞向廊柱。 何靖眼见生母摔倒,从窗台一跃而下,伸手就想扶她。 曹氏被柱子撞得头晕眼花,没注意到儿子的动作,只见白芍急欲搀扶自己,她挥手就是一个耳光,一口唾沫吐在白芍身上,指桑骂槐怒道:“你这不知好歹的小蹄子,黑心黑肺的白眼狼,在家白吃白喝这么多年,如今翅膀长硬了,就想翻脸不认人了。我今天就让你知道,谁才是主子!”她一边骂,一边对着白芍拳打脚踢。 何欢原本已经绕过魏氏走到院子中央。眼见曹氏骂得起劲,她缓下脚步,目光落在何靖身上。何靖与真正的何欢感情很好,但她毕竟不了解他的脾气秉性。 一旁,何靖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了,确切地说,她被曹氏吓到了。他上前欲拉住曹氏,急声解释:“二婶娘,你误会了,大姐没有把我关起来,我只是在房门读书。” 也不知道是何靖的声音太轻,个子太小,还是曹氏怒火丛生,失了理智,她用力一挥右手,甩开何靖,头也没回,继续打骂白芍。 何靖被曹氏甩出去,一连倒退几步才稳住身子。“二婶娘,你别再打了,真的不关白芍的事。”他一边劝说,一边拉着白芍往后退。 陶氏不知道何欢为何放慢脚步,她越过她行至廊下,拉起何靖把他护在身后,高声质问曹氏:“你要教训下人,也不必当着大家的面吗?再说西厢房是我和靖儿的住处,你住的是东厢,你有什么资格砸西厢的房门?” “怎么,你们现在合起伙来欺负我吗?靖儿,跟我走!”曹氏一把拉起何靖的手腕,“这里容不下我们母子,我们走就是。” “靖儿是大房的长子,是我的儿子!”陶氏扯住了何靖的另一只手腕。。.。 第6章 针锋相对 曹氏和陶氏一人扯着何靖的一只手臂,相互怒视对方。别看陶氏平日里都不敢在魏氏面前大声说话,可这会儿,曹氏的一声“母子”激起了她的熊熊斗志,一旦她失去了这个儿子,她就什么都没有了。事实上,曹氏又何尝不是把何靖看成自己唯一的依靠。 “靖儿是我的儿子!” 陶氏和曹氏异口同声,更用力地抓着何靖的手臂,谁也不愿松手。 何欢看得分明,她们只顾着争执,压根没注意到何靖。何靖看看曹氏,又转头盯着陶氏,小脸苍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低头不做声。 “曹姨娘,你干什么!”何欢大步走向何靖,一手搂住他,一手抓住曹氏的手腕。 陶氏幡然醒悟,未等曹氏松手,她已经放开了何靖,满脸羞愧地后退两步,却又不甘地瞪着曹氏。 曹氏见她松手,这才一把甩开何欢,嘴里嚷嚷:“是你想要赶我走,我只能如你所愿,带着靖儿离开,这是你逼我的,是你容不下我们母子。以后就算我们讨不着饭,饿死在路边,也是你害的。将来,等你见到你们的父亲,看你有什么脸面对他!” 何欢只当她是恶狗乱吠,低头检视何靖的手腕,只见他细白的胳膊已经被曹氏抓出了五指印。 “大姐,我没事。”何靖急忙撸下袖子,又抬头对曹氏说:“姨娘,大姐没有把我关起来……” “你叫我什么?”曹氏满脸震惊,怒目圆睁。 何靖涨红了脸,低下头小声说:“姨娘,大姐已经告诉我……” “你……你这个--”曹氏又是震惊,又是愤怒,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劈头一掌打在何靖的后脑勺,又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大声嚷叫:“老娘疼了一天一夜才把你生下来。为了你,老娘差点丢了性命!”她使劲摇晃何靖,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突,两只眼睛快喷出火了。 何欢急忙抱住何靖,隔开二人。曹氏见状,心中的怨恨更甚,抬腿就想朝何欢身上踹去。 “你敢!”何欢把何靖推给陶氏,抬头挺胸站在曹氏面前,一字一句说:“你敢碰我一下,看我会不会把你打出去!”她虽身材娇小,但她的气势却生生把曹氏镇住了。 曹氏看看何欢,又看看背对自己,正伏在陶氏怀中的何靖,一下悲从心生,整个人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若儿子与她一条心,她怎么会落得此刻的下场? “你们小心天打雷劈!”曹氏出言威胁,双脚悄然后退了一步,垂眸不敢正视何欢。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本就是穷人的命,面子里子都不如一口饱饭实在。 一旁,何靖白着脸,咬紧牙关迫使自己不发出声息。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他已经糊涂了,只觉得心里很难受。 何欢瞥了曹氏一眼,低头对着呆坐在地上的白芍说:“还不把曹姨娘扶回房间!” 不远处的廊下,魏氏对着曹氏的侧脸轻轻扯了扯嘴角,心里暗道一句:没用的东西。不过她虽鄙夷曹氏的战斗力,自己却不敢在这个时候与何欢正面冲突。正如何欢所言,沈经纶现在是何家唯一的希望,而林曦言之死可谓天赐良机。将来,待何欢嫁入沈家,这个家还不是她说了算。到时,一个出嫁的女儿难道还能回娘家指手画脚? 这般想着,魏氏亦不再执着于“姨奶奶”这个称呼,转身折回自己的房间。 经过这一番折腾,何欢饥肠辘辘,饿到了极点。她把陶氏和何靖送回房间,自己去了厨房找吃的。可惜,厨房除了几根咸菜,什么东西都没有。她不死心,又在柜子里翻箱倒柜找了一遍,依旧没找到食物。 “张婶,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何欢扬声询问,转头就见陶氏端着一碟子糕点,抓着一个小布包站在厨房门口。 片刻,两人来到何欢的房间,何欢用了糕点,打开陶氏带来的包裹。 陶氏看着她的动作,正踌躇不知如何开口之际,就见何欢已经拿出笔墨,把包裹内的东西一一记下,又誊写了一份交给陶氏。 “欢儿,你这是干什么?”陶氏诧异。 “大伯母,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这样吧,这些东西就当是侄女向你借的。”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陶氏心虚地低下头。她原本计划告诉何欢,她要用这些东西送何靖上学。如今何欢误以为东西是送给她的,她要如何解释? “大伯母,从昨日中午至今,我就什么都没吃过。”何欢作势擦了擦眼角,感慨道:“这个家,只有您记得给我送糕点。对我来说,这不仅仅是两块糕点。”她哽咽,稍一停顿又道,“其实大伯母大可以像姨奶奶那般,只当听不懂,毕竟我虽然口口声声一定能嫁沈大爷,但我和他有着云泥之别,婚事很可能成不了。再说,眼下不仅仅是蓟州,就是附近几个市镇,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嫁他。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压根没有胜算。”说到这,何欢幽幽叹一口气。 陶氏听着何欢的话,跟着叹一口气,歉意地说:“欢儿,你不要怪大伯母。大伯母身子不好,就像你姨奶奶说的,我是个药罐子,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犯病了。” “大伯母,我知道,您不希望我抛头露面出现在沈大爷面前,完全是为了我的将来,可是……” 陶氏拍了拍何欢的手背,苦口婆心地劝说:“欢儿,女孩家的名声比性命更重要。至于沈大爷,我们高攀不上。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下去,大伙儿想想办法,总能渡过难关,实在不行把宅子卖了,找个小院暂时住着,想来也能撑上几年。” “大伯母,靖弟才十岁,他还要读书考功名,将来还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他……” “这点你不用担心。我在你大伯父病榻前起过誓,一定不会误了他的学业。” “大伯母!”何欢疾呼一声,“您有没有想过,我若是嫁入沈家,靖弟就是沈大爷的小舅子,不要说是蓟州,就算是京城,沈家都有不少人脉。” 陶氏微微一怔。许久,她摇头道:“欢儿,你和他身份悬殊,他对我们又诸多误会……” “大伯母,我心意已决。这次若是能嫁沈大爷,自然是最好的结局。若是不行,我会当众自梳,立下重誓,这辈子不再嫁人。”。.。 第7章 对谈 陶氏见何欢心意已决,语气中不乏破釜沉舟的意味,也就没再继续劝说。何欢送陶氏离开后独自枯坐桌前。片刻,她环顾四周,打量整间屋子。她的房间位于何宅的西跨院,虽说是一个独立的小院落,但门窗早已破落不堪,房间阴暗又潮湿,压得她喘不过气。她行至窗户,双手撑着窗台扫视院落,院子里光秃秃一片,一株杂草都没有。 白芍洗了脸,换了干净衣裳匆匆推开院门。“小姐。”她低唤一声,眼眶立马又红了。 “别整天哭哭啼啼的!”何欢不悦地责备,检查屋内的家具摆设,随口问她曹氏的情况。 白芍急忙擦了眼泪,这才告诉何欢,曹氏声称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说话间她又悲从心生,怯怯地问:“小姐,以后可怎么办?”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我早就说了,只要你别再动不动掉眼泪,惹得我心烦。”她一边说,一边走到一块大屏风前,拍了拍厚重的木框,吩咐道:“先帮我把它搬去外边,再去叫张伯把永记当铺的黄掌柜请过来。” 白芍诧异地说:“小姐,您一向最喜欢这块屏风。” “把它摆在这,太阳光都被挡住了,弄得整间屋子都阴呼呼的。” 闻言,白芍急忙帮着搬走厚重的屏风,之后又在何欢的指挥下挪走屋内多余的家具。待到何欢亲手扯下窗户上的纱帘,屋子终于变得亮堂堂,压抑的腐朽味也随之被阳光的馨香所取代。 何欢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吩咐白芍:“靖弟种在西厢房廊下的那几盆花草,我想搬一盆放在窗台上,你去和他说一声。” 白芍疑惑地点头应下。她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她家小姐怎么还有心情伺弄花草。她行礼退下,正要迈出屋子,又听主子叫她等一等。 何欢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小荷包,递了两文钱给她,说道:“我去厨房看过,已经没有吃食了,你自己去街上买两个饼垫垫饥。” 白芍呆呆地接过铜钱,只觉得手上的两枚铜板分外烫人。这两文钱是十多年前,何欢的父亲何柏贤出海前给她的。那是他们父女俩最后一次说话。这些年何欢一直把它们珍而重之,就算肚子再饿,也不曾打过它们的主意。 “小姐,这两文钱是老爷给您的……” “不管是谁给的,没有比填饱肚子更重要。还有,以后再有人耍横,你打不过人家,难道还不会躲开吗?” 闻言,白芍更糊涂了。一直以来,主子总是对她说,凡事都要忍,切不可忤逆长辈。这些年,她们都是这样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一日日忍过来的。 何欢看她的样子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正色道:“不管我以前说过什么,从今往后你得牢牢记住,哭着过日子是一天,笑着过日子也是一天,没必要让自己不痛快!若是有人与我们过不去,实在惹不起就远远躲开,决不能白白做受气脓包,明白吗?” 白芍被这话吓得不轻,喃喃低语:“小姐,您说过,老太太,太太,大太太都是长辈,三少爷又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而您就像河里的浮萍……” “我都说了,忘记我以前说过的话,从此刻开始,我们要笑着过日子,好好过每一天。” 白芍愣愣地走了,何欢没空理会她,径直走到衣橱前翻看。她需要一件合适的衣裳去沈家参加丧礼。 一盏茶之后,何靖抱着盆栽站在屋子门口,唤了一声“大姐”。 “靖弟,快进来。”何欢对他笑了笑,接过盆栽放在窗台上,一边端详一边说:“我看它们长得好,生机勃勃,所以找你讨一盆。你看,有了你种的花草,整间屋子看起来明亮又宽敞。” “大姐,你若是喜欢,我把其他几盆也搬过来。”何靖呆呆地看着何欢。他第一次发现,他的大姐笑起来这么好看,确切地说,他第一次看到大姐笑得这么高兴,以前的她不是皱着眉头,就是偷偷抹眼泪。 “那倒不用。”何欢摇头,续而又正色道:“靖弟,大姐借故把你找来,其实是想对你道歉。” “大姐,你为什么这么说?”何靖不解地看她。 何欢拉着他坐下,诚恳地道歉:“对不起,先前是我命白芍偷偷把西厢的房门锁上……” “大姐,我明白的,你怕姨娘找我说情,才会锁上房门……” “靖弟,你听我说,这次的确是我做得不对,是我不够信任你。以前我只看到你心地善良,孝顺长辈,却没发现我的靖弟早已长大了。刚才,你唤曹姨娘‘姨娘’的时候,心里一定不好受,但是你为了体谅大姐的难处,宁愿让曹姨娘误会,宁愿委屈自己,大姐很感动,也很高兴。” “大姐,我不委屈,真的。”何靖重重点头,鼻头酸涩。他知道何欢锁上房门,是不愿生母找他说情,让他左右为难。可是乍然发现房门被偷偷锁上了,他的确有几分失望。这会儿听到何欢这么说,他只觉得羞愧。 沉默许久,何靖低语:“大姐,您放心,我一直牢牢记着,虽然曹姨娘生下了我,可大伯母一手把我养大,教我认字念书,她才是我的母亲。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忘记这点,更不会让大姐为难。” 何欢看着何靖,暗暗叹一口气。逆境让人成长。她伸手摸了摸何靖的头发,又为他整了整衣领。 何靖怔了一下,瞬时涨红了脸,小声说:“大姐,我已经是男子汉了……” “是,你是男子汉,但在大姐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弟弟。不过以后大姐一定会记住,你真的长大了,不是小时候那个需要我替他换尿布,哄他吃饭的弟弟了。” “大姐!”何靖的脸更红了,就连耳根子也红彤彤的,简直像深秋挂在枝桠上的柿子。 何靖走后,何欢坐在桌前思量片刻,提笔写下一份卖身契,拿着卖身契走出西跨院,往曹氏居住的东厢房走去,径直推开了房门。 曹氏闻声,猛地坐起身,正想开骂,又直挺挺躺回**,翻身向床内侧卧,只当没听到声响。她一早看到儿子抱着盆栽去了西跨院,隔了许久才回到西厢房。 何欢行至床边,不紧不慢地说:“曹姨娘,这是我先前说过的卖身契。我知道你不识字,按个手印就行了。” 曹氏翻身下床,脸色青灰怒视何欢,颤声说:“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何欢冷声回道:“你若是不愿意,大可以回娘家,我绝不拦你。” “你分明就是欺负我无依无靠。”曹氏转身就想往外走。 何欢先一步挡住她的去路,一字一句说:“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是你亲口答应,把三弟过继给大伯父、大伯母。从那天开始,三弟与你再没瓜葛。听清楚,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 曹氏瞪着何欢,仿佛不认识她一般。她犹记得,就在几天前,她还追着她打,可现在,她居然从心底害怕她。难道就像她说的,她死过一回,所以天不怕地不怕了? “你一心逼我去死,你眼里还有没有你父亲?”曹氏坐在地上大哭,扯乱了自己的头发,扯开了衣襟。 何欢居高临下看她,没有说话,只是冷冷斜睨她。 不多会儿,陶氏在门外询问:“欢儿,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何欢语气轻松,“曹姨娘正唱曲儿给我听呢,大伯母快回去陪着三弟吧。”。.。 第8章 支走 何欢刚说完,门外已经没了声息。曹氏原本只是假哭,见陶氏并不理睬自己,又想起儿子居然唤她“姨娘”,不禁悲从心生,眼泪哗哗往下。她坐在地上哭了一盏茶时间,眼见何欢自顾自悠闲地喝茶,只能慢慢止了眼泪。 “好了,你哭也哭过了,闹也闹够了,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按不按手印?” 曹氏讪讪地站起身,随意整了整头发,低声说:“手印我是不会按的,最多,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全听你的。” 何欢嗤笑一声,摇头道:“你嘴上说得漂亮,谁知道你是不是说话算话,说不定明日你就不认账了。” 曹氏见何欢的语气似有软化,信誓旦旦地承诺,她一定说到做到。何欢依旧只是摇头。两人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儿,最后何欢说道:“你要我相信你,总得给我一个值钱的信物。” 曹氏猛然睁大眼睛。她不会签下卖身契,银子更是她的**。她用力摇头。 何欢站起身,不屑地说:“既是如此,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你……从一开始就想夺我的银子……”曹氏低声嘟囔。 “曹姨娘,既然你不信我,最多我立个字据给你,保证你的东西将来一定会还你。当然,如果你实在舍不得,也可以签下卖身契。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一旦你卖了身,就表示你的一切都是何家的,包括你攒的那些家当。” “你……”曹氏不敢骂何欢卑鄙,磨磨蹭蹭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银子。 何欢本以为曹氏为人锱铢必究,不予余力地四处抠钱,一定存了不少私房,结果十年的时间,她居然只攒了三十两银子。 何欢拿着银子走出东厢房,就见白芍正站在廊下等着自己。“怎么了?”她看了一眼正屋的方向。 白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低声说:“老太太……” “是姨奶奶。”何欢纠正。 白芍急忙改口,又告诉何欢,魏氏得知她让张伯去请当铺的黄掌柜,把人拦下了,说是她干不出堂而皇之变卖家财的事,更不许黄掌柜这样的人进出何家大门。说到这,白芍小声请示:“小姐,不如让奴婢和张伯偷偷从后门把屏风运出去,像以往那样,悄悄把东西做个活当,以后再想办法赎回来?” 何欢不答反问:“姨奶奶知道这件事,是她不小心听到,还是张伯告诉她的?”她手上已经有了银子,暂时并不需要非卖屏风不可,她不过是借着这件事,试探每个人的反应,毕竟她对何家众人的认知只是凭借真正何欢的记忆。说实在话,她对表妹的判断力并没什么信心。 当下,白芍低下头,手指不断绞着手中的帕子,喃喃低语:“是张伯告诉奴婢,他得请示姨老太太,所以……” “行了,我知道了。”何欢转身往正屋走去。 “小姐。”白芍追上她的脚步,从帕子中取出先前的两文钱,递还何欢,说道:“奴婢已经吃过东西了,这两文钱是老爷临走前给您的……” “不管谁给的,这就是两文钱而已,我给你,你拿着就是。” “可是……小姐,您说过的,看到这两文钱,就像看到老爷一般。” “父亲、母亲一直都在我心里,有没有这两文钱都不会有什么改变。既然你已经吃过了,就留着它们。今后家里的事儿多,若是我有顾不上你的时候,你自己想办法填饱肚子。你从小就跟着我,我们的情分自然不同,以后得齐心协力把日子过下去。” 直至何欢踏入魏氏的房间,白芍仍旧怔怔地站在廊下,这一刻,她觉得手中的两文钱重似泰山。慢慢的,她眼眶泛热,又急忙压下眼中的泪光。既然小姐不喜欢她哭哭啼啼,以后她绝不会在她面前掉眼泪。 正屋门口,何欢象征性地敲了敲门,跨入屋子就见魏氏正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她不疾不徐地说:“姨奶奶,先前你不是说,愿意助我嫁入沈家吗?” 魏氏睁开眼睛看她,说道:“我虽愿意助你,但我仔细想了一下,你说青松观什么的,不过是你的推测罢了……” “的确是我的推测不假,但是去试一下,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 魏氏打量何欢,回道:“即便沈经纶真的会去青松观,我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姨奶奶,你不愿帮我,直说就是,何必找理由搪塞我……” “我怎么搪塞你了?”魏氏沉下了脸。她已然让张婶打听过了,林曦言果真死了,留下一个刚出生的儿子。至于青松观,据她所知,沈经纶的确喜欢去那里小住。何家穷得揭不开锅了,何靖太小,陶氏和曹氏一向没用,当下何欢才是她唯一的筹码。 想到这,她缓和了语气,缓缓陈述:“就算我要走,也得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再酬办些银子……” “这是十两银子,我想,足够姨奶奶在青松观住上一段日子。”何欢把银子放在桌上。 魏氏一下睁大了眼睛,双目放光,随即又在心里冷哼一声。 何欢没空理会魏氏的心思,她必须把魏氏送走,以免她在背后捅她刀子,或者不小心作出什么糊涂事,拖她后腿。她清了清喉咙,说道:“姨奶奶,你不是不知道,沈大爷心思细腻,若是等沈家派人来报丧,你再去青松观,他定然会觉得,姨奶奶是在那里等着他。到时你我见不着他不说,说不定还会被赶出来。姨奶奶,这次是我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你应该不会没想到,林家还有一位尚未婚配的二小姐吧?” 一听这话,魏氏顿时急了。她隐约听说,林曦言刚怀孕那会儿,那位二小姐就经常去沈家走动。至于沈家,林曦言留下一个儿子,怎么都需要母亲的照顾,林二小姐是最适合的选择。 “我收拾了东西就走。”魏氏一边说,一边收起桌上的十两银子。见何欢似乎不想提及卖屏风的事,她只能主动开口:“别说我没提醒你,家里虽然早就不比从前,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往家里带。再说,你既然对婚事有了主意,就该爱惜自己的名声,不要让沈家觉得,你经常和不三不四的人往来。” “姨奶奶,你这话我就不明白了。我堂堂正正把自己的东西卖给别人,想换些米粮让家人果腹,怎么会是‘和不三不四的人往来’?” “你把当铺的人招上门,这也算堂堂正正?” “人家也是正经的生意人,怎么就不是‘堂堂正正’了?再说,这些日子家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我用母亲的嫁妆从当铺换来的银子,先前怎么不见姨奶奶嫌弃银子不正经?” 魏氏语塞,憋着气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何欢见状,接着说道:“据我说知,早几年表姐也找那位黄掌柜当过东西,这事沈大爷也知道。据沈家的下人说,沈大爷从来不会看不起穷人……” “我说不过你,反正我只是‘姨奶奶’,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魏氏转身去了内间整理衣裳。 半个时辰后,魏氏由张婶陪着前往青松观。驴车走后没多久,张伯带着永记当铺的人回来了,不过来人并不是黄掌柜,只是铺子的一个年轻伙计。 何欢看到他,只能暗嘲自己思量不周。蓟州城人人都知道何家已经山穷水尽,哪里还会有值钱的东西。永记当铺派了一个伙计上门,已经算很给面子了。她暗暗叹一口气,亲自领着伙计站在屏风前,伸手敲了敲木框,笑道:“这位小爷,这屏风看起来陈旧,但是你听这声音,木头已经有不少年份了。” 伙计眼神一闪,回道:“何小姐,小的当不起‘爷’字,至于这屏风,又破又旧,小的看您的面子,如果您愿意死当,一两银子,我回铺子禀告了掌柜的,再派车子过来把东西拉走。”。.。 第9章 拥堵 何欢对着伙计摇摇头,正色道:“这位小哥,我素闻你们永记当铺价钱公道,童叟无欺,这才命管家特意请你们过来看看。别的我也不多说了,死当,一百两,你回去请示你们掌柜的,再给我回话吧。”白芍听到主子一开口就是一百两,吓了一跳,不过当铺的伙计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看了何欢一眼,告辞而去。 当天晚上,晚饭在沉默的气氛中结束。面对碗中的劣等糙米,曹氏不敢抗议,陶氏也没有多言。众人就着青菜豆腐用完一碗饭,各自散去,唯有何靖落在最后,轻轻拉了拉何欢的衣角。 何欢放慢脚步,蹲下与何靖平视,问道:“靖弟,怎么了?” 何靖见四下无人,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塞入何欢的掌心,说道:“大姐,这个给你。虽然我答应过父亲,不可以随便把玉佩拿出来,更不可以当掉,但是我知道家里没银子买米了。大姐可以先把玉佩存在当铺。将来等我长大了,我再去赎回来。我想,父亲不会生气的,大姐也不需要当了二婶娘留下的屏风。” “靖弟,这玉佩真是大伯父给你的?”何欢反复端详玉佩。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色泽品相都是最上乘的,有银子都不见得能买到。 何靖重重点头,答道:“真的是父亲偷偷给我的,就连母亲都不知道。” 何欢没再追问,只是把玉佩还给何靖,叮嘱他好好保管,不要随便拿出来。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何欢就醒了。在沈家的时候,沈经纶习惯卯时起床看书,她便与他一块起身。他看书,她就在一旁浇花,泡茶。 想起以往的日子,何欢的心中又生怅然。当初,远观沈经纶,她觉得他只是比其他人更俊美,更有钱,读过更多的书。嫁给他之后,她才发现,他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男人。他在不经意间就能让周围的人全都自惭形秽。他很少笑,但是他的笑容能令鲜花失色;他的话很少,但他说的每一句都能切中要点;他几乎没有脾气,对任何人全都温和有礼。 早餐桌上,何欢对陶氏说:“大伯母,如今家里只有您一个长辈,里里外外的事都要靠你一个人,所以您就当是为了我们,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陶氏急忙回道:“其实这两年我已经好多了,只在秋冬的时候咳几声。” “大伯母既然这么说,就是今日您有精神与我一起去沈家?” 陶氏呆了一下,提醒道:“欢儿,你不是说,你表姐告诫过你,我们都不可以踏入沈家半步吗?” “她是我的表姐,我们自然应该参加她的葬礼。”何欢平淡地陈述事实,“再说,林家大太太是我的姨母,虽然最近几年生分了,但血浓于水,我怎么都要去安慰几句的。” 曹氏闻言,低着头嘟囔:“以前的事,怎么可能因为她死了就一笔勾销……” “曹姨娘记得以前的事,怎么就偏偏忘了昨日呢?”何欢一句冷哼,吓得曹氏不敢说话。 早饭过后,陶氏主动找上何欢,关上门,低声说:“欢儿,既然青松观那边你都安排妥当了,就不需要在今日急着去见沈大爷。不如,今天还是别去了。” “大伯母,您站在沈大爷的角度,为了儿子,你会娶谁做继室?” 陶氏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事。 何欢接着说道:“站在林家的角度,表姐死了,等于他们和沈家的关系断了。你觉得林家会怎么做?” 陶氏明白过来。无论从沈家还是从林家的角度,沈经纶即将迎娶的对象必定是林曦言的堂妹林梦言。她转而劝说:“既然你都想明白了,我们就更不应该?这滩浑水。” “大伯母,我们还没走出第一步,怎么能光想着退缩?再说,除了林梦言,林家再没有适合的人选。我们应该庆幸,暂时只有一个对手。” 听到这话,即便陶氏心中千百个不愿意,想着何欢昨日的狠绝,她不敢拒绝她。 午饭过来,两人坐上张伯租回来的马车,慢悠悠地朝沈家驶去。马车行至沈宅附近,许久都没有挪动。何欢心急想知道儿子和母亲的情况,不耐烦地问:“张伯,发生了什么事?很多人去沈家吊唁吗?” 张伯引颈望去,不甚确定地回答:“回大小姐,前面过不去了,看样子不像是吊唁的马车阻了道。” “你去问一问发生了什么事。”何欢吩咐。 不多会儿,张伯折回马车旁告诉何欢,沈家想要增添杂役。大概因为给的条件太好,报名的人把路堵了,还有人打起来了。 听到这话,何欢只能暗自叹息。早几个月前,她多次向沈经纶提及,家里应该多买几个干粗活的丫鬟小厮,可是他不喜欢家里来来往往都是下人,一直拖着。之前她一直担心,一旦有什么事,下人不够使,今日果真应验了她的话。 “张伯,不如先把马车退出去,我们从西四胡同那边绕过去。”何欢建议。 张伯点头称是,正想赶着马车回头,却发现后面也堵上了,他们被夹在中间,压根动弹不得。 何欢得悉处境,心中焦急万分,忍不住把帘子挑开一条缝,偷偷往外张望。 陶氏一脸愁容,小声劝说:“欢儿,沈家招几个小厮都能把路堵上,恐怕有不少人家与你想的一样……” “大伯母,时至今日我们还有退路吗?”何欢放下帘子,忽然间意识到自己似乎看到了什么。她复又挑开帘子,就见先前在荒郊野外救了她,又威胁她的男人正混迹在人群中。她猛然放下帘子。 “欢儿,你怎么了?”陶氏说着就想挑开车帘,被何欢一把摁住了手背。 “大伯母,没事,外面不过是些地痞流氓,你还是别往外看了。至于你刚才说的,我既然已经下定决定,就绝不会半途而废。”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缓缓往前,街上的人流也渐渐散去。按张伯打听回来的消息,先前沈家看情形不对,取消了小厮招买,但很多人不甘心,不知怎么的,居然在沈家门前闹事,这才把路堵上了。 陶氏听到这话,不解地说:“这沈经纶也很奇怪,这种时候招买小厮勉强可以说迫不得已,可他为何不找人牙子?他这样随随便便在街上买人,就不怕买回居心叵测之徒?” “可能他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何欢敷衍了一句。据她所知,沈家以前也是这样招买下人。沈经纶似乎十分不喜欢人牙子这个行当。。.。 第10章 求盟 陶氏见何欢心意阑珊,没再说话。很快马车抵达沈家大门外。门子得知来人是陶氏和何欢,没有立马卸下门槛。张伯按照何欢的吩咐,与门子低声说了两句话。那人深深看了张伯一眼,一边使人通报,一边慢吞吞引着马车入内,停在二门附近。 何欢由白芍搀扶着步下马车,回头又去扶陶氏下车。当她瞥见沈家的丫鬟丝竹正急匆匆向她们走来,她暗暗诧异。她以为来人应该是紫兰才对。 先前的一年多,林曦言身边有两个一等大丫鬟,一个是她的陪嫁紫兰,一个就是眼前的丝竹。新房内,她第一眼看到的丫鬟就是丝竹,当时她直觉以为丝竹是沈经纶的女人,事实证明,她只是院子里的大丫鬟,说话办事都十分妥帖周到。 说起来,以沈经纶的年纪、身份,不要说通房姬妾,就是正正经经纳几房良妾,也在情理之中。实际上他的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平日里他甚至不喜欢丫鬟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刚成亲那会儿,在她不方便的日子,她曾暗示过,要不要安排其他人伺候他。他只说了三个字:“不用了。”之后她怀了身孕,他同样用这三个字回答她。她原本以为,是她怀孕的月份太浅,他怕她心里不舒服。事实证明,她怀孕期间,他果真没碰过其他女人。 想着这些,何欢突然紧张起来,她甚至想告诉他,她就是林曦言,她没有死。 “何大太太,表小姐。”丝竹对着何欢和陶氏行礼,拉回了何欢的思绪。 “你是表姐的丫鬟丝竹吧?”何欢询问。待她点头,她低声解释:“我们昨晚才得到消息,因为心急,来不及打个招呼就自己上门了。” “何大太太,表小姐见谅。”丝竹屈膝对着两人行礼,“大奶奶过世后,大爷伤心过度,一直在屋子里守着大奶奶。报丧等事都是今天上午才安排下去的。” “表姐夫一直守着表姐?”何欢只觉得鼻头酸涩,眼眶泛热。他居然守着她的尸体一天两夜。她一直以为是自己一厢情愿喜欢上他。 “是。”丝竹点头,“早上的时候,还是管家告诉大爷,念曦少爷哭得厉害,大爷才离开屋子的。” “念曦?沈念曦,这是表姐夫取的名字?”何欢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控制情绪。他们早就为儿子取了名字,结果他居然替儿子改名沈念曦。 何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入灵堂的。她木然地立在陶氏身后,跟着她行礼,脑子“嗡嗡”直响。 “欢儿?”陶氏轻轻拉了拉何欢。 何欢这才发现她们已经身处沈家偏院的小花厅。她急忙掩下情绪,心中却像猫抓似的,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她耳边重复:你知道他在哪里,你可以远远看他一眼,说不定还能见到你们的儿子。 “欢儿,你怎么了?你不是说,今天一定得见到你姨母吗?”陶氏不解地看着何欢。 “是啊,必须见到姨母才行。”何欢咬住下唇,抬头望着天空,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她告诉自己,她迟早可以再次站在他身边。现在,他们的儿子很安全,真正有危险的是她的母亲和弟弟。 “刚刚你让张伯说了什么,他们居然这么轻易放我们进来?”陶氏之所以不愿过来,就是害怕他们会被拒之门外。 何欢摇头道:“没什么,其实沈家比我们更怕丢脸。” 陶氏立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她虽然不赞同,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只能讪讪地坐到一旁,想要叮嘱何欢几句,又不敢冒然开口。 何欢借着小丫鬟上茶的机会,问道:“姨母现在哪里?” “回表小姐,亲家太太身子不适,昨日就回去了。” “回去了?”何欢错愕。 “林大太太有没有说,今日什么时候过来?”陶氏插嘴。 “回何大太太,奴婢不知道。”小丫鬟摇头。 何欢示意小丫鬟退下,一时间六神无主,满脑子都是沈经纶和自己的母亲。 门外,丝竹招了上茶的小丫鬟过去。两人在廊下悄声说了几句,丝竹举步往院门走去,又向迎面而来的紫兰交待了几句。紫兰点点头,大步走向小花厅。 “何大太太,表小姐。”紫兰站在屋子门口对两人行礼,眼中带着不屑。 何欢回过神,深吸一口气缓和情绪。陶氏在一旁赔笑,对着紫兰解释:“我们昨晚得了消息……怎么说都是至亲……” “何大太太见谅,这会儿不管是大爷,还是老太太,亲家太太,大家正值伤心之际,没精神招呼您和表小姐。”紫兰的言下之意不仅仅是逐客,更是告诉她们,林家与沈家才是至亲。不要说何家与沈家原本就没有瓜葛,就是林、何两家,早在几年前就没了往来。她们压根就没有资格提起“至亲”二字。 陶氏被紫兰噎了一句,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何欢又气又好笑。紫兰一直是她的心腹,深得她的信任。当初她曾交待她,沈经纶纳妾是早晚的事,但绝不能让魏氏与何欢得逞。这会儿,她变身何欢,这事儿就变成是她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何欢扶了陶氏坐下,抬头对紫兰说:“紫兰,表姐最信任你。如今表姐不在了,若是你仍旧一心为表姐考虑,就该静下心好好想一想,谁才是念曦最大的隐患。其实不止是念曦,就是姨母和表弟……说不定已经有人等不及了。” 紫兰立马明白过来。主子早就告诉过她,何家只不过是穷途末路,不要脸,而林家二房那才是真正的阴险狡诈。恐怕等不到主子下葬,他们就会向沈经纶提议续娶林梦言。为了念曦少爷,她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可她只是一个丫鬟,又能做什么? 何欢见她表情松动,接着说道:“你仔细想想表姐曾对你说过的话,表姐又是为什么不得不嫁入沈家。” “表小姐,您对奴婢说了这么多,您的言下之意奴婢十分清楚。”紫兰的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笑意,她在告诉何欢,大家全都心知肚明,她也想嫁给沈经纶。 何欢并不恼怒,只是怅然轻叹一声:“人活在世上,谁不是为了自己,为了更好地活下去?” 话音未落,紫兰猛然抬头看她。她记得很清楚,三年前,在主子做出最后决定的那一晚,她曾呆呆站在窗口,望着漆黑的夜空,说出了同样的话。 何欢看到紫兰眼中的愕然,再次开口:“紫兰,表姐夫正值伤心之时,只要过了头三个月,他慢慢冷静下来,必定能为念曦做出最好的选择。” “表小姐,奴婢只是一个下人,您对奴婢说得再多,奴婢也帮不了你什么。” “紫兰,眼下这个时候,意气之争有用吗?我们有共同的目标,不是吗?至于八个月后表姐夫会做出什么决定,大家各凭本事。难道你怕表姐夫会选中我?” “欢儿!”陶氏对着何欢微微摇头。她这话若是传出去,后果可大可小。 何欢回头对她笑了笑,示意她不用担心。毕竟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她了解紫兰。 果不其然,紫兰稍一犹豫,抬头问她:“表小姐,你想如何?” 何欢紧抿嘴唇,低头沉吟。在抵达沈家之前,她早就想好了,一定要让沈经纶对她的死深深内疚,这是计划的第一步,可是他守着她的尸体两夜一天,又把他们的儿子取名“念曦”,她于心何忍?。.。 第11章 再遇 何欢虽不忍心在沈经纶的伤口撒盐,但想着母亲和弟弟,她清了清喉咙,对着紫兰说:“你应该知道,表姐夫何时续弦,娶谁为妻,全在他和沈老夫人,确切地说,只在他怎么决定。”她停顿了一下,又道:“你很清楚他和表姐的生活习惯,其实只要他还念着表姐,又看到念曦被照顾得很好,自然不会急着续娶。” “就这样?”紫兰一脸“你想得太容易”的表情。 何欢知她所想,摇头道:“当然不止这样,但首要的,你不能因为一时情急,就在表姐夫面前数落林二小姐的不是。” “这个奴婢自然知道。”紫兰点头,“大奶奶早就说过,大爷最不喜欢别人乱嚼舌根。”说话间,她看何欢的眼神又多了几分讶异。 何欢接着重申:“总之,你一定要让表姐夫觉得,表姐还活着。无论是她的死,还是以前的种种,她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他,为了念曦。除此之外,我想见一见姨母。” “表小姐,您的提点奴婢会铭记在心,但是您想见大太太,请恕奴婢无能为力。” 何欢看了她一眼,沉声说:“你心中很清楚,就算表姐夫心里念着表姐,也不能改变念曦需要母亲照顾的事实。你只是一个丫鬟,有些话只能由姨母开口。” 紫兰的脸上显出几分难色,摇头道:“表小姐,大太太的身子一直不好……” “母亲真的病了?”何欢脱口而出,又急忙改口:“表姐过世,姨母难免伤心过度,难道表弟没有劝着她吗?”她心急如焚。 紫兰深深看了她一眼,一旁的陶氏也是眼带疑惑。 何欢急忙压下担忧,假装没注意到,叹息道:“母亲十年前就过世了,其实我一直把姨母当成亲生母亲。三年前,若不是家里实在过不下去,再加上大伯父病情加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与表姐为难,让姨母伤心。” 她这话虽然揭过了早前那声“母亲”,但紫兰依旧表示,她没办法安排她与林曦言的母亲大韩氏见面。眼见着时间越来越晚,何欢愈加焦急,怒道:“我明白你的护主之心,但这个时候,你前怕狼后怕虎,就连安排我与姨母见面都不敢,以后林梦言成了沈家大奶奶,到时念曦有什么‘意外’,你要如何向表姐交待?” 何欢的一句“前怕狼后怕虎”令紫兰浑身一震。当初林曦言也曾用同样的语气与她说这番话。她抬头道:“表小姐,奴婢可以告诉你大太太现在何处,但是我这么做并不表示认同你。无论是你,还是二小姐,都没有资格取代大奶奶。” 身为丫鬟,紫兰这话说得太过了,不过何欢并不以为意,反而笑道:“我还是那句话,将来的事,大家各凭本事。至于眼下,你只需要记住,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就够了。” 紫兰没有接口。一盏茶之后,何欢借口上茅房,带着白芍穿梭在沈家的院落间。按照紫兰所言,昨日大韩氏看到林曦言的尸体,一下晕了过去,被沈经纶安排在冷梅苑。今日一早,大韩氏看着好些了,可见到女儿的尸体,她再次晕了过去。大夫替她诊过脉,开了药方之后,她就一直在冷梅苑休息,由儿子林诺言陪着。 何欢初闻这个消息,心如刀绞。她想要告诉母亲,她就是林曦言,她没有死,只是变成了何欢的模样。可冷静下来想想,即便母亲相信了她又如何?母亲一向柔弱,又没有心机,若是她不小心说漏了嘴,只会惹来麻烦。再说,她也是时候让母亲坚强起来,毕竟以何欢的身份,她很难时时刻刻保护她和弟弟。 远远的,两个身穿小厮衣裳的男人看着何欢熟练地躲过丫鬟们的视线,七转八绕朝某个方向走去。 眉清目秀的男人疑惑地看着何欢主仆,不解地询问身边的人:“三爷,您认识她们?” “她对这个地方很熟悉。”浓眉大眼的男人伸手抚摸下巴,若有所思,随即他扔下一句:“我去问路。”快步朝何欢主仆走去。 眼见着冷梅苑就在眼前,何欢的心“嘭嘭”直跳。她可以在何家人面前耍狠,她可以对紫兰理直气壮,但冷梅苑内住着的是她的母亲和弟弟,她应该怎么做?过去的种种,林、何两家结下了太多仇怨,根本不可能三言两语化解。 “啊!”何欢轻呼一声,急忙捂住嘴巴。她差点撞上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男人。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白芍的声音在颤抖。她认得他,他就是在城外威胁她们的地痞。 何欢也认出了男人,心中暗暗叫苦,随即才意识到他穿着沈家小厮的衣裳。她虽然不能说,她认得沈家的每一个下人,但眼前的男人绝不是沈家的下人。她暗生警惕,拧眉看他。 男人上下打量何欢。她的衣裳半新不旧,但不同于前天的狼狈,此刻的她细心装扮过。“哎呦,林家小姐的丫鬟,好巧啊,我们又见面了。”他啧啧咂嘴,又瞥了白芍两眼,“你们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里啊?” “你想干什么!”白芍吓得脸色发白,“你若是不让开,我……我就要叫人了。”她软弱无力地威胁。 “好啊,叫吧,小爷等着呢。”男人的目光落在何欢的脸上。 何欢暗暗叹一口气,示意白芍去前面把风,压着声音说:“这位公子,前天你收了我们的银子,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我好歹救过你的命,难道只值那几两银子?”男人上前两步,把何欢逼至墙角。 何欢的背抵着墙,心中暗暗着急。他没有说出自己的目的,他在与她谈判。他冒充沈家的下人,动机一定不单纯。她得想办法让沈家的人发现他才行。 男人低头审视何欢,不客气地说:“我救了你的性命,你不说以身相许,也该以诚相待吧,林家小姐的丫鬟?” “不错,我的确不是林家的丫鬟,我不该骗你,这事是我不对。”何欢痛快地认错,又诚恳地说:“你救了我一命,除了银子,若是我有什么能为你做的,你尽管说。我想,你拦下我,并不是为了与我打招呼吧?” 男人轻笑。何欢在诱他说出目的,虽然手段不怎么高明,但足以说明,她不是一般的无知妇孺。他抬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眸。他注意到,她脖子上的淤青犹在,他的嘴唇抿成一直线。 何欢同样注视着他。早在十年前她就学会了坚强。失去父亲的庇护,又有豺狼一般的叔父,她若是不够坚强,只能任人宰割。这就是现实。 短暂的僵持间,男人脱口而出:“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何欢试图推开他,见他巍然不动,她一脚踩住他的脚背。可惜,绣花鞋太软,她人微力轻,效果并不理想。 男人犹记得她狠狠踢自己那脚,他笑问:“怎么,又想故技重施?真是忘恩负义的女人!” 何欢侧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说道:“我想,你故意制造混乱,千方百计混进来,应该有不得已的原因吧?” “你在刚才那些马车中?”男人说的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何欢点头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不要管我是谁,我也不问你想干什么。你希望我怎么样,请直说。若是我能帮上忙,今日之后,我们就是陌路人,以后谁也不认识对方,如何?” 男人再次打量何欢,点头道:“很好。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这样的性子,怎么会上吊自杀?” 男人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诉何欢,她若是说谎,他们就不必往下谈了。何欢知道真正的何欢为何轻生,可是她对眼前的男人露出了太多属于林曦言的本性,他不会相信她的解释。 “怎么,不能说?”男人催促。 “不是不能说。”何欢垂下眼眸,“我只是经历了女人最不想经历的事,一时想不开,这才……”她的声音细若蚊蝇。 男人立马想到,她曾暗示,她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他后退两步,揭过话题说道:“看起来你对沈家很熟悉。” “我若是给你指路,你不会伤人性命吧?” “不会。”男人肯定地点头。 “好。”何欢同样点头。之后她问明了他的去处,为他指了路,又细心地告诉他,如何躲过巡查的仆役,如何骗过守门的婆子。 男人临走说了句:“以后再无瓜葛。”转身而去。。.。 第13章 姐弟 大韩氏幽幽感慨,不由地想起十八年前。那时是她做媒,把庶妹小韩氏嫁给何柏贤。当年她哪里知道,何柏贤会在外面养外室,连儿子都生下了。庶妹临死心中有怨,她能理解,可何家也太不着调了,居然把外室认作继室,还让何欢唤她母亲。当初她和女儿一力阻止,何欢居然反过来怪她们。 想起种种往事,韩氏又是一叹,恨恨地说:“都是那些在海上为非作歹的强盗,把我们两家害成现在这模样!” 何欢何尝不知道,林何两家的没落,全拜海上那些盗匪所赐。据她所知,蓟州城还算太平,可沿海那些渔村,经常被海盗洗劫。贼匪们抢劫钱财,杀人放火,**民女,简直无恶不作。朝廷也曾派兵围剿,可是大海茫茫,根本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 这些事都是何欢从沈经纶身边听来的。沈家曾计划捐钱建造海船,沈经纶也亲自去沿海的渔村看过,可他到底是读书人,哪里懂得行军打仗的事。再说,他曾是先太子嫡长子的伴读。先太子被废后,有人说先太子一家被皇上囚禁了,也有人说他们都死了。不管怎么样,皇帝虽放了沈经纶回乡,并没有治罪于他,但他和先太子的关系天下皆知,他必须谨言慎行。 想到沈经纶空有满腹才学,却只能偏居蓟州,一辈子不能入官场,何欢只能替他惋惜。看看时辰,她心中奇怪,为何不见沈经纶派人赶她离开冷梅苑,不由地担心陌生男人没有被抓住。 辞别了大韩氏,何欢正想折回去与陶氏汇合,就见林诺言独自蹲在院子的角落,低着头不知在干什么。她悄悄靠近,只见他正偷偷抹眼泪。 “表弟,你蹲在这里干什么?”何欢故意抬高声音。 林诺言急忙站起身,背对何欢擦去脸上的泪水,转过身信誓旦旦地宣誓:“我不会让你欺负母亲的。” “若是我有心欺负你的母亲,你有办法阻止我吗?” “我……”林诺言语塞。片刻,他大声说:“我是家里长子,你若是欺负母亲,我就和你拼命!” “你这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何欢摇头,“你只有一条命。你把命都拼掉了,以后若是再有其他人欺负你的母亲,到时你要怎么办?再有,你说我欺负你的母亲,你亲眼看到了吗?” “大姐说,你和二姐都不是好人。” “我想,你大姐不是这么说的吧?”何欢轻笑着摇头,“你已经十岁,是大人了,很多事都要自己想清楚。这么说吧,不管是谁,唯有自己有了资本,才配说‘保护’二字。至于现在的你,恐怕谁也保护不了。” 林诺言睁大眼睛瞪着何欢。“你不要小瞧我!”他握紧拳头,双颊涨得通红,“我不止可以保护母亲,将来还要替父亲报仇!” 何欢微微一愣。她也想替父报仇,可海上的强盗就连官府都拿他们束手无策,他们这样的平民百姓又能如何?她从来都不敢给弟弟灌输报仇的思想,更不知道他居然有这样的想法。“是谁教你,将来替父亲报仇?我是说,替姨父报仇。”她急忙纠正自己的称呼。 “我自己想的。”林诺言的眼中满是愤怒,“先生说,那些贼人杀了很多百姓,抢了很多钱财,大家都很害怕他们,可是我不怕。” 何欢听着林诺言的童言稚语,心中五味陈杂。本朝历来重文轻武,她一直希望弟弟能够好好读书,高中状元,可父亲的仇是她心中的刺,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她上前两步,一把抱住林诺言的脑袋。 林诺言吓了一跳,用力推搡她,大叫:“你放开我。” 何欢措不及防,后退了一小步。她定了定神,正色道:“你大姐虽然不在了,但你应该还记得,你名字中的‘诺’字是什么意思。”说罢,她转身而去。 何欢一路从冷梅苑回到前面的小花厅,并没听说沈家抓了小偷之类的传言。她心中奇怪,又不敢打听。 陶氏见何欢许久未回,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到她远远走来,她迫不及待迎上前问:“这么样,见到你姨母了吗?她怎么说?” “这些事,回家再说。”何欢给陶氏使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她看到有人正躲在不远处的廊下探头探脑。她扶着陶氏进屋,正想找小丫鬟通报一声,她们准备回家了,就见紫兰行色匆匆,快步朝她们走来。 紫兰行至屋子门口,身体还没站稳便急促地说:“表小姐,奴婢把大太太的事告诉您,不是让你引着陌生人在后院乱走的。” “你这话从何说起?”何欢板起脸,不悦地说:“你称呼我一声‘表小姐’就该明白主仆之别,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 紫兰抿嘴看了看何欢,生硬地说:“家里进了贼人,有人看到他与表小姐一处说话……” “笑话!”何欢冷哼,“你这是在暗示,我引了贼人进沈家不成?” “表小姐,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何欢脸上的怒意更甚,“我不想与你说废话。若是表姐夫有此怀疑,你现在就请他过来,我当面与他说清楚!” “表小姐!”紫兰脸上顿显惊恐之色,又急忙掩下情绪,低声说:“表小姐息怒,大爷一直陪着念曦少爷,谁也不敢去打扰……” “我不管这些,你必须给我说清楚,所谓‘有人看到’到底是谁看到?”何欢质问。 面对何欢的咄咄逼人,紫兰原本的兴师问罪之态荡然无存,急忙在一旁赔笑,推说是一个小丫鬟看到她在冷梅苑附近与一个眼生的男人说话,她这才过来问一问。 何欢假作思量紫兰的话,不甚确定地说:“我在冷梅苑附近的确与人说过话,但他只是问路,我见他穿着府中下人的衣裳,以为他是表姐夫新招的下人,不小心迷路了。” 紫兰一听这话立马急了,连声追问男人长什么模样,都问了些什么。何欢谎称男人告诉她,他奉命去沈经纶的书房。因为她也不知道怎么走,所以建议他问问别人。 闻言,紫兰匆匆向何欢行礼告退,慌慌张张走了。 一盏茶之后,何家的马车驶出沈家大门。离大门不远处的暗巷中,男人的目光紧盯着马车,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直线。他已经换下了小厮的衣裳,但依旧难掩神色中的狼狈。他很清楚,自己被马车上的女人摆了一道,险些被沈经纶当场逮住。现在的他只想知道一件事,马车中的女人到底是谁。他悄然跟了上去。 之后的几天,何欢与陶氏一早就去沈家。面对旁人的指指点点,明里暗里嗤笑何欢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陶氏觉得抬不起头,可何欢却似压根听不到。陶氏劝她早些离开沈家,她便回她一句,她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在乎活人的唾沫星子。 事实上,何欢的确不在乎闲言碎语。她打定主意再嫁沈经纶,就料到会被人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个世界,从来都是胜利者说话,将来只要她再次成了沈大奶奶,那些人只会羡慕她,哪里还会记得今日的冷言酸语。 何欢不在乎旁人对她的看法,但有一个人却是她不得不在意的,那人便是沈经纶。这几天她一直没机会与他说话,但她远远看过他几次。他依旧从容优雅,只不过她看得出,他很憔悴,几乎是心力交瘁。 一年多的夫妻生活,何欢早就发现,每当他轻拢眉头,就说明他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每当他不经意地轻揉太阳穴,就说明他十分疲累。 这些天,她不是看到他皱着眉头,就是在揉压额头。有两次,她甚至看到他对着天空发呆。 面对这样的沈经纶,何欢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忧虑。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死后,丈夫依旧惦记着自己。可他若是心心念念记挂着林曦言,她如何以何欢的身份再嫁他?难道她要告诉他,她就是林曦言,附身在何欢身上?他从来不信鬼神之说。她若是这么说,恐怕她才说一句,他便转身而去了。 远远看着沈经纶坐在屋内与一位乡绅说话,何欢不觉看呆了。 “啊呀,我当是谁,原来是何家大小姐。”尖锐的女声唤回了何欢的思绪。 ***** pk1000分加更。明天开始更新在加更在07:18,明天只有例更哦。。.。 第14章 见面 闻言,何欢回头看去,就见林梦言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台阶上。显然,她也看到沈经纶了。 “林二小姐。”何欢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转身想走。她太了解林梦言了。她的身边没有前呼后拥,摆足大家闺秀的谱,一定是想找她的茬。 “等一下!”林梦言挡住了何欢的去路。 何欢怯生生地看她,心中暗暗叹息。她本来没打算在自己的葬礼上对付林梦言,但她既然自己送上门了,她自然得成全她。 林梦言抬起下巴,身体前倾,低头在何欢耳边说:“你真是不要脸,居然在自己表姐的葬礼上勾引表姐夫……” “你还不是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还不是为了勾引自己的堂姐夫。”何欢的声音不高,却硬生生压住了林梦言的讥讽。说话间,她打了一个趔趄,往后退了一大步。 林梦言震惊地看着何欢,震惊过后便是愤怒。“你说什么!”她咬牙切齿。 “其实我们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何欢的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微笑。 林梦言彻底被激怒了。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屋子内的沈经纶。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们。 何欢背对沈经纶,不知道屋内的情形,但她十分肯定,沈经纶的小厮文竹一定已经发现了她们。她的笑容慢慢放大,再次后退一小步,一字一顿说:“人人都知道,表姐在世的时候,你就已经迫不及待……” 林梦言没料到何欢居然一改以往的懦弱,她的脸色又青又白,恨不得一把撕烂她的嘴,但她到底记得,自己必须顾忌大家闺秀的形象。 眼见林梦言再次朝沈经纶看去,何欢收敛了笑容,眼泪摇头,嘴里喃喃:“我没有。” 林梦言心知中计,正想放弃原本的计划,她的丫鬟梅清已经从回廊的柱子后面走出,对着何欢怒道:“表小姐,您太过分了。自大小姐过世后,二小姐一直很伤心,神思恍惚才会落下帕子。”她扬了扬手中的丝绢,“奴婢不过是替二小姐拣帕子……” “我真的没有。”何欢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 林梦言瞥见沈经纶已经注意到她们,急忙对梅清说:“快扶住她,别让她摔倒。” 何欢用含泪的眼眸对着林梦言轻轻一笑,右脚绊在了石凳上,整个人往后倒去,手掌蹭破了皮。 “你是故意的,我可没有推你!”林梦言急忙撇清。 正如何欢的预料,林梦言的话音未落,文竹已经走到她们身旁,一边问她有没有事,一边招呼丫鬟过来搀扶何欢。 何欢低着头,小声解释:“是我绊在石凳上,这才摔倒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和林二小姐无关。” 林梦言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心中暗恨。“大姐夫。”她悄悄瞪了何欢一眼,迎向沈经纶。 何欢没有动,只是把受伤的右手藏在身后,低头站在原地,小声请求文竹把她的丫鬟白芍找来。她深知林梦言最擅长装委屈与恶人先告状。可惜林梦言不知道沈经纶从不会轻信他人的片面之词,更不喜欢推诿责任的人。 一旁,沈经纶默然听着林梦言的解释,直至她说完了,他径直吩咐沈家的丫鬟把她们主仆二人送回林二太太身边。 林梦言还想说什么,但见沈经纶面无表情,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低头离开了。 沈经纶的目光掠过何欢,吩咐文竹找人替她处理伤口,再把她交给陶氏。 何欢一径低着头。这一刻她离他很近,却深深感觉到,想要靠近他是那么艰难。眼见他即将转身而去,她急切地解释:“表姐夫,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和表妹无关。” “我知道。”沈经纶转身欲走。 “表姐夫。”何欢的心“嘭嘭”乱跳。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她的头顶刚到他的耳垂,如今,她的身高只及他的肩膀。站在他身旁,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她呼吸困难。 “以后不要一个人乱走。”沈经纶的声音平淡如水,没有丝毫责备之意,但何欢马上意识到,前几次她看到沈经纶的时候,他也看到了她。 “表姐夫,其实我一直有一件事想求你,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开口。”何欢试图告诉沈经纶,他多次看到她,只因有事相求。 沈经纶转头看她,并没有应承。 “其实……其实……”何欢不安地绞着手中的帕子,低声说:“其实……三年多前,我和表姐的感情很好,我一直把姨母当成自己的母亲……我知道很多事情早就说不清了……大家都有自己的立场,都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她的声音渐渐弱了。 沈经纶依旧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默然等待下文。 何欢知道,他并没有相信她的话。她深吸一口气,真切地恳求:“我能不能见一见念曦?他是表姐唯一的孩子。”说罢她又焦急地解释:“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姨母也说了,念曦太小……可是以后我大概没机会看他……” 沈经纶低头审视何欢,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仿佛早已把她看透。他问:“前几天你去冷梅苑,就为了这件事?” “不全是。”何欢摇头,“姨母一直对我很好……”说到这,她似猛然醒悟一般,急忙向沈经纶求情:“表姐夫,您不要怪紫兰,是我不断求她,她才告诉我姨母在冷梅苑。” “此刻岳母正照顾着念曦。”沈经纶陈述。他的言下之意,既然韩氏已经拒绝了她,他不能违逆她的意思。 “表姐夫,我能不能见一见姨母?”何欢抬头看着沈经纶,眼中满是期待。 沈经纶微微蹙眉。何欢立马低下头,低声喃喃:“我不是故意为难表姐夫。不管姨母会不会答应,以后我都不会故意出现在表姐夫面前,真的。”她似小女孩一般重重点头。 十年前,生活就逼迫她遗失了小女孩独有的天真。她在他面前故作单纯,全因她知道,沈经纶成熟稳重,终究也是普通男人。或许他的前半生经历了太多的坎坷,所以他喜欢林曦言偶尔展现出的天真与娇憨。先前的一年多时间,她一直在揣摩他的喜好。她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 果不其然,随着何欢的那声“真的”,沈经纶微微一愣,诧异地打量她。转瞬间,他的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漠,淡然道:“我让文竹带你去见岳母。” “多谢表姐夫。”何欢急忙向沈经纶屈膝行礼,脸上难掩喜悦之色。她终于可以看到儿子了,她朝思暮想的儿子。此时此刻,她顾不得假装,再次向沈经纶道谢,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 不远处,林梦言躲在暗处,恨恨地看着何欢的笑脸。“不过是破落户,居然敢和我争,今晚就让你笑不出来。”她狞笑,美丽的脸蛋瞬间扭曲了。 当天傍晚,当何欢坐上回家的马车,她依然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中。她的儿子身体那么软,脸颊胖乎乎的,小手也肉嘟嘟的,才几天就已经睁开眼睛了。她抱着他,他一点都不怕生。他们的儿子果真是世上最漂亮,最聪慧的。她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光明正大回到儿子身边,陪着他健健康康长大。 陶氏看到何欢脸上的喜气,她从未见她如此高兴,忍不住询问:“欢儿,今天很顺利吗?听说你遇上林家二小姐了?” 何欢急忙收敛神色,回道:“今天还算顺利,以后还需步步为营。” “欢儿,你和以前不同了。” “当然不同。”何欢重重点头,“经历过死亡,一切都会变得不同。” 陶氏垂下眼睑。何欢脖子上的淤青尚未完全散去,这些瘀痕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是她把年仅十七岁的少女逼上绝路。因为内疚,她不想泼她冷水,但她在沈家听到很多传言。她深深觉得,就算世上没有林梦言,沈经纶的妻子也绝不可能是何欢。 “欢儿,不如算了……” “大伯母,我说过很多次,我心意已决。”她的话音刚落,就听马车外一片纷扰之声。她把帘子挑开一条缝,就见自家的马车被三四个流里流气的男人团团围住了。。.。 第15章 劫持 赶车的张伯看到地痞手中的利刃,脸色发白,颤声问:“你们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只要你们交出买路钱,爷几个就放你们过去。”为首的男人呢嘿嘿冷笑,目光直往车厢中瞟。 何欢的第一反应,他们一定是受林梦言指使。若事实果真如此,那么他们要的就不是银子。 当下,张伯坐在车头瞪着马车周围的男人,陶氏和白芍则六神无主看着何欢。何欢抓起小几上的茶壶,悄然靠近张伯,隔着帘子说:“他们只有几个人,你拉紧缰绳,冲过去再说。” 张伯何尝没想过,但马匹是向车行租的,若是有什么损伤,他们压根赔不起。 何欢见张伯没有按吩咐行事,当外面的情况很严峻,心中暗急。她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悄声对白芍说:“你下车,假装给他们银子,把簪子插马屁股上。” 白芍吓得嘴唇发白,又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只能怯怯地接过簪子。 何欢沉声说:“放心,他们要的是我,你只要紧紧抓着车辕,等车子出了小巷就没事了。” “欢儿,钱财身外物……” 何欢不知道陶氏这么天真,压着声音问:“大伯母,最近这一两年,你可曾听说,天还没有黑,就有人当街抢劫的事?” 白芍的眼泪簌簌直下,哽咽道:“小姐,奴婢的命是您的……” “哭什么,你只要抓住车辕,我会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白芍急忙用衣袖擦干眼泪。她正要起身,就听一个男人在外面朗声说:“几位大哥,这是做什么大买卖呢?能不能也让我参一脚?” 何欢听到这声音,心中暗惊。经沈家一事,她和这个男人算是结下了梁子。她顺着车帘的缝隙朝外望去,就见男人孤身一人,正大摇大摆朝马车走来。 “聪明的,别多管闲事。”地痞冲着男人晃了晃手中的匕首。 “小姐,现在怎么办?”白芍满脸无助,“小姐,他不是好人……” “嘘!”何欢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马车外,男人趾高气扬,大声说:“难道你们没听过谢三爷的名号吗?” 何欢暗暗观察他,微微皱眉。他孤身一人,赤手空拳面对几个持刀的大汉,他竟然毫无惧色。这样的情形,要么他的武艺很好,有恃无恐;要么他在做戏,外面那些人其实是他安排的,与林梦言无关;又或者他已经去搬救兵,这会儿不过是拖延时间。 何欢暗自评估这几种可能性。第一次相见,他救了她是事实;第二次见面,她摆了他一道,他一定心知肚明-- 想到这,何欢示意陶氏和白芍坐稳,自己则悄然揭开帘子,坐到张伯的身旁,急促地说:“快,不管行不行,先冲出去再说。”见张伯愣住了,她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缰绳,用力勒紧缰绳。 张伯醒悟过来,狠狠甩下马鞭。流氓们的注意力全在谢三身上。马车跑出十余米,他们才醒悟过来,撇下谢三追着马车奔跑。 何欢不顾马车的颠簸,引颈朝后望去,只见流氓们紧追马车不放。眼见马车已经驶入人来人往的大街,他们依然没有散去。何家都是老弱妇孺,她不能把他们引回家。“张伯,转去衙门那边。”她吩咐。 在一阵疯狂疾驶后,眼见流氓们快追上了马车,而衙门还在四五条街以外,何欢正暗暗叫苦,忽见几个捕快迎面跑来。流氓们见状,立时做鸟兽散去。 何欢下了马车,对着为首的男人行了一个礼,感激地说:“多谢林捕头。” “何姑娘认识我?”林捕头诧异。 林曦言认识林捕头,但何欢从未见过他。她急忙解释:“民女久闻林捕头刚正不阿。今日若不是您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 “何姑娘无需多礼。”林捕头“呵呵”一笑,“要谢也应该谢谢这位小哥,是他通知我们。”他回头看去,身边压根没人,“咦,人呢?是他说,有人意图抢劫何家的马车。” 何欢坐在车头的时候,确实看到一个青衫男子跟在林捕头身后。“林捕头可知道恩人姓甚名谁?” 林捕头摇摇头,又高声询问手下。可惜,没有人留意青衫男子的去向,也未能抓住拦截马车的地痞。 何欢心有余悸,从身上掏了银子悄悄塞给林捕头,希望他多派人手在何家附近走动。 不多会儿,待何欢向林捕头简述了经过,一行人坐上马车,折返何家。 马车上,陶氏不悦地埋怨:“官字两个口,你和捕快说那么多干什么?再说,家里都快没银子买米了。”言下之意埋怨何欢不该塞银子给林捕头。 陶氏很少这样说话,何欢看了她一眼,回道:“今日那些人不像是抢劫银子那么简单,我怕他们会去家里捣乱。” 陶氏低头不语,一脸凄然。何欢这才想起,当年,陶氏的丈夫何柏初就是被林捕头押去衙门。她劝道:“大伯母,伯父的事,林捕头只是听命行事。” “若不是衙门那伙人,你大伯父怎么会死得不明不白?”陶氏的眼眶红了。 “大伯母,家里变成现在的情形,追根究底都是因为海上那群贼匪。” 陶氏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仰头望着车厢的顶部,不让眼泪落下。马车在炙人的沉默中疾驶。 当马车行至何家大门附近,张伯突然拉住缰绳,马儿厉声嘶叫。 “林家小姐的丫鬟,小爷又救了你一回,这次你总该多给些赏银吧?” 闻声,何欢猛地揭开车帘,就见谢三站在马车旁,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他的手轻拍马鼻子。马儿晃了晃脑袋,鼻子发出“噗噗”两声,亲昵地磨蹭他的掌心。他轻笑一声,对着马儿叹息:“畜生反倒比人有情有义,至少不会恩将仇报。” 何欢脸色微变,暗自腹诽:他不会是找我秋后算账的吧?她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想干什么?是你自己说……” “我是来讨赏银的。”谢三抓住马脖子上的缰绳。他的动作明明白白告诉何欢,他不会放行。 陶氏从何欢身后探头,低声咕哝:“刚才的确是他引开那些人……” 何欢按住陶氏,质问谢三:“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陶氏猛然惊醒,戒备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想着自己是长辈,她扬声问:“你想要多少银子?多的我们可没有。” “大伯母,您先回家看看靖弟用过晚膳没有。”何欢支开陶氏,跳下马车从谢三手中夺过缰绳交给张伯,吩咐他先把马匹交还车行。不多会儿,她与谢三面对面站在暮色中。 “你到底想怎么样?”何欢直觉眼前的男人并非善类。此刻,说她不怕是假的,但何家不是白花,就是没脑的泼妇,她总不能让何靖与他谈判。 谢三上下打量何欢,仍旧是那句话,他只是找她讨赏银的。话末,他意味深长地唤了一声“林家小姐的丫鬟”。 何欢同样打量他。不同于城外初遇时的邋遢,此刻的谢三头戴瓜皮帽,身穿土灰色短褐,同色的裤子纳入绑腿,脚上是一双黑色布靴,衣物还算干净,看起来与普通百姓无异。 转念再想想,何欢心中的忧虑更甚,低声解释:“上次我的确不该隐瞒身份,但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记住,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救了你两次。”他伸出两根指头在何欢面前晃了晃。 “其实……那天的事情……” “小爷没空听你??隆=裉炷忝亲芄菜母鋈耍?沂毡阋说悖?咳艘话倭揭?印k陌倭剑?美矗 毙蝗?焓痔忠??p> “你这根本就是勒索!”何欢悄然后退一小步。 谢三皮笑肉不笑,上前一步逼近何欢,表情狰狞地说:“怎么,你想赖账?或者你又想陷害我?” 何欢不敢说,说不定刚才那些地痞都是你找来的,只能摇头道:“我从来没有陷害你。” “不管有没有,银子拿来,我立马走人,快点!”谢三催促,一把抓住何欢的肩膀,捏得她生疼,仿佛她不拿出银子,他就会硬生生扭断她脖子。 何欢用力挣扎,却无法摆脱他的钳制。她怒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知道我住在这里,就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银子。”。.。 第16章 争执 谢三注视何欢,他嘴角含笑,但眼中毫无笑意。何欢打定主意,绝不承认自己曾在沈家蓄意陷害他。 无言的僵持中,何欢心中的惧意慢慢淡去。蓟州城外,他嘴上威胁她,实际上,的确是他救了她。沈家的后院,他并未为难她,看起来的确只是问路,不过他费尽心机混入沈家也是事实。难道他是沈家的仇敌? 这个猜测令何欢心中暗惊。据她所知,沈经纶并没有仇人,但沈家家大业大,是是非非总是免不了的。 何欢轻咳一声,抬头对着谢三说:“你两次救我,这份恩情我铭记在心,但我家的情况你都看到了,我的确没有银子……” “你没有银子,沈家有,你不是惯会在沈经纶面前做戏博同情吗?” “沈家的确富贵,但表姐夫一向不喜欢我。”何欢冷静地陈述,面上不动声色,心中早已焦灼万分,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状。这些日子她与沈经纶统共只接触过一次,就在一个多时辰前。谢三这么说,分明就是知道这件事。经上次一事,他还敢蛰伏沈家,他到底有什么天大的图谋,让他不惜铤而走险? 谢三似乎浑然未觉自己说漏了嘴,他蛮横地威胁:“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小爷豁出性命救了你,四百两是我应得的……” “你这么说好没道理。我从没有求你救我,分明是你多管闲事……” “我多管闲事?”谢三揪住何欢的衣领,又突然放开她,“嘿嘿”一笑,低头附在她耳边说:“你信不信,我可以让你永远嫁不成沈经纶?” “我信!”何欢点头,“那你信不信,若是你把我逼急了,我可以立马让你蹲大牢!”她暗示性地朝四周看了看,隐约可见小巷的尽头有人影晃动。 谢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猛地放开她,后退一大步,低头怒视她。 何欢见状,心中暗暗诧异。他既然知道她想嫁沈经纶,就该明白,非到万不得已,她不会选择两败俱伤。 短暂的沉默中,忽听何靖站在何家大门口大喝一声:“你不可以欺负大姐!”他飞快地跑到两人中间,小小的身子挡在何欢面前。他的身后,陶氏犹豫了一下,脑袋缩回了门口。 谢三低头瞥一眼何靖,冷笑道:“欺负了又怎么样?”他一把抓住何靖的衣领,提溜着他往旁边一扔。 眼见弟弟打了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何欢急忙扶起他,把他搂在怀中。她紧咬下唇,心中恨到了极点,可是她不敢大叫,更不敢报官。她把何靖护在身后,对着谢三一字一句说:“你根本不是为了银子。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谁说我不是为了银子。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为了巴上沈经纶,嫁入沈家,居然恩将仇报把我当人情送给他……” “我没有!是你自己不小心被沈家的下人发现,还差点连累了我。” 何靖看看何欢,又瞧瞧谢三。他试图挡在何欢面前,但被何欢用力压着肩膀。他动弹不得,只能大声说:“你若是再不走,我……我就去报官,我是男人,是一家之主!” 谢三嗤笑一声,并不理会他,只是对着何欢说:“银子拿来,否则我们没完!” 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已有邻居打开大门好奇地张望,何欢缓和了语气说道:“你好歹给我些时间筹银子……” “好,就给你三天。若是三天后我拿不到银子,嘿嘿。”他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何欢没料到他走得那么爽快。她拉着何靖进屋,目光掠过立在门后的陶氏和曹氏,疾步朝西跨院走去。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管谢三是否与沈家有仇,他可以蛰伏在沈家,就代表其他人也可以。他们的儿子还那么小,她必须提醒沈经纶。 回到自己的房间,何欢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声称自己离开沈家的时候,无意中看到前几日向她问路的小偷正步出沈家侧门。她把书信装入信封,一下子又犯难了。能够出现在沈经纶桌上的书信都经过严格筛选,而她曾亲口吩咐管家,何家送来的请柬书函,不管是给她,还是给沈经纶的,一律焚毁,不用呈报。 “我太冲动了。就算书信顺利送到他手中,我怎么忘了,他最不喜私相授受的行为。”何欢暗暗叹一口气,点燃信纸扔进火盆。看着翩翩的火光,她告诉自己,她应该一如既往相信沈经纶,可转念间她又忍不住担心,她明明已经将谢三送至沈经纶面前,为何没被抓住? “不行!”何欢猛地站起身,喃喃自语:“无论谢三的心地是好是坏,他费尽心机潜入沈家,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能留下后患……”她摇头,情不自禁皱起眉头。 “不行,我还是得通知他。”何欢复又回到桌前。 “通知谁?”陶氏站在房门口,看了看何欢,又瞧了瞧地上的火盆。 “没什么。”何欢摇头,“大伯母找我有事?” 陶氏跨入屋子,担忧地问:“欢儿,刚才那人是谁?他为什么在家门口等着你?” “大伯母,他不过是个无赖,这事我会处理的。” “欢儿,你表姐已经入土为安,不如明天让张伯把你姨奶奶接回家,从今往后我们紧闭门户……” “大伯母,我最后再说一次,我心意已决,这辈子我只会嫁给沈大爷,这事不止为了我自己,也为了靖弟的将来……” “大姐,我会用功读书,考取功名,我不需要你为了我牺牲……” “三弟,是谁教你躲在外面偷听的?”何欢瞥了陶氏一眼。陶氏立马心虚地低下头。 何靖急忙走到何欢面前,拉住她的手说:“大姐,这事和母亲无关,是我追问母亲,她才告诉我的,你不要怪母亲。” 何欢挣脱何靖的手,正色问:“靖弟,听你的意思,你觉得大姐做错了?” 何靖没有点头,但眼中写满不赞同,低声说:“我不喜欢别人嚼大姐的舌根,说你……说你……”他的声音微不可闻。 何欢心知这些事一定是陶氏对何靖说的,她横了她一眼,对着何靖说:“那你觉得大姐应该怎么做?” 何靖到底是孩子,他仰着头,急巴巴地说:“大姐,你是最好的,我们只要像母亲说的,留在家里读书写字,别人自然就会知道你的好,再不会胡说八道。” “如果大姐留在家里读书写字,那我问你,谁去赚钱养家?大姐的婚事又该怎么办?等着媒人上门,看谁给的聘礼多,就把自己卖了,好让你们继续坐吃山空……” “欢儿,你怎么能对靖儿说这些!” “大伯母,我有说错吗?”何欢目光灼灼看着陶氏。 陶氏急切地摇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何靖看看陶氏,又看看何欢,有些糊涂了。何欢蹲下身子,握着何靖的肩膀说:“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会从天上掉下来,自己想要什么,就得努力争取。大姐不想被人卖了,还要替别人数银子,所以只能加倍努力……” “可是……”何靖转头看了看陶氏,“母亲说,大姐出去抛头露面,只会害了自己……刚才那人如此轻视大姐,就是因为……” “欢儿,大伯母知道你听不进去我的话,我让靖儿劝你,全都是为了你们姐弟!” “大伯母,你不是为了我们,你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你觉得外面那些闲言碎语让你难堪,丢了你的脸……” “欢儿,你怎么能这么想!”陶氏捂着脸哭了起来。 何欢拉住欲上前劝慰陶氏的何靖,正色说:“大姐不想像以前那样,终日以泪洗面,所以想要争取更好的生活,就像你努力读书,想要考上状元一样,都是为了自己的将来……” “这怎么能比?”陶氏尖叫,“你不知道外面的人说得多难听……” “怎么不能比?”何欢站起身直视陶氏,“难道大伯母觉得,我应该为了闲人的几句话,赔上自己的一辈子,这样才是大家闺秀,才配得上‘何大小姐’四个字?”。.。 第17章 不解 何欢的疾言厉色令陶氏的脸由白转红,一时间竟忘了哭泣。何靖从未见过大姐如此说话,只能睁大眼睛呆呆地看她。 “我……我……”陶氏回过神,眼泪倾泻而下,边哭边说:“我能说的都说了,能做的也都做了,以后出了什么事,你可别怨我!”说罢拂袖而去。 何欢没有追上去解释,反而拉住何靖,对着他说:“靖弟,或许大姐的确不该抛头露面,但是你仔细想想,若大家什么都不做,只是被动地等着,日子能自己好起来吗?大姐相信你一定能高中状元,可是在那之前,我们都要吃饭穿衣,姨奶奶年纪大了,大伯母身体又不好,难道我们一大家子全都傻呆呆等着天上掉银子不成?” 何靖懵懵懂懂地走了,快步追上陶氏。何欢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她千算万算只为回到沈经纶身边,可莫名其妙就冒出一个谢三。 “谢三。”何欢反复默念这两个字,猛然睁开眼睛,急匆匆走出西跨院,在厨房找到白芍,对着她低语了几句。 白芍听了何欢的吩咐,面露犹疑,但最终还是点头应下,脱下围裙径直走出何家大门,疾步往沈家赶去。 白芍没走多久,一个黑影出现在夜色中,如影随形,亦步亦趋跟着她。白芍浑然未觉,按照何欢的吩咐悄然行至沈家的侧门。她与守门的婆子嘀咕了很久,房门“嘭”一声阖上了。她紧张地四下张望,黑影急忙缩头躲在墙后。 半盏茶之后,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白芍愣了一下,似乎颇为意外。犹豫片刻,她弯腰与她说话。黑影远远看着她们,微微一笑,后退几步隐没在黑暗中。 白芍去沈家报信的当口,何欢叫了张伯说话,询问他是否有门路查知谢三的身份。 张伯一脸为难地说,他们夫妻俩一辈子都在何家干活,并不认识街面上的地痞流氓。说完这话,他又提醒何欢,谢三那样的人不好惹云云。 何欢沉着脸没有说话。她曾听沈经纶说过,衙门的捕快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出身。蓟州城西北角那片,有不少地痞流氓,但同样出了不少捕快。虽然希望渺茫,但她或许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眼见时间已经很晚了,马上就该宵禁了,何欢只能吩咐张伯第二天一早去衙门找林捕头,一来问一问他,是否抓到拦截马车的人,二来顺便打听一下,衙门是否有人听过“谢三”这个名字。 张伯垂首而立,默默听着何欢的话。待她说完了,他低声说:“大小姐,老太太临走交待过……” “是姨老太太。”何欢不客气地纠正,“你要知道,你们夫妻是何家的下人,并不是姨奶奶的陪嫁。” 张伯怔了一下,正要开口,何欢已经抢先道:“不要说姨奶奶此刻正在青松观,就算她在家里,她年纪大了,也不宜过度操劳。就拿前几日的事来说,我想典当母亲留给我的屏风,也是为了家里能有银子买米买粮。这种小事,其实无须惊动姨奶奶。”她叹了一口气,接着感叹:“你们都是家里的老人了,不可能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再不比从前,早已不是多双筷子多个人这么简单。” 张伯听着何欢的絮絮叨叨,表情微变。她分明在暗示他,他们两夫妻若是认不清谁是主子,她只能将他们卖了。一时间,他有些慌张,又有些不服。他们服侍过她的祖父,就算魏氏对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 “张伯,如果我记得没错,姨奶奶比你们年长三四岁,若是在普通百姓家里,你们差不多该抱上曾孙了。” 何欢说得极为平淡,但张伯却听得手脚冰凉。他们两夫妻无儿无女,若是离了何家,大概只能饿死路边。何欢能把魏氏送去青松观,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们?魏氏到底是何欢的亲祖母,闹得再凶最后还是一家人,可他们两口子不过是何家的佣人,他们有什么资格在主子面前说三道四?再说,以魏氏的脾气,真要闹腾起来,她也不一定会护着他们。 想到这,张伯的态度立马就软化了,恭声说,明日一早他就去衙门打听。 何欢很满意他的态度,点头命他退下。张伯听着她淡漠的语气,隐约觉得她和以前不同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他不敢抬头看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去,只见素白的裙子遮住了她的双脚,膝盖之上,她双手交握,很自然地垂放在大腿上。张伯不敢继续往上看,他只注意到原本粗糙的双手似乎变得白皙修长,原本暗灰色的指甲经过细心打磨,微微泛着柔和的光泽。 “还有其他事吗?”何欢沉声询问。 张伯幡然醒悟,急忙行礼告退。 待张伯离开,何欢低头朝自己的手指看去。这些天,她每日用加了醋的温水泡手,这是沈家的管事妈妈教她的,因为沈经纶喜欢漂亮干净的手指。不过今时今日的她保养双手并不是为了他,她只是单纯地希望,无论在多么细小的方面,她都能保持最佳状态。她不知道这是何时养成的习惯,或许是这一年多受他的潜移默化。 半个时辰后,白芍从沈家折返。当何欢从她口中得知,紫竹派了一个七八岁的丫鬟传话,她不由地奇怪。按照沈家的规矩,入夜后小丫鬟是不能独自乱跑的。 “那小丫鬟长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何欢的声音抬高了几分。 白芍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出所以然。何欢皱着眉头思量许久,呆呆地望着烛火。 第二天一早,何欢依旧卯正时分就醒了,她洗漱整理妥当,走出西跨院就见何靖正在廊下浇花。“靖弟。”她轻唤一声。 “大姐。”何靖急忙放下水瓢,转身打招呼。当他的目光触及何欢,他不由地愣了一下。何欢穿着青灰色的褶裙,上面是同色系的窄袖褙子,衣裳只有三四成新,这是何靖见惯了的旧衣,可不同于以往,她的耳朵上带着两朵丁香儿,裙摆缀着流苏,头发也仔细梳理过,虽然只插着简单的木簪子,可乌黑的秀发在朝霞下显得光润柔软,把她的盈盈笑脸衬托得更加白皙明媚。 “大姐,您待会儿要出门吗?”何靖垂下眼眸。 “今天不出门,怎么了?”何欢转头看了看红艳艳的太阳。她喜欢清晨的朝气蓬勃,让她觉得生活充满希望。 何靖再次朝何欢看去,只见霞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的阴影。他忽然想起,这些天大姐虽然仍旧穿着旧衣,但她每天的衣饰似乎全都细心搭配过。他原本以为那是因为她要去沈家见客,现在看起来又不像。“大姐,你不是说,没什么高兴的事,所以用不着打扮吗?” “没什么高兴的事,就更应该好好打扮,让自己高兴起来,你说是不是?”何欢随口回答,目光落在廊下的盆栽上,弯腰捡起地上的水瓢,一小瓢一小瓢慢慢浇花,低声询问:“靖弟,大姐昨晚说的话,你想过了吗?” “恩。”何靖点点头,呆呆地看着她的动作。他觉得整个家光秃秃,灰沉沉,这才不顾所有人的阻拦,种下了这几盆花草。他一直知道,大姐因为疼爱他,这才什么都没说,但他相信,她一定觉得他应该把浇花的时间用来读书。可此时此刻,她第一次帮他浇花,动作却是那么自然优美,仿佛这是极平常极普通的一件事。 “大姐,你不觉得我每日侍弄花草,浪费了读书的时间吗?” 何欢停下了动作,笑道:“以前或许会,但以后不会了。看着这些嫩绿的叶儿,心情自然就好了;心情好了,读书就能够事半功倍,这样很好。” “真的?”何靖的脸上漾起笑容。 “当然是真的。今日如果能顺利把屏风卖了,我们索性再买些花苗种在院子里,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能开花了。” “大姐,您真的要把永记当铺的黄掌柜找来?” “是啊。”何欢点点头,“怎么了,是不是大伯母说了什么?”。.。 第18章 买卖 “不是。”何靖摇头,“母亲从昨晚到今天早晨都没出过房门。”他小脸微皱,手指心虚地摆弄衣角。 何欢低头审视他,问道:“你也觉得我不该找黄掌柜吗?”她相信陶氏一定对着何靖哭诉过,痛陈她的不是。 “不是的。”何靖摇头否认,神情显得有些急切,低头不敢看何欢的眼睛。 何欢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何靖抬头,急巴巴地解释:“母亲的话虽然是对的,但是我喜欢现在的大姐,我不想看到大姐像以前那样,每日都伤心难过,暗自垂泪。”话音未落,他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一下涨红了脸,手足无措。 何欢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以后我们都要高高兴兴过日子。现在我们去厨房看看早膳准备得如何了。”她拉着何靖往厨房走去,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西厢的窗户。 窗户后面,陶氏眼睁睁看着何靖仰起小脸,与何欢边走边说,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坐在窗户后面不断抹眼泪,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怨念。 何欢与何靖用了早膳,催促他回去读书,自己则端着粥点去了陶氏的卧房。眼见陶氏背对自己侧身而卧,肩膀微微抖动,似在哭泣,她放下托盘,低声说:“大伯母,即便你和我怄气,但身体是你自己的,不值得为我气坏了身子……” “我知道,你根本不是担心我的身体,你只是怕我病了,花家里的银子!” 何欢被陶氏气乐了,回道:“一个人若是连自己都不心疼自己,那她也不值得别人心疼。”说罢转身而去。 陶氏见何欢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胸口似堵了一团棉花般难受。她愤愤地下床,端起粥碗狠命喝了几口,眼泪再次滑下了脸颊,无力地嘟囔:“他们到底是亲姐弟,我又算得了什么!” 何欢回到西跨院,刚刚把自己的衣物稍作整理,白芍就告诉她,永记当铺的黄掌柜来了。其实黄掌柜前几天就派人给何欢送过口信,因她每日都去沈家吊唁林曦言,这才约了今日见面。 黄掌柜四十有余,个头不高,又长得精瘦,穿着褐绿相间的宽袖直坠,整个人更显得矮小猥琐。曹氏见他笑得谄媚,冷哼一声,眼中难掩鄙夷之色,没打招呼就欲转身离去,想想还是停下了脚步。 黄掌柜一一向她们行过礼,就连白芍他也客气地唤了一声“白姑娘”。何欢与他打过招呼,心中不禁升起几分警惕。他既然知道白芍并不叫“何白芍”,就表示他打听过何家的情况,而且他并没有掩饰这一事实。 黄掌柜一边检查屏风,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何欢。何欢典当过不少东西,去的都是城东的另一家铺子。在行家眼中,她也算一只可以任人宰割的肥羊,这次她为什么指名找上他? 黄掌柜想了几天都闹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当下只是为难地说:“何大小姐,实不相瞒,这屏风虽然也算老物,但一百两银子,就算请铺子里的老师傅仔细修整一番,也卖不了这个价钱。” 曹氏一听“老物”,顿时两眼放光,围着屏风直打转。她一直以为那东西砍了当柴烧都嫌费事,才由着何欢把她放在西跨院。她暗暗瞪了何欢一眼,心中嘀咕: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才会藏着掖着。 真正的何欢的确不认识这块屏风,就算是林曦言,未经沈经纶指点,她也不知道屏风上的雕刻出自名家之手。何欢寻了一个理由支走曹氏和白芍,对着黄掌柜说:“掌柜的,如果我说,单单这块屏风,我至少能让你净赚一百两,你觉得如何?” “何小姐说笑了。”黄掌柜笑了笑,没有明确表态。一百两虽然不是小数目,但有些事还要看值不值得。或许,他压根不该出现在何家。 何欢看到他眼中的轻慢之意,笑道:“黄掌柜大概看不上这区区一百两,但是我想,贵宝号每半年一次的竞标会,赚的不仅仅是其中的佣金吧?” 一听这话,黄掌柜眼中的诧异之色一晃而过,轻慢之意顿消。他们永记当铺在蓟州城的当铺之中,规模只算中等,外表也不起眼,但是他敢说,他们一年的盈余绝对是行内首屈一指的,而他们的收入来源大半来自每半年一次的竞标会。何家早就没落,何家压根没资格知道竞标会的存在。 “何小姐,在下不明白你的意思。”黄掌柜一径装傻。 何欢轻笑,续而正色说:“黄掌柜贵人事忙,我就直话直说吧,我有办法令沈大爷在竞标会上买下这块屏风,不,确切地说,这块屏风我只卖沈大爷。” 黄掌柜转头朝屏风看去,心中复又升起几分不以为意。眼下不止是蓟州城,就连附近几个城镇的未婚姑娘都盯着沈经纶,何欢想借屏风亲近沈经纶,他可以理解,可沈经纶是那么好亲近的人吗?就算屏风的雕花是他喜欢的,但他的眼界一向极高,恐怕看不上这么一块东西。 “何小姐,既然您是爽快人,在下也就直言了,我们铺子虽蒙沈大爷关照过一两次,但实在没什么交情,也不知道下一次的竞标会沈大爷会不会赏脸,所以……”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何欢曾是林曦言的时候就与黄掌柜打过交道。八个月前,沈经纶带着她参加过竞标会,所以她很清楚,沈经纶回到蓟州后收藏的东西,有不少来自永记当铺,它是唯一与沈家有往来的当铺。 “黄掌柜,我知道你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而我也并非信口开河。不如这样,等过些日子,你派人给沈管家传个口信,若是沈大爷对屏风感兴趣,你可以再来找我,横竖下一次竞标会在四个月后,这事并不着急。” 何欢话音未落,黄掌柜深深看了她一眼。若是在平常,这么麻烦的生意不做也罢,但何欢的话勾起了他的兴趣,他问:“不知道何小姐觉得,我应该如何传这个口信?” “黄掌柜,您应该听过善因姑姑这个称呼吧?” “是。”黄掌柜点头,不知不觉中已经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善因姑姑是先太子时期的宫人,以苏绣见长,据说,先太子妃十分喜欢她的刺绣。 何欢看着黄掌柜的表情变化,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可是待她定睛看去,黄掌柜的脸上已经恢复笑容。她清了清喉咙,转而说道:“我想,以黄掌柜的人脉,就算买不到善因姑姑的绣品,买一副神似的,应该并非难事吧?” 黄掌柜想了想,点头道:“既然何小姐这么说,等沈大奶奶过了头七,我姑且派人去问一声……” “等表姐过了七七再说吧,反正这事也不急在一时。” 黄掌柜点头称是,与何欢客气了两句便告辞离去了。何欢回到自己的房间,想着沈经纶的种种,一时间感慨万分。 她初见屏风,急着使人去请黄掌柜,就是打算借由当铺的人,在短时间内与沈经纶产生联系。那时的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沈经纶竟为妻子的死这么伤心。这几天,她亲眼看到他的疲惫与憔悴,她很想安慰他,偏偏她成了“何欢”,一个为他所讨厌的女人。要想让沈经纶对“何欢”改观,她要走的路还很长。她轻轻叹一口气。 “怎么,屏风没卖出去?”曹氏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屋檐下,两只眼睛滴溜溜直转。 “曹姨娘,你找我有事?”何欢不咸不淡回了一句。 曹氏大步跨入屋子,舔着脸说:“大小姐,家里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正等着买米下锅呢。再说,你开口就是一百两,委实贵了些,不如……” “曹姨娘,把屏风卖了虽是一笔进项,但东西自此就归别人了……” “大小姐,买卖,买卖,自然是以物换银子,难道你还想做无本的买卖不成?” “正是。”何欢笑着点头,“我正想做无本买卖,不知道曹姨娘愿不愿意随我赚些零花钱?” ***** 此文不是种田经商文,所以不会写拍卖会什么的,具体到底如何,请容我卖个关子。另外,新书柔弱,求个票票和收藏啊!。.。 第19章 拜访 曹姨娘听到何欢说,愿意带着她去“赚”银子,立马两眼放光,片刻又装腔作势地说:“我知道家里缺银子,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理应……” 何欢不耐烦与她兜圈子,直言:“曹姨娘,很多事大家心知肚明。我把话挑明了说吧,我想去三叔家‘借’些银子。无论借到多少,少不了你的好处,你愿意与我走一遭吗?” 曹氏看了她一眼,连连摇头,“你三叔一定不肯借的。” “我之所以找你同行,就是想让他不得不借。” 曹氏愕然,继而讥笑道:“大小姐,你大伯父尸骨未寒,你三叔父就卷走了值钱的东西,叫嚷着分家,你以为他是良善之辈吗?” “曹姨娘,你只说,你愿不愿意与我赌一把。成了,你能拿到银子,不成,你也没什么损失,如何?” 曹氏想了想,点头应下。两人稍一合计,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去“拜会”何欢的三叔父何柏海。 午饭过后,张伯从衙门回来,他告诉何欢,不止是林捕头,就是其他捕快,也从未听过蓟州城有姓谢的混混。至于拦截马车的地痞,就连林捕头也觉得奇怪,他的手下竟然都说,那些人很眼生,要知道世上最熟悉地痞流氓的人莫过于捕快。难道这些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 何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心中的忧虑更甚。他本以为谢三混入沈家,只是想趁机偷取财物。回过头想想,若事实果真如此简单,他怎么会大费周章制造混乱,又预先准备好小厮的衣裳。 第二天早饭后,何欢和曹氏按照原定计划,坐着牛车去了何柏海的家。 何柏海与何柏初、何柏贤并非一母所生,他怀疑生母的死与魏氏脱不了关系,所以他与两位兄长的关系一向不好。何柏初在世的时候,多多少少都有长兄的自觉,对何柏海一家也算公平,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何柏海一直觉得大房、二房合伙排挤三房。何柏初在世时,他就四处动手脚侵吞公中的银子。待到长兄咽气,他直接以分家为名,卷走了大部分值钱东西。 不同于何家老宅的破落凋零,何柏海为自家新建的宅邸虽称不上富丽堂皇,却也古朴精巧。青砖红瓦,白墙古树,一看就是小富之家。何欢站在影壁前,举目打量四周。 “大小姐,这边。”下人欲领着何欢往一旁的偏院走去。 何欢朝正屋引颈张望。“咦,那不是三婶娘吗?我先去给三婶娘行个礼。”话音未落,她撒腿往正屋跑去。“三婶娘,侄女给您行礼了。”她恭恭敬敬对着邹氏行了一个礼,又腼腆地笑了笑,“前几次侄女过来向您请安,可惜您一直不在家。” 邹氏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生硬地回答,可能只是赶巧。何欢急忙点头附和,笑道:“我自然知道,三叔父、三婶娘不可能把我拒之门外的。” “这是当然。”邹氏连连点头,不自觉地朝一旁的妇人看去,随即催促何欢:“你是过来找你二妹的吧?快去吧。”说罢冲着门外的丫鬟招手,示意她们把何欢“扶”出去。 何欢没有与她为难,笑盈盈地点头,向着邹氏及一旁的妇人行礼告退。她在何欣的屋子呆了一盏茶时间,被她冷嘲热讽了几句,就有丫鬟带着她折回正屋。 邹氏坐在太师椅上,上下打量何欢,不悦地说:“欢丫头,你这衣裳,连花色都看不清了,这簪子也是,都快断成两截了。虽然三婶娘不是外人,但你也是大姑娘了,让我说你什么好。” “三婶娘,衣裳是干净的,我临出门才换的。簪子虽然旧了些,但还能用。家里已经没银子买米了,这已经是我最好的衣裳首饰了。” 邹氏更加不悦,冷声说:“前两天你在沈家穿的是什么?” “三婶娘也说是前两天了。我们都要吃饭的,只能把值钱的东西都当了。对了,今天我是坐牛车来的,车钱还没给呢。我想,既然是二妹请我来的,车钱理应由三婶娘给。”何欢说得理所当然。 邹氏一直觉得何欢就是个任人欺凌的闷葫芦。她讶异地看了看何欢,就见女儿何欣大步踏入屋子,高声说:“母亲,不是我请她来的,是她自己送上门……” “二妹,你忘了吗?半个多月前,在城东的胭脂铺前面,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何欢侧头想了想,“我记得你是这么说的。”她轻咳一声,模仿何欣的语气,趾高气昂地嚷嚷:“大姐,过些日子我就要成亲了,我的未来夫婿可是陵城首富家的二公子,到时你过来喝喜酒,可别穿得破破烂烂的……” 邹氏瞪了女儿一眼,厉声呵斥:“是谁让你在外面浑说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何欣的眼泪瞬时涌上了眼眶,连连摇头。“母亲,是她胡说八道,我没有那样说过。” “你还说谎!”邹氏更加不悦,“你不说,你大姐如何知道陵城?” 瞬间,何欣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何欢冷眼看着眼前的母女。刚才那些话的确是何欣所言。当时她对真正的何欢说,是她的命不好,才会克死父亲,又克死母亲,她这辈子,嫁人就别指望了,以后说不定会被家人卖掉,为奴为婢事小,怕只怕沦落青楼,下辈子做猪做狗。 自那日之后,真正的何欢一直生活在恐惧中,对魏氏、曹氏也更加顺从。可以说,何欢选择上吊自杀其中也有何欣的“功劳”。 当下,何欢对着邹氏说:“三婶娘,我和二妹从小一块长大,她能够觅得如意郎君,我由衷地替她高兴。难道您觉得我是外人,所以二妹的喜事得瞒着我?” 邹氏一听这话,脸色愈加难看。与陵城吕家的婚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她沉着脸呵斥女儿退下,假借喝茶的动作,用眼角的余光审视何欢。 何欢微笑着上前两步,在邹氏下首坐下,一字一顿说道:“三婶娘,您想不想知道,那天二妹还对我说了什么?” “欢丫头,你二妹还是个孩子,又是心直口快的性子。她把你当成亲姐姐,才会口无遮拦,你是大姐,应该多担待些才是。”邹氏干笑两声,扬声吩咐:“青桐,拿十两银子过来。”说罢又向何欢诉苦:“这几年,海盗为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我们也是一块铜板恨不得掰开两瓣使。”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何欢笑着接话:“三婶娘,我是真心替二妹高兴,才会应了她的邀请,上门恭喜她。陵城吕家,方圆千里人人都知道,他家别的不多,银子最多。只要二妹嫁过去……” “欢丫头,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要加上机缘。虽说你和欣儿是姐妹,但有些话可不是未出阁的姑娘可以胡乱评说的。据我所知,沈家最注重女子的德行。”邹氏说到这,眼中不禁露出一丝鄙夷与嘲弄。在她看来,何欢根本就是穷疯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才会觉得自己有资格嫁给沈经纶。 ***** 我知道,这几章都不满3000字,呜呜,后面我会补更一章,当补偿字数不足。其实整个故事很复杂。一开始写的时候,是2000字一章的,发文时全部改成了3000字一章,改了好几天。后来,发现心里活动太多了,又改了一遍,结果每章都不满3000了。实在没精神重新把每章都凑足3000,所以就这样发了。请大家原谅。。.。 第21章 不对劲 青桐带着何欢回到花厅,就见桌上的两碟糕点已经少了一大半,不由地抬眼看了看曹氏。 曹氏面子挂不住,不悦地说:“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拿些瓜果过来。”见青桐低头退下,她又对何欢说:“我没有全吃完,给你留了一半。” “你别只顾着吃,打听到什么了吗?”何欢喝了一口茶水。她一向不喜欢甜得腻人的糕点。 曹氏见她不吃,拿起一块猪油糕咬了一口,嘟囔着说:“分家的事,内情如何,你我都不知道,那些下人又怎么会知道?”说到这,她凑近何欢,压着声音笑道:“对了,前两天我偶然听到一件事,刚刚悄悄问了一下,看起来像是真事。” “什么事?” “你三叔父在外面养了个女人。”曹氏的眉眼间满是笑意。 何欢微微蹙眉。三房一向都是何柏海做主,若是他想纳妾,一顶小轿抬进门就是,根本不用偷偷摸摸。“你说得具体些。”她隐约觉得不对劲。 “我哪里知道具体的,刚才只是听小丫鬟说,你三叔父生意忙,这段日子经常住在铺子里。我猜想,他不是住在铺子里,而是住在铺子后面的小宅院。” 何欢略一沉吟,低声叮嘱曹氏:“这事暂时不要对任何人提及。” 曹氏受过邹氏的气,本想捅破外室一事,好好气一气邹氏。听何欢这么说,顿时有些不高兴,低声喃喃:“你毕竟是个姑娘家,外室不外室的,你不该插手……” “曹姨娘,想想你口袋里的十两银子。在你眼中,到底是银子实惠,还是逞口舌之快更重要?”何欢相信,何柏海并没有养外室。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曹姨娘两眼放光,高兴地说:“你的意思,那十两银子全都归我?” 何欢见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心中暗暗叹息。二十多年前,何家新建了如今的老宅。四进的大宅院,外加一个大花园。那时候沈经纶尚在京城,何家在蓟州也算“独一份”。短短二十年的时间,花园没了,四进宅院变成了三进。时至今日,不要说修葺屋子,温饱也成了大问题。 事实上,若不是沈经纶的扶持,林家大概也会落得与何家一样的下场。可饶是如此,林家今时今日的情况,也不能与二十年前同日而语。其实,就算是从不沾染海上生意的沈家,也因为海盗猖獗,家底薄了很多。 当然,像曹家这样的渔户,更是海盗猖獗的直接受害人。曹氏的父亲、兄长都死于海盗之手。何欢曾经听沈经纶说过,沿海的小渔村很多都已经荒废。海盗们贪婪成性,说不定哪一天就会铤而走险,踏入蓟州、陵城等城池烧杀抢掠。 何欢没见过海盗,也不懂为什么海盗猖獗,米粮布匹也会跟着涨价。她更不明白,为什么不做海上生意的人家,日子也会越来越艰难。她只知道,无论是林曦言还是何欢,她们的父亲都死于海盗之手。林曦言在九岁就懂得了生活的艰辛,而十七岁的何欢被逼在父母坟前自尽。这一切全都冤有头债有主! 何欢思量间,下人把她带去了何柏海的书房。她暗暗打量整个书房。 相比客厅的华而不实,书房并没有太多的摆设,但古玩字画的质量明显上了一个档次。若是早几年,她一定会觉得,这些与客厅那些差不多,但她嫁给沈经纶一年多,眼界自然不同,不然她也不可能一眼就看出,屏风的木雕出自名家之手。 何柏海高抬下巴瞥一眼何欢,随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感慨道:“你三婶娘对我说,你们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这两年,为了你的堂弟堂妹,我一直忙进忙出,没有尽到长辈的责任,好好关心你和靖儿。虽然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但总算有口饭吃。”说到这,他拍了拍桌上的小匣子,“这是我和你三婶娘替你二妹准备的嫁妆,现在先挪给你们,总不能让你们饿肚子。” 何欢抬起眼睑看了看小匣子。以她的目测,里面顶多就是一二百两。她摇头道:“不瞒三叔父,家里确实过不下去了,但是与二妹说亲的可是陵城吕家,二妹的嫁妆万万动不得,否则她在婆家一定会被公婆看轻。我是长姐,不能误了二妹的终身幸福。” “没事,没事,嫁妆可以再攒。我们虽然分了家,但仍旧是一家人,血浓于水,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饿肚子?再说,知道内情的人,明白是你体贴懂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无情无义。虽说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别人戳脊梁骨,但我实在不忍心看着你们饿肚子。”何柏海说着,把小匣子推至何欢面前,示意她收起来。 何欢心知,何柏海这是在警告她见好就收。她的目光不经意间瞥过他身后的山水画。 仔细想想,沈经纶的书房似乎也有一副风格类似的山水画,沈经纶珍而重之,不许任何人碰触。她悄悄向沈经纶的小厮文竹打听过,据说画作出自山水名家齐大石之手。此人性格孤傲,临终前把大部分画作都焚毁了。沈经纶手上那幅是先太子赏赐给他的,千金难买。 何欢站起身,右手按住了小匣子。 何柏海看到她的动作,微微一笑。正当他以为整件事即将顺利解决,忽见何欢把小匣子推至他身前。“欢丫头,你莫不是嫌银子太少?”他的笑容僵住了。 “三叔父,您疼惜侄女,侄女心中明白,但是我决不能拿二妹的嫁妆。”何欢温顺地摇头,一脸为难,再次把目光落在了山水画之上。仔细端详,印章的图案,位置与沈家那幅画一模一样。 何柏海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匣子上。“这是你大弟,二弟的束?,现在一并给你吧。” “既是大弟、二弟的束?,我更加不能拿。”何欢连连摇头,低着头说:“三叔父,不如你把墙上的那幅画送给侄女,让侄女拿去当铺换些米粮。” 何柏海表情一窒,深深看了何欢一眼,神情不自觉严肃了几分。 何欢虽没有抬头,但她明显感觉到,屋内的气氛已经变了。她的心中更加不解,低声说:“三叔父,二妹的嫁妆,大弟、二弟的束?,我真的不能要。至于这字画,前两年,我经常拿父亲的笔墨书画典当,与字画铺的老板很熟。我想,三叔父挂在书房的书画,自然比父亲的字画更值钱。这幅画至少能换十石大米吧?。” 何柏海急忙收敛神色,惋惜地说:“这只是赝品,值不了几个钱。” “赝品居然画得这么好?”何欢震惊地睁大眼睛。趁何柏海不备,她快速绕过桌子,仔细辨认字画的笔迹,的确与她在沈家所见一模一样。她伸手,作势碰触落款。 “你干什么。”何柏海一把推开何欢。 何欢抬起头,无辜地看他。“三叔父,您怎么了?” “没什么。”何柏海讪讪地缩手,敷衍道:“我怕你弄脏自己的手。” “原来这样。”何欢笑了笑,转头朝另一幅画看去。 何柏海一步上前挡住她的视线,一把抓起桌上的银子,塞入何欢手中,急道:“你先拿着银子回家去,将来只要我们有一口饭吃,绝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眼见何柏海的紧张,何欢愈加觉得整件事不简单。当下,她不能抢下墙上的书画,更不能逼问他,只能与曹氏坐着牛车回家。 待到何欢前脚刚踏出书房,何柏海立马取下墙上的两幅画像,小心翼翼地放入木匣子。 “老爷。”邹氏推门而入,急巴巴地说:“老爷,她说改日还会再来,这话什么意思?您没有和她说清楚吗?” 何柏海没有理会她,拿起铜锁锁上了匣子。 “老爷,你干嘛把东西都取下来?”邹氏知道,那两幅画是丈夫的心头好,别说是她,就是他们的宝贝儿子,也不敢碰一下。 何柏海依旧没有回答,只是沉着脸说:“她若是再来,你用银子打发她就是。” “老爷,这怎么能行!银子是我们辛辛苦苦赚的,就算施舍给乞丐,也不能凭白无故送给他们!” “蠢货,到底是银子重要,还是女儿的婚事重要?”何柏海厉声呵斥。 “老爷,事情一码一码……” “闭嘴!”何柏海的脸色愈加阴沉,压着声音说:“你怎么就不动动脑子。现在我们为了欣儿的婚事才会投鼠忌器。将来,等欣儿出嫁了,只要少许花些银子,老宅那些人,还不是任我们搓圆捏扁?” “老爷,其实我们根本不必受她的气!您忘了,我们有老瘟婆的把柄。”邹氏凑在何柏海耳边嘀嘀咕咕。。.。 第22章 蹊跷 回城的牛车上,何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开始的时候,看何柏海的架势,分明想和她谈判,可是当她注意到墙上的字画,他一心只想赶她走。他一定知道,她还会去讹银子,可他并不在乎。 “三叔父的铺子做什么生意?”何欢询问曹氏。 “先前分家的时候,他们得了一个绸缎铺子,一个酒肆,前两年又新开了一个成衣铺子。据说,三个铺子都很赚钱。” “就这些?没有字画铺或者当铺什么的?”何欢追问。 “你三叔父从小不爱读书,开什么字画铺啊!”曹氏不以为意,见何欢没有接话,她追问:“我们明明说好的,一旦你和你三叔父谈不拢,我就在他们门前大闹一回,你干什么临时改主意?” “这事你不用管。” 听到这话,曹氏有些不高兴,可一想到怀中的十两银子,她又笑逐颜开了。 何欢朝车外望去,越想越觉得蹊跷,偏偏真正的何欢留给她的记忆太少。“曹姨娘,你刚才说的绸缎铺子和酒肆,已经改了三叔父的名字吗?”看到曹氏点头,她又问:“当初姨奶奶怎么会答应把这两家铺子给他们?” “这个我哪里知道?当初说是所有的钱产一分为三,不过应该属于我们的,我什么都没见到。我想,魏姨娘是不可能便宜三房的,想来我们现在的拮据都是被你大伯父、大伯母拖累的。”曹氏说到这,脸上不免露出几分愤懑之色。可是一想到如果没有何柏初,她压根进不了何家的大门,顿时又像泄了气的皮球。 回到何家,何欢满脑子都是何柏海紧张兮兮的模样,整颗心像猫抓似的难受,她索性在何柏贤的书房随便拿了一本书,匆匆去了与何家熟识的书斋。 书斋老板陆大叔瞧了瞧她带来的书册,为难地摇摇头。 何欢一脸失望。见四周并没有人注意他们,她压着声音说:“陆大叔,您是好人,对我们一家都很关照。若不是您,我们早就过不下去了。” “何姐儿,这次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你这本书,实在不值钱……” “我知道。”何欢低头,用更低的声音说:“大叔,若是我有齐大石的真迹……” “何姐儿,你不要与我开玩笑了。齐大石的真迹,全天下只有十幅,每一幅都是有主的。放眼整个江南,唯独沈家有一幅。以沈家在蓟州的声望,就算你拿到了真迹,谁人敢卖,又有谁人敢买?” 何欢心知陆大叔误会她想去沈家偷画,她顾不得解释,追问他是否知道其他九幅都在什么人手中。 陆大叔也是个痴儿,从小喜欢书画古籍,他一一历数了其他九幅画辗转的经历,又把它们主人的背景说得清清楚楚。 何欢急切地问:“陆大叔,你说,会不会有人偷了画……” 陆大叔摇头道:“我没有听过这种事。不过那几幅画太出名了,若是失窃,主家怕赝品泛滥,很有可能故意不声张。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再说,那几位主家,不是公卿贵族,就是巨贾世族,一般的小偷可不敢打他们的主意。”说到这,他一脸惋惜地感叹:“这辈子,若是能让我见一见大师的真迹,我死也瞑目了。可惜,见过真迹的人少之又少,市面上几乎连像样的赝品也没有。” 何欢越听越惊愕。想到另一幅骏马图,她又问:“陆大叔,那唐安的骏马图呢,也很值钱吗?” 听到“唐安”两字,陆大叔急道:“何姐儿,话可不能乱说。” “有什么不对吗?”何欢不解。因为沈经纶喜欢琴棋书画,她为了讨他欢心,用心学习过,大体知道世上有哪些书画名家及他们各自的画风。不过唐安的名字她从未听过,可何柏海墙上的骏马图气势不同凡响,绝对是大家之作。 陆大叔环顾四周,拉着何欢站在柜台的角落,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唐安是先太子的幕僚,是逆贼。”他对她比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一听这话,何欢吓白了脸。谋逆可是要诛九族的,若何柏海和逆贼扯上关系,何家上下都会被他连累。她心事重重地折返何家。 何欢走后没多久,一个青衫少年走入书斋,不声不响放下一锭银子,对着陆大叔问道:“刚才那个姑娘与你说了什么?” 陆大叔看他眼生,推说何欢找他当东西。少年并不相信这话,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柜台上。陆大叔坚称何欢只是与他讨价还价,少年这才离开了书斋。 陆大叔见他走远了,亲自去何家通知何欢。何欢原本以为是谢三跟踪她,可是听陆大叔的描述,那人并不是谢三。何欢更加糊涂了,隐约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麻烦,而她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 入夜,张伯告诉何欢,大韩氏和林诺言并没有听从何欢的建议,去青松观附近的庄子暂住。何欢心中的忧虑又重了几分,吩咐张伯明天一早就去打听沈经纶的动向。 何欢辗转反侧一晚上,第二天上午得知沈经纶独自去了青松观替林曦言安排法事。沈念曦则留在了沈家,由沈老太太照顾。 何欢听到这话心急如焚。沈经纶不在家,谢三会不会再次潜入沈家?林家二房为了名正言顺继承家业,会不会趁机除去长房嫡长子林诺言? 仓促间,何欢想不出更好的应对,只能带着白芍匆匆去了林家。 毫无意外,她们在林家大门前吃了闭门羹。守门的小厮轻蔑地斜睨她们一眼,当着她们的面,“嘭”一声关上了大门。 看着紧闭的房门,何欢暗自叹息。禁止何家的人踏足林家半步,这是林曦言的安排。她除了苦笑,还能作何反应? “小姐,不如回去吧。”白芍轻声劝说。 “做事怎么能遇到困难就退缩!”何欢说着,大步行至门前,用力拍打门环。“开门!”她一边敲门一边大叫。 白芍见过路的行人纷纷驻足,对着她们指指点点,她哀声祈求:“小姐,不如您先递个帖子,我们改天再来。” 何欢没空理会她,依旧大力敲门。不知过了多久,大门终于打开了一条缝,探出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何欢认得她,此人也是她身为林曦言时的安排,为人处事没什么优点,最大一个好处,对大房忠心不二。 “表小姐,大太太没空见你。”老妇扔下一句话,缩头就要关门。 何欢一脚跨入门槛,用身子卡住大门,高声说:“我可没说,我想求见姨母。” “二少爷也没空见你。”老妇用力推搡何欢。 “好,是你赶我走的,你可别后悔。” “表小姐这话说得,老奴有什么可后悔的。” 何欢朗声说:“本来我还想给你们二小姐一个解释的机会,这会儿你们既然如此对我,我这就去衙门状告你们二小姐。” “你要上衙门状告二小姐?”老妇怔了一下,拉开大门,“你要状告二小姐什么?”她的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纵仆行凶,恶意伤人。”何欢说得铿锵有力。 老妇没再驱赶何欢,瞪了一眼门后的小厮,大声说:“还不快去禀告二小姐!” 自谢三出现,何欢压根无法肯定,当日拦截马车的地痞是否受林梦言指使,她亦无法肯定,林梦言会不会放她进门。 事实证明,做贼的人总是忍不住心虚。一盏茶之后,何欢站在了林梦言面前。 长评加更*** 那啥,突遇网络河蟹风,《雁回》《逼婚》等因为有**,或许会被屏蔽,没看完的亲别着急,只是暂时的,估计此风大概持续一个月吧,之后它们都会回来的。(其实作者君并没有露骨的描写吧?都是正常的夫妻生活啊啊啊!) 关于《阖欢》,大家请放心,暂时绝不会被河蟹吃掉。因为有作者说,被屏蔽了书的,后台登陆不上,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遇上,所以现在把后面的更新都定时了。若是再有满足加更条件,而我没加更,也没说明,就表示我上不了后台。等到河蟹风过了,会把所有加更都补回来的。 若想实时了解河蟹事件的进展,可以关注我的新\浪\围\脖,昵称:nichy07,认证过的。也可以去q群:142112353。.。 第24章 书信 眼见何欢快哭了,大韩氏心中愈加糊涂,狐疑地问:“欢丫头,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何欢鼻子酸涩,眼眶泛红。她的目的无非是自己的亲人都能健健康康活着。她的愿望如此渺小,可是她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老天为什么这么对她? “姨母,我只是想报答您昔日的恩情。”何欢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大韩氏瞬间就心软了,握着何欢的手低声解释:“欢儿,今日的事,不是姨母忌着你,防着你。你自己也说,你已经十七了,如今正正经经找一户好人家才是当务之急。” 何欢擦干眼泪,反手握住大韩氏的手掌,悲戚地说:“姨母,母亲直到过世都一直念着你的好。我说句不该说的,表姐已经不在了,您应该小心守着表弟才是,陆大婶他们,不过是奴婢,都有自己的小算盘……” “她是我的陪嫁,不会对我有二心的。”大韩氏信誓旦旦。 何欢心知,自己已经不是林曦言,在大韩氏心中她是比不上陆大婶等人的。她要怨只能怨当初的自己做得不够狠绝,消除一切隐患。 大韩氏用自己的帕子替何欢擦干眼泪,再次苦劝她找一户好人嫁了。何欢生怕惹恼她,适得其反,低头思量应对。 短暂的沉默中,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诺言大声唤着“母亲”,用力拍打房门。大韩氏急忙打开房门。 林诺言唤了一声母亲,目光落在何欢身上,高声说:“你怎么又来了?大姐说过,不许你进门的。” 大韩氏拉住儿子的手,低声斥责他不得无礼。林诺言无奈,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表姐”,睁大眼睛瞪着何欢。 何欢看着弟弟,终于感到一丝安慰,站起身问道:“表弟,上次你不是说,最是尊敬自己的大姐吗?你为何没有去青松观替你大姐祈福?” 闻言,林诺言抬头朝母亲看去,眼中满是恳求。大韩氏这才意识到,何欢做那么多事,说那么多话,只是不愿意让他们留在林家。忽然间,她想到了已逝的女儿。在她嫁入沈家之前,她也不喜欢住在林家老宅。平日里无论是茶水点心,她都十分小心。就是先前的陆大婶,她同样多次提醒她,不可以轻信她。 大韩氏蹲下身子抱住儿子,眼泪哗哗而下,低声喃喃:“罢了,罢了,我们明日一早就去青松观找你姐夫,替你姐姐抄经书积福。” 林诺言咬着嘴唇强忍眼泪,用手掌替母亲擦拭泪水,嘴里不断重复,他已经长大了,一定会代替大姐好好照顾母亲。 何欢看得心酸,背过身擦去脸颊的泪痕,又转头问林诺言:“你可记得,你大姐说过,哪些人可以相信,哪些人不可以相信,哪些人不可以全信?” 林诺言大声说:“我当然记得,大姐说过,不可以让你进门,也不能相信你家的人。” “诺言!”大韩氏急忙阻止儿子。 何欢对着林诺言点点头,赞许道:“很好,希望你能一直记得自己大姐说过的话。这次去青松观,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的母亲。” “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好母亲的。”林诺言的声音响亮又清脆。 何欢留下了自己写给魏氏的书信就离开了林家。第二天一早,林家二房再不情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韩氏母子的马车离开林家,往青松观而去。 马车一路慢行,足足走了两个时辰才在青松观的大门外停下。大韩氏不愿与魏氏寒暄,遣了丫鬟把何欢的书信送给魏氏。 魏氏早就在青松观呆得不耐烦了。若不是沈经纶果真出现了,她一早就想回城质问何欢了。 从大韩氏的丫鬟手中接过书信,魏氏高兴地打开信封,这才想起自己和张婶都不认识字。 她的第一感觉,何欢在嘲笑她不识字,可转念再想想,她又眉开眼笑,对着张婶说:“走,我们去找沈经纶。这丫头果真比以前聪明多了。” 张婶早就得了何欢的嘱咐,急忙对魏氏说:“老太太,大小姐交待过,沈大爷喜欢清静……” “她明知道我们不认识字,为什么突然写信给我?这不是明摆着的吗?”魏氏含笑安抚张婶:“放心,我只是请他帮我看信,其他的不会多说。” 张婶不敢继续拦着,只能随伺在她身边。 另一厢,沈经纶得知魏氏求见,诧异过后轻皱眉头。 沈经纶的贴身小厮文竹深知主子的脾气,说道:“大爷,不如小的告诉她们,您正在休息?” 沈经纶摇头道:“不用了,请她进来吧。” 须臾,魏氏进了屋,一本正经地请求沈经纶帮她看一眼信上写了什么。 沈经纶本想吩咐文竹代阅,转念间又接过了书信。当他看到信纸上的蝇头小楷,他抬头朝魏氏看去,就见魏氏低头而站,一脸诚惶诚恐。 沈经纶低头看信,慢慢的,他的脸上浮现一缕若有似无的笑。 何欢的书信明着是写给魏氏的,实际却是给他看的。信上字字句句请求魏氏多多照顾大韩氏和林诺言,其实根本就是在告诉他,他的妻子死了,他有责任代替她照顾她的寡母幼弟。 沈经纶看完书信,把信纸交给文竹,让他一字一句念给魏氏听,同时又告诉魏氏,他会替她通知何家的人,她已经收到书信,一切皆好。 魏氏从没见沈经纶如此和颜悦色,面上不禁露出几分喜色,连连向他道谢。 待魏氏离开,文竹上前禀告:“大爷,小的刚刚听说,亲家太太和舅少爷之所以突然来了,也是受表小姐怂恿。小的不明白,表小姐为什么这么做?还有刚才的书信,表小姐好似很担心有人对亲家太太和舅少爷不利。” “她只是不死心罢了。”沈经纶平淡地回答,稍一停顿又道:“不过她倒是提醒了我,我确实应该代替曦言好好照顾岳母和诺言。” 不多会儿,文竹见主子复又拿起书册,踌躇许久,小心翼翼地问:“大爷,您真的会娶林二小姐吗?” 沈经纶只是专注地看书,仿佛压根没有听到他的问题。 何欢在当天下午就见到了沈经纶派来传信的小厮。她暗暗吁一口气。她深知自己的行为一定会惹他反感,毕竟他一向不喜欢有心机的女人,但是为了母亲和弟弟,她只能这么做。 有了沈经纶的看顾,她的母亲和弟弟定然是安全的,现在她只需担心谢三会不会对她的儿子不利。 曹氏跨入西跨院,就见何欢坐在窗前发呆。她凑近了她,压着声音说:“我刚刚打听到,陵城那边派了媒婆过来。依我看,吕家可能马上就要访人家了。不如我们趁着这个机会,再去你三叔父家走一趟?这一次,你索性要个五百两……不对,我看得要一千两……” “曹姨娘,你若是没事干,就在屋子里做做针线,再不然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得如何了。” 曹姨娘讨了个没趣,讪讪地走了。何欢叫来白芍,让她再去给紫兰送一个口信,随即又去书斋找陆大叔。 第二天一早,何家众人正在用早膳,谢三把大门敲得“嘭嘭”响,嘴里大叫开门。张伯急忙打开大门,就见谢三挽着衣袖,嘴里叼着麦穗,眼睛直勾勾往二门瞟去。 “你在这里等一下。”张伯挡着谢三,不让他往里闯。 谢三一把推开张伯,才跨入二门就见何欢迎面走来,他停下脚步,伸出双手,不客气地说:“银子呢?” “我们去外面的屋子说。”何欢举步往外走。 “怎么,拿不出银子?”谢三挡住她的去路,“如果没有银子,可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难不成你想把我杀了,又或者,卖去青楼?”何欢冷笑着绕过谢三,大步走出二门。 谢三上下打量她的背影,跟上了她的脚步。。.。 第25章 诬陷 何家大门旁的倒座内,何欢站在墙边,面上镇定,心中犹如吊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 “银子呢?”谢三迫近何欢。 何欢从衣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扔在桌上。“我只有这么多。”她紧握双拳,逼迫自己迎视谢三的目光,严命自己不可以退缩。 谢三突然伸手捏住何欢的脖子。“怎么,想赖账?”他从牙缝中挤出五个字,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了几分。他注意到何欢脖子上的淤青尚未完全褪去,眼神闪了闪,冷声说:“我能救你,也能杀了你。” 一瞬间,何欢觉得自己快死了。她闭上眼睛,紧咬下唇,掌心紧贴冰冷的墙壁,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想着儿子粉嫩的小脸,她不禁在心中怪责沈经纶。白芍明明已经报信给紫兰,他为什么还要把他们的儿子单独留在沈家? 谢三眼见何欢快窒息了,悄然放松了手腕的力量。他没料到她不仅没反抗,更没有求饶,仿佛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怎么,又想求死?”他讥讽。 “你若是真心想杀我,就算我拼尽全力挣扎也没用。再说,家里只剩一屋子老弱妇孺,根本没人是你的对手。”何欢抬头凝视他。 谢三低头看她,没再使力,也没有松手。倒座座南朝北,整间屋子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光线十分幽暗。再加上屋子一直空关着,空气中弥散着令人作恶的腐霉味,两人间的气氛越来越诡异。 “我再问你一次,你为什么寻死?”谢三突然开口。 何欢没有回答,只是缓缓陈述:“我只有这么多银子。不过你若是想在沈家找什么东西,或许我可以帮你……” “怎么,想套我的话?”谢三嗤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心想嫁沈经纶。” “的确。”何欢点头,眼角的余光朝门口瞥去。突然间,她微微勾起嘴角,歇斯底里地大叫:“救命啊,强盗杀人了。” 谢三微微一愣,就听“嘭”一声,房门被撞开了。他看到林捕头左手拿刀,右手紧握刀柄,眼见着就要挥刀砍向自己。 何欢抓住谢三的手腕,狠狠一口咬下去,右脚朝他的胫骨踢去。谢三回过神,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他下意识甩开她,左脚后退半寸,脚腕勾住了何欢的右脚,用力一挑。 何欢只觉得右脚一瘸,整个人重心不稳,几欲摔倒。这一刻,她压根无法思考,本能地紧抓谢三的手臂,牙齿死死咬住他的手腕。 谢三痛得呲牙咧嘴,又见何欢双脚几乎离地,却仍旧咬着他不松口。他不可置信地瞪她,眼中满是怒火。 白芍眼见谢三一掌就能打晕何欢,吓得脸色发白,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把他给我抓起来!”林捕头大喝一声。 两个捕快飞奔入屋,一左一右抓住谢三的手臂。突然间,曹氏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下扑倒在林捕头脚边。她头发凌乱,领口的一颗盘扣被扯断了,抓着林捕头的裤脚嚎哭:“大人,这个强盗不止想抢我们的救命银子,还想侮辱民妇。大人,他见财起意,尾随我回家。他入室抢劫还不够,还要,还要……”她哇一声大哭起来,语焉不详地叫嚷:“民妇受此屈辱,只能以死明志,民妇做鬼也不会放过他!”话音未落,她作势就要撞柱子。 林捕头急忙拉住她,双目打量谢三。何欢后退一步,同样朝谢三看去。她尝到嘴角的血腥味,拿出帕子擦去血渍,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转身扑倒在曹氏身边,跪在地上抱住她,哽咽着说:“姨娘,没事了,幸好林捕头及时赶到,林捕头一定会替我们主持公道。”她跟着哭了起来,眼角的余光情不自禁朝谢三瞥去。 谢三任由两个捕快钳制自己,脸上不见丝毫慌乱,只有自嘲式的懊恼。他低头审视何欢,慢慢勾起嘴角。 林捕头大半辈子都在衙门当差,见到眼下的情景,他的心“咯噔”一声往下沉,指着谢三沉声说:“把他带回衙门!” 谢三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半句辩白。当他经过何欢身边时,他停下脚步,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何欢没有抬头,她只看到一双黑色的布鞋停留在自己的膝盖旁,随即感觉到一道*辣的目光直射自己的脖颈。她的心瑟缩一下,条件反射般想起自己和沈经纶刚成婚那会儿,那时的她每当触及他的目光,也是如坐针毡的感觉。 曹氏瞥见谢三随着捕快走远了,按照何欢先前教她的说辞,对着林捕头哭诉:“大人,我们一家子孤儿寡妇,无依无靠,前两天好不容易从三叔家借来救命银子,结果就被贼人盯上了。”她拿起何欢放在桌上的银子,指着上面的记号说:“您看,记号还在上面呢,若不是您及时赶到,这银子事小,我们娘几个的性命,恐怕,恐怕……”她掩面哭泣,轻轻推了何欢一下,暗示她赶快接口。 何欢顺着林捕头的目光看去,只见谢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何家大门后,她心生不好的预感,硬着头皮说:“林捕头,谢三胆大包天,光天化日就敢硬生生闯进来,说不定当日在大街上,就是他指使地痞流氓拦截我们的马车……” “行了,今日的事,衙门一定会查清楚的。”林捕头挥挥手,沉着脸往外走。 何欢想要追上去,最终还是止住了脚步。今早之前,她考虑了很久,才决定把谢三送入大牢,一劳永逸。可是看眼下的情形,谢三并非一般的地痞流氓,林捕头似乎已经察觉不对劲…… “大小姐,你不是说,林捕头会带我回衙门问话吗?”曹氏已经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她看在银子的份上,才答应帮何欢演这场戏。 何欢尚不及说话,白芍从大门口慌慌张张折回,焦急地说:“小姐,林捕头找了一个捕快守在大门外……” “怎么会这样!”曹氏尖叫,“你不是说,只要我按你说的做,谢三一定会被关入大牢……” “你们慌什么!”何欢一声呵斥,“他勒索我们是事实,我们并没有冤枉他。”她嘴上这么说,思绪犹如一团乱麻,扯不清,理还乱。 回到西跨院,何欢深吸一口气坐在窗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沈经纶教过她,做任何决定之前,首先必须了解自己的处境,认清目标;若是想要了解一个人,就要弄清楚他的身份背景、脾气秉性。 “就像他说的,有时候我果真太冲动了。”何欢低声叹息,不由自主想到了自己和沈经纶的婚后生活。 她一直敬畏他,一开始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怕他。而他,她觉得他在方方面面都像老师,悉心教导她。 “如果是他处在我的位置,他会怎么做?”何欢喃喃自语,眼前浮现了沈经纶临窗而站,漠然凝视远方的模样。他永远都是那样的安详与镇定,只要站在他身边,一切都会变得安静而悠远,仿佛尘世的一切都不重要。 “母亲,大姐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随着院门“嘭”一声被推开,陶氏身着中衣,怒气冲冲朝何欢走来。她的身后,白芍紧随其后,何靖一脸焦急地劝说,试图拦住她。曹氏落后三人四五步,不紧不慢地跟着。 何欢一看这架势,闭上眼睛轻轻揉了揉额头。若是沈经纶看到此刻的景象,大概只会皱眉,续而命人把他们全部“请”出去吧? 何欢“扑哧”轻笑,睁开眼睛看着为首的陶氏,乌黑的眼眸闪耀着晶亮的光芒。。.。 第26章 兴师问罪 陶氏看着何欢的笑靥,一时间呆住了。 大小韩氏并非一母同胞,容貌并不相像,但不可否认,她们都是美人。何欢与林曦言各自承袭了母亲的美貌,若说林曦言是高挑娇艳的美人蕉,那何欢就是温婉秀丽的茉莉花。可这一刻,何欢脸上那一抹明媚的笑,让陶氏看到了林曦言的影子。那一瞬间,她不再是躲在绿叶间的羞涩小白花,更像是在阳光下盛放的野蔷薇。 陶氏从错愕中醒悟,怒意袭上心头,沉下脸质问:“你笑什么,有什么可高兴的!” “大伯母,我只是替您高兴,您的病终于好了,本来我正想着,让白芍请大夫回来替您诊治呢。”何欢一边说,一边欠身让出主屋,示意陶氏上座,又吩咐白芍带何靖回房。 何靖急得小脸通红,眼巴巴看着何欢,又想上前劝说陶氏。 “靖弟,大姐和大伯母有正事商议,你先回屋读书。”何欢亲昵地拍了拍何靖的肩膀,意有所指地说:“无论什么事,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强,很多事,说开了也就过去了,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你说是不是?”她故意朝陶氏挑了挑眉。 曹氏“扑哧”一笑,拉起何靖的手往外走,嘴里说道:“走了,你大姐都说了,是正经事,你小孩子家家,杵在这里只会碍事。”说话间,她又扬声吩咐白芍:“既然大嫂可以下床走动了,你快去厨房准备些吃的。” 陶氏听着这些话,脸色又青又白。她没料到不过几天的时间,曹氏就站在何欢那边了。这几日,她在**躺着,何欢和何靖只会轮流给她送白粥,除此之外根本不搭理她,更没人关心她受了什么委屈 想到这,陶氏的眼眶红了,眼见着眼泪又要落下。 “大伯母,你若是仍旧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馆住几天吧。”何欢没有掩饰心中的不耐烦。 陶氏猛地抬头,愤怒地质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不如你索性送我去尼姑庵吧。” “若是大伯母有心出家,这也没什么不妥。” “你!”陶氏气得浑身颤抖,“你忘了是谁教你读书认字,是谁在曹姨娘动手打你的时候护着你……” “大伯母,这些事我不敢忘,所以你想要怎么样,我都尊重你。” 陶氏用力拍打胸口,大口喘气,眼泪一滴一滴滚落。她是书香世家的大小姐,她是何家的长媳,如今却沦为市井之徒茶余饭后的谈资。她怨,她恨,她却无力改变什么。 “大伯母,如果你实在看不惯我的所言所行,你想回娘家也好,想要与二房分开独过也罢,我都听你的……” “你说什么!”陶氏“嚯”地站起身,睁大眼睛忘了哭泣。 何欢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陈述:“若是大伯母实在不喜欢我,我可以带着姨奶奶、曹姨娘搬出去住,我唯一的要求,靖弟仍旧是你的儿子,可以替你养老送终,但平日里他必须和我一起过日子。我不希望他小小年纪,终日对着你的眼泪,养成阴郁的性子。” 陶氏气得头晕眼花,手指何欢的鼻子,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只是“嘭”一声跌坐在椅子上。 何欢站在陶氏身前,冷眼看着她,没有说话,更没有上前搀扶。 陶氏好不容易止了喘息,失望地控诉:“你惹出这么多事,怎么还不知错,你是不是想让全家陪着你一块死,才会消停?” 何欢不答反问:“大伯母,如果我猜得没错,您顾不得穿上外衫就找我兴师问罪,是为了大门外的捕快吧?您如此气急败坏,您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陶氏局促地扯了扯衣服,义正言辞地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惹来官府的人,就是你的错。你要知道,生不入公门,死不入地狱……” “所以大伯母的意思,我们应该任由地痞流氓敲诈勒索,把家里仅有的银子全部夺去,然后我们一家人活活饿死?” 陶氏愣了一下。她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在窗户后面听到曹氏说,大门外有捕快看守,叮嘱何靖不要走出大门。 “大伯母,别人说生不入公门,是害怕官府黑暗……” “总之,官府就没一个好人,你大伯父就是被林捕头害死的……” “据我所知,林捕头只是奉命带大伯父回衙门问话……” “什么问话!”陶氏一下抬高了嗓音,“是他们诬陷你大伯父走私,把他活活折磨死的,他们都是杀人凶手!” 面对情绪失控的陶氏,何欢只能抿嘴看她。待她稍稍冷静,她平静地陈述:“大伯母,你想怎么样,只要不影响别人,我都尊重你的决定,不过我好心劝你一句,你既然身体无碍,就不要整日在**躺着。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即便没病也会闷出病来……” “我的事不用你管,总之,只要我一天是你的大伯母,就不许你和官府的人有往来。还有,从今往后不许你出去抛头露面……” “如果我一定要出门呢?” 陶氏微微一怔,梗着脖子说:“那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好!”何欢目光灼灼看着陶氏,眼神仿佛在说,你死吧,我等着从你的尸体上踏过去。 陶氏被何欢的态度气得脸色发青,起身就往外走。 何欢先一步挡住门口,正色道:“大伯母,我知道你在**躺了几日,全因我们在沈家的时候,你听到了一些闲言碎语。我相信,此刻无论我说什么,你都是听不进去的,但我还是要说,家门以外,那些全都是外人,外人只会看戏起哄,说些酸言冷语。你或许觉得那些话是‘劝诫’,是出于好心,但事实上,他们不会在乎我们是否吃得上饭,更不会关心靖弟的前程。对他们来说,我们不过是他们茶余饭后的消遣。我不奢望大伯母能在外人面前维护我,但最低限度,请你不要为了无关紧要的外人,损害自己的身体,让真正关心你的人担心。” 何欢这番外说得极为诚恳,陶氏起初还有些愤恨,可渐渐的,她心中的怨多过于愤。她一把推开何欢,头也没回走出了西跨院。不过午饭的时候,她梳了头,洗了脸,主动出现在了餐桌上。 这是后话,当下,何欢目送陶氏离开,复又坐回窗前,细细回忆自己和谢三的每一次见面。想到沈家门前的那一场骚乱,她脸色微变。 “为什么偏偏姓谢!”何欢喃喃自语,“这是真名,还是化名?”她不由自主想到了一个名字:谢敏?。 蓟州人人都知道,十年前先太子被废,沈经纶从京城返乡,车上带着亡妻谢敏?的牌位。传说,谢敏?是永安侯府嫡出大小姐,沈经纶在殿试中脱颖而出后,由先太子妃穿针引线,先太后赐婚,为两人订下婚约。当时,谢敏?不过十二岁,而沈经纶也不足十五岁。 四年后,先太后已逝,先太子被废,沈经纶被遣还乡。之后的七八年,沈经纶迟迟没有续娶,大家都以为他与亡妻感情深厚。林曦言嫁入沈家后,本想通过谢敏?了解沈经纶的喜好,多番打探之下才知道,沈经纶和谢敏?只在订婚时见过一面,沈经纶如约迎娶的仅仅是那一块牌位,甚至,他们压根没有正式的婚礼,“谢敏?”三字也没有写上沈氏族谱。 当时,林曦言本想打听更多的内情,奈何沈经纶从京城带回的下人嘴巴都像蚌壳,绝口不提京城发生的事。她只知道,沈经纶每年都会送节礼去京城,并附上一封亲笔书信。。.。 第27章 谁设计了谁 何欢对谢敏?的情况知之甚少,一时间无法判断谢三的出现是否与她有关。午饭过后,她忽觉心神不宁,情急之下只能一边遣白芍去沈家找紫兰,一边命张伯去青松观,以递送日常所需为名,打探道观内的情况。 一个时辰后,白芍苦着小脸回来了,委屈地告状:“小姐,紫兰见着奴婢就说,就算沈大爷没去青松观,就算奴婢把沈家的大门踏破,您也见不着沈大爷。她还说……”她悄悄抬眼看了看何欢,低声喃喃:“她还说,若是小姐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大可以继续……折腾,不过恕她无法奉陪。” “这是她亲口对你说的?”何欢不怒反笑。 白芍心中不解,抿着嘴轻轻点头。 “你有没有把我教你的话说给她听?”何欢追问。 白芍再次点头,低声回道:“她说,沈家的事不劳小姐费心。这会儿念曦小少爷正由沈老太太守着,除了两个奶娘,她和丝竹,再没有旁人进得了小少爷的屋子。就是屋子外面,沈大爷一早已派人寸步不离地守着。” “谢三穿着沈家小厮的衣裳,在沈家如入无人之境,难道沈大爷就……”何欢咽下了后面的话。她相信沈经纶,才会把母亲和弟弟送去青松观,她不该怀疑他没能力好好照顾他们的儿子。 白芍悄悄瞥了何欢一眼,心道:谢三不是已经被林捕头抓去衙门了吗?上午的时候,她们本该告发谢三,曾意图去沈家行窃,她不明白主子为何没有按计划行事。 何欢若有所思地挥挥手,示意白芍她想一个人静一静。她一味担心谢三会对沈家不利,害怕儿子遭遇意外,她居然忘了,有沈经纶在,她压根不需要担心。他曾亲口对她说,他会保护她,保护他们的孩子,保护她在意的人。她怎么会忘了! 白芍屈膝对主子行礼,转身退下之际,复又停下脚步。犹豫片刻,她吞吞吐吐地说:“小姐,紫兰告诉奴婢,沈大爷去青松观的时候,亲手拿了两样东西,一个是表小姐的画像,另一个是表小姐的竹箫……” “行了,你先下去吧。”何欢把白芍推出屋子,关上门背靠门板,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眼眶泛热。刚成亲那会儿,她为了亲近沈经纶,故意拿着竹箫向他请教,他教了她技巧,让她一个人多多练习。她假装不懂,依旧日日要他示范。有一天,大约是他心情不好,他不悦地问她,明明她已经会了,为什么一次次要他示范。 那一刻,还是林曦言的何欢又羞又恼,气愤地说,他是她的相公,她只想和自己的相公呆在一个屋子。话毕,她转身欲走,手中的竹箫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笔架。沈经纶舍了桌上的珍贵书籍,急忙去救折放在桌角的画纸。林曦言看到那是一幅未完成的工笔画,画上的她正站在廊下吹箫。 那天之后,他们谁也没有提及这个小插曲,可她能够明显感觉到,他读书写字的时候,不再把她拒之门外,有时他还会找理由带她出门。他们一起走路的时候,就算无话可说,他也会放慢脚步,与她并肩而行。至于那幅画,他画完之后亲手装裱,一直就挂在他的书房。 想着过去的种种,何欢抬头望着屋顶,努力不让眼泪落下。从她决意嫁给沈经纶,到她怀上他们的孩子,她做的种种努力不是因为她喜欢他,而是为了生存。说白了,她只是在利用他,她努力赢取他的心,并非因为爱情,她只想牢牢抓住沈氏宗妇的地位。 可是他呢?她从林曦言变身何欢后才发现,她爱他,却不及他对她的感情。原来一直是她错了。 何欢紧咬下唇,双手揪着胸口的衣裳。眼见自己即将苦尽甘来,老天却与她开了一个残酷的玩笑。如果她依旧是林曦言,她有爱她的相公,她有儿子,她也有能力保护母亲和弟弟,如今呢? “不!一切都还来得及,我不该绝望。”何欢喃喃自语,“与其伤心难过,浪费时间,还不如想办法回到他们身边。现在的他或许不会相信我,但我和他还有将来,我终究是我,外表是林曦言还是何欢,又有什么关系呢?” 同一时间,青松观的厢房内,沈经纶呆呆地看着架子上的画像。画像上,林曦言手持竹箫,身穿湖水绿的曲裾,亭亭玉立在盛开的杏花树下。粉色的花瓣随风飞舞,有的落在她的肩膀上,有的飞入不远处的湖水中,激起阵阵涟漪。虽然仅仅是一个侧脸,但他仿佛看到了她的笑容。 他早就发现,她很爱笑。刚成婚那会儿,她对他总是小心翼翼,时时刻刻矜持着,可她终究无法掩饰自己的本性。他一转身就能看到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有时候他忍不住想,她十岁丧父,守着幼弟弱母,她是如何养成爱笑的性子的? 他一早知道,她费心安排了他们的第一次“偶遇”,他很清楚,她并不像其他女人那般喜欢他,她想嫁他只是为了林家,她对他的温存体贴,曲意讨好,还有她的那些小伎俩,全都是为了她的母亲和弟弟。于她而言,他不过是工具罢了。 沈经纶自嘲地轻笑,修长的手指轻轻触摸桌上的竹箫。他没有舍得把竹箫陪葬,因为这是她经常拿在手上的东西。她一定不知道,他一早就调查过她,早在他们第一次“邂逅”之前,他就知道她善于吹箫。确切地说,在她决定嫁他之前,他就决意娶她,所以从一开始就是他选择了她。 沈经纶拿起竹箫,慢慢抚摸碧绿的箫身。据他所知,自她父亲死后,他们母子三人过得很艰难,可是她依旧用大家闺秀的标准要求自己。读书写字,女红针织,乐器音律,她虽称不上精通,但无一落下。 平日里,她衣着得体,进退得宜,她一直计划用自己的婚姻换取母亲与弟弟的平顺安康,并一步步实施着。他猜想,三年前若不是林家遭逢巨变,只有他救得了林家,以她的务实,她大概会选殷实而不招摇的人家,默默为自己的弟弟铺路。 沈经纶双手紧握竹箫,自嘲的笑容早已化去,眼中只剩下悲戚。他娶她,因为他不得不成亲。那场婚姻的背后,表面上他救了林家,实际上他才是利益的最终获得者。 沈经纶深吸一口气,想要放下竹箫,却又舍不得。他选中她,因为她不是无知少女,她深知婚姻不过是等价交换。他不好色,在京中的时候,他见过形形色色的美人,可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美丽不仅仅在她完美无暇的五官。 他一直以为,成亲就是他的生活中多一个女人,会有不便,但也有好处。直到某一天的早上,他睁开眼睛看到枕边的她,他忽然觉得难受。 他一向醒得很早,这是长久以来的习惯。那时天不够亮,他应该看不清她,可是他看到了她平静的睡颜。她的睫毛很长,她的鼻子小巧却高挺,她的嘴唇似朝露中的鲜花,每当她真心地欢笑,她柔嫩的脸颊会有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她睁开眼睛,他才回过神。他本想起身穿衣,却在不经意见看到了她在错愕过后的微笑。她的微笑完美得体,微微上翘的嘴角,稍稍弯起的眼角,任谁都不能说她笑得不好看,但是他注意到,她的笑意并未深达眼底,她的脸颊并没出现酒窝。这个笑容只是她不得不施舍给丈夫的礼貌。 那一刻,他的心被狠狠扎了一下,他突然想到,她在他身下承欢,不是因为心悦他,不是想和他亲近,她只是为了她的母亲和弟弟,不得不尽妻子的义务。对她而言,是他或者是其他男人压根没有区别。他心知肚明,但凡她有一点点在乎他,就不会在他们刚成亲不足一个月的时候就对他说,她会安排其他人伺候他,他可以挑选他喜欢的类型。 他很少失控,十多年来,他早就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可那天,他愤怒地亲吻她,他扯断了中衣的带子,扯坏了她的肚兜。她没有迎合,也没有抗拒,只是任他予取予求。他愈加愤怒,他甚至怀疑,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她也在想着她的母亲和弟弟。 “看着我。”他哑声命令。直到他从她眼中看到自己,他的怒火才稍稍减退。 “取悦我。”他知道自己吓到她了,而她这辈子都不会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他闭上眼睛感受她温热的唇划过自己的脸颊,他抱住她馨香柔软的身体,迫不及待与她合二为一。 “什么都不要想,只想着我是你的男人,是你唯一的依靠。”他在她耳边喃喃。。.。 第28章 意外收获 忆起往昔的种种,沈经纶眼眶微红,幽黑的眼眸紧盯林曦言的画像,仿佛想透过画像重温她的一颦一笑。 “大爷。”文竹在门外轻唤。 沈经纶急忙把竹箫放入锦盒,暗暗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雾气,起身收起架子上的画像,这才沉声问:“什么事?” 文竹听出主子声音中的不对劲,不敢冒然进门,低声回禀:“大爷,何家派来一名老仆,说是给他家姨奶奶送东西的。” “知道了。”沈经纶的声音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淡然与冷漠。 文竹硬着头皮说:“大爷,并非小的罔顾您的吩咐,管何家的闲事,只是……”他担忧地看了一眼房门,斟酌着描述:“这会儿那人正四处打听亲家太太和舅少爷的事。”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经纶打开房门,叫来一名管事。得知张伯只是打探大韩氏和林诺言的饮食起居,他低声问:“家里的事,准备得如何了?” 管事压着声音回答:“就是今天晚上。”他稍一停顿,又补充道:“家里刚刚传来消息,何大小姐又命自己的丫鬟去找紫兰了。这一回,紫兰已经把话说绝了……” “她倒确实忠心不二。” 管事不敢接沈经纶的话,低头道:“大爷,那人自称‘谢三’,会不会和永安侯府有关?” 沈经纶没有回答,只是叮嘱管事,无论发生什么事,首要保证他的祖母及沈念曦的安全。 管事深知沈经纶对儿子的重视,不敢怠慢,亲自骑马回沈家守着沈念曦。当他回到沈家时,张伯的牛车刚刚晃晃悠悠停在何家大门口。 何欢得知他回来,急忙招了他进屋,问道:“姨母和表弟可好?”话音刚落又急忙补充:“姨奶奶呢?她和张婶在青松观住得可习惯?” 张伯被何欢敲打过之后,再不敢怠慢,恭敬地回答:“回大小姐,姨老太太一切都好,只说道观的饮食甚是清淡。另外,她让小的转告大小姐,若是家里有什么事,可以遣人给她送信。” 何欢不置可否,心中却是一片敞亮。想来上次沈经纶亲自帮魏氏读信,让魏氏觉得此法可以亲近他。她也不想想,沈家的丫鬟小厮,有资格出现在主子面前的,哪个不识字,不会背几首诗。若是她们一再提醒沈经纶,何家连个识字的人都没有,岂不是更让他看轻? 张伯见主子不语,接着说道:“大小姐,小的本想向林大太太磕头问安,但观里的人说,林大太太和表少爷住的小院由沈家的下人打理,就连饮食茶水也都是沈家准备的。” “这么说来,姨奶奶所言‘饮食清淡’,这是意有所指?”何欢轻笑。在她看来,青松观内的种种确实是沈经纶的行事做派。有他在,她根本不需要担心母亲和弟弟的安危。 何欢又问了一些青松观内的琐事,正要命张伯退下,他突然说:“大小姐,有一件事小的不知道该不该说。”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张伯想了想,避重就轻地陈述:“小的离开青松观之前,我那口子告诉我,上午的时候,她看到一个人影离开姨老太太的房间。她一时好奇,就跟上去瞧了瞧。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她觉得那人很像三太太身边的兰妈妈。” 何欢自然记得兰妈妈,她是邹氏的陪嫁,更是她的心腹智囊。当初,真正的何欢没有少吃她的暗亏,就算是小韩氏,也几次被兰妈妈气得在屋子里抹眼泪。她为何去青松观见魏氏? 想到何柏海书房中的那两幅画,何欢心中一凛,奈何无论她怎么回忆,都无法找到兰妈妈和魏氏之间的交集,她只能问张伯:“张伯,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三年前分家,只是让三叔父分出去单过,还是大房、二房、三房彻底分开了?”按照曹氏所言,二房什么都没分到,可三房却有两个十分赚钱的铺子,还有一部分田产。 张伯摇头道:“回大小姐,那时候大爷刚走,小的忙着丧事,分家的经过如何,小的不清楚,只是听姨老太太说,大小姐体恤三少爷年幼,大太太身体不好,除了白芍和已故二太太留下的东西,其他的都给三少爷。” 闻言,何欢微微皱眉,低头思量。她的记忆中确实有真正的何欢趴着生母的嫁妆,哭喊着不让旁人搬走的记忆,也是她跪求魏氏不要卖了白芍,可她并不记得她说过,把原本属于二房的财产全部送给大房。甚至,她压根不知道何家有哪些产业,有多少田地,变卖之后换了多少银子。 何欢暗恼真正何欢的不争气,又问张伯:“难道大伯母就没问过姨奶奶,为何把家里唯一赚钱的两家铺子分给三叔父?” “回大小姐,大爷过世之后,大太太就病倒了,足足卧床半年有余。倒是曹姨娘,一开始很是不服,找姨老太太理论过。” 张伯这话让何欢更是不解。当日,她和曹氏去找何柏海,听曹氏的语气,她并不知道分家的内情,对三房得了那么多好处很是不满。三年前,魏氏是如何让曹氏闭嘴的?曹氏可不是真正的何欢,吃了亏也不敢出声。除此之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何柏海并非魏氏亲生,她一直排挤三房,为何在分家的时候反而那么“慷慨”? 何欢几乎可以肯定,所谓的“分家”一定暗藏猫腻。如果她没有在何柏海的书房看到那两幅画,她一定马上请魏氏回家,大家面对面把分家的细节说个清楚明白。如今,她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那两幅画的来历。 依着何欢的脾气,她很想去何柏海家兴师问罪,毕竟唐安是反贼,弄得不好何家上下都会被连累。不过沈经纶教过她,无论什么事,务必弄清楚原委之后,再想办法一击即中。上次在何柏海家,她已经打草惊蛇,这次切不可冲动。 何欢坐在桌前思量近期发生的大事小事。她在冲动之下把谢三送入大牢,结果换来捕快的监视。虽说谢三勒索她们是事实,她也准备了证据,可林捕头的态度,让她对事件的结果不敢报以奢望。 谢三到底是什么人? 何欢揣摩谢三身份的同时,谢三正在蓟州县衙的后院与县令月下浅酌。吕县令手持酒杯,暗暗瞪了一眼立在自己身后的林捕头,对着谢三笑道:“谢捕头,我们有眼不识泰山,差点误了您的大事,我自罚三杯!”说罢,他一口闷下杯中白酒,又伸手去拿酒壶。 “吕大人。”谢三摁住吕县令的手背,拿起酒壶替他把杯子满上,正色道:“林捕头只是尽忠职守,何错之有?倒是我,应该早些向吕大人汇报案情……” “谢捕头,您快别这么说。”吕县令一脸惶恐。林谢二人他虽然都称呼他们一声“捕头”,但捕头也分三六九等。在谢三这种六扇门金牌捕快面前,林捕头屁都不是,就是他,堂堂朝廷命官,正正经经的读书人,还不得巴结着他,更何况他还姓谢。 一想到永安侯谢家,吕县令脸上的笑愈加谄媚。他想问谢三,是否与永安侯府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可他的话在肚子里转了三圈,终究不敢开口。 谢三见吕县令欲言又止,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主动开口:“吕大人,实不相瞒,在下未在何家向林捕头表明身份,全因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 推荐凤轻轻的新书《贵女拼爹》,书号号,3099923,穿越成侯门未婚媳,可高贵的继母与未来婆婆长公主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一心除了她为心仪世子的继妹开道。不怕,未来侯爷公公可是她前世爱女如宝的老爸,有老爸护着,看她如何斩五关过六将,为已造一世福运绵长。这拼爹的时代,宅斗也悠闲啊。。.。 第29章 小鞋 早些时候,当吕县令听到林捕头说,谢三并不像普通的六扇门捕头,他急忙命人备下酒水,亲自请谢三入席,放低姿态向他道歉。 他这么做,不止因为那句“宰相门前七品官”,更因为他曾隐约听人说过,永安侯世子为了某件事,举荐过三四人入六扇门。这事儿还是先皇默许的。 眼下,吕县令虽不知道谢三是否与永安侯府有关,但见他收了地痞流氓的匪气,举手投足间满满都是上位者的姿态,他更不敢怠慢。听到他说有事相求,吕县令忙不迭点头称是。 谢三没有客气,直言道:“不瞒吕大人,我循着线索追踪到此,怎么都没想到,反贼唐安的手下居然进了姑爷府邸。” 谢三的一声“姑爷”吓得吕县令脸色发白,比“反贼唐安”四字更令他震惊。有资格称呼沈经纶“姑爷”的人,除了蓟州林家的人,只剩下京城的永安侯谢家。 十年前先太子被废,永安侯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吕县令不得而知,他只知道,永安侯的嫡幼女是新帝的贵妃,刚刚为皇室诞下皇长子,而她的长姐是沈经纶的发妻谢敏?。 谢三瞥了一眼吕县令,摇头感慨:“我家虽世代都在侯府当差,在世子爷面前也算说得上话,但我年纪轻,在京城时未能有幸在姑爷跟前当差。不过据世子爷说,姑爷不止学问好,为人更是方正,对朝廷亦是十分忠心。我想,姑爷定然不可能窝藏反贼,因此我只想悄悄地将反贼捉拿归案,并不想打扰姑爷的清净。” 吕县令好歹在官场打滚多年,立马听明白了,谢三的话里有三层意思,一,他们一家都是永安侯世子跟前的人,十分得脸。二,沈经纶并不认识他。至于第三点,谢三在告诫他,未有确凿证据前,他不希望沈经纶知道他的存在。 这个当下,吕县令顾不得细思,唯唯称是,拍着文人的小胸脯,信誓旦旦地说,若是谢三有什么需要,蓟州县衙上上下下任由他差遣。 谢三“呵呵”一笑,豪气地拍了拍吕县令的肩膀,拍得他几乎岔气,高兴地说,以后他一定有不少事劳烦吕县令,今日先在这里谢过他云云。 吕县令连称不敢,接连不断劝酒。两人你来我往,不觉酒过三巡,他们的脸上皆泛起红晕。 一旁,林捕头见两人皆有醉意,心中暗急。他并不了解何欢,可光看何家今日的架势,她们是有备而来的。明日何欢若是拿着“证据”上堂鸣冤,案子该如何了结? 犹豫许久,林捕头走到吕县令身边低语:“大人,早前下官命人在何家门前守着……” “我差点忘了这茬!”吕县令会错了林捕头的意,打了一个酒嗝,对着谢三说,“谢捕头,何家那几个无知妇孺竟敢诬陷你,明日我就把她们全都抓回来,板子伺候,让她们好好长长记性!” “大人!”林捕头低唤一声,压着声音对他耳语:“白天的事,何家是原告,再说……”他抬头瞥了一眼谢三,眼神仿佛在说,即便曹氏的话是诬陷,但你掐着人家大姑娘的脖子,强迫人家给你银子,这可是我亲眼所见! 谢三拿起桌上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他小麦色的脸颊已经布满红晕,但两只眼睛却分外清明,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咚!”,他放下酒杯,口齿不清地说:“算了,算了,我有公务在身,不想节外生枝……” “怎么能算了!”吕县令义愤填膺地狠拍桌子,猛地站起身,指着林捕头说:“去,你现在就去把何家那些人全都抓回来……” “吕大人。”谢三抓着吕县令的手臂,使劲把他按回椅子上,摇头道:“何家与姑爷怎么都算表亲,我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再说,若是大人真把她们抓回来,待到姑爷上门说情的时候,岂不是让大人为难?” “什么表亲,何家不过是破落户,就算是林家,也早就与何家没有往来了,沈大爷怎么会替他们说情。”吕县令不屑地嗤笑,鄙夷地说:“现在全蓟州的人都知道,何大小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大人!”林捕头急忙打断了他。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用这么刻薄的话非议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不是一方县令应该做的。 谢三“嘿嘿”一笑,不着痕迹地瞥了林捕头一眼,含含糊糊说:“算了算了,我不过区区一个捕头,何家大小姐可是书香世家的大小姐,有勇有谋,被她羞辱一两次,又有什么关系呢!” 饶是吕县令喝醉了,也听出谢三说的是反话。他抓着谢三的手腕,斩钉截铁地说:“决不能算了,她们诬告朝廷命官,这可是重罪!林捕头,你把镣铐脚链带齐全,这就把他们一家全都锁上公堂,本官要连夜审理此案,必然还谢捕头一个公道!” 谢三听到这话,微微一怔,又马上笑道:“既然吕大人一定要替在下讨回公道,在下却之不恭。不过,眼下你我都喝了酒,若是上了公堂,未免有失体统。我看,不如这样吧,等天亮之后,让林捕头借几个兄弟给我,我亲自上门抓人,再由吕大人秉公审理。到时他们一定能感受到大人的官威,以后再不敢诬陷他人,也让何大小姐明白,世上的事,并非事事都能如她的意,有时害人反会累己。” 谢三话音未落,只听“咚”一声,吕大人已经醉倒在桌子上。林捕头急忙扶起上司,又命丫鬟带谢三回房歇息。 谢三在衙门的客房喝了解酒茶,舒舒服服洗了一个澡,躺在**辗转反侧,不由自主想到何欢大叫“救命”前的那一抹笑,仿佛他就是被她捏在手中的玩物。他多次救她性命,她却一而再,再而三陷害他,这一次,他一定要让她好好长个教训。 谢三暗下决心的当口,何欢坐在西跨院的窗前,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她拢了拢领口,微微皱眉。 今天一整天,她的心中总有一股莫名的不安,明明她已经确认过,儿子、母亲和弟弟都很安全。她抬头仰望星空,情不自禁想起沈经纶。沈家有一座观星楼,是沈经纶回蓟州后新建的。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他经常与她对坐高台。她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喜欢看星星。现在,满天的繁星仿佛都是她的思念。她思念他,更想念他们的儿子。还要多久,她才能把儿子抱在怀中,看着他一天天长大? “小姐!”张伯嘶哑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何欢穿上外褂,疾步打开院门,问道:“怎么样?” “小姐,小的再三打听,大牢里根本没有谢三这个人,也不见他离开衙门。” 听到这话,何欢并不觉得惊讶,心中的忧虑又重了几分。林捕头正直又尽忠职守,可县令吕大人呢?用沈经纶的形容,他空有抱负,却无才干,偏偏又不甘心安于现状,想要逢迎拍马又不得其法。这种人一旦得了机会,一定会削尖了脑袋往上爬。 何欢尚不及想出对策,白芍气喘吁吁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小姐,奴婢刚刚去大门口,想瞧瞧衙门的捕快还在不在,不小心听到街上的人说,沈家正四处请大夫,几乎把城里的大夫全请去了……” “怎么回事!”何欢立马急了。沈经纶一向不爱招摇,而且沈家有自己惯用的一两个大夫。看白芍只顾着喘气,她怒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啊!” “小姐,奴婢听说,是沈家小少爷病了,说是熬不过今晚。”。.。 第30章 雨中 何欢听到儿子重病的消息,犹如五雷轰顶,整个人都懵了,脑子“嗡嗡”直响,眼前一片漆黑。 “我要去沈家!” 何欢声音干涩,整颗心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话音未落已经大步跨出院门。可她才走两步,就觉得双腿发软,倚靠着廊柱才能勉强站稳身体。 “小姐,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白芍的眼眶红了,急忙伸手去扶何欢。 此时此刻的何欢压根听不到白芍的呼唤,她只觉得手脚冰冷,脑海里仅剩一个念头,她的儿子不能死,她正努力回到他身边,她要伴着他长大。 白芍眼见主子活像失了魂魄一般,双目无神,嘴唇发白,慌乱中只能扯着嗓子大叫:“小姐,您怎么了?快来人啊……” 张伯是男人,年纪又大了,不敢上前,在边上六神无主地问:“小姐是不是中邪了,要不要请大夫?”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曹氏和陶氏先后来到西跨院门口。白芍再也忍不住眼泪,哭着说:“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是告诉小姐,沈家小少爷病了,小姐就这样了。” 何欢终于被“沈家小少爷”几个字唤醒,眼睛慢慢有了焦距。曹氏上前一步,欲扶着何欢返回西跨院,嘴里吩咐:“先送她回房再说。” 陶氏急忙在一旁附和。 突然间,何欢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曹氏和白芍,嘴里喃喃:“我要去沈家。”她后退几步拉开自己与众人的距离,用颤抖的手捋了捋长发,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现在就去沈家” 陶氏抿嘴不语,暗皱眉头。曹氏不赞同地说:“就算你想在沈经纶面前博好感,也得看看时辰。这会儿都已经宵禁了。再说大半夜的,难道你想走着去沈家?” 何欢哪里听得进去这些话,转身就往外走。曹氏上前两步挡住她的去路,嘴里劝道:“大小姐,你明早再去也不迟。沈经纶这会儿还在青松观,最早也得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让开!”何欢命令。 曹氏被她的表情吓到了,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 何欢的目光扫过曹氏,落在陶氏的脸上。沉默片刻,她一字一句说:“我是林曦言,不是何欢……” “欢丫头,你是不是疯了!”陶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伸手去拉何欢。 何欢重重甩开陶氏的手,一把推开曹氏,转身就往外跑。陶氏措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曹氏打了一个趔趄,弯腰去扶陶氏。待她们抬头朝大门看去,就见白芍一路小跑追出二门,哪里还有何欢的影子。 “她不会真的疯了吧?”陶氏心中暗急。 “会不会是中邪?”曹氏说话间,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沿着回廊往大门跑去。“靖儿,你去哪里?”她追了上去。 何靖一边跑,一边说:“我去找大姐,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人!” “站住!”曹氏大喝,“大半夜的,你出去遇到危险怎么办!” 一听这话,何靖跑得更快了,压根不回头。可他到底只是孩子,才跑出何家大门,就被曹氏拽住了。眼见何靖急得眼泪汪汪,曹氏妥协了,把他交给陶氏后,自己去追何欢。 何欢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去沈家见儿子。夜风在她耳边呼呼而过,她浑然未觉。白芍追赶着她的脚步,不断呼唤:“小姐,您等等我。”何欢置若罔闻。 这一刻,就算是沈经纶,对何欢而言也已经不重要了。直到此时她才意识到,她首先是沈念曦的母亲,其次才是沈经纶的妻子。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在她心中,那个只与她见过一次面的小生命比一切都重要。她清楚地记得他的每一次胎动。曾经,她习惯每天与他说话。她与他早就心灵相通,所以她才会一整天心神不宁。 何欢跑着跑着,眼泪慢慢滑下眼角。她伸手拭去泪水,继续往前跑。就算她已经筋疲力竭,就算漆黑一片的街道在她眼前摇晃,她也没有放慢脚步。 恍惚间,她想起了十年前,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夜,她与母亲正殷殷期盼父亲能回家与他们一起过年,结果等来的却是噩耗。报信的人说,林何两家的船队遭遇海盗伏击,她的父亲被海盗一箭射入胸口,跌入茫茫大海。 听到那个消息,她的母亲一下子晕死过去,才几个月大的弟弟在摇篮中嚎啕大哭。那天晚上,她也像现在这般,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喘息。那时候,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无辜的弟弟死在二叔一家手中。她要保护家人! “老天,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何欢抬头对着夜空大声控诉,“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轰!”一个闷雷响彻天际。之前繁星点点的夜空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何欢大口喘息之际,一道闪电划破夜幕,紧接着又是一个闷雷,拳头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她的脸上。 何欢握紧拳头,努力呼吸空气。她不能倒下,她要去见儿子,她的儿子绝不会弃她而去。她伸手擦去脸上的水珠,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是泪水还是雨水。她对着闪电宣誓:“贼老天,除非你要了我命,否则我不会认输!” “轰!”回答她的是一声闷雷。 不远处,白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见主子停下脚步,她才敢稍稍休息,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她听到主子的声音,想要赶上她的脚步,却被划破夜空的闪电吓得打了一个冷颤。 “人呢?”曹氏赶上白芍,向着漆黑的街道张望,雨水已经淋湿了她的头发,打湿了她的衣裳。 白芍手指黑夜,颤声说:“小姐在那里,小姐,您等等奴婢。”她想要追上去,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曹氏咒骂一声,低头道:“我去把她追回来,你赶快回去告诉靖儿,让他不用担心,千万不要乱跑。还有,替我们准备干净衣裳。”说话间,她已经跑出了十几米。 大雨阻挡了何欢的视线,阻碍了她的脚步,但她依旧拼尽全力往沈家的方向奔跑。 “站住!”曹氏在何欢身后大叫,“就算你想装可怜,博同情,也要沈经纶能够看到!” 何欢一径往前跑。 “你给我站住。”曹氏恼怒到了极点。眼见何欢仍旧不理会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快跑几步,一下抓住何欢的肩膀。“跟我回去!”她拽着她往回走。 何欢早已筋疲力竭,无法甩开曹氏的手,她抬腿就是一脚,踢在曹氏的小腿上。曹氏吃痛,条件反射般用力一推,何欢“嘭”一声摔在墙壁上。曹氏对着她大叫:“你到底发什么疯!” 何欢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继续往前跑。曹氏怒再次上前抓住何欢的肩膀。 “放开我,我是林曦言,我要见我的儿子!” “你闹够了没有!”曹氏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你是何欢,不是林曦言,沈念曦死了,与你何干!” “念曦没有死,没有死!”何欢的额头顶住曹氏的腹部,使尽全力往前冲,仿佛只要推倒了曹氏,她的儿子就会安然无恙。。.。 第31章 不得入其门 曹氏虽然孔武有力,但架不住何欢的爆发力,她“噗通”一声摔倒在地,眼冒金星。待她回过神,何欢已经跑远了。她本想转身回何家,想了想,恨恨地一跺脚,快步追赶何欢。 此时此刻,若何欢尚存一丝理智,绝不会旁若无人地大叫,她不是何欢,她是林曦言。 曹氏不知道自己追了多久,就在她觉得自己快气绝而亡的时候,何欢停下了脚步。她顺着何欢的目光看去,只见沈家门前车水马龙,大门口挂着无数的灯笼,另有丫鬟小厮或在门口焦急地等候,或在雨水中跑来跑去。 曹氏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她觉得整条街都快被沈家的灯笼照亮了。 何欢深吸几口气,任由湿哒哒的头发紧贴自己的脸颊,大步朝大门走去。 曹氏急忙拉住她,压着声音说:“你现在这般,如何进得了大门……” “我要进去。”何欢掰开她的手指。 曹氏怔怔地看她。几天前,她只是在措不及防之下被何欢突来的凶悍镇住了;现在,她觉得何欢犹如一缕幽魂,又像失去生命力的破布娃娃,仿佛她若是阻止她,她就会绝望而死。 曹氏心生不忍,咬牙道:“既然已经来了,我陪你一起进去,不过你可千万不要再说你是林曦言之类的话,小心他们把你当成疯子……”她尚未说完,何欢已经走向大门,她只得跟上她的脚步。 林曦言的葬礼过后,沈家上上下下皆认识何欢。门子看到她,伸手一栏,傲然道:“表小姐,大爷不在家,请您改天再来吧。” 曹氏生怕何欢语出惊人,抢先道:“这位大哥,我们得知念曦少爷病了,是过来探病的。” “探病?”门子嗤笑,上下打量浑身湿透的两人,不屑地说:“大爷不在,恕小的们无法招待。” “你和她们??率裁矗?鸬10罅苏?隆!币桓龉苁履q?哪腥顺遄琶抛尤氯隆?p> “你叫王亮,在门上呆了七八年,家里有一儿一女,你一心想让儿女进府当差,可惜你女儿脸上有一小块胎记,儿子说话略带结巴。”何欢低声陈述,又对不远处的小管事说:“你叫沈强,管着外院有七八年了,子女都在府中当差。你很满意现在的日子,唯一的不顺心,儿媳妇进门三年,没能生下一儿半女。” 何欢的声音很轻,夹杂在雷雨声中,再加上时不时传来的马蹄声,车轱辘声,她的嗓音几乎微不可闻。可就是这样的轻声细语,仿佛具有不可思议的穿透力,令四周一下子陷入了炙人的宁静。 “让一让,钱大夫来了!”小厮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撑着雨伞,扶着一个颤巍巍的老头步上阶梯。 何欢看到他,一颗心重重往下沉。钱大夫年纪大了,早就不替人看病了,沈家连他都找来了,可想而知她的儿子病得多重。 “我要见念曦,我不会打扰大夫诊脉……” “小少爷的名字也是你能唤的?”名叫沈强的管事挡在何欢身前巍然不动,暗暗示意小厮请管家过来。 曹氏拽住何欢的手臂,低声劝说:“既然他说沈大爷不在,不如我们先回去换件干净的衣裳……” 何欢甩开她的手,对着沈强说:“我在漪兰院外的凉亭远远看着就行,若是你不放心,可以遣派丫鬟在一旁守着。” 沈强闻言,眼中的诧异之色更重。漪兰院是他家老太太的住处,几年前,沈经纶为了欣赏花园的荷花,在湖边的假山建了一座凉亭。凉亭建成之后,砍了遮挡视线的大榆树后才发现,坐在凉亭内,可以把漪兰院内的一草一木看得清清楚楚。 沈经纶原本想把凉亭拆了,但老太太却说,虽然她的眼睛看不见了,也可以去凉亭坐坐。这几年,她倒是经常上凉亭品茗听曲儿。何欢虽去过冷梅苑,但她如何知道花园另一边的漪兰院外有一个凉亭? 曹氏同样惊愕地看着何欢,突然间她又恍然大悟般说:“去,把紫兰叫出来。” 管家沈志华行至大门口,正巧听到这句话。他对着何欢施了一礼,歉意地说:“表小姐,您对小少爷的关心,在下会转告大爷。您看,这会儿府里这么忙乱,不如您改日再来吧。”说罢,她示意身后的丫鬟搀扶何欢上马车,送她们回何家。 何欢甩开两个丫鬟,怒道:“沈志华,我怎么都是客人,而你只是家里的管事。” “表小姐说得没错,我只是下人,大爷吩咐的事,我们做下人的莫不敢从,还请表小姐不要再为难我们。”沈志华不疾不徐回答。 何欢对沈志华十分熟悉。据说,他跟着沈经纶赴国子监读书,又一路护送他回蓟州,可以说,除了沈经纶已故的父母,他是沈经纶最信任的人。 想到这层关系,何欢的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只是低声说:“既然沈管家说,没有沈大爷的许可,我不能进门,那么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在贵府廊下避雨?”她的言下之意,是不是沈经纶不在,就要赶她去街上淋雨。 沈志华道了句“不敢”,任由她站在沈家大门外。半个时辰后,沈强找上沈志华,低声请示:“沈管家,大门口人来人往,何大小姐站在那里,若是传出什么闲话总是不好,不如找间屋子……” “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沈志华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头也没抬,只是一味低头奋笔疾书。 大门口,何欢冷得瑟瑟发抖,只能双手抱胸,却不愿蜷缩身体。她笔直地站着,目光直勾勾盯着大门。这会儿,虽然她的脑子依然乱哄哄的,但她看得分明,大门口的大夫只有进,没有出,这就表示大夫们仍旧在替她的儿子诊治。 曹氏在一旁劝了何欢几句,见她仿佛压根没听到,又见雨停了,天也快亮了,便借口回家报信,打算让陶氏把何欢拉回去。 何欢一径盯着大门,慢慢的,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按照沈家的习惯,客人所带随从一概在门房旁边的小厅等候,若是需要随主人同行,也会有沈家的下人陪同。眼下,大夫进门虽有一名下人引路,却无人理会大夫的手下随从。若是在平日,不要说是外人,就是沈家的下人,沈志华也绝不会容许他们在沈家随意乱走。 难道就连沈志华也乱了手脚? 何欢焦急万分,却又不得入其门,只能眼巴巴望着漪兰院的方向。 蓟州县衙,谢三被第一声闷雷惊醒。他睁开眼睛就听到外面“哗哗哗”下起了滂沱大雨。他起身打开窗户,忽见县令吕大人房间亮起了灯火,一个人影闪身而入,他诧异地拧眉。 吕大人从宿醉中醒来,喝了两口浓茶,不悦地说:“三更半夜的,到底什么紧要的事,都等不得天明?” 林捕头行了一个礼,恭声说:“大人,下官刚刚得到消息,沈家刚出生的小少爷突然得了急病……” “就为了这事?”吕县令的脸色更加阴沉,“就算他死了,沈经纶也得天亮之后才能赶回来,本官到时再去慰问一番就是。” “大人,何家大小姐正赶去沈家。下官想请示大人,天亮之后要不要去抓人。” “她现在沈家?”吕县令拧眉。 林捕头摇头道:“大人,依在下愚见,那位谢捕头所言多是片面之词。那人的话,不可尽信。”。.。 第32章 观望 吕县令看着林捕头,诧异地说:“怎么,难道他的六扇门腰牌是假的?冒充朝廷命官,这可是杀头的死罪!”思量片刻,他又嗔怪林捕头:“是你说,他不像地痞流\氓,也绝不是普通百姓。” “大人,那块腰牌千真万确,可是他由永安侯世子举荐入六扇门一事……” “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吕县令端起茶杯连饮几口,羡慕地说:“那些有幸在皇亲贵胄府上当门客随从的人,只要入了贵人们的眼,想在公门中混个差事并非难事。你没听他说吗?他的父母都是近身服侍世子爷的。不要说门客随从大多是良民,就是那些贱籍的丫鬟,或许转身就成了官太太,像本官这样的,她们还看不上呢!” 林捕头一辈子没离开过蓟州,不知吕县令口中“尊贵荣华的谢家”到底何样,但捕头的直觉告诉他,谢三的某些话略显刻意。眼下,他自知无法说服上司,只能转而询问:“大人,天亮之后,若是何大小姐人在沈家,下官该不该上门抓人?” 吕县令捋着小胡子,一脸为难。片刻,他用力一拍大腿,高兴地说:“先前他不是叮嘱我们,他来到蓟州的事,不要惊动沈经纶吗?你就以此为借口去问他,要不要去沈家抓人。”他拍了拍林捕头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无论做人做事,都要懂得变通,明白吗?” 林捕头只能点头称是。他走出房间,瞥了一眼谢三居住的客房,正盘算着天亮之后如何套他的话,就见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走来。 “怎么了?”他拦住小丫鬟,冲着房门努了努嘴,暗示她吕大人心情不好。 小丫鬟一脸急色。因她与林捕头熟识,遂压着声音说:“有人在大门口嚷嚷,说是有紧急公务禀告谢捕头……” “我去看看。”不待小丫鬟说完,林捕头已经大步而去。走出二门,他远远看到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站在廊下,他一眼就认出了他。几天前,是他报官,声称有人在光天化日下当街抢劫,他这才及时救下何欢一家。 “是你!”林捕头上下打量年轻人,只见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全身几乎被雨水淋透了,更添了几分孱弱之气。 “林捕头。”青年恭恭敬敬行礼,急促地说:“在下名叫长安,在谢捕头手下当差。在下有急事向三爷回禀,劳烦林捕头替在下引路。” 林捕头眼中的怀疑之色更重,不疾不徐地说:“原来你也是六扇门的人,怪不得上次那么热心,事后也不居功。” 长安怔了一下,沉声回答:“当日在下救人不过举手之劳,那时因在下有要事在身,没能与您打个招呼就离开,的确是在下的不是。不过林捕头,你我都是当差的,你应该很清楚,有些事若是耽搁了,不止害了自己,还会连累上峰。您说是不是?”他脸带微笑,语气中却隐含威胁之意。 林捕头被他噎了一句,无奈地说:“并非在下不愿替你引路……” “林捕头,长安?”谢三由远及近走向二人。原本他只想弄清楚,是谁三更半夜找吕县令说话,却见林捕头阻拦长安,不得不现身。 “三爷!”长安绕过林捕头,急急对着谢三说:“小的有要事向您禀告。”话音未落,他故意瞥了一眼林捕头。林捕头摸摸鼻子,行礼告退。待他走远了,长安小声说:“三爷,姑爷家出事了……” “他不是一直在青松观吗?” “是他的儿子,据说快断气了,这会儿全城的大夫都赶去沈家了。”说到这,他再次把声音压低了几分,“三爷,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有没有打探清楚,他得了什么病?” “据说他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可能熬不过今晚。” 谢三没有回应长安的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黑漆漆的夜幕,聆听“稀里哗啦”的雨声。“哄”,一道闪电划过天幕,照亮了整个院子。闪电的强光下,他瞥见林捕头藏身不远处的廊柱下。他收回目光,低声说:“先去沈家看看再说。” 长安一听这话,顿时急了,低语:“三爷,您先前就说,姑爷为人谨慎……” “这里就你我二人,称呼他沈大爷就是。” “是,我的三爷!”长安又急又无奈,只得改口道,“沈大爷为人谨慎,治家极严,若我们不能把握这次的机会,日后恐怕再难查证……” “你敢肯定,沈念曦真的病了?” 谢三的一句反诘令长安愣在了原地。“沈念曦突然患上疾病,奄奄一息”,这消息全都出自沈家人之口。“三爷,现在怎么办?”他没了主意。 “先去看看再说。”谢三率先往外走。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县衙,穿上雨具,翻身上马,在暴雨中疾行。待他们行至沈家大门外的小巷内,就见何欢刚刚抵达沈家大门口。 谢三看到她,恨得牙痒痒。十多天前,沈家花园内,若不是她摆他一道,他岂会功亏一篑?昨日,她竟敢诬陷他。既然她不仁,以后就休怪他不义! 长安抹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声问:“三爷,我们就这样等着?” 谢三没有回答,眯起眼睛打量何欢。他“缠上”她,全因他发现她对沈家很熟悉,可眼前的景象,沈家的人见她如此狼狈,居然全无恻隐之心。几天前,他在她面前假装说漏嘴,暗示她,他在沈家有眼线。他如愿看到白芍连夜通知紫兰,可沈经纶仿佛全不知情,又或者他早就察觉何欢被他利用,他想将计就计? 想到这层可能性,谢三眼中的戒备之色更重,目光从何欢身上移向沈家大门。 小半个时辰后,雨终于停了,东方初露曙光,湿漉漉的空气夹杂着草木散发的清香,沁人心脾。可无论是沈家门前的何欢,还是小巷中的谢三,全都没有心情感受清晨的宁静悠远。 远远瞥见钱大夫慢慢向大门走来,何欢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顾不得大门前阻拦她的下人,高声问:“钱大夫,念曦已经没事了,是不是?是不是?” 钱大夫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一口气。 顷刻间,何欢犹如置身冰窖,她歇斯底里地叫嚷:“不可能的,你骗我,不可能的!”她像疯了似的推搡阻拦她的下人。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儿子健健康康长大。 钱大夫见状,摇头道:“沈少爷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是我害了念曦?”何欢双目血红,“不可能的,绝不可能!”她用力摇头,喉咙嘶哑,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下人们被她连踢带踹,心中早生不耐,其中一人冷哼:“何大小姐,大爷又不在,你做戏给谁看?” 何欢并不理睬,只是一味叫嚷她想见沈念曦。可惜,她到底是女人,昨夜又是淋雨,又是吹风,不多会儿就被沈家的下人制住了。她一边挣扎,一边凄声大叫:“沈经纶,你给我出来,你给我说清楚,念曦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谢三远远看着这一幕,眉头越皱越紧。 “何大小姐果真会做戏。”长安的眼中满是不屑,“她这种女人,怎么会自杀?三爷,您就是太心善,才会相信她……” “这会儿沈经纶又不在。”谢三听到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声音卡在了喉咙内。长街的尽头,两匹枣红色的俊美在晨光中飞驰,马背上的男人赫然就是沈经纶。。.。 第33章 冷漠 虽然大雨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但沈经纶的头发衣裳都在滴水。未待马儿停下脚步,他已经飞身跃下马背,大步走向大门。 何欢看到他,又是委屈,又是伤心,又是怨恨。她试图向他走去,奈何沈家的下人牢牢抓着她的手臂,她只能大叫:“沈经纶,我要见念曦……” 沈经纶没有停下脚步,甚至没有施舍一个目光给她,只是冷声吩咐:“送表小姐回何家!” 眼见沈经纶已经跨入大门,何欢急道:“你给我站住!我是林曦言……” “够了!”沈经纶终于停下脚步,却依旧没有看向何欢,只是愤怒地高声质问:“管家呢?为何任由不相干的人在门前闹事?” “不相干的人?”何欢笑了起来,她早已忘了,在别人眼中她是何欢,而不是林曦言。这时的她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一\夜\间,她的儿子快死了,而她的丈夫居然说,她是不相干的人。“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她虚弱地吐出这句话,眼前一黑,身体软软倒下。 “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曹氏扒开众人,快步走向何欢,半跪在她身边抱住她的肩膀。白芍疾步上前跪在何欢身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早前,曹氏本打算让陶氏劝何欢回家,可陶氏却说,她再没有脸面出现在沈家,更不想管何欢的闲事。曹氏也想甩手不管,可架不住儿子的哀求,只能和白芍一起折了回来。 当下,她以为何欢不过在沈经纶面前做戏,可她才抱住她,立马发现了不对劲。何欢正在发烧,烧得很厉害。 “欢儿,你怎么了?”曹氏急了,对着沈家众人扯开嗓门大叫:“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把我的欢儿害成这样!”眼见沈经纶并不理睬自己,头也不回地离开,她嚎哭控诉:“曦言和欢儿好歹是姨表姐妹,她入土没几天,你们就想害死她的表妹吗?” 闻讯赶来的沈志华绷着脸说:“曹氏,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昨夜,在下已经对你们说得很清楚,请你们暂且回家,就连马车都准备了……” “你居然说出这种话。老天啊,你看看,这是人说的话吗?我们得知念曦病了,冒雨前来探望,你们不仅把我们拒之门外,如今还害得欢儿不省人事,你们分明就是仗势欺人……” 曹氏的声音高亢又激愤,又有何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再加上泣不成声的白芍,惹得路人纷纷驻足。曹氏对何欢确有担心,可担心过后,她想到一个现实问题,何欢病了,汤药费怎么办?此刻她们身处沈家,不赖沈家赖谁? 有了“银子”做动力,曹氏更卖力地哭闹,又是捶胸,又是揪扯自己的头发,声嘶力竭,仿佛沈经纶杀了她的亲生女儿一般。 钱大夫年岁大了,最怕人多的地方,早在何欢叫嚷着要见沈念曦时他就已经转身,想从侧门离开沈家。可他到底是大夫,医者仁心,眼见何欢昏厥,他折了回来,蹲在地上替她把脉。不多会儿,他对沈志华说:“沈管家,何小姐受了寒气,又受了刺激,得马上替她施针、熬药。” 沈志华遇过不讲理的,却没应付过曹氏这样的市井泼妇。眼见门里门外都是人,他急忙点头附和:“不管怎么样,救人要紧,我马上命人准备马车,送表小姐去医馆……” “不行!”曹氏激烈地反对。说什么她都不能让沈家脱身。 她把何欢交给白芍,披头散发站起身,叉腰大嚷:“欢儿都这样了,此去医馆一路颠簸,耽搁时间不说,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见沈志华想要反驳,她更大声地哭诉:“我们家老爷死得早,大小姐是老爷唯一的女儿,在家的时候,我们待她如珠如宝,今日才到你们沈家,你们就把她弄得不省人事……” 沈志华被她这话气得脸色发青,随手指了两个丫鬟,正想命她们“扶”曹氏上马车,强行送去医馆,就见林家二房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外,他急忙改口:“你们服侍表小姐和曹姨娘去小花厅,好生在屋子里伺候着。”说罢他又对钱大夫施了一个礼,好言请他替何欢诊治,这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沈家大门外,谢三一直远远看着,直至人群散去,林谷青、林梦言等人入了沈家大门,他才吩咐长安:“你回衙门,让林捕头转告吕大人,何家的事就这么算了,我不想再追究了。” “三爷,您不是说,要好好教训何大小姐,让她知道做人不可以恩将仇报吗?” 谢三紧抿嘴唇,许久才一字一顿说:“正事要紧,别再节外生枝了。” 长安看了看谢三,又望了望沈家大门,义愤填膺地说:“三爷,您又动了恻隐之心。依小的看,她晕倒根本就是装的,联合她家的姨娘演一场戏,目的就是赖上沈家……” “若是装的,怎么骗得过大夫?看起来她不止对别人残忍,对自己也狠得下心。”谢三的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笑。先前他一直在想,她从何家三房诈得银子,怎么会为了银子,不惜闹上公堂也要诬陷他,现在他明白了,她设计他,全都为了向沈经纶邀功。 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女人把自己的未来寄托于嫁人本就无可厚非,而他应该把精力放在正事上。 这般想着,谢三对何欢的愤怒之情顿减,正色对长安说:“眼下我们得先弄清楚,沈念曦是真病还是假病。你除了告诉林捕头,不要再管何家的事,再请他悄悄找人问一问替沈念曦把脉的大夫,问得越详细越好。另外,把沈念曦病了的消息送去青松观,以林家二房的名义。” 长安点头称是,急匆匆走了。谢三若有所思地盯着沈家大门,慢慢勾起嘴角。 同一时间,沈经纶疾步走在花园的石径上。他已经拧干头发,换了干净衣裳,正往漪兰院走去。 不同于其他地方的嘈杂,漪兰院宁静又绚烂,满院子都是五颜六色的鲜花,在晨光中争奇斗艳;墙脚的翠竹碧绿娇嫩,经过雨水的冲刷更显得绿意盎然。负责洒扫的仆妇看到沈经纶,急忙上前行礼。 沈经纶点点头,步上台阶,守候在门边的丫鬟已经为他打起帘子。 “祖母,孙儿向您请罪,是孙儿办事不利,才会扰了祖母的清净。”沈经纶对着满脸皱纹的老太太行礼。 老人笑了,满脸褶子,眼睛弯成月牙状,瞳孔却没有焦距。她颤巍巍地伸手,朝声音的源头探去。沈经纶急忙握住他的手指。 “好孩子,坐这边。”老人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沈经纶坐在老人身边,低声解释:“祖母,孙儿安排病童冒充念曦,只想找到心怀叵测之人,却没料到弄出这么大动静……” “祖母老了,不喜欢听这些事,现在每日有重孙陪着,我就心满意足了。对了,你也有好些天没见到念曦了吧?快去悄悄他吧,这孩子真是乖巧,不哭不闹,谁抱他都笑嘻嘻的,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老太太絮絮叨叨说着,干瘦的手指紧紧抓着沈经纶,眉眼都是笑意。 沈经纶陪着祖母说了好一会儿话,这才由丫鬟领着步入内间。 宽敞的房内间,两个奶娘坐在窗前做针线,紫兰默然守在摇篮边。摇篮内,沈念曦举着肉呼呼的小手,在空中乱挥,乌黑明亮的眼睛滴溜溜乱转,两只小腿在薄被下一蹬一蹬,玩得甚是欢快。。.。 第34章 挑唆 紫兰坐在摇篮边凝视小主子,眼眶微红,心中一片酸楚。想到林曦言总是说,笑着过是一天,愁眉苦脸也是一天,何必让自己不痛快,她硬生生逼回了眼中的雾气。她只是一个丫鬟,旁的做不了,寸步不离守着小主子总是可以的。等到适当的时候,她就告诉沈经纶,她愿意自梳为妇,一辈子伺候小主子。 紫兰想得入神,直到奶娘起身向沈经纶行礼,她才发现他,急忙对着他福了福。 沈经纶示意紫兰等人先出去,目光一刻都没离开摇篮中的小人儿。他立在摇篮边,弯腰凝视儿子胖嘟嘟的小脸。林曦言是瓜子脸,他们的儿子却是小圆脸,可是从他的五官他能看到她的影子,特别是他们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很神奇,这个软软的,小小的肉包是他的长子,是生命的传承,他们之间有难以割舍的父子天性。稳婆对他说,她从没见过刚出生的孩子这么白净,这么漂亮。这话虽是恭维,却也是事实。他和林曦言的儿子,能不漂亮吗? 沈经纶呆呆地注视儿子,情不自禁的,他伸手触摸他的小脸。沈念曦受到惊扰,脸颊不客气地蹭了蹭他的手指,继续蹬着双腿,试图踹开恼人的薄被。 半响儿,沈经纶伸手抱起儿子,一手环着他的身子,一手小心翼翼扶着他的脖子,把他紧紧拥在怀中,任由他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把口水擦在他的衣裳上。他侧头,用脸颊轻轻摩挲儿子的胎发,闭上眼睛享受这宁静的一刻。许久,他依依不舍地亲吻他的额头,把他放回摇篮中。 当沈经纶走出漪兰院,脸上再无温柔悲戚之色,眼中只剩下淡漠与从容。 沈志华在院子外等候多时,上前回禀:“大爷,林家二老爷,二太太,二小姐来了。” “恩。”沈经纶点头,没让他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有情况吗?” “暂时没有。”沈志华不自觉皱眉,压着声音说:“衙门那边,林捕头昨天押了一个男人回去。上半夜的时候,吕县令亲自在后院待客。” “哦?”沈经纶脸上终于有了情绪变化,回头看了沈志华一眼,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沈志华略略斟酌了说辞,恭敬地叙述:“按照大爷的吩咐,衙门那边只是命眼生的人粗略打听了一下,只探得林捕头押回的男人名叫谢三,尚不能确认他到底是谁,也不能肯定他是否就是表小姐口中‘问路的小厮’。” 说到这,沈志华停顿了一下,暗暗观察沈经纶的表情,这才继续说道:“打听消息的人在衙门附近发现表小姐家中的老仆张伯,他像无头苍蝇一般,一会儿打探大牢里有没有名叫‘谢三’的囚犯,一会儿又问起林捕头的行踪。在下自作主张去何家查探了一番,原来,是表小姐身边的丫鬟白芍报官,林捕头这才抓了谢三回衙门。至于罪名是什么,尚不清楚。” 沈经纶不置可否,低声问:“她昨晚就来了?” 沈志华微微一怔,意识到沈经纶问的是何欢,他赶忙回答:“按时间推算,表小姐应该是听到小少爷生病的消息,立马就赶来了。她一个人在廊下站了大半宿儿……”他吞吞吐吐,眼角的余光悄悄瞥一眼沈经纶。 “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大爷。”沈志华上前一步,低声回禀:“昨晚表小姐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他把何欢的话一一复述,不解地说:“表小姐所言虽不是秘密,但大奶奶在世的时候,禁止府中的下人与表小姐一家有任何往来……若说是紫兰不小心说漏嘴,可她和白芍说话的时候,一直有人注意着她们……再说,紫兰对大奶奶一片赤诚……”他的声音渐渐弱了。 沈经纶听着他的叙述,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直线,眼中露出几分不耐烦,但很快掩饰了过去。他吩咐道:“先前她自称曦言,你找两个丫鬟,把这事透露给林二小姐。至于其他的事,暂时以不变应万变。” “大爷,先前那次,是在下办事不利……” “过去了就算了。”沈经纶望着池塘边的合\欢树,轻轻扯了扯嘴角,喃喃自语:“说起来,是我低估了她,不过……”他没有继续往下说。他很清楚林曦言如何对付何欢。当日毫无还击之力的人,为何在一夕间就变了,变得—— 沈经纶找不到适当的词形容,他只是隐隐觉得,他从何欢身上看到了林曦言的影子。“或许因为她们是表姐妹吧。”他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不疾不徐往前走。 沈志华紧跟沈经纶的脚步。眼见病童和大夫们就在不远处的院子内,他硬着头皮说:“大爷,那个谢三独独姓‘谢’,会不会……” “等见到他,自然就能见分晓。”沈经纶打断了他,举步跨入气氛压抑的小院,隐约可以看到丝竹跪坐在孱弱的病童身边,细心照料他。 随着大夫们陆续离开沈家,沈经纶独子病重的消息满城皆知。一时间,沈家门前车水马龙。即便沈经纶概不见客,但并不妨碍别人“探病”,表示关切与慰问。这其中既有沈家的生意伙伴,也有沈氏族人,更有自认沈经纶至交好友的攀附献谄之辈。 至于有女待嫁闺女,心心念念“沈家大奶奶”名分的人家,心思就愈加活泛了。毕竟沈念曦若是活着,他就是沈经纶的嫡长子,将来是当仁不让的沈氏家族族长。再加上“念曦”二字,沈经纶日日对着他,怎么可能彻底忘记林曦言。可他若是死了,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今天清晨,林梦言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大笑三声。她与父母稍一合计,急忙坐马车赶来。眼见大夫们一个个摇头离开,他们一家三口更是急切,奈何他们已经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依旧不见沈经纶。 “父亲,您好歹是长辈,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林梦言不耐烦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嘴里嘟囔:“这次可不能让姓何的抢了先……” “沈家娶谁也不会娶那个何欢的。”林梦言的母亲吴氏不屑地嗤笑一声。在她眼中,何欢就是一个笑话。 林梦言一边向外张望,一边说:“母亲,您不知道,她,她和以前不同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林谷青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条斯理地说:“以我的经验,此刻我们等得越久,待会儿沈经纶见到我们,就越容易说话。” “梦言,你父亲说得对,你呀,就是性子毛躁,不如曦言那丫头沉得住气,才会事事让她压你一头……” “母亲,她都已经死了,再聪明,再沉得住气,有什么用!”林梦言的表情瞬时阴郁了几分。 吴氏看着女儿,暗暗叹一口气,转头对丈夫说:“关于亲事,沈大爷到底什么意思,他身边的人可曾露过口风?一百天很快就过去,若是过了百日,就得等上十个月……” “我和他做了一年多生意,他的心思……”林谷青摇头叹息,“没人猜得透,他身边的人,嘴巴各各像蚌壳……” “何大小姐真的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大爷的名字,自称大奶奶?” 听到屋外的轻声议论,林梦言回头对父亲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贴着窗户侧耳倾听,只听屋外的丫鬟又道:“……沈管家怎么会留她在府上,还要我们给她端茶递水……大爷是谦谦君子,不会因为她昨晚就来了,心怀感动,就娶了她吧?” 林梦言没听到后面的话,她转头埋怨父母:“何欢又比我们抢先一步,上次你们就不该拦着我……只要我毁了她的名声,大姐夫就不可能娶她……” “你疯了不成,在沈家说这话。”吴氏急忙捂住女儿的嘴。 ***** 已获通知,五一上架,求保底粉红,若是能在新书月票前三,六月保证日更9k以上。推荐清蒸鳜鱼的《宫妆》(书号3150653),美容化妆师穿越大唐调\戏李隆基和高力士。。.。 第35章 全武行 林梦言一听何欢就在沈家,沈经纶可能因感动而娶她,心里顿时像猫抓似的,哪里顾得了辨真伪。最近这段日子,她已经一连两次吃了何欢的暗亏,直觉告诉她,她必须快到斩乱麻,彻底铲除这个“情敌”。 她拉开吴氏的手,走到林谷青身边低语:“父亲,两年前,您若是当机立断,现在您就是大姐夫的岳父,他怎么会把您晾在这里一个多时辰。这回,您可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心慈手软。” 林谷青瞥了女儿一眼,没有说话。他实在不忍心告诉她,林沈两家议亲之初,沈经纶就明明白白对他说,他娶的是林曦言,并不是林家的女儿。当时,他若是像女儿说的,毁了林曦言,由她代嫁,这会儿林家恐怕就是第二个何家。 不过说句心里话,沈经纶表面看起来冷冷淡淡,只爱风月不耐管理庶务,但真正做起生意,他可精明得很。这几年,在外人眼中,是沈家扶持了林家,事实上,根本就是沈经纶一箭双雕,既娶得美娇娘,又赚足了银子。 林梦言见父亲不语,使劲摇了摇他的衣袖,娇嗔道:“父亲,这回您就听我的,我们还像上次那样……” “你还敢提上次。”林谷青一脸不悦,压着声音责备吴氏:“梦言不懂事也就算了,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就不想想,你找的那几个小混混,街面上很多人都认识。那天,何家那丫头刚从沈家离开,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沈家能不管吗?那几个小混混被衙门逮住,立马就把你们供出来……” “这会儿我们在沈家,你又提这茬干什么,小心隔墙有耳。”吴氏嘴上这么说,心中到底有几分气虚,慌忙打开房门瞧了瞧,见走廊空无一人,他关上门暗暗吁一口气。 当日,在林曦言的丧礼上,女儿想要教训何欢,她压根没当一回事儿,只当女儿想吓一吓她,稀里糊涂就答应了,事后经丈夫提点,她不由地后怕。若那几个地痞被衙差抓住,她们母女的名声算是毁了。 短暂的沉默中,林梦言紧咬下唇,一想到何欢清丽的五官,酷似林曦言的眼神,她就恨得牙痒痒。 “叩,叩。”伴随着敲门声,沈志华在门外恭敬地唤了一声“林二老爷”,亲自带着丫鬟替他们换上热茶,连声道歉,声称沈经纶正陪着大夫替沈念曦诊治,实在脱不开身。 林梦言趁父母不注意,悄然避出屋子。沈志华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她的背影,嘴角划过一缕若有似无的笑,转瞬间又换上了愁苦忧虑的表情。 沈家外院的小花厅内,何欢躺在软榻上,双目紧闭,愁眉紧锁,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角时不时逸出一声呻\吟。 “钱大夫,已经一个多时辰了,小姐为什么还不醒?”白芍泪眼迷离,焦急地看着白发苍苍的大夫。 钱大夫慈祥地笑了笑,安抚道:“何小姐只是受了凉,烧退了就能醒。” 曹氏坐在一旁吃着茶果点心,不悦地斥责白芍:“不过是淋了点雨,你别在一旁唧唧歪歪,打扰钱大夫诊治。”她早就打定主意,一定要赖在沈家,等何欢的病彻底好了再回去。 钱大夫笑道:“没事,没事,既然沈管家已经派人去抓药了,我也该回去了。”他慢悠悠站起身。 曹氏一听这话,急忙扔下手中的豌豆黄,大声说:“钱大夫,诊金什么的,你管沈家要,我们可没有银子。” “这位小娘子说笑了,老朽这么大岁数了,哪能不知道管谁要诊金?”钱大夫并不缺银子,他上沈家出诊不过是人情。 曹氏早过了花信之年,被钱大夫的一声“小娘子”唤得极为高兴,忙不迭点头,笑道:“钱大夫到底是读书人,不止医术好,心地好,更是知书明理……” “哎呦,曹姨娘,你知道什么是知书明理吗?”林梦言“嘭”一声推开房门,对着曹氏冷嘲热讽。 “林二小姐,难道冒冒然闯入别人的房间就是知书明理?”曹氏反唇相讥。 “你当这里是何家吗?”林梦言讽刺。 “难道这里是林家?”曹氏反诘。 …… 钱大夫眼见两人你来我往,火药味十足,他想唤丫鬟隔开她们,却见屋子内只剩下守在何欢身边的白芍,沈家的下人早就退了出去,他悄然往外走。 钱大夫选择避开,并非胆小怕事,而是他年纪大了,万一碰到磕到,难道要像曹氏那样赖上沈家?其实在他看来,何欢的医药费,沈家愿意给,那是沈经纶大度,有人情味,若他不愿意给,也在情理之中。 林梦言和曹氏都没发现钱大夫出去唤人,两人像乌眼鸡似的瞪着彼此,恨不得啄对方一口。 一旁,白芍听到林梦言冷声讽刺:“我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像你们这么厚的……”她未能说完,曹氏嗤笑:“我们脸皮厚?那你就是没脸没皮!”眼见两人争得脸红脖子粗,白芍坐在榻边六神无主,只能看看昏睡的主子,低头抹眼泪,不敢上前相劝。 林梦言本想趁着何欢生病,赶她们离开沈家,最好让她对沈经纶死心。她觉得一个人再怎么改变,但本性难移,何欢骨子里仍旧是任人欺凌的小白花。退一步,就算她赶不走何家的人,也能好好气一气何欢,最好把她气得一命呜呼。她哪里想到,居然会遇上曹氏这泼妇。 曹氏虽是欺软怕硬的性子,但林梦言只会尖声叫骂,与一斧子劈在桌子上的何欢,两人在气势上差太多了,她压根不怕她。再说,她们呆在沈家,她好茶喝着,糕点吃着,光何欢的汤药费就能省下不少,她怎么可能因为林梦言的几句话就带着何欢灰溜溜地离开。 眼见林梦言恨恨地瞪着自己,她睁大眼睛瞪回去,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的鼻子叫骂:“真真好笑,有胆子光天化日勾\引自己的堂姐夫,在这里装什么三贞九烈……” “你说什么!” “说的就是你!”曹氏见屋内并没旁人,她冲着林梦言的肩膀重重一推,“你别以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色,说白了,你就是**,见不得男人,还是个专爱捡旧货的……” “我撕烂你的嘴!”林梦言的脸又青又白,眼睛快喷出火了。她和林曦言从小斗到大,但她们都是“文斗”,哪里遇过这样直白叫骂的。她气晕了头,伸手就去掐曹氏的脖子,嘴里大叫:“来人,把这个刁妇给我捆起来,我要亲手打死她!” “就凭你?”曹氏一手抓住林梦言的手腕,抬手就是一巴掌,朝她的头顶呼去。她本想打脸的,但她们毕竟身在沈家,她怕留下证据,只能朝她的头顶打去。 随着她的动作,只听“噗”一声,一根玉簪应声落地,摔成了三截,林梦言的长发也随之垂落,卡在后脑与脖子间。 林梦言来不及哀悼自己的玉簪,就觉得后脑一痛,曹氏居然抓住了她的头发。她伸手就去抓曹氏的脸。 曹氏不避也不让,心中暗暗高兴。她在沈家被林梦言抓伤,林沈两家都得赔她汤药费!她揪着林梦言的头发把她往门口拖。 林梦言吃痛,指甲抓得更狠了,扯着嗓子大骂:“梅清,你死到哪里去了?快把这个刁妇吊起来,抽死她!” 一旁,白芍早已吓傻了。以前曹姨娘虽然经常打骂她,但她一向骂不还口打不还手,曹姨娘骂上几句,戳几下脑门也就算了,她何时见过这等全武行。 “姨娘,大小姐还病着。”白芍怯怯地提醒,犹豫着是否应该上前拉开她们,就见沈经纶已经站在房门口。 ***** 推荐席祯的欢乐温馨文——《炮灰难为》:欢脱写手穿成笔下炮灰女配。。.。 第36章 狼狈 (从这章开始,所有的chuang,bed,统一用“??”代替,同音,同义) 曹氏瞥见了门口的身影,但林梦言背对房门,她浑然未觉,一心只想摆脱曹氏。当她察觉曹氏似乎想放手,她一把抓住曹氏的手腕,狠狠一口咬上去。 “沈大爷。”曹氏忍着痛,没有甩开林梦言。 林梦言被“沈大爷”三字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僵住了。她松开了嘴,却没有勇气回头。 一直以来,她自知不及林曦言美貌,所以在沈经纶面前她一直都是温婉可人、娇俏懂事的大家闺秀。她想用“贤良”二字把林曦言比下去,她要告诉沈经纶,除了美貌,林曦言没有地方及得上她。 此时此刻,不需要铜镜她也知道,此刻的自己披头散发,宛如疯婆子。她欲哭无泪,恨不得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起来。 林梦言后悔懊恼之际,曹氏已经上前对着沈经纶行礼。她没有掩饰脸上的抓痕,反而故意侧着脸说:“沈大爷恕罪,我们家大小姐一直昏睡不醒,我只是不想居心叵测的人……” “你,你胡说,谁居心叵测了?”林梦言激愤地大叫,猛地转身,指着曹氏告状:“大姐夫,是她,是她先动手的--”想到自己当下的模样,她戛然而止,用力低下头,突然“哇”地一声,蹲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沈经纶从始至终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面无表情,仿佛周围的人全都不存在。直到林梦言放声大哭,他才低头扫了她一眼,把目光落在了曹氏身上。 曹氏感受到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从心底升起一股凉意。她准备了一肚子的“委屈”,誓要讨得汤药费。她都想好了,若是沈家吝啬银子,她就大闹一回,横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可惜,即便她目标明确,信心满满,当下的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甚至不敢抬头。 沈经纶的目光并未在曹氏身上多做停留,他转头看了看四周,沉声问:“人呢?” “大爷。”前院管事沈强急匆匆跑来,满头是汗,结结巴巴解释:“回大爷,文竹正在……” “叫管家过来见我。”沈经纶的声音低醇而厚重,语气并未夹杂一丝不悦,却生生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耳房走出两个丫鬟,一人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另一人拿着一小碟蜜饯及一杯蜜糖水。两人看到门前的景象,对视一眼,快走几步,“噗通”一声跪在了台阶下,异口同声地说:“奴婢该死,请大爷恕罪。” 曹氏暮然回神,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对着沈经纶说:“沈大爷,我们家大小姐一直没醒过。我只是担心大小姐,并非故意不让林二小姐探视……” “你胡说,是你动手打我!”林梦言哭着控诉,心里委屈到了极点。即便她仪容不整,但她都哭了这么久了,沈经纶怎么能不扶她,甚至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大姐夫。”她哀声呼唤,“何大小姐是大姐的表妹,我探望她只是出于关心……” “沈大爷。”曹氏屈膝跪下,“事实到底如何,你可以问白芍……” “大姐夫,她们是一家人,定然会包庇自己人……” “公道自在人心。”曹氏扬起脸,指着脸颊的抓痕说:“林二小姐,难道这些伤是我自己抓的不成?” “是你先打我的!” “我打你哪儿了?沈大爷不方便检查,沈家多的是丫鬟,要不然找个医婆也成!” “你!”林梦言气极,哀声对沈经纶说:“大姐夫,是不是大姐不在了,你就由着外人欺负我……” “够了!”沈经纶微微皱眉,脸上露出不悦,低声吐出四个字:“死者为大。” 林梦言瞬间呆住了,就连曹氏亦怔忪莫宁。沈经纶的语气仿佛她们在此刻提起林曦言,就是对她的亵渎。 短暂的沉默中,沈家的两个丫鬟依旧毕恭毕敬跪在台阶下;林梦言披头散发蹲在门口;曹氏跪下的时候虽正对沈经纶,但他早已避开。 沈经纶看了一眼站在屋子内手足无措的白芍,越过她的肩膀瞥了一眼软榻上的何欢,转向一脸尴尬的钱大夫,客气地说:“钱大夫,昨夜扰您清梦,实在对不住。”说到这,他行礼致歉,续而又道:“多谢您替何大小姐诊治。我先派人送您回家,改日必登门道谢。”他虽替何家道了谢,却称呼何欢“何大小姐”。 钱大夫与沈经纶寒暄了两句,转身离开。临走前,他瞥一眼林梦言,目露同情。沈家一向规矩大,对下人的管理极为严格,可就在刚才,他想唤人劝阻林梦言和曹氏,居然一个下人都找不到,却遇上了沈经纶。 钱大夫不想猜测其中的内情,但林梦言一向自诩为大家闺秀,可看看她现在的样子,衣服皱了,头发乱了,活像乡野村姑一般哭闹告状。今日之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出现在沈经纶面前? 钱大夫叹了一口气,由沈家的下人搀扶着离开。他才走两步,就见管家沈志华疾步走来,身后跟着林谷青夫妻。 吴氏见女儿蓬头垢面,又看到曹氏及两个沈家的丫鬟跪在地上,直觉女儿受了欺负。她越过丈夫,上前两步正要开口,却被林谷青拉住了。 沈经纶只当没看到他们夫妻的举动,向着林谷青夫妻施礼,平静地说:“二叔父,二婶娘,二小姐身体不适,我马上安排马车送你们回家。” 逐客令?林谷青夫妻对视一眼,双双瞪视女儿。 林梦言也被一声“二小姐”吓到了。沈经纶虽性格冷淡,但从没有当众赶她离开,以前他一直称呼她“二姨”的。她又急又恨,顾不得四下有不少人看着,跌跌撞撞跑向沈经纶,哽咽解释:“大姐夫,您别生气,今天的事真不怪我,是何家欺人太甚,不信你可以问钱大夫。”说话间,她伸手欲拉扯沈经纶的衣袖。 沈经纶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没有说话。吴氏急忙拉住女儿,林谷青挡在两人面前,笑着对沈经纶说,他日再来探望沈念曦云云。 待到林梦言被父母拉走,曹氏瞥一眼沈经纶的侧脸,不觉看呆了。她一直觉得何柏贤生前算是蓟州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可见过沈经纶之后,何柏贤的容貌最多只能算“尚可”。 此时正在林曦言的斋七期间,沈经纶穿着纯色的道袍,腰间系着藏青色麻布腰带,身上并无半点装饰,可他身姿挺拔,举止优雅从容,饶是如此简朴的装束,他依旧是耀眼夺目的男人。再加上他眼睛深邃,鼻梁高挺,薄唇剑眉,即便皮肤白皙,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阴柔,反而多了一股高高在上的英武之气。 曹氏看得出神,见沈经纶朝自己望过来,她赶忙低下头,两颊微微泛红。 沈经纶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转头吩咐沈志华:“既然钱大夫说,何大小姐并无大碍,等她醒了,你安排马车,派人送她们回家。” 听到这话,曹氏脸上的红晕立马散去了。她深吸一口气,舔了舔嘴唇,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脑海中只有两个字:银子。 ***** 再唠叨一句,五一上架,求保底粉红,若是能在新书月票前三,六月保证日更9k以上。。.。 第37章 醒来 曹氏伸手触摸脸颊的抓痕,“呲”一声,装模作样狠抽一口气。她刚想张嘴呼痛,道一道她的委屈,就听沈经纶吩咐沈志华:“除了诊金及汤药费,你再从账上支五十两银子,拿两瓶外敷的伤药给她们。” 沈志华点头称是,目送沈经纶离开,回头见曹氏面露喜色,他马上明白过来,原来曹氏赖着不走,完全是为了区区几十两银子。他心生不屑,可反过来想想,若是没有曹氏的“配合”,今日又怎么会有这样一出好戏? 这般想着,沈志华情不自禁朝沈经纶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扬声吩咐跪在台阶下的丫鬟:“大爷不追究了,你们起来吧,赶快伺候何大小姐喝药,服侍曹姨娘洗漱,不许怠慢,知道吗?” 两个丫鬟齐声称“是”。曹姨娘掩下喜悦,对着沈志华说:“沈管家放心,她们很是妥帖,都很好,很好。” 沈志华与她寒暄了两句,正要找借口离开,曹姨娘想起此行的目的,问道:“沈管家,不知道念曦少爷的病……” “大夫正替小少爷诊治。”沈志华敷衍了一句,又道:“曹姨娘,你好生陪着何小姐,在下先行告退。”话毕,他不待曹姨娘说话,转身就走了。 何欢躺在软榻上,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她得知自己怀孕,喜极而泣;她摸着肚子,日日夜夜期盼儿子出生;为了能够顺利生产,她每天都由紫兰扶着,在廊下散步,风雨无阻;为了儿子能够健康长大,哪怕吐得再厉害,她仍旧一口一口咽下食物,吃了吐,吐了再吃…… 黑暗中,何欢只觉得好累。自从失去父亲,她必须安慰母亲,照顾弟弟,时时提防叔父一家。嫁入沈家后,她小心翼翼应对沈经纶。她总是对自己说,将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将来,这是她给自己的目标。没有这个目标,她大概再也笑不出来。她一直笑对每一天,哪怕突然间变身何欢,她也很快接受了事实,努力追求“将来”。可是有谁知道,笑容背后的她有多累。 ??榻边,白芍正欲扶起主子,就见两行清泪顺着何欢的眼角滑下。“小姐,您怎么了?”白芍急忙用帕子替她擦拭,轻声呼唤:“小姐,您醒醒,该喝药了。” 何欢听到了白芍的声音,但她不想睁开眼睛。她的儿子快死了,她哪里还有“将来”?如果儿子死了,就算她再嫁沈经纶,又有什么意义? “小姐,您为什么一直哭,您醒醒啊。”白芍跟着哭了起来。 曹氏换了衣裳,洗了脸,又从沈志华那里取了银子,高高兴兴跨入房间,就见白芍哭哭啼啼坐在??边。“好端端的,哭什么。”她不悦的斥责。以前她追打何欢主仆,原因之一就是她们终日哭丧着脸,活像死了爹娘一般。 白芍心系何欢,焦急地说:“曹姨娘,小姐一直哭,怎么都叫不醒,不如您请了沈管家过来……” “就这点事,那用得着麻烦沈家的人。”曹氏走到??边,撸起袖子,一屁股坐在??沿,抓着何欢的肩膀把她扶起身,让她靠着自己,抬头问白芍:“药呢?” 一旁,沈家派来的丫鬟端起搁在小几上的药捏住何欢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巴。丫鬟见状,舀了一勺浓黑的汤汁,凑到何欢嘴巴,慢慢喂入药汁。眼见汤匙空了,汤药却从何欢的嘴角滴落。 “真麻烦!”曹氏咕哝一声,一手仍旧捏着何欢的下巴,另一只手从丫鬟手中接过药碗,直接对着何欢的嘴巴慢慢倒入。 何欢能够听到身边的声音,也能感觉到曹氏等人的动作,她只是觉得头好痛,心好累,不想睁开眼睛。 随着温热的**涌入何欢的嘴巴,她不愿意咽下去,可浓苦的药汁依旧源源不断地灌入。 “咳咳!” 咳嗽声中,何欢不得不睁开眼睛。她想推来曹氏,但她全身无力,压根使不出力。 “醒了?醒了就好。”曹氏不以为意,伸手把药碗放在何欢眼前,催促道:“既然醒了,赶快把药喝了。沈大爷准备了马车,喝完药我们就回家……” “嘭!” 何欢挥手打落曹氏手中的药碗,一字一句说:“我要见沈大爷。” “沈大爷正忙着呢。我们赶快回去,你大伯母和靖哥儿都等着呢。” “我要见沈经纶。”何欢重复。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全身又冷又热。 她已然记起自己晕倒前发生的事。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沈经纶许诺会保护她,保护他们的孩子。他为什么打破了自己的诺言?是他说,她只需想着他,看着他,其他的事无需她担心,他为什么没做到! 沈家的丫鬟对着何欢行礼,恭敬地说:“回表小姐,这会儿大夫正替念曦少爷把脉,大爷正陪着念曦少爷。” 听到“念曦”二字,何欢瞬间像枯萎的鲜花,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念曦,怎么样了?”她的声音很轻,仿佛生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曹氏急忙附和:“对啊,念曦少爷怎么样了?我们听到消息,匆匆忙忙就赶来了。”她重重叹一口气,感慨道:“大奶奶与我们家大小姐是表姐妹,大奶奶这才刚走,小少爷就病了,难道是母子连心……” “别胡说!”何欢不悦地打断了她,对着恭立一旁的丫鬟软声说:“他们是不是在漪兰院?你能不能替我告诉沈大爷,我只想远远看一眼,我只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表小姐,非是奴婢故意为难您,只是大爷一早就吩咐了,从今日开始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闭门谢客。”何欢苍凉一笑。她以为一切都来得及,所以她很快接受了何欢的身份,一心重回他们父子身边。她告诉自己,她要的不是朝夕,而是一辈子。事实证明,她错了。沈念曦是她的儿子,她一刻都不想耽搁,她要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 何欢虚弱地闭上眼睛,再次询问:“沈少爷得了什么病?” 丫鬟按照沈志华的吩咐,答道:“大夫还在替小少爷诊治。” 何欢没再追问。她想见儿子,她恨不得插翅飞到他身边,但昨晚的她太过冲动。她当众声称自己是林曦言,不但不能助自己回到儿子身边,反而会惹上麻烦。还有她在沈家门前说的那些话,亦是不该。 儿子病了,她一刻都不想等了,她要和沈经纶摊牌,但此事的基础,她必须见到他,才能向他证明,她是林曦言。 何欢睁开眼睛,平静地问:“大夫用药了吗?是哪位大夫开的药方?” 丫鬟摇头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何欢打量她。她是沈家的二等丫鬟,名叫萱草,虽不如紫兰、丝竹等人受重用,但在下人中间也算颇有几分脸面。大概是她先前的举动已经引得沈志华怀疑,这才派她在此监视。 “汤药被我不小心打翻了,真是对不住。”何欢勉强笑了笑。萱草急忙说,她再去准备。何欢说了句:“有劳。”借机支开了她。 待屋内再无旁人,她问曹氏和白芍:“关于沈少爷的病,你们可曾听到什么?”话音未落,她不禁苦笑。沈经纶最不喜欢下人多嘴多舌,曹氏和白芍又能听到什么。此刻她身处沈家,与儿子只隔着一道二门,却仿佛咫尺天涯。(晚上19:18有pk1100的加更。明后两天也是双更,补字数不满3000的章节。五一开始如何更新,看1号00:18分那章的首订,呜呜,文字推上架,担心ing。) ***** 推荐花无双的《田园花嫁》书号:2314993。商界女强人穿越成穷苦农家女,且看她如何在这乡间田园养花种菜低调种田,风风光光带领全家奔小康。。.。 第38章 打探 正如何欢的预料,曹氏和白芍并不清楚沈念曦的病情,只知大夫正替他诊治。何欢这时才注意到曹氏脸上的抓痕,她正想询问,发生了何事,萱草端着药碗回来了。 何欢知道,沈家煎药历来不会只煎一碗,因此并不觉得奇怪。她捧着药碗,一口一口咽下浓苦的药汁,即便身体强烈地抵触几乎沁入五脏六腑的酸苦味,她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萱草小心翼翼地观察何欢,先白芍一步接过空碗,熟练地奉上蜜饯与蜜糖水。 何欢摇头道:“不用了,给我一杯温水漱口吧。” 曹氏拿过萱草手中的蜜糖水,一饮而尽。见萱草已经递上茶杯,她不悦地横了白芍一眼。白芍眼见自己总是慢萱草半拍,愈加不知所措。 何欢簌了口,依旧满嘴都是草药味,再加上她正在发烧,身体极度不适,不由自主皱了皱眉头。 萱草见状,试探着问:“表小姐,您若是不爱甜的,奴婢取些酸梅给您含着,可好?” 何欢心知,萱草这是奉命试探她,她明知故问:“你叫什么名字?” 萱草恭声回答:“回表小姐,奴婢萱草。” 何欢点头道:“说起来,小时候我曾和表姐一起做酸梅,每次喝完药,我们都喜欢含一颗。” 她的话一出口,白芍和曹氏都觉得奇怪。平日里,何欢最怕酸的,怎么会喜欢酸梅? 萱草对着何欢福了福,转身去取酸梅。何欢叫住她,问道:“怎么不见紫兰?” 萱草想也没想,低头回答:“奴婢自昨晚就没见过她。”说罢,她退出了房间。 待房门阖上,曹氏迫不及待地说:“昨晚你真是吓死我们了。就算你想在沈经纶面前做戏,也该先支会大伙一声,你不知道,靖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对了,你什么时候喜欢酸梅的?难道也是做戏?” “我不过是支开她罢了。”何欢看着曹氏脸颊的伤痕询问:“你怎么受害的?刚才我好像听到林二小姐的声音了……” “说起这个,你可得好好谢我。”曹氏笑得眉毛都弯了,“刚才,你若是看到林家二丫头的狼狈样,说不定做梦都会笑醒。”她一五一十描述了整件事的经过,只是隐下了沈经纶给了她五十两银子的事。话毕,她又笑呵呵地邀功:“你看,我的办法比你的管用多了。以后,她远远看到沈大爷,一定会羞愧得绕道而行……” “你想得太简单了。”何欢摇头。以她对林梦言的了解,她绝不可能就此放弃。 何欢揉了揉眉心,即便发烧令她头晕眼花,全身无力,她还是立马发现了整件事的蹊跷之处。她问曹氏:“林二小姐有没有说,她如何知道我在这间屋子。还有,即便萱草去煎药了,屋子外面难道没有小丫鬟守着?” 曹氏浑不在意,随口回答:“谁知道呢,说不定这是天意!” 何欢疲累地闭上眼睛,不多会儿,她轻叹一口气。 她怀疑,林梦言的出现可能是沈经纶安排的。或许她压根不必担心林梦言会成为儿子的继母。若这事发生在昨晚之前,她一定会很高兴,可此时此刻,她想要的不再是沈经纶再次娶她,而是尽快回到儿子身边,一刻都不想耽搁。 不多会儿,萱草拿着一小碟酸梅折回来。何欢含了一颗梅子,客气地说,昨晚的她太过激动,胡言乱语,令沈志华为难。她想亲口向他道歉,请萱草代为传话。 萱草本想拒绝,她的任务仅仅是监视她们,直至她们离开沈家。当下,何欢态度真诚,言辞恳切,再加上她病弱体虚,一副可怜楚楚的模样,萱草犹豫片刻,勉强同意向沈志华禀告。 曹氏怀揣五十两银子,一心只想把私房钱藏起来,以免夜长梦多,遂劝道:“你的目的达到了,我们也该回家了。这会儿,你大伯母和三弟指不定多着急呢。” 何欢没有动,只是缓缓回答:“曹姨娘,麻烦你先回去报个信,晚些时候我和白芍一起回家……” “晚些时候?”曹氏错愕。沈志华交给她银子的时候,他说得很清楚,他希望她们尽快回何家。“大小姐,你又想干什么?这种时候,沈大爷是不会见你的。再说,你又不是大夫……”在何欢怀疑的目光中,曹氏的声音渐渐弱了。 “曹姨娘,我的诊金和汤药费是沈家给的?”何欢询问。见曹氏目光闪烁,她轻抿嘴唇,续而又道:“沈大爷原本要把我送去医馆,你想让沈家出这笔银子,迫使他们留下我?” 曹氏梗着脖子叫嚷:“你在沈家晕过去,汤药费什么的,自然得由他们出。再说,沈家也不差这么点银子。” “沈家有钱,那是他家的事!”何欢剧烈地咳嗽起来,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沈经纶并不崇尚铺张奢华,但也不吝啬银子。她早该想到,以他的行事作风,即便她去了医馆,他同样会支付诊金和汤药费。 白芍见主子咳得厉害,急忙上前替她顺气,低声劝说:“小姐,您别生气,其实今天全亏了曹姨娘。而且诊金和谢礼都是……” “沈经纶乐意给银子,我干嘛往外推?”曹氏一阵抢白,生生压下了白芍那声“谢礼”。 何欢咳得全身发软,说不出一个字。曹氏什么性子,她很清楚,她不想生气,可这个当口,她用了沈家的银子,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晚些时候她找沈经纶“谈判”,一定会觉得自己矮他一截。再说,她生病与沈家无关,这笔银子本就不该由沈家支付。 曹氏偷偷摸了摸腰间的银子,生怕煮熟的鸭子不翼而飞,声称她愿意听从何欢的安排,马上回何家报信,头也不回就走了。 待何欢好不容易止了咳嗽,曹氏早就跑得没影了。 不多会儿,萱草从沈志华那边回来,歉意地对何欢说:“表小姐,管家让奴婢转告您,他不需要您的道歉或者道谢,他只希望您回家后好好调养身子,这样就够了。” 何欢早知事情不会那么顺利,因此并不觉得失望。她想开口说话,突然间胃中一阵翻腾,“呕”一声,把刚喝下去的汤药全都吐了出来。 白芍扶着何欢,瞬时眼泪汪汪。萱草一边给何欢倒温水,一边唤门外的小丫鬟进屋帮忙。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何欢被安置在窗边的软榻上,丫鬟们有条不紊地收拾屋子。何欢从窗口往外看去,就见院子里有未留头的小丫鬟,也有匆匆往来的小厮,偶尔还有一两个管事经过,众人虽略显忙乱,却有条不紊。 何欢愈加肯定心中的猜测,她闭上眼睛,虚弱地问:“我实在很不舒服,可以让我歇一会儿再回家吗?” 萱草见她面无血色,嘴唇苍白如纸,只得点头。她与白芍一起喂何欢喝了小半碗白粥,又伺候她用了汤药,簌了口,这才留她在榻上休息。 何欢试图理清思绪,想出下一步应对,奈何发烧令她浑浑噩噩,汤药又让她迷迷糊糊,慢慢的,她睡着了。 待到何欢再次睁开眼睛,只觉得全身黏糊糊的,满是汗味。她转头看去,只有白芍一人呆愣愣地坐在塌边。 何欢没有出声,侧耳倾听屋子外面的动静。 *** 推荐一本欢乐轻松文《嫡欢》(书号3145474):孙妙曦前世伤心而死,这世费尽心机报复。什么?他竟然说一切只是个苦逼的误会?喂,世子童鞋,本姑娘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干掉你,这样你还要追我? 感兴趣的亲可搜索书名《嫡欢》,或把页面拉到最底,点击浅灰色书名直接穿越~。.。 第39章 油盐不进 何欢出神地望着窗户上明晃晃的日光。屋子外面除了偶尔传来的细微脚步声,没有一丝声音,不过她能清楚地看着窗户上的人影。 此刻的何欢虽然仍旧全身发软,但她已经退了烧,脑子也不像先前那般乱哄哄的。 早前,当她说出第一声:我是林曦言,她就已经决定与沈经纶摊牌。不过沈经纶从不信鬼神异事,想要说服他并不容易。当初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有在第一时间向他坦白。昨晚,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一而再,再而三宣称她不是何欢,实是不智之举。 何欢想得入神。她没有把握令沈经纶信服,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见到他,可是唯有让沈经纶相信她,她才能寸步不离守在儿子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白芍终于发现主子醒了。“小姐,您醒了?”她一脸惊喜,立马又红了眼眶。 “什么时辰了?”何欢询问。她已经对白芍的眼泪无力吐槽,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白芍擦了擦眼角,回道:“刚过午时,小姐,您身体好些了吗?肚子饿吗?” 何欢点头,任由白芍扶着坐起身,焦急地问:“沈少爷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白芍摇头道:“奴婢一直在屋子里,萱草走的时候,留了两个小丫鬟在屋子外面守着。” 大概是听到屋内的动静,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敲门进屋,脆生生地说,萱草一早命人去何家取来了何欢的干净衣裳,因怕打扰她休息,命她在屋外守着。 她把衣裳交给白芍,又对何欢说,已经有人去通知萱草,马车也准备好了,车帘子经过加厚,一路上绝不会令何欢吹风受凉。 如此赤\裸裸的逐客令,何欢岂会听不明白,但她担心儿子的安危,只能厚着脸皮假装没听懂。她道了一句谢,紧接着询问:“不知道你家小少爷的病情如何,大夫开了药方吗?是哪个大夫的方子?” 小丫鬟摇头只道不知。何欢追问,是否可以让她见一见紫兰,就见萱草端着午膳站在房门口。她依旧是先前那番说辞,声称自昨晚之后,她就没见过紫兰。 何欢转念想想,忽觉不对劲,追问:“难道紫兰不在你家小少爷身边服侍?”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萱草摇头,把午膳放在桌子上,歉意地说:“表小姐,这会儿家里忙乱,午膳只能请您将就一下。”她的言下之意,大家都在为沈念曦担心,你就别再赖着不走,给大家添乱了。 何欢看一眼桌上的四菜一汤,是沈家二等厨娘的手艺,虽然看起来精致可口,但按照沈家的惯例,这些菜色只用来招待打秋风的客人。 萱草退至一旁,继续说道:“若是表小姐没什么吩咐,奴婢就先退下了。待会儿,您用过午膳,自有小丫鬟送上中午的汤药。至于余下的药材……”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何欢,“奴婢已经包好,放在马车上了。” “你说起这事儿,我正想问你,不知道诊金和汤药费一共多少银子,我回家取了银子,晚些就送过来。”说到这,何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昨晚我急着出门,身上并没有带银子。” 萱草流利地回答:“银子的事,沈管家早有吩咐,表小姐不用放在心上。”她再次对着何欢行礼,低头道:“表小姐请用膳,奴婢先行告退。” “等一下。”何欢急切地站起身,不容置疑地说:“请你转告沈管家,晚些时候我会亲自送银子过来,希望能够亲手交给他。” “表小姐见谅,家里事儿多,奴婢也不知道沈管家身在何处,无法替您传话。”萱草又一次行礼,“不过沈管家先前交代,若表小姐坚持,可以交一文钱给车夫,请他带回即可。” 何欢语塞,忽又心生悲伤。去年秋天,蓟州城附近的村庄,有不少遭了海盗,许多渔户佃农无法交租,沈经纶让自家的租户象征性\交一文钱,说是替他们的儿子积福。后来,她亲手用红线把铜钱串起,就放在儿子的摇篮内…… “小姐,您怎么了?”白芍伸手搀扶何欢。 何欢恍然回神,轻轻摇头,却见萱草已经离开。看起来,晚些时候就算她带着银子上门,不要说沈经纶,就是沈志华也不会见她。怎么办?萱草摆明一早就得了吩咐,才会一问三不知,而紫兰上次就说了,不会再见何家的人。 “小姐,有一件事……”白芍一脸犹豫。 “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吞吞吐吐的。”何欢心中烦躁。若实在没办法,她只能上青松观找大韩氏。 “其实不止诊金和汤药费,曹姨娘还拿了沈大爷五十两银子及两瓶药膏……” “他这算什么,谢谢曹姨娘帮他对付——”何欢戛然而止。沈经纶不知道她就是林曦言,他想用银子与何家分得清清楚楚,这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至于曹氏,她的贪财,她一早就心知肚明。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她,是昨晚的她太冲动,太不理智,酿出了这一系列的后果。 何欢懊恼后悔之际,萱草已经站在沈志华面前,把何欢的一言一行巨细靡遗地描述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沈管家,依奴婢看,表小姐一定会再找其他借口上门求见。” 沈志华不置可否,示意萱草退下。待她走远了,他走入西梢间,对着沈经纶说:“大爷,表小姐的言行虽然有些古怪,但她对小少爷似乎甚为关心。” 沈经纶放下书册,目光顺着走廊朝东梢间看去,隐约可以看到丝竹和奶娘正仔细照顾着病童。他收回目光,转头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低声问:“青松观那边,安排妥当了?” “是。”沈志华肯定地点头,“无论是表小姐,还是其他人,都不可能见到亲家太太。”他稍稍停顿,笑道:“说起来,表小姐说服亲家太太去青松观,倒是无意中帮了一个大忙,不然林家人多口杂,小少爷生病的事恐怕很难瞒住亲家太太。” “若不是突然冒出一个谢三,有些事根本不需要急在一时。” “大爷说得是。”沈志华马上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关于谢三,在下悄悄打听了一下,他在衙门自称谢正辉,是永安侯世子举荐入六扇门的捕头。在下记得,当年世子爷一共举荐了五个人,其中三人去了六扇门,另外二人……” “年龄。”沈经纶轻轻吐出两个字。 沈志华微微一怔,表情骤变。永安侯世子举荐谢正辉去六扇门是十年前的事,可是据何欢描述,谢三不过二十岁左右。他急道:“大爷,林捕头验证过,谢三的腰牌货真价实,冒充公门中人,这是死罪……我即刻通知吕县令……” “志华,你做事一向谨慎妥帖,为什么遇上‘谢’字,马上就失了分寸?” “大爷恕罪。”沈志华跪下了。 沈经纶放下书册,弯腰扶起沈志华,不疾不徐地说:“我并不是责怪你,只是我先前就说过,眼下的事,我们应该以不变应万变。那件事过去十年了,蓟州远离京城,你不需要如此紧张。” 沈志华满脸羞愧。许久,他低声说:“谢三假冒谢正辉,腰牌却是真的……如果是谢正辉自愿把腰牌交给他,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可以罔顾律法……” “这才是我真正担心的事,也是我大费周章,想诱他主动现身的原因。”沈经纶轻叹一口气,似自言自语般说:“一晃眼已经十年了,十年前他不过十岁左右,会是谁呢?”他蹙眉思量,片刻又摇头叹息:“算了,即便我曾经见过他,这会儿恐怕也认不出来了。” “但他很可能认得大爷,也认得在下。”沈志华脸色微变,“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 推荐好友三叹的《初来嫁到》(书号:2650586)重生女强势归来——“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这个月末完结哦!! 另,勤奋的作者君又开新作《毒女当嫁》(书号3160251)毒辣女vs美奸佞,是该双奸合璧还是该惩奸除恶?。.。 第40章 恨意 自从沈志华意识到,谢三可能认识他们,他们却不识他的庐山真面目,他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即便沈经纶告诉他,一切等见到谢三自有分晓,他还是忍不住担忧。 沈志华守在病童的房间,木然看着大夫们替病童针灸,脑海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既然谢三不是谢正辉,为何他偏偏自称“谢三”,为什么是“谢”! “沈管家。”文竹在门外轻唤。 沈志华悄然走到门口,接过文竹手上的锦盒。沈经纶清晨回城时,天正在下雨,他把林曦言的画像和竹箫留在了青松观,雨停之后才命文竹取回。见文竹朝西梢间看了一眼,沈志华侧目,问道:“有事?” “青松观那边,有人出一百两银子,让守门的婆子给亲家太太送口信。” “行了,我知道了。”沈志华淡然点头,转身走向西梢间,放下锦盒之后,他又把文竹所言向沈经纶复述了一遍。 沈经纶修长的手指划过锦盒,低声喃喃:“看来他至今未有动静,是一早生了疑心。” “大爷,他的手下一出手就是一百两,恐怕真像您估计的,非富即贵。” “没必要猜来猜去。他既然自称姓‘谢’,迟早会现身的。”沈经纶的拇指缓缓摩挲锦盒,显得心不在焉。 沈志华看着他的动作,暗暗叹一口气。再理智的人,遇上真正喜欢的女人,也会恍若深陷泥潭一般,无法自拔。现在,他唯有希望谢三与永安侯府无关,一切都只是巧合。 小半个时辰后,沈志华得悉何欢用过午膳,喝了汤药,坐上马车准备回何家,他赶至二门,就见马车正驶出大门。他微微诧异。他和沈经纶断不会任由何欢纠缠,更不会听信她的胡言乱语,但她就这样悄然离开,是他始料未及的。 马车内,何欢深知,若是她继续滞留沈家,只会惹沈经纶厌恶,这才无奈地上了马车。她透过车帘的缝隙,怔怔地看着沈家的高墙青瓦离自己越来越远。此刻,她的心中纵有千万个不舍,也只是暗暗祈祷,儿子能够坚强地活着,等待母子团聚的那一天。 街道旁的茶楼内,林梦言头戴帷帽,默然坐在二楼雅间的窗户旁。眼见沈家的马车缓缓向何家驶去,她的双手紧紧抓着窗棱,尖细的指甲几乎扎入木头。 这里是何欢回家的必经之路,她已经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他们一家被沈经纶扫地出门,何欢呢?她不止在沈家用了午膳,又有马车送她回家。凭什么! 以前是林曦言,现在又是何欢,沈经纶喜欢她们什么?皮相? “何欢和大姐,并不相像。”林梦言一字一顿,语气中满是恨意。 梅清低头站在一旁,不敢言语,两只手臂不自然地下垂。早前,他们回到林家,她不知道主子们关起门说了什么,她只看到林梦言跑出屋子的时候,脸颊红肿。她心中害怕,但身为主子的贴身丫鬟,她不得不跟着。 果不其然,回到房间,主子一边咒骂何家的人,一边用绣花针扎她泄愤。纤细的绣花针扎入手臂,不会流太多的血,却让人透彻心扉。 这一刻,梅清仿佛看到隐藏在帷帽后的狰狞面孔。她“噗通”一声跪下,哀声恳求:“小姐,不如……回家吧!” “连你也觉得,何欢比我漂亮?”林梦言愤怒地瞪着梅清。她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她的父亲听完她的叙述,不去找何家算账,居然打了她一巴掌,明明是何欢装病,与何家的人一起设局,害她在沈经纶面前出丑。 梅清不敢直言,避重就轻地说:“小姐,人人都知道,大姑爷不可能续娶何大小姐。” 林梦言冷笑,复又朝窗外看去。突然间,她“咦”了一声,指着街上并肩而行的两个人,问道:“那人不是衙门的林捕头吗?他身边的男人是谁?” 茶楼下,林捕头一边走,一边向谢三解释:“何大夫一家,世世代代在蓟州开医馆,不止医术好,医德更好,他说的话定然没错。”说话间,他偷偷打量谢三。 午膳期间,他们已经走访了三家医馆,大夫们纷纷证明,沈念曦病重,就算侥幸救回一条性命,也会落下病根。 谢三触及林捕头的目光,笑了笑,叹息道:“本来我不想打扰姑爷,这会儿姑爷家出了这样的事……”他复又叹一口气,似乎正为该不该去沈家慰问一番而犹豫。 林捕头收回目光,朝着沈家大宅方向望去。他见过林曦言,那是一位如阳光般明媚的女子,年轻,健康,有活力,怎么会因为母体虚弱,令胎儿先天不足?最令他觉得蹊跷的事,稳婆说,女人生产本就十分凶险,沈大奶奶娇生惯养,身子柔弱,受不得痛楚,挨不过那关是天意。以他几十年的阅人经验,稳婆神情慌张,言辞闪烁,必没有说真话。 短暂的沉默中,谢三突然停下脚步。 “谢捕头,怎么了?”林捕头侧目。 谢三一脸犹疑,见四下行人稀少,他压低声音说:“林捕头,不知道能否冒昧问一个问题。” “谢捕头请说。” 谢三“呵呵”一笑,不好意思地说:“姑爷回蓟州十年,怎么会时隔这么久才续娶?”不待林捕头回答,他低声解释:“眼下看来,我得去姑爷家里走一遭,我怕到时不小心说错话。” 听到这话,林捕头微微诧异,但转瞬间便掩下了情绪,只道蓟州人人都觉得,沈经纶与前妻鹣鲽情深,但事实到底如何,他并不知晓之类的话。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走了大约百余米,林捕头借口衙门尚有公事等他,向谢三告辞。他向着县衙的方向走过一个街口,转身入了一条小巷。回头见身后并无谢三的身影,他转道往稳婆家走去。可惜,稳婆见到他,眼神虽难掩慌张,但无论他如何质问,她都没有改口,口口声声林曦言体弱,才会令自己一命呜呼,又生下先天不足的儿子。 林捕头质询稳婆这是后话,当下,谢三在街上目送林捕头远去,举步走向小巷深处的小酒馆。 长安见到主子,慌忙迎上前,焦急地问:“三爷,林捕头会帮我们吗?” “他仍旧不相信我,但对沈经纶亦起了疑心。沈念曦生病的事,他会帮我们追查的。”谢三的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虽然林捕头处处提防他,但他对林捕头倒是蛮欣赏的。 长安被谢三笑得毛骨悚然,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小声问:“三爷,沈大爷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引你去沈家?会不会太夸张了?” “他欲引我上钩,大概只是‘顺便’而已。”谢三摸了摸下巴,喃喃自语:“可惜,他离开京城的时候我还太小,没能见识一下风华绝代的大梁朝第一才子,冠绝京师是何等的风光。” 长安被谢三酸得打了一个激灵,苦着脸说:“三爷,说起来是我们擅闯沈家在先。” “的确。”谢三点头,大步走上小酒馆的木楼梯。 长安亦步亦趋跟着。他跟随主子多年,自然知道主子心情不好。沈经纶设局瓮中捉鳖,自家主子不止是那只“鳖”,更是沈经纶顺便捉一捉,随手耍一耍的对象,任谁发现这样的事实都会心情不好。 想到这,长安脸上掠过一丝苦笑,转而道:“三爷,何家大小姐那边,难道真的就这么算了?” “好端端的,提她干什么。”谢三的声音满是不耐烦。 ***** 推荐作者伊灵的《园香》(书号3149648):穿越成了弃妇,还附送包子一枚! 在陌生的朝代,要如何生存?是奋发图强,还是随波逐流?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百里香表示,自己只想带着小包子安稳过日子。治病救人,救死扶伤,种植药草想要让日子过得逍遥。突然冲出某男:“想要过安稳日子,就跟我走!”。.。 第41章 美男 昨夜,当谢三意识到,何欢为了追求后半生的幸福,这才把他出卖给沈经纶,他虽不耻她的行为,但他已经不生气了,毕竟他一直信奉,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力。再说,他一个大男人,实在没必要和一个小女人斤斤计较。至于所谓的勒索,他相信何欢不会蠢得自投罗网,主动去衙门状告他。 谢三本以为,他和何欢自昨晚之后便再无瓜葛,可就在刚才,他又看到了她。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看得分明,她穿着崭新的水绿色半臂,脸上抹了胭脂,坐在沈家的马车上,望着沈家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先前他忙着应付林捕头,并没十分在意,这会儿听长安提起她,他的心中顿生不耐烦,低声命令:“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起她。” 长安缩了缩脖子,不明白自己又说错了什么。他紧跟谢三的脚步,跨入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 屋子内,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到谢三,赶忙起身行礼,唤了一声:“三爷。” 谢三轻拍他的肩膀,笑道:“谢捕头,这里并不是京城,你唤我谢三就是。”他从腰间拿出六扇门的腰牌交还给他。 男人小心翼翼地接过腰牌,让出了窗口的位置。此人正是腰牌的主人,六扇门捕快谢正辉。 其实所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想让人深信不疑,两句谎言必须辅以八句真话,因此谢三对吕县令所言 ,大半都是事实,除了他并非六扇门捕快谢正辉。 当下,谢三行至窗前,望着小巷尽头的一扇木门问:“有动静吗?” 谢正辉摇头道:“这几天,在下派人十二个时辰跟着他,先前他并没有与特别的人接触,倒是今天,永记当铺的黄掌柜找过他,两人关起门说话,大约有大半个时辰。” “又是黄掌柜。”谢三食指轻敲窗棱。 谢正辉口中的“他”名叫冯骥阳,是一名职业掮客,大约*年前来到蓟州。他们之所以监视他,只因十多年前,他并不叫这个名字,当时他与唐安等人一样,是先太子府上的门人。 长安站在一旁,顺着谢三的目光看去。他想提醒主子,何欢与黄掌柜亦有接触,想了想,还是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谢正辉站在谢三身后,压着声音说:“三爷,十多年前,姑爷虽然经常进出先太子府邸,但他并不一定认识冯骥阳……” 谢三打断了他,肯定地说:“冯骥阳出现在蓟州绝非偶然。沈经纶或许不认识他,但沈志华一定认识。” 闻言,谢正辉默然。 炙人的沉默中,谢三低头望着幽深狭长的小巷,若有所思。 “蹭蹭蹭”,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贩夫打扮的青年走到门口,对着谢正辉耳语几句。谢正辉听完,挥手命他退下,回到谢三身边说:“三爷,已经查清楚了,黄掌柜找上冯骥阳,想让他找几块苏绣,最好是善因姑姑的真品,仿制品亦可。冯骥阳拒绝了,这会儿黄掌柜去找其他掮客了,看起来,他要得很急。” “姑姑?宫里的人?”谢三侧目。 “三爷有所不知,十多年前,善因姑姑是宫里的红人,娘娘们都爱她的苏绣,包括已故的先太子妃。五年前,先皇驾崩,善因姑姑出宫之后,再没有人见过她。”谢正辉说到这,微微一怔,似自言自语般喃喃:“那个黄掌柜怎么会突然提起失踪了五年的人,按理说,只有京城的贵人才知道‘善因姑姑’的名号……” “咦!”长安轻呼一声,“他出门了。” 谢三低头朝远处看去,就见冯骥阳阖上院门后,站在院子门口左看看,右瞧瞧,续而拉了拉衣领,缩着头往巷子口走去。他吩咐长安:“你呆在这,我去瞧瞧。” “三爷……”长安跟着走了几步,目送谢三远去。 谢正辉看了看他,笑道:“怎么,你又苦劝三爷尽快回京了?” “没有。”长安坚定地摇头,“三爷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他绝不回京,我哪敢再劝。”他一脸愁苦,懊恼地说:“早上的时候,我去青松观,一时情急之下,想用一百两银子,让人帮我传个口信……三爷说我打草惊蛇,坏了他的事。” 谢正辉无奈地摇头,只能安慰长安,他早就命人跟着冯骥阳,再加上谢三本身也是习武之人,当下不会有危险。 长安回到窗前,探头望着谢三离开的方向,嘴里嘟囔:“其实都怪那个何大小姐,当初在沈大爷家,若不是她陷害三爷,哪里有今天的事。说起来,她可真是会做戏,如果我是三爷,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一定要让她好好吃些苦头……” 长安絮絮叨叨埋怨何欢的当口,谢三正信步走在闹市的街道上。他微微仰着头,大摇大摆地横行,一会儿抓起刚出炉的包子,一边叫嚷着:“好烫!”一边大口咬下,随手扔下一枚铜板。他吃完了包子,又去抓瓜果蔬菜,捏捏这个,闻闻那个,俨然就是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但他的目光片刻都没离开远处的冯骥阳。 眼见冯骥阳回头张望,谢三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桃子,对着偷瞄他的小姑娘恶声恶气地嚷嚷:“看什么看,没见过吃桃子不给银子的吗?” 小姑娘被他瞪了一眼,小脸儿涨得更红了,分明就是做坏事被当场逮到的表情。 事实上,她哪是看他吃桃子,她情不自禁偷瞧他,全因他的一双眼睛长得真是漂亮。再仔细瞧,不止是眼睛好看,他鼻梁高挺,眉毛又浓又厚,身材高大挺拔,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透着诱\人的光泽,在他的粗布衣裳下,隐约可见微微隆起的肌肉。 恍惚间,小姑娘只觉得呼吸困难,心口“噗噗”乱跳。这样好看的男人,怎么就是不务正业的地痞呢?她心生惋惜,不由自主再次朝谢三看去。 “还看!”谢三作势要揍她,吓得小姑娘落荒而逃。他扔下桃子,快步走向冯骥阳消失的方向,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兴奋。 果不其然,当谢三转过两条小巷,隐身在青砖后,就见冯骥阳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他快步走向沈家的侧门,急促地敲了几下。 因为离得远,谢三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见冯骥阳越说越急,守门的人却一径摇头,最后“嘭”一声关上了房门。冯骥阳错愕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复又抬起手腕,“嘭嘭嘭”胡乱敲门。许久,眼见没人应门,他“嘭”一脚踢在木门上,气呼呼走了。 谢三莫名,皱了皱眉头,悄然尾随冯骥阳。 冯骥阳犹如困兽一般,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圈,颓然地回家去了。 谢三见状,满心失望,摸了摸鼻子正要折回小酒馆,就见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一晃而过。他想了想,马上意识到,那人正是当日拦截何家马车的地痞之一。这会儿他俨然大户人家的小厮打扮,他才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 谢三转身想走,走了两步又懊恼地回头,悄悄跟上了那个男人。他的身后,另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盯着他,尾随其后。 ***** 推荐好友百姓点灯新书《我的狐族男友》(书号3065354):现代普通女职员,被一只来自异界的敖娇狐魂,卷入了穿越之旅中。男主超仙超帅的说,本人觉得不错。作者已有两本完结文,大家可放心跳坑。。.。 第42章 当街砍人 暮然见到曾拦截何家马车的地痞,谢三一路跟踪。不过行了半里路,他直觉自己正被监视着。他没有回头,依旧亦步亦趋跟着身前的男人。 当日,自何欢的马车驶出沈家,他便一直远远跟着。因此,他看得分明,那伙人从小巷窜出,从马车后面包抄,径直围住了车子。看情形,他们并非打劫,而是有意针对何家,他立马命长安去衙门搬救兵。 当下,谢三眼见永记当铺的招牌就在眼前,而地痞左顾右盼,疾步走入当铺旁边的暗巷,闪身入了一个小院,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谢正辉一早就已查明,永记当铺与何欢的三叔何柏海素有往来,但是当铺与何家的老弱妇孺丝毫没有交集。何欢为何与永记当铺的黄掌柜见面?围截马车的地痞与永记当铺又是什么关系? 谢三站在巷子口,背靠石墙,黝黑的目光紧盯旗杆上迎风招展的“永”字。 不多会儿,小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谢三后退一步,把自己隐身在大树后。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全身紧绷。 “这位小哥,还记得我吗?”谢三猛地从树后跳出,挡住了男人的去路。他从不做背后偷袭的事,不然这会儿已经将他擒下。 男人看到他,愣了一下。电光火石间,他一拳朝谢三的面门袭去。谢三侧身避过他的攻击,一个左手擒拿,一把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男人反手就是一拳,狞声冷哼:“别多管闲事!” 谢三抓着他的手腕,弯腰躲过他的又一波攻击,紧接着抬手就是一拳,狠狠挥向男人的肚子。听到男人闷哼一声,谢三笑道:“小爷就喜欢多管闲事。”他右手用力一拧,男人“噗通”一声撞向冰冷的墙壁。谢三的右手掰扯男人的手腕,死死摁住他的肩膀;左手压住男人的脑袋,迫使他的脸颊紧贴粗粝的砖墙。 男人眼见自己落了下风,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只听“喀嚓”一声,男人硬生生拧断了自己的右手。 谢三虽自幼习武,但他到底缺少实战经验,又是第一看到别人拧断自己的手臂,不觉呆住了。 “谢捕头,小心!” 谢三尚未明白怎么回事,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推力把自己撞开了,紧接着只闻“咚”一声,一枚类似铁钉的东西射入树干,他的脸颊掠过一丝凉意。 待谢三回神,就见林捕头的大刀已经架在男人的脖子上。 “倭贼的暗器,你是什么人?”林捕头的两只眼睛快喷出火了。 男人看到林捕头,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冷笑。林捕头见状,脸色微变,急忙扔下大刀,用力捏住男人的脸颊,却见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男人的嘴角滑下。 “蜡丸!”谢三错愕。 林捕头没有说话,嫌恶地拭去手上的脏血,任由男人的尸体“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他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男人的脉搏,轻轻摇头,续而站起身,拔出树干上的钉子,目光落在谢三身上,一字一句问:“他是什么人?”他的手指紧紧捏着钉子,钉子几乎割破他的手指。 “林捕头,你不认识他了吗?”谢三踢了踢地上的尸体,突然间惊呼:“那个小院!”他疾步跑入暗巷,林捕头紧随其后。 小院门前,林捕头一马当先,“嘭”一声踢开院门,只见院子里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唯有正屋的廊下搭着一个木台子。瞧院子内的杂草,木台子上的灰尘,这里显然已经空置不少时日。 谢三见西厢的房门虚掩着,走过去推开\房门,就见地上并排摆着五??被子,屋子的一角横七竖八堆着七八个食盒,肮脏的青石地砖上,鸡骨头、酒壶等物散落一地。 “看看院子里有没有人,或者密道。”谢三与林捕头分头寻找。 待到他们确认小院内并无活人,林捕头质问:“谢捕头,到底怎么回事?”他声如洪钟,目光炯炯看着谢三,整个人沉浸在愤怒中。 谢三瞥了他一眼,走回西厢,指着地上的五??被子说:“当日何家大小姐的马车被五个地痞拦截,刚才那人就是其中之一……” “只有倭贼才会用这种暗器!”林捕头手举钉子,一字一顿陈述,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 “你应该很清楚,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谢三双手抱胸,上下打量林捕头,不紧不慢地问:“另外,林捕头不是回衙门处理公务了吗?为何一路跟踪我?” 林捕头一下憋红了脸。他正欲开口,忽闻小院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两人疾步跑出小院,就见先前远远围观的百姓们正惊叫着四下逃窜,不少人身上正流着鲜血。 四个蒙着脸的男人看到林捕头和谢三,继续朝人群挥舞大刀。他们一边砍人,一边走到尸体前,每人抓着尸体的一只手脚,抬腿就跑。四人动作整齐而轻盈,默契十足,一看便知他们都是练家子。 谢三与林捕头朝四个蒙面歹徒追去,奈何街上的百姓像无头苍蝇一般逃窜,即便没受伤的人,也因为旁人的推搡撞击倒地不起,让他们寸步难行。 谢三跑了几步,突然间停下脚步,转而折返小院。他才刚刚走到巷子口,忽听一声口哨划过他的耳膜。他暗道一声:“上当了。”加快脚步飞奔,就见一个黑影跃上小院的围墙,踏着瓦片跳上房梁,沿着屋脊消失在他的视线。 谢三暗恼,脸色发黑。他一早就该想到,那些人若是为了抢尸,压根不必当街砍人,那根本就是调虎离山之计。他跨入小院,四处检查,就见西厢的地铺已经被翻乱了,想来黑衣人一定是在找什么东西。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谢三回头问:“没追到?” 林捕头懊恼地点头。 谢三紧抿嘴唇,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永记当铺,问道:“院子是谁的?与何家有什么关系?” 当何欢得知永记当铺附近发生强盗当街砍人的事,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了。她没有追问细节,只是对着白芍确认:“是紫兰亲口对守门的婆子说,若是我们去找她,一律不用通报?” “是。”白芍点头,“守门的婆子是这么说的。她还说,不要说是小姐您,就是县太爷,沈大爷也婉拒他过府探望沈少爷。” 何欢低头不语。先前她已经让张伯打听过了,替沈念曦诊过脉的大夫口径一致,全都说儿子的病是从她肚子里带出来的。这会儿就算救回性命,也会落下病根。 她虽然只见过儿子一次,但他那么健壮,那么活泼,怎么可能说病就病?冷静下来想想,她实在难以相信,可是就算沈家在蓟州再有声望,沈经纶也不可能令那么多大夫一起替他说谎。 她抬头问白芍:“你有没有提诊金的事?还有沈少爷的病……” “哎呦,大小姐,既然都回家了,就不必再做戏了。”曹氏不请自来,不客气地跨入屋子,说道:“沈家花银子替你治病,又留你吃午饭,你不会连‘见好就收’的道理都不懂吧?” “曹姨娘,你来得正好。”何欢示意白芍先出去,又对曹氏说:“你应该听过‘君子爱财取之以道’这句话……” “什么君子不君子的,我可不明白。”曹姨娘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转移话题说道:“怎么样,我紧赶慢赶替你去成衣铺买的衣裳,水绿色的,既清雅又俏丽……” “你们不可以乱闯,你们想干什么?” 听到白芍的惊呼,何欢起身打开\房门,就见五六个眼生的捕快拿着镣铐,气势汹汹向她走来。她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他们已经不由分说将她锁住了。 ***阿欢为何被锁,请期待今晚00:18的更新,求首订*** 推荐我正在看的两本书,一本是桂子的,一本是小p的,这是我每天追的。这两本都快完结了,接下去打算追国民表妹翡胭的,都是轻松文。。.。 第43章 审问 面对气势汹汹的衙差,直到镣铐“喀嚓”一声锁上,何欢才想起自己与谢三之间还有一段未了的公案。她做梦都无法想象,有一天她竟然会被官差押上公堂。 此时此刻,何欢的手脚皆戴着冰冷的铁链,艰难地走在阴凄凄的公堂上,眼前是沉着脸正襟危坐的吕县令,还有他头上那块黑沉沉的“明镜高悬”牌匾,她若是说自己不害怕,恐怕连三岁的孩童都不会相信。可是害怕有用吗? 何欢一步一步上前,眼角的余光朝四周瞥去,她没有看到林捕头及谢三,只闻白芍在公堂外啜泣,被衙差架走的声音。她已经命张伯去青松观求救,由她的母亲找沈经纶说情。先不论沈经纶愿不愿意出面,张伯能否见到她的母亲也是一个大问题。她该如何自救? 吕县令第一次见到何欢,不由地眯起眼睛多看了她一眼。人人都道林曦言是蓟州第一美人,他没料到,她的表妹也长得如此清丽脱俗。转念想想,他又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若不是何欢长得漂亮,她怎么可能与京城的贵人扯上关系,又怎敢奢望成为沈经纶的继室。 听到师爷的轻咳声,吕县令抓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喝问:“何氏,你可认罪!” 何欢双手交握,努力命令自己冷静。先前她离开沈家时,虽然已经出了一身汗,退了烧,但她回到何家后,大事小事不断,耗费了不少精神,这会儿跪在冷冰冰的地上,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她又开始发烧了。 想着儿子软软的小身子,何欢紧咬下唇,缓缓摇头,一字一句说:“大人明鉴,民女不知道自己犯了何事。相反的。民女有天大的冤情,还望大人为民女主持公道。” “冤情!”吕县令冷哼,目光直视何欢,眼中多了几分探究。片刻,他清了清喉咙,朗声呵斥:“大胆刁妇,竟敢诬陷朝廷命官,又在本官面前砌词狡辩,你可知该当何罪!” 谢三是朝廷命官?一时间,何欢心乱如麻。当下。她没时间细思。只能低头喊冤。连连宣称自己绝没有诬陷任何人。 吕县令复又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沉着脸控诉:“昨日,你诬陷谢捕快讹你钱财。你还不知罪,真是死不悔改!来人——” “大人!”何欢恭敬地磕了一个头,“林捕头昨日拿人的时候,对整件事的经过一清二楚。大人若是不信民女所言,大可以请林捕头出来说话。”这会儿,她只能相信沈经纶的判断,希望林捕头是刚正不阿,严守律法之威的人。 吕县令见何欢不慌不忙,也不忌惮“朝廷命官”四字。眼神闪了闪,偷偷朝师爷看去。 虽然谢三一早通知他,不想追究何欢诬陷之罪,但昨晚上,他听得分明。谢三很想教训何欢。就在不久之前,他又听说沈经纶根本不搭理何家的人,若不是何欢装病,沈家早就将她扫地出门了。 得知此事,吕县令立马想到了一箭双雕之计,同时讨好谢三和沈经纶。他本打算把何欢绑上公堂,打一顿,再扔出去。这会儿,见她不慌不忙,不似无知妇孺一般哀哭求情,他不免心里犯嘀咕。 炙人的沉默中,何欢的心中犹如吊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她曾经听沈经纶说过,吕县令虽不似上一任县令那般贪婪奸邪,却也是昏庸小人。若他不分青红皂白定了她的罪,她恐怕再难回到儿子身边。 “大人。”何欢再次磕头,“表姐夫说过,衙门的每一桩案子必有原告、被告。小时候,姨母教我认字,第一个写的就是‘家’字。她说,一家人就该相互扶持……” “大胆!”吕县令再拍惊堂木,“你竟敢威胁本官!” “民女不敢!”何欢匍匐在地,诚恳地求情:“若民女果真误会了谢捕头,民女愿意向他赔罪,想方设法求得他的原谅。” 吕县令没有说话,只是捋着胡子斜睨何欢,心里暗道:她这身水绿色的衣裳,把她衬托得似春日的娇花,难怪谢三会心动。这会儿我若是打伤了她,也不知道谢三会不会心疼。 何欢自然不知道吕县令心中的龌龊想法,她再次磕头,哀声恳求:“吕大人,若是民女无法求得谢捕头的原谅,您再处置民女也不迟。” 吕县令半眯着眼睛,正想给自己找个台阶,把何欢收押后交给谢三,就见一个衙差疾步走来,对着师爷耳语了几句。师爷一听,脸色微变,赶忙走到吕县令身边,附在他耳边低语。 师爷尚未说完,吕县令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岂有此理,林捕头呢!” 衙差赶忙跪在地上说:“回大人,林捕头正在救治受伤的百姓,即刻就回。” “是什么人干的?抓到凶徒了吗?” “原来好像抓到一个,后来又被人救走了。” “一群废物!”吕县令勃然大怒,抓起惊堂木用力一拍。 何欢忽然间听到“嘭”一声巨响,吓得倒抽一口气凉气,又慌忙低下头。 吕县令这才注意到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命师爷把她带下去,又吆喝衙役随他一起去现场。 何欢心中暗急。她若是在大牢呆上一晚上,就算沈经纶相信她是林曦言,沈氏家族那些老古董也不会允许她进门。她楸准机会,跪着上前,一把抓住吕县令的衣摆,放软了声音,苦苦哀求:“大人,求您带民女去见谢大人吧,民女误会了谢大人,民女惶恐万分……” “何大小姐,你想见我?”谢三戏谑的声音在何欢身后响起。 吕县令一把推开何欢,谄笑着走向谢三。何欢措不及防,再加上碍事的镣铐,一下子摔倒在地,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谢捕头,您的脸怎么了?”吕县令一声惊呼。谢三脸上的伤口虽然已经止了血,但伤疤十分明显。吕县令怒道:“林捕头呢,他是怎么办事的!” “不过是皮外伤,没事。”谢三不甚在意地挥挥手,目光落在何欢身上,只见她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着,他皱着眉头朝吕县令看去。 吕县令心中暗惊,慌忙道:“快,快把镣铐解开,都怎么办事的!” 事实上,谢三并不像吕县令想的那般,对何欢心生怜惜,只是衙门一向的惯例,沉重的铁质镣铐一般只用在江洋大盗或者流放犯身上。他的确曾想过教训何欢,却没料到吕县令做得如此过分。 不过,当他看到何欢虽然脸色苍白,但她并没有痛哭流涕,跪地磕头,他又释怀了,转而对吕县令说:“林捕头领着几位百姓去找画师了,他怕吕大人等急了,所以让我先回来向您交待一声。” 吕县令急切地点头,又正义凛然地说:“本官虽然不才,可是在本官治下,蓟州虽称不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治安一向极好,怎么会发生当街砍人的事呢?为了受伤的百姓,本官一定全力以赴缉拿那伙强盗,尽快将他们绳之于法!” “说起来,这事与何大小姐也有几分关系。”谢三一边说,一边朝何欢看去,眼中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表情仿佛在说:你多次恩将仇报,你说,我应该怎么对付你呢? 何欢在衙差替她解开镣铐时已然站起身。她一边揉着乌青的手腕,一边思量对策。忽然间听谢三提及自己,她本能地朝他看去,只见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直视自己的眼眸,她慌忙垂下眼睑,低声说:“谢捕头,先前是我误会了您,我在这里郑重向您道歉。”说话间,她向谢三弯腰行礼,态度谦恭,举止得宜。 谢三低头看她,抿嘴不语。 何欢心情忐忑,整个人仿佛被烈火炙烤着一般。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而她则是真真实实得罪了谢三。不过,她向他道歉赔罪,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罢了。 “谢捕头。”何欢作势欲跪下,没料到谢三没有拦她,只能结结实实跪在了地上。 谢三避开她的动作,转头对吕县令说:“林捕头怀疑,那伙人很可能是偷偷潜伏在蓟州城内的倭贼。” “倭贼?”吕县令错愕。 谢三见何欢抬头朝自己看过来,遂低头问她:“你还记得当日拦截你家马车的那五个地痞吗?” “他们都是汉人,你听到他们说话的。”何欢不自觉握紧拳头,声音低沉了几分。 “说我们的话,不等于他们就是汉人。当然,林捕头只是从他们使用的暗器判断,他们是倭贼。事实到底如何,还要等抓到他们之后再行审问。”话音未落,谢三摸了摸脸上的伤口,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何欢低头沉吟,缓缓摇头。“不会的,他们不可能是倭贼。”她喃喃自语。 她曾经怀疑,是谢三安排地痞拦截马车,再假装救她,可是林梦言已经向她承认,那些人是她安排的。林何两家与倭贼有不共戴天之仇,林家二房再贪恋,林梦言也不可能勾结倭贼。 “他们不是倭贼。”何欢看着谢三,肯定地摇头。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谢三反问。 ps: ***求粉红,求订阅*** 旧书今天已经放出来了,我索性把《逼婚》的番外放出来了,有兴趣的可以去《逼婚》的公众章看。《雁回》的番外还得再等等哈。。.。 第44章 逗你玩儿(二更求粉红) 何欢虽恨透了林梦言一家,但她的弟弟还没长大,他的祖父虽然中风了,但仍旧健在。只要林家一日没分家,她的母亲和弟弟就不可能和二房断绝关系,因此她不能在公堂上抖落二叔一家的丑态。再说,她也没有证据证明,是林梦言指使地痞拦截她的马车。 谢三狐疑地看着何欢,想从她的表情看出些端倪。他的神情落在吕县令眼中,又成了另外一番含义。 “为什么不回答?”谢三催促何欢。 何欢的心思千回百转,暗暗在心中过滤每一种可能性。片刻,她摇头道:“没什么原因,就是感觉。其实就像谢捕头说的,等抓到了人自然就能见分晓。” “是吗?”谢三反问,突然间又扬声说:“既然何大小姐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只能劳烦吕大人,把何家所有人一齐带回公堂,好好审一审。何家窝藏倭国的细作,说不定是叛贼同党……” “谢大人,您这话从何说起?”何欢吓白了脸,就连吕县令也错愕地看着谢三。 谢三低头审视何欢,一字一句说:“按照衙门的记录,永记当铺后面,石头巷的那进小院,是你们何家的,而倭贼一直就藏在那里……” “不可能!”何欢断然摇头,就见谢三拿出一份盖有官府印鉴的屋契。她一把夺过屋契,只见屋主一栏清清楚楚写着何欢祖父的名字,边上还加摁了手印。她仔细回想,脑海中压根没有任何印象,也没有听魏氏、陶氏等人提起过。 谢三一径盯着何欢,不疾不徐地说:“何大小姐,你坚称拦截马车的五人不是倭贼,又拿不出证据,难道不是因为心虚?” 何欢看着谢三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恨极。他分明就是挖好了坑,等着她跳下去。偏偏她又不能对他说,那五人是受林梦言指使。她仰头看他,回道:“谢捕头,这份屋契到底怎么回事,我得问过长辈才能回答你。其实蓟州人人都知道,祖父已经死了几十年,谁又能保证,不是同名同姓,又或者是其他呢?” 听到何欢只差没有明着控诉他伪造契约,谢三突然间笑了起来。他佩服她无畏无知的勇气。就像长安说的。他就是太心软了。才会由着她一次次挑衅他。 何欢暗暗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低头道:“再说,我若是识得那五人,他们又怎么会拦截我的马车。那一天。我并不知道谢捕头就在附近,不可能故意做戏给你看。” 谢三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何欢跪在地上。他正是因为何欢曾怀疑那五人受他指使,才在得知小院属于何家之后,相信何欢与倭贼无关。只不过她不知情,不代表何家的其他人也不知情,特别是她的三叔何柏海。眼下,她既然如此镇定自若,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胆量。 想到这,谢三轻咳一声,转头对吕县令说:“大人,当日何大小姐的马车遭人围堵,在下一边命长安向衙门求救。一边拖延时间。事实上,并不止在下一人目睹整个经过。在下挺身而出,不过是多管闲事。或许——”他低头向何欢看去,感慨道:“或许何大小姐正是觉得在下不该多管闲事,才会大费周章地布局,令林捕头误会,在下挟恩勒索何大小姐。” “大人,谢捕头。”何欢转头对着吕县令说:“既然那五人住在石头巷的小院,总有人见过他们,说不定邻里间有人知道他们的来历。” “何大小姐又说到点子上了。”谢三轻笑着点头,“你说这话,是不是一早知道,石头巷是条死胡同,除了你家那间小院,其他的屋子都属于永记当铺,当铺的大门在长桥大街,大伙儿压根不会看到石头巷内的住户。” 何欢一听这话,心中暗惊。无论是林曦言还是何欢都不知道石头巷是什么地方,但她曾经跟着沈经纶去过永记当铺后面的一个小院子。当铺每半年一次的竞标会就在那里举行,她似乎隐约听过,那个院子是当铺临时租下的。 “怎么,找不到借口反驳我了?”谢三一边问,一边朝门外张望。 何欢不想牵连沈经纶,只能顺着谢三的话说:“谢捕头,永记当铺终日门庭若市,难道有人注意过巷子口的陌生人?” “何大小姐说起永记当铺,据我所知,您和当铺的黄掌柜多次密谈……” “我的确见过黄掌柜。”何欢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解释:“我找黄掌柜说话,不过是为了典当家里的一块屏风。” 谢三看到何欢眼中一闪而过的怒意,夸张地摇头,又沉下脸说:“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 “谢捕头,你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黄掌柜。” “问了又如何,说不定你们早就串通一气,套好了说辞。” …… 吕县令在一旁看着谢三与何欢你来我往,一人就像穷极无聊的猫儿,把老鼠逼至墙角,他却不急着扑上去抓捕猎物,只是一味逗着它玩儿;另一人就像陷入绝境的小母狮,正极力掩饰獠牙,她看着温顺无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露出利牙,扑上去撕咬对方。 这会儿吕县令倒是看出来了,谢三看何欢的眼神,丝毫没有男人看女人的旖旎情愫,不过这也让他更加不解,谢三到底是什么意思? 隐约听到林捕头在外头说话的声音,吕县令悄然后退两步,轻手轻脚走出屋子,招手呼唤林捕头,压着声音问:“到底怎么回事,抓到当街砍人的恶徒了吗?” 林捕头摇头答道:“回大人,抢走尸首的四人全都蒙着脸,没人看到他们的容貌……” “什么尸首,难道还死人了不成?”吕县令满脸震惊。 林捕头不明白谢三为何什么都没告诉吕县令,他的目光越过吕县令的肩膀朝屋内看去,就见何欢跪在屋子中央,正偏着头,不知道与谢三说着什么。谢三坐在师爷的太师椅上,好整以暇地端着茶杯,时不时瞥何欢一眼。两人似乎在争论什么,可谢三面朝西而坐,谢欢却面向南方跪着,场面看起来无比怪异。 “大人,谢捕头没有向您交待整件事的经过吗?”林捕头满心狐疑。 吕县令回头看了一眼,急道:“你先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林捕头无奈,只得把事情的经过详详细细描述了一遍,最后说道:“在下和谢捕头一早已经查明,小院是经由掮客冯骥阳租给永记当铺的,所得租金归何柏海,小院大半时间都空置着。因谢捕头说,冯骥阳牵扯其他重案,不可打草惊蛇,所以在下只需追查劫走尸首的匪徒。” 闻言,吕县令皱着眉头问:“这个冯骥阳是什么人?” 林捕头答道:“在下刚刚打探了一下,冯骥阳来到蓟州不过*年,在掮客这行也算老把式了,口碑和声誉都不错。据说,就连沈大爷也请过他寻找心头好。” “哦?”吕县令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一眼谢三。 林捕头在吕县令耳边低语:“大人,谢捕头虽称呼沈大爷一声‘姑爷’,可您有没有觉得,他似乎在针对沈大爷?” 吕县令没有回答,只是喃喃自语:“这两人,我们谁都得罪不起,以后只能小心应对。”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在何欢的侧脸,低声嘀咕:“看她说话的神态,和已故的沈大奶奶倒是颇有几分相像。” 何欢全副精神都在谢三身上,并未察觉吕县令的目光。见四下无人,她压着声音说:“谢捕头,私通倭贼是重罪,开不得玩笑……”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谢三放下杯盏,身体微微前倾,居高临下俯视何欢。 何欢下意识身体后倾,躲避他的动作,片刻,她又挺直脊梁,直视谢三的眼睛。 谢三眯起眼睛打量她,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直线。何欢屏住呼吸,不甘示弱地瞪他,转瞬间又垂下眼睑。她双手握拳,用力撑着冰冷的地面,牙齿紧咬下唇。 两人间的僵持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但对当事人而言,仿佛渡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何欢忍着怒火,一字一顿说:“谢捕头,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我愿意向你磕头认错,但私通倭贼这种罪名,我实在承受不起……” “你也知道‘承受不起’四字?”谢三猛地站起身,背对何欢冷声说:“若我不是六扇门的捕快,难道承受得起敲诈勒索的罪名?” 何欢想说,是你潜入沈家在先,勒索我在后,我并没有冤枉你。可是想着远在沈家的儿子,再看看自己眼下的处境,她跪着转身,正对着谢三的侧脸说:“谢捕头,您若是想治我诬陷之罪,我认罪,我向您赔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话音未落,她弯腰欲磕头。 谢三俯身抓住她的肩膀,硬生生阻止她的动作,摇头道:“我受不起你的礼。” “那你想怎么样?将我关入大牢,还是像吕大人那般,将我当众打一顿,再扔出衙门?”何欢虽然不断提醒自己,忍,忍,忍,但她从来不是泥捏的性子,这会儿再也藏不住自己的爪子。。.。 第45章 说情 何欢的肩膀被谢三捏得生疼,她算是看出来了,分明是他小肚鸡肠,存心报复她,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倭贼,一切都是他栽赃嫁祸,目的就是羞辱她。 何欢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毕竟林梦言一家再贪婪歹毒,也没有机会与倭人接触,更没有能力指使他们办事。林谷青经常说,是倭贼害得林家败落,只能仰沈家鼻息过日子,他亦恨透了倭贼。 想到这,何欢挣扎着欲摆脱谢三,见他一味抓着自己的肩膀,她顾不得男女之防,伸手去掰他的手指,嘴里说道:“世上的事,都逃不过一个‘理’字,再不然还有一个‘法’字……” “呦,跟我谈律法吗?”谢三反手抓住她的手指,紧紧捏着她的四指,有力一扯。 一瞬间,何欢只觉得自己的手臂快被扯断了,只能顺势站起身。她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猛然站起身,双腿一阵麻怵,站立不稳,几欲摔倒。她只能一手撑着椅背,试图抽回另一只手,却被谢三扣住了手腕。她压着声音呵斥:“放开我!” 谢三低头审视鼻梁尚不及自己肩膀的女人,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潮,先前他以为她正拼命忍着怒火,这才憋红了脸蛋,但这一刻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从手掌传来的温度。她在发烧?这个发现让谢三想起昨夜的她,浑身湿透站在沈家廊下。 “为了沈经纶,值得吗?”他脱口而出。 “放开我!”如果可以,何欢很想踹他一脚。 谢三松手,后退半步。 何欢没料到他突然松手,措不及防之下重心不稳,脚后跟撞上了椅子腿,只觉一阵剧痛。她咬牙道:“谢捕头,你到底想怎么样,请你直说。若是你一心与我过不去,最多大家把一切都摊开来说。就从你穿着沈家家丁的衣裳,出现在沈家后院开始,你觉得如何?” “怎么,忍不住亮爪子,想威胁我?”谢三轻笑,眼前的她才是那个,他在荒郊野外救了她,她却恩将仇报,想让他断子绝孙的女人。他摇头嗤笑:“吕县令能把你像江洋大盗一般押回衙门,你以为你有机会‘把一切都摊开来说’?” “谢捕头。难道你想告诉我。在这里。你就是王法?”她看一眼门外的吕县令和林捕头,冷笑道:“吕县令揣摩着你的心意,想打我一顿讨好你,但他可没有胆子杀了我。退一万步。就算吕县令对你这位京城来的贵人心怀敬畏,不敢违逆你的意思,林捕头也不会任由你们在蓟州地界草菅人命。再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沈家世居蓟州,只要让大姐夫知道,你在他家意图不轨……” “你说得如此笃定,先前为什么不指证我呢?”谢三反问,续而恍然大悟般说:“啊。我知道了,因为沈经纶不相信你,你压根见不到他。” 何欢看着谢三脸上的洋洋得意,很想骂一句:“幼稚!”不过她虽没能忍住胸中的那口气,但尚存些许理智。她缓和了语气劝说:“谢捕头。您是玉器,民女不过是瓦罐,您就当为自己的前程,也犯不着与我玉石俱焚,更何况我已经真心悔过了。若是您能大人不记小人过,我愿意在吕大人面前向您斟茶认错,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谢三一点也不相信何欢已经真心改过了,但他没兴趣继续逗弄生病的女人。远远瞧见吕县令和林捕头迎向沈志华,他低头道:“我不需要你斟茶认错,只要你告诉我,这份屋契为何是你三叔收租。” 何欢微微一怔,续而生气地控诉:“所以这才是你的目的,从始至终你都在戏弄我?” 谢三没有回应这话,只是急促地说:“这事儿与沈经纶无关,你只需把屋契有关的事告诉我,我便再也不是你嫁给沈经纶的阻碍,否则,只要我留你在衙门‘住’一晚,或者——”他朝沈志华努努嘴,“你相不相信,我能在一盏茶之内,让你这辈子都没机会成为沈大奶奶。” 咋见沈志华,何欢一阵激动。她转身往外走,却听谢三在她身后说,他只给她两天的时间。她回头瞪他,就见他的目光落在沈志华身上,眉头微微隆起,一道浅浅的伤口在他的脸颊显得分外明晰。 沈志华跨入屋子,对着门边的何欢唤了一声:“表小姐”,续而上前对着谢三行礼,关切地问:“老侯爷身体可好?早几个月,大爷派去京城送节礼的人回来禀告,说是世子爷的旧患又复发了,不知道世子爷现在可好些了吗?” “世子爷旧患复发了吗?”谢三反问,叹息道:“这三四年,我一直在外面办差,倒是不知道这事。” 沈志华眼神一闪,笑道:“是我唐突了。谢捕头公务繁忙,久不在京城也属正常,再说,您既然在六扇门当差,自是不知道侯府的事。” “那倒未必。”谢三摇头,“虽然我久不在侯府当差,但家人还留在侯府。比如在下的大哥,十年前也是由世子爷举荐入六扇门的,但在下的二哥一直在世子爷身边。” “原来这样。”沈志华笑着点头,偷偷打量谢三,似乎想从他身上看出点端倪。 谢三大大方方任他打量,歉意地说:“我既然来到蓟州,本该第一时间向姑爷问安……” “谢捕头客气了。”沈志华请吕县令上座,又向谢三让座,自己则站在两人下首,陪着笑脸说:“吕大人和谢捕头都是替皇上当差的,自然是正事要紧。本来我不该打扰二位的,只是……”他瞥了一眼被众人晾在门边的何欢,不好意思说:“吕大人,亲家太太挂心表小姐,所以大爷让在下厚颜过来问问,表小姐被押上衙门,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吕县令一早知道,沈志华是奉了沈经纶之命,替何欢说情的。这事儿他不敢做主,只能朝谢三看去。谁知谢三却并不看他,自顾自端起茶杯,轻轻吹着茶叶沫子。 沈志华再次行礼,对着吕县令和谢三说:“亲家太太一向视表小姐如己出,大爷不忍亲家太太忧心,这才命在下冒昧问一问情况……吕大人?” 吕县令轻咳一声,又一次朝谢三看去。见谢三依旧不搭腔,他对沈志华说:“其实只是一场误会,我正要命人护送何小姐回家……” “嘭”一声,谢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吕县令心中一惊,额头微微冒汗。沈经纶派大管家替何欢求情,可谢三不愿意放人?这下可这么办?沈经纶和谢三他一个都不能得罪,他本想借着惩治何欢,拍他们马屁,眼下可怎么收场? 沈志华察觉谢三的不悦,转头对他说:“谢捕快,是不是表小姐有得罪的地方……” “昨日之前,我与何小姐确实有些误会,不过我已经对吕县令说了,既然她与姑爷沾亲带故,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吕大人,是不是?”谢三笑眯眯看着吕县令。 吕县令哪敢当着他的面否认,再说谢三确实告诉他,何欢诬陷勒索他的事,就这么算了,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迫不及待去抓人。 何欢不知道这些事,听闻谢三的话,不可置信地看他,心道: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还能更无耻吗? 好似为了不辜负何欢的期待,谢三接着说道:“先前的事,我已经说过,就那么算了,不过刚刚何小姐又与我说起另一桩事,此事却不能就这么算了。”说话间,谢三已经收了脸上的笑意。 吕县令见状,顿时冷汗涔涔,恨不得抓着何欢质问:姑奶奶,你到底说了什么,让谢捕头一本正经说出这样的话。 事实上,不要说吕大人已经糊涂了,何欢亦莫名其妙,不过谢三一脸正色,正襟危坐的姿态,让她恍惚有一种错觉,仿佛她刚刚与沈经纶成婚那会儿,她每每看到他,总觉得他身上有一股高高在上,不容别人直视的威严气势。 一旁,沈志华与何欢有相同的感觉,心中不禁更添几分忧虑。这几年,沈经纶虽然偏居蓟州,但逢年过节都会给永安侯府送节礼,多多少少知道京城的情况。可惜,他思量了一整天,怎么都想不出,谢三到底是谁,是什么身份,有什么目的。 谢三仿佛觉得室内的气氛还不够冷,他转头对何欢说:“何小姐,既然沈管家来了,不如你把刚才对我说的话,对沈管家再说一次吧。”他的声音并没有一丝不悦,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让房间内的温度骤降。 何欢愈加不解,心中晃过层层疑虑。突然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瞳孔中泛出难以掩饰的兴奋光芒。不管谢三为何把话说得如此暧昧不明,只要她善用当下的机会,说不定她就可以见到沈经纶。唯有当面见到他,她才有机会向他证明,她就是林曦言,她才可以陪伴生病的儿子。。.。 感谢大家的支持! 转眼开文已经33天,这一个多月,感谢大家的支持,大家真的让我太感动了,特别是4.1和5.1的早上,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下面,按时间顺序一一感谢: 感谢“滂沱大雨的夏”的pk票票; 感谢“反求诸己”的pk票票; 感谢“see_an ”的pk票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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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兹事体大,不是我不卖姑爷面子,只是今日我放了何小姐离开,若她果真与整件事无关,自然无碍,若是她连夜逃出城去,上面追究起来,岂不是我和吕大人的责任?”谢三一边说,一边摇头。 联系前后,何欢恍然明白过来。谢三这是逼迫沈家收留她。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果不其然,经沈志华再三求情,再加上吕县令在一旁敲边鼓,谢三勉强答应,由沈志华带着何欢回沈家,明天一早再带她回来问话。若何欢心中有鬼,逃离蓟州,就是沈家的责任。 离开衙门后,沈志华领着何欢坐上了沈家的马车。何欢隔着帘子凝望“县衙”二字。她完全想不明白谢三的意图,甚至无法判断他是正是邪。若他果真奉了皇命追查某件案子。他潜入沈家。是否意味着皇帝坐稳了龙椅。想要清算十年前的先太子余党? 听到沈志华吩咐小厮去何家报平安,何欢隔着帘子问:“沈管家,谢捕头果真是京城来的捕快?” “在下不知。”沈志华摇头,“在下只是奉大爷之命。带表小姐离开衙门。”说罢,他命车夫启程。 马车一路疾驶,很快驶入沈家大门。大概是公堂上精神耗损太大,即便沈家的马车宽敞又舒适,何欢仍旧被颠得头晕眼花,整个人又冷又热,十分不舒服。待她步下马车,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眼见沈志华吩咐萱草照顾她,转身就要离开。她急忙上前询问:“沈管家,念曦少爷病情如何?大夫是怎么说的?” 沈志华审视何欢,只见她双目无神,嘴唇发白,脸颊却红得艳丽。“萱草。快扶着表小姐。”话毕,他又命小丫鬟马上请大夫过来替何欢诊治。 何欢一心忧虑儿子的安危,一把抓住沈志华的衣袖,急切地问:“大夫给念曦用药了吗?是哪位大夫的方子?” 沈志华不解地看她,敷衍道:“小少爷已经用过药了。” 何欢吁一口气,又道:“我想见沈大爷,我有很重要的事与他说。” “表小姐,时辰不早了,去客房好好休息吧。” “我想对沈大爷说的事,与表姐有关,对沈大爷也很重要。” 沈志华没再理会何欢,再次命萱草等人扶何欢进屋。 何欢情急之下,对着沈志华的背影说:“沈管家,请您转告表姐夫,表姐钟爱一支不值钱的竹箫,全因那是姨父在出洋前一天,送给表姐的最后一份礼物。竹箫内有姨父亲手刻下的‘颦’字,那是表姐的小字。” 沈志华闻言,脚步略顿,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欢没有看到沈志华的反应,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像是一夕间被抽走了一般。她虽能感知周围的声音,但眼前一片漆黑,任由萱草等人扶着,才能勉强行走。 不多会儿,她被安置在**。她感觉到有人替她诊脉,有人喂她喝药,但她无法睁开眼睛,身体一会儿烧得难受,一会儿又冷得发抖。迷迷糊糊之际,她仿佛看到自己正怀抱儿子。儿子看着她,“咯咯咯”直笑,她高兴地哭了,不断呼唤儿子的名字。 沈家的另一头,沈志华恭立在沈经纶面前,巨细靡遗地复述谢三说过的每一句话。 沈经纶默然聆听,手边放着文竹从青松观取回的两只锦盒。沈志华偷偷看了看锦盒,欲言又止。 沉默许久,沈经纶轻声喃喃:“看起来,他想利用何小姐试探我。既然他没有避着你,想来就算我见到他,也认不出他是谁,而他十分笃定,我们不可能查知他的身份。”他的眉头越皱越深,眼神越来越幽暗。片刻,他吩咐沈志华:“你把石头巷那边的事发经过再详详细细说一遍。” 沈志华把自己所知叙述了一遍。沈经纶惊问:“冯骥阳是什么时辰找上门的?” 沈志华微微一愣,反问:“大爷,您怀疑谢三在跟踪冯骥阳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他口中的‘倭贼’,跟踪他至石头巷……”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便能联系起来了。”沈经纶若有所思,想了想又道:“恐怕真正的谢正辉正监视着冯骥阳。” “大爷,那我们怎么办?” “什么都不做。”沈经纶轻笑,“他一次两次利用何小姐,不过是希望我有所动作。事实上,他大概什么都不知道,才会如此急切。” “看他今日的态度,以后可能还会利用何小姐,亲家太太一向心软,到时大爷恐怕会左右为难。” “她似乎变了很多。”沈经纶的指腹划过桌上的锦盒,“不过银子能解决的问题,就不算是真正的麻烦。” 沈志华心知,沈经纶的意思,若是何欢继续纠缠不清,就以大韩氏的名义,出一份嫁妆把她嫁了。何家的魏氏、曹氏都是爱财之人,陶氏一向以大家闺秀自居,若是有心,都不是难以摆平的人。 沈志华见沈经纶已经打开锦盒,行礼退下。他转身走了两步,忽然间又停下脚步。 “怎么了?”沈经纶侧目。 “大爷。”沈志华行了个礼,“您早就交待过,无关紧要的人或者事,在下看着办就行了,但这些日子,表小姐的言行实在有些古怪。” “不会是她淋了一场雨,你就动了恻隐之心吧?”沈经纶摆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沈志华看了一眼沈经纶手中的竹箫,硬着头皮说:“先前表小姐对在下说,这支竹箫是亲家老爷十年前送给大奶奶的,竹箫内刻了一个‘颦’字,是大奶奶的小字。” 沈经纶没有说话,食指轻轻摩挲竹箫的内壁。他在很久之前就发现了妻子的小动作,只是里面的刻字早已变得模糊不清。许久,他似喃喃自语般说:“她们曾是表姐妹,十年前林何两家走得很近,她知道这件事并不奇怪。” “大爷,在下也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但表小姐对小少爷的确十分关心,看起来不像是装的。先前,在下让大夫在表小姐的汤药中加了安神药,表小姐在睡梦中不断唤着小少爷的名字……” 沈经纶怅然而笑,不悦地说:“你的意思,她关心念曦,我就该娶她?论起关心,有谁比得上——”他戛然而止,本就苍白的脸颊凭添了几分青灰,整个人笼罩在悲戚之色中。 沈志华吓得跪下了。沈经纶一向甚少动怒,但自从林曦言死后,每每提及她,他都会生气。此时距丧事不过半个月多,可主子明显瘦了一圈。他这又是何苦呢! 时间在静默中消然流逝,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天际,屋子内陷入了黑暗。沈志华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沈经纶坐在桌子后面似雕像一般。四周静悄悄一片,就连两人的呼吸声也变得微不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文竹在屋子外面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找来的病童死了,接下去应该怎么办,他得请示主子,可是他明知道主子就在屋子内,却不敢进屋。这些日子,他每每觉得,以前的大爷不过是性格冷清,可自从大奶奶死后,大爷看着与平常无异,可他的心就像是跟着死了一般。 寂静的小院,时间仿佛已经凝固,直至月亮高悬半空,沈经纶才缓缓开口:“她的药,药性什么时候过去?” 听到沈经纶这么说,沈志华又后悔了,低声提醒:“大爷,谢三和表小姐在衙门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为了引您去见表小姐……” “我知道。”沈经纶打断了沈志华,“若是她醒了,你找人通知我一声。” ps: 今天被人吐槽我的神经病男主,然后我就去围脖吐槽,惹来更多的人吐槽了我,累觉不爱。我很喜欢我的神经病男主的,除了患有精神分裂症,他真的是完美的。.。 第47章 摊牌 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中,萱草伏在桌前昏昏欲睡,忽听外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转头朝床榻看去,昏黄的烛光下,何欢正安静地躺着。她已经为她擦过汗,换了干净衣裳,这会儿她的烧退了,也不再念叨她家小少爷的名字。 听到敲门声,萱草疑惑地打开房门,看到沈经纶独自站在门外,她吓了一跳,赶忙行礼。见沈经纶举步跨入房间,她心中的讶异更甚。主子一向最重规矩,最守礼法,每到晚上,几乎从不唤丫鬟进他的屋子,他怎么会主动走入年轻女子的卧房? “先前她一直唤着念曦的名字?” 萱草怔了一下,赶忙走到沈经纶身边,低声说:“回大爷,表小姐烧得糊里糊涂的时候,一直唤着少爷的名字,还自称……自称……是小少爷的母亲。”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沈经纶。 沈经纶的目光一径盯着**的何欢,压着声音问:“除了你,还有谁听到那些胡话?” “没有了。”萱草急忙摇头,“表小姐喝过药,一直是奴婢一个人在床边伺候。除了向沈管家汇报病情,奴婢半步都没有离开。” “很好。”沈经纶点头,正色道:“表小姐在病中说的胡话,我不希望有第四个人知道,听明白了吗?” “是。”萱草惶恐地点头,安静地退至屋外。 沈经纶独自站在床沿,居高临下俯视何欢。何欢脸色苍白,嘴唇干裂,但这样的她更有一股病态的憔悴美。 沈经纶仔细端详她的五官,她的眉毛纤细柔媚,不似林曦言的眉毛,乌黑如黛;她的鼻子小巧秀气,不如林曦言的鼻子高挺可爱;她的嘴唇棱角不明,不似林曦言丰唇娇艳;她眉头轻皱,脸上没有半点属于林曦言特有的明媚温暖。若是勉强要说相似之处。大概只剩她们的睫毛,同样的弯曲卷俏。 世上哪里会有第二个林曦言! 沈经纶一声叹息,一动不动站着,他想从何欢身上找寻林曦言的影子,他失望地发现,她们并没有相似之处。他转身想走,却又莫名其妙停下了脚步。 翩翩的烛火下,何欢睡得并不安稳。他们刚成亲那会儿,林曦言也总是睡不安稳。浅眠的他一早发现,只要他翻一个身。她就会醒来。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似乎习惯了同床共枕,就连他也变得不容易惊醒。 寂寥的夜,沈经纶的眼眶红了。他是男人,不该像女人一般沉溺于情情爱爱。在他突然意识到。他爱上林曦言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没了感情。 沈经纶抬头望着床顶,眼中的雾气慢慢散去。他相信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会让他忘记林曦言,弥散心中的痛楚内疚。 他深深看一眼何欢。为什么她与他说话的时候,她命令他止步的时候,会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这会儿,他又觉得她很陌生? 不知过了多久。当何欢“嘤嘤”一声睁开眼睛,转头就见沈经纶正背对她站在窗口。她吓了一跳。按理说,他不可能趁她睡着,擅自进入她的房间。她本能地朝自己的衣领看去,又自嘲地轻笑。世上再没有比沈经纶更君子的男子。他绝不可能趁人之危。 晨光下,沈经纶身姿挺拔,平静地凝视窗外,似悬崖边的青松,淡定从容,骄傲优雅。金色的晨曦洒在他的白衫上,仿佛替他镀上了一层绝美的光环。 何欢准备了千千万万的说辞,务必一定要说服他,可这一刻,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怨他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儿子,可是她更想听到他说,他们的儿子没事了,一切不过虚惊一场。 “大爷。”何欢声音干涩,“念曦的病情可有好转?” 沈经纶诧异地转身。她的语气,仿佛她是他的妻子林曦言。他轻扯嘴角,客气而冷淡地说:“让何小姐费心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用一声“何小姐”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一向都是如此,不喜与人亲近。何欢转头看去,隐约可见下人们就守在外面。“大爷,不知道能否与您私下说几句话?” 沈经纶抿着嘴唇打量何欢。他不该留在这间屋子等待她醒来,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可看着她,他忍不住失望,只能沉声说:“何小姐,我只是过来告诉你,我已经命人去衙门禀报吕县令,因为您身体不适,会在我家再留一天……” “大爷,一年多前,您在喜服之下穿着月牙白的杭稠中衣,只在衣襟的滚边处用红绸绣着……” “你想说什么?”沈经纶的嘴角挂着讥诮的笑,表情仿佛在说,我在成亲那天穿着什么衣裳,不要说家里的下人,就是喜铺的绣娘也一清二楚。 何欢又是紧张,又是难堪,再次朝门口看去,压低声音说:“大爷,您右边的肩膀有一颗痣,您说过,您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脸颊涨得通红,声音止不住颤抖,再不敢抬头看他。 不同于何欢的紧张不安,沈经纶一脸严肃,眼中只有探究。 何欢双手抓着床单,脑袋垂得低低的。她迟迟没有听到沈经纶的回应,结结巴巴说:“我也是那天早上才看到……” “你在告诉我,你是曦言?” 何欢用力点头,又忽觉不对劲。沈经纶的声音太过冷静自持,他并没有相信她。她握紧拳头,接着叙述:“您说过,私底下,‘相公’比‘大爷’更亲近,特别是……特别是……”她实在说不下去了。 “特别是在床底之间吗?”沈经纶的声音越加冰冷。 何欢没料到沈经纶竟然连一丝怀疑都没有。若是他试图求证,她还有机会解释,可他竟然直接判了她死罪。她顾不得难堪,抬头道:“要怎么样你才肯相信我?” “难道紫兰没有告诉你,我更喜欢曦言唤我名字?” 沈经纶话音未落,何欢心中五味陈杂。即便她再怎么信任紫兰,又怎么会把他们闺房之事说于一个丫鬟知道。若不是她一次次找上紫兰,沈经纶又怎么会怀疑,她的目的是向她打听林曦言与他的私密事。 何欢暗自懊恼,低头道:“我知道,你从来不信片面之词,这会儿就算唤来紫兰,你也不会相信她说的话……” “何小姐,昨日我派沈管家去衙门说情,不过是不想岳母担心。若是曦言在世,这会儿你还在衙门。” “即便再信任一个人,也不可能事事说与她听。你若不信我的话,大可以你问,我答……” “够了!”沈经纶脸色青灰,眼中难掩怒意,“你与谢三在衙门一唱一和,就是为了对我说这些?所谓拦截马车的人,也是你们合谋?” “不是的!” “曦言的丧礼上,你去冷梅苑,并非为了岳母,而是为了替他引路……” “不是的!”何欢激动地站起身,“如果我和谢三是一伙的,又怎么会把他送至你手中,又命白芍通知紫兰,他意图不轨,他在家里留有眼线?” 沈经纶无言地打量何欢,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注视她,仿佛想把她看透。 何欢一时揣摩不出他的心思,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从不信鬼神之说,若不是念曦病了,我只想陪在他身边,我不会对你说这些。我一早告诉自己,我是林曦言,即便我变成了何欢的模样,我相信你会再娶我一次……” “何小姐,你为免太自大了。你以为你说些道听途说的话,我就会相信你的无稽之谈?” 何欢又急又气,脱口而出:“我可以把我们成亲后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复述给你听,我可以把卧房的摆设,书房的书籍陈列,衣柜中的衣服款式,乃至你穿过的次数一一列举,我还可以……” “来人,请大夫过来!” “站住!”何欢喝止屋外的丫鬟,怒道:“难道你以为我得了失心疯不成?” 沈经纶没有点头,表情却明明白白告诉她,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沈经纶,你为什么永远都不相信别人?世上的事,你不可能全都亲眼目睹,你为什么不能相信我一次!” 沈经纶眯起眼睛打量何欢,眼中晃过一丝疑惑。这句话是林曦言对他说的,当时紫兰并不在场。何欢或许知道他与林曦言曾经有过争执,但就算是紫兰,也不可能把林曦言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 何欢气极,没注意到沈经纶细微的表情变化,她生气地说:“是,我是想方设法想见你,在公堂上,我与谢三的确一唱一和。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也不在乎他想干什么,我只想陪在儿子身边,我只想寸步不离守着念曦,我只有这一个小小的要求。你若是不想看到我,我可以避开你,我不会碍你的眼……”何欢的眼眶慢慢红了,声音也染上了几分哽咽。 她就知道,他不会相信她。即便他喜欢林曦言,他也从来没有相信过她。或许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不择手段,不惜一切只为嫁入沈家的女人之一。 ps: 我是猪,居然忘了更新,呜呜呜。另外,沈经纶和谢三都是普通的,无比正常的男人,我说的神经病男主,反社会人格男主,情感缺失什么的,都是其他书的主角,是为了满足我的恶趣味才写的,大家请放心,古言的人物都很普通,没有另类设定,真的,我发誓。.。 第48章 承诺 何欢悲从心生,沈经纶却只是一味审视她。 沉默中,门外的萱草伸手欲敲门,却又讪讪地止了动作。她一直就在廊下守着,从黑夜到晨曦初露,她清楚地看到,沈经纶就那样呆呆地站在窗口,愣愣地盯着某处,足足半个多时辰。 何欢察觉门外的身影动了动,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雾气,哀声恳求:“你让我看一眼念曦吧。” “你不必再做戏了,我不会因为念曦,迎娶任何女人。”见何欢愣住了,沈经纶重申:“在我心里,没人能够取代曦言,林家二小姐不可能,你,更加不可能。”他说得绝决。 一时间,何欢心乱如麻。一向只有女人守寡,很少有男人守节,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愣愣地问:“你为什么来客房找我?为什么不让丫鬟叫醒我?” “我只想亲口提醒你,从今往后,无论你昏倒在门口,还是继续被人利用,我都不会看在岳母的面子,再次留你在府上。今日之后,请你好自为之。”说罢,他转身欲离开。 何欢想也没想,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房门,背靠房门堵住他的去路,急促地说:“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事到如今,很多事都解释不清了,但……我可以证明,我就是林曦言,我只想陪伴儿子长大……” “让开!” “我说的话字字属实,句句出自肺腑。” 沈经纶后退一步,冷眼看她,一字一句说:“不要逼我送你去疯人塔。” “你……”何欢心里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若沈经纶压根不信她,他可以让林梦言当众出丑,当然也能送她去疯人塔,他一向说到做到,他在蓟州做了不少善事,但他从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何欢无奈,低声说:“你或许觉得,我说的话匪夷所思。但你为什么就连求证都不愿意?” “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沈经纶不为所动。 何欢抢白:“现在,我不奢望你相信我的话,但至少让我见一见念曦,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她屈膝跪在他脚边,“无论我是何欢,还是林曦言,我都不曾像此刻这般哀求你。” 沈经纶欲转身离开,可何欢挡着门口,就算他想唤萱草进屋拉开她,萱草也无法打开房门。林曦言需要他拯救林家。才选择嫁给他。但她从没有跪着哀求他。 “大爷。求您让我看一眼念曦。” 一瞬间,沈经纶只觉得一阵锥心的疼痛。不要说病童已经死了,就算他还活着,他也不能让何欢见他。更不能让她见真正的沈念曦。 “大爷!” “够了!”沈经纶弯腰抓起何欢的肩膀,强迫她站起身,看着她的眼睛,沉声说:“你做这么多事,无非是为了嫁我,用你自己保住何家。好,我可以纳你为妾,但是三年内请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何欢被沈经纶吓住了。她从未见他如此生气,还有。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表姐不在了,你便不愿做妾了吗?”沈经纶冷笑,“半年前,若不是我安排人撞破你。你不是准备逼我纳你为妾吗?” 何欢脸色微变。按照真正何欢的记忆,她被魏氏逼得没法,的确想趁着林曦言怀孕,在沈经纶面前宽衣解带。最后真正的何欢退却了,原先她以为是真正的何欢胆小,可现在想想,那一天,若不是突然有人找沈经纶说话,真正的何欢不一定会放弃。 难道他从没有妾室通房,不是因为她辛辛苦苦提防着所有觊觎他的女人? 何欢怔怔地看着沈经纶。老天让她重活一次,难道就是为了让她看清楚,他到底有多爱她吗? 何欢的表情渐渐变得柔和。嫁给他之后,她才慢慢明白,为什么全蓟州的女人都想成为“沈大奶奶”。他所拥有的不仅仅是外表及沈家的金钱、地位,他身上总有一股让人不敢靠近,却又忍不住被他吸引的气势。 沈经纶同样凝视着何欢,黝黑的眼眸变得更加晦暗不明。他一字一句说:“如果你点头,我即刻让沈管家去官府立下纳妾文书,了结你的官司,送你出城。三年内,只要你不出现在我面前,何家的人就不会饿死。这是我的承诺。” “为什么?”何欢脱口而出,她已经完全糊涂了,“就像你说的,若是我继续纠缠,你大可以送我去疯人塔。我想,只要有银子,姨奶奶、曹姨娘她们不会在乎我去了哪里。”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何欢想了想,摇头道:“我不会与人为妾。” “三年内,我不会娶妻。”沈经纶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仿佛这才是他的诺言。 何欢不知道自己应该感动,还是应该焦急。她已经十七岁,她等不了三年,她焦躁得想要推开他,他却更用力地抓住她的手臂。“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妾室。”她清楚地回答,放弃了挣扎。 沈经纶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她。许久,他终于松开手指,把她从门边推开,仿佛先前的对话并不存在,扬声说:“何小姐,今天,请你在屋子里好好休息,衙门那边,沈管家自会处理妥当。”他伸手拉开房门。 “等一下。”何欢抓住他的手臂,“我要见念曦,我不会打扰大夫诊治。” 沈经纶回头看她。他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伸手抓住她的手背。 何欢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指尖的凉意。她想要缩手,可一旦他离开,她便不可能见到儿子。她紧握他的手臂,再次重复:“我只想看一眼念曦,不会多说一个字,看一眼就离开。” 沈经纶修长的手指捏住何欢的食指,掰开,续而又捏住她的中指,再次掰开,然后是无名指与小指。待何欢不得不松开他的手臂,他紧抓她的手指,推开她的手腕,默默后退一步。 何欢诧异地低头看去。沈经纶的手指冰凉,难道他又彻夜未眠?是了,他与她一样担心他们的儿子,他以为她死了,所以他一定比她过得更艰难。她轻声说:“我真的只是想看一眼而已。”说话间,她上前一步。 沈经纶同时后退一步。他抬头朝刺目的阳光看去,微微眯起眼睛,轻声吩咐萱草:“扶表小姐进屋,好声伺候表小姐在屋子内休息。” “你不能软禁我!”何欢惊叫,直觉想要抓住沈经纶,却被萱草拦腰抱住。 “放开我!”何欢用力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经纶渐行渐远,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沈经纶走过一个拐角,慢慢停下脚步。放眼望去,他看不到一个人影,只见花坛内的鲜花在阳光下争奇斗艳。他隐约可以听到何欢呵斥萱草的声音。他侧耳聆听,晨光把他的身体在斑驳的石径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他睁开眼睛,表情已然恢复平日的淡然与冷漠。 沈志华远远看着沈经纶,直至他举步往前走,他才跟上他的脚步,在他身后说:“大爷,替大奶奶接生的稳婆说,昨日林捕头又折回去找她了,对小少爷的病情问东问西。” 沈经纶脚步略顿,低声说:“既是如此,为免林捕头继续追查,节外生枝,对外就说念曦的病渐渐有起色了。” 沈志华诧异地抬头,看着沈经纶的侧脸低声说:“大爷,先前您不是说,待表小姐回何家,就宣布小少爷重病不治……” “按现在说的办吧,你把后续的事处理妥当。肖大夫和丝竹是自己人,自不会乱说话;两位奶娘一定得好生处置,不能让她们泄露半句。” 沈志华虽疑惑万分,却不敢继续追问,只能点头称是,亦步亦趋跟着沈经纶。 沈经纶绕着花园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最后驻足漪兰院外的凉亭,举目朝院内望去。透过窗户,他隐约可以看到儿子的摇篮。“让紫兰去书房见我。”他吩咐沈志华。 沈家的客房内,何欢怒目圆睁瞪着萱草,房门已经被小丫鬟从外面锁住了。她觉得不可置信,沈经纶竟然就那样走掉了,头也不回;他竟然命丫鬟软禁她。 转念想想,她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蔫了。沈经纶对林曦言或许还会念着夫妻之情,但对其他女人一向都是如此,不耐烦了,转身就走,根本不屑留情面。他既然认定她是何欢,又怎么会任她予取予求。 何欢枯坐在桌前,理不清思绪。她觉得沈经纶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可整个蓟州,就连县令吕大人都要客气地称呼他一声“沈大爷”,又有谁能够令他为难? 事实上,别说是蓟州,就是附近几个城镇,身为沈氏家族的年轻族长,他一直备受尊重,他到底在担心什么?难道是因为谢三……又或者是谢三背后的人? “紫兰姐姐。” 小丫鬟的轻呼打断了何欢的思绪。她抬头看去,就听紫兰在门外说:“把门打开,我有话对表小姐说。”她说得又急又快,语气中满是怒意。 ps: 今天微博流行用“我爱你”测试身边的人,我对某人试了下,第一声,回头凝视,第二声,疑惑地注视,第三声,我说不出口了,默默转身离开,他在背后对我说,攀岩和骑马是不可能的,你可以去游泳。呜呜呜,累觉不爱。.。 第49章 责难 “紫兰?”何欢急忙走到门口,隔着门板呼唤。 紫兰并没有理会何欢,只为一味要求门外的小丫鬟打开房门。小丫鬟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紫兰扬声说:“萱草,我不过想在临走之前,与表小姐说句话……” “你要去哪里?”何欢错愕。她没有听到紫兰的回答,只能回头瞪着萱草说:“我人在你们沈家,难道还能插翅飞出去不成?最多你找几个人在外面守着,我绝不踏出房门半步。” 萱草稍一犹豫,吩咐小丫鬟打开房门。紫兰气呼呼地踏入屋子,横了一眼杵在屋子内的萱草,态度强硬地说,她想与何欢单独谈一谈。 待到屋内只剩下何欢及自己,紫兰怒道:“大爷要把我送去青松观,表小姐,这下你高兴了……” “什么,他要把你送走?”何欢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问:“你做了什么,惹他这般生气?” 紫兰恨恨地瞪着何欢,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想再与你们见面,全因你们隔三差五就来找我,就连门上的婆子都烦了我。你们怎么不想想,如今大奶奶不在了,我在家里的处境能和以前一样吗?我不过想替大奶奶好生守着小少爷,你竟然在背后捅我一刀……” “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还想请教表小姐,你和大爷说了什么,令大爷斥责我妄言大奶奶的是非,不知进退,把我赶出家门。我被大爷赶走,与你有什么好处?” 何欢看得出,紫兰并非做戏,她正极力隐忍,否则她一定扑上前扭打她。 “你为什么陷害我?”紫兰抬高了声音,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告诉你。你想嫁给大爷,简直就是痴心妄想!在大爷心中,这个世上没人比得上大奶奶,否则大爷也不会——”她戛然而止。 听到这,何欢已然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先前她急欲向沈经纶证明,自己就是林曦言,结果她说的那些话,让沈经纶误以为是紫兰告诉她的,斥责了紫兰一顿,决定把她送回林家。 “你如何知道大奶奶的事。惹得大爷那么生气?”紫兰声音嘶哑。她把何欢的沉默看成默认。颤着身子质问:“到底是谁告诉你大奶奶的事?” 何欢目光灼灼看着紫兰。她是她最信任的丫鬟。她应该告诉她事实吗?她会相信,她就是林曦言吗? 何欢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忽然瞥见门外的身影。萱草或许不敢偷听她和沈经纶的对话。更不会宣扬,但这会儿,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向沈志华汇报是她的责任。 “紫兰,念曦的病,好些了吗?”何欢低声询问。 紫兰不可置信地怒视何欢,生气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其实你和二小姐一样,巴不得……” “这个时候。说这些意气用事的话,有用吗?”何欢摇头叹息,后退几步在桌前坐下,惋惜地感叹:“你不知道念曦的病情,也在情理之中。你自己都说了,表姐不在了,你处境尴尬……” “你不用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你一次次找上我,大爷怎么会把我赶走!你说,到底是谁告诉你大奶奶的事?”紫兰急得眼睛血红。 沈经纶一向对她客客气气的,也很相信她,不然不会把她留在漪兰院照顾小少爷。这一年多来,今天是他第一次责罚她。她知道,他的决定不会改变,但她还有将功赎罪的机会。就像沈志华说的,他们都知道大爷多在乎大奶奶和小少爷,她暂时回到大太太身边,将来还是有机会回来的。 想到这,紫兰再次质问:“是谁告诉你大奶奶的事?” “念曦的病,好些了吗?”何欢再次询问,表情仿佛在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紫兰抿嘴不语。整个沈家,知道小少爷压根没有生病,除了沈经纶和沈志华,只剩下漪兰院的几个人。她不敢打探主子为何谎称小少爷病了,但先前她曾隐约听说,是老太太得了高僧指点,想借助此事替小少爷躲过命中一劫。 沈经纶本来是不信这些事的,但为了让族里的长辈不再逼迫他在三个月内续娶,也为了让那些虚情假意的女人们断了念想,他这才应允。 本来紫兰并不相信,沈经纶会因为自家主子不再续娶,可就在刚才,沈志华亲口向她透露,至少两三年之内,小少爷不会有继母。若果真如此,她就无需担心小少爷的安危,毕竟沈家的人对小主子都是真心诚意的,尤其是沈经纶,更不会亏待了儿子。相比之下,她回到大太太身边,帮着提防林家二房,照顾少爷,似乎更有用处。 这般想着,紫兰对何欢的愤恨之情略减,再想到沈志华说,先前,为免大太太担心,小主子假病的事一直瞒着他们,但何家的人把这事捅到了青松观。这次去青松观,她正好可以趁机告诉大太太等人,小主子的病并没有谣传那般严重,很快就会好起来。 如此看来,整件事竟然是利大于弊? 紫兰有些糊涂了,而沈志华的话历历在耳。他说,她这次待罪前往青松观,做任何事都得三思而后行,日后由大太太说情,她才有机会再回小少爷身边。其实,若不是沈志华刚刚叮嘱过她,她很想撕烂何欢的嘴,与她同归于尽。 紫兰的心思千回百转间,整个人慢慢冷静下来。她抬头对何欢说:“表小姐,大奶奶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何欢不语,只是一味盯着紫兰。 忽然间,紫兰觉得她很可怜。不管沈经纶是否真能做到三年内不娶,只要这个消息放出去,何欢和林梦言等人年纪摆在那里,她们全都等不得。她们费尽心机,终究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想到这,紫兰讥诮道:“多谢表小姐关心,小少爷的身体已无大碍……” “你说真的?”何欢激动地站起身,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摇头道:“你再说一次!” “再说多少次也是一样,小少爷很快就会痊愈……” “不是说,念曦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吗?大夫们都说,就算这次能够躲过一劫……” “表小姐,没想到你这么狠毒,居然诅咒小少爷。”紫兰冷哼,高声说:“有大奶奶在天之灵保佑小少爷,又有大爷不眠不休照顾小少爷,小少爷自然吉人天相……” 何欢没有听到紫兰后面还说了什么,她只觉得整个屋子在一夕间充满了阳光。她双手合十,对着天空虔诚地拜了拜。转念间,她又怕紫兰在哄骗她,再次向她确认。 紫兰疑惑地打量她,肯定地说,沈念曦在昨晚就已脱离危险。见何欢一脸喜色,她按捺心中的不解,问道:“大奶奶的事,你是从何处得知的?” 何欢不答反问:“我与表姐夫说了不少的话,你具体指表姐的哪件事?”她不信沈经纶会对一个丫鬟提及他们的闺**。 果然,紫兰闻言,表情一窒。沈经纶只是一味指责她向何欢说了不该说的话,却没有提及到底是何事。她只能回道:“这三年来,大奶奶几乎没有与你说过话,你能知道什么!” “我的确不知道表姐的事,是你一进屋就质问我,为何在沈大爷面前嚼舌根,不是吗?”何欢不慌不忙地回答。只要儿子没事,沈经纶相不相信她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即便他一辈子都不相信她就是林曦言,又有什么关系,她一定可以想到办法,重回他们父子身边。 同一时间,青松观内,魏氏又是焦急,又是兴奋。她对着刚刚赶来的张伯问:“你是说,昨晚沈家派人报信,欢丫头留宿沈家?是沈家总管亲自去衙门带她回沈家的?” “是。”张伯点头。 “直至你出城的时候,沈家也没有把她送回去?”魏氏愈加激动。 “是。”张伯再次点头。 魏氏眉开眼笑,转念间心头又染上一丝忧虑。在她看来,何欢连续两晚留宿沈家,沈经纶即便不愿娶她为妻,也一定会纳她为妾。可是他们攀上了沈家,三房就更不会善罢甘休,而何欢入了沈家大门,会不会追查三年前的事?若是有沈经纶助她,三年前的真相恐怕再难隐瞒。 张婶见魏氏不语,插嘴问道:“沈少爷的病情,你打听过了吗?” 张伯摇头道:“这事儿不是我没打听,实在是什么都打听不到。沈大爷回城后,先前替沈少爷把过脉的大夫都回家了,只留了肖大夫替沈少爷治病……” “你是说,那个在宫里当过御医,十年来从不出诊,有钱也请不到的肖大夫?”魏氏打断了张伯,喃喃自语:“这就是有钱有势好处,想来欢丫头惹上的官非,沈大爷也一定能摆平。” 不同于魏氏的笃定,同在青松观的大韩氏却是眼睛红肿,一脸忧虑。她哀声对儿子说:“你大姐夫到底什么意思?这是把我们软禁在这里吗?也不知道念曦现在怎么样了,若不是何家的人向我报信,他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第50章 谎言 听闻大韩氏的话,陪嫁陆大婶担忧地说:“太太,奴婢说句不中听的,大小姐不在了,姑爷终究是要续娶的。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未待她说完,林诺言对着大韩氏说:“母亲,我猜想,大姐夫生怕您担忧小外甥,这才没有告诉您……” “他没有告诉我们念曦病了,或许是怕我们担心,但他派沈家的人守着院门,不让其他人与我们接触,又算怎么回事?要不是欢丫头被衙门抓了,何家的张伯在院门外大哭,我还不知道自己竟然被女婿软禁了。”大韩氏越说越生气,想到已逝的女儿,眼泪哗哗往下。 “太太,姑爷兴许是怕您太过思念大小姐,想找他说话,扰了他的清净……” “陆大婶,母亲午膳用得少,我肚子也饿了,你帮我们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点心,取些过来。”林诺言找借口支开了陆大婶。 陆大婶见大韩氏只是一味抹眼泪,又见林诺言双目紧盯自己,只能对着两人福了福,转身走了出去。林曦言死了,大房只剩下软弱的大韩氏,年幼的林诺言,她得为自己的儿孙考量,再投明主又有何不可,横竖林曦言从来没有信过她,她也不算背叛大房。再说,就像二房说的,他们是为了整个林家,这是大义。 林诺言目送陆大婶离开,替大韩氏擦了擦眼泪,软声说:“母亲,大姐总是说,我们要高高兴兴过每一天,她一定不想看到您每日伤心难过……” “诺言,你大姐怎么能舍下我们就走了,留下我们可怎么办。”她一把抱住儿子,哭着控诉:“这还没过你大姐的斋七,你大姐夫就软禁了我们,将来还指不定如何嫌弃我们……” 林诺言虽然觉得,沈经纶把他们与外界隔离。做得有些过了,但还是劝道:“母亲,大姐夫只是不希望外人打扰我们,我们在这里清清静静替大姐抄写经书,难道不好吗?” 大韩氏对儿子的劝说置若罔闻,一径哭诉:“他担心念曦,难道我们就不心疼吗?念曦是你大姐拼了命才生下来的……” “母亲,大姐夫正是知道您心疼念曦,这才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 “你怎么和你大姐一样,处处帮着他说话。”大韩氏偏过头擦拭眼泪。“你陆大婶说得没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母亲。论起心疼念曦,有谁比得上大姐夫?” “也不知道念曦怎么样了。你大姐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一定会的。”林诺言点头,拿起自己抄写的经书问:“母亲。您看,我的字是不是又进步了?”他岔开了话题。 陆大婶端着糕点,站在廊下侧耳倾听。这些日子,林诺言总是寸步不离守着大韩氏,她想送消息回林家,四处都是沈经纶的眼线,看来她得再想想办法。 午膳过后,紫兰带着两个小丫鬟,由沈家的马车送至青松观。大韩氏见到她。想起林曦言,又哭了一场,半响儿才止了眼泪,问道:“你不在沈家看顾念曦,来这里干什么?” “是大爷吩咐奴婢。回来伺候太太。” “是他让你回来的?曦言尸骨未寒,他就迫不及待把你们撵回来……” “太太莫要误会。”紫兰急忙跪下了,“奴婢只是暂时回来伺候太太。” “他这是什么意思?”大韩氏余怒未消。一旁,陆大婶和林诺言也是不解地看着紫兰。 紫兰低着头,牙齿死死咬着嘴唇。她恨透了何欢,令她不能守护小主子,可她不得不听从她的建议。相比小主子的将来,大奶奶对她的恩情,她对何欢的厌恶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紫兰深吸一口气,回道:“太太,大爷知道您担心念曦少爷,奴婢此番前来,一来是奉命告诉您,小少爷的病情已经稳定了……” “阿弥陀佛!”大韩氏顾不得他们此刻正在道观,她双手合十,连声感谢菩萨,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林诺言插嘴道:“紫兰姐姐,念曦得了什么病,大夫是怎么说的?” “回舅少爷,具体什么病,奴婢说不上来。奴婢只知道,大爷请了肖大夫替小少爷诊治,这两天,他与肖大夫一起,十二个时辰守着小少爷。” “能够请来肖大夫,他也算有心了。”大韩氏点头,对沈经纶的不满之情顿减。 紫兰暗暗观察她的表情,不得不承认何欢比她想得周到。她按照何欢所言,继续说道:“大爷命奴婢回来伺候太太,二来是代他向太太道歉。” “他又没做错什么,有什么可道歉的。”大韩氏别过脸去。 紫兰忙道:“太太,大爷说,他因为挂心小少爷,走得匆忙,这才没有向您禀告。他离开的时候,天还没亮,他又怕自己不在,观里人多口杂——”说到这,她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陆大婶,接着说道:“大爷生怕别人打扰您和舅少爷,这才命下人小心伺候着,并非故意不让您和舅少爷知道小少爷的病情。”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再说,他挂心念曦,这也是人之常情。”大韩氏本就耳根子软,又见紫兰说得真诚,对沈经纶的不满又减了几分。 陆大婶看到这情形,眼神闪了闪,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太太。”紫兰殷殷看着大韩氏,“大爷遣奴婢回来,其实是一片孝心,您就留下奴婢吧。” “你来都来了,难道我还能把你送回去不成?” “谢太太!”紫兰赶忙对着大韩氏行礼,抬头又道:“太太,昨天发生了一件事,奴婢不知道当不当说,和二小姐有关的。” “她又做了什么?”大韩氏眼中难掩厌恶之情。 紫兰按照何欢的叮嘱,挑挑拣拣把林梦言被沈经纶扫地出门的经过,绘声绘色地叙述了一遍,复又看了陆大婶一眼。 大韩氏再怎么心软,对林家二房也绝不会生出同情之心,直白地道了句:“活该!” 紫兰环顾四周,一本正经地说,有一件事,她想私下禀告大韩氏,是十分紧要的事。 陆大婶听到这话,整颗心“咯噔”一声往下沉。紫兰是林曦言的心腹,林曦言从来就不相信她,这会儿紫兰一定想说她坏话。可大韩氏让她先出去,她又不能赖着不走。 紫兰回头,目送陆大婶和林诺言离开房间,看着陆大婶关上房门,这才压着声音对大韩氏说:“太太,奴婢想说的事,与二小姐有关……” 房门外,陆大婶听到这几个字,原本沉重的心情顿时像猫抓一般,恨不得把耳朵贴在门上,把紫兰的话听个清楚明白。 自林曦言死后,二房允诺了她儿子媳妇的前程,又说林梦言一定能嫁沈经纶,她这才答应替他们办事。若林梦言果真被沈经纶扫地出门,她的儿子媳妇还不如与她一起,跟着大韩氏度日,至少吃穿不愁。再说,只要沈念曦活着,大韩氏就是他的外祖母,是沈经纶的岳母。 “紫兰这死丫头,从小就喜欢与我作对,看来得先收拾她!”陆大婶恨恨地嘟囔。 小半个时辰后,见紫兰走出大韩氏的房间,陆大婶闪身而入。紫兰站在回廊的转角处,远远看着房门阖上。她紧抿嘴唇,眼神微暗,枯站片刻,这才走向林诺言的房间,轻轻敲了敲房门。 “紫兰姐姐。”林诺言亲自请了紫兰入内。 紫兰关上房门,“噗通”一声跪在屋子中央,低头道:“少爷,奴婢此番来到青松观,是奴婢犯了错,被姑爷赶回来的。” 林诺言呆在了原地,不解地问:“所以你刚才所言,全是假的?” “除了奴婢是被姑爷赶回来的,其他都是真事。”紫兰磕了一个头,郑重地说:“少爷,待奴婢揭穿陆大婶的真面目,就去向太太请罪,请太太责罚。” 林诺言弯腰扶起紫兰,说道:“紫兰姐姐,母亲最是心善,就算你实话实说,母亲也不会赶你走的。” “奴婢知道太太是菩萨心肠,但太太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若是得知奴婢被姑爷赶回来,定然会对姑爷不满。若是奴婢猜得没错,这些日子,陆大婶一定在太太面前说过不少闲话。” 林诺言没有接话。他年纪虽小,也听得出陆大婶的某些话分明就是火上浇油,想让她的母亲和大姐夫生出嫌隙。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寸步不离跟着母亲,时不时岔开话题。 “少爷,当初若不是大小姐害喜得厉害,早就想办法说服太太,放陆大婶一家出府了。” “你有办法吗?”林诺言睁大眼睛看着紫兰,为难地说:“大姐走了,母亲一直很伤心,我不想母亲难过。” 紫兰轻轻点头。她不愿承认,但不得不承认,何欢教她的方法很简单,却也很实用,甚至称得上一箭双雕的好计。这会儿,陆大婶一定正使出浑身解术,想知道她对大韩氏说了什么,趁机给她穿小鞋。 事实上,正如紫兰的猜测,她与林诺言说话的当口,陆大婶正站在大韩氏身后,一边替她捏肩膀,一边与她“闲话家常”。 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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蓟州城发生当街砍人的恶*件,何柏海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得知此事,不过他忙于女儿何欣的婚事,没有细听八卦,导致他在第二天上午才知道事情发生在石头巷附近。他当即心生不好的预感,急忙命人去打听。这才知道确切的事发地点。 午饭后,送走凌城吕家派来的人,何柏海迫不及待赶往石头巷,就见街头巷尾都是捕快,每个人手上都拿着画像。逢人就问。 何柏海见状。吓得冷汗涔涔,扭头就走,她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在原地转了两个圈,眉头皱得能够夹死苍蝇。 谢三带着长安匆匆赶来,就见何柏海似热锅上的蚂蚁。他停下脚步,驻足观察,只见何柏海时而看看巷子口,时而又瞧瞧永记当铺,最后又把目光落在林捕头身上。 不多会儿,何柏海遣走了随从,也不叫车,提步进了一条小巷。谢三吩咐长安不用跟着,自己尾随何柏海。 何柏海东张西望,小心翼翼地在街上转了几个圈,最后朝冯骥阳的住处赶去。谢三见状,脸色微沉,快步走向监视冯骥阳住处的小酒馆,在窗子后面亲眼看着何柏海走入冯家大门。 谢正辉同样看着这一幕,轻叹:“我本来还在想,他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冯骥阳不可能只是掮客。”谢三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楚无比。 “三爷,有时候案子就是这么简单,并不是每一桩案子都是一个秘密套着另一个秘密。”谢正辉停顿了一下,小声劝说:“三爷,不如等在下拿了冯骥阳,找回赃物,您与我一起回京吧。” 谢三没有说话,目光紧盯冯骥阳的小院。沉默片刻,他道:“如果真是那么简单,那枚暗器怎么解释?” “三爷,林捕头说,那是倭贼的东西,但在下看来,那不过是一枚锋利的钉子罢了。” 谢三正要反驳,就见冯骥阳和何柏海并肩走出了小院。两人边走边说,走出巷子口才分道扬镳。谢三远远跟着冯骥阳,心里不禁怀疑,会不会事实果真与沈经纶无关。 街道的另一头,曹氏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褂子,笑眯眯地疾行。昨日,衙差把何欢五花大绑架走,她以为一切都完了,没想到因祸得福,沈经纶居然插手了。本来,她对何欢是否能嫁入沈家持怀疑态度,可这会儿,她觉得有戏,就算成不了正妻,说不定也能当个良妾。 不同于曹姨娘的喜气洋洋,白芍愁眉深锁,低头踏着小碎步。一不留神,她的额头撞上了曹姨娘的后背。她轻呼一声,抬头看去,就见曹姨娘的目光紧盯某处。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并没有她们认识的人,曹姨娘却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曹姨娘,你怎么了?” 曹姨娘被白芍的声音惊醒,猛然转身背对人群。她嘴唇发白,脸上再无喜色,颤声说:“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怎么是他!”白芍惊呼,同样背过身,低声问:“林捕头把他放出来,所以才把小姐抓去大牢吗?” 曹姨娘偷偷扭头朝后看去,就见谢三驻足一个小摊子前,对着老板挑三拣四。“他怎么也在!”她低声咕哝,“林捕头居然那么轻易就放了他?” “曹姨娘,现在怎么办?”白芍不敢回头看去,压着声音控诉:“那个谢三,不是好人,千万不能让他看到我们。” 曹氏抓起白芍的手,把她拽入一旁的小巷子,嘴里解释,等谢三走远了,她们再去沈家。白芍点头,趴在墙角边寻找谢三的身影。曹氏没有理会她,只会背靠墙壁,抬头仰望天空,双手紧紧抓着衣领,努力平复心跳。 谢三的注意力全都在冯骥阳身上,完全没发现曹氏和白芍。眼见冯骥阳入了酒楼,大声吆喝小二上酒上菜,他不由地流露出失望之情。 “你们听说了吗?张媒婆刚刚被沈家请了出来。” “哪个沈家?不会是……” “就是。据说,张媒婆想借着冲喜的名头,给沈大爷做媒。” “这张媒婆可真够果敢,居然说得出替爹娶妻,为儿子冲喜的话。” “什么时辰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就半个时辰前。” …… 随着一阵脂粉香气袭来,谢三听到了女人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他不敢当街偷听她们聊八卦,举步走入街对面的茶寮。 不消半个时辰,谢三从众人的议论声中得知,张媒婆还没走到二门,就被沈家的管事请了出去,她就连沈志华都没见到。张媒婆表示,她之所以被“请”出来,全因沈经纶并没有娶妻的念头,至少两三年之内不会续娶。 这个消息一下令茶馆的茶客分成了两派。有人说,这话根本就是张媒婆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随口杜撰的。沈经纶即便不好女色,为了自己的儿子,也该早日娶妻。 茶馆的另一半人认为,沈经纶既然替儿子取名“念曦”,自是十分喜欢林曦言。十年前,他为了谢敏珺十年未娶,这回为了林曦言等上三年,似乎也并不为过。 茶馆的茶客们争论得热火朝天之际,沈经纶三年后才考虑续娶的消息传入了林家。听到这话,不止是林梦言,就连吴氏也呆住了。林梦言已经十六岁了,再不定亲,她就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吴氏吩咐女儿稍安勿躁,疾步走入林谷青的书房,就见他沉着脸坐在桌前。 “老爷,您也听说了?” 林谷青点头。 “老爷,现在怎么办?梦言哪里等得了三年?当初,您不是说……” “好端端的,说什么当初,你在说什么?” “老爷,你不是听说这事儿?那您听说了什么?” 林谷青和吴氏对视一眼,两人稍一合计,吴氏的表情更凝重了。原来,林谷青刚刚得到消息,紫兰被沈家的马车送去青松观了。紫兰是林曦言的心腹,有她在,他们若想对付大韩氏和林诺言,恐怕没那么容易。 屋子外面,林梦言侧耳聆听,却什么都听不到。她等得不耐烦,象征性地瞧了瞧房门,推门而入,就见父母面对面坐在桌前,相对无言。她清了清喉咙,压低声音说:“父亲,沈大爷与我们素有生意往来,我又是念曦的姨母,放眼整个蓟州,有谁比我更合适?” “你懂什么。”林谷青呵斥女儿。 “父亲……” “行了,行了。”吴氏打断了女儿,把她赶出屋子,关上门对着林谷青说:“老爷,梦言的婚事,不如快刀斩乱麻吧!”。.。 第52章 富贵 吴氏所谓“快刀斩乱麻”,不过想仗着林沈两家素有生意往来,再加上林梦言是林家唯一的适婚女子,以此主动找沈经纶说亲。先前,林谷青为了男人的面子,的确曾向妻女表达过,凭借自己与沈经纶的关系,这桩婚事*不离十。可事实上,当时的他不过是说说罢了。 吴氏见丈夫沉着脸不说话,急道:“老爷,都这个时候了,我们主动找沈家提一提,也没什么不可以的,毕竟这是林沈两家的事,又不是沈大爷一个人说了算的……” “你懂什么!”林谷青不悦地呵斥,“昨个儿,梦言闹出那样的事,你让我怎么去说?” “那不是她小孩子不懂事嘛!”吴氏轻描淡写。 他们两夫妻说话的当口,林梦言在门外急得团团转。沈经纶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放眼整个蓟州,只有他才配得上她。她一直相信,自己一定会成为沈大奶奶,差别只在于等待三个月,还是十个月。若是让她等上三年,她岂不是变成老姑娘了? “都是何家的人,都是何欢陷害我!”林梦言自言自语,越想越觉得沈经纶突然改变主意,一定是因为被她昨日的样子吓到了。“我去找她算账!”她转身往外跑。 “站住!”林谷青大喝一声,“你去哪里!” “父亲。”林梦言折回父母身前,恨恨地说:“是何欢,是她害我出丑……” “啪!”林谷青反手一个耳光,重重打在林梦言脸上,“昨日的事,你还没受到教训?”他转头责备吴氏:“都是你,总是惯着她,都这么大了,动不动就往外跑……” “父亲!”林梦言一手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谷青,“我有什么错?大姐死了。就该是我嫁给……” “梦言!”吴氏急忙喝止她,暗示性地看了看四周,“有什么话进屋再说。”她把女儿推入房间,低声责备:“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怎么还是这么毛躁。这桩婚事,你父亲早就有主意了。”她给了女儿一个“你且安心”的眼神。 同一时间,闹市的茶楼中,谢三一边监视冯骥阳,一边听茶客们兴致勃勃地议论沈经纶的八卦。 十年前,谢三不过十岁。别说当时他根本不在京城。就算他在。也不可能知道先太子被废的内幕,更不清楚身为先太子的幕僚,沈经纶何以能够全身而退。不过他可以很肯定地说,沈经纶回到蓟州后十年未娶。绝不是因为谢敏珺。他和谢敏珺虽定过亲,但并未正式成亲,就连谢敏珺的尸体,也留在了谢家。 想到这,谢三端起茶盏,仰头一饮而尽,目光朝街对面的酒楼看去。谢正辉追踪冯骥阳整整一年多,这一次他绝难逃脱。若不是他想调查冯骥阳与沈经纶的关系,谢正辉已经人赃并获。押着冯骥阳回京复命了。 是他太自私了吗? 谢三再次拿起茶杯一饮而尽,无意间看到两个畏畏缩缩的身影混迹在人群中,仿佛很怕被人发现。 谢三猜想,曹氏和白芍应该是去沈家,只不过她们在害怕什么?他环视四周。并没发现特别之处。 白芍瞥见谢三注意到自己,小脸煞白,抓着曹姨娘的手臂说:“快走,他发现我们了。” 曹姨娘点点头,几乎把脑袋埋在白芍胸前,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马离开现场。待两人走出百米开外,曹氏忍不住埋怨:“都对你说了,我们去了沈家,也不一定能见到大小姐……” “我们怎么能把大小姐独自留在沈大爷家……” “怎么不能!”曹氏白了白芍一眼,“眼下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一回,一定要让大小姐在沈家好好养病,明白吗?” 两人边说边走,渐行渐远,很快便走到了沈家门前。 人群中,何柏海默默注视她们,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眼见沈家的门子放了她们入内,他雇了一辆马车,往青松观而去。 曹氏本以为她们需费一番周折才能见到何欢,却没料到沈家的下人直接领了她们入内。她跟在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身后,悄然环顾四周。 想当初,她初入何家大门,何家也像她眼前所见,白墙青瓦,四处花团锦簇,地上的青石地砖被雨水冲刷得光可鉴人。 短短十年间,何家的花园没了,四进大宅变成了两进,就连院中先人种下的古树也被卖了换银子。屋子更是十年没有修缮,遇到梅雨天,到处都漏水。 眼见沈家的花园假山巍立,奇花斗艳,潺潺的流水声中,锦鲤在水中欢畅地游弋,曹氏不禁看得眼热。若是没有海上的那些倭贼,这会儿她也能住在这犹如仙境一般的地方! 可惜,当她想起十年前的种种,她的肩膀瞬时耷拉了下来,眼神亦变得暗淡无光。那个男人为什么出现在蓟州?他是来找她的吗? “曹姨娘?”白芍低唤一声。 曹氏瞬间回过神,就见沈家的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恭立在门边,其中之一伸手敲了敲房门,扬声说:“萱草姐姐,何家的曹姨娘前来探望表小姐。” 话音刚落,房门打开了,萱草低头请曹氏入内。曹氏探头张望,只见何欢正执笔坐在书桌前,小丫鬟恭立在桌边磨墨。 曹氏环顾四周,屋子宽敞明亮,家具摆设并不多,但无论是书桌还是博古架,就连门边的花架都是红木雕花,泛着岁月流下的悠远光泽。墙角边的屏风比她的个头还高,上面绣着两朵硕大的红花,她不认识那是什么花儿,只觉得甚是雍容华丽,花瓣上的两只彩蝶更是栩栩如生。 这间屋子比昨天那间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曹氏心中暗叹,走近书桌才见何欢正在画画,纸上是几个粗鄙壮硕的汉子,像是街上的地痞流氓。她急忙道:“大小姐,您这是干什么?您正病着,应该好好歇着才是。” 何欢没有抬头,只是询问:“曹姨娘,你来找我,是不是家里有事?”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曹氏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她看得出,就连萱草等人的态度也比昨日恭顺了不少。见何欢并不理睬自己,她随口问:“对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画画的?” “以前父亲教过一点。”何欢敷衍。 闻言,萱草的眼神闪了闪,情不自禁朝书桌看去,就见何欢正慢慢晾干最后一张画纸,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她看得出,自紫兰离开后,何欢的心情不错。客气地向她讨了笔墨纸砚后。便一直坐在桌前画画。 不多会儿。何欢把画纸交给萱草,说道:“萱草姑娘,麻烦你交给沈管家或者表姐夫,这是谢捕头口中。拦截马车的五人。因为我只是隔着车帘看了一眼,可能有不尽详实之处。” 萱草点头,正欲退下,又被何欢叫住了。何欢深深看了曹氏一眼,说道:“另一件事,麻烦萱草姑娘转告沈管家,先前我因淋雨受了凉,这才发烧晕倒,一切都是我自己不小心。与贵府无关。诊金、汤药费及另外的五十两银子,待曹姨娘回家取来,请萱草姑娘交还沈管家。至于表姐夫赐的药膏,以及昨夜的相救之恩,我只能在这里说一声谢谢。” 曹氏自不愿拿出早已被她视作私房的五十两银子。她狠狠瞪了白芍一眼,正欲反驳,就听何欢又道:“今日我能在表姐夫家养病,全赖表姐夫派人去衙门周旋,否则我定然已被谢捕头押上公堂,说不定全家都要上公堂受审。此番恩情,表姐夫虽是看到姨母的面子,但我们全家都铭记于心。” 曹氏被“全家都要上公堂受审”这一句吓住了。待她回过神,萱草已经带着磨墨的丫鬟退了出去。曹氏急忙起身关上房门,急问:“什么上公堂,到底怎么回事?” 何欢不答反问:“曹姨娘,你是想抱着五十两银子,与靖弟在大牢过一辈子,还是与我一条心,大家齐心渡过难关。”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姓谢的可是你招惹回来的。”曹氏撇过头,一脸绝决。 “你若是这么认为,我也无法,只不过以后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石头巷的那座宅子,全是你们的主意,我可一点都不知情。” “什么石头巷的宅子?”曹氏一脸茫然,“难道你是说强盗砍人的石头巷……”她急切地摇头,立马撇清,“什么石头巷,什么宅子,我可一点都不知情,不信你回去问你大伯母。” “你们到底知不知情,自有衙门来问,不是我该管的。不过我想提醒曹姨娘,我上了公堂,表姐夫看在姨母的面子,兴许会派人替我说情,若是其他故意讹他银子的人,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多管闲事。” “你,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曹氏心生怯意。 “曹姨娘,将心比心,若是你站在表姐夫的立场,会看不出你的目的吗?” 曹氏吃不准何欢所言是真是假,但她确确实实害怕上公堂,遂不情不愿地说,她这就回家取银子。 何欢看着她,暗暗摇头,缓和了语气说道:“曹姨娘,你教训了林二小姐,我很高兴,也很感激,但事情一码归一码。或许你觉得五十两银子与表姐夫而言根本微不足道,但沈家有钱是他们的事。别人的银子,我们该不该拿,能不能拿,是做人的底线……” “行了,行了,你啰嗦什么,我这就回去把银子取来。”曹氏气呼呼地往外走。 ps: 抹着泪说:我的驾照过期了,呜呜呜呜,车管告诉我,都过期快两年了,我得去重考科目一,哭瞎,我是不要驾照了,还是去考试,啊啊啊啊啊,疯了,疯了,疯了,疯了,我明明记得我去换过驾照的,明明记得,明明记得,明明记得的的的的的的。。。。。看我这么可怜,给张粉红票吧!(这样求票是不是太无耻了?)。.。 第53章 为难 何欢目送曹氏离开,心中掠过一丝讶异。当初,她和曹氏合谋诬陷谢三的时候,曹氏并不抵触上公堂指证他,可这会儿,她几乎一听到“衙门”二字就心生怯意,难道是前一日捕快上门抓人,把她吓到了? 想到谢三,何欢无暇细思曹氏的异常,对着白芍耳语了几句,命她悄悄跟着曹氏回家。待到屋子中只剩她一人,她疲累地靠在椅子上,满脑子都是儿子的小脸。虽然紫兰信誓旦旦,儿子已经没有生命危险,病情也不似外面谣传,以后会落下病根,可是没有亲眼看到他痊愈,她又怎么能安心。 何欢不知道的是,在她忧心儿子病情的时候,沈经纶正在漪兰院抱着沈念曦玩耍。当沈志华把何欢所绘画像交给他,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桌上的另五张画像。何欢和谢三虽然画风不同,下笔着墨皆迥异,但很明显的,他们所绘是相同的五个人。 “大爷!”沈志华屈膝就要跪下,被沈经纶拦住了。 “你亲自把表小姐绘制的画像送去衙门。”沈经纶一边说,一边拿起谢三所绘肖像,仔细端详,轻声叹息:“大概是我离开京城太久了,竟然看不出是何人为他启蒙。” “大爷,从画像上看,谢三所学不过皮毛,倒是表小姐,虽称不上下笔如神,但应该是练过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何家那样的情况,竟然还有闲情让她学画。” 沈经纶闻言,不置可否,只是催促沈志华把画像送去衙门。 蓟州县衙,不过才一晚上的时间,吕县令已经急得上火,满嘴是泡。先前,他为了讨好谢三和沈经纶,这才命衙差把何欢锁上公堂,结果呢,他的马屁又拍在了马腿上。事到如今。他总算看明白了,何欢压根无关紧要,一切都是谢三和沈经纶在较劲,偏偏他两个都不能得罪,他怎能不着急。 看到沈志华迎面而来,吕县令急忙走上前,笑道:“沈大爷有什么吩咐,沈管家派人支会我一声就是,怎能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呢?” 沈志华急忙向吕县令行礼,把何欢绘制的画像交给他。一字一句说。不管是何欢。还是沈经纶,都希望衙门能够尽快抓到画像上的匪徒,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吕县令听得冷汗涔涔。沈志华分明在告诉他,捉拿贼匪。维护一方治安是官府的责任,与谢三、沈经纶何干?整件事若是传到他上峰耳中,岂不是影响他今年的考评? “沈管家。”吕县令谄笑着上前一步,确认四下无人,他低声说:“这几人作恶多端,本官就算是把蓟州城翻过来,也一定会尽全力把他们找不出来,只不过——”他刻意压低声音说:“只不过,抓到之后应当如何。还请沈管家明示……” “大人说笑了。”沈志华对着吕县令拱拱手,“抓到疑凶之后,大人自然是秉公处理,难道不是吗?” 吕县令表情一窒,呆愣片刻。硬着头皮说:“谢捕头做事谨慎仔细,等何小姐身子好些,到时恐怕还要劳烦沈大爷,护送何小姐上衙门……” “大人放心。”沈志华嘴角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嘲讽笑意,再次拱手道:“虽然我家小少爷病着,大爷心疼小少爷,时时刻刻守在小少爷身边,夜不能寐,但大爷一早已经吩咐在下,等表小姐身子大好,务必陪同她面见吕大人和谢捕头。大爷一直都说,世上的事,都逃不过‘理’‘法’二字,吕大人,您说是不是?” 听到这话,吕县令只觉得汗流浃背,眼前发黑。沈家摆出这样的态度,看来他只能再劝一劝谢三。 同一时间,沈家的客房内,曹氏把钱袋子扔在何欢面前,生气地说:“我都已经回去取银子了,你让白芍巴巴地赶回去,是什么意思?难道怕我揣着银子逃走不成?”她一脸肉疼,眼巴巴看着何欢取出袋子中的银两。 何欢笑道:“我自然知道曹姨娘的眼皮子不会那么浅,我不过是让白芍回去取东西,你无须多心。” 曹氏瞬间憋红了脸。何欢的话分明讽刺她眼皮子浅,见钱眼开。她愤愤地嘟囔:“我知道,你们全都瞧不上我,觉得我出身低,大字不识几个……” “曹姨娘,你这话又说到哪里去了。说实话,你能在沈家门前挺身维护我,又帮我教训了林二小姐,我这辈子都会铭记在心。对了,靖弟是不是很担心?”她岔开了话题。 待到曹氏吃饱了点心,喝足了茶水,意犹未尽地离开沈家,何欢对着白芍指了指门外的人影,在纸上写下:曹姨娘回去后,有没有向大伯母提及石头巷? 白芍重重点头,又摇头,在纸上写下:曹姨娘质问大太太,是否一早知道石头巷的宅子与我们有关。大太太说,曹姨娘这是想银子想疯了,胡言乱语,又说家里若是还有田产,这段日子大家就不会过着饥一顿饱一日的生活。 何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白芍,曹氏和陶氏说话的时候,可曾发现她。见她摇头,她朝青松观方向望去。 她一直觉得,屋契是她祖父的名字,再加上时隔多年,曹氏和陶氏或许真的不知情,但魏氏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说白了,魏氏和曹氏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只不过相比之下,一个更爱权,一个更贪财。结合三年前分家的时候,魏氏种种不合情理的行为,何欢几乎可以肯定,三房握住了魏氏的把柄。眼下,她得先攘外,再想办法安内。 何欢坐在桌前沉吟,转念间又想到了拦截马车的五人。若此事不是林梦言所为,当日她一定会承认,而谢三在衙门说的那些话又历历在她耳中。 假设死在石头巷的男人果真是拦截她家马车的五人之一,很可能是林梦言被利用了。只不过这样一来,事情还是说不通。要知道何家不过是破落户,当日的马车上,一个是死了爹娘的小孤女,一个是与养子相依为命的寡妇,再加一个终日只会哭哭啼啼的丫鬟,有谁会大费周章对付她们? ps: 仔细想了想,后面的1000字貌似放在下一章比较适合,所以下一章4000+。.。 第54章 惨烈 入夜,萱草等人服侍何欢用过晚膳,又伺候她喝药洗漱,这才依次退下。待屋中再无旁人,白芍艳羡地说:“小姐,这屋子可真漂亮,特别是屏风上这两朵花儿,奴婢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何欢也没料到沈经纶居然把她安置在这间客房,这里是沈家招待有身份的女宾专用的屋子。她看着屏风解释:“这花名叫牡丹,京城及洛阳一带的人特别喜欢。” “这么说来,它是沈大爷从京城带回来的?”白芍走上前细看,想伸手触摸,又怕亵渎了盛开的鲜花。 何欢没有回应白芍。据说,沈经纶十年前返回蓟州时,在路上曾遭遇强盗,不止财物被劫,沈志华还受了伤,进城时甚为狼狈,这扇屏风自然不可能是那时带回来的,而是沈经纶前几年特意托人买的。 其实就算没有这块屏风,一年多的夫妻生活,何欢也能感觉到,即便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留恋京城的。 白芍见主子若有所思,奇怪地问:“小姐,你如何知道这花儿名唤牡丹?” “我不过是从书上看到的。”何欢敷衍一句,命白芍吹灯睡觉。 白芍看一眼窗外的月光,小声说:“小姐,屋子外面没人守着,奴婢能不能去廊下,把灯笼上的花纹偷偷绘了……” “外面没人守着,不等于没人看着我们,不要节外生枝。”说话间,何欢已经躺下。白芍无奈,只得吹熄灯火。 黑暗中,何欢凝视皎洁的月光,思绪千回百转,辗转难以入眠,恨不得插翅飞到儿子身边,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他的小脸。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待何欢用过早膳,喝了药。沈志华便来了。他告诉何欢,昨日他们已经找到证人,证明五名地痞拦截何家的马车只为劫财。何家的马车冲出小巷后,地痞们尚不干休,一路尾随,直至林捕头赶来,他们才四下逃散。 何欢不知证人是真的看到了事发经过,亦或是沈志华为了证明她的清白,花银子雇的。她见沈志华所言与事实相符,点头承诺会在公堂上照实叙述经过。 小半个时辰后。何欢由白芍陪着坐上了马车。临上马车前。沈志华又告诉她。待衙门的事情了结,马车会直接送她们回何家。 在车轱辘的“咕咕”声中,马车平稳地前行。何欢透过车帘的缝隙朝外看去,就见路边的包子铺内。蒸笼正冒着热气,卖豆花的大婶儿卖力地吆喝,还有煎油条的,卖粢饭团的,一切显得井然有序。 忽然间,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大口咬着手中的烧饼,穿梭在人群中。她愤愤地移开视线,抿嘴不语。 马车外。谢三虽没有看到何欢,但已然注意到沈家的马车。他的目光紧盯不远处的冯骥阳,一刻都不敢松懈。 清晨的阳光从轻盈的云层间散落,把熙熙攘攘的大街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行人们或慵懒地享用早餐。或随性地与熟人打招呼,整条街道在热闹之中又透出一股子宁静与平和。 谢三尾随冯骥阳,时不时闪避行人。突然间,他只觉得眼前寒光一闪,下意识朝光源看去,就见一个男人背对自己,目光死死盯着沈家的马车。 眼见冯骥阳即将离开自己的视线,谢三快走几步,看到了男人的侧脸。他竟然是当日拦截何家马车的男人之一。 他想干什么? 谢三正犹豫自己是否应该放弃跟踪冯骥阳,先将那个男人擒下,就见那人把匕首插回腰间,取出一块黑布蒙住了脸。 谢三冲着车头的沈志华大叫:“小心!” “那人是谢三!” 人群中突来的大喝,压住了谢三的警告。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男人正用匕首指着他,大叫:“横竖都是死,把他们都杀了,再去找谢正辉!” “啊!” 在百姓的惊慌逃散声中,两名蒙面汉子扑向沈家的马车,另外两人来不及系上黑巾,已经挥舞着利刃朝谢三砍去。 “保护三爷!”谢正辉的两名手下顾不得继续跟踪冯骥阳,一左一右迎向两名杀手。 谢三大叫一声:“把他们活捉回衙门!”就见沈志华呆呆地看着砍向自己面门的匕首,随即狼狈地滚下车辕。 车夫在错愕中紧紧抓住缰绳。马儿嘶叫一声,腾起前蹄,撒腿往前跑。车夫使劲抓住缰绳,大叫着“吁,吁”,试图制住受惊的马匹,忽觉右手臂一阵剧痛。他尚未反应过来,沾染着鲜血的匕首已经往他的咽喉割去。 车夫急忙放开缰绳,双手抓住蒙面人的手腕,随着马车的颠簸,两人同时滚落在地。 沈志华在地上连滚带爬,狼狈地躲避黑巾人的袭击。眼见车夫与另一名黑巾人滚作一团,又见大白马在街上东窜西跳,他绝望地大叫“表小姐”,奋力想要扑过去,被黑巾人一刀扎入了肩膀。 谢三在沈志华跌下车辕那一刻已经向马车跑去。奈何他与马车有一段距离,只能眼睁睁看着车子一连撞翻了四五个摊子。眼见马车随时可能车毁人亡,他屏息提气,飞身扑上去抓住缰绳。 马儿被他这么一拉,虽缓下了脚步,但仍旧直直朝包子铺撞去。谢三硬生生被拖行了三四米后,只听“嘭”一声,满天的包子,混合着热腾腾的开水,像天女散花一般朝他迎面扑来。 谢三自小被人夸赞长得漂亮,因此故意把自己晒黑。他不在乎脸上是否留疤,可他要是破了相,不知道多少人跟着遭殃。他急忙低头护住脸颊,就觉得手臂一阵*辣地疼。 “嘶!”马儿被包子及热水烫得惨叫声连连,晃着脑袋试图甩开缰绳,不停地蹦跶四腿。 谢三心知不可能立时制住发狂的大白马,他忍着痛,一手抓着缰绳,一手从靴子中摸索匕首,欲割断绳索。 可惜,沈家的马车用的是上好的牛筋绳,任凭他的匕首再锋利。也不可能在一时半刻间割断。他试着跃上马背,奈何马儿颠得厉害,他的右手又被热水烫伤。他抬头望去,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几乎空无一人,他回头对着车厢大叫:“快跳车,跳下去!” 车厢内,何欢和白芍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上一刻何欢还在为又见谢三气闷,下一刻,她只听到外面一片喧哗之声,马车随即颠簸了几下。她的额头撞在了车厢上。她稳住身体。正欲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马车又是一连串的颠簸,车厢外满是尖叫声。 何欢想要自救,可厚厚的车帘阻碍了她的视线,她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能命惊慌失措的白芍抓住车厢,不要被一路的颠簸甩出车厢。 咋闻谢三的声音,何欢吓了一跳。她放开白芍的手,掀开车帘,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听“嘭”一声,白芍的头狠狠撞在车厢上,一下晕了过去。 何欢虽不喜白芍终日哭哭啼啼,可这会儿。她只是本能地抱住她的头,防止她的脑袋再次撞上硬物。她把自己的背死死抵住车厢,尽量稳住两人的身体。 谢三眼见马儿越来越疯狂,再次疾呼:“听到没,快跳车!”他一手抓着缰绳。一手试着抱住马背。大概是他的动作触及了马儿被热水烫伤的伤口,大白马再叫一声,车厢与街边的小摊位发出了一连串“乒乒乓乓”的摩擦声,随即大白马跑得更欢,车子眼瞧着又要加速了。 “快跳车!”谢三不敢再有动作,生怕触及白马的伤口,令它愈加疯狂。 “嘭!”随着一声巨响,一侧的车轮飞了出去,同一边的车厢随之脱落,车顶亦跟着塌陷了。 “突,突,突。”没了车轮的车辙在地上刮出了点点火星,可大白马因为烫伤的疼痛,依旧在加速,车厢可能在顷刻间散架。 何欢一手抓着车厢,一手抱着白芍,吓得脸色发白。再次听到谢三的催促,又见前面是一个菜摊子,她咬紧牙关,屏住呼吸,紧紧抱住白芍,闭着眼睛朝菜摊子跳去。 突然间,她只觉得脚踝一紧,她不得不放开白芍,睁眼就见自己的右脚被缠住了。她这才记起,沈经纶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习惯,马车的座位底上都装着渔网。平日里,若是在马车上存放东西,这些渔网可以固定易滚动的物品,可这会儿,渔网紧紧缠住了她的脚。 谢三看到何欢整个人歪歪斜斜半悬在马车上,奋力挥舞双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他很想骂人。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女人,连跳车都不会?为什么他每次遇上她,准没有好事?为什么他要一次次救她? 谢三回头看去。马车后面的街道空无一人,可马车前面,人们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不少人正好奇地张望。 眼见沈家圈养的良驹精力旺盛,不仅没有疲累的迹象,甚至狂奔出了马儿天生的野性,谢三没有选择,只能拔出匕首,一刀刺入白马的脖颈,又快速拔出。 一夕间,鲜血喷涌而出,大白马却没有立时倒地,反而发狂般嘶叫一声,疯了似的向前冲。 谢三看准马儿嘶叫的瞬间,跃上车辕,这才发现何欢的脚被渔网网住了。他倾身割破渔网,在大白马竭力向前冲,何欢整个人被甩出去的瞬间,飞身抱住她。 这一刻,何欢已经彻底懵了,她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双男人的手臂像上次一样紧紧箍着她。他的身体是暖的,地面却是冰凉的。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感觉到地上的石子硌得她生疼。每一圈的滚动,他的体重压得她喘不过气。她恨不得自己已经晕过去,但她清醒地感觉到,他的掌心紧压她的后脑,把她的头固定在他胸口,他的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背,他在尽力救她,让她免于受伤。 此时此刻,谢三所有的动作不过出于本能,他唯一的感觉只剩下“痛”。被滚烫的热水烫伤的右手每每被何欢压一下,就与地面狠狠摩擦一次,那种锥心的,火辣辣的疼痛早已让他失去了其他感觉。 “轰!” 就在谢三稳住两人身体的同时,大白马轰然倒地,抽搐了两下,再没有声息。站在远处张望的人群窃窃私语,慢慢靠近他们。 谢三放开何欢,翻身滚至一旁,仰天躺在地上,咬牙望着碧蓝的天空。他的手臂痛得他直想骂三字经,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忽然间,随着一连串的惊呼,何欢看到两个面目狰狞的男人手持利刃向他们冲来。她认得他们,他们就是拦截马车的人。她环顾四周,跪趴着捡起从谢三手中掉落一旁的匕首,双手紧握刀柄,刀尖指向两个男人,颤声问:“你们是谁?受什么人指使?想干什么?” 两个男人压根不理会何欢,劈头就朝她的面门砍去。 谢三一把推开何欢,徒手抵挡两人的攻击。何欢措不及防,打了一个趔趄,抬头就见其中一人的匕首直指谢三的腹部,另一个的刀锋朝谢三的胸口插去。她倒抽一口凉气,转眼就见谢三已经侧身躲过了腹部的攻击,一掌劈开了胸口的凶器。可她才刚刚一眨眼,两人又分别朝谢三的面门及后背攻去。 眼见谢三腹背受敌,何欢一口气快喘不上来了。电光火石间,她顾不得思量,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匕首,闭着眼睛冲向谢三身后的敌人,举刀就想朝那人的后背插去。 谢三察觉到她的意图,只觉得自己快疯了。她知不知道,她这样子闭着眼睛横冲直撞,敌人只要一转身,一勾手,一刀就能要了她的小命。 谢三一拳挡开正面的攻击,一掌击向何欢的肩膀,怒吼:“滚远点!”他的话音未落,左手臂的凉意如他估计的一般如期降临,紧接着他的衣袖染红了。他顾不得伤口,转身挡在何欢身前,右手握拳袭向敌人的眼窝。 出乎谢三的意料,对方没有丝毫闪躲或防御的意图,竟像不知疼痛一般,生生受了他一拳之后,反手就是一刀,朝他的咽喉割去。 ps: 话说,大家会不会不喜欢这种打斗场面?好吧,我承认,我不太擅长写这种场面,又喜欢写,呜呜呜,我在自虐。.。 第55章 混乱 身前是不惧生死,不畏疼痛的对手,身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当下的情况根本不容谢三思考,他只是本能地扣住何欢的肩膀,低头避过直指咽喉的致命一击。眼见对方毫无防御之意,他用力推开何欢,才躲过其中一人的刀锋,另一人又立马补上一刀。 两名黑巾人一左一右,配合默契,招招欲致谢三于死地。可另一方面,两人的配合又太过行云流水,让谢三的攻守都十分顺畅,一时间三人打得难解难分。 何欢站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她再不敢上前成为谢三的累赘,只是紧紧握着匕首,慎戒地看着四周,不让任何人靠近她。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过了半响儿,又或许已经过了一百年,正当何欢觉得谢三左手的衣袖快被鲜血浸透的时候,远远跑来两个浑身血迹的男人。何欢不知他们是敌是友,只能用匕首对着他们,喝问:“你们是谁?” 两人没有理会她,齐声叫着:“三爷!”迅速上前,挡在谢三身前隔开黑巾人。 事实上,谢三的体力早已到了极限,他能以一敌二战斗至今,不过凭着年轻气盛,再加上不服输的性子一路硬撑。这会儿,眼见自己这方占了优势,他一连后退几步,只觉得两只手臂快废了,双腿几乎无法支撑身体。 何欢见状,扔下匕首跑向谢三,想要查看他左手的伤势,又怕弄疼了他。 “放心,死不了!”谢三语气不善,扬声吩咐:“给我活捉他们!” 闻着鲜血特有的腥味,透过暗红色的布料,何欢看到了皮开肉绽的伤口。“这一刀,是我欠你的。”她说得艰难。若不是她莫名其妙冲上去,他根本不会受伤。 谢三转头斜睨她一眼,笑道:“你的意思,我可以刺你一刀?” 何欢紧抿嘴唇。抬头瞪他。 谢三不屑地嗤笑一声,转头看着激烈混战的四人,压着声音说:“你欠我的,多了去了,何止这一刀!” 何欢没有反驳,只是一味低头盯着他的伤口。眼见鲜血仍旧不断渗出,她低声说:“我不懂包扎伤口,但……想来应该先止血……” “他们舌底有蜡丸,别让他们死了。”谢三冲捕快们大叫。 此刻,黑巾人的黑巾早就不知哪里去了。先前他们与谢三的缠斗。消耗了太多的体力。这会儿面对捕快的步步紧逼,两人节节败退,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 谢三远远看着四人。嘴里一阵发苦。 他自恃练武十多年,艺高人胆大,总以为自己不会遇上危险,今日才意识到,若不是谢正辉坚持命两名手下跟着他,这会儿他已经不在人世了。再说武艺,他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总觉得没人能胜过自己。可真的到了实战中他才发现,相比与敌人以命相搏,以前那些人仅仅是他的陪练罢了。 何欢见谢三只顾活捉黑巾人,根本懒得压住流血的伤口,只能拿出自己的帕子。用力扎住伤口。 “哧!”谢三痛得惊呼一声,回头冲何欢低吼:“你干什么?”随即才看到,她试图帮他止血。 说实话,不是他不想压住伤口止血,只是他左手的刀伤虽痛,却不及右手的烫伤那么灼人,他压根抬不起右手。眼下,即便他心知黑巾人的出现并不是何欢的错,但他仍旧不想理会她,转头朝激战中的四人看去,却见其中一名黑巾人不知去了哪里,余下一人压根不是两名捕快的对手。 何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黑巾人不顾捕快手中的白刃,狞笑着一刀扎向对手的胸口。捕快挥刀朝他的手臂砍去,谁知黑巾人竟然不缩手,似乎宁愿舍了手臂,也要把利刃扎入他的心口。另一名捕快眼见同伴涉险,本能地朝黑巾人的后腰刺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黑巾人的半截手臂,连同他手中的匕首“咚”一声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另一名捕快的刀刃已经刺入他的后腰。 何欢见状,只能用双手捂住口鼻,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恍惚中,她看到黑巾人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人正对着她与谢三微笑。她尚不及看清楚他的表情,又见他用仅剩的一只手,一把抓住沾染自己鲜血的白刃,划向自己的脖颈。 谢三侧身一步,挡住何欢的视线。饶是他走南闯北两三年,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面,整颗心“噗噗”直跳,惊愕得说不出一个字。 他很想活捉黑巾人,但眼下的情势怪不得两位捕快。眼见黑巾人已经倒地,气绝而亡,他大声问:“还有一人呢?” 他的话音未落,一声“谢三爷”从街边传来。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劫持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妇人,缓缓走向谢三。老妇人已经吓得瑟瑟发抖。 何欢认得这名妇人,她是蓟州城最出名的稳婆,先前就是她替她接生。不过她家离此地甚远,她一大清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当下,她无暇细思,只是低声告诉谢三此人的身份。两名捕快快步退回谢三身边,等候他的指示。 谢三沉着脸目视黑巾人,低声问捕快:“另外两人呢?” 捕快们一脸羞愧,一人摇头道:“死了。”另一人补充:“我们见对方有誓死的决心,本想杀一人,擒一人,不料一人被我们杀了之后,另一人便自杀了。” 闻言,谢三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照情势推断,仅剩的这一名黑巾人应该自杀才是,而不是挟持人质。他扬声说:“你想说什么,我听着就是。”他上前一步,又道:“这老婆子的年纪,兴许比你的母亲还要大上几年,大家都是父母生,父母养,你何苦为难她。” 黑巾人冷笑,讽刺道:“谢三爷倒是宅心仁厚。”他手臂微微使力,稳婆的衣领顷刻间染上了红色。她不敢哭泣,只能一边喘息,一边流泪。 谢三高声问:“你想怎么样,直说吧!” “把谢正辉叫过来!” 黑巾人话音未落,林捕头停下脚步,朝谢三看去。他刚刚得到黑巾人再次大闹市集的消息,急忙带着手下匆匆赶来,还来不及现身,就听到这句话。 谢三冲着身边的捕快点点头,对着黑巾人说:“你既然是冲着六扇门而来,为何拦截何家的马车?” “我们哥几个只是在江湖上讨生活,若不是你们斩尽杀绝,我们怎敢与堂堂六扇门为敌?”黑巾人环顾四周,大声道:“各位乡亲,前一日我们只为从衙差手中抢回兄弟的尸首,并非有意伤害无辜……” “放屁!” “你们在街上见人就砍,就连老人、孩子都不放过,难道还是无辜的?”何欢的声音盖住了谢三的叫骂,“若不是你们作奸犯科在先,衙门又怎么会追捕你们?即便衙门追捕你们,我与你们素不相识,更无恩怨……” “何大小姐,我们兄弟从来没想过伤你性命。你受惊吓,要怪只能怪你身边的谢三爷,若不是他三番两次不顾性命也要救你……” “沈管家,沈管家,救命!”被劫持的稳婆突然间情绪激动,对着人群大声嚷嚷,试图摆脱黑巾人的挟持。 黑巾人一刀刺入她的肩膀,刀刃复又抵住她的脖子,冷声命令:“若想活命,就给我老实点!” 稳婆喘着粗气,再不敢挣扎,哀求的眼光直直投向沈志华。 沈志华衣衫褴褛,衣服裤子都沾着鲜血,身上胡乱绑着布带。他由两名年轻人搀扶,蹒跚走出人群,虚弱地说:“只要你放了李婆婆,要多少银子都成,大爷会替你请最好的状师……” “状师?”黑巾人哈哈大笑,“兄弟们都死了,老纸从没打算独活!” “求求你,放了我吧,放了我吧!”稳婆哀哭起来,“果然这世上是有天理报应的,是有报应的,难道这就是我的报应?” 稳婆哀哭的同时,沈志华竭力大叫:“李婆婆曾替我家大奶奶接生,只要你放了她,什么条件都可以商量。” 与此同时,林捕头见情势一触即发,顾不得观察谢三,急命手下把黑巾人和稳婆团团围住,自个儿则走向谢三。 何欢自然听到黑巾人说,他们拦截何家的马车,只因谢三救过她,他们想挟持她威胁谢三。先不论黑巾人如何知道谢三曾救过她,就算事实果真如此,林梦言为何承认那件事是她指使?黑巾人是朝廷的逃犯,大庭广众之下,何欢不能质问黑巾人与林家的关系,情急之下,她不由自主上前几步,却被谢三一把扣住了肩膀。 黑巾人绝望地看着团团围住他的捕快,抓着稳婆面向谢三,一字一句说:“告诉谢正辉,所有的人都是因他而死!”话音未落,他已一刀割断了稳婆的咽喉。 稳婆捂着脖子摔在地上,抽搐了两下,睁大眼睛盯着某处,再没有声息。 谢三急道:“快,别让他自杀!” 捕快们闻声,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抓住黑巾人,就见他的嘴角涌出一股黑血。 无声的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大叫一声:“走水了。”众人只见远处浓烟滚滚,几乎遮住了明晃晃的太阳。。.。 第56章 纵火 一听走水了,众人抬头看去,谢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林捕头瞧着不对劲,也顾不上追究到底谁是谢正辉,立马想去救火,可眼瞧现场一片混乱,又是尸体,又是受伤的百姓,还有一片狼藉的街道,他根本脱不开身。 至于何欢,她只是怔怔地看着稳婆的尸体。在林曦言临产前一个月,李稳婆就一直陪着她,两人虽称不上感情多好,但一个熟识的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何欢受的震撼极大。 好似嫌现场的环境还不够混乱,沈志华突然“噗通”一声,昏厥倒地,肩膀、大腿的鲜血“咕咕”往外冒。 当谢三包扎了左手的刀伤,处理了右手的烫伤赶至失火现场,就见谢正辉背手站在院子中央,他的脚边躺着两具焦尸。谢三抬头望去,目光所到之处,满眼都是焦黑的废墟,竟无寸土完好。他艰难地问:“谢捕头,他们……” “他们是昨夜负责监视这个院子的兄弟。”谢正辉愁眉深锁,低语:“早上没见他们回来复命,我应该派人过来查探才是。” “对不起。”谢三满心懊恼,“若不是我……” “三爷快别这么说。”谢正辉一脸惶恐,“是在下思虑不周,让三爷涉险受惊,是在下失职。” 谢三没有与之争辩,心中却是十二分的后悔。小院化为灰烬,就等于他们没办法以“偷窃”先太子府中财物潜逃为罪名,将冯骥阳治罪。因先皇对先太子府上众人的处置含糊不明,此刻,就算谢正辉把冯骥阳押回京城,也不能公开定他的罪,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在回京途中收到上面的命令,令冯骥阳“暴毙”。 谢三极不喜欢“暴毙”二字,可很多事不是他可以左右的。见四下无人,他对着谢正辉低语:“谢捕头,十年前……” 谢三才说了六个字。谢正辉急忙打断了他,低头道:“三爷,在下只知道,十年前先太子密谋造反,被先皇赐死于府邸,沈大爷被囚于先太子府。老侯爷爱惜其才,向先皇求情,先皇恩准他回乡,此生不得入朝为官。” 谢三见谢正辉又是这几句话,沉吟片刻。他道:“就算这里的物证全都没了。还有冯骥阳经由永记当铺卖出去那些。只要追回那些东西。同样是证据。” “是。”谢正辉嘴上称是,情不自禁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一眼谢三。 短暂的沉默中,谢三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摇着头说:“今日的事儿很不对劲。既然两位捕快死于昨夜,就不是冯骥阳下手……难道是那几个黑巾人?也不对!”他再次摇头。“他们为何昨夜杀人,却一定要等到今晨才放火?” “三爷,依在下看,兴许是昨夜他们杀人之后,来不及运走值钱的东西,这才拖到了今晨。” 谢三没有说话。他怀疑,除了那几名黑巾人,冯骥阳另有同伙。另外,黑巾人死前所言。拦截何家马车的缘由太过牵强,这其中一定有内情。 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林捕头匆匆赶来,行至院子门口一下愣住了。经验告诉他,院子并不是失火。而是有人蓄意纵火。焦黑的墙壁,垮塌的房屋都在向他诉说,纵火者把整个院子都泼上了火油。 “谢捕头。”林捕头走入院子,与谢三打招呼。 谢三微微一笑,侧身让出身边的位置。谢正辉收到暗示,转而面对林捕头,诚恳地解释:“林捕头,在下才是谢正辉。这位是在下的副手谢三。”他对着林捕头拱了拱手,歉意地说:“虽说在下此隐瞒身份乃迫不得已,但欺瞒吕县令及林捕头,实属不该。晚些时候,在下会携公文亲至衙门,把整件事的经过详详细细向二位解释。” 谢正辉停顿了一下,在林捕头开口之前又道:“不过他确实姓谢,在家排行第三,是我的得力部下。”他的言下之意,谢三的确是六扇门的谢捕快,严格说来,他们并没有对吕县令及林捕头说谎。 林捕头自然听得出,谢正辉虽是道歉,却并没有太多的歉意,语气中更是隐含上位者的姿态。相比年轻的谢三,谢正辉一看就是老江湖,岂是他这种偏居一方的小捕头可以得罪的? 当下,林捕头只能连声道歉,再三解释是他不明真相,冲动行事,误将谢三抓回衙门,耽误了他们的大案子。 谢正辉与林捕头你来我往说了好一会儿客套话,谢三听得不耐烦,插嘴道:“林捕头,林何两家的人怎么样了?” 谢正辉和林捕头齐齐看一眼谢三。谢正辉没有听到黑巾人的话,林捕头却是清楚明白地听到,谢三不止一次救过何欢。他回道:“在下已经命人把何小姐及她的丫鬟送回何家了。何小姐虽受了惊吓,但两人皆无大碍。” 闻言,谢三轻扯嘴角,随口说:“没想到她看着弱不禁风,胆子却不小,我以为她会吓得晕过去。”想到何欢在沈家大门口的那一场闹腾,再加上她三番两次陷害自己,他自嘲地笑了笑,转而道:“沈管家的伤势如何?” 林捕头摇头,皱着眉头说:“他的情况不太好,回沈家后就开始发高烧,不省人事。据肖大夫判断,若是今晚不能退烧……”他摇头叹息,续而又补充:“至于沈家的车夫,在下过去查看的时候,他已经断气了。这会儿吕县令去见沈大爷了。” 待林捕头说完,院中一阵沉默。许久,谢正辉道:“我本打算这两日就去向姑爷请安,没想到这伙人竟然狗急跳墙。” “谢捕头,在下冒昧问一句,这伙黑巾人到底什么来历?”林捕头目光灼灼看着谢正辉。见他一脸为难,他笑道:“若是谢捕头不方便透露……” “倒不是不方便透露,是在下当差这么多年,办过不少案子,一时半刻间记不起来,他们是那桩案子的漏网之鱼。对了,待会儿还要劳烦林捕头与在下走一趟义庄。在下看到他们的尸首,或许能想起他们的身份。” 林捕头闻言,眼神闪了闪,又问:“敢问谢捕头,可曾与倭人接触过?” 谢正辉一脸诧异,摇头道:“我听小\三说,你怀疑他们是倭贼?”见林捕头点头,他又问:“除了那枚暗器,有其他证据吗?” “那倒没有。”林捕头抬头凝视远方,眼中满是落寞与不甘。 谢三见状,只能暗暗叹一口气。当日,他觉得林捕头对“倭贼”二字的态度很是特别,便稍稍打听了一下。 原来,早在几年前,林捕头的妻儿回娘家探亲,结果遇上倭贼打劫。他的一双儿女被杀,他的妻子被倭贼侮辱,与对方同归于尽,被余下的贼人暴尸村口多日。 这几年,不少媒人替林捕头说亲,他都从不理会。每到春秋二季,他都请假回老丈人家,名义上替他们收麦割稻,实际上是等着杀死妻儿的仇敌出现,替他们报仇。只可惜,倭贼虽每到收获季节便上岸打劫,但再没有去过林捕头老丈人家的那个村子。 当下,因现场的一切几乎都被大火损毁,没有线索可查,谢正辉便让林捕头领着他们去义庄检查黑巾人的尸体。 义庄内,谢三很肯定,眼前的四具尸体,再加上前一日在石头巷自杀的男人,就是当日拦截何家马车的五人。谢正辉细细查看四人的体貌特征,思量许久也无法辨认他们的身份,最后只能无奈地说,让他的手下分批前来辨认,希望有人对他们有印象。 大概因为连着两次都有无辜百姓受伤,林捕头并没有询问,冯骥阳到底犯了何事,辨认完尸体便急匆匆回衙门去了。 待他走远了,谢正辉看着他的背影说:“三爷,林捕头为什么这么肯定,这四人与倭国有关?” “可能只是他的希望吧。”谢三叹息一声,把林捕头的遭遇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谢正辉听完,也是一阵唏嘘,感慨道:“三爷刚到蓟州没多久,可能不知道,倭贼在这附近烧杀抢掠多年,官府也很想剿灭这班没人性的贼匪,可惜大海茫茫,根本不知道他们藏身何处。” 两人在沉默中走了几十米,谢正辉又道:“三爷,从今日的情形看,姑爷或许压根没认出冯骥阳。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您不如随我一起回京吧。” 谢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怎么,眼见就是麦收季节,你怕我又多管闲事,遇上危险,所以赶着把我送回去交差。” “在下不是这个意思。”谢正辉尴尬地笑了笑,又想起另一桩令他忧心的事,小心翼翼地说:“这些年,若不是倭贼在海上横行,林何两家在蓟州经营百余年,虽不及姑爷家的底蕴,但好歹也算一方乡绅。可如今,何大小姐虽容貌秀丽,可到底还是受累,耽误了婚事。以何家现在的情况,就连平头百姓也不如……” “谢捕头,你怎么突然说起这样的闲话?”谢三一脸诧异,忽然间又恍然大悟,笑道:“你不会以为我看上她了吧?”他觉得可笑,又见谢正辉不似开玩笑,只能向他保证,“放心,我知道自己的事,再说,她早有心仪之人了。” ps: 呜呜呜,看《路西法效应》看得天昏地暗,居然忘了更新,我错了。这章是补昨天的,今天的更新在下午3点和晚上9点,明天正常718和1918。话说,没人和我一样,同爱这本书吗?。.。 第57章 后怕 就在谢三告诉谢正辉,何欢早有心仪之人时,当事人正坐在何家西跨院的窗户边。她双目无神,双颊刷白,手脚冰冷,刚刚才吐过一回。 何欢努力告诉自己,她得弄清楚林梦言和黑巾人的关系,不能让二房连累了她的母亲和弟弟;她得知道石头巷的那进宅院到底怎么回事,不能让何家与贼匪扯上关系。可这会儿,她满脑子都是稳婆被一刀割喉,倒地不起的画面。她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眼前立马会浮现谢三左手臂皮开肉绽,流血不止的伤口。还有死在她面前的两个黑巾人,他们一早就有必死的决心吧? “小姐?”白芍递上温水。她的额头虽然肿了一个包,但因何欢把她抛在了菜堆上,她不止没受伤,也没看到血淋淋的事发现场。 何欢右手接过茶杯,就见杯中的白水漾起点点水花。她急忙用左手握住颤抖的右手,水花消失了,她却看到无色的温水在一刹那幻化成艳丽的红色,迎面向她扑来。 “嘭。”杯子掉在地上,裂成了碎片,溅起的茶水泼湿了她的裙摆,留下一片水渍。 “小姐,您怎么了?”白芍一脸担忧,“不如奴婢去请大夫吧。” “不用了,待会儿你去煮一碗安神茶就是。”何欢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她转头朝外望去,院中空荡荡一片,唯有何靖留在廊下的几盆鲜花正卓然盛放。“我知道,大伯母又病了,但为何不见曹姨娘?” “奴婢去厨房烧水的时候,三少爷说,曹姨娘昨日从沈大爷家回来之后,身体不舒服,一直在自己的屋子。” 何欢闻言,微微皱眉,暗忖:她也跟着装病,难道是因为没了五十两银子? “三少爷。”白芍看到何靖。急忙上前,欲接过她手中的粥碗。 “没事,没事。”何靖连连摇头,小心翼翼端着白粥跨入屋子,放在何欢面前,关切地说:“大姐,你脸色不好,不如用些白粥,再去**躺一会儿。” “我没事。”荷花勉强笑了笑,见白粥熬得浓稠。又看到何靖的小脸沾着污渍。似小花猫一般。她拿起帕子替他擦拭,问道:“这粥是你熬的?” 何靖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头说:“我只是烧火。其他都是白芍姐姐做的。”他停顿了一下,担忧地说:“我给母亲和曹姨娘都送了一碗,曹姨娘好像身子不舒服。” 何欢给白芍使了一个眼色。待白芍出了屋子,何靖喃喃解释:“大姐,我不是偏心曹姨娘……曹姨娘很少像母亲那般……”想到“子不言父母之过”,他抿嘴,又急急抓住何欢的手腕,哀声恳求:“大姐,我会用功读书。考取功名……” “是不是大伯母又对你说了什么?”何欢蹙眉。 “没有,不是。”何靖低头,“我也希望家里有银子买米买菜,可是我更希望大姐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靖弟,大姐很累。不想猜来猜去,我们是亲姐弟,有什么话应该开诚布公,你说是不是?” “是。”何靖轻咬嘴唇,羞愧低语:“我不该偷听长辈说话,可先前的时候,我很担心,然后曹姨娘回来了,在屋子里与母亲说话……她说,在大户人家做妾,总好过一家人饿肚子……可母亲说,妾室是下人,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大姐,就算我们都没饭吃,我也不要你一辈子低着头做人……” 何欢欣慰地笑笑,赞许道:“你想得很对,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但做人不能没有底线。”她拍了拍何靖的肩膀,郑重地说:“你放心,大姐绝不会给人做妾的。” “真的?”何靖一脸惊喜,笑容维持不了两秒,又挎着小脸说:“可曹姨娘不是这么说的……” “靖弟,大姐管不了别人怎么说,也不能什么事都向你解释。很多时候,你得自己判断别人的话,什么能信,什么不能信。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明白吗?” 何靖懵懵懂懂地点头,亮晶晶的眼睛直盯何欢的脸庞。 “怎么这样看着大姐?” “没有。”何靖羞涩地摇头,把粥碗推至何欢面前,“大姐,您快喝粥吧。白芍姐姐说,您正病着,又受了惊吓,喝白粥最好。您喝完粥好好休息,晚上我再去熬。” 何欢端起粥碗,舀一勺放入嘴里。白粥淡而无味,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可看着何靖期盼的眼神,她只能勉强自己咽下去。 何靖见何欢一口接一口喝下白粥,脸上漾起笑容,站在一旁说:“大姐,您就算生病了,也好看,比以前更好看……不是,不是,我不是说大姐以前不好看……”他一脸窘迫。 何欢“扑哧”轻笑。凭心而论,真正的何欢五官精致,比林曦言更加娇俏水灵,可惜,她一向畏畏缩缩,总是低头皱眉,白白糟蹋了她的美貌。俗话说,相由心生,一脸愁苦的女人就算长得再好,也撑不起“美人”二字。 “大姐,母亲说,您变了,不过我喜欢现在的大姐。”何靖重重点头,眼中的忧色已消失殆尽。 何欢放下粥碗,笑道:“我也喜欢靖弟什么都对大姐。”她替他整了整衣领,复又端起粥碗,心底升起一股暖意,手脚也不再像之前那么冰冷。她一边喝粥,一边开玩笑说:“靖弟虽然与大姐长得不像,也不及大姐漂亮,但你浓眉大眼,小小年纪就已十分俊俏,将来一定是美男子……” 何靖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低声嘟囔:“哪有人夸自己漂亮,又说弟弟长得俊俏……再说,我不要做美男子,我是男子汉……” “是,你是男子汉。”何欢莞尔。姐弟俩说着无谓的话,何欢渐渐忘了街上的血腥画面,不知不觉中把一碗白粥喝完了。 不多会儿,白芍折回西跨院,身后跟着一位四十多岁的男子。何欢认得他,他是远近闻名的肖大夫,几乎与德高望重的钱大夫齐名,若不是遇上重症,很少能请他出诊。 他不是在沈家医治念曦吗? 想到这,何欢慌忙站起身,迎上前问道:“肖大夫,是不是念曦的病情有变?” 不止是肖大夫,白芍及何靖也愣住了。何欢这才回过神,赶忙解释:“久闻肖大夫医术高明,昨日听沈大爷家的萱草姑娘说,自沈少爷生病,肖大夫就一直在沈家替他医治,不知道沈少爷的病情如何了?” “何大小姐。”肖大夫对着何欢行了一礼,客气地说:“沈大爷说,何小姐是坐着沈家的马车出事的,因此他请在下替何小姐把脉。不知何小姐是否方便?” 何欢闻言,微微一愣,但马上意识到,这的确是沈经纶的行事作风。一直以来,他宁愿多花些银子,也不愿欠别人人情,或者让自己觉得亏欠了对方。不过,他请名医肖大夫替她诊脉,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可转念再想想,或许只是因为肖大夫这些天一直在沈家,沈经纶只是顺便请他走一遭。 想到这,何欢放下了心中的小小疑虑,请肖大夫随她去客厅。 肖大夫替何欢把了脉,又细细问了她一些日常细节,仔细检查了她的舌苔耳鼻,最后开了一剂安神宁气的方子,交代白芍注意何欢的饮食,便收拾药箱准备离开。 何欢在林曦言怀孕之初曾与肖大夫接触过一次,知他与沈经纶一般话少,且不喜议论别的病人,可她实在挂念儿子的病情,即便知道自己很可能听不到答案,但还是问道:“肖大夫,不知念曦少爷的病,什么时候可以痊愈?” 肖大夫看了她一眼,回道:“沈少爷的病需要慢慢调养,若不是沈管家伤势严重,沈大爷请在下尽力救治,在下正准备随沈少爷出城,去郊外的庄子暂住。” 何欢急道:“慢慢调养是不是就可以痊愈,需要多少时间?” “调养的结果如何,在下不能保证,也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在下只可以说,在下会尽全力医治沈少爷,直至他康复。” 一时间,何欢心中喜忧参半。肖大夫这么说,就代表她的儿子没有性命之忧,沈经纶能请得肖大夫替儿子调养,也算尽心尽力了。 好似为了印证何欢心中所想,肖大夫随即感慨,他早已闲散惯了,如果不是沈经纶亲自相求,他又欠了沈家人情,他不会带着沈念曦去郊外的庄子调养身体。 听他这么说,何欢碍着身份,不知如何接话,只能客气地说了句“劳烦”,又问起沈志华的伤势。肖大夫只说,沈志华受多处刀伤,若今晚不能退烧,恐怕有性命之忧。 何欢唏嘘了一回,便命白芍送肖大夫出门。 白芍送肖大夫坐上沈家的马车,直接去了药铺抓药。待她捧着一大摞药材回家,正想告诉何欢,沈经纶早已通知药铺,凡是她家去买药,全部记在沈家账上,就听何欢沉着脸命她跪下。。.。 第58章 不为妾 听到何欢的命令,白芍下意识就跪下了。她双手抱着药包,眼巴巴看着主子,见何欢低头朝自己看过来,她的眼眶立马红了。 何欢对白芍的眼泪无语,她直言:“昨日我让你跟着曹姨娘回家,听她与大伯母说了什么,你是否有话没告诉我?” 白芍怔了一下,涨红了脸,轻轻点头。 “你为什么隐瞒?”何欢质问。 白芍愕然抬头,低声喃喃:“小姐,奴婢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婚姻大事,本该长辈做主……” “还是我替你说吧。你觉得曹姨娘对大伯母说的话很有道理,沈大爷愿意纳我为妾,已经是我走了大运……” “不是的,小姐。”白芍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你觉得大伯母虽然驳斥了曹姨娘,口口声声妾室不过是下人,但她心底还是愿意的。只要把我‘卖’给沈家,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你也可以随我去沈家,摆脱现在的穷日子,你是不是这样想的?” “不是的。”白芍一径摇头,声音虚弱无力,低垂眼睑不敢与何欢对视,任由眼泪一滴滴落下,呜咽啜泣。 何欢没再继续往下说,直至白芍的哭声渐渐止了,她才缓和了语气说道:“我知道你对我很忠心,你隐瞒这事,是你真行觉得,这事对我而言是好事,喜事。你觉得身为女子,婚事理应由长辈做主……” “小姐,奴婢真的没有私心,一点都没有。”白芍扔下药包,跪着上前,双手抓住何欢的裙摆不放。 “你觉得自己没有私心,但是你艳羡萱草等人。你相信,只要我进了沈家大门,你就能和她们一样,是不是?” 白芍不敢否认。更不敢点头,只是一味流眼泪。 何欢见状,深吸一口气,叹道:“我不是责怪你,想要过上好日子。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将来过得更好,这样活着才有期待。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觉得对我好的事情,是不是我想要的?” “小姐,沈大爷真的很好。” “他好不好与这件事无关。我们现在说的是,你自以为是。一厢情愿认为那是为了我。就刻意对我隐瞒事实。若不是靖弟不小心透露了这件事。你是不是就等着姨奶奶回家,替我做主?”她稍一停顿,加重语气说道:“你是我的丫鬟,凡是为我考量是对的。但不是代替我拿主意!” 白芍不敢应声。昨日曹氏的确说了,等魏氏回家,就让她去找沈经纶。陶氏虽觉得何欢给沈经纶做妾有些丢脸,但最后她也没有反对,甚至提醒曹氏,魏氏一向“心大”,若是得知沈经纶对何欢不错,说不定想要继室之位。 何欢无心与白芍继续纠缠这件事,她清楚明白地说:“从这一刻开始。无论什么事,你都不能向我隐瞒。你不要觉得,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就是真的为我好。”她低头看着白芍,用更严肃的口吻说:“另外。不管我对姨奶奶他们怎么说,作为我的贴身丫鬟,最了解我的人,你给我牢牢记住,我不愿意,更加不会与人为妾。不要说是沈经纶,即便是皇帝,太子,我也不会给人做小,你听明白了吗?” 白芍茫然地点头,忽然觉得这一刻的主子很可怕,再也不是从前的她。她重重磕了几个头,嘴里不断认错,直至何欢命她退下,她才捡起药包,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待到屋中只剩何欢一人,她顿时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只能无力地靠着椅背。 三年多前,若不是林家突然陷入绝境,她不会选择沈经纶。在她的计划中,她会嫁一户殷实本分的人家,可以让她当家做主。她不需要丈夫多么出类拔萃,只需与她一条心,安安稳稳过日子。 当日,她犹豫了一整夜才做出决定。她在做出决定那一刻就知道,她驾驭不了沈经纶,唯有在妥协中最大程度维护自己的利益。她主动提出安排通房,不是因为她贤良淑德,而是不希望良妾进门;她对他的温存讨好,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她想要儿子巩固“沈大奶奶”的地位。 “如果不是因为念曦,现在的我还会一心一意,千方百计嫁他为妻吗?”何欢问着自己,又自嘲地笑了。人生从来没有“如果”,现在的何欢一如三年前的林曦言,她别无选择,只能安慰自己:“至少现在的我知道他是喜欢‘我’的。一辈子很长,嫁给他,虽不能奢望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站在他身边,可以看到不同的世界,蓟州以外的世界。” 何欢在自己的房间独坐许久,才等来匆匆前往青松观的张伯。出乎她的意料,张伯未能接回魏氏。她不解地问:“你没有告诉姨奶奶,沈大爷一时半会儿不回青松观吗?” 张伯点头答道:“在下说了,但姨老太太说,此时尚未过沈大奶奶的斋七,就算姨老太太回到家,也见不到沈大爷。既是如此,她还不如继续留在道观。” 听闻这话,何欢诧异得几乎合不拢嘴。很快,她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问道:“你有没有问张婶,姨奶奶这几天是否见过外人?” “她说没有,但这些天,姨老太太经常喜欢一个人呆着。”张伯陈述张婶的原话。 何欢点点头,只说自己累了,便让张伯退下了。如果她猜得没错,魏氏一定在最近这两天见过三房的人,知道石头巷发生的抢尸事件。 一时间,何欢吃不准魏氏会有何举动,更不知道自己应该从何处切入这件事,才能既不连累自己,又能消无声息摆平整件事。除此之外,黑巾人声称,他们拦截她的马车全因谢三。对此,她持保留态度。 在何欢思量下一步应该如何行动的时候,谢三一个人回到小酒馆。 小酒馆内,长安得悉主子受伤,早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到主子上楼,他慌慌张张迎上前,急问:“三爷,您伤到哪了?快让小的瞧瞧。” “瞧什么,你又不是大夫!”谢三语气不善。谢正辉去衙门面见吕县令之后,他又折回失火的小院,仔仔细细检查每一个角落,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可惜,他能找到的除了灰烬,还是灰烬。随后赶来的林捕头告诉他,若想把整个院子烧得面目全非,令火龙队一时半会儿无法控制火势,至少需要四五桶火油。这就说明,一切都是有计划,有预谋的。 若纵火事件是有预谋的,那么街头这场追杀呢? 长安见主子脸色不好,缩了缩脖子,还是硬着头皮说:“三爷,小的虽不是大夫,但您好歹让小的看一眼……” “看吧,看吧。”谢三伸出右手,撸起左手的衣袖。他的动作牵动了右手的烫伤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恨恨道:“我和她真是八字不合。” 长安不敢问“她”是谁,只见主子的左手绑着厚厚的绑带,隐约透出一股草药味,其他什么都看不到,他哭丧着脸哀求:“三爷,不如我们回京吧,大爷早就说,算了……” “我让你在这里守着,看到冯骥阳什么时候回来的吗?”谢三打断了长安。 长安一五一十陈述了自己监视一上午的成果。谢三按他所言粗略地估计,若那场大火果真是冯骥阳放的,他大概只够时间去小院点火,甚至,冯骥阳可能只是负责把他引去事发现场。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走廊传来脚步声,紧接着谢正辉敲了敲房门,进屋向谢三行礼,从怀中掏出两个精致的白瓷瓶子,说道:“三爷,在下在衙门遇上姑爷派去的管事,送了这两瓶药膏,说是上好的刀伤药和烫伤药膏……” “烫伤药膏?三爷,您烫伤了?烫哪了?”长安顾不得主仆之仪,上上下下打量谢三,恨不得把他的衣服扒光,仔仔细细检查。 谢三只当没听到他的咋咋呼呼,拿起瓶子看了看,点头道:“确实是上好的药膏,光这瓶子就值不少银子,沈大爷果然名不虚传,只喜欢最好的东西。”他打开瓶子闻了闻,伸手递给长安,嘴里吩咐:“能用别浪费,右手。” 长安小心翼翼揭开谢三右手的袖子,倒吸一口凉气。先前大夫替谢三包扎了刀伤的伤口,至于右手的烫伤,只是上了一层药膏,因此长安能够清楚地看到红肿的手臂,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水泡,有几颗已经破了,露出腥红的皮肉。 饶是谢正辉见惯了大场面,看到这样的伤口,也情不自禁对谢三暗生佩服。这些日子,他虽尊称他一声“三爷”,但他们的接触并不多,他一直觉得,即便他的身手不错,为人也算直爽,但终究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任性惯了。 随着膏药的淡淡清香弥散在寂静的空间,谢三询问谢正辉:“沈大爷有没有说,他怎么知道我烫伤了?” 谢正辉如实回答:“听沈家的管事说,他们看到马匹身上有烫伤的痕迹,所以准备了药膏。” “三爷,沈大爷特意送来这么好的药膏,会不会已经猜到了?”长安插嘴。 ps: 明天的第一章改在12:18吧,省得两章更新时间太近,这章的订阅数字又打击到我,让我不想开电脑,呜呜呜。.。 第59章 单刀直入 对于长安推测,沈经纶已经猜出谢三的身份,谢三十分坦然,无所谓地说:“我本来就没打算瞒他。他若是直接找上我,我会如实回答的。” 谢正辉听到这话,垂眸想了想,问道:“三爷,接下去怎么办?”他暗示性地朝冯骥阳的住处看了看,又道:“兴许姑爷也觉得,若是您找上他,他也会直言不讳。” 谢三脸色微沉。炙人的静寂中,他只觉得药膏的丝丝凉意透过伤口,沁入心脾,他右手臂的烫伤已不似先前那般火辣辣地疼。 许久,谢三抬头对谢正辉说:“谢捕头,是我为了自己的私心,耽搁了你的差事。无论是否能够寻回小院中的财物,上京之后,你尽管如实禀告上峰。” “三爷言重了。”谢正辉一脸诚惶诚恐,赶忙说:“在下追踪冯骥阳多时,追回财物的同时,追查他的同党也是在下的责任。这一回,是在下疏忽,才令三爷涉险……” “谢捕头,客气的话,咱们都别说了。接下去的事,你觉得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一听这话,长安高兴地说:“三爷,那小的是不是应该收拾东西,咱们准备回京了?” 谢三瞪他一眼,继续对谢正辉说:“谢捕头,我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你是知道的。这一次未能让冯骥阳人赃并获,的确是我因为自己的私事,耽误了你的公事。” 谢正辉环顾四周,确认四下并无旁人,压低声音说:“三爷,今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更说不上耽误,只是……”他瞥一眼谢三,用更低地声音说:“三爷,您若是在蓟州出了事,别说是在下。就是姑爷,也得上京请罪。三爷,从今往后,请允许在下派人保护您。这非是在下不信三爷的武功,只不过敌在暗我在明,不知道他们还会使出什么下作手段……”见谢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声音渐渐弱了。 此刻,谢三倒不是恼了谢正辉,他不过满心懊恼,又深深自责。是他自恃过高。才会落入他人圈套。仔细想想。就连何欢这种后宅的小女人都能诬陷他。他真的应该好好反省。 谢三想起何欢的这一刻,何欢正身处焦躁忧虑之中。她并没有忘记,谢三要求她查清石头巷那座宅子的真正归属,事到如今。看魏氏的心虚之态,若深入调查,不知道会挖出什么内幕。而拦截马车的五名黑巾人,虽然未有人再次提及他们可能是倭贼,但他们与林梦言一家的关系,也让她深深忧虑。 何欢本打算亲自前往青松观,好好问一问魏氏,可一来一回颇费时间不说,若魏氏摆出长辈的姿态。她压根问不出什么。再说,她反复发烧了两次,今日又受了惊吓,身体也受不了一路的颠簸。不管她是林曦言,还是何欢。都得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入夜,何靖果然又端来了亲手熬煮的白粥。姐弟俩用了晚膳,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何欢喝了药便歇下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何欢并不奇怪早餐桌上不见陶氏,但就连曹氏也不见踪影,她不免诧异,转头朝白芍看去。 白芍急忙回道:“曹姨娘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定是流年不利,所以她让张伯陪着,去庙里烧香祈愿了。” 何欢闻言,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放在心上。一个多时辰后,当张伯告诉她,曹姨娘一下添了十两银子的香油钱,她忍不住问:“曹姨娘求的是什么?” “听曹姨娘对庙祝说的是‘家宅平安’。”张伯一边说,一边替何欢揭开车帘。 何欢在白芍的搀扶下步上马车,心中更是诧异。十两银子几乎是曹氏所有的家当了,她有这么虔诚吗? 在车轮的“咕咕”声中,马车缓缓前行,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停在了一条小巷内。待白芍打听到,何柏海并不在不远处的小院内,何欢步下马车,朝着不起眼的木门走去。 明面上,何柏海一共有三个铺子,一个绸缎铺子,一个酒肆是分家时得的,另一个是新开的成衣铺子。眼前的小院,前面是成衣铺子,后面兼做库房与书房。 据说,何柏海经常通宵留在这里。当初,何欢与曹氏去何柏海家讨银子,曹氏兴奋地说,何柏海有了外室,说的就是小院内名唤水汀的女子。 “叩叩。”白芍上前敲门。许久未听到院子内的回应,她复又敲了两下,依旧没人应门。 何欢见状,扬声说:“水汀姑娘在吗?我姓何,是专程来找水汀姑娘的。” 不多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吱呀”一声打开院门,上下打量何欢,并没有请她们入内。 何欢笑了笑,问道:“请问水汀姑娘在吗?” “你有什么事?”婆子不答反问。 看婆子一脸慎戒,何欢的一颗心重重往下沉,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是笑道:“其实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只是想找水汀姑娘讨一杯茶水,再聊一聊石头巷的宅院。” 婆子的眼神闪了闪,说了句:“你等着。”,“嘭”一声关上房门,转身走了。 不多会儿,院门再次打开,婆子请何欢入内。何欢紧跟她的脚步,转头环顾四周。院子很小,很安静,除了她们几个,再没有人影,隐约中可以听到成衣铺传来讨价还价的喧哗声。 婆子领着何欢去了厅堂,尚未踏入门槛,一个约摸花信之年的女子迎上前,对着何欢盈盈一拜,低头道:“妾身见过大小姐,大小姐请上座。” 何欢打量眼前的女子,她梳着妇人的发髻,身形娇小,容貌仅能称之为“尚可”。何欢并不相信何柏海养了外室,但眼前的女人,从打扮到言行,方方面面都是外室的做派。 何欢谢了座,在屋子东边的椅子上坐下。女子并没有陪坐,而是垂首站在何欢下手。沉默中,先前的婆子送上热茶。女子亲手端起茶碗,放在何欢手边的茶几上。 又一阵沉默,何欢端起茶杯,不紧不慢吹着茶叶沫子。 “大小姐。”女子语带哽咽,对着何欢又是一拜,低语:“妾身跟着老爷,从不敢奢望名分,只求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长辈的家务事,做晚辈的不该多嘴。”何欢笑了笑,放下了茶杯。 女子抬起眼睑,不解地看着何欢,低头问:“那……不知大小姐找上妾身,所为何事?” 何欢目光灼灼看着女子,一字一顿说:“我刚刚就已经说过,是为了石头巷的那一进宅院。” “妾身不明白。”女子摇头。 “你不明白就算了。”何欢跟着摇头,喃喃自语:“我只是听说,你现在住的这个小院,和石头巷的那个院子,是同一个中人作保,只不过一个是买,一个是出租,所以我就想过来瞧一瞧,看能不能遇上三叔父。” “不瞒大小姐,老爷已经几天没来了。” “三叔父不在吗?”何欢一脸失落,“三叔父不在家里,不在铺子,也不在这里,会去了哪里呢?难道是去了衙门?” “老爷为什么去衙门?”女人满脸震惊与忧虑。 “咦,你不知道吗?”何欢打量身边的女人。她不得不承认,这位水汀姑娘太会做戏了。她的容貌虽不算出挑,但说话间自有一股风\流孱弱之姿,惹人怜\惜。 见水汀摇头,何欢亦跟着摇头,叹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所以才急着找三叔父商议。” 水汀闻言,表情愈加急切,试探着说:“大小姐,若是您有急事,不妨找太太问一问,老爷去了哪里。” “没事,我就在这里等着吧。”何欢再次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一副若是见不到何柏海,她就不走的架势。 小院外面,张伯一直在小巷中守着,直至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走出木门,他才跳下马车,远远跟着他。 在小巷子一阵七拐八弯,张伯看到那人敲了敲一扇木头。两人在门口一阵嘀嘀咕咕。忽然间,对方将他重重一推,“嘭”一声关上了房门。那人对着紧闭的木门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两句脏话,转身走了。 张伯疾走几步,随手拉住一个路人问:“这位小哥,那进院子的主人家是谁?我觉得他好像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又怕自己认错人了。” “你说那家啊!”路人一脸羡慕,“你亲戚是不是姓冯?如果是,你可发财了。” “是姓冯,是姓冯。”张伯连连点头,“他是不是发达了?现在做什么买卖?” “听你的口音,不像外地来的啊,怎么连掮客冯都不知道?听说,他有很多门道的,就连宫里的东西都能找到。” “原来这样。”张伯不住点头,眼见远处的身影快消失了,他谢过路人,快步跟了上去。 小巷边上的小酒馆内,长安指着张伯的背影说:“三爷,您看这人,应该是何大小姐的家仆。何大小姐被抓去衙门,就是他去青松观报信的。他鬼鬼祟祟跟着的那个男人,好像认识冯骥阳。”。.。 第60章 切结书 谢三不止一次见过张伯,一眼便认出了他的背影。先前何欢被吕县令押回衙门,张伯去青松观向大韩氏求救,还是他派去的人暗中助张伯一臂之力,他才得以见到大韩氏,也让大韩氏意识到,沈经纶近乎软禁了她和林诺言。 眼见张伯小心翼翼跟着一个中年男人,谢三命人跟上张伯。他要先看一看,何欢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去找她好好“聊一聊”。 蓟州城的另一边,何欢端坐在椅子上,悠然捧着茶杯,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她在等待何柏海。 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一个半时辰,何欢一直等到午时,何柏海才姗姗来迟,沉着脸走入厅堂,厉声质问:“欢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叔父。”何欢上前行礼。 “银子我已经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三叔父,侄女只想请教你,石头巷的那进宅院,您打算怎么善后?” “什么宅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何柏海哼哼,转身背对何欢,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挥手命水汀退下。 “我是晚辈,没有立场对三叔父的事询长问短。只不过姨奶奶尚在青松观,大伯母和曹姨娘又病着,靖弟年纪还小,我不得已才厚颜等候三叔父……” 何柏海不耐烦地打断她,说道:“我上次就对你说过,我和你三婶娘不过表面光鲜,前些天给你的银子,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攒的……” “三叔父,您误会了。”何欢后退几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一脸为难地看着他,似有难言之隐,又似正在怜悯他的处境。 何柏海立马起了疑心,上下打量何欢,试探着问:“我听别人说。昨日你在街上受了惊吓,我和你三婶娘今日才得知此事,正准备有空的时候去探望你。” “有劳三叔父、三婶娘费心了,昨日表姐夫已经请肖大夫替我诊治过了,我没事。”何欢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双眸隐含少女特有的柔情蜜意。片刻,她慌忙垂下眼睑,眉宇中带着淡淡的懊恼,仿佛自己不该提及这事。 何柏海从没见过这样的何欢,一颗心不由地往下沉。昨日。事发后不久。街上便有人绘声绘色地描述。何欢坐着沈家的马车遭遇劫匪,沈经纶的心腹管家虽受了重伤,仍旧心心念念营救何欢。有人说,这是沈经纶宅心仁厚。也有人说,何欢与林曦言到底是姨表姐妹,他这是爱屋及乌。 就在何柏海呆愣的瞬间,何欢再次开口,为难地说:“三叔父,侄女特意找来这里,其实有一个不情之请。那个……”她吞吞吐吐,迟疑许久才咬牙道:“侄女希望尽快与三叔父写下切结书,从此三房与大房、二房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如果可以,侄女还想请族里的长辈在文书上按个手印,算是做个见证。” 瞬时,何柏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质问:“你说什么?” “三叔父恕罪,我刚刚就说了,这是不情之请。只要三叔父愿意写下切结书,上次您和三婶娘给我的银子,我愿意双倍奉还,不对,三倍奉还。” “你哪来的银子?”何柏海脱口而出,话音刚落立马就后悔了。何欢在一夜间变得豪气,她一个无知妇孺不仅知道切结书,居然提出请族里的长辈做见证,一定是有人教她的。他眯起眼睛打量何欢,他和魏氏的协议可不是这样的。 “三叔父?” “你怎么过来这里的?”何柏海的心思千回百转。 “我,坐车过来的啊。”何欢装傻。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何欢垂眸,轻轻摇头,怯怯地低语:“三叔父,您若是不愿写下切结书,那……那侄女就只能去衙门……” “嘭!”何柏海一掌拍在桌子上,瞬间变脸,冷哼:“怎么,你想告发我?告诉你,如今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若是脱不了身,你们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老爷息怒。”水汀突然推门而入,一下子跪倒在何柏海脚边,低声说:“依妾身想来,大小姐心急如焚,才会胡言乱语。大小姐与老爷是叔侄,血浓于水……” “水汀姑娘,你的耳力不错,真是辛苦你了。”何欢冷声讥讽,转而对何柏海说:“三叔父,这个世上岂有你独自一人富贵,却要我们与你共患难的道理?” 不待何柏海出声,水汀抢白道:“大小姐,沈大爷请肖大夫替你诊脉,不过是看在沈大奶奶的面子,老爷与您才是一家人。至于沈大爷,妾身听说,为了沈大奶奶,他在三年内都不会续娶。” 一听这话,何柏海幡然醒悟,看何欢的眼神顿时有些不同。 何欢低头朝水汀看去,心中暗恨。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她就能套出何柏海的话。这个水汀到底什么来历? 炙人的沉默中,何柏海端起手边的茶杯,又重重撂下,冷声说:“欢丫头,你想与我脱离关系,不是不可以,不过大房、二房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你一个晚辈,又是女子,还轮不到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三叔父这么说,好像确是侄女逾越了。”何欢轻笑。 何欢的胸有成竹令何柏海心中直犯嘀咕,不由自主朝跪在地上的水汀看去。 何欢见状,心中的疑惑更甚。自从曹氏告诉她,何柏海养了外室,她让曹氏稍稍打听了一下,只知此女名唤水汀,在这个院子住了几年,一向深居简出,其他便无法探知了。在真正的何欢印象中,何柏海在邹氏等人面前一向说一不二,自视甚高。这样的他怎么可能看女人的脸色? 何欢心中的疑惑越多,脸上的笑容越是笃定。她学着沈经纶一贯的淡然冷漠口吻,缓缓陈述:“三叔父问我,为何找来这里,原因很简单,我念着你是父亲的兄弟,不想让您的妻儿担惊受怕。至于我为何知道这里,人在做,天在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三叔父拿了永记当铺那么多租金,您不会天真地以为,这事儿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吧?” 听到何欢说出“永记当铺”四字,何柏海脸色煞白,半响儿才辩白:“我只是把那进院子租给黄掌柜……” “老爷,大小姐不过是女儿家,哪里懂得生意上的事。”水汀再次插嘴。 何欢深深看了她一眼,转念间又想到谢三曾提起过黄掌柜。可是据沈经纶对林曦言说,永记当铺办竞标会的宅院是临时租借的,并非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蓟州城内只有少数人知道竞标会的存在,何柏海压根没资格成为“少数人”。一时间她又糊涂了。 水汀一直低眉顺目跪着。见何欢不说话,她又道:“老爷,时辰不早了,莫要耽搁了大小姐的午膳。”她这是逐客令。 何柏海急忙附和,扬声命下人送何欢离开。何欢心知有水汀在,她定然再套不出任何内情,只能暂时离开。 小院外,张伯已经在车上等着。何欢上前询问:“三叔父赶回来之前,和什么人在一起?”她没有人手监视何柏海,今日只能大张旗鼓地出现,逼着水汀去找何柏海,借此找些蛛丝马迹。 张伯答道:“回大小姐,水汀姑娘派去的人,在一位姓钱的秀才家里找到三老爷。据钱秀才的邻居说,这些天常常看到三老爷。” “姓钱的秀才?”何欢糊涂了。沉吟片刻,她追问:“这位秀才是不是擅长丹青?” “是,小姐怎么知道的?” 何欢没有回答,心中却一片了然,恨不得折回去大骂何柏海。唐安的字画再值钱,他都是反贼。何柏海大费周章请钱秀才仿制,就算证明了他书房那两幅画是赝品又如何?真品仍旧是烫手山芋,分分钟让何家满门获罪。再说,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他不懂? “不对!”何欢轻呼。水汀既然知道去钱秀才家通知何柏海,就表示她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那么“冰雪聪明”,怎么会没想到何柏海此举根本就是自掘坟墓? 何欢越想越心惊,急道:“快回家……不是,去衙门……也不对!”这一刻,她真的很想立马与何家三房断绝关系。 “大小姐?”张伯莫名。 “让我想一想。”何欢低头。依着她的脾气,索性与何柏海摊牌,把一切说个清楚明白,可沈经纶不止一次说过,她太冲动了。冲动会让人被表象迷惑。 “表象。”何欢喃喃自语,“水汀为什么要害三叔父?唐安的真迹又是哪里来的?” “大小姐,还有一事。那人找去钱秀才之前,先去了一个名唤冯骥阳的掮客家里,两人好像起了争执……” “你是说掮客冯?”何欢的表情更难看了。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与冯骥阳接触过。沈经纶的不少字画古玩都是通过他买的。据说,永记当铺每一次的竞标会,冯骥阳一向是最大的卖家。。.。 第61章 合|欢树下 何欢心事重重地坐上马车。白芍见主子心情不佳,坐在车厢的角落大气都不敢喘。何欢看在眼里,心中更添了几分郁气,只能撩起车帘的一角,抬头仰望天空,想象着儿子的小脸。 马车在街上缓缓而行,何欢不经意间看到街边的合|欢树枝头一片嫣红,远远看去,合|欢花似火红的祥云,在碧绿的枝叶间盛放。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夏初了。”何欢自言自语。合|欢花历来被认为是吉祥之花,素有“萱草解忧,合|欢蠲(音juan,免除)忿”之说,蓟州城内四处栽种着合|欢树。可能是从小见惯了,何欢此时才注意到,阳光下的合|欢花居然如此明媚耀眼。 何欢用手掌撑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合|欢树。在真正的何欢记忆中,何柏贤为她取名“欢”字,不止希望她一辈子欢乐无忧,更因她出生时,他与小韩氏正值新婚燕尔,便取了“东风香吐合|欢花,落日乌啼相思树”中的谐音。 可惜,不过短短六七年的时候,新婚时的浓情蜜意便消失殆尽。面对曹氏与何靖,小韩氏觉得自己与丈夫昔日的恩爱似一场笑话。当她咽气的时候,她的心中只余怨恨,嘴里反复念叨:不见合|欢花,空倚相思树。 过去的十年,真正的何欢思念着父亲,却也憎恨着父亲,再加上曹氏、魏氏等人的步步紧逼,她的性格变得愈加阴郁沉默。 何欢暗暗为真正的何欢叹一口气,正欲放下车帘,却在隐约中听到了竹箫的声音。她对那曲子太熟悉了,沈经纶教她吹箫,教的就是这个曲子。她凝神倾听,箫曲虽断断续续,但曲调中的抑扬顿挫分明就是他的习惯,还有音色中的愁思与不舍,让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 “他不可能在这里的。”何欢一边说。一边揭开车帘,就见《翠竹轩》的高墙近在咫尺,青瓦之上,翠绿的竹叶迎风招展,似附和悠远的箫声。 何欢愣愣地看着《翠竹轩》的招牌离自己越来越近。沈经纶很喜欢这里,偶尔带她过来喝茶。可现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儿子病着,管家沈志华生死未卜,他怎么可能有闲心来这里喝茶吹箫。 “停车!”何欢大叫,心中五味陈杂。不待车子停稳。她已然跳下马车。 “小姐!”白芍赶忙追上去。“您要去哪里?”她看看门可罗雀的《翠竹轩》。不可思议地问:“小姐,您要去喝茶?这里不是我们能去,听说一杯茶就要好几两银子。” “你去车上等着我。”何欢一把推开白芍,大步朝大门走去。白芍想要追上去。终究还是不敢,只是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这位小姐,您走错地方了。”小二在门口挡住何欢的去路。 何欢抬头,越过他的肩膀朝门内看去,除了一块厚重的影壁,她什么都看不到,但竹箫的声音愈加清晰,她几乎可以肯定,吹箫的人就是沈经纶。 “小姐?”小二有礼貌地微笑。却比了一个请何欢离开的手势。 《翠竹轩》的价格贵得离谱,客人一向很少,而这恰恰是沈经纶喜欢这里的原因。再加上环境优雅,服务周到,他也算是常客。 何欢收回目光。不吭不卑地回答:“我是沈大爷的表妹何氏,是特意过来见他的,他在绮怀居吧?” 小二愣了一下。沈经纶的确在绮怀居,不过他并未交代,他约了客人。小二不敢怠慢,却也不敢冒然带何欢入内,只是客气地说:“何小姐,请稍等片刻,待小的禀告沈大爷……” “表姐夫最不喜欢吹箫抚琴的时候被旁人打扰。你带我去见他的小厮文竹。若表姐夫不想见我,他自然会领着我离开,不会让你为难的。” 小二见何欢不止知道文竹,就连沈经纶的习惯也一清二楚,一下子被唬住了。他恭敬地请何欢入内,自己在一旁引路。 一路往绮怀居走去,何欢原本满腔的不满,可是当她转入院门,看到沈经纶背对自己,站在水池边的合|欢树下吹|箫,她情不自禁止住了脚步。 一年前,她与沈经纶新婚之初,她也曾被这样的画面迷住。她犹记得,那时沈家花园的荷花正含苞待放,参天的古树下,他身穿琥珀色的常服,只在腰间系了一块玉佩。饶是如此简单的装束,他却能让身边的绿树鲜花全都黯然失色。 此时此刻,他比一年前消瘦了不少,素色的道袍显得松松垮垮,但就是这样的消瘦,令整个画面平添了几分黯然忧伤。站在合|欢树下的他手持竹箫,似乎正沉浸在音乐中,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微风拂过,毛绒绒的合|欢花悠然飘落,悄无声息地落在水面,荡起阵阵涟漪。 “何小姐?”小二催促。 “嘘!”何欢对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悠扬的乐曲缠绕在绿树碧水间,引得鸟儿纷纷驻足。曾经,他们在沈家的花园抚琴吹|箫,他的笑容,他的眼神,让她怦然心跳。她应该回去他身边,就算不为儿子,他也是世上唯一能令她脸红痴迷的男人。 “表小姐?”文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诧异地看着何欢。 小二察觉不对劲,急忙解释:“是何小姐说,沈大爷约了她在这里见面……” “我只是说,我是特意来见姐夫的。”何欢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询问文竹:“表姐夫怎么会在这里?沈管家的伤势已经无碍了吗?” 文竹对着小二点点头,待他离开,他才压着声音说:“表小姐,趁着大爷没看到您,小的送您出去吧。” “表姐夫这会儿应该在家陪着念曦才是。”她再次朝沈经纶看去。 文竹上前一步,挡住何欢的视线,不耐烦地回答:“表小姐,昨日的事,大爷虽然觉得很抱歉,但那件事是意外,与大爷没有一点关系。大爷宅心仁厚,才请肖大夫替您诊治。又赔偿了您汤药费。大爷已经仁至义尽,请您不要得寸进尺。”他说得又急又快,伸手指了指院门,示意何欢离开。 何欢假装没看到,说道:“我听到表姐夫的箫声,这才进来瞧瞧……” “表小姐,小的不管您想干什么,总之请您不要打扰大爷,大爷已经奔波了一早上,您能不能让他清净一会儿!” 文竹的话逾矩了。同时也证明他真的急了。何欢看了他一眼。厚着脸皮问:“表姐夫为何奔波?难道又出了什么事?” 文竹见何欢不依不饶。指了指院门,赶着何欢走了几步,这才解释:“小少爷与肖大夫要去庄子上调养身体,大爷一早出城。去庄子上打点安排,直至这会儿,连口水都没喝……” “文竹?”沈经纶的箫声突然止了。 “大爷。”文竹赶忙回头行礼。 何欢站在廊下,远远对着沈经纶福了福,说道:“表姐夫,我听到你的箫声,所以进来看看。” 文竹赶忙接口:“小的正要送表小姐出去。” 沈经纶看了看何欢,平静地陈述:“肖大夫说,何小姐的身体已经无碍。”他的语气是一贯的淡漠与疏离。未待何欢回应。他吩咐文竹:“时辰不早了,走吧。”他转身,朝着回廊另一边的小木桥走去。 何欢一时情急,脱口而出:“表姐夫,谢三为何来到蓟州。为何潜入表姐夫家,您是已经知道原因,还是决定放任不管?” 沈经纶止住脚步,朝着四周看了看,不悦地说:“何小姐,这里是《翠竹轩》,请你谨言慎行。” “你就算不为自己,也该为念曦的安危考虑。” “有劳何小姐费心了。”沈经纶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又抬高音量吩咐文竹:“你先送何小姐离开,我在屋子里等你。” “等一下!”何欢上前一步,倚着回廊的栏杆大声说:“如果我说,最近发生的事很可能与表姐夫买的字画有关呢?” 沈经纶没有回应这话,只是向着何欢站立的方向走了几步,对文竹使了一个眼色。文竹会意,沿着回廊转了一圈,随即守在了院子门口。 隔着潺潺的流水,沈经纶打量何欢,面无表情地说:“何小姐,我早就说过,沈家的事不牢你费心。另外,若是你没有听到传言,我可以亲口告诉你,三年内我不会娶妻,这样够清楚明白了吗?”最后这句反问,无形中带着薄薄的愠怒意味,不再是一贯的淡漠。 何欢低头掩饰情绪,忽然间鼻头酸涩。先前离得远,她没有发现,这会儿才清清楚楚看到,他手中拿着的竹箫是她的陪嫁之物,是她的父亲在临上船之前送她的最后一件礼物。 何欢抬头看他。她很想问一问他,既然他到哪儿都带着“她”的遗物,为何她仅仅变成了何欢的模样,他就认不出她了?他认定是紫兰透露了他们夫妻相处时的私|密之事,难道他觉得她是多话的人吗? 眼见沈经纶转身欲走,她扬声问:“你说三年内不续娶,是因为表姐吗?” ps: 追的好几部美剧被砍,心情极差,今天很可能只有一更。 好吧,实情是,又有基友说,这几章情节慢了,再加上下周强推,所以我想调整一下剧情。若今天单更,明天肯定三更,不止是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都是三更哦。 另外,我是玻璃心作者君,最喜欢看到评论区热热闹闹的,我也喜欢和人勾搭,请尽量勾搭我。我高兴了,写得快,更新也就多哦!。.。 第62章 表白 沈经纶仿佛压根没听到何欢的问话,他背对何欢,径直朝小木桥走去。 何欢心情激荡,沿着回廊疾步而行。在绣花鞋踏过木地板的“咚咚”声中,她在小木桥的桥头堵住了沈经纶。 沈经纶无言地看她,漂亮的凤眼又黑又亮。 何欢微微喘息,小心肝“嘭嘭”直跳。她自认了解沈经纶,可此时此刻,她分辨不出他的真实情绪。她想说些什么,只觉得口干舌燥。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一滴流逝,中午的阳光透过合|欢树的枝叶,在他们身上打下斑驳的光影。何欢低头不敢看他,却又不甘心任他离开。 “你……我……”何欢手心冒汗,“那个,沈管家的伤……他好些了吗?”问完这话,她许久没听到沈经纶的回答,只能低声解释:“那些黑巾人,怎么说都是冲着我去的……” “何小姐,你没听明白我刚才的话吗?”沈经纶不耐烦地反问,郑重地重申:“我再说一次,三年之内我不会娶妻。” 何欢下意识抬头,只见近在咫尺的他正低头凝视她。与林曦言而言,他这样的神情,她似曾相识。她慌慌张张后退一步,小脸涨得通红,情不自禁想到了那一天。 沈经纶从来都是君子,人前人后都恪守礼仪,可是那一天,就在绮怀居,在他刚刚站立的大树下,他也是这样凝视她,然后他不期然地深深吻住她,在炫目的阳光下。 我一定是看错了! 何欢抬头,就见沈经纶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中一片清明。 果然是我看错了。 何欢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想了想,又忍不住问:“为什么是三年?因为我和林二小姐的年纪,我们都等不了三年?” “你太高估自己了。”沈经纶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 “为什么是三年?先前你说,纳我为妾,也是三年。”何欢追问。 沈经纶看一眼正朝他们走来的文竹。文竹收到暗示。转身离开。 何欢看了看文竹的背影,复又抬头朝沈经纶看去,说道:“表姐夫,你总是要娶妻的。或许你可以没有妻子,但沈家不能没有宗妇。” “将来,或许我不得不娶妻,但是在我心中,唯有曦言才是我的妻子,是我唯一爱过的女人。” 沈经纶话音未落,何欢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她居然用何欢的身份。听到了他对林曦言的表白。一夕间。眼泪涌上她的眼眶。迷离的泪光中,他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就是……” “你不是她,对她来说。宁愿流血,也不愿流眼泪。”沈经纶转过身,抬头望着火红的合|欢花,“不要再说什么,你就是曦言,没有人能够取代她。即便你们是表姐妹,即便你们是双生子,你也不是她,我心悦她。从来不是因为她的容貌。” 沈经纶的声音是那么轻,那么淡,却又是那么深情。何欢的心犹如落花纷飞的池水,满是交错纠结的波痕。她很想大叫:既然不是因为容貌,为什么你会认不出我? 可惜。理智告诉她,她若是这么做,只会惹他反感。 何欢伸手擦去眼角的泪花,可感动的泪水复又涌入眼眶。她再次伸手拭去眼泪,仰头看着他的侧脸。现实不容她期盼才子佳人式的爱情,但她终究是女人,眼前的男人是她的丈夫,他们两情相悦,他爱她至深。 “你从什么时候喜欢表姐的?”她呆呆地看着他的侧颜。他的五官愈加棱角分明,不足一个月的时间,他瘦了很多。 沈经纶没有回头,只是摇头道:“有意义吗?” “我想知道自己输在哪里,输在什么时候。” 沈经纶轻笑。何欢看得分明,他真的笑了,由心而发的笑容,并不是礼貌,更不是敷衍。他想到林曦言了吗? “你没有输,输的是我。”沈经纶右手握拳,轻轻打在廊柱上。他的动作并不重,但何欢清楚地看到,他的指关节泛白,他在极力压抑情绪。 “我不懂。”何欢失神地上前一步。 沈经纶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沉默片刻,他冷声说:“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 “你不是想让我死心吗?” “你不死心,又能如何?”沈经纶摇头,“此刻你能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是何小姐。我与你说这么多话,仅仅因为你是曦言的表妹,仅此而已。” 何欢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只是一味注视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她脱口而出:“表姐根本不是你想象中那样……” “那又如何?”沈经纶嗤笑。 “你不知道她背着你做了多少事。” “你怎么能肯定,我一定不知情呢?”沈经纶目视前方,神情似陷入了只属于他和林曦言的回忆。 “她善妒,她工于心计,自从你们第一次相遇,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 沈经纶笑了,轻言:“如果没有我的配合,她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次,他的笑容同样讥讽,没有不屑,更没有冷漠无情。他的眼中只有满腔的柔情,仿佛何欢的疾言厉色反而令他陷入了玫瑰色的回忆。 何欢看着沈经纶,胸口似堵了一团棉花。他深爱林曦言,她就是林曦言,可是她难受,她嫉妒曾经的自己。在他心中,林曦言死了,她如何从一个死人手中,从自己手中抢回丈夫的心?这一切是老天在和她开玩笑吗? 初夏的微风夹杂着合|欢花独有的香气拂过两人的脸颊。沈经纶就那样站着,似雕像一般,他的目光平视远方,却又像什么都看不到,又或者,他看到了记忆中的林曦言。 何欢的心很乱,她无法思考,更迈不开脚步。她在死后才知道,他比她更爱她;她在今日才得知,他早就洞悉了一切,他一直包容着她,配合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好似沈经纶觉得何欢还不够伤心,他一字一句说:“早在她决意嫁我之前,我就决定娶她,我没有上林家提亲,因为我和永安侯有十年之约……” “什么十年之约?” 沈经纶没有回答,继续陈述:“我们的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我不妨告诉你,在曦言心底,她与你一直有姐妹之情,所以不要逼我像对付林二小姐那样对付你。” 何欢彻底懵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经纶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她跌坐在栏杆上,回忆着沈经纶说过的每一个字。 在林曦言的心底,何欢和林梦言的确是不同的。他竟然这么了解她! 何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马车上的,她只知道自己满脑子都是沈经纶。 “小姐?”白芍怯怯地唤了一声。 “什么事?”何欢似幽魂一般,无意识回了一句。 “小姐,张伯问,我们要不要去衙门?” “衙门?”何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原本打算,若是从何柏海处探听到消息,便借故去衙门见谢三。不管怎么样,他三番两次救她,她却连累他受伤,甚至曾蓄意陷害他。除了一声“谢谢”,她还欠他一句道歉。 “小姐,您怎么了?是不是沈大爷……” “不是。”何欢焦躁地打断白芍,扬声吩咐:“张伯,先回家吧。”她挑开车帘,怔怔地望着窗外。 这一刻,她更加坚定了再嫁沈经纶的决心。这份决心不光是因为他们的儿子,更是因为他,因为他对林曦言的爱与包容。 白芍小心翼翼看了看何欢,顺着她的目光朝车厢外望去。“小姐!”她指着街道上与他们背道而驰的马车惊呼,见何欢置若罔闻,只能讪讪地闭上嘴巴。 林家的马车上,林梦言同样没有注意到与她擦肩而过的何欢。她刚刚得到消息,沈经纶去了《翠竹轩》,这会儿她正赶着去和他“邂逅”。 《翠竹轩》二楼的雅室内,沈经纶站在窗边,目送何家的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他正欲转身离开,却见林梦言正步下马车。他摇头,低声吩咐了文竹几句。文竹笑着点头,快步跑了出去。 不多会儿,正当林梦言暗自盘算,如何不着痕迹地询问小二,沈经纶身在何处,再“凑巧”出现在他面前,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晃而过。她心中暗喜,指着文竹消失的方向问:“小二,那边是什么地方?” 小二看了看,如实回答:“回林二小姐,那边是添香阁。” “那我就去添香阁吧。” 小二愕然,急忙解释:“林二小姐,添香阁除了喝茶……” 小二尚未说完,掌柜的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对着林梦言行了一礼,笑道:“林二小姐想去添香阁,当然可以。”他转过头,绷着脸命令小二:“还不快给林二小姐带路!” 林梦言满意地点点头,随手扔了一块碎银子给掌柜的。掌柜的恭顺地接过银子,笑着道谢,眼中掠过一丝怜悯。 小半个时辰后,当林梦言再见掌柜的,他的脸上再无谄媚讨好的笑容。一个时辰后,林梦言被吴氏接回家,跪在了林家祠堂。。.。 第63章 各自为政 林家祠堂内,林谷青低头盯着女儿,脸色铁青,指着她的鼻子颤声大骂:“你是想活活气死我吗?” 吴氏站在一旁,怎么想怎么不对劲。林家在蓟州也算有头有脸,即便女儿带的银子不够,《翠竹轩》的老板大可以找他们要钱,怎么会大张旗鼓指责她的女儿吃霸王餐,闹得人尽皆知?她急忙劝说:“老爷息怒,这事恐有内情。” “我还没说你,不是让你看着她吗?你怎么又放她出门?”林谷青喝问。 吴氏见女儿没有一丝悔过之意,再想到她又一次瞒着自己偷偷出门,愤怒的火苗瞬时窜升,怒道:“我不是让你在家闭门思过吗?你怎么想到去《翠竹轩》听曲的?你这是像谁学的?”她的后半句颇有指桑骂槐的意味。 “你去添香阁听曲了?”一听这话,林谷青恨不得一巴掌呼过去,直接拍死林梦言,“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吴氏怔了一下,急问:“《翠竹轩》不是正经的茶楼吗?” 林谷青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翠竹轩》是正经的茶楼,添香阁确实只能单纯听曲儿,但那里唱的都是艳曲儿。男人偶尔去听,那是风流,是风雅,可女人去听,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这事若是传出去,她这辈子都休想嫁人了。 “你到底跑去干什么!”林谷青再次喝问。 林梦言依旧垂眸不语。她明明看到文竹了,为什么一转身,他就不见了?还有她不小心听到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父亲明明说,以他们和沈家的关系,她定然是“沈大奶奶”,为什么旁人又说,沈经纶压根不想和他们结亲,才说出“三年内不娶妻”这样的搪塞之词? 林谷青再生气,林梦言终究是他的长女,他还指望她嫁入沈家。维系林沈两家的关系。他瞪一眼母女二人,拂袖而去。 吴氏低头看一眼女儿,转身追出门外。见丈夫吆喝人备马,想来他是去《翠竹轩》善后,以免传出不堪的闲话,影响女儿的名声。她沉吟片刻,对着跪在院子里的梅清喝问:“又是你,撺掇小姐出门,你该当何罪!” “太太明鉴!”梅清重重磕头,嘴里辩解:“奴婢劝过小姐。可是小姐一心想找沈大爷解释上次的事……” “胡说八道!沈大爷怎么会去《翠竹轩》。小姐又怎么会知道?一定是你这个丫头贪玩。撺掇着梦言出门!” “太太,不是的,小姐和奴婢都听到了,有人亲口说。她看到沈大爷去了《翠竹轩》……” “是谁说的?” 梅清一下愣住了。她和林梦言听到两个婆子绘声绘色地议论,沈经纶面上对林曦言深情,实则一转身就去寻欢作乐了。当时她只顾着劝拦主子,却忘了辨认说话的人是谁。 “太太恕罪!”梅清再次对着吴氏磕头,连声说,若是再让她听到两个婆子的声音,她一定能指认她们。 吴氏点头,命人把林家所有的婆子集中到院中,关上院门。让梅清一一辨认她们的声音。 就在林家大张旗鼓寻找罪魁祸首之际,长安拿着两张银票交给两名四五十岁的妇人,又再三叮嘱她们忘了今天的事,这才折回不远处的茶楼。 茶楼的雅间内,谢三远远看着沈家的大门。若有所思。 “三爷,已经办妥了。”长安站在谢三身边,小心翼翼看他一眼,低声说:“爷,您经常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今日的事……林二小姐怎么说都是未出阁的姑娘……” “我做了什么吗?”谢三反问,手指轻轻摩挲桌上的茶杯,“我只不过向林二小姐透露了一个事实,真正下狠手的是他。” 长安心知,主子口中的“他”是指沈经纶。先前他一直觉得,沈经纶是宅心仁厚的正人君子,是主子对他有偏见,可今日看他对付林梦言的手段,着实让人唏嘘。虽说林梦言这是咎由自取,可明明是他设计林梦言去了添香阁,他却能撇得一干二净。外人甚至不知道,他曾出现在《翠竹轩》。 “三爷,沈大爷这是干什么?就算他不愿意娶林二小姐,也不用做得这么绝吧?” “我哪里知道。”谢三哼哼一声,凝神注视杯子中的茶叶沫子,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何欢失魂落魄地走出《翠竹轩》。 这些日子,他一直注意着沈经纶的动向,所以他在第一时间就知道,沈经纶去了《翠竹轩》。本来,他想用林梦言探一探沈经纶所谓“三年内不娶妻”是什么意思,结果何欢先一步出现。这会儿,他忍不住怀疑,沈经纶根本就是在《翠竹轩》等着何欢。可惜,他不知道沈经纶在绮怀居说了什么,能让何欢这种凶悍又不讲道理的女人哭得眼睛红肿。 “三爷。”长安轻唤一声,低声回禀:“趁着沈大爷不在家,谢捕头探望过沈管家,他的确伤势严重,不可能是装的。” 谢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从未怀疑沈志华伤重是假,就像他已然确信,沈家的确有一个病童,但那个孩子并非沈念曦。只是他思来想去都不明白,沈经纶目的何在。 “蹭,蹭,蹭。”随着一阵脚步声,林捕头大步走入房间。这几天,他忙得焦头烂额。一边是吕县令,一边又是谢正辉及谢三,还要顾及沈经纶。 “三爷。”林捕头对着谢三行礼,“在下已经查过,姓钱的秀才世代居于蓟州,一直靠卖画为生,除了这几天他并未上街摆摊,其他并没什么特别。至于何柏海成衣铺子后面的那进宅子,谣传是他养的外室,平日里存放些货物。”他悄然抬眼看了看谢三,恭立在一旁。 “林捕头,以你的经验,何柏海在这时候找上钱秀才,为了什么?” “这个……不好说,或许是为了画画,但钱秀才的画,最多也就值一辆银子,何三老爷应该看不上眼。”林捕头一边说,一边沉吟,片刻又道,“三爷,在下是粗人,喜欢直来直去,不如让在下直接去问钱秀才,谅他也不敢不说实话。” “等我见过何大小姐再说吧。” “三爷,您还要去找何大小姐吗?”长安吓了一跳。他对何欢的印象本来就不好,这会儿一想到主子的两只手臂都因她伤了,对她的观感就更差了。 谢三随意点头,又对林捕头说:“林捕头,我年纪轻,经验浅,上次欺瞒你,实属迫不得已。” “三爷快别这么说。”林捕头一脸惶恐。就连吕县令都看得出,谢正辉虽一口一句“小三”,但对谢三的态度却甚为恭敬,恐怕他压根就不是什么捕快,他岂有看不出的道理,哪里敢托大。 谢三客气地请林捕头坐下,又命长安去门口守着,这才问道:“林捕头,以你当差几十年的经验,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哪一桩最可疑?” “三爷,在下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谢三摸了摸下巴,一下牵动了手臂的伤口,痛得他嘴角直抽抽。 林捕头看着,不禁莞尔。如果他的儿女还活着,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想到这,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他低垂眼睑,客气地请谢三说得具体些。 谢三与林捕头说话的当口,沈经纶得知沈志华醒了,亲自去了他的房间探望。 沈志华看到他,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沈经纶急忙把他按回**,劝道:“你伤得这么重,不用在乎这些虚礼。” 沈志华咳嗽两声,虚弱地说:“大爷,您见到谢正辉了吗?他没有说,谢三是谁?” “他只说是他的手下,因为他也受了伤,等他伤愈再登门向我道歉。”说话间,沈经纶轻蹙眉头,转念间又安慰沈志华,“你不用挂心这些事,好好养伤吧。” 沈志华闻言,眼眶微红,懊恼地说:“大爷,全是在下处事不周,才会惹出这么多事……” “也不能全怪你。”沈经纶笑着摇头,“总之,不管什么事,都等你伤愈之后再说。另外,过去的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毕竟没人能预测第二天会发生什么。” “大爷,谢三的身手着实不错……” “我知道。”沈经纶笑了笑,拍了拍沈志华的手背,“你好好休息,我让丫鬟进屋伺候你。”他转身往外走。 沈志华看着他孤寂的背影,沉吟片刻,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哑声说:“三爷,在下说句僭越的话,您并不欠永安侯府什么,更不亏欠谢大小姐。相反的……” “好好的,说这个干什么。”沈经纶的脊背僵住了。他打断了沈志华,声音未变,神色却在顷刻间变得冷峻凝重。短暂的沉默中,他眯起眼睛,透过窗户朝京城方向看去。 沈志华虚弱地躺在**,侧头看着主子的背影。一阵剧烈地咳嗽过后,他断断续续说:“他自称谢三,不管是不是永安侯府的人,肯定与十年前的事有关……” 沈经纶没有回应这句话,径直走了出去。不多会儿,文竹向他汇报,林谷青求见。 ps: 每到五月,作者君偶尔会暴躁,因为又到美剧砍剧死主角的时候。今年作者君特倒霉,跟的几部新剧《机器之心》《信徒》《智能缉凶》神马都被砍了,呜呜呜,blx的作者君求搭理,求抚摸,求安慰。今天有三更的。。.。 第64章 失踪 林谷青因林梦言在《翠竹轩》听艳曲却掏不出银子一事,想找沈经纶帮忙,结果沈经纶推得一干二净不说,又明确表示与《翠竹轩》的老板不熟。林谷青无可奈何,回到家自然没有好脸色,偏偏吴氏把林家所有的下人都叫到跟前,梅清也无法指认,到底是谁议论沈经纶去《翠竹轩》的事。夫妻俩心情都不好,在房里拌了两句嘴,自然就更没好话了。 两人的言辞间,林谷青埋怨吴氏,没有好好管教女儿;吴氏则冷言冷语地暗示,若是丈夫有能耐,女儿就不会因为忧心自己的婚事,做出不理智的事。 林梦言虽不是家中独女,但她刚出生时,有道士断言,她命中带旺,能保父母一生富贵,因此她自小在家中极为受宠,这才养成了骄纵的性子。 这会儿,夫妻俩虽然都知道错在女儿,但谁也没想让林梦言跪上一整夜,可林谷青听到妻子指责他无能,气呼呼地说了句,要让林梦言好好长长教训,没有他的命令,不许她离开祠堂,转身便去了小妾房里。 吴氏又气又恼又担心,在房里坐了大半宿儿,才想起女儿还在祠堂。待她拿了糕点茶水推开祠堂的大门,哪里还有林梦言的影子。她慌忙去问梅清,却见梅清因为被她打了几板子,正躺在**烧得迷迷糊糊。 在她的一再逼问下,守后门的婆子才结结巴巴说,傍晚时分,林梦言独自离府,威胁她说,若是她敢说出去,就把她的舌头割了。当时,她声称半个时辰就回来。 林谷青和吴氏一听,顾不得怄气,慌忙去了沈家,却从门房口中得知。他们压根没见过林梦言。 在吴氏心中,女儿虽然任性,野性难驯,但从未做过出格的事,若不是林谷青没能耐,又给了女儿希望,女儿不会入了沈经纶的魔障,缠着他不放。林谷青自是觉得,是吴氏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才会闹出离家出走的事。两人一边埋怨对方。一边寻找女儿。又不敢声张。折腾了一整夜一点眉目都没有。 何欢自然不知道林梦言失踪的事。若不是在《翠竹轩》偶遇沈经纶,她本打算去衙门谢过谢三,就去林家套林梦言的话,确认她是否与黑巾人有关。 自从听到沈经纶的表白。何欢的心犹如一团乱麻,在**辗转反侧一晚上,满脑子都是沈经纶的一言一行,一回眸,一叹息。 第二天一早,何欢眼见自己神情憔悴,脸色苍白,眼下都是青影,她只能用冷水敷了脸。又细细化了妆,才带着白芍出门。 白芍虽不喜欢去衙门,但主子说,她们必须向谢三致谢,这是做人的道理。她不敢反驳,只是在马车上断断续续说,陶氏和曹氏全都身体不舒服,是不是家里流年不利,应该全家去庙里拜拜云云。 何欢面无表情地听着,凝神望着车厢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陷入沉思。 谢三在酒楼等了一早上,发现何家的马车终于出现了,急忙吩咐长安:“去把何小姐请上来。” 长安应声而去,才走到楼下,立马招呼谢正辉留下的捕快,把何家的马车团团围住。 张伯一见这架势,吓得脸色发白。何欢虽不认识长安,但见街上人头攒动,倒没有那么害怕,只问他们有什么事。 长安故意仰着下巴高声嚷嚷:“我家主子想请小娘子上楼喝杯水酒。”他特意称呼何欢“小娘子”,说话神情活脱脱就是纨绔少爷的狗腿子,正准备当街强抢民女,任主子调|戏。 谢三在楼上看着,只觉得好笑。他正想出声解围,转念间又想看看何欢会如何应对,遂只是低头注视马车。 何欢环顾四周,对着长安说:“这位小哥,不知道是吕大人还是谢捕头找小女子问话?可否让我带着丫鬟同行?” 长安失望地缩了缩脖子。这两天,主子每次换药都疼得表情扭曲,也亏得主子长年练武,身体底子好,才经受得住。这会儿他不过想吓一吓何欢,没料到居然被她一眼看穿了。他讪讪地答了一句,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何欢吩咐张伯在路口等着,自己则带着白芍上楼。待长安推开|房门,她就见谢三穿着藏青色的棉布短褐,裤脚扎在布靴内,端坐在桌前,右手捏着白瓷小杯盏,一口一口饮着杯中的**。他的农民打扮与雅间的黑漆雕花家具,香炉中的袅袅青烟格格不入,整个画面透着诡异的违和感。可他从容不迫的态度,又让人觉得一切本该如此。 “谢捕头。”何欢上前向谢三行礼。 谢三放下杯子,上下打量何欢。那天早上,他与贼匪对阵,她冒然冲上前,害他白白挨了一刀,当时他生气地骂她“滚远点”,可回过头想想,在那样危急凶险的时刻,她没有扔下他逃命,反而想与他一起抗敌,这份勇气,至少证明她是讲义气的。 “谢捕头,这次我们是专程来向你道谢的。”何欢再次开口。 “专程?”谢三轻笑,朝着沈家的方向看了看。从窗口向外望去,远远能看到沈家大门。 何欢没有多想,如实说:“我以为谢捕头住在衙门,所以想去衙门向你道谢。” 见何欢一本正经,谢三顿时觉得有些没意思,挥手道:“算了。”他冲长安使了一个眼色。 长安会意,示意白芍随她去外面侯着。白芍怯怯地唤了一声“小姐”,眼巴巴看着何欢,就差没有抓着她的衣襟不放。 谢三嗤笑,讥讽道:“光天化日的,难道还怕我吃了她不成?再说,外面人来人往,何大小姐一声非礼,害怕的人应该是我吧?” 何欢抿嘴看他,只见谢三的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一双漂亮的凤眼在小麦色的肌肤反衬下,更显得乌黑明亮。他脸颊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收口,疤痕反倒比先前更明显,配合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再加上俊美的五官,朴素的衣着,整个人说不出的怪异。何欢“扑哧”轻笑。 “你笑什么!”谢三顿时有些恼了,下意识摸了摸脸颊的伤口。他的动作太急,牵动了手上的伤口,只觉得一阵锥心的痛。他不愿在何欢面前表现出来,只能硬生生忍下。 何欢赶忙收了笑意,对着白芍说:“你向谢捕头倒个谢,然后去外面等着。” 白芍双手绞着手帕,不敢上前。自从第一晚的郊外初见,她就把谢三归类为“抢钱的恶霸”,她的的确确怕他。看到何欢一脸认真,她硬着头皮上前,还未说话,“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谢三始料未及,猛地弹开身体,避开她的动作,左手的刀伤,右手的烫伤一齐向他刷存在感。他咬牙对着何欢说:“何大小姐,我可受不起这么大的礼!” “谢大爷,不对,谢三爷!”白芍跪着转向谢三,也不管他的反应,重重磕了一个头,颤声说:“奴婢代替我家小姐,不是,奴婢和小姐,多谢您的救命之恩。”说罢,她又磕了一个头,跪趴在地上不敢动。 谢三没再闪避白芍的动作,只是抬头审视何欢,眼神仿佛在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事实上,何欢也没料到白芍会行此大礼。她尴尬地笑了笑,弯腰扶起白芍,吩咐她在屋外等候。 待长安顺手关上房门,她对着已然坐回桌前的谢三说;“谢捕头,您一定有话对我说。刚才,我坚持带着白芍一起进屋,只是觉得我们都应该亲口向您说一声‘谢谢’。另外,我必须向您道歉。”说罢,她弯腰向他行礼。 谢三侧过身,只受了她半礼,眯起眼睛打量她。 他看得出,她很憔悴,但她很用心地化了妆,整个人看起来还算精神。她的衣裳只有四五成新,头上的铜簪子亦显陈旧之色,但她的衣裳很干净,头发也梳得端庄得体,看起来就像是落魄的大家闺秀。 昨日他才见她哭得眼睛红肿,可这会儿,她的眉宇中并无半点凄苦哀愁之色。以他的标准,她的姿色仅仅称得上“尚可”,但她笑起来还算不错,虽不能谓之“回眸一笑百媚生”,但看着十分明亮生动,就像初升的太阳。 谢三察觉自己的失态,慌忙别开视线,轻咳一声说道:“何大小姐,您的道谢我收下了,道歉就不必了……” “谢捕头,我说的是真心话,先前是我误会了您。” “误会?”谢三轻笑,再次打量何欢。片刻,他大手一挥,道一声:“算了。”顷刻间,他只觉伤口又是一阵疼痛。他忍着痛说:“其实你不需要太感激我的。实话告诉你,我这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多管闲事,救人于水火。那天早上,不要说马车上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就算是阿猫阿狗,我也会救的。所以严格说来,我救的并不是你,你完全不必惦记着我。” 谢三把“惦记”二字说得意味深长,表情仿佛在说:我好怕你哪天心血**,又会恩将仇报,再次陷害我,到时也不知道我能不能顺利脱身。 ps: ****第三更,求个票票,明天会继续三更哦!**** 推荐总小悟的《侯门福妻》(书号:3112859),简介:她从未想过自己耗尽了一生只对两个人好,却落得最终被二人一同背叛的下场。眼一闭,本以为会魂归黄泉,却不想已是重活一世……。.。 第65章 一笑泯恩仇 在谢三奋不顾身营救自己那刻,何欢知道,她欠他一句“对不起”和一声“谢谢”。她真心向他道歉并道谢,他若直言,他无法接受,她可以理解,毕竟是她差点陷他入狱,但他说什么“阿猫阿狗”,又说她“惦记”着他,为免让人恼火。 “谢捕头。”何欢对着谢三行礼,认真地说:“蓟州城外,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却因为慌不择路,踢了你一脚,我应该向你道歉,对不起!”她再次行礼。 谢三愣在了原地。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他打量她。 “在表姐夫家,我不该什么都不问,故意设计你被沈管家发现,对不起。”何欢又一次弯腰行礼。 谢三黝黑的目光直视何欢,薄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一直线。她低着头,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忽然间,他很想抬起她的下巴,看清楚她。 “在我家那次,我更加不应该故意引来林捕头,诬陷你敲诈勒索……” “其实也不完全是诬陷。”谢三的表情略带尴尬。 何欢仿佛压根没听到他的话,对着他盈盈一拜,又道了一声“对不起”,接着陈述:“即便先前发生了那么多事,前天,你依旧冒着生命危险营救我们主仆,我必须郑重地向您说一声‘谢谢’。” 眼见何欢又要弯腰行礼,谢三大喝一声:“行了”,伸手拿起桌上的酒壶,“嘭”一声撂在何欢面前,说道:“既然你这么诚心,那就自罚三杯吧!” 何欢不明白,她很诚心地道歉,谢三为何生气。她看了看酒壶,又瞧一眼桌上仅有的一只杯子。 谢三拿起杯子,随手一扬,杯中的**“噗”一声洒在了地板上。他把杯子放在酒壶边,说道:“如果你觉得有需要。可以让小二添一只杯子。”何欢低着头,再加上他比何欢整整高出一个头,他几乎正俯视她。 何欢上前两步,伸手去拿杯子。她的指尖刚刚触及略带凉意的杯壁,就见一只厚实的大手压住了杯口。她抬头看他,他的表情晦涩不明。 “谢捕头,我很诚心地向你道歉。” “我上次就说了,只要你查明石头巷那进宅子的内情,咱们之间的事,一笔勾销。” “你需不需要我的道歉。与我道不道歉是两回事。”何欢没有松开杯子。谢三也没有缩手。两人的手指并没有接触。但何欢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正慢慢渗透她的肌肤。她本能的想要后退,却又觉得不该在这时退缩。她一字一句说:“谢捕头,我愿意自罚三杯。” “这是北方的烈酒。就算你酒量不错,三杯下肚,大概也得两个时辰才能缓过劲。”谢三陈述。 何欢愣了一下。她酒量很差,待会儿她还得去找林梦言。 谢三松开了手,后退两步,说道:“怎么,怕喝了酒,耽误你的正事?你不是说,你是特意找我道歉的吗?” “是。”何欢点头。拿起酒壶满满斟了一杯子。 “先前在楼下,你不认识长安,怎么知道是我找你?” “我看到了前两天的那两位捕快。”何欢一边回答,一边拿起酒杯端详,只见**清澈如水。她皱着鼻子闻了闻,并没有味道,她的心中掠过一丝疑惑。 谢三站在何欢身前,一味打量她,缓缓道:“我想,没有男人喜欢女人一大早浑身酒气。” 何欢奇怪地瞥他一眼。不管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要她按他所言喝了白酒,无论他是否真心接受她的道歉,她都问心无愧。她本想浅尝慢饮,又觉得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一口焖。她手握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清凉的**顺着她的舌头滑入喉咙,预想中的呛辣感并未出现。她眨了眨眼睛,抿嘴回味,只觉得嘴里淡而无味。她皱眉,脱口而出:“北方的烈酒是没有味道的?” 谢三突然间笑了起来。何欢脸上的茫然让他觉得,自己太过小肚鸡肠了。她到底是“特意”向他道歉,还是被他“请”上楼,不得不向他道歉,有什么区别呢?他本来就没想要她的道歉或者道谢。 何欢见谢三笑得眉眼都弯了,分明就是嘲笑她,不禁有些恼怒。沈经纶告诉过她,世上有形形色色的酒,甜的,辣的,苦的都有,她这才觉得,兴许北方真有没味道的白酒。“这根本就是水!”她撂下杯子。 “好了,咱们这样,也算一笑泯恩仇,以前的事,一笔勾销,如何?”谢三收了笑,坐回临窗的座位,拿起酒壶欲斟一杯水,就见雪白的杯沿沾着点点朱红,是她的口红。他放下酒壶,抬头道:“怎么,生气了?” “你这人,真是奇怪!”何欢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第一次的时候,你分明救了我,却又说那些惹人误会的话,故意吓唬我。” 谢三的眼神闪了闪,回道:“你也很奇怪,面对凶悍的贼匪,你有胆子拿刀冲上去,却又跑到荒郊野外去自杀。” 何欢垂眸不语。谢三已经多次询问,可她总不能说,自杀的并不是她吧? “好了,就当我们是五十步笑百步,半斤八两。”谢三揭过话题,指了指桌对面的位置,“我的确有事找你。” 何欢没有客气,在他面前坐下,说道:“如果你是问石头巷的宅子,我打算去过林家之后,再上青松观。因为屋契是很多年前立下的,大伯母和曹姨娘确实不知道内情,我只能去问姨奶奶。” 谢三朝窗外看了一眼。这里确实是何家前往沈家的必经之路,但这条街道同时通向衙门。其实她与沈经纶之间的事,与他何干?他收敛思绪,问道:“你去林家干什么?” 何欢垂眸避开他的视线,低声陈述:“我去青松观,应该能见到姨母。我想去林家问他们,是否有东西带过去。” “是吗?”谢三一声反问,轻轻扯了扯嘴角,说道:“其实我找你说的正事,与林家有关。” 一盏茶之后,何欢远远看到了如困兽一般,被囚禁在客栈的林梦言。 ps: ***修文修得章节字数都乱了,呜呜,不管章节字数了,以后都按情节划分,今天会更9000以上的**** 推荐凤轻轻的新书《贵女拼爹》,书号,3099923,穿越成侯门未婚媳,可高贵的继母与未来婆婆长公主视她如眼中钉肉中刺,一心除了她为心仪世子的继妹开道。不怕,未来侯爷公公可是她前世爱女如宝的老爸,有老爸护着,看她如何斩五关过六将,为已造一世福运绵长。这拼爹的时代,宅斗也悠闲啊。。.。 第66章 拷问 看到林梦言被破布堵着嘴,双手反绑在客栈的椅子上,何欢不可置信地转身,错愕地看着谢三问:“发生了什么事?”在她的印象中,谢三和林家二房并没有交集。 谢三不答反问:“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何去林家了吗?” 何欢抿嘴不答,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她看不懂谢三,她更不能用母亲的性命,弟弟的前程做赌注。她低声问:“你为什么抓她?”难道他已经知道,黑巾人可能与林家二房有关?想到这,何欢愈加忐忑。 谢三把何欢的反应看在眼里,说不出心中的感觉是失望,还是意料之中。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需要时间才能建立,很显然,何欢不相信他,而他,他也不信任何欢。 沉默许久,谢三说:“我这是救她性命,而你,你去林家是想知道,黑巾人是不是受他们指使,拦截你的马车……” “不是的。”何欢下意识否认,停顿片刻才缓缓陈述:“我一向不认为林二老爷一家是好人,更不会替他们说话,但是——”她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说:“谢捕头刚刚来到蓟州,可能不知道,整个蓟州城,最恨倭贼的莫过于林何两家,若黑巾人果真与倭贼有关,绝不可能受林何两家指使。” 谢三见何欢说得决绝,转头朝林梦言看去。林何两家两度遭倭贼洗劫,致两家败落的经过,他大致听说过,但有些事,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不会觉得疼。作为局外人,他的确无法真正理解他们的心情。 “你也恨倭贼?”谢三打量何欢。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世俗的平凡女子,或许她讲义气,或许她不像大多数女子一样懦弱,但她终究只是一心想通过婚嫁改变自己命运的女人。他并不鄙视她贪慕虚荣。也不觉得她做错了,但——怎么形容呢?或许应该说,她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颗砂砾,很渺小,也很普通。 出乎谢三的预料,何欢不再因为心虚躲避他的目光。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你的仇人杀了你的父亲,害死你的母亲,令你家破人亡,你不恨他吗?你不想手刃仇人吗?” 谢三清楚地看到。何欢的眼中闪耀着愤怒地火焰。把她巴掌大的小脸映衬得更加明亮。此刻的她比回眸一笑的她更美丽。他慌忙移开视线,嗤笑道:“手刃仇人?难不成你想去海上抗击倭贼?” 一听这话,何欢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黯然地朝窗外望去。谢三立马后悔了。他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适合的词语。 许久,何欢怔怔地看着街上的行人,恨恨地说:“蓟州城的百姓,哪个不恨倭贼,可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们又能做什么?我们能做的仅仅是活下去,让自己和家人更好地活着。我甚至不敢对弟弟提及父亲的死……” “所以那天在城外,你只是一时想不通,还是——”他戛然而止。摇头道:“算了,过去的事多说无益。” “的确,多说无益。”何欢附和,不再说话。一时间,房间内陷入炙人的沉默。 谢三遥望街对面的客栈。林梦言被绑在椅子上,无助地扭动身体。黑巾人全都死了,能够指证冯骥阳的证据也被焚毁或者转移,他千里迢迢来到蓟州,决不能无功而返。可是他找不到突破沈家的切入口,唯有身边的女人似乎很了解沈经纶,而沈经纶对她,仿佛也很特别。 谢三转头朝何欢看去,清了清喉咙,说道:“言归正传,你我都知道,你去林家干什么。我绑着她,的确是救她性命。你心知肚明,不管黑巾人是不是倭贼,此刻他们都死了,但指使他们的人依然在暗处。若是她——”他指着街对面说,“若是她与整件事有关,下一个被灭口的必定是她。” “你想利用她,引出幕后之人?”何欢侧目,“既然你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谢三表情一窒,转头避开何欢的目光,笑道:“我以为,你很想知道答案,毕竟你才是当事人。” “好!”何欢突然点头。 “好什么?”谢三不解。 “我不会再问你问题,你也不需找理由搪塞。我可以做你手中的棋子,甚至是你的傀儡,我只有一个要求,不管结果是什么,我要姨母和表弟不受任何牵连。” 何欢的话音未落,谢三伸手握住窗台。他握得很用力,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伤口的灼热与疼痛。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正在利用眼前的女人,而她明明白白告诉他,她可以什么都不问,甘愿被他利用,只求守寡的姨母不受牵连。都说聪明的女人不可爱,此刻他终于理解了这句话,这种一眼被她看穿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在何欢与谢三说话的当口,街对面的林梦言正瑟瑟发抖。她在《翠竹轩》受了无情的嘲弄,又在回家的马车上被母亲责骂。回到家,父亲不止怒骂她,还让她跪在祠堂内。 从小到大,她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当她跪得腿也麻了,心也凉了,只想找文竹问清楚,他是不是去过《翠竹轩》。她还要问一问沈经纶,她到底哪里比不上林曦言?放眼整个蓟州,他们才是门当户对的夫妻,她都不嫌弃当他的继室,要向他的嫡妻行妾礼,一辈子都比林曦言矮一截,他为什么还说出三年内不娶妻的话? 她怒气冲冲地喝退阻拦她的婆子,独自离开家门。可惜,她在林家后巷没走几步,就被人从后面打晕了。 当她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她想站起身,这才发现不止她的眼睛被蒙住了,她的手脚也被绑住了。 恐惧,这一刻,她的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她“呜呜咽咽”挣扎,直至手脚被绳索勒得破了皮,也没人理会她。她想告诉绑匪,若是他们想要银子,大可以找她的父母,想要多少都不是问题。可惜。她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深陷恐惧无法自拔。 “吱呀。” 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林梦言拼命挣扎,“呜呜呜”乱叫,眼泪早已把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濡湿。 何欢轻手轻脚走到背对林梦言的角落,朝着街对面看了一眼,这才对房间内的大汉点点头。 大汉是谢正辉的手下,诨名陈五。用谢三的话,他不屑对付手无寸铁的妇孺,所以如何拷问林梦言。都是何欢授意陈五。 何欢觉得。或许谢三什么都不知道。他仅仅在利用她。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谢三承诺,绝不会连累她的母亲和弟弟,从林梦言口中套出事实也是她的目的。 当下。陈五收到何欢的暗示,一把扯落林梦言嘴里的白布。 “救命,救命啊!”林梦言凄声大叫。 “啪!”陈五一巴掌甩在林梦言的脸上。他压根没使力,但他是练武之人,林梦言白皙的脸颊立马浮现了五指印,嘴角渗出点点血丝。 林梦言再不敢出声,目不能视的恐惧,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嘴里满腔的咸腥味令她不由自主试图蜷缩身体。 何欢亦被这巴掌吓了一跳。但终究只是对陈五点点头。 陈五一把捏住林梦言的下巴,恶声恶气地说:“哭什么!还不到你哭的时候!” “大爷,你要多少银子,我马上给父亲写信,要多少都可以!” 陈五“嘿嘿”一笑。粗声粗气地说:“老子替你们办了那么多肮脏事,银子当然一分都不能少,至于其他嘛……” “你想干什么!” “啧啧!”陈五粗粝的手指抚过林梦言的脸颊。 “救命!” “啪!”陈五又是一巴掌打在林梦言脸上。这一次,他下手很轻,可他毕竟是男人,再加上林梦言已经挨过一巴掌,她的脸颊肿得更厉害了。 “求求你,放了我,你要什么,父亲都会答应的。” “为了林二小姐您,我们一下折损了五个兄弟,这笔账,你说怎么算?” 陈五话音未落,何欢只觉得手心冒汗。这会儿林梦言已经吓破了胆,她说的必然是真话,她屏息聆听,就听林梦言断断续续说:“这件事谁都不想的,你要多少银子才肯放过我……” “别张口闭口银子,老子敢抓你,就准备豁出性命去了……” “你,你难道你就不怕白总管?”林梦言梗着脖子,试图让自己吼出气势,可惜,她的声音出卖了她。 何欢自然知道白总管,他们一家是吴氏的心腹,二房的很多肮脏事都是他们暗中所为。见自己猜得没错,她再次对陈五点头。 陈五收到她的暗示,嗤笑道:“你以为姓白的管得了我们?他不过是个传话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二小姐,你不是嫌我们没把您的事儿办成吗?”陈五凑近林梦言,压着声音说:“老子今儿就把没办成的事儿办成了!” “不要,你别碰我!”林梦言再也无法强装镇定,她使出吃奶的劲挣扎,椅子被她震得左右摇晃,与地板碰撞间发出一阵“咚咚”乱响。 何欢虽然早已猜到林家二房的狠毒冷血,可看着林梦言的反应,她脸色煞白。原来,那一天,那些人不止想毁她名声,还想毁她清白。 “嘭!” 随着一声巨响,林梦言整个人连同椅子一起摔倒在地。陈五上前一步,抓着她的衣领欲拉起她。 林梦言大概是误会了他的意图,她一口咬住陈五的手背,口不择言地嚎哭:“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死了的那五个人根本不是你所谓的兄弟,父亲母亲看过衙门的画像,根本就不是!” 何欢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低头看着似毛毛虫一般蠕动的林梦言。片刻,她用口型对陈五说:“问她,那些人是谁。” 陈五点头,一脚踢在林梦言的小腿上,冷声说:“哎呦,林二小姐,难不成你认识我们的每个兄弟?” “是陆祥亲口对父亲说的,我亲耳听到的!”林梦言尖叫。 何欢再次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拳。若不是谢三说,不可以让林梦言发现她,她很想亲口问一问她,她与何欢的恩怨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过是在沈家的那一次短暂见面。那时候,她根本不想与她起冲突,分明是她主动挑起事端,结果她转身就命人毁她清白,她到底还有没有良知? 陈五抬脚踩住林梦言的肩膀,不屑地说:“陆祥算个鸟人,你以为老纸会怕他不成?” “我知道了,你其实和那些黑巾人是一伙的。”林梦言早已失了理智,虽然被绑在椅子上,仍旧疯狂地扭动身体,试图摆脱陈五的脚底心。 街道的另一边,谢三远远望着房间内的景象。他听不到他们的对话,只看到何欢背对他,低头看着地板上的林梦言。他不需要知道林梦言说了什么,他只希望何欢把林梦言的供词转述沈经纶。 忽然间,他看到一队衙差在街上疾步而行,领头的人正是林捕头。他正想着,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就见林捕头一马当先,疾步冲入街对面的客栈。 ps: 作者君错了,真的错了,若不是睡觉前想看一次收藏,俺都不准备开电脑了,呜呜呜,俺错了,俺保证,马上多修几章,让大家看到更新的同时,看到下一章的更新在几点,请大家原谅作者君,呜呜呜。 其实作者君今天过得很不顺,早上收到样刊,发现被删章节了,然后就去纠缠编编,问为啥改我的文,最恨别人改我的文,编编说,不是改,是删,以后再不许有杀人场景描写,不许黑警察叔叔等等。作者君很伤心,就去煨樱桃了。可是不知道是红酒的问题,还是樱桃的问题,居然有酸味,然后伤心的作者君就去烤蛋糕了,一直到现在,呜呜呜。.。 第67章 恐吓 自从黑巾人砍了谢三一刀,吕县令一直生活在惶惶不安中,连带把林捕头也支使得团团转,天天耳提面令,恨不得命他写下军令状,务必把一切查个水落石出。 当下,林捕头沉着脸踏入客栈,就是因为吕县令得到消息,有人在客栈见过黑巾人,命他前来调查。 长安奉谢三之命守在客栈,以免外人发现他们正拷问林梦言。看到林捕头突然进屋,他吓了一跳,慌忙迎上前问:“林捕头,您这是……”他看了看林捕头身后的捕快们,每个人都一脸肃穆。 林捕头看到长安,愣了一下才回答:“在下奉命搜查黑巾人同党。”他朝四周看了看,问:“谢捕头也在客栈?我记得他并不住这里。” 在林捕头灼灼的目光下,长安的额头开始冒汗。主子吩咐过,在钓到“大鱼”之前,不能把事情闹大。他拉着林捕头,低声请他借一步说话。 长安本想找借口支开林捕头,他正胡诌不着边际的客套话,脑海中尚未找到合适的理由,就听外面一阵喧哗。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林谷青一家鱼贯而入,每个人都神色憔悴,进屋便东张西望。 “林二老爷,二太太。”林捕头上前打招呼。 “林捕头。”林谷青的声音微微颤抖。一旁,吴氏看到林捕头,活像大白天见了鬼似的,深深看了他一眼,慌忙躲在丈夫身后。 林谷青急切地抓住林捕头的手腕,把他拉至角落,低声说:“林捕头,不瞒您说,小女遭遇绑架……” “怎么回事?”林捕头的目光一一扫过林家众人,只见林谷青面色憔悴,吴氏更是哭红了眼睛,木然地任由儿子搀扶。他直觉询问:“难道林二小姐被关在这间客栈?” 林谷青艰难地点头,用更低的声音说:“我们刚刚按照绑匪要求付了赎金,绑匪说。让我们在此处寻人。” “莫不是黑巾人做的?”林捕头马上联想到了吕县令的指示,又情不自禁把目光落在长安身上。那天早上,黑巾人对谢三的袭击看似招招凶险,每一招都想取他性命,实则每一招都留了余地。当时情况混乱,容不得他多想,但他事后回想,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黑巾人和谢三在做戏,要么就是黑巾人在试探谢三的武功。 当下。林谷青听到林捕头脱口而出的话。脸色更难看了。他双手抱拳,白着脸作揖,闷声说:“林捕头,为了小女的名声。为了她的一辈子……”他屈膝就欲下跪。 林捕头急忙拉住他,微微皱了皱眉头。若是让外人知道,林梦言曾遭遇绑架,失踪一整夜,她这辈子恐怕就毁了。林捕头也曾是父亲,明白为人父母的心情。他点头道:“既然林老爷不想声张,那在下便行个方便。不过在下有公务在身,只能给您一盏茶时间,且您只能带走二小姐。” “多谢林捕头!”林谷青再次行礼。不自觉抬高了声音,每一个音都在颤抖。 林捕头只当他是担忧女儿,沉声说:“这会儿在下可以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但既然有人在蓟州地界撸人勒索,在下就不能不理会……” 林谷青哀声说:“我明白的……只要小女平安无事。就算林捕头不说,我们也会去衙门说出一切!” 林捕头点头。待他吆喝手下去院子中,找借口把客栈的小二掌柜的等人集中问话,林谷青已经迫不及待跑上二楼,吴氏虽想追上去,但整个人一下瘫软在地,眼神呆滞,似陷入了无尽的绝望。 二楼的客房内,林谷青径直推开某扇房门,就见林梦言狼狈地倒在地上,脸颊红肿,一边哭,一边求饶。他急忙上前扶起椅子。 林梦言的眼睛依旧蒙着黑布,她深陷恐惧,狂乱地扭动身体,一口咬住林谷青的肩膀。 “梦言,快松口!”林谷青想要解开绳索,就见女儿的手腕已经鲜血淋漓,把绳索都染红了。他心痛万分,急忙抱住她。 感觉到男人的气息,林梦言更加害怕,奋力挣扎,嘴里大叫:“不要碰我,何欢又没怎么样,你不要碰我!” 林谷青无奈,只能一掌把她打晕,从儿子手中接过披风,严严实实把她包裹住,抱着她往外走。 房间的衣柜内,谢三捂住何欢的嘴,沉着脸聆听外面的动静。以他的身手,爬上客栈的二楼自然不是问题,但要在大白天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何欢离开,却是不能。 本来他想让何欢暂躲,自己去支开林捕头,却从长安口中得知,他已经被林谷青夫妇指认为绑架勒索犯。眼见林谷青上楼,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只能与何欢在衣柜中“挤一挤。 衣柜内很黑,透过门缝泄入的点点光线,何欢睁大眼睛瞪着前方,却只能隐隐约约看到谢三的轮廓。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呼吸与体温,她羞愤难当却无法怨恨他。她的背紧贴衣柜的侧板,而他亦是。除了她嘴上的手掌,他们并无身体接触,他半点都没有占她便宜的意思,可他就不能和长安一起,躲在床底下吗? 听到林谷青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长安从床底下爬出,慌慌张张对着衣柜问:“三爷,现在怎么办?林捕头要在客栈搜查黑巾人呢!” 半个时辰后,林梦言的卧室,吴氏坐在昏睡的女儿床边不停抹眼泪,林谷青负手立在窗边,脸比锅底更黑。 许久,吴氏哽咽着问:“老爷,难道我们真要去衙门自首?” “不去衙门能怎么办?你也看到信上写的,他不怕我们不照办,下一次或许就轮到我们了。”林谷青的声音慢慢从愤怒转为绝望。他活了大半辈子,这会儿才真真实实知道什么是害怕。 今天早上,他和吴氏遍寻不着女儿,心力交瘁地回到家,就收到一封书信,信上全无半句威胁恐吓之语,只是简单地陈述了吴氏如何命人收买地痞,欲毁何欢名声,林梦言又是如何命令白总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让地痞强|奸何欢诸事。 如果书信只陈述了这些,只能说恐吓他们的人把过去的事调查得很细致,可事实上,对方就好像能够预知未来一般,他不止知道他们会在客栈遇到林捕头,甚至把林捕头的一言一行描述得分毫不差,仿佛就像亲眼所见一般。 短暂的沉默中,外面传来敲门声。林谷青整了整衣裳,大步行至外间,就见白总管手捧书信站在门外。林谷青无言地接过书信,撕开封口,逐字逐句细看。许久,他支开白总管,失神地坐在桌前。 “老爷,怎么样?”吴氏焦急地询问。一夜间,她仿佛老了十岁。 林谷青无言地递上信纸。吴氏颤着双手接过信纸,才看了几行,一下跌坐在椅子上,信纸悄然飘落。 林谷青弯腰捡起信纸,点亮蜡烛,眼睁睁看着信纸慢慢燃成灰烬。炙人的沉默中,他低语:“杀了他吧。”简短的四个字,他的声音犹如从地狱传来。 ps: 推荐好友幽非芽的微异能古言——《夺庶》,书号:3045968 :贼老天,穿就穿了吧,为什么给她安排一具原主魂魄还在的小庶女宿体?她要换个身体换个身份! 那谁谁,别自恋,谁要当你的妾!天空海阔,银子多多,她才懒得与众女争宠!。.。 第68章 抓捕 林谷青和吴氏对坐房中,两人沉默许久,只觉得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寒意,冷彻心骨。 就算他们再信任白总管,他不过是一个下人,他若是因为其他原因死了,他们多给些丧葬费,抚恤银就是,可写信给他们的人偏偏要他们当众治他的罪,再带着他的尸体去衙门负荆请罪,指证“罪魁祸首”。 如此一来,府中的下人对他们寒了心不说,事情宣扬开,他们一家就是蓟州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柄。 “老爷。”吴氏实在坐不住了,“既然梦言已经回来了……” “妇人之见!”林谷青怒斥。他不知道写信的人是谁,甚至没有怀疑对象,他只觉得那人很可怕,若是他们不照做,一定会引来严重的后果。 “老爷,不如求一求沈大爷,或许……” “你让我怎么说?说什么?说我们的女儿被人掳劫一整夜,还是告诉他,女儿欲毁了何家那丫头的清白,结果咎由自取?”林谷青重重一拍桌子,指着吴氏的鼻子怒道:“若不是你一味惯着梦言,由着她胡闹……” “老爷,当日是姓何的丫头针对梦言在先,我不过想找人给她一个教训……什么黑巾人,我完全不知道……”吴氏的声音渐渐弱了。 林谷青沉着脸坐在桌前,没有接她的话。在今日之前,整件事不过是何欢得罪了女儿,女儿想教训何欢,吴氏便让白总管传话给陆祥,找几个闲汉阻拦何家的马车。他们又不是第一回做这种事,这次为何处处透着古怪? “不行!”林谷青一掌拍在桌子上,“再去找陆祥问清楚!” 林谷青想到陆祥的当口,林捕头已经带着捕快撞开了陆祥的家门。 作为当差十几年的老捕快,林捕头自然认识陆祥,早些年他是城内出了名的地痞混混,打架滋事。坑蒙拐骗偷无所不为。后来不知怎么搭上了林谷青,倒是没以前那么爱闹事了,想来大概是暗地里为林家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日子还算过得去。 林捕头等人闯入陆祥的屋子时,他正与两名妖艳女子滚作一团。谢三见三人衣衫不整,尴尬地别开目光。林捕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早前在客栈,林谷青一家走后,谢三才满脸不耐烦地现身。他与长安遮遮掩掩,言行举止看起来,他们打扰了他与红颜知己“谈心”。 林捕头也曾年轻过。谢三这种二十郎当的年轻公子哥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只当是人不风流枉少年。可直到长安叫了一辆马车送一名女子离开。他才察觉不对劲。这会儿,见谢三十分不适应眼前的场面,根本不去看那两名酥胸半露的女子,他才想到。他与谢三主仆接触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一向十分自律,怎么会突然冒出什么红颜知己? 难道是他们主仆绑架了林梦言?林捕头暗自思量,又觉得吕县令突然得到线报一事也很诡异,仿佛冥冥中有一只手正操纵着整件事的发展。 当下,陆祥看到林捕头等人,全无半点慌张。他不慌不忙穿上衣裳,笑道:“哎呦,林捕头。好久不见,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说话间,他对着两名女子挤眉弄眼,惹得两人“咯咯”直笑。 林捕头沉声说:“把他给我拷上,带回衙门!” 陆祥微微一怔。忙道:“在下犯了什么事,您这般劳师动众?” 林捕头瞥了他一眼,伸手指着两名女子说:“把她们也给我带回去!” “林捕头,我们姐妹不过和陆大爷开心一下,难道这样也不成?”两名女子一左一右傍上林捕头,其中一人还对着谢三抛了一个眉眼。 林捕头见谢三尴尬地转头,假装没看到,他觉得好笑,转念间心中又生出几分凝重。他大手一挥,一下甩开两名女子,对着陆祥正色说:“你伙同黑巾人拦截何家的马车,欲置何大小姐于死地,之后又当街伤人,这样的罪名还不够吗?” “大人,冤枉啊!”陆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说:“您这话从何说起?我压根不认识什么何大小姐。” “不管你认不认识,全部带回衙门再说!”林捕头一声令下,陆祥已经被捕快们结结实实抓住,押着往外走。 谢三环顾四周,慢慢吞吞走出屋子,目光一一扫过围观的百姓。 不远处的小巷内,林谷青派来的管事眼睁睁看着陆祥被林捕头押走,急匆匆折返。 衙门内,吕县令已经穿上官服,在“明镜高悬”匾额下正襟危坐。谢三在衙门外东张西望。 待林捕头等人入内,长安走到谢三身边,低声说:“三爷,何小姐已经去青松观了。” 谢三点点头,问道:“有没有打听到,林捕头为什么突然去了客栈?” “小的在衙门内悄悄问了下,是师爷告诉吕大人,有人在客栈见过黑巾人。据师爷说,他也是听来的,具体是谁,他也说不清楚。依小的看,他不过想在吕大人面前求表面。” 谢三低头沉吟。整件事虽是他主导,可这一桩桩的事,说不出的古怪,偏偏他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劲。片刻,他问:“沈家那边有什么动静?” 长安摇头道:“回来的路上,小的顺道去问了问,据说从昨儿开始,除了买菜倒夜壶的,沈家压根没有人进出。沈管家已经醒了,但还在**躺着。沈大爷忙着安排下人,送沈少爷去郊外的庄子养病,看起来并没什么特别的事。” 谢三只是点头,没有说话。他已经让陈五悄悄跟着何欢,只要她去沈家报信,他立马就能得到消息。不过从林梦言那些话判断,整件事与沈经纶半点关系都没有,或许何欢压根不会去沈家报信。 谢三失望地转身折入衙门,就见陆祥跪趴在吕县令面前,直呼自己冤枉,口口声声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吕县令被他说得烦了,直接扔下一支签子,命人打他二十板子。衙差架住陆祥,“噼里啪啦”才打了七八下,陆祥已经哭爹喊娘地讨饶,哀声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拿银子办事,一切都是受林家的白总管指使。 按陆祥所言,当日正值林曦言的葬礼,他正在家中午睡,白总管拿着银子上门,让他找几个闲汉,在人多的地方当众调戏何欢。 白总管走后,他换了衣裳正欲出门,林家又派人送来口讯,说是光调戏不够,要毁了何欢的清白之身。 听到这话,谢三插嘴:“传口信的人是谁?” 陆祥摇头道:“小的不知道她是谁,只在林二小姐身边见过。”说罢,他对着吕县令重重磕头,哀声说:“大人明鉴,小的也知道,调戏与毁人清白是两回事,小的当时就回绝了,大人明鉴!”他复又对着吕县令磕头。 吕县令看一眼谢三,喝问:“若是让你见到传话的人,你可认得她?” “认得,认得。”陆祥似小鸡啄米般点头,又信誓旦旦地说:“大人,小人所言句句属实,望大人明察!” 吕县令重重一拍惊堂木,大声说:“既然你已经回绝了,何大小姐的马车为何遭人拦截?依本官看,你根本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大人!”陆祥再次磕头,啃啃巴巴说:“小的本来是拒绝的,可白总管又派人送来银子,小的财迷心窍,再加上有几个兄弟急需银子应急……” “你怎么知道银子是白总管派人送去给你的?”谢三质问。 陆祥怔了一下,答道:“大人,那可是白花花一百两银子,小的认识的人,只有白总管拿得出那么多银子。” “若是让你再见送银子的人,你能认出来吗?”谢三追问。他总觉得一切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他觉得诡异。 陆祥连连点头,续而又主动表示,他压根不认识拦截何家马车的那些人,这是他第一次找他们干活。有很多人可以证明,是他们主动找上他的。 吕县令听到这,转头朝谢三看去。他正准备问他,是否等林捕头把白总管带回来,再继续审问,就听衙差禀告,林谷青负荆而来,带着白总管的尸体。 ps: ***过渡章节哈,第一卷快完了,会以一个让大家十分惊讶的结局完结*** 推荐作者豆豆发芽的《炼金师的科技文明生活》(书号3059559):炼金大师,遨游星际。.。 第69章 堂审 那啥,这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不喜欢猜剧情的妹子,等明后天第一卷完结一起看吧。其实写这一章,作者君也很痛苦,因为都是对话,而且绕来绕去的,主旨只有一个:同一件事,经不同人的嘴说出来,可能完全变味。同一桩事,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和看法。 **** 当林谷青背负荆条跪在堂上,身后摆着白总管的尸体,谢三下意识朝林捕头看去,只见他沉着脸站在师爷下手,目光紧紧盯地上的尸体。 尸体穿着簇新的褂子,大概是因为临死前的挣扎,褂子有些皱巴巴的。谢三虽不是仵作,但尸体面色发黑,显是中毒身亡。 林谷青端端正正跪着,未待他说话,陆祥抢先指着尸体说:“大人,是他,就是他,所有的事都是受他指使!” 林谷青把手上的白信封高举过头,朗声说:“吕大人,这是草民和林捕头一起,在他房中发现的请罪书。” 吕县令命衙差呈上书信,转头问林捕头:“到底怎么回事?” 林捕头对着吕县令拱手,稍一停顿,斟酌着说:“下官奉大人之命,欲请林二老爷及白总管上堂,与陆祥对质。林二老爷问明原委后,对在下说,先前林二小姐失踪一事……” “怎么,林二小姐失踪过?”吕县令插嘴。 “是。”林捕头点头,略略低头,透过自己的手臂与身体的缝隙,朝跪在地上的林谷青看了一眼,这才继续说道:“上午的时候,大人命在下去客栈搜查黑巾人余党,恰巧遇到林二老爷一家,寻找失踪的林二小姐……” “是。”林谷青对着吕县令磕了一个头,说道:“林捕头宅心仁厚,为免小女名声受损,准许草民带小女回家。再上公堂向大人陈述原委,找出罪魁祸首。草民回家之后,左思右想都觉得此事蹊跷,定然有人里应外合……” “所以是白总管吃里扒外,被你发现后畏罪自杀?”吕县令一脸了然。 林谷青缓缓摇头,痛心地说:“回大人,并非全然如此。” “什么全然不全然的。”吕县令转头对林捕头说:“你来说,到底怎么回事。” “是。”林捕头看了看眉头轻蹙的谢三,简短地说:“客栈内,林二老爷带走二小姐之后。下官遇上了谢捕头。随后。谢捕头说。谢正辉捕头得到消息,黑巾人一案与陆祥有关,请在下带路,抓捕陆祥归案……” “大人明鉴。小的是良民,与什么黑巾人完全没关系,小的什么都不知道。”陆祥跪在地上又叩又拜,不断重申他所做一切皆受白总管指使。 吕县令重重一拍惊堂木,喝令他闭嘴,又对林捕头说:“我问你的是林二小姐失踪和白总管畏罪自杀一事。” “大人,下官只是在客栈的时候,听林二老爷说,林二小姐被绑架……” “怎么又是绑架了?”吕县令脸色不善。 “大人。是林二老爷说,他们向绑匪付了赎金,这才得知林二小姐被关押在客栈。”林捕头平淡无波的叙述,没有朝地上的林谷青看去,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谢三。 谢三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坦然地与他点头示意。 林捕头回头,继续对着吕县令说:“至于白总管的死,下官向林二老爷道明事情的原委后,林二老爷邀在下一起去见白总管,再与之一起回衙门。” 一个“邀”字,吕县令尚未回过味来,谢三却明白了,林二老爷这是邀请林捕头一起“见证”白总管畏罪自杀的“事实”。 林谷青也听出了林捕头的弦外之音,顿时一阵懊恼。威胁他的书信上并未要求林捕头见证白总管的死,是他多此一举了。他慌忙磕了一个头,急巴巴道:“吕大人,白总管自杀,全是草民的错,是草民逼他太甚……” “你刚刚才说,是他里应外合,吃里扒外,怎么这会儿又是你的错了?”吕县令只觉得脑子不够用,语气就更差了几分。 陆祥跪在地上,看到白总管黑气沉沉的脸颊,心中恐惧,哀声重复,他不过是拿了白总管的银子,替他消灾罢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林谷青亦急道,白总管虽然做错了,却是受人要挟,不需要自杀谢罪。 吕县令越听越不耐烦,索性拿起林谷青呈上的信纸细看。在陆祥与林谷青的辩白声中,林捕头再次朝谢三看去。谢三默然回视他。四目相接的瞬间,谢三能感觉到林捕头对自己的怀疑,对种种表象的疑虑。 短短的吵吵声中,吕县令再拍惊堂木,怒斥一声:“够了!”他随手把信纸扔下案桌,不耐烦地说:“这信上都写的是什么,怎么还扯上*年前了,说什么玉佩的,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两个给我说清楚!” 谢三听到“玉佩”两字的时候,整个人懵了。他顾不得林捕头正盯着自己,弯腰捡起信纸,迫不及待地翻看。当他看到“赵林”二字,手指止不住颤抖。赵林是冯骥阳以前的名字,而玉佩,他从未对任何人提及,包括长安与谢正辉。 “玉佩呢?”他喝问林谷青。 所有人都呆住了,林捕头眯起眼睛打量谢三。 “我再问你一次,玉佩呢!”谢三逼近林谷青。白总管的遗书上只有一句话,他因一块玉佩与赵林结缘。谢三的目光越过林谷青的头顶,朝冰凉的尸体看去。白总管死了,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他是如何得到那块玉佩的。 不对,还有化名冯骥阳的赵林!谢三的手指紧紧攥着信纸,指尖已然戳破信纸却不自知。 林谷青见状,下意识吞了一口唾沫,心中更觉得害怕。他并非害怕谢三的骇人气势,而是害怕写信威胁他的人。那人在信上提醒他,若是谢三有此刻的表现,千万不要被他吓住,只需冷静应对就是。那人仿佛早就亲眼看到谢三此刻的反应。 一旁,吕县令也是又惊又愕,习惯性朝林捕头看去,就见林捕头一味盯着谢三,似在研究他的反应,又似恍然大悟。 眼见堂上气氛紧绷,所有人都快无法呼吸了,吕县令急忙轻咳一声,好声好气地说:“谢捕头,有话好好说,有什么事,你细细问来就是。” 林谷青被这话进行,幡然醒悟,顺着吕县令的话说:“这位捕快,你说的玉佩,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谢三紧抿嘴唇,低头打量林谷青。片刻,他默然后退,对着吕县令行礼告罪,只说此玉佩与冯骥阳一案关系重大。 林谷青闻言,不解地说:“这位谢捕头所言冯骥阳,可是掮客冯?他与白总管倒是一向有往来。” 陆祥不甘寂寞,在一旁补充:“掮客冯的门道很多的,不止是白总管,就是吕大人,沈大爷他们,也与他相熟……” “胡说八道!”吕县令急忙撇清,暗暗观察谢三的脸色,只见他的表情晦暗不明,正拿着白总管的遗书翻看。他急急给林捕头使眼色。 林捕头收到暗示,插嘴道:“谢捕头,白总管信上说的‘赵林’,莫非与掮客冯是同一个人?” “对对对!”陆祥忙不迭点头,“林捕头这么说,草民想起来了。说起来,大伙儿都是在七八年前才知道掮客冯的,我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号,就是听别人说,就连沈大爷都找他买东西。” 一听这话,吕县令的眉头皱得,都快能够夹死苍蝇了。他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怎么绕来绕去,又绕到沈经纶身上去了? 林捕头见谢三不答,又对着他追问:“谢捕头,您看这事儿,要不要派人通知谢正辉捕头?” “我会找人通知他的。”谢三终于回过神,也看完了白总管的遗书。他低头问林谷青:“按白总管所言,他让陆祥找人教训何大小姐,完全是他的意思?” “是。”林谷青点头,“其实在他自杀之前,我曾问过他,他说,他在沈大奶奶的葬礼上,看到何小姐欺辱小女,他一时看不过眼,这才擅作主张。这事儿,沈大爷亲眼所言,那天还是沈大爷派丫鬟把小女送回拙荆身边。” 想到何欢的性子,谢三相信,若是林梦言招惹了何欢,她的确不可能忍气吞声。他接着问:“既然白总管如此忠心,见主子受辱,会自作主张替主子出气,他又怎么会绑架自己的主子?” “啊,我想起来了。”陆祥突然间惊呼,对着吕县令连连磕头,嘴里说着:“大人,林捕头说的黑巾人,小的想起来了,他们和掮客冯是认识的,看起来关系很好!” 长安走进大堂,恰巧就听到这句话。他焦急地看着谢三,欲言又止。谢三走近他,问道:“怎么了?” “三爷,谢捕头使人来说,他的手下认出了黑巾人之一。”说到这,他暗暗指了指天空,压低声音说:“这些年,谢捕头一直在追踪十年前那件事的漏网之鱼。黑巾人之一本该在四五年前死在谢捕头刀下的。” ps: 推荐好友雪妖精01的文,书名《宝窑》。简介:穿越弃妇利用神奇土窑发家致富收获美好姻缘的故事。。.。 第70章 终结 早前,谢三、谢正辉及林捕头等人都看过黑巾人的尸体,无一识得他们,就连街上张贴的画像,也没有人表示,曾见过他们,他们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五个人。 这会儿,先是陆祥表示,冯骥阳认识黑巾人,如今就连谢正辉的手下也认出,他们曾追捕过黑巾人之一,谢三不免觉得奇怪。 “发生了什么事?”不知何时,林捕头已经站在谢三身后。 谢三来不及开口,就听衙门外鼓声连连。不多会儿,衙役押着冯骥阳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他的身后跟着灰头土脸的谢正辉,及他的一干手下。 谢三愣了一下,就见冯骥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在衙役手中扭了扭身子,啐了一口,复又看着谢三,大步走向他。谢正辉慌忙走到谢三面前,挡住了冯骥阳。 “谢捕头!”吕县令谄笑着向谢正辉行礼,又呵斥众人:“是谁击鼓鸣冤,还不把他带上公堂!” 冯骥阳嗤笑一声,看着谢三的眼睛,一字一句问:“你是谁?” “赵林,你意欲何为?”谢正辉依旧挡在谢三身前,阻拦冯骥阳靠近。 冯骥阳笑容未变,转头对谢正辉说:“谢捕头,你真的要我在公堂之上,把所有的陈年旧事一五一十说出来吗?” 谢正辉微微一怔,沉着脸不说话。林捕头转头盯着谢正辉,又看看一脸从容的冯骥阳。短暂的沉默中,谢三只觉得一切进展得太快,快得让他措不及防。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冯骥阳对着谢正辉扯了扯嘴角,露出鄙夷的笑,目光再次落在谢三脸上。趁着身后的衙差不备,他突然奋力一挣,朝着谢三撞去。谢正辉条件反射般阻挡他,两人的肩膀重重撞击。发出沉闷的“嘭”一声,同时止住了脚步。 冯骥阳“哈哈”大笑,朗声说:“不是要审问我吗?不上公堂吗?”说罢,他大步上前。 谢正辉恼羞成怒,反手抓住冯骥阳的肩膀。冯骥阳侧身闪躲他的擒拿。两人一来一回间,林捕头突然出手,扼住了冯骥阳的咽喉。冯骥阳看他一眼,任由他把自己押上公堂。 堂上,陆祥看到冯骥阳,大叫:“掮客冯。你害得我好惨!”他指着他的鼻子叫骂:“老纸干你全家了吗?你要这样害我……” “老实点!”衙差一声呵斥。陆祥顿时失声。低头跪在地上。 待吕县令坐回案桌,着力一拍惊堂木,冯骥阳依旧直挺挺地站着。衙差一棍子打在他的小腿肚上,他才“噗通”一声跪在林谷青身边。不过他并没看向吕县令。却对着谢三说:“你是谁,和永安侯府什么关系?” 冯骥阳质问谢三的同时,谢正辉正对着吕县令耳语。 谢三一直没有说话。他跟踪冯骥阳多日,今日的他与先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冯骥阳虽是市井草民,但赵林却是先太子门人,深谙“暴毙”的内涵。他的出现早已存着必死之心。 想到这,谢三一步上前,紧紧捏住冯骥阳的下巴。 谢正辉与林捕头同时醒悟,异口同声大叫:“抠出他舌底的蜡丸!” 眼见猩红的蜡丸弃于冰冷的地砖上。林谷青顿时觉得一股寒意由心而生。他哆哆嗦嗦磕一个头,哀声说:“大人明鉴,白总管与他素有往来,但草民不认识他,与他没有任何瓜葛……” “呸!”冯骥阳一口唾沫吐在林谷青脸上。“枉白兄对你忠心耿耿……” 林谷青抹去脸上的唾沫,虚弱地控诉:“是你们绑架梦言在先,勒索我在后,是他吃里扒外……” “白兄一家伺候你一辈子,为你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你却连三白两银子都不愿借他,你有没有把他当人看?”冯骥阳恶狠狠地盯着林谷青,仿佛想把他吃了一般。他的言下之意,若不是林谷青不愿借银子,他们就不会勒索他。 冯骥阳的话音未落,衙差们在吕县令的示意下,一把擒住冯骥阳的双臂,把他死死摁在地上。 冯骥阳的脸颊紧贴冰冷粗粝的地砖,自下而上看着谢三:高声说:“白兄一片赤诚,待林二小姐尤甚亲生女儿。”他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睛,干笑两声,“世上的事皆是因果报应,生生不息。”他“哈哈哈”狂笑。 “这人是不是疯了?”吕县令诧异地询问谢正辉,又转而看看林捕头。 冯骥阳一径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谢正辉自吕大人身边走到谢三身后,低声说:“三爷,不如先把他收监,择日再审。有些事实在不宜在这里细问。”他暗示性地看看四周。 谢三心知肚明,绑走林梦言的人是他,而不是所谓的冯骥阳与白总管里应外合。他点头道:“如果吕大人同意,不如……” “大人,是他绑架我的女儿,又勒索我,是他怂恿胁迫白总管。求大人严惩!”林谷青一边磕头,一边哀求。 “不错,是我绑架了林二小姐。白兄不过找你借三百两银子,助我跑路,你竟然一口回绝。既是这样,老子就让你拿三千两出来!”冯骥阳说话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三,接着又道:“林二老爷,你说严惩于我,我先代白兄问你一句,你是二小姐的父亲,你知道她昨日是何时出门的吗?你可曾像白兄一样,暗中保护她?” 林谷青脸色又青又白,怒道:“你说什么保护,若不是他自作主张,怎会引来黑巾人?” “引来?”冯骥阳再笑,“事到如今,白兄都已经不在人世,你竟然还在怪责他。你们所谓的黑巾人,不过与我一样,一心想摆脱过去,重新开始生活罢了。”他狠狠瞪一眼谢正辉,又斥责林谷青:“他们做得最错的一件事,不过是想帮林二小姐教训欺辱她的何大小姐,结果却惹得谢捕头一路追踪。步步紧逼。”他复又瞪着谢正辉说:“若不是你不依不饶,他们绝不会伤害无辜的百姓,更不敢拦截沈家的马车。” 谢三听得又惊又怒。早些时候,虽然他并没有对何欢完全说实话,但有一点是事实,他怕林梦言被灭口。他抓走林梦言,自诩为做得干净利落,难道早就被人洞悉?转念想想,若不是他的行动早就被发现,林谷青又怎么会去客栈找回女儿?这个当下。冯骥阳竟然在帮他隐瞒! 短暂的沉默中。冯骥阳似笑非笑看着谢三。又一字一顿说:“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若是谢三爷想问我什么,就请告诉我,你与永安侯府的谢大小姐,沈大爷的嫡妻是何关系?不对!”他摇头。“按照沈氏族谱,林大小姐才是沈大爷的嫡妻。” 一时间,所有的人目光都集中在谢三身上。吕县令和林捕头更是疑虑重重。蓟州人人都知道,林曦言不过是沈经纶的继室,沈经纶为了谢敏珺十年未娶。 在众人的惊疑不定中,衙差匆匆来报,在冯骥阳的住处搜得三千两银子。吕县令命人抬上银子,林谷青立马指着盒子说,那就是他交给绑匪的赎银。他是做了记号的。 谢正辉朝谢三看去。见他对自己点头,他急忙给吕县令使眼色。吕县令起身宣布,案子择日再审。林谷青跪着上前,哀声说,他负荆上堂。全因自己用人不善,他愿意受罚,但必须严惩冯骥阳。 他对着案桌又跪又拜,吕县令命衙役扶起他,不知怎么的,他与衙役起了推搡。 正当众人的注意力全都在林谷青这边,一直被衙差摁倒在地的冯骥阳突然生出一股蛮力,他大喝一声,一下撞开衙差,直直扑向谢三。 谢正辉离谢三最近,他想也没想便拔刀挡在谢三身前。冯骥阳没有一丝迟疑,径直撞向刀锋,闪着寒光的白刃就那样硬生生刺入了他的胸膛。 谢三呆住了,他看到了冯骥阳眼中的决绝,还有他嘴角的笑意。所有人都震惊了,眼睁睁看着冯骥阳伸手握住刀刃。随着他的一声闷哼,刀尖从他的后背刺出,殷红的鲜血一滴又一滴从刀尖滴落。 一时间,整个屋子静得一丝声音都没有。冯骥阳抬头,对着谢三笑道:“永安侯府的人,这辈子都不会知道玉佩去了哪里。” 随着冯骥阳的自杀,每个人的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影。眼见谢三独自在房内呆了几个时辰,谢正辉在掌灯时分敲开了他的房门。 “谢捕头,很抱歉。”谢三客气地请谢正辉坐下,“你追踪冯骥阳多时,结果因为我的耽搁,他就这样死了。” “三爷,您言重了。”谢正辉起身对着谢三拱拱手,“在下在他的住处找到一些物证,已经足够在下回京复命了。” “这样就好。”谢三讪讪地点头。 谢正辉犹豫片刻,小心翼翼地说:“三爷,现在事情已经很清楚了,黑巾人找上冯骥阳,并没有特别的意图。白总管为林二小姐抱不平,他们这才拦截了何小姐的马车。之后的事,不过都是一次次的掩盖罢了。石头巷的宅子,大概也是他们从冯骥阳处得知宅子空置着,这才潜藏在那里。至于冯骥阳,他想潜逃,终因白总管的死心生内疚……” “你说,当日他们冒险折回石头巷的宅子,在找什么?”谢三打断了他。这几个时辰,他一直在细细回想每一个细节。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包括白总管的死,也是林谷青当众斥责白总管,冯骥阳闻讯去打探进展,这才得知负荆请罪一事,令他上衙门自首。 谢正辉看一眼谢三,不甚确定地说:“或许是为了那块……”他终究没有说出“玉佩”二字。 沉默许久,谢正辉为难地说:“三爷,我必须把冯骥阳的尸体押解回京,验明正身。如今天气渐渐热了……” “你尽快上路吧。” “三爷!”谢正辉一下子跪在他脚边,恳求道:“请随在下一起回京吧。不管您是找人,或者找玉佩,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 “我知道了。”谢三扶起谢正辉,敷衍道:“再怎么说,我既然来了蓟州,都应该和沈大爷打个招呼再走。” 当天深夜,谢正辉带着几名亲信及冯骥阳的尸体连夜上路。当车队行至蓟州城外的一片荒岭,时间已经是东方即将吐白之际。 谢正辉见四下无人,手下们也都累了,吩咐众人就地休息。清晨的朝露中,几名捕快席地而坐,吃着干粮,喝着清水,小声说笑。 “不对劲!”谢正辉突然站起身,抬头朝四周看去。晨曦中,周围静悄悄一片,一只飞鸟都不见。他急道:“快上路!” 他的话音刚落,捕快们快速起身,众人忽觉一阵眩晕。他们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几名黑衣人从林中窜出,手起刀落。 谢正辉眼睁睁看着手下一个个倒地。他拔刀砍向黑衣人,被其中一名黑衣人一掌劈落了佩刀。他欲徒手反抗,奈何全身都使不出力,只能任由黑衣人的大刀架着自己的脖子,逼得他节节后退。 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整个树林,谢正辉绝望地靠着树干,抬头看着已然制服他的黑衣人。黑衣人的眼眸他太熟悉了,他惊愕道:“林捕头,是你!” 林捕头一把拉下脸上的黑布,幽深的目光直视谢正辉的瞳孔。 “为什么?”谢正辉错愕。 “你我是捕快,不是专伺杀人的侩子手。对于死在自己手上的人,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忘记对方的脸。”说完最后一个字,他轻轻扭动手腕,一缕温热的**瞬间喷洒在他脸上。 林捕头伸手拭去脸上的鲜血,任由谢正辉的尸体倒在脚边。他回头命令:“把尸体埋了!” 没有人说话,所有黑衣人一人背起一具尸体,往树林深处走去。 清晨的阳光令四周的温度慢慢攀升,但刺目的光线未能穿过云雾缭绕的荒林。黑衣人背着尸体,沉默地走在浓雾中。忽然间,四周豁然开朗,放眼望去,一个个凸起的小土丘似乎正诉说着各自主人的经历。 ps: 哈哈哈哈,第一卷完结哦,惊讶不?本想明天再把第一卷结束掉,但昨晚想了想,其实不需要刻意追加阿欢的戏份,情节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五分之一总算更完了。fighting!自己给自己加油。。.。 第71章 吓唬 何欢在林捕头的眼皮子底下离开客栈后,直接出城前往青松观,因此她并不知道城内的种种。 一路上,林梦言的那些话,句句都在她心头。林梦言就因为她们在沈家的一点摩擦,竟意图找人**她,那么为了二房能够名正言顺继承林家的一切,他们又会怎么对付她的弟弟,可想而知。 “小姐?”白芍怯怯地唤了一声。 “何事?”何欢心事重重。 白芍吞吞吐吐,犹豫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劝说:“小姐,那个谢三爷,虽说他是衙门中人……” “行了,我自有分寸。”何欢打断了白芍,不自然地低垂眼眸。 除了沈经纶,她从未与任何男子如此靠近。就拿刚才躲在衣柜里来说,他们靠得那么近,他的手掌捂着她的嘴巴,她几乎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可他已经尽量与她保持距离,他的眼中全无邪**之色,甚至他压根没把她当女人看待。 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他都在救她,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她不该介意,她应该心存感激,不过感激他的最好方式只能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吧?有时候受惠者赶着报恩,对恩人而言很可能是一种负担。 何欢低头看着脚尖。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她知道自己没了父亲,也没有丰厚的嫁妆,更有二叔一家在一旁虎视眈眈,所以她一直很小心。嫁人是她改变命运,维护母亲和弟弟的唯一途径,而她唯一的资本就是自己。她苦学琴棋书画,时刻注意言行举止,从不与年轻男子独处,谨记“男女之防”四个字。 “小姐,谢三爷好像只是谢捕头的手下,并不是什么捕头。” 听到这话,何欢急忙收敛思绪,正色提醒:“不管谢三爷是什么身份。他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以后见到他,切不可轻慢,记住了吗?”沈经纶教过她,一个人的家族底蕴,从他身边的下人、厨子可见一斑,这些都不是装模作样可以假扮的。 谢三本人或许不像贵族公子,说话行事亦略带乖张,他更不似沈经纶那般风华绝代,一看便知身份高贵。可是从长安的言行举止判断。他们主仆必定出自非富即贵的人家。即便他与谢三说话随便。但他在细微处的表现与文竹无异。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以前她怎么会认定谢三是地痞混混呢? 眼见白芍不以为意,何欢清了清喉咙,再次重申:“记住,谢三爷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只这一点就够了,明白我的意思吗?”直至白芍点头应下,她才揭过了话题。 一个时辰后,青松观的客房内,魏氏独坐桌前,显得心事重重。不多会儿,小道童在门外告诉她,一位自称“兰妈妈”的妇人有急事请她过去商谈。 一听这话,魏氏脸色刷白。一脸凝重。她问:“她一个人过来的吗?” 小道童推说不知道,找了个借口,一溜烟跑了。 魏氏叫来张婶替自己梳头打扮,又找了个借口支开她,这才去见兰妈妈。当她走到房门外。敲了两下没人应门,顺手推开虚掩的房门,就见屏风后一个女人的身影,似乎正在换衣裳,看身形与兰妈妈无异。 魏氏想也没想,压着声音质问:“兰妈妈,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暂时不见面吗?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姨奶奶,你说的兰妈妈,可是三婶娘的陪嫁?”何欢站在门口,似笑非笑看着魏氏。 魏氏诧异地看她,又回头朝屏风后看去,就见白芍拿着一件粗布褂子走出屏风。魏氏怒道:“你这是干什么?消遣我吗?” “姨奶奶,都这会儿了,我可没时间,也没有心情消遣你。”何欢踏入屋子,转身关上房门,冷笑道:“说不定今日,就是我们活着的时候,最后一次见面呢。” “你,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何欢找了一把窗边的椅子坐下,抬头看着魏氏说:“听姨奶奶的口吻,想来已经从‘兰妈妈’口中知道了很多事儿,那我就不赘言了……” “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长辈?你有半点长辈的样子吗?”何欢拿出几张纸,压在自己的掌心下,问道:“姨奶奶,如今的事儿,关系到全家人的生死,我能不能多嘴问一句,你和三叔三婶到底商议得如何?” 听到这话,魏氏心知一定是张婶看到了兰妈妈,瞬时又恨上了她。再看桌上的几张纸,蜡黄肮脏,想来年份不浅,可偏偏她不识字,也不知道是不是石头巷那几间屋子的地契。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她又怀疑,是不是事情生出了变故,三房为了脱身,把屋契交给了何欢。 魏氏正惊疑不定之际,何欢又道:“姨奶奶,不知道三叔三婶有没有告诉你,这次的事,由京城来的钦差大人彻查,吕大人都插不上手。前几日,我被押上衙门后,表姐夫不知费了多大的劲,才把我弄出衙门。可饶是如此,那位谢大人说了,怕我连夜潜逃,硬是要表姐夫作保,才没有把我即刻投入大牢。” 听到这话,魏氏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她本是农家女,字都不识几个,何家为了继后香灯,这才纳她为妾,对她而言,“钦差大人”那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她哪还有心思判断何欢所言是真是假。再说,张伯上青松观求救的事,她是知道的,她也听说了,何欢是被捕快们用铁链枷锁锁上公堂的。 怎么会这样! 魏氏的脸色又青又白,她脱口而出:“钦差大人为什么来到蓟州?他们在追查什么案子?” 何欢抬头看着魏氏,一颗心重重往下沉。魏氏不关心眼下的种种,却害怕所谓的“钦差”追查旧案,这就表示以前的事比今日这一桩更严重。看来,何家果然隐藏了很多秘密! 何欢掩下惊愕与愤怒,摇头道:“我哪里知道钦差大人追查什么案子,我只知道表姐夫说了,若是姨奶奶解释不清石头巷的宅子到底怎么回事,就算姨母再怎么哀求他,也请我们恕他无能为力。” 何欢话音未落,魏氏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ps: 作者君错了,呜呜呜,昨天发了帖子后,本想买个杯子,马上开始写,可买着买着,作者君的选择困难症发作了,于是去微博找小伙伴商量,结果大伙儿从杯子聊到瓷器,然后又是香盘,制香神马的,然后移师q群,又开聊美剧,什么季末虐啊,死主角啊,一直聊到零点,作者君才想到码字。然后作者君开始码字了,也不知道码了多久,趴桌上睡着了,怎么回到**的都不知道,呜呜呜。.。 第72章 质疑 何欢默然打量魏氏,想从她的脸上看出点端倪,只是她实在想不出,魏氏能犯出什么事儿,居然令她如此害怕钦差。 若说何家近几年发生过的大事,不外乎三年多前,何柏初因走私的罪名,被带回县衙审问,可按照真正何欢的记忆,此事仅仅是一桩误会。不过据林曦言所知,那桩案子最后的结局也有些莫名,几乎算是不了了之,只可怜何柏初,因此重病不起,没多久就病逝了。 当下,何欢见魏氏神情恍惚,决心赌一把,压着声音说:“姨奶奶,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吗?大伯的死根本就是另有内情!” “你胡说什么!”魏氏像炸毛的猫儿,一下跳了起来,续而深吸一口气,缓和了语气,一字一句说:“你大伯父是病死的,他一向身体不好,你不要胡乱揣测。” “如果我胡说八道,分家的时候,姨奶奶为何把最赚钱的两间铺子给了三叔父……” “我们住着祖宅,自然得给他们两间铺子,就当是补偿。” “那这个呢?”何欢拍了拍桌上的几张纸,“这个姨奶奶怎么解释?” “解释什么?我压根不知道屋契是怎么到你三叔父手中的,兴许是他偷的,兴许是你祖父偷偷给他的。我从来都不知道,家里在石头巷还有一进宅子。”魏氏说话间,眼见何欢脸上的笑容慢慢放大,她的声音渐渐弱了,目光不由自主朝那几张蜡黄的纸看去。 何欢拿起纸张,在魏氏面前扬了扬,笑问:“姨奶奶,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是屋契?您既然不知道石头巷的那进宅子,为何认定这是屋契呢?” 一瞬间,魏氏的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双手颤抖。指着何欢的鼻子叫骂:“你竟然诓我,我好歹是你的祖母,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丫头……” “姨奶奶,你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又有何用?我若是不忠不孝,这会儿您已经在衙门受审了!” “你不要危言耸听!”魏氏一把夺过何欢手上的纸张,可她压根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她恨恨地把纸张撕得粉碎,梗着脖子说:“什么石头巷的宅子,我压根不知道。也从来没听过。更没有拿过一分银子。这些事大可以去问永记当铺的黄掌柜。去问掮客冯。就算上了公堂,我也是这几句话!” “所以你和三叔父以为,只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能推得一干二净?”何欢摇头叹息。“姨奶奶活了这么大岁数,难道不知道‘官’字两个口。吕大人的任期眼见就到了,若是在这时交几个倭贼及其党羽出去,就是他的功绩,到时黄掌柜跑不掉,冯骥阳跑不掉,我们何家,一个也跑不掉!” 何欢这话倒不完全是吓唬魏氏。在她看来,若是没有谢正辉及林捕头等人。吕县令确有可能这么做。她多次听沈经纶对沈志华提及,全因林捕头的刚正,才能在某种程度上制约着吕县令。 魏氏听到何欢的话,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立马没了声息。慢慢坐回椅子上。何欢眯起眼睛打量她。林曦言不知道何柏初走私一案的细节,而何欢只知道,何家使了不少银子,何柏初才没有横死公堂。 “姨奶奶,你还是什么都不愿说吗?”何欢抿嘴注视她。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魏氏垂眸哼哼,“你若是害怕,把我送上公堂就是。告诉你,就算在钦差大人面前,我同样也是这几句话,绝不会改口。” 何欢闻言,心中的担忧之情更甚。她怀疑,三年前的事比今日“私通倭贼”的罪名更严重,魏氏这才咬死不松口。可是有什么罪名比“私通倭贼”更严重,难不成是谋反? 想到这,何欢失笑。蓟州虽然远离京城,但沈经纶一向与京城有消息往来,她在不知不觉中也知道一些政事。 十年前,先太子被废,政局动荡,但新帝登基五年了,皇权渐稳,年幼的皇长子虽不是皇后所生,但其生母是出自永安侯府的谢贵妃。五年前,新帝以皇幼子身份登上帝位,永安侯功不可没。有十年前先太子被废的前车之鉴,有人想谋反,也要名正言顺,有那个实力才行。 想到沈经纶与永安侯府莫名隐晦的关系,何欢又有些黯然。林曦言与沈经纶成婚之初,她只把“妻子”二字当成工作,谢敏珺于她而言,仅仅是一个死人。可如今,回过头想想,沈经纶回到蓟州十年未娶,这是铁铮铮的事实。谢敏珺对沈经纶而言,到底有什么样的意义?要知道这位谢大小姐可是皇长子生母,在皇宫中备受宠爱的谢贵妃的嫡长姐。 何欢与魏氏各怀心事,整个屋子一下陷入了炙人的沉默。 忽然间,屋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何欢听到是大韩氏的声音,急忙打开房门,就见林诺言和紫兰正在不远处劝阻大韩氏,大韩氏急得眼眶都红了,愤愤道:“你们为什么总是拦着我,哄着我,难道我不该下山探望念曦?” 何欢急忙上前唤了一声“姨母”,对着大韩氏行礼。 大韩氏见到她,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抓着她的手急问:“念曦怎么样了?我立马和你一同回城!” “姨母要回城?”何欢假装惊讶。 “我要回城探望念曦。”大韩氏一脸决绝,“没有亲眼看到他平安无事,我是不会安心的。” 紫兰急忙在一旁说:“表小姐,奴婢出城的时候,念曦少爷的病情已经无碍,您是知道的,是不是?” “你不要再哄骗我了,你分明就是姑爷派来监视我的!”大韩氏已经口不择言。 紫兰慌忙跪下了,连声辩解,恨恨地朝一旁看去。 何欢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陆大婶正站在林诺言身后,表情晦暗不明。她瞬时明白过来,定然又是她挑唆自己的母亲。看来,她若是不把此人彻底解决掉,她就像扎在手指上的小木屑,即便眼下翻不出大风浪,但也够让人难受的。 ps: 推荐苗荷的《倾宫》书号:3151162,简介:。.。 第73章 挖坑 林诺言见母亲当众说出对大姐夫的不满,稚嫩的眉头皱成一个微微隆起的疙瘩。他慎戒地看一眼何欢,挽住大韩氏的手腕说:“母亲,表姐刚刚才上山,即便回城,也得让表姐歇一会儿再上路。不如,我们先回屋请表姐喝一杯茶?” 被儿子这么一打岔,大韩氏亦后悔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毕竟四周都是沈家的下人,她的一言一行很容易传入沈经纶耳中。她撇下紫兰,顺着儿子给的台阶,转身往回走。 何欢弯腰扶起紫兰,低声问:“这几天陆大婶有没有特别的举动?” 紫兰怔了一下,扭头没有回答。 何欢失笑,用更低的声音说:“你要怨我,也等赶走陆大婶再说。你看,都这么多天了,你不止没能让她失去姨母的信任,反而被她摆了一道。难道你就不想一劳永逸,让她永远消失?” “表小姐,您说得倒是轻巧!” “是不是轻巧,得用事实证明。你且告诉我,她有没有特别的举动。”何欢相信,紫兰不是不作为的人,这几天,她定然与陆大婶明争暗斗,只不过陆大婶有她母亲的支持,她这才落了下风。 果不其然,紫兰简短地告诉何欢,自她来到青松观,陆大婶曾有两次意图离开小院,都被沈家的下人打岔,没有成事。昨日,她借口替林诺言取几件轻便的夏装欲回林家,也没有成功。今日一早,她红着眼眶出现在大韩氏面前。在大韩氏的一再追问下,她说,昨晚她梦到林曦言抱着沈念曦,恐是不祥的预兆。 紫兰才说到这,何欢就见林诺言正在廊下看着她们。她问紫兰:“你确定,陆大婶不知道城内的情形?” 紫兰重重点头。事实上,不止是陆大婶,就是她手下的两个小丫鬟。也打听不到城内的情况,可是自沈经纶回城后,林曦言的法事并未停止,沈家每日都有人来回蓟州和青松观之间。这样一来,整件事只有一个解释,沈经纶看似没再限制大韩氏和林诺言的行动,实际上还是刻意阻断了他们与城内的联系。 就这一点,紫兰自然不会告诉何欢,只说他们全都不知道城内的动静。 何欢点头,交代了紫兰几句。目光灼灼看着屋子门口的林诺言。几日没见。她觉得弟弟又长高了。 林诺言目送紫兰进屋。转头看着何欢,扬起小脸说:“你怎么又来了?” “你这是要赶我走吗?”何欢笑着反问,对着屋子努了努嘴,“你向我示威这会儿。也不知道陆大婶又对姨母说了什么。”见林诺言的嘴唇抿成一直线,她又道:“我知道,表姐让你提防着我,又让你小心陆大婶。如果我说,今日我们齐心合力赶走陆大婶,以后你就能专心对付我,你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你,你会这么好心?”林诺言鼓起腮帮子瞪视何欢。 “我会不会这么好心,得由你来判断。我说了不算。” 林诺言眼中露出几分犹豫。这几天,陆大婶越来越过分了。 “诺言,欢丫头,怎么还不进屋?”大韩氏在门内呼唤。 何欢深深看了一眼林诺言,低声说;“若是想让一个人露出马脚。得先让她掉以轻心,以为自己已经赢了。”她按住林诺言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又弯腰在他耳边说:“凡事仔细考虑是对的,但不能优柔寡断,毕竟时机稍纵即逝。”说罢,她率先跨入屋子。 房间内,大韩氏已经擦干了眼泪,紫兰正跪在大韩氏脚边,而陆大婶就站在大韩氏身后。何欢上前行礼,低眉顺目地说:“姨母,前两天我被吕县令带去衙门问话,多亏您让表姐夫去衙门说情。”她哽咽,暗示性地看了看陆大婶和紫兰,欲言又止。 大韩氏挂心外孙,一边命紫兰退下,一边急切地问:“你知不知道,念曦的病情如何了?” “听沈管家说,大致已经无碍了,以后只需慢慢调养。肖大夫也已经答应,专心照顾念曦。”说到这,何欢再看一眼陆大婶。 大韩氏顿时有些不悦,沉下脸说:“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不需吞吞吐吐。” 何欢一下涨红了脸,抿着嘴轻轻摇头。 “你这丫头,就是这样扭扭捏捏的,一点都不像你的表姐。”大韩氏摇头叹息,见何欢再次朝陆大婶看去,只得挥手示意她退下。 不待陆大婶走出屋子,何欢一下跪倒在大韩氏脚边,握着她的手,哽咽低语:“姨母,这些日子发生了很多事。事到如今我才知道,这个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只剩下姨母。” 听到这句话,陆大婶情不自禁抬眼朝何欢看去,只见她低着头,脸颊紧挨着大韩氏的膝盖,一副亲热得不得了的模样。她心下疑惑,但只能顺势关上房门。她本想在门外悄悄听上两句,就见紫兰已经朝自己走来,她不得不作罢。 屋子内,何欢的脸颊枕着大韩氏的膝盖,仿佛自己仍旧是林曦言。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也会害怕,也会不知所措。她虽然已经变成了何欢的模样,但在她心中,大韩氏才是她的母亲,林诺言才是她的弟弟。此时此刻,她只是身心疲惫的小女儿,需要母亲的关怀与温暖。 大韩氏见何欢这般举动,忽然间悲从心生。以前女儿受了委屈,或者功课太累,也会像何欢这般,不声不响靠着她的膝盖。她憎恨自己什么都不会,遇事拿不出主意,可有时候她也怨女儿,什么都不告诉她,什么都不与她商量,凡事都一个人拿主意。如今女儿已经不在了,她连怨她的机会都没有了。想到这,大韩氏的眼泪簌簌直下。 “姨母,表姐一定会保佑念曦健健康康,快快乐乐。”何欢赶忙抬头替大韩氏擦眼泪。 “念曦也是苦命的孩子。”大韩氏更是伤心,拉着何欢的手,坚定地说:“没有亲眼看到念曦,我怎么都不能放心。今日我和你一起回城,谁都拦不了我!” “姨母要和我一起回城?”何欢歉意地解释,“我本想陪姨母在这里住一晚。所以已经命张伯驾车回去了,明天才回来接我。” “好端端的,你怎么突然决定来陪我?”大韩氏一脸失望。先前她想回城,众人推说山上没有马车。她知道这是搪塞之词,所以当陆大婶告诉她,何欢坐马车上山了,这才有了院子门口那一幕。 何欢抓着大韩氏的手,一径摇头,只说这些日子她才深刻意识到,这个世上。唯有大韩氏才是真正为她着想的人。 大韩氏心中奇怪。但何欢的言行举止就如同女儿就在她身旁一般。她暂时淡忘了急欲下山一事,拉着何欢问起了沈家的种种。 屋子外,陆大婶见何欢呆在大韩氏的房间,半个时辰都没有动静。不禁暗暗着急。事实上,着急的不仅是她,还有林诺言。他找上紫兰,问道:“紫兰姐姐,表姐为什么又来找母亲?” 紫兰对着林诺言福了福,瞥见窗外有身影闪过,暗示性地朝外面看了一眼,说道:“少爷,奴婢也觉得奇怪。表小姐这一次回来,态度好像变了很多。奴婢刚刚去找何家的人,想打听些消息,可惜,马车已经回城去了。也不知道城内发生了什么事。就连魏姨奶奶看起来也无精打采的。” 林诺言虽然年幼,却也是伶俐之人,马上顺着她的话说:“我也觉得表姐的态度和以前不同了,也不知道她和母亲正在说什么悄悄话。” 陆大婶听到这话,愈加觉得何欢的言行举止十分奇怪。她更想知道城内生出了什么变故,心里就像猫抓似的。 大半个时辰后,何欢走出大韩氏的房间,她才刚走过回廊的转角,就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闪入大韩氏的房间。她轻轻一笑,暗暗摇头,抓着一个小丫鬟询问林诺言身在何处。 青松观的后山,何欢远远看到林诺言拿着一根木棍子,一下又一下抽打树枝。他小小的身子站在大树下,更显得幼小稚嫩。何欢看着他,只觉得一阵心疼。以前她对弟弟太严格了,而现在的林诺言就像十年前的林曦言,她能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他们都深刻地明白,没有父亲的孩子,必须比其他人更坚强,更早熟。 何欢慢慢走上前,对着林诺言的背影说:“没有人告诉你,草木也有情,你这样糟蹋树木是不对的吗?” 林诺言吓了一跳,转头瞪视何欢,眼神仿佛在说:不要你管! 何欢轻笑着摇头。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找上林诺言,她应该去找魏氏,继续逼问她,何柏海到底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让她拱手送上两间铺子。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她特别想亲近大韩氏,再与弟弟说说话。 “先前与你说过的话,你考虑得如何?”何欢一边说,一边靠近弟弟。她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却被他偏头避开了。 林诺言戒备地看着何欢。大姐告诉他,他们必须提防着何家的人,可是每次见到何欢,他都觉得她对自己没有恶意,甚至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昵。他抬起下巴,大声说:“紫兰姐姐都告诉我了,其实我自己就可以赶走李大婶!” “那你为什么没有做呢?” 林诺言生气地瞪着何欢,稚声稚气地说:“她只是一个下人,我想什么时候赶走她都可以!” “我知道,先前你大姐由着陆大婶,因为姨母喜欢她,她想留着她给姨母解闷;如今你也是一样。你觉得你大姐不在了,若是没有陆大婶,你怕姨母会更加不开心。事实上,你大姐错了,你也错了!” “没有,你胡说,大姐没有错!”林诺言一下涨红了脸,小手紧紧抓着木棍子。在他心中,林曦言不止是大姐,更是母亲与老师,她不可能有错。不消片刻,他的眼眶红了。这些日子,陆大婶越来越过分了。 何欢叹息道:“我知道,你大姐说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陆大婶充其量就是一只会叫的狗儿,只要能哄得姨母高兴,这就是她的位置。可惜,你一直记着你大姐的话,却没有发现,这只会叫的狗儿已经准备咬人了。” “你怎么知道大姐说过这话?” 何欢愣了一下,怔怔地看着林诺言。许久,她苦涩地笑道:“自然是你大姐对我说的,我认识你大姐的时间,可比你来得久。” 林诺言同样看着何欢。短暂的僵持中,他大声说:“别以为你这次帮了我们,我就会在大姐夫面前帮你说好话。大姐说过,做人要恩怨分明,但是除了恩怨之外,有些事是不能让步的。不过,我会记着今天的事,将来我会报答你的!” 有那么一瞬间,何欢很想告诉林诺言,她就是他的大姐,她只是模样变了,可是即便他们相信了她又如何,沈经纶一天不相信她,她就一天无法回到儿子身边。 “你怎么不说话?”林诺言依旧盯着何欢,她越来越觉得这个表姐和大姐形容得不一样。“你不要以为我只是空口说白话,大姐说过,君子应该信守承诺。将来,等我长大了,一定会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他扬了扬手中的木棍子。 何欢突然想到林诺言在沈家的冷梅苑对自己说过的话。她惊问:“你不会想用这根木棍子找海上的盗贼报仇吧?” “你不要小看它,我偷偷看到观里的师傅拿着它耍,不知道多厉害!” “观里有人练武?”何欢大为吃惊。虽然和尚道士练武强身并不是奇事,但沈经纶经常上青松观,她从未听他提过,这里有练武之人。 林诺言重重点头,指着不远处的一堵围墙说:“就在那里,爬在树上就能看到的,他们天没亮就开始练了,一直要练到早膳的时候。” “你又爬树了?”何欢轻叹一口气。林诺言只有在不开心的时候才喜欢躲在树上。“你大姐总是说,每天都要高高兴兴过日子,难道你忘了吗?” ps: 嗨,这几章都是推倒重新写的,可还是不对劲,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呜呜呜,我这是进入习惯性纠结期了吗?话说,我应该有说过,旧书《逼婚》《雁回》《名门贵胄》都被河蟹君吐出来了吧?最近脑子不好使,嗨嗨嗨。.。 第74章 自私 何欢本来觉得,沈经纶居然没有对她提及青松观的道士尚武,这事很是奇怪。可转念再想想,他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更何况道士练武本就是常事,再说此事压根与她无关,他又何须刻意告之她。 当下,何欢正想劝慰林诺言,告诉他做人应该乐观地面对生活,就见他双手握着木棍子,豪气万丈,却又稚声稚气地说:“你上次说的话,我想了很多天。将来,等我的武功练得像观里的师傅那么厉害,我就去找海上的贼匪报仇!” “胡说!”何欢条件反射般驳斥,“就凭你一个人,能杀多少贼匪?还不如好好读书,考上状元,将来上书朝廷,请朝廷派兵剿灭贼匪。” “这话虽然没错,但若是每个人都这么想,谁去杀敌呢?” 何欢语塞。早前,谢三讽刺她,她憎恨倭贼只是嘴上说说而已。这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她不是不够恨,而是自私;她不是不想替父报仇,而是不希望唯一的弟弟涉险。 人都是自私的,非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有多少人愿意以命相搏呢?她的父亲已经死了,难道她还要让弟弟去送死吗? “表弟,你想手刃仇人,表姐很佩服。”何欢作势点头,“但就像表姐上次说的,即便你练成了武功,凭你一人之力,能杀多少敌人?相对的,若是你考上状元,领着千千万万士兵剿匪,又能消灭多少敌人呢?” 林诺言到底是孩子,一下就被何欢绕进去了,可他终究没舍得放下手中的木棍子。 当何欢与林诺言走出后山,回到前面的院子,大韩氏派了一个小丫鬟等候何欢。 何欢跨入大韩氏的屋子,就见她独自一人正襟危坐,并不见陆大婶。“姨母。”何欢上前行礼,“您找我吗?” 大韩氏正色问:“欢丫头,你与我说实话。先前你突然说那些话,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啊!”何欢坚定地摇头,只说自己觉得大韩氏才是真心待她好,这才留下陪她云云。 大韩氏似乎并不相信这话,再三追问。何欢虽被问得吱吱呜呜,但什么都没承认。 房间外,陆大婶侧耳倾听,越听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是对的,何欢突然主动示好,刻意哄着大韩氏。一定是觉得自己嫁沈经纶无望。希望大韩氏替自己找一户好人家。世上的人都是自私而现实的。何欢也不例外。 眼见着何欢走出大韩氏的房间,一脸迷茫地呆立片刻,径直去找紫兰,陆大婶悄然跟了上去。 不多会儿。何欢跨入耳房,指着紫兰的鼻子说:“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是你告诉姨母的,是不是?” 紫兰遣了小丫鬟离开,摇头道:“表小姐,奴婢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你知道,表姐夫会迎娶林二小姐,是不是!” 门外,陆大婶一听这话,只觉得一颗心快跳到嗓子口了。她自认一早猜到这结果。但亲耳听到这话,她仍旧震惊万分。眼见门后有人影闪动,她快速闪至廊柱后,屏息静气,心中又升起一缕疑惑:紫兰不是说。沈经纶三年内不娶妻吗? 听到连续的“吱呀”两声,陆大婶回头看去,就见耳房的门已经严严实实关上。她猫着腰行至窗下,耳朵紧贴墙壁,只听何欢怒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就是因为这件事,你才被表姐夫赶走,不得不回到姨母身边。” “表小姐,话可不能乱说,奴婢只是暂时回来伺候太太和少爷。” “是吗?”何欢冷笑一声,“你被赶走,难道不是因为你顶撞了表姐夫吗?难道你不知道,表姐夫已经与林二老爷定下婚约,三年后迎娶林二小姐吗?难道你不知道,过了表姐夫的斋七,林沈两家就会立下婚书吗?” 陆大婶听到这,只觉得一阵激动,续而又心生愤懑,不由地想:原来二房已经达到目的,这才对我不理不睬。她侧耳聆听,未听到紫兰的反驳,心中更是笃定。 正当她转身准备离开,盘算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忽听紫兰恨恨地说:“表小姐,二小姐能不能成为沈大奶奶,还是未知之数呢!太太说了,大爷娶任何人都可以,唯独二小姐不行。太太就算拼了命,也不会同意的。” 这话听在陆大婶耳中犹如醍醐灌顶,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疾步而去。 何欢与紫兰听到轻微的脚步声,对视一眼。紫兰压着声音,担忧地说:“大爷会不会真如表小姐所言,在三年后迎娶二小姐?”话毕,她的眼中掠过一抹懊恼。她与何欢不过是暂时的合作关系,她怎么会脱口而出,对她说出自己的忧虑? 何欢并未察觉紫兰的懊恼,她只是笃定地说:“你放心,沈大爷绝不会迎娶林二小姐。”沈经纶既然设计林梦言当众出丑,就没有娶她之心,只是沈经纶一直在说“三年”,她隐约觉得,他不会凭白无故设定这个年限,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可她怎么想都不明白。 因魏氏也在青松观,晚饭时分,何欢折回了她的住处,却得知魏氏狠狠责罚了张婶,声称身体不适,已经躺下了。何欢独自在房内用了晚膳,又替自己泡了一杯茶,坐在窗口欣赏暮色中的初夏景致。 她没有回城,并非因为陆大婶,也不是完全因为魏氏。谢三向她承诺,无论林谷青一家涉入何事,他都会把她的母亲和弟弟摘出来,但她总觉得不安。不是她不相信谢三的人品,而是她看得出,谢三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林梦言,他一定在图谋其他。 另一厢,魏氏得知何欢已然住下,用过晚膳却仍旧不搭理自己,一颗心不由地更加忐忑。她忧虑着蓟州城的种种,一会儿担心官府查出些什么,一会儿又害怕何柏海出尔反尔。正在她坐立难安之际,忽听院外传来喧哗之声。她打开窗户向外看去,就见一辆马车在院门外一闪而过。 “这么晚了,是谁来了?”她扬声询问,外面却是静悄悄一片。她这才想起,她罚张婶思过去了,哪里还有人伺候她。张伯张婶一向忠心于她,如今却已倒戈何欢。顿时,她悲从心生。 ps: 这本不是严格意义的宅斗文,所以下一章就会搞定陆大婶。搞定陆大婶并不是为了除去她,而是为了给出揭示真相的线索。其实我真的是很厚道的作者,如果我不厚道,就不会写林捕头杀人那一幕。今天有第二更的,不过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上课,晚上还要去看戏,第二更一定会很晚很晚,抱歉。.。 第75章 诓骗 魏氏在房里悲春伤秋之际,大韩氏正不冷不热地看着眼前满脸堆笑的婆子。她认得此人,她夫家姓牛,人称牛婆婆,家里有两个儿子,本来在吴氏跟前也算说得上话。后来,她的儿子欠下赌债,债主闹到林谷青跟前,他们一家至此受了冷落。 三年多前,女儿曾对她说过,牛氏一家贪财,若是要扳倒二房,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收买他们,但不能轻信。其后林家的商船再次被海盗打劫,此事便不了了之了。这两年牛婆婆一家在二房混得如何,大韩氏并不知晓。 牛婆婆在林家沉沉浮浮一辈子,自然看到了大韩氏的冷脸。她笑着说:“大太太,太太也是看到天气一天天热了,这才吩咐下人收拾了几件您和二少爷的衣裳,命奴婢赶紧给您送来。” “有劳了,替我谢谢二弟妹。”大韩氏淡淡地回了一句,对着一旁的陆大婶说:“你送送她吧。”说罢,她端起了茶碗。 “大太太,是奴婢糊涂,走得晚了,这会儿城门已经关了,奴婢恐怕回不去了,不知今晚能否叨扰大太太一晚上?您随便赐一条凳子就成。” 从始至终,林诺言一直全身戒备看着牛婆婆。听到她说,她想要留下,他立马扬声说:“既然牛婆婆说,只需要一条凳子就能休息,我看送您上山的车子,可比凳子舒服多了……” “诺言,不得无礼。”大韩氏呵斥儿子,命陆大婶出去安排,又交代她,明日一早直接送牛婆婆回城,不用特意禀告她。 陆大婶见大韩氏并没有提及跟随牛婆婆的车子一起回城,她对牛婆婆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与她一前一后迈出屋子。 屋子外,牛婆婆见四下无人,低声说:“二太太吩咐。从今往后,陆大婶只需好好伺候大太太,其他的事不用理会。” 陆大婶怔了一下,深深看了牛婆婆一眼。大韩氏或许不清楚,但她心知肚明,牛婆婆早就失宠,吴氏怎么会派她传话? 牛婆婆也不辩驳,只是冷冷看着陆大婶,低声说:“陆大婶是大太太的陪房,还是不要期盼二太太对你另眼相看的好。”说完这话。她举步往前走。大声吆喝院子里的小丫鬟替她找一间干净的屋子。 陆大婶被牛婆婆暗示自己是“背主的奴婢”。她气得脸色发青,又见牛婆婆吆五喝六,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这些日子。紫兰和林诺言对她的提防排挤,她心知肚明。若牛婆婆果真是吴氏派来传话的人,她恐怕不止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可能两头落不着好。 怎么办? 回到房间,陆大婶心急如焚。当初吴氏找上她,是希望她在大韩氏身边做个内应,让林梦言顺利嫁入沈家。 陆大婶心知,吴氏找上她,全因沈经纶把刚出生的儿子取名“念曦”。足以证明他有多在乎林曦言。所谓爱屋及乌,吴氏生怕大韩氏有什么激烈的举动,影响沈经纶的决定,这才收买她。 如今,何欢证实。林梦言即将嫁给沈经纶已经尘埃落定,紫兰因此事顶撞沈经纶,被沈经纶赶走,而牛婆婆又是这样的态度,分明是吴氏想要过河拆桥! “是了,是了!”陆大婶连连点头,自言自语:“怪不得这些天我什么消息都得不到。说什么天气热了,送衣裳过来,分明是派人警告我闭紧嘴巴,自认倒霉。” 陆大婶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心里顿时火急火燎的。若是在以前,她必然会选择打落牙齿活血吞,咽下这口气,毕竟大韩氏很信任她。可如今,何欢、林诺言和紫兰等人不依不饶针对她,大韩氏向来耳根子软,说不定哪天就被他们说动了。 “不行,我为二房做了那么多事,把大房的人都得罪透了,不能就这么算了!”陆大婶“吱呀”一声拉开房门,躲躲闪闪朝牛婆婆的房间走去。 另一厢,牛婆婆在房间内也是忐忑难安。她压根不是吴氏派来的,而是张伯雇车子送她出城,再由白芍教了她一番说辞,让她前来诓骗陆大婶的。 几天前,她那不争气的儿子,不知道怎么的,竟然又去了赌坊,事情凑巧被林谷青发现,他们全家都被无情地赶出了林家。 就在他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一个年轻后生对她说,只要她在沈家散播几句话,立马给她一百两酬金。她看到那小子嘴上无毛,又是小厮的打扮,还以为他不靠谱,可是当她把林梦言骗去《翠竹轩》后,他二话没说给了她一百俩银票。 事后,儿子对他说,就是这小子故意引他去赌坊。事实到底如何,她已经不在乎了,一百两银子,他们在林家做奴做婢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 本来,他们一家明日就要出城去了,回乡下买田买屋过好日子,结果下午的时候,那小子又来了,说是只要她诓出陆大婶的真面目,再给她一百两银子。陆大婶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依仗大韩氏信任她的同时,又想攀高枝,她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这买卖她当仁不让! 当下,听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牛婆婆回头看去,就见陆大婶怒容满面站在房门口。 牛婆婆走回桌前,面对房门坐下,尖声说:“陆大婶,我特意走这一遭,刚才的话说得还不清楚吗?” “你说得很清楚,不过我为了二太太,把太太身边的人全都得罪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太太让你得罪大太太身边的人了吗?太太吩咐你做的事,你做成了几件?”牛婆婆毫不掩饰脸上的鄙夷,眼角的余光悄然瞥一眼窗外。 门外,自陆大婶回到自己的房间,紫兰便一直约束着院中的下人。待到陆大婶推开牛婆婆的房门,她急忙命自己的心腹小丫鬟通知何欢,自己则守在牛婆婆屋外。 见何欢拉来了大韩氏,身后还跟着林诺言,她赶忙行礼,低头后退几步,让出了窗下的位置。 大韩氏不明所以。十分不悦何欢把她拉来下人的屋子。她正要斥责她,就听牛婆婆在屋内说:“陆大婶,俗话说无功不受禄,我好心劝你一句,以后你还是安安分分跟着大太太,大家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韩氏一下呆住了,诧异地扫视众人,就见紫兰已经不见踪影,而何欢低头立在自己跟前,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回头朝儿子看去。他的脸上并无诧异之色。只是抿嘴盯着房门。 大韩氏尚未消化牛婆婆的那句话。就听陆大婶软声说:“牛婆婆,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良禽择木而栖。我们做奴才的。虽说忠心是第一位,但也要跟对主子,您说是不是?” 一听这话,大韩氏气得浑身颤抖。她想上前推开房门,好好问一问陆大婶,她到底哪里对不住她,却见何欢挡在她身前,对着她微微摇头。大韩氏气急,伸手推她。被儿子拉住了手腕。她一下红了眼眶,狠狠瞪着房门。 房内间,牛婆婆把窗上的人影看得分明。她有心引着陆大婶交待过去,遂缓和了语气,摇头道:“陆大婶。不瞒你说,虽然二太太早就知道你是能干的……” “我知道,当初我不该一口回绝二太太。那时候大小姐刚刚怀上身孕,虽说正是流产的好时机,可大小姐身边不止一个紫兰,还有沈家的丫鬟婆子,再加上沈大爷寸步不离大小姐,我怎么可能有机会下手?” 这话一出口,不要说是门外的大韩氏、何欢等人,就是牛婆婆也吓了一跳。沈经纶是沈氏族长,子嗣是极为重要的。整个林家都需要林曦言生下沈经纶的嫡长子,巩固林沈两家的关系,吴氏为何意图令林曦言流产?难道林梦言年过十六尚未定亲,林谷青夫妇一点都不着急,全因他们早就打算让亲生女儿继嫁沈经纶? 陆大婶把牛婆婆的惊讶看成怀疑,急巴巴说:“牛婆婆,你知道的,大小姐一向不是好糊弄的主,就算没有沈大爷护着,任谁都没有机会动她的肚子,所以这事真怨不得我……” “你放心,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道理,二太太一向很明白。再说,别说是你,就算是二太太,二小姐,全都吃过大小姐的亏,以前的事二太太并没有怪你。不过——”牛婆婆话锋一转,摇头道:“如今大小姐已经不在了,二少爷年幼,大太太一向对你言听计从,可你自己看看,你都办了些什么事儿!” “牛婆婆,这事就更怨不得我了。你不知道,现在这院子,屋前屋后都是沈大爷派来的下人,我就算想给二太太送口信,也得能够送出去才行啊!” 听到这,大韩氏再也忍不住了,“嘭”一声推开房门,大步走向陆大婶,拼尽全力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得陆大婶一连后退了七八步。 这一刻,大韩氏已经无法用任何词汇描述自己的心情。她只觉得自己浑身冰冷,想要怒骂吃里扒外的陆大婶,却说不出一个字。她双手撑着桌子,才能勉强站稳身子。 陆大婶在措不及防之下挨了一巴掌,已经完全懵了。她眼睁睁看着牛婆婆走向大韩氏等人,依次向他们行礼,嘴里说着:“大太太,二少爷,表小姐,奴婢幸不辱命……” “你设计我!”陆大婶大叫,挥舞着双手就想扑上去揪她的头发,又见立在桌前的大韩氏,她的动作戛然而止,“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一步步跪着上前,抓住大韩氏的衣襟哀求:“太太,是她设计诬陷奴婢,是她——不对,是表小姐,她一心想嫁姑爷,是她想离间我们主仆的关系……” 大韩氏重重一脚揣在陆大婶的肩膀上。她依旧说不出话,只能用双手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裳,急促地喘息。 何欢和林诺言急忙上前搀扶大韩氏,轻抚她的胸口为她顺气。何欢见母亲脸色煞白,已经哭不出眼泪,又是心疼又是后悔。父亲临出洋前要她好好照顾母亲,这是父亲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以为自己能够代替父亲,照顾母亲一辈子,哪知道造化弄人。 若是她预知自己会难产,定然一早狠下心肠,让母亲认清楚陆大婶的真面目。从前,她一直认为陆大婶就是一只会叫的狗,今日她才知道,她是一只黑心的白眼狼。她并不认为自己有多聪明,但她一向自诩为把人心看得透彻,到头来她还是看错了。 “姨母,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您生气。”何欢低声劝说。 大韩氏一把推开何欢,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双目死死瞪着陆大婶,几乎快喷出火来了。 陆大婶自小服侍大韩氏,但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她。她心中骇然,急忙双膝并拢跪在她面前,“嘭嘭嘭”不停磕头,嘴里反复重申,她是冤枉的,是被陷害的。很快,她的额头肿了一个大包,她知道大韩氏一向心软,她没有缓下动作,反而更用力地磕头,任由大包破皮,鲜血顺着眉心淌下。 大韩氏依旧只是瞪着陆大婶,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何欢察觉不对劲,忽然间觉得害怕。她紧紧攥住大韩氏的手,半跪在她脚步,抬头看着她说:“姨母,您说句话啊,这种狗奴才,不值得您气坏了身体。” 林诺言跟着也跪下了,用力摇晃大韩氏的手臂,哀求她看自己一眼。 大韩氏仿佛压根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她甩开他们的手,踉跄着站起身,慢慢挪动脚步移向依旧不断磕头的陆大婶。 “姨母,您醒一醒!”何欢拽住大韩氏的手腕。 大韩氏没有回头,只是一根一根掰开何欢的手指。何欢哪里敢放手,又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大韩氏再次掰开她的手指。 如此反复了三次,大韩氏突然“咚”一声摔坐在地上,捶着胸口,声嘶力竭地哭叫:“曦言,曦言,我的女儿,我为什么不信你的话,我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居然信这个老东西!你回来,回来母亲身边,以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再也不会听信了别人的谗言,反过来埋怨你……” ps: 我是秀恩爱君:今天傍晚,为了出去玩,吱吱呜呜挂了母上电话,关机,然后在外面吃了饭,看了话剧。从剧场出来的时候,发现母上给某人打了三个电话。某人很平静地回拨,只说很快就回去了。回家的路上,我吓得瑟瑟发抖,已经准备被母上骂得狗血淋头,可是打开大门,某人面不改色地对母上说,我只是迫于无奈陪他出去应酬。瞬间好感动,呜呜。.。 第76章 贱人的逻辑 亲耳证实陆大婶的背叛,大韩氏悔得肠子都青了,哭得肝肠寸断。女儿生前多次提醒她,不可尽信陆大婶,可是她呢?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女儿虽然对她好,儿子也聪明听话,可这个世上,能够与她说说知心话的人,只剩下陆大婶。 她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居然信一个贱婢,她真是有眼无珠! 何欢见母亲哭得伤心,心中亦是难过。她想上前劝慰母亲,但还是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只是眼睁睁看着弟弟强忍眼泪,替他们的母亲擦拭泪痕。 陆大婶见状,心知自己大势已去,心中又惧又怕。她一边磕头,一边思量应对,与一家人的安危相比,额头的伤口,脸颊的疼痛已经变得微不足道。 “太太!”陆大婶哭着上前,双手抓着大韩氏的裙摆,哀声认错:“奴婢知道错了,是奴婢辜负了太太,奴婢只是一时糊涂。”说罢,她复又对着大韩氏磕头,脸颊几乎贴上了大韩氏的绣花鞋。 何欢拭去眼角的泪花,冷眼看着陆大婶,转头对大韩氏说:“姨母,您认清了此人的真面目,表姐在天之灵只会觉得高兴。” 大韩氏哪里听得进去何欢的劝说,只是一味沉浸在懊恼中。何欢看着她,只能暗暗叹息,目光落在了林诺言身上。软弱的母亲,年仅十岁的弟弟,她应该怎么做? “太太,奴婢罪不可恕,死不足惜,请给奴婢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陆大婶再次哀求,跪着上前,欲抓住大韩氏的衣襟。 “滚开!”林诺言重重推开陆大婶,护在大韩氏身前,用自己小小的身体阻隔了她们。 “少爷,奴婢一辈子跟随太太,奴婢只是一时糊涂。”陆大婶对着林诺言磕头。 “你说。你只是一时糊涂,大姐怀上身孕是十个月前的事了,你这所谓的‘一时’,可够久的!” “少爷,那时候奴婢并没有答应二太太,奴婢一口就回绝了。太太经常告诫奴婢,做人处世都应该与人为善,奴婢日日谨记太太的教诲,怎么可能做出丧尽天良的事,尤其对象还是大小姐。是太太最疼爱的大小姐。”她对着林诺言叩首。信誓旦旦地说:“少爷。奴婢对太太的忠心,日月可鉴!” “忠心?你既然忠心,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将此事禀告母亲?”林诺言虽然尽量装出大人的口吻,但声音难掩稚气。何欢在一旁看着。既有欣慰,又觉心酸。 面对林诺言的质问,陆大婶表情一窒。那时候她自然不敢答应二房,一来,她不敢在林曦言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二来,林曦言是沈大奶奶,整个林家都得巴结着沈经纶,就算明知林曦言不喜欢她,她也不可能舍了大房就二房。至于她为何没有捅出这件事。就好像她在冥冥中早就意识到,应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当下,这些话自然不能对林诺言说,她只能重重磕一个头,哀声解释:“少爷。那时候二太太派人暗示奴婢的那番话,说得极为隐晦,奴婢无凭无据……就算奴婢告之太太,二太太也完全可以推说,是奴婢听错了,甚至反诬奴婢挑拨太太和二太太的妯娌关系。” “那你觉得,自己有没有听错呢?”林诺言询问。 “没有,奴婢没有听错,奴婢才会一口回绝。” “既然你没有听错,就是知道有人意图谋害大姐,难道你不担心大姐吗?”林诺言喝问,又怒道:“这样的你,居然说得出‘忠心’二字!” 陆大婶再一次呆住了,她急道:“太太,奴婢从没有害人之心,奴婢一直谨记您的教诲!”说罢又转身对着大韩氏磕头。 林诺言再次挡在母亲身前。 “诺言。”大韩氏哽咽着低唤一声。她擦干眼泪,说道:“扶我起来。” 何欢急忙弯腰,与林诺言一起扶起大韩氏。陆大婶随着大韩氏的动作,转身再次对她磕头,誓言从没有背叛大房,从没有害过任何人。先前她只是一时糊涂,才想着去二房手下当差,她已经知道错了云云。 大韩氏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只觉得全身发软,双手止不住颤抖。她深吸几口气止住眼泪,低头注视蓬头垢面的陆大婶,只见她的额头青紫一片,一条血痕顺着眉心滑过鼻子,在她的鼻翼凝结。 林诺言生怕大韩氏又会心软,急促地说:“母亲,您刚刚亲耳听到,她对牛婆婆说,她没有把事儿办成,只因院前院后都是大姐夫派来的下人。” 陆大婶急忙回忆自己对牛婆婆说过的话,慌慌张张辩解:“少爷,二太太并没有让奴婢做什么,即便奴婢想去二太太手下当差,奴婢也一直牢牢记着太太的教诲,绝不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何欢看得分明,陆大婶口口声声知错,但她的眼珠子一直左右乱转,她一直在思量应对之策,哪里是知错。她想开口,但还是忍住了,只是默然站在一旁。 林诺言急切地看着大韩氏。大韩氏拍了拍他的手,无力地说:“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什么想去投奔二房?” “母亲!”林诺言疾呼。 “诺言,你和你表姐去外面等着。” “母亲!”林诺言急了,“大姐在世的时候就说过……” “诺言!”大韩氏喝止儿子。 何欢的心中掠过一阵失望,可是看到大韩氏脸色微沉,表情坚定,她稍一犹豫,行礼告退,拉着林诺言离开。紫兰和牛婆婆早前就已经避出去。何欢行至门口,深深看一眼大韩氏及跪在大韩氏脚边的陆大婶,顺手关上了门房。 幽暗的烛火下,陆大婶低着头,心中暗喜。她自小跟着大韩氏,素知她心软又没主见。这会儿林诺言与何欢虽然欲置她于死地,但只要说动了大韩氏,他们一家必定能全身而退。 大韩氏看着陆大婶,表情晦涩不明。她失望地说:“在我心中,我们早已不是一般的主仆,我们一向情同姐妹,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让你决心背弃我?” 这话正中陆大婶下怀,她恭敬地磕了一个头,哀声说:“太太,奴婢自七岁就伺候您,至今已经三十多年。在奴婢心中,您不仅仅是主子,您就是奴婢的一切。奴婢一直觉得,奴婢这辈子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奴婢对大小姐和二少爷也是忠心不二……” “既是如此,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投奔二房?” “太太,奴婢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陆大婶“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哽咽低述:“太太也是知道的,奴婢一向不得大小姐喜爱。奴婢不是埋怨大小姐,就像太太说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讲的是缘分,可能是奴婢的八字与大小姐不合……” “曦言已经不在了,你说这话,有意思吗?” “太太!”陆大婶又磕了一个头,哀诉:“正因为大小姐不在了,奴婢才痛定思痛,决意离开太太。”她擦了擦眼角,继续说道:“大小姐自小不喜欢奴婢,这些年,太太一直十分为难,有时甚至让太太对大小姐生出不快。为此,奴婢甚为内疚。可即便如此,奴婢依旧一心一意伺候太太,不舍得离开太太。如今,大小姐不在了,太太伤心之余,还要时时刻刻在二少爷面前维护奴婢,奴婢实在不忍心看到太太再为奴婢心力交瘁,奴婢只能选择离开,求太太成全!” “你的意思,因为诺言不喜欢你,你才决定离开我?”大韩氏一字一句问。 “太太,”陆大婶满脸泪水,哽咽地自责:“是奴婢的八字不好,大小姐和二少爷才会不喜奴婢,要怪只能怪奴婢没福分伺候太太。”她哭得愈加伤心,语焉不详地说:“事到如今,奴婢只希望来生能够做牛做马,一辈子伺候太太。” “啪!”大韩氏一巴掌打在陆大婶脸上。她嘴唇发白,双手微微颤抖,痛心地说:“我真的看错你了,我为什么不听曦言的劝,留你至今?十年前,我就应该成全你,让你们一家跟着大哥回韩家。” 门外,何欢听到这话,眼眶一下子红了。。.。 第77章 认清 十岁之前,林曦言也是不知忧虑为何物的天真小女孩。那一年的冬天,父亲的死让她在一夜间长大。 何欢犹记得,当年,身为林曦言的她,为防林谷青一家对刚出生的弟弟下毒手,她冒着大雪,连夜请来舅父。之后的几天,她注意到陆大婶对舅父的刻意讨好。她立马提醒母亲,陆大婶并不是可以共患难的人,结果却被母亲斥责疑神疑鬼。 这些年,她一直以为母亲已经忘记那件事了,此刻听她再次提及,一时间五味陈杂。 大韩氏想起那件事,也是心情复杂。见陆大婶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她哑声说:“你刚才的话是在告诉我,因为诺言不喜欢你,所以你明知二房曾有谋害曦言之心,仍旧选择投靠他们,是不是?” “不是的,太太,不是的!”陆大婶连连摇头。 大韩氏闭上眼睛,一字一句说:“你老实告诉我,十年前,你是不是很想随大哥回韩家?” “不是的,没有,奴婢对太太是一心一意的。”陆大婶疾呼。 “若是你对我还有一丝主仆之情,就对我说实话,兴许我还能饶过你的家人。” 陆大婶闻言,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许久,她复又跪直身体,低着头说:“太太,奴婢从小服侍您,从前的时候,奴婢一直对您一心一意……” “从前?你这是在暗示,是曦言逼着你投奔二房的?”大韩氏彻底绝望了,也认清了陆大婶的真性情。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陆大婶的声音渐渐弱了。她心知自己大势已去,在绝望之中又忽生一股无畏的勇气。她挺直脊梁,端端正正跪在地上,大声说:“太太,奴婢跟着您也有三十年了。这三十年,奴婢自认没有一刻懈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天奴婢或许做错了,可凡事有因才有果。事到如今。奴婢什么都不求,只求您让奴婢一家子赎身吧!” 听到这话,大韩氏气得想笑。今日的一桩桩事,全都印证了女儿生前对她说过的话,以前的她被鬼迷了心窍,才会一心一意信任她。她没有理睬陆大婶,扬声对说:“诺言,让你大姐夫的人,把他们一家送去官府吧。” 林诺言尚未推门而入,陆大婶尖叫:“太太。奴婢伺候了你三十年。你不能这样对奴婢!” “你背主在先。我为何不能送你去衙门?”大韩氏背过身,不愿再看陆大婶。 陆大婶瞪着大韩氏的背影,犹如穷巷的恶狗。她意有所指地嚷嚷:“太太,咱们主仆一场。好聚好散。真要上了公堂,奴婢可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大韩氏的心一阵冰凉。 陆大婶没有回答,嘴角扯起一抹难看的笑。 何欢跟着林诺言踏入屋子,暗暗摇头。她的母亲太过善良,事到如今仍旧狠不下心,不忍亲手处置他们,选了一个最糟糕的处理方法。可陆大婶偏偏还不知好歹,真是想不成全她都不行。 何欢刚想开口,林诺言抢先道:“母亲。您无须与她多言。再说,今日时辰晚了,已经没办法回城,不如先堵上她的嘴……” 陆大婶猛地站起身,狞笑着说:“太太。别怪奴婢没提醒您,大小姐如何才能嫁给沈大爷,奴婢知道得一清二楚……” “紫兰姐姐,把她带出去!” 林诺言的话音刚落,紫兰带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进屋,一把捆住陆大婶。陆大婶还想叫嚣,她才张嘴,嘴里就被塞入了一团白布。 大韩氏坐在椅子上,失神地看着这一幕,满脑子都是女儿曾经对她的劝诫。她转头看看一脸稚气的儿子,眼泪瞬时涌上了眼眶,嘴里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错,我不配为人母亲……不能让她上公堂,败坏你大姐的名声……” “姨母,陆大婶的确不能上公堂,不过不是为了表姐的名声。事实上,她若是敢在公堂上说表姐的半句不是,吕大人第一个不饶她。表姐早已不是林家的大小姐,她是已故的沈家大奶奶,是沈大爷的亡妻,是沈家大少爷的生母。” 不同于大韩氏的茫然,林诺言戒备又疑惑地看着何欢。他的心情很复杂,因为他终于明白,何欢做那么多事,压根不是为了惩治陆大婶,而是为了让他的母亲看清事实。 何欢对着林诺言笑了笑,这才对大韩氏说:“姨母或许觉得,上了公堂便能揭穿林家二老爷、二太太的真面目,事实上,陆大婶刚才所言,全都空口无凭。在外人看来,陆大婶是姨母的陪嫁,二太太大可以说,是您指使下人诬陷她。除此之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旦大房与二房公然撕破脸,接下去怎么办?林老太爷瘫痪在床,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林家的生意,公中的产业,姨母知道多少?表弟只有十岁,若是分家,面对的就不是林二老爷一家,而是整个蓟州林氏家族……” 第一次,何欢把林家大房必须面对的现实,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大韩氏和林诺言面前。以前,她总以为自己能够等到弟弟长大,她虽是出嫁的女儿,但只要她是沈家大奶奶,就有能力护着弱母幼弟。如今她才懂得,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何欢与大韩氏、林诺言整整说了一个多时辰,才留下林诺言安慰大韩氏,一个人走出房间。院子内,紫兰早已等着她了。 “表小姐。”紫兰对着何欢行礼。她感激何欢,但还是不得不问:“您是如何收买牛婆婆的?” “这个你不用管。”何欢苦笑。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谢三收买的林家下人是牛婆婆。今日她又欠谢三一个人情。她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城内的情况如何了。” 紫兰呆呆地看着何欢的侧脸。恍惚中,她觉得最近这段日子,表小姐的言行举止很像自家小姐。片刻,她失笑,暗忖:小姐和表小姐长得一点都不像,我怎么会把她们混淆? 半响儿,何欢对紫兰说:“前几天发生了不少事情,林家二小姐不可能嫁给沈大爷。俗话说。狗急跳墙,以后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表姐夫在这个时候把你留在姨母和表弟身边,也算歪打正着。”说到这,何欢怔了一下,不由自主思量:难道他早就预料到今日,所以借故把紫兰遣回来? “表小姐,您为什么做这么多事?”紫兰目光灼灼看着何欢。 何欢回头笑道:“你应该知道,表姐夫从来说一不二,他既然说了。三年内不娶妻。我就不是你的敌人。至少三年内不是。” “但奴婢还是不明白。” 何欢沉下脸反问:“你会对表姐说这样的话吗?你与其时时刻刻提防着我,还不如想想,明日怎么安慰姨母;回城之后,如何协助姨母在下人面前立威。”说完这话。她径直走向关押陆大婶的房间。 柴房内,陆大婶又是怨恨,又是恐惧。她见识过林曦言的无情,所以林曦言在世的时候,她一口拒绝了吴氏的收买。可就在刚才,她从何欢脸上看到了曾经属于林曦言的表情,她和紫兰是那么配合默契,仿佛—— 陆大婶打了一个激灵。十年前,她亲眼看到年仅十岁的林曦言站在雪地里。借舅父韩琦之手,当着吴氏的面,把吴氏的心腹打了二十板子。那时候,林曦言的头顶还不及吴氏的肩膀,但她当众对吴氏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不管多有脸面的下人,做错了事就得认罚。若是再有人无端靠近她弟弟的摇篮,她押上林家嫡出大小姐的性命,请出父亲的牌位,就算闹上公祠,也要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她说那话的时候,生生把吴氏吓得后退了半步。 惶恐不安中,陆大婶听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抬头看去,就见何欢踏着月光走入屋子。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一股凉意迎面袭来。“呜呜呜。”她说不出话。 何欢回头关上房门,立在窗后审视陆大婶。许久,她一字一顿说:“没想到,你这么迫不及待。” “呜呜呜。”陆大婶急切地摇头。 “林二太太许了你什么好处?管事?还是许你的儿子去铺子当掌柜的?”何欢轻笑,“你怎么不想想,你们全家人的卖身契都在姨母手中,林二太太许了你承诺又如何,难道她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姨母生出什么意外不成?” 顿时,陆大婶像一滩烂泥,瘫软在地上,没了声息。 “陆大婶,你当差也有三十年了,如今我只问你一句,是想一个人死,还是让你的儿子陪着你一块死。” 陆大婶惊恐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何欢。 “看来你还是没有认清现实。”何欢幽幽叹一口气,“等你想明白了,我们再继续谈。”她转身欲走。 “呜呜呜。”陆大婶用力挣扎。 何欢转头看她,眼见她无力地垂下肩膀,低垂眼睑,她上前一步,拔出她嘴里的白布。 陆大婶急忙对着何欢叩首,嘴里哀求:“表小姐,是奴婢一人做错事,求您放过奴婢的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管他们到底知不知情,你若是想一人做事一人当,就好生回答我的问题。” “是,奴婢一定如实回答。” “很好。”何欢点头,“我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若是有半句谎言……”她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而问道:“其实,我最好奇的事,林二太太到底如何说服你的?” “回表小姐,二太太说,三个月之内,二小姐必定是沈大奶奶。” 何欢嗤笑,摇头道:“在我的印象中,你并非别人说什么,就会信什么的人。这样的空口白话,就能骗到你?” “回表小姐,奴婢原本也是不信的,但……”她抬头看一眼何欢,问道:“不知道表小姐有没有听过掮客冯这个名字。” 又是冯骥阳!何欢立马沉下了脸。。.。 第78章 后山 陆大婶告诉何欢,她之所以相信吴氏所言,认为林梦言必定能够嫁入沈家,全因她在无意间听到冯骥阳说,沈经纶亲自请他找一对玉佩,且必须在三个月内找到,作聘礼之用。 当天夜里,何欢在**辗转反侧。在林曦言变身何欢之前,“掮客冯”三字不过是一个名字。据她所知,过去的一年多,沈经纶或许见过冯骥阳,但最多只是一两次,毕竟沈家的生活琐事,大多由管家沈志华出面处理。 “不对!”何欢猛然坐起身。陆大婶听到冯骥阳说,沈经纶请他寻找玉佩的时间,在“林曦言”过世之后第四天。“这是绝不可能的!”她亲眼看到,那几天沈经纶一直在沈家,不可能面见冯骥阳。 何欢起身下床,推开窗户向外望去。不知何时,月亮已经被乌云遮住,外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这一刻,何欢觉得自己仿佛置身黑暗中,找不到未来的路。 想到沈经纶在 《翠竹轩》说的那些话,她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爱人就在眼前,他却认不出她。 “不行,我得把冯骥阳的事通知他。”何欢喃喃自语,低头沉吟。片刻,她又想到林梦言在客栈说的那些话。谢三收买林家二房的牛婆婆等人,轻而易举掳劫林梦言,他想要套林梦言的话,根本用不着她,可他却大费周章找上她。 何欢越想越糊涂,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把这些事全都告诉沈经纶。她感激谢三是一回事,能不能信任他是另外一回事。 第二天一早,东方刚刚翻白,何欢便起床了。眼见天空阴沉沉的,何欢循着昨日走过的石径往后山走去。果不其然,她在大树下看到了林诺言,他正拿着木棍子左戳右刺,动作杂乱无章。却又那么专注认真。 “表弟!”何欢迎上前,“你起得这么早啊。” 林诺言回头看她,唤了一声“表姐”,表情复杂。 何欢忍着笑,轻轻点头。她看到他的额头亮晶晶的,鼻尖满是汗水。她下意识想替他拭汗,最终还是忍住了动作,转头朝一旁的围墙看去,问道:“青松观的师傅,就是在那里练武吗?” 林诺言疑惑地看着何欢。不答反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紫兰没对你说吗?你大姐夫一向说一不二。他不会在三年内娶妻。暂时我们不是敌人。” “那又如何?大姐说你不是好人。你就不是。不要以为你帮了我们,我就会改变看法。昨天的事,最多……最多我给你银子!” 何欢失笑。 “你笑什么?”林诺言愈加气恼。事实上,与其说他气恼何欢。不如说,他正在生自己的气。他明明不断提醒自己,小心提防这位表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越来越喜欢她了,特别是紫兰把昨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解释给他听之后。另外,昨晚她一一历数他和母亲必须面对的现实时,他甚至有些崇拜她。 “我和母亲绝不会喜欢你的!”林诺言强调。 “我知道。”何欢从善如流地点头。转而道:“用过早膳我就下山去了,姨母的心情好些了吗?” 林诺言失望地“嗯”一声。突然间,他扔下手中的棍子,“蹭蹭蹭’爬上树。 何欢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吓白了脸。急道:“你小心些,快下来!” “你不要像大姐一样瞎担心,我可会爬树了!”林诺言高声回答,红扑扑的小脸漾起笑容,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何欢从不知道,弟弟还有这么活泼的一面。她双手绞着手中的帕子,担心地责备:“你快下来,好端端的,爬上去干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师傅们是不是在练武吗?”他抬头张望,嘴里补充道:“我只是想还你人情。大姐总是说,做人要恩怨分明,是恩情一定要还,是仇怨也不能忘记。” “你先下来再说。”何欢焦急地冲林诺言招手。看到弟弟整个人坐在摇摇晃晃的枝桠上,她的心快跳出嗓子口了。 林诺言冲她摆摆手,做了一个“我没事”的手势。透过浓密的树叶,他朝围墙的另一边看去,只见一大块方方正正的空地上,道士们身穿道袍,动作整齐划一,姿势优美,缎带飘飘,仿佛仙人们正在跳舞一般。 “师傅们今天没有拿棍子,正在练拳呢,真好看!”林诺言由衷地感慨,“他们的动作一模一样,一定练了很久,才能这么有默契。” “你别乱晃!”何欢紧张地疾呼。 林诺言低头冲何欢做了一个鬼脸,故意伸直双手,做出展翅高飞的动作。 “林诺言,你信不信,你下来我就揍你!” “那我就不下去了!” 话音刚落,何欢和林诺言同时怔住了。何欢不得不承认,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弟弟正是顽皮好动的年纪,是她生生扼杀了弟弟的天性吗? 至于林诺言,他正懊恼,不该对“敌人”这么友善。他慌忙收敛笑容,再次抬头看去,大声说:“我不知道师傅们练的什么拳,他们大概有……1,2,3……”他一个个数着,“一共有三十个师傅,每个人都练得很认真呢!”他停顿了一下,又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没有了,你快下来!”说完这话,何欢才察觉不对劲。据她所知,青松观虽有上百年的历史,即便沈经纶捐钱修葺过,但它一直只是个小道观。沈经纶喜欢这里,就是因为清净。观里的老少道士加起来也不足三十人。她对林诺言急道:“你再仔细看看,他们大约什么年纪?” “年纪?”林诺言眯起眼睛,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去,摇着头说:“他们都没有胡子,应该和大姐夫差不多年纪吧?”(古代男人一般三十岁开始蓄胡子。) 何欢点点头,招呼林诺言下树。 回去的路上,林诺言故意走在何欢身后,看着她若有所思的背影。忽然间,他对着何欢说:“反正,昨天的事,谢谢你。只要你不嫁给大姐夫,你就一直是我的表姐。”说罢,不待何欢反应过来,他一溜烟跑了。 ps: 看起来明天才能接上存稿,所以今天的第二更还是现写,呜呜呜,最近手残,第二更应该会很晚。如果明天接上了存稿,就能开始定时更新了。。.。 第79章 得知 何欢从后山回到魏氏暂居的小院,就见魏氏已经在屋子里等着自己。“姨奶奶。”何欢上前行礼。 “你一大早又去找你姨母了?”魏氏不悦地询问。她本想讽刺她,攀上高枝所以忘了自己姓何,不姓林,最终还是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何欢看到魏氏眉宇中的焦躁之色,其实她又何尝不忧虑。她相信,魏氏咬死不说的秘密,绝非小事。事到如今,无论她是否知道内情,都是一桩麻烦。 事实到底如何,何欢坚信,她一定会弄清楚,但魏氏如果坚持守口如瓶,一旦东窗事发,她只能将魏氏推出去。她这么做虽显得凉薄,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 想到这,何欢朝魏氏看去。事到如今,魏氏若是有脑子,就该把一切摊开来,一家人先商议着渡过难关再说。可魏氏呢?直到这一刻,她依旧像防贼一般防着她。 “你看什么?” 魏氏哼哼,不自觉地避开何欢的目光。 “姨奶奶,沈大爷一时半会儿不会上山,今日我们一同回城吧。回到城内,若是衙门传我们上堂问话……” “你又在这里危言耸听!” “这不是危言耸听,我已经命张婶替你收拾行李……” “你竟敢擅作主张!”魏氏气得老脸通红,“我好歹是你的祖母,我可以治你不孝之罪……” “那正好。”何欢打开房门,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待会儿回到城内,我们可以直接去衙门,您告我不孝也好,忤逆也罢,我们正好去公堂辩个清楚明白,横竖我不是第一次上公堂了,又有什么好怕的?” 魏氏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以前的何欢,她说一句。她就吓得不敢吭声了,怎么可能对着她摆出无赖的态度。“你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何欢只是一味笑盈盈地看着魏氏,又比了一个“请出去”的手势。魏氏正欲负气而去,就见张伯急匆匆往这边走来。她脚步略顿,张伯已经行至她们面前,匆匆行了礼,急促地说:“大小姐,昨天衙门发生大事了,冯骥阳,就是那个掮客冯。死了!” “死了?”魏氏激动地上前。脸上不由自主浮现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何欢深深看了她一眼。询问张伯:“怎么死的?”她虽不知内情,但看谢三的态度,怎么可能任由整件事变成“死无对证”? 张伯深吸一口气平复喘息,这才答道:“回大小姐。在下也是今天早上才听到消息,随即去衙门打听了一下。据说,先是林二老爷负荆请罪,带着林家一位白管事的尸体……” “白管事也死了?是林二老爷杀了他?” 张伯摇头道:“具体如何,在下也不清楚,只听衙门的人说,白管事和冯骥阳仿佛一早就认识,是莫逆之交……” 魏氏一把推开何欢,对着张伯急切地问:“你先说说冯骥阳。他是怎么死的,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回姨老太太,在下只知道,掮客冯在公堂上恼羞成怒,欲惩恶行凶。被六扇门的谢捕头一剑捅死。他在死前有没有说什么,就不得而知了。据衙门扫地的婆子说,吕县令审问掮客冯的时候,就连师爷都被赶了出来。具体的情形,大概只有在场的那几个人才知道。” 张伯说话间,何欢看到了魏氏脸上难以掩饰的喜悦。她暗暗摇头,转头问张伯:“你说六扇门的谢捕头,是哪个谢捕头?” “哪个谢捕头?”张伯一脸茫然,“衙门的人只说,是谢捕头刺杀了冯骥阳,连夜搜查了他的住处,带着他的尸体回京复命去了。” “他回京去了?”何欢错愕,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转而又问:“昨天我不是让你去酒楼找长安吗?只他一个人在?你没有见到其他人?你找上他的时候,冯骥阳死了吗?” 何欢一连四个问题,把张伯问懵了。先前他没有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现在想想,两件事差不多是同时发生的。他如实告诉何欢,他在酒楼只见到长安,也是他带着他找上牛婆婆的。 何欢低着头,在屋子内一边踱步,一边思量。冯骥阳太重要了,正当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他的时候,他突然就死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她的眉头越皱越紧。 再想想昨日谢三拦截她的那家酒楼,从那里远远可以看到沈家。谢三在监视沈经纶! 这个认知令何欢猛地抬头,焦急地问张伯:“是不是六扇门的人都回京复命去了?” 张伯摇头,不甚确定地回答:“在下去衙门打听的时候,只看到林捕头,他的脸色不太好,正吆喝着手下,去永记当铺找黄掌柜问话。至于其他人,在下没有看到。” “走,马上回城!”何欢恨不得一步飞回城内。 魏氏一听这话,一返先前的抗拒态度,点头附和:“对,现在就回城,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何欢心中烦乱,没好气地说:“姨奶奶,您不会认为,冯骥阳死了,石头巷那进宅子,内情到底如何,就会不了了之吧?你当吕县令和林捕头都是死人吗?” 魏氏闻言,脸上顿现犹疑之色。何欢没空搭理她,吩咐白芍和张婶马上把行李装上马车,自己则去向大韩氏辞别,又叮嘱了紫兰几句。想到后山住着三十个习武的道士,她的心中又升起一股隐忧,总觉得自她变身何欢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每一桩事情都显得意味深长又莫名其妙。 伴随着有节奏的马蹄声,何家的马车朝蓟州城驶去。何欢撩开车帘,任由夏初的和风温柔 拂面。慢慢的,她渐渐冷静下来,回过头思量张伯说过的那些话。 一个时辰后,当马车驶入城门,何欢当着魏氏的面吩咐:“张伯,你先把我和白芍送去沈家,再将姨奶奶送回家,最后再去三叔父家。告诉他们,姨奶奶回城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欢没有理会魏氏的叫嚣,继续对张伯说:“你告诉三叔父,明日上午请他们回老宅一趟。若是他们没空,我只能再去会一会水汀姑娘。或许,二妹的未婚夫家也很想知道水汀姑娘的来历。” 魏氏不可置信地瞪着何欢。何欢的话句句威胁,却又说得稀疏平常。她看她的眼神,不止毫无往日的惧怕恭顺,她甚至觉得,她在蔑视自己。她沉下脸呵斥:“欢丫头。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治你的不孝之罪!” “姨奶奶。我没空和你逞口舌之快。也没空和你绕弯子,我把话与你挑明了说吧,我不知道三叔父抓住了你的什么把柄,让你乖乖把两间最赚钱的铺子拱手送给他。铺子、宅子。这些只是家务事,将来,等渡过了这次的难关,我们关起门,好好地聊一聊……” 魏氏扬起右手,劈头就想朝何欢的脸颊刮去。 何欢眼明手快,抬手隔开魏氏的手臂,冷笑道:“姨奶奶,我现在要去见沈大爷。你希望我带着你的五指印去见他吗?” 魏氏的脸上又青又白,怒道:“我是一家主子,你竟敢这么与我说话?” “一家之主?若是您有一家之主的担当,前一日就不会不敢回城。你扪心自问,若是冯骥阳还活着。你敢回城吗?” “你反了不成!” “反不反的,还不好说。” “你,你,你!”魏氏一连“你”了三声,眼见着就想扑向何欢,被一直缩在角落的张婶拉住了。 白芍在车头听到车厢的动静,怯生生问:“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我正和姨奶奶聊天呢?”何欢平静地看着魏氏,一字一句说:“姨奶奶,冯骥阳在这个时候死了,才是您最应该担心的事……” “人都死了,难道他还能死而复生不成?”魏氏反诘。 何欢轻叹一口气,继续说道:“实话告诉你吧,本来我没打算在马车上,与您直话直说的。其实,想要弄清楚石头巷的宅子到底怎么回事,再简单不过。衙门有屋子的买卖记录,永记当铺付租金的时候,总有收款人,再不然,左邻右舍难道都是瞎子不成?” 何欢的话音未落,魏氏一下子跌坐在凳子上。 何欢见状,决定放胆赌一把,接着陈述:“至于三年前分家的细节,除了大伯父,其他人都活着。另外,大伯父为何被押去衙门,衙门完完整整记录着所有的经过,包括大伯父的供词……” “你以为衙门的公文,是你随随便便可以看的?”魏氏的声音虚弱无力。 何欢看着魏氏,仿佛她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她叹息道:“就算吕县令不让我看,大伯母可是苦主。退一万步,就算我们都是女流之辈,和吕大人说不上话,吕大人总要卖表姐夫一个面子,您说是不是?” 这一刻,魏氏的脸颊苍白如纸,她一时不知道何欢是不是吓唬她,明明三房不是这么对她说的。 何欢转头朝外望去,就见马车已经往沈家方向驶去。她扬声命令:“停车!” 待马车挺稳,何欢在白芍的搀扶下下车,对着众人说:“这儿离表姐夫家不远,我自己走过去。白芍,你回家好生伺候姨奶奶。大伯母和曹姨娘已经病了几天,姨奶奶年纪大了,小心别让她们过了病气给姨奶奶。” 魏氏一把揭开车帘,怒道:“你敢软禁我?” “姨奶奶误会了,我只是命丫鬟好生伺候你。” “小姐!”白芍担心地看着何欢,“您怎么能一个人走在大街上。” “没事的,你照顾好姨奶奶就是。还有张伯——”何欢朝车头看去,吩咐道:“若是三叔父不在,刚才那些话儿,务必转告三婶娘。” 在何欢坚定的目光下,白芍爬上马车。何欢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沈经纶不止一次告诫她,为人处世不可冲动急躁。她刚才那番话,若是落在沈经纶耳中,他大概又要皱眉了。 何欢失笑,她相信沈经纶是对的,但眼下的种种事端让她措手不及,她没有时间慢慢谋划,不如索性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应对,说不定有预想不到的收获。 何欢一边思量,一边往前走。她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下车,因为这条街道就是谢三奋不顾身救她的地方。不过几天的时间,地上的斑斑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街上依旧熙熙攘攘,仿佛前几天的骇人场面压根不曾发生。 何欢站在街边,凝视整个街道,片刻又缓缓闭上眼睛,回忆整个场景。 当时,她坐在马车内,并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隐约感觉到,是沈家的马车停下之后,黑巾人突然袭击沈志华,马车随之失控,谢三追车相救。黑巾人杀害车夫,砍伤沈志华之后,复又找上他们。 “不对!” 何欢猛然睁开眼睛。黑巾人袭击马车的时候,目标是她,可是当她和谢三跳车之后,他们的目标是谢三。当时,只要黑巾人之一缠住谢三,另一人轻而易举就能杀了她,或者劫持她。 何欢心中不解,继续往前走,眼前出现了黑巾人劫持李稳婆的画面。从黑巾人袭击马车,到她和谢三跳车逃生,时间不算长,但已经足够百姓们逃散。当谢三和两名黑巾人打斗的时候,虽然有胆大的百姓远远围观,但他们全都不敢上前,黑巾人从何处挟持李稳婆? 何欢走到李稳婆被杀的地方,举目望去。目光所到之处,李稳婆可能躲在廊柱后,也可能躲在小摊贩的铺子里。当时的场面那么混乱,黑巾人是如何发现她的?她又为什么选择躲藏,而不是逃离? 何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惜黑巾人和李稳婆死了,如今,就连白管事和冯骥阳都死了,真相注定将被永远埋藏吗? 何欢叹一口气,继续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眼见沈家的大门近在咫尺,她停下脚步,往不远处的酒楼看去。 酒楼内,长安看到何欢的身影,惊叫:“三爷,果然如你所料,何大小姐去找沈大爷了。您说,沈大爷会让她进门吗?” 谢三没有回答,只是顺着长安的目光看去。隐约中,他看何欢似乎正朝他看过来。 ps: 还是没接上,哭瞎在厕所,我真是nznd,呜呜呜,还没修错别字,马上修。.。 第80章 失望 长安自小跟着谢三,惯会察言观色,眼见主子心情不好,他立马闭上了嘴巴。 谢三远远看着何欢,不得不说,他此刻的心情很微妙。是他设局,希望借何欢之口试探沈经纶的反应,可何欢如他所愿前往沈家,他又心生失望。 这几年,他行走南北,也算见过不少女子。高门贵女大多软趴趴,娇滴滴,全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市井佳人之中虽不乏爽直明朗之人,却又失了大家闺秀的韵味。他第一次遇到何欢这种,有胆子当面陷害他,又能痛快地向他认错道谢。她平日的言行举止,很明显受过严格的淑女教育,可到了危急关头,她又有勇气举刀砍杀敌人。 有时候,人的思想很奇怪。当何欢莽撞地举刀冲向黑巾人,谢三气疯了。可时过境迁,当他回过头思量那一幕,却成了他对何欢改观的转折点。 其实谢三也不明白,从小到大,为他挡刀拼命的人不在少数,为何他独独对那一幕印象深刻,或许因为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谢三收回目光,手指轻触白瓷小盏。他犹记得,他骗她饮下白水后,她的嘴唇在杯沿留下了点点朱红。女人想通过婚姻改变下半辈子无可厚非,但她应该是特别的。为何她像所有世俗女子一样,一心想嫁沈经纶? “三爷,何小姐去敲门了。”长安提醒。 谢三转头看去,就见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沈家门前。 长安偷偷瞥一眼主子的脸色,揣摩着他的心思,小声说:“三爷,谢捕头快马加鞭回京,应该用不了一个月……” “我知道他一定会回去报信,但我总不能阻止他回京复命吧?”谢三打断了长安,一径盯着何欢的背影。凭心而论,他觉得谢正辉把案子办得太草率了,什么都没查清楚。就急着结案复命。但他不是六扇门的人,不能过多干预。 “三爷,这会儿吕大人正审问永记当铺的黄掌柜,找上何家三老爷是迟早的事,何小姐那边……” “她并未对我提及何家,大概自有办法脱身,看看再说吧。”说话间,谢三站起身,立在窗户后面,眼睁睁看着何欢走入沈家大门。 沈家大门内。何欢由小丫鬟领着。走向一旁的小花厅。她的心中颇为诧异。在她敲门之前,她以为自己颇费一番口舌,才能跨入大门,没想到门子仅仅询问了她的目的。便请了她入内,同时命人回报管事。 看着院内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何欢的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紧张。《翠竹轩》内,沈经纶的话历历在耳,再次见到他,她不可能做到泰然自若。她应该用怎么样的心情面对他? 漪兰院内,沈经纶怀抱沈念曦,侧身坐在临窗的软榻上。让儿子的小脑袋紧靠自己的胸口,低头对着他说:“你母亲最喜欢坐在窗边,她喜欢明亮宽敞的地方,你是不是也喜欢亮堂堂的地方?” 沈念曦打了一个哈欠,小手握着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两下,又打了一个哈欠,扁扁嘴,一副很不耐烦的模样。 沈经纶轻轻捏住他的小手,笑道:“你这么爱睡觉,一点都不像你的母亲。她学什么都很快,就是脾气急了些……”突然间,他轻叹一口气,低头亲吻儿子的额头。 “大爷。”丝竹在门外呼唤。 沈经纶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压下眼角的泪光,扬声问:“什么事。” 丝竹与文竹一样,跟随沈经纶多年。每每主子在房中独自抱着小主子,她总是忍不住感慨大奶奶去得太早,否则这将是多么幸福的一家三口。 丝竹敛下思绪,恭敬地说:“回大爷,表小姐求见,正在外面的花厅侯着。” 沈经纶怔了一下,低头凝视儿子的小脸。儿子像极了他和林曦言,大眼睛,高鼻梁,白皙的皮肤。他用掌心轻抚儿子的脸颊,只见儿子摇头蹭了蹭他的掌心,昏昏欲睡。他小心翼翼地抱住儿子,轻轻站起身,把他放回摇篮中,依依不舍看了他一眼,这才走出房间。 奶娘们见他出来,屈膝向他行礼,随即折入房间。这几天,她们已经习惯了,沈经纶每日都会抽空与儿子独处。都说大户人家规矩多,历来都有抱孙不抱子的规矩,可沈经纶却是一有空就抱着儿子。 沈经纶见奶娘丫鬟们回屋照顾儿子了,这才问丝竹:“她有没有说,为何事找我?” 丝竹低头道:“外边传话过来,表小姐先是说,她刚刚从青松观回来,之后又说什么,她想与大爷说的事与衙门及《翠竹轩》有关。另外,表小姐是走路过来的,只有一个人,连丫鬟都没带。” “这样啊。”沈经纶的表情晦涩不明,转身走到门前,远远看着花园中的合|欢树。这些天,随着天气渐渐转暖,合|欢花开得愈加旺盛,似一团红云,又似艳丽的朝霞。 丝竹顺着沈经纶的目光看去,心中暗暗诧异。她很少看到主子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这一刻,她隐约觉得,主子似乎是想见何欢的。她低头思量。主子一向不喜应酬,更不会与年轻的未婚姑娘私下见面,他没理由与何欢见面。 短暂的沉默中,文竹急匆匆走来,对着沈经纶行了礼,回禀道:“大爷,青松观那边传来消息,昨夜表小姐帮着亲家太太惩治了陆大婶,这会儿陆大婶已经被押回林家了。” “哦?”沈经纶饶有兴趣地轻笑。 文竹小心翼翼地抬眼,用眼角的余光看一眼沈经纶,又慌忙低垂眼睑。当日,何欢在《翠竹轩》哭得那么伤心,可主子的心情似乎很好。主子从来不是那种,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人。 “除此之外呢?”沈经纶催促。 文竹回过神,赶忙答道:“表小姐已经带着魏姨奶奶回城了。对了,昨天傍晚,有一辆马车上山,据说是林家二太太派去给亲家太太送衣裳的。” 沈经纶沉吟片刻,回头吩咐文竹:“你亲自去告诉表小姐,让她稍等片刻。” ps: 一整天都在反思,为什么这本书史无前例地扑,上周强推,一万六点击,是十五本强推书中点击最差的,收藏却涨得不算差,逼得我赶忙向编编澄清,我真没刷收藏,呜呜呜。时至今日,点收比,收订比都十分诡异。可能会改书名,亲们,如果改书名,改什么好呢?不能用合|欢哦。.。 第81章 昔日的恩爱 何欢在花厅等了半盏茶时间,见丝竹与萱草相携走向自己,她更加讶异。待两人走近,得知沈经纶让她稍等片刻,她忍不住询问沈念曦的病情。 好似早已预备了说辞,丝竹脱口而出,沈念曦正在慢慢康复,明日便会随肖大夫一起去郊外的庄子调养身体云云。 何欢听到这话,不由地想到几天前,沈经纶曾经说过,他可以纳她为妾,只要她在三年内去郊外的庄子住着,不要出现在他面前碍眼。她情不自禁思量,若是她答应了,是不是表示,这三年,她可以帮着肖大夫,替儿子调养身子? 片刻,何欢急忙打散脑海之中,自己怀抱儿子的画面。一日为妾,终身是妾,像沈家这样的世族,是绝不可能把妾室扶正的,而沈经纶也不会一辈子不续娶。她不能为了三年的时间,让儿子一辈子认其他女人为母亲。她要堂堂正正回到他们父子身边。 丝竹传了话便离开了,独留萱草在屋子内伺候。何欢喝了一口她送上的茶水,问道:“沈管家的伤势如何了?” 萱草摇头道:“沈管家的伤势具体如何,奴婢不知道,大爷命他在屋子里好好养伤,遣了两个丫鬟专门照顾他。依奴婢想来,沈管家能够自己喝药了,应该就是没有大碍了。” “这就好。”何欢连连点头,“沈管家怎么说都是因我而受伤。” “表小姐快别这么说。”萱草一脸惶恐,愤愤道:“说起来,都是那些黑巾人太可恶!” 何欢点头附和,又与萱草闲聊了半个时辰。她本想不着痕迹地打探,为何沈家对她的态度比先前更客气了,结果她与萱草说了半天,她只知道沈志华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正当何欢等得快不耐烦了,丫鬟们送上了午膳。 午膳后,丝竹领着何欢穿过二门。径直往沈经纶的住处走去。何欢明知故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丝竹简单地解释:“表小姐,大爷在书房等着您。” 何欢不好再问,只觉得呼吸急促,手心冒汗。见丝竹只是一味在前面带路,她情不自禁朝四周看去。 她与沈经纶成婚后,大半的时间都在这个院子度过。沈经纶喜欢清静,这个院子除了他们,只有沈管家,文竹、丝竹、紫兰等有限的几名下人才可以踏足。他们成婚后的一年多,从来没有客人被带进来。当初。林梦言借口探望她。闯入院内。他还专门叮嘱她,家里有专门用来会客的院子。 何欢环顾四周,她的目光所到之处,每一处都是他们的身影。他们曾在树下品茗。她曾在池塘边吹|箫,他在树下看书……院中的一草一木都能证明,他们婚后的生活极为幸福恩爱。 沈经纶站在书房的窗户后,目光紧盯回廊上的何欢,她正一步步走向他。他能清楚地看到,她正环顾整个院子,她在极力掩饰情绪。他轻笑,掩上窗户,坐回桌前拿起书册。 “大爷。表小姐来了。”丝竹在门外回禀。 “进来吧。”沈经纶低声回应,并没有放下手中的书册。 丝竹推开房门,比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何欢跨入屋子,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沈经纶手中的《九州列国志》。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变回了林曦言。她正像平日一样,来书房寻他,而他正在看书,他手上拿的永远都是这本《九州列国志》。 “吱呀”一声,随着房门阖上的声音,何欢下意识回头看去,就见书房的门已经关上,门上隐约可见丝竹守在外面的身影。她回头打量四周,书桌上依旧摆着同样的文房四宝,那座憨态可掬的小和尚砚滴是她在几个月前摆上的,她嫌他的东西太过沉闷呆板。 窗口的花架上,盛开的茶花是她栽种的。他说,花草容易招虫子,她告诉他,这株茶花盛开的时候,正是他们孩子出生的日子。 何欢强压下眼中的雾气,却又在不经意间发现,墙上的画没有换过,书架上的书是她最后一次替他整理时的次序。一切的一切都没有变,除了他清瘦了不少。 “何小姐,你有急事找我。”沈经纶放下书册,平静地询问。 何欢点头,暗暗深呼吸,平复情绪。这一刻,她不敢说话,她怕颤抖的声音会出卖自己。她很想问他,为什么独独把她带到他的书房。可惜,真正的何欢不可能知道,除了林曦言,没有女人曾出现在这间书房。 “何小姐,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我让丝竹带你出去。”沈经纶复又拿起书册。 情急之下,何欢上前两步,脱口而出:“你知道青松观一共有多少道士吗?” 沈经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愣,随即诧异地抬头,目光直视何欢的眼睛。 何欢只见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盯着自己,仿佛想把自己看穿一般。她一阵心跳加速,慌忙别开视线。 “何小姐,你在这个时候找我,仅仅因为你好奇青松观有多少道士?”沈经纶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悦。 何欢深吸一口气,摇头道:“我想表姐夫已经知道,我昨日去了青松观。”她强迫自己回视沈经纶 沈经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看着何欢,仿佛在等待她的下文。 何欢懊恼自己的心慌意乱。她握紧双拳,大拇指的指甲深深掐入食指的肉中。片刻,她继续说道:“我刚刚才从青松观回来……”她的声音渐渐弱了,因为她看到沈经纶笑了。她被他笑得莫名,但他的的确确笑了,她能分辨得出,这是真心的笑容。“你笑了什么?”不知为何,她有些恼怒。 “没有。”沈经纶摇头,一本正经地问:“你很紧张吗?” “不是。”何欢否认。她不懂,什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好说话了,什么时候,他对“何欢”的态度变得这么和蔼可亲了?他不是对所有女人都冷若冰霜,避之唯恐不及吗? 我在想什么!何欢紧抿嘴唇,转头朝窗外看去。突然间。她看到窗边小几上的画轴。画轴只打开了一点点,但就凭角落的那块石头,她可以百分百肯定,那是她——不对,那是林曦言的画像,是沈经纶亲手为她画的。一时间,她的心中五味陈杂。 书桌后,沈经纶依旧只是看着何欢,许久才问:“你究竟想与我说什么?” 何欢暮然回神,正色道:“是这样的。早上的时候。我无意间看到青松观的道士在练习拳法。” 沈经纶摇头道:“不可能的。师傅们在早课前会替曦言做一场法事,我派了管事前去协助。或许是你看错了。” “我不可能看错。”何欢摇头,“他们一共三十人左右,全都穿着道袍。就在后山边上那个院子内。” “后山?”沈经纶沉吟,皱着眉头缓缓摇头,“如果我记得没错,后山并不属于青松观。”他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何欢,“你怎么会去后山?” “我……我只是偶然路过。”何欢心虚地低下头。 沈经纶明显不相信这话。沉默许久,他淡然道:“既然你只是偶然路过,就当没这回事吧。无论练武的人是不是青松观的道士,都是别人的事。” 何欢愣了一下,转念想想。又觉得这确实是沈经纶的行事作风。她说不清到底是他生性冷漠,还是十年前京城发生的种种令他心灰意冷,总之只要不涉及沈家的利益,他都是这句:只当没这回事。 沉默半响儿,何欢说道:“表姐夫。我特意对你提及这事,全因姨母和表弟正在青松观。”她用期盼的目光看着沈经纶。 沈经纶皱了皱眉头,转而道:“最迟后天上午我就会回青松观。” “你要回去青松观?”何欢愕然,续而提醒:“最近城内好似不大太平。”在她看来,他不是应该留在沈家坐镇吗? 沈经纶没有理会这话,神情仿佛在说,外面的事,与我何干?他略一思量,又道:“我从未去过青松观的后山,你在哪里看到道士们练武,能否画一张草图给我?” 何欢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白纸,习惯性往后退,欲在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不要坐那里!”沈经纶急切地阻止她,冷着脸说:“你不能坐那里。” 何欢疑惑地看他。他们身处沈经纶的小书房,这里原本只有一把椅子,后来他命人在窗边放了一张软榻,平日里她都是坐在软榻上的。 “总之……”沈经纶尴尬地别开脸,沉声说:“你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让丝竹带你出去,你画完了,让她交给我就是。他们是你的姨母和表弟,更是曦言的母亲和弟弟。” 何欢莫名其妙,转头看看身边的软榻。顷刻间,她猛然涨红了脸,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 何欢自认很了解沈经纶,可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从来不曾了解过他。人人都道他是冷清的沈大爷,几乎没有七情六欲,历来最讲规矩最重礼数,每每把沈家那些老古董噎得说不出话,可私底下,他在光天化日之下,在绮怀居吻过她,他们曾在这张软榻上…… 记起往昔的种种恩爱细节,何欢只想立马逃开,可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没说。她不着痕迹地往左移动几步,紧紧揪着手中的白纸,几乎把白纸揉成一团,再不敢注视窗边的软榻。 又是一阵沉默。沈经纶很快恢复了冷静,问道:“你还有其他的事?”他的语气明显带着逐客意味。 何欢低着头,她脸颊的红晕迟迟无法散去,只能悄然转过身,低声问:“表姐夫,你知道掮客冯这个人吗?” 沈经纶皱眉道:“你想说,石头巷的宅子?” “你已经知道了?”何欢暮然转身。 恍惚中,沈经纶有一秒钟的闪神。此刻的何欢,两颊酡红,眼泛雾气,神情中满是羞怯与不自然,却又带着莫名的专注与纯洁的茫然。这样的她与昔日的林曦言一模一样。 他尴尬地轻咳一声,点头道:“我虽然已经知道,但这是你何家的事。当日我命志华去衙门接你,仅仅因为那是岳母的要求。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我不是说石头巷的宅子,我是说冯骥阳。”何欢语气急促,“石头巷的宅子,我自己会解决的。” “你是说,谢三会帮你解决?”沈经纶的嘴角挂着一抹讥诮的笑。 “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有生气。”沈经纶别开视线,“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谢三曾奋不顾身救你,我想,石头巷的宅子,何家想脱身,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话音刚落,他惊觉自己语气中的酸味,又急忙掩饰:“志华已经告诉我,那天的事发经过,我让丝竹带你进来,其实是想对你说一声,虽说整件事的罪魁祸首是黑巾人,但确是我没有安排妥当,才让你遇险。” “表姐夫已经让肖大夫替我诊治过了,再说,就像您说,罪魁祸首是黑巾人,您完全不必觉得歉意。反倒是冯骥阳——”何欢一脸担忧,急切地说:“他在这个时候死了,表姐夫,难道您不觉得蹊跷吗?” “你是在担心,我会受牵连?”沈经纶侧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受牵连?” 何欢语塞。 “何小姐,对冯骥阳,你都知道些什么?”沈经纶正色问。 何欢心中犹豫。从谢三的言里言外,她可以肯定,六扇门追查冯骥阳已久,而谢三似乎认定,冯骥阳和沈经纶有莫大的关系。正是因为冯骥阳,谢三才假冒沈家的小厮,潜入沈家追查。 谢三和沈经纶,一个是她的救命恩人,一个是她儿子的父亲,她未来的相公,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被他们夹在中间的? 沈经纶沉着脸注视何欢。许久,他一字一句说:“或许是谢三,他有话让你转告我?” “表姐夫,您和谢捕头之间,可能只是一场误会。” “误会?”沈经纶轻笑着摇头,“你知道他是谁吗?” ps: 这章是定时的哦,所以俺不会食言而肥哦,哈哈哈,不过我昨天说的是“如果”,如果哦,所以不定时也不会肥那啥,老纸可是推理作者,哈哈哈。.。 第82章 拒绝 谢三是谁?沈经纶的问题,一下把何欢难住了。 谢三假扮地痞,假冒捕快,几乎没一句真话。当初,何家的马车被黑巾人拦截,何欢也曾怀疑,一切都是谢三自导自演。可两天前黑巾人再现,虽然整件事颇有蹊跷之处,但她相信,谢三绝非歹人。 犹豫再三,何欢对着沈经纶说:“表姐夫,请容我大胆说一句,您和谢三爷之间的症结在冯骥阳……这么说吧,有人曾亲耳听到冯骥阳说,表姐夫在表姐丧礼期间,请冯骥阳寻找一对玉佩,用来向林二小姐下聘。” 说到这,何欢抬头朝沈经纶看去,只见他目光炯炯看着自己,她分辨不出他的情绪,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慌乱,低头道:“是我多嘴了……只是冯骥阳在这个时候死了……” “你等了几个时辰,目的是什么?”沈经纶显得有些不耐烦。 何欢微微一怔。她的目的是什么?她都没有弄清楚,谢三是不是回京复命去了,为何冒冒然找上沈经纶?她又冲动了吗? 她定了定神,低头说:“表姐夫,六扇门的捕快虽然回京去了,但我总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 “不管你想表达什么,我只有一句话,我从来不喜欢多管闲事。”沈经纶打断了何欢,走到窗前,侧身望着窗外,漠然道:“青松观的事,谢谢你告之我,我会保证岳母和诺言安然无事,其他的,与我无关。” “那林家二房呢?” “那是林家的事,我只可以说,为了曦言,我会保证岳母和诺言的安全,仅此而已。” 沈经纶的话让何欢心生失望,可某种意义上,她又觉得这样的反应才是意料之中的。她只能安慰自己,他至少已经承诺。查探练武的道士是何来历,也知道了冯骥阳是一系列事情的关键。若他与冯骥阳果真有某种关系,他一定会有所动作。她应该相信他才是。 眼见沈经纶不着痕迹地卷起林曦言的画像,手指无意识地轻抚画轴,何欢心中顿生悲伤之情。他如此思念林曦言,为伊消得人憔悴,都快让她心生妒忌了,为什么他偏偏不信,她就是林曦言呢? “你为什么不相信……” “相信什么?”沈经纶转身面对何欢。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仿佛在告诫何欢,不要再说什么。她就是林曦言。这只会让他鄙视她。 何欢抿嘴不语。午后的光线透过窗户洒在沈经纶的左脸颊。他高挺的鼻子在他的右脸落下了浅浅的阴影。他整个人略显苍白憔悴,却更添了几分漠然与高高在上,仿佛任何人靠近他,都是对他的亵渎。 何欢垂下眼睑。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沈经纶复又转头望着窗外。许久的沉默,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开口。何欢恍然想到,成婚之初,他们也是这样相对无言,她更是满心忐忑。只是那时候的他允许她靠近他,此刻却已今非昔比。 何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书房的,她木然地随着丝竹回到花厅,画下道士们练武的地点。宣纸被丝竹取走。萱草领着她上了马车,吩咐车夫送她回何家。 马车缓缓驶过酒楼,谢三站在窗口凝视车顶,表情晦暗不明。 长安立在一旁,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谢三目送车子远去。 长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中掠过一丝疑惑,又慌忙正色道:“三爷,吕大人使人来问,白管事遗书所言‘玉佩’,是否应该继续追查?” 谢三收回目光,反问:“他想怎么追查?” 长安愣了一下,摇头道:“这个吕大人没说,不过您派去永记当铺查探的人传话回来,林捕头命永记当铺列出所有冯骥阳参与买卖的物件,看样子林捕头大概是想一件一件追查。据说,现在蓟州城的富户人人自危,就怕受牵连。此事若是继续深挖,恐怕蓟州城人心不稳。”说到这,他用更低的声音说:“看起来,吕大人与掮客冯也是识得的,他使人来问,好似很怕事情会闹大……” “这么说来,林捕头去永记当铺调查,并不是吕大人的命令?”谢三望着沈家的大门,若有所思。 长安点头道:“三爷,小的总觉得,林捕头仍旧认定黑巾人是倭贼,可所有的事情明明与倭贼没有半点关系。” “吕大人审问黄掌柜,有什么结果吗?”谢三一边问,一边朝街道的尽头看去。沈家的马车载着何欢,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长安看着他的动作,简短地回答,黄掌柜在公堂上直喊冤枉,口口声声说,因为石头巷的宅子就在永记当铺后面,冯骥阳坐地起价,每到他们举办竞标会,就逼着他们以高价租下,他们也是有苦难言。有几次,逼得他们不得不换了场地,但因为着实不方便,最后只能任由冯骥阳开价。据他所知,除了竞标会的日子,那进宅子一直空置着。他及当铺的伙计从未见过宅子里亮起灯火。 谢三默然听着长安的汇报。如今,所有的关键都卡在冯骥阳死了,可偏偏,谢正辉一直监视着冯骥阳,不要说是沈经纶或者他的亲信,就算是卖菜倒粪的,凡是与冯骥阳接触过的人,他们不可能没发现,除了黑巾人袭击沈家马车那一天,冯骥阳曾脱离他们的视线。 难道袭击马车只是声东击西之计?想到这,谢三的脸色愈加阴沉。 长安站在一旁,硬着头皮说:“关于林家的白管事和冯骥阳的关系,已经查清楚了,据说是白管事帮着冯骥阳在蓟州安顿下来……似乎没什么可疑,他们并不知道冯骥阳的另一个身份。” 谢三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沉着脸说:“其他的事,让吕县令和林捕头自己看着办,我们只需注意着沈家。”他停顿了一下,感慨道:“时间不多了,不管怎么样,至少得有一个答案。” 长安看了看何家马车离开的方向,小心翼翼提醒:“三爷,何小姐这会儿才回家,算时间,已经两个多时辰了……” “我知道。”谢三打断了长安,“看起来,她一定和沈经纶相谈甚欢。”。.。 第83章 如释重负 稍早之前,在何欢敲开沈家大门的同时,张伯在何家二门外放下魏氏等人,自己直接前往何柏海家。 魏氏步下马车,甩开张婶的手,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张婶亦步亦趋跟着,进了屋子便直接跪在了魏氏脚边。白芍站在门外左右为难。 魏氏立在屋子中央,只觉得一股腐霉味迎面扑来。她责骂白芍:“你是死人吗?还不进来把窗户打开,再去烧一壶热水过来。” 白芍对着魏氏福了福,依次打开窗户,转身去了厨房。魏氏这才发现,整个院子静悄悄一片,一点声息都没有。她刚想呵斥:“人都到哪里去了。”就见西厢的窗户“咯噔”一声阖上了。不多会儿,陶氏带着何靖走出房门。两人刚刚跨入正屋,曹氏亦走出了东厢。 “姨娘。”陶氏对着魏氏草草行礼。 “姨奶奶。”何靖立在陶氏身后,恭恭敬敬朝魏氏行礼。 “魏姨娘,你回来了。”曹氏心不在焉。 魏氏还不及开口,陶氏抢先说,她身体不舒服,想回屋歇息了。她说罢,也不等魏氏反应过来,牵起何靖转身就走了。 曹氏见状,有样学样,曲了曲膝盖,转头回了东厢。 魏氏气得双手颤抖,铁青着脸怒道:“他们这是什么态度,当我死了不成?” 张婶跪在地上不敢说话。魏氏见她唯唯诺诺,又想到是她给何欢报信,也是她听从何欢的吩咐,自说自话替她收拾行礼,她指着她的鼻子骂了好一会儿,仿佛只要她骂得够狠,够凶恶,她所担心的事就不会发生。 张婶一径在地上跪着,直至魏氏喘着粗气坐回椅子上,她才低声劝道:“姨老太太。大小姐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这个家,不如……” “不如什么?”魏氏怒不可遏,张婶的一声“姨老太太”就像是一个火辣辣的耳光,狠狠甩在她脸上,她颤声叫骂:“她是为了这个家吗?她根本就是为了自己。你以为她有那么好心?她只想替自己谋个好前程。她眼巴巴赶去沈家,指不定还回不回来……” 白芍端着茶壶立在廊下,听到魏氏越骂越难听,虽心中气愤,却不敢进屋。她朝西厢、东厢看去。两边全都门窗紧闭。仿佛压根没听到正屋的动静。 魏氏骂了一盏茶时间。眼见没人搭理她,哼哼唧唧命张婶关窗,铺床,又说自己累了。身体不舒服,中午给她熬点瘦肉粥就够了。 待魏氏躺下,张婶试探着在床边说:“姨老太太,听我家那位说,大小姐与六扇门捕快熟识,沈大爷也愿意帮着大小姐,不如趁这次的机会,把三年前的事……” “三年前,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魏氏一下坐起身。用警告的眼神盯着张婶,冷哼:“你若是敢对她提及半句,别怪我不顾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说罢,她侧身躺下,再不理会张婶。浑浊的双目直愣愣地盯着蚊帐。 张婶无奈,只得走出房间,想在二门口等着丈夫,却在院子中被白芍拦下了。 白芍虽不敢顶撞魏氏,对着张婶还是敢直言的,她道:“张婶,这些日子,姨老太太一直在青松观,你们可能不知道,我日日跟着大小姐,最清楚大小姐有多不容易。就拿上次来说,大小姐先是被押上公堂,后来又被黑巾人追杀……”她唠唠叨叨陈述何欢这些日子的遭遇,只差没有直说,魏氏指责何欢的言语太过诛心,临了又道:“如今,掮客冯死了,谢捕头回京复命去了……” “冯骥阳死了?”曹氏突然打开房门,径直走向白芍,急切地拉着她的手,焦急地问:“他真的死了?怎么死的?” 白芍被她问得莫名其妙,如实回答:“听张伯说,他是在公堂上被谢捕头杀死的,尸体已经连夜运回京城了。” 曹氏闻言,重重吁一口气,一脸如释重负,转念间又焦急地问:“那他有没有在公堂上说什么?” “说什么?”白芍和张婶奇怪地看她。 曹氏急忙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好奇。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呢。”她一边说,一边往回走,“嘭”一声关上了房门。 被曹氏这么一打岔,白芍没再继续替何欢诉苦,转而去厨房准备午膳。张婶看了看曹氏紧闭的房门,径直出了二门,在二门外焦急地等待张伯。 张伯把何欢的话转述邹氏之后,去车行还了马车,这才走路回家。张婶见到他,把他拉至二门外的角落,低声说:“昨日,大小姐对姨老太太说的那些话,好像和三年前的那件事有关,听起来十分紧要……” “哪件事?” “就是林家那人说的,一本万利的事……” 张婶没有说完,张伯一把捂住她的嘴,左右看了看,拉着她走到大树后,低声警告:“那件事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如今,白管事和冯骥阳都死了……” “林家死的那位白管事,就是当天牵线搭桥那一位?”张婶一脸惊愕。 张伯重重点头,用更低的声音说:“我们本不该知道那件事的,以后仍旧假装不知道,就算烂在肚子里,也不能对任何人提及半字。再说,大小姐只是想知道,大老爷因何被押去衙门,以及分家的细节,与三年多前那件事毫无瓜葛。” 何靖站在二门口,奇怪地看着张伯张婶的身影在大树后若隐若现。他听到二门外的动静,以为何欢回来了,急巴巴跑出来,只听到张婶说“一本万利的事”几个字。他本想跟上去问问,到底什么事,想着“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这才止住了脚步。 “靖儿,你站在二门口干什么?”曹氏立在何靖身后向外张望。她换了干净衣裳,又仔仔细细梳了头,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何靖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眨眨眼睛,一本正经地回答:“姨娘,我在等大姐回来。” “都这个时辰了。沈家定然是留饭了,你大姐指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走,我们去吃午饭,不能饿着自己。”她拉起何靖的手,举步往里走。 何靖虽觉得曹氏此举有欠妥当,但终究没有甩开她,跟着她去了厨房。 母子俩人用过午膳,何靖照例端了一份午餐回西厢。曹氏对着西厢的方向,不屑地哼哼一声,并没有阻拦何靖。她想了想。命白芍另外准备一份餐点。端着盘子去了正屋。没有敲门径直走入魏氏的房间,高声说:“姨娘,起来用午膳吧。” 魏氏压根没睡着,整整半个多时辰。她就那样直挺挺地躺着,就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听到曹氏的声音,她没有动,仍旧像老僧入定一般,目光直勾勾盯着某处。 曹氏站在床沿,大声说:“姨娘,我劝你还是起床用膳吧,如今可是大小姐当家,再不比从前。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谁让你进来的?”魏氏坐起身,不悦地呵斥曹氏,“还有没有规矩?” “规矩?”曹氏冷笑,“我只知道。我是曹姨娘,你是姨老太太,都是姨娘的命,你别在我面前摆婆母的谱。” “你!”魏氏气得脸上一阵白一阵青。 “我什么?”曹氏叉腰看着魏氏,指了指一旁的盘子说:“我好心给你送午膳过来,不是让你给我脸色看的,你以为你还是当初的何老太太吗?现在这个家,是大小姐做主。” “你给我出去!”魏氏气极。 曹氏不紧不慢地说:“我自然是要出去,不过在出去之前,我给姨老太太指一条明路,大小姐眼见着就要入沈家大门了,你仗着自己是所谓的长辈,不把大小姐放在眼里,难道还敢得罪沈大爷?” 魏氏这几年虽然习惯装腔作势,但到底只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妇,她被曹氏这么一呛声,怒从心生,口不择言地说:“别以为我人在青松观,就什么都不知道。沈大爷说了,三年内不娶妻。她以为自己能和林家那丫头比?简直痴心妄想!她就算脱光了,爬上沈大爷的床,沈大爷也不会瞧她一眼……” “姨老太太,沈大爷说,三年内不娶妻,那他有没有说,三年内不纳妾呢?”曹氏斜睨魏氏,眼中难掩鄙夷之色。 片刻,她转身指了指窗外,接着又道:“你自己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大小姐还没回来,定然是在沈家用午膳了。你若是不信我的话,就去问问张伯和白芍,前一日,大小姐是不是去了《翠竹轩》。《翠竹轩》是什么地方,姨老太太不可能不知道吧?” “她当真去了《翠竹轩》?”魏氏的一颗心重重往下沉。可是在青松观的时候,何欢分明对她说,沈经纶是看在大韩氏的面子,才把她救出衙门的。 转念再想想,魏氏忽然又觉得,自从何欢自杀未遂,她整个人都变了,也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魏氏呆呆地坐在**,不知过了多久,待她回过神,房内已不见曹氏的身影,唯有一碗糙米饭,几颗黄不拉几的青菜摆在床边。 “我明明说了瘦肉粥的!”她一把掸落碗筷,两行浊泪顺着脸颊滑下。 房间外,曹氏听到屋内传来碗碟碎裂的声音,勾起嘴角嗤笑一声。 这几天,她躲在房内惶惶不可终日,犹如死过一回一般。这会儿她终于想明白了,老天给了她机会,她得好好活着,不能辜负上天的一番美意。何欢虽然对她不咋地,但跟着何欢,总好过与黏糊糊的陶氏为伍,更好过伺候自私自利外加小家子气的魏氏。退一万步,就算何欢不喜欢她,但她对弟弟何靖是真心的,她不可能不顾及,是她生了何靖。 曹氏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以后她得与何欢一条心。正当她想着,自己应该如何进一步向何欢表明心迹,就听院子外面传来张伯、张婶的声音。她走向二门,只见一顶小轿刚刚入了大门。 “哎呦,我当是谁,原来是三太太来了,真是稀客啊。”曹氏假笑着上前,挡住了轿夫。 邹氏听到她的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想着此行的目的,她勉强换上笑容,走出轿子与曹氏打招呼,客气地说:“我们刚刚得知,姨老太太身体不适,老爷遣我过来探望姨老太太,麻烦曹姨娘引路。” 曹氏作势望了望天,“咦”了一声,失望地说:“今天没有太阳啊,我还以为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呢。”她掩嘴轻笑,又道:“如果我没记错,这都有三年了吧?每年老爷、老太爷的祭日,三老爷、三太太也只是遣管家送些祭品回来。也对,三老爷、三太太富贵了,是大忙人,哪有功夫回来应酬我们这些穷人。” 邹氏被曹氏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她脸色微沉,刚想回嘴,又生生憋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转头对张婶说:“张婶,麻烦你带路。” “三太太,您这是想假装不认识我吗?”曹氏再次挡住了邹氏的去路。其实曹氏并不知道何欢曾吩咐张伯和白芍,不要让魏氏和三房接触。这会儿她火力全开,见人就咬,她自个儿认为,这是向何欢表明立场,其实大半的原因是这几天她憋坏了,情绪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 邹氏眼见曹氏顶在自己面前,她不能假装没看到,假笑一声,生硬地说:“曹姨娘,我只是来探望姨老太太的。” 曹氏扬声说:“张婶,你还不去请示姨老太太,有没有精神见三太太。” 听闻这话,张伯终于有说话的机会,对着邹氏说:“三太太,在下先前就说过,大小姐一早就吩咐,不要打扰姨老太太休息。” 一听这话,曹氏立马点头附和:“三太太,你都听到了?俗话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儿可真不巧了,您还是请回吧。” 三房一直以为何家还是魏氏当家,邹氏怎么都没料到,曹氏、张伯等人居然倒戈何欢。她愣了一下,难掩脸上的诧异,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义正言辞地说:“姨老太太一手把老爷带大,今日我代替老爷前来尽孝,你们不能拦着我。” “三婶娘想在姨奶奶病榻前尽孝?”何欢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 ps: 姐妹们有没有遇过熊孩子,一堆人排队等着抱他,他全都不要,就要你抱,非要你抱不可。你抱了他,他不满意,非要你去屋子外面呆着。你去了屋外,他还不满意,一定要你对着他边走边说,边说边走,一刻都不能停,若是没有满足他这些要求,他就嚎叫(注意,是嚎叫,不是哭),他有本事让整个小区都觉得,你在虐待儿童。呜呜,泪流满面,作者君这几天心力憔悴。我努力告诉长辈,不能他一闹,就抱他,哄他,顺着他,结果他们全都指责作者君没有爱心。母上大人还在一旁冷冷地补刀,她说,作者君的孩子,果然和作者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臭脾气一模一样。作者君要疯了,真的,作者君本来打算,六月底把《阖欢》写完,然后开始投入科幻的怀抱,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浮云,浮云~~~累觉不爱。.。 第84章 隔离 邹氏循着何欢的声音看去,隐约见到沈家的马车在大门外一闪而过,她的心重重往下沉。曹氏自然也看到了,胸中顿时多了几分底气。 何欢刚想说话,就听何靖高高兴兴唤了一声“大姐”,大步走出二门。看到邹氏,他愣了一下,对着她行礼,恭敬地称呼她“三婶娘。 何欢对何靖笑了笑,命白芍带他回屋,只说晚些再去找他说话,随即才向邹氏行礼,笑道:“三婶娘保养得真好,三年了,都没怎么变,不然靖弟恐怕认不出您了。” 邹氏表情一窒,义正言辞地命令:“我是回来探望长辈的,你在前面带路吧,不然我也可以自己进去的。 “三婶娘刚才不是说,想在姨奶奶病榻前尽孝吗?怎么又变成探望了?您到底是尽孝呢,还是探望呢?” “别和我抠字眼!”邹氏嘴上严厉,心里却没底。她必须单独见一见魏氏,可很明显的,魏氏已经被孤立了。她抬高下巴,冷哼:“你好歹称呼我一声三婶娘,怎么,想把我拒之门外不成?” “我怎么敢把三婶娘拒之门外,您跟我来。”何欢上前给邹氏引路,情不自禁看一眼曹氏,心中暗忖:她昨日还病歪歪的,今天怎么突然这么精神了? 何欢在魏氏房门口作势敲了敲门,推门就见床榻边一片狼藉,不止有碗碟的碎片,饭菜更是洒了一地。 邹氏怔了一下,正想指控何欢等人照顾不周,何欢已经抢先说道:“姨奶奶,您这是干什么,家里就算再艰难,也不差您一口饭。再说,三叔父和三婶娘一向有孝心,听说您病了,三婶娘立马就赶来了。” 魏氏猛地坐起身,看了看邹氏。又暗示性地看了看何欢。 何欢见状,扬声吩咐:“白芍,还不进来把屋子收拾干净。” 邹氏动了动嘴,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眼见白芍“噼里啪啦”把餐具的碎片扫入簸箕,她复又想开口,何欢再次抢白:“张婶,再拿一份饭菜过来,三婶娘刚才说,她想在姨奶奶病榻前尽孝呢。我想姨奶奶即便胃口不好,饭还是要吃的。” 魏氏怒视何欢。 “姨奶奶。你不是身体不适吗?”何欢关切地问。 邹氏被何欢抢白了几次。早已没了一开始的气势。她记挂着正事。顺着何欢的话说:“既然姨老太太尚未用午膳,我来伺候她用膳吧。欢丫头,你去忙你的,这里有我就够了。” “这怎么能行。”何欢连连摇头。“横竖我也没什么紧要的事,既然姨奶奶和三婶娘怕我粗手粗脚,伺候不周,那我就在边上看着,学学三婶娘是怎么伺候长辈的。” “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魏氏怒骂。 “三婶娘见谅。”何欢对着邹氏行了一礼,“这些日子,姨奶奶脑子有些不清楚,经常无缘无故发脾气。过会儿她就不记得了。” “你!”魏氏气得浑身颤抖。 邹氏则惊愕地看着何欢。仿佛不认识她一般。眼见张婶低眉顺目走入屋子,放下盘子便躬身退了出去,她沉下脸说:“既然姨老太太病得这么重,我这就带她去医馆。” “三婶娘,你可想好了再说。”何欢轻笑。 “你什么意思?”邹氏不解。 何欢看一眼魏氏。不紧不慢地说:“就像三婶娘刚才说的,三叔父虽然不是姨奶奶亲生的,但到底一场养育之恩,若是三叔父、三婶娘想把姨奶奶接回去侍奉,大伯母大概会觉得自己对不起大伯父,将来或许还有人在背后议论靖弟的不是,但我却是赞成的,毕竟三婶娘也看到了,如今家里的情况不好,姨奶奶由三叔父照顾,总比现在过得好……” “你,你胡说什么!”邹氏立马就急了,“我只是送姨老太太去医馆而已,尽一点孝心罢了。” 邹氏不愿意把魏氏接回自己家,魏氏更加不愿意去三房,她可没忘记,以前的自己是如何对待何柏海的,她心知肚明何柏海有多恨她。因此,邹氏话音未落,魏氏马上接口:“我自然和大郎一家一起过,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 “看来是我误会了。”何欢从善如流,又问魏氏:“姨奶奶,那您觉得自己的身子,需要去医馆吗?或者,三婶娘,您派人请个大夫,给姨奶奶把把脉?” “你不要在这里装傻充愣。”魏氏恼羞成怒,摆出长辈的谱,高声命令:“你给我出去,我有话与你三婶娘说。” 何欢摇头道:“姨奶奶,你和三婶娘之间,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听的?” “大人说话,那容你小孩子插嘴!”邹氏冷哼。 “三婶娘,不是我想插嘴,我也是迫不得已。以后,万一大家一起上了公堂,我也得知道,到底因为何事。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受人连累,死后还要变成冤死鬼。”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魏氏和邹氏异口同声。 “不知道就算了。”何欢摇头,指了指张婶端上的饭菜,问道:“姨奶奶,你是想自己用午膳呢?还是让三婶娘伺候您用膳?” 邹氏一直在背后称呼魏氏“老虔婆”,哪里愿意伺候她。眼见何欢铁了心不让她们单独相处,她扬声说:“既然姨老太太没什么事,那我就先走了。”她对着魏氏行了一礼,意有所指地说:“不管怎么样,一早说好的事,还是不要中途生变的好。” 何欢只当没听懂,默然立在一旁。魏氏瞥了她一眼,对着邹氏回道:“我也不是不守承诺的人。” 何欢随即对着魏氏曲了曲膝盖,说道:“既然姨奶奶把话说完了,三婶娘,我送您出去吧。” 邹氏冷哼一声,拂袖往外走。何欢亦步亦趋跟上。在邹氏临上轿前,何欢不疾不徐地说:“三婶娘走好,您回去之后,好好与三叔父商议,明日上午,侄女恭候你们大驾……” 邹氏气得脸色发青,低声斥责:“我们可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随便吧。”何欢无所谓地耸耸肩,“若是明日午时不见三叔父、三婶娘,咱们再见之时,恐怕得在公堂之上了。” ps: 寂寞的作者君说,同学们,我们来豪赌吧!作者君做庄,凡是猜中后续情节的,不管是主线还是支线,作者君给100起点币巨额转账,或者评论打赏,猜错的,给作者君打赏一个平安符,如何?作者君这就去建置顶帖子,帖子里会做示范。雨夕颜同学和翡胭表妹做公正。(她们知道剧情走向,保证作者君没有因为巨款篡改剧情)。.。 第85章 变故 何欢深谙打铁趁热的道理,这会儿如果她扣下邹氏,差人找来何柏海,关起门与魏氏对质,应该可以快刀斩乱麻,弄清楚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何事。可惜,眼下她有更重要的事,只能选择暂时送走邹氏,明日再做打算。 眼见邹氏的轿子走远了,何欢转过身,就见何靖正向自己走来。她笑道:“靖弟,你有事与大姐说?” 何靖摇摇头,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何欢。 “怎么了?”何欢莫名。她对何家的所有人都没好感,独独对何靖印象很好,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他比亲弟弟林诺言更懂事。 想想也是,林诺言是在姐姐和母亲的保护下长大的,但何靖却是在魏氏、陶氏、曹氏三人的明争暗斗中成长起来的,身旁还有一个动不动就抹眼泪的异母姐姐,他没有长歪已经算不错了。 想到这,何欢对何靖更添几分好感,她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大姐说过,我们要同心协力撑起这个家,高高兴兴过每一天,所以你有什么话,尽管对大姐直言。” 何靖真没有话对何欢说,他只是对着陶氏的苦瓜脸久了,心中有些不耐烦,又不想听曹氏的喋喋不休,更不愿面对魏氏的粗鄙叫骂,本能地想看看何欢的笑脸。 听到何欢一再追问,何靖没话找话,问道:“大姐,什么是一本万利的事?” “世上哪有一本万利的事。”何欢笑着摇头,“大姐只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种下一棵树,只能结出一树的果实。读书也是一样,扎扎实实认真学习才是正经,不能想着走捷径,因为压根没有捷径。” “不是的。”何靖立马涨红了脸,急切地解释:“我知道不劳而获是可耻的,我这么问大姐,全因不小心听到张婶对张伯说什么一本万利的事,要不要告诉大姐这样。” “原来是这样。”何欢点头。“我会找机会问清楚张婶的……” “不是的,我不是有意偷听的。”何靖低着头喃喃:“他们就站在二门口说话,我不小心就听到了。” 何欢顿时明白过来,蹲下身子与何靖平视,说道:“靖弟,大姐知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但我们做事,有时候也要讲究变通,不能生搬硬套书上的道理。就拿大姐刚刚对待姨奶奶和三婶娘的态度。用书上的道理。是大姐不孝。不敬长辈,但大姐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们为人处世,首先要做到心正。在此基础上,凡事做到问心无愧就够了。” 何靖怔怔地看着何欢。他跑出来找何欢。就是因为陶氏在屋里子苦着脸数落何欢的不是,让他很不舒服。 “怎么这样看着大姐?”何欢侧目。 “大姐,你笑眯眯的样子真好看,以前你为什么总是不笑呢?” “你的意思,大姐以前不好看?” “不是,不是。”何靖再次憋红了脸,局促不知所措。 何欢轻笑,站起身搂住他的肩膀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说:“人活一辈子。不可能事事如意,有时候觉得什么人什么事让自己心烦心,就换个角度想想,笑着看看。若是实在高兴不起来,咱们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不管怎么样,总不能委屈了自己。”见何靖似懂非懂,她索性直言:“大姐这会儿要出门办事,如果你想清清静静读书,就去大姐的屋子,把院门关起来也行。我们是亲姐弟,没有那么多忌讳。” 何靖急忙解释:“大姐,我不是觉得母亲不好,我也知道,曹姨娘一向很疼爱我……” “我明白的。”何欢拍了拍何靖的肩膀,“不管是大伯母,还是曹姨娘,都有自己的立场,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能强求别人,但是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就像大姐刚才说的,我们能做到问心无愧,就够了。” 何靖重重点头。以前家里总是愁云惨雾,他都习惯了,并不觉得什么,可最近这段日子,他越来越不喜欢哭丧着脸过日子,总觉得自己也该像大姐一样,总是笑盈盈的,有什么就说什么。 他抬头对何欢咧嘴,点头道:“我这就把书簿搬去西跨院。我想,母亲听到我想一个人专心读书,虽然会不高兴,但还是会答应的。” 何欢“扑哧”轻笑。何靖笑得太刻意了,可又显得那么真诚可爱,若不是他已经十岁了,她真想像以前抱着林诺言那样,低头亲他一口。 曹氏站在二门口,看着姐弟俩相视而笑的和谐画面,心中颇有些嫉妒。她走上前,酸溜溜地说:“你们在说什么,这么高兴,说出来也让我高兴高兴。” “曹姨娘。”何靖立马收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行礼。 曹氏顿时有些胸闷,可转念一想,她又换上了笑容,讨好地问何靖:“晚上想吃什么,姨娘给你做!” “都可以的,谢谢姨娘。”何靖说完这话,对着曹氏礼貌性地笑了笑,又说自己要回去读书了,再次行礼离开。 曹氏看着何靖往西厢走去,心中颇不是滋味,对着何欢脱口而出:“到底是亲姐弟。”说罢又急忙换上谄媚的笑,解释道:“我的意思,大小姐和二少爷是亲姐弟,血浓于水,关系自然特别好。” 何欢这才注意到,曹氏不仅换了干净衣裳,就连头发也梳得极为整理。她问:“曹姨娘,你的身体大好了?” “本来就没什么大毛病,哪里说得上好不好的。”曹氏笑了笑,又邀功似的把何欢尚未回家时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大家都是姨娘,我还镇得住她,就算是打架,我也比她年轻力壮!” 何欢听着不禁莞尔,心想曹氏一心钻在钱眼子里,她这般示好,大概只是为了银子,再加上她的确急着出门。也就没在意,只说她有急事要办,请曹氏在她不在的时候,好生看守大门,不要让人随意进出,特别是三房的人。 两人说话间,张伯已经重新去车行租了马车回家。何欢坐上车子,吩咐他前往永记当铺。 原来,从沈家回何家的路上,何欢已然听说。吕县令把永记当铺的黄掌柜等人带上公堂问话了。不过在中午之前就放了他们回去。 听闻这事。何欢心中奇怪。既然永记当铺的人被带上公堂,吕县令为何没有找上何家?她不确定带着冯骥阳尸体回京的“谢捕头”是不是谢三,但她还不至于认为,谢三热心地替何家摆平了这件事。 当车子驶过谢三曾“邀”她上楼说话的酒楼。她情不自禁揭开车帘朝二楼望去,脑海中满是沈经纶那句:“你知道他是谁吗?” 眼见二楼的窗户敞开着,却不见谢三或者长安的身影,何欢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无论是林曦言还是何欢,谢三都是唯一一个曾经奋不顾身救她的恩人。 “我都已经道过谢了,还有什么可遗憾的。”何欢喃喃自语,只当谢三已经离开蓟州,自我安慰道:“若是有缘,将来自会有机会谢他。再说。以他的身份地位,恐怕也不稀罕我的谢礼。”她坐直身体,很快便放下了这事,专心想着如何从黄掌柜嘴里探听吕县令打算如何结案。 出乎何欢的意料,当马车行至永记当铺门外。只见铺子大门敞开,但没有一个客人进出,隐约可以听到捕快的声音。何欢决定马上离开。 “车上什么人?”突然间,一个捕快对着车子大喝。 车头的张伯被捕快手中明晃晃的大刀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回答:“我们只是路过……” “我认得你,你是何家的下人!”捕快转头对着门内大叫:“林捕头,何家的人在外面鬼鬼祟祟。”说罢又对着车厢喝问:“车上是谁?” “小姐,现在怎么办?”白芍吓得脸色发白。 “你不要下车,若是有什么不对劲,马上去找表姐夫求助。”何欢镇定地吩咐,又怕沈经纶不愿帮忙,补充道:“若是见不到表姐夫,就去找姨母,明白吗?” 眼见白芍点头,何欢这才下车,对着捕快说:“这位大哥,我是来找黄掌柜的,早前我有一桩生意交托给他。刚才看到你们似乎正在办案,不知道会不会打扰诸位大哥,所以……”她歉意地笑了笑,朝大门看去,就见林捕头一手握着刀柄,大步朝她走来。他胡子拉扎,眼睛血红,看起来像是几天几夜没睡觉的样子。 “林捕头。”何欢上前向林捕头行礼。 林捕头草草回了一礼,又看了看何家的马车,粗声粗气地说:“你来得正好,倒是省了我的事,我本来就打算使人传唤你。”话音未落,他转身往回走。 何欢急忙跟上他的脚步,恭敬地说:“不知道林捕头想问什么,民女一定实话实话,断不敢隐瞒任何事。” 林捕头听她说得坦然,语气不见丝毫慌乱,回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又疾走几步,把一本账册撂在何欢身旁的桌子上,沉声说:“你看看,数额可有出入。” 何欢不敢细问,拿起账册翻了几页,就见“租金”一页,地点写的是石头巷那进宅子。看到数额,她不禁吓了一跳。 按照记录,永记当铺租借那进宅子,每年不过十天的时间,但他们支付的租金,折合市价,几乎是一整年的租金。再看签收人一项,整整七年半,都是“冯骥阳”三字。期间有一年没有租金记录,想来那一年永记当铺并没有租借那进宅院。 何欢不知道永记当铺是何时在蓟州落脚的,但掮客冯的名号出现在蓟州,确实是近七八年的事情。只是她一直以为,那进宅子的租金,是最近三年才落入三房手中,三年前,掮客冯把租金给了谁?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林捕头催促,声音嘶哑。 何欢放下账册,放低姿态恳求道:“林捕头,能否再给我半日时间?” 林捕头重重咳嗽一声,把手上的大刀“啪”一声拍在桌子上,不悦地说:“何大小姐,谢捕头把屋契给你看,那是几天前的事了,这点小事难道你至今都没问明白吗?” “不瞒林捕头,我早前就已问过大伯母他们,可没人知道祖父曾留下那进宅子……” 林捕头握住刀身,用刀柄一下又一下点着账册,随着“咔嚓”一声,白森森的刀刃从刀鞘中滑出,森白的反光闪过何欢的眼眸,差点迷了她的眼。 这一刻,何欢的心不由自主抖了一下。林捕头把账册给她看,这是什么意思?按理不是应该把何家众人押上公堂,反问他们收了多少银子,与掮客冯是什么关系吗? “何大小姐,每年几百两银子的进益,你不要告诉我,何家没人见过银子。”林捕头目光炯炯盯着何欢。 何欢闻言,心中更是不解。林捕头的话与其说是喝问,不如说更像是暗示。她顺着他的话回答:“林捕头,您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若是每年有这几百两银子的收入,我就不用把母亲的嫁妆一件件押入当铺了。”她悄悄抬眼,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林捕头,只见他血红的双目中满是疲态,紧皱的眉头上皆是愁容。 林捕头“咔嚓”一声,把刀刃收回刀鞘中,摇头道:“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你不要以为冯骥阳死了,一切就死无对证。” 何欢听到这话,心中更是微微一震。林捕头这是在告诉她,一切都已死无对证吗?她更加不解,当下只能哀声说:“林捕头,民女所言句句属实,当铺的凭证民女全都留着。因为民女自知这辈子都无法赎回母亲的嫁妆,所以大多都是死当。” 离沈家不远的酒楼内,长安对着谢三说:“三爷,林捕头尚未派人去请何大小姐,何大小姐自个儿去了永记当铺。”见主子不置可否,他又小心翼翼地陈述:“小的去给林捕头传话,他虽然一口应下,但看起来有些不赞同。三爷,小的不懂,您为什么要帮何家脱身?您先前不是说,看看再说吗?” ps: 来来来,大家一起豪赌,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若是作者君输了,认赔哦!。.。 第86章 互咬 长安询问主子,为何授意林捕头,暗中助何家脱身。听到谢三说,只当是他还何欢人情,长安更是不解。在他看来,应该是何欢好生感谢他家主子才是。不过主子的决定哪容他质疑,他只能按下疑惑,默立一旁。 小半个时辰后,谢三的手下匆匆回报,沈家的下人们突然开始忙碌了,二门外至少停了四、五辆马车,看起来像是准备远行。 谢三一听这话,转身立在窗边,朝沈家大门望去,暗忖:难道沈经纶听了何欢的话,终于按捺不住了?片刻,他问:“沈大爷如何安排沈志华?”他对十年前的沈志华并没有印象,但是据谢正辉说,沈志华除了略显苍老,并没有什么改变。 听到手下说,大夫依旧每日去沈家替沈志华换药,他的伤势正慢慢好转,谢三摸了摸手臂的伤口,若有所思。 当日,他以一敌二对抗黑巾人,情况看似凶险,可回过头想想,若是他们真想杀他,恐怕战斗会更加惨烈。可是要说一切都是沈经纶安排的,沈家死了一个车夫,沈志华差点丧命也是不铮的事实。更何况,沈经纶没有动机这么做。 谢正辉临回京前劝他,是他把一切想得太复杂。真是他误会沈经纶了吗?随着谢正辉回京复命,最多一个月时间,他一定会被急召回京。他必须在一个月内找出真相! 谢三的心思千回百转之时,沈经纶正在书房临窗远眺,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小几上的画轴,似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文竹匆匆行至书房门口,恭敬地回禀:“大爷,袁鹏掌柜的来了,已经在外书房侯着。” “知道了。”沈经纶淡然点头,又问:“沈强呢?” “回大爷,沈管事一直在院子门口等着。”文竹悄然看一眼沈经纶。 按照沈家的规矩,就连沈强这样的管事。也没有资格踏入主人的院子,主子居然命人把何家大小姐带入书房,他越来越不明白,主子为何独独对她另眼相看。若说是因为已故的大奶奶爱屋及乌,何小姐不过是大奶奶的表妹,林二小姐那才是亲堂妹,也不见主子对她手下留情。 文竹才想到这,就见沈经纶把画轴放入书桌的抽屉,转身往外走。他急忙跟了上去。 沈强在院子门口忐忑地等待着,见沈经纶远远走来。他慌忙弯下腰。低眉顺目地站在院门一侧。 “说吧。”沈经纶在院子门口驻足。 沈强暗暗深吸一口气。回道:“大爷,小的已经查探清楚了,这些日子,谢三爷大部分时间都在酒楼。他把整家酒楼的二楼都包下了,言明不需要小二上楼服侍。前一日,他的长随请了何大小姐上楼……” “谢捕头回京后,谢三身边还剩多少人?”沈经纶打断了沈强,脸上并无任何情绪变化。 沈强无意识伸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暗道一声:好险,急忙回答:“谢三爷身边,除了原本的一名长随。两名手下,谢捕头临走前留下了陈五及另一名捕快。几人之中,除了名唤长安的长随,其他人身手都不错,特别是谢三爷原本的两名手下。”他舔了舔嘴唇。想到那两人的眼神,他至今仍旧心有余悸。 沈经纶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问道:“你没有打草惊蛇吧?” “没有,没有。”沈强慌忙摇头,“小的只是假装经过酒楼,并没有与他们打照面。” 沈经纶不置可否地点头,举步走向外书房。文竹停下脚步提醒沈强,谢三一直都在酒楼监视,希望他能多多注意从大门进出的人。 沈强忙不迭点头。文竹复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追着主子的脚步走去,就见沈经纶已经走入外书房,顺手关上了房门。 书房内,袁鹏上前行礼。待沈经纶在主位坐下,他才说道:“大爷恕罪,在下无法判断谢三爷的武功路数,不知他师从何人。” 沈经纶并没有生气,更没有责备,只是平淡地询问:“他的三名手下呢?” “长安应该是家生的奴才,另外二人,很可能是内廷的侍卫。” 沈经纶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是陈述事实:“沈强刚刚对我说,他们的身手十分了得。” 袁鹏微微一怔。若他们真是内廷的侍卫,沈强不可能看出他们身手不错,除非他们是故意的。“大爷,在下不明白。”他轻皱眉头,又道:“看起来,谢三爷与那二人似乎并不亲近。” “不管怎么样,谢正辉回京去了,他最多再逗留一个月,先这样吧。”沈经纶结束了这个话题,转而道:“我找你过来,是为了另外的事。” 袁鹏点头道:“回大爷,在下刚刚去过蓟州附近的乡里,乡长里长们已经按照在下上次所言,各自组织青壮年轮流在田地中值夜。这次在下教授了他们,若是发现倭贼,相互间应当如何传递消息。他们在言里言外都十分担心,若是倭贼进犯,他们没有抵抗之力,又怕倭贼在早稻成熟之后,直接去村子抢劫粮食。这两日,他们应该会派代表求见吕县令。” “等早稻收割完,吕县令的任期差不多也该到了吧?” 袁鹏点头,顺着他的话说:“三年前,林何两家就是想趁着两任县令交接之期……” “我记得。”沈经纶生硬地打断了袁鹏。当年,林曦言就是因为这件事,不得不选择嫁给他。一时间,他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心浮气躁,冲着袁鹏挥挥手,轻言:“你去办自己的事吧。” 待袁鹏退出书房,文竹进屋回禀:“大爷,何大小姐刚刚去过永记当铺。林捕头似乎暗示她,用‘死无对证’四字让何家脱身。” 沈经纶侧目。他相信何家的老弱妇孺不过是无辜受牵连,但林捕头不是一向公正不阿,奉行秉公办案的吗? 文竹知主子的疑惑,急忙解释:“据说,这是谢三爷的意思,但尚未得到证实。大爷,需要小的派人打探一下吗?” “不必了。”沈经纶低头,表情晦暗不明。 ps: 解释一下,蓟州身处江南,沈经纶和袁鹏说的早稻是在农历五六月份成熟的。好吧,作者君说实话,作者君没有查到明朝有没有这季早稻,所以这文是架空,大家将就一下哈。。.。 第87章 愚妇 何欢离开永记当铺时,差不多已经申时。林捕头与她说话时虽义正词严,但到底还是答应她,待她回家问清楚详情,再向他说明事实。有了这话,她几乎可以肯定,衙门不会追究何家。 面对这事,何欢的第一反应是沈经纶替何家说情了,但她很快否认了这个推测,更倾向于相信,可能是谢三临走前替何家说了好话。 何欢没了衙门这层顾虑,索性命张伯带着她在蓟州城转了两个圈,把第二天的事安排妥当,才回去何家。 曹氏听到她回来的声音,至二门迎接,邀功般说,她与张婶已经预备了晚膳,正等着他们回家。 何欢见曹氏一脸讨好的笑,暗生诧异,直言:“曹姨娘,你是不是有事相求?” “其实也不算有事相求。”曹氏垂下眼眸,低声说:“这几天我想明白了,以后都不争名分什么,大家一条心,才能把日子过好。” 何欢心中更是奇怪,一边打量她,一边说:“曹姨娘,你有什么话,直说就是。” “不是什么紧要的话……总之,以后你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就像上次在你三叔父家,有些话你不方便说,有些事你不方便做,就吩咐我去做……” “我明白了。”何欢笑了笑,点头道:“正好,明天的事少不了请曹姨娘出力。当然,好处也少不了你那份。”她只当曹姨娘念念不忘上次在何柏海家赚的银子,便消了心中的疑惑。 待何欢回西跨院与何靖打过招呼,换了衣裳,净了手,径直去西厢敲门。她一连敲了数十下,陶氏才愤愤地打开房门,怒道:“你想怎么样!”她右手扶着门框,挡住门口,不让何欢入屋。 何欢侧身从陶氏的左手边入屋,不顾陶氏眼中的错愕。挑了一把舒服的椅子坐下。这倒不是她装模作样,或者意图激怒陶氏,而是她真的累了,她不想委屈自己。 曹氏见她神清气爽,而自己穿着皱巴巴的中衣,蓬头垢面,心中更是不忿,沉着脸说:“请你出去,我们无话可说?” “大伯母,你就不想知道。大伯父为何被押上公堂?” 陶氏怔了一下。冷着脸说:“这事有什么可说的。我身体不适,想休息了。” “大伯母,我不信你从没有想过,如果大伯父没有被官差押上公堂。如果他的病情没有恶化,现在的你是什么光景?” “你到底想说什么!”陶氏的声音夹杂着哭腔。这些年,她一直在想,如果丈夫还活着,她会不会过得如此凄凉。虽说丈夫身体不好,但好歹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就算他终日缠绵病榻,也是一个可以与她说话的人。她“嘭”一声摔上房门,在门边的椅子上坐下。悄然抹去眼角的泪光。 何欢轻叹一口气,低声说:“大伯母,你真的不想深究,大伯父为何会背上走私的罪名?” 陶氏也想替丈夫洗清走私的罪名,但还是梗着脖子说:“是林捕头为了交差。冤枉你大伯父……” “林捕头只是一名捕快,如果没有上一任县令胡大人的牌票,他怎么可能上门抓人?” “胡大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然朝廷怎么会专程派人来调查?定然是他吞了银子就悄悄躲起来逍遥快活。”陶氏哼哼唧唧,脸上愤懑之色愈重。 何欢听她这么说,不由地愣了一下。她隐约听说,前任县令胡大人与吕县令交接完,在回京的途中失踪了。她当时正纠结于是否用自己的一辈子换林家的平安,没怎么注意这件事。现在想想,胡县令的失踪也颇为蹊跷。 陶氏见何欢不说话,哼哼道:“总之,是衙门的人害死你大伯父……” “大伯母,你有没有想过,或许真有人走私,大伯父只是替罪羔羊……” “总之,是衙门的人害死你大伯父。” “啪!”何欢一掌拍在桌子上,猛地站起身,怒道:“你以为你念着大伯父,恨着林捕头,就对得起大伯父了吗?你这样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我不信,你从来没想过,为何独独大伯父被押上公堂!为何大伯父的病情会突然急转直下,吐血身亡!” “你,你胡说八道,我不会信你的话!”陶氏脸色刷白。何欢的话仿佛一下挑开了她心中的脓包,逼着她面对某些她不想面对的事。 “我胡说八道?就连曹姨娘都不忿姨奶奶把赚钱的铺子给了三叔父一家,大伯母真的什么都没想过?” “你,你大伯父说过,百行孝为先……” “好一个百行孝为先!因为一个‘孝’字,你就让自己的丈夫死得不明不白吗?你根本不配为人妻子!”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在这里妄言!”陶氏的脸色由白转青。 何欢突然间想到何靖先前对她说,张婶向张伯提及“一本万利的事”。除了抢劫,还有什么比走私更加一本万利的事? 何欢端详陶氏的脸色,忽然间笑了起来。“所以大伯父是知道的,你也是知道的,你们独独瞒着我罢了!”她摇头苦笑,“大伯父临终前交代你,百行孝为先,所以你不能恨姨奶奶,只能恨上林捕头。你怕没了这股子恨意,你便活不下去了。因此,我不过与林捕头说几句话,赞他秉公办案,你便恨上了我……”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陶氏恼羞成怒。她起身拉开房门,指着门外说:“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何欢没有动,只是冷冷看着陶氏。陶氏叫嚷了几声,一下失去了气势,跌靠在门板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又哭上了?”曹氏及张婶闻声赶来。 何欢没有解释,只是顺着大门朝正屋看去。她相信魏氏一定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她吩咐张婶:“你去请示姨奶奶,晚膳想吃什么,好生在屋子里伺候着。” 曹氏弯腰欲扶起陶氏,奈何陶氏就像一滩烂泥,她根本无法拉起她,她只能用眼神询问何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欢看着陶氏,无声地叹息。她能想象陶氏此刻的心情。她死死捂了三年的伤口,一夕间被她血淋淋地扯开,她怎么可能不痛。不过她无法理解陶氏,更无法赞同。 在真正的何欢记忆中,陶氏与何柏初鹣鲽情深,她怎么可能明知道是魏氏间接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就因为丈夫临终前一句“百行孝为先”,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高尚情操”啊,何欢自认再修炼十辈子也做不到。 何欢再叹一口气。坐回椅子上。把目光落在曹氏身上。问着自己:她知道走私的事吗? 曹氏被她看得莫名,直觉反问:“怎么了?” “曹姨娘,三年前,你真心不赞成。姨奶奶拿家里的银子,去做一本万利的买卖?” “什么一本万利的买卖?”曹氏眼中只有茫然,续而双目放光,大声说:“有这么好的事,我为什么不赞成?我一定举双手双脚赞成!” “若是父亲在世,你愿意用父亲的命去换吗?” “那当然不行,我又不是傻子!”曹氏直觉反驳。 陶氏大概是听到了这话,一下子哭得更伤心了。 “行了,行了。大嫂,你快别哭了。”曹氏半拉半抱,终于把陶氏弄到了椅子上。 何欢走到门前,朝正屋看了看,关上房门。回头看着陶氏和曹氏说:“你们已经知道,黑巾人曾匿藏在石头巷的宅子……” 曹氏无所谓地插嘴:“衙门至今都没找上我们,应该就是没事了,再说黑巾人都死了,即便有事,沈大爷也会摆平的……” “曹姨娘此言差矣,就算沈大爷有这个能力,他为什么要时时刻刻帮着我们?” 曹氏见何欢说得义正言辞,讪讪地闭上了嘴。 何欢低头对陶氏说:“大伯母,今日我不是与你为难,更不是专程给你添堵。若不是为了靖弟,我也不想提及三年前的事。” 听何欢提及何靖,曹氏立马竖起了耳朵,陶氏的哭声也渐渐弱了。 何欢实在累极,复又找了一把椅子坐下,说道:“石头巷的宅子是祖父的,事前我丝毫不知道。我相信曹姨娘也并不知情,大伯母,你呢?” 陶氏依旧在啜泣,语焉不详地说:“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靖儿不过十岁,衙门的人再怎么不辨是非,也不会找上一个十岁的孩童。” 何欢反问:“若是我们全家获罪,靖弟还有考科举的机会吗?” 曹氏一听这话立马急了,连声追问到底什么事。她想说,沈经纶应该不会坐视不理,见何欢一脸严肃,还是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何欢轻轻揉了揉额头,低声喝问:“大伯母,石头巷的宅子,事前你到底知不知情?”见陶氏不答,她威吓:“实话告诉你们,下午我匆匆出门,就是去永记当铺。林捕头正在永记当铺清查,吕大人给黑巾人定下的罪名是反贼。大伯母,你‘饱读诗书’,应该知道窝藏反贼是什么罪名吧?” 陶氏使劲擦了擦眼泪,艰涩地回答:“我不知道石头巷的宅子,我只知道,姨老太太把自己的部分私产给了三房,好像是为了堵住三房的嘴。” 何欢继续追问:“那掮客冯呢?大伯父认识掮客冯吗?” “不认识。”曹氏一下白了脸,斩钉截铁地否认。 何欢奇怪地看她,就连陶氏也忍不住抬头看她。曹氏尴尬地笑了笑,急忙掩饰情绪,干巴巴的解释:“大伯是端方的君子,怎么会认识掮客冯那样的人?” “据我说知,柏初的确不认识姓冯的人。” 何欢见陶氏不似说谎,沉吟道:“既是这样,那就是姨奶奶认识掮客?” “啪啪啪!”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紧接着是魏氏的高声叫嚷,还有张婶的低声劝说。 何欢起身打开房门,魏氏劈头一掌就朝她的脸颊呼去。何欢转身躲避她的动作,而张婶拉住了她的手腕。 魏氏重重甩开张婶,大步走入屋子,仰着头叫嚣:“我知道,我老了,没用了,你们不用躲在这里商量着怎么弄死我,我现在就死在你们面前,我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说罢,她作势就要朝一旁的柱子撞去。 陶氏吓了一跳,一时间忘了反应。曹氏倒是反应过来了,但她见何欢只是立在门边,没有动作,遂决定有样学样。张婶打了一个踉跄,急忙上前拉扯魏氏,再次被魏氏推开了。 魏氏见居然没人阻止她自杀,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嚎哭:“我辛辛苦苦生下大郎二郎,平素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结果不止白发人送黑发人,临老居然活活被媳妇孙女气死,我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何欢听着她的尖声嚎叫,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脑门儿疼得厉害。她转头望天,很想问一问老天爷,为何让她变身何欢,收拾何家这堆烂摊子?她使劲按着太阳穴,却见魏氏像市井的泼妇一般,越闹越厉害,甚至把自己的头发都扯散了。 何欢没力气喝止魏氏,抓起一旁的茶壶,重重摔在地上。 随着沉闷的“嘭”一声,屋子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片刻,魏氏回过神,正要继续哭闹,何欢一字一句说:“姨奶奶,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不是你害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你敢不敢对着灯火发誓,大伯父的死与你无关?” 原本陶氏还能假装不知道,使劲压抑心中的怀疑,一心一意恨着林捕头,可何欢清清楚楚把这句话说出口了,她如何还能假装?她脸色惨白看着魏氏,双手紧紧握着椅背,失神地喃喃:“老爷临终前要我发誓,一定要好好孝顺你,用心带大靖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怪你。就算家里再穷再苦,也要让靖儿好好读书……” 在陶氏虚弱无力的声音中,众人忽听二门外传来响动。不多会儿,白芍在廊下回禀:“小姐,沈大爷家的萱草姑娘来了。” ps: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单更偶尔加更有表扬,为啥双更反倒就没表扬呢?。.。 第88章 狗咬狗;第89章 刻意 何欢深知一鼓作气的道理,她不能给魏氏、陶氏喘息的机会,遂吩咐白芍:“你先陪着萱草姑娘,说我待会儿就过去。”紧接着她又支开了张婶。 随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何欢复又把目光落在魏氏和陶氏身上,只见魏氏披头散发坐在地上,神色狼狈。 早前,在真正的何欢眼中,魏氏虽然出身低微,又不识字,但她是严厉又大度的祖母。即便她身体孱弱,却极有当家老太太的风范。这会儿再看魏氏,她就连市井的泼妇都不如。至于孱弱,在何欢眼中,不过是魏氏的无病呻吟罢了。 陶氏倒是真的身体虚弱,不过她的病,一部分是装的,一部分是终日躲在房里憋的。 陶氏想着丈夫临终前的叹息,想着三年前,丈夫曾苦劝魏氏,可魏氏一意孤行,口口声声自己是为了整个何家。 若是何欢没有把话挑明,陶氏还能自欺欺人,可此时此刻,她如何骗得了自己?她双目血红瞪视魏氏,双颊却又煞白,纤长的手指紧紧抓着椅背,似乎想把坚硬的木头生生捏碎。 “你看什么!”魏氏对着陶氏嚷嚷,“大郎身体不好……” 陶氏打断了魏氏,一字一句说:“姨老太太,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就不害怕吗?老爷是您的亲生儿子,你就不后悔吗?” “是你,是你没有为何家生下一儿半女!”魏氏厉声斥责,“若是你好生伺候大郎,我怎么会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的确没能为老爷生下一儿半女,但我没有害老爷的性命!”陶氏猛地站起身,全身颤抖,义愤填膺地控诉:“姨老太太,你不会忘了,三年多前,老爷是如何苦劝你的吧?若不是你,老爷怎么会被官差押上衙门?你敢不敢发誓。走私一说全都是官府凭空捏造?” 曹氏震惊万分,脱口而出:“大嫂,你的意思,三年前的事,姨老太太才是贩卖私货的罪魁祸首?” 魏氏从地上站起身,指着陶氏的鼻子说:“你懂什么,做生意的事,历来都是富贵险中求。你以为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没做过这些事吗?” “公公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老爷多次劝诫你。家里再不比从前,不要轻信别人的话,蹚林家那滩浑水……” “你说林家,三年前林家与我们一样山穷水尽。可你再瞧瞧人家现在。还不是一样的富贵!”魏氏暗示性地看一眼何欢,大声说:“人家生了一个好女儿,是任何人都羡慕不来的!” “姨奶奶这是怪我,三年前输给了表姐?”何欢冷笑。 “我怎么敢怪你!”魏氏哼哼,“天都已经黑了,沈家眼巴巴派了一个丫鬟过来……若不是如此,你有胆子,你又资格在这里大呼小叫吗?” “姨奶奶这话真真好笑。你上一句还在埋怨我,三年前没能嫁给沈大爷。下一句我又嘲笑我得沈大爷另眼相看。请恕我愚钝,不明白姨奶奶这是想让我怎么样呢?” “你,你还要不要脸!”魏氏歇斯底里地怒叫,“还有你!”她手指曹氏的鼻子,“除了吃。你还会干什么?”未待曹氏反应过来,她又斥责陶氏:“你终日只知道哭哭啼啼,这个家都是被你哭散的!” 曹氏冷笑一声,撸起衣袖,轻蔑地说:“姨老太太,你错了,我可不止会吃,我还会揪人头发!”话音未落,她一只手揪住魏氏的衣领,一只手揪扯她的头发。 魏氏措不及收,痛得嚎叫一声,立马伸手抓扯曹氏,两人瞬时扭作一团。 陶氏在一旁看着,足足愣了十秒钟。眼见魏氏和曹氏扑倒在地,翻滚了两下。她背过身闭上眼睛,任由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如果她的父母尚在,如果她娘家还有亲人,她早就回娘家去了。她再不想看到她们,可是离了何家,她无处容身不说,难道将来死了,还要做孤魂野鬼吗?她越想越伤心,索性坐在椅子上痛哭起来。 何欢没料到曹氏的战斗力这么强。不是她不想拉开她们,而是她实在累极,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哪有本事劝架。她扶额后腿两步,冷眼看着魏氏和曹氏一边叫骂,一边撕咬。 魏氏到底年纪大了,很快就落了下风。曹氏并没有不依不饶,对着魏氏“呸”一声,便放开了她,嘴里哼哼:“今天不过给你一个教训。以后你若是再想数落我的不是,你自己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说罢,她骄傲地抬起头,站到了何欢身后。 何欢对她的行为颇为诧异,仿佛曹氏在一夜间便决意与她同舟共济。她看了曹氏一眼,就见曹氏对自己咧嘴一笑。 魏氏看到两人的眼神交汇,愈加怒从心生。她的头皮一阵阵揪痛,脸颊也是火辣辣地疼,就连嘴角也被曹氏扯破了。她争了一辈子,算计了一辈子,到头来得到了什么?儿子死了不说,这会儿还被所有人杯葛。她哭了起来,咸湿的眼泪滚过脸颊的伤口,只觉得老脸一阵阵抽痛。 何欢在软榻上坐下,直至魏氏和陶氏的哭声渐渐止了,她才平静地说:“我从没打算翻旧账,追究过去对于我们今日的处境没有半点益处。不过——”她话锋一转,严肃地说:“若是以前的‘旧账’可能影响到今日,大家必须开诚布公说清楚。趁着现在没有外人,大家预先商量一个对策。” 除了曹氏点点头,魏氏和陶氏皆没有反应。何欢对着魏氏说:“姨奶奶,既然你不愿意跟着三婶娘回去,就是在你心中,这里才是你的家,是不是?”见魏氏没有应答,她加重语气重复一声:“是不是?” 魏氏无奈,只能轻轻点头。 何欢又转头对着陶氏说:“大伯母,大伯父已经过世三年了,既然大伯父临终前叮嘱你,好好孝顺姨奶奶,用心教养靖弟,我想,你们鹣鲽情深。你定然也想兑现承诺的,是不是?” 陶氏背过身去,没有说话。除了妥协,她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 何欢没有逼迫陶氏,她相信陶氏所知,也就刚才说的那么多。她转身面对魏氏,清清楚楚地重申:“大家是一家人,此刻在这间屋子里说的每一句话,没有人会传出去,毕竟事情闹开了。大家都会受牵连。”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问魏氏:“姨奶奶。三年前,你入股林家的船队,并不是正正经经行商,而是一心想做一本万利的买卖。是吗?” 魏氏沉默许久,艰难地点点头。 何欢看在眼里,心中唯一的感觉:庆幸。她一直知道,林家的船队每次出洋,多少总会带点“私货”,但是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一点都不知道,三年前林家二房居然大胆到那个程度,竟敢堂而皇之走私。 何欢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又问:“三年前,我们和姨母一家的关系已经大不如前,与林家二房更是毫无交集,是谁牵线搭桥的?”问完这话,何欢只觉得一阵紧张。若魏氏回答“冯骥阳”三个字。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令何欢失望的,魏氏沉默许久,低声说:“是何大旭,他也算是族里的人,在你祖父手下当过差。” 在真正何欢的记忆中,她隐约听过这个名字,但若是说印象,却是空白一片。她追问:“他如何与林家二房搭上线的?我想,林家二房总不会拿触犯律法的事,到处说叨。”她期盼魏氏提及冯骥阳。 魏氏摇头道:“具体的,我不知道。他只说,一旦商船回到港口,我们立马就能拿回本金和利钱,我们出多少本金,就能拿回三倍的利钱……” “入股的契约是这么写的?中人是谁?”何欢气得想笑。就算是走私,也不可能轻而易举赚三倍的利润,整件事分明是一个骗局! 魏氏浑然未觉不对劲,言之灼灼地说:“正因为这事儿不能白纸黑字写下来,所以才会有这么丰厚的利钱。你祖父一直很重用何大旭,他这是投桃报李。” 何欢懒得与魏氏争辩,只道:“大伯父怎么说的?他没有劝你?”她不相信何柏初与魏氏一样糊涂。 魏氏听到这话,心虚地别过头去,抿嘴不语。 陶氏在一旁插嘴:“老爷绝不可能答应这么荒唐的事,我亲耳听到你们在屋子里说,与林家白纸黑字立契约,去官府备案什么的。老爷还对你说,他觉得不妥,是他估计林家这次捎带的‘私货’太多,海上又不太平,太冒险了。” 一瞬间,魏氏的表情更难看了,低声喃喃:“总之,是海上的贼匪太可恶,是官府为了交差,胡乱抓了大郎。” 听到这,何欢终于明白过来,魏氏和陶氏说的根本就是两件事。明面上,何柏初出面,与林家订契约,正正经经出洋。因为何柏初察觉林谷青计划走私,所以劝魏氏不要参与,但‘夹私’算是行内公开的秘密,他并没有激烈地反对,最后半推半就了。 事实上,魏氏受何大旭欺骗,自以为他们私下达成协议了,实际上何家的银子早就打了水漂。不过这些事情与冯骥阳有什么关系?三房何以能够威胁魏氏? 何欢转头朝曹氏看去。先前,是她斩钉截铁说,何柏初并不认识冯骥阳。 第89章 刻意 曹氏见何欢直盯着自己,奇怪地问:“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曹姨娘,你为何知道,大伯父绝不可能认识冯骥阳?”何欢端详曹氏,“我想,即便是大伯母,也不知道大伯父在外面认识哪些朋友。” 曹氏垂下眼眸,又信誓旦旦地说:“冯骥阳既然不是好人,大伯自然不可能认识他。难道大伯认识掮客冯?”她朝陶氏看去。 陶氏直觉摇头,肯定地说:“我从未听老爷提过这个名字。” 魏氏不耐烦地说:“你为什么抓着冯骥阳这个名字不放?都说了,我们全都不认识他,他一向只与高门大户的人往来。” “姨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 魏氏撇嘴,回道:“我是听说过这个人,他专门替有钱人找值钱的稀罕玩意,*年前才来到蓟州。你也不想想,自你父亲过世后,家里的情况早就一日不如一日了,他怎么会与我们结交?” 眼见魏氏和陶氏说得十分真诚。何欢决定私下再询问曹氏,为何知道掮客冯,遂揭过了这个话题,转而又问魏氏:“姨奶奶,听您刚才那么说,三年前的事压根与三叔父一家无关,你为何把石头巷的宅子连带家里唯一赚钱的两间铺子都给了他们?”话音刚落,她又补充:“您别再说什么,这是他们搬出去单过的补偿之类的话。” 魏氏闻言,表情瞬时有些古怪。抿着嘴唇不愿回答。 何欢叹一口气。催促道:“姨奶奶。吕大人正等着我们解释,为何黑巾人藏在我们的房子,三叔父明天一早就来了。不管什么事,你迟早都要交代清楚的!” 魏氏迟疑片刻。偷瞄一眼陶氏,低声说:“当日 ,大郎被林捕头抓去衙门,我本来是想去衙门疏通的,可……”她又看一眼陶氏,用更低的声音说:“可我去疏通之前,总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去衙门之前。先去了一趟码头……我遇上何大旭,我们就争吵了几句,被你三叔父听到……” 陶氏听到这话,脸色更加难看了。她清清楚楚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魏氏出门的时候,几乎带着何家所有的现银。结果她没去衙门,居然去了码头。她生硬地说:“姨奶奶,原来在您心中,银子比亲生儿子更重要。” 魏氏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其实她也后悔了,可世上没有后悔药。 何欢心知,事情恐怕不止魏氏说得这么简单。不过就像她先前说的,她不想追究过去,也不想魏氏和陶氏再闹一回,转而问:“那石头巷的宅子呢?为什么我和曹姨娘都不知道宅子的存在,就连大伯母也不知道?” 这回曹氏没有犹豫,直言:“那进宅子是你祖父留给我傍身的,一向都是何大旭替我收租,直到三年前,我把宅子的地契给了你三叔父。” 何欢笑了起来。按照永记当铺的账册,近七八年的租金都是冯骥阳签收的,恐怕魏氏所言:“在码头遇上何大旭,争吵几句,被你三叔父听到”一事,也不是偶然。 其实,也是魏氏本性中的贪婪、自私、愚昧,才让她被人一骗再骗,至今都没有醒悟。何欢不耐烦解释,只是轻叹一口气,说道:“姨奶奶,下午的时候,我看到永记当铺的账册,您知道那进宅子,每年的租金是多少吗?” “不过是一进小宅子。” “三百六十两。” “什么!”不止是魏氏,就连曹氏也跳了起来,她对着魏氏大叫:“你就这样白白把三百六十两送给三房了?每年三百六十两,够我们全家安安稳稳过上一年的!” 这一刻,魏氏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在她把铺子交给三房之前,何大旭每年只给她一百两银子。她越想越不甘心,低声说:“不行,我得去找他,得让他把银子吐出来!” 何欢见魏氏还是没明白过来,再叹一口气,说道:“姨奶奶,我,大伯母,曹姨娘都不知道石头巷的宅子,三叔父是如何知道的?难不成是姨奶奶主动对他说,想把祖父留给您傍身的宅子送给他?” “你是说,何大旭……不会的!”魏氏浑身一震,连连摇头,又慌慌张张站起身,“我现在就去找他!”她跌跌撞撞往外走。 何欢一把拉住她,摇头道:“是要去找他,也必须找他问清楚,但不是现在,也不是姨奶奶去找他。”她把魏氏按回椅子上,正色道:“姨奶奶,你仔细想想,自父亲过世后的十年间,除了三年前出洋那件事,还有什么事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特别是官府的人。” 不等魏氏回答,陶氏斩钉截铁地说:“老爷绝不会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更不会做对不起良心的事。就算是三年前那件事,老爷也一直在规劝姨奶奶……” “你不要把什么都推在我身上,我也没做什么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魏氏哼哼。 何欢仔细回想。按照真正何欢的记忆,这十年,何家只剩老弱妇孺,除了三年前那一桩,确实没发生特别的事。不过,她信不过真正何欢的记忆。又再三询问魏氏,有没有与人合伙做生意,或者买过特别便宜的东西等等。 陶氏在一旁默默听着。她已经对魏氏彻底寒了心,心里不禁埋怨丈夫的愚孝。可丈夫人都死了,她在心里埋怨他又有何用?想到自己嫁入何家十几年的生活,她又悲从心生,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曹氏见何欢一句句逼问魏氏,更加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只不过她得想个理由解释,为何信誓旦旦何柏初不认识冯骥阳。眼见陶氏又哭了起来。她挨近她。低声说:“现在又没怎么样。你哭什么,还是想想怎么才能不受黑巾人牵连,可不能让靖儿没了科考的机会。” “你当然不伤心了,又不是二叔无缘无故被自己的生母害死……” “难道我家老爷死得不冤吗?老爷被海上的盗匪杀了。尸骨无存,比大伯更冤!” …… 陶氏和曹氏窃窃私语,直至何欢与魏氏谈完,四人才各自散去。 何欢吩咐张伯出门办事,又回屋喝了两口热茶,这才去见萱草。她还没进屋,就听到萱草和白芍亲亲热热说话。她皱了皱眉头,上前推开房门。 萱草看到何欢,急忙上前行礼。脆生生说:“何小姐,奴婢这么晚还来打扰您,真是对不住,是奴婢办事不周。” 何欢虚扶了一下,问道:“可是沈大爷有什么吩咐?” 白芍急忙说:“萱草姐姐特意把小姐上次换下的衣服送回来。”她的脸上难得带着笑。 “白芍妹妹快别说什么特意不特意的。”萱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着何欢解释:“上一次奴婢自作主张,把何小姐换下的汗湿衣裳拿去洗了。您上次走的时候,衣裳还没干,今天早些时候,奴婢又把这件事忘了。若不是奴婢明日一早就得跟着大爷和小少爷去庄子上,也不会这么晚了上门打扰。” 何欢听到“小少爷”三个字,心中一紧,急巴巴问:“念曦……少爷,明天一早去庄子?是城东的那座庄子吗?” “是。”萱草点头,“大爷本来不想那么早出城,怕累着小少爷,但老太太说了,明日只有卯时二刻才是吉时,所以……”她歉意地笑了笑,又再三道歉。 萱草的话略显刻意,但何欢浑然未觉。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念曦明日卯时二刻从东城门出城。” 她想见儿子! 先前她还不觉得什么,可听到这个消息,她恨不得马上去城门口等着。 何欢不知道萱草是何时离开的,待她回过神,就见桌子上放着一套中衣。待她缓过神,不由地皱眉头。萱草根本不必眼巴巴送这套衣裳回来。她对着恭立一旁的白芍说:“以后我的贴身衣物,除了你,不能经别人的手,记住了吗?” 白芍见主子表情严肃,愣愣地点点头。 何欢见她懵懵懂懂,不觉气闷,沉着脸说:“刚才你们都说了什么,这么快就姐姐妹妹相称了?” “萱草姐姐刚才教我,怎么浆煮衣物,怎么泡茶,怎么清洗首饰。她好像什么都会。”白芍一脸崇拜,想来她真心喜欢萱草。 何欢奇怪地看她,问道:“先前在沈家,怎么不见你们这么投缘?” “先前许是萱草姐姐正在当差,不方便与奴婢多说话吧。” 何欢没有接话。她一直很忙,忙得没时间学习什么是“投缘”,但若是她站在白芍的角度,萱草突来的亲热,大概只会让她觉得膈应。幸好,白芍与萱草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接触,她也就没再多言。 大半个时辰后,张伯匆匆回家告诉何欢,他按照她的吩咐,去衙门找林捕头。衙门的人说,林捕头两三天没休息,回家睡觉去了。可当他赶去林捕头家,他的邻居又说,他压根没回去过。 ps: 今天好累,一早出门上课。中午时间搞了《阖欢》的改名合约,下午继续上课;傍晚回家一堆儿事情,8点码字到现在。嗨嗨嗨!傍晚已经寄出了《阖欢》的改名协议,猜猜改成什么的,猜中的一套样书,时间至周一凌晨0点,已知书名的人不许参加。。.。 第90章 城外相会 林捕头不在衙门,也没有回家,何欢只当他有什么私事处理,并没放在心上。眼见着快到宵禁时间,再加上明日还有一堆的琐事,她吩咐张伯好好休息,自己也早早睡下了。 许是何欢真的累极了,她才刚躺下就睡着了,可她睡下不久便开始做梦,先是梦到自己正与儿子玩耍,紧接着画面又幻化成沈经纶与她在树下弹琴。正当她柔情蜜意地注视他,他却突然从琴身中抽出一把匕首,一刀捅向她的心口。 何欢从**惊起,吓得冷汗涔涔,捂着胸口直喘气。“梦都是反的。”她不断重复这句话,慢慢恢复冷静,不禁莞尔,喃喃自语:“他心心念念记挂亡妻,人都瘦了一圈,我这是在嫉妒自己吗?”她仰天躺下,想到书房的种种,辗转反侧,直至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合上眼。 白芍按照何欢的吩咐,东方刚刚泛白便唤醒了何欢。 何欢本打算亲自去见林捕头,可萱草的话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明知道,即便自己在城门口等着,也不一定能见得到儿子;即便见到了儿子,她也仅仅只能看一眼罢了,她还是转而吩咐白芍给林捕头报信,自己则借口与张伯先去何大旭家等候,绕道去了东城门,临行前她嘱咐曹氏,若是三房一家提早抵达,请她务必好生“招待”。 卯时三刻,何欢在城门外引颈望去,远远看到沈家的车子如期而至,她慌忙下了马车。 车队在城门口缓下速度。何欢没看到沈经纶的坐骑,正觉得奇怪,就见萱草从人群中走出,眼中略带不悦。 “何大小姐,您怎么会在这里?”萱草半强迫地把何欢请至路边,压着声音说:“您这不是陷害我吗?大爷定然会猜到,是我不小心说漏嘴。大爷最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下人。” “沈大爷没有一起出城吗?”何欢焦急地看着中间一辆马车。她恨不得冲上车子,用尽全部的理智才能勉强压抑心中的冲动。 萱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抿嘴不语,只是用身体挡着她的去路。 突然间,沈家的车队驶向官道的另一旁,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快步走到萱草身边,急促地说:“萱草姐姐,丝竹姐姐请你马上回自己的车厢。” 何欢下意识跟上萱草的脚步,却见中间一辆马车的车帘打开了,奶娘走入车厢,从一个男人的手中接过襁褓,紧接着沈经纶走下马车。 他竟然亲手抱着儿子! 这个认知让何欢愣在了路中央。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好似在一夕间全都消失了。她只是呆呆地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沈经纶。他依旧穿着素色的常服。身上并无任何配饰,腰带是沉闷的藏青色,可饶是如此,依旧无法掩饰他的光芒。他仿佛天生就是耀眼夺目的明珠。让人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 “何小姐。”沈经纶在离何欢一米远的地方站定,低唤一声,左右看看对他们行注目礼的百姓,轻拢眉头,客气地说:“不如借一步说话?” 何欢愣愣地点头,木然跟上他的脚步,行至沈家的马车旁。 几乎在同一时间,家丁们无声地站在路边。挡住了行人好奇的目光,却又与主子保持了一段距离。整整五辆马车,两辆板车,无数的丫鬟、小厮,婆子、车夫。却没人发出一点声音,只能偶尔听到马鼻子发出的“噗噗”声。 何欢低头掩饰情绪。为什么每一次的见面,他都让她看到不一样的他。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提醒她,他多么深爱林曦言。 “历来的规矩都是抱孙不抱子。”何欢的声音细若蚊蝇。 沈经纶低头看她一眼,漠无情绪地问:“你在这里等候,有事找我?” 何欢莫名紧张。夏初的微风徐徐吹过,伴随着清晨的温馨阳光,她仿佛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低声请求:“我能不能看一眼念曦少爷?” 沈经纶没有回应这话,他抬头看着远方,冷淡地陈述:“若是你想说石头巷宅子的一案,就不必开口了。” 何欢诧异地抬头,只见阳光在他的侧脸打上了一层金黄的光晕。他微微仰着头,望着初升的太阳,风儿吹起了他的发丝,他的头发却丝毫不见杂乱。何欢的心漏跳了半拍,慌忙低下头,小声询问:“是不是表姐夫派人见过林捕头?什么时候的事?” “没有。”沈经纶否认,“若是你没有其他的话,我该启程了。”他转身欲走。 “表姐夫,我只想远远看一眼念曦,看一眼就够了。”何欢哀求,急切地看着他的背影。 沈经纶回过头,不悦地看她,眼神仿佛在说:你已经如愿见到我了,何必再说这些惺惺作态的话? 何欢面红耳赤低下头,说不清是羞愧还是委屈。心慌意乱之际,她脱口而出:“萱草昨夜送衣裳给我,表姐夫应该是知情的吧?” 沈经纶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从他的角度,他可以看到何欢雪白的脖颈,还有垂落在脖颈间的乌黑秀发。 短暂的沉默中,一声婴儿的洪亮哭声划破了炙人的宁静。 何欢想也没想,大步朝车厢走去。沈经纶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又急忙缩手,上前两步挡住她的去路。何欢一时没止住脚步,差点撞上沈经纶的胸口。她顾不得退后,只是踮起脚尖,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朝车厢看去。 “你到底想怎么样!”沈经纶低声斥责。他亦没有退后。 何欢抬头看他,她忽然意识到,他低头就能亲上她。曾经的记忆是那么清晰,她犹记得他略带凉意的指尖划过自己脸颊的触感。她慌不择路地后退,右脚绊住了左脚,她打了一个趔趄。 沈经纶下意识抓住她的手腕,稳住她的身体后急忙缩手,后退了一小步。 何欢低头不敢言语,只能双手紧紧握拳,牙齿咬住下唇。眼前的男人让她心乱如麻,儿子的哭声又让她心慌意乱,他们深深触动着她心底的那根弦,仿佛编织了一张无形的网,把她死死困在网中央,让她动弹不得。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她一字一句控诉。 “相信你什么?”沈经纶的声音依旧冷清,仿佛压根没有感受到先前的暧昧气氛。见何欢只是一味低着头,他冷冽地陈述:“我最后再告诉一次,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念曦来说,没人能够取代曦言。我看在曦言的面子,才勉强助你脱身,请你不要妄想,你有机会取代曦言在我们心中的位置。” 听到这话,何欢快哭了。她猛地抬头,透过眼中薄薄一层雾气凝视沈经纶。在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若是他曾对她说这些话,她一定会加倍爱他。这种爱不是为了母亲,不是为了弟弟,不是为了自己的下半辈子,而是单纯用女人对男人的心爱他。 她忽然有些鄙视自己。直至在她生产力竭那刻,在她心中,她依旧是沈大奶奶,而非沈经纶的爱人。是她辜负了他的爱情吗? 她失神地上前一步,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为什么不愿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证明……” “证明什么?”沈经纶轻笑,直视她的眼眸,“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不要被你的眼睛蒙蔽,用你的心看。”何欢双手捂住胸口,“用你的心,你会相信我的。”她再上前一步,仿佛想看清楚他。 沈经纶的眼睛黝黑明亮,深不见底。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专注地看着何欢。眼见她似乎又想上前,他伸出右手,扶住她的肩膀。他依旧没有开口。 何欢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他的掌温,她哽咽着说:“你也发现了,对不对,不然你不可能让我去书房,不可能停下车子与我说话。” “你想太多了。”沈经纶没有放开何欢的肩膀。车子内,沈念曦的哭声渐渐止了,四周再次恢复宁静,隐约中传来奶娘温柔的轻哼。 何欢转头朝车厢看去。她多么希望,此刻是她抱着儿子,哼着小曲哄他入睡。 “我先前就说过——”沈经纶戛然而止,直至何欢的目光复又折回他脸上,他才继续说道:“我说过,我可以纳你为妾,你可以与念曦一起去庄子住着。每隔一段日子,我会去庄子探望你们。” 离城门不远的地方,谢三混迹在人群中,透过沈家下人排成的人墙,无言地看着这一幕。 昨日他就发现沈家的忙碌,今天一早,他本以为沈经纶终于有所行动,却让他看到这样的场景。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彼此凝视,他的手搭着她的肩膀,仿佛他一缩手,就能把她拥入怀中;仿佛他一低头,就能吻上她的唇。他不是最重伦常礼节的沈经纶吗?他不是冷情的沈大爷吗? 谢三气闷地别开眼睛,就见何家的马车停在一旁。从沈家的车队驶出沈家大门,他就一路尾随,他清楚地知道,是何欢在城门口守株待兔,等待沈经纶。 “看来,真是我多管闲事了。”谢三抬头盯着火红的太阳。 他第一次看到何欢,也是在这样的阳光下,只不过那时是代表着一日终结的夕阳,而此刻则是暗示着新生的朝阳。 ps: 这章够暧昧吗?哈哈哈哈哈。.。 第91章 灭口 谢三犹记得,他刚到蓟州,正独自在崖边赞叹夕阳的壮美,忽见一个年轻女人把白绫挂上了树枝。他生平最瞧不起轻生的人,本不打算理会,最后还是飞奔过去,割断了白绫。他本打算吓一吓她,让她明白生命诚可贵的道理,没料到她居然踢了他一脚。 他在那时就发现,她不是柔弱无主见的女人,更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时至今日他仍旧好奇,当日她为何选择自尽。在他看来,就算被仇人逼至墙角,她也会选择与仇敌拼死一搏,而不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想到何欢的脾气,谢三轻笑,可目光触及她与沈经纶对视的画面,他脸上的浅笑立马隐去了。她可以喜欢任何人,为何偏偏是沈经纶? 何欢一直以为谢三带着冯骥阳的尸体回京复命去了,自然不知道他正看着他们,更加不明白沈经纶为何重提纳妾的话题,他所谓“他会去庄子探望他们”又是什么意思,他先前不是信誓旦旦地说,三年内,他不想再见她吗? 何欢注视沈经纶,缓缓摇头,清楚明白地回答:“我上次就说过,我不会与人为妾。”见沈经纶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她以为自己看错了,疑惑地说:“我以为你不想看到我。” 沈经纶不语,只是一味盯着她,仿佛想把她看透。 片刻,何欢终于意识到他们姿势暧昧。她动了动肩膀,试图摆脱他的手掌,忽然肩膀一阵微痛。她停止了挣扎,抬头看他。 沈经纶猛然松手,后退了两步,别开视线,抬头遥望初生的太阳。 又是一阵沉默。何欢情不自禁朝车厢看去。她已经听不到奶娘的轻哼声。沈经纶背过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何欢的双脚动了动,终究没有上前,只是对着沈经纶的背影恳求:“我只想看看他。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 沈经纶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他大概已经睡着了,下次吧。”说罢,扬声命小厮牵马匹过来,又吩咐管事准备启程。 何欢满心失望。她原本以为他回去车厢的时候,他至少能看一眼儿子的襁褓,可惜,沈经纶翻身上马,再也没看她一眼,而车厢的门帘、窗帘纹丝不动。她就连从车帘的缝隙中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何欢站在原地。目送儿子的马车渐渐远去。 谢三想要跟上。又怕何欢发现他,转而惊动沈经纶。直到何欢坐上何家的马车,他正准备追上车队,又见手下快马赶来。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谢三稍一犹豫,命手下盯梢沈经纶,自己则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何欢独坐马车内,神情恍惚。她失神地伸手,按住自己的肩膀,仿佛那里依旧残留沈经纶的掌温。 她对儿子唯一的记忆便是“自己”葬礼上的短暂接触。想到儿子胖嘟嘟的小脸,她对沈经纶忽生恼恨,可他对林曦言的深情又让她无法真正怨恨他。 马车在何欢的矛盾心情中一路颠簸。半个时辰后,在一条拥挤的巷子口停下。“发生了什么事?”何欢询问。 张伯探头张望,只道巷子口被百姓堵住了,马车进不去,便下车打探来龙去脉。 何欢在车内听到百姓议论。说是有人死了,衙差正在办案,她突生不好的预感,伸手揭开车帘,远远就见捕快们围住了某扇院门,正驱赶围观的百姓。她想也没想就跳下马车,朝着捕快们走去。 “官差办案,没什么好看,都回家去!” 捕快们的呵斥声越来越近,何欢的心跳得越快。眼见人群不断后退,她再也挤不过去,只能扬声问:“官大哥,死的人是不是何大旭?” “你是何人?”一个捕快手指何欢,沉着脸喝问。 闻言,何欢的心重重往下沉。她不及回答,另一捕快认得何欢,问道:“何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何欢不答反问:“里面是林捕头在办案吗?” 认得何欢的捕快点点头,与同伴低语了一句,放了何欢入内。 何欢越过捕快们,疾步走入院门,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与捕快说话。 “何大小姐?”长安微微一愣。 谢三听到声音,回头就见何欢正错愕地看着自己。 “谢三爷。”何欢上前行礼,“您不是回京复命去了吗?” “何大小姐,您怎么会过来?”林捕头同样错愕地看着何欢。 一旁,林捕头的手下急忙解释,因她在旁观的人群中,一口便说出死者是何大旭,所以他便带了她入内。 何欢一听这话,低声喃喃:“死者果然是何大旭吗?”她踮起脚尖向内望去。 谢三侧身一步,挡住了何欢的视线。何大旭被人一刀割喉之后,又连刺十几刀,现场惨不忍睹,屋子也被翻得乱七八糟。一时间,他和林捕头都无法判断这是截杀,还是仇杀,又或者他是被灭口的。 何欢奇怪地看着谢三,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谢三没有回答,赶着她往外走,嘴里嘀咕:“没什么好看的,去院子里再说。” 林捕头冷眼看着两人,一个极力想朝屋子内看,一个又死命不让她看。他回头看了看屋子中央的何大旭,只见他双目圆睁倒在血泊中,眼中满是惊恐与不可置信。整间屋子弥散着浓烈的血腥味。 院子内,何欢抿嘴看着谢三,谢三低头瞪视何欢。 短暂的沉默中,林捕头上前问道:“大小姐,你如何知道死者是何大旭?” “林捕头,您没有在衙门见到白芍吗?”何欢不答反问。 林捕头摇头,只说他昨晚不当值,所以回家去了。今日一早得了手下的汇报,直接从家里赶至现场,并没有回衙门。 他的话音刚落,谢三追问何欢:“听你的口吻,你一早就吩咐白芍去衙门报信了?你认得他?” 何欢摇头。她隐约感觉到谢三的敌意,上次他们不是“一笑泯恩仇”了吗? 当下,见林捕头目光灼灼看着自己,她只能避重就轻地回答:“昨日,林捕头给我看了永记当铺的账册。永记当铺把石头巷宅子的租金交给冯骥阳了,但姨奶奶告诉我,从八年前至三年前,宅子的租金一直是何大旭拿给她的。不止是姨奶奶,我家的所有人都不认识冯骥阳。” 说到这,她转而对着林捕头解释:“昨日,我得知这件事,马上命张伯去衙门告之林捕头,之后又去了林捕头家。衙门的人,和林捕头的邻居都可以作证。”说完这话,她又笑道:“你们不会怀疑,是张伯,或者我家那些老弱妇孺做了什么吧?” “这倒不会。”林捕头摇头,又惋惜地感慨:“从衙门回家的路上,我去吃了一碗面。若是昨晚就把他带去衙门,说不定能救他一命。”他叹一口气,眼角的余光朝谢三瞥去。 谢三依旧时不时瞧一眼何欢,脑海中挥之不去她与沈经纶暧昧对视的画面。突然间,他问何欢:“你把何大旭的事告诉沈大爷了?” 何欢莫名其妙,摇头道:“谢三爷说笑了,这事与沈大爷完全无关,我为何告诉他?如何告诉他?” “你敢说,你没见过沈经纶。”谢三脱口而出,又急忙掩饰:“我的意思,他是你的表姐夫,你若是告诉他你家的事,也属正常。” “我从未对表姐夫提及‘何大旭’三字。”何欢的语气略带生硬。 林捕头当差几十年,自然察觉谢三和何欢之间的气氛不对劲。他刚想揭过这个话题,就见手下带着仵作迎面走来。正事要紧,他领着仵作入屋检查尸体。 林捕头的离开,令何欢与谢三之间的气氛愈加凝重。何欢不想节外生枝,忽又想到沈经纶刚刚对她说,她不必担心何家卷入黑巾人的案子。她抬头朝谢三看去,眼中带着几分疑惑。她直觉是他替何家说情了,而非沈经纶。 何欢试探着说:“谢三爷,昨日林捕头给我看了永记当铺的账册。”她观察谢三的表情变化。 “所以呢?”谢三转头看她。 四目相接的瞬间,何欢急忙移开视线。她忽然意识到,谢三和沈经纶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沈经纶的冷漠是由内而生的,即便他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的,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更没有人敢说,他了解沈经纶。他仿佛是一块冷玉,玲珑剔透,白璧无瑕,但没人敢把它握在掌心,生怕被他的寒冷灼伤。 相比之下,谢三就像是一股清泉,虽然她不知道它的源头在哪里,它将流向何方,但就她眼前的这部分,她能看到它的清澈明净。她可以肯定,他是无害的。 “谢三爷。”何欢抬头,这才发现谢三同样移开了目光。他是无害的,并不表示他不会给她压力。她暗暗吁一口气,问道:“你在生气吗?如果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你,我向你道歉。” “我没有生气,你也没有得罪我!”谢三摇头。 何欢还想说什么,尚不及开口,就见一个捕快气喘吁吁跑进院子,大声说:“捕头,又发现一具尸体,在城西,一刀割喉!”。.。 第92章 一刀割喉 “一刀割喉”四个字,把现场所有人都镇住了。林捕头奔出屋子,急道:“城西?莫非死者是林贵强?” 听到林贵强的名字,何欢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像是瞬间被抽干了一般。“何欢”不认识林贵强,“林曦言”却知道这个人的。他是林谷青的手下,三年前颇受二房重用,之后她没怎么注意,直至今日再次听到他的名字。 “你认识林贵强?”谢三侧目,上下打量何欢。 感觉到院子里所有人都盯着自己,何欢急忙摇头,朝屋内看了一眼,小声问:“莫非,何大旭也是被一刀割喉的?” 没人回答何欢的问题,林捕头瞥了她一眼,突然间跳起来,慌慌张张说:“快去罗立骏家!” 何欢不认识罗立骏,但她知道,三年前被海盗打劫的出洋船只,不止林何两家有份,罗家也出了份子钱,不过占的比例并不多。 好似为了回应林捕头的急切,一个捕快跌跌撞撞跑入院子,喘着粗气说:“捕头,不好了,罗立骏死了,被人抹了脖子。” 一夕间,现场的气氛愈加凝重,林捕头沉着脸询问何欢:“何大旭是不是对你的家人说,无论你家出多少本金,只要船只回港,就有三倍的利钱?” 何欢愣了一下,点点头。转念间,她对着林捕头说:“据我说知,除了林、何、罗三家,三年前钱家和吕家也凑了份子钱给——”她戛然而止。何大旭明显哄骗了魏氏,但银子是何柏初拿给林谷青的。难道银子都到了林谷青手中?她脸色煞白。若林谷青坐实了诈骗的罪名……她不敢往下想,只觉得手脚冰冷。 林捕头目光灼灼看着何欢,一字一句问:“何大小姐,你是如何知道,罗家。钱家,吕家都有份参与?” “我……我只是无意间听表姐提起。林捕头,钱家和吕家……会不会?”何欢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三年前,林家穷途末路。那不是装出来了,林谷青绝对是受害者! 林捕头没有回答何欢,只是一味打量她。 谢三不知道三年前的细节,他只知道一件事:林、何、罗、钱、吕,蓟州城的有钱人家,除了沈经纶,全部牵涉其中。他清了清喉咙。询问林捕头,如何查知何大旭,林贵强,罗立骏等人参与其中。 林捕头暗示性地看了一眼何欢。回道:“谢三爷,这里也查探得差不多了,不如像何小姐谏言,先去钱家和吕家问一问情况,毕竟人命关天。”说罢。他命手下去另外两处保护现场,又命仵作依次检查尸体,最后吩咐手下把何欢送出巷子口,只对她说,等他忙完了。亲自上何家,详细询问何大旭与何家接触的经过。 何欢上了马车,心绪犹如一团乱麻。她本以为自己已经理清头绪,可整件事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让人看不清雪球的中心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在马车的一路颠簸中,何欢的脑海中反复出现“一刀割喉”四个字。莫名其妙的,她想到了李稳婆,她被黑巾人在众目睽睽下割开脖子。黑巾人与三年前的出洋事件一定有某种内在联系! “停车!”何欢大声命令,“回去何大旭家。”她不懂得办案,她只想问一问仵作,何大旭的伤口和李稳婆的致命伤是否一致。 另一厢,谢三目送捕快把何欢送回何家的马车。他压着声音问林捕头:“林捕头,你把何大小姐支走,莫非觉得命案与何家有关?” “那倒不是。”林捕头肯定地摇头,“虽然我还未检验罗立骏等人的尸体,但就何大旭的伤口来看,行凶者下刀又快又狠又准,一定是习武之人,别说是何家的老弱妇孺,就算是何柏海也一定做不到。” 谢三点点头,旧话重提:“林捕头,我虽然不知道三年前的种种,但你一定发现了,今日的事牵涉了蓟州城的所有富户,除了沈经纶家。” “谢三爷,这事你就有所不知了。”林捕头示意谢三与他边走边说。待两人走出巷子口,上了马背,林捕头这才继续说道:“沈大爷家历有祖训,海上贸易虽然利厚,但风险也大。沈大爷祖父在世时,便严禁沈家参与其中,不过那时候仍有沈氏族人用私产入股。待到沈大爷当家,下令无论是公中,还是私产,都不得参与其中,否则逐出沈氏家族。所以三年前的事,必定与沈家无关。” 谢三隐隐听出了林捕头语气中的赞赏之味,笑道:“听林捕头这么说,你与沈大爷十分相熟?” “相熟可说不上。”林捕头连连摇头,感叹道:“人人都道沈大爷冷傲,为人处事只讲规矩,不讲情面,依在下看来,这是优点,其实他是外冷内热的人。”他知道谢三为何留在蓟州,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谢三何尝不知其意,“嘿嘿”一笑,只道一句:“愿闻其详。” 林捕头看了看头顶的太阳,朗声说:“在下虽与沈大爷,已故的沈大奶奶见过几次,但绝不敢妄言与他们相熟。若是在平日,在下不会多嘴谈及沈家之事,不过我在昨晚得到消息,早在一个多月前,沈大爷便悄然派了沈家管事,出钱出力教附近的村民如何防御倭贼抢劫夏收的粮食。时至昨晚,附近的村落都已经在村口建了哨亭,一旦发现异常,便会点火示警。倭贼虽然凶狠,但只要村民们有了准备,他们再想屠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说到最后一句话,林捕头的语气不自觉沾染了几分血腥气,仿佛恨不得立马与倭贼杀个痛快。 谢三来到蓟州后,听多了与倭贼有关的话题。事实上,他在京城之时就知道江南沿海倭贼海盗肆虐。平日里,海盗们只是抢劫来往的船只,每到夏收、秋收时节,便上岸抢劫粮食。至于屠村一事,从未有地方官上报,朝廷压根不知情。 事实上,据他所知,皇帝也想过剿匪,奈何海贼来无影去无踪,朝廷又没有适应海上作战的兵丁,如何剿灭他们?如今,西北局势紧张,他亲眼见过西北游牧民族的凶悍残忍,朝廷不可能从那边抽调重兵镇守海岸线,只为海上的几个小毛贼。 这些话谢三不可能对林捕头说。他能够感觉到,一夜间,林捕头对他的态度变了。 林捕头见谢三不说话,又道:“谢三爷,在下是粗人,只知道实话实说。既然谢捕头已经带着冯骥阳的尸首回京复命了,黑巾人也都死了,不知道您还想继续追查何事?” 谢三知道,他这话分明就是“逐客令”,他的面子有些挂不住,生硬地说:“林捕头觉得案子结束了,依在下看,却是未必,至少杀害何大旭、罗立骏等人的凶手尚未捉拿归案。谢捕头带着冯骥阳的尸体回京复命了,不等于冯骥阳没有同党。当日,是林捕头您说,黑巾人是倭人。” “黑巾人是否倭人,如今已无法证实,但今日的案子,真相如何,在下虽不敢说一清二楚,却也*不离十了。” “哦?”谢三侧目,“林捕头刚刚不是说,不知道何大旭被杀是仇杀,还是劫杀吗?” “这一点在下的确不知道,不过何大旭等人是冯骥阳的手下,这点毋庸质疑。三年多前,冯骥阳与林家二房的白总管联手,哄骗林谷青入局,又骗了何家、罗家等等富户十几万两的银子,最后谎称被海盗抢劫,其实他们根本就是倭贼的同伙。” “林捕头何以这么笃定?”谢三只觉得整件事疑窦丛丛。 林捕头肯定地说:“这几天在下夜以继日追查,就是为了把真相查个水落石出。在下相信,冯骥阳在*年前抵达蓟州之后,就在策划这件事。何大旭,罗立骏等人是他精心挑选的手下。他们不止是各家的族人,更是贪财好利之辈,很容易收买。而冯骥阳本人,他以掮客冯的身份,往来于有钱人家之间,把各家的情况摸得透透的,才能哄得他们上当。” “林捕头,你说案情*不离十,恕在下不能苟同。”谢三摇头,“旁的不说,单单何大旭等人被什么人杀害,就是一个大大的疑点。您不要忘了,冯骥阳和白管事都死了。死人是不可能杀人灭口的。”说话间,他看到何欢的马车正掉头往回走,不由地微微皱眉。 林捕头听到谢三的话,表情一窒,闷声说:“他们是倭贼的同党,人人得而诛之。” “就算他们该死,滥用私刑同样触犯了律法。” “是谁杀了他们,衙门当然会一力追查,绝不会放任凶手逍遥法外。”林捕头一句话结束了这一话题,转而又道:“上次谢三爷看到林家白管事的遗书,似乎十分激动。恕在下无状猜测,您来到蓟州,可是与一块玉佩有关?”见谢三不承认,也不否认,他又道:“在下刚刚就说了,在下与沈大爷也算见过几次。若谢三爷觉得可行,不如大致说一说玉佩的模样,在下替您和沈大爷传个话?”。.。 第93章 求负责 谢三看到白管事遗书上的“玉佩”二字的确很激动,但玉佩是什么模样,他却不能说于任何人听。面对林捕头的一再追问,谢三只能含糊其辞地揭过话题,借口自己还有其他事,调转马头离开。 何大旭家的院门外,围观的百姓已经尽数散去。何欢去而复返,留守的捕快知他与林捕头、谢三熟识,并没有为难她。 何欢听到捕快说,仵作就在屋子内,她行至门口,抬头就见一具男人的尸体横躺在地上,两只眼睛直勾勾瞪着她。地上,墙上,他的衣服上满是鲜血,他脖子上的伤口清晰可怖,她几乎能看到翻开的皮肉。 一瞬间,何欢只觉得胃中一阵翻腾,再加上屋内浓重的血腥味,她终于明白谢三为何挡住她的视线。 “呕!”何欢捂着嘴跑至院子的角落,吐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止吐出了早餐,就连胃中的酸水也吐干净了。 谢三回到院门前,就见何欢背对自己半跪在角落,一边拍着胸口,一边喘息。“不是让你别看吗?又跑回来干什么!”他走向何欢。 何欢听到他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站起身,只觉得双腿一软,打了一个趔趄。她伸手扶住围墙,这才勉强站直身体,又急忙用手帕擦拭嘴角,用身体挡住自己吐出的污秽物。 谢三看她吐得眼泪汪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只觉得好笑,脱口而出:“这就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何欢没听清他的话,只觉又是一阵反胃,转身扶着墙壁干呕,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谢三扬声吩咐:“去给何大小姐拿一碗清水漱口!” 门口的捕快不敢怠慢谢三。急忙去隔壁人家要了一碗水。 何欢从谢三手中接过小碗,簌了口,又喝了两口。这才缓过劲。见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她只觉得又羞又怒。又不能埋怨他,只能低声解释:“上次在街上,我看过黑巾人杀人,我以为……”想到何大旭的尸体就在屋子内,她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颤。 “你又折回来干什么?”谢三决定忘了她和沈经纶暧昧对视的画面,反正她嫁给谁,都不关他的事。 何欢不答反问:“先前你在生气吗?” “我为什么生气?”谢三尴尬地背过身。追问她为何折返。听到何欢说出原因,他摇头道:“你想多了,虽然都是割喉,但你也看到了。杀害李稳婆的黑巾人当场就死了。” 何欢皱了皱鼻子,轻声说:“我不懂这些事,只是……怎么说呢,我觉得杀人不一定要割开喉咙吧?用这么可怕的方法杀人,就好像……凶手就是专门为了杀人而来……” “你觉得凶手是杀手?这是买凶杀人?”谢三侧头看着何欢。割喉确实是特别的杀人方法。或许真是职业杀手所为,但是他从何大旭的尸体判断,凶手是从他身后下刀的,屋子也没有破门而入的迹象,因此两人极有可能是认识的。甚至何大旭对他有一定的信任。 何欢吐过一阵,只觉得手软脚软,太阳晒得厉害。她再也没有勇气回屋子找仵作说话,只能恳请谢三:“谢三爷,您能不能帮我问问仵作,何大旭和李稳婆的伤口……” “你真是固执!”谢三打断了她,续而又道:“我知道,你怀疑是黑巾人的余党杀人灭口。其实就算是受同样的训练,练一样的武功,每个人练出来的结果都是不同的,所以从死者的伤口根本看不出杀害他们的凶手是不是同一批人。” 何欢闻言,难掩脸上的失望之色,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 短暂的沉默中,仵作吆喝捕快帮他把尸体运走。谢三听到脚步声,侧身挡在何欢身前。 何欢只觉得炙人的阳光消失了,整个人笼罩在他的身影下。自十岁之后,都是她照顾别人,嫁给沈经纶之后,也是她尽妻子的义务照顾他。她早就习惯照顾别人,可此时此刻,谢三在照顾她,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的心里升起微妙的感觉。 又是一阵沉默,捕快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以为你回京城去了。” “你不该折回来的。” 两人异口同声,又同时闭嘴。谢三退开一步,转身朝院内看去。除了院子门口仅剩的一名捕快,其他人都已经离开。他回头看看何欢,只见她脸色苍白如雪,睫毛上还挂着点点泪光,整个人摇摇欲坠。 “你坐下,我有事问你。”谢三指了指院子内唯一一把小木凳,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木桩子上。见何欢抬眼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他嘟囔一句:“真是麻烦。”把小木凳搬去了花坛边的树荫下。 何欢看着他放下小木凳,又回头用眼神催促她,她只得跟上他的脚步。她实在吐得头晕眼花,也想休息一下,遂展开手中的帕子,垫在小木凳上,又把小木凳转了个身,背对屋子坐下。 谢三心知她仍旧在害怕,一时间有些无奈,又有些无措。他不满十岁离开家人,这几年也算走南闯北,可接触的都是男人,身边连个丫鬟都没有。所谓名门闺秀,小家碧玉,也就远远看看,毕竟他又不能想娶谁,就娶谁,招惹人家干嘛?至于那些想把女儿送他为妾的,他都还没定亲呢,他可不想未来老婆觉得他好色无厌。 谢三烦躁的后退一步,讪讪地靠在树干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何欢抬头朝谢三看去。她可以肯定,他必定来历不凡,可有时候又觉得他太过不拘小节。她想问他一句:你是谁?转念想想,她若是知道了他的身份,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坐在他面前?若眼前的人换成沈经纶,她哪怕再不舒服,也不敢坐下。 “谢三爷,您想问我什么事?”何欢打破了沉默。 谢三随口说:“先前你都敢拿刀子刺杀黑巾人,这会儿反倒胆小如鼠了?” “三爷,我早前已经道过谦了,那时是我鲁莽,害您受伤……” “我不是怪你,只是觉得奇怪罢了。”谢三作势上下打量何欢,“其实你还真是挺奇怪的。” “我哪里奇怪了?” 谢三语塞。他总不能说,我觉得你不像是贪慕虚荣的女人,所以你一心想嫁沈经纶,这事挺奇怪的。另外,他都“抱”过她两次了,虽说都是为了救她,但若是换成其他女人,早就哭着喊着嫁他“报恩”了,可她只是诚心诚意说了句“谢谢”而已。难道因为她不知道嫁他更加有利可图? 谢三不想如此恶意揣测何欢,毕竟她对人对事都很坦荡。可是说句心里话,即便她不知道他是谁,他又有哪里比不上沈经纶?忽然间,他很想知道,若她知道他是谁,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谢三确认院内再无旁人,假装不甚在意地说:“我只是奇怪,你都没有好奇心吗?” “好奇什么?”何欢不解。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六扇门的捕快。” “所以呢?”何欢侧目。 谢三再次语塞。 “你希望我问你,你是谁?”何欢认真地看他,“问完之后呢?” “世人都有好奇心。”谢三说得生硬。 “你我不过萍水相逢罢了。”何欢轻笑,“你很快会回京,而我会嫁人,或许用不了半年,你就会忘了,你曾在蓟州救过我的性命,而我只需记得,有一位‘谢三爷’曾经救过我,至于你在京城姓甚名谁,与我并没有意义。我想,这辈子我都不会去京城那么远的地方。” “所以你不是不好奇,只是不想知道?”谢三莫名恼怒。 “你希望我知道?”何欢反问。 谢三又一次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现在这样不好吗?我可以坦然地坐在你面前,与你‘你我’相称。你也不必担心,我不小心在沈大爷面前说漏嘴;更不需害怕,哪天何家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赖上你,逼你对我负责。” 谢三恍然明白过来,其他她早已猜出了大概,只是不想点破罢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像戏台上的丑角。他恼怒又后悔,莫名气愤,只能瞪她。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坐在粗制滥造的小木凳上,可她就这样安安静静坐着,像端坐绣榻的大家闺秀。她的脸色很差,但她并未露出愁苦哀怨之色,反而尽量保持着平和的微笑。 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他稍稍打听过。她十四岁与表姐林曦言反目,就为嫁给沈经纶。整整三年的时间,她靠典当母亲留给她的嫁妆,养活何家那群蠢妇。她意图在父母的坟前自杀,逃避现实。她十七岁了,不知道自己年华不再,一心高嫁沈经纶。她就是个愚不可及,无药可救的女人! 谢三越想越愤怒。他告诉自己,她一味缠着沈经纶,定然是因为她知道,他很快就会回京城,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忽然间,谢三脑门一热,脱口而出:“我可以负责,纳你为妾,带你回京城。”触及她惊愕的目光,他又急巴巴地说:“放心,你家的人,我会留下足够的银两,让他们安安稳稳过下半辈子。” ps: 以谢三的身份,他是不可能会照顾别人的,他为什么会下意识照顾别人,以后会解释的。。.。 通知:《阖欢》改名《高嫁》 今天终于搞定了《阖欢》的改名事宜,从今天开始,它更名为《高嫁》。 不要从名字揣摩谁是男主,何欢(林曦言),无论嫁给谢三,还是嫁给沈经纶,都是高嫁。 《高嫁》的由来,得感谢“紫金小镇”同学,他建议改名《贵嫁》,因为已经被占了,所以俺就换了“高”字。 那些建议改名“是谁杀了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三角恋爱记事”神马的人,我记住你们了! 一天都在处理琐事,更新得到晚上八点才能开始搞,尽量争取12点前更新。 。 .。 第94章 否认第95章 简单粗暴 何欢愕然看着谢三,见他不似开玩笑,她无言地看了看天空。 谢三从何欢的嘴角捕捉到一抹笑意,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他觉得,她的笑隐含不屑。他被她的态度激怒了。 “怎么,不愿意?因为沈经纶?”谢三语气未变,只是眼神微暗。 “你,生气了?”何欢询问。 谢三掩下心中的不悦,别开视线,回道:“我没有生气。” 何欢没有反驳,只是淡然陈述:“就算何家没有没落,我对谢三爷而言,也当不得一个‘娶’字。现在一句‘负责’,一个‘纳’字,已经是您能够给予我的莫大恩惠。在您看来,我应该感激你。” “难道不是吗?”谢三哼哼,脸上难以隐去心思被猜中的尴尬。 “是。”何欢点头,“站在您的角度,自然是这样。但是站在我的角度,妾室没有相公的,只有老爷和太太;妾室没有抚育子女的权力,她不是妻子,不是母亲,只是一个下人。” “你想表达什么?男人不该纳妾,还是世上不该有三妻四妾的制度?” 何欢缓缓摇头,低声感慨:“每个人的诉求不同。有人想要安稳的生活,一日三餐无虞;有人与别人家的相公情到浓时,无法自禁;也有人逼于无奈,只能用自己的一辈子换取家人的平安喜乐。人们总有这样那样迫不得已的选择,我刚刚所言,只是我自己的意愿。妻子,母亲,祖母,曾祖母,这是大多数女人的一辈子。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女人。” 谢三听着她的话,一时间竟然说不清心中的感受。就像她说的,他愿意纳她为妾。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他甚至会因此蒙受家人的责难。而她竟然说,这不是她的诉求。她知不知道,别说是正经的妾室,就算是通房丫头,也有大把的女人趋之若鹜。 想到这,谢三脱口而出:“按你这么说,你压根不该选择沈经纶。”他本想再加一句。除非你有特别的手段,否则沈经纶最多给你一个妾室的名分。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他最终还是咽下了这句话。 何欢没有立时回应谢三的话,只是她脸上的笑容变得迷蒙而遥远。沈经纶从来都不是她的主动选择。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为了林家,她不得不选择他。现在她变身何欢,为了他们的儿子,她不得不再次选择他。这算不算缘分? 何欢苦笑,可转念间。她又想到他们在《翠竹轩》的相见,他在书房的种种表现。他深爱林曦言,就算没有念曦,她也应该回到他身边才是。再说,他是独一无二的完美男人。他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知道了蓟州之外的天地,她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谢三低头凝视何欢的侧脸。他见过的女子中,她绝对算不上绝色佳人,但从他此刻的角度看过去,她的睫毛浓密而卷翘,她的鼻子秀气却高挺,她嘴唇不够红艳,但唇形分明。他上前一步想看清楚她,却发现她的瞳孔已然失去了焦距,她晃神了。她想起了谁?沈经纶? 谢三重重咳嗽一声。 何欢恍然回神,避重就轻地回答:“他不一样。” 一夕间,谢三的心中犹如堵了一团绵花,他冷笑道:“刚才我说的那番话若是出自沈经纶之口,你一定不假思索便点头答应吧?” “不会。”何欢摇头,“我不能保证将来如何,但当下,我不会答应。” 说不清原因,谢三直觉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她不止一次骗他,甚至诬陷他,他却莫名其妙相信,以她的骄傲,不屑在此刻说谎。她骄傲吗?她就连“落魄千金”都算不上,哪里来的骄傲! 谢三烦躁地走出树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她:“他哪里不一样?你真的了解他吗?” 何欢仰头看着阳光下的谢三。他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他的眼睛不似沈经纶那般深不见底,却也是乌黑明亮的。他脸颊的那道疤尚未完全褪去,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反而让他漂亮的五官多了一分瑕疵美。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他的五官很漂亮,若不是他的皮肤不够白,恐怕世上大多数女子都不及他漂亮。 “看什么看!”谢三恶声恶气瞪何欢一眼,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何欢慌忙别开视线,忽又想起另一桩事情,问道:“三爷,先前在永记当铺,林捕头让我看了账册……” “我早前就说了,与我无关。”谢三打断了何欢。 何欢只能疑惑地看他。转念想想,既然沈经纶那么笃定,衙门不会找何家的麻烦,谢三又一力否认,那么定然是沈经纶替何家说情,她还有什么可疑惑的? 想到这,何欢主动站起身,笑道:“谢三爷,我已经不那么难受了。谢谢你,特意让我坐下歇息。” 谢三的心中顿时又有一种心事被看穿的尴尬。他决定了,将来他娶妻,一定不能娶个聪明的,聪明的女人太不可爱了。他不想再与她废话,管她喜欢沈经纶什么,他转身往大门走去。 何欢跟着谢三走了几步。眼见他即将跨出大门,她又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谢三侧目。 “谢三爷,我本不该多嘴的,但是……”她的脸上显出几分犹疑之色。 “干什么吞吞吐吐的。”谢三觉得她应该是爽快利落的人。 “或许我不该多事,但您和沈大爷,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能够感觉到,他们对彼此都没有善意。特别是上次,沈经纶质问她,“你知道他是什么人”的时候,他很少有那么强烈的情绪;而谢三呢?他刚刚才问她,她是否真的了解沈经纶。 谢三挥手命守门的捕头走远些,对着何欢不答反问:“你与他,说起过我?” “也不算是。”何欢摇头,“三爷。我多嘴说一句,有些事,或许当面说清楚了。也就没事了。” “不要胡乱猜测!”谢三哼哼一声,“我和他能有什么误会!” 何欢见谢三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想着毕竟是别人之间的事,遂没再言语,径直上了马车。 谢三一直目送马车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与何欢的谈话不过一盏茶时间,却让他对她更加好奇了。她不想知道他的身份,她不愿与人为妾。她害怕尸体,她会呕吐,她又强忍着不适。一心想查明真相。她既普通,又不普通,她究竟是怎么样的女人? 马车上,何欢并不似谢三那么纠结。虽然她对谢三说起沈经纶。但男人间的事,不是她应该插手的。她相信谢三和沈经纶之间能否解除误会,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她应该担心的是何家那几个尚未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无知妇孺。 何欢在何家大门口步下马车,示意张伯按照前一日的计划行事。转身走向大门。她尚未跨入门槛,就听到了二门内的吵闹声。 第95章 简单粗暴 何欢踏入二门,就见曹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邹氏的鼻子叫骂:“什么我这种人,我是什么人。你倒是给我说清楚。我是姨娘,怎么样,三房早就分出去单过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们不过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想在老娘面前指手画脚,告诉你们,门都没有!”她的大嗓门森森压住了邹氏的声音,手指几乎指上邹氏的鼻子,急得邹氏面红耳赤。 何柏海站在离两人不远处四下张望。他原本不屑与妇人做口舌之争,却见曹氏步步紧逼,邹氏毫无招架之力,他回过头,一掌拍开曹氏的手指,冲着她恶声恶气说:“说话就说话,指什么指!” 何柏海话音未落,曹氏一下嚎哭起来,大声嚷嚷:“小叔子打人了,你们夫妻俩合起伙欺负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寡妇,我和你们拼了!”说罢,她伸手就去掐何柏海的脖子。 何柏海本能地想要挥开她。他还没有使力,曹氏“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尖声大叫:“杀人了,放火了,你们这是想杀人灭口吗?” 不要说是何柏海夫妇,就是二门口的何欢也看得呆住了。先前她不过是吩咐曹氏,若是她赶不及回来,务必“留”住何柏海夫妇,她怎么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都使上了? 何欢止步朝院内张望,只有白芍手足无措围着曹氏团团转。她朝正屋看去,房门紧闭。她复又朝西厢看去,房门虚掩着,倒是西跨院的院门关得紧紧的。 何欢观察院子内的情形不过半响儿时间,待她再次朝曹氏看去,就见她已经半跪在地上,抓扯着何柏海的裤脚不放,直嚷着他打人,要抓他去衙门,让县令替她做主。 邹氏虽然没什么大主意,但并不似陶氏那般,性子绵软偏又自命清高。她见曹氏耍尽了泼妇的无赖手段,不再与她客气,双手掰开她的手指,就把她从丈夫的裤腿上扒拉开,转而又去抓曹氏的头发。 曹氏自然不会让她为所欲为,一下掐住了邹氏的脖子,呲牙咧嘴就想朝她的肩膀咬去。 邹氏不甘示弱,使命抱住曹氏,想用身体压制她。可惜,她哪是曹氏的对手,她一个鹞子翻身,就把邹氏压在了身下。邹氏不服输,又想反制对方,两人瞬时滚作一团,嘴里还不忘叫骂,看得何柏海目瞪口呆。 何欢错愕之余,急忙上前,弯腰去拉曹氏,又让何柏海拉开邹氏。 曹氏见到何欢,就像是见到久违的亲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大小姐,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好歹养了你十年,辛辛苦苦维持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你三叔父一家倒好,才刚刚进门,一会儿说我不孝,虐待你姨奶奶,一会儿又说,这个家都是被我们败掉的。”她使劲一抹眼泪,转头指着何柏海的鼻子骂道:“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把这个家败掉了?分家的时候,你们拿走了唯一两家赚钱的铺子,你们分明就是想饿死我们这群老弱妇孺……” “你血口喷人!”何柏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怎么血口喷人了?”曹氏一把推开何欢,怒道:“那两家铺子怎么到你们手上的。你以为我们不知情吗?”她手指天空,铿锵有力地说:“人在做,天在看。这是我这几天才想明白的道理,今天就送给你们!” 何欢拉住曹氏。作势劝道:“曹姨娘,我请三叔父、三婶娘过来,有正事与他们商议。”她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何柏海说:“三叔父,我一早去找何大旭,你猜怎么着,他昨夜被人杀了。一刀割喉,之后又被连刺十多道,连林捕头看到她的惨状,只说了四个字:惨不忍睹。” “怎么可能!”何柏海的脸由猪肝色变得惨白如纸。 “看三叔父的反应。您不止认识冯骥阳,也认识何大旭?” “你,你竟敢套我的话!”何柏海瞪视何欢。 何欢毫不畏惧地回视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仿佛早已把他看透了一般。 短暂的僵持中。何柏海直觉一颗心重重往下沉。何欢的胸有成竹让他心中没底,曹氏敢公然与他们叫嚣,更让他觉得,何欢等人已经掌握了内幕。更让他担心的是何大旭,他怎么会死。难道是何欢骗他? 何欢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不止是何大旭,罗家的罗立骏也死了,还有钱家,吕家,三年前凡是入股了林家船队的人家,都有人死了,全都是一刀封喉,死状可怖。三叔父若是不相信我的话,大可以差人去问问。这会儿街上的消息虽然还没传开,但衙门的捕快全都知情,何大旭的尸体也由仵作运回衙门了。” 何欢说话间,邹氏情不自禁朝何柏海看去,脸上难掩忧色。何欢见他们夫妻脸上全无惊讶之色,心中更加了然。她扬声吩咐白芍带何柏海夫妇去客厅稍坐,又对曹姨娘说,她扶她回屋洗漱。 何欢与曹姨娘走了几步,回头就见何柏海站在二门口吩咐自家的下人。她轻轻一笑,低声问曹姨娘:“曹姨娘,是三叔他们为难你了?”她看了看她浑身污渍的衣裳。 “为难倒说不上。”曹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捋了捋头发,接着说道:“他们一进门就嚷着见你姨奶奶。你姨奶奶也是恨不得立马就见到他们的表情。我闹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反正他们想见面说悄悄话,我就只能让他们见不着。”她抿嘴轻笑,“这个世上,最直接的方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何欢朝魏氏的房门看去。“曹姨娘,难不成……”她快走几步,行至正屋门前,才见门上挂着锁。 曹氏不慌不忙地从贴身衣物中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对何欢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何欢踏入屋子,就见魏氏被扎扎实实捆在椅子上,活像一只大肉粽,她的嘴里塞着白布,正用愤怒怨恨的眼神瞪视她们。 何欢不想笑的,但见魏氏动弹不得,只能“呜呜”叫嚷,不禁莞尔。对待魏氏这种愚昧的泼妇,她也比较欣赏简单粗暴的处理方法。 曹氏见何欢并无责备之意,赫然一笑,说道:“大小姐可别怪我行事鲁莽。” 何欢对曹氏的转变颇为惊讶。想到当初自己曾把曹氏绑在桌腿上,她看着她说:“我怎么会怪罪曹姨娘,应该是我向您道歉才是,当时是我一时情急……” “过去的事,说它干什么!”曹氏大手一挥,表示自己从没在意。 “呜呜呜。”魏氏见自己居然被忽略了,一边呜咽乱叫,一边扭动身子。她仗着自己是何欢的亲祖母,猜想她一定不敢对自己动手,结果居然被曹氏这个泼妇捆起来,还在嘴里塞了白布,仿佛她是阶下囚一般。待会儿,她得了自由,看她怎么收拾她,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何欢看一眼魏氏的神情,不禁暗暗摇头。直到此刻,魏氏依然执迷不悟!她只当没看到她的挣扎,继续对着曹氏说:“姨娘,刚刚真是为难你了。我明白,你做什么,全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让大家渡过难关,全没有半点私心。”说罢。她意味深长地瞥一眼魏氏。 曹氏不知道何欢这话其实是说给魏氏听的,只觉得这是在夸赞她。她羞赫,回道:“其实也不算什么。说白了,我做什么都是为了靖儿。所以你也别把我想得那么好。” 何欢笑着问道:“姨娘让大伯母陪着靖弟呆在西跨院了?” 曹氏点点头,低声说:“我本来就是粗人,什么都无所谓的,可我不想让靖儿觉得难堪,所以有些事还是别让他知道为好。” 何欢在魏氏的“呜呜咽咽”声中一径盯着曹氏。她恍然发现,自曹氏“病”好了,她竟然似脱胎换骨一般。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曹氏垂眸掩饰情绪。 “是姨娘让我刮目相看。”她轻轻握了握曹氏的手。又郑重其事地说:“上次我命白芍将姨娘绑起来,是我不对……” “什么对不对的,都说了,过去的事一笔抹掉!” “呜呜呜!”魏氏使劲晃动椅子。眼神仿佛在说,你们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了! 何欢依旧没有理会她,只是让曹氏回屋洗漱。待到曹氏走出房间,关上房门,何欢这才把目光落在魏氏身上。她没有拿出魏氏嘴里的白绫。只是看着她,失望地说:“姨奶奶,时至今日,你依然没有明白,我们才是一家人。要同舟共济渡过难关。你以为与三叔父对一对口供,一切就能掩盖于无形吗?告诉你,不可能!” 何欢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叹一口气才道:“你都已经被绑在椅子上了,就连张伯张婶也不再站在你那边,刚刚你居然一心想着惩治曹姨娘,你让我用什么词形容你好呢?” 魏氏怒目圆睁瞪着何欢,“呜呜呜”叫唤,也不知道是辩驳还是否认。何欢坐了一会儿,直至魏氏不再挣扎,她才起身拿出她嘴里的白布。 魏氏歇斯底里大叫:“我是你祖母,是我生了你父亲!” 何欢淡淡地接话:“我早上去何大旭家,他死了。”她把先前对何柏海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后退几步坐回了椅子上。 魏氏愣愣地看她,忘了挣扎,许久才问:“罗立骏是谁,还有你说的钱家、吕家,到底怎么回事?” 何欢不慌不忙地说:“刚才我把同样的话说给三叔父听,他什么都没问。姨奶奶,你说,他认不认识他们呢?” “你三叔父认识何大旭,有什么奇怪的。” “那罗立骏呢?钱家的人呢?吕家的人呢?”见曹氏不语,她又道:“姨奶奶,你昨日不都想明白了,是何大旭告诉三叔父,祖父留了一进宅院给你,今日怎么又都忘记了?” 魏氏梗着脖子说:“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是曹氏那个泼货发疯,不由分说将我绑起来。”她扭了扭身体,怒道:“你还不把我放开!” “姨奶奶,实话告诉你,我本来以为你牵涉反贼,这会儿看来,你没那个本事!” “你!”魏氏气急,冷笑道:“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何欢从善如流,点头道:“你若真心感谢我,我便收下,反正我为这个家做的事不止一点点,当得起你一句‘谢谢’。” 魏氏撇过头去。 何欢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姨奶奶,这会儿三叔父、三婶娘就在客厅。为了全家人的性命,我得弄清楚,他们与反贼有没有关系,与冯骥阳的交情又有多深。你若是念着你亲孙的前程,就静下心听我说几句,然后我们一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你若是一心想着惩治曹姨娘,耍一家之主的威风,就麻烦你继续在这里待着。” “什么反贼,反贼全死了,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算了。”何欢摇头,上前一步捏住魏氏的下巴,把白绫复又塞入她嘴里,懊恼地说:“我不该对你怀抱希望,是我错了。”。.。 第97章 销毁 听到何柏海的话,何欢气笑了,抬头问道:“三叔父,你多少岁了,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吗?”水汀已近花信之年,唐安压根没有这么大的女儿。这事是林曦言听沈经纶无意间提起的,她不能对何柏海明言。 何柏海见她语带讥讽之味,沉着脸答:“我自然不会别人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她是唐安的女儿无疑,而且她压根不是我的外室。她不过苟且偷生,期望有朝一日能够前往倭国,重新开始生活,不必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我只是行善事,可怜她罢了。” 何欢虽觉得,水汀算不上何柏海的外室,但她是见过水汀的,恐怕她能说服何柏海去找钱秀才,一定是吹了枕头风。她有什么目的? 何欢低头沉吟,突然间脸色微变,急问:“三叔父,其实你也觉得去找钱秀才伪造唐安的画作是不妥的,是吧?” 何柏海越想越觉得水汀不会不辞而别,他质问何欢:“这又是你耍的诡计,是不是?” 曹氏冷笑道:“哎呦,三老爷,本来我们可是打算把她带来,让三太太也见见她,大家把话说清楚……” 未等曹氏说完,何柏海转身往外走。何欢顾不得其他,一把拉住他,急道:“你把唐安的真迹放在哪里了?” 何柏海甩开何欢的手,喝道:“与你何干,你不是要把我逐出何氏宗族吗?” 何欢高声说:“冯骥阳死后,何大旭等人才被灭口,现在还缺什么?缺幕后主使!”她的声音盖住了何柏海的呵斥。眼见何柏海还是不信她,她又道:“三年前所谓的出洋,冯骥阳一共骗得几十万俩银子,可他死后,官府在他家没有找到分文!现在。只要一小件证据,吕县令就破了大案,立了大功劳。而三叔父辛苦挣下的家业,就成了诈骗所得!” 何柏海将信将疑。水汀立誓为亡夫守节。是他喝了酒把持不住,强了她,差点令她自杀。事情过后,她不止没怪他,还帮她瞒着邹氏等人,在生意上也帮了他很多。这些年,他们虽偶有情不自禁。但每一次她都自责不已,觉得自己对不起亡夫,对不起父亲。她时常说,只要有船去倭国。他们就不用朝夕相处,一错再错。他一再表示,他可以纳她为妾,她都流着泪说,为什么不让她在成亲前遇上他…… 眼见何柏海晃神。何欢的质问脱口而出:“三叔父,到底是你全家人的性命重要,还是几幅画重要?”她快急疯了,深吸几口气平复情绪,转而吩咐白芍:“你快去把屋子里的画全都烧了。一件都别留。曹姨娘,你去问问钱秀才,家里是否还有遗漏,让张伯随他回去,全都烧毁。还有,好好教教他,若是衙门的人问起,他应当如何回答。” 邹氏眼见何欢的焦急不像是装的,上前扯了扯何柏海的衣袖,轻声说:“老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何欢急忙附和邹氏,对着何柏海说:“三叔父,您信我,不过损失几幅画。您应该很清楚,唐安的画,见不得光,更卖不得。您若是不信我,一旦有什么万一,损失的可就是您辛苦一辈子挣下的家业。您赌得起吗?” 说实话,何柏海对何欢的话半句也不信,但是他赌不起。他再怎么怜惜水汀,他有儿有女,他担不起“万一”二字。 何欢见何柏海表情松动,催着他赶快骑马回家,先把与唐安或者水汀有关的东西全部销毁,自己则拉着邹氏上了三房的马车。 邹氏虽不喜何欢,但这会儿也无奈,只能由着她与自己共坐一辆马车,一路上默然听着她不断催促车夫加快速度。 当马车抵达何柏海家,他已经在书房,正拿着一副骏马图发呆,迟迟不舍扔进火盆。他不懂书画,但他和水汀就是因为这幅画结缘。她说,这幅画是她父亲最得意之作,价值万两,却永远见不得光。 何柏海正感伤之际,何欢一把夺过画卷,仔细端详。她全不理会何柏海的叫嚣,拿着画卷走到窗户口,在阳光下细看。她记得沈经纶说过,唐安后期的作品,印鉴上有一个小小的瑕疵。另外,沈经纶与她说起过唐安的画风变化,她虽不是专家,但眼前这幅画画风十分成熟,不可能是他前期的作品。 “这幅是赝品。”何欢斩钉截铁。 “这是她亲手给我的!她说,等她去了倭国,给我留一个念想。” “老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邹氏察觉到了不对劲。 何欢把手中的画卷扔进火盆,急道:“三婶娘,水汀根本不是唐安的女儿,她在三叔父身边潜藏多年,就为了今日……” “你不要在这里信口开河。”何柏海一股脑儿把所有的画卷扔进火盆,“我听你的,不过是求个安心。就算你听说过唐安,你能认得他的字画?你知道多少!” 何欢不与他争辩,只是急促地说:“是,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快想想,还有什么东西,比如玉佩首饰什么的。” 何柏海摇头。目光直盯着熊熊的火焰。他怜惜水汀,也喜欢她的温柔可人,才情横溢。为了这个家,他只能烧毁水汀给他的东西,可他不相信何欢所言。或许水汀只是出门买东西去了。 何欢同样看着不断往上蹿的火红烈焰。刚刚焚毁的那幅画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她把它烧了,是怕昏庸的吕县令一口咬定它是真品。这会儿,她无法确定,前几日挂在书房墙壁上的是不是这幅赝品,不过看何柏海的样子,他十分肯定水汀给他的是真品,而沈经纶说过,真正爱画之人是绝不舍得毁掉唐安的真迹的,他相信唐安的真迹一定被有心人悉心保管在某处…… 何欢越想越混乱,抬头对何柏海说:“三叔父,你仔细想想,确实没有其他东西了吗?”见他摇头,她又道:“现在去水汀住过的小院,凡是她留下的东西,一律销毁。” 何柏海本不愿理会何欢的指手画脚,可邹氏已然明白过来。先前,她听了何柏海的花言巧语,默认水汀的存在,根本就是放了一只老鼠在米缸内。她无比赞成把水汀的一切全部销毁。 三人匆忙赶往水汀住过的小院,马车才刚刚行至巷子口,远远就见一队捕快由远及近冲他们跑来。何欢的一颗心重重往下沉,压着声音说:“三叔父,三婶娘,你们现在相信我了?” 邹氏的脸瞬间惨白如纸,握着拳头捶打何柏海的肩膀,边哭边说:“你到底招惹回来什么女人,这是要害死我们娘几个吗?” 何柏海一把推开她,逼视何欢:“你又在做戏……你不可能知道唐安……” “三叔父,你要问什么,等到大伙儿脱险了再说。”何欢拉住邹氏,见她哭个不停,喝道:“你想救自己的儿女,就赶快把水汀留下的东西全部销毁,半件都不能留。我会拖住捕快,以后不管见了谁,我们就说……”她压着声音交代他们,话毕又让他们先行下车,自己则坐在车子上,吩咐车夫慢行。 不多会儿,待衙差们走近,何欢从车帘的缝隙看到带头的捕快,不由地皱了皱眉头。来人姓肖,人称肖捕头,为人没什么本事,最是好大喜功。沈经纶曾隐晦地表示,幸好林捕头在县衙根基甚深,肖捕头又没什么真本事,让他没有出头之日,否则受苦的就是冀州百姓。 肖捕头此刻正窝着一肚子火。蓟州城发生了那么大的命案,眼看是立功的大好机会,林捕头却只手遮天,不让他参与其中。他一定是想抢功劳! 他本来已经招呼手下,准备怎么着都要抢一桩命案在手中,还要赶在林捕头之前破案。他正要出发,却突然收到线报,说是冯骥阳背后的幕后主使是何柏海,何柏海与逃犯唐安是莫逆之交,意图谋反。 他一听这个线报就激动了,赶忙汇报了吕县令,请下缉拿反贼的命令。反正如果消息确实,这就是天大的功劳,说不定他能去京城领赏。就算消息是假的,何柏海可是大肥羊,他怎么都要喝几口他的血,润润喉咙。 眼见一辆马车在前面晃来晃去,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大喝:“什么人,快让开,阻差办案,小心老子把你关入大牢!” 何欢闻声,故意命车夫把车子横在小巷内,阻断通行,她随即揭开车帘,回头看了看,又急忙跳下马车,匆匆行至肖捕头面前,恭敬地行礼,高兴地说:“肖捕头,您来得可真及时……” “你认得我?”肖捕头在衙门见过何欢,但他们并没打过照面,因此故意假装不认识她。 何欢笑道:“肖捕头公正不阿,贤名远播,蓟州城的百姓,哪个不知道您的大名。” 何欢的一句马屁,拍得肖捕头极为高兴。他抬高下巴说:“既然认识我,快命车夫把马车拉走!” “是是是。”何欢忙不迭点头,“三叔父正等着衙门帮忙缉拿逃奴呢!肖捕头接了这桩案子,真是再好不过!” 她的话音未落,不远处升起几缕青烟,隐约可以听到有人尖声大叫“走水了”。。.。 第98章 狗血闹剧 何欢看到青烟冒出的方向,心知是何柏海、邹氏所为,心中笃定了几分。她“咦”了一声,讶然道:“这青天白日的,是哪家这么不小心走水了?” 肖捕头对巷子内的地形不熟,又一心只想立功,催促何欢:“失火了自有火龙队……你刚刚说什么,替你三叔父缉拿逃奴?” “肖捕头,是我的不是。”何欢慢条斯理地行了一个礼,笑道:“小女忘了自我介绍,小女的叔父正是何家三老爷,表字柏海……” “我说什么逃奴?” “肖捕头不是为了此事前来吗?”何欢愕然看着肖捕头,不好意思地说:“本来家丑不该外扬的……” “什么逃奴家丑的,你把马车让开!”肖捕头焦急地打断了她。他倒是没觉得何欢故意拖延他的脚步,只在心中埋怨她太不会看人眼色。 何欢忙不迭点头称是,又对着肖捕头行了礼,这才回到车前,命车夫继续前行。车夫在她的授意下,故意把马车赶得颠簸摇晃,与墙壁磕碰了两下,这才缓缓前行。 肖捕头在车后看着,心中急得上火,侧着身体挤在车厢与墙壁间,欲越过马车。何欢见状,急忙上前向他道歉,又絮絮叨叨说,肖捕头是衙门的栋梁之才,让他处理这些鸡皮蒜皮的家务事,是大材小用云云。 若是在平日,这些话自然能让肖捕头极为受用,可此时此刻,他只是敷衍了一句,便快步朝着何柏海的小院跑去。 当何欢跟着肖捕头的脚步行至院前,就见水汀先前住过的屋子正冒出青烟,邹氏叉腰站在门廊上,手指着欲救火的人群嚷嚷:“谁都不许动,我要把那个女人用过的东西全都烧成灰烬!” “你这个疯婆子,妒妇,难道你还嫌不够丢人吗?”何柏海脸红脖子粗。指着邹氏的鼻子控诉:“若不是你爱争风吃醋,没有容人的肚量,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吗?你现在都敢放火烧屋子,我回头就把你休了!” “你休啊,你休啊!”邹氏挺着胸脯上前,毫不示弱地说:“我为你生儿育女,又在公公病榻旁伺候多年,有本事你休了我啊!” 按律法,何柏海不能休了邹氏,一时间他被噎得说不出话。 邹氏见状。又道:“你被小浪蹄子哄得团团转。现在怎么样。她偷了你的银子,和野男人私奔了……” “你别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邹氏愈加激愤,转头对着周围的人嚎叫:“大伙儿评评理,他嫌我报官丢人。他养外室的时候,怎么就不觉得丢人了?”她抹去脸颊的眼泪,又指着何柏海说:“贱人拿走我们的血汗钱,我怎么就不能报官了?” “什么养外室,哪里来的外室,她不过是个奴婢罢了!”何柏海一力否认。 邹氏闻言,不甘示弱地反驳,又是抹泪,又是诉苦。 何欢看着邹氏声泪俱下的演出。心中五味陈杂。邹氏的话虽有几分真情,但她不是曹氏,生于市井,长于市井,让她像泼妇一般表演。是极为难她的。但此刻的邹氏没有丝毫犹豫,完全顾不得丢脸,皆是为了她的子女。 俗语说,为母则强。看着邹氏,何欢更加坚定了决心,务必早日回到儿子身边。 肖捕头没有像何欢那般被邹氏感动。他一脸惊讶与不耐烦,大力拨开人群,向着冒烟的房间走去。 邹氏看到他,一个箭步上前,抓着他的衣袖恳求:“差大爷,您一定要替我们抓住那个小浪蹄子,她偷去的可都是我们的血汗银子,是我女儿的嫁妆啊!” 肖捕头一把推开她,径直朝屋内走去,就见屋子中央堆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除了烧焦的棉被衣物冒出浓烟,隐约可以看到茶杯碗盏的碎片,还有一些女人用的东西。在这堆东西底下,还有一大坨的灰烬,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肖捕头回头喝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与唐安什么关系?” 一听“唐安”二字,何柏海与邹氏表情微僵,眼中露出几分惧意。邹氏吸了吸鼻子,对着何柏海大叫:“什么唐安?谁是唐安,你到底有多少事瞒着我?”说罢,她奋力扑向何柏海。 “我压根不认识什么唐安,你不要见风就是雨!”何柏海抓住邹氏的两只手腕,不让她靠近自己。 周围的人有几个是何柏海店中的伙计。他们倒是知道,水汀自称姓唐,可看着肖捕头气势汹汹的模样,谁敢惹祸上身? 何欢上前拉住邹氏,劝了两句,又让周围的人拉住何柏海与邹氏,这才转身询问肖捕头:“肖捕头,您不是替三叔父,三婶娘前来捉拿逃奴的吗?” “什么逃奴,我不知道,我是来捉拿反贼唐安的。”肖捕头大手一挥,大声喝令:“来人,给我搜,把所有字画书簿全都带回衙门!” “等一下。”何欢沉下脸,正色说:“肖捕头的意思,三叔父窝藏反贼?这可是极严重的罪名,不知道我们可否请问一下,唐安是谁?他犯了何罪?又是何人指证三叔父窝藏反贼?” 肖捕头表情一窒。先太子被废一案本就不清不楚的,明面上唐安早就死了,何柏海如何窝藏他?他急忙纠正:“本官奉命捉拿唐安的余党,唐安是朝廷的反贼!” “那小女再请问肖捕头,唐安的余党是何人?” 何欢话音未落,何柏海推开劝架的人,对着肖捕头大声说:“大人,在下指天发誓,在下从来没听过唐安这个名字。是谁诬告我?我愿意与他当面对质!” 邹氏赶忙接话:“一定是那个贱人偷了银子不止,还想倒打一耙!都是你,招惹了居心叵测的人,没了银子不说,这会儿又被她诬陷!我们一向安守本分,什么反贼,什么唐安,听都没听过。”她又哭又叫,抹了把眼泪又哀求肖捕头:“大人,您可一定要明察秋毫,我们可都是一等良民!” 肖捕头压根没料到,捉拿反贼的大案居然会变成一出狗血闹剧。他正踌躇之际,一个捕快上前对他耳语:“头儿,不如先看看,他们烧了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很轻,但何欢还是听到了。她深深看了他一眼,就见他吆喝同伴,扒拉开棉被,在黑漆漆的灰烬中翻找。 何欢并不担心。先前她让何柏海和邹氏先把可疑的字画烧毁,把玉佩首饰砸烂,再把水汀用过的东西堆在一起,淋上少许茶水,再放火焚烧。这样一来,既不会造成火灾,又能熏出大量浓烟,让更多的人知道,水汀是逃奴,邹氏醋意大发,一切不过一场正室斗外室的戏码。 就在一片哄闹吵嚷声之中,先前说话的捕快突然大叫一声,拿着一小块烧焦的纸片回到肖捕头面前,兴奋地说:“头儿,你看,‘安’字。” 何欢笑道:“这位差爷,如果你想找‘安’字,我想,寺庙庵堂更多,什么福泰安康,幸福安乐,平安归家,应有尽有。” 肖捕头一听,回头喝骂:“废物,还不再去找清楚!” 邹氏眼见捕快们在屋里四处乱翻,一颗心快跳到嗓子口了。她狠狠瞪了何柏海一眼,又对着肖捕头哭闹:“大人,我可是原告,是受害者,您怎么能给我们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呢?这不是要屈死我们这般良民吗?”说罢,她狠狠一抹眼泪,怒道:“不行,我要找吕大人说个清楚明白。”她转身往外走,大声吆喝车夫备马去衙门,她要击鼓鸣冤。 肖捕头一阵头痛,上前欲追回邹氏,何柏海一下挡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地陈述自己“被骗”的经历,信誓旦旦地说,他不认识唐安,他入了女骗子的圈套,快要家破人亡了。 在何家的闹剧如火如荼上演的时候,谢三刚刚见到折返的手下,告诉他沈经纶出城,只是护送儿子去庄子养病,全程没有任何可疑。这会儿他途径《翠竹轩》,正在里面休息。 谢三满心失望,复又想起了何欢与沈经纶深情凝视的画面,脑海中满是何欢坐在小木凳上对他的拒绝之词。活了二十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就像是跳梁小丑。他千万百计刺探沈经纶,日日夜夜监视他,可他只当他不存在,照样过自己的日子,全然没有半点反应。 难道真是我错了?谢三远远望着沈家的方向,愁眉深锁。 同一时间,沈经纶同样皱着眉头。他临窗而站,无言地看着院中的合|欢树。几日前,他和何欢就站在那棵树下说话。 袁鹏恭立沈经纶身后,不知道主子在想什么,不敢冒然开口。 许久,沈经纶确认:“尸体全都一刀封喉,又身中数十刀?” “是。”袁鹏急忙点头,“在下趁着仵作运尸首回衙门途中,悄悄看了一眼,尸体脖子上那一刀又狠又准,刀口平滑,没有一丝犹豫。在下思来想去,都想不出蓟州城有这样狠绝的杀手。” 沈经纶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平静地问:“尸体上有没有严刑逼供的痕迹?” “大爷,难道您怀疑……”袁鹏一脸惊愕。 ps: 呜呜呜,刚才研究粉丝榜,好几个跟了几本的,为啥从来不和我说话呢?为啥啊为啥啊为啥啊,作者君可爱又善良呢!。.。 第99章 更大的阴谋 经沈经纶的提点,袁鹏立马反应过来。若何大旭等人的尸体上没有严刑逼供的痕迹,就表示他们只是单纯被灭口。如若不然,就代表有人正暗中调查他们。 袁鹏欲行礼退下,再去衙门查探,就听沈经纶又道:“凶手将他们一刀割喉,之后又连刺数十刀,很可能与他们有私仇。” 袁鹏很赞成沈经纶的分析,但何大旭、罗立骏等人,表面看起来相互并不认识,是谁与他们有私仇?他不敢在沈经纶面前妄下判断,只说他再去衙门查探情况。 沈经纶点点头,目光并没离开窗外的合|欢树,脑海中浮现了何欢凝视他的眼神。她的容貌与林曦言全无半点相似,但她们的眼神同样明亮清澈。那一刻,他几乎分不清,他到底正看着谁。 不多会儿,袁鹏疾步折回沈经纶面前,急促地说“大爷,在下刚刚听说,何三太太去了衙门,要求吕大人为她追捕逃奴,又一口咬定肖捕头诬陷他们。何大小姐似乎也牵扯其中。”眼见主子皱眉,他急忙补充:“或许是谣言传错了……何大小姐一向与三老爷一家没有往来。” 沈经纶低头沉吟,忽然又恍然大悟般摇头叹息。思量片刻,他对袁鹏说:“你找人注意着衙门的情况,有什么消息立马回报我。另外,今日我不去青松观了,先前何大小姐画了一张青松观的草图给我,你回家向萱草取了,亲自去一趟青松观。至于何大旭等人的尸体,等何家三老爷的事有了定论再暗中调查。” 袁鹏暗暗诧异何欢对沈经纶的影响力,领命退下。 静悄悄的院落,沈经纶一径凝立窗前,神情举止如常,唯独眼神中多了几分无奈,无奈中又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犹疑,仿佛十分不确定。自己决定的是对是错。 另一厢,谢三早前虽在林捕头处碰了一个软钉子,但何大旭等人的死关系重大,他决定亲自找林捕头询问案情。他才走到县衙附近,就见衙门被百姓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从众人饶有兴趣的议论中可知,是何柏海的妻子邹氏在公堂上哭闹,要求吕大人替何家缉拿逃奴水汀。夫妻俩正在公堂上演闹剧,令吕大人头痛不已,怪责肖捕头办事不利。 谢三悄然退出人群,忽又听旁人议论。说是肖捕头去何家拿人的时候。何欢亦在现场。谢三停下脚步。直觉此事一定有猫腻,遂决意临时改道何家。 何家大门口,何欢急匆匆往里走。她没去衙门,全因她必须赶回来吩咐曹氏。让她把何柏海养外室的事,加油添醋宣扬出去,最好弄得人尽皆知,把一出抓捕反贼的戏码,彻彻底底演变为狗血闹剧。 何欢才跨入二门,隐隐约约听到争执声。她循声而去,就听曹氏说:“我知道,你嫌我丢了何家的脸,可是你也不想想。所有的事是你我说了算的吗?” 何欢听不到陶氏“呜呜咽咽”回了什么,只听曹氏又道:“我就不信,你不想知道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就不想给靖儿请个好先生,将来能有机会上京赶考。” 陶氏又回了一句什么。何欢依旧没听到。她正想上前敲门,就听曹氏朗声说:“这几天,我算是想明白了,这世上的事,冥冥之中都有定数。靖儿是我的儿子,我就得好好对他,为他的将来考虑……” “你做的事,是为他的将来考虑吗?再说,靖儿早就不是你的儿子,他早就过继给大房,这是你亲口答应的。” 陶氏这句话说得清楚明白,何欢听到了每一个字。她脚步略顿,就听曹氏又道:“是,是,是,他是你的儿子,难道这就能改变是我生了他的事实吗?” “你不要以为,你生了他就了不起。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大……” “大伯母,曹姨娘,你们在说什么?”何欢推门而入,只见曹氏坐在桌边的椅子上,陶氏站在她斜对面,眼睛红红的,脸上挂着泪痕。 曹氏看到何欢,急忙站起身,说道:“大小姐,钱秀才那边,我和张伯都办妥了。我想,他就算是为了自己,也定然不会说漏嘴的。白芍把先前拿回来的画卷全都烧了,我把灰烬也处理掉了,没留下一点痕迹。” 何欢对曹氏笑了笑,道了一声“谢谢”。曹氏同样笑了笑,又问:“三老爷那边怎么样了?他有没有发现,我们压根没有请大叔公,二叔公过来?” “他那边可能有些麻烦。以后若是衙门的人问起……” “怎么又惹上衙门的人了?”陶氏插嘴,紧皱眉头,一脸不悦。 何欢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若是衙门的人问起,大家就说,三叔父、三婶娘一早过府探望姨奶奶,后来他家下人来报,他的外室水汀,卷了银子逃跑了,他们就急匆匆走了。” “那个水汀,真的走了?”曹氏一脸兴致盎然,“我就说嘛,是外室,错不了。” “不是外室。”何欢转身关上房门,对着陶氏正色说:“大伯母,今日的事十分不简单,弄得不好就是何氏全族被流放,甚至杀头……” “你不要危言耸听。”陶氏并不相信何欢所言。 何欢没有反驳,只是平淡地陈述事实:“何大旭被杀了,而在此之前,冯骥阳就已经死了,同样丧命的还有黑巾人。如今,衙门要结案,还缺什么?杀害何大旭的凶手,以及三年前被何大旭从姨奶奶手中骗去的银子。蓟州人人都知道,三叔父与姨奶奶不和,三叔父这几年赚了不少银子。他是最适合的人,而水汀潜伏在他身边,就等着今日。” 陶氏依旧不信,摇头道:“你不要以为,我整日在家里,就什么都不懂。冯骥阳和何大旭设那么大一个圈套,就为了骗你姨奶奶那么点银子?水汀跟了你三叔父几年,难道她在那时就算准了今日?她又不是神仙!” 闻言,何欢微微一怔。她相信自己的推测没错,但陶氏说得也没错。冯骥阳、何大旭等人大费周章,只为了何家这么点家底,太不值得了。水汀也是,潜伏这么多年,就为了诬陷何柏海? 何欢低着头在屋中踱步。她到底算漏了什么? 曹氏的目光跟着何欢来回转悠。片刻,她站起身,豪气地说:“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这么着吧,现在,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横竖我都想不明白这些事。” 何欢抿嘴看她。她相信曹氏说的是真心话,但她的态度转变太快,她不得不思量原因。 曹氏“呵呵”一笑,说道:“我还是刚才对大太太说的那几句话,虽然靖儿已经过继给大房,但到底是我生的,又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我还指望他替我养老送终。”说到这,她又低头道:“再说,我还不想被天打雷劈……我的意思,我好歹在家里吃住了十年,现在为家里做点事,也是应该的,不然会遭老天报应的。” 何欢总觉得曹氏话中有话,可何柏海与水汀的事迫在眉睫,她只能按捺下疑惑,吩咐曹氏去茶楼各处说叨水汀和何柏海的风流韵事,只一个宗旨,有多**,就说多**,有多狗血,就说多狗血,即便在各个茶楼的说法不一,也无关紧要,有人愿意听就够了。 何欢原本想让张婶和白芍一起去散播八卦,但想到两人的性子,她只能作罢,对着曹氏说:“曹姨娘,三叔父他们已经在衙门了,事情紧迫,只能请你尽力而为。” “你放心,蛇有蛇窝,鼠有鼠洞,我娘家虽没人了,但我的小姐妹还在。你刚才说的那些压根不用我出面,两个时辰内一定传得满城风雨,保管人人都相信,三老爷的外室不止跟野男人跑了,还拐了他的银子,闹得邹氏上公堂,要与他和离。” 在陶氏不赞同的目光中,曹氏匆匆走了。何欢在桌子前坐下,一字一句说:“大伯母,你或许不相信我的推测,但我还是不得不说,大伯父表面上是病死的,实际是被害死的……” “是你姨奶奶害死了亲生儿子,你早就说过了。” “不是。”何欢郑重地摇头,“姨奶奶的愚昧贪婪害了全家,但她和大伯父,三叔父一样,都是受害人。” 陶氏嗤笑道:“你莫不是想告诉我,就连你父亲,也不是死在海盗手上,他是被人阴谋害死的。” 何欢自然听出了陶氏语气中的讥讽之味。她浑不在意,只是一本正经地说:“十年前的事我不知道,但是三年前,我怀疑压根没有所谓的海盗。那几艘船甚至没有出洋。” 陶氏怔怔地看着何欢,只见她眼中丝毫没有玩笑之意,更没有敷衍之色。她不禁想起了丈夫临终前的奇怪言行。 “你想我怎么样!”陶氏的声音很轻。对何欢的话,她依旧持保留态度,但心里到底种下了疑惑。 何欢笑道:“我知道很多事大伯母不屑去做,我不会为难您,我只希望这几日您能好好照顾好靖弟和姨奶奶。” 陶氏撇过头说道:“不用你说,我也会好好好照顾靖儿,至于你姨奶奶,总不会少了她的一日三餐。” “这就好。”何欢点头。她才打开房门,就见白芍急匆匆跑来,喘着气对她说,谢三就在大门外。。.。 第100章 爱情萌芽 谢三在何家门前转了一个圈,只觉自己莫名其妙。何欢一没向他求助,二没向他求救,他眼巴巴送上门,算是怎么回事? 再说,就算她需要别人帮忙,她也一定会选择沈经纶,他干嘛又多管闲事,更何况整件事到底如何,他压根就不清楚。说不定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她可从来都不是柔弱无主见,需要男人时时呵护的女人。最重要的,她刚刚才拒绝他,巴不得与他划清界线。 谢三越想越懊恼,转身就想离开,却听何欢在他身后询问:“谢三爷,您找我?” 谢三不能假装没听到,只能转过身,一本正经地说:“何大小姐,本来我的确有事找你,不过我刚刚听人议论,你三叔、三婶此刻正在公堂上。我的事,以后再说吧。”说完这话,他无限自鄙,恨不得立马消失在何欢眼前。他活了二十年,从未体会过此刻这种尴尬,偏偏他还要装得若无其事。 何欢只觉得谢三的态度怪怪的,不过她一直记着,他多次救她。若是没机会报恩,她只能在心中铭记他的恩情,此刻既然他有事找她帮忙,她当然义不容辞,遂回道:“三爷有事不妨直说,三叔、三婶为了家务事闹上公堂,我身为晚辈,帮不上忙的。” “水汀压根不是外室,整件事都是你安排的?”谢三肯定地追问。 何欢相信谢三的为人,但有些事还是不要把旁人牵扯其中为好。她没有回答,只是转而问道:“三爷,您为了何事找我?” 谢三不答,心中的自鄙慢慢化为愤怒。他不是生她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自从上次她鲁莽地拿匕首刺向黑巾人,他对她的观感就变了。他也说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只觉得自己十分莫名其妙,特别是稍早之前,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他的心情甚是微妙。 “三爷?”何欢催促。她不明白谢三为何直勾勾盯着自己。她低头检视自己的衣着。她很确定,自己的头发没乱,她的衣服虽然旧了些,但整齐干净。 谢三尴尬地轻咳一声。他多次利用她试探沈经纶,沈经纶是他们之间唯一的交集,偏偏她喜欢沈经纶,立志嫁他为妻。她若是得知,他想通过她抓住沈经纶的把柄,恐怕会立马与他反目吧? “你何必非沈经纶不嫁!”谢三脱口而出,“你想做正室。我可以请吕县令替你保媒。再送你一份嫁妆……” “谢三爷。请您慎言。”何欢脸上的礼貌性微笑挂不住了,她低着头说:“我感激您三番两次救了我,你若是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上忙。我义不容辞。” “沈经纶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每个人都有鲜为人知的一面,三爷您又何尝不是呢?” “你怎么这般执迷不悟!”谢三恼怒低呼。他不能娶她为妻,她也不愿成为他的妾室,但他们好歹相识一场,也算共过患难,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跳入火坑?“若是我可以证明呢?” “谢三爷,您的一生可能从未遇到不顺遂的事,亦没有人拒绝过您。我感激您的救命之恩,但你我不过是彼此人生中的过客罢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划清界线。还是表明立场?” “不是。”何欢摇头,“若是谢三爷没什么事……” “你觉得我在编排沈经纶的不是,所以你生气了?在你心中,他是世上唯一的好人?” “不是。”何欢再次摇头,“没有人能够左右其他人的想法。更不可能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其他人身上。我相信您和沈大爷迟早会消除误会的。”她对着谢三福了福,转身欲回门内。 “站住!”谢三一下走到何欢面前,挡住她的去路,“沈经纶和冯骥阳一早就认识。” “冯骥阳认识蓟州城的大多数富户。” “我的意思,他们在京城的时候就认识。”谢三刻意压低了声音,反问:“你不会认为,何大旭等人的死,是冯骥阳的鬼魂杀人吧?” “沈大爷性格清冷,为人看似严厉,不讲情面,但他从不害人性命。” 谢三冷眼看着何欢。她这句话,比先前那句:你我不过是彼此人生中的过客罢了,更让他不舒服。他情不自禁又想起她和沈经纶彼此凝视的画面。那画面实在太刺眼,刺得他眼睛疼。 忽然间,他的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他若执意纳她为妾,没人能够拦得了他。将来,待他带着她回到京城,她还不是对他百依百顺。除了正妻的名分,他可以给她一切她想要的,包括养育他们的子女。反正他又不是长子,也不在朝堂当官,不怕御史参他宠妾灭妻。他就不信,自己哪里比沈经纶差了。 谢三硬生生压下心中的想法,低头俯视她。她的额头都不到他的肩膀,说好听点是娇俏,实际上根本就是小矮子。她的容貌勉强称得上尚可,可比起他的姐妹,真是差远了。最重要的,她在他面前,哪里有半点女人的样子,她甚至一点都不在乎,他曾经抱过她。 谢三烦躁的后退一步,身体依旧挡着何家的大门。话说回来,她若是哭着喊着报恩,以身相许什么的,他大概只会觉得厌烦,比泥鳅溜得还快。 谢三再次后退一步,脚后跟磕在了门槛上,差点令他摔倒。他急忙若无其事地稳住身子,满心尴尬,却又在不期然中看到了何欢的眼睛,他慌忙别开视线。先前他抱住她的时候,脑海中只有“救人”二字,压根容不得他多想,可这会儿再回过头想想,她看起来瘦巴巴的,可抱在怀里真是又软又香—— 谢三慌忙阻断脑海中的念头,心虚地咳嗽一声,正色道:“是你自己说,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你又如何肯定,你看到的沈经纶就是真正的他?” “谢三爷,我们在这里空口白牙争论,压根就不会有结果。”何欢看到了谢三眼中的阴晴不定,她只觉得莫名其妙,猜想一定是自己的拒绝伤了他高贵的自尊心。想着他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她缓和了语气说道:“三爷,您刚刚说,您有事找我?” 谢三侧身依靠门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本朝男子,如他一般身份的,大多十五六岁定亲,十七八岁成亲,他二十岁了,既无妻妾,又无通房,固然因为这几年他都没回过京城,家人又不能私自为他定亲,但他从未对哪个女人动过心思,也是原因之一。 何欢见谢三不说话,也不让她回屋,甚至不屑看她一眼,直觉以为他在生她的气,她赶忙解释:“我知道,三爷在何大旭家院子内所言,是为了负责任,毕竟街上发生的事,很多人都看到了,与我的名声总是不好。我心里是十分感激您的,至于我的回答,是我自己的意愿,心甘情愿的选择。我对其他人也是这么回答的。” “这话什么意思?”谢三喝问。 “什么什么意思?”何欢自认,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她已经把话说得十分婉转明白了。 谢三沉着脸审视何欢。他恍然想起,在她和沈经纶深情凝视前,他们似乎起了争执。他咬着牙说:“你的意思,沈经纶想要纳你为妾,你同样也拒绝了,所以你拒绝我,不过是一视同仁,不对,应该说,你拒绝我是理所当然,是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欢赶忙摇头,“我先前就说过,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想和家人过快快乐乐的日子,我不想一辈子卑躬屈膝,更不想自己的孩子背负着‘庶出’二字。先前,我的确误会过您,对您说过谎话,但现在的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谢三一味审视何欢,仿佛想把她看透。什么狗屁救命恩人,什么负责任,若不是他觉得,她和其他女人有一点点不同,他才懒得多看她一眼。这还没算上,她曾经暗示,她早就不是完璧之身。 这一刻,谢三恨不得自己从没遇见她,此刻的他就不会如此恼怒,如此心烦意乱。 眼见谢三依旧脸色发黑,何欢实在揣摩不透他的心思,只是再次重申:“三爷,我的确真心感激您,您若是有什么事交托我去办……” “所以沈经纶果真说过,他要纳你为妾?” 何欢垂下眼睑。犹豫片刻,她低声回答:“我本不该说的,但是既然您想知道,那我就实话实话,沈大爷的确提过,不过他那么说,只是想让我三年内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笑话!”谢三不自觉地握紧拳头。他也是男人,除非沈经纶不喜欢女人,否则怎么可能纳个如花似玉的妾室回家,就为了把她晾上三年。他丝毫没发现,先前他还觉得何欢是“小矮子”,容貌仅仅“尚可”,这会儿已经变成“如花似玉”的妾室了。。.。 第101章 信与不信 何欢回想沈经纶说过的话,黯然陈述:“三爷,不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对任何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何欢的话一下触动了谢三心底的那根弦,他怒道:“你的意思,一旦走投无路,你也只愿在沈经纶面前卑躬屈膝?” “谢三爷,您一定要如此曲解我的话吗?”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理解?”谢三低头瞪视何欢。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活菩萨,可她竟然不领情。见她想要通过嫁人改变自己的下半身,他便承诺照顾她及她的家人,可她却说,她不愿与人为妾。他尊重她的决定,愿意出钱出力替她找个“如意郎君”,她又生气了。她就认准了,这辈子非沈经纶不可吗? 谢三直视何欢的眼睛。他知道她生气了,他也生气,简直莫名其妙! 炙人的沉默中,太阳火辣辣地烘烤着他们。 何欢到底是女人,被年轻男子直勾勾盯着,只觉得脸颊已经被太阳晒红了。她低头后退一步,眼角的余光扫过偶尔路过的行人,低声说:“三爷,您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您很清楚,您在何大旭家院子里所言,对你我都是负担……” “你别管我怎么样。你三番四次找上沈经纶,不过想利用这次的机会,改变自己与何家的将来,我同样可以——”谢三戛然而止。她都已经拒绝他了,他干嘛试图说服她? 何欢抬头看他一眼,轻轻笑了笑,顺着他的话说:“三爷的意思,我只是求结果,所以对象是谁,压根无所谓是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三惊觉自己失言。 何欢转过身,抬头看了看刺目的太阳。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她闭上眼睛,再慢慢睁开,随着烈日留下的黑影散去。她的眼睛不再酸涩,她笑道:“三爷。您一定没有经历过走投无路,一心只求自己和家人能够活下去那种心情……” “我……我没有批评你,或者轻视你的意思。”谢三急切地解释。此刻,他后悔极了。何欢的笑容太淡,太冷,仿佛她虽然就站在他面前,但事实上。她已经离他远去。“你听我说!”他上前一大步,焦急地抓住她的手腕。 何欢没有挣扎,只是暗示性地朝四周看了看。谢三见不远处有人好奇地看着他们,他讪讪地放开手。后退了一小步。 何欢默然拉开两人间的距离,接着说道:“先前我不敢把话说死,因为您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欺骗你。在我看来,人活着。大多数时候就是不断权衡与舍取,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我不能保证,将来我不会因为没有选择的余地,不得不违背自己的意愿。父亲死后,我太熟悉那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所以我只希望,在我能够选择的时候,不要违背自己的本心。” 谢三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告诉他,她不保证将来的自己不会为了生存出卖自己,但在她还有选择的时候,她想争取自己真正想要的。所以她想成为沈经纶的正妻,不是为了下半辈子过上安逸的生活,而是真心想成为沈经纶的妻子,相濡以沫,白头偕老? 谢三不知道如何接话,只觉得她很傻,很笨。他或者沈经纶想把她逼入绝境简直易如反掌。 片刻的沉默过后,何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三爷,其实您应该庆幸,若是您在三年前救了我,您不用说刚才那番话,也一定摆脱不了我。”她对着谢三福了福,低头道:“若是您没有其他的事,我先进去了。” 谢三眼睁睁看着何欢转身,看着她绕过自己,走向何家的大门。眼见她即将跨入大门,他扬声说:“沈经纶并不适合你。” 何欢止住了脚步,但没有回头。为了儿子,她早就别无选择,唯一的区别是为妻还是为妾。她刚刚才想到,沈经纶两次提出纳她为妾,而他从没有纳过妾室,收过通房,这就表示,他很可能早就决定了续娶的对方,只等着三年后娶那人进门。他一向都是有计划的人,从不做没把握,或者无谓的事。 谢三上前两步,站在离何欢一步远的地方说:“我不想在背后道人是非,我只说我知道的事实。” 何欢回头看他。他们在大门口说了这么多话,已经颇为引人注目,再加上她不知道谢三会说出什么事情,她只得领他去了客厅。 压抑而沉默的气氛中,白芍奉上了热茶。谢三端起茶杯,嘴角掠过一抹苦笑。何欢明言,不想知道他是谁,却在听到“沈经纶”三字后,忙不迭请了他入内。他放下茶杯,稍一斟酌说辞,言道:“沈大爷回到蓟州多年未娶妻,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因为他与谢大小姐鹣鲽情深。” “我知道这事。他与谢大小姐的那段婚事,蓟州的传言都是好事者的胡乱揣测罢了。”何欢说到这,急忙补充:“我是听表姐说的。其实我和表姐的关系并没有别人谣传得那么差,不然我也不会时时记挂着姨母和念曦。”她低头不敢朝谢三看去。 谢三听到这话颇为诧异,并没关注她后面的解释。据他所知,蓟州几乎人人都认定,沈经纶是情痴,情圣,对谢敏珺一往情深,对林曦言情深义重,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好男人。他为免太虚伪了。 短暂的沉默中,谢三的手指轻触微烫的茶杯,目光紧盯一味低着头的何欢,问道:“你喜欢他什么,深情?”他的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讽刺意味。 何欢假装没听到这话,回道:“若是三爷想说谢大小姐的事,我想,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少。” “是吗?”谢三轻笑,“那你知不知道,十年前,若不是永安侯替他在先帝面前求情,他压根回不了蓟州。可最后,谢大小姐因他上吊自尽,永安侯失去了嫡长孙,永安侯世子至今无子,世子夫人缠绵病榻多年。” 谢三话音未落,何欢已激动地站起身,喃喃道:“这么说来,沈大爷是因为感激和愧疚,这才多年未娶……” “对一个总共才见过两次面的人,有人会为此愧疚七八年?” “三爷,您想说什么?”何欢终于明白,为何沈经纶没有与谢敏珺成婚,却要林曦言祭拜她;她终于知道,他为何对着牌位发呆。 谢三看到何欢的反应,心中唯剩失望。他不死心,抬高声音说道:“他是沈氏族长,在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七八年不娶妻,并不容易做到。最重要的,女人会为丈夫守节,但对于男人来说,怎可能为了一个才见过两次面的人,耽误自己的子嗣?” 何欢反问:“三爷,那您认为,沈大爷为何七八年未娶?” 谢三语塞。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这件事。 片刻,何欢思量着谢三刚刚说过的话,问道:“永安侯爷没了嫡长孙,这事儿为何与沈大爷有关?” 谢三背过身回道:“具体如何,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永安侯世孙失踪之日,老侯爷进宫替沈大爷说情。沈大爷离开京城那日,正是谢大小姐自杀之时。” 何欢看着他的背影说:“你在暗示我,沈大爷利用永安侯世孙才能逃离京城,谢大小姐因为曾与之订婚,所以上吊自杀?” “我并没有暗示你什么。”谢三摇头。 何欢跟着摇头,喃喃自语:“若是如此,沈大爷不会留着谢大小姐的牌位……” 谢三激动地转身,一字一句说:“沈家那一块,并不谢大小姐的牌位。” 何欢疑惑地看他,低声问:“你真的姓谢?” “你不是不想知道我是谁吗?”谢三反问。 又是一阵沉默,谢三见何欢坚决不表态,等得不耐烦,粗声粗气说:“不要被假象蒙蔽,世上压根没有完美无缺的人,特别是男人!” 有那么一瞬间,何欢很想问他,你如此激动,是不是因为谢大小姐是你的家人。可是她听沈志华无意中说过,永安侯府人丁单薄,老侯爷总共有三子,二子和三子幼时便夭折,世子成婚后一直子嗣艰难。再说,永安侯历来深受圣宠,如今谢贵妃又生下了皇长子,侯府的人怎么会跑来偏远的蓟州,还以身犯险,救她这个平民女子。 何欢瞬间觉得自己想多了,谢三身手这么好,应该是京城哪位武官家里的公子,恰巧与永安侯世子有往来。 见谢三正看着自己,她似真非真地说:“谢三爷这么说,莫不是忘了,您也是男子。” “你这是不信我说的话?” 何欢摇头道:“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而是立场角度的问题。” “你又想说,是我对沈经纶心怀成见?” “也不是。”何欢再次摇头,“站在沈大爷的角度,他以代罪之身离开京城,如何能耽误了谢大小姐?据我所知,这几年沈大爷每年都送节礼上京。如果沈、谢两家有怨……” “节礼?”谢三嗤笑,“那你知不知道,老侯爷每年都会以等价的银子做回礼?”在他看来,沈经纶的行为等于强买强卖。当然,永安侯府也不差这么点银子。。.。 第102章 揣摩真相 沈家的收入支出都有详细的记录,小至每一天的柴火米粮,大至人情往来,巨细靡遗。沈经纶一向不耐烦这些琐碎,最多就是看个总数。 当何欢还是林曦言的时候,沈志华拿过沈家的账册给她,后来她觉得沈经纶不希望她把精力放在鸡毛蒜皮的事上面,就对沈志华说,一切还是按惯例,每半年,她代替沈经纶看个大概就行了。后来,她怀上身孕,账册仍旧由沈经纶查阅。 当时,因为林曦言想知道谢敏珺的事,所以她特别注意了沈家与京城的礼尚往来。如果她记得没错,沈经纶给永安侯府的节礼,每年差不多都有两万至三万两。她只看到沈家的支出,并没见谢家的回礼。 当下,何欢不方便把这事说给谢三听,再加上谁又能保证,谢三知道的就是事实,或者事实的全部呢?她不想与之争辩,遂回道:“三爷,沈家与谢家的事,外人又怎么知道实情?在您看来,是沈大爷令谢大小姐轻生,是他对不起永安侯一家,但是在我看来,却是沈大爷不想连累谢大小姐,不料谢小姐是刚烈的女子,沈大爷因此自责,多年未娶。” “你说来说去,就是不相信我?”谢三气恼至极。 “三爷,我刚才就说了,这不是信任与否的问题,而是立场角度不同罢了。” 谢三瞪视何欢,心中更是烦躁。他知道,她对自己很坦诚,很真挚。先前她或许欺骗过他,但自从他们一起经历过生死,她很信任他。她对他的言行态度无可挑剔,可他怎么就这么生气呢? “真是有理说不清!”谢三哼哼一声,转身往外走。他的一只脚刚跨出门槛。他又回过头,赌气般说:“我会证明给你看的,横竖他都说了。三年内不娶妻。我不会让他把你逼得走投无路的。” 何欢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谢三的言下之意。沈经纶既然说了,想要纳她为妾,一定会使手段逼她就范。他不会让沈经纶如愿,同时会揭穿他的真面目。 眼见谢三已经走出屋子,步下台阶,何欢在他背后说:“三爷,请留步。”她追上他的脚步。站在他面前说:“有一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谢三侧目。 何欢稍一沉吟,简略地总结:“如果我推测得没错,七八年前。冯骥阳就打算诈骗姨奶奶。其实不止是姨奶奶,钱家、罗家等等亦是同样。拿我家为例,冯骥阳得知三叔父与姨奶奶素来不和,便收买了何大旭,与三叔父里应外合。骗姨奶奶拿银子入股出洋的船只,最后一句‘海盗抢劫’,他们把姨奶奶的棺材本都榨出来了。按理说,事情到此便应该结束了,冯骥阳大可以拿着那笔银子离开蓟州。但我今日才发现,几年前,有一位自称唐安女儿唐水汀的女子潜伏在三叔父身边……” “所以,你三叔父和三婶娘闹上公堂,果真是你安排的?” “是。”何欢点头,“但是我不明白,水汀诬陷三叔父与反贼唐安勾结,或许能把三叔父塑造成幕后主使,把何大旭等人的死推在他身上,但水汀姑娘远在几年前就‘遇上’了三叔父,那时他们不可能预料到,冯骥阳会死在谢捕头手上。那位水汀姑娘,原本的目的是什么?” 谢三倒是很想说,沈经纶与这一切脱不了关系,但这些日子,他一直监视着沈家。或许沈念曦生病是假,但沈经纶并没有可疑的举动,也没有与可疑人物接触。冯骥阳的确去过沈家,但他被拒之门外了。当日,看他踢门的动作,他对沈家十分不满。 何欢追问:“三爷,水汀失踪了,我总觉得惴惴不安,仿佛整件事还有后续。您是局外人,您对这些事情是怎么看的?” “你把我叫住,问我的看法是假。你的真正目的,是不想我去找沈经纶麻烦吧?”谢三目光灼灼看着何欢。他忽然觉得,如果她是男人,说不定他们可以成为莫逆之交。可惜,她是女人,又被沈经纶的表象迷惑,落入风花雪月的俗套。 何欢被谢三说中心事,心中不免尴尬,脸上却只是笑笑,避重就轻地说:“三叔父、三婶娘在肖捕头抵达前,已经销毁了水汀留下的东西,但是我怕,她还有后招。” “你确定,你三叔父,三婶娘能够脱身?” “十有*。”何欢点头,又补充道:“如果水汀没有后招的花。” 何欢与谢三说话的当口,沈经纶在《翠竹轩》刚刚得知,衙门的闹剧依旧在继续,而谢三在何欢门前呆了好一会儿,最后被何欢请入了大门。 眼见沈经纶手握热茶杯,却压根不觉得烫,目光直愣愣地盯着热气缭绕的茶汤,回话的人不敢抬头看他,只觉得额头冷汗涔涔。 他名叫赵立,与沈志华、袁鹏等人一样,一路跟随主子从京城来到蓟州。如今,虽说文竹等人才是近身伺候主子的奴才,但他自认,他们才是主子的心腹。 不过即便是心腹,他们大多数时候都不明白主子在想什么。就拿刚才的事来说,袁鹏提醒他,主子对何大小姐的态度似乎与众不同。他原本是不信的,毕竟经历了十年前的那桩事,他们都以为,主子早就把男女之情看淡了,可这会儿他相信了。 炙人的沉默中,沈经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热茶。他看了看微红的指尖,自嘲地动了动嘴角,低声问:“京城的消息,还没递回来吗?”早在第一次听到“谢三”的名号时,他就命人快马加鞭去京城查证他的身份。算时间,今天应该有消息传回来。 赵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恭声回答:“大爷,应该快到了……不如,小的在这里等着……” “不用了。”沈经纶挥挥手,“你先下去,有消息再回禀我。” 待到屋内只剩沈经纶一人,他复又起身立在窗边,远远看着院子中的合|欢树,以前他从未注意过它,直到这段日子,他才发现,阳光下的合|欢花是如此耀眼明媚,仿佛她的笑容,让他觉得刺目,却又在不知不觉中温暖了他的心。 “难道这就是宿命?”他喃喃自语。突然间,他仿佛看到三尺白绫悬于房梁上的谢敏珺,惨白着脸躺在产**的林曦言,他伸手握住窗框,就那样站着,目光紧盯着似烈焰,又似红霞的合|欢花。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沈经纶的指关节皆已泛白,赵立匆匆而来,急切地说:“大爷,京城的消息传回来了。” “进来再说。”沈经纶深吸一口气,神色已平淡如常,顺手关上了窗户。 赵立跨入屋子,对着沈经纶行了一礼,答道:“京城并没有哪家公子在近期离京,永安侯府三公子幼年夭折也是事实,据说侯府的族谱也是如此记载……” “据说?”沈经纶的声音显出几分不悦。 “大爷恕罪。”赵立跪下了,颤声回答:“调查的人只能查到,十三年前,老侯爷把幼子之死呈报先皇之后,把此事写上了谢氏族谱。至于谢氏族谱到底如何记录此事,恐怕只有老侯爷和世子爷才知道。” 沈经纶想想也是,一个家族的族谱,怎么可能被外人偷窥。他缓和了语气问道:“那六扇门那边呢?” “世子爷似乎已经放弃继续寻找长子,原本安排入六扇门的几名谢氏门人,如今都在办其他的差事,包括先前出现在蓟州的谢正辉。” “其他的差事?”沈经纶追问。 “除了谢正辉在追查先太子余党……”赵立悄悄抬眼,用眼角的余光看一眼沈经纶,又立马低头道:“除了他在追查当年失窃的财物,其他人办的都是普通的案子。年初,世子爷纳了两房良妾,不过至今未有传出身孕的消息。” “这么说来,就是没有任何确实的消息?”沈经纶觉得自己终于明白,谢三为何有恃无恐。他一定早就知道,就算他派人去京城调查,也不会有结果。 “大爷,传话的人让小的向您禀告一件事,不过暂时还不知道,这些事是不是与谢三爷有关。” “说!”沈经纶原本以为,只要派人跑一趟京城,便能把谢三看得清清楚楚。事实证明,他错了。 赵立低头斟酌说辞,回道:“三年前,对西北一战,皇上厚赏了几元小将……” “你在暗示,谢三很可能是谢淳安?”沈经纶猛地站起身,又缓缓摇头,“谢淳安五年前入军帐,谢三今年不过二十,他太年轻了……再说,这会儿他应该人在西北才对。”沈经纶一边说,一边背着手在屋子内踱步。 去年,谢贵妃生下皇长子之初,皇帝龙心大悦,恰谢淳安领军大胜蒙人,皇帝不顾众臣阻挠,执意授封谢淳安一等子爵爵位,在京城赐了府邸。不过他一直未在京城露面。 事实上,朝堂内早就有传言,皇帝明知对蒙人一战必胜无疑,这才亲下指令,命谢淳安领军抗敌,只为送他功勋,赐他爵位。。.。 第103章 震惊 沈经纶虽偏居蓟州,但对京城的政局了如指掌。他虽没见过谢淳安及其他几位在皇帝登基后上位的将领,更不知他们的来历,但他对他们为何受新帝器重,早已推测得七七八八,他只是没想到,谢三很可能就是谢淳安。传言中,谢淳安应该是二十多岁的北方汉子,可据他的观察,谢三明显是世家子弟。 若证实谢三就是谢淳安,那么新帝以先皇幼子的身份,还是代罪之身,最后得以继承皇位,其背后的助力就是永安侯。早在十四年前,新帝生母被先皇赐死的时候,永安侯就在布局了,这才有了今时今日的谢贵妃,有了皇长子。什么皇帝微服体察民情,偶遇谢氏女,一见钟情,全都是鬼话! 沈经纶在房中来回踱步,神情越来越凝重。早在二十多年前,先太子尚未被册封太子,新帝尚未出生,先太子曾多番向永安侯示好;十多年前,先太子亦向永安侯伸出橄榄枝,谢家都只是一味装傻。 思量许久,沈经纶命赵立传话,马上去西北打探谢淳安的体貌特征,他在军中的经历等等。 回到沈家,沈经纶依旧心事重重,不知不觉去了沈志华的房间。 沈志华伤得极重,至今仍旧行动不便,右腿也落下了残疾。见主子前来,他急命小厮扶他下床。虽然沈经纶一力阻止,最终还是坐在了椅子上。 沉默片刻,沈志华主动询问:“大爷,京城有事发生?” 沈经纶缓缓陈述:“郭丽妃的死,永安侯可能知道内情,甚至握有证据。” 沈志华闻言,脸色惊变。郭丽妃是新帝生母,十四年前被先皇以不贞罪名秘密处死,年仅十岁的儿子,也就是如今的景琰帝被贬谪出京。郭丽妃死于先皇之手,但究其原因。是先皇偏爱幼子景琰所致。十四年风云色变,谁能想到,当日被驱逐出京的皇幼子,却成了最后的赢家。 沈志华暗暗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问道:“大爷,您怎么会突然说起这话?” “刚刚得到消息,谢三很可能就是谢淳安。我们先前就猜测,过去的十四年,谢淳安一直在皇上身边……若他与永安侯有关……事情可能会有麻烦。” 不知是不是牵动了伤口。沈经纶说话间。沈志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嘴唇苍白如纸。沈经纶见状,急忙笑道:“现在下定论为时甚早。我只是太过惊讶,找你说说话罢了。” 沈志华显然不相信这话,急切地说:“大爷。不如给他想要的,让他早日回京。” 没来由的,沈经纶眼前浮现了何欢的笑脸。谢三可能尚未意识到,但他可以肯定,一旦分离在即,谢三马上就会发现,他放不下何欢。 “何大小姐与谢三,一共见过几次?”沈经纶突然发问。 沈志华一下呆住了,许久才道:“大爷。在下不懂……” “你不需要明白。”沈经纶打断了沈志华,“今天早上,她果真在城门口等我。我对她说,我可以纳她为妾,让她在庄子陪着念曦……” “大爷!”沈志华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 沈经纶没有看他。他只是出神地望着窗外,淡淡地笑着,轻声说:“她还是拒绝了。我想,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刻,她是不会点头的。” 沈志华不敢接话,等沈经纶离开,他才命小厮扶他回**。他躺在**,睁大眼睛看着床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刀口的疼痛。可*的疼痛早已变得微不足道。主子于他有救命之恩,他应当回报他,哪怕丢了性命也在所不惜。可是,他应该怎么做? 沈经纶回到书房,本想逼自己看书,静下心思考,可他总觉得屋子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林曦言的影子。他走到漪兰院前,才想起儿子去了郊外的庄子。他在水榭旁的凉亭枯坐至天黑,才慢慢唤回理智。他命人找来袁鹏,令他派人追上谢正辉,随他一起入京。 沈经纶发呆的当口,何欢正因为谢三的话深陷恐惧。原本正如谢三所言,她不希望他去找沈经纶的麻烦,才厚着脸皮请求他协助。可是与他商谈了半天,她不得不同意他的分析:既然何柏海不可能成为杀害何大旭等人的“幕后真凶”,那么林谷青会不会是后继人选? 何欢巴不得林家二房受惩罚,可勾结叛贼,教唆杀人这些罪名一旦坐实,等于毁了她弟弟的前程。 现在摆在何欢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找到水汀,要么查出是谁教唆冯骥阳,杀害何大旭等人。她知道谢三怀疑沈经纶,但她坚信,真凶一定另有其人。 随着夜幕降临,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载着何柏海夫妻驶入何家的大门。何柏海与邹氏脸色灰败地走入二门,谁也没有说话。 “哎呦,三老爷,三太太来了啊,这是来答谢我们大小姐的吗?”曹氏笑嘻嘻地迎上前。前些年,她没有少受邹氏的气,今日奉何欢命散播谣言,其实正中下怀。想到此时此刻,满城的人都在议论三房的“**”,她只觉得神清气爽。 邹氏听闻她的话,表情一僵,青着脸说:“大小姐呢?” “与她废话什么。”何柏海哼哼一声,径直朝西跨院走去。 “三叔。”陶氏打开房门,欲上前与他们打招呼。谁知何柏海看都没看她一眼,邹氏也仅仅只是点点头,两人便朝西跨院走去。 曹氏假装没看到陶氏脸上的错愕与失落,故意刺了她一句:“大太太,这个世上,不是自己觉得自己清贵,别人就会尊重你。”说罢,她笑嘻嘻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陶氏眼见没人搭理自己,眼眶又红了。晚饭后,何靖借口温书,迫不及待去了西跨院。再说魏氏,不知道何欢对她说了什么,她居然一声不吭出来吃饭了,压根不敢计较自己曾被绑在椅子上。 晚膳桌上,就见何欢与何靖、曹氏高高兴兴吃饭,把她和魏氏当成透明的,就连一向孝顺的何靖,也只会对着何欢笑,对曹氏也愈加亲近,唯独对她这个母亲,只剩下恭敬。 陶氏越想越伤口,抹着眼泪回屋,“嘭”一声阖上了房门。 西跨院门口,何欢听到敲门声,打开院门,指了指二门外,说道:“我们去外面说。以后三叔父、三婶娘来了,使人通报一声就行了,不必亲自敲门。” 何柏海想说:摆什么谱,你又不是大家闺秀。转念想想,还是咽下了这话,跟着何欢往客厅走去。 邹氏跟在两人身后,朝西跨院内望了一眼,就见原本光秃秃的院子,已经摆上了花草。西跨院的三间屋子全都门窗打开,灯火明亮,隐约还能听到何靖的朗朗读书声。邹氏不屑地撇撇嘴,可想到今日的事儿,她又愁上眉头。如今,他们算是逃过一劫,可儿女的婚事怎么办?特别是陵城吕家,那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攀上的高枝。 不多会儿,何欢站在房门口,把何柏海邹氏让进屋子。何柏海迫不及待地开口:“你给我们留话,让我们连夜赶过来,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何欢关上门,回头问道:“三叔父,三婶娘,事情发展至今,你们愿意对我说真话了吗?” 何柏海转过头,冷声说:“你不是全都猜到了吗?” 何欢没心情计较他的态度,追问:“依三叔父推测,水汀最可能去哪里?” “我怎么知道!”何柏海一下子站起身,心中一肚子。现在整个蓟州城都把他当戴绿帽的乌龟看待,就是自家下人,他也觉得他们在掩嘴嘲笑他。他一拍桌子,狠狠地说:“若是让我知道她去了哪里,非把他抓回来,亲手打死她不可!” “恐怕,老爷到时会舍不得吧!”邹氏凉凉地讽刺。 “都这会儿了,吃什么干醋!”何柏海呵斥。 邹氏怒道:“妾身若是喜欢拈酸吃醋,那倒好了,说不定早早把那个狐狸精赶出去了,今天就不会闹出这么多事了!” “你还说!”何柏海也是怒极,“她替我赚银子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嫌她是狐狸精……” “三叔父,水汀替你做过生意?是什么生意?”何欢一脸急色。 何柏海怒火未消,脱口而出:“我又不是靠女人养的小白脸,哪用得着她替我做生意,她不过是牵个线……” “三叔父,你到底要糊涂到什么时候。”何家气得想笑,“水汀一直潜伏在你身边,难道是为了给你牵线做生意?她不是反贼,也是反贼同党!” 何柏海尚不及反应过来,就听白芍在屋子外面大叫:“大小姐,外面好像出事了,你快出来看看。” 何欢急忙走出屋子,就见远处似有火光,伴随着火光一齐往上窜的是滚滚浓烟。 “那是什么方向?”何欢凝神望去,可惜夜已深,她分辨不出哪里失火了。 同一时间,林家的库房外,林谷青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下人门四下奔走。 回廊的转角,谢三身穿林家小厮的衣裳,远远打量林谷青,冲天的火光把他小麦色的皮肤染红了,他的眼中闪耀着未明的兴奋光芒。。.。 第104章 走私 何欢虽觉得着火的方位靠近林家,但林家仆役众多,失火的可能性极小,再加上大韩氏及林诺言皆在青松观,她并没在意,只是命张伯去街上打听情况,自己则请何柏海夫妻随她回客厅。 按照何柏海所言,水汀一心前往倭国重新生活,因此结识了倭国商人,每年都会替他卖出不少布匹。说到这,他对着何欢强调:“你不要以为,我们专门做不法的勾当。是你姨奶奶对不起我们在先,我才伙同外人坑骗她。我把布匹卖去倭国,是正经的买卖,都是有出关文书的!” 听着何柏海的言之灼灼,何欢没有表态,只是问他:“既然每年都有去倭国的船只运送布匹,水汀又口口声声去倭国重新开始,她为何不随船离开?” 何柏海的声音一下噎住了。他不是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但一边是白花花的银子,一边是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他压根不想深究。此刻,何欢*裸地扒出事实,他恼羞成怒之余,只能沉着脸瞪她,心虚地说:“我只知道,我做的是正经的买卖。” 何欢不想与之争辩,只道:“不管什么买卖,明日请三叔父以追缉逃奴之名,去找那几个商人……” “现在又不是做生意的时候,他们怎么会在蓟州?”何柏海撇过脸。他是何欢的三叔父,可这一刻,他觉得她才是长辈。 邹氏在一旁插嘴:“听你们的意思,他们运走的压根不是我们的布匹,那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何欢嘴上这么说,心中不禁怀疑,这是冯骥阳和水汀合谋,把先太子从京中带出的财物,分批卖去倭国。 她听沈经纶说过,无论是南洋,还是倭国,那边的皇亲贵胄都十分喜欢他们的玉石古玩。先太子的东西有不少是贡品。或者有皇家的印鉴,在中土很难找到适合的买家,但到了异国,反而能卖出天价。恐怕先前被冯骥阳焚毁的那些东西,很可能就是计划今年运出去的走私品。 想到这,何欢只觉得心有余悸,也明白了水汀存在的意义,是控制何柏海协助她走私。幸好,这些年没有出事,如若不然。真正的何欢一定早就成了阶下囚。 事到如今。何柏海也是又恼又恨又后悔。他站起身,不断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憎恶魏氏是一回事,但是被水汀像猴子一样戏弄,又是另一回事。 邹氏对丈夫更是满心怨恨。不耐烦地说:“你不要晃来晃去,晃得我眼花!” 何柏海停下脚步,瞪着邹氏嚷嚷:“你这会儿埋怨我,想当初你也是赞成的,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你可高兴得很……” “我是指着你赚银子养家,可没让你祸害全家。” 闻言,何柏海张嘴就想骂人,何欢赶忙隔开两人。沉声说:“你们一人少说一句,事到如今,还是想想以后该怎么办。” “能有什么怎么办!”何柏海哼哼。 何欢低头叹息。这些年,人人都尊称何柏海一声“三老爷”,可何欢总算是看清楚了。他就算再恨魏氏,也是她养大的,他小时候,身边还有一个对魏氏满心怨恨的生母。骨子里,他就和魏氏一样,是个贪钱好利的小人,不然也不会被冯骥阳及何大旭蛊惑利用。 何欢暗暗深吸一口气,正色说:“虽然我们不可能追查,每年运去倭国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那几个与三叔父有生意往来的人,我们必须时时注意着,他们是否出现在蓟州。另外,也是最重要的,水汀表面上逃走了,但这次她的目的没有达成,我们不能肯定,她不会有后招……” “什么后招?难道她还会跑回来指证你三叔父不成?”邹氏急切地看着何欢。 何欢摇头,缓缓回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公堂之上,冯骥阳故意撞在谢捕头的刀口上,而何大旭等人的死状甚为惨烈。他们这些人都是不怕死的悍匪,保不定水汀会不会拉着三叔父共存亡。” 邹氏吓白了脸,何柏海亦没有说话。平日里在他眼中温柔可人的水汀,这会儿他只觉得她就像是一条毒蛇。 许久,何柏海失神地坐回椅子上,喃喃低语:“是什么人,与我们家有深仇大恨,要这样害我们!” 何欢也想知道,冯骥阳背后的人到底是谁。表面看起来,谢三的怀疑似乎是有道理的,毕竟沈经纶是先太子被废案的直接参与者,他与冯骥阳很可能十多年前就认识,但她和沈经纶同床共枕一年多,她相信,他绝不可能参与这些肮脏事。如今,这么多事实慢慢浮出水面,她反而担心,他会不会无辜受牵连。 何欢再叹一口气,抬头说道:“三叔父,三婶娘,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如今大家都坐在一条船上,得齐心协议渡过难关,你们说是不是?” 何柏海虽然不愿受晚辈唆摆,但事到如今,他们只能“齐心协议”商议对策。 三人一直说到午夜时分,何柏海和邹氏才离开。何欢独坐屋内,正回忆何柏海夫妻对水汀的描述,忽听白芍对张婶说:“真是纵火吗?说起来,林家二老爷也算是流年不利……” 何欢一听这话,走出屋子急问:“是林二老爷家被人纵火?怎么不早些禀告我?” 白芍点头道:“火龙队已经把火扑灭了,没有人受伤,奴婢以为这不算是大事……” “你以为,你以为!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需要你的‘你以为’吗?”何欢转身往外走,她还没走到二门口,便停下了脚步。她现在是何欢,哪有立场去林家?即便她是林曦言,林谷青也不见得会听她的话。 第二天一早,正当何欢最终决定还是去一趟林家,林谷青已经在晨曦中前往沈家。 另一厢,沈经纶被谢三很可能就是谢淳安一事搅得心神不宁,辗转反侧一晚上。因沈志华伤重,没人敢在半夜敲沈经纶的房门,告诉他林家走水一事,因此,直此林谷青上门,他才知道林谷青的私人小库房被人蓄意焚毁。 ps: 今天刚看完《审讯心理学》,有人想被我审一下吗?哈哈哈哈。.。 第105章 哀求 沈经纶得知林家失火,而且是被人蓄意纵火,表情一下子冷了。 文竹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战战兢兢说:“大爷,林二老爷此刻正在花厅等着……” “让他等着。”沈经纶面无表情,唯有眼神透露出他的情绪。 文竹恨不得立马消失。沈志华买下他的时候,他不过八岁,转眼已经快十年了。这些年,他从未见主子如此生气。碍于林谷青说,他有“要事”,文竹硬着头皮开口:“大爷,林二老爷说……” “你去找沈管家,让他派人去火龙队……不是,你去拿我的帖子,亲自递给吕县令,就说,我想请他去《翠竹轩》饮茶,问他什么时候方便。” 文竹不敢耽搁,急忙退下了。 另一厢,林谷青不见沈经纶出现,在屋子中焦急地踱步,额头早已细汗涔涔。几个月前,他找上沈经纶,计划开一家古玩字画铺子。沈经纶一向好字画,很快便答应了,同时拿出了几幅珍藏,在开业那个月供他展览。 本来铺子上个月就该开业了,可林曦言死了,沈经纶丢下一切生意,专心办葬礼,他只能把开业的日子延后,把沈经纶借给他的字画暂时存放在自家小库房。昨晚的一把火,什么都毁了,他要如何向沈经纶交代? 林谷青等了大半个时辰,才见沈经纶姗姗来迟。他迎上前急道:“贤侄,昨晚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 “林二老爷,你我不过生意场上的合作关系。”沈经纶低声陈述,声音平淡如水,脸上没有半点愠色,眼中亦不复先前的恼怒。 林谷青愣在了原地。眼见沈经纶已经跨入门槛,他急忙跟了上去,眼中的焦急之色更重了几分,嘀嘀咕咕解释:“我知道。你一直都说,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但这一次是有人蓄意纵火……” 沈经纶示意林谷青坐下,不疾不徐地说:“不管是纵火,还是其他,总之,我把书画交给林二老爷的时候,我们是立下字据的。如今,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林谷青猛地站起身。脸上难掩愤懑之色。他才是最大的受害人。沈经纶这么说,分明就是趁火打劫。他不敢把这话说出口,他与沈家合作已有两三年,沈经纶一向油盐不进。说一不二。他下意识伸手,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林谷青犹记得,沈经纶与林曦言定下婚约后,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只相信白纸黑字。这几年,他们之间的合作,每一项都写得清清楚楚。正因为这是沈经纶的习惯,所以他借出字画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签下了字据。 回过头想想。按照契约所言,若是字画破损或者受污染,林家得赔偿所有修补费用;若是损毁,林家得赔偿五万两银子。 五万两啊!如今的林家虽表面光鲜,可要他一下子拿出五万两。林家就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了。 林谷青踌躇无措之际,丫鬟换上了热茶。沈经纶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茶叶沫子,又放下杯盏,低声说:“林二老爷,您应该庆幸,我尚未把齐大石的真迹交给你。” 林谷青分不清他的话是嘲讽,还是宽慰,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贤侄啊,我们两家合作也有三年了……” “林二老爷,我一向都说,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如今曦言刚刚过世,我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沈经纶话音未落,林谷青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林曦言已经死了,他的女儿又闹出这么多事,想要嫁给沈经纶已经没有可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先前他为何觉得,放眼整个蓟州,唯有自己的女儿最适合嫁入沈家?他为什么认定,林沈两家的关系牢不可破? 是了,是沈经纶误导他!林谷青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沈经纶说:“沈大爷,是你对我说,古玩铺子开业了,由我全权负责!” 沈经纶的表情冷了几分,嘴唇抿成一直线,似笑非笑看着林谷青,并没有接话。 林谷青看着他的眼神,心脏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气势一下子弱了。沈经纶说这话的时候,林曦言临盆在即,他只是在告诉他,他即将忙于迎接第一个孩子。 “沈大爷,你也说了,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你先前说过,梦言值得——”林谷青戛然而止。沈经纶是夸过他的女儿,可那些话也可以理解为,希望他尽快替女儿找一户好人家,省得女儿天天往沈家跑。 眼见林谷青的双肩颓然垂落,沈经纶不再看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净白无暇的杯壁。 林谷青怔怔地看他。沈经纶依旧清瘦,他能清楚地看到他的指关节,但他的气色比前几天好了不少。他身穿素白的常服,只在腰间挂了一小块玉佩,可就是这样朴素的装扮,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男人,让人无法靠近。 以前,他为什么认定沈经纶对女儿有好感?他怎么会庆幸,林曦言在这个时候一命呜呼。林家没有资本与沈家一拍两散,他们全家都必须仰着沈家的鼻息过日子,他根本不配与沈经纶谈判! 林谷青缓和了语气,低声说:“沈大爷,火龙队说,有人蓄意纵火……库房内除了您的字画,还有不少玉器花瓶,也是我花了不少心力搜罗的。”他再不敢亲昵地称呼他“侄女婿”,更不要说“贤侄”了。 沈经纶没有看他,只是低声问:“你想说什么?”他的声音略带不耐烦,表情仿佛在说,你的损失,与我何干? 林谷青只觉得一阵尴尬。他正在斟酌求情之词,只听廊下传来一阵脚步声。 沈经纶不悦地低声斥责:“没看到我正在会客吗?” 文竹缩了缩脖子,赶忙回道:“大爷,林捕头来了。”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小的按大爷的吩咐,去县衙送了帖子,刚回到家门口,林捕头就赶来了。小的去县衙的时候,林捕头不在县衙。” “知道了。”沈经纶示意文竹退下,这才对林谷青说:“不管怎么样。林二老爷都是曦言的叔父,所以我已经命人去衙门送了帖子。这是我唯一能做的,至于能不能抓到纵火的真凶,没人能够预料。” 林谷青闻言,脸上难掩惊讶之色。他尚不及道谢,只听沈经纶又道:“既然林捕头正在等我,我就不送二老爷出去了。” 林谷青赶忙告辞。他才跨出屋子,就有小厮上前替他引路。他低头而行,心中盘算着,既然沈经纶没有给他期限。想来五万两银子可以缓一缓。转念间。他又想要沈经纶所言齐大石的真迹。他的确应该庆幸。真迹不在损毁的行列,否则他的损失更加惨重。 林谷青正胡思乱想之际,忽听林捕头道:“林二老爷,请留步!” 林谷青诧异地抬头。就见林捕头带着两名捕快,已经挡住了他的去路。 林谷青的身后,沈经纶与文竹说了两句话,此刻也赶了上来。他对着林捕头说:“林捕头,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他刚刚从文竹口中得知,林捕头一早去林家,欲带林谷青回衙门问话。得知他来了沈家,本欲在大门外守着,是文竹带了他入内。在文竹看来。林谷青怎么都是大奶奶的二叔父,希望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 林捕头对沈经纶行了一礼,客气地说:“沈大爷,在下只是请林二老爷回衙门问话罢了。或许……”他看了林谷青一眼,“呵呵”一笑。接着说道:“或许事情解释清楚了,也就没事了。” 林谷青莫名其妙,直觉询问:“难道是抓到纵火的人了?” 没人回应他的话,沈经纶和林捕头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片刻,沈经纶正色道:“林捕头是奉了吕大人的命令,请二叔父去衙门问话吗?”按文竹所言,他去衙门送名帖的时候,林捕头已经去林家抓人了。 林谷青诧异地看一眼沈经纶。他竟然称呼他“二叔父”? 林捕头避重就轻地回答:“不瞒沈大爷,昨夜林二老爷家里走水,火龙队不止发现了油污的痕迹,也发现了一块玉佩……” “什么玉佩?”林谷青惊问。 林捕头没有回答,只是一味看着沈经纶。 沈经纶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随即笑道:“二叔父刚刚才对我说,失火的房间不止有字画,还有玉器花瓶。若是衙门只是想请二叔父列出损失物件的清单,其实不用劳烦林捕头,我可以派人送二叔父去衙门,向吕大人一一说明。” 林谷青听懵了,但林捕头却听明白了。他深深看一眼沈经纶,他本以为林曦言与二房的关系不好,沈经纶不会理会林谷青的死活。 “林捕头。”沈经纶依旧风轻云淡,似闲话家常般感叹:“这些天,蓟州城发生那么多事,我想,吕大人也不希望再有什么误会发生。” 林捕头微微皱眉,稍一犹豫,回道:“既然沈大爷这么说,在下就先行回衙门,等候林二老爷前来说明情况。” “说明什么情况?”林谷青心生不好的预感。 林捕头只当没听到。沈经纶对他道了一声谢,又问:“林捕头,不知道我可否有个不情之请。” “沈大爷请说。”林捕头笑了笑。 “我想,玉佩是什么来历,林捕头不方便透露,但不知您能否告诉我,玉佩是何人发现,现在林捕头身上,还是在吕大人手中?” 林捕头笑道:“既然沈大爷问起,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玉佩是火龙队的兄弟发现的,现在谢三爷手中。谢三爷说,他会亲手交给吕大人。” “多谢林捕头告之。”沈经纶回了一个礼貌性的微笑,又命文竹送林捕头等人离开。待林捕头一行人走远,他马上收敛了笑容,问道:“林二老爷,近期你有没有收过别人的玉佩?”他不再称呼林谷青“二叔父”。 林谷青直觉摇头。他这才明白,林捕头本是前来“抓”他回衙门的,是沈经纶的面子,这才改“抓”为“送”。他怒道:“我是受害人!” 沈经纶并不理会他的歇斯底里,追问:“是谁纵火,你心里可有怀疑的对象?” 林谷青摇头,急得在原地转了两个圈,喃喃自语:“到底怎么回事?是谁想陷害我……” “是白总管的家人欲行报复。” “不是他们。”林谷青肯定地摇头,“并不是他们,我并没有得罪什么人……” “是白总管的家人欲行报复。”沈经纶加重了语气。 林谷青抬头看他,恍然明白过来。他没再反驳,问道:“那玉佩呢?” “玉佩得在我看过式样之后,才知道怎么回事。”沈经纶稍一沉吟,看着林谷青的眼睛问:“你和谢三接触过吗?” 林谷青摇头,喃喃:“听说他是六扇门的捕快……” “我再问你一次,你们从来没有任何关系,是不是?” 林谷青很少听到沈经纶用如此严厉的语气说话,他只能肯定地点头,“我见过他,但我们没什么关系,都没怎么说过话。”说到这,他又不解地问:“你为什么帮我?” 沈经纶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陈述:“曦言最在乎的两个人是岳母和诺言。” 林谷青呆住了。沈经纶的表情仿佛在告诉他,他只是不希望大韩氏和林诺言受牵连。不止如此,他的表情分明在威胁他,若是他敢动大韩氏和林诺言一根毫毛,那么蓟州再无林家。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林谷青慌忙低头掩饰情绪。 沈经纶瞥了他一眼,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笑。他唤来文竹,低声吩咐:“你带林二老爷去休息一会儿,等袁鹏回来了,让他陪着林二老爷去公堂。公堂之上,袁鹏会随机应变的。” 文竹带着林谷青前脚刚走,沈经纶尚不及跨入二门,大门的一名小管事匆匆赶上他的脚步,恭敬又讨好地说:“大爷,何大小姐来了。” “她?”沈经纶轻轻苦笑,暗暗摇头。 管事见他这般反应,急忙说,他马上请何欢离开。 沈经纶不悦地看他一眼,吩咐道:“你让萱草陪她一会儿,就说林二老爷已经随林捕头去衙门了。” ps: 邪教太可怕了,再也不会觉得邪教首领有人格魅力了,呜呜呜。.。 第106章 暧|昧 何欢一早去了林谷青家,却得知他来了沈家,她这才转道来寻他。对于林家的凝重气氛,及仆妇之间有关“纵火”的议论 ,她并不觉得惊讶,反倒是眼前对她伺候周到的萱草,让她心生不解。 “前一日你不是说,昨日你就去庄子上伺候你家小少爷了吗?”何欢抿一口萱草送上的热茶。 萱草从小丫鬟手上的托盘中拿出糕点果子,一一摆放在桌上,盈盈笑道:“是,昨日一早,表小姐不是见到奴婢了吗?庄子那边的一应事务,都由丝竹姐姐打理,奴婢粗手粗脚,就负责两边递信儿。大爷一早就吩咐过,早晚都要向他禀告小少爷的境况。” “原来是这样。”何欢点头。今日,她并没期待见到沈经纶,因为她清楚地记得,沈经纶告诉她,昨天下午,最迟今天上午,他就要回青松观了。她本以为,这是沈经纶送儿子去庄子养病的原因之一,可这会儿萱草却说,她负责庄子和沈家两边递信,沈经纶“一早”就是如此安排的。 萱草见何欢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接着又道:“表小姐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林二老爷大概已经随林捕头回衙门了,想来大爷很快就会过来。” “林二老爷被林捕头带回衙门了?”何欢难掩脸上的诧异之色。见萱草点头,她追问:“你的意思,林捕头从这里,把林二老爷带回衙门了?” “回表小姐,奴婢只知道,林二老爷一早来找大爷,林捕头随即来找林二老爷。其他的事,奴婢就不知道了。” 何欢勉强对萱草笑了笑,心中七上八下,不由自主问自己:难道我又来迟一步?难道我破坏了水汀等人的计划。所以他们就在林家放火? 何欢不知道自己在屋子内坐了多久,待她回过神,已经不见了萱草的身影。唯见两个小丫鬟在屋子外面伺候。她心急如焚,欲命小丫鬟问问。沈经纶何时才有空见她,就看到一道修长的身影转出月亮门。 何欢凝神看去,只见沈经纶正不疾不徐朝自己走来。一如往常,他目不斜视,脸上并没多余的表情,但何欢看呆了,不是因为他的俊逸优雅。更不是因为他的淡漠疏离,而是他身上的那件衣裳。 那件直坠是她第一次为他选布裁衣的成果。她觉得水青色的布料,缀以点点墨竹,再加上竹青色的滚边。不止能够衬托他的高洁,还能给他添加一抹颜色,让他不至于显得遥不可及。可惜,他并不喜欢。自那以后,她还是按照他的习惯替他选衣。这件衣裳她也从未见他穿过。 沈经纶行至何欢面前。顺着他的目光朝自己身后看了看,皱眉轻问:“何大小姐?” “哦,表姐夫。”何欢恍然回神,对着他行了一礼。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屋子,静默中。丫鬟们换上了热茶。沈经纶见何欢一味低着头,他率先开口:“何大小姐,您一早找我,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何欢思绪纷乱。她以为他去了青松观,她只是来找林谷青的。 沈经纶见她不答,又道:“若你是为了何家三老爷而来,我只能说,那是你们的家务事。” “我以为表姐夫不希望看到我。” 何欢的声音很轻,但沈经纶听得清清楚楚。他奇怪地看她,片刻,他站起身说道:“若何大小姐没有其他的事,我让人备车,送你回何家。” 何欢一下站到沈经纶面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表姐夫,今日你为什么愿意见我?” 四目相接的瞬间,何欢看不清沈经纶的情绪。他的黑眸让她的心狠狠一抽,续而一阵狂跳。她下意识想要退开,但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目光灼灼看着他。 或许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又或许似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最终,沈经纶后退一步,侧身朝窗外看去,冷声回答:“我以为,你有要事找我。如今既然没事了……” “表姐夫,前天,昨天,今天,这些日子,我们几乎天天见面……” “你想说什么?”沈经纶的表情愈加冰冷,无情地陈述:“无论是哪一次,都是你主动找我。若是你觉得,我没必要见你……” “不是我觉得,而是你。若是你不愿意,没人可以强迫你。” “你想表达什么?”沈经纶讥讽地轻笑,“有些事你我心知肚明,昨天早上我也已经说得很清楚,我的极限,纳你为妾。你一口拒绝了,所以我以为今日的你有正事找我……” “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我是来找你的。若不是你一早吩咐过门房,你压根不会知道我来过。” 何欢的陈述令沈经纶脸上掠过一抹尴尬。他上前几步走到窗口,背对何欢说:“昨天早上,你我之间就已经画上了句号。从今往后,请你自重!” 何欢又羞又怒。明明是他,嘴上说“句号”,却又一次活生生站在她面前。若是他不愿意,她压根进不了沈家的大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压根不了解沈经纶。或许,她只是自以为了解他。 沉默中,沈经纶转身看向何欢,眼神仿佛在问,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何欢不甘示弱,抬高下巴瞪他。 短暂的僵持间,沈经纶轻笑。可惜,宠溺的笑容仅仅一闪而过,他瞬间冷了脸,垂下眼睑,转头朝窗外看去,一字一句说:“我想,即便昨日的我没有说清楚,那么此时此刻,我们之间……” “你想告诉我,至此我们不再相见?” 沈经纶愣了一下,缓缓点头,低声说:“我们,再没有见面的必要。” 何欢一下急了。如果他决意不再见她,那么她再也没有机会跨入沈家大门。到底怎么回事? 何欢无暇细思,更理不出头绪。她三步并两步走到沈经纶面前,急道:“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敢说,昨天不是你故意引我去见你?” “不……是……”沈经纶的声音弱了。 “所以,果真是你故意引我去见你?” “不是!”这一次,沈经纶断然摇头,却不敢看着何欢的眼睛。 “你在心虚。”何欢陈述。 沈经纶转移话题,恼羞成怒般问:“你到底找我何事?我上次就说过,何家不会有事。既然你说了,你不会与人为妾,你大可以求岳母,替你觅一门良缘。”最后的两个字,他说得极重,几乎是咬牙切齿。话毕,他再次转头看着窗外。 “你在生气?”何欢凝视沈经纶的侧脸,“我不懂,你明明说过,你不相信我……” “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信!”沈经纶突然转身,面对面看着何欢。他慢慢上前一步,再上前一步,他逼视何欢,摇着头说:“即便你装得很像,但你终究不是她!” 一夕间,何欢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快停止了。她几乎能闻到他身上独有的味道。他的气息令她的大脑无法思考。她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才能强迫自己不往后退。他在说什么? “你不是她,你怎么可能是她!”沈经纶摇头。 何欢突然间明白过来。他不相信她就是林曦言,他一向不信鬼神之说,可是他从她身上看到了他所熟悉的林曦言,所以他迷惑了。他们一次次相见,从来不是巧合,而是他认出了她,但他不愿承认。他深爱林曦言,一直以来,他只爱林曦言。 高兴?感动?悲伤?无奈?何欢分不清自己的心情。她一直都是林曦言,可是在他眼中,此刻的她是何欢。可是她的心一直都是林曦言,她从来没有改变过,他为什么就是不愿相信呢? “不要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心。”何欢低声喃喃,“前天,昨天,今天,还有更早之前,你若是不想看到我,没人可以强迫你……” “你不是她。”沈经纶断然摇头,“因为你们是表姐妹,所以你们偶尔会有相似的表情……” “你为什么就连自己都不相信呢?” “你们是截然不同的。”沈经纶再次摇头,却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何欢心头一悸。她的肌肤能清楚地感觉到他指尖的凉意。她不由自主伸手握住他的手背,想要温暖他的手掌。她一直都相信,他不是生来就是这么冷漠无情的,只是他的遭遇,让他太孤寂,太失意了,所以他把自己囚禁了。她本来可以陪伴他一辈子的……不,现在也可以的! 何欢用力握住他的手,低声说:“不管是不是,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证实——”她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的拇指反手捏住了她的指背,他的指腹缓缓摩挲她的手指,他的眼睛直盯她的眼眸,他们的脸颊近在咫尺。 何欢突然意识到,他低头就能亲上她。以往的经验告诉她,他很可能真的会亲她。她直觉想要后退,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扶住了她的背。只要他稍稍用力,他就能把她揽入怀中。 ps: 大家喜欢谢三还是沈经纶呢?去做作者调查吧!虽然作者君是绝不可能换男主的,但加戏减戏还是有可能的。 ps:因为点击收藏订阅的数据太虐,所以作者还没决定,这个月是双更还是单更,若是12点看不到第二更,就是这个月单更,偶尔加更。。.。 第107章 差一点 何欢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只觉一阵心慌意乱。 沈经纶低头凝视双颊酡红的女人。她比林曦言娇小纤细,她的手指不及林曦言的手指纤长柔软,她的五官虽然精致,却失了林曦言的明朗大气,但她的眼神却与林曦言一模一样。慢慢的,他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他的眼神失了焦距,他似乎看到了林曦言独有的明媚笑容,他情不自禁收紧手臂。 何欢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她愈加紧张,心底却突然冒出一个小小声音问她,你对他的爱,已经让你不在乎为妻还是为妾了吗?你愿意让你们的儿子唤其他女人“母亲”?你愿意一辈子当他的奴婢,而不是堂堂正正走在他身边? 何欢暮然清醒。她要沈经纶明媒正娶何欢,她不要暧昧不明的关系。这个世上,人们对男人和女人的道德标准是不同的。此时此刻,即便是沈经纶主动吻她,事后,在他心里,他或许还是会看轻她。 何欢相信沈经纶不会强迫她,她没有挣扎。眼见他的脸慢慢放大,她问:“你这么做,代表你相信了我,愿意娶我吗?”她的声音清朗。 沈经纶猛地放开了何欢,眼神慢慢变得清明,却难掩神色中的狼狈。如果她没有出声阻止,他一定会吻上她的唇。他暗暗吸一口气,调整略显紊乱的呼吸。 何欢看着沈经纶极力掩饰情绪。他失控了,为什么?他不是不相信她吗?正当她想看清楚他,却见他已经神色如常地看她,淡然道:“你,终究不是她。” 何欢听懂了他的话。若她依旧是林曦言,刚才她会主动迎合他,无关情爱。而是林曦言一早发现,他虽然看似清冷无欲,却喜欢她主动的亲昵。 “所以。你只是在试探我?”何欢审视他。见他转头朝窗外看去,并不回答。她追问:“你试探我,就是你想证实……” “不是。”沈经纶断然摇头,“我只是从你身上看到了曦言的影子。可惜,假的终究是假的。” “表姐夫,你是在自欺欺人吗?”何欢故意称呼他“表姐夫”。 “你看错了。”沈经纶悄然握紧拳头。 何欢轻笑,心中忽生报复的快感。她找他摊牌,她哀求他相信她。他只留给她冷漠的一瞥。他对林曦言以外的女人,从来都是冷眼相对,可就在刚才,他失控了。不止是刚才。她相信,此刻的他看似平静无波,但他的内心并不平静。 看着沈经纶的侧脸,她的信心又多了几分。不管他为什么强调三年,无论他对将来有什么计划。既然他深爱林曦言,那她就能影响他。忽然间,她很想靠近他,看他会不会惊慌失措地后退,与她保持拒绝。 最终。何欢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对着沈经纶说:“昨夜林家失火,我听说林二老爷来找表姐夫了,所以我才想过来问问情况。”她故意把话说得含糊不清,只因她怀疑,萱草那番话并非与她闲话家常。 沈经纶见她转移了话题,这才暗暗松开拳头,轻轻吁一口气。 “表姐夫?” 沈经纶转过头,眉头微动,默然打量何欢。他在此刻才意识到,在他情不自禁之际,她用一句话唤醒了他的理智。她的脸红心跳,她的紧张不安不是因为意乱情迷,而是女人天性中的羞涩,这无关爱情,而是本能,就像林曦言对他的温存体贴,仅仅是尽妻子的义务罢了。 沈经纶脸色微沉,嘴唇抿成一直线。他与林曦言之间,在他迫使她不得不嫁他的时候,他就输了。她死了,看着她冰冷的尸体,那种锥心的痛他无法用言语描绘。他以为他把全部的爱倾注在他们儿子身上,他便能走出伤痛,可是他思念她。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冷漠的面具再也无法掩盖蚀骨的思念。 衣袖之下,沈经纶再次握紧拳头。即便她死了,她依旧在左右他的情绪,例如刚才,他的眼中,他的心里全都是林曦言,若不是她退却了,他一定会吻她。 “表姐夫?”何欢疑惑地轻唤,“您是不是身体不适?” “不是。”沈经纶转身躲避何欢的目光,沉声问:“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林二老爷一家了?” “我不是关心林二老爷。”何欢笑着摇头,“我只是觉得,姨母在青松观,我总要替她关心一下的。” 沈经纶讽刺:“这回你怎么不说,你就是曦言,所以你关心林家的事。” “我不敢惹表姐夫厌烦,所以……”何欢隐下了后半句话,但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沈经纶语塞。他听出了何欢语气中的戏谑之意,可是他竟然不知道如何回应。她一口一个“表姐夫”,实在听得他厌烦之极。“你到底找我何事?” “表姐夫,你生气了?” “不要唤我表姐夫!”沈经纶的声音抬高了几分。当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垂下眼睑掩饰:“何大小姐,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我命人送你出去。” 何欢急忙正色道:“我的确是为了林二老爷前来,不过我原本以为您去了青松观。” 闻言,沈经纶神色中的尴尬一闪而过,说道:“我原本的确——”他戛然而止,他不需要向她解释,转而道:“我建议你去林家等着。”他走到桌前,拿起茶杯,一连饮了三口茶水,这才浇熄了心中的焦躁。 何欢只当没听懂他的逐客之意,接着说道:“据林家的下人说,这回十有*是纵火……” “何大小姐,你期望我怎么回答?向你保证,你的姨母和表弟不会受牵连?” “我只是不明白。”何欢轻轻摇头,“我猜想,您留在城内,是因为何大旭等人的死。事实上,冯骥阳明明可以把何大旭等人灭口,随后再死在谢捕头的刀下,可是他没有。事到如今,无论是黑巾人,还是何大旭等人遇害,都需要一个幕后真凶,此人不可能是三叔父,也不是林二老爷。另外,三年前那桩海盗打劫林家商船的案子,几乎牵扯了蓟州城所有的富户,除了表姐夫。最后,这几年,您和冯骥阳陆陆续续有过往来,您与他在京城时就认识……” “在京城的时候,我并不认识冯骥阳。” 何欢愣了一下,反问:“可是你认识唐安啊。” “我见过唐安,不代表我认识先太子府上的每一个人,我只是在先太子府上,陪皇长孙读书而已。” 何欢转念一想,马上明白过来。以沈经纶的谨慎,若是一早知道冯骥阳与十年前的事有关,是绝不可能与他扯上关系的。谢三所有的怀疑都建立在冯骥阳与沈经纶熟识这个基础上,如果他的假设是错的,那么结论怎么可能正确?她得把这事告诉他。 何欢才想到这,就听沈经纶说:“麻烦何大小姐把这事告之谢三爷。” 何欢微微一怔,片刻,她赶忙解释:“谢三爷是我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 沈经纶背过身,低声说:“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但是我想提醒你,你刚刚暗示我,有人意图陷害我,你有没有想过,整个蓟州,谁有能力陷害我……” “不是谢三爷。”何欢肯定地摇头,“他对表姐夫的确有所误会,但他不会陷害别人,特别是这种大是大非的事情。” “这么肯定?”沈经纶回头打量何欢,“因为他救过你的性命?” “不是。”何欢摇头,“谢三爷或许称不上翩翩君子,在小事上,他可能……”她想了想,隐晦地形容:“对一些小事,他可能不拘小节,但在大事上,他光明磊落。” “好一个不拘小节又光明磊落!”沈经纶眼神微暗,“这么说来,你相信他对你说的话?又或者,你知道他是谁?” 何欢能明显感觉到,沈经纶生气了,她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回答:“我不需要知道,他在京城是什么身份……” “他不是你可以高攀的。”沈经纶脱口而出,立马又后悔了,急巴巴掩饰:“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很快就会回京。京城对你我而言都是遥不可及的地方……” 何欢垂眸掩饰眼中的受伤,低着头说:“我明白表姐夫的意思,不管谢三爷为何来到蓟州,他都不属于这里,我只是不明白,您和他为何宁愿互相猜忌,互相防备,也不愿面对面把话摊开来说?” “说到底,你还是宁愿相信他……” “不是。”何欢摇头,“我相信谢三爷,同样也相信表姐夫。其实,在此刻之前,我本来已经决定,不在表姐夫面前提及谢三爷,也不在他的面前提及您,因为我坚信,你们之间的误会迟早都能澄清……” “他来到蓟州不足一个月时间,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容易轻信他人。” 何欢看着沈经纶晦暗不明的眼神,不解地问:“表姐夫,您为什么生气,因为我相信谢三爷的为人?” (今天有二更哦!) ps: 推荐好友‘蓝莲君子’的书《清穿升级路》穿越清朝,面对各种的穿越女重生女,喂,系统这该怎么破!。.。 第108章 决定 何欢的一句:我相信谢三爷,也相信表姐夫,让沈经纶憋了一口气;她的一声反问,更让他的胸口犹如堵了一团绵花。就像他说的,谢三来到蓟州不足一个月,何欢与他的接触屈指可数,可她相信他,而他只落得一个“也”字。 何欢见沈经纶不说话,只当他对谢三的偏见颇深。当下,她不知如何说服他,只能转而道:“表姐夫,林二老爷家昨夜的那场火,无论是失火,还是纵火,他都是受害人吧?再说,火灾现场那么混乱,如果多了什么东西,或者少了什么东西……” “你在暗示什么?”沈经纶胸口的那团郁气,已然化成了一丝丝苦涩。他看着何欢,只见她熠熠生辉的眼眸,早已不复先前因为他的失言,染上的那抹黯然。他喜欢林曦言,或许就是因为她的乐观向上。她总是能在最坏的环境中,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她好似从来没有负面情绪。又或者,她才是“无心”之人,她真正在乎的唯有她的家人。 想着林曦言,沈经纶的神情愈加黯然,看着何欢的眼睛更加深邃,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何欢被他看得莫名,心中一阵紧张。她喃喃:“表姐夫,林二老爷已经回林家了吗?” “林家的事,不是你能插手的。我还是以前那句话,曦言永远是我的妻子,我会照顾岳母和诺言,不劳你费心。另外,你可以信任谢三,但是你没有立场左右我的想法。”说完这话,沈经纶扬声命萱草送客,仿佛再不愿多看何欢一眼。 何欢措手不及。她还想说什么,萱草已经进屋。挡在她与沈经纶之间,对着她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何欢不死心,越过萱草的肩膀朝沈经纶看去。就见他早就背过身,只留了一个背影给她。 “表小姐。请!”萱草催促。 何欢无奈,只能随萱草离开。她前脚刚跨出屋子,沈经纶迫不及待回头,看着她的身影映射在窗户上,很快消失在他的视线。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轻揉太阳穴。 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爱上林曦言。可是直到她死了,他才意识到,对她的爱早已深入骨髓。或许,在他决意迎娶她的那刻。他就输了,输给了自己。 沈经纶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就在他满脑子都是林曦言的笑脸,怎么都挥之不去的时候,袁鹏站在了他面前。“怎么样?”他声音干涩,轻咳一声后重复:“打听到那块玉是什么模样吗?” 袁鹏从未见主子如此失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急忙掩饰过去,恭声说:“回大爷,正如林捕头所言,那块玉现在谢三爷手中。在下去火龙队打听了一下。听捡到玉佩的人描述,像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花纹不是牡丹就是芍药……” “或许,我早就该快刀斩乱麻。”沈经纶低声嘟哝。 袁鹏没有听清主子的话,赶忙收声,却见主子不再说话,只是一味无奈地轻笑,似自嘲,又似懊恼。片刻,他拿出一块玉佩,置于桌上,低声吩咐:“你让沈强把它拿去给谢三看,就说我想请问他,他一直寻找的东西,是否这块玉佩。” 袁鹏瞥一眼玉佩,待他看清上面的花纹,惊呼一声:“大爷,这玉佩……” “这块玉佩是假的,你交给他就是。” 袁鹏不敢多问。沈经纶复又交代了他几句,他一一记下,领命而去。 另一厢,林谷青早已等得不耐烦,他思来想去都不明白玉佩是怎么回事。看到袁鹏朝这边走来,他迎上前问:“袁管事,沈大爷有没有说,到底是什么玉佩?” 袁鹏笑了笑,回道:“林二老爷放心,大爷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只要您什么都没做过,不会有事的。” 袁鹏的后半句话,听得林谷青小心肝“嘭嘭”直跳。先前沈经纶教唆他,把纵火之事推给白总管的家人。当时他没能反应过来,可这会儿仔细想想,若白总管的家人上了公堂,被吕大人审一审,说不定会爆出白总管并非畏罪自杀,连带的,他上公堂负荆请罪一事,也会翻出来重审。 想到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林谷青急道:“袁管事,我想到一件紧要的事,去衙门之前,我能不能见一见沈大爷?” “这……”袁鹏一脸为难。经林谷青诸番恳求,袁鹏勉为其难找了一个丫鬟替他通禀。待林谷青去见沈经纶,他叫来沈强,低声与他说了好一会儿。沈强一边听,一边点头,从他手中接过一个锦盒,急匆匆走了。 沈家大门外的酒楼内,谢三看着小二送上的一道道精致小菜,只觉得索然无味。他在不久前看到,何欢离开沈家,往林家去了。他从手下口中得知,何欢一早就去了沈家,呆了大约一个半时辰。她与沈经纶真的有那么多话说吗? 谢三匆匆用了午膳,正欲回去县衙,长安回报,沈家管事沈强求见。闻言,谢三下意识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沈家大门。他猜想,沈经纶早就知道他在监视沈家,一直假装不知道罢了。这会儿他突然派管事前来,是他终于按捺不住了吗? 谢三按下心中的紧张与兴奋,沉声吩咐长安,把沈强带进来。 沈强看到谢三,笑着上前,恭顺地行礼,说道:“谢三爷,小的奉我家大爷之命,送一样东西给您过目。”说罢,他拿出一个精致的锦盒,弯腰进献谢三。 长安刚想去接,谢三对他轻轻摇头,又对沈强问道:“是什么东西,要劳烦沈管事亲自送来?” “回谢三爷,具体是什么东西,小的也不知道,不过大爷有一句话,让小的请教谢三爷。” 谢三的神情瞬间凝重了几分,正色问:“是什么话?” 沈强依旧低着头,不亢不卑地回答:“大爷让小的请问三爷,您来到蓟州,想要找的是不是锦盒内的东西。” 沈强话音未落,谢三一把拿过锦盒,打开盖子,从布袋中拿出一块玉佩。他看着玉佩,愣了一下,走到窗边仔细端详。 沈强用眼角的余光朝谢三看去,只见他把玉佩放在手中,仔细观察它的花纹,紧接着他用两只手指捏着玉佩,竖起玉佩,似在研究里面的暗纹,最后他又把玉佩握在掌心。片刻,他走回桌前,把玉佩装入盒子中,盖上盖子,随意撂在桌上,不悦地说:“沈大爷这是什么意思?” “谢三爷恕罪,小的只是传话的。大爷说,他一直就在府中。”沈强的言下之意,谢三大可以自己去沈家询问沈经纶。 谢三猛地站起身,举步就要往外走。他才走了两步,又止了脚步,回头对沈强说:“既然沈大爷没有诚意,你把锦盒内的东西拿回去交还他吧。” 沈强怔了一下,歉意地说:“谢三爷,您误会了,大爷只是让小的求您一句话。”他的言下之意,玉佩并不是沈经纶送给他的,自然是要拿回去的。 饶是谢三的皮肤不够白皙,长安也能从主子的脸上看到因愤怒染上的红晕。他急忙打岔:“沈管事,沈大爷有没有说,这块玉佩的来历?” “不瞒这位小哥,小的只是跑腿的。”沈强善意地笑了笑,看在谢三眼中,却是特别的刺眼。 幸好,谢三虽然年轻,却也不是不谙世事的无知青年。他很快压下怒火,对着沈强说:“你回去告诉沈大爷,是他误会了,我并不为了找东西而来,而是为了找人。我这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沈大爷想知道什么,大可以直接找我。他应该早就知道,我吃住都在这家酒楼。” 沈强笑着应下,恭敬地退了出去,临走不忘拿走锦盒及锦盒中的玉佩。 待房门合上,长安不解地问:“三爷,我们来了这么长时间,沈大爷一直悄无声息,今天这是怎么了?” 谢三没有回答,脑海中却出现了何欢的身影。他恨不得立马去问问她,到底对沈经纶说了什么,才让沈经纶突然决定试探他。最终,他只是远远看着沈强步入沈家大门。 沈强回到沈家,袁鹏已经带着林谷青去衙门了。他径直来到沈经纶的外书房,由文竹领着进屋,把谢三检视玉佩的动作仔仔细细描述了一遍。 沈经纶默然听着,直至沈强退出屋子,他也没有任何反应,似老僧入定一般。许久,他走出外书房,径直去了沈志华的房间。 沈志华正坐在窗边晒太阳,见到主子进屋,他还来不及起身行礼,就被沈经纶按回椅子上,只听主子没头没尾地说:“就算谢三不是谢淳安,他也是皇帝的心腹,他知道如何辨认先皇口中的‘牡丹佳人’。” 闻言,沈志华脸色微变,急道:“大爷,您不是说,不管谢三意欲如何,我们都按兵不动吗?现在这个时候,决不能让京城的人注意到我们。” “我知道。”沈经纶转头望着正午的阳光,似承诺又似宣誓一般,一字一句说:“我想尽快安排他回京,然后纳她为妾。” ps: 你们都不爱作者君,连作者调查都不参加,呜呜呜。.。 第109章 惺惺 沈志华自然知道,沈经纶口中的“他”是谢三,而他的“纳她为妾”自然指何欢。他顺着主子的目光朝窗外看去。外面阳光明媚,太阳正热烈地照耀着大地。如果说林曦言似明媚的阳光,温暖了沈经纶冰冷的心,那么何欢又算什么? 沈志华难以理解,更何况主子一早就清楚地认识到,温暖的阳光太过舒适宜人,在阳光下晒得久了,会让人懒洋洋,失了斗志。 “大爷!” “我心意已决。”沈经纶结束了这个话题。他不是来找沈志华商议,更不是与他闲话家常的。他收回目光,关上窗户,命文竹在廊下守着,与沈志华说起了后续。 两人商谈了许久,沈志华一一记下主子的要求,临了,他担忧地说:“大爷,我们早前就得到消息,谢大小姐的坟不过是衣冠冢,她……” “就算她还活着,大半被永安侯安置在哪个尼姑庵吧。”沈经纶轻声一叹,忽而又道:“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谢三自来到蓟州,就对我充满敌意,或许与永安侯无关,而是因为她——也不对。”沈经纶摇头,“十年了,敏珺对如今的我,应该充满愧疚才是。”他的眼中染上几分歉意。 沈志华不想谈及十年前的事,徒惹主子感伤,急忙转移话题说道:“大爷,在下这几天一直在想,若谢三果真是谢淳安,他也算了不得。当年,他跟随皇上贬谪出京,恐怕受了不少苦。算年纪,那时他也就七八岁左右。” “其实就算这几年,皇上有意‘送’他功勋,他能够接下,也不简单。毕竟战场之上,刀枪无言,我看他的脾气秉性。也不像是愿意躲在军帐中的人。”沈经纶难得在背后议论别人,语气中颇有几分惺惺相惜之味。想着谢三的处处针对。想着他轻易获得了何欢的信任,他摇头道:“可惜,我和他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沈经纶与沈志华谈论谢三的时候,谢三已然意识到,沈经纶拿一块假玉试探他,真正目的是为了确认他的身份。毕竟这个世上,认识“牡丹佳人”的人屈指可数。他鄙视沈经纶的迂回曲折,却又不得不佩服他的心思细腻及消息灵通。 只不过佩服归佩服,他既然欣赏何欢的性子。即便沈经纶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成为沈经纶的妾室。她值得懂得珍惜她的男人,堂堂正正娶她进门。 长安默然站在一旁,揣摩主子的心思。想着自己的职责,他硬着头皮说:“三爷。蓄意纵火,按律法可是重罪。” “所以你要去衙门告发我?” “不是,不是。”长安的头摇得似拨浪鼓。他自认主子虽称不上谦谦君子,但他正直有担当,嫉恶如仇。绝不是杀人放火的匪徒,可就在前一晚,他居然放火烧了林家的库房。 “三爷,小的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谢三不耐烦解释。 事实上,他虽不知道何欢为何紧*谷青一家,但昨日他听完她的忧虑后,便决心去林家一探究竟,果真让他发现可疑物件。他没功夫一件一件清理,想到了一个一石二鸟之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全烧了。他从未想过向何欢邀功,不过当他发现她一早又去找沈经纶,一去就是一个半时辰,他又恼又怄。 “您不能进去。” 听到外面的喧哗声,谢三给长安使了一个眼色。长安打开房门,就见何欢被挡在楼梯口。他回头看一眼谢三,迎上前问:“何大小姐,您找我家三爷?” 何欢刚刚去过林家,本想找谢三兴师问罪,这会儿又觉得,还是先把事情的经过问清楚,遂笑道:“是,不知三爷有没有空见我?” 长安引了何欢入内。谢三靠着窗户打量她,见她神色如常,嘴角含笑,心中愈加不满,可他又不能命令她,以后都不去见沈经纶。 “三爷。”何欢上前行礼。 “你找我,什么事?”谢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无波。 何欢见屋内只有长安一人,直言道:“三爷,昨夜林二老爷家里失火……”她朝谢三看去。 “你想说什么?”谢三反问。 何欢一时语塞,复又看了长安一眼。长安见主子点头,躬身退到了门外。谢三坐回桌前,抬头看着何欢说:“你来找我对质?” “也……不算是对质。”何欢迟疑了一下,说道:“我只是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 “你不生气?”谢三侧目。 “先前我的确很生气,毕竟昨日我才对您说,我担心有人会转而诬陷林二老爷私通叛贼,也是我告诉你,林家的情况,结果您昨晚不止放火,还栽赃嫁祸林二老爷。不过现在想想,您应该是有深意的吧?”说到这,何欢紧张地看着谢三,想想还是不放心,追问:“林二老爷暂时被衙门扣留,您应该留了后招助他脱身,对吧?” 谢三很满意她的答案,既没有虚伪地说,她一点都不生气,也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定他的罪,不过想到她一早去了沈家,他沉着脸说:“你不是找过沈经纶了吗?” 何欢下意识朝窗外的沈家看一眼。她不赞同谢三监视沈家的行为,但她没有立场说三道四,只能回道:“我急匆匆去沈家找林二老爷的时候,并不知道玉佩一事,更不知道纵火的人是谁。” 谢三知道,林谷青的确在何欢之前去了沈家。忽然间,他释怀了,轻笑着耸耸肩,回道:“在林二老爷家找到的玉佩确实在我手上,不过——”他停顿了一下,摇头道,“其他的事,我可不知道。” 何欢抿嘴看他,眼神仿佛在问:你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你用过午膳了吗?” 被谢三这么一问,何欢这才发现,她离开沈家的时候,已经快午时了,紧接着又去林家转了一圈,这会儿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多谢三爷关心。”何欢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一味追问:“过两天您会告诉吕县令,在林二老爷家捡到的玉佩不属于唐安,是不是?” “长安。”谢三扬声呼唤,见长安推开房门,他一本正经地吩咐:“让厨房把午膳送上来,多加一副碗筷。” 长安眨眨眼睛,再眨眨眼睛,心道:三爷,您不是刚刚才用过午膳吗?见主子一本正经,不像开玩笑,他只能应了一声“是”,亲自下楼吩咐厨房准备小菜。 “谢三爷,无论是私通叛国,还是藏匿反贼,都是重罪,开不得玩笑的。”何欢急得上火,哪里有心思吃饭。 谢三替自己倒了一杯茶,示意何欢坐下。何欢稍一迟疑,坐在谢三正对面的位置,目光灼灼看着他。 谢三抿一口茶水,问道:“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林二老爷?” “表弟还要考功名,我不想他的名声受累。” “这么说来,你对林诺言、何靖的期许是一样的?你希望他们考上状元,请命剿灭倭贼,替父报仇?” “谢三爷,我只要您一句话,林二老爷会不会因为您手中的那块玉佩被定罪?” 谢三打量何欢,不疾不徐说:“沈大爷是林家的女婿,于公于私,于情于理都不会让林二老爷有事的。” “你果真是为了沈大爷!”何欢怒了,“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有意思吗?有什么话,为什么不能当面说清楚?” “你这话什么意思?”谢三的表情瞬间严肃了。 何欢一时脑子发热,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我知道,你在踏足蓟州第一天,就在针对沈大爷,而沈大爷呢,他怀疑蓟州城发生这么多事,与你脱不了干系。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宁愿暗中猜忌对方,也不愿面对面把话说清楚?” “你站在什么立场说这话?”谢三凝视何欢。 “是,我是外人,我没有立场!”何欢猛地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倾身越过桌面,居高临下瞪视谢三,咬牙切齿说:“你怀疑沈大爷,沈大爷也怀疑你,你们都是饱读诗书,见过世面的大男人,难道就不知道‘鹜蚌相争’的道理?” 谢三从来没有被人这样俯视,还是被一个女人俯视。他本能地想要站起身,夺回主控权,可何欢的小脸就在他上方,他若是突然站起来,大概会磕到她的头。他呆呆地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 何欢丝毫没注意到两人间的怪异姿势,她很想说,你们若是互相看不惯对方,还不如拿出男人的样子,索性出去打一架。想到沈经纶一定打不过谢三,而谢三即便赢了,以他的骄傲,也一定不会高兴,她转而道:“你说,沈大爷在京城的时候就认识冯骥阳,可事实上,他压根不认识他!” “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谢三进退两难。她到底知不知道,她离他有多近?他能清楚地看到,她点了唇,画了眉,脸上几乎看不到脂粉的痕迹,她的皮肤白净细腻,近乎透明,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衣服上还有阳光与皂角的味道,很干净的馨香味。 ps: 虽然你们都不爱我,但是今天还是有双更的,呜呜呜。.。 第110章 丢脸 何欢烦透了谢三和沈经纶之间相互猜忌,彼此试探,却又打死都不愿意面对面解决问题的相处模式。她不该插手男人之间的事,但管他的,反正她和谢三也就是萍水相逢,以后再不可能有交集。 何欢一心打破谢三和沈经纶之间的僵局,丝毫没发现眼前的男人眼神已经变了。想着远在青松观的母亲和弟弟,她愈加愤怒,几乎对着谢三低吼:“就算你把林二老爷杀了,剐了,也不关我的事,但你知不知道,水火无情,会伤及无辜的!”她深吸一口气,不给谢三反驳的机会,接着又道:“不管你想诬陷林二老爷,还是试探沈大爷,都与我没有关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很可能祸及旁人?” “三爷?”长安怯怯地唤了一声,错愕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何欢几乎半趴在桌子上,低头正对他家主子的脸,她的几缕长发从肩膀散落,在微风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扫过主子的肩膀。而他的主子呢,只是呆愣愣地看着她。若是他们两人换个位置,这景象很像纨绔子弟正欲强吻良家妇女,可现在……这是何大小姐要非礼他家主子吗? 转瞬间,长安只觉得庆幸。幸好,他听到屋内的声响,让小二们在楼梯口侯着,如果不是他机灵,以后主子的威严何在? 何欢和谢三咋闻长安的呼唤,直觉朝声音的源头看去。何欢的理智渐渐回笼,又回头看看谢三,这才发现她的动作有多么不雅,他们离得这么近,她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她又冲动了吗? 这一刻,何欢只想捂脸逃跑。若不是他们身在二楼,她很可能直接跳窗而去。她仓惶往后退。右脚绊在了椅子腿上,左脚不知怎么的,踩住了自己的裙摆。她闭上眼睛。绝望地等待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忽然感觉到一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肩膀。稳住了她的身体。 “谢谢。”何欢条件反射般道谢,抬头就见谢三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她一下涨红了脸,慌忙想要推开他。 谢三急忙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想占她便宜。眼见何欢很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他只觉得有趣。片刻之前,她就像炸毛的小猫,背上的毛全都竖起来了。这会儿又像惊弓之鸟,脸蛋嫣红,似初升的太阳。 谢三强忍着笑意,好心地上前一步。挡在何欢身前,对着长安说:“把饭菜拿进来吧。” 长安道了一声:“是!”指挥小二把碗碟摆上桌子。他屏息静气,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朝谢三身后的何欢看去。 私心上,他当然觉得何欢是配不上主子的。不过若只是通房,那就无所谓了。他家主子一向洁身自爱,不近女色,难得他愿意与她亲近,自然是他喜欢就好。至于妻子。何欢是怎么都不够格的,当初皇上可是金口玉言,要替主子选一个尽善尽美的妻子,就连郡王府的三小姐,宰相的嫡孙女,都被皇上否定了。 长安越想越觉得,让主子在男女之事上开开窍也好,省得他到处逞英雄,把什么事都揽上身,如今都干起了放火的勾当。 长安的心思千回百转间,何欢只觉得脸颊烫得都快烧起来了。她背对谢三站在窗口,不断用手指擦拭脸颊,试图消去脸上的红晕。她可以清楚地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偶尔还有杯碟磕碰的轻微声响。那些声音极轻极弱,可听在她耳中,犹如震耳欲聋的锣鼓声,震得她的心脏一颤一颤的。 随着‘吱呀’一声关门声,何欢感觉到谢三坐回了桌前,屋内除了他们,再无旁人。她的脸颊依旧发烫,她不敢回头看他。 “过来,吃饭。”谢三习惯性说出了命令的语气。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扭捏羞涩,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只是普通的女人,而且近距离观察,她的五官还算不错,特别是她的眼睛,就像熠熠生辉的猫眼石。 “吃饭。”谢三重复。 何欢不能再次假装没听到,只能低着头回过身,瓮声瓮气说:“那我就不打扰谢三爷午膳了。”她曲了曲膝盖,转身欲走。 “等一下。”谢三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又指了指桌子上空碗筷,催促:“先吃饭,我们的话还没说完。” 虽说蓟州也算民风开化,酒楼茶馆不乏女客,但男女七岁不同席这是规矩,再说他们又不是至亲。何欢摇头道:“谢谢三爷的好意,但是……” “没什么但是。”谢三不接受拒绝。见何欢站在原定不动,他抬头笑道:“莫不是你想让小二搬个屏风进来,把屋子隔开,然后你一个人去那边的角落吃吧?” 谢三的戏谑语气把何欢激怒了。他分明在说,我请你吃饭,你不吃,非要像小猫小狗一样,让我随便赏你个食盆躲起来吃? 何欢抬头挺胸,落落大方地桌前坐下,挑衅一般看了谢三一眼。 谢三见她脸上的红晕尚未完全褪去,却故作从容镇定,端坐在自己面前,他的心中又多了几分微妙的感觉。 人生第一次被女人教训,总是比较特别的。谢三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拿起筷子。 谢三和何欢都习惯了食不言寝不语,再加上长安平日里虽然叨唠又八卦,但照顾的主子饮食起居一向十分周到。这会儿,他不止把小菜准备得较先前清淡,还把两人的饭菜分开摆放,因此谢三和何欢面对面吃饭,倒也相安无事。 只不过,在平静的表象背后,何欢的心中写满了“懊悔”两字。以前,沈经纶经常批评她行事冲动,因此她每时每刻都提醒自己,必须时刻保持冷静,凡事三思而后行,刚才她怎么会忘了?其实,她明明可以告诉谢三,她已经用过午膳了,她为什么要坐下? 相比何欢的纠结,谢三十分坦然,时不时偷偷打量何欢。他是正常男人,看到漂亮女人多看一眼,他没什么好羞愧的。至于何欢,她在激愤之下说的话很合他的心意,让他小小惊讶了一下。他本以为,她既然喜欢沈经纶,一定会说君子如何如何,小人怎样怎样,诸如此类的话。 谢三挑挑拣拣吃着碗中的食物,虽然先前他没什么食欲,但他早就习惯,无论什么环境,都得先把自己喂饱,所以这会儿他真的吃不下,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小菜,偷瞄何欢的动作。 凭心而论,何欢端正的坐姿,目不斜视的神态,夹菜舀汤的动作,一看就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完全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他不懂,何家不是早就一贫如洗了吗?她竟然还学这些? 桌子的另一端,何欢虽然心中懊恼,但她真的饿了,再加上饭菜十分可口,她渐渐也就不在乎桌子对面的目光,鸵鸟地告诉自己,反正他很快就要回京了,今日之事迟早都会烟消云散。 直到一餐饭结束,当何欢看到自己几乎把食盒的饭菜吃光了,而谢三每样都只吃了一小点,她只能暗问自己,到底是她的食量太大,还是魁梧健硕的谢三胃口太小? 两人净了手,待小二上了热茶,何欢主动坐到桌前。这会儿,她深刻地懂得了一个道理:当一个人丢脸到极点,也就无所谓了。此刻,她脸不红,气不喘,只是平静地说:“三爷,谢谢您的午餐招待,先前是我太激动了。” “没事,再说我也要吃饭的。”谢三掩去眼中的尴尬。回头他得记着,一定要堵住长安的嘴。一天之内吃两顿午餐这种事,千万不能传回京城。不过,他到底为什么强留她吃饭?因为知道她尚未用午膳? “关于林二老爷家走水的事……” “沈大爷确有可能不认识冯骥阳……” 谢三和何欢同时开口,又同时住嘴。 “那个……” “其实……” 又是同时开口,同时住嘴。屋内陷入炙人的沉默,就连空气仿佛也凝固了一般。。.。 第111章 秘辛 眼见何欢垂眸坐在自己面前,谢三烦躁地站起身。他们深觉,他们之间的尴尬气氛,他忽上忽下的心情,全都因为他冒然说什么纳妾不纳妾造成的。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他总不能对她说,你只当没听过吧? 谢三不喜欢当下的沉默,他清了清喉咙,朗声说:“林家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只是对吕大人说,那块玉佩像是京城十多年前的手工。” 何欢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林谷青最多就是被衙门暂时扣留。只要不牵扯林家大房,二房怎么样,她压根不关心,甚至她也希望林谷青一家能长长教训,只不过谢三刻意误导吕县令,终究是为了沈经纶。 何欢抬头看了看谢三的侧脸。沈经纶不满她对谢三的信任,但她——何欢暗自叹息,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自己对谢三的观感。 谢三感受到她的目光,忽又想起她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模样,他大声说:“总之,林谷青没事,你赶快回家去吧!”他想用声音驱散脑海中的画面,却又觉得她的视线正灼烧了他的脸颊。 何欢稍一迟疑,低声说:“三爷,您不要嫌我多事。沈大爷以前的确认识唐安,但他不知道冯骥阳曾在先太子府上当差。” 谢三气闷,转身盯着何欢。 何欢不由自主垂下眼睑,压着声音说:“沈大爷回到蓟州的十年,为人处世低调谨慎,不要说冯骥阳曾在先太子府上当差,就是现任县令吕大人,前任县令胡大人,他都不敢与他们有太多的往来。平日里,他更是深居简出……” “深居简出?”谢三嗤笑,“翠竹轩,青松观,郊外的庄子。蓟州城附近村落的百姓,哪个不知道沈大爷?这样也算深居简出?” “三爷,您能不能心平气和听我说?”何欢抿嘴看着谢三。她相信谢三的为人,可她不明白,她为什么对沈经纶有这么深的成见? 谢三看到她的表情,更是胸闷。他走回桌前,把椅子挪至何欢身前,与她面对面坐下,点头道:“好,你说。”他一副“我这就洗耳恭听。谅你也说不出一朵花”的表情。 何欢被他突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她注意到。他脸颊伤口的结痂已经脱落,只留下一道微不可见的痕迹,她脱口而出:“不会留下疤痕吧?” 谢三伸手掩住伤口。身为男人大丈夫,他从不在意外貌。可是被何欢这么一问,他忽然庆幸这回没有破相。 何欢暗恼自己怎么会说出这话,又见他就坐在自己面前,她的脸上一阵潮热。她本能地想要避开他,可他们正正经经说话,她若是突然躲开,反倒显得她心虚一般。 想到这,她赶忙正襟危坐,喃喃低语:“我只是随口问问。”话音未落。她又一本正经地说:“沈家世居蓟州,沈老爷死后,族里的长老们希望沈大爷能够回蓟州继承族长之位。据沈老夫人说,十多年前,沈大爷打算选适当的机会向先太子请辞。可惜。谁也没料到忽然生出那样的事。” 谢三放下脸颊的右手,诧异地看着何欢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这事自然是林曦言在沈家的时候,费心打听到的。这话她不能对谢三说,只能含糊其辞地回答:“有些是我听旁人说的,另一些自然是姨母和表姐说的。” 谢三不置可否。不少世家大族历有族规,长房嫡长子是不能入朝为官的,在这些世族眼中,家族远比皇朝重要,毕竟他们都曾冷眼旁观朝代的更替,看透了政治的真相。因此,他不能说何欢所言都是道听途出。 何欢见谢三不语,接着陈述:“三年前的事,我不敢说,但就最近这三年,沈大爷除了管理族里的庶务,很少理会旁的事情。他的确经常去翠竹轩和青松观,但那只是闲暇的消遣,他喜欢这两处的清净。” “你很了解他?”谢三双手抱胸,坐直身体,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何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低声说道:“沈老爷在世时定下规矩,海上的贸易虽然利厚,但风险亦大,所以沈家历来不参与出洋的生意。这十多年来,他们因海盗蒙受的直接损失是最小的。可即便如此,沈大爷也从心底憎恶海盗的残暴。记得去年……我无意中听到表姐提及,秋收的时候,海盗洗劫了宣城外的村庄。事后,沈大爷偷偷去看过百姓们的伤情,回来后,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三日……” “你想表达什么?”谢三的背紧贴椅背,目光愈加复杂。 何欢坦然地抬头看他,“宣城离蓟州不过十几里地,三日后,吕县令与林捕头去找沈大爷,商议入冬之后,若是宣称的百姓涌入蓟州,他们应该如何安置流民。当时沈大爷只说了一句话,别人家建几个施粥棚,沈家同样也建多少个,不会少,也不会多。” “你的意思,他心系百姓,又怕皇上猜忌……” “我的意思,或许蓟州城外的百姓不知从哪里得知,是沈大爷派人教授他们如何防御海盗,但他暗中为百姓所做,历来都归功于县衙。若是有百姓感谢他,他也只会说,一切都是县令大人的吩咐。如今的吕县令只是昏庸,可先前的胡大人……”何欢叹息着摇头,“先前沈大爷想为百姓做些什么,都得先奉承胡大人,你明白这种心酸吗?” “在你心中,他就这般完美无缺吗?”谢三的目光愈加深沉,“所以你想嫁他,并非因为沈家有钱,而是对他的一片孺慕之情?”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何欢很生气。她说了这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她全都说了,他就只想知道,她为何想嫁沈经纶?她能说,她没那么伟大,无论是三年前,还是当下,都是上天逼她不得不嫁沈经纶吗? 谢三一味审视何欢,许久才道:“你想不想听一听十年前的故事?” “你想说谢大小姐吗?”何欢摇头,“恕我说句不好听的,她为了一纸婚约自尽,或许在很多人眼中,这是忠烈,但在我看来,她上有父母,身边应该也有兄弟姐妹,她这么做,对得起他们吗?自尽是最自私,最不负责任的行为!” 谢三浑身一震,眯起眼睛打量何欢。片刻,他几乎咬牙齿切说:“那你自己呢?莫非你用白绫把自己悬于树枝上,是为了看落日?” 何欢语塞。 谢三冷眼看她,陈述道:“当日,我故意吓你,就是为了想让你知道,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我若是真想把你怎么样,你以为你有机会踢我一脚?” 这回轮到何欢呆住了。转念想想,以谢三的身手,她的确不是他的对手,她垂眸回应:“那天对我而言就像是一个新生,所以我还欠您一句谢谢,是你让我有了重生的机会。” 何欢借故起身,对着谢三行礼,后退两步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再次感谢他的救命之恩,最后又道:“往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不会选择自尽,就像你说的,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谢三靠着椅背看她,心中五味陈杂。他最恨轻生的人,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对何欢的印象很差,可短短一个月时间,他越来越觉得,他们应该是“好兄弟”。她为什么偏偏是女人,而且心有所属! 谢三满心烦躁,猛地站起身,自顾自说道:“不管你想不想听,我都要说,谋反是诛九族的罪行,沈经纶一向受先太子礼遇,与当时的皇长孙关系匪浅,你以为永安侯为什么替身陷牢狱的他,向先皇说情?当时,他与谢大小姐的婚约,缘起不过是先太子妃的一句玩笑话……” “我不懂朝堂上的事……” “永安侯不得不替沈经纶求情,因为他抓了永安侯刚刚出世的长孙,永安侯世子唯一的儿子。” “不可能!”何欢断然摇头。 谢三仿佛压根没听到,继续叙说:“谢大小姐悬梁自尽,也不是外面的人说得那般,她忠贞烈性,执意想要履行婚约。那日,在京城的郊外,她本该带着永安侯府世孙回谢家,可是当永安侯赶到的时候,她已经悬于梁上,身边只有一封血书,上面写着,是她对不起父兄,只能以死谢罪。” “不对!”何欢不断摇头,“你的话有太多的漏洞,永安侯的长孙,怎么可能被一个外人抱走?若果真像你所言,永安侯怎么可能放过沈家……那个孩子呢?为什么只有血书……” “你还不明白吗?”谢三一把抓住何欢的手腕,“他深情痴情,重情重义,让你儒慕敬仰,他也能让谢大小姐为他抱走自己的侄儿,反而要挟自己的父兄。若不是为了自家儿女的名声,永安侯会打落牙齿活血吞?” ***** 抱歉,今天晚了,早前一直登陆不上,然后就忘了更新这回事,呜呜呜 ps: 书名:医锦 书号:3186491 简介:自动进化,还分配任务的药田空间是咋回事?任务还是干掉万能女配,然后和男主配对!!能不能干掉男主,然后靠着药田衣食无忧啊?。.。 第112章 约见 何欢对着谢三不断摇头,她绝不相信,沈经纶像谢三形容得那般不择手段,可谢三言之灼灼,又不像是说谎。她觉得以谢三的骄傲,根本不屑诬陷沈经纶。 “还是不对!”何欢扭动自己的手腕,试图挣脱谢三的钳制。她看着他说:“永安侯是皇贵妃的父亲,皇长子的外祖父,他不会任由侯府的嫡长孙流落在外,也不可能原谅害死自己女儿的仇人。他若是想对付沈家,易如反掌……” 谢三猛地放开手掌,后退两步嗤笑道:“你只相信他,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什么误会?”谢三冷笑。 何欢这才发现,自己的反应伤了谢三的心,可她与沈经纶做了一年多的夫妻,她怎么可能怀疑他,转而相信一个认识了才一个月的男人。她想问他,你到底是谁,为何知道这些秘密,又怕自己问出口了,他们的关系也就画上句号了。 她和谢三到底是什么关系? 何欢糊涂了。她以为自己早已把人情世故看得通透练达,到头来才发现,她从没有做到“一览众山小”,她不过是“只缘身在此山中”。 “三爷,我还是那句话,无论什么事,面对面说清楚才是正经。” 谢三看着她,表情已经恢复如常,沉声说:“事实如何,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说给你听了。” “三爷,谢大小姐临死,没有交待婴孩的去处吗?永安侯不可能没有寻找,沈大爷是怎么说的?”说到这,何欢恍然大悟,问道:“三爷,您是为了这个孩子来到蓟州?你为什么不直接问沈大爷?”见谢三不答,她又补充:“沈大爷在回蓟州的路上曾遭遇盗匪抢劫,进城的时候仅带着几名忠仆。并没有婴孩同行。” “如果你是他,会带着一个烫手山芋回家吗?” “就算您不相信沈大爷,也该相信永安侯,难道不是吗?”何欢坚信,若是沈经纶掳劫永安侯的孙子,沈家不可能安然屹立蓟州。如此浅显的道理,谢三为何不明白?“三爷……” “不用说了。”谢三摇头,“林谷青不会有事,我也会找沈经纶问清楚,你回去吧。”说罢。他扬声吩咐长安送何欢离开。 何欢还想说什么。可长安已经推门而入。她只能跟着长安下楼。 回何家的路上,何欢反反复复回味谢三说话时的神情,又想到沈经纶与林曦言祭拜谢敏珺时表现出的愧疚。 谢敏珺,当何欢还是林曦言的时候。曾一心模仿她,以博取沈经纶的好感,却得知她和沈经纶只见过两次,压根没有成亲。如今,谢三又说,谢敏珺为了沈经纶要挟父兄。似乎从林曦言决意嫁给沈经纶那天,就与这个素未蒙面的女人,在无形中产生了交集。 浑浑噩噩中,何欢步下马车。脑海中挥之不去谢三神色中的受伤。 “大小姐!”张婶急匆匆迎向何欢,“三太太等了您一上午了。” 闻言,何欢急忙收敛思绪,跟着张婶去见邹氏。 事实上,因肖捕头没能找到任何与唐安有关的物证。再加上曹氏四处散播水汀与何柏海的桃色绯闻,所有人都沉浸在狗血伦理剧情中,绘声绘色转述八卦,哪里会朝匿藏反贼那方面思考。 在跨入屋子前,何欢原本还在想,邹氏为何等了她一上午,是不是又出意外了。当她得知,邹氏担心何欣与陵城吕家的婚事会被何柏海的“绯闻”破坏,何欢只觉得好笑。 何欣能不能嫁入吕家,与她何干?凭什么她要负责,她要替他们出主意?人总是这样,当危机解除,就会得陇望蜀,忘了自己的初衷。 送走了邹氏,何欢独坐窗前反思。她从不认为自己有过人之处,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是找准目标,专心致志做好每一件事。 自重生后,不管沈经纶对她如何,她又对沈经纶有着怎么样的感情,为了儿子,她都只能再嫁他。这是她唯一的目标,她不能受任何人,任何事干扰。 何欢试图把谢三的话驱除出脑海,但有些话一旦记在心里,就不可能轻易忘记。 深夜,何欢躺在**辗转反侧,脑海中一遍遍出现沈经纶凝视谢敏珺牌位时的眼神。曾经她以为,那是深情,后来她又觉得那是愧疚,如今,她觉得自己无法分辨沈经纶的情绪。或许,她从没有真正了解过他。 第二天一早,正当何欢吩咐张伯去衙门问一问林谷青的情况时,沈家派了马车接她。何欢莫名,询问萱草发生了何事,萱草只说,沈经纶请她去翠竹轩。 怀着忐忑的心情,何欢跟随小二步入绮怀居。情不自禁的,她朝院子中的合|欢树看去。上一次,沈经纶就是在那里怀念林曦言。他真的不相信,她就是林曦言吗? “何大小姐,小心。”萱草在何欢身后虚扶了一把,笑道:“这合|欢花开得真好,听老人们都说,合|欢花预示着忠贞不渝的爱情。” “是吗?”何欢笑了笑,没有表态。 步入一旁的茶室,何欢抬头就见沈经纶正襟危坐,正往茶壶中注入热水。他的动作行云流水,配合着袅袅升起的氤氲蒸汽,再加上窗外摇曳的翠竹,他就像仙境中的人物,美得近乎不真实。 何欢脚步微顿,就听萱草已经上前禀告。见沈经纶放下水壶,何欢上前行礼。沈经纶起身回礼,客气而冷淡地请何欢坐下,又命萱草在外侯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何欢心中讶异,抬头看去,却见沈经纶表情凝重,黝黑的眼眸深不见底。她询问:“沈大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沈经纶舒展眉头,回以礼貌性的微笑,低声说:“何大小姐,这次冒昧请你过来,实在迫不得已。有些话,只能当面说。” 何欢心中一凛,一颗心几乎吊到嗓子口。她双手握拳,身子微微前倾,靠着桌沿,目光灼灼看着沈经纶。 沈经纶见状,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又急忙掩饰情绪,安抚道:“你不用紧张。其实关于昨天,我首先应该向你道歉……” “沈大爷,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是姨母他们……” “不是,你不要乱猜。”沈经纶把茶杯推至何欢面前,低声说:“事实上,我冒昧请你过来,全因有事相求。你应该还记得,先前你告诉我,你在青松观看到练武的道士……” “怎么样?” 沈经纶似乎压根没有感受到何欢的急切,依旧不疾不徐地说:“我已经询问过道长,道长并没有否认。”他停顿了一下,见何欢没再迫不及待地追问,他又道:“那些人虽然身穿道袍,但并不是道观的弟子。道长之所以教授他们武功,只为在需要的时候抵御倭寇,保卫家园。” 何欢听着沈经纶的叙述,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又变回林曦言了。以往,特别是她怀上身孕以后,她和沈经纶都是这般,她时不时焦躁,冲动,而他永远是优雅从容的。这个世上,唯有他的情绪才能感染她。 何欢暗暗自责,她怎么能因为谢三的寥寥数语,就对林曦言与沈经纶的过去产生怀疑。她低头问:“沈大爷,您说‘有事相求’是指?” “我想请问何大小姐,还有何人知道这件事?”沈经纶问得严肃。 何欢愣了一下,她不想牵扯林诺言,可很明显的,以沈经纶的严谨仔细,他一定命人实地查探过,而她不可能爬上树枝,看到道士习武。 “何大小姐,您不用紧张。”沈经纶笑了笑,似在安抚何欢的情绪,紧接着又道:“实不相瞒,道长不希望旁人知道他教附近村子的百姓习武,只是不想被居心叵测的人按上‘暗中屯兵’的罪名。我相信道长的为人,他只是想为抵御倭贼尽一分力。其实,任何一个蓟州百姓都想为抵御倭贼出力,你说是不是?” “是。”何欢点头,认真地说:“请沈大爷放心,今日之后,再不会有人提及青松观的后山,有人习武这件事。” “不方便告诉我,是谁发现的吗?”沈经纶的语气夹杂着淡淡的失望,仿佛在控诉何欢的不信任。 何欢一下急了,喃喃道:“不是不方便说,而是我一早叮嘱表弟,不可以对第三人提及此事,所以沈大爷大可以放心。” “原来真是诺言发现的。”沈经纶如释重负,“先前我还在想,只有他,才会一不高兴就爬上树……” “你如何知道,表弟不高兴的时候喜欢爬树?” “你也知道,不是吗?”沈经纶不答反问,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热茶。 何欢没有追问。她的话并不是询问,而是纯然的惊讶。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她对沈经纶提过弟弟爱爬树的习惯,当时他只是点点头,她以为他压根没听进去。 沈经纶放下杯子,犹豫片刻,他看着何欢问:“何大小姐,恕我冒昧问一句,你对谢三爷提过这事吗?”。.。 第113章 吃醋 听到沈经纶的话,何欢恍然明白过来。他郑重其事把她叫来,不为别的,其实是为了谢三。“沈大爷为何这么问?”她语气生硬。 “我只是不希望事情节外生枝罢了。”沈经纶从容微笑,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白瓷杯壁。 何欢知道,在微笑的表象下,他已心生不悦。她低头回道:“沈大爷,除了您,我没有对任何人提及青松观的事,在我下山前,我也叮嘱了表弟,不要告诉任何人。” 沈经纶抬起眼睑看了看她,复又低头盯着茶碗,没有接话。 何欢悄然抬头,用眼角的余光偷瞧他,不由自主想到谢三对他的控诉。她赶忙按下思绪,暗恼自己不该心生猜忌,又觉他也不该把她叫来,暗示她应该提防谢三。 短暂的沉默中,沈经纶好似看透了何欢的心思,对着她解释:“何大小姐,你不要多心。我只是觉得,虽说谢三爷不是捕快,但他毕竟是朝廷的人,有些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沈大爷,我知道,您为人处事一向谨慎周到,但谢三爷不是吕县令,更不是胡县令……” “我不知道你为何对他深信不疑,我还是先前那句话,你可以信任谢三,但是你没有立场左右我的想法。” 沈经纶的声音平淡如水,仿佛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令屋内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何欢诧异地看他,现在的他似乎正在表达,他不希望她与谢三再有交集。 又是一阵沉默,沈经纶再次叮嘱:“总之,青松观的事,希望你能守口如瓶。待夏收结束,这些人自然会回村子种地。”他的语气中已有逐客之意。 何欢自觉她与谢三光明磊落。但她想要嫁沈经纶,就不能让他心生误会,她急忙解释:“沈大爷。我知道谢三爷是京城远道而来的贵人,他办完了自己的事就会回京。此生再不会踏足蓟州。” 见沈经纶只是一味盯着自己,何欢忽然觉得自己的措辞有所不妥,急忙改口:“我的意思,谢三爷于我,仅仅是救命恩人……” “原来是因为救命之恩。”沈经纶轻笑,语气中带着淡淡的讥讽之味。 何欢微微一愣。他果真因为她和谢三走得太近,所以生气了?她愣愣地看他。喃喃解释:“谢三爷不止一次救过我……” “的确,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不为过。”话音刚落,沈经纶又急忙改口。“我的意思,即便你想以身相许,也在情理之中,你无需向我解释。” 听到这话,何欢简直惊讶得合不拢嘴。他这是吃醋吗?又或者仅仅因为对象是谢三?何欢直觉是前者。理智又告诉她,应该是后者。 沈经纶见她错愕地看着自己,尴尬地转过头。 又是一阵沉默,何欢急于打破僵局,解释她和谢三的关系。又觉得无从说起。谢三抱着她跳下马车,那事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就算事后没人提及,沈经纶一定是知道的。她原本以为他不在意,毕竟那只是情急之下的救人行为,可这会儿,她却不确定了。 何欢的嘴角动了动,又抿嘴低下头。她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可是她总不能因为谢三好心救了她,就赖上他。她一直觉得,沈经纶看似满口仁义道德,事实上,他并不是迂腐的人。 “其实……”何欢拧眉,吞吞吐吐说:“那天,谢三爷救我跳下马车,是迫不得已……” 沈经纶打断了何欢,平淡地叙述:“何小姐,请不要误会,我请你来,只是想问清楚,这两天你与谢三爷的言谈之中,是不是不小心提及青松观,仅此而已。” 何欢听他把“这两天”三字说得清楚明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沈经纶看了她一眼,直言道:“谢三爷就住在距离沈家不远的客栈,他能看到我家的一举一动,同样,客栈发生什么,我也一清二楚。” 何欢一下涨红了脸。沈经纶这是控诉她频繁与谢三接触吗?何欢的左手紧紧握住右手的手指。她知道,沈经纶一向不喜欢轻浮的女人。以前,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他就曾婉转地提醒她,在外人面前,笑不露齿就够了。可是,若说他对妻子占有欲强,有强烈的控制欲,又说不上。那时他也经常带她出门,也不阻止她与其他男子有正常接触。 何欢直觉想要解释,又紧张得说不出话。与此同时,她情不自禁想起自己俯视谢三的画面,与他面对面说话的情景。她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低垂眼睑看着自己的膝盖。她确实逾越了。不管她是否决意嫁给沈经纶,她都应该与谢三保持距离。 沈经纶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偷瞧何欢,见她低头不语,好似下了某种决心,他的眼中掠过一缕失望。他轻轻抿一口茶水,雨前龙井的清香宜人突然间荡然无存,只留下满嘴的淡淡苦涩。 咽下温热的茶水,沈经纶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他放下茶杯,低声说:“既然何小姐未曾与谢三爷提过青松观的事,那我就放心了。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我命人送你回家。” “表姐夫……” “这会儿又是表姐夫了吗?” 何欢一怔,这才发现,先前她气恼沈经纶为了谢三把她接来翠竹轩,脱口而出“沈大爷”。她自己并未发现的细节,沈经纶却注意到了。 “表姐夫,其实我只是觉得,您和谢三爷之间,应该自个儿说清楚误会……” “怎么,他对你说了什么吗?”沈经纶轻笑着站起身,摇头道:“或许我确实不该因为他,命人把你请来,但是我总不能问他,是不是知道青松观有人习武的事,更不能左右他与谁见面,与谁吃饭。” 就连我和谢三一起吃了午饭,他都一清二楚吗?何欢的脸上再次泛起红晕。她知道谢三坦荡直爽,而她只想堂堂正正回到他们父子身边,可这些事她无法解释。若她只是一味强调,她和谢三光明磊落,根本就是越描越黑。 事实上,沈经纶不止知道谢三请何欢吃午饭,他更知道,谢三当时已经用过午膳了,他甚至知道,当何欢离开的时候,谢三一直在窗口看着,直至马车彻底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必须让谢三尽快离开蓟州。沈经纶对着窗外的点点翠竹暗下决心。 何欢焦急地看着沈经纶的侧脸。他不高兴了吗?从他的表情,她无法判断他的喜怒。何欢轻咬嘴唇。这一刻,她宁愿沈经纶像谢三一样,大声指责她,明明白白表达他的不满,也好过现在这般,一个人凝立窗口,仿佛就当她不存在,可他明明又是在意的。 “表姐夫……” “我已经把我要说的,说完了。” “表姐夫,当日在街上,谢三爷救我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我的确感激他,但仅仅是感激而已。” “你不需要对我解释什么。”沈经纶转过身,漠然看着何欢,“就像我先前说的,今日我把你请来,只为了青松观的事,这事关系到很多人,甚至是青松观附近村子的百姓。至于别人的私事,与我无关。另外,你在城门口拒绝我的真正原因,我也不想知道。” 沈经纶这话似在暗示,何欢是因为谢三才拒绝他。何欢一下子急了,站起身向着沈经纶走了两步。 眼见沈经纶同时后退两步,何欢只能止住脚步,郑重地说:“表姐夫,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不为妾’,与任何人无关,只是我自己的想法。另外,前两天我的确去客栈见过谢三爷,但我们说的都是正经事,每次都有下人在边上伺候着。我知道,我是女子,本不该抛头露面,但我家的情况,您一清二楚。在我有能力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前,我首先得让自己和家人安然活着……” “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再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何欢一下被沈经纶的“清者自清”噎住了。转念想想,她现在是何欢,她压根不需要向他解释,眼下的他不过是她的“表姐夫”而已。更何况,他有什么资格指责她?就在前一日,刚刚丧妻的他,差点亲了亡妻的表妹。他虽公开表示,为了亡妻,三年内不续娶,可就在几天前,他才表示纳她为妾的意愿。 想着这些,何欢脑子一热,脱口而出:“我知道沈大爷并不是指责我,因为您没有指责我的原因,更没有指责我的立场。” 沈经纶明显愣了一下。他转头,微微眯起漂亮的凤眼,上下打量何欢。 何欢压根不看沈经纶。她后退两步,对着他站立的方向屈膝行礼,脆生生说:“沈大爷,您要问的,我都已经回答了,而我要说的,也已经说完了,那我就先行告退了。”说罢,她复又对着沈经纶福了福,抬头又道:“对了,您不需要派人送我,我自己雇马车回去。”话音刚落,她也不看沈经纶的反应,转身就往外走。。.。 第114章 线人 何欢才跨出门口就后悔了。她要做的是消除沈经纶的误会,而不是与他怄气,可是她真的不喜欢被他和谢三夹在中间。 “表小姐。”萱草迎上何欢,对着她行礼。 “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去看看表姐夫有什么吩咐吧。”何欢径直往外走。 萱草莫名,回头就见沈经纶正站在门口。她是沈家的奴婢,自然回到主子跟前,低唤一声:“大爷。”等候吩咐。 沈经纶眼见何欢背对自己,头也不回朝院门走去,摇头笑道:“随她吧。” 萱草瞥见主子的笑容,不由地呆住了。沈经纶很少露出真心的笑容,最多就是礼貌性地勾勾嘴角,这会儿她终于明白,为何在正院伺候的丫鬟媳妇子都会羡慕已故的大奶奶。据说,只有面对大奶奶,主子也会流露出令女人们脸红心跳的笑容。 想到这,萱草心中一凛。此刻,主子对着何欢的背影笑了,这种饱含无奈又深藏宠溺的笑容,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她诧异地朝何欢的背影看去,就见她正大步跨出月亮门。 何欢自然不知道身后的沈经纶和萱草正目送她离开。她在院门外脚步略顿,环顾四周,就见小二正在不远处与人说话。她上前,欲请他帮忙雇一辆车子,隐约听到小二说:“沈大爷昨日才在绮怀居请吕大人喝茶,今日又约了何大小姐,莫不是请吕大人保媒?” 何欢脚步略顿,又听另一人说:“你别瞎猜了,没见到昨日吕大人回衙门之后,林二老爷立马被衙门释放了吗?再说,沈大爷明确表示,三年内不续娶,自然说到做到,除非是纳妾……” “何大小姐!”小二惊呼。赶忙对同伴使了一个眼色,上前向何欢行礼。 何欢只当没听到他们的对话,请他们为她安排车子。 回何家的路上,何欢一会儿想到谢三对沈经纶的控诉,一会儿又忆起沈经纶的种种言行。她不想插手他们之间的恩怨。偏偏她又牵涉其中。她应该怎么做? 回到何家。曹氏迫不及待迎上何欢,绘声绘色地描述,今日一早。何柏海刚去衙门“敦促”捕快们助他追捕逃奴水汀,陵城吕家就派人登门拜访。邹氏急忙请何柏海回家,曹氏猜想,何欣很可能被吕家退婚。 何欢虽对三房并无好感,但见曹氏幸灾乐祸,她不得不提醒她:“二妹被吕家退婚,对我和靖弟的名声有害无益。” 曹氏一听,讪讪地闭上嘴巴,片刻又道:“横竖三老爷一家闹的笑话都没有林二老爷精彩。早前我听人谣传。前几天,林二小姐被人绑架,不明不白在外过了一夜……” “这话你是从哪儿听说的?”何欢停下了脚步。当日,是谢三买通林家的下人,绑架了林梦言,只为逼她说出事实。谢三本来计划事后消无声息地抹平这件事。林谷青和林捕头的出现,不得不令他改变计划。 一想到林梦言竟然意图命流氓侮辱自己,何欢觉得林梦言今日的处境根本就是咎由自取,可冯骥阳身后的主谋是谁?这人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曹氏见何欢表情凝重,想了想。回道:“我不知道这些话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不过大家都在私底下议论这事,还有人说,是林二小姐意图与男人**|奔……” “行了,她怎么都是未出阁的姑娘……” “正因为她没有定亲,大家才说,是林二老爷两夫妻害了亲生女儿。这会儿别说是高门大户的沈家,就算是普通的殷实人家,也不愿意娶她。我看那,眼下的她只剩下两条路,要不一辈子不嫁,要不远嫁他乡。”同样身为女人,即便曹氏不喜欢林梦言,还是幽幽叹了一口气,感慨道:“说起来,她若只有十三四岁,过两年事情慢慢也就淡了,可她这会儿都已经十六七了,这辈子算是毁了。” 何欢没有回应这话,神色愈加凝重。俗话说,狗急跳墙。她了解林梦言的脾气,她一向心比天高,为人又不择手段,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白芍!”何欢扬声呼唤。 “小姐。”白芍匆匆行至主子面前。 何欢本想与她去见谢三,问一问他是否知道,林谷青一家与林捕头为何同时出现在客栈,可转念间她又想起沈经纶刚刚对她说过的话。眼下,重嫁沈经纶才是她的首要目标。既然知道沈经纶很介意这件事,她就必须与谢三保持距离。 何欢只能转而询问白芍,魏氏等人的情况,随后又命张伯出门打听林谷青一家有何动向,之后便回了西跨院。 何欢想到的事,谢三自然也想到了。 纵观事情的始末,虽然林谷青收到的匿名信更为可疑,可匿名信压根无从查起,而林捕头怎么都不愿透露,他所谓的“可靠”消息到底是哪里来的,谢三转而想到了肖捕头,命手下跟踪他,很快便发现,他的线人是诨号“王瘸子”的闲汉。他直接把王瘸子抓回了衙门。 林捕头原本一直在调查何大旭等人被杀一案,得知王瘸子被抓,他急匆匆赶回衙门,就见他跪在肖捕头面前,而谢三正坐在一旁喝茶。 林捕头上前向谢三行礼,沉声说:“谢三爷,王瘸子跟了我很多年,您把他抓来衙门,以后……” “王瘸子是你的线人?”肖捕头一脸错愕,续而是愤怒,他一脚揣向王瘸子的肩膀,指桑骂槐怒道:“你老实交代,你给我假消息,是不是想陷害我!” 林捕头微微一愣,询问肖捕头:“老肖,怎么回事?他是我的线人,怎么会给你消息?” 不待肖捕头回答,王瘸子转了个身,对着林捕头连连磕头,嘟嘟囔囔说:“林捕头,小的虽不该同时跟着您和肖捕头,但小的给你们的消息都是千真万确的。”说罢,他又对着肖捕头磕头,信誓旦旦说:“肖捕头,何三老爷勾结反贼走私货物,这事儿千真万确……” “嘭!”谢三撂下茶杯,沉着脸说:“所谓捉贼拿赃,肖捕头可是去何家搜查过的。” “这位大人!”王瘸子对着谢三猛磕头,哀声说:“这些年,小的一直以贩卖消息为生,做事都是讲口碑的。您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林捕头和肖捕头,我给他们的消息,哪一次是假的?” 肖捕头抢白道:“王瘸子,你干这一行不是一天两天了,应该知道行有行规,一仆不侍二主。”这会儿,他深深觉得,林捕头总是压他一头,根本就是王瘸子把有价值的消息都留给了他。 被肖捕头一声呵斥,王瘸子立马噤声了,跪趴在地上,身子抖得似秋风中的树叶,心中一阵愁苦悲愤。 王瘸子并不是生来瘸腿。他的祖父、父亲都是掌帆的好手。十年前他跟随父亲,第一次随林何两家的商船出洋。出洋虽然辛苦,海上的日子更是难熬,但他们辛苦一年的工钱,足够一家人滋滋润润过上两三年。 十年前,王瘸子不过十七岁,他清楚地记得,那个白天,天阴沉沉的,寒风凛凛,眼见几艘大船围过来,他紧张地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父亲告诉他,跑船和押镖差不多,林何两家在海上经营多年,遇上海盗,按例给些买路钱就是。 果然,两边的船队用他听不懂的话喊了几回话,就有小船来回搬运了几箱子东西。当天夜里,主船停火通明,隐约中还有丝竹乐曲声,伴随着男人们划拳喝酒的声音。 王瘸子用完晚膳就回船舱睡觉了。半夜,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被父亲推醒了,睁眼就见船舱外火光冲天,把黑夜照耀得如白昼一般。他被父亲拽出舱门,只听到四周满是嚎叫声,哭喊声,几艘黑漆漆的大船把他们的船队团团围住,大船的船沿稀稀落落站着手持弓箭的黑巾人。 他还来不及询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事,一支羽箭直直朝他的面门射来。就在他呆愣间,父亲挡在他身前,羽箭射入了父亲的肩膀。他在那时才看到,父亲浑身是血,已经杀红了眼,他手上的大刀亦沾满了鲜血。 他惊愕地说不出话,就见两名黑巾人挥刀向他们砍来,其中一人大喊:“杀了他们,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他本能想要保护受伤的父亲,却被父亲一把推落海水。他从冰冷的海水中浮出水面,就见父亲已经卧趴在船舷。他眼睁睁看着黑巾人挥刀砍向父亲的后背,就听父亲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叫:“快去主船,保住性命!”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羽箭像雨滴一般向他射来。他一头扎入海水,他知道自己的右腿被射中了,可是他不觉得痛,也不觉得冷。想起父亲的遗言,他试图向主船游去,就见那艘船像离弦的箭,在大黑船的追缉中仓惶而逃。 他满心绝望,想要游回父亲身边,忽然间所有的商船在同一时间起火,火光照亮了整片海域。熊熊烈焰中,他看到黑巾人扯下面幕,依次并列在大黑船的船沿,对着烈火欢呼庆祝。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绝望地抱住漂浮的木板,渐渐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少天,当他睁开眼睛,就见明晃晃的太阳挂在蔚蓝的天空,而他正躺在无人的沙滩。。.。 第115章 人去楼空 王瘸子在沙滩醒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右腿废了。幸好,他家世代都是水上人家,知道如何在孤岛生存,也懂得利用海水的潮向,制作木筏回蓟州。他拖着残腿,花了半年的时间回家,却发现母亲死了,未婚妻嫁给了别人,只留下哭瞎了眼睛的祖母。 是林何两家害得他家破人亡,他自然要找他们理论,结果林谷青把他打了出来,而何柏初见他天天上门闹事,用五十两银子打发了他。 那时的他鬼迷了心窍,揣着五十两银子进了赌坊,结果越陷越深。就在他被债主打得不省人事的时候,他遇到了贵人。贵人替他还了债,只让他偶尔替他跑跑腿。一来二去,他跑出了些门道,经常替人传个话儿,办个事,有时也卖消息给衙门。不过他可以对天发誓,他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他也听从贵人的劝说,没再想着找林何两家报仇,毕竟在他回蓟州前,林何两家已经把他和父亲的丧葬费赔给了他的家人。 当下,王瘸子听到肖捕头的呵斥,伏在地上不敢说话。最近这些天,他卖给衙门的消息,都是恩人授意,不过消息都是真的,他绝不会出卖搭救过自己的贵人。 肖捕头见王瘸子不说话,又是一脚踹在他肩膀上。 眼见王瘸子摔倒在地,林捕头拉住肖捕头,喝问王瘸子:“你的消息都是从哪里来的?” “林捕头,小的是吃这行饭的,很多消息都是街头巷尾听来之后,自己再琢磨琢磨,查证之后才敢告诉诸位大人。” “何家三老爷的事。你为何告诉肖捕头,却不是林捕头?”谢三插话。 王瘸子流利地回答:“这位大人,那天小的得到消息,立马赶来衙门,因林捕头不在,小的怕耽误时机,这才找上肖捕头。” 肖捕头转念一想,王瘸子找上他的时候。林捕头每次都不在。他怒道:“所以你只是拣别人不要的消息,才想到卖给我?” 王瘸子不敢回答,只是对着众人不断磕头,嘴里一再重申,他并没有诬陷何柏海。 肖捕头虽不及林捕头心思缜密,却也知道邹氏当众拈酸吃醋。烧毁水汀留下的物件,此事十分蹊跷。只可惜,他前前后后仔细搜查了一遍。没有任何东西与唐安或者先太子有关。他自然不会承认自己办事不利,只能一口咬定是王瘸子给出的消息不准确。 一旁,林捕头若有所思打量谢三。他原本以为随着冯骥阳、何大旭等人的死,一切都将告一段落,这会儿又被谢三揪出一个王瘸子。 谢三感受到林捕头的目光,抬头看了他一眼,复又把视线落在王瘸子身上。他只想知道,沈经纶和冯骥阳到底什么关系,结果呢?任凭蓟州城闹得天翻地覆,沈家却依旧置身事外。黑巾人。截杀,灭口。等等这些突发事件,牵扯在内的人越来越多,整件事也越来越复杂。 蓟州城的水到底有多深? 谢三不耐烦审问王瘸子,也厌烦了林捕头的探究目光。他朗声说:“林捕头,我相信,有关何家三老爷是否与唐安有瓜葛。肖捕头一定会核实消息来源,这才让我知道,是王瘸子提供消息给肖捕头。至于王瘸子的消息从何而来,端看他这些日子经常进出什么地方,与什么人往来,应该就能推测一二。” 王瘸子脸色微变,对着谢三重重磕了一个头,急切地说:“大人,小的是靠兄弟们给的消息,才能勉强混口饭吃。若是让他们知道,小的与衙门勾结,恐怕……”他再次磕头,哀声说:“大人,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王瘸子,你以为,你还能保住这条财路?”肖捕头冷哼,“你劝你还是老实交代,不然……”他一脚踢向王瘸子瘸了的右腿。 王瘸子瑟缩一下,低头道:“肖捕头,不是小的不愿交代,而是小的交代不清楚啊!”他一脸无奈,又言之灼灼陈述:“就好比何三老爷的事,小的一开始注意到他家,是何三老爷的生意一帆风顺,每年都有一大批布料运去倭国。那时候,小的只是暗中记着这件事,直至小的无意中听说,先太子及其余党去了倭国,小的也仅仅是心生疑惑……” 谢三默然听着王瘸子的叙述。十年前,先太子被先帝赐死的时候,他并不在京城,不过他隐约听说,先太子和先太子妃死了,但没人见过先太子之子,先皇的皇长孙赵翼的尸体,谣传他由亲信护送,去了倭国。据说,赵翼自幼十分得皇祖父母喜爱,他得以活着离京,根本就是先皇默许的。 不过,若谣传是真的,冯骥阳等人应该在倭国才是,怎么会出现在蓟州? 想到这,谢三的心脏一阵狂跳。 三年前,冯骥阳诈骗所得的十几万两银子,一直未有踪迹,杀害何大旭等人的凶手也渺无头绪。冯骥阳出现在蓟州,是不是因为赵翼也在? 如果真是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十四年前,沈经纶高中状元,金銮殿上,先皇慨叹他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爷。先太子希望他能陪伴同龄的皇长孙赵翼读书,先皇允诺。其后的四年,赵翼与沈经纶几乎形影不离,直至先太子谋反案爆发,沈经纶被关押大牢。 按谢三想来,沈经纶与赵翼的感情一定很好,不然沈经纶也不可能认得皇家贡品,名为“牡丹佳人”的玉佩。因此赵翼至蓟州寻找沈经纶是完全有可能的,只不过,他监视沈家的这一个月,沈经纶并没有与不明身份的男子往来,即便是冯骥阳,他也没能跨入沈家大门。至于冯骥阳这边,谢正辉追踪他半年有余,并没听他提起赵翼。 想到这,谢三不自觉拧眉。按说,他幼时离京,没见过十多年前的赵翼及沈经纶等人,谢正辉应该是见过他们的。 不管了!谢三按捺下激动,打断了滔滔不绝的王瘸子,扬声说:“行了,你说这么多,不过都是推搪之词罢了。林捕头,肖捕头,就像我刚才说的,要想知道他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最直接,也是最简单的方法,查清楚他最近这个月去过哪里,与什么人说过话,一切自然见分晓。” 谢三说得简单,事实上,此举耗时耗力不说,且一定会打草惊蛇。肖捕头想劝说,却被林捕头拦住了。 林捕头对着谢三拱拱手,点头道:“谢三爷放心,在下这就派所有兄弟一齐出动,不要说王瘸子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就是他吃过几粒米,在下也一定查得清清楚楚。“ 王瘸子闻言,脸色煞白。眼见着林捕头大声吆喝手下,转身就要离开,他一把抱住林捕头的小腿,哀声说:“林捕头,小的没有说谎,何三老爷的确有古怪,这事与贵人无关……” “什么贵人?”林捕头一脸肃穆。 王瘸子的脸色更难看了,死死拽着林捕头的裤腿,连声否认:“没有,不是的……先前小的把消息透露给肖捕头的时候就说过,小的只是道听途说。” 林捕头一脚踹开王瘸子,怒道:“蠢人,被人利用了,还一味包庇那人!” 王瘸子一怔,就听谢三对着他笑道:“既然你的贵人与所有的事全然没有关系,我们去找他问一问,又能如何?你推三阻四,莫不是早就起了疑心,又或者,你心知肚明其中的内情。” “不,不是。”王瘸子跪着爬到谢三脚边,直起腰板说道:“做人不可能忘恩负义。七八年前,若不是贵人相助,我早就被债主打死了!” 七八年前差不多正是冯骥阳出现在蓟州,遇上林家白总管的时候。谢三与林捕头交换了一个眼神,谢三又道:“这么说来,你的贵人七八年前来到蓟州,正好救了你,所以这些年,你一直想报答他的恩情?” 不待王瘸子说话,林捕头接口:“不管什么恩情,七八年的时间鞍前马后伺候,什么都还清了。” “贵人从不曾挟恩求报,更不曾要我为他做什么。”王瘸子信誓旦旦。 “真的不曾吗?”谢三不屑地轻笑,“现在你不是在一力包庇他吗?我想,这应该不是第一回了吧?” …… 在谢三和林捕头的一唱一和之下,王瘸子不知不觉中透露了不少“贵人”的信息,再加上林捕头对蓟州城极为熟悉,对经常出入蓟州城的巨贾更是了然于胸,很快便锁定了嫌疑人。 半个时辰后,当林捕头带着手下闯入蓟州城最大客栈的天字号客房时,客栈的掌柜急得团团转,一边擦汗一边说:“林捕头,羽公子是正正经经的生意人,这些年每到这个时候都住在小店的天字号客房——”他的声音卡住了,只因看到房内空无一人,行李也都不见了。 谢三大步跨入屋子,就见桌子的正中央端端正正摆着一个信封,正面用隶书写着:谢三爷亲启。 谢三一把抓起信封,扯出信纸,泛着淡淡花香的信纸上只有一句话:沈经纶必须为谢大小姐的死负上全责。。.。 第116章 幕后老板 谢三把信纸紧紧攥在掌心,怒火几乎快把信纸点着了。他又晚了一步!自从知道王瘸子的存在,到他及林捕头等人赶至客栈,前前后后不过一个时辰,是谁通风报信? “他们一定走不远!”谢三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回头朝林捕头看去。 林捕头早就命手下追了出去。掌柜的这才哆哆嗦嗦解释,他并不知道羽公子何时离开。他每次来到客栈,都是直接包下整个后院。平日里若是没有他的吩咐,绝不允许小二进院子伺候。 这会儿,谢三压根听不到掌柜的解释,他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若所谓的“羽公子”真是赵翼,他怎么会留下这样一封书信,仿佛对沈经纶充满敌意。不过,沈经纶的确应该为谢敏珺的自杀负责! “谢三爷。”林捕头暗示性地看了看被谢三揉成一团的信纸。 谢三冷着脸说:“书信是给我的。”他拿起桌上的火石,点亮灯盏,展开信纸置于火焰上。不消片刻,信纸的一角变成了焦黑色,紧接着火光在空气中轻轻一窜,明亮的红色火焰慢慢吞噬雪白的信纸。 直至信纸快烧着自己的手指,谢三才松开手指,灰烬伴随着尚未完全熄灭的信纸残骸掉落在桌布上。掌柜的眼明手快,急忙上前灭火,宝蓝色的锦缎桌布已经被熏黑了一大片。 “这块桌布,至少值二两银子吧。”谢三一边说,一边环顾四周。入眼除了薄如蝉翼的青纱帐,还有前朝古董花瓶,花梨木鎏金屏风。他讥诮道:“掌柜的,瞧这架势,莫非这位羽公子是客栈的幕后老板?” 掌柜的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连连摇头,只道羽公子是客栈的老主顾,出手阔绰。所以屋里的用具摆设都是重新布置过的。 林捕头在一旁听着,目光紧盯桌上那一坨灰烬,脑海中想到了另一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幕后老板”。他脱口而出:“你口中的羽公子,有何体貌特征?” 掌柜的不敢隐瞒,如实陈述,羽公子不足三十岁,生得高大俊俏,气宇轩昂。他自称北方来的商贾,但凡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的举止做派更像世家公子。 林捕头听到这话,满心失望。上次黑巾人一案,他对永记当铺展开深入调查后发现。当铺另有幕后老板。不过据黄掌柜说。他只见过老板一回,是个三十多岁,满脸胡子的大汉。不同于林捕头的失望,谢三听到掌柜的描述,只觉得呼吸快停止了。据他所知,赵翼与沈经纶同年。同样是俊俏儿郎。先皇,先皇后对赵翼宠爱有加,不止因为他是长孙,更因他自小漂亮聪颖。“翼”字上面,可不就是一个“羽”字! 谢三恨不得亲自追出去。可转念间,他又心生疑窦。自他来到蓟州。每件事都扑朔迷离,曲折离奇,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让他发现赵翼的踪迹。或许今日的事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谢三沉着脸检查屋子。除了先前那封书信,屋内没有任何私人物件,可是掌柜的又说,昨夜还见小院亮着灯火,有人影在屋内走动。 小半个时辰后,林捕头的手下至客栈回禀,他们出了客栈,朝不同的方向分头追缉,约摸走了七八条街道,并没发现可疑人物。 林捕头闻言,阴沉着脸说:“王瘸子被带去衙门,不过一个多时辰,一个时辰,能走多远,给我把每个城门都守住!老子就不信,他们能插翅飞出去!” 谢三见他这般,反而渐渐冷静下来。待捕快们依命而去,他屏退了左右,私下对着林捕头说:“林捕头,我知道,您刚刚怀疑,羽公子就是永记当铺的幕后老板……” “永记当铺的老板已经三十多岁了……” 谢三笑道:“永记当铺的黄掌柜又怎么能肯定,谁是真正的幕后老板?我不知道蓟州怎么样,但是按照京城的情况,贵人们家里的铺子,哪里用得着主子亲自打理……” “若是这样,就更难追查了!”林捕头一拳打在桌子上,“我本来以为,不过是冯骥阳骗了林、何、钱、罗等人家的钱财,这会儿又是王瘸子,又是什么羽公子,到底怎么回事?”他又是一拳捶在门板上,脸上难掩懊恼之色。 谢三摇头感慨:“不瞒林捕头,相比冯骥阳的死,我更在意何大旭等人被谁灭口。或许此人才是真正的‘幕后老板’。” 谢三话音未落,林捕头表情微窒,转头看着窗外说道:“这件事我已经调查了几天,一点线索都没有。现在蓟州城人心惶惶,我也想尽快破案。或许,杀他们的人只是想为民除害罢了。” “我虽然认同,非常时刻可以使用非常手段,但滥用私刑总是不对的。” 林捕头回头看一眼谢三,转而询问:“谢三爷,您把我单独留下,可是有事吩咐?” “林捕头,你都看到了,屋内井然有序,那些人不像是匆匆离开,或许王瘸子被带去衙门,早在羽公子的计划之中。王瘸子如同永记当铺的黄掌柜一般,他们的确不知内情。”谢三说着,声音渐渐弱了,沉吟片刻,他又断断续续说:“或许,冯骥阳,白管事,甚至黑巾人,他们知道的,也仅仅是服从命令,完成自己的任务……” “谢三爷,难道你想说,是沈大爷安排了一切?放眼整个蓟州,唯沈家有这样的号召力,有这样的财力。”林捕头一脸不赞同。 谢三迟疑片刻,艰难地摇头。他坚信沈经纶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心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必须为谢敏珺的自杀负责,但眼下的一系列事情若果真牵扯上赵翼,而黑巾人分明就是死士,冯骥阳又是赵翼的家臣,恐怕一切皆与沈经纶无关。就像何欢说的,是他看不清事实,误会了沈经纶。 谢三双手握拳,一字一句说:“林捕头,就事论事,三年前冯骥阳花费多年时间,设局诈骗林何等家,无非是为了银子,而永记当铺的幕后老板,其目的不是为了销赃,就是为了敛财,说到底还是为了银子……” “谢三爷,你漏了说,海上的倭贼烧杀抢掠,也是为了银子。” “的确。”谢三并不在意林捕头语气中的嘲讽之味,只是坦然地点点头。 林捕头见他这般坦荡,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歉意地回道:“谢三爷,我是粗人,一向有什么说什么。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做了几十年的捕快,这些事儿见多了……” “林捕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有没有想过,单三年前一案,冯骥阳至少得了十几万两银子。至于永记当铺,您自己也说,您看过账簿才知道,原来当铺的利润这么高。这些都是大财,不是小利。” 经谢三这么一说,林捕头神情肃穆,默然靠立在窗框上。片刻,他摇头道:“谢三爷,或许是您想多了……” “我也希望是我想多了。”谢三临窗而立,仰头看着天空,意味深长地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林捕头,有些事还是查清楚些比较好!” 谢三没有把话说得十分明白,林捕头也没有追问。当天傍晚,林捕头正式派人通知黄掌柜,若是永记当铺的老板不能亲自现身,解释清楚他与冯骥阳的关系,衙门唯有查封当铺。 第二天一早,林捕头亲自带人,去了包括翠竹轩在内的几家铺子,约谈掌柜的与伙计,调查老板的背景来历。与此同时,他又让线人去各处的茶楼酒肆收消息。 林捕头行事并不算张扬,他又一向不爱扰民,但“黑巾人尚有余党”的消息不胫而走,整个蓟州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止是晚上,就连白天,街上的百姓也越来越少。 谢三怎么想都不明白,赵翼和沈经纶感情很好,根本不可能针对彼此。如此一来,所谓羽公子留下的书信,又怎么解释? 这几年,他认定十年前的事,错在沈经纶,可何欢的话历历在耳。十年前的事,真相是什么? 一夕间,谢三如坐针毡。思量片刻,他扬声唤来长安,命他准备文房四宝。 谢三坐在桌前,面对信纸写了撕,撕了再写,直至东方渐渐泛白,他才把信纸装入信封,打上火漆,交给自己的手下。 踏着清晨的朝露,一匹快马在空旷的街道疾驰。行至城门口,他没有下马,只是扬了扬手中的牌子。 士兵们见状,急忙打开城门。男人挥手一抽鞭子,马儿飞快地冲了出去,他们的身后立马扬起一片尘土。 不知过了多久,当谢三的手下发现自己身后多了一匹快马,他勒住缰绳,放缓马速。眼见身后的马匹同样放慢了脚步,男人心生警惕,正盘算着如何摆脱跟踪,一旁的灌木丛中冷不丁窜出一支冷箭。 为了躲避冷箭,男人狼狈地从马背跌落。他一个鹞子翻身,急欲站起身,就觉得眼前寒光一闪。。.。 假条+唠叨 今天去郊区买墓地,奔波了一天,本来计划睡一会儿,然后起床撸更新,这会儿睡醒了,可全身酸软,开电脑的力气都木有,实在爬不起来,抱歉大家,明天会补6000的。 话唠作者唠叨几句,今天才真切地发现,买墓地比买楼更难,足足等了两年多,托了关系,塞了钱,今天才办成手续,等冬至后再修坟,唉。 墓地真tm坑爹,70年的使用权,我算了一下,10多万一平米啊,这个价格,都可以买江景房了,可墓地就是郊区的一小块地,整片都是密密麻麻的碑,连块草皮都木有,70年后,还不知道怎么样。 。 .。 第117章 截杀 陈广本能地躲过第一支冷箭,脑子还未明白过来,忽见眼前寒光一闪。他暗道一声“不好”,就觉肩膀一阵麻烫。 眼见银箭深深嵌入肩膀,他咬牙拔出箭头,俯身躲避在马背后,伸头窥探追缉自己的敌人。他尚未看清来者是谁,就听马儿凄声嘶叫,挣扎片刻轰然倒地。 陈广凝视不远处的枣红色骏马,全身肌肉紧绷,右手不自觉按住胸口。那里藏着谢三交给他送回京城的书信。来人定然是为了这封书信。 陈广跟随谢三多年,素知主子年轻气盛,自有属于他的骄傲,非到必要时刻,他是绝不会送信回京的。这么多年,他与主子历经凶险,几次出生入死,他从未见主子如此慎重地交代他,一定要把书信亲手交至永安侯手中。 这般想着,陈广的表情愈加凝重,看到敌人身穿黑衣,单枪匹马截杀他,他站直身体,手握大刀,欲与敌人拼命。 忽然间,陈广只觉一阵眩晕。他打了一个踉跄,就见黑衣人摇摇晃晃翻身下马。他神情一凛,转头朝受伤的肩膀看去,这才发现浓黑的鲜血濡湿了自己的衣裳。 银箭有毒! 这个念头才晃过陈广的大脑,他只觉得全身酸软,唯用刀尖抵着地面,才能勉强站直身体。电光火石间,他转身欲逃跑,右膝又是一阵剧痛。他用尽全身的意志力往前迈了两步,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死了不要紧。至少得想办法通知主子,他的书信未能及时送抵京城。 黑衣人冷眼看着陈广垂死挣扎。他虽用黑巾蒙着脸,但他的眼角清晰地透露了眼中的杀机。他收起弓箭,大步走向陈广,顺手从腰间拔出匕首。他从陈广背后捂住他的口鼻,举起右手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划过他的脖子,又似丢弃垃圾一般。把他推倒在地,用汗巾擦拭刀刃的鲜血。 眼见陈广挣大眼睛,直挺挺躺在地上,脖颈间再无温热的鲜血涌出,黑衣人弯腰在尸体上一阵搜索,随即从陈广的怀中掏出书信,撕开信封细细阅读。 蓟州城内,谢三并不知道,他遣派回京送信的手下已经被截杀。书信也落入了黑衣人手中。他若有所思地站在客栈的窗口,远远监视沈家,脑海中反复回味何欢说过的每一句话。 “三爷!”长安匆匆忙忙上楼。站在门口回禀:“翠竹轩的掌柜刚刚去过衙门。这会儿去沈家了。” “哦!”谢三朝沈家的黑漆大门望去,就见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大门外。 沈家大门口,门子王亮对着来人谦恭地微笑,客气地说:“肖掌柜,真是对不住,大爷身体微恙。这两天都不见客。您没有收到大爷派人送去翠竹轩的回帖吗?” 被称作肖掌柜的男人表情一窒,用略带哀求的语气回道:“在下昨日收到了回帖。”他稍一停顿,试探着问:“既然沈大爷身体不适,不知道沈管家……” “沈管家前些日子受了重伤,至今仍旧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王亮一脸歉意,续而又担忧地叹一口气。 肖掌柜笑得愈加尴尬。但毕竟是他有求于人,只能弯腰恳求:“在下知道,不该在这个时候劳烦沈大爷,只是衙门的要求实在太过强人所难……” “哎呦,肖掌柜,真的是您来了。”管事沈强笑着上前,亲热地说:“我远远瞧见您的马车,就觉得唯有翠竹轩才有这样的气派。”他看一眼华丽的马车,羡慕地说:“依在下浅见,这辆马车,就算在京城,也只有贵人才坐得。” 说话间,沈强依旧一脸羡嫉,肖掌柜的脸上却是一阵白一阵青。他并不认得沈强,平日里跟随沈经纶进出翠竹轩的下人,除了小厮文竹,管家沈志华,只剩下袁鹏、赵立等人。可饶是沈强没资格近身伺候沈经纶,当下他说的这几句话,分明就是沈经纶的意思。他喃喃解释:“这马车,平日里只是用来接送贵宾的,今天在下只是一时情急……” “肖掌柜,您不要误会。”沈强笑了笑,“虽说什么人坐什么样的车子,穿什么料子的衣裳,都是有规有矩的,但蓟州毕竟不是京城,只要吕大人网开一面,不会有事的。”他拍了拍肖掌柜的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肖掌柜打了一个激灵,恍然明白过来。他道了一声:“多谢。”急匆匆爬上马车。 眼见肖掌柜的马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沈强啐了一口,低声嘀咕:“穿上绫罗绸缎,就以为自己是贵人,这会儿还不是眼巴巴求上大爷。他也不想想,大爷不过是得空的时候去翠竹轩喝个茶罢了……” “沈管事,小的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沈强打断了王亮,正色吩咐:“大爷说了,这几天城内的事儿多,小心守着门户。大爷身体不适,沈管事又受了重伤,他们一概不见客,听明白了吗?” 见王亮忙不迭称“是”,沈强满意地点点头,转头朝客栈的窗户看了看。 王亮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小声问:“沈管事,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沈强摇头。先前他对肖掌柜说的话,皆是沈经纶授意。这会儿,他对主子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 他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沈家是蓟州城内最富贵的人家。这种富贵不仅仅是银子堆砌的,而是几百年的累积与传承。可回过头想想,不同于翠竹轩的浮夸,其他人家的随意散漫,无论是马车,还是衣饰,在明面上,主子是蓟州富户内唯一没有逾制的。 沈强再次瞥一眼客栈的窗户,正色吩咐王亮:“不该打听的事,不要瞎打听,总之,你好好守着门户,咱们大爷一向光明磊落,我们做下人的,做事儿也应该光明正大。” 客栈的窗户内,谢三看不到沈强的表情动作,只看到翠竹轩的掌柜没能踏入沈家大门,便急匆匆走了。他暗问自己:难道就像何欢说的,沈经纶经常去翠竹轩饮茶,只因那里环境清幽?。.。 第118章 贵人 随着所谓的“羽公子”现身蓟州,谢三意识到,整件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如果冯骥阳一伙人只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亡命之徒,杀人放火已是极限,断不可能冒充赵翼,要知道赵翼是当今皇帝的亲侄儿,是先太子的嫡长子。先太子的生母是先皇后,而皇上的生母是被先皇以不贞罪名处死的妃子。 谢三送信回京,是不希望自己太过深入先太子谋反一案,至于他的目标,一直以来都只有沈经纶一人。可惜,他监视沈家一个月,愣是没发现任何疑点。 正当谢三反思,是否正如何欢所言,是他误会了沈经纶,林捕头告诉他,“羽公子”像是人间蒸发一般,,若不是客栈掌柜的及王瘸子的供述不谋而合,他几乎觉得,“羽公子”一行人压根不存在。 至于何大旭等人被杀一案,林捕头只道,他问遍了受害人的邻居,没有看到可疑人物,也没人听到任何动静。 林捕头说到这,对着谢三行了一礼,正色道:“三爷,这两桩案子,在下会继续追查,但眼下的当务之急,城外的稻谷已经开始收割,在下必须抽调人手在城楼上值夜,若是倭贼胆敢上岸抢夺粮食——”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沉着脸紧握刀柄。 谢三知道林捕头的家人皆死于倭贼之手,他理解他的心情,只是他总觉得,林捕头虽尽力追查“羽公子”行踪,但对何大旭等人被杀一案。却显得……他不知道怎么形容,总觉得林捕头一早知道,他抓不到凶手。 谢三按下疑惑,问道:“林捕头,那些倭贼,果真敢上岸吗?据我所知,蓟州城虽没有驻军,但附近这一带。应该有兵卫所……” “三爷,那些贼人抢了东西,杀了人就跑,待兵卫所的驻军赶到,他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谢三本想说,难道港口堤岸就没有卫哨吗?想了想,他还是咽下了这话。他虽然不知道南边的布防结构,但他比谁都清楚,皇上登基五年。西北的战局僵持了五年,皇上曾不止一次从南边调兵,南边大概只剩下基础的布防。再说。倭贼趁夜色驶小船悄然上岸。这边又没有长城关隘,实在防不胜防。 不过有关倭贼的一切,他都是道听途说。令百姓们咬牙切齿的倭人,到底是普通的贼匪,还是另有他图的军人,他必须谨慎地下判断。 想到这。他对林捕头说:“林捕头,我带来的几名手下,旁的不行,武功还是不错的。你把他们一并派去城楼值夜吧。” 林捕头愣了一下,赶忙婉转地拒绝。这几天。他没见过沈经纶,但与他手下袁鹏见过几次。不同于吕县令一心祈祷倭贼别再他的辖区出现。袁鹏奉了沈经纶的命令,只想着帮忙防御倭贼。除了布置岗哨,他们无意间谈起谢三。听袁鹏的意思,沈经纶觉得谢三身份不凡,若是他在蓟州有什么好歹,恐怕不止是吕县令,就连州府的官员都得受牵连。眼下,若是谢三迟迟不肯离开蓟州,他不止不能调走他的手下,反而还要派人保护他。 这般想着,林捕头先前刚刚对谢三升起的一点点好感,瞬间又消散于无形了,只觉得他就是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大麻烦,甚至蓟州城这一个月来的种种风波,也都是因他而起。 谢三见林捕头阴晴不定的脸色,笑道:“怎么,怕我遇上危险,希望我早日离开?” 林捕头是粗人,喜欢直来直去,却没料到谢三比他更直白。他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三爷,您也是爽快人,在下说句肺腑之言,在下与沈大爷同居蓟州十年,在下敢以人头担保,沈大爷虽然生性冷清,不爱与人往来,但他为人最是光明磊落,更是重情重义之人,先前的那些不法之事,断然与他没有半点关系。” 林捕头言之灼灼,令谢三心中疑窦。他问:“林捕头,你似乎比前几日更加尊崇沈大爷,难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没有。”林捕头急忙摇头。 谢三见状,愈加肯定心中的猜测,沉下脸说道:“你要我认同你,总要让我看到事实吧?” “三爷,沈大爷适逢丧妻之痛,依旧出钱出力防御倭贼,这一事实难道还不够吗?”林捕头转头朝沈家的大门望了一眼,表情仿佛在说,只有沈经纶才会这么好脾气,任由你监视他一个月。他回过头,看着谢三又道:“三爷,在下说句您不爱听的话,您来到蓟州,应该是为了十年前的事。我不知道京城到底发生过什么,但事情都过去十年了,死人也早就化成了一堆无用的白骨……” “你没资格评判十年前的事。” 随着谢三的话音,林捕头的心不由自主抖了一下,情不自禁低头垂下眼睑。当他发现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又愕然地抬起眼睑,悄悄朝谢三看去,只见他正襟危坐,仅一道谴责的目光,又令他慌忙垂下眼睑。 不由自主的,林捕头想到了自己第一次看到沈经纶的情景。那时候沈经纶礼貌性地微笑着,客气地请他坐下,可他的语气神态,让他觉得他高不可攀,自己硬生生比他矮上一截。用吕县令的话,这就是上位者的姿态,是贵人们与生俱来的气势。 林捕头一直觉得谢三与沈经纶是不同的。谢三以小混混之姿出现在众人的视线,平日里他总是笑嘻嘻,有时又显得意气用事,打架救人从不落于人后,先前他曾当面指责他,他也不生气,可这会儿,他感受到了浓重的压迫感。 难道这才是沈经纶和吕县令忌惮谢三的原因?林捕头想不出答案,只是低头站在谢三面前。 谢三起身站在窗前。背手而立,一字一句说:“林捕头,我敬你尽忠职守,行事公正不阿,但尊重死者,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谢三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重重击在林捕头心口。林捕头慌忙称“是”,不敢多言。 谢三临窗而立。抬头望着天空,情不自禁问自己:我这么激动,难道在内心深处,我也认为他已经化成了一堆白骨吗? 沉默的瞬间,夏初的微风扑面而来,暖洋洋地抚过谢三的脸颊。谢三无意识伸手,轻轻碰触脸颊的伤口。何欢曾看着这道伤口问他,会不会留下疤痕。他问:“何家这几天有什么动向?” 林捕头一愣,赶忙回道:“何三老爷除了督促衙门帮他追缉逃奴。就是在忙女儿的婚事,看起来像是婚事有阻滞。” 谢三满心失望,可他不能追着林捕头问。何欢这几天在干什么。他以为林何两家的种种悬而未决。她就算不来找他,也会去找沈经纶,可她却一下子沉寂了。莫不是,她生病了? 这个疑问仿佛一下给了他上门找她的理由,他对着林捕头说:“上次在林家二房发现的那块玉佩,是我看走了眼。是谁在林家纵火。还望林捕头好生追查。” 林捕头听出了谢三语气中的急切,但关于林家招人纵火一事,他正要询问他的意见,遂说道:“三爷,说起此事。也有些蹊跷。林家仆役众多,想来纵火之人不是林家的下人。就是武艺高强之辈。可林家的下人已经全都盘问过了,蓟州城内,除了黑巾人,应该没有武林高手,至少这些日子的盘查,在下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你想说什么?”谢三不耐烦地皱眉。 “事实上,林二老爷一会儿说,是白总管的家人欲报复他,一会儿又说不是……另外,在下前一日得知,沈大爷借了几幅值钱的字画给林二老爷……” “你想说,是林谷青自个儿烧了屋子,想污了沈家字画?”谢三笑着摇头,“不会的,林谷青这回是受害人无疑。” 林捕头不知失火的内情,并不赞同谢三的推测,说道:“若那位羽公子与冯骥阳无关,那么三年前林何等几家所谓被海盗抢劫的十几万两银子,最有可能被林家侵吞了。” 谢三不置可否。若羽公子就是赵翼,早在几年前就出现在蓟州,那真是兹事体大。可直觉又告诉他,就算赵翼还活着,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现身。如今皇上已经登基五年,就算赵翼得了区区十几万两银子,想要谋朝篡位,又谈何容易! 谢三心想着,这事等他收到永安侯府的回信再议也不迟,便推说眼下的重点只在防御海盗抢劫粮食,结束了这个话题。 待林捕头离开,谢三整了整衣裳,转身就想去后院牵马,在楼梯上遇到了火急火燎的长安。 “三爷,不好了。” “我好端端的,什么不好了!”谢三不悦地皱眉。 长安忙不迭认错,焦急地请谢三入内,关上房门,压低声音说:“林二老爷刚刚去了衙门,说是在家里发现了一条不属于林家的汗巾……” “就这事?”谢三摇头,“你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三爷,前一天,小的替您收拾衣裳,少了一条汗巾。小的当时觉得,汗巾没有绣您的名字,又是最普通最常见的东西,兴许是晾晒的时候别人拿错了,或许是被风儿吹走了……” “不过是一条没名字的汗巾罢了,我们就当不知道这件事。”谢三打断了长安,下意识朝沈家望了一眼,暗问自己:如此拙劣的伎俩,应该不是沈经纶的手段吧? 长安深吸一口气,平复喘息,小心翼翼地说:“三爷,林家那件事,除了您和小的,唯有何大小姐知道……” “不会是她。”谢三斩钉截铁地摇头。 “三爷,林二老爷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再加上吕大人也告诫过他,他断没有机会,也没有胆子陷害您。何大小姐嘴上说,不在乎林家的人,可林大太太是她的亲姨母。”长安言之灼灼。在他心中,主子可以像逗小狗小猫一样,逗弄何欢,但何欢意图诬陷主子,这是绝对不可以宽恕的罪行。再说,何欢可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早就是累犯。 谢三坚定地摇头,见长安还想劝说,他不耐烦向他解释,索性说道:“你若坚持,我这就去找她问清楚,你不用跟着。” 谢三尚未抵达何家,沈经纶已然得知,他正前往何家。他放下书册,询问沈强:“知道他为什么去何家吗?” 沈强摇头道:“看起来像是林捕头说了什么……” “应该不是。”沈经纶微微蹙眉,否定了这个猜测。 沈强揣摩不出主子的心思,只能就事论事:“据小的所知,这几天何大小姐一直呆在家中,只见过何家三太太一人,谢三爷不可能有其他事找上何大小姐。” 沈强的无心之语一下子触动了沈经纶的神经,他脸色微沉,低声说:“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随着这短短的八个字,沈强只觉得屋内的温度一下子降了不少。他战战兢兢退出屋子,借着关门的动作偷偷朝主子看去,只见他正凝视某处。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墙壁上赫然挂着林曦言的画像。 沈强看到主子的动作,情不自禁叹一口气。他虽然一辈子都在沈家,但也是最近这一个月才有机会在主子面前回话,这才知道,一个男人可以这么深爱一个女人。 同一时间,林梦言的闺房,吴氏气急败坏地斥责女人:“你怎么这么糊涂,你还想不想嫁人了?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林梦言捂着右脸颊,一边哭,一边说:“母亲,我就是想嫁人,才会行此下策……” “你也知道是下策!若是被人发现了,你的名声怎么办?” “我还有名声吗?”林梦言忽然冷笑起来,“既然父亲母亲护不了女儿,女儿只能铤而走险,为自己谋一条出路。我知道,事到如今,我嫁给姐夫已经不可能。再说,姐夫对我这么绝情,对父亲母亲更是无情无义,我也不想嫁给他了。吕大人说,谢三爷是京城来的贵人,那么我能嫁给他也是一样,我早就想见识京城的繁华。”。.。 第119章 醋意 吴氏被林梦言的话吓得目瞪口呆。她没料到女儿不止偷听她和丈夫的说话,居然还妄图嫁给谢三,要知道吕县令对丈夫说的那番话,是告诫他们认清自己的位置,即便明知谢三有意诬陷他们,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想着自家发生的种种,吴氏的眼泪涌上了眼眶,痛心地劝说:“梦言,你不要再痴心妄想了。趁着母亲还有一些私房钱,我们替你找一户普通人家,远远嫁了……” “母亲,你忘了吗?高僧说过,我生来就是富贵命……” “你还说什么高僧,那人分明就是神棍!”吴氏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些年,若不是听信了所谓的“高僧”之言,他们怎么会把女儿宠得无法无天,让她变得肆意妄为。 林梦言依然深信“高僧”之言,她甚至觉得,谢三出现在蓟州,正是应了高僧的预言。想到先前在茶楼上对谢三的匆匆一瞥,她只觉得胸口仿佛揣了一只小兔子,小心肝一阵“嘭嘭”乱跳。 那时候,哪怕谢三穿着粗布衣裳,她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他。在她眼中,那天的一切就是像是上天的旨意。 说实话,林梦言是觉得沈经纶不错,可他的俊俏偏阴柔,哪个女人喜欢丈夫比自己白,比自己美?再说,他总是冷冰冰的,有时候都让她觉得害怕。 可谢三就不同了,他年轻高大健壮,他的五官比起沈经纶毫不逊色。可是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让他更有男子气概。最重要的,沈经纶不过是沈氏族长,一辈子不可能入朝为官,可谢三呢?听吕县令的言下之意,他很可能是京城贵胄,甚至是龙子凤孙。她一定要把握来之不易的机会,哪怕是与他为妾。也好过嫁给无情无义的沈经纶。 想到这,林梦言焦急地握住吴氏的手,软声哀求:“母亲,您快命人把父亲追回来吧。那条汗巾是我好不容易才……” “你死了这条心!”吴氏断然拒绝林梦言,一把推开她,狠狠心说道:“从这一刻开始,你给我安安分分在屋子内呆着……” “母亲,库房烧了,沈家又要我们赔银子。你能有多少私房钱?” 吴氏语塞。她怎么都没想到,沈经纶真要他们赔偿银子。 “母亲,我看。那晚的大火。很可能是沈家的人伙同大伯母他们,想要逼死我们。说不定那些画压根就是赝品……” “你别胡说!”吴氏摇头,心中到底还是起了疑心。 林梦言见状,接着劝说:“三年前,大姐嫁入沈家,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这一回,只要我嫁给了谢三爷,到时我们就让大伯母一家分出去单过。就连吕县令都对谢三爷唯命是从,我想,无论是沈大爷。还是大伯母,都不敢反对。” 吴氏直觉。若谢三真是京城来的贵人,在这个当口,断不可能迎娶自己的女儿,可林梦言向她描绘的蓝图太过诱人。她还有两个儿子,林家不能就这样跨了。若女儿最终不成事,再将她远嫁也不迟,横竖她的名声已经毁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可一旦成事了,哪怕只是一房妾室,也是林家飞黄腾达的大好机会,到时他们再不必看沈经纶的脸色。 林梦言见吴氏表情松动,附在她耳边说:“母亲,不瞒您说,我早就觉得,神僧口中的贵人不是沈大爷。沈家再有钱,出了十年前那桩事儿,再没有入朝为官的机会,哪里称得上‘贵’?可谢三爷就不同了。我已经打听到了,他不止没有娶妻 ,就连妾室通房都没有,吕大人都想把女儿送给他呢!” 林梦言已经在自己的美梦中迷失了方向,满脑子都是自己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嫁入京城的画面。 谢三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林梦言眼中的大肥肉。他策马赶往何家,却在何家大门口犹豫了。他得寻个好理由,才能上前敲门,总不能莫名其妙对人家说,我来瞧瞧,你是不是生病了。 眼见路人纷纷侧目,谢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什么时候,他也变得扭扭捏捏了?他与何欢光明正大,他有什么可犹豫的! 谢三大步上前,抡起拳头“嘭嘭嘭”一连敲了数下。 不多会儿,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张伯探出一个头,看到谢三,他微微一愣,诧异道:“谢三爷,您找大小姐?” 谢三只觉得脸上一热,梗着脖子点点头,一本正经说:“我有急事找你家大小姐商议。” 张伯不疑有他,引着谢三去了客厅。 谢三一路跟着他,心中暗急。他相信绝不是何欢出卖他,他哪里有什么急事找她。 何欢很快从白芍口中得知,谢三在客厅等她,有急事。她诧异地问:“谢三爷有没有说,是什么急事?” 白芍摇摇头,只道张伯告诉她,谢三敲门敲得很急,就连说话也十分急促。 闻言,何欢轻轻蹙眉。她相信谢三不会真的诬陷林谷青私通反贼,而何柏海一家也与反贼搭不上边,至于何欣的婚事能不能成,她一点都不关心,所以这几天,她一直在西跨院呆着,不是陪着何靖读书,就是整理自己的私人物品。 当然,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有沈经纶的因素在内。眼下,再嫁沈经纶困难重重,她必须徐徐图之。在这之前,她首先不能让沈经纶厌弃她,所以她不得不与谢三保持距离。 不过谢三怎么说都是她的救命恩人,他有急事上门,她不可能避而不见。因此,她换下居家服,检查了头发妆容,便带着白芍往客厅去了。 谢三站在客厅门口,正绞尽脑汁“构思”所谓的急事,就见何欢由远及近向他走来。他忽然发现,几日未见,他竟然有些想念她。他急忙摇头挥散脑海中的念头,转身坐回桌前,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就觉一股热烫的**涌入口腔。他本能地想要吐出热茶,可何欢已经行至门口,他只能硬生生咽下热水,烫得直想跳脚,但仍旧一本正经坐在椅子上。 “三爷。”何欢跨入屋子,对着谢三行礼,不明白他为何一脸古怪。 “何大小姐。”谢三瞥一眼白芍。 何欢急忙命白芍在廊下侯着,问道:“三爷,您有急事找我?” 谢三心中暗恼:我没有急事,就不能找你?片刻,他点头道:“其实是这样的。”他稍一停顿,负手背过身。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急事”与何欢有关。 何欢见他欲言又止,以为他有什么话不方便开口,劝道:“三爷,您有什么事,不妨直说。我想,您亲自前来,肯定是十分紧要的事儿。” 谢三表情一窒,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这是怎么了?他们的某些想法的确不谋而合,他的确欣赏她的某些行为,但他不可能娶她。若她是男人,他还可以说:走,兄弟心情不好,陪我去喝酒。可她偏偏是女人,她爱慕的男人,某种程度上还是他的“仇敌”。 一想到何欢爱慕沈经纶,谢三的心中更是烦闷。沈经纶根本配不上她,可他不想与她因为沈经纶起争执,只能闭口不提及他。 “三爷?”何欢对着谢三的背影低唤一声。 谢三回过神,说道:“我只是过来告诉你一声,林家二老爷已经回家去了。” 何欢愣了一下。她在前两天已经知道了,他眼巴巴跑来,就为了这事? 谢三知她所想,心中更是尴尬,又补充道:“至于那个水汀,怕是找不到了。” “我想也是。”何欢点点头,“三叔父也没奢望衙门能找到她。” 短暂的沉默中,谢三回头朝何欢看去。她的衣服虽然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但她的衣裳洗得都发白了,头上的木簪子也被岁月磨得看不清花色了。他忽然发现,她的五官长得不错,若是好好打扮,也当得起“美人”二字。 “你是女人,难道不知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的道理?”谢三脱口而出。 何欢低头检查自己的穿着。她的衣服虽然旧了些,可胜在干净整齐,应该不算失礼吧。她坦然道:“三爷,我家的情况您不是不知道,衣服只要还能穿,没必要浪费银子买新的。我想,您也赞成,做人不该打肿脸充胖子。当然,若是出门做客,我会尽量不失礼于人前。” 何欢只想表达,她接受了他的建议,可这话听在谢三耳中,分明就是在暗示,他不值得她为他梳妆打扮。忽然间,他想到她穿着崭新的水绿色襦裙,坐在沈家的马车上。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他清楚地记得,那件衣裳把她衬托得仿佛碧水中刚刚绽放的荷花。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她爱慕的人是沈经纶,又不是他,自然不会为他费心。 一夕间,一股陌生又异样的情绪袭上谢三的心头。他一早知道自己不可能娶她,自然不会喜欢她,可是他为什么这么难受? 谢三心绪烦乱,又见何欢疑惑地看着自己,他“呵呵”一笑,假装无所谓地说:“其实我们也算共过患难的兄弟,你若是不介意,几件衣裳我还买得起。” ps: 那啥,小谢同学虽然会打架会领兵,但喜欢上一个女人,还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回想青葱岁月,谁没有为爱情做过几件傻事,所以不要鄙视小谢同学的幼稚举动,人家这不是没有经验嘛。。.。 第120章 拌嘴 听到谢三的话,何欢目瞪口呆。兄弟?买衣裳给她?是她幻听了,还是他说错了? 何欢僵着脸笑了笑,避重就轻地说:“三爷,您是我的救命恩人,这辈子都是。” “你这是和我撇清关系?”谢三有些不高兴了。过去的二十年,他从没给女人买过东西,甚至他都不曾仔仔细细瞧过哪个女人,可她不止看不到他的善意,反而一心与他保持距离。再说,他只是单纯想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没有任何邪思,她干嘛拒他于千里之外? 何欢更加觉得莫名其妙,软声说:“三爷,即便我真是男人,也不可能与你做兄弟的。” 谢三抿嘴看她。片刻,他似乎想说什么,转念间又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只是转身端起茶杯。可先前热茶烫了嘴的记忆太过深刻,他烦躁地放下杯子,起身想走,又觉得不甘心。其实,他只想和她说说话,可又不知道说什么。 “三爷,您遇上令您犯难的事了吗?”何欢主动询问。 谢三看她一眼,摇摇头。可对着她的清澈眼眸,他又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何欢哪里知道他的心情起伏,她只看到他又是摇头,又是点头,她脱口而出:“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先前你不是说,你有急事找我吗?”察觉自己的语气不太好,她赶忙解释:“我的意思,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无论什么事儿。我都可以听你说说经过,如果可以对我说的话。” “也没什么可不可以说的。”谢三转头盯着手边的茶杯,缓缓陈述:“永安侯世子身体一直不好,因为他在十多年前中过毒。”他停顿了一下,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补充:“因为我。” 他的话音刚落,他便后悔了。他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他曾发誓,忘了那一天发生的一切。可他怎么可能忘记那么惨烈的画面! 何欢站在谢三面前,低头看他。谢三习惯了高高在上,言行一向很强势,可这会儿,她觉得他就像受伤的小动物,试图舔舐伤口。她暗暗嗤笑自己的比喻,可她还是情不自禁上前一步,试探着问:“十年前,谢大小姐自杀。真正的原因是永安侯世子出世没多久的儿子?” 谢三没有回答,何欢只看到他搁在桌子上的右手握紧拳头,手背青筋凸显。她几乎想上前握住他的手掌。但最终只是站在原地问道:“永安侯世子找了十年。都没有找到儿子,你觉得自己亏欠了他……” “的确是我亏欠了他。”谢三的声音低沉而压抑。 何欢知道,自己猜对了。谢三之所以咬着沈经纶不放,大概是他觉得,沈经纶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事实上,她嫁入沈家一年多。从未听说过这样一个孩子。 转念间,她对着谢三笑道:“三爷,我们在沈家偶遇那天,您不会是在沈家找孩子吧?” “我有那么蠢吗?”谢三怒视何欢,却见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眼角嘴角都挂着笑,似在嘲笑他。他恼羞成怒。猛地站起身,举步就往外走。 “三爷!”何欢急忙张开双臂,挡住他的去路,解释道:“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真的!我笑,因为我突然发现,这个世上最能明白我心情的人,居然是你。” “谁明白你的心情了!”谢三又是羞愧又是懊恼。她说不是嘲笑他,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想推开她,拂袖而去,可他下不了手,只能怒目圆睁瞪她。 何欢见他气呼呼的,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她愈加觉得,自己不知道他的身份是对的。她仰头反问:“我说得不对吗?你此刻的心情就如同我一样,虽然一心报恩,可压根做不了任何事。” “我又没你报恩……”谢三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何欢知他已然明白过来,她放下双臂,笑眯眯地说:“三爷,您一而再再三救了我的性命,我真的很想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可是我唯一能做的,便是什么都不做。其实,上一次在街上,我冒然拿着匕首行刺黑巾人,做得极错。我想,那时若是我受伤了,您一定会难过自责。让自己的恩人愧疚担心,这并不是报恩。” 谢三怔怔地看着何欢的笑靥。她不能谈论他和永安侯世子的种种,所以她用自己做比喻,目的只为告诉他,他一心向永安侯世子报恩,却没想过,这样做只会给对方带去无形的负担。的确,他若是因此事受伤或者危及性命,便不再是他的私事,到时一定会连累很多人,可是他不能什么都不做! 谢三转过脸不去看何欢。 何欢望着谢三的侧脸,暗暗叹一口气。他想要找到十年前失踪的婴孩,谈何容易!之前她只是觉得他正直善良,这会儿她才发现,他不止重情重义,更有些傻气。她低声感叹:“很多事,只要尽力了,做到问心无愧就够了……” “你说什么问心无愧,无非是不希望我继续追查你的沈大爷。 “你一定要曲解我的话吗?”何欢生气地走到谢三身前,仰着小脸怒视他,“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才说这么多,你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扯上沈大爷?” 谢三泄气地后退一步。她对他的关切,无论是源于沈经纶,还是因为她口中的救命之恩,都让他不舒服,可他又说不清,他为什么不舒服。他自认从不是婆婆妈妈,扭扭捏捏的男人,只不过每次遇上她,他就变得莫名其妙,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谢三低头凝视她眼中的愤怒。她的睫毛很长,她的眼睛似漂亮的猫眼石。他的心一下子软了,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说起。 何欢被他看得一阵紧张,可她又不想示弱。明明是他借口有急事找上她,她不过好心劝解他,却无缘无故被他冤枉。她点头道:“没错,我的确不希望你继续纠缠沈大爷,不过他是光明磊落的君子,就算你日日夜夜监视他,也不会找到他的任何把柄!” 谢三刚刚升起求和的念头,此刻已荡然无存。他生气地说:“对,他是君子,我是小人!”他一定是被鬼附身了,才会眼巴巴跑来找她。“我这个小人就不在这里碍你眼了,告辞!”他转身往外。 “你给我站住!”何欢拽住他的衣袖,又慌忙松手,对着他嚷嚷:“我可从来没说过你是小人,你休想冤枉我!” “我冤枉你了吗?在你心中沈经纶是无人能及的,是完美无缺的,我又算得了什么!” “什么算什么!”何欢垂下眼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辈子都会铭记于心。” “对,救命恩人,恩人!”谢三咬牙切齿。这一刻,他恨透了这个词,可另一方面,若不是因为救命之恩,她大概见都不会见他。“算了!”谢三苦涩地轻笑,“你不用铭记于心,实话告诉你,我这人平素没什么爱好,就喜欢多管闲事。不管是谁遇上危险,哪怕是叫花子,或者阿猫阿狗,我都会救!” “你救都救了,我是不是铭记于心,你管不着!但是你自己心里不痛快,跑上门找我撒气,就是你不对!” “我什么时候找你撒气了?” “喏,现在就是!”何欢一副你休想抵赖的表情,高声指责:“你三句话离不了沈大爷,左一句沈大爷,右一句沈大爷,算什么意思!他若是惹你不高兴,你直接上沈家找他对质去……” “干什么,激将法?” “我才没工夫激将你。是你自己无端跑来,说什么有急事找我,结果话儿才说了一半,就故意找我的茬……” “我没有找茬,也不是无端找你。”谢三一把抓住何欢的肩膀,目光灼灼看着她,“林捕头刚刚对我说,已经过去十年了,即便侥幸找到他,也是一堆无用的白骨。” 何欢没有挣扎,只是看着谢三问:“他叫什么名字?” 谢三仿佛没有听到,自顾自说道:“怎么会无用呢?就算仅仅找到一堆白骨,也能让永安侯世子死心,也算是一个结局,总好过现在,时时刻刻想着,念着,却永远没有确实的消息。对活着的人来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才是最大的折磨,你明白吗?” “我明白。”何欢重重点头。 “不,你不明白。”谢三摇头,“即便是我,也无法理解永安侯世子夫妇的心情,我只是无法忘记,他吃了我递给他的糕点……” “我明白的。”何欢的眼泪涌上了眼眶,“父亲的棺材中只有他的衣冠,我明白什么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知道什么是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希望。那时候,母亲总是不断重复,父亲不会扔下我们,可是转过身,她就开始落泪。我好害怕,母亲会丢下我们姐弟,追随父亲而去,于是我只能劝慰她,没找到尸体,就还有希望。” 何欢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泪光,苦涩地笑道:“茫茫大海,父亲哪里还有生还的希望,可是谎言说得久了,就连我自己都相信,只要没找到尸体,就不能绝望。”她仰起头,硬生生逼回眼泪,轻声说:“或许我早就分不清,什么是希望,什么是绝望。”。.。 第121章 萌情 何欢强忍眼泪的模样,令谢三的心狠狠一抽,他心中的烦郁突然变得不重要了。这一刻,他只想抱一抱她,让她不要难过了。 谢三心知,他抓着她的肩膀已经于礼不合,可是他的手掌依旧紧贴她的衣裳,他的拇指按着她肩头,他几乎能感觉到她的锁骨。 不管了!谢三无法抑制心中的念头,正想上前一步,把她拥入怀中,忽觉自己的右手腕被一双小手抓住了。 “不许你欺负大姐!”何靖奋力推搡谢三,小小的身子努力挡在何欢身前。 谢三幡然醒悟,急忙放开何欢,后退了一大步,低头朝何靖看去。 何欢亦醒悟过来,背过身拭去眼角的泪水。待她回过头,就见何靖与谢三大眼瞪小眼,何靖正张开双臂,把她护在身后。 “你就是何靖?”谢三打量何靖,不敢朝何欢看去,暗暗庆幸自己来不及付诸行动。 何靖气呼呼地重申:“不许欺负大姐!” “靖弟。”何欢赶忙拉着何靖后退一步,低声解释:“不得无礼,大姐正和谢三爷说话呢!” “可是我分明看到他……” “不是,你看错了。”何欢心虚地摇头,“我们在说紧要的事儿。”她试图岔开话题,问道:“你怎么不在屋子里读书?” 何欢的话音刚落,白芍慌慌张张站在门外解释:“大小姐,奴婢刚刚在大门口与张伯说了几句话。” “你先带着靖弟回西跨院。”何欢暗暗吁一口气,又对何靖笑了笑。再次表示谢三并没有欺负她。 待白芍带着何靖走远了,谢三轻咳一声,随口说:“他就是你经常挂在嘴边的弟弟?你与他,长得一点都不像。”他面上镇定,却不敢朝何欢看去。 何欢胡乱点点头,亦不敢面对谢三。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若是何靖没有出现。谢三一定会拥抱她。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推开他,事实上,她压根就不该提及父亲的死。先前的那些话,她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包括沈经纶在内。她悄然后退一小步。 谢三看着她的动作。同样默默往后退,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他生于辰时,所以取名谢辰……” “为什么我们总是莫名其妙吵起来……”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示意对方先说。 “那个……” “其实……” 随着这四个字,屋内的气氛愈加尴尬。 炙人的沉默中。谢三大步走回桌前,一屁股坐下,端起茶杯“咕咚。咕咚”连饮几口。 何欢一径低着头,努力压抑呼吸。她一直以为,谢三和沈经纶身高差不多,最多也就是稍稍高出一点点。可就在刚才,他抓着她的肩膀,她整个人笼罩在他的身影下,她才发现,他不属于沈经纶那种清瘦修长,更不是莽汉的壮硕魁梧,而是一种无法用词语形容的高大挺拔。即便他正很生气地与她说话。也让她觉得安心,仿佛她早就笃定,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绝不会伤害她。 恍惚中,何欢又想起他抱着她跳下马车的画面。那时候,现场一片混乱,她压根无法思考,而他,即便是在情急之下,他还是一手护着她的头,一手搂着她的背,手肘尽量撑着地面,以免她受伤。其实,他看似不拘小节,偶尔霸道不讲理,却是细心体贴的男人。 如果一个月前,他没有救下上吊自杀的何欢,我也没有重活一次的机会吧? 我在想什么! 何欢深皱眉头,暗暗对自己重复: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 谢三放下茶杯,就见何欢又是叹息,又是皱眉。他只当自己吓到她了,低声道歉:“我不是有意冲你发脾气,也不是故意勾起你的伤心事,我只是……只是恰巧路过。”他重重点头,重复道:“对,就是恰巧路过而已。” 何欢没有戳破他的拙劣谎言,她不敢靠近他,远远看着他说:“我刚才所言都是肺腑之语。对很多人来说,怀抱希望,总比彻底绝望来得强,至少‘希望’能让他们活下去。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会接受事实的。” “可是你的母亲还是抑郁而终了。” 听到这句话,何欢微微一怔。她在用林曦言的心情与他说话,他看到的却是何欢。她失笑。每次与他起争执,她总是忘记,她正扮演何欢的角色。 看到何欢嘴角的那抹苦笑,谢三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干嘛又去揭她的疮疤。她七岁遭逢家族巨变,没了父亲,很快母亲也死了,只留下同父异母的弟弟,至于何家那些人,不提也罢。 过去的十年她过得那么艰难,以后应该有人好好爱护她,照顾她,可惜,他终究要回京城,而他们毕竟男女有别。将来,他会娶妻生子,而她也会嫁人。即便不是沈经纶,也会有其他男人抱她,亲她…… “嘭!”谢三一掌打在桌子上,猛地站起身。 何欢被他吓了一跳,诧异地看他。 “没事。”谢三连连摇头,背过身说道:“总之,无论他是生是死,找到他,事情才算有一个了结,永安侯世子才能开始新的生活。” “三爷,虽然我也希望,世上的事情都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何欢轻轻摇头,担心地说:“你若是能找到谢辰小公子,自然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你只找到一堆白骨,对他的父母来说,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或许,他们会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谢三一脸不赞同,摇头道:“你应该知道,伤口若是一直捂着,就会流脓溃烂,唯有把烂肉剜除,才能结痂康复,这是唯一的方法。” “我们这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说服不了谁。”何欢远远找了一把椅子坐下。 谢三不满她刻意与他保持距离,却也不敢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只能坐回自己的椅子上,沉声说:“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压根一点线索都没有。谢捕头回京这么些日子,说不定过几天我就得走了。” “你要回京了?”何欢愣了一下,又急忙掩下情绪,改口道:“你要回京了,才会如此焦急?你有没有想过……”她咽下了后面的话。她若是继续往下说,势必要提起沈经纶。每次她提起沈经纶,他就想点燃的炮仗。有时候,她真的很难理解男人的思维。 谢三知道何欢想说什么,他转头朝窗外看去。顷刻间,屋子内陷入了沉默。 何欢抬头看了看谢三。她早就知道他会离开蓟州,可他真的要走了,她竟然有些不舍。转念想想,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大概因为她这辈子都没报恩的机会,她才会觉得遗憾吧! 想到这一层关系,她脱口而出:“谢三爷,恕我多嘴说一句,永安侯世子曾经中毒,与谢辰小公子失踪,根本是两回事。再说,整件事已经过去十年了,我想,这会儿就算是谢辰小公子站在您面前,您也认不得他……” “若不是他因为中毒,身体虚弱,就不会没有其他子女……” “您怎么知道,世子爷没有其他子女,是因为身体虚弱?您又怎么知道,他身体虚弱,是因为曾经中过毒?” “你在劝慰我?”谢三朝何欢看去。这件事梗在他心中十多年,他从未对任何人提及,自然也不会有人劝慰他。再说,在旁人眼中,他少年得志,大家巴结他都来不及,他哪里需要旁人的安慰。 何欢感受到谢三的目光,不由自主垂下眼睑,摇头道:“我只是觉得,三爷在救我的时候,没有期望我报答您的恩情,说不定世子爷也是这么想的。这会儿,京城的人可能只是希望,您能尽早回去,平平安安回家。” “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何欢侧目。 “好奇我是谁,和永安侯世子什么关系,为什么来到蓟州,为什么怀疑沈经纶等等。”谢三目光炯炯看着何欢,表情仿佛在说,如果你开口问我,我一定会如实回答。 何欢触及谢三的眼神,忽然觉得有些悲伤。十多年前,他给永安侯世子递糕点的时候,也就七八岁。这个年纪,绝不可能是谢家的下人,大半是家人,或者与侯府交好,又身份高贵的人,才能令世子不得不吃下糕点。永安侯世子的两个弟弟幼年夭折,那么谢三就是能令永安侯世子都不得不低头的人。倘若他们在京城相遇,她大概连仰望他的资格都没有吧? 何欢看着谢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仿佛在告诉他,你若是想说,我便听着,你若是不想说,我也不会问。 谢三见状,心生失望。突然间,他很希望她是贪慕虚荣的女人,知道他的身份后迫不及待对他说:是你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如果真是这样,他便能光明正大带她回京。除了“妻子”的名分,他能给她一切她想要的,只要她能在以后的日子,在他不高兴的时候,像现在这样陪他说说话,哪怕是和他吵架也行。 ps: 今天中午做了昂刺鱼蒸蛋,太鲜美了!以前一直喜欢昂刺鱼炖豆腐,今天临时改蒸蛋,非常惊喜,蛋很鲜,鱼肉一如既往鲜嫩。ps:鱼有腥味,所以姜是关键。某人不喜欢吃到姜块,我不喜欢成品姜汁,所以用了新鲜的姜擦成粉。喜欢蒸蛋和鱼的同学可以试试呢!。.。 第122章 辞行 自从谢三发现,何欢一心嫁给沈经纶,并非因为沈家的钱财,他便知道,她或许现实,但绝不是贪慕虚荣的女人。他心知肚明,除非自己强逼她,否则她是不会给他做妾的。 事实上,他想要得到她,轻而易举,可是难得他欣赏一个女人,他不愿亲手毁了他们对彼此的信任。 这一刻,谢三不得不承认,就像她说的,他们注定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可他不甘心!忽然间,他的心中生出一个“恶意”的念头。 她从不是悲春伤秋的女人,他走了,她的生活仍旧在继续,她很快就会忘记他,最多就是在空闲的时候偶尔想起,曾经有一个人救过她。至于“有一个人”长什么模样,与她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她一定不会放在心上。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她,他也要她一辈子都记得他! 谢三清了清喉咙,假装不甚在意地说:“其实也不是不能说,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何欢已经分不清,她在期待,还是在害怕,毕竟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再难挽回。 谢三看着何欢的眼睛,犹豫了。他想要她每年给他写一封信,不需要她找人送去京城,他可以隔几年派人过来取。这只是一个极小的要求,他可以借此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可是他知道了又如何?最重要的,她一定会嫁人。有哪个男人受得了自己的妻子经常给其他男人写信! “算了。”谢三摇头。或许对他们而言,忘记彼此才是最好的结局。 他按下心中的不甘,正色道:“其实我特意过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一声,不日我就会回京。或许你听不进去。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如果你真的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就不要和沈经纶,羽公子之类的人扯上关系……” “羽公子是谁?”何欢马上注意到了这个陌生的称呼。隐约中,她似乎听过。可一时间她又想不起来了。 谢三摇头答道:“我也不知道。在回京前,我会去一趟沈家,回京后,也会把我看到的,听到的,如实上报。”他深深看了何欢一眼,稍一停顿,接着又道:“人总有一死。你不要总想着你的父亲,想着报仇。将来,希望我能在殿试的名单上看到你弟弟的名字。” 听着这些话,何欢忽觉鼻头酸涩。每次与他见面,她的心情总是忽上忽下。不多会儿之前,他们还在吵架,可这会儿,他又对她说些临别前的殷殷叮嘱。她真想拍案而起。骂他两句,可是她能骂他什么?难道对他说,他压根不该救她。压根不该让她相信他?又或者,难道她应该质问他,为什么他不是贩夫走卒? 其实他是贩夫走卒又如何,沈念曦是她的儿子,即便她变身何欢,沈念曦仍旧是她的儿子。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为了儿子,他只能再嫁沈经纶。 想到沈经纶,一股罪恶感突然涌上何欢的心头。 她这是怎么了?明明她喜欢的人从始至终只有沈经纶一个,他是完美无缺的男人,再加上他对林曦言的深情,她必须回报同样的爱情。无论她是何欢或者林曦言,她们唯一深爱的男人只有沈经纶,她怎么能东张西望! 何欢瞬间冷静,心情也随之跌落谷底,她对着谢三笑道:“三爷,今日一别,我想,我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您的救命之恩,我只能再次对您说声‘谢谢’。”话音未落,她起身向他行礼。 谢三表情一窒,伸手想要扶她,最终只是讪讪地缩手,假装不甚在意地说:“你不要总是把‘救命之恩’挂在嘴上,我说过很多次了,当时的情形,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会救。” “是。”何欢点头,“其实,这是我最后一次谢谢你,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谢三不知如何接话。他本来只想找她说说话儿,怎么会演变为“辞行”呢?这会儿,他们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是不是表示,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凝视低头立在自己面前的何欢,似乎想把她的容貌深深刻入脑海。 何欢不敢抬头,她知道谢三正盯着自己。她慢慢握紧拳头,才能勉强掩饰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谢三突然站起身。“好了,我走了。”他大步往外走,强迫自己不去看何欢。 何欢跟着他的脚步往外,过往的种种一幕幕浮现在她脑海。 “阿欢。”谢三在廊下止步,急促地转身。 何欢急忙停下脚步,下意识抬头看去。 四目相接的瞬间,谢三只看到何欢的眼眶红了。他始料未及,几乎想再次问她,愿不愿意随他回京。或许,他应该直接把她抱上马背,掳劫她而去。 “三爷,您有什么吩咐?”何欢悄然后退两步。 谢三看得分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何欢的眼神已经渐渐恢复清明,眼中只剩下疏离。她是理性的,或许她有一点点舍不得他,但她更爱沈经纶,也放不下她的家人。她一直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阿欢,我虚长你几岁,下面的话,你就当是一位兄长的善意提醒。”谢三说得很急。 何欢很想说,你若想提及沈经纶,就不用开口了,可是他的表情太过诚恳,她说不出这句话。 “阿欢。”谢三低唤一声。他很高兴,她没有纠正他的称呼。“刚才,我们全都刻意不提沈经纶,可我思来想去,有些话我明知你不乐意听,还是得不得说,他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要知道,这个世上从没有完美无缺的人,你看到的他仅仅是表面,甚至是假象。” 何欢轻轻摇头,低声说:“每个人的立场不同,角度不同,看到的东西自然也不同。” “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谢三气恼地低呼,“我都要回京了,压根没必要抹黑他!” “我知道。”何欢轻笑,“三爷,我早就说过,您和沈大爷之间有误会……” “不是误会!”谢三断然摇头,朝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他压低声音说:“谢大小姐从永安侯府抱走谢辰,你可以认为是她一厢情愿试图营救自己的未婚夫,但谢大小姐自杀之后,很可能是他带走了谢辰。” “不会的。”何欢同样摇头,“沈大爷回到蓟州,并没有带着婴孩。据表姐说,沈大爷从不会忘记谢大小姐的生祭,死祭……” “这些都是表象而已。” “三爷,您不相信我说的话,总该相信谢侯爷和世子爷。若果真是沈大爷挟持了谢辰小公子,他们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谢三低头凝视何欢。虽然她在反驳他,质疑他,但他越来越喜欢她了。两年前,他曾正式议亲。虽然他至今没有成亲,有很多政治因素在内,但那时候,若是那些大家闺秀能有她一半头脑清楚,而不是像花痴一样直勾勾盯着他看,这会儿说不定他连儿子都有了。 不少人劝他,妻子只要门当户对,漂亮贤惠就够了,至于其他的,燕肥环瘦,聪慧娇俏,温柔体贴,他喜欢什么样的,尽数收入府中就是。他身边的人大多都是如此,可他对他们口中的“美人”实在没啥兴趣, 二十年来,唯一让他感兴趣的女人就在他眼前,可惜,眼下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三爷?”何欢垂下眼睑。他的目光太过炙热,让她心慌意乱。 “算了,我把不该说的,也对你说了吧,省得你认为我是无脑的草包,只会一味诋毁他人。” “三爷,我绝没有这个意思。” “我与你开玩笑的!”谢三很想用哥们的方式,拍一拍何欢的肩膀,重新定位他们的关系。可他伸出了手,却怎么都拍不下去,只能顺势锤了一下柱子,抬头望着天空说:“十年前,老侯爷查得,谢大小姐自杀前,把谢辰交给了她的贴身婢女。老侯爷推测,谢大小姐应该是命自己的婢女把谢辰送回侯府。婢女在回城途中被赵林抓了。赵林就是如今的冯骥阳……” “冯骥阳死前,你没有问他吗?” 谢三摇摇头,忽然间想到谢正辉刺向冯骥阳的那一剑。那时虽然事出突然,冯骥阳又一心求死,可是以谢正辉的经验,完全可以避免一剑毙命的下场。 转念间,谢三又打散了心中的疑虑。谢正辉追踪冯骥阳那么长时间,他若是想杀他,早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人,完全不必等到公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行凶。 何欢见谢三不说话,追问:“既然知道是冯骥阳抓了婢女,你为什么不问?” “早在十年前,老侯爷亲自审问过他冯骥阳。他声称早就杀了婢女和谢辰,却又说不出尸体在哪里。那时候,老侯爷得知先太子余党可能东渡去了倭国,他一方面派人去倭国寻找,另一方面又安排手下进入六扇门……” “这些事和沈大爷有什么关系?”何欢打断了谢三,看着他的侧脸说:“据我所知,先皇释放沈大爷之后,他只带着沈管家等人,径直离开京城回蓟州了。。.。 第123章 始乱终弃 听到何欢的话,谢三不答反问:“十年前发生在京城的旧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我自然是听表姐说的。”何欢垂下眼睑。这些事情是林曦言好不容易才从沈志华的手下嘴里探听到的。 谢三明知何欢说谎,并没有拆穿她,转而问道:“你觉得,一个人上吊自杀,需要多少时间才会咽气?”他自问自答:“一般而言,用不了半刻钟,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所以呢?”何欢急问。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谢三的话,她总觉得谢敏珺没有死。如果她还活着,她才是沈经纶的妻子。她忐忑地问:“难道谢大小姐还活着?” 谢三不置可否,只是自顾自陈述:“从谢大小姐命她的丫鬟抱着谢辰离开破庙,到永安侯赶到破庙,中间整整隔了两个时辰。” “或许是谢大小姐一时无法下决心,这并不能证明沈大爷与此事有关。” “你,真是……”谢三失望地摇头,“我之所以来到蓟州,因为有农户告诉我,在永安侯赶到破庙前半刻钟,有一辆马车离开破庙。他们看得并不真切,只是隐约看到,一位白衣袂袂的年轻公子上了马车。” 沈经纶一向喜欢浅色的衣裳,他也的确在那一天离开京城。何欢连连摇头,一连后退两步,后脑“嘭”一声磕在了墙壁上,却一点都不觉得痛。 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仔细打听过有关谢敏珺的一切,没有人提起这一节。若谢三口中的“年轻公子”真是沈经纶。那么一定是他禁止所有人提及,他曾在谢敏珺死前见过她。 “不可能的!”何欢用力摇头。上前一步,隔着衣裳抓住谢三的手腕,急切地说:“你特意提起半刻钟……谢大小姐还活着,是不是?” 谢三反手捏住何欢的手指。迟疑片刻,他点点头。 “谢大小姐是怎么说的?”比起谢敏珺才是沈经纶未婚妻一事。她更想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了沈经纶,沈经纶欺骗了所有人。 谢三紧紧抓着何欢的手指。他知道,她浑然未觉,否则绝不会任由他抓着她的手。情不自禁的,他拇指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指关节。 何欢察觉他的动作,慌忙抽回左手,急促地说:“谢大小姐既然活着。就知道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活着,与死了并无差别。” “她怎么了?”何欢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她从未想过,沈经纶的未婚还活着。“不对。”她连连摇头,“沈大爷一直认定谢大小姐已经死了。他每年凭吊谢大小姐,那不是假装的……还有谢侯爷,若谢大小姐自杀与沈大爷有关,侯爷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再说,这些年沈大爷一直与侯府有往来……” 说到这。何欢重重点头,仿佛因为找到了继续信任沈经纶的理据而高兴。她抬头看着谢三说:“如果你口中的‘年轻公子’真是沈大爷,那么所有的事便更加顺理成章了。” “是吗?”谢三苦涩地轻笑。在他眼中。何欢根本不在乎真相是什么,她只想证明,沈经纶是完美无缺的,并不是他令得谢敏珺自杀。 何欢的心中千头万绪。沈志华的手下明明白白告诉她,沈经纶与谢敏珺只见过两次。她似自言自语般低语:“谢大小姐与沈大爷订过亲,她希望他们能够履行婚约。但沈大爷不想拖累谢大小姐,所以拒绝了。因为沈大爷的拒绝,谢大小姐在他离开后选择了自尽……” “你解释得很好。”谢三讥诮地点头,接着又问:“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谢大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又怎么解释?” 何欢闻言,小脸一下子就白了。她一直觉得,仅仅为了一纸婚约,为了才见过两次面的男人,谢敏珺挟持刚刚出生的侄子,威胁父兄营救因为谋反案入狱的未婚夫,似乎有些不合常理。如果她一早怀了未婚夫的孩子,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可沈经纶是正人君子,最重礼教,怎么可能—— 一夕间,何欢只觉得浑身冰冷。沈经纶在人前最重礼教,最守规矩,可她曾是他的妻子,她很清楚,他也是男人,是喜欢女人的男人,他会情不自禁,甚至会有惊世骇俗之举。 “我去找他问清楚!” “站住!”谢三挡住了何欢的去路,“你想对他说什么?问他谢大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还是要他对痴痴呆呆的未婚妻负责?” 一听这话,何欢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喃喃自语:“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她心乱如麻,“永安侯府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进出的地方,他怎么可能有机会……”她抬头瞪着谢三,“你是不是故意骗我?”她嘴上这么说,心底却是相信谢三的,也相信他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谢三哪里知道何欢的心思,失望地说:“你就当是我骗你吧。”他转身想走,又回过头叮嘱何欢:“这个世上,除了永安侯及他的亲信,只有你我知道谢大小姐还活着。此事关系重大,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提及。”他深深看她一眼,懊恼地说:“你一心只想扎入火坑,我根本不该对你说这些。” 何欢压根听不进去谢三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他问:“是谁告诉你,谢大小姐怀有身孕?那个孩子……有没有生下来?” “没有。”谢三摇头,“侯爷赶到破庙的时候,谢大小姐已经快断气了。得知她怀有身孕,侯爷本不想救她,但夫人舍不得,再加上谢辰不知去向,这才对外宣称,她得知沈家悔婚,在家中上吊自尽了。” “那她怎么会痴痴呆呆的?” “大夫说,她上吊的时间太长,坏了脑子。”说到这,谢三眼神微暗,转身倚靠回廊的围栏,低声陈述:“世子爷曾哀求侯爷,留下那个孩子,养在他的名下。他再恨谢大小姐,她终究是他的亲妹妹,他会好好照顾他们母子。侯爷本来已经答应了,但大夫却说,孩子可能生下来就是死胎,趁着月份小,最好是立马堕胎。” 何欢怔怔地看着谢三的侧脸,一时无法消化他说的话。她敢肯定,沈家的人不知道堕胎的事。她无法理解,不管谢大小姐有没有怀孕,沈经纶既然与她有了夫妻之实,为什么不娶她?沈经纶为什么要让她觉得,他和谢大小姐从始至终只见过两次?他为什么联合府中所有人骗她? 何欢想不出答案。她似游魂一般,失神地问:“侯爷不恨沈家吗?” “侯爷并不是圣人,但那时候,朝堂因废太子一事纷争不断,而谢二小姐年仅十岁。至于之后,你也说了,沈经纶每年都送厚礼上京。” 何欢知道,谢三口中的“谢二小姐”就是不久前生下皇长子的贵妃娘娘。当初,若是让世人知道,谢大小姐未婚先孕,谢二小姐不要说是晋封贵妃,恐怕连进宫的资格都没有。她曾听沈经纶和沈志华谈及,皇上登基五年,仅有的一儿一女皆是谢贵妃所生,皇长子再大些,或许她会晋封皇贵妃。皇后健在,妃子晋封皇贵妃,这已经不仅仅是恩宠了。永安侯对沈家的隐忍,恐怕都是为了贵妃和皇长子。 何欢越想,心越冷。她一直十分信任沈经纶,可这种信任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在她的是非观中,沈经纶令谢敏珺怀孕,又不娶她,不管他有多少苦衷,这种始乱终弃的行为都是无法原谅的。 谢三低头看看何欢,补充道:“若是你觉得,谢大小姐肚子里的孩子不一定姓沈……” “我并没有怀疑这点。”何欢无力地摇头,“一个女人能够为了一个男人背叛父兄,放弃自己的生命,定然是极爱那个男人的。” “阿欢。”谢三猛然转身,正色道:“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的,我只是不希望你被蒙骗,我没有任何私心。” “我知道。”何欢惨淡地轻笑,“你放心,今日你对我说的话,我不会对任何人提及半句,包括沈大爷。”她尴尬地笑笑,“刚才我说找沈大爷对质什么的,只是一时冲动,我会时时提醒自己,不能泄露你说过的话,令你为难。” 随着这句话,谢三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续而又掠过一缕失落。如果他的婚事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我会娶她,哪怕明知她爱慕沈经纶,一时半会儿不可能放下,他也想娶她。可惜,他的婚事牵扯太大,他做不了主。 “阿欢。”谢三再唤一声。他很想再握一次她的手,再抱一抱她。他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才能勉强止住这些念头,一本正经地说:“你很聪明,应该知道什么才是对你,对你的家人最好的选择。找一户殷实的普通人家——”他戛然而止。想到她一定会嫁入,他忽然有一种被人活生生剜肉一般的心痛。 何欢表面已然恢复平静,心中依旧乱糟糟一片。她顾不了谢三的心情,只想岔开话题,随口问道:“十年前的往事,你知道得这么清楚,莫非你真的姓谢?”。.。 第124章 拥抱 听到何欢的问题,谢三表情一窒。他知道,何欢所谓的“莫非你真的姓谢”是在问他,他是不是永安侯府的人。他是吗? 谢三突然发现,他可以告诉她,他的名字,他的身份,他的一切,可他竟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苦笑,反问:“你不是不想知道吗?” 何欢愣了一下,同样笑道:“是,我差点忘了。” 随着何欢的话音落下,整个院子陷入了炙人的沉默。谢三知道,他再不舍,终究还是要离去,就好像她一定会嫁人,不是沈经纶,也会是其他男人。 “你真的不想随我去京城看看吗?”谢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想替自己尽最后的努力。 何欢浅笑着摇摇头,回道:“我没什么大志向,只想照顾好家人,像所有的女人一样,为人妻,为人母,在琐碎的生活中一天天老去。” 谢三黯然点头,向着大门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说道:“我把陈年旧事说给你听,不是想左右你的决定……” “三爷,我是很固执的人,没有人能够左右我的想法。再说,你告诉我的种种,仅仅是你认为的事实,谁又能保证,在表象之下没有其他内情呢?” “你!”谢三咬牙切齿,“你不相信我说的是事实?”这个世上,只有她,才能三言两语就激怒他。 何欢淡定地摇摇头,轻声说:“这个世上,总有出乎我们意料的事。虽然我们不可能把每件事都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若是有机会。我会选择找当事人面对面问清楚。” 谢三听明白了她的话。她在劝他,去找沈经纶对质。事实上,他正是这么打算的,为什么他们总是不谋而合? 顷刻间,谢三怒意全消。顾不得他们正在何家的院子内。他大步上前,展开双臂,扎扎实实抱住了何欢。 何欢吓了一大跳,忘了反应。她只知道,她的头正被他压在他胸前。她能听到他“嘭嘭嘭”的心跳声,闻到他身上的味道。不同于第一天相遇的时候,他的身上满是土渣气混合汗水的味道,此刻她只能闻到皂角和阳光的馨香。 何欢想要推开他。可是当下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她有些不舍。 就在何欢迟疑的瞬间,她清楚地感觉到,谢三低头亲吻了她头顶的发丝。她猛地涨红了脸,伸手欲推开他,低声说:“你放开我!” 何欢的挣扎令谢三生出了征服的*。他收紧手臂,硬生生把她的双手夹在两人中间,令她动弹不得。又低头附在她耳边说:“以前我带过兵,同袍分离都是这样告别的。” 何欢很想大叫:你骗鬼去吧!可是她说不出话。她的手掌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肌肉与体温,她快疯了。不,是他疯了才对! 谢三呼吸着何欢身上的淡淡香味,愈加不舍得放开她。她那么娇小,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抱着她离开。其实他若是掳劫她回京,没人会治他的罪,反而会交口称赞。他终于开窍了,喜欢女人了。不如,他索性当一回土匪算了! 何欢哪里知道,谢三正盘算“掳劫”她,她只是怀疑,他不是想闷死她? 转念间,她抬脚欲朝他的胫骨踢去,又怕自己真的踢伤他,只能转而用脚后跟踩住他的脚尖,借着自己的体重用力一碾。 谢三吃痛,不得不放开她,怒道:“你干什么!” 何欢低头掩饰脸上的红霞,大声说:“我早就说过,即便我是男人,也不可能和你做兄弟的!”话音未落,她转身朝二门跑去。 谢三看着她的背影,恍然回过神。他的身上依旧残留她的味道,可是她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他讪讪地转身,朝大门走去。 二门内,何靖看到谢三突然抱住何欢,急欲上前阻止,却被曹姨娘一把拉住了。 “姨娘,他欺负大姐!”何靖急坏了。 “你还小,不懂。”曹姨娘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早就听说,这位谢三爷身份高贵得很。 何靖甩开曹姨娘的手,气呼呼地说:“我怎么不懂!他若是喜欢大姐,就应该遣媒人上门,正正经经提亲,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轻薄大姐……” “这话又是你母亲教你的?”曹氏不屑地撇撇嘴。 “大姐答应过我,不会与人为妾的。”何靖说罢,转身就欲往外。 曹氏一把抱起他,压着声音说:“你大姐过来了,我们快躲起来。她脸皮薄,你也不希望她觉得难堪吧?” 何靖抬头看去,就见何欢低着头朝二门走来,谢三就站在不远处,目光紧盯她的背影。何靖点点头,示意曹氏放下他,悄然与她躲在角落。 何欢一路疾走,只觉得脸上烧得厉害,压根没有注意到曹氏与何靖,径直回到西跨院。独坐窗边的软榻,她的双手紧紧捂住脸颊,心情久久难以平复。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怎么会这么紧张?初嫁沈经纶的时候,她紧张又害怕,可是她依旧能把情绪控制得很好。 想到沈经纶,何欢脸上的红晕慢慢消散了。若是别人对她说,沈经纶对谢敏珺始乱终弃,她一定不会相信。可这话出自谢三之口,她相信,因为她知道,即便谢三行事诡秘,就连纵火这种事都敢做,也绝不会在这件事上面诬陷沈经纶。 何欢呆呆地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不管“始乱终弃”有无内情,一旦沈经纶知道谢敏珺还活着,他一定会履行婚约。到时,她该怎么办?难道真的为了儿子,入沈家为妾? “现在想这些为时过早。”何欢喃喃自语,“你刚刚答应他,不去找沈大爷求证,你要怎么证实,自己是否看错了沈大爷?”她深皱眉头,片刻又自言自语:“不管怎么样,为了念曦,你只能嫁给沈大爷。”话音未落,她的眼前又浮现了谢三的脸庞。 何欢命令自己不去想谢三和沈经纶的种种,可谢三的那些话不断在她耳边回旋,与沈经纶一年多的夫妻生活历历在目。她在房间枯坐一下午,心不在焉地用了晚膳,复又回到自己的房间枯坐。 何靖不想打扰何欢,更不希望大姐觉得难堪,可是他有满肚子的疑问。犹豫许久,他大步跨入西跨院,朝着何欢的房间走去。 “大姐。”何靖立在门口朝屋子内张望,只见何欢正拿着书册坐在书桌后,屋子内亮堂堂的,桌上的鲜花生机勃勃。 在一个多月前,他的大姐为了节省灯油,晚上只点一盏小油灯,白天也总是把门窗关得紧紧的,弄得整间屋子暗乎乎的。凭心而论,他更喜欢现在的大姐,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屋子都是宽敞明亮的。他希望她永远都能像现在这样,总是笑眯眯的,高高兴兴过每一天。 “大姐!”何靖的脸上漾起笑容,大步走向何欢。 “靖弟,这么晚找大姐,是不是有紧要的事?”何欢放下书册,起身拉着何靖在窗边坐下。见何靖欲言又止,她笑问:“怎么吞吞吐吐的,这可不像我的靖弟哦!” “大姐,下午的时候,那位谢三爷真的没有欺负你吗?” “没有。”何欢的笑容僵了僵,解释道:“谢三爷是好人,他救过大姐三次。” “就算他救过大姐,也不能,不能……反正,我不喜欢他。” 何欢只当何靖仍旧在意谢三抓着她肩膀一事,她摇头道:“放心,不会有下次了,他快要回京了。”说到这,她的心中忽生伤感,故意抬高音量,笑着说:“虽然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如果刚刚才认识一个人,就不该急着下判断。” 何欢抬头看着皎洁的月光,恍然想到她和谢三的第一次见面,她低声喃喃:“大姐第一次见到谢三爷,以为她是坏人。后来,他明明救了我,我还要诬陷他——”她戛然而止,摇头道:“都过去的事了,总之不要轻易说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喜欢和讨厌有时只在一念之间。” “大姐,你说过的,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怎么会是一念之间呢?”何靖疑惑地看着何欢,又小声问:“大姐,你在难过吗?” “没有,怎么会。”何欢摇头,“对了,你还没说,你找大姐什么事儿?” 何靖虽有满肚子的疑问,可是被何欢这么一问,又见她情绪低落,他反而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再次追问:“大姐,你真的没有不高兴吗?我虽然不能替您分忧,但是我可以听你说……” “靖弟,你要记住,长大之后不能随随便便救人,不能无缘无故对别人好。还有,不能无端端和别人吵架之后,又去关心那个人。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更不能让她知道,你喜欢她。” “大姐,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没关系,大姐听得懂就够了。”何欢突然倾身抱住何靖,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喜欢的人明明是沈经纶,为什么谢三即将离开蓟州,会让她这么难过?。.。 第125章 朴素的希望 同一个夜晚,谢三在**辗转反侧,脑海中满是何欢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既然他无法娶她,就该放下她,可是他放不下!他厌恶自己的婆婆妈妈,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长安!”谢三猛地坐起身。 长安听到主子的召唤,慌慌张张披了一件外衫,急匆匆从隔壁跑来。他点燃桌上的蜡烛,就见主子只穿着中衣,沉着脸坐在床沿,似乎满怀心事。他小心翼翼地问:“三爷,您想要什么?” “我……”谢三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他不能娶她,这个事实让他难受,犹如百爪挠心一般。 长安恭立一旁,不敢说话。自主子从何家回来,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他揣摸不出何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许久,他低声说:“三爷,就连皇上都说了,无论您想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 “我能吗?”谢三苦笑。 长安上前一步,重重点头,肯定地说:“怎么不能,这可是皇上的金口玉言。” 谢三愣了一下,忽然间,他仰天躺回**。“把灯吹了。”他命令,脸上的笑容慢慢扩大,眼中却只有悲凉与不舍。 他为什么喜欢何欢?仅仅因为她的很多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仅仅因为她明朗积极向上的性格?他喜欢她,大概因为她像母鸡一样,尽全力护着家人的模样吧? 他们都不是为了男女情~爱,牺牲家人的人。他不是不能娶她,而是他不能为了她抛弃一切。 黑暗中。谢三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床顶。他什么都看不到,却又仿佛看到何欢正离他而去。 他还来不及弄明白什么是爱情,就不得不接受“爱而不得”的结局吗? “点灯!”谢三大叫一声,翻身坐在床沿。 长安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走到桌前,拿起火石欲点亮烛台。大概是应该他太着急了,怎么都点不着。 谢三怔怔地看着火石溅起的点点火星。微小的火星在空气中转瞬即灭。他“嚯”地站起身,大步走到窗前,“嘭”一声推开窗户。皎洁的月光下,沈家的青砖白墙巍然屹立。 “三爷。点着了。”长安小声回禀。前些年,他与主子遇过更危险的处境,他都没见主子如此心浮气躁,坐立不安。他实在想不明白主子在忧心什么。就算“羽公子”真是赵翼又如何,皇上已经登基五年,先太子余党还能篡位不成?至于沈经纶,比沈家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的世家多得是,沈家也不过是沧海一粟。 谢三没有回应长安的话,只是远远望着沈家的大门。心道:恐怕就算我把旧事和盘托出了,她还是放不下沈经纶吧?他无奈地苦笑。就算他不能娶她,也希望她能过得幸福。这是他最朴素,最真挚的愿望,可蓟州与京城相隔甚远,他回京后恐怕无法照应她。其实。即便他永远留在蓟州又如何,他们非亲非故,又有男女之别,他能为她做什么? “一个女人,怎么样才算过得幸福?”谢三轻声喃喃。 “三爷,您在问小的?”长安呆呆地看着主子的背影,“世上最尊贵的女人莫过于皇后娘娘,但最幸福的一定是贵妃娘娘。” 谢三摇头。人人称羡的谢贵妃真的幸福吗?他不敢妄下判断,但他知道,何欢没有那么大的“心”。就像她自己说的。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人。 “你说,何大小姐最想要什么?” 一听这话,长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咬了舌头。主子大半夜不睡觉,折腾来。折腾去,居然在思考何欢最想要什么?他苦着脸说:“三爷,只要您喜欢,回京的时候带上何大小姐就是。回到京城,您把她正正经经收房,就是莫大的恩典……” “胡说八道!”谢三瞪了长安一眼,恼羞成怒般斥责:“这些话是你应该说的吗?” “三爷,小的只是实话实说罢了。”他上前两步,谄笑着说:“霍五爷说过……” “你听他胡诌!” 长安慌忙垂下头。他能感觉到,主子对何欢的态度变了。许久,他小声试探:“三爷,夜深了……” “你去睡吧。”谢三挥挥手,身子立在窗边没有动。 长安哪敢在这个当口离开,恭敬地问:“三爷,您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小的虽不能替您分忧……” “我们还剩多少银子?”谢三突然发问。 长安想了想,回道:“扣除这些日子的花销,差不多还有两万两。” 谢三不置可否。长安跟了他十多年,虽然读不成书,又练不成武,但胜在忠心。平日里他没什么事情瞒着他,但是他不想让他知道自己与何欢之间的种种。既然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忘记她,那么就让她变成他心底的一个秘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碰触的永恒秘密。 谢三暗暗叹一口气,掩下心中的遗憾,正色吩咐:“你替我预备一万两银票。另外,明天一早,你找几家成衣铺子、首饰铺子、脂粉铺子,让伙计带些时兴的款式过来……”他皱眉。他对女人的东西一窍不通,可是又想亲自选一些衣服、首饰、胭脂水粉送给何欢。怎么办? 谢三清了清喉咙,改口道:“让他们把店里最贵的,全都拿过来给我瞧瞧。”他不知道怎么挑选,只能相信价格贵的,总归是好的。 长安点头称是,欲言又止。 谢三看了他两眼,说道:“有什么话,直说。” “三爷,需要小的找一进宅院吗?其实恕小的多嘴,您这次走了,以后恐怕都不会回蓟州了,没有人这样置外宅的。” “什么外宅不外宅的,你在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长安一脸茫然,“小的看霍五爷置外宅都是先预备宅子。另外,霍五爷说过,讨女人欢心,最重要投其所好。首饰什么的,分量当然要足,但并不是越贵重越让人欢喜……” “谁跟你说,爷要置外宅?”谢三愤怒异常。在他听来,长安的话分明就是对何欢的亵渎。她不愿与人为妾,怎么可能委屈自己做外室。她那么爱护家人,怎么会让自己的子女成为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他喜欢她的骄傲。 谢三清了清喉咙,正色道:“以后别让我从你嘴里听到‘外宅’这两个字。另外,霍五爷如何,也不是你能够多嘴的。” 长安慌忙点头称是,心中暗暗嘀咕:男人给女人送银子,送首饰,难道不是为了那档子事吗?主子平日里一是一,二是二,这会儿怎么扭扭捏捏的?其他几位爷经常笑话主子,在男女之事上不开窍,不明白女人的妙处,难道真是自家主子太纯洁了? 不对啊!长安暗暗摇头。早在五年前,夫人就派嬷嬷讲解过男女之事,就连他都一清二楚的事儿,主子怎么可能不明白?一想到嬷嬷的那些话儿,长安只觉得面红耳赤,浑身燥热,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转念间又觉得自己一肚子苦水。 五年前,夫人交待他,他们出门在外,他须尽到贴身小厮的职责,不可以让不三不四的女人近主子的身。可是夫人那,他们身在军营,连个母苍蝇都没有,哪里有不三不四的女人? 两年前,夫人又对他说,虽然替主子选妻必须慎之又慎,但若是主子遇上喜欢的姑娘,只要身家清白,品行端正,收了便收了,事后送回京就是。 可惜,两年过去了,刀光剑影他遇见不少,就是没见主子拿正眼瞧哪家的姑娘。有时候他很想劝一劝主子,世上的女子,如贵妃娘娘一般才貌俱全的,少之又少,不如大家将就将就,省得夫人终日忧心他在军营混得久了,喜欢上男人。 想着同为长随,霍五爷他们的小厮,在京城喝着小酒,吃着小菜,每天有美人养眼,有丝竹声悦耳,他却日日担惊受怕,就怕主子流血受伤。 想到这,长安重重叹一口气。他怎么就这么命苦! 谢三瞥一眼长安,不悦地哼哼:“你叹什么气?跟着我,很委屈你?” “不是,不是。”长安急忙摇头。凭心而论,主子除了经常受伤,让他担心不已,他对自己是极好的。他上前两步,讨好地说:“三爷,小的记住您的话了,您的吩咐,小的天一亮就去办!” “不用了。”谢三颓然摇头。他想送银子给何欢,只是不想她为银子犯愁,反正区区一万两,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想给她送衣服,送首饰,只是想让她打扮得漂漂亮亮,高高兴兴过日子。他的愿望如此简单,可长安的话也提醒了他,他这么做,很可能让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她可是一心想嫁好人家的,他怎么能败坏她的名声。再说,以她的骄傲,也不见得会收下。他根本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算了,你出去吧,我睡了。”谢三无精打采地关上窗户,挥手命长安离开。他吹熄灯火躺回**,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起身点亮灯盏,又觉得三更半夜的,他不能在房中练武,只得再次吹熄灯火。 谢三来来回回反复几次,最终只能睁着眼睛躺在**。他不知道,他的举动已经尽数落在其他人眼中。 ps: 那啥,一般性的贵族家庭男孩子,在十四五岁会有xin启蒙的教育。(不要问我谢三是不是处男,谢谢)。.。 第126章 自首 寂寥的夜,沈经纶默然坐在凉亭内,石桌上摆着一尾七弦琴。 一旁,沈强低头而立,额头冷汗涔涔。在他过来回话前,文竹提醒他,大奶奶过世后,主子再没有把这把琴拿出来。早前,大奶奶经常在凉亭内听大爷弹琴。 得了这个提示,沈强回话的时候战战兢兢,生怕说错半句,惹得主子心情更差。这会儿他的话已经说完了,主子却似老僧入定一般,只是怔怔地看着琴弦,这是什么意思? 沈强不敢询问,使劲回忆自己说过的话。先前他只是汇报了谢三去过何家,但很快就回了客栈。刚才,他房间的灯一会儿亮,一会儿灭,有点奇怪。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沈强觉得,自己的双脚麻木得快失去知觉的时候,沈经纶轻声说:“你回去休息吧。” 沈强行礼退下,才走下石阶,就听到身后传来了琴声。他不敢停留,又走了两步,忽听闷闷的“嘭”一声,琴声戛然而止。他下意识转头,翩翩的烛火下,他恍惚看到,似有鲜血顺着断裂的琴弦滴落地面。 “大爷!”沈强赶忙回头,只见沈经纶的大拇指正在滴血。他的手指被琴弦割破了。沈强不敢碰触主子,又见他木然呆坐,压根不觉得痛,也不处理伤口,他只能大声呼唤文竹。 文竹急匆匆走过来,惊呼一声。他还来不及说话,就听沈经纶吩咐:“不要大惊小怪,你去拿伤药过来包扎一下就行了。你退下吧。不过是割破了手指而已,不值一提。”很显然,前半句沈经纶是对文竹说的,后半句自然是提醒沈强的。 沈强再次行礼。躬身退出了院子。他才走出月亮门,就见沈志华由小厮搀扶着,颤颤巍巍朝这边走来。他赶忙迎上前说:“沈管家,您有什么事儿,吩咐手下的人去做就是。大夫交待,你的伤。得好好养着……” “是大爷在弹琴吗?”沈志华望着凉亭的方向。 沈强愣了一下,点头道:“是,不过琴弦断了,文竹正在替大爷包扎……” “大爷的手,又割破了?”沈志华一脸担心,略带不悦地问:“你对大爷说了什么?” 沈强心中莫名,只能把先前对沈经纶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音未落,就听沈志华重重叹一口气,他慌忙询问:“沈管家,是不是在下说错了什么?” “没有。你没说错话。”沈志华再叹一口气,对着一旁的小厮说:“你先回屋吧,由沈管事送我回去就够了。” 一听这话,沈强慌忙上前扶住沈志华的手臂,低声问:“沈管家,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在下一定办得妥妥当当。” 沈志华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说:“我的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大好。”他再次叹息,语重心长地说:“如今大爷重用你,一定知道你是能干的,我也没什么吩咐,只是想告诉你……” 两人渐行渐远,低低的话音消散在黑漆漆的夜色中。 翌日。谢三刚做完晨练,还来不及用早膳,长安对他说,何家派人送来了书信。他一把夺过长安手上的信封,忍不住揣测何欢想对他说什么。就见一行行隽秀的小楷映入他的眼帘。她的字赏心悦目,但信上的内容却令他火冒三丈。 长安见主子神色不对,小心翼翼问:“三爷,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谢三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把信纸捏成一团,狠狠揪在掌心。 “三爷……”长安咽了一口唾沫,“是不是何大小姐……” “都说了,没事。”谢三把长安赶出了屋子,复又展开信纸,细细捋平,把信上的每个字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再看一遍。如果目光有温度,这会儿信纸恐怕早已燃成灰烬了。 客观地说,何欢的信上并没有说什么,甚至没有抬头和落款,但谢三知道,书信是她亲笔书写。 他看得出,何欢很小心地斟酌每一个遣词用句。她的语句没有半点私人感情,只是就事论事地分析,若沈经纶与谢敏珺有过夫妻之实,就算谢大小姐自杀的时候,包括她自己在内,没人知道她已经怀孕,沈经纶也一定会娶她。这与他的人品无关,而是谢大小姐的身份决定的云云。 信很短,仅仅从沈经纶、永安侯及谢敏珺三个角度简单地分析了整件事,信末又道,她想不透其中有什么内情,只希望他和沈经纶能够面对面说清楚。 书信的最后一行,她仅用“一路顺风”作为结尾,没有半句赘言。 谢三黑着脸,目光紧盯最后的四个字。许久,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虽然昨晚他已经想清楚了,也决定把何欢当成心中永远的秘密,可是当长安送上书信的时候,他在期待,期待她改变主意,愿意随他回京。就算她不愿为他舍弃家人,他也希望,她能写上一两句不舍的话,就当是临别的纪念。 “她通篇都在为沈经纶开脱,就算昨日她对沈经纶起了疑心,不过一晚的时间,她还是选择了无条件信任他。”谢三怅然地折起信纸,苦笑道:“我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反复无常。” 谢三点亮烛台,欲把信纸烧毁,可是看到信纸的一角变得焦黑,眼见就要烧着了,他又赶忙吹熄了火苗,喃喃自语:“既然没有落款和抬头,留着也没事。”他把信纸贴身收好,这才唤了长安进屋,吩咐他送早膳进屋,又对他说:“你送个帖子去沈家,就说我想请他喝茶。” 长安怔了一下,问道:“三爷,您先前不是说,等京城来了消息……” “所谓的‘羽公子’,我已经送信回京,皇上自然会派人调查。至于其他的事,大家都需要一个结局。她既然坚持自己是对的,希望她没有看错沈经纶。”谢三稍一停顿,对着长安挥挥手。 长安小声问:“三爷,若是沈大爷问起,您是谁,小的应该如何回答?” “他早就心知肚明,你就这么回他吧。” 长安点头称是,躬身退下。 事实上,找沈经纶对质并不是谢三看了何欢的书信才做的决定。昨晚他已经想得很清楚,冯骥阳等人都死了,他监视沈经纶一个月都没有结果,唯有当面找沈经纶问清楚。永安侯还在,他也不怕沈经纶说谎。 他在这会儿找沈经纶摊牌,若果真是他对谢敏珺始乱终弃,他还有时间阻止何欢跳入火坑。 至于谢辰,或许就像何欢说的,是他太执着了。对当事人而言,有希望总比彻底陷入绝望强。只不过,他还是希望能替永安侯世子找回儿子。再说,他已经确认,沈经纶周围确实没有十岁左右的男孩,而且他正监视着沈家,也不怕他杀了谢辰,或者以他为威胁,他大可不必继续投鼠忌器。 除此之外,若“羽公子”果真是赵翼,那他便是皇帝的亲侄子。他得回京探探皇帝的心意。他不能受“羽公子”留在客栈的那封书信影响,忘了他和皇帝不再是兄弟,而是君臣。 想到那封信,谢三情不自禁皱眉。不管“羽公子”是不是赵翼,他为何指责沈经纶害死谢敏珺?在外人看来,沈经纶悔婚,因为他牵涉谋反案;谢敏珺自杀,那是烈女不侍二夫,两人都没有错。 谢三思量间,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长安焦急地说:“三爷,林捕头来了,有急事。” “进来再说吧。”谢三掩下情绪,坐回椅子上。 林捕头不待长安替他开门,便已经推开房门,急道:“谢三爷,吕大人让小的告诉您一声,有人去衙门自首了。” “自首?”谢三侧目。 “是水汀!”长安在一旁插嘴,又示意林捕头快些解释。 林捕头清了清喉咙才说:“三爷,半个时辰前,水汀在衙门外击鼓,声称自己的确是逃奴,她愿意坦白交代,换吕大人轻判。” 谢三朝沈家的大门望了一眼,吩咐长安自去办事,这才问林捕头:“她能交代什么?” 林捕头回道:“她告诉吕大人,她有何家三老爷私通反贼的证据……” “什么!”谢三猛地站起身,“她有什么证据?” “她拿出了唐安的字画,说是从何三老爷的房间偷的,打算与人私奔去倭国贩卖,因衙门追得紧,她无处藏身,奸夫又舍她而去,她唯有上衙门自首。”林捕头一边说,一边观察谢三的神色,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谢三哪里顾得上林捕头的目光。他只知道,若何柏海的罪名成立,何欢一定会受牵连。他相信何欢的判断,何柏海不可能谋反,水汀明明可以脱身,为什么折回来,一定要抱着何家三房一起死?她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谢三提醒林捕头:“何三老爷经常敦促衙门替他捉拿逃奴,衙门派人捉拿水汀了吗?” 他的本意只是告诉林捕头,水汀压根没有走投无路,但林捕头却说:“回三爷,这事儿是肖捕头负责的,在下不清楚。在下只是奉吕大人之命请示您,谋反之罪轻慢不得,如今证据确凿,是不是应该先将何家一众人等下狱,择日开堂审问?”。.。 第127章 护短 谢三知道,以林捕头的脾气,一定希望他说一句:一切公事公办。可是在他眼中,即便何欢一大早就故意惹他生气,但她确实是无辜的,干嘛让她受牢狱之苦?吕县令命林捕头请示他,自然希望他明确表达自己的真实意愿。 毫不犹豫的,谢三一本正经说:“水汀是逃奴,衙门岂能听信她的一面之词?” 林捕头愣了一下,低头道:“水汀击鼓鸣冤的时候,引来很多百姓围观,她当场拿出了唐安的真迹,又振振有词地说……” “她本就是逃奴,哪里来的冤屈?衙门若是姑息了她,岂不是变相怂恿更多居心叵测的奴才诬陷主子?”谢三说得义正词严,又似生怕林捕头听不懂,他直截了当说:“既然水汀上衙门自首了,开堂审问是一定的,至于有没有必要找何家三房——”他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道:“何家三老爷是否需要上公堂与水汀对质,还要看水汀是否有真凭实据。毕竟就算她拿出的字画是唐安的真迹,也不能证明字画原本属于何家三房。” 林捕头虽是粗人,但他听明白了,谢三在告诉他,就算需要上公堂对质,也是何柏海的事,与何欢等人无关。他没料到谢三居然摆明护着何欢,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续而又觉心中一片了然,压着声音说:“谢三爷,肖捕头得了王瘸子的消息,去找何家三老爷的时候,正巧遇上何大小姐,耽搁了不少时间……” “你也说是‘正巧’。又能说明什么呢?”谢三沉下了脸,一字一句陈述:“虽然蓟州与京城相隔甚远,若是八百里加急的话,来回也用不了几天。林捕头莫不是想让我请来皇上的圣旨。表明我的立场吧?” “在下不敢!”林捕头赶忙对着谢三拱了拱手,声称回去复命,急匆匆走了。 待他一走,谢三站起身,皱着眉头在屋子里走了几步。他想去找何欢,可他们都道过别了。她也说了,祝他“一路顺风”,他怎么能眼巴巴送上门?不过,他是怎么都不会让何欢再次戴上镣铐,踏入衙门受委屈的! “长安!”他扬声呼唤。 “三爷,长安送信去了,尚未回来。” 谢三闻言,行至窗口朝外望去,就见长安正疾步朝客栈走来。他转而朝沈家大门望去,心中暗忖:水汀不过是一颗棋子。她去而复返,到底受何人指使,有什么目的?何家一穷二白,何欢也算长得不错,但还称不上国色天香,一笑倾城。应该没人针对他们才是。 不多会儿,长安在门外询问:“三爷,您唤小的?” “进来再说。”谢三关上窗户,转身问道:“沈家的人怎么说?” “回三爷,沈家管事说,沈大爷今日不得空,其他什么时候都可以。” “是上次那个沈强说的?” 长安怔了一下,摇头道:“不是。小的走去沈家的时候,远远看到沈强管事急匆匆出门了,好似去衙门了。” “衙门?”谢三沉吟。“难道他所谓的‘不得空’,全因水汀去了衙门?” 另一厢,林捕头骑马回到衙门,径直去了后衙。吕县令听到外面的动静,迎上前问:“怎么样?谢三爷怎么说?” 林捕头深深看了吕县令一眼。犹豫片刻说道:“谢三爷没有明说,他的言下之意,首要弄清楚字画的真伪,毕竟事关谋反,轻忽不得。”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抓不抓人?”吕县令一脸急色。 这一回林捕头没有犹豫,压着声音说:“大人,在下听说,先太子及唐安等人,十年前逃去了倭国,前几天又冒出一个‘羽公子’,再说,何三老爷每年都与倭国商人有大笔生意往来,保不准里面有什么猫腻。”他上前一步,掩嘴低语:“就算谢三爷是侯爷,伯爷又如何?难道他不怕皇上怪罪?依在下愚见,还不如弄清楚事实。若水汀所言属实,这可是大人立功的好机会……” “官场的事,你不懂。”吕县令连连摇头,喃喃道:“谢三爷若是摆明护着何大小姐,就算我立了功,升了官又如何?将来他有的是机会给我穿小鞋……不行,不行。”他连连摇头,“再说,何大小姐可是沈大爷的小姨子……” “大人想得不错!”肖捕头推门而入,对着吕县令说:“大人,在下刚刚见过沈大爷派来的管事沈强。他暗示在下,何大小姐怎么说都是沈大奶奶的表妹。沈大爷今日本来是要出门的,听说有人指证何家,他特意留在家中等消息。” “沈强亲口对你说的?”吕县令急得团团转,“本官现在才知道,何大小姐居然这么大本事,以前不是说她懦弱好欺吗?” “大人,不管何大小姐是不是懦弱好欺,您怎么都要卖谢三爷和沈大爷一个面子,不如顺水推舟……”肖捕头附在吕县令耳边低语。 林捕头立在一旁,冷眼看着两人,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待他们说完了,他对着吕县令说:“大人,无论是沈大爷,还是谢三爷,仅仅想保住何大小姐罢了。其实,以他们的身份,都不可能迎娶何大小姐。依在下看,只要何大小姐本人好端端的,他们应该更乐于英雄救美。不然谢三爷怎么会对在下说,事关谋反,轻忽不得呢?” 肖捕头一听,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附和道:“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沈强只对我提及何大小姐,旁人可是半句没提。不过——”他担忧地问吕县令:“大人若是有心给他们‘英雄救美’的机会,可何大小姐只是一个人……这岂不是一个碗,两双筷子?” “这的确是一个大问题!”吕县令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林捕头不屑地看一眼低头议论的吕县令及肖捕头,转头朝大牢的方向看去。 大牢内,水汀身穿囚衣,手戴镣铐,披头散发坐在地上,木然看着远方。她奉命折回衙门,就没打算活着走出去。她的目标不是旁人,正是何欢。 ps: 愉快地说:是我的男神,今天刷男神很愉快,所以只有2k更新,明天ise!!。.。 第128章 对质 吕县令只当林捕头所言是谢三的原话,他与肖捕头商议许久,决意“请”何家所有人至衙门回话。为了向谢三及沈经纶表明,他这是给他们英雄救美的机会,欲命衙差预先支会他们。 林捕头听完上峰的安排,低头劝说:“大人,谢三爷和沈大爷都不是等闲之辈,特别是谢三爷,很可能是皇上身边的近臣……” “什么近臣?他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难道他果真是……”吕县令急切地看着林捕头,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端倪。 林捕头摇头道:“谢三爷并没有说过什么,在下只是觉得,他毕竟是京城来的,若大人把案子审得清楚明白,或许对您的仕途大有益处……” “这你就不懂了。”吕县令连连摇头,不赞同地说:“这都一个月了,你还没看明白吗?这位谢三爷可不是包公在世,为民请命而来。”他看了看左右,低声说:“你们都是我的心腹,我就直说吧,谢三爷来到蓟州纯粹私事,说白了,他就是假公济私,他怎么会在乎案情呢?” 林捕头目光一闪,笑着问:“大人,是不是谢捕头回京之前,给您透露了什么内幕?” “内幕倒是没有,不过他无意中提及,他是在蓟州遇上谢三爷的,并不是谢三爷所说,他与谢捕头一路追踪冯骥阳来到蓟州。” “谢捕头为何与大人说起这话?”林捕头急问。 “你怎么这么问?”吕县令诧异地看着林捕头。 林捕头慌忙掩下情绪,笑道:“在下只是觉得,谢捕头走得那么急。或许有什么内情。” “你管他内情不内情的。”肖捕头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对着吕县令奉承道:“官场的事,大人自然比我们看得通透。大人的吩咐,我们照办就是。” “大人的吩咐我们自然应该照办。”林捕头“呵呵”一笑。又道:“我只是觉得,给谢三爷和沈大爷送口信的时候,他们难免会问起水汀的说辞,不如先听一听,她有什么话说……” 肖捕头一脸不赞同,摇头认定:“有什么好听的。她要说的。先前都已经说得七七八八……” “先前只是她口述……” “难道林捕头想让她立马画押招供?” 吕县令看着林捕头和肖捕头你一句,我一句,正觉头痛之际,衙差在门外说:“大人,何家三老爷来了,说是要把府上的逃奴带回家处置。” “这么快?”吕县令不自觉皱起眉头。 “大人,要不要在下去通知谢三爷和沈大爷?”肖捕头一脸谄笑。 林捕头不屑地扯了扯嘴角,沉声说:“不如先让水汀与何三老爷当场对质。先前水汀来到衙门不足一个时辰,沈大爷就命沈强管事传话肖捕头。我想,沈大爷或许已经知道。何三老爷来了衙门。” 吕县令胡乱点点头,只说先去见见何柏海,率先走出了屋子。 公堂之上,何柏海脸色灰沉。见吕县令来了,他俯首跪在地上,连声说着感激的话。请求吕县令把水汀交还何家。 吕县令重重一拍惊堂木,沉声说:“何……”他本欲称他“何柏海”,想了想还是改口道:“何三老爷,你闻讯赶来,就应该知道,水汀状告你私通反贼……” “大人,冤枉啊!”何柏海的脸色愈加难看,伏在地上哀声说:“大人明鉴,她这是诬陷草民,草民是本分的商人。怎么可能私通反贼。”他连连喊冤,脸上却并无半点惊讶与愤懑,眼中只有忧虑与犹豫。 水汀在衙门前击鼓鸣冤,虽有不少百姓围观,但何家离衙门并不近。事情并没有传到他耳中。他之所以跪在公堂上,是何欢通知他,也是她授意他主动上衙门,争取主动权。 可是在此之前,确切地说,在水汀现身衙门之前,有一个眼生的男人拦住他,对着他说,水汀会指证他,他唯一的出路,把一切推给何欢。当初他没有明白这句话,这会儿全明白了。 一直以来,他对何家大房,二房没有一丝好感,但扪心自问,在水汀这件事上面,的确是何欢帮了他,让他反咬她一口,实在是忘恩负义之举。最重要的,万一何欢被定罪,三房也脱不了关系,女儿与陵城吕家的婚事就更悬了。 何柏海的心思千回百转之际,就听吕县令再拍惊堂木,高声说:“你们各持己见,必有一人说谎。你可愿意与水汀当堂对质?” “大人,小人行得正,坐得直,何惧之有!” “好!”吕县令冲林捕头点点头。 不多会儿,水汀被官差押上公堂。何柏海看到她,瞬间两眼通红,可想到两人间昔日的温存缠绵,又见她狼狈不堪,他的心中又生出一丝不舍。一时间,他的心中百味陈杂,很想私下好好问一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可一想到家中的妻儿,又觉得愧对他们。 水汀触及何柏海的目光,深深看了他一眼,盈盈跪在吕大人面前,默然流下两行清泪。 “你哭什么!”吕大人呵斥一声。 “大人,犯妇只想苟且偷生,愿意说出全部的事实……” “你有什么事实可说,你说!”何柏海愤怒到极点,“你是我家的奴婢,就算大人慈悲,愿意网开一面,我也绝不会饶你性命!” 何柏海话音未落,水汀哭得更伤心了,断断续续说:“是妾身错了,瞎了眼睛才会受人诓骗。”她重重磕了三个头,哭着说:“妾身愧对老爷,不敢奢求老爷原谅……” “你还敢提‘原谅’二字!”何柏海语气强硬,可是看她哭得伤心,只能皱着眉头移开目光。 吕大人和林捕头都没料到。先前信誓旦旦指证何柏海的人,这会儿居然示弱。吕大人再拍惊堂木,沉声说:“你既然对主家情深义厚,也知道自己错了。那先前你所言唐安的字画,又是怎么回事?” “大人,事情一桩归一桩。唐安的字画,的确是犯妇从老爷的书房偷的……” “你胡说,什么唐安的字画,我压根不知道。”何柏海对着吕县令磕了一个头。“大人明鉴,在下只是老实本分的商人,读书不多,从来不好风雅,哪里懂什么字画。”这些话是何欢的意思。 吕县令稍一沉吟,又朝一旁的林捕头等人看了一眼,这才回头质问水汀:“你老老实实交代,字画到底是哪里来的!” “大人,犯妇命如浮萍,没名没分委身老爷。只为苟且偷生。字画若不是从老爷书房偷拿的,哪里会有这么贵重的东西?” 水汀说话间,师爷已经把唐安的字画摆在吕县令面前。吕县令看着眼前这副气势磅礴的骏马图,心中也是五味陈杂。若是真让他抓住几个反贼余党,那可是大功劳一件,说不定可以助他平步青云。可他直觉,事情并不如表面这么简单,他怕惹祸上身。 何柏海见吕县令不说话,再次坚称他从不知道什么字画,更不认识唐安。 就在吕县令依旧犹豫不决之际,水汀转头对着何柏海重重磕了一个头,哀声说:“老爷,妾身只想如蝼蚁一般苟且偷生,您的情义,妾身只能下辈子再还给您。” 堂上众人不知其意。吕县令正要呵斥她,就见她复又转身,一字一句,清楚无比地陈述:“大人,当日肖捕头去老爷的宅院搜查。只得一堆灰烬,但有一样东西却是烧不尽的。犯妇可以证明,何家素来与反贼唐安有往来,赃物不仅仅只是这幅画。” 话音刚落,整个大堂陷入了安静。吕县令下意识朝林捕头看去。林捕头正欲开口,何柏海抢先怒道:“你胡说什么,你一力诬陷我,与你有什么好处!” 水汀转过头,用泪眼凝视何柏海。片刻,两颗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滑下,似在诉说无尽的懊恼与不舍,仿佛正在告诉他,她也是身不由己。 何柏海的心“咯噔”一声往下沉,不由地暗忖:平日里她深居简出,压根不与人接触,怎么可能与男人私奔?莫非,她受人胁迫? 吕县令见两人“深情凝视”,怒道:“你到底有何证据?” “大人,何老爷虽然受人蒙蔽,把所有东西都一把火烧了,但当日,我们在山盟海誓之际,他曾用唐安雕刻的印鉴,与犯妇立下盟约……” “贱人,原来你早就打算坑我!”何柏海愤怒地扑向水汀,劈头盖脸两巴掌,又去掐她的脖子。 水汀手脚都被锁着,只能一味闪躲。吕县令大声呵斥衙差拉开他们。可何柏海一心只想着,水汀曾誓言,下辈子一定要做他的结发妻子,原来是为了诓他留下罪证,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邪乎气力,任凭衙差拉扯,就是掐着水汀的脖子不放。 水汀泪眼迷离盯着何柏海。慢慢的,她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滑落,表情仿佛在说,你杀了我吧,我情愿死在手上。 何柏海怔了一下,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恍惚中,他只见水汀突然倾身靠近自己,随即一个轻柔的嗓音附在他耳边说:“老爷,把一切推给大房,妾身只想报答您的恩情。” 闻言,何柏海一下放开了水汀,立马被衙差们拉至一旁。他不可置信地看她,只见她幽怨地看着自己,那绵绵情意仿佛正诉说无尽深情。他突然很想问一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这一刻,他相信,她一定有不得已的原因。 吕县令被这一场闹剧弄得心烦意乱。他不耐烦地指了指林捕头,扬声说:“你来问。” “大人。”肖捕头上前一步,急道:“这个案子是下官负责的,上一次若不是何大小姐挡着,我早就拿到证据了。”他不想每一次都被林捕头抢了风头,先前明明是他给吕县令出谋划策。 肖捕头言者无心,何柏海却是听者有心。前些天火烧物证一事,他完全可以推给何欢。至于字画、印鉴等等,他可以一口咬定,是三年前分家的时候,何家大房分给他的,他压根不知道唐安是谁。 魏氏刻薄,让他为了自保诬陷大房,他毫无心理压力,可何欢毕竟是无辜的。虽然她曾勒索他银子,但仅仅那一次罢了,除了那次她从没有蓄意针对三房,再说,这些天她尽力助他脱身。 事到如今,他肯定脱不了身,女儿与陵城吕家的婚事恐怕再无希望。这会儿他若是指证大房,三房仅仅只是受牵连。如若不然,说不定吕县令就会拿他们一家里换前程。可是即便他指证了大房,水汀这样的态度,是不是表示,她受人胁迫? 他到底应该如何抉择? 水汀看出了何柏海的犹豫,她低头道:“大人,犯妇走投无路,才会在衙门前击鼓鸣冤……” “闭嘴!”林捕头沉声低喝一声,上前几步走到吕县令的案桌前,对着吕县令行了一个礼,回头对着水汀说:“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他逼视水汀,直至她点头,他问道:“你原本姓谁名何,家住哪里,家里还有哪些人?” 这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询问,所有人都呆住了。 何柏海恍然想到,何欢曾告诉他,唐安压根没有这么大的女儿,那么水汀又是从哪里得到唐安的真迹?他怎么忘记了这点!他目光灼灼盯着水汀。 水汀一味低着头跪在地上,并不言语。 林捕头的表情愈加阴沉,喝问:“我再问你一次,你原本姓谁名何,家住哪里,家里还有哪些人?” “犯妇原本姓张,大家都唤我三娘。家里还有……已经没人了……” 未待水汀说完,林捕头冷着脸吩咐:“来人,她一连说了三句谎话,水火棍重打三棍!” 衙差们早就习惯林捕头代替吕大人问案。几人麻利地上前,其中两人用棍子夹住水汀的背,另一人重重把她压在地上。水汀还来不及喊冤,另外两人手起棍落,“啪啪啪”三声,水汀这才察觉屁股上一阵火辣辣的疼。 水汀尚不及呼痛,又听林捕头一声:“跪好了!”两支棍子立马夹起她的双臂,又一棍子压在她的小腿上,她不得不恭立在吕县令的案桌前。。.。 第129章 严刑逼供 林捕头站直身子,微微抬起下巴斜睨水汀,只见她一径低着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他压着声音说:“你就连姓谁名何,家住哪里都不愿说真话,让大人如何相信你?” 饶是水汀受过严格的训练,有必死的决心,这会儿也不免心乱如麻。她潜伏在何柏海身边多年,目标自然是何家三房,可她突然收到命令,不惜一切迫使何柏林指证何欢。 即便措手不及,心中有千万个疑问,她也只能按命令行事。先前,她几乎快说服何柏海了,如今却功亏一篑。 当初,她有意接近何柏海,用的是唐安女儿的身份,这会儿她不能自认罪犯之女,她又没有准备其他身份,应该怎么办? 水汀作势擦了擦眼泪,用眼角的余光朝林捕头瞥去,只见藏青色的衣襟沾着污迹与尘土,破了几个洞的黑色布靴子也满是泥土。 “大人。”水汀语带哭腔,哽咽低语:“非是犯妇不愿说真话,实在是犯妇从小被拐,已经不记得自己姓谁名何……” “来人,再打!” 林捕头一声令下,水汀立马又被打了三棍子,虽未见红,但她毕竟是弱女子,已经无法跪直身体,只是瘫软在地上抹眼泪。 林捕头瞥了她一眼,冷声说:“吕大人还有不少案子要审,没工夫听你胡扯。现在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是再不说实话,公堂之上打死一两个逃奴,压根不用上报。” “大人。犯妇所言句句属实。” “属实?我就让你死个明白!”林捕头冷哼,盯着水汀说:“你若是从小被拐子拐卖,是何人教你读书认字?你又是从哪里知道,字画是唐安的真迹?你去街上随便找几个人问问。有多少人知道唐安是谁?” 随着林捕头的话语,何柏海刚刚升起的同情心瞬间烟消云散,只觉得手脚冰冷,一颗心重重往下沉。水汀身份可疑。他应该说出事实,不能好助纣为虐,可他涉入太深,不可能彻底与她撇清关系。再说,他不知道指使水汀的人有什么后招。 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想到这,何柏海表情微沉,眼中闪过一丝绝情。 水汀也知道自己的说辞漏洞百出。眼见林捕头半句都不信自己的话,她哭着诉说:“大人。犯妇本可以离开蓟州。犯妇之所以主动折回来……”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林捕头厉声打断了她。“你只需老实回答,你到底是谁,卖身何家有何目的?” “大人。犯妇钟情于何三老爷,自愿卖身。并没有目的……” “大人!”何柏海依次对着吕大人及林捕头行礼,高声说:“在下刚刚想起来,她压根不是我家的奴婢,当初,在下见她长得美貌,便把她安置在小院,压根没有签卖身契。” “何三老爷,您这会儿想要撇清关系,似乎太晚了些吧!”林捕头眯起眼睛打量何柏海。 何柏海目睹他毫不留情地命衙差杖打水汀,早生怯意,这会儿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只觉得额头冷汗涔涔。他再喜欢水汀,水汀在他心中的位置也比不过自己的子女。他咽了一口唾沫,硬着头皮说:“林捕头,大家都是男人……” “何三老爷,她——”林捕头手指水汀,“你们夫妇言辞灼灼,她是你家的奴婢。” “林捕头,在下那么说,也是不得已……” “行了。”林捕头制止何柏海继续往下说,再次喝问水汀:“你真的不愿交待?”不待水汀回答,他咧嘴轻笑,一字一句说:“继续杖责,直到她愿意开口,或者……”他上前一步,弯腰捏住水汀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威胁:“若是她不愿意说,打在她断气为止!” 不止是何柏海、肖捕头等人,就连吕县令也吓了一跳。往日,林捕头也会帮着吕县令审案,但他一向最不喜欢严刑逼供,今日的他简直与平日判若两人。 想着自个儿尚未“请”来何欢,给谢三及沈经纶英雄救美的机会,吕县令语重心长地暗示:“事实如何必须弄清楚,但审案不能急在一时。” “大人。”林捕头回头对着吕县令行礼,沉声说:“十年前,先太子之子逃亡倭国,其中就有唐氏家人。如今,夏收在即,而她认得唐家的东西,说不定她根本就是倭国派来的奸细,想要里应外合……” “大人,冤枉啊!”水汀不顾屁股上的伤,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嘴里重复:“犯妇就连倭国在哪里都不知道,犯妇只求苟且偷生……” “来人,给我打!”林捕头的声音盖住了水汀的哭诉。 衙差们看看林捕头,又瞧瞧吕县令。林捕头见状,一把夺过其中一人手中的水火棍,“嘭”一棍子打在水汀的背上,打得她顷刻间扑倒在地,哭声一下子噎住了。 众人面面相觑,转瞬间就见林捕头接连三棍子打在水汀的屁股上。水汀怔了一下,尖声呼痛,连声求饶,口口声声说,她只求活命。 吕县令回过神,重重一拍桌子,怒道:“林捕头,公堂之上,轮不到你说打就打!” “大人,对待倭贼,决不能手软!”话音未落,林捕头又是一棍子打在水汀身上。水汀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想要回头,最终只是惨叫一声,蠕动着身子向吕县令哀声求饶。 吕县令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颤手指着林捕头说:“快拉住他!” 直至一旁的衙差从林捕头手中拿回水火棍,林捕头才恍然大悟一般,恭敬地对着吕县令行礼,定了定神才回道:“大人,非是在下有意为难她,只是最近发生了太多不合常理的事,先是黑巾人当街抢尸,其后又查知冯骥阳是先太子余党,潜伏蓟州多年,前两天又突然冒出一个‘羽公子’。而她——”他踢了踢软倒在地的水汀,“她来历不明,自始至终没有一句真话,恐怕其中有大阴谋!” “大人!”水汀声音虚弱,满头虚汗,“犯妇花样年华,委身何三老爷,只为讨一口饭吃……” “讨一口饭吃?”林捕头冷笑,“你能写会算,容貌秀丽,又认得唐安的真迹,必是见识不凡的。这样的你,心甘情愿成为何三老爷的外室,是仰慕何三老爷的才华,还是觉得他神似你的父亲,所以钟情于他?” 水汀的声音噎住了。她虽没有与林捕头直接接触过,但早就了解过衙门众人的脾气秉性。据她所知,林捕头宽厚正直,不善言辞但爱护百姓,喜欢保护弱小。这会儿,她几乎觉得,眼前的人压根不是林捕头本人。 就在水汀呆愣间,林捕头上前几步,对着吕县令耳语了几句。 吕县令一边听,一边点头,未待林捕头说完,他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问水汀:“大胆刁妇,还不老实招来,你到底是谁,受何人指使潜伏蓟州?” “大人!”水汀泣不成声,心中如火炙一般焦急。她早就知道,明年的今日就是她的祭日,但她要死,也不是死在这些人面前。她匍匐着爬向案桌,试图用自己的可怜相软化吕县令和林捕头等人。 吕县令原本觉得林捕头有越俎代庖之嫌,行为太过激进,可听了他的话,他才意识到,为了自己的前程,他得好好利用水汀。至于林捕头,他的确在为他考虑。他再次呵斥水汀老实交代,见她只是一味哭泣求饶,吩咐衙差按照林捕头所言,继续行刑。 随着衙差们的棍子一下又一下落在水汀身上,水汀的哭声渐渐弱了,血腥味慢慢在空气中弥散。 水汀知道,她坚持不了多久,唯有咬紧下唇,才能勉强保持清醒。 林捕头冷眼看着水汀,眉头越皱越紧,普通人根本挨不了这么多棍。他突然想到自杀的黑巾人。“住手!”他大喝一声,急声命令:“检查她的舌底和牙齿!” 衙差一把揪住水汀的头发,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巴,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对着林捕头暗暗摇头。 水汀这才得以喘口气。她双手撑地,勉强抬起头,虚弱地说:“老爷虽然不是翩翩公子,但当日我走投无路,是他收留了我。我爱慕老爷,在你们眼中或许匪夷所思,甚至觉得我是倭国派来的奸细,但于我而言,这几年是我一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我本可以一走了之的……”她虚弱地喘一口气,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何柏海,哀声说:“老爷,妾身会记得我们的盟誓,下辈子,下辈子……”她的眼泪滚滚而下,身体摇晃了两下,眼见着就要倒下了。 何柏海见状,急忙上前抱住她。早在林捕头亲手杖打水汀的时候,他就呆住了;当林捕头提及倭国,他更是胆战心惊,毕竟他一直与倭国有生意往来。 这会儿,目睹水汀满身伤痕倒在自己面前,他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脱口而出:“大人,小人招了,小人全招了,唐安的字画是小的分家所得,与水汀无关。肖捕头上门搜查的时候,是欢丫头命我焚毁那些东西。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 第130章 通风报信 水汀偏头倒在何柏海怀中,听到他的话,她的嘴角掠过一缕若有似无的笑,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这一刻,没人注意到水汀,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何柏海身上。 何柏海心乱如麻,他自知已经没有退路,只能放下水汀,对着吕县令说:“大人,在下自幼不喜欢读书,若不是水汀,压根不知道唐安是谁。包括您面前的这幅画在内,所有的东西,都是分家的时候,大哥给我的。”他稍一停顿,又补充道:“是大哥偷偷给我的,与其他人无关……” “既然是偷偷给你的,何大小姐为何能够及时助你销毁证物?”肖捕头高声质问,眼神中难掩兴奋之色,“事到如今,你还不如老实交待!” 不同于肖捕头的急切,林捕头微微眯眼,上下打量何柏海,续而又若有所思地盯着晕倒在地的水汀。 肖捕头见林捕头不说话,迫不及待地走到吕县令身边耳语:“大人,借一步说话。”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吕县令隐隐觉得不对劲,冲林捕头招招手,把两人一同叫到后面商议。 不待他们的身影消失,何柏海急切地抱起水汀。水汀听到四周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缓缓睁开眼睛,唤了一声:“老爷!”未语泪先流。 后衙,肖捕头不满地瞥一眼林捕头,又谄笑着对吕县令说:“恭喜大人,您即将破获一桩谋逆大案,以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就连六扇门的谢捕头都不如您。” 吕县令侧目,问道:“此话怎么讲?” 肖捕头压低声音说:“大人,谢捕头带着冯骥阳的尸体回京复命,但冯骥阳到底受谁指使。谢捕头可是半点都不知道,赃款也下落不明。这会儿,何家三房一口咬定大房勾结反贼唐安,您不如……”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林捕头眼见肖捕头的谄媚猥琐样。眼神闪了闪,就听肖捕头又道:“何三老爷虽没有几十万家产……若是能缴获部分赃款,也是不小的功劳。” 吕县令沉吟许久,缓缓摇头。 “大人,您莫不是怕何大小姐……”肖捕头不以为意地摇头,“不管对谢三爷,还是沈大爷而言,何大小姐不过是一个女人……” “大人,此事恐有不妥。”林捕头一脸不赞同。“三年前。何家是最大的受害人。明眼人都看得出,绝不是他们指使冯骥阳,在众人面前做一场戏……” “林捕头。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他们指使冯骥阳?” 林捕头懒得理会肖捕头。对着吕县令说:“大人,旁的不说,若是何大小姐恨上咱们,谢三爷可不像沈大爷,是端方的君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再说,若是沈大爷知道整件事与倭国的贼匪有关,不一定会袖手旁观……” “大人,富贵险中求……” “让我想一想。”吕县令打断了肖捕头,又示意林捕头稍安勿操。他的任期快到了,他必须尽快结案,他也很想立功,但林捕头所言不是没有道理。 同一时间,何欢正在家中焦急地等待何柏海的消息。 昨夜,有关沈经纶与谢敏珺之间的种种,她辗转反侧想了一晚上。她相信谢三没有骗她,但她同样相信沈经纶的人品。反反复复琢磨再三,她得出的唯一结论,整件事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今天一大早,张伯给谢三送信回来,慌慌张张告诉她,水汀去衙门自首了,向吕县令交出了唐安的字画。 一听这话,何欢只觉得整颗心突突直跳。她急问张伯详情,奈何张伯只知道水汀被衙门收监了。她只能找何柏海商议。 对于水汀去而复返,何柏海同样十分惊讶。要知道他和邹氏天天敦促衙门替他们捉拿逃奴,不过是做戏而已。所有人都认为,水汀再不会出现。 何欢见何柏海没了主意,建议他去衙门探听情况,又交代了他几句,这才忧心忡忡地目送他离开。 说实话,不要说是林曦言,就是真正的何欢,也不是十分了解自己的三叔。这一刻,何欢虽没料到,何柏海会恩将仇报,反咬自己一口,但她担心他被水汀或者其他人利用。 焦躁的等待中,何欢没有等来衙门的消息,却等来了沈家的丫鬟萱草。 萱草一如往日,恭恭敬敬向何欢行了礼,问了安,笑着说:“表小姐,想必您已经知道,水汀上衙门自首了。大爷生怕您着急,命奴婢对您说一声,大爷答应亲家太太的事,他一定会做到。不过——”她歉意地笑了笑,“大爷说,何家所有人之中,只有您是亲家太太的外甥女。” 何欢听明白了萱草的言下之意。沈经纶在告诉她,他已经知道水汀上衙门自首,为了兑现他对岳母的承诺,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受牵连,但他仅仅保护她一人,至于何家的其他人,与他无关。 这一刻,何欢说不清心中的情绪是感动,亦或是其他。她很清楚,以沈经纶的脾气,做出这样的承诺已属不易,只不过现在的她姓何,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明白。若何家被扣上反贼的罪名,她想免于牢狱之灾,恐怕只能成为他的妾室。 萱草见何欢不说话,接着又道:“表小姐不用忧虑,大爷只是想说,无论如何您都不会有危险的。” 何欢笑着道了谢,忧虑地问:“不知道表姐夫是否清楚衙门那边的情况?” 萱草摇头道:“具体如何,奴婢不清楚,不过大爷一早得了消息,便决定留在府中。本来大爷打算先去一趟青松观,再去庄子探望小少爷的。” 听萱草提及沈念曦,何欢的一颗心又揪了起来。儿子出生一个多月,她仅仅见过他一次。她能怪责沈经纶吗?不能,她只能怨老天对她太残忍。她低声问:“你家小少爷的身体如何?可痊愈了?” 萱草摇头道:“虽然庄子上的人每天都会向大爷回禀小少爷的病情,但具体如何,奴婢并不清楚,奴婢只知道小少爷已经没有性命之危。” 对一个母亲而言,仅仅“没有性命之危”几个字是不够的,可“不够”又如何,就算她去沈家的庄子敲门,没有沈经纶的允许,沈家的下人也不可能让她亲眼看一看儿子,所以关键还在沈经纶。 何欢暗暗叹一口气,担忧地说:“水汀去而复返,我十分担忧,让张伯去衙门打听,什么消息都打听不到。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若是表姐夫得了什么消息,不知道能否通知我一声?” “这……”萱草一脸为难,“奴婢只是一个二等丫鬟,只能替表小姐传话给沈管事。” 何欢谢过萱草,猜想沈经纶多半不会搭理她的要求,最多等事情结束,告诉她结果。令她始料不及的事,萱草离开之后约摸一个时辰,沈家派了马车接她。来人告诉她,沈经纶已经同意,让她在沈家的客房等消息,至于何家的其他人,谨守门户,他会派人守着。若是衙门至何家拿人,只管去衙门实话实话,其他的事,他自有安排。 何欢错愕之余,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她呆在沈家,不仅可以得到第一手的消息,还能让她免于被衙门抓上公堂。 或许人都是贪心的,何欢原本并不奢望沈经纶会为她破例,但他既然派了车子接她,她情不自禁问:“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带着靖弟同行?”她怕衙门上门抓人,不想何靖受惊吓。 来人好似早就知道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想也想便回答:“表小姐可以带着表少爷同行,但仅仅只能带表少爷一人。” 何欢喜出望外,也没有多想,急忙通知何靖收拾东西,又交代了曹氏几句。 曹氏虽然很想同去沈家避风头,但沈经纶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她只能反复叮嘱何欢,小心照顾何靖。 一盏茶之后,马车载着何欢与何靖,缓缓驶向沈家。 谢三一早知道萱草去了何家传话。他原本想不透,沈家为何又派马车去何家,可当他亲眼看到何欢坐在马车内,笑靥如花地与什么人说着话,他的心又酸又涩,立马想到沈经纶在不久前对他说,今日他没空见他。 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毕竟他比谁都清楚,或许何欢一心想嫁沈经纶,但对她而言,家人也同样重要。他相信,她只是去沈家“暂避”。看她笑得那么欢愉明朗,他猜想,与她同坐车厢的人十有*是何靖。忽然间,他有些嫉妒何靖。这辈子,他都不可能成为她的家人,光明正大欣赏她的美丽笑容。 一旁,长安见主子的表情阴晴不定,战战兢兢上前,硬着头皮说:“三爷,小的刚刚得悉,林捕头在公堂上对水汀用了重刑……” “你听错了吧?”谢三看了一眼正慢慢驶入沈家大门的马车,“不是说林捕头审案,素来不用刑的吗?” “这个小的也听说了,不过先前在公堂上,是林捕头亲手行刑,水汀当场就晕过去了,后来何三老爷就说,唐安的字画是何大老爷给他的……” “什么!”谢三猛地站起身,“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才是重点?”。.。 补假条 抱歉大家,昨晚写着写着就睡着了,也没能上来说一声,是我错了,呜呜呜。现在要出门,只能回来撸更新。这几天太忙,不敢说今天一定有6000,但3000肯定是有的。等过了周六,忙完了,我会双更补偿的。七月双更还是单更,还没决定。。.。 再请假! 作者君对不起大家! 昨天和前天做三陪,实在太累了。今天去了趟郊区,刚回家洗完澡,结果发现有些发烧,大概是这段日子太累了。明天要搬家,后天要上课,现在还不知道明早能退烧不,呜呜,所以只能再请假,顺带把明后天的也请了,呜呜,欠的更新我会记着,以后都会补的。 大家放心,这书是签了出版的,所以怎么样都不会太监,而且我答应最晚九月交稿,所以后续更新不会像这个月这样少。(这个月是我有太多的琐事,不是常态。) 其实这本比雁回和逼婚准备得久,个人更爱这本,所以即便不能出版也不会太监的。大家要知道,我还剩十万存稿却用不上,这十万很可能废了,就能证明我对写文是真爱。 最后,因为明天搬家,新家不知道何时通网络,所以这几天可能不上网了。 最后的最后,我恨搬家!!!我更恨一年后还要搬回来,只搬走一年,呜呜。还有,我每周还要去市区上课,每周!! 母上正在说,就我东西最多,呜呜,我现在是丫鬟,家里有老太太,大爷,小少爷等等,苦命的丫鬟啊啊啊!!。.。 第131章 外面的世界 谢三被长安气得不轻,可长安也满腹委屈。他当然知道什么是重点,他这不是一句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吗? 谢三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扬声吩咐手下,调查何柏海这几天都与什么人接触过,又命长安再去衙门打探情况。此时此刻,他满心不甘与无奈。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若所有的事发生在京城,他哪会这般制手制脚? 谢三越想越恼怒,越想越觉得自己应该留在蓟州,看看到底是谁装神弄鬼。可是按时间计算,谢正辉差不多应该回到京城了,这会儿说不定招他回京的圣旨已经在半道上了。 同一时间,何欢在沈家二门外下了马车,她牵着何靖,跟随萱草往客房而去。眼见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依旧是上次那间招待贵宾用的客房,她问萱草:“你带我们来这里,是表姐夫吩咐的吗?” 萱草抿嘴轻笑,避重就轻地回答:“表小姐,奴婢只是按吩咐行事。”说罢,她转头命小丫鬟准备茶水点心,又命人取来热水,殷勤地伺候他们洗手净脸。 待萱草带着小丫鬟们退出屋子,何欢在廊下叫住她,压低声音问:“衙门那边,可有消息?” 萱草想也没想,回道:“表小姐,您且安心住下,衙门那边自有大爷打点,有什么消息一定会立马通知您的。” 何欢心知,以沈经纶的行事习惯,他既然插手此事,必定早就派人去衙门守候消息。他派去的人,不同于她命张伯去衙门外瞎打听,不可能至今都没有消息反馈。她还想追问,就见萱草对她盈盈一笑,客气地请她回屋休息。 屋子内。何靖好奇地打量里里外外的家具摆设。眼见何欢站在廊下发呆,他大步走到她身边,由衷地赞叹:“大姐。这屋子真漂亮。” 何欢微微一怔,心中生出一股悲凉。当日。她嫁给沈经纶,她的弟弟林诺言看到沈经纶的收藏,也曾露出类似何靖此刻的表情。 十年前,她经历过林家的富贵,为了不让弟弟成为井底之蛙,她经常凭着记忆,画下原本属于林家的珍藏。希望他能开阔眼界,懂得分辨物件的价值。当然,她也希望,有朝一日他能替林家赎回那些东西。 最近这三年。林家看着慢慢有起色了,可是与十年前相比,早就不可同日而语。这么说吧,林谷青的库房着火,烧毁的东西之中。最值钱的就属沈经纶借给他的字画。她猜想,当日谢三一把火把库房烧了,也是觉得那些东西压根不值得珍藏,可林谷青大概如同被活生生剜肉一般心疼。 何靖与林诺言同龄,从他开始记事。何家就只剩下空壳子,除了那进长年失修的大宅,他压根没见过真正的“漂亮”东西,才会由衷地赞叹沈家的客房。 很多东西都需要时间的累积,才能到达一定高度,真正的世族绝不是银子堆砌而成的。 十年前的林何两家,积累了数辈,才有那时的规模。如今,两家败落得那么彻底,即便林诺言和何靖考上状元,也很难在他们这辈让家族恢复昔日的辉煌。 当初,她不希望弟弟长大后被人嘲笑“没眼光”,这才不理会林梦言讥笑她,尽教弟弟见识那些玩物丧志的东西,一心好高骛远。这会儿,何靖也是她的弟弟,他与林诺言一样依赖她,她应该一视同仁才对。 转念间,何欢低头对何靖笑道:“靖弟喜欢这间屋子吗?” “不,不是的。”何靖一下涨红了脸,喃喃低语:“母亲说,君子需有品格与节操,懂得修身养性,不该贪图享乐,更不该嫉羡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身外之外,让别人小看我们。” 何欢不以为意地撇撇嘴。 “大姐,母亲说得不对吗?” “不是。”何欢笑着摇头,“任何人都不该嫉羡别人的东西,但除了不嫉羡,我们也要有眼光,知道哪些东西是值得欣赏的,哪些东西不过是徒有虚表。” “可是母亲说,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没什么好看的,省得看得多了,我就无心念书了。” 何欢心知,陶氏嘴上教育何靖不应该嫉妒羡慕旁人的富贵,其实她自己压根就没做到。世上的事,唯有做到坦然对面,才表示真正放下了。确切地说,陶氏依旧没有放下陶家与何家从兴盛到衰败的结局,所以只能选择不看不想,如鸵鸟一般,把头埋起来。 何欢笑着摸了摸何靖的头,回道:“大伯母只是希望你能专心读书,不过如果你能用心读书,认识一些‘漂亮’东西又何妨?我们不过是纯欣赏,只要不是想着夺人所好,不会因此嫉恨上主人家,或者一心巴结主人家,没有关系的。你要记着,再漂亮的东西,都是死物,最重要的还是我们的心态。” “大姐,什么是心态?” 何欢想了想,指着屋内的牡丹花屏风说:“靖弟,你看这块屏风如何?” “很漂亮,我喜欢这花儿,它们……”何靖侧头想了想,“这花儿颜色好看,一大朵一大朵盛开,仿佛通人性儿,显得很高兴似的,所以我看了也很高兴。” “这是你看这块屏风的感想。可有的人不是这样想的。有人看着屏风会想到,为什么屏风是沈大爷的,不是他的,老天太不公平了;有人压根不认为屏风好看,但他们觉得既然是沈家的东西,一定很值钱;还有人会绞尽脑汁想得到一块一模一样的,哪怕没银子买到一模一样的,弄一副赝品也是好的。等等这些,就是不同的人,面对同一个东西的不同心态。” 何靖愈加迷惑,不解地问:“大姐,所以那些人的想法是不对的吗?” “也不能说全然不对。”何欢摇摇头,“我只是希望靖弟不要成为那样的人。你现在觉得蓟州城很大,可是等你长大了,走出蓟州城,就会发现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很多我们见都没见过的东西,到时我们一定要摆正心态……” “大姐,你说的‘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何靖一脸好奇。 “这个得等你长大了,自己去见识。”何欢抬头朝窗外看去。嫁给沈经纶之前,她也不知道蓟州城以外的世界。他习惯了外面的广阔世界,如今却被困在蓟州,一辈子不能离开,一定不好受吧? 窗外的小丫鬟察觉何欢的目光,不自觉缩了缩脖子,悄然去找萱草。 不多会儿,萱草低头站在沈经纶面前,不敢大声喘气。她刚刚把何欢的一言一行巨细靡遗地禀告主子。主子听完,一句话都没说,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坐在,似老僧入定一般,她进退两难。 不知过了多久,沈经纶低声喃喃:“我现在才知道,他们姐弟的感情这么好。” 萱草微微一怔,附和道:“是,表小姐自从下了马车,就一直牵着表少爷的手,一路都没有松开。表少爷对表小姐也很尊重,就是吃一块糕点,也是先给表小姐。” “我知道了。”沈经纶淡淡应了一声,对她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又叮嘱她,用心伺候何欢姐弟。 待到屋内只剩他一人,他的指尖轻触林曦言留下的竹箫,恍然想到了那一日。 他已经不记得那天是何年何月何日,只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她一手牵着弟弟,一手挽着母亲。他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觉得她的笑容很耀眼,就连林诺言和大韩氏都被她感染了。 想到林曦言的笑容,沈经纶只觉得心口狠狠一抽,右手不自觉地握住竹箫,关节渐渐泛白。 ps: 过渡章节哈!今天有二更的,不过比较晚,大家明早再看吧!。.。 第132章 形势比人强 沈经纶独自枯坐,直至文竹在门外回禀,袁鹏来了,他才把竹箫放回锦盒,命袁鹏进屋回话。 袁鹏对沈经纶行了礼,直言道:“大爷,衙门已经派人去何家拿人了,何大太太哭闹了一回,说是死都不上公堂。魏姨老太太也是如此,最后只有曹姨娘跟着肖捕头回了衙门。” “去拿人的是肖捕头?”沈经纶沉吟。 袁鹏点头道:“是。在下虽听得不真切,但他进门的时候,第一个找的似乎是何大小姐。何家的人已经告诉他,何大小姐来府上做客了。依在下猜想,他没有为难何大太太,应该是他发现大爷已经插手了。” 沈经纶不屑地扯了扯嘴角,转念间又问:“谢三爷有什么举动?” “谢三爷除了命人在衙门那边打探消息,另外又派人去何三老爷家了。” 沈经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他相信,谢三已经知道,他接了何欢至自家“做客”。 短暂的沉默中,袁鹏悄悄用眼角的余光偷看主子。他自认也算主子的心腹,可他越来越不明白,主子到底在想什么,更加不懂他对何欢的态度。“大爷,吕县令派了肖捕头拿人,或许是想借此事立功。万一……” “不会有事的。”沈经纶笑了笑,“倒是何大旭等人的死,你查得如何了?” 一听这话,袁鹏表情凝重,低声说:“在下又去义庄查验过尸首,凶手下刀果断,全都是一刀毙命。在下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够骗了他们开门,又有如此好的身手。” “最近蓟州城有生人出现吗?”沈经纶同样一脸凝重。 袁鹏摇头。片刻,他试探着问:“大爷,不知您记不记得,三年前,前任县令赵大人,他离开蓟州之后,便像人间蒸发一般……” “你怀疑。他在蓟州城外被杀了?”沈经纶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虽然死有余辜,但他的随从家属那么多,什么人有能耐把他们一举擒杀,一个活口都不留?再说,官衙追查了那么久,怎么可能一具尸体都找不到?”他站起身,默默走到窗前,又回到椅子前坐下。似自言自语般说:“若是他被人劫财,对方发现箱笼中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为何不声张?” “沈管事,您走得这么急,有要事禀告大爷?”门外传来文竹的声音。 沈经纶闻声,吩咐袁鹏按计划行事。命他先行离开,这才唤了沈强入内。 沈强进了屋,匆匆向主子行过礼。急促地说:“大爷,衙门那边闹开了,好多人都去看热闹呢。” “你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大爷,您不知道,肖捕头才把何家的曹姨娘带上公堂,她立马扑过去揪扯水汀的头发,又是叫,又是骂,又是嚎哭。听到何三老爷说。唐安的画是分家的时候,何大老爷给他的,曹姨娘破口大骂。说他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之后又在公堂一哭二闹三上吊,吕大人脸都绿了。”沈强说得唾沫横飞,眉飞色舞。那场面实在太精彩了,他都忍不住想给曹姨娘竖个大拇指。 沈经纶面无表情地听着。待他说完了,他问:“谢三爷去了衙门,所以你跟去了?” 沈强愣了一下,慌忙点头,恭敬地回答:“是,谢三爷突然去了衙门,小的就跟去了。不过一开始谢三爷只是远远看着,后来才让衙差禀告,与吕县令去了后衙说话……” “他是什么时候让衙差禀告的?” 沈强想了想,恍然大悟般说:“是吕县令要对曹姨娘用刑的当口。”他说得十分肯定。原本他以为谢三去衙门只为看热闹,那时他还奇怪,谢三怎么会像无知妇孺那般八卦,这会儿被沈经纶这么一问,他才明白过来,唯有谢三亲自出现,吕县令才会看他的面子,饶过何家一干人等。 沈经纶听到沈强的话,轻轻勾起嘴角,他的笑容很淡,带着一丝冷然。许久,他再次吩咐沈强好生盯着谢三,便命他退下了。 午后,何欢没能得到任何消息,愈加心急如焚。眼见何靖已经睡着了,她索性命小丫鬟唤来萱草,直接问道:“表姐夫为何不让我知道外面的情况?” “表小姐,您这话从何说起?”萱草一脸为难,“大爷早就吩咐过,有什么消息,马上会通知您的。” “我很感激表姐夫,但毕竟我才是当事人,我想知道自己的家人如何了。”何欢目光灼灼看着萱草,“我不是不相信表姐夫,但是我要知道事情的进展。” “表小姐,奴婢只是一个下人……” “不要对我说这些推诿之词!”何欢回头看一眼**的何靖,坚定地说:“若是表姐夫还没有衙门那边的消息,我想亲自去外面打听一番,麻烦你帮我照看着靖弟。”说罢,她作势往外走。 萱草见状,“噗通”一声跪下了,哀声说:“表小姐,奴婢只是二等丫鬟,哪里做得了主,您就不要为难奴婢了。”眼见何欢头也没回,已然跨出了门槛,她急道:“表小姐,奴婢这就去传话,您想见大爷,但奴婢不敢肯定,这会儿大爷是否得空。” 何欢止住脚步,回头俯视萱草。就像萱草说的,她只是一个丫鬟,不过听命行事罢了。一直以来,她自诩为了解沈经纶,但此时此刻,她真的想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何欢清了清喉咙,沉声说:“既是如此,你替我告诉表姐夫,我并不是不识好歹,辜负他的一片苦心。同样,我也不是不相信他的能力,我只不过心急,想知道家人是否安然无恙。” “是。”萱草恭敬地点头,弯腰退了出去。一刻钟后,她复又站在何欢面前,低声说:“表小姐,大爷命奴婢转告您,曹姨娘虽然被肖捕头押上公堂,但她并没有被用刑,反而让水汀吃了不少苦头。至于其他人,此刻全都在自家等消息。大爷只知道这些,其他的事还在打探中。” 何欢怎么都不信,沈经纶只打听到这些。她正欲追问,只听萱草又道:“表小姐,大爷说……”她偷瞄何欢一眼,欲言又止。 “表姐夫还说了什么,你直说就是。” 萱草复又低下头,压着声音说:“大爷说,他因为亲家太太,才把表小姐及表少爷留在府中。若是表小姐找到自救的方法,大爷绝不拦着您。不过以后若是发生什么事,他只能对亲家太太说,是表小姐……一意孤行。” 一听这话,何欢瞬间蔫了。她又忘了,如今的她不是林曦言,而是何欢。沈经纶从来不喜欢多管闲事,更不喜欢被人要挟。她失神地坐回椅子上。 她一点都不喜欢被沈经纶这么晾着,像囚禁在笼子中的小鸟,但就事论事,她若是出去乱闯,只会坏事。从现实的角度考虑,她唯有做一只乖顺的“宠物”,才能化解何家的危机。 何欢复又把目光落在沉睡的何靖脸上。她若是离开沈家,沈经纶必定不会留下何靖。她若是离开沈家,她怎么做才能揭穿水汀的谎言,发现她的真正目的? 一盏茶之后,当沈经纶得知,何欢没再提及离开沈家,他笑了。这一次,他的笑容不再冰冷,眼中有了温度,表情又带着几分无奈。 待萱草离开,顺手阖上房门,他走到窗边,手指轻轻拨弄琴弦,自言自语:“这会儿她一定很不甘心,说不定正在心里怨恨我吧?” ps: 呜呜,昨晚又写着写着睡着了。今天不敢说,还有几更,尽量写多少,更多少吧!ps:大家知道,是谁杀了何大旭等人吗?。.。 第133章 夜会 事实上,何欢对沈经纶,说不上怨恨,毕竟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不是林曦言,沈经纶没有义务照顾她,体谅她的情绪。自从决定留在沈家,她没再纠结沈经纶到底有什么打算,又会如何处理衙门的案子,助何家脱身。 午后,趁着萱草不在,何欢借口与小丫鬟说话解闷,打探儿子的境况。 可惜,小丫鬟只知道,每一日都有下人向沈经纶禀告沈念曦的病情,但来人到底说了什么,她们不得而知。 何欢满心失望,只能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既然沈经纶没有赶去郊外的庄子,就表示他们的儿子正日渐康复。 申时,何靖午睡起床,何欢向小丫鬟讨了文房四宝,关上门陪他读书。 傍晚时分,沈经纶刚送走吕县令派来的“信使”,就从萱草口中得知,何欢悠然地过了一下午,没再找人问东问西,更没有坐立不安。他失笑,转念间又觉得嫉妒。 入夜,沈家的大门已经栓上,二门也即将落锁,何欢站在屋子外遥望夜空。自从得知曹氏被肖捕头押上公堂之后,她没有得到衙门那边的进一步消息。 沈经纶一定知道她的一举一动,也知道衙门的动向,她应不应该再找萱草问一问? 何欢正犹豫之际,忽听园子内传来隐隐约约的琴声。她屏息聆听,琴声很微弱,但她依旧能分辨出,那是沈经纶喜欢的曲子。难道发生了不好的事,所以他心情不好? “表小姐。” 萱草的呼唤吓了何欢一跳。她深吸一口气,朝琴声的方向望了一眼。这才问道:“什么事?” “表小姐,大爷说,您若是有话问他,他这会儿得空,奴婢可以引您过去。” “现在?”何欢暗暗诧异。夜已深,他们深夜相会,于理不合吧? 萱草肯定地点点头。流利地说:“大爷只有这会儿有空,若是表小姐没什么事询问大爷,请您早些歇息吧。” 何欢愣了一下,目光掠过廊下的翩翩烛火,朝二门看去,嘴里说道:“我记得表姐提过,再过半刻钟,二门就该落锁了。” “是。”萱草点头,做了一个“请回屋”的手势。恭敬地说:“时辰不早了,请表小姐早些歇息。”说罢,她对着何欢屈膝行礼。 何欢有太多的事想问沈经纶。犹豫片刻,她一字一句说:“你带我去见表姐夫吧,不过你也说了,时辰不早了。” 好似早就知道何欢会这么说。萱草笑道:“表小姐放心,奴婢带您过去,自然也会带您回来。您不会迷路的。” 何欢一下涨红了脸。她们说的哪里是迷路与否,她不过是顾忌时间太晚,不该与沈经纶孤男寡女见面,这才心生犹豫。而萱草刚刚暗示她,是她多虑了。 片刻,何欢脸上的热气散去,不由地深深看一眼萱草。她不过是一个二等丫鬟,她敢这般说话,自然是别人授意。至于“别人”是谁,不言而喻。 何欢瞬间有些恼怒。现在的她不是林曦言。沈经纶半夜邀她相见,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的见色起意,一心纳她为妾? 何欢暗暗讥笑自己的荒唐念头。就算世上的男人都会见色起意。沈经纶也不会。前一日,她坚信谢敏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的,此刻她却怀疑他,防备他,她这是怎么了? 何欢的思绪千回百转间,她已然跟着萱草踏入沈家的花园,琴声也愈加清晰。她循声望去,只见灯火深处,一个清瘦的身影正端坐在石桌前。清澈的湖水被灯笼映照得波光粼粼,除了隐隐约约的荷花花苞,她亦看到了沈经纶的倒影。 何欢情不自禁停下脚步。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他也曾在凉亭抚琴。她犹记得,她坐在石凳上,对着他的倒影说,水中的他犹如一幅画,美丽又精致。他一本正经地回答,不能用“美丽”形容男人。 “表小姐,您怎么了?” “没,没事。”何欢恍然回神。 许是被她们的说话声惊扰了,琴声戛然而止。沈经纶命文竹把琴取走,起身站在柱子旁,遥望何欢。 何欢感受到他的目光,低头不敢看他。她有许多事情问他,不仅仅是衙门中的那桩荒唐公案,还有谢敏珺,谢三,沈念曦等等,她想一次与他说个清楚明白,可这会儿,她的脑子乱糟糟一片,怎么都理不清思绪 莫名其妙的,她想到了谢三。当初在何家,谢三曾用双臂使劲抱住她,在她耳边大言不惭地说,兄弟间道别都是那样的。 想到那画面,何欢脸色刷白,衣袖下,她的拇指紧紧掐住食指,指甲几乎陷入皮肉,她却丝毫不觉得痛。 她这是怎么了?她与谢三不过萍水相逢,以后都不可能见面。再说,她喜欢的人一直是沈经纶,从来都不是谢三,她为什么会有罪恶感? 撇开虚无缥缈的“喜欢”二字,她这辈子只能再嫁沈经纶,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也是她唯一的奋斗目标。 好似突然间幡然醒悟了一般,何欢松开拳头,抬头朝沈经纶看去。四目相接的瞬间,她礼貌性地笑了笑,顺着萱草手指的方向,独自一人迈上台阶,迎面走向沈经纶。 沈经纶看着何欢一步步走向自己。摇曳的烛火下,他看清楚了她。几乎在同一时间,他脸上的表情渐渐淡了。 “表姐夫。”何欢屈膝对着沈经纶行礼。 “不用多礼。”沈经纶转身望着荷花池,平淡地说:“你想问什么,现在问吧。” 何欢抬头看了看沈经纶的侧脸。烛火在他的脸上落下了一层淡淡的红影,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身穿素白的常服,除了腰间的一块玉佩,身上再无装饰。他凝神远眺的模样,似沉思,又似满怀心事,整个人仿佛雕塑一般。若是谢三,一定摆不出沈经纶这种卓然屹立的姿态。 转念间,何欢暗恼自己,都这会儿了,她居然还有心情欣赏他的站姿。她后退一小步,低头想要开口,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许久,沈经纶率先开口:“你深夜过来见我,难道不是有话问我吗?”。.。 第134章 酸味 何欢听到沈经纶的话,错愕地抬头看他。是他让萱草告诉她,他只有这会儿有空,怎么到他嘴里就变成,她非要半夜见他了?她想要反驳,可沈经纶悄无声息地站在她面前,面色如水,整个人散发着莫名的凉意,她说不出话。 他在生气吗? 何欢暗自揣摩,小心翼翼地问:“表姐夫有烦心的事儿?” 沈经纶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说:“想问什么,你问吧。” “我……”何欢语塞。 夜很深,除了分站在凉亭两边的文竹和萱草,整个花园再无其他人。静谧的空气中,蟋蟀“叽叽叽”唱着歌儿,偶尔还能听到鲤鱼在荷花池扑腾,溅起“噗噗”的水花声。 何欢瞬时有些感伤。如果她仍旧是林曦言,此刻她就是沈家的女主人,她可以时时刻刻陪在儿子身边,所有乱七八糟的事都不会发生。一直以来,她只想好好过日子,她只希望家人平安喜乐,为什么这么难? “你为什么……”她哽咽。 “什么为什么?”沈经纶侧头看她,已然收敛了眼中的情绪。 何欢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雾气,正色问:“表姐夫,下午的时候,衙门有消息传来吗?曹姨娘回家了,还是被吕县令收押大牢了?” 沈经纶轻抿嘴唇,没有立时回答。在谢三把吕县令请去后衙之后不久,曹氏就回家了,被官府收监的人只有水汀与何柏海。 何欢见他不答,急问:“吕大人对曹姨娘用刑了吗?” “没有。”沈经纶轻轻摇头,深不见的黑眸直视远方,避重就轻地回答:“她已经回何家了。” 何欢轻轻吁一口气,续而又问:“吕县令为何放曹姨娘回家?难道案子已经有结果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在乎她的安危。” “表姐夫为什么这么说?” “没什么。”沈经纶自嘲地笑了笑,稍稍抬高音量,总结道:“总之。案子很快就会有结果,除了你三叔父,你家不会有人受牵连。” “表姐夫,你都已经安排好了?我能不能问一问,案子会如何了结?” “我以为你最关心的事,是你三叔父受何人指使?” “表姐夫已经知道三叔父受何人指使吗?”何欢脱口而出。见沈经纶摇头,她掩下失望,低声说:“其实只要知道是谁指使水汀,自然就能知道,三叔父为何突然改口。表姐夫。你有办法让水汀招供吗?我怕她会自杀。” 沈经纶想也没想就答道:“我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此番不过是碍于岳母的嘱托。助你免受牵连而已。” 何欢愣住了,半响儿才问:“表姐夫,你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沈经纶环顾四周,客气地说:“夜深了。我让萱草送你回客房。总之,你在乎的人,他们全都会安然无恙。”最后那句话,沈经纶说得意味深长。话音未落,他已然转身,举步走下台阶。 “表姐夫,等一下。”何欢急切地上前两步,“念曦的病,可有进展?” 沈经纶已经走下两步台阶。他听到何欢的话,转身看她,目光几乎与她平视。 何欢看得分明,他生气了。她喃喃解释:“我只是关心念曦,并不是瞎打听……” 沈经纶打断了她。一字一句说:“那天你若是答应了,这会儿你就能陪在他身边,亲自照顾他。” 何欢微微一怔。沈经纶的语气仿佛在说,她没有答应成为他的妾室,放弃了照顾儿子的机会,足以证明她不是真心关爱儿子,所以她不配关心他的病情。一时间,她有些糊涂了,他的话是对何欢说的,还是在控诉林曦言不愿为儿子舍弃名分? 短暂的僵持中,何欢忽觉肩膀一阵疼痛。她转头,只见沈经纶不知何时已经抓住了她的肩膀。“表姐夫?”她侧身闪避他的动作。 沈经纶没有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捏住她的肩膀。 “你捏疼我了!”何欢往后退,却见沈经纶大步上前,一下子跨越了两步台阶。 瞬间,何欢只觉得自己整个人笼罩在他的阴影下。她脱口而出:“你生气,因为我的拒绝伤了你的自尊?” “你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吧!”沈经纶猛然松手。 何欢措不及防,打了一个趔趄才稳住身体。她气恼地问:“你到底为什么生气?从我踏入这个凉亭,你就在生气……” “我没有生气。”沈经纶转身背对何欢。 何欢绕过他,一下站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说:“明明是你让萱草引我来见你,可是你看到我的第一眼,你就在生气。若是你不想看到我……” “我都说了,是你看错了!” “好,就当我看错了!”何欢愤愤地转身,朝萱草走去。 “站住!”沈经纶低斥一声,“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何欢不得不止住脚步,的确是她有求于他,她没有资格生气。 沈经纶没有上前阻拦何欢,只是看着她的后背说:“我忘了,其实你压根不需要求我。若不是我多管闲事,你大可以……”好似觉得后面的话不妥当,他生生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沈经纶虽没有把话说完,但何欢已然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她表情一僵,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沈经纶看到她呆立在原地,他轻笑一声,转身面对荷花池说:“你家的曹姨娘之所以这么快就能回家,就是他的功劳。”他稍一停顿,又道:“刚才我并非有意瞒你,我只是觉得,或许你比较希望从别人嘴里得知此事。” 何欢说不出解释的话,也无法撇清自己与谢三的关系。她在重生的那天就知道,这一世,她只能再嫁沈经纶,但是在谢三抱住她的那刻,她没有立马推开他。虽说那只是最后的道别,但她没有抗拒也是不铮的事实。 沉默许久,何欢低声说:“谢三爷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认识他多久,一个月,二十天?你见过他几次?五次,十次?”沈经纶的声音低沉而压抑。。.。 第135章 遮掩 说完这话,沈经纶自己也后悔了。他故意引她相见,不是为了惹她反感。他轻咳一声,尴尬地补充:“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们相识的时间很短,并没有其他意思。” 何欢点点头。炙人的沉默中,她只能听到“沙沙”的树叶声,“叽叽”的蟋蟀叫。 许久,沈经纶终于寻回了自己的理智,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何欢,暗暗叹一口气。 何欢听到他微不可闻的叹息声,愈加恼恨自己。她必须嫁给沈经纶,怎么能让他怀疑,她与谢三关系匪浅? “表姐夫,就像我刚才说的,谢三爷是我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 “如你所言,我的确有心事,所以我不该让萱草带你过来。” 何欢闻言,暗暗诧异,情不自禁抬头看他。几乎在同一时刻,沈经纶亦低头看她,歉意地笑了笑。 四目相接的瞬间,何欢呆住了。或许是她自作多情,但这一刻,她真真实实感觉到,沈经纶对她的态度是特别的。这种特别是对林曦言,还是对何欢?他不是不相信,她就是林曦言吗? 又是一阵沉默。沈经纶复又转头望着荷花池,低声陈述:“早上的时候,他约我见面。” 沈经纶虽然语焉不详,但何欢知道,他口中的“他”是指谢三。一夕间,她只觉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口,不由自主想到谢敏珺。她对谢三说,谢敏珺怀孕一事必有内情,可说到底,她并不是毫无怀疑。沈经纶是君子,可这一刻,夜深人静,他安排他们在沈家花园见面,这并不是君子所为。 “你不问我,他为何邀我相见?”沈经纶轻笑,续而又道:“或许。你早就知道了吧?” “我……”何欢想要否认,可是她和谢三不会再见,若是她现在不问清楚,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沈经纶和谢敏珺到底有怎么样的过去。她想要开口,转念间又觉得,她现在是何欢,压根没有立场问他。 “算了。”沈经纶揭过话题,“我先前那些话,的确有些过分了。另外。念曦很好。大夫说。只需好好调养就没事了。” “真的?”何欢难掩脸上的喜悦。 沈经纶好似受了她的感染,跟着笑了起来,但他眼中的笑意很快就隐去了,正色道:“衙门那边。我已经见过肖捕头,吕大人也答应,将水汀定罪。为免落人口舌,你三叔父也得在大牢住上一段日子。” “表姐夫,定罪是何意?若是她不愿说出,自己受谁指使呢?”何欢只想知道,是谁设了那么大一个局,想要谋害何家。 沈经纶摇头道:“她不可能说出指使她的人。她在你三叔父身边隐忍那么多年,并不是普通人。事实上。她说不说都没有关系。” “表姐夫,你知道她受何人指使?”何欢万分诧异。她相信自己没有猜错。 沉默片刻,沈经纶再次摇头,避重就轻地说:“总之,等案子尘埃落定。我派人送你回家,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听沈经纶说得笃定,何欢愈加惊讶。她追问:“表姐夫,你说的‘定罪’,又是什么意思?” 沈经纶一字一顿,沉声说:“她会死在公堂上。” 话音未落,何欢的心“咯噔”一声往下沉。她清楚地知道,沈经纶甚少打骂下人,更不要说杀人了。“对不起。” “无缘无故的,为什么道歉?” “若不是姨母的嘱托,您就不需要……” “我刚才说的只是气话,岳母并不知道水汀是谁。” 何欢转念一想,她的母亲并不是精明谨慎的人,这会儿她远在青松观,的确不可能这么快得到消息,洞悉水汀的目标是何家。想到这,她看沈经纶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感激之情,低声说:“表姐夫,除了谢谢,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你不需要说谢谢,相反的,是我应该……没事了。”沈经纶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就这样吧,你跟萱草回客房吧。” “等一下。”何欢上前半步,“表姐夫,不知道水汀受谁指使,我总觉得不安……” “你放心,不会再也下次,也不会再有第二个水汀。”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何欢目光灼灼看着沈经纶,“表姐夫,你早就知道内情,对不对?” 沈经纶没有回答,只是眺望漆黑的夜空。何欢看着他的侧脸,心中的疑惑更甚。她试着把所有的事联系起来考虑。 水汀为何潜伏在她三叔父身边?何柏海一家虽然有钱,但分家的时候,何家早就败落,除了两家铺子,他并没有多少财产。由此推测,水汀的目标,最有可能是三房与倭国的生意。如此算来,整件事与唐安,甚至是先太子都有一定的关系。再往深了想,恐怕与沈经纶、谢敏珺都有关系。 何欢越想越觉得不安,她追问:“表姐夫,水汀突然上衙门自首,到底有什么目的?” “有些事,你不知道为好。”沈经纶稍一停顿,语重心长地说:“我这么晚叫你过来,除了让你安心,只是想劝你一句,谢三爷不是普通百姓……” “表姐夫,于我而言,谢三爷真的只是救命恩人而已。” “救命恩人。”沈经纶轻笑,笑容中夹杂着讥讽与苦涩,似陷入了回忆。 何欢莫名,想着他和谢三终究要见面,她斟酌着说:“谢三爷屡次救我是事实。黑巾人假冒混混,围住马车的时候,我也曾怀疑,那些人他安排的,只为博取我的信任。但事实证明,他或许行事不拘小节,但的确是光明磊落的人。我相信,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又或许有什么你们彼此都不知道的内情。” 何欢言之灼灼,沈经纶却似陷入了回忆,失神地看着远方。 何欢许久未听到他的回应,不甚确定地问:“表姐夫,你怎么了?” “没事。”沈经纶摇头。片刻,他问:“你对谢三爷改观,只因救命之恩?你无条件相信他的话,也是因为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对你们女人来说就这么重要?” 有那么一秒钟,何欢不确定沈经纶问的是她,亦或是其他人。她暗嘲自己的莫名其妙,不知道如何回应。 夜愈加深了。沈经纶没再说话,何欢如坐针毡。她想要知道谢敏珺怀孕的真相,她更想弄清楚,水汀受谁指使。可是前一个问题,她没有资格询问,后一个问题,沈经纶又不愿告诉她。 许久,何欢再接再厉追问:“表姐夫,难道水汀自首一事,与您有关?” 沈经纶失笑,摇头道:“你太执着了,与你没有好处的。” “表姐夫,你插手此事,既然不是因为姨母,一定是您觉得,您对此事负有一定责任,是不是?”何欢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如此。与此同时。她又想不明白,沈家一向与倭国没有生意往来,与何柏海一家更是没有交集,他哪里来的责任? “表姐夫!”何欢催促。 沈经纶收敛了笑意,冷淡地说:“水汀自首的原因,与你无关,你不需要知道。” “那谢敏珺呢?与她有关系吗?”何欢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赶忙纠正:“我的意思,水汀的事既然牵扯唐安,是不是代表整件事与十年前的太子谋反案有关?”她虽低着头,但仍旧能感受到沈经纶的灼人目光。他生气了吗? 事实上,沈经纶也说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他不答反问:“谢三到底都与你说了些什么?”话毕,他又自问自答:“算了,你不用告诉我,希望你能记住,死者已矣,更何况她不止是我的妻子,也是永安侯的嫡长女。” “妻子”二字让何欢的一颗心重重往下沉。沈经纶以为她死了,但谢三说,她还活着。世人都知道,他们是有婚约的。他一向重承诺,若是知道谢敏珺还活着,哪怕她已经疯了,半死不活,依旧会娶她吧? 沈经纶见何欢不说话,转身面对她,郑重地说:“我不管你从谢三那里听到什么,总之,她是我的妻子,我不会允许任何人破坏她的名誉……” “名誉?你是指谢大小姐未婚先孕的事吗?” 沈经纶瞬时沉下了脸,扬声吩咐文竹和萱草:“夜深了,你们去那边的亭子等着。” 何欢看着文竹和萱草行礼退下。事实上,他们当下站立的地方,压根听不到他们的对方。有那么一瞬间,她分不清沈经纶这是在保护谢敏珺的名誉,还是在遮掩自己的丑事。她恼恨自己的冲动,但他们的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她压着声音叙述:“表姐夫说,谢大小姐是您的妻子,但是据我所知,在沈家的族谱上,表姐才是您的嫡妻,不是吗?” “你如何知道……”沈经纶的脸色更难看了,“谢三就连这些事都告诉你了,那么他有没有对你说,他到底是谁,来到蓟州有什么目的?” ps: 昨晚写着写着又睡着了,唉!这章补昨天的。.。 第137章 闹事 对于何欢留宿沈家一事,谢三的心中又酸又涩。可何欢一意孤行,他又能如何?他时时刻刻想着她,她却心心念念记挂着沈经纶,他为她转辗反侧,不过徒生感伤罢了。 谢三几乎一夜没合眼,直至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他觉得自己才刚刚闭上眼睛,就听长安在他耳边大叫:“三爷,不好了,出事了。” 他从**一跃而起,怒道:“我好端端的,哪里不好了?什么时候出事了?” 长安顾不得主子的起床气,急促地说:“有人自称是水汀的生母,在衙门外控诉吕县令与沈大爷勾结,包庇何家,引了很多人围观。吕县令来不及把她押上公堂,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撞死在衙门口的石狮子上了。” 长安话音未落,谢三猛地站起身,下意识朝窗外看去。他没有看到沈家大门,只见关得严严实实的窗户。 长安急忙上前,替他打开窗户,低声问:“三爷,这事儿我们管不管?” “沈经纶有什么反应?” 长安摇头道:“事情才发生,沈大爷最多也是刚刚得到消息。” “你去打水,等我洗个脸,我们就去衙门瞧瞧。”谢三自顾自穿衣,挥手示意长安快去快回。他这么决定,并不是与沈经纶“别苗头”,而是他怕吕县令为了息事宁人,拿何家的人开刀。他知道,何欢最在乎家人。他虽然生她的气,但他不想看到她伤心难过。 在谢三的一再催促下,主仆二人很快赶到衙门,远远就见百姓们群情汹涌,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大门,高声质问台阶上的肖捕头。 谢三给长安使了一个眼色,长安点点头,朝不远处的茶楼走去。果不其然。当长安站在茶楼上,不多会儿便发现了混迹在人群中的三个男人,正在煽动百姓们的情绪。 站在离谢三不远处的男人丝毫没发现自己的一举一动全数落入了长安眼中。他右手握拳,对着肖捕头高声叫嚷:“衙门收了沈大爷多少好处。竟活生生把人逼死?这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 他说得义愤填膺,眼睛的余光不经意间看到,自己的两个同伴被身穿百姓衣裳的衙差抓住了。他缩了缩脖子,又瞧了瞧石狮子上的血迹,本能地想要逃开。 谢三察觉他的意图,又见官差一时间挤不过来,情急之下,他推开身边的百姓,大步走向男人。一拳打在他的脖子上。 谢三虽下手不重,但男人本是游手好闲的闲汉,哪里受得住他的拳头,一时间只觉得眼冒金星,“噗通”一声摔倒在地。好半响儿才回过神。 “官差打人了,杀人灭口了!”男人抱着脑袋,蜷着身体满地打滚,仿佛受了重伤。 百姓们闻言,又见男人叫声惨烈,纷纷用谴责的目光瞪着谢三,但碍于他的拳头。四周一下子安静了,只闻男人杀猪般的嚎叫。 衙差们生怕谢三受伤,急忙挤到他身边,试图护着他。此举更惹得百姓们反感,愈加同情地上的男人。 谢三见惯了大场面,脸色未变。他绕过衙差。弯腰揪住男人的头发,把他的脸正对衙差,又迫他转头,让百姓们看清楚他的脸,朗声问:“有人认识他吗?” 谢三身材高大。男人矮小精瘦,他抓着男人的头发,就像抓着破布袋一般,毫不费力地提溜在手中,场面很是滑稽,也让人更同情他手中的男人。百姓们有的认出了那男人,不说话了。有的本就对衙门不满,此刻心中愈加愤懑,嘴里嘟嘟囔囔,但不敢大声指责谢三。 “我再问一次,有谁认识他?”谢三沉着脸,一脸肃穆,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现场的议论声渐渐弱了。 肖捕头生怕激起民愤,又忌惮谢三的身份,正想硬着头皮上前,却被林捕头拽住了。 林捕头深深看了谢三一眼,运起丹田之气,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大声说:“此人名叫罗五郎,家住城西。城西的人应该都认识他,他终日游手好闲,专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林捕头说话间,谢三抬头朝他看去。四目相接的瞬间,两人都在打量彼此。 “官差打人了……”罗五郎在谢三手中扭了扭,触及谢三及林捕头的目光,畏缩地低下头,又似不甘心一般,挣扎着欲摆脱谢三的钳制,小声咕哝:“我的确是罗五郎,难道我就不能看热闹吗?” 谢三瞥了他一眼,放开他的头发,轻轻一推。 男人打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忽然发现自己的双手撑在老婆子自杀时留下的血迹上。他吓得尖叫一声,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勉强稳住身体。 谢三见状,心知罗五郎不过是收了别人的银子,在衙门前煽动百姓的情绪,恐怕并不知道太多的内情。他顿时有些讪讪的,接过长安递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对着林捕头说:“林捕头,除了这个罗五郎,另外还有两个闹事的,你看是不是认识。” 他的话音刚落,已有手下把早前被抓的两名闲汉押至林捕头面前。林捕头看了两眼,大声报出两人的身份。 被官差和百姓团团围住的三人对视一眼,罗五郎哭丧着脸,哀声说:“大人,我们三人不过是和大家一样,在这里看热闹罢了……” “看热闹?”林捕头冷哼,“要不要我现在派人去你们家搜一搜,看看是否有来路不明的银子,到时……” “银子是我们赚的……” “银子是路上捡的……” “银子是借的……” 三人异口同声,百姓们一片哗然,唯有一个眼生的男人,听到他们不打自招,眼神闪了闪,又小心翼翼地朝四周看了看,生怕有人在高处监视,不敢贸然离开。 谢三心知,从罗五郎等人嘴里问不出什么,正欲退走,忽听有人大叫一声:“那好像是沈家的马车。”他引颈望去,就见沈经纶的马车正往衙门而来,只不知车上的人是沈经纶,还是何欢。 ps: 昨天太累,看到床就扑上去睡觉了,今早起床码了2k,临出门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更新了,现在咖啡厅,准备码下章,却发现我又把章节挂在后台,没点发布,呜呜呜,最近真是蠢到家了,唉。 今天还有4k。明天开始就能正常了,基本忙完了。。.。 第138章 相见 谢三站在人群中,眼睁睁看着沈经纶步下马车。他注意到,沈经纶的目光在他身上稍作停留,随即转身走向刚刚赶来的第二辆马车,静候萱草把何欢扶下马车。 谢三没有动,只是冷眼看着沈经纶一路“呵护”何欢,一行人目不斜视往衙门走去,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何欢身材娇小,沈经纶的身体阻隔了谢三的目光,他只能看到风儿吹起她的裙摆。 直至沈经纶及何欢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谢三才移开视线,朝地上的罗五郎等人看去。就在沈经纶步下马车的时候,罗五郎他们欲趁乱逃走,所以林捕头的水火棍正压着罗五郎的脊背。 至于肖捕头,他早就跟着沈家一众人等进了衙门,围观的百姓们注意力也被沈经纶吸引,大家一边暧昧轻笑,一边议论纷纷,他与何欢堂而皇之一齐现身,是不是代表他会迎娶何欢,诸如此类的话。 谢三听得烦不胜烦,再次朝衙门看去,早就不见了何欢的身影。 衙门内,直至何欢跨入门槛,她才暗暗吁一口气。在她下马车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谢三。她不明白,现场那么多人,他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混迹在人群中,为什么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在众人眼中,沈家的马车与衙门的大门只有短短几步路,可是对何欢而言,她觉得自己仿佛走了一个世纪。她强迫自己假装没看到谢三,但她情不自禁朝他站立的地方看去,却只能看到沈经纶的衣裳。 “你很担心?”沈经纶感受到何欢的忐忑,低声安慰:“虽然事情横生枝节,但结局不会改变。” “我相信表姐夫。”何欢的声音细若蚊蝇。 两人没再说话。待他们行至回廊的转角,何欢脚步略顿,不由自主回头朝大门看去。 沈经纶低头看她,轻抿嘴唇,黑眸愈加幽深了几分。假装不经意地放缓了脚步。直至何欢继续往前走,他亦转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大门。 谢三自然不知道何欢发现了他,他只觉得面对相携而行的一对“俪人”,他就像不折不扣的傻子。有沈经纶助她。她压根不需要他,他为何一次次自作多情?无论沈经纶是不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只要她乐意,他就不该多管闲事。 谢三转身想走,却怎么都迈不开脚步,心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对他说,他可以不管何欢的死活,但他千里迢迢来到蓟州,必须弄清楚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谢辰经历过什么。到底是生是死。 “三爷?”长安低唤一声,小心翼翼地说:“不如让小的在这里打探消息……” “你去看看衙门内什么情形。”谢三一声吩咐,大步走向林捕头,高声说:“林捕头,罗五郎这等小混混。不够资格让吕大人开堂审问他们,不如你就当着众位乡亲们的面问清楚,他们到底受何人指使,有什么目的。” 百姓们原本都在议论沈经纶和何欢,听到他的话,众人总算记起整件事的初衷。有的人附和谢三,有的人高声质问罗五郎。还有人用怀疑的语气说,水汀的生母一头撞死是不铮的事实,总不会有人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在众人的吵嚷声中,林捕头大喝一声,沉声质问罗五郎,到底受何人指使。 罗五郎等人自然是百般抵赖。不愿意老实交代,林捕头索性当着所有人的面审问他们。两人一问一答间,百姓们聚精会神看着,忘记了沈经纶等人突然现身的小插曲。 谢三见没人继续议论何欢,这才悄然退出人群。独自站在台阶上,怔怔地看着石狮子前的那滩暗红色血迹。 衙门内,沈经纶带着何欢,在下人的引领下,尚不及踏入二门,吕县令已经闻声迎了出来。 “沈大爷,何大小姐。”吕县令客气地打招呼,满腹苦闷。 昨日,他已经派肖捕头与沈经纶商议妥当,今日应该如何结案,结果呢?仿佛有人一早洞悉一切,大清早就在衙门门口闹出人命。 在肖捕头阻拦百姓的当口,他正与林捕头商议,自杀的老婆子到底怎么回事,就听手下汇报,谢三来了。他这头才吩咐林捕头招呼谢三,另一头沈经纶就来了。他快要离任了,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事儿? 吕县令心中郁结,却不敢在面上表现分毫。眼见沈经纶侧身,让何欢先进屋,又一副保护者的姿态,他的心重重往下沉。为了何欢,他和谢三一前一后抵达衙门。待会儿,他们若是为了何欢争风吃醋,他应该帮谁?会不会最后落得两面不是人? 沈经纶看一眼心事重重的吕县令,上前一步挡在何欢面前,客气地说:“吕大人,我们不请自来,还望见谅。”说话间,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悲喜之色,表情依旧淡淡的,仿佛他只是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吕县令连声说着客套话,额头已然渗出了一层细汗。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见到沈经纶,都会这么紧张,明明他一向待人和善,从不发火,又是人人称道的君子,唯一的缺点就是性子冷淡些。 待吕县令说完了,沈经纶客套了两句,正色道:“大人,我没料到今日会生出这样的变故。我带着表妹前来,是我们都相信,清者自清。” 听到“表妹”二字,吕县令与何欢眉头微动。 在吕县令看来,何欢只是已故沈大奶奶的表妹,据他所知,她们表姐妹的感情一向不好。沈经纶的这声“表妹”,已然表明了他的态度与立场,也等于决定了整件事的结局。 沈经纶的身后,何欢没有吕县令想得这么“深入”,她只是恍然想起,沈经纶一向称呼她“何大小姐”,就算林曦言在世,也是如此。他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唤她一声“表妹”。 一旁,沈经纶眼见吕县令的微笑愈加僵硬,稍一停顿。继续说道:“本来我想着,若是衙门外的百姓们关心事情的真相,可以请他们一并上公堂,旁听大人审案。现在看来。谢三爷已经把一切处置妥当,没有这个必要了。” “不是的。”吕县令喃喃,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小心翼翼地说:“其实是谢三爷在不经意间发现,有人煽动百姓闹事,这才……”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抬起眼睑看了看沈经纶。 随着沈经纶轻轻笑了笑,吕县令瞬间呆住了。他知道不可以用“美丽”一词形容男人,但沈经纶的微笑太过美丽,几乎摄人心魄。就算他是男人也动心了。可是另一方面,他的笑容又很冷,仿佛孤山上的雪莲,不要说采撷,就是靠近他。也是一种亵渎。他再次抬手,擦去鼻头的细汗。 沈经纶见吕县令这般畏畏缩缩,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何欢。看到她只是一味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眼神微黯,复又抬头看着吕县令说:“我没有其他意思。今日既然出了命案。表妹上衙门说清楚事实是份内事儿。我之所以陪着表妹,只因她父母已故,家中既无兄长,也没有亲近的长辈,希望大人不要觉得,我越俎代庖。多管闲事。” 吕县令连声说着“不敢,不会”,心中更是七上八下。他被沈经纶的话绕得云里雾里,只听到一句“没有亲近的长辈”,似乎想让何欢与何柏海撇清关系。他不甚确定地问:“沈大爷。就像您说的,案子一定要审,只不过老妪自称水汀的生母,您看要不要请何三老爷上堂作证。另外……”他稍一犹豫,压着声音说:“您觉得,早上的事要不要支会何三老爷一声呢?” “审案的事,我不懂。”沈经纶摇头,客气地说:“大人平日怎么审案,今日仍旧一切如常吧!您不用顾忌我,把我当成表妹的状师就成了。” “这怎么能行!”吕县令一下慌了神,“待会儿上堂,我会吩咐他们准备椅子……” “大人,真的不用这么麻烦。”沈经纶微微蹙眉,“待会儿,我只想询问水汀几个问题。一旦证明一切与表妹无关,我们就会离开。其他的事,单凭大人决策。” “这……”吕县令为难地看了看沈经纶,低声嘀咕:“我也没想到事情怎么会闹到今日这般田地,其实……那个……”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吕县令很想说,谢三就在衙门外,不如请他进来,一起参与审案?他怕谢三怪罪,才有此意向,可他认定谢三和沈经纶是情敌,很可能当场为难对方,又怎么敢对沈经纶说出这话? 正在吕县令左右为难之际,院子内传来一阵响动。他慌忙借口询问发生了何事,匆匆走出房间,心中暗暗祈祷谢三已经回客栈了。他才想到这,就见谢三站在林捕头身旁,他们的身前还跪着三个男人。 “谢三爷!”吕县令疾步迎上谢三,心中暗暗叫苦,却只能笑道:“下官已经听他们说了,您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是谁在煽动百姓,图谋不轨。” “吕大人,我们都这么熟了,客套话就不用说了。”谢三朝不远处的房间看去,隐约看到沈经纶正低头与何欢说话。 吕县令察觉他的动作,心中更是一阵愁苦,赶忙岔开话题,一本正经询问林捕头:“都问清楚了吗?” “回大人,都问清楚了。”林捕头依旧与往常一样,一板一眼回答:“他们三人每个人收了十两银子,让他们在衙门外闹事,死咬一点,衙门忌惮沈大爷,因此包庇何大小姐,逼死无辜的水汀母女。” “他们受何人指使?与一头撞死在衙门外的老妪是什么关系?”吕县令追问。 林捕头重重一脚踢在罗五郎身上。见吕县令诧异地看着自己,他急忙掩下情绪,正色说:“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自杀的老妪。至于收买他们的男人,也是第一次接触。据他们说,男人的口音绝不是本地人,说话的声调很像倭寇……” “倭寇?”吕县令吓了一跳,“怎么又扯上倭寇了,倭寇为什么要针对沈大爷和何大小姐?”他自言自语:“莫不是因为沈大爷帮着城外的百姓抵御倭寇,倭寇抢不到粮食,所以恼羞成怒?” “大人,他们三个说的应该都是真话。如今看来,城内果然有倭寇,得加强防御,重新安排巡街的人……” “这些事以后再说。”吕县令不耐烦地挥挥手,“先把这三人收监吧。对了,外面的百姓都散了吗?” “大多数人都已经回家了。” 吕县令满意地点点头,又吩咐林捕头:“你再找人问问,有没有认识老妪,毕竟是一条人命。” “是。”林捕头点头。 …… 吕县令与林捕头说话的当口,谢三百无聊赖地听着,目光不自觉地再次朝屋内瞥去。上午的阳光虽称不上热烈,却十分耀眼,他看不到屋内人的表情,只能看到何欢背对自己,沈经纶正与她面对面说话。吕县令和林捕头絮叨了多久,他们同样说了多久。 “他们有这么多话说吗?”谢三暗自腹诽,眯起眼睛打量沈经纶。 几乎在同一刻,他突然感受到沈经纶的目光。出于男人的本能,他抬头朝他看去,却见何欢缓缓转身,顺着沈经纶的目光朝自己看过来。一时间,他只觉得满心慌乱,不知道应该坦然地看过去,还是赶快别过头,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何欢的目光暮然触及谢三那刻,她也呆住了。 “怎么了?”沈经纶低声询问。 “没,没什么。”何欢慌忙低下头,转身背对谢三,僵着背,艰涩地说:“表姐夫,今日之后,三叔父那边我应该怎么办?” 她想确认一下,先前沈经纶对吕县令说的那句“也没有亲近的长辈”,是不是让她与三房彻底断绝往来。 沈经纶没有立时回答何欢,只能一味盯着她略带苍白的脸颊。他一直知道,谢三正看着他们。。.。 第139章 黯然离开 谢三早已决定,在自己离开蓟州之前,必须找沈经纶问清楚十年前的种种,但那些事不能在衙门相谈,更不能让第三个人听到。此刻,他清楚地看着,何欢选择背对他,他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衙门? 吕县令听到谢三的告辞之语,暗暗吁一口气,面上还是客气地请他旁听对水汀的审讯,又讨好地暗示他,这一次不会再请曹氏等人上公堂与水汀对质。 谢三随意点点头,转身欲走,却被林捕头叫住了。 “谢三爷。”林捕头对他拱了拱手,“依在下想来,收买他们的人,若是想掌握事情的进展,很可能躲藏在人群中……” “或许那人就在人群中,但我的人只发现他们三人形迹可疑。若要继续追查此事,恐怕得等画师按照他们的描述,画下指使之人的画像再计议。”谢三稍一犹豫,接着又道:“眼下,若是能确认一头撞死在衙门前的老妪到底是谁,说不定整件事会有突破性进展。” 林捕头微微皱眉,说道:“罗五郎等人,我是见过的,但那个老婆子……”他摇头,“看起来就是一普通老妇,我问过兄弟们,没人认识她。” 谢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没有接话。罗五郎是蓟州城的混混,林捕头认出他不足为奇,但自杀的老妇人恐怕就是一个被威胁,或者被利诱的老人,林捕头不可能认识蓟州城的每个人。再说,她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衙门最多也就贴个寻人启事。 想到这,谢三眉头一动,对着林捕头说:“这样吧,我拿五百两银子做悬赏,给提供线索的人。” 谢三一开口就是五百两,吕县令急忙想应承下来。却听林捕头说:“谢三爷,赏银固然能调动百姓的积极性,但同时也会带来很多假消息。在下怕衙门的人手无法应付……” 吕县令插嘴:“怎么会无法应付?把巡街的衙差留下几个就是。” “大人!”林捕头对着吕县令欠了欠身,“若他们三人果真受倭贼指使。得加强街上的巡逻才是。” 吕县令立时有些不悦,低声说:“夏收快过去一半了,倭贼会不会挑上蓟州还不得而知。再说,你怎么敢肯定,他们说的就是实话?” 林捕头点头称是,眼中露出几分不以为然,心中腹诽:你答应悬赏拿人,还不是想从中贪污几两银子。 吕县令见他唯唯称是,摆起县令的架子,文绉绉地谢过谢三对衙门的支持。 谢三笑着客气了一句。暗暗用眼角的余光打量林捕头。五百两银子于他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在京城也就请人吃顿饭的金额。他心知肚明,吕县令忙不迭应承,是想在临走前能捞一点是一点。这些都是小事,他唯一在乎的事。林捕头到底是正是邪? 他刚到蓟州那会儿,林捕头虽处处针对他,但他觉得,他是正直不阿的好捕快。可随着这一个多月的点点滴滴,他又觉得,在他正直的表象下,似乎还有不为人知的一面。他甚至怀疑。何大旭等人是被他杀人灭口。 当下,谢三对吕县令说了句,晚些他让长安把银子送来衙门,便回了客栈。 吕县令目送谢三远去,低声责备林捕头:“谢三爷能包下客栈,自然不在乎银子。对这样的贵人。你不收下他们的银子,只会惹他们不快,觉得你不会尽心办事,明白吗?” “是。”林捕头低头,眼神微闪。似下了某种决心。 吕县令丝毫未察觉他的异常,他看了看屋内的何欢,由衷地感叹:“没想到何大小姐竟有这样的好手段,能让沈大爷和谢三爷这样帮着她。” 屋子内,何欢努力克制自己不朝门外看去,可当她无意识转头,却见院子内再无谢三的身影,唯有吕县令正上下打量她。她暗暗皱眉。 “怎么了?”沈经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门外,吕县令触及沈经纶的目光,浑身打了一个激灵,急忙收敛神色,快步走入屋子,笑着解释:“谢三爷有急事回客栈的,他让我转告沈大爷,改日再拜会您。”他自认好心圆场,却不知这话在听者耳中却生出了另外一层意思。 沈经纶轻轻笑了笑,没有表态,脸上更看不出半点喜怒。 吕县令的一颗心又揪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说:“刚才有人在衙门外闹事……”他想说,是谢三抓出了闹事之人,想了想又临时改口,转而道:“林捕头已经押着闹事的人去找画师了,希望能找出指使他们的人。” “吕大人,您一向把衙门内外的事处置得十分妥当。”沈经纶的言下之意,他不需要向他禀告。 吕县令不知如何回应这话,干巴巴地说,是沈经纶谬赞了。 瞬间的炙人沉默中,沈经纶似等得不耐烦了,直言:“大人,不知道何时可以开堂?” “对,开堂,开堂!”吕县令如释重负,“我马上就去准备,请沈大爷与何大小姐稍等片刻。”说罢,他急匆匆走了,一边吆喝衙差准备开堂,一边命丫鬟替他更衣。 直至吕县令的声音远去,何欢才压着声音问:“表姐夫,依你所见,先前在衙门外闹事的人,受何人指使?” 沈经纶避重就轻地回答:“不管他们受谁指使,衙门都不可能找到蛛丝马迹。” “可自杀的老妪,毕竟是一条人命。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若是加上何大旭、冯骥阳等人,已经死了不下十人了。”何欢低声感慨。先前在沈家,沈经纶得了老妪自杀的消息,本想一个人前往衙门,是她求他,她才得以跟随。 沈经纶听到“不下十人”几个字,轻轻叹一口气,悠悠感叹:“相比这几年倭寇杀害的无辜百姓,十几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今年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烧杀抢掠,偏偏——”他戛然而止。 何欢心知,沈经纶想说:偏偏皇上不重视,衙门也没有作为。她低头垂下眼眸。她恨透了倭贼,沿海的百姓都恨透了倭人,可皇上不理会,他们这样的普通百姓又做得了什么? 短暂的静默中,衙差请他们上公堂,吕县令已经开堂了。 ps: 下章正式审问水汀,大家觉得她会怎么死呢?。.。 第141章 相救 何欢本能地闪避水汀的刀口,却被她一把抓住了衣领。她想要推开水汀,白刃已经抵住了她的脖子。一瞬间,她想到了稳婆被黑巾人挟持,一刀封喉的画面。 “我拿来的字画才是唐安的真迹。”水汀对着沈经纶大叫。 何欢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沈经纶。忽觉脖子一阵微微刺痛,她更加不敢有任何动作。 沈经纶在水汀动手那刻,已然转身奔向何欢。可惜他才走了两步,水汀已经抓住何欢。他沉着脸注视水汀,一字一句说:“只要你不伤害任何人,你可以安然离开,我甚至可以派人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水汀轻笑,反问沈经纶:“沈大爷,你知道我的任务是什么吗?我相信,你已经猜到……” “等一下!”沈经纶急切地上前一步,眼眸愈加漆黑,神情也一改先前的淡漠,变得凝重又苦涩。“她——”他手指何欢,“这辈子,我绝不会娶她,她对我而言仅仅是曦言的表妹。” “沈大爷,如果事实果真如你所说,这会儿你会这么紧张吗?” “我紧张,不过是我不希望任何人因为我发生不测。”沈经纶再次悄然上前一小步,接着陈述:“我把她接去我家,只因我知道,你们的目标是我,不是她。你诬陷何家,仅仅因为你们觉得她对我而言很重要。” 他们在说什么?何欢错愕地看着沈经纶。 难道他一直知道,是谁指使水汀?何欢无法用语言形容此刻的心情。她忽然觉得沈经纶很陌生,甚至她从来没有了解过他。 沈经纶深深看了一眼何欢,继续对水汀说:“我想,你已经知道,不久之前,衙门外发生了什么。牺牲你们两个人,只为杀她,值得吗?我或许会为她的死愧疚。但绝不会心痛……” “够了!”水汀突然大喝一声,“你口口声声不会心痛,那我们就来看看,事实是否如你所言。”她的话音未落。她已伸手从何欢头上拔下一支簪子,往她的脸上划去。 电光火石间,何欢一口咬住水汀持刀的右手,左脚同时踩住她的右脚,顾不得肩膀的刺痛,她急欲摆脱她的钳制。 “我现在就杀了你!我们就来看看,沈大爷会不会心疼。”水汀狞笑,举刀往她的胸口插去。 刹那间,何欢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想要活命。她必须活着。她狼狈地闪避水汀的攻击。 短短的几秒钟,何欢已经气喘吁吁。就在她跌倒在地,眼见白光在眼前闪过,她再无退路的当口,忽见一滴滴殷红的鲜血落在她的裙摆上。红色慢慢漾开,似点点红梅。她抬头看去,沈经纶徒手握住刀刃,奋力阻止水汀,鲜血正顺着他的手掌滴落。 “快,快擒住她!”吕县令疾呼。他听到沈经纶和水汀的对话,不过呆愣了片刻。就在这短短的片刻间,何欢的肩膀插着簪子,沈经纶的手正在滴血。早知如此,他压根不该让水汀活到今日! 衙差们一拥而上,立时擒住了水汀。水汀任由衙差们按在地上,满眼不可置信。双目紧盯沈经纶。片刻,她沧然大笑,嘴里咕哝:“你说,你不在乎她……我一早就该杀了她。主上说得没错,人不可能没有弱点。哪怕十年,二十年,总会出现让你牵肠挂肚的人……只可惜,我们杀不了林曦言,也杀不了她……” 何欢失神地坐在地上,耳朵里满是水汀的喃喃。水汀嘴里的“主上”之所以针对何家,水汀之所以想杀她,全因那人觉得,沈经纶在乎她?他们等了十年,就为了杀害沈经纶在乎的人,让他为之痛心?难道这才是沈经纶多年未娶的真正原因? 何欢失神地转头,朝沈经纶看去。沈家的下人们已闻声赶来,正替他处理手上的伤口。一旁,吕县令、肖捕头等人连声向他道歉,又喝令衙差去请大夫。 沈经纶用干净的白布压住手上的伤口,对着自家家丁说:“去看看表妹如何了,让萱草过来照顾她。” 众人这才想起何欢,回头看她,就见她脸色苍白,一脸惊魂未定,肩膀上插着一支簪子,鲜红已经染红了簪子四周的衣裳。 沈经纶见状,吩咐一旁的管事:“你马上去城东,把李大夫接去家里。”他又吩咐迎面走来的萱草:“你陪着表小姐回家。” “表姐夫,只是皮外伤罢了。”说话间,何欢已经由萱草扶着站起身。她一把拔出肩膀上的簪子,痛得唯有咬紧牙关,才能不发出呻吟。 眼见鲜血没有喷涌而出,心知果真只是皮外伤,她用帕子压住伤口,目光朝地上的水汀看去。 吕县令早已一个头两个大,他讨好地请何欢去后衙换干净衣裳,又说他有上好的伤药,可以先止了血,再请大夫诊治云云。 何欢一径盯着水汀,却见水汀对着沈经纶挑衅地一笑,表情仿佛在说,就算我死了,也并不代表一切结束了。 沈经纶微微皱眉,嘴唇几乎抿成一直线。 何欢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可屋子里有这么多人,她一句都不能问,只能对着水汀说:“你口中的‘主上’是谁?” “啐!”水汀讥讽地轻笑。 “不要让她咬舌自尽。”沈经纶突然开口。 衙差急忙捏住水汀的双颊,却还是慢了一步,鲜血慢慢从她的嘴角渗出。幸好,水汀虽一心求死,结果却仅仅只是咬伤了舌头。她又啐一口血水,却因衙差死死捏着她的脸颊,令她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瞪着沈经纶。 沈经纶没有理会她,转头对着吕县令客气地说:“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可以,可以。”吕县令连声点头,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压着声音保证:“沈大爷放心,以后绝不会再有疏忽。”说到这,他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扬声吩咐:“来人,给她戴上手铐脚镣!” 沈经纶向着角落走了几步,低声说:“大人,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沈大爷请说,不需要客气。” “大人,我本来想着,只要证明她手上的画并非唐安的真迹,事情就告一段落了,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沈经纶轻叹一口气,用更低的声音说:“大人依法判决以后,不知道可不可以留她一条性命?” “沈大爷,您是想顺藤摸瓜,抓住她的主子?”吕县令急忙拍胸脯保证,“您放心,我会命林捕头好好审问她,务必让她说出,她的主子藏身何处。”说到这,他偷瞄沈经纶一眼,小心翼翼地问:“沈大爷,恕本官多嘴问一句,您似乎一早知道,她受谁指使。” 沈经纶没有马上接话,眼神愈加深不见底。许久,他似感慨般低语:“有些事,吕大人还是不知道为好。至于留她性命,我只是希望她能替我给她的主子传一句话罢了。”他的言下之意,他并没有奢望抓住指使水汀的人。 就在沈经纶和吕县令低声说话的当口,何欢看看他们,又低头盯着水汀。 “表小姐,您不想回家,不如先去后衙,让奴婢替您上药。”萱草小声建议。她看到除了肩膀的伤,何欢的脖子上还有一道细细的伤痕。她不止脸色苍白,双手更是冷如冰水,显是受了极大的冲击。见何欢不说话,她小声劝说:“表小姐放心,大爷一定会把所有的事处置妥当,绝不会放过伤了您的人。” “哼!”水汀从鼻孔中冷哼一声。她已经被衙差绑得结结实实,嘴里也塞上了布条。 何欢几乎可以肯定,沈经纶知道她受何人指使,不过她更知道,他既然隐瞒了这么久,以后也不可能告诉她。她按着肩膀的伤口,蹲下身子对水汀说:“你的主子,真的值得你们一个个替他牺牲性命?” 水汀睁大眼睛看着何欢,眼神仿佛在说,当然是值得的。 “你的主子和表姐夫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何欢追问。 水汀讥讽地轻笑,表情带着一丝轻蔑,似乎在告诉何欢,她没资格知道。 “你的主子总不会与表姐夫有杀父之仇吧?”何欢试探。她想从水汀的表情中看出些端倪。可惜,水汀低下头不再看她,脸上带着一心求死的毅然决然。 何欢轻叹一口气,站起身朝沈经纶看去。沈经纶依旧正与吕大人说话,他的双手绑着厚厚的白布,显得格外刺目。何欢低头看了看自己裙摆上的血迹。斑斑血迹清楚地诉说着,沈经纶曾舍身救她。 或许在旁人眼中,沈经纶不过是伤了手,可何欢心知肚明,沈经纶的双手对他是多么重要。他官场失意,只能偏居蓟州,琴棋书画是他唯一的生活乐趣。若是哪一天他不能弹琴画画了,恐怕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 想到这,何欢的眼眶红了。谢三与她有救命之恩,这辈子她都还不了他的情,如今又加上沈经纶,她该怎么办? 重生那刻,她觉得只要再嫁沈经纶,陪着儿子长大,生活依旧能继续,她终究会得到她一直想要的理想生活。此刻她却突然发现,一切都不同了,因为她的心里有了不同的东西。。.。 第143章 窝囊 沈经纶朝何欢摇摇头,对着水汀再次强调:“你若是一心求死,我拦不了你。但如果你真心真意为你的主子着想,就该劝他想想自己的将来。另外,老天夺走了我的曦言,他多少也该消了心中的恨意,没必要最后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何欢听到这话,愈加糊涂了。若说水汀的主子与沈经纶有夺妻之恨,可是与沈经纶有关的女子唯有谢敏珺。谢敏珺不是沈经纶的未婚妻吗?她怔怔地看着沈经纶的侧脸。 沈经纶一径看着水汀,见她渐渐止了挣扎,他说了一句:“我言尽于此。”示意何欢与他一起回沈家。 在吕县令的坚持下,何欢在县衙处理了肩膀的伤口,换了干净衣裳,这才上了沈家的马车。 马车上,何欢反反复复想着沈经纶对水汀说的那些话。马车外,谢三匆匆赶来,只看到何欢步上马车,马车缓缓往沈家驶去。 “三爷。”长安跑得气喘吁吁,急促地说:“小的都打听清楚了,何大小姐的伤并没有大碍,只是肩膀被簪子扎了一下而已。” “我现在就去杀了水汀!”谢三咬牙切齿。 “我的三爷啊!”长安哭丧着脸,赶忙拦住主子,“她不过听命行事罢了。再说,沈大爷已经和吕大人商议妥当……” “闭嘴!”谢三心中五味陈杂。他从来不是君子,谁敢伤了他的人,他一定百倍奉还。可何欢不是他的什么人,他有什么立场替她讨公道? 顿时,谢三像泄了气的皮球,转念间又觉得,即便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伤害她。他推开长安大步往县衙大门走去。 长安见状,急得手足无措。 早前,他们虽然离开了县衙。但到底还是留了人探听事情的进展。不久前,得知何欢受伤,他家主子想也没想就跑来。就算敌军进犯,他也没见主子如此急切。何大小姐到底给他家主子下了什么降头? 眼见谢三即将跨入衙门大门。长安急道:“三爷,何大小姐的事儿,自有沈大爷。沈大爷被水汀伤了手,以后可能连笔都握不了。他既然决定放过水汀,自然有他的用意。” 闻言,谢三止住了脚步。据说,沈经纶奋不顾身营救何欢,几乎为她废了双手,这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的。他一直觉得,何欢对他的感情多半源自救命之恩。如今,沈经纶也是她的救命恩人。 谢三的心从没有如此难受。他一再告诉何欢,他不需要她的感激,他不在乎“救命恩人”这个称号,可实际上。他是在乎的。他不能娶她,他回了京城,这辈子他们都无法见面,可是他希望,自己在她心中有不同的位置,就如同他会一辈子记住,她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人。 或许他太自私。说不出让她忘了他之类的话,可他已经这么窝囊,只盼望凭借“救命之恩”四个字,让她老了还能记得,曾经有他这么一个人。可如今,这一切都被沈经纶剥夺了。他再也不是唯一救过她的男人。 谢三猛然转身。望着沈家马车消失的方向,恨恨地说:“我们把她绑回京城,我会对皇上说,我要娶她,我去求皇上赐婚!” 长安瞬时吓白了脸。张大嘴巴说不出一个字。他深刻怀疑,确切地说,他深切地希望自己听错了。 谢三似自言自语般喃喃:“只要我好言求着皇上,皇上会答应赐婚的。她家无权无势,勉强也算没落世族,那些老头子也不会唧唧歪歪,生怕哪一方笼络了我,占了好处……” “那老爷和夫人呢?”长安小声提醒,“老爷说过,皇上的根基不稳,西北战事不断,蒙古,东瀛都盯着皇上,就连弹丸之地的古雅、大理都在观望,朝中更是各派系明争暗斗……”他越说越小声。他家主子大龄未娶,连个侍妾都没有,他一直没有心仪的姑娘仅仅是原因之一,最重要的,主子现在就是一块香馍馍,各方势力都想咬上一口,婚事得慎之又慎。至于皇上那边,老爷再三耳提面命:自皇上登基,他和主子的关系就只剩下“君臣”这一层了。所谓“臣子”就必须为“君王”分忧,无论是政事还是私事。 谢三听着长安的话,更觉得自己窝囊。他愤愤地一屁股坐在门槛上。他不过想娶一个心仪的女人,不希望自己的家事都扯上朝堂的阴谋阳谋,可就算是皇上,他的皇后贵妃,哪个是他真心喜欢,单纯爱恋的女人? 长安见主子不说话了,小心翼翼蹲在他脚边,低声劝说:“三爷,其实您可以和何大小姐好好商议,表明您的难处,她未必不愿跟您上京。将来等您成了亲,把她抬进府就是。” 谢三横了长安一眼,示意他闭嘴。 长安生怕主子犯牛脾气,一定要娶何欢,压着声音说:“三爷,其他几位爷娶的都是名门贵女,将来您总不希望满京城的人都在背后议论,您的夫人不如其他人……” “越说越混!”谢三不悦地打断了他,“以后不要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另外,她不愿意的事,我绝不会勉强她,别再说什么‘抬进府’之类的言语。” 长安急忙认错,又硬着头皮谄笑着说:“三爷,其他几位爷都说,女人的话做不得准。再说,您又没有向何大小姐表明身份,说不定她知道之后……” “胡说八道!”谢三愈加生气,冷声说:“你把他们的话记得那么清楚,却独独不记得我说过什么,是不是要我把你送去伺候他们?” 长安吓得忙不迭摇头,再不敢说话。 谢三毫无形象地坐在衙门的门槛上,怔怔地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越想越觉得心里堵得慌。他马上就要离开蓟州了,他真的舍得她吗?他就这样离开了,将来他会后悔吗?他无法忍受水汀伤了她,沈经纶救了她,他能接受她嫁人生子吗? 衙门内,吕县令得知谢三坐在衙门的门槛上,顿时急得额头直冒冷汗,暗暗埋怨自己,不该只顾着沈经纶,忘了谢三的存在。。.。 第144章 惊喜 这一厢,谢三眼睁睁看着沈家的马车渐渐远去,另一边,何欢呆呆地坐在马车内,脑海中满是沈经纶的声音。 待马车入了沈家大门,沈志华早已拄着拐杖等候多时。何欢见两人低声说话,便让萱草带她回客房了。 客房外,何靖闻声跑出屋子,看到何欢不止脸色难看,连衣服也换过了,他担忧地问:“大姐,发生了什么事?” 这句极普通的询问,一下子触动了何欢心底的那根弦。她疾步上前,弯腰抱住何靖,眼泪止不住往下淌。 水汀举刀砍向她的那刻,她什么都顾不得想,先前在公堂上,她的注意力一直在沈经纶说的那些话,没时间害怕。这会儿看到何靖眼中的真切,她害怕了。差一点点,她就成了水汀的刀下亡魂,只差那么一点点! 何靖试着轻拍何欢的背,用眼神询问萱草,发生了什么事。萱草摇摇头,又对着他们福了福,转身吩咐小丫鬟准备洗脸水,再送上茶水点心。 何欢很快止了眼泪,简略地告诉何靖,案子已经结束了,待她谢过沈经纶,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不多会儿,萱草领了大夫过来,替何欢换药诊疗。何欢认识这位方大夫,是蓟州城出了名专治外伤的大夫。她情不自禁询问:“方大夫,表姐夫的伤势如何?” 方大夫回道:“何大小姐,沈大爷吩咐在下先替您诊治。” 何欢抬头朝萱草看去,就见她心虚地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何欢追问方大夫:“表姐夫的手,特别是右手,有没有伤到经脉?” 萱草抢先回答:“表小姐,方大夫真的不知道大爷的伤势。大爷已经吩咐奴婢,待他处理了手上的急事,便让奴婢带您去见他。”她的言下之意。请何欢不要再为难他们了,晚一些她可以亲口问沈经纶。 何欢没有继续追问。方大夫离开后,她借口屋子里太闷,去廊下散步。信步走到二门附近,远远就见二门外小厮们急匆匆走来走去,沈志华依旧拄着拐杖,不知道在与小厮们说些什么,气氛似乎很紧张。 何欢心中一紧,随手拉了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状似闲聊般问:“沈管家的伤还没好吗?” “还没有呢!”小丫鬟脆生生地回答,“先前沈管家一直在屋子里养伤,今天他听说大爷受伤了,这才离开屋子的。” “既然他的伤还没好。怎么能在大太阳底下晒着呢?无论多紧要的事儿,都可以吩咐手下去做,何必亲力亲为呢!”何欢已然看到,沈志华在小厮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沈强立在车子旁边低头哈腰。 小丫鬟摇头道:“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不过看这样子,沈管家倒像是去庄子上。哦,对了,奴婢刚才听姐姐们说,待会儿要替肖大夫收拾屋子……” 何欢没有听到小丫鬟后面还说了什么,她只知道,沈志华带伤出城。是去请肖大夫。这就表示,方大夫没有把握治疗沈经纶的手伤。她恨不得立马亲眼看一看沈经纶的伤势,若是他的右手再也握不了笔,她一定会内疚一辈子。 何欢没有勇气闯去沈经纶的屋子,只能在客房等候。从午膳至晚膳,萱草都伺候周到。却没提及带她去见沈经纶。何欢没有询问,只是枯坐在桌前等候。 “大姐。”何靖放下书册,低声说:“眼看天都要黑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家?”他不喜欢时时刻刻守在屋子外面的丫鬟,也不喜欢大姐心事重重的模样。 何欢摇摇头。她等得越久。就表示沈经纶伤得越重。 “大姐,我们可以明日再过来感谢沈大爷的。”何靖小声提议。 何欢再次摇头,低声说:“沈大爷是为了救大姐才受伤的,我得知道他的伤势如何了。”她看着窗外的暮色感慨:“这个世上,什么都可以算得清清楚楚,唯独人情是还不清的。” “大姐,你不要担心。”何靖靠近何欢,小手拍了拍她的背,装着大人的口吻说:“如今我只能陪着大姐一起等。等我长大了,不管大姐欠了谁人情,我都替大姐还。” 何欢失笑,心中却升起一股暖意,转念间又想起自己的亲弟弟林诺言。他和她的母亲身处青松观,一直由沈经纶照顾着。她欠沈经纶的,早就还不清了。 直至当天深夜,何欢终究没能见到沈经纶,只是听萱草说,他一直在忙,所以想请她再住一晚,正好他可以把水汀一案的后续处理妥当,以免指使水汀的人找上何家。 听到这,何欢询问萱草,衙门会如何处置水汀与何柏海,沈经纶所谓的“处置妥当”又是什么意思。 萱草只道不知,冲着何欢福了福,便退出了屋子。 第二天上午,时近午时,何欢正想再找萱草问一问沈经纶的情况,她已经站在门外,客气地请何欢去见沈经纶。 先前何欢等得焦急,这会儿终于可以见到他了,她又紧张得不敢进屋,就怕他告诉自己,他的两只手废了。 眼见萱草替她推开了书房的大门,何欢忐忑地进屋,抬头看去,就见沈经纶如往常一般坐在桌子后面。他穿着一身素色常服,神情如常,双手被纱布严严实实包着,平摊在桌子上。 待何欢在桌前站定,沈经纶扬声吩咐文竹好好在屋外守着,随即一边示意何欢坐下,一边客气地道歉,直说自己昨日太忙了,因此只能留她再住一晚。 何欢关切地看着他的手,焦急地问:“表姐夫,你手上的伤,大夫是怎么说的?” 沈经纶笑了笑,回道:“大夫总是那几句话,好好养着,按时吃药之类的。” “那大夫有没有说,表姐夫什么时候可以写字画画?” “没想到你比我更着急。”沈经纶避开了话题,再次示意何欢坐下。 何欢怔怔地盯着他。她看得分明,他脸色苍白,神色憔悴,分明是失血过多的模样。恐怕昨天他并不是忙碌得没功夫见他,而是他太过虚弱,没办法见她。“表姐夫,是我害得你受伤……” “不关你的事。”沈经纶摇头,“事实上,是你受了我的连累。就像我在公堂上说的,水汀的主子目标一直是我。” “不是的。”何欢红着眼睛摇头,“若不是表姐夫奋不顾身救我,恐怕我已经成了水汀的刀下亡魂……” 沈经纶的几声咳嗽打断了何欢的话语。何欢见他低着头,就连咳嗽的声音也有气无力,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男女之别,大步走到他身边,手掌覆在他的额头上。 “你在发烧。”何欢说得又急又快,“大夫到底怎么说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你不用急着见我……” 何欢尚未说完,沈经纶猛然站起身,与她拉开距离。“何大小姐,我说过,我的手没事。整件事与你无关,你不需要觉得愧疚。”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愠怒。大概是大夫叮嘱过,他不能垂下双手,又或者是他的动作牵动了伤口,他举起绑着厚厚绷带的双手,护在胸前,样子显得有些滑稽。 何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瞬时涨红了脸,低头解释:“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情急。” 沈经纶嘴唇抿成一直线,似乎在恼怒自己的狼狈。 短暂的沉默中,何欢满心只有“担心”二字。受伤的人最忌发烧,她怀疑,沈经纶昨晚烧了一夜,今天刚刚好些,得知她一直在等他,所以勉强起床见她。 “表姐夫,我想起家里还有事,不如我改天再过来见您,您好好休息。”何欢的声音细若蚊蝇,说罢转身就想走。 “等一下。”沈经纶拦住她,看她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了。“我没有怪责你的意思,而且我确实没事了,手上的伤需要时间慢慢养着。” 何欢抬头看他,期盼地问:“以后你还是能和以前一样写字,作画,弹琴,对吗?” 沈经纶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正在研究,她的焦急是出于关心,还是单纯源自愧疚。他专注地看她,眼神慢慢失去了焦距,似乎正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表姐夫?”何欢本能地后退一步,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沈经纶幡然醒悟,同样后退了一步,转身背对她说:“我要告诉你的第一件事,念曦从来没有生病,他一直很健康……” “你说什么?”何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步跨至沈经纶面前,使劲抓住他的手臂,焦急地问:“你再说一次,念曦没有生病?”她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出嗓子口了,脑子嗡嗡直响。她怀疑自己在做梦,遂狠狠咬住嘴唇,只觉一阵锥心的疼痛。“我不是在做梦,念曦真的没事?” “是的。”沈经纶肯定地点头。他看着何欢的眼眸泛出喜悦的光芒,脸上亦浮现浅浅的笑容。“我不让任何人见他,就是因为他并没有生病……” “太好了,太好了!”何欢手足无措,不断重复这句话。她的眉眼都在笑,眼泪却顺着眼角滑下。。.。 第145章 怀疑 何欢喜极而泣,整个人如释重负。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没什么比子女的健康更重要。 沈经纶目不转睛看着她,低声解释:“我谎称念曦病重,只是不希望他成为水汀等人的目标。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所以我一直瞒着你。除了念曦身边的丫鬟及一直假装为他治病的肖大夫,就是岳母也不知情。” 何欢低着头擦拭眼泪,胡乱点头。只要她的念曦没事,其他的事根本不重要。 “你不怪我?”沈经纶审视何欢。 “怪你什么?”何欢的声音带着哽咽。 “怪我连累你受伤。”沈经纶声音低沉,见何欢摇头,他低声感慨:“我本以为,我避居蓟州,京城的一切便与我再没有瓜葛,结果……”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转身回到桌前。 何欢的目光紧紧跟随沈经纶。她终于明白,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为何他从不允许她独自出门,就算她只是回娘家,也必定由他,或者沈志华陪同。即便是在家里,只要出了他们的院子,一定有两个以上丫鬟跟随左右。 想着过往的种种,何欢脸色微变,脱口而出:“那表姐的死……”她记得很清楚,自己生产的时候,本来一直好端端的,喝了稳婆递上的参茶,突然间力竭。临死前,她隐约听到稳婆大叫,她大出血了…… 等等!稳婆被黑巾人杀了,一刀割喉! 何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稳婆被杀的时候,她还觉得奇怪,那地方离她家甚远,为什么她会一大早出现在那里。如果稳婆不是偶然出现,而是应水汀的主人之约,那整件事就是杀人灭口。 “表姐夫,表姐死后,你有没有查过替她接生的稳婆?”何欢问得又急又快。 沈经纶没有诧异。只是点点头,低声说:“你表姐的确是难产死的。” “那个稳婆……” “稳婆或许被收买了,但产房并非只有她一人。” 沈经纶的这句话一下打消了何欢心中的怀疑。稳婆在她生产前几个月就被接入沈家,几乎不能与外面接触。再说。她生产的时候,紫兰和丝竹一直陪着她,屋里还有其他仆妇,稳婆就算想害她,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既然稳婆已经死了,自己也重生了,何欢决定不再纠缠于此,转而询问沈经纶:“水汀的主人是谁?” 面对何欢期盼的眼神,沈经纶缓缓摇头。“你大致已经猜到了,不是吗?”他不能。也不愿说出他的名字。 何欢一时情急,脱口而出:“果真是先太子的儿子赵翼吗?你和他怎么会有夺妻之恨?” “没有。”沈经纶声音艰涩,脸色愈加难看了几分,“他只是觉得我背叛了他们父子,所以找我寻仇罢了。先前我就对水汀说了。他的主子只是迁怒于我而已。” “那谢大小姐呢?她到底怀了谁的孩子,又为什么自杀?” 何欢话音未落,沈经纶紧抿嘴唇,幽黑的眼眸直直盯着她看了半响儿,许久才一字一句说:“我知道你关心念曦,所以我告诉你,他并没有生病。我不希望他成为别人的目标,这才谎称他病重。这是我家的事,我可以告诉你,但别人的事,没有征得他们的同意,我不能对你说。” 何欢听他这么说。不禁有些恼怒,回道:“可这些事也关系到我。我至少得知道,是谁想害我,以后才可以提防。” “你已经猜到了,是赵翼。”沈经纶陈述。又补充道:“我虽然不知道他用什么身份来到蓟州,藏匿在何处,但以他的谨慎,在水汀自首之前,恐怕已经离开蓟州了。” 何欢并不言语,只是一味看着沈经纶。 沈经纶避开她的目光,接着又道:“这一次你只是受我连累,往后只要你订了亲,嫁了人,他自不会找上你或者你的家人。当然,在你成亲前,我会保证你和你的家人安全……” “怎么保证?”何欢反诘,“即便真像你说的,他已经离开蓟州,可保不准他在离开前就派了杀手杀我。表姐夫不可能不知道,黑巾人是多少心狠手辣。” 沈经纶深深皱起眉头,摇头道:“还不能肯定,黑巾人一定与他有关,毕竟他就算再恨我,恨先皇,他也不是倭国人。”他再次摇头,接着又道:“不管怎么样,我会派人在你家附近保护你们,与此同时,我会请岳母替你物色适合的对象,尽快成亲。” 何欢听着沈经纶毫无感情的陈述,不知道应该作何感想。是他口口声声纳她为妾,还差点亲了她,前一晚又半夜与她见面,这会儿他又“热心”地安排她嫁人,他这样反反复复,到底什么意思? 何欢越想越气愤,可是当她看到他包着纱布的双手,她瞬间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她不懂沈经纶,不明白他到底想怎么样,抬起头想看清楚他。 四目相接的瞬间,沈经纶再次避开她的目光,低声问:“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能说的,我不会隐瞒你。” 何欢有很多事想问,可每一桩都关系到他口中的“别人”。 沉默许久,沈经纶问道:“你在生气?” 何欢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问他:“表姐夫,你为什么救我?” “昨天那样的情况,就算对象不是你,我也会救的。” 听到这话,何欢很想苦笑。谢三也对她说过类似的话。想到谢三,她慌忙驱散脑海中的人影。重生至今,她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为了儿子再嫁沈经纶。世上有没有谢三这个人,不该对她有任何影响。 沈经纶看到何欢晃神了。他转头看着窗外说:“你若是没有旁的想问,我命人送你们回家。” “表姐夫,是不是所有涉及谢大小姐的事儿,您都不能告诉我?” 沈经纶不语,但他的态度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何欢低头看着他受伤的双手。他正在发烧,她不忍心逼问他,也没有立场咄咄逼人,可是这一系列的事就这样含含糊糊过去了吗?最重要的关键,躲在幕后指使水汀的人,他愿意就这样算了嘛? ps: 明天补少的1k。前几天太忙,很多事儿,于是吃药把大姨妈延后了,现在报应来了,大姨妈反扑了,呜呜呜。。.。 第146章 曦言,不要走 何欢思量再三,还是忍不住说道:“表姐夫,我不问谢大小姐,只问你一件事,十年前,你受太子谋反案牵连,入了大牢,之后蒙谢侯爷说情,得以离开大牢,随即直接回蓟州,那么先皇是何时恩准您把唐安的画带回蓟州的?” 沈经纶被何欢问得哑口无言,许久才含糊其辞地回答:“我离京前见过先皇。” “我这么问吧,若是谢侯爷没有替您说情,先皇会怎么处置您?” “你何必这么执着!”沈经纶摇头,“那些不过是陈年旧事,与你完全没关系。” “表姐夫,这里只有你我二人,门外又有文竹守着,您为什么不能……” “有些事,你知道了,有害无益。”沈经纶依旧守口如瓶。 何欢犹不放弃,又追问了几句,奈何沈经纶不愿和盘托出,她也无可奈何,只能告辞离开。可是她刚跨出房门,就听文竹压着声音急唤一声:“大爷!”她情不自禁停下脚步。 “表小姐,这边。”萱草同样听到了文竹的呼唤,对着何欢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何欢没有理会她,转身折回房门前,就见沈经纶双眼微闭斜靠在文竹身上,似失去了知觉。 “表姐夫怎么了?”何欢大步跨入屋子,伸手触摸沈经纶的额头,只觉得手心一阵滚烫。 “快去请肖大夫!”文竹对着萱草大叫,他顾不得何欢,搀扶沈经纶在软榻躺下。 何欢这时才看清,沈经纶双颊潮红,几乎陷入昏迷。“怎么会这样,表姐夫这是怎么了?” “大爷昨日从衙门回来之后就一直在发烧,今天早上才稍微好些,就赶忙请表小姐过来说话。肖大夫昨日就说了,大爷手上的刀伤极深。若是不小心医治,会有性命危之……” “性命之危?”何欢失神地重复,“怎么会这样?昨日回来的时候,他明明好好的。刚刚与我说话的时候,他也没什么异常……” “那是大爷一直在强撑着,他不希望表小姐内疚……” “文竹!”何志华厉声呵斥,拄着拐杖站在屋子门口。 “沈管家,您正在养伤,昨夜又守了大爷一整晚,应该回屋休息才是。”说话间,文竹搀扶沈志华入屋。 沈志华对着何欢行了一礼,客气地说:“表小姐,马车已经在二门等候……” “我要留下。”何欢说得斩钉截铁。“表姐夫因我受伤,我想留下照顾他。” 闻言,沈志华一脸为难。何欢移开目光,转身行至软榻旁,半跪在地上。目光紧盯沈经纶的脸,只见他眉头紧皱,双目紧闭,似难受到了极点,却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发出呻吟。 何欢的手指轻触沈经纶的额头,感受到指尖的滚烫。她的心狠狠一揪,沉声吩咐:“打一盆井水过来。” 文竹朝沈志华看去,见沈志华对自己点点头,这才躬身退出屋子。 “沈管家,表姐夫手上的伤到底如何?” 沈志华避重就轻地回答:“表小姐不必担心,肖大夫说了。受外伤的人,发烧是常事。” “是表姐夫吩咐你瞒着我?”何欢沉下了脸,“若是我知道,他正在发烧,断不会坚持见他。他也就不会伤上加伤。很多事儿,说开了才不会有误会,对大家都有好处。” “表小姐,大爷只是不想您担心。” “难道我看到他这样,就不担心了吗?” “这……”沈志华低头沉吟,片刻才道:“大爷说,这次是他连累了表小姐一家,所以……” “我问的是他的伤势,以后他还能写字画画吗?” “这一点肖大夫也不敢肯定。” 一听这话,何欢的心重重往下沉。“那……表姐夫现在烧得这般厉害,会不会像文竹说的,有性命之虞?” “其实大爷昨晚已经退烧,本来应该没事了。” 不多会儿,肖大夫先于文竹赶到。何欢见到他,急忙退至一旁。她认得肖大夫,当她是林曦言的时候,他替她把过脉,沈经纶很信任他。 肖大夫无言地替沈经纶把过脉,又查验了伤口,一边写药方,一边嘟嘟囔囔说,他早就叮嘱过,一定要好好静养,不能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云云。 何欢听到这话,心中的内疚之情更甚,也愈加自责,想着是自己一再追问,令他情绪激动,特别是看到那两条可怖的伤口,又让她想起他双手紧抓利刃,鲜血淋漓的画面。 肖大夫尚未写完药方,文竹端着水盆回来了。何欢请示过肖大夫,用帕子沾了井水,替沈经纶擦拭额头,助他退烧。 井水清凉透心,随着何欢轻柔的动作,沈经纶的眉头稍稍舒展,嘴角逸出一声呻吟。 何欢见状,动作愈加小心翼翼,目光片刻都不离他。婚后一年多的相处,她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地躺在自己面前。此刻的他就这样安静地躺着,似需要母亲细心呵护的婴儿。她的指尖不小心触及他的脸颊,她慌忙缩回右手,怔怔地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当文竹端着汤药跨入屋子,何欢才幡然醒悟。她欲从文竹手中接过药碗,文竹没有松手。他转头朝沈志华看去,见他点头,这才把药碗交给何欢,转而扶起沈经纶。 何欢坐在软榻旁,用汤匙舀起一小勺汤药,细心地吹凉,轻轻凑至沈经纶唇边。 文竹双手搀扶沈经纶,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低声说:“大爷,喝汤药了。” 文竹一连说了几次,沈经纶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了何欢的脸上。 何欢看得分明,他的眼神没有焦距,但他就那样失神地盯着自己,仿佛正透过她,凝视着自己的爱人。 一瞬间,何欢鼻头酸涩,哽咽道:“爷,喝药了。” 当白瓷汤匙碰触到沈经纶的嘴唇。他微微张嘴,似乖巧的小孩一般,温顺地喝下浓苦的药汁,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何欢。 何欢急忙舀一勺温水凑至他唇边。他饮下温水,目光依旧盯着何欢。 如此反复多次,直至喝完药汁,沈经纶的目光没一刻离开何欢,仿佛他若是眨一下眼睛,她便会消失不见。 待何欢替沈经纶擦了脸,文竹安置他躺下,他绑着绷带的手动了动,碰到了何欢的裙摆。 “曦言,不要走。” 沈经纶声音虚弱。几乎微不可闻,但屋中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文竹立时红了眼眶。 “曦言……”沈经纶费力地抬起受伤的右手,欲拉住何欢。 “昨晚大爷也是这般,一直叫着大奶奶的名字。”说话间,文竹背过身。擦拭眼角的泪水。 沈志华一直拄着拐杖站在一旁。见沈经纶依旧盯着何欢,他的嘴角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示意文竹把药碗端出去。 何欢低头看着沈经纶,她知道,沈经纶看到的人不是她,她的心中酸涩苦楚。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如果她依旧是林曦言,他们将是幸福的夫妻,而她也是快乐的吧?至少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切。 “不要走。”沈经纶的声音愈加虚弱。 何欢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她急忙擦去泪水,半蹲在地上握住沈经纶的手腕,低声承诺:“我不走,你安心睡觉。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沈经纶笑了,看着她低语:“我知道自己在做梦,我知道的,但这样就可以了,这样就够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伤。”何欢放开他的手腕,欲帮他拉上毯子,却发现他不安地动了动身体,再次试图抬起右手。她急忙按住他的手腕,他又像小孩一般笑了。 何欢见状,心中越加酸涩。高烧中的沈经纶这样思念着林曦言,可是她呢? 他虽然什么都不愿告诉她,可这才是他,永远有自己的原则,决不在背后枉议别人,她为什么要逼迫他回答?谢敏珺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重要吗?她早就相信,孩子不是他的,不是吗? 或许老天安排我重生,就是想让我看清楚,他有多爱我吧? 何欢的眼泪慢慢模糊了视线。他有多爱她,她就应该回馈他同样的爱情,可是爱情,它就像夏日的冰雹。当你期待它的降临,从天而降的可能只是一场暴雨;当你不需要它扰乱你的生活,它又铺天盖地向你袭来,丝毫不给你选择的余地。 大概是药力的作用,沈经纶慢慢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变得轻浅平缓。何欢一手握着他的手腕,一手提他擦拭额头。 何欢不得不承认,沈经纶长得极为俊美,他快三十岁了,已近蓄髯的年纪,但近距离看他,白皙的皮肤,长而卷俏的睫毛,他就像弱冠的美少年。平日里他一直冷着脸,大概是怕旁人觉得他太年轻吧? 相比之下,谢三的五官虽然精致,身上却多了一股粗旷豪迈之气。沈经纶什么都放在心里,即便同床共枕一年多的夫妻,也不明白他的心思,而谢三呢?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高兴,生气,愤怒,焦急,他其实是一个简单而直接的人。 我怎么又想起他! 何欢暗暗责备自己,复又把注意力放回沈经纶身上。她松开他的手腕,手指轻轻碰触洁白的绷带。“你的手,千万要好起来,否则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她喃喃自语。 “表小姐。”沈志华低声呼唤,一脸为难。 “表姐夫睡着了,我也该回家了。”何欢站起身。 “表小姐,在下不是这个意思。”沈志华急切地解释,又低声说:“其实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沈管家请说。”何欢侧目。 沈志华沉吟片刻才道:“自大奶奶过世,大爷从没有像此刻这般,睡得如此安稳。不知道表小姐能否在大爷退烧后再回家?”说完这话,他又急切地补充:“表小姐放心,在下会亲自在您身边伺候,绝不会传出任何闲话。” 何欢转头朝沈经纶看去。她知道,他多么容易惊醒,但这会儿他却睡得如此香甜,脸上甚至带着淡淡的笑。他梦到林曦言了吗? “表小姐,不瞒您说,肖大夫陪着小少爷去乡下之前,他就说过,大爷郁结于心,又思虑过重。这一次大爷受伤,虽然只是双手,但这等于伤上加伤,再加上大爷受伤后又没能及时处理伤口,恐怕伤势不容易痊愈……” “我可以留下,但你能不能告诉我,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顷刻间,沈志华脸色微变,摇头道:“表小姐怎么突然说起十年前。” 何欢肯定地说:“我已经知道,水汀的主子是先太子的儿子赵翼……” “表小姐!”沈志华惊呼,惹得榻上的沈经纶皱了皱眉头。他急忙压低声音,正色道:“表小姐,大爷回到蓟州十年,与京城的人事再无半点瓜葛……” “谢三爷可不是这么想的。”何欢目光灼灼看着沈志华。在她看来,沈志华一辈子都在沈经纶身边,他一定知道全部的事实。 静默片刻,沈志华低头道:“若表小姐惦记家人,在下这就命人备车,送您和表少爷回家。”言下之意,他不会与何欢交换条件。 何欢心知,他一定得了沈经纶的嘱咐,缓和了语气说道:“如果你不方便告诉我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我不会勉强你,但你至少能回答我一句,表姐在世的时候,你为何欺骗她。” “表小姐,您这话从何说起?” 何欢言之灼灼:“表姐对我说过,是你告诉她,谢大小姐与表姐夫一共只见过两次,可据我所知,他们可不止见过两次。你为何欺瞒表姐?” “大爷与谢大小姐的第三次见面,根本称不上见面。当年,大爷察觉不对劲再折回去,谢大小姐已经死了。大爷虽然一直为那件事耿耿于怀,但这事根本不能怪大爷——”沈志华戛然而止,惊愕地看着何欢,又低声恳求:“在下不知道表小姐从哪里得知这些事儿,但在下恳求您,看在大爷是为了救您才受伤的份上,请不要在大爷面前提及谢大小姐。”。.。 第147章 决心 沈志华的言之灼灼令何欢愈加肯定了心中的怀疑,可无论是沈经纶还是沈志华,都不会证实她的怀疑。 反过来想想,或许就像沈经纶说的,十年前的一切压根与她无关,她不该执着于此。眼下,她只有两件事需要担心,赵翼会不会对他们的儿子不利,以及她如何才能再嫁沈经纶。 在沈志华的陪同下,何欢一直守着沈经纶。他时而沉睡,时而呻吟,时而喃喃林曦言的名字。何欢一边低声安抚他,一边用帕子替他降温。 直至傍晚时分,沈经纶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何欢端坐在塌边。“你怎么在这里?”他声音虚弱,闭上眼睛又猛然睁开,急问:“我不是做梦?我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何欢怕他尴尬,只能摇头,含糊其辞地说,他喝了药,一直昏昏沉沉睡着。 本来沈经纶依旧有些发烧,沈志华暗示何欢继续留下,但沈经纶坚持送他们回家。 在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中,谢三远远看到一辆马车驶出沈家的大门,急命长安去沈家打探。 不多会儿,长安回报,沈经纶依旧病着,暂时无法见客。 谢三哪是想知道沈经纶何时有空见他,他瞪了长安一眼,问道:“马车上坐的什么人?” “哦!”长安这才回过味来,急忙回答:“三爷,小的不敢肯定马车上坐的是不是何大小姐,不过听沈家的下人议论,沈大爷从衙门回来后,就一直在发烧,是何大小姐照顾着他,这会儿刚刚回何家。” 长安话音未落,谢三道了一声:“知道了。”转身往外走。长安急忙追了上去。 沈家的马车上,何欢正襟危坐,怔怔地看着某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旁,何靖见她时而皱眉,时而抿嘴,问道:“大姐。你是不是不舒服?” 何欢点点头,又慌忙摇头否认,勉强笑了笑,回道:“大姐没有不舒服,只是在想事情。” “哦。”何靖双目紧盯何欢,欲言又止。 “靖弟,怎么了?我说过,这个世上,我们是彼此最亲的人,没什么不能说的。” “大姐。”何靖挨着何欢坐下。仰头看着她说:“你上次告诉我,无论怎么样,你都不会像姨奶奶说的那样,给别人做妾……” “你是不是在沈家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不是,不是!”何靖一下涨红了脸。喃喃道:“我只是听说,大姐一直在照顾生病的沈大爷……” “你不要胡思乱想。”何欢揽住何靖的肩膀,“先前大姐的确在照顾沈大爷,不过那是因为他为了救我才受伤,做人应该懂得知恩图报。” 何靖的小脸立马漾起笑容,重重点头表示赞同。 何欢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笑了笑。心情却比先前更纠结迷茫。 回过头想想,沈经纶从始至终的言行分明在告诉她,既然她不愿成为他的妾室,他会请他的岳母尽快安排她嫁人。他明明白白告诉她,她的面前只有这两条路。 沈经纶奋不顾身救了她,又那样深爱着林曦言。她若是说自己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可是在感动之余,她的心中又有一股隐隐的不安,她甚至觉得。他很陌生。 她很高兴,他们的儿子并没有生病。先前她没来得及细思儿子装病一事,现在冷静下来回想,她只觉得不可思议。 咋闻他们的儿子生病那天夜里,沈家门前车水马龙,灯火通明。清晨,他冒雨从青松观赶回来,那时的他那么焦急,那么担忧。他们曾同床共枕一年多,她一点都没有怀疑,他在做戏。 除此之外,他故意请了全城的大夫,每个人都证实,他们的儿子的确病重。这等于说,他以一人之力,几乎骗了全城的人。 再说紫兰,她的陪嫁丫鬟,她明知道实情,在被他驱逐离开沈家后,依然没有透露半句,甚至没有任何暗示。紫兰何时对他那么忠心? 何欢胡思乱想间,马车在何家门前停下了。她暗暗告诫自己,沈经纶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们的儿子,随即掩下所有的情绪,牵着何靖下了马车。 何欢正奇怪,为何自家大门敞开,就听到了一阵吵嚷声。她微微皱眉,牵着何靖疾走两步,就见院子里聚集了不少人,所有人分成两拨,正指着对方的鼻子叫骂,为首的人赫然就是曹氏及何柏海的妻子邹氏。 临上马车前,沈志华已经告诉何欢,吕县令会判水汀流放西北,至于何柏海,他公然附和水汀,一力指证何家大房,怎么都要关上一段日子。何欢也赞成,让何柏海长长教训。此刻,她当然明白邹氏为何而来。 她没耐心细听曹氏和邹氏到底在争执什么,低头示意何靖先回自己的屋子,就见他把小胸脯一挺,高声说:“大姐,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理应由我挡在你面前才是。” 何欢捏了捏他的鼻子,笑道:“是,靖弟已经长大了,家里的事应该由你做主,只不过这里都是女人,你一个男人,怎么能管女人间的事儿呢?” 何靖被何欢说得皱起了眉头。何欢看他漂亮的五官皱成一团,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大门外,谢三看到何欢的笑容,举步就要跨入院子,被长安拉住了。 长安低声道:“三爷,您没听到吗?何三太太正指桑骂槐,暗示何大小姐品行不端,您这样进去,岂不是让她坐实了这个罪名吗?” 谢三的注意力全在何欢身上,哪里注意到邹氏说了什么。听到长安的提醒,他的目光直直射向邹氏,压着声音说:“看来,让他相公在大牢住上几天,还不够让他们一家警醒,待会儿,你去想办法,也让她长长教训,知道以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按着谢三的本意,何柏海这种白眼狼,活该在大牢蹲上三年五载。但想着他毕竟是何欢的三叔,他生怕影响到何欢,这才让吕县令象征性把他关上几日,让他在牢里吃些苦头,算是小惩大诫。 长安听主子说得绝决,瞬时挎下了脸,小声说:“三爷,何大小姐都说了,男人不该管女人间的事儿……” “什么管不管的,她这般信口雌黄,满口胡言,难道不该教训一下?” 如果邹氏说的不是何大小姐,三爷,您还想教训她吗?何大小姐还不是您的什么人,这会儿您正生着她的气,您就这样护短,真的好吗? 长安在心里吐槽,忙不迭应下,暗暗苦恼应该如何教训邹氏。 另一厢,曹氏注意到何欢弯腰与儿子说话,很快儿子沿着回廊进了二门,她立马抬起下巴,食指几乎指上邹氏的鼻子,厉声大叫:“你嘴巴放干净点,小心老娘撕烂你的嘴!” 邹氏仗着自己有下人护着,一把拍开曹氏的手,尖声说:“她一心赖上沈大爷,这会儿都住到沈家去了……” “三婶娘,若不是三叔父为了替水汀姑娘脱罪,公然在公堂上诬陷大伯父和我,表姐夫怕他被美色迷了心窍,做出其他蠢事,才把我和靖弟接去他家。” 闻言,邹氏愣了一下。她已然听说,丈夫在公堂上抱着水汀哭泣,她原本不相信这话,如今听到何欢的话,她只觉得一阵心凉,片刻才缓过神,大声道:“你胡说八道,老爷早就认清了水汀那贱人的真面目,你休要挑拨我们的关系。” “我说的是不是事实,三婶娘心知肚明。三叔父能在公堂上说出,是大伯父勾结反贼,恕我们以后不能再招待三婶娘一家,你请回吧!” “他们真的这样诬陷你大伯父?”陶氏一下从二门后面窜出,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曹氏在一旁凉凉地说:“大嫂,我先前就说了,是你不相信我。”她又瞪一眼邹氏,义愤填膺地说:“你们这家子白眼狼,居然还有脸上门。白芍,去给我拿扫帚过来!” 邹氏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她本意不是来吵架的,她只想让何欢求一求沈经纶,替丈夫说说情,奈何沈家不让她进门,也不替她传话给何欢,她只能找来何家。谁知道曹氏这泼妇,一下就与她吵开了。她被气得失了理智,才会口不择言,说出侮辱何欢的话。 眼下,邹氏后悔万分,想着家中的儿女,她“噗通”一声跪下了。 不待邹氏说话,陶氏夺过白芍手中的扫帚,一把打在邹氏的背上,哭着说:“老爷至死都念着兄弟之情,从没有亏待过你们三房,你们居然在他死后还要诬陷他,你们是不是人!”她抬起双手,再次朝邹氏打去。可惜,扫帚还没落下,她已经软倒在地,泣不成声。 何欢和曹氏一左一右扶起陶氏。何欢低头对邹氏说:“三婶娘,你回去吧,不要弄得大家都没脸。至于你说的那些话,我听到了,但并不生气。表姐夫在公堂上为了救我而受伤,这会儿还在发高烧。这辈子,不管为妾为妾,为奴为婢,我都会跟着他。” 这话与其说是何欢对邹氏说的,还不如说,是她在警告自己,她从来都没有退路,这一世只能一心一意再嫁沈经纶。她有着普通人的感情,是理智无法控制的,但在“普通人”之前,她首先是一名母亲。。.。 第148章 面对面 大门口,谢三听到何欢的话,宛如一盆凉水从他的头顶淋下。他想上前质问她,她的骄傲哪里去了?就因为沈经纶救了她,她就忘了“不为妾”的誓言,决定卑微地匍匐在他脚边吗? 远远看着何欢清冷的表情,谢三的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他喜欢她的明媚飞扬,眼中总是闪耀着倔强乐观的光芒,可此刻的她,脸上只剩下冷漠与疏离。 谢三转身往外走,不顾长安的呼唤,飞身上马。何欢好似感应到什么,抬头朝大门看去,门口早已空无一人。 同一时间,沈经纶已经回到卧室,对着文竹送上的白粥微微皱眉。“我没什么胃口。”他推开粥碗。 “大爷,您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文竹再次递上粥碗。 沈经纶置若罔闻,闭着眼睛靠在靠垫上,问道:“她什么都没说吗?” 一旁,沈志华依旧拄着拐杖,摇头道:“没有,表小姐只是守着大爷,什么都没说。”他示意文竹把粥碗放下,命他退出屋子。 待房门“吱呀”一声阖上,沈志华低声劝道:“大爷,最近这几天事儿多,您得保重身子。晚上袁鹏会过来,请示水汀流放西北一事……” “知道了。”沈经纶睁开眼睛,“喝药之前,我会把白粥喝了。你说起西北,那边可有消息传回来?” “西北尚未有消息回报,但京城那边又有消息传回来。” “哦?”沈经纶侧目。 沈志华稍一沉吟,回道:“虽然暂时尚不能肯定,谢三是不是谢淳安,但京城有传言,谢淳安是谢氏一族旁支的子孙……” “旁支?”沈经纶轻笑,示意沈志华继续往下说。 “若传言属实,论辈分,谢淳安的父亲算是永安侯的远房堂兄。二十多年前。他家牵涉弹劾先太子一案……” “我记得那件事情。”沈经纶打断了沈志华,想了想说道:“传言是不是说,他的父亲是谢暮然,被罢官后郁郁寡欢而终。母亲也随之病故,家中再无其他亲人。十三年前,在皇上被贬谪离京的时候,无意间遇到了他,便带着他同行。” “是。”沈志华诧异地点头,“传言与大爷所言分毫不差。” “谢暮然十年前就平反了。”沈经纶陈述事实。 沈志华急忙解释:“京城的人纷纷传言,谢淳安没有在父亲平反后认回自己的身份,全因十三年前他‘偶遇’皇上,是永安侯的安排。还有人说,是谢暮然托孤永安侯。甚至有人暗示,他从小就养在永安侯府。”说到这,沈志华微微蹙眉,“当年跟随皇上一起出京的几人,如今全都非富即贵。这些人之中。谢淳安最受圣宠,却一直神神秘秘的,不知其中是否另有内情。” “自然是有内情的。”沈经纶揉了揉眉心。片刻,他突然问道:“对了,京城传回的消息,有没有提及谢正辉,算时间。他早几日就该抵达京城了。” 沈志华微微一怔,摇着头说:“说起来,这事很是奇怪。他离开蓟州之后,就像断了线风筝,再没有任何消息。” 沈经纶尚不及接话,文竹在门外回禀。谢三来了,已经到了二门口,坚持一定要面见沈经纶。 沈志华闻言,下意识朝沈经纶看去,只见他淡淡一笑。似乎一点都不惊讶。他担心地说:“大爷,您仍旧在发烧,不如……” “我与他,总是要见一面的。他如此激动,定然是见过何大小姐了。”沈经纶的表情晦暗不明,目光顺着窗户往外看去。 沈志华暗暗叹一口气。主子对何欢用了太多的心思,或许果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沈经纶见他低头不语,安抚道:“不用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罢,他扬声吩咐文竹把谢三带去客厅,请他稍等片刻,又找人帮自己换衣服梳头。 沈家的客厅内,谢三黑着脸,独自在屋子内踱步,犹如困兽一般。他相信,沈经纶在与他比耐心,他不希望他们尚未正式见面,他便输了,可听了何欢的话,他一刻都坐不住。 不知在屋子内走了多久,谢三慢慢坐回椅子上,脑海中只有一句话,若十年前的旧事,沈经纶是受害者,而非负心薄幸的伪君子,他是不是有胸襟祝他与何欢白头偕老,然后头也不回离开蓟州? 谢三想不出答案,却恍然想到,皇帝曾开玩笑一般说,他们这帮“兄弟”,独有他不近女色,也唯有他,最有可能栽在女人手上。他这是栽在何欢手上了吗? 谢三胡思乱想间,就听走廊上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他赶忙坐直身体,却发现自己身穿藏青色棉布衣裳,俨然市井的普通百姓。他暗暗后悔,从何家离开后,他应该回客栈换一件衣裳,而非直闯沈家。 感觉到门口的光影晃动,谢三抬头看去,就见沈经纶正跨入屋子。他身材修长,身穿素白色直襟长袍,仅在下摆处绣着点点竹叶花纹,腰间束着同色的宽边锦带,乌黑的头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发丝却丝毫不见纷乱。他全身并无过多的配饰,只在锦带上挂了一块墨玉腰佩。此时的他虽略显孱弱,却难掩其风华。 同一时间,沈经纶也在打量谢三。与他身上的上好杭稠相比,谢三的棉布劲装显得太过粗鄙,但他身姿挺拔,手臂、肩膀隐约可见肌肉的线条,却又不显得过分壮硕。相比他的过分白皙,谢三小麦色的皮肤透着健康的阳光气息,整个人英挺俊朗。他的眼睛乌黑明亮,眼神中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与高贵。他即便衣衫褴褛,也能让人一眼看出,他绝非泛泛之辈。 沈经纶曾怀疑,谢三是永安侯已经“病故”的嫡三子,但乍一看他,他觉得他与儒雅的永安侯世子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可仔细观察,他又发现,他一双漂亮的凤眼与永安侯及永安侯世子如出一辙,还有他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简直是十年前永安侯世子的翻版。 “谢三爷。”沈经纶掩下眼中的探究,对着谢三行礼,客气地说:“上次你约我见面,我恰巧有事。今日本该是我上门向你道歉才是。” “沈大爷不必客气。”谢三回了一礼,“是我唐突上门,还望见谅。”他本以为沈经纶只是称病不见他,可这会儿亲眼看到他,他相信他真的病了。至于他双手的绷带,虽然他觉得刺目,但他心里很清楚,公堂上鲜血淋漓的情景做不了假,他的确伤得不轻。 两人分主次坐下,丫鬟再次上了热茶,沈经纶淡淡地吩咐文竹在廊下侯着。他的话音刚落,原本在门外伺候的下人们悄然退下,整个院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谢三忽然觉得,自己冲动地找上沈经纶是错的,他又不能直接问她,到底给何欢吃了什么迷药。 短暂的沉默过后,沈经纶风轻云淡地说:“说起来,我离开京城已有十年了,不知道谢老侯爷身体可好?” 谢三微微一怔。沈经纶这话看似晚辈对长辈的关心,或者说,他只是无话找话,可实际上,他在对他说,你若是愿意表明身份,我现在给你台阶了。 谢三并没忘记,他一直对外宣称,他原本是谢家的下人,是永安侯世子举荐入六扇门的捕快。若事实果真如此,他没有资格与沈经纶平起平坐,他应该称呼他一声“大姑爷”。 谢三一下陷入了两难,索性假装没听懂他的话,含糊其辞地回答:“我一直在外当差,很久没有回京城了。” “原来这样。”沈经纶笑了笑,似不以为意,转而请谢三尝尝今年新采的雨前龙井。 谢三端起茶杯,作势抿了一口,放下杯子直言道:“不瞒沈大爷,我这次来到蓟州,目的是找回永安侯府的嫡长孙谢辰。” 对于谢三的单刀直入,沈经纶微微眯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续而又似恍然大悟一般,嘴角轻轻上翘,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反而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绝然。 谢三见他没有接话,继续说道:“先前,沈大爷命府上的管事拿了一块玉佩给我看,恕在下愚昧,一直不明白沈大爷的深意。” 沈经纶对谢三笑了笑,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紧接着又扬声唤了一声:“文竹。” 文竹闻声进屋,从身上拿出一个锦盒,恭敬地放在桌上,打开盖子后,弯腰退了出去。 待房门再次阖上,沈经纶歉意地说:“我双手不便,只能请下人代劳。谢三爷所言玉佩,是不是这一块?” 谢三点点头,脸色微沉。沈经纶的言行分明告诉他,他早就知道他的来意,也知道他想说什么,想问什么。他沉声说:“这的确是沈大爷先前给我看的那块玉佩,却不是在下寻找的那块。沈大爷似乎对类似的玉佩知之甚多?”说话间,他细细端详沈经纶的表情,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ps: 明天第二卷完结,大家猜猜,我会放什么大招呢?哈哈哈哈哈。.。 第149章 血洗 听到谢三的话,沈经纶脸上依旧挂着礼貌性的疏离微笑,说道:“谢三爷快人快语,我也与您直说吧,您住在离我家最近的客栈,大半是因为这块玉佩吧?正如你所知,这块玉佩的确是我从冯骥阳手上买的,但同样不是我想找的那块。事实上,我与冯骥阳也是因为这块玉佩才结缘。” “你的意思,你也在找谢辰?”谢三讥讽地轻笑。 沈经纶不以为意,反问谢三:“不知道谢三爷知不知道,你想找的那块玉佩是何来历?” 谢三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轻轻放在桌上。随着丝质的帕子慢慢散开,一块玲珑剔透的玉佩出现在他们的视线。 虽然并排的两块玉佩形状、大小,乃至上面雕刻的花纹都十分相似,但近距离对比,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谢三的玉佩质地更加细腻圆润,玲珑剔透。 沈经纶的目光紧盯谢三的玉佩,表情在一瞬间变得凝重而深邃,续而抬头道:“谢大人,在下应该称呼你谢三爷,还是谢爵爷?” “不过一个称呼罢了。”谢三没有否认,也没有亲口承认,转而问道:“沈大爷如何知道,我拿出来的玉佩,并不是你想找的那块?” “原来谢三爷拿出玉佩,是为了试探在下。”沈经纶不屑地轻笑,站起身背对谢三,一字一句陈述:“不瞒谢三爷,十年前,是我告诉谢侯爷,谢辰小公子身上带着先皇御赐给先太子的玉佩‘牡丹佳人’。” 闻言,谢三猛地握紧拳头,目光灼灼盯着沈经纶的后背。他尚不及开口,只听沈经纶又道:“至于谢三爷刚刚问的问题,很简单,若是您手上的玉佩属于谢辰小公子。这会儿您就不可能身在蓟州,四处搜寻他的下落,不是吗?” “那在下再请教一句,沈大爷为何花重金请冯骥阳找回这块玉佩?难道是怕别人知道。先太子把‘牡丹佳人’赏赐给了你吗?” “谢三爷,您这句话也是试探吗?”沈经纶不屑地轻笑,转过身背靠窗框,看着谢三说:“众所周知,先皇有一对玉佩,强光之下,玉佩内会浮现一朵绿牡丹。三十多年前,先皇将其中一枚玉佩赐给了尚未被册封为太子的先太子……” “你说的,我都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玉佩来自先皇后娘娘的娘家?那一对玉佩若并排放在阳光下。会浮现一对并蒂牡丹?甚至,京城曾有有心人士传扬,得玉佩者乃将来的天下之主。” 衣袖下,谢三的拳头握得更紧了,指关节泛白。他自然听明白了。沈经纶正告诉他,即便先太子再怎么宠信他,就算赵翼把他当成亲兄弟,也不可能把这样一块玉佩赐给他。 谢三不愿相信沈经纶的话,但他比谁都清楚,十三年前,皇上的母妃之所以背上不贞的罪名。就是因为先皇把另一块玉佩给了她,令先皇后一脉忌惮,欲除之而后快。前些日子,皇上随手把玉佩给了他,嘴上说,助他寻找谢辰。实则皇帝一直觉得,这块玉佩害死了他的母亲,害得他流亡一十三年,无数次遭遇暗杀。 此刻之前,谢三坚信。谢敏珺放在谢辰身上的玉佩是她和沈经纶的定情信物。此事唯有当事人及永安侯知道。先前,沈经纶让掮客冯巨资买回一块假玉佩,分明是他心虚。 如今看来,随着谢辰一起失踪的玉佩应该是先太子交给长子赵翼的,而赵翼又给了谢敏珺。换句话说,谢敏珺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是赵翼的。至于沈经纶,不是他让冯骥阳找回玉佩,而是他买了冯骥阳手上的玉佩,甚至他极有可能受了冯骥阳胁迫,才买下玉佩。 谢三低垂眼睑看着黑漆漆的地面,他不愿相信,谢敏珺不止未婚先孕,还背着未婚夫与赵翼犯下通奸的罪行。他压着声音说:“我想,沈大爷不会否认,十年前,是谢大小姐求了永安侯,您才能离开天牢。除了情人,有什么能让一个女子背叛父兄?” “你说的没错,不过——”沈经纶苦笑,“谢大小姐只是让永安侯救出名唤‘沈经纶’的男人罢了。” “你的意思,难不成是谢大小姐认错未婚夫?”谢三脱口而出。当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色更难看了。沈经纶和谢敏珺的婚约是先太子妃一手促成的,而赵翼之妻是先太子妃的侄女……传言,赵翼议亲之时,他本来属意谢敏珺,是永安侯婉拒婚事。如果赵翼借沈经纶之名,处心积虑接近谢敏珺…… “其实——”沈经纶突然开口,打断了谢三的思绪,“前一日,即便谢三爷不在公堂,也很清楚公堂上发生过什么吧?先前有人问我,我与水汀的主人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对方不惜隐忍十年,只为在我面前杀害我在乎的人。” 闻言,谢三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一句“有人”,一声“我在乎的人”,沈经纶分明在告诉他,他在乎何欢,何欢也知道他的心意,他们是两情相悦的。 沈经纶注视着谢三,嘴里掠过一抹浅笑,接着叙述:“我没有回答,她又问我,谢侯爷替我说情之后,我直接离开了京城,先皇何时恩准我带着唐安的字画回蓟州……” “先太子谋反一案,是你检举……” “我什么都没说。”沈经纶高声打断了谢三,目光炯炯看着谢三,正色道:“没有人比谢侯爷更清楚事实的真相。我想,谢三爷来到蓟州,恐怕并不是侯爷授意的吧?” 谢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沈家的,也不记得沈经纶后面又对他说了什么。他只知道,就像沈经纶说的,永安侯知道全部的真相,所以他不可能骗他。 可按照沈经纶所言,谢敏珺自杀,是她见到了真正的沈经纶,发现自己居然错认未婚夫,这才羞愤自杀。至于永安侯替沈经纶说情。先皇才答应既往不咎,放他回蓟州之说,也是他们一厢情愿。恐怕沈经纶与先皇在先太子出事前早有协议,所谓的关入大牢。不过是做戏罢了。 沈经纶远远看着谢三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表情一下子垮了。 “大爷!”文竹与沈志华异口同声,疾步跨入屋子。 “去给我沏一杯热茶。”沈经纶支开文竹。 沈志华皱着眉头搀扶沈经纶坐下,又转身阖上房门,压着声音劝说:“大爷,事情都过去十年了,您要保重身体……” “传话回京城,让他们找机会查一查永安侯府三公子的陵墓,查探一下棺材内是否有尸首。” 沈志华愕然。谢家不止是开国功臣,更是传承了几百年的世族。要查谢家嫡枝的陵墓,谈何容易。“大爷,您不是已经决定……” “这事与我早前的决定无关。”沈经纶微微喘气,脸色苍白如纸,再无面对谢三时的从容。他深吸两口气。平复情绪,这才继续说道:“十三年前,在皇上被贬谪出京前,谢侯爷对外宣称,他的三子急病身故,长子因为兄弟情深病倒……”他咳嗽了两声,喘着粗气说:“如果当时只有永安侯世子受伤……” “这就表示谢侯爷早就洞悉了一切。”沈志华的表情也变了。惊道:“谢侯爷虽然为人低调,但他从不是软弱可欺的人,甚至称得上锱铢必报。” 谢三没有看到沈经纶的狼狈与急切,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他必须亲自回京,找永安侯证实沈经纶的说辞。若果真是赵翼诱骗谢敏珺。生出了后面的一系列事端,他就算把整个江南掘地三尺,就算远涉重洋前往倭国,也要把“羽公子”及其党羽一网打尽! 天蒙蒙亮,谢三带着长安及几名随从。骑快马出了蓟州城。 同一时间,离蓟州城几十里外的陵城郊外,一座孤零零的农家小院彻夜灯火通明。院子的角落,身穿粗布衣裳的三具尸体,像垃圾一样被弃置墙角。尸体旁,满满几十箱金银珠宝正由黑衣人有次序地运走。 随着一阵马蹄声,一个精瘦的汉子翻身下马,跌跌撞撞入了院子,直奔堂屋,嘴里大声叫嚷:“当家的,谢三刚刚出了蓟州,正往这边过来……” “太好了,来得正是时候,主上果真神机妙算!”说话的男人拿起桌上的大碗,把白酒一饮而尽,随即抬手右手,用衣袖抹了抹嘴。瞬间,他右脸的血渍随着他的动作,在他的脸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划痕,配合着喷溅在他额头、眼睑、发丝的细密血滴,把他的表情衬托得愈加诡异。 男人与其他人一样,同样身穿夜行衣,黑色的衣服上东一块,西一块污渍,也不知道是酒水,还是其他人的鲜血,旁人只觉得他浑身散发着血腥味与肃杀气息。 精瘦的汉子匍匐在地,一连喘了几口粗气,这才继续说道:“主上有命,谢三及他的随从,一个活口都不能留。得手之后,仔细搜身,若是发现玉佩,务必将玉佩第一时间呈给主上,不得有半丝损毁。” 男人闻言,诧异地询问:“是什么玉佩,让主上如此郑重其事,先前怎么没听主上说起过?” “这个小的就不得而知了。”精瘦的汉子摇摇头,又补充道:“这事是主上临时派人通知小的。传话的人也不知道详情。”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书生打扮的男人不甚确定地说:“说起玉佩,能让主上看得上眼的……难道是先皇的那两块‘牡丹佳人’……” “什么佳人不佳人的。”男人打断了书生的话,把桌上的碗碟一推,吆喝手下们站在桌边,手指沾着水酒,在桌上一边比划一边说:“谢三身边的人,除了长安,其他人的功夫都不错。我们在这里埋伏,先用弓箭杀他们措手不及,然后一拥而上,首先活捉长安,再杀其他人。若是谢三负隅顽抗,就以长安威胁他。听说他最是重情重义,想来一定舍不得从小陪伴自己的长随死在自己面前……” 几人说话间,东方已初露霞光。不远处的陵城,城门大开,守门的士兵横七竖八躺在地上,每个人都死状可怖。 早起进城的百姓们看到此等惨状,尚不及做出反应,就听整个陵城尖叫声起此彼伏,似乎就连空气中都弥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陵城吕家,首富吕老爷的尸首被悬于“吕府”的匾额下。他双目圆睁,全身鲜血淋漓,一看便知在死前遭遇了严酷的折磨。 虚掩的黑漆大门后,青石地砖上满是干涸的鲜血,丫鬟们衣衫褴褛,小厮们身首异处,夫人小姐们或死在**,或悬于梁上,所有人的尸体都已经凉透了。 事实上,不仅仅是吕府一家,所有的陵城富户都在一夜间被不明人士血洗屠杀,活口不留。 ps: 虽然没人理,还是要说,大家还记得何欣的未婚夫,陵城吕家吗?。.。 第150章 相赠 谢三见过沈经纶之后,一心只想找永安侯证实他的说辞。回到客栈,他立马吩咐长安连夜收拾东西。天蒙蒙亮,他留了一个随从善后,又吩咐两名亲信分别注意水汀及何家的动静,自己则带着其他人,在城门开启那刻,骑快马出了蓟州城。 一路上,微凉潮湿的空气迎面扑向谢三,伴随着“剔剔挞挞”的马蹄声,他的心愈加纷乱酸涩。此去京城来回至少需要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或许更久的时间,也有可能,他这辈子都不会回蓟州了。 身为男人,他不该婆婆妈妈,沉溺儿女私情,可他在这个当口又想起了何欢。若沈经纶所言句句属实,那么即便他回到蓟州,她极有可能已经成了沈经纶的女人。 “嘶!”随着马儿的嘶叫声,众人只见谢三突然勒住了缰绳。 “长安。”谢三大叫一声,待长安喘着粗气来到他身旁,他问:“我们刚到蓟州那会儿,我赏你的荷包还在吗?” 长安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问:“三爷,您说的是何大小姐那只荷包吗?您不是说……” “里面是不是有一张当票?”谢三烦躁地皱了皱眉头。他知道,那只荷包又旧又破,里面不过几两碎银子,长安不可能一直留着。 见长安果真答不上来,他松开缰绳,欲策马继续前行,想想又觉得不甘心,追问:“荷包丢了就丢了,我不是责怪你,不过你还记不记得,是哪家当铺,当的是什么东西?” 这些日子,长安唯一的心愿,主子赶快回京,这会儿他们都已经出了蓟州城,他不想横生枝节。本打算摇头推说不知,可看着主子眼中的失落,他不希望他一辈子落下遗憾,遂低声说:“三爷。荷包小的已经扔掉了,但当票还留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留下了那张当票。 长安在随身行李中一阵翻找,终于找出了当票。谢三捏着当票,看着上面凌乱的字迹,心中一阵懊恼。他到底在干什么? 鬼使神差一般,他把当票收入怀中,转头环顾四周。东方早已泛白,但太阳依旧在地平线之下,尚没有一丝红光。远处的蓟州城静悄悄一片。前方的树林漆黑幽静。 “过了那片树林就是陵城地界了吧?”谢三扬声询问。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命手下们先去树林另一端,找一家干净的茶寮,替他备下早膳,自己则带着长安轻装折返蓟州城。 呼呼的风声中。长安使劲夹紧马肚子,奋力追赶一路飞驰的谢三,心中暗暗叹息。事到如今,他倒是宁愿主子不分青红皂白把何欢掳劫回京。 清晨的蓟州城安静宁谧,偶有早起的商贩准备摆摊,但商铺依旧大门紧闭。 谢三在街上七转八弯,好不容易才找到当票上的地址。也不顾人家正关着门,他飞身下马,抡起拳头“嘭嘭嘭”一连敲了七八下。 “三爷,时辰尚早,不如让小的在这里侯着?”长安气喘吁吁地建议。主子一路都黑着脸,四周充斥着低气压。他怕主子把旁人吓到。 谢三没有理会长安,抿着嘴又敲了十数下,目光直盯门板,几乎快把木门烧出两个洞。 “三爷……” “别废话!”谢三喝斥长安,又敲了七八下。门后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是谁啊,这么一大早的,敲魂啊!”当铺的伙计嘟嘟囔囔,把门板拉开一条细缝,不悦地问:“你们想干什么?” 谢三“嘭”一掌,一下拍开了一整扇门板,高声说:“我是来赎东西的。”他从怀中摸索出当票。 长安见伙计吓白了脸,生怕人家报官,急忙解释:“这位小哥,我们有急事,所以赶着赎回这只镯子,希望您能行个方便。” 伙计不敢直视谢三,哆哆嗦嗦接过当票,小声说:“这是死当,按规矩……不能赎回的……” “叫你们掌柜的出来。”谢三懒得与他废话。说实话,他虽与皇帝辗转颠簸了几年,也算过过苦日子,但他们并不需要靠典当度日,所以他压根不知道什么是死当,什么是活当。见伙计小心翼翼看了自己一眼,一脸为难,他粗声粗气地说:“看什么看,叫你们掌柜的出来,我又不是来打劫的。” 谢三本无意做土匪,但他心急又懊恼,脸色自然不好看,再加上他人高马大,拳头胜过碗口,就算五官长得再漂亮,也抵不过说话恶声恶气,那句“不是打劫”,活脱脱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把当铺的伙计吓得屁股尿流,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 谢三见他扭扭捏捏,更是不耐烦,不容置疑地说:“我不管你什么死的活的,总之我现在就要赎回这只镯子,你说,多少银子?” 长安眼见伙计已经吓傻了,急忙上前挡在谢三面前,好声好气地说:“这位小哥,我们真的有急事,你们当铺也是做生意,这样吧,就当我们急着想要买回这只镯子,你行个方便,开个价格就是。” 饶是长安笑脸相迎,伙计仍旧吓得不轻,哪敢狮子大开口,忙不迭请示了掌柜的,几乎是半卖半送,把何欢的镯子交到了谢三手中,赶紧请他们离开。 谢三左手拉着马缰,右手攥着手镯,呆呆地站在街边。 “三爷?”长安小声呼唤,朝何家的方向看了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谢三拉着缰绳往何家走去。先前他火急火燎的,可这会儿他又犹豫了。见到何欢,他应该说什么?我替你把镯子赎回来了?还是对她说,不要急着嫁给沈经纶,等我从京城回来?等他证实沈经纶的确是正人君子,难道他还要回来祝福他们? 远远看着何家紧闭的大门,谢三止住了脚步。许久,他把镯子塞给长安,吩咐道:“你去把镯子物归原主,然后告诉她,我已经连夜回京了。” 长安嘴巴微张,诧异地看着主子。面对敌军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主子,这会儿却在害怕吗? “还不快去!”谢三催促。 长安急忙闭上嘴巴,快步走向何家大门,伸手敲了两个。片刻,张伯打开了大门。不待他询问,长安抢先道:“何大小姐在吗?三爷命小的亲手转交一个东西。” 张伯原本想请长安入内,被他婉转地拒绝了。作为谢三的贴身小厮,他相信,主子虽不愿现身,但他还是想再看一眼何欢的。 不多会儿,何欢独自来到大门口,下意识朝长安身后看去。眼见两旁的街道空无一人,她情不自禁心生失望,又暗暗责备自己,不该生出这样的情绪。 “何大小姐。”长安把她的动作看得分明,弯腰行了一礼,恭敬地奉上手镯,说道:“三爷命小的亲手把镯子交给您。” 看到手镯,何欢的视线模糊了。她知道,在她重生当日,真正的何欢当掉了这只镯子。她重生之后,白芍把银子连同当票一起给了谢三。当初,她还暗暗咒骂过谢三,如今她却只觉得心痛。 何欢用微微颤抖的右手接过镯子,深吸一口气不让眼泪落下。她是林曦言,这只手镯与她没有任何意义,但此时此刻,她只镯子似有千斤重。她本能地抬头,再次朝长安身后看去。街上依旧空无一人,她心生失望。 “三爷有没有什么话交代?”何欢低声询问。 长安不敢罔顾主子的吩咐,说道:“三爷已经回京了。” 何欢点点头,手指紧紧捏着手镯。 长安悄然朝身后看了一眼,并不见主子的身影。他稍一犹豫,硬着头皮说:“何大小姐,若是你愿意,可以随小的一起上京。”他自知僭越,但只要何欢愿意上京,他甘愿受责罚。不过,时至今日他仍旧不明白,主子到底喜欢她什么。 何欢没有迟疑,肯定地摇摇头,勉强笑道:“京城路途遥远,我的家人都在蓟州,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上京。这只镯子,请替我谢谢谢三爷。我没什么回礼,唯有希望他在京城一帆风顺,万事如意。” 长安闻言,瞬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何欢。想着主子一早上的急切与烦躁,他涨红了脸,低声指控:“何大小姐,你太无情了。” 何欢没有反驳,只是看着长安对自己行礼,转身而去。待他走远,她关上大门,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她一直知道,谢三总有回京的一天,但得知他已然离开蓟州,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她还是这么难受。她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她相信全天下的母亲都会与她做相同的选择,她无怨无悔,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泪。 “不要哭。”何欢使劲擦去脸上的泪水,“我和他相识不过一个多月,有什么好难过的。他脾气不好,又爱生气,还有纨绔的习性……这只镯子明明是死当,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银子才赎回来……我又不是真正的何欢,他赎回这只镯子,对我压根没有任何意义。”她嘴上这么说,手指却死死攥着手镯。。.。 第152章 逃命 李县丞对谢正辉在蓟州抓捕冯骥阳一事略有耳闻,再加上他自有烦恼之事,谢三又有六扇门的腰牌,因此他虽然觉得他的出现十分突兀,却没有深思,甚至讨好地对他说,借调熟识水性的衙差,还不如替他们安排有经验的艄公。 谢三一心只求尽快脱身,自然不会反对。他与李县丞寒暄了两句,便借口与同伴汇合,离开了县衙。 谢三前脚刚走,先前守着城门的戎装男人急匆匆找上李县丞,开口就问:“李大人,刚才那位谢捕头呢?” 自谢三走后,李县丞脸上只剩焦急之色,不耐烦地回答:“已经走了。” 男人上前两步拦住李县丞,埋怨道:“大人,眼下这种时候,我们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来历,怎么能放他离开呢?”说话间,他冲自己的手下使了一个眼色。 “他是六扇门的捕快,难道我还能拦着他不成?”李县丞欲推开男人,见他纹丝不动,他怒道:“罗把总,如今我儿被贼人下毒,生死未卜,城里又出了这样的大事,别说拦住他,就是他想留下,我也得想法儿送他离开。” 罗把总噎住了。一夜间,陵城死了两百余人,是他劝服李县丞,紧守城门,对上面瞒下这事,自然不能让谢三发现事实,所以李县丞送走谢三是对的。可他刚刚接到指示,尽全力绊住谢三,必要的时候杀了他,决不能让他踏出陵城。 罗把总无法反驳李县丞的话,只能佯装生气,不悦地说:“昨日我收到密报,倭贼可能抢劫陵城百姓,立马星夜兼程带兵赶来支援。李大人这是怪我来得迟了吗?” 一听这话,李县丞的态度一下就软化了。昨夜,县衙上下都被人下了毒,陵城的衙差捕快更是损失惨重。特别是守门的兵士,几乎全部被杀。眼下,他不止需要罗把总替他隐瞒他的失职,还要靠他把守陵城。以防倭贼杀个回马枪。 这般想着,李县丞瞬间换上了笑颜,讨好地说,他因为独子伤重,才会乱了分寸云云。 李县丞和罗把总说话的当口,谢三早就出了衙门。他眼见罗把总及他一干手下的言行举止,自然不会回去南城门,再说,他也需要评估城内的情况,才可以做下一步打算。 有了李县丞的令牌。谢三在城内通行无阻,但他不敢长时间逗留,只是粗略看了看东门的守卫情况,便骑马去了西门。 谢三才看到西城门的守兵,就听到了身后凌乱的马蹄声。他心中一紧。夹紧马肚子直冲城门,嘴里大叫:“快把大门打开,小公子快不行了,大人命我去镇江府找神医。” 守兵们面面相觑,谁也没动。 “快开门!耽误了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谢三大喝,亮出了李县丞的令牌。 守兵认出令牌。终于拉开了门栓。谢三暗暗吁一口气,忽听身后一声大喝:“拦住他,大人有令,谁也不许出城!” 守兵愣了一下,立马就想关上大门。谢三眼睁睁看着刚刚开启一条缝隙的大门又要阖上,回头见身后的追兵手持大刀。他脸色微沉,拔出怀中的匕首,飞刀扎向欲关上城门的兵丁。 随着一声惨叫,四五柄长矛一齐指向谢三的胸膛,而他的坐骑并非战马。吓得举蹄嘶叫,再不敢向前。 谢三左手牢牢抓住缰绳,身体侧身往右,躲避左边的攻击,同一时间,他的右手已经抓住了右手边的两柄长矛。 不幸中的万幸,守门的几个兵丁只是普通的士兵,并非南门那几个练家子,两柄长矛被谢三狠狠一扯,手持长矛的两人立马扑倒在地,左边的几人见状,惊愕之下忘了动作。 电光火石间,谢三已跃下马背,一脚踹开城门,拔出兵丁肩膀上的匕首,一刀刺向马屁股。 在一声声“快抓住他”的呼喊声中,又惊又痛的马儿撒开蹄子狂奔。谢三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这会儿已容不得他细思,只能本能地往前冲。 不知过了多久,察觉身后没了动静,谢三这才勒住缰绳,随即感觉到左手的刺痛。他低头看去,只见左手臂划开了一个口子,鲜血直往外冒。他骂了一句脏话,庆幸只是皮外伤,扯下一块衣角,扎住了伤口,抬头环顾四周。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能约莫估计,他离陵城大约七八里路。他不清楚陵城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军人的本能告诉他,事态十分严重。 之前的四五年,谢三虽一直在军中,参加过不少战斗,但那些都是在西北,他对江南的布军、地形等等完全陌生,只是大略知道,朝廷派驻江南的守军全部由漕运衙门的守御所掌管,漕运衙门远在南京。就算离陵城最近的镇江府有朝廷驻军,他也要拿到漕运衙门的兵符,才能调动驻军。 除此之外,先皇延续了前朝的卫所兵制,在不少城镇设有兵卫所,作为地方上的兵力,但陵城附近哪里有兵卫所,他一无所知。 谢三站直身体,远远遥望陵城。陵城地处长江入海口,顺流而下直通东海,逆流而上便是京杭大运河。这样的位置虽然重要,但只要镇江府派兵,三天之内便能打开陵城大门,占据它实在没有战略意义。 除此之外,守着南城门的那些人虽然很不对劲,但李县丞看似对朝廷并无二心,也不像是被胁迫。若南城门的人与倭贼有关,李县丞不应该是现在的态度。 谢三越想越糊涂,可眼下他不可能赶去南京,唯有先与长安汇合,找附近的村长、里长问一问情况,再做打算。 关于长安的安全,谢三并不担心。他们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以长安的忠心,他命他在原地等着,他断然不敢进城找他。长安虽然不算聪明,但这些年他时刻谨记一点:小心保命,能逃则逃,能躲则躲。 果不其然,当谢三一路往南,刚刚才能看到陵城的南城门,长安已然发现他,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飞奔而出,眼中蓄满了泪水。 ps: 明天补少的1k。.。 第153章 人心 “哭什么。”谢三一声呵斥,“不过是衣服划了一道口子,有什么好哭的!” “三爷,您受伤了?”长安的眼泪立马滑下了眼角,急巴巴上前,伸手欲查看谢三的伤口。 谢三一把甩开他,正色问:“发生了什么事?” 长安把小院及村落的惨状描述了一遍,紧接着又道:“我从村子里出来后,就一直在路上等着。后来,我看到城门打开了,出来很多人,却不见三爷。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一慌,就骑上马走了。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远远看到一群人围在码头上,我就想过去问路,结果就看到……看到……”他“哇”一声,大哭了起来。 谢三看着他直摇头,片刻,他大喝一声:“你到底看到了什么?”这才镇住了长安。 长安吸了吸鼻子,啜泣道:“杨谦他们全都死了,尸首还被人吊在了码头上!” 他的话音未落,谢三已经变了脸。他的这几个手下全都是皇上和永安侯精挑细选出来的,主要任务是保护他的安全。他们的身手可能比不上江湖中成名的大侠,但普通的高手绝对杀不了他们。 一旁,长安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泪水,低声说:“我记得三爷说过,越是蹊跷的事情,越是应该小心有诈。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明明已经死了,还要把尸首吊起来,所以我不敢上前把他们放下来,只能折回来……” “你做得很好。”谢三截断了长安的话,命他带路去码头。一路上,两人寻了一户农家,换上普通百姓的衣裳,这才去了码头。 远远的,谢三只见一大群人围在高台下,或义愤填膺。或指指点点。饶是他久在战场,见惯了残酷的厮杀,这会儿他依旧无法命令自己冷静。对一个军人来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同袍死在自己面前。 谢三深吸一口气。这才缓缓抬起头,朝众人的目光焦点看去。他早有心理准备,可是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伤痕累累地悬挂在自己面前,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往脑门冲。若不是他半途折回蓟州,他很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三爷?”长安低唤一声。他清楚地感觉到主子的愤怒,他知道主子最是护短,他很怕他已经决意复仇,只能小声建议:“不如我们先回京城,再做打算。”这不是他罔顾兄弟之情,而是他觉得。没什么比主子的安全更重要。 谢三横了长安一眼,示意他闭嘴,复又朝高台上的尸体看去。很明显,他的手下全都力战而亡,他相信。对方同样损失惨重。转念间,他想到了树林中的血腥味,想到了长安刚刚告诉他,小院的尸体已经凉了,但村庄的男人是在天亮后才被掳走的。 若是把前前后后的事情联系起来考量,真相似乎呼之欲出,只不过…… 谢三转头朝陵城方向看去。他依旧不明白。陵城大门紧闭的缘由。 “倭贼在地上写的什么?” “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身旁的议论惊醒了沉思中的谢三,他凝神看去,在尸体的脚下发现了几行腥红的文字。 “为什么不把尸首放下来呢?”谢三询问身边的村民。他怕有人监视现场,遂只是混迹在人群中,可他又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尸首在阳光下暴晒。 村民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是外地来的吧?”见谢三点头。他又道:“里长早就传话,等他到了再处置。” “这都已经这么久了,天气越来越热,总不能一直这样吊着吧?”谢三啧啧摇头。 另一个村民接话:“听说里长在等什么人。” “里长在等蓟州沈家的人。”又一个村民补充。 谢三怔了一下,转头朝蓟州方向看了一眼。摇头道:“这里明明是陵城地界啊!” 一听这话,一个村民捂住嘴,压着声音说:“听说沈大爷一早在蓟州附近教授村民如何防御倭贼。依我看,沈大爷比衙门靠谱,今日这事,确实应该等他来了再处置,说不定他看到这些人的惨状,也会教我们如何抵御倭贼。” 谢三深深看了他一眼。他还来不及接话,就听另一个村民忙不迭点头,附和道:“说起来,沈大爷真是宅心仁厚。去年,前年,大前年,那些被海盗洗劫的村子,哪户人家没受过他的恩惠?可惜,好人没好报,沈大奶奶生产时过世了,沈大爷一直很伤心,听说都生病了。” “不止沈大奶奶过世了,我听说就连刚出生的沈家小少爷,病得都快不行了。” “我也听说了,那可是沈大爷的嫡长子啊,唯一的儿子。” …… 大概是村民们不认识吊在高台上的死者,所以众人的话题一下子从对死者的惋惜,对倭贼的憎恨转到了对沈经纶的景仰。 谢三在一旁听着,心中不禁觉得奇怪。他一直听说,沈经纶为人低调,深居简出,可一个真正低调的人,又怎么能让邻城的百姓都对他赞口不绝? 不多会儿,正在谢三试着打听,附近是否有兵卫所,就见沈强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急匆匆往人群走来。他急忙低下头,就见村民们一拥而上,围着男人七嘴八舌地询问,到底是不是倭贼作恶,倭贼又祸害了哪些村子云云。 被称作赵里长的男人寻了一个高处站立,抬起双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高声说:“大家静一静,听我说,遭了倭贼的是离这不远的王家村,村里的男人不是被倭贼杀死,就是被抓走了。” 人群“轰”一声炸开了锅,众人议论纷纷。 谢三低着头,尽量躲避沈强的视线,眉头皱得紧紧的。他推测,倭贼洗劫陵城后,与他的手下在蓟州与陵城之间的树林展开了血战。他的手下虽然全都死了,但对方同样伤亡惨重,于是去了赵里长口中的王家村抓壮丁。 纵观此事,最重要的关键之处。或者称之为疑点,那片弥散着血腥味的树林并不在陵城与码头之间。这就意味着,他的手下很可能遭遇了伏击,确切地说。所谓的倭贼想要伏击的人是他,而他阴差阳错折返了蓟州。 试想一下,若他没有折返蓟州,他及手下们很可能被一举擒杀。若是如此,码头上必定不会出现尸体,他们一众人将彻底人间蒸发,死不见尸。 是谁推算出他离开蓟州的时间?他无法下定论,唯一可以肯定的事,必定不是从海上来的倭寇。 谢三悄悄抬眼,看了看赵里长身后的沈强。 沈强站在人群的中心。努力装出镇定沉稳的模样,心中却似吊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 两个时辰前,蓟州与陵城交界处的值夜百姓匆忙上沈家汇报,说是陵城郊外的百姓在昨夜遭了海盗抢劫。那人不知详情。说得不清不楚。沈经纶本想亲自过来查看情况,奈何他昨晚又发烧了,今早压根下不了床,而沈志华重伤未愈,手脚都不方便,于是命他骑快马过来。他临走前,沈经纶还亲自叮嘱了他几句。 沈强想着沈经纶的话。抬头挺胸,大声说:“各位乡亲,我家大爷说了,先前是他考虑不周,才会酿成今日的惨剧。这两天,大爷正病着。所以他命在下先过来看一看附近的情况,再回去禀告他。大家放心,这一两日大爷定会派人过来,像蓟州那样,建岗哨与瞭望台。让大家可以守望相助,令倭贼没有可乘之机。” 沈强的话音刚落,四周顿时爆发如雷般的掌声。当百姓们听到他说,沈经纶会适当地帮助遭了海盗的村落,众人对他更是热情,纷纷询问沈经纶生了什么病,是不是因为林曦言过世伤心过度。 沈强得了沈经纶的嘱托,欲含糊其辞揭过话题,奈何赵里长却在一旁绘声绘色地说,沈经纶为了救人,受了重伤,这几天都在发烧。 沈强暗暗庆幸赵里长没有说出“何大小姐”几字,在边上急巴巴地说,沈经纶一向乐于助人,不管是谁有危险,他都一定会救云云,很快转移了话题。 谢三远远听着这些话,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他回头看着高台上的尸体,心中更是五味陈杂。他们用生病搏杀敌人,每个人身上至少有十几处伤痕,他们耗尽了最后一滴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却没有换来村民的尊重。 反观沈经纶,他派来家中的管事,三言两语便收揽了民心。没错,沈强所言句句属实,他的言行亦不像是做戏,但一切的一切看在谢三眼中,他只觉得十分不舒服。 另一厢,沈强并未发现谢三与长安,他在赵里长的陪同下,在村民的簇拥下走向码头。当他的目光触及高台上的尸体,他呆住了。他以为沈志华受伤时的血肉模糊已经是惨烈的极限,但此时此刻,他眼睛看到的,除了伤口还是伤口。他们的衣服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因为衣服几乎被鲜血浸透。 “快放下他们!”沈强的声音在颤抖,双颊煞白。 村民们七手八脚结下绳索。 沈强别过脸,不忍再看,却在无意间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他疾步走向那人,忍着胃中的翻江倒海,仔细辨认他的面容。 “沈管事,有什么不对吗?”赵里长询问。 沈强没有说话,只是一径盯着尸体。尸体面容僵硬,脸上又有一道刀疤,但他可以肯定,他见过他。“我认识他。”他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赵里长,我有急事回去禀告大爷。”他对着赵里长作揖,又匆忙放下双手,依次辨认其他死者的面容。 当沈强确认,死者中并无谢三,这才暗暗吁一口气,对着赵里长说:“对不起,在下失仪了。”他再次作揖,略带焦急地说:“在下有要事先走一步,麻烦赵里长妥善安置这几具尸体,千万要好好守着。” “沈管事,您刚刚说,认识这几个人,在下多嘴问一句,他们是谁?”赵里长狐疑地看着沈强。 沈强勉强笑了笑,答道:“只是有些像,现在我还不敢肯定。”说到这,他话锋一转,郑重其事地说:“不管他们是谁,他们被倭贼杀害是事实,还望赵里长务必妥善安置尸体。”话毕,不待赵里长反应过来,他已然转身。 赵里长见他态度坚决,不好阻拦,只能连连称是,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心中不禁升起几分不满。按照早前说好的,沈强应该随他四处走一走,看一看,再由沈经纶按照地形,规划建设瞭望台。 随着沈强的突然离开,赵里长命人把尸体抬去最近的村落妥善安置,百姓们也渐渐散去。 一旁,谢三看了看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现场,低声询问长安:“地上那些字,你都按样子画下来了吗?” 长安点点头,用衣袖悄悄拭去眼角的泪水。 谢三见状,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郑重承诺:“等陵城的事完了,我会把他们的尸首运回京城,交给他们的家人。”这是他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长安带着哭腔说:“三爷,小的们上得战场,就已经料到尸骨无存的一天。我们奉了皇上和侯爷的命令,保护您的安全。如今这一桩桩事情,无一不透着古怪,不如我们回京禀告皇上,请他定夺。”说到这,他屈膝就想跪下。 谢三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他的动作,压着声音说:“眼下的事,我不能不管。等回京之后,再等皇上派人过来,恐怕就来不及了。放心,我们会活着回到京城的。”他说得斩钉截铁。 “三爷……” 谢三对长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目光紧盯不远处的赵里长,只见他正与一个村民模样的男人说话。他吩咐长安:“我去找赵里长说话,你去找他身边的人,向他打听几件事。”他附在长安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又叮嘱他擦干眼泪,暂时不能暴露身份。。.。 第154章 筹备 谢三和长安以过路商旅的身份,分别找赵里长和附近村民套话,他们很快得知,陵城附近压根没有兵卫所,最近的驻军远在镇江府,隶属漕运衙门的守御所。 谢三得知此事,直想骂脏话。就在去年,皇上私下向他抱怨,江南军费庞大,特别是地方卫所兵制,可这是先皇金口玉言定下的制度,作为儿子,他不敢冒然改制。 此刻谢三总算知道,皇上勒紧裤腰带省下的军费,只怕都被人贪了去,这也就解释了,为何令百姓们咬牙切齿的倭贼,皇上却以为,那些不过是成不了气候的流匪,自有兵卫所剿灭。 一旁,长安见谢三动了真怒,小心翼翼地劝说:“三爷,如今您知道了真相,咱们回去禀告皇上就是,皇上自会派人清查。眼下,不如让小的快马赶去镇江府……” “就算你赶去镇江府,也请不到一兵一卒。”谢三打断了长安,抬头朝蓟州方向看去。眼下,他担心的事已经不是陵城的不对劲,而是整个贪污军费一事。 先皇恢复卫所兵制大约有十六年时间,皇上登基五年,整整二十一年,涉及的大大小小官员早就结成了一个巨大的蜘蛛网,是一个不可撼动的利益集团,想要清查,谈何容易! 除此之外,十年前的沈经纶虽然只在太子府陪皇太孙读书,但他不可能不知道卫所兵制。不说他与京城的其他联系,他每一年都往永安侯府送节礼,却丝毫没有提及兵卫所早已名存实亡。人人称颂的沈大爷到底是同流合污,还是一心置身事外? 长安顺着谢三的目光朝蓟州看去,脱口而出:“三爷,你若是担心何大小姐,不如……” “胡说什么!”谢三一声呵斥,吩咐道:“你马上回蓟州,偷偷去找林捕头。就说我怀疑倭贼潜藏在陵城,挟持了陵城县丞,请他以普通百姓的身份前来相助。”说罢,他又叮嘱长安。务必谨慎行事。 长安虽一心希望谢三尽快回京,但他知道主子说的是正事,郑重其事地应下,往蓟州而去。 谢三目送长安远去。他虽然觉得林捕头的言行有时略显奇怪,但他相信事关倭贼,长安一定能请来林捕头,但即便有林捕头相助,眼下的事情同样十分凶险。 眼见长安骑马走远了,谢三自去安排后续。一个多时辰后,林捕头带着五名手下。轻装前来,同行的还有长安及谢三早前留在蓟州的三名手下。除去长安,其余十人都会武功。 谢三看了看时间,没顾得上寒暄,对着林捕头直言道:“林捕头。实不相瞒,陵城的具体情况我并不十分清楚,粗略估计城内至少有三十多人是受过训练的士兵,其中不乏武艺高强之辈。他们分别把守南门与西门,另有五六人监视着衙门内外的动静。相比之下,守着东门的人只是普通的衙差,不过先前我从东门离开。闹出了不小动静,这会儿我不敢肯定,东门有没有增强守卫。” 林捕头听着,愁眉深皱。不要说陵城大门紧闭,就是城门大开,以他们十人之力。也难以抵挡三十多个武艺高强的人。他沉声问:“谢三爷的意思,这三十人是倭贼假扮,他们想夺取陵城?” “我不知道。”谢三摇头,“以我估计,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镇江府有朝廷驻军,来回不过三日。倭贼堂而皇之深入城镇,于他们而言太危险了。” “那谢三爷唤我前来……” “林捕头,想必长安已经告诉你,我的手下遭人截杀的事。我虽然不敢肯定贼匪们想干什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在王家庄抓了壮丁,这就是说,他们必定在附近抢劫得了不少财物,需劳力运回老巢。”谢三朝陵城看了一眼,“既然贼匪已经抢得财物,又为何令得陵城大门紧闭?”他说的是“贼匪”,而非“倭贼”。 “兴许是李县丞不想把事情闹大。”林捕头婉转地表达,是李县丞不想落下渎职的罪名,影响他的政绩考核,所以关了城门。 谢三摇头道:“李县丞的儿子极有可能是中毒,有人意图把他困在县衙。” 林捕头抬头遥望阳光下的陵城,又看了看远处的树林,他问:“谢三爷想我怎么做?” “不管对方想干什么,我们先控制住陵城,至少能打乱对方的计划,之后再见机行事。”话毕,谢三向众人叙述了自己的计划。 饶是长安百分百相信谢三的判断,听完他的安排,他顷刻间吓白了脸,连连摇头劝说:“三爷,此法太过凶险,万一……”他把头摇得似拨浪鼓,哀声说:“不如请林捕头快马加鞭去镇江府搬救兵,再不然回蓟州多叫些人……对了,沈大爷,听说他在蓟州城外组织了不少百姓,随时准备抵御倭贼……我们可以请沈大爷相助!” 谢三没有理会长安,目光直直盯着林捕头。 林捕头同样看着谢三。他不怕死,他没料到谢三同样不怕死。他沉声说:“谢三爷,您的计划说来容易,但在执行的时候恐怕多有变数,就是城门口那一关,只怕……” “若是我们在城门口就被人识破,那只有一招,擒贼先擒王。我想,以我们十人之力,绝对可以擒拿为首那人,一路挟持他去县衙。” 眼见谢三说话时的坚定眼神,林捕头暗暗诧异。先前他虽觉得,谢三也算有些能耐,至少武功不错,但他觉得,他本质上仍旧是纨绔子弟,可这会儿他突然发现,他绝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他是军人。 林捕头收起心底的不以为意,拿过谢三早前绘制的陵城街道图,说道:“既然谢三爷心意已决,那在下便舍命陪君子,不过在行动之前,我们需把各种可能的突发事件考虑周详。除此之外,就算一切顺利,李县丞会有何种反应,他儿子中毒会不会影响他的决定,等等这些我们都应该想好对策。” “这是自然。”谢三点头,指着地图上的南门说:“这里守卫最为森严,我们从这进入陵城,遇到的首要问题便是被人识破……” 长安在一旁听着谢三与林捕头商议行动中的每一个细节,他恍然觉得,他们又回到了西北战场,他又看到了那个专注卓然的主子。 没错,皇上授主子军职,命他领兵打仗,是为了“送”他军功,名正言顺地嘉奖他,提拔他,可旁人在嫉羡的同时,哪里知道战场的局势瞬息万变,主子又不喜躲藏人后,没有真材实料,只怕早就死了几百回。京城那些人只看到主子高官厚禄,哪里知道这一切都是用身上的刀疤换来的。 想到这,长安突然很想哭。眼下的事情已经不再是永安侯府的私事,也不是儿女情长的琐碎,而是事关朝廷与黎明百姓的大事,以主子的倔脾气,除非皇上正式颁下圣旨,不然事情未解决前,他是不会轻易回京的。 听到谢三与林捕头说得差不多了,长安“噗通”一声跪下了,高声说:“三爷,您已经安排得十分妥当周详,不如这次就让林捕头带着我们进城,您在城外接应。”说罢,他朝四下看了看。 谢三的三名手下收到长安的暗示,跟着也跪下了,齐声恳求谢三留在城外。几人话音未落,林捕头附和道:“是啊,谢三爷,你先前入过城,城门口的人可能认识你,不如你就留在城外接应。” 谢三转头看着林捕头。林捕头笑了笑,又道:“关于人手,谢三爷放心,兵卫所虽然多有荒废,但军户们还在,我对这一带也算熟悉,你给我半个时辰,应该可以召集几十人。等我们按照你的计划,弄清楚城内的情况,你再率领这些人入城接应我们。” 闻言,谢三笑了,说道:“先前我还奇怪,林捕头怎么只带着五人,原来早有准备。” 林捕头“呵呵”一笑,回道:“谢三爷莫要误会,你要长安兄弟传话,务必谨慎行事,我自然不敢带着大批兄弟,浩浩荡荡前来。” 谢三笑着说了句:“还是林捕头考虑周详。”转而看着跪在地上的四人,对其中两人说:“就连你们也像长安一样,希望我留在城外吗?”他的语气淡淡的,带着隐隐的失望。 地上的两人对视一眼,缓缓站起身。 谢三上前一步,无言地拍了拍他们的肩膀,又低头对着地上的第三人,正色道:“陈五,你是六扇门的捕快,只负责查案,没必要跟着我涉险。” “三爷,谢捕头将我留下,是为了保护您的安全。您去哪里,在下就去哪里。”陈五说得铿锵有力。 一旁,林捕头认出他是谢正辉的手下,眼神闪了闪,对着谢三说道:“既然谢三爷执意进门,不如就请这位陈五在城外接应。” 他刚刚说完,谢三还来不及回应,陈五再次重申:“谢三爷在哪里,在下就在哪里。” 谢三见他态度坚决,没再说话,只是请林捕头带着他们先去准备,独留长安在屋内。。.。 第155章 纷乱 长安心知谢三不会听从自己的劝说,但还是固执地跪在地上。 谢三见他一径低着头,转身关上房门,叹息道:“你从小就跟着我,明知道我不可能像缩头乌龟一般逃回京城,何必浪费力气劝我。” “三爷……” “行了,你与其像女人似的哭哭啼啼,还不如替我办一件要紧的事。” 长安抬头朝谢三看去,斩钉截铁地说:“三爷,小的想和你一起入城。” 谢三摇头道:“我不是故意支开你,而是的确有要事让你去办。”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关于兵卫所的事儿,就像一个马蜂窝,不要说是你我,就是皇上,轻易也捅不得。今日我必须去陵城,此举一定会触动某些人的神经,而我要你做的事儿,就是去镇江府的守御所,就说我们在回京途中遇倭贼洗劫,死了很多人,而我失踪了,很可能被倭贼掳劫,你要他们派兵救我。不管你一哭二闹还是三上吊,只管对他们耍泼就是。” 长安听得目瞪口呆,下巴差点掉下来。他还来不及发问,就听谢三又道:“若是守御所的官儿都是做不了主的,你就去南京府的漕运衙门,找漕运总督。” “三爷,小的应该告诉他们,您是六扇门的捕快,还是……” “自然得告诉他们,我是谢淳安,还得让他们用八百里急件送信回京,就说我失踪了。” “三爷,你刚才说,马蜂窝捅不得……还有皇上和侯爷那边,若是他们收到八百里急件,一定会十分担心。” 谢三没有解释,只道他自有安排。 长安虽然忧心忡忡,但他听话惯了,擦干眼泪往镇江府而去。 林捕头眼见长安离开。他没有多问,只是敦促手下准备猪血,又集结附近的军户,策划接应事宜。 谢三同样没有干预林捕头的安排。只是叫了陈五进屋说话。 陈五未待谢三开口,便郑重其事地说,谢正辉将他留下,他一定会誓死保护他的安全。 谢三打断了他,问道:“谢捕头离开蓟州已有一段日子了,你有没有收到过他们一行人传回的消息?” 陈五愣了一下,摇摇头,担忧地说:“属下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谢三的表情愈加凝重,压低声音说:“借着今日的事儿,你假死回京。扮作商旅上路。在确认谢捕头安全无虞之前,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身份。除此之外,你回到京城,第一时间告诉永安侯,就说我一切安好。会在江南多呆一段日子。”说罢,他写下了“一切安好”四字,交给陈五。 早在林捕头与谢三会面前,沈强见过码头上的尸体,匆匆忙忙回到沈家。他来不及换上干净衣裳,跌跌撞撞直闯二门求见沈经纶。 沈志华得信,拄着拐杖来到二门口。不悦地说:“大爷这会儿还在发烧,刚刚喝了药睡下,你有什么紧要的事儿?”说到这,他脸色微变,惊道:“莫不是倭贼在陵城郊外烧杀抢掠,情况十分严重?先前不是说。没有大动静吗?” 沈强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急急巴巴说:“沈管事,这事儿比倭贼烧杀抢掠严重多了。”他咽了一口唾沫,压着声音说:“是谢三爷出事了,他护卫的尸体被倭贼吊在码头上……” “什么!”沈志华一脸震惊。“谢三爷呢?他……” “没有。”沈强重重摇头,“我仔仔细细看了,没有谢三爷和他的随从长安的尸体。” 沈志华吁了一口气,转念间又急问:“那你在现场看到他们了吗?” “也没有。”沈强再次摇头,“沈管家,他们会不会被倭贼抓走了?我看到尸体下面,倭贼写了一行字……” “写的是什么?你有没有拓印一份?”沈志华问得急切,见沈强又一次摇头,他埋怨道:“就算你不认识倭贼的字,也该画一份回来才是。” 沈强连声认错。沈志华冲他摆摆手,在原地踱步,片刻才道:“你先去县衙告之吕大人,谢三爷可能出事了。我这就回禀大爷。”他转身欲走,又回过头叮嘱沈强:“记住,大爷一向行事低调,不想牵扯无谓的事,你只需向吕大人陈述你亲眼看到的事实,旁的事儿切不可多言半句,明白了吗?” 沈强唯唯诺诺应下,急匆匆走了。沈志华看了看他的背影,转身折回沈经纶的屋子。 沈经纶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屋外的脚步声,他扬声问:“文竹,是沈管家来了吗?” “是。”文竹应声,替沈志华推开了房门。 沈志华在沈经纶身旁站定,低声说:“大爷,沈强回来了,他说,谢三爷的手下被倭贼吊在码头上,谢三爷和长安失踪了,他怀疑,他们被倭贼绑走了。我已经命他去县衙告之吕县令。” 沈志华说话间,沈经纶已然睁开了眼睛,怔怔地盯着某处。 不待他说话,屋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文竹在门外回禀,袁鹏来了。 沈经纶示意沈志华噤声,命袁鹏进屋。 袁鹏向二人行过礼,对着沈经纶说:“大爷,水汀离开衙门后,突然间就消失了……” “消失?”沈经纶皱眉。 “是。”袁鹏点头,“在下可以肯定,她没能离开蓟州,但……” “我不是让你盯着她吗?”沈经纶咳嗽了起来。 沈志华急忙上前替他顺气。 袁鹏低眉顺目站着,懊恼地说:“在下想着她受了伤,又是女流之辈,所以只是命手下盯着她。”说到这,他屈膝跪地,沉声说:“在下就算把蓟州城翻过来,也会把她找出来的。” “不用了。”沈经纶喘了两口粗气,“你先去陵城附近寻找谢三。”他示意沈志华向袁鹏交代经过。 蓟州城的另一角,何欢全然不知陵城发生了何事。一整天,她就那样呆呆地坐在窗前,手中握着长安交给她的手镯。她曾三次把手镯放入箱底,又忍不住把它拿出来。她不断告诉自己,谢三于她而言,就像是一道水痕,应该消散于无形,可她做不到,仿佛那道水痕已经在她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何欢气恼地放下手镯,用帕子严严实实遮住。 相比沈经纶,谢三有太多的缺点,就算不是为了儿子,她也应该喜欢沈经纶才是。她不懂,自己为何总是想到临别前的那一个拥抱,还有他似无赖一般骗她,军中的兄弟分别,都要像那样抱一下。 何欢情不自禁抓起帕子,手指轻轻抚过手镯。 “我应该彻底忘记他!”何欢再次用手帕遮住手镯,仿佛只要她看不到手镯,就真的能忘记谢三。 片刻,何欢气恼地站起身,背对桌上的手镯,低声喃喃:“我不过是感激谢三爷多次相救……沈大爷喜欢以前的我,他为我做了很多很多事儿,他把我们的儿子取名‘念曦’……他是真正的君子,我们一向恩爱有加……” “小姐。” 白芍的声音打算了何欢的自言自语。她慌忙擦去眼角的泪水,转身问道:“什么事?” “小姐,二小姐来了,说是一定要见你。” “她?”何欢皱眉。关于何柏海身陷牢狱一事,她自认已经与邹氏说得很清楚了。她吩咐白芍:“告诉她,我没空。” “大姐!”何欣的声音从院子门口传来。“我一定要见大姐,你们敢碰我一下试试。”她瞪视阻拦她的张伯张婶。 “哎呦,二小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啊?”曹姨娘匆匆赶来,不冷不热地嘲讽:“就算你们姐妹情深,你已经有两三年没见过你姨奶奶和大伯母,是不是应该先拜见长辈呢?” “你不过是个姨娘,没资格和我说话!”何欣一脸鄙夷,“总之,我要见大姐。” 陶氏和何靖尚未站稳脚步,就见何欣高抬下巴斜睨曹氏。 何欣见到他们,先声夺人,高声说:“大伯母,我只是来找大姐的,可他们竟然拦着我。”她的语气仿佛在说,你是怎么教下人的。 何欢在屋子里听着何欣尖锐的嗓音,更觉烦躁。她隔着手帕抓起桌上的手镯,揣入怀中,大步往外走。 何欣见到她,顾不得陶氏等人,一把推开张伯张婶,上前几步对着何欢说:“大姐,以前的事,就算我不对,你也不能这么对我们。” “二妹,我已经和三婶娘说得很清楚,我没有能力替三叔父说情……” “我都说了,以前的事是我不对。我曾经数落你,嘲笑你,你可以恨我,讨厌我,但是我们到底是一家人!”何欣说得理直气壮。 何欢见她丝毫没有悔意,她暗暗摇头。这会儿她心烦意乱,实在没心情与她纠缠。她瞥了她一眼,对着陶氏行过礼,又让曹氏带走何靖,吩咐张伯张婶退下。 何欣等得不耐烦,气呼呼地说:“大姐,我都向你认错了,你还想怎么样!” 何欢没有理会她的话,当着陶氏的面说道:“大伯母作证,早前我对三婶娘怎么说的,现在还是怎么说……”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对母亲说了什么,她才会至今都没有回家。”何欣突然间义愤填膺,“你想针对我,只管冲着我来,为什么迫害我的父亲母亲!”。.。 第156章 入城 面对何欣的义愤填膺,何欢只觉得好笑。不待她反驳,对三房恨极的陶氏抢先开口:“欣丫头,我们如何迫害你父母了?难不成在公堂上诬陷他们了?” 何欣并不知道何柏海在公堂上所言,她气愤地嚷嚷:“总之一定是你们,你们先是害得父亲被关入大牢,现在又是母亲。这些分明就是你们眼红我们,想害得我们家破人亡!” 何欢听着她似母鸡般的尖叫,实在不耐烦,随口说:“是,是我们害得你家破人亡,你去告官吧。”说罢比了一个“请离开”的手势。 何欣怔了一下,涨红着脸说:“你,你们告诉我,母亲去了哪里,再把父亲放回来,我就既往不咎了。” 陶氏朝何欢看去,用眼神询问她,邹氏不是回家去了吗? 何欢亦是同样的想法。她心知何欣一定是走投无路才会找上门,可她这是求人的态度吗?再说,就算她好言好语上门相求,她就一定要帮忙吗? 想到这,她语气生硬地说:“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觉得我害了你们,你就去告官。” “我怎么会和你一样,动不动就上公堂!” “是,你和我不一样。”何欢不想再与她纠葛,转而对陶氏说:“大伯母,麻烦你吩咐张伯张婶,把她送回家吧。”她转身往外走。 “你站住!”何欣一下跑到何欢身前,张开双臂挡住她的去路,双目圆睁怒视她。 何欢因那只镯子,心情早已低落到极点,眼下又见何欣这般无理无脑,她冷着脸说:“信不信我把你打出去?” 何欢本以为何欣一定会驳斥,她没想到,她只是瞪着她,突然间。她的眼中涌上泪水,屈膝跪在地上,低着头说:“父亲已经在大牢里,你告诉我。母亲去了哪里吧!以前的事,大家一笔勾销。” 何欢后退一步避开她的动作,不耐烦地摇摇头,扬声说:“她是你的母亲,我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们一定知道的。母亲昨日对我说,无论如何她都会求你们替父亲说情,然后她就过来找你们了,紧接着再没有回家……” “昨日她确实来过,但她有没有回家,我们就不知道了。”何欢生硬地回答。又对陶氏说,请她送何欣回家,头也不回地折回了自己的屋子。 隐隐约约听着陶氏白芍等人与何欣纠缠的声音,何欢复又从怀中拿出手镯,怔怔地盯着它。许久。她似下了最后的决心,把镯子锁入小匣子,放在最底层的柜子内。她攥着钥匙,快步走出西跨院,站在院子的一角,用尽全力挥手一掷。 随着她的动作,钥匙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飞出了院子。 夕阳下,何欢不断告诉自己,她的决定是对的,她要彻底忘记谢三。可是当她回过头,她不觉已经泪流满面。 同一片阳光下,谢三与林捕头。并着谢三的三名手下,浑身撒了猪血,盖着破草席躺在平板车上。林捕头的五名手下扮作附近的村民,推着平板车往陵城进发。 陵城的南城门内,罗把总独自在屋子内来回踱步。他收到截杀谢三的指示。想也没想就赶去县衙,又一路追缉谢三去了东城门。他没料到谢三居然能在顷刻间制服五名守城的兵士。那时他也是一时激愤,率众追出了七八里路,最终还是让谢三逃脱了。 回到城内,他在愤怒的同时不禁开始后怕。截杀六扇门捕快,若是被人发现,这可是重罪。仔细想想,谢三若是普通的捕快,他们为何要杀他,他又为何忙不迭逃命?他作为守御所的把总,带领手下守卫陵城也算职责所在,可截杀捕快,这算怎么回事? 罗把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他箭在弦上,后悔已经太迟了。 “你们是哪个村子的?” 听到手下的喝问,罗把总大步走出屋子,就听到手下汇报:“大人,外面有五个村民,自称奉了赵家村赵里长的吩咐,运来五具尸体……” “什么尸体?”罗把总脸色微变。 “他们说,是早上的时候在城外的码头发现的。” “码头?”罗把总沉吟,续而隔着门板扬声询问:“死的是什么人?” 林捕头的手下林大力回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横竖不是村子里的人。赵里长只让我们把尸体运到衙门,把发现尸体的经过如实禀告李县丞。你们若是不开门,我们就把尸体搁这儿了,你们看着办。”说罢,他又咕哝:“天都快黑了,我们可不想摸黑回家。” 罗把总听到他的确是附近村民的口音,对着手下点头示意。 随着“吱呀”一声开门声,谢三只觉得一颗心快跳到嗓子口了。虽然他的头发乱了,衣服烂了,头上身上都是猪血,但他和罗把总打过照面,再说他若是仔细查看,就能发现他们身上压根没有伤口。 感觉有人靠近车子,谢三屏住呼吸,右手紧紧握住匕首。因为怕他们会搜查车子,他们并没有携带明显的武器,只在心中攥一把匕首。 林林总总这些,都是林捕头认为此计太过凶险的原因。 在车轱辘的“咕咕”声中,林大力等人推着平板车入了城。五人看到城门口的架势,假作震惊,畏畏缩缩上前,全无先前的理直气壮,看起来就像是胆小怕事的村民。 罗把总打量他们两眼,随手揭开一个破席子,才瞥了一眼,立马捏住鼻子,不悦地说:“怎么这么臭?” 林大力急忙上前回道:“大人,天这么热,尸首都在大太阳底下晒一天,怎么会没味儿。”他不着痕迹地盖上席子。 罗把总后退两步,捂着鼻子又去揭开另一个车上的席子。林大力赶忙跟上去,嘴里说道:“大人眼生的很,小的每日都会进城,好像从没见过大人。” 他的一句试探之语,令城门口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有几名士兵已经把手握在了刀柄上。 罗把总放下席子,“呵呵”一笑,对着手下们使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抬高下巴说道:“怎么,难道陵城的人你都认识不成?” “这倒不是。”林大力讨好地笑了笑,“小的看将军英武不凡,所以多嘴问一句。”他上前一步,阻隔在罗把总与平板车之间,神秘兮兮地朝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说:“不瞒大人,这大夏天的,我们兄弟几个走这一遭不容易,贪的不过是赵里长的几钱银子。不过……”他再次朝四周看了看,用更低的声音说:“瞧城门口这架势……若是县丞大人又要事,我们宁愿再花些力气,把这几车东西运回村子,只当没来过……求大人指一条明路!”他笑得愈加谄媚。 罗把总不屑地瞥他一眼,高声说:“发现尸首当然要第一时间禀告县丞大人。你们把尸体运回村子,这是触犯律法的,知不知道!” “是,是,是!”林大力等人纷纷点头。 “走,我带你们去县衙。待会儿你们把发现尸体的经过老老实实禀告李大人,知道吗?”罗把总大手一挥,示意所有人跟他走。 林大力暗暗吁一口气,急匆匆跟上罗把总的脚步。 破席子下,谢三和林捕头专注地听着他们的对话。过了城门口这一关,就表示他们的计划成功了一半,只不过他们一时无法判断罗把总的身份,更无法肯定陵城是否被倭贼洗劫,只能暗暗着急。 陵城县衙内,李县丞看着奄奄一息的儿子正焦急万分,一听罗把总带着尸首来了衙门,立马沉下了脸。他顾不得换上官服,直接去了前堂。远远看到并排的五辆平板车,他皱眉道:“罗把总,你不是说,只抓谢三一人吗?怎么又死了五个人?” 一个“又”字,谢三和林捕头皆心中一紧,不过两人都没有动作,只是侧耳倾听。 罗把总斜睨李县丞一眼,右手指着林大力说:“还不过来向李大人禀告!” “是!”林大力缩着脑袋上前,结结巴巴说:“大人,这五具尸体一早悬挂在东门外的码头上。里长已经仔细确认过,他们不是附近村子的人,所以命小的们把尸首运来衙门。” 李县丞对他的话不置可否,抬头看着罗把总,眼神仿佛在问:“到底怎么回事。” 罗把总耸耸肩,表示不知道,又道:“查案的事,是李大人的职责,难道不是吗?” 仅这一句话,谢三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从平板车上一跃而起,大叫一声:“林捕头,保护李县丞!”话音未落,他左手抹去脸上的猪血,右手紧握匕首,直插罗把总的脖颈。 相比普通的兵士,罗把总的武功也算过得去,但比起谢三,显然差得太远,再加上他被突来的一声大喝吓了一跳,又见明晃晃的刀刃就在自己眼前,他“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眼见罗把总的狼狈,谢三却丝毫没有收手之意。就在匕首几乎割破罗把总脖子的那一刻,一把大刀“嗖”一声砍向谢三的后颈。。.。 第157章 近身肉|搏 林捕头手持匕首,左手按着李县丞的肩膀站在他身旁。这是他和谢三一早商量好的,他控制李县丞,谢三制服兵士们的首领,其他人掌控现场。 林捕头本以为,以谢三的武功,擒拿一武将不费吹灰之力,可眼下的情景实在太凶险了,确切地说,谢三太大胆了。 谢三二话不说直攻罗把总的咽喉,这是拼命三郎姿态的杀招,完全不顾四周的环境。罗把总的手下从谢三身后偷袭,大刀直指他的要害,合情合法合理,毕竟表面上看,是谢三刺杀朝廷官员。 林捕头来不及多想,正想放开李县丞,助谢三躲过身后的攻击,就见他突然伸出左手,一掌打在罗把总的肩膀上。 罗把总“咚”一声倒在地上,可想而知谢三那一掌打得多重。他眼冒金星,还没缓过神,陈五已经将冰冷的匕首抵住了他的脖子。 一旁,谢三借着掌劈罗把总的反弹力转身,众人只听“嘭”一声,匕首架住了大刀,生生把大刀砍出一个口子。电光火石间,又听“啊”一声惨叫,另一名兵士应声倒地,是谢三将他踢倒在地。倒地的兵士欲起身再战,同样有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 冯白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谢三攻击李县丞是假,引他动手才是他的目的。他用力压下右手,欲劈开谢三的匕首,却见短兵相接的利刃纹丝不动。他暗生警惕,朝谢三看去。 谢三轻轻一笑,惋惜地说:“你接过马缰的动作甚是漂亮,应该是自小习武吧?以你的身手,当一个阵前先锋绰绰有余,怎么就混成了守城门的小兵呢?”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讽刺之味。 冯白这才想起,早前谢三进城的时候,随手一甩马缰。他当时想着,没有坐骑。不管他是谁,都只能困在城中,所以顺手就接了。“你故意试探我?”他眼神微暗。 一旁,林捕头见有人蠢蠢欲动。他大喝一声:“谁都不许动!”站到了李县丞的身后。 林捕头虽没有用刀子抵着李县丞,但他威胁之姿十足,四周瞬时陷入了安静。 “你们……你们竟敢挟持朝廷命官!”李县丞的声音在颤抖,“你们到底是谁?” “李大人,你应该问一问,这人是谁,受谁指使。”谢三抬手劈开冯白的大刀,匕首刺向他的咽喉。冯白仰头躲过他的攻击,反手一刀砍向谢三的侧腰。谢三并不躲避,一刀扎向冯白的手腕。冯白同样没有闪躲。另一只手直击谢三的心窝。 罗把总看得眼花缭乱,小声说:“他……他是我的手下!”他的声音也在颤抖,夹杂着心虚。 对战中的两人压根听不到旁人的声音。冯白发现自己的武功压根不敌谢三,眼中闪过一抹狠绝,他扔开大刀。从袖口中拔出一柄小弯刀。 谢三跳开一步,闪闪发光的黑眸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林捕头在一旁看得一头冷汗。冯白的武功不及谢三,但谢三到底太年轻,一看就是实战经验不足。眼见冯白的刀锋泛出淡淡的蓝光,他大骇,惊叫:“小心,他的刀有毒!” “三爷!”谢三的手下们全都急了。 “谁都不许动!”谢三冷笑。目光炯炯看着冯白,一字一句说:“你们的人杀了我五个兄弟,不管你们什么来历,都得给我血债血偿!” 冯白同样冷笑一声,不过他并没说话,只是举刀划过谢三的面门。谢三不敢大意。后退了一步。冯白紧跟着上前,匕首划破了谢三胸口的衣裳。 “三爷!”谢三的手下们异口同声地惊呼。 “别让他分心。”林捕头赶忙阻止他们。他的声音虽然沉着有力,但握着李县丞肩膀的手不由自主加重了力量。 李县丞和罗把总早就吓得脸色煞白。不管谢三和林捕头到底有什么目的,以冯白的武功,明显就是心怀不轨。蓄意潜伏在罗把总军中。若是谢三活捉冯白,就等于打开了一道门,不要说是渎职之罪,恐怕他们都得人头落地。两人惊魂不定地对视一眼,豆大的汗水一滴滴从额头滚落。 在短兵相接的近身肉搏中,谢三察觉冯白一心置自己于死地,甚至有同归于尽的意图,他更加不敢大意,全神贯注迎战。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旁观者都快喘不过气的时候,谢三和冯白亦气喘吁吁。冯白知道自己的体力已到了极限,而谢三却越战越勇,仍旧可以与他大战几十回合,他反而笑了。他只求割伤谢三,可他竟然近不了他的身,他已经无路可走。 谢三同样发现冯白的绝境,但他生怕他会自杀,不敢大意。就在冯白的动作愈加缓慢之际,他伸手去抓他的右手,欲打落他的匕首。就在他的手指几乎触及冯白手腕那一刻,冯白突然拼尽全力,左手一掌劈向谢三的脖子。谢三本能地闪避他的攻击,却见冯白突然飞身向前。 “保护罗把总!” 谢三话音未落,就见陈五挟持罗把总狼狈地后退。陈五见情势不对,一把推开罗把总,挥刀砍向冯白的后背。 “留活口!” 谢三和林捕头异口同声。同一时间,陈五的匕首扎入了冯白的后背,而冯白的弯刀割断了罗把总的咽喉。 短暂的静默中,骚臭味在空气中弥散。李县丞“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裤管已经湿透了。 没人顾得上李县丞的失态,谢三飞身上前推开陈五,却见冯白正对着自己微笑。他暗道一声:“不好!”伸手欲夺过冯白的匕首,就见匕首已经直直刺向冯白的心脏。 谢三飞速抓住冯白的手腕,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刀刃虽然未刺入心脏,但还是割破了冯白的手臂,殷红的鲜血很快变成了乌黑色。 谢三咬牙暗恨,右手手起刀落,冯白受伤的左手臂落在了地上。 “啊!”冯白的惨叫声响彻整个衙门。谁也没料到谢三居然有此举,就连林捕头也呆住了。 “拿伤药来!”谢三大叫一声,右手死死制住冯白的脖子。左手捏住他的脸颊。 冯白睁大眼睛看着谢三。即便他早有必死的决心,这会儿眼中也不由自主染上了几分惊恐。 谢三看着他的眼睛,用所有人都听得到的声音,一字一句说:“小爷十五岁就上了战场。见过的死人恐怕比你见过的活人还多!”他把冯白交给手下,站直身体环顾四周,最后把目光落在已然断气的罗把总身上。 林捕头这会儿才明白过来,谢三这是见罗把总没救了,而冯白一定不会坦白,所以想借着冯白威慑其他人。 李县丞第一个被吓住。他顾不得湿漉漉的裤子,跪爬着上前,对着谢三连连磕头,嘴里不断重复:“大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被人蒙蔽了……不对,我是被人胁迫的,求大爷高抬贵手……” “李大人,你怕什么,我们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林捕头一把抓起李县丞。“你老实说,罗把总是谁,为什么会在陵城把守城门?” “他是,他是……”李县丞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三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李大人,如果你是被胁迫的。不是应该很高兴,我们前来相救吗?” “是的,是的。”李县丞点头如啄米。 林捕头接口:“那你好好告诉我们,罗把总到底是谁?” “他自称镇江府守御所的把总,得悉倭贼洗劫陵城,前来增援。” “他可有兵符或者军令?”谢三追问。 听到谢三的话。李县丞原本苍白如纸的脸颊瞬间青灰一片。他一大早得悉城内的富户全都被灭门,儿子又突然病了,哪里注意到这些细节。之后听罗把总言辞灼灼,他生怕自己落个革职查办的下场,想也没想就把镇守城门的任务交给了罗把总。当时他还暗暗得意。心想自己找到一个冤大头,若是倭贼再犯,完全可以让他去送死。 李县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想向谢三下跪,奈何林捕头抓着他的衣服,他根本动弹不得。 “两位大人,是罗把总图谋不轨,我真的完全不知情,真的!”李县丞努力辩白,只差没有跪地磕头。 谢三和林捕头对视一眼。片刻,谢三问李县丞:“陵城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对罗把总言听计从?” 李县丞低下头,小声说:“昨夜倭贼来犯,杀了守城门的士兵,抢劫了陵城的富户,把他们……他们……全都灭门了。” 林捕头瞬间双目血红,把李县丞用力一推。 李县丞尖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惊恐地看着林捕头。 “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想瞒下不报。”要不是他还存有最后一丝理智,他很想一脚踩死李县丞。“一共死了多少人?”他的声音几乎从牙缝中挤出来。 李县丞咽了一口唾沫,小声回答:“加上丫鬟下人,大概有两百多个……” “两百多个!”林捕头手臂肌肉凸显。 谢三急忙上前隔开林捕头和李县丞,低头询问:“罗把总一共带来多少人?” “我……我不知道。”李县丞双手撑地,连连后退。 谢三稍一沉吟,又追问:“陵城的衙差捕快士兵加起来有多少人?” 李县丞尚不及回答,忽听大门外传开“乒乒乓乓”的敲门声。 ps: 昨天上海电视台曝光了一个肉类加工厂,然后作者君恶心了一天,因为他是麦当当,肯德基,宜家,必胜客,棒约翰,赛百味等等的供应商。几年前,在作者君跑工地的时候,都是早餐麦当当,中途赛百味,去宜家必吃瑞士肉丸,呜呜呜呜,在没有自己做pizza之前,作者君很爱棒约翰。看了一天微博,现在可以肯定,作者君吃的腐肉,应该都来自麦当当的早餐牛肉汉堡。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去麦当当了!。.。 第158章 逼供 咋闻纷乱而急促的敲门声,谢三和林捕头神情一凛。 一旁,冯白一边喘息一边笑。罗把总死了,他倒要看看,谢三他们如何以十人之力抵御罗把总的几百名手下。 林捕头自然知道,冯白拼死杀害罗把总的目的,是为了让他的手下替他复仇。他打量正挟持冯白的陈五,暗暗思量陈五在慌乱中刺向冯白的那一刀。若不是谢三阻止,冯白很可能死在陈五的刀下,一如当初,冯骥阳死在了谢正辉的刀下。 又是一阵敲门声,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谢三身上。 谢三自是懊恼罗把总之死,但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后悔又有什么用?他给自己的手下使了一个眼色,转头喝问李县丞:“罗把总没有兵符,没有军令,你把陵城的守卫权交给他,你知道这是什么罪行吗?” 李县丞吓得说不出话。 谢三冷冷看着脸色惨白的他,接着又道:“事到如今,你想一家人都被乱军砍死,还是想将功赎罪?” 一听这话,李县丞的眼中立马燃起了希望。 大门口,谢三的手下放了敲门的人入内,当即拴上了大门。 走在前头的两人看到罗把总的尸体,又见冯白半死不活躺在地上,立马拔出了大刀。紧接着,后面的人也拿出了武器。一时间,原本剑拔弩张的院子气氛更加紧张,所有人皆手持兵器,戒备地看着四周。 凝重的气氛中,李县丞身穿官府,一步步走到院子中央。谢三紧随其后。 “我叫不出你们的名字,但你们应该认识我。”李县丞大声陈述。 人群中,一人手指谢三,大叫:“是他杀了罗把总,李县丞正受他挟持。” “放屁!”李县丞大喝一声,指着林捕头的手下说:“你们放开他们。”待林捕头的手下放开无辜的士兵们。他问:“你们说,是谁杀了罗把总?” “是……是冯白……他的刀上有毒……”小兵的声音在颤抖。 先前说话那人看着谢三说:“你们虽然放开了他们,但他们不按照你们说的,能走出县衙大门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县丞哼哼一声。对着谢三说:“你去,给他长长教训。还有你们——”他手指刚刚进门的几人,“你们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他冷笑一声,对着林捕头点点头。 林捕头收到他的暗示,往天空发射了一炮响箭。几乎在同一时刻,城外立马也响起了一炮响箭。 李县丞抬高下巴,说道:“本官早就察觉,罗把总受冯白等等心怀不轨之徒蛊惑,没有拿到兵符和军令便带兵来到陵城。本官相信其中定然有不可告人的内情。今日总算让我查清真相,也找来了援兵。”他一脸得意。 事实上,此时此刻的李县丞已经吓得腿软脚软,恨不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可为了全家人能够活命。他只能按照谢三的吩咐行事。 谢三心知肚明,林捕头的响箭不过虚张声势,双方一旦动了手,林捕头找来的民兵根本不是对手。眼下,他只希望能够唬住刚进门的那几个士兵,让李县丞的手下有时间找来罗把总的副将,说服他领兵回镇江府。 谢三大步走向诬陷他杀了罗把总的士兵。拔出匕首,一刀刺向他的肩膀,低头在他耳边说:“我想,你的功夫一定不差,你再不还手,可就没有胜算了。”他轻笑。拔出匕首欲刺下第二刀。 谢三能够明显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在一瞬间变了,全身肌肉紧绷,眼见就想还手。可惜,他终究没还手。硬生生挨了第二刀,嘴里说道:“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诬陷冯白兄弟。” “是吗?”谢三话音未落,对着他的肩膀刺下第三刀。眼见对方只是一味假装虚弱,并无半点还手的意图,嘴角甚至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他的一颗心重重往下沉。从黑巾人到冯白,再到眼前的士兵,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用什么样的手段,才能让手下们摒弃生死,一心一意追随? 随着谢三的第三刀刺下,男人“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先前的两名士兵吓得目瞪口呆,其中一人连声说:“真的是冯白杀了罗把总,是真的!”另一人急忙附和:“冯白的刀有毒,他想自杀!” 之后进门的几人仍旧不信,对着他们说:“你们过来,不用害怕。就算他们有援兵又如何,我们这么多兄弟,他们也落不到好处!” 谢三最怕的就是双方火拼。见李县丞朝自己看过来,他只能镇定地点点头,暗示他按计划行事。 李县丞虽然怕得半死,但为了全家人的性命,他还是有模有样地说:“你们过去吧,把刚才看到的,如实告诉所有人。” 两名士兵忙不迭跑向同伴,哆哆嗦嗦说了经过。冯白的同伴挨了谢三三刀,都没有反抗,自不会就此算了,他再次一口咬定是谢三等人杀了罗把总。 就在院子里一片吵嚷声之时,北门守卫来报,北门外突然多了很多火把,朝城门疾奔。因天色已经晚了,他们看不清对方有多少人,只闻呼喊声,脚步声。 就在李县丞装模作样命令林捕头去城门外阻喝“援兵”的时候,罗把总的副手陆安来了。 谢三见他武功平平,心知他不是冯白一伙,暗暗吁一口气。 陆安咋见罗把总的尸体,瞬时拔出了大刀。听到手下说,是冯白杀了罗把总,他将信将疑。直至谢三指出,他们没有兵符及军令,这样擅自行动,可以直接将他们军法处置,他的态度一下子就软化了,想来早前他并不赞成罗把总带兵至陵城。 冯白见状,闭上了眼睛,他的同伙却似突然打了鸡血一般,朝陆安飞扑过去,捡起掉落一旁的小弯刀,拼尽全力砍向陆安。眼见陆安被谢三的手下挡在身后,他举刀就想抹脖子。 可惜,他的两个肩膀都被谢三刺伤,谢三又时刻提防着他,一脚踢飞了他的弯刀。还未等他回过神,他已经被结结实实绑住,嘴里也塞上了白布。 陆安惊魂未定,拔刀就想砍杀那人。 谢三拦住他,问道:“陆军师,罗把总这段日子与谁走得最近?” 这话一下点醒了陆安。他大声说:“是魏大鹏!他一年前才得了罗把总重用,说是有很多门路……” 不待他说完,谢三顾不得现场的种种,抓着他往外走,嘴里说道:“你带我去找他,其他的事,抓到他再说。”说话间,他已经跑出县衙,随手牵了两匹马儿。见陆安一脸错愕,他急问:“他人在哪里?难道你想替他背黑锅不成?” 陆安这才回过神,回道:“他负责把守西城门,也是他告诉罗把总,倭贼一定会洗劫陵城。” 陆安话音未落,谢三已经骑马冲出几百米。一路上,他的脑海中不断萦绕陆安那句:“他一年前才得了罗把总重用。” 这句话足以说明,洗劫陵城之事或许已经策划了一年。若这些人只是简单的倭国流匪,怎么可能渗透镇江府的守御所。若他们的目的仅仅是抢劫银两,哪里需要冒险深入内陆。除此之外,按照皇上给他看过的地图,倭国地处京城以北,理论上在北方活动居多,怎么会常年盘踞江南? 谢三夹紧马肚子,策马疾驰。何欢曾告诉过他,十年前,她的父亲遇倭贼死于海上,那是何林两家遇上的最严重的打劫。自那次之后,江南沿海海盗越来越猖獗,经常上岸烧杀抢掠。按时间推算,林何两家被抢劫的时候,正是赵翼一行人从天津上船之后的一个多月。 谢三手握缰绳,表情愈加凝重。赵翼是先太子的嫡长子,按辈分,他是皇上的亲侄子。若先太子没有被废,他很可能是将来的太子,甚至—— 谢三不敢往下想。十三年前,皇上被贬为庶民,赶出京城,罪名是他的母妃行为不检。曾有谣传,先皇怀疑他根本不是自己的骨肉。 突然间,谢三猛地拦住缰绳,只见西城门敞开,隐约可以听到马蹄声。 “糟糕!”他加速冲向城门,嘴里大叫:“魏大鹏呢?” 陆安亦看到了城门口的状况,他同样大叫:“擒下魏大鹏,重重有赏!” 可惜,饶是谢三和陆安奋力追赶,终究还是让魏大鹏逃脱了。 蓟州城内,沈经纶在夜幕降临之后,勉强喝了几口白粥,正皱着眉头靠在软榻上休息。听到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睁眼问道:“怎么样?”见来人是文竹,他缓和了语气,闭上眼睛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回大爷,袁管事刚刚派人送信回来,说是已经找到了。” “行了,我知道了。”沈经纶冲他挥挥手,转念间又问:“他有没有说,在哪里找到的?” “没有。”文竹老实地摇头,不禁在心里嘀咕:这袁管事说话行事总是神神秘秘的,这回竟然连找到什么,在哪里找到也不说清楚。 待文竹退下,沈经纶睁开眼睛,透过窗户望着漆黑的夜空。 不多会儿,又是一阵“嘟嘟嘟”的脚步声,沈志华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他焦急地说:“大爷,在下刚刚得知,林捕头去了陵城,据说在陵城北门外集结了不少人。”。.。 第159章 人间炼狱 一听这话,沈经纶一下坐直了身体,翩翩的烛火下,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沈志华见主子迟迟没有指示,正不知所措之际,就听沈经纶沉声询问:“陵城有消息传回来吗?” “暂时没有。”沈志华摇头。 沈经纶再次沉默,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月朗星稀的夜,风儿带着丝丝凉意,忽明忽暗的烛火下,他的身影愈加显得单薄冷清。 “大爷。”沈志华轻唤一声,低头道:“在下估计,是谢三爷通知林捕头,这会儿他们很可能已经进了陵城。” “恩。”沈经纶不置可否,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沈志华悄悄抬眼看了看主子。十年,他们定居蓟州已经整整十年,一个人能有多少个十年?他上前一步,低声说:“大爷,接下去……” “容我想一想。”沈经纶打断了他,轻轻扯了扯嘴角。片刻,他似自言自语般感慨:“你说,这个世上有天意吗?十多年前是他,如今又突然冒出一个谢三……” “大爷!” “大爷!” 沈志华下跪的同时,袁鹏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同样疾呼一声。 沈经纶示意沈志华起身,转头朝袁鹏看去,平静地问:“找到水汀了?”他的表情已然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仿佛先前的感慨只是沈志华的错觉。 袁鹏跨入屋子,确认屋内没有第四人,这才回答:“大爷,水汀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神志模糊,嘴里不断哀求别人杀了她。”眼见沈经纶皱眉,他连声认错。 沈经纶疲累地闭上眼睛,问道:“你匆匆忙忙回来,就为了告之我这件事?” “不是的。大爷。”袁鹏凝神敛气,小心翼翼地说:“在下怀疑,抓走水汀的人与杀害何大旭等人的凶手是同一人。” “哦?”沈经纶复又睁开眼睛,示意他解释清楚。 袁鹏稍一斟酌。这才回道:“何大旭等人都是被凶手从身后一刀割喉,对方武功极好,出手极快,他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而水汀,她原本就受了伤,可……” “可怎么样?”沈经纶显得有些急切。 饶是袁鹏见惯了大场面,想起水汀的惨状,他还是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避重就轻地回答:“水汀本就身体虚弱,可对方为了逼供。一连刺了她三十多刀,她依旧留着一口气。在下仔细看了看,那三十多刀,每一刀都很深,下刀利落狠辣。却没有一刀是致命的,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沈经纶没有说话,反倒是沈志华,他摇头道:“单凭这一点,似乎太过武断了。对了,关押水汀的屋子属于何人,周围的邻居有没有看到什么?” 袁鹏急忙告诉他们。水汀被关押在蓟州城西北的贫民窟一座废弃的茅草屋内,周围的几间茅草屋都空置着,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 沈志华闻言,转头对沈经纶说:“大爷,不如把此事禀吕县令,也好让他知道。林捕头私自去了陵城。” “暂时我们只当不知道林捕头的事儿。”沈经纶显然已经有了主意,抬头吩咐袁鹏:“让文竹备车,我与你们一起去见水汀。” 即便沈志华等人都担心沈经纶的身体,不赞成他在此时出门,但沈经纶心意已决。他们也无可奈何。 一盏茶之后,文竹服侍沈经纶上了马车,马车出了沈家大门,朝蓟州城西北角驶去。一路上,沈经纶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命文竹替他撩开帘子。 夜已深,除了远处的花街上隐约传来丝竹之声,街上空无一人,街道显得格外空寂清冷,敲更人“嘭嘭”的竹筒声,一声声撞击着沈经纶的心脏。 莫名其妙的,他忍不住假设,如果一个多月前谢三没有出现,如果世上从没有谢三这个人,今时今日会发生什么事?若是时间再往前推移,如果先太子不曾谋反,此刻的他又是什么光景? “咯噔。” 马车重重颠簸了一下,紧接着传来袁鹏的声音:“大爷,后面这段路坑坑洼洼,不太好走。” 沈经纶只是简单地“恩”了一声,慢慢坐直身体。马车颠簸的时候,他的手撑在了轿子的横梁上。他应该觉得很痛,但他竟然没有知觉。突然间,他很想看一眼林曦言的笑容,可是她已经离他而去。 “大爷,您怎么了?”长安感觉到他的悲怅,但他不明白为什么。 “没什么。”简短的三个字,沈经纶的神色已然恢复如常,凝神朝车窗外看去。 不同于早前的高墙青瓦,青石地砖,此刻马车正行驶在煤渣道上,道路两旁的屋子又矮又小。不少屋子内似有人影晃动,却不见灯火。 “百姓连油灯都点不上了吗?”沈经纶突然发问。 袁鹏赶忙回答:“大爷,这会儿我们已经到城西了,这里的百姓大多在大户人家当差,虽然不舍得在晚上点灯,但已经比城外的不少人家过得好,至少三餐温饱不愁。” 沈经纶没有接他的话,又问:“我们这是往北走吗?” “是。”袁鹏点头,“再往前路更不好走,街边还有不少闲汉乞丐,大爷不如把车帘子放下。” 沈经纶对文竹点点头,在马车内闭上眼睛正襟危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马车终于在一间荒芜的茅草屋前停下。沈经纶在文竹的搀扶下步下马车,立马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他习惯性皱了皱眉头。 待袁鹏拎着灯笼走过来,沈经纶只见茅草屋前光秃秃一片,屋子门前的石阶十分光洁,似乎经常被人踩踏。屋子的门板破了两个洞,摇摇晃晃挂在门梁上。一旁的两扇窗户亦是七扭八歪,窗纱早不见踪影,只余黑乎乎的窗格子在风中晃悠。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微弱的女声随着夜风灌入每个人的耳膜,让所有人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袁鹏再次提醒沈经纶:“大爷,水汀的样子实在可怕……” 沈经纶没有说话。举步往前走,亲手推开了虚掩的房门,只觉一股热浪扑向他的脸颊。他定睛看去,原来屋内烧着一炉炭火。他转头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被绑在木柱子上。她的衣裳破破烂烂,满是血迹,已经看不清原本的花色。她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却能清晰地看到她的一双眼珠子上插着两根竹签,脸上满是血痕。 一瞬间,沈经纶的胃一阵翻腾,脸色愈加苍白。他垂眸避开她的脸,又见她的大腿上一处又一处焦黑,似猛火烤过头的羊肉。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夏天却在屋子内燃着炭炉。 不知道是不是水汀听到了屋子门口的动静。她哀声说:“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吧。”她声音嘶哑,发音十分奇怪,想来是严刑拷问她的人怕她自杀,套住了她的舌头。 沈经纶见过被倭贼洗劫的村落。却从没见过这炼狱一般的拷问现场。他忍着胃中的不适上前,问道:“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杀了我,求你,杀了我。”水汀不断重复这句话。 “我可以替你请大夫,但你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沈经纶稍稍抬高了声音。 “杀了我吧,求你了。”水汀依旧只是不断重复这句话。 “是谁拷问你,你都说了些什么?” “求求你。杀了我。”水汀在木柱子上有气无力地挣扎,柱子纹丝不动。 袁鹏在一旁禀告:“先前我问她的时候,她也是这般……” “会不会她的耳朵聋了?”早前,文竹憎恨水汀伤了自家主子,恨不得在她身上桶上两刀,可这会儿。他压根不忍心看她。此刻他终于明白,什么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就在沈经纶细细观察整间屋子的当口,袁鹏从角落舀了一瓢水,“噗”一声泼在水汀脸上。 水汀瑟缩了一下,一脸惊恐。却还是梗着脖子说:“你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再怎么折磨我,我也不会说的。” “是谁把你抓来这里?”沈经纶再次询问。 可惜,水汀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是一味痛苦地叫嚷。 文竹实在看得不忍,小声嘀咕:“就算她罪该万死,这样子逼供也太过分了,到底是谁做的?” 袁鹏对着沈经纶说:“大爷,除了我们,只有何大小姐,谢三爷才想知道,是谁指使水汀。” “不会是何大小姐……或许其中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内情。”沈经纶沉吟。 袁鹏接口:“不管是谁,其实大可以盯着她,不必如此……” “一定是谢三爷赶着回京,没时间盯梢……” “不要在这里胡乱猜测。”沈经纶打断了长安,对着袁鹏说:“先把她放下来,看看能不能救。” 袁鹏亲自上前解开水汀手上和脚上的绳索,水汀立时像一滩烂泥一般瘫倒在地。袁鹏上前查看,摇头道:“大爷,她的手骨,腿骨都被打断了。” 沈经纶抿嘴看着不断哀求自己杀了她的水汀,许久,他沉重地说:“杀了她吧。”话毕,他再不想面对这炼狱一般的小屋子,转身往外走。 同一时间,远在陵城的谢三面对的是另一个人间炼狱。 ps: 中篇《双重凶案》马上就要出街了。今天收到编编发来的文案:“残骨裸尸,天才嫌疑犯竟没有留下丝毫破绽;贴身追踪,警方却无任何线索!死亡,接连不断的死亡,恐怖来袭……”好喜欢这个文案,比我写的好一万倍!俺决定下一篇的标题就用“残骨裸尸”。这是我写的所有刑侦中,唯一一篇在楔子就揭示谁是罪犯的文。当初准备下笔的时候,编编就说我太大胆了,现在终于要上市了。.。 第160章 私仇 ps: 明天再改错别字,见谅! 谢三与陆安赶至西城门未见魏大鹏,只能转而折回衙门,未料罗把总的手下被有心人士挑唆,竟然把衙门团团围住了。 幸好陆安在军中也算颇有威信,双方这才没有动武。只不过被这样一耽搁,待到陆安清点军中人数,突然发现一下少了三十多人。他问手下,这些人是何来历,手下吱吱呜呜说不出所以然,只道是罗把总安排的。 “六扇门捕头”五个字,虽然可以糊弄地方上的芝麻绿豆官,但要想插手军营的事儿,那是断然不可能的。 谢三眼见陆安在屋子里与手下们嘀嘀咕咕,心里隐隐带着不安,总觉得罗把总在陵城出现,预示着更大的阴谋。 思虑再三,谢三找上李县丞,又命他派人找来陆安。待陆安进屋,屋中只剩他们三人,谢三亲手关上房门,回头问道:“你们听过‘牡丹佳人’吗?”他拿出玉佩放在桌上,一字一句说:“这是皇上御赐之物,给我保平安的。”他的目光扫过李县丞和陆安,只见两人一脸错愕。 谢三行至主位坐下,解释道:“我以六扇门捕快谢正辉之名游历江南,只为方便行事。我真名谢淳安。” 一听这话,陆安“噗通”一声跪下了。他虽然只是把总手下的一名师爷,但他也算身在军中,自然听过这个名字。 李县丞看到陆安的动作才反应过来,跟着也跪下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见到本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爵爷,听说他尚未娶妻。 谢三没有叫他们起来,只是正色道:“出了这个门,我还是谢捕头,但这会儿我要说一句,倭贼杀了我五名手下,我怎么都要他们血债血偿。我想。就算我的面子不够大,有皇上这块玉佩,你们应该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吧?” 陆安和李县丞吓得不知如何作答。别说他们已经自身难保,就算他们奉了上峰的命令协助谢三。他身份高贵,若是有什么闪失,他们性命难保。再说,就这一块小小的玉佩,谁又能保证谢三说的是真话? 谢三看透了他们的心思,轻笑道:“放心,你们不相信我,总该相信蓟州城的沈经纶吧?” “小的不敢。”陆安和李县丞一脸惶恐,连连表示一定会听从谢三的吩咐。 谢三心中焦急,径直问道:“你们带着这么多人从镇江府而来。必定在几天前就出发了,罗把总到底如何知道倭贼将在陵城登陆?他没有兵符就带兵离开军营,总要有个理由吧?” 陆安表情一窒,低下头说:“在下一直觉得魏大鹏来历不明,多次向罗把总提及。奈何……” “说重点!”谢三显得有些不耐烦。 “自从魏大鹏来到军营,罗把总就不像以前那么信任在下了。在下只知道,是魏大鹏得来的消息。他的消息一向很准。” “例如?”谢三追问。 “例如帮着罗把总讨好上峰。据说,他连漕运总督家的小妾喜欢什么,都一清二楚。” 听到这话,谢三的表情愈加凝重了几分。漕运衙门远在南京,魏大鹏的手为免太长了。确切地说。魏大鹏背后的人为免太神通广大了。 陆安偷偷瞥了一眼谢三,战战兢兢地说:“魏大鹏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在守御所甚是吃得开,哪里有肥差,总能落到他头上。” “你的意思,不止罗把总麾下。魏大鹏在守御所还有其他同伙?”谢三的声音抬高了几分。 “是。”陆安毫不犹豫地点头,“在下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如今,魏大鹏走了,除了受伤的冯白等人,其他人也跟着失踪了。不知道守御所那边是什么情况。”他眼巴巴地看着谢三,仿佛在等待他的指示。 谢三心知肚明,他若是开了口,陆安做什么都代表他的意思,说他有心排除异己,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像他先前对长安说的,江南的布军情况就像是一个马蜂窝,他暂时还没有能力捅马蜂窝,只能忍着,先解决眼下的困境再说。 想到这,谢三只当没听懂陆安的言下之意,他愤怒地一拍桌子,粗声粗气地说:“守御所的事儿我管不着,你只想替兄弟们报仇,你只要告诉我,魏大鹏如何得到倭贼的消息?” “这个在下真的不知道。”陆安急忙摇头,却难掩眼中的失望。 谢三不满地哼哼一声,又问:“那你总该知道,罗把总带来多少人,留在城内有什么目的吧?” “回三爷,包括冯白等人,这次一共来了一百三十二人……” “不是两百六十人吗?”李县丞插嘴。 陆安摇头道:“罗把手手下一共不足两百人,这次是借着操练名义离开军营,为免旁人起疑,不能连火头军和杂役都带上。” 谢三不动声色地听着他的叙述,心中愈加愤怒。按照正常编制,罗把总手下应该有四百余人,朝廷也是按照这个数目发放军饷的。这些狗官到底贪污了多少银两,银子又到哪里去了? 谢三正强忍着怒火装傻,李县丞懵懵懂懂地问:“罗把总手下怎么可能不足两百人,他是把总,怎么都得四百人吧?” 陆安想也没想便答道:“李大人,你应该知道的,前几年皇上征调了不少兵马去西北,难道这些人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话音未落,他慌慌张张看了谢三一眼,见他并没有特别的反应,更没有怀疑他的话,他暗暗吁一口气,肯定地说:“自皇上调兵去西北后,江南守军不足,这事儿皇上也是知道的。” “你说这些无谓的事儿干什么!”谢三喝止陆安,不悦地追问:“不管罗把总带来多少人,他留在城内到底有什么意图?” 陆安不及开口,李县丞抢先回答:“先前罗把总告诉我,城内一下死了那么多人,若是如实上报,在下恐怕乌纱不保,所以罗把总建议在下紧闭城门,等事情渐渐淡了,百姓们情绪稳定,再含糊其辞报个倭贼抢劫,有财物损失。因倭贼洗劫当晚,死了不少守门的卫兵,衙门实在派不出人手,再加上在下挂心儿子的病情,所以……”他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谢三。 谢三依旧不置可否,只是朝陆安看去。 陆安赶忙接话:“在下虽不清楚罗把总留在城内的原因,但有两件事很奇怪,一,昔日魏大鹏总是跟着罗把总,此次他和罗把总一人守西门,一人守北门。二,自从踏入陵城,在下觉得,罗把总似乎很高兴,又好像很紧张,仿佛即将有大事发生,而且与他有很大的好处。” 谢三思量着他的话,稍一沉吟,他问:“那依你看,倭贼会不会杀了一个回马枪,我有没有机会替兄弟们报仇?” “这个……”陆安一脸为难。 “既然你答不上来,我看这样吧,余下的人仍旧在城内住着,不过你得给我好好查一查你那班手下,若是有人吃里扒外,趁着月黑风高偷偷替倭贼打开城门,今日的事必定会重演。” 陆安忙不迭称是,承诺一定把来历不明的人揪出来,又讨好地对谢三说:“三爷,那守御所那边……” 谢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转头质问李县丞:“你身为陵城父母官,可见过枉死百姓的尸首?可有想过替他们报仇?” 李县丞低头不敢言语。 一盏茶之后,陆安自去安排自己的手下,谢三让李县丞带路,一行人去了案发现场。 远远瞥见衙差守着陵城首富吕家的大门,李县丞解释道:“我让人守着,只是以防万一,毕竟吕家在陵城也算有头有脸,这几年更是为善不落于人后。以后希望他家能有亲戚愿意替他们收尸……” 谢三心不在焉地听着李县丞的唠唠叨叨,努力搜索脑海。他总觉得“陵城吕家”这四字很熟悉。片刻,他恍然想起,何欢的堂妹何欣,未婚夫就是吕家的某位公子。 “谢三爷,有什么不对吗?”李县丞察觉谢三的心不在焉。 “没事。”谢三摇摇头,却因突然间想起何欢,轻轻皱了皱眉头。 李县丞忐忑地看了他一眼,示意守门的士兵打开院门。 谢三一马当先,大步跨入院子,只觉得一股尸臭味迎面扑来,不由自主止了脚步,站在门口凝神望去。 月光下,所有的屋子黑洞洞一片,但他隐约可以看到横七竖八倒在院子里的尸首。虽然看不真切,但根据他的经验,光这一进院子,至少有十五具尸体,其中不少人身首异处。 “李大人,天气这么热,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你本来打算怎么做?等着他们在自己家变成一堆白骨?”谢三的话带着浓浓的责备之意。 李县丞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小声解释:“在下没料到尸体坏得这么快,不然一定会为他们准备一顶薄棺。” 谢三接过士兵递上的灯笼,抬高手腕,接着微弱的烛火环顾四周,脑海中只有四个字:人间炼狱。。.。 第161章 幸存者 借着灯笼的火光,谢三终于看清了院子内的惨状。离他们不远处的花坛边,一名家丁头朝大门,双手伸得笔直,似乎拼死想逃出大门,被人从背后一刀毙命。男人的身后,两名仆妇被割断咽喉,双双倒在地上,双目圆睁。 李县丞瞬时干呕了起来。谢三沉着脸继续往前走。 台阶下,一颗人头滚落在地,伤口上满是苍蝇;台阶旁的花丛中,无头尸喷出的血液染红了白色的月季花。回廊上,横七竖八躺着五六具尸体。表面看起来,他们死的时候,有的正惊恐地往回看,有的拼命在奔跑,有的试图躲藏花丛中。 饶是谢三见惯了战场上的血腥,可面对眼前的惨状,他不忍继续查看,毕竟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他回头朝手下使一个眼色,又问李县丞:“你派人搜查过吗?确定没有活口?” 李县丞脸色惨白,忍着胃中的翻腾忙不迭点头,肯定地说:“所有人家都没有活口,甚至连猫狗都惨遭屠杀。” “晚上在街上巡夜的衙差,夜里打更的更夫,都问过了吗?”谢三追问。 李县丞表情一窒,迟疑地点点头。 谢三见状,怒道:“你压根没去查问,是不是?” “我马上就去,马上就去。”李县丞一脸惶恐,转身吆喝手下。 半盏茶之后,谢三的手下纷纷折回他身边,向他禀告,吕家的正门,侧门,后门都没有被撬,或者损毁的情况,围墙旁边的花草也没有被踩踏的痕迹。这就说明,不是吕家的人开门放了贼人入内,就是吕家有内鬼。 谢三不想武断地下结论。沿着回廊往二门走去。见陈五欲言又止,他屏退了其他手下,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三爷,这案子已经被耽搁了一整日。得赶快追查才是。”他稍一停顿,压低声音说:“按照六扇门的规矩,这样的大案,得马上呈报刑部及大理寺,同时禀告皇上。” “你想尽快回京?”谢三不答反问。 “三爷,对普通的盗匪而言,杀人并不容易,更何况是一夜间杀了这么多人。” 谢三是军人,何尝不知道杀人首先要过得了自己那关,其次也是体力活。他朝四周看了看。同样压低声音说:“先前我就说过,你安排你假死回京报信,如若不然,恐怕你压根到不了江北。” “三爷,您的意思……”他惊愕地朝正向他们走来的李县丞看去。 “不是他。”谢三摇头。“总之,现在情况不明,不要轻举妄动,更不能心急——”他戛然而止,错愕地看着二门内的女尸。女人仰天躺在石径上,肩膀中了一刀,另一刀直插胸口。 “三爷。她不是何家三太太吗?”陈五也看到了女人。 “何家三太太是谁?”李县丞插嘴。 谢三轻轻皱眉。何欢与三房的关系并不好,何柏海在不久前才在公堂上诬陷她。他曾命令长安,让邹氏“长长教训”。她突然死在吕家,他应不应该通知何欢? 谢三心生犹豫,又鄙夷此刻的自己。每当遇到与何欢有关的事情,他就变得莫名其妙。优柔寡断。察觉李县丞和陈五都看着自己,他道:“何家大小姐是沈经纶的妻表妹。” “这,这,这——”李县丞一下就急了。他不知道蓟州的种种,但对“沈经纶”三字如雷贯耳。他对谢三说:“在下马上派人通知沈大爷。” 谢三想说。你要通知,也是通知何家三房吧?他咽下了这话,大步往前走。 虽然谢三见惯了京城的富贵,但他不得不承认,吕家当得起“陵城首富”这个称号。不要说屋内的家具,就是庭院内的假山树木,也都是精心设计过的。可惜,再好的景致又如何,何家每间屋子的名贵摆设都被人洗劫一空,独留下笨重的家具和一具具尸体。最令谢三愤怒的事儿,贼人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全都一刀砍死。 谢三亲自查看过每间屋子,东方已渐渐泛白。他一夜没睡,却丝毫没有睡意,转头对李县丞说:“走,带我去看第二家。” 李县丞虽然累极,但不敢违抗他的话,唯唯称是。 一行人正往外走,谢三突然停下了脚步。 “三爷,怎么了?”李县丞莫名。 “嘘!”谢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的手下们侧耳倾听。 不多会儿,陈五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说:“三爷,声音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 他的话音未落,谢三已经大步朝小院走去。李县丞莫名,只能跟上他们的脚步。走了几步,他才听到微弱的女声:“救命,有没有人?” 谢三一马当先跨入院子,朝四周看去。他先前已经查看过这个小院,除了死在院子里的年轻男人和他的两个丫鬟,并没有其他尸首。屋子的摆设略显脂粉气,但看起来像是年轻男子读书的书斋。架子上的古董全都没了,书册也被翻得很乱,不少古籍散落在地。 “二哥,你在哪里?石斛?甘草?” 随着这声呼唤,众人走向郁郁葱葱的紫藤架,绕过架子就见一个葡萄棚,葡萄棚后是一个水井,井上是一个轱辘。陵城地处长江边上,水位很高,一般人家挖水井,都不会搭轱辘架。 “快,把轱辘架拉上来。”谢三命令。 随着木轮子的“咕咕”声,众人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双手抱胸,蜷缩在水桶内。看到谢三等人,少女一脸惊恐,却强装镇定,大声喝问:“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的院子里?” 谢三不知道如何回答。看少女的打扮,应该是吕家的某位小姐,显然是她的家人把她藏在水井中。 李县丞上前一步,端着架子说:“本官是本县县丞,这位是谢三爷。是他听到你的呼救声。” 少女走出水桶,悄然看一眼谢三,慌忙低下头,先后对着李县丞和谢三行礼,说道:“小女子多谢李大人,谢三爷。小女姓吕,在家排行第八,不知道家父家母,还有二哥在哪里?”她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急,恨不得穿过紫藤架,去看一看外面的情况。 众人不知如何告诉他真相。李县丞见谢三不说话,遂问道:“你先如实告诉本官,你为什么在水井中?” 吕八娘轻咬嘴唇,似有难言之隐。 “还不快说!”李县丞一声质问。 吕八娘吓了一跳,整个人瑟缩一下,低声回答:“回李大人,昨夜,不是,是前夜。前夜我在屋内看书,二哥突然过来,二话不说让我站在水桶内,就把我放了下去。”说到这,她又急忙解释:“我和二哥虽然不是一母同胞,但从小感情甚好。我虽然奇怪他为什么深夜过来敲门,但我知道,他一定是有原因的。” 谢三这才意识到,吕八娘先前的欲言又止,因为她的兄长深夜闯入她的院子。他看了她一眼,只见晨曦下的她穿着月牙白的半臂,简单的长裙,头发上没有簪子,耳朵上亦没有耳环,显然事发时她刚刚洗漱完,已经摘了首饰。 看身形,他觉得吕八娘与何欢颇有几分相似,同样矮小纤细。就五官而言,他不得不承认,她们都是樱桃小口,明眸皓齿的江南美人,但何欢的眉宇间多了几分坚毅之色,眼神也更加坦荡明净。 当谢三发现自己竟然悄悄拿何欢与一个刚刚见面的女人作比较,他的心情又差了几分,转头别开视线。 李县丞揣摩不出谢三的心思,只能询问吕八娘:“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吕八娘想了想,答道:“刚过子时,在那之前我刚刚听到打更的声音。” “你听到打更的声音了?”谢三横了李县丞一眼。 李县丞慌忙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急急说:“在下已经派手下去找更夫了,现在马上再去催催。”说罢,他转身往外走。 大概是因为李县丞自称“在下”,又或者是谢三说话的态度,吕八娘抬起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谢三触及她的目光,不忍心告诉她,她是吕家唯一的幸存者,跟着李县丞往外走。 吕八娘再次看了看谢三的背影,情不自禁摸了摸脸颊,又低头检查自己的衣着,走在众人后面。 谢三走出紫藤架,忽然间意识到,让一个年轻女子突然间看到亲人们的尸体,似乎太残忍了。他停下脚步,正想吩咐陈五,先把事情的大概说给吕八娘听,就听吕八娘惊呼一声“二哥”,疾步越过众人,直直朝院子内的尸首跑去。 众人只见吕八娘跪在华服男子身边,泪流满面,哭着大叫:“二哥,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吕八娘哭得声嘶力竭,又跪着爬到两个丫鬟身边,一边推搡她们,一边说:“石斛,甘草,你们醒醒,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醒醒啊!” 她跌坐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抹眼泪,似无助的婴儿。不多会儿,她似恍然醒悟一般,挣扎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往外走跑,嘴里叫嚷着:“姨娘,父亲,母亲,你们在哪里?”。.。 第163章 相见不如不见 谢三本不想与吕八娘有太多的接触,奈何他的两名手下随林捕头办事去了,他又信不过衙门的人,遂只能与陈五一起,骑马护送吕八娘的马车回吕家。 因吕八娘说,她不知道嫡母家中有什么亲戚,她的生母已无亲人,而她不需要吕氏族亲替她办理父母的后事,谢三也只能随她,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懒得多管闲事。 回到吕家,吕八娘直奔父母的房间,整整哭了一个时辰。谢三在宅子内四处查看,希望能找到新的线索。 吕八娘心情平复后,她找上谢三,低头行过礼,恳求道:“小女再次谢过谢三爷的救命之恩,眼下小女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谢三爷看在小女遭逢大劫,孤苦无依的份上,帮我这个忙。” 谢三审视吕八娘。她未施粉黛,两只眼睛肿得似核桃,头发凌乱地垂落在脖颈间,身上穿着丫鬟的衣裳,自有一股惹人怜惜,我见犹怜的柔弱姿态。再加上她一夜间失了所有亲人,不要说是男人,就是稍有同情心的人,都会怜悯她的处境,想要帮她渡过难关。 吕八娘见谢三不表态,失望地说:“是小女子得寸进尺了,请谢三爷见谅。” “我没有说不帮你,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是什么事儿。”谢三到底是普通人,自然也是同情吕八娘的,不过他更多的是想到何欢。 他眼中的何欢,即便环境再艰难,她总是尽量让自己处在最好的状态。她没有华丽的衣裳,漂亮的首饰,但她永远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她若是想做成某件事,绝不会因为他没有说话,便主动放弃。她是那么锲而不舍。 吕八娘不知道谢三的心思,只觉得他正看着自己。她艰难地说:“我一个弱质女流,实在不方便抛头露面……” “谁说女人就不能抛头露面?”谢三脱口而出,立马就后悔了,可他又不能解释。他这么说,纯粹只是觉得,没有任何人可以病垢何欢抛头露面,又是上公堂,又是去酒楼。他看到吕八娘轻咬嘴唇,不知所措地看着脚尖,他轻咳一声,说道:“你直接说,到底是什么事儿吧。” “我想请谢三爷帮我去永记米行找一位霍掌柜……” “就这点事?”谢三指了指陈五,“你把地址给他。他会替你跑一趟的。” 吕八娘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说:“我还有其他的事儿,不知道谢三爷能不能把这位爷借给我用半天?”她用更小的声音解释:“我从小只知道读书,什么事都不懂。我怕外面的人会诓骗我。” 谢三明白她的惶恐,虽然眼下人手紧张,但把陈五借她,并不是难事。他点头应下,正想吩咐陈五几句,突然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听到小兵汇报。蓟州沈家的沈大爷来了,谢三大步往外走,就见沈家的马车已经停在二门外,沈经纶正站在马车旁,萱草扶着何欢步下马车。 何欢同样一眼就看到了谢三,右手不由自主握住萱草的手指。他不是回京去了吗。为何出现在陵城吕家?转念间,她慌忙别开视线,低头步下马车。 沈经纶顺着何欢的视线看去,只见谢三脚步略顿,却假装没看到何欢。他用眼角的余光朝何欢看去。她只是一味低着头。他收回目光,朝谢三走去。 “谢三爷,你怎么会在陵城吕家?”沈经纶率先开口。 “我在回京途中恰巧遇到倭贼洗劫陵城。”他意简言骇地回答,又道:“我没想到,沈大爷居然亲自前来,且来得这么快。” “谢三爷。”何欢站在沈经纶身后,对着谢三行过礼,正色解释:“表姐夫接到李县丞的消息,便派人通知我,三婶娘出事了。因三叔父还在大牢,家中弟妹年幼,所以表姐夫好心陪我领回三婶娘的遗体。” 何欢说得简洁,事实上,在他们上路前,蓟州经历了很大一场风波。 首先,何欢一点都不想理会三房的事儿。沈经纶让萱草通知她,邹氏死了,她只是让萱草告之何欣等人。她没料到,何欣不但不放送信的萱草回沈家,还揪着她,赶到她家闹了一回。 本来,何欢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代替何欣至陵城接回邹氏的尸体,是沈经纶想要息事宁人,又让萱草传话给她,说他正巧也想亲至陵城了解情况,他们这才一起上路。 谢三哪里知道蓟州的种种,在他看来,整件事就是李县丞派人知道沈经纶,沈经纶与何欢出双入对,一起来到陵城。 谢三没有再看何欢,只是对沈经纶说,邹氏的尸体已经由衙差搬至屋内,他们去衙门办了手续,就可以带着尸体回蓟州。 沈经纶点头,正想询问陵城的情况,就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行至自己身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你,是大表哥吗?” 沈经纶微微一怔,朝谢三看去。 谢三亦是莫名其妙。吕八娘先前才说过,没有亲戚可以通知。他只能如实解释:“先前李县丞派人去蓟州的时候,我们尚未发现吕小姐。” 一听这话,吕八娘的眼神瞬时就暗淡了,低下头小声说:“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沈经纶的身后,何欢想起一桩旧事,对着吕八娘问道:“难道你是吕家八小姐?” 经她这么一提,沈经纶也想起来了。 原来,早在十六七年前,吕八娘的外祖父母遭逢意外,她的母亲便成了吕家的妾室。算起来,沈经纶的祖父母与吕八娘的外祖父母是堂兄弟,因为沈家嫡枝不耻她成为商家妾室,这些年从没有往来,再加上沈经纶十年前才回蓟州,因此并不清楚其中内情。何欢也是因为林曦言曾认真了解过沈氏族亲们的关系,才得知此事。 沈经纶得知她确是自家表妹,又见她低垂小脸,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他淡然道:“如果我知道你安然无恙,定然也会代替叔公前来照应一二。” “我,我以为……”吕八娘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落在她的手上、裙摆上,她哽咽啜泣,说不出话。 何欢本能地心生戒备,抿着嘴审视她。即便站在女人的角度,此刻的吕八娘的确我见犹怜,再加上她全家在一夜间死绝,世人都会同情她。 情不自禁的,何欢抬头朝谢三看去,就见他皱着眉头朝围墙外看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何欢急忙收回视线,却又想起那只镯子。她应该把它扔掉,至少把它熔了,而不是锁在小匣子内。 何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看谢三,对着沈经纶说:“表姐夫,不如我先命人把三婶娘带上马车?” “也好。”沈经纶点头,又对谢三说:“谢三爷,不知道我可否与吕表妹单独说几句话。” 谢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眼睁睁看着何欢对他们行礼,退至马车旁,又吩咐张伯张婶去找邹氏的尸体。一时间,他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恨不得上前质问她,为什么对他这么冷淡。 沈经纶自然看到了谢三的目光。他见谢三转身想走,急忙叫住他,问道:“谢三爷,请问陵城到底发生何事?这灭门惨案是何人所为?” “这事你得问李县丞。”说罢,谢三对着沈经纶抱拳,“我还有其他的事,先走一步。” “谢三爷,等一下。”沈经纶再次拦住谢三,“在下说句僭越的话,不管陵城发生什么事,您都应该尽快回京。不如我找人送你一程?” “不用了。”谢三断然拒绝,“等我报了仇,自然会回京城。” “报仇?”沈经纶皱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管你明不明白,反正我的兄弟没有白白丧命的道理,我一定会找出凶手,替他们报仇。”说罢,他不待沈经纶反应过来,径直往外走。 远远的,何欢看到谢三朝马车走来,莫名一阵心慌。她顾不得没有丫鬟在身边,狼狈地爬上马车,又慌慌张张放下车帘,双手捂着胸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此刻,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听在何欢耳中是那么沉重又清晰,谢三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她的心田。她明明已经想得很清楚,她早就决定放下他,可是亲眼看到他,一切又都乱了。她可以强迫自己不看他,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 今天会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相见吗? 何欢恨不得揭开车帘再看他一眼,哪怕仅仅是一个背影。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她一遍遍对自己说,沈经纶是完美无缺的丈夫,是深爱林曦言的男人,是她儿子的父亲,她必须再嫁他,这是在她重生第一天就决定的事儿,她决不能三心二意。 车厢外,谢三步伐平稳,似浑然未见近在咫尺的马车,更没有看到她是如何仓促地离开他的视线的,可是老天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掩下各种情绪。 行至马车旁,他脚步略顿,深深看一眼紧闭的车帘。他分分秒秒都想见到她,可此刻这样的见面,还不如不见。他举步朝大门走去,没有回头,径直跨出了大门。 ps: 有二更,比较晚,大家明天再看。.。 第164章 求而不得 何欢双手交握在胸口,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她知道,谢三已经远去,她却依然不敢揭开车帘。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拍自己的脸颊,自言自语:“打起精神,对你而言,没什么比儿子更重要。你想再嫁沈大爷是极难的事,哪有功夫想其他乱七八糟的事儿!”说到这,她的心仿佛被抽空了一般,一阵莫名的疼痛。 呆愣片刻,何欢接着又道:“你和沈大爷做了一年多的夫妻,他的完美无缺你一清二楚,可是你和他呢?你们不过相识一个多月,你了解他多少?若说救命之恩,他确实救过你,可沈大爷也为你受伤,伤的还是对他极为重要的右手,若是他以后再没办法写字画画,你这辈子都无法偿还他的恩情。” “表小姐,车上有客人吗?”萱草在马车外询问。 “没有。”何欢深吸一口气掩饰情绪,揭开车帘就见吕八娘低头站在萱草身后。 萱草上前一步,说道:“大爷请表小姐陪着吕家表小姐先回蓟州。” “表姐夫不回去吗?”何欢四处寻找沈经纶的身影,只见他正与守门的士兵说话。她步下马车,目光落在沈经纶绑着绷带的双手,问道:“我可以和表姐夫说句话吗?”见萱草点头,她和吕八娘打过招呼,这才走向沈经纶。 何欢站在廊下,远远看着沈经纶。她知道他发现了自己,他还是穿着一贯的素色衣裳,面色如玉,身姿如竹。她喃喃自语:“蓟州城的女子,如论成婚与否,哪个不喜欢他?若不是他一早说了,三年内不娶妻,这会儿沈家的门槛恐怕都要被媒婆踩破了。” 不多会儿,见沈经纶走向自己。她勾起嘴角,握紧拳头走向他。 沈经纶在离何欢一米远的地方站定,问道:“你有话对我说?” 何欢点头,担忧地看着他的右手。低声说:“表姐夫,你的手需要每日换药……” “我知道。”沈经纶打断了她,“我早就说过,就算对象不是你,我也同样会救她,所以无论我的手是否能够复原,你都不需要愧疚自责。” “表姐夫,就算你不是因我受伤,我也同样会关心你的伤势。”话音未落,她已经低下了头。 沈经纶凝视何欢。表情晦暗不明。短暂的沉默中,他的情绪很快便隐去了,平淡地陈述:“谢三爷在回京途中恰巧遇上洗劫陵城的倭贼。” 何欢心中一紧,情不自禁抬头朝沈经纶看去。 沈经纶轻轻一笑,移开了目光。 何欢惊觉自己的失态。急忙解释:“谢三爷是我的救命恩人。” “对,救命恩人。”沈经纶的浅笑夹杂着几分讥讽之味。 何欢手足无措,似心思被看穿的小女孩。她知道,有些事只会越描越黑,可她又不想沈经纶怀疑什么。慌乱之中,她上前一步,急巴巴地说:“表姐夫。我早就知道,我和谢三爷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今日不过是意外。”话毕,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她不知道如何补救,顿时更加窘迫。 沈经纶把她的表情看在眼中。移开视线转头望着蓝天,径直陈述:“谢三爷并没有受伤,你可以放心。” 何欢看着他的侧脸,一阵心虚,又不敢表现分毫。 沈经纶接着又道:“据衙门的人说。他的几名手下死了,他决定留在陵城,是为了替手下报仇。” “他……”何欢咽下已经到嘴边的话,转而询问:“真的是倭贼做的吗?以前他们不会去城里抢劫,都是沿海的村子。” “城内见过贼匪的人全都死了,就连更夫也被杀了,不过在城外的码头上,有倭国人写下的文字。早前沈强就对我说过这事,不过他未能记下文字到底写了什么。” 何欢想了想,不解地问:“既然贼人把见过他们的人全都杀了,为什么在码头留下文字?” 沈经纶愣了一下,点头道:“你说的确有道理,不过这些事情自有衙门调查,我留在陵城,只是受吕家表妹之托,处理她家的事情。” “可若是办丧事……” “我知道,办丧事的时候,她自然得回来守孝。今日请你陪她回蓟州,是想让她好好休息一晚,我也好趁机帮她把外面的事安排妥当。” “那你自己小心一些。”何欢担忧地看着他的手腕,低声劝说:“我回到蓟州之后,不如请沈管事带些伤药过来?若是你今晚回不去,再让他带些日常必须品给你?”她一直知道,沈经纶不喜欢用外面的东西,就算是出门喝茶,大多时候都是自备茶具。 沈经纶见何欢说得自然,似妻子一般殷殷叮嘱,眼神复杂地看她。 何欢满心以为他会拒绝,正想替自己找一个台阶,就听沈经纶说:“今日时间已晚,晚上陵城应该会宵禁,你让沈强明早再过来吧。至于要带些什么东西,你看着办。” 闻言,何欢错愕地抬头。他说的是,让她看着办,而不是交给沈强安排。 沈经纶似乎嫌何欢的惊讶还不够,他诚恳地问她:“今日虽是我第一次见到吕家表妹,但她的生母姓沈,我不能对她置之不理。如今她受了很大的惊吓,如果可以,你能否陪她一晚?” “表姐夫,你要我留在你家,陪着吕小姐吗?”何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甚至觉得沈经纶一定是发烧,烧坏了脑子。 “如果你不方便,那就算了。”沈经纶表情平淡,看不出喜恶。 何欢自然不会拒绝沈经纶的要求,在她看来,沈经纶愿意让她参与这些琐事,就代表她离“沈大奶奶”四个字又近了一步。不管是什么让沈经纶有这样的决定,于她而言总是好事。 回蓟州的路上,何欢与吕八娘同坐一车,车厢中的气氛沉默又压抑。何欢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这会儿无论她说什么话安慰她,都是苍白无力的。 车轱辘的“咕咕”声中,吕八娘低着头,双手使劲拧着衣角,牙齿紧紧咬住下唇。 何欢看她这般模样,说道:“你若是想哭,就哭吧。” 吕八娘缓缓摇头,低声问:“我能唤你一声表姐吗?” 何欢心中讶异,但还是点点头。 吕八娘抬头看她,含着眼泪说:“去到蓟州之后,不知道我能不能见一见二哥的未婚妻?如果我记得没错,她应该是表姐的堂妹。” “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答应表姐夫去蓟州的?” 吕八娘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何欢。何欢同样看着她。 许久,吕八娘垂下眼睑,抬头擦去随之滚落的泪珠,哽咽低语:“前天晚上,若不是二哥把我藏在水井中,今日的我就是一具尸体。其实就算不是为了二哥,我也不希望家里绝了后。” “你想让二妹与你二哥的牌位成亲,然后再过继一个孩子?”何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她有这样的念头,也在情理之中。 吕八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说道:“大表哥说,表姐是可信之人,我也就不瞒你了。今日若不是大表哥来了,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家里虽然遭了贼,但屋子、铺子、田地都在。族里的人见我孤苦无依,一定会有他们的盘算。” 何欢明白吕八娘的言下之意,只能替她叹一口气。就算沈经纶这次帮了她,但他毕竟只是隔房的表兄,而她的生母只是吕家的妾室,他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就算何欣愿意嫁给一块牌位,将来她们两个弱智女流,如何守住吕家的家业? “你不要太担心。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何欢不咸不淡地安慰了一句。她虽然同情吕八娘的处境,但她们才第一次见面,她又能说什么? 吕八娘故意忽略何欢的疏离,一把抓住她的手,哀声恳求:“表姐,求你了,让我见一见未来二嫂吧!” “今日你好好休息一晚,其他的事,明天再说吧。” 吕八娘听到这话,失望地放开何欢的手,轻轻点头,呆呆地看着车厢某处。 何欢心生不忍,最终只是选择假装没看到,任由静默充斥整个车厢。 陵城街边的客栈内,谢三站在二楼客房,看着沈家的马车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他的视野。 稍早之前,当他看到何欢狼狈地躲上马车,他的心就像猫抓似的难受。他一路走出吕家,不断在心中问自己,为什么别人喜欢一个女人,都是甜甜蜜蜜,郎情妾意。为什么他喜欢何欢,心里会这么难受。明明他已经决定放手,为什么他就是放不下? 谢三觉得,自己的反反复复,一定是因为昨夜忙了一整晚,他睡得不够,才会犯糊涂。因此他决定找一家客栈,蒙头睡上一觉,睡醒之后专心把所谓的“倭贼”揪出来。 可惜,他躺在**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脑海中满是自己与何欢相处的点点滴滴。他气恼的一跃而起,又在窗边看到了沈家的马车。 “如果我娶你为妻,你愿意为我放下沈经纶吗?”他对着远处的小黑点喃喃自语。 ps: 二更,求表扬。.。 第165章 望门寡 沈家的马车抵达蓟州时,夕阳正慢慢抹去最后一缕余晖。何欢本打算把邹氏的尸体交给何欣后,直接带着吕八娘去沈家,然后再遣人回家向陶氏等人交待一声。 可惜,计划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早前,何欣叫嚷着何欢害她父亲入狱,令她无依无靠。为了让何欢替她找回邹氏的尸体,她连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用上了。当时,若不是何欢想借机与沈经纶相处,她是绝不会答应何欣的无理要求的。 如今,她带回了邹氏的尸体,何欣却埋怨她,不该就这样取回尸体,应该要吕家为她母亲的死负责。 眼见何欣拉着两个弟弟跪倒在装着尸首的马车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何欢万分不耐烦。她高声吩咐何欣家的下人:“车子是表姐夫的,等二妹伤心够了,好好安置了三婶娘的尸首,你们把车子送回沈家就是。”说罢,她转身欲走。 何欣闻言,“嚯”一声站起身,叉腰拦住何欢的马车,大声嚷嚷:“你不能就这样走了,你害得父亲身陷牢狱,母亲无端枉死,你得负责!” 何欢冷笑道:“若不是三叔父为了一个女人妄图诬陷我和大伯父,三叔父岂会坐牢?” 何欣一下涨红了脸,梗着脖子说:“总之,是你把我们害成现在这样,你得负责!” “你让不让开?”何欢不想让车厢中的吕八娘看笑话,从车夫手中夺过缰绳,欲强行离开。 何欣一下抱住马脖子,嚷嚷道:“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得替我们去吕家讨银子。你不想去吕家也行,总之你得给我银子,我才能办丧事。”她说得理所当然。 何欢气得想笑。何欣这是打定主意赖上她了吗?她拿起马鞭,一字一句说:“你若是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她的架势大有你若是不走开。我就用鞭子抽你。 何欣吓了一跳,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见何欢眼神坚定,鞭子分分钟落在她身上,她“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哇”地大哭起来。 何欣这么一哭,她的两个弟弟急忙奔向她,围着她一同痛哭,其中一人嘴里咕哝,他们也是走投无路,才想让吕家出银子替他们办丧事。 听到这话,何欢暗暗惊讶。何柏海入大牢后,邹氏花了不少银子疏通,她是知道的,可疏通归疏通。何柏海有三家赚钱的铺子,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没钱办丧事了? 何欢低头审视哭成一团的三兄妹。何欣蛮横不讲理,对真正的何欢予取予求,但她本质上和林梦言不同,只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女孩。她应该不至于演苦肉戏给她看。 何欢脑海中这么想,但她并不认为自己对何家三房负有责任,再说毕竟是何柏海不仁义在先,她又不是菩萨,没道理左脸刚被人打了一巴掌,这会儿再凑上右脸。 何欢刚想吩咐下人们“扶起”何欣三姐弟,吕八娘忽然走出车子。对着何欢说:“表姐,其实未来二嫂说得也有道理。” 何欢抬头看她。先前在马车上,吕八娘说的话,分明是想让何欣做望门寡妇。当时她以为吕八娘只是悲痛难挡,因此她只是劝她,好好休息一晚。其他的事留待第二天再议,希望她能冷静下来,仔细考虑将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这会儿,何欢见吕八娘双目清明,神色冷静。她的一句“未来二嫂”,分明就是打定主意想让何欣一辈子守寡。她的确不喜欢何欣,但她可以眼睁睁看着十六岁的少女抱着一块牌位过一辈子吗? 就在何欢片刻的犹豫间,吕八娘已经步下马车,走向何欣姐弟。 “何二小姐,不,我应该称呼你未来二嫂。”吕八娘弯腰,向何欣伸出右手。 何欣擦去脸上的泪水,仰头看着吕八娘,又回头望了望何欢。 “我姓吕,在家里排行第八。我和二哥虽不是一母同胞,但我们的感情一向很好。”吕八娘自我介绍。 何欣见何欢没有反驳这话,擦干泪痕,在两个兄弟的搀扶下站起身,理所当然地说:“你既然是吕家的人,我就和你说清楚,母亲是在你家遇害的,你得赔偿我们损失。” 吕八娘点头道:“伯母是为了商议二哥与二婶的婚事才上我家的,我刚才还对表姐说,二嫂也是吕家的一份子,伯母的丧事,我们理应负起责任。” 一瞬间,何欣的眼中闪过喜悦之色,问道:“你的意思,难道愿意拿银子出来?” 何欢到底还是看不过去,抢先道:“八小姐,您的一声‘二嫂’,叫得太早了。据我所知,三婶娘去陵城,是为了二妹与吕二公子退婚一事。” “什么退婚,不是退婚!”何欣断然摇头。 何欢又气又好笑,转头呵斥何欣:“难道你想捧着吕公子的牌位拜堂?” 何欣顿时呆住了,呆呆地问:“不是说,我只要在家守上一两年……”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吕八娘打断了何欣,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塞入何欣手中,低声说:“我身上没有银子,你先用这两样首饰,替伯母把丧事办了。不管怎么样,为人子女,总要让父母走得风风光光,你说是吗?” 眼见何欣似要收下吕八娘的荷包,何欢赶忙抓住她的手,对吕八娘说道:“八小姐,你家遭逢巨变,我们怎么能要你的东西呢!” 何欣一心以为何欢想要害她,一把推开她,大声说:“母亲是在她家出事的,她的东西我当然要得。”她紧紧抓着荷包不放。 吕八娘见状,对着何欢笑了笑,转身折回马车。 何欢气极,回头想要提醒何欣几句,只见她手抓荷包,戒备地看着自己,仿佛她想要与她抢夺一般。 何欢瞬时有一种“狗咬吕洞宾”的感觉,赌气上了马车。 有了之前的插曲,何欢与吕八娘各自坐在车厢的角落,谁也没有说话。 许久,眼见马车快要抵达沈家了,吕八娘幽幽开口:“表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忍自己的堂妹一辈子守寡,但她是二哥的未婚妻,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 “二妹确实与吕二公子订过婚,但你们想要解除婚约,也是事实。她只有十六岁,将心比心,若是你站在她的立场,你愿意吗?” “我愿意。”吕八娘重重点头,“二哥是世上最好的人,能为他抚育子女,百年之后同穴而葬,有什么委屈的?” “二妹压根没见过吕二公子。” 吕八娘义正言辞地回答:“没见过又如何?世上的贞洁寡妇何其多,望门寡妇也不少,又不是独独她一个。” 何欢正想反驳她的话,马车在沈家二门口停下了。吕八娘率先步下马车,萱草已经向迎面走来的丫鬟介绍她的身份,命人带她去客房休息。 何欢暗自摇头。转念想想,何家三房那样对她,何欣一心跳入火坑,她又何必多管闲事。最多她回去之后,再提醒何欣一次,“望门寡”到底意味着什么。至于她如何选择,压根不关她的事。 这般想着,何欢马上放下了这件事,对着沈强说:“表姐夫今日留在陵城,明日一早,你去替他换药,顺便再带上他的换洗衣裳。对了,你再拿些茶叶糕点,他不喜欢吃外面的东西。” 何欢十分熟悉沈经纶的生活习惯,巨细靡遗地吩咐沈强。 沈强原本只是外院的小管事,压根见不到主子,因此他只当何欢不过是转述沈经纶的要求,并不觉得奇怪。 萱草一路跟着何欢来回陵城,自然知道沈经纶什么要求都没提,何欢如此熟练地安排琐事,甚至知道主子喜欢哪位厨娘制作的点心,不免奇怪地看她,暗暗记在心中。 何欢知道萱草的诧异,但为了博取沈经纶的好感,她必须利用一切机会求表现,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了。 待沈强自去准备,何欢正犹豫,是否像沈经纶要求的,留下来陪伴吕八娘,就听门子说,曹氏来了。 何欢心生不好的预感,独自前去面见曹氏。 曹氏看到她,迫不及待地说:“大小姐,可算找到你了。”她深吸一口气,焦急地陈述:“一个多时辰前,姨老太太去找二姑娘,我一个人拦不住她,实在没办法,只能来找你。” “她去找二妹,难道……”何欢的声音渐渐弱了,她总算明白何欣的态度为什么变了。她脸色微沉,压低声音说:“姨奶奶觉得,只要二妹做了吕家的望门寡妇,吕家的家产就全都是她的?” 曹氏点点头,嗤笑道:“大太太对她说,就算吕家死绝了,总还有族亲,可姨奶奶就是不听,还说什么,何家出个贞洁烈妇,与你二弟的前途也是有好处的。大太太听到这话就不出声了。” 何欢气得说不出话,许久才问曹氏:“姨奶奶现在哪里?” 曹氏摇头道:“先前你去三房的时候,她也在那里。这会儿她仍旧留在三房,还是已经回家了,我赶着来找你,就不得而知了。” ps: 虽然没人理,但今天还是有二更的。.。 第166章 发火 何欢原本还在犹豫,是否按照沈经纶所言,留在沈家陪伴吕八娘。见过曹氏后,她第一时间回到何家,径直去了魏氏的屋子。 魏氏刚刚从何欣那边折返,心情犹如雷阵雨过后的天空,清新明朗。见何欢和曹氏没有敲门,她也不恼,问道:“你从沈家回来了?怎么没见沈大爷回蓟州?” 何欢见她气定神闲,更是恼怒,鄙夷地说:“姨奶奶,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啊。不过三叔父虽然不是你生的,但二妹只有十六岁,你那般怂恿她,就不怕百年之后,何家的列祖列宗怪罪你?” “你,你——”魏氏气得不断捶胸,好不容易顺了气,她怒气冲冲地骂道:“你反了不成,你这是什么态度?” “这是怎么了?”陶氏和何靖闻声赶来。 何欢让曹氏带走何靖,这才质问陶氏:“大伯母,你也和姨奶奶一样,觉得二妹应该抱着吕家二公子的牌位成亲,做一辈子寡妇?” 顿时,陶氏的脸一阵白一阵青,心虚地说不出话。 魏氏被何欢彻底激怒了,再顾不得脸面,她重重一拍桌子,厉声呵斥何欢:“我们一家寡妇,怎么,我们做得了寡妇,她就做不得?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用她的一辈子,换吕家的万贯家财,谁都有好处!” 何欢冷笑,看着陶氏说:“大伯母,设身处地想一想,难道您也赞成姨奶奶的话?” 陶氏低下头,眼泪瞬时涌上了眼眶。她守寡多年,自然知道日子有多难熬,更何况何欣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哪里受得了那样的孤独寂寞。她一旦进了吕家的大门,这辈子就等于结束了。 陶氏摇头,眼泪随着她的动作低落在地砖上,她低声说:“明日我就去找欣丫头。与她说清楚。” “不许去!”魏氏怒视何欢,“你一心想与我作对,是不是?你三叔父在公堂上怎么对你的,怎么对你大伯父的。你都忘记了吗?” “我没有忘记,但世上的事,一码归一码。若是二妹自己想进吕家的大门,我们谁都管不着,最多碍着亲戚的情面问一句,她是不是真的想清楚了。但是你利用她年轻不懂事,跑去怂恿她,这与推她入火坑有什么区别?你的良心过得去吗?”何欢义愤填膺。 “什么火坑不火坑的,你觉得是火坑,人家指不定觉得那是蜜罐呢!”魏氏一边喘息。一边叫嚣,指着何欢的鼻子说:“你也不瞧瞧,三房现在是什么情况。她爹做过牢,她又死过未婚夫,她娘也过世了。哪有好人家愿意娶她?与其将来高不成低不就,还不如去吕家过养尊处优的日子!” “养尊处优?”何欢气得想笑,“姨奶奶,你清清楚楚告诉二妹,她这辈子都要在吕家过‘养尊处优’的日子了吗?你告诉她了吗?” 魏氏心虚地低下头。依她想来,小姑娘都爱俏郎君,若是对何欣说得太明白。她自然是不愿意的。想想吕家的家财,她觉得等何欣年纪大些,一定会感激她。这个世上,男人、子女全都靠不住,唯有白花花的银子最实在。 想着只要何欣进了吕家的大门,何家上下都能过上好日子。魏氏抬头说道:“不要以为你有经纶撑腰,就能对我大呼小叫,我好歹是你的祖母!” “我的祖母早就死了!”何欢毫不相让,“还有,我说的话和沈大爷没有半点关系。我说的是做人的底线!不要说是人,就算畜生,也不会为了一口吃食,算计自己的子孙……” “你,你竟敢骂我畜生!”魏氏脸色发青。 “不是!”何欢摇头,“你做这样的事,根本是畜生不如!” 魏氏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抬头就想扇何欢耳光。 陶氏急忙拦下她,摇头道:“姨娘,算了……” “什么算了,她目无尊长,忤逆不孝!”魏氏剧烈地喘息,先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肺都快炸了,可是她不能拿何欢怎么办,她有沈经纶撑腰,陶氏和曹氏也都向着她,更不要说像小尾巴一样的何靖。“你们这是要气死我吗?”她恨恨地跺脚,一口气快喘不上来了。 自从知道三年前的种种,陶氏对魏氏也是诸多不满,只不过碍着自己是媳妇,平日里不敢表现出来。见魏氏气得快昏厥,陶氏扶了她坐下,一句话也没有劝,只是默然退至一旁。 何欢心知魏氏的身体没那么差,她平日的病恹恹,大半都是装的。见魏氏坐稳了,她缓和了语气说道:“姨奶奶,我们退一步说,就算二妹自愿嫁入吕家,你以为她就有钱贴补娘家吗?就算她有钱贴补娘家,她还有兄弟,有父亲,她会把银子捧到你面前吗?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是那么异想天开?” 何欢这话一下唤醒了魏氏的理智。她不是不知道,何柏海有多恨她。将来,等何欣进了吕家大门,发现她骗了她,恐怕只会恨她。她的算盘从一开始就打错了! 何欢见她明白过来,接着又道:“我们再退一步,就算二妹感激姨奶奶替她指了一条‘明路’,她在吕家无子无夫,她又被三婶娘三叔父娇宠惯了,吕氏族人能眼睁睁看着她把吕家的钱财装入自己的口袋?”说话间,她看了一眼陶氏。她虽不喜欢何欣,也希望陶氏能把这几句带给何欣。 一旁,被银子冲昏了头脑的魏氏,终于被何欢的一句句话唤醒了理智,她铁青着脸问:“依你看,现在应该怎么办?让她和吕家退婚?” “这不关我的事。”何欢无所谓地摇头,“我不做有悖良心的事,但也没那么空闲,管别人的闲事。” 不止是魏氏,就连陶氏也惊讶地看着何欢。刚才她那样怒气冲冲,她们都以为,她想替何欣出头。 何欢不想多做解释,紧接说道:“分家的事,前几天衙门就已经办妥了。从今往后,我们和三叔父一家就彻彻底底是两户人家。这次三婶娘的丧事,我们不过是亲戚,送一份帛金就是。” 一听这话,陶氏小声问:“这样会不会显得太过凉薄,毕竟你三叔父至今还在大牢……” “大伯母,三叔父在公堂上诬陷我们的时候,他可不觉得自己凉薄,是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陶氏想到此事,亦觉得愤恨,便不再多言。 何欢见陶氏明白过来,转头深深看一眼魏氏。本来,她觉得经过上次的事情,魏氏已经消停,懂得韬光养晦,安安静静过日子,结果这还没多少日子,她又故态萌发。以后她不可能时时刻刻注意着她,更何况猪一般的队友远比敌人来得可怕。 想到这,何欢转身往外,欲唤张婶进屋,却见曹氏站在屋子外面。“曹姨娘,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曹氏抬手擦去脸颊的泪痕,“我已经把二少爷送回房了。” 何欢不解地看着曹氏。她觉得她的神色有些不对劲。“曹姨娘,你是不是不舒服?” “其实是这样的。”曹氏勉强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这些日子家里事儿多,不过我明日想去扫墓,不知道成不成?” 何欢想了想,明天不是她父母的生祭或者死祭,她猜想曹氏大概是祭拜自己的娘家人,所以她才不好意思开口。想着无论是陵城的事儿,还是邹氏的葬礼,都用不着曹氏,她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待曹氏离开,何欢唤了张婶进屋,明明白白地说:“张婶,以后你除了做饭,就是陪着姨奶奶,给她解闷儿,其他的事都交给白芍。” “你这是什么意思?”魏氏沉下了脸。 何欢并不与她拐弯抹角,直接说道:“就是姨奶奶听到的意思,以后您只需在家中喝喝茶,念念经,颐养天年。若是张婶失职,没能在屋子内陪着您,我只能送您和张婶去道观清修。” “你敢软禁我!”魏氏涨红了脸。 何欢摇头道:“姨奶奶误会了,您年纪大了,我只想让您过些清净的日子,好好保重身体,难道这样也有错?” “你!”魏氏指着何欢的脖子,说不出完整的话。 何欢笑盈盈地回答:“如果姨奶奶没有其他的事,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她挽起陶氏的手,拉着她往外走,嘴里说着:“大伯母,我有些事情与您商量,不如我们去您的房间?”她与陶氏相携离开正屋,去了厢房。 何欢找上陶氏,并没有紧要的话,只是请求她明日去见一见何欣,把“望门寡”三个字客观地解释给她听。至于何欣会做出什么决定,与她们无关,更不是她们之中任何人可以左右的。 第二天一早,陶氏坐上张伯雇来的牛车去找何欣。何欢在陶氏出门前就去了沈家。 曹氏眼瞅着陶氏走了,她挎了一个小篮子出门,径直出了城门。 清晨的阳光下,潮湿的海风迎面扑来。曹氏迎着海风,大步走到一棵大树下,放下手中的小篮子,一下子跪倒在墓碑前,墓碑上清清楚楚写着:何柏贤夫妇之墓。。.。 第167章 来历 曹氏跪在何柏贤夫妻的坟头,郑重其事地磕头。叩拜之间,她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跪了许久,她喃喃低语:“老爷,太太,是我对不住你们。”她拭去脸上的泪痕,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自言自语:“太太,是我害死了你。如今,你见着了老爷,应该已经知道,我连老爷的面都没见过,压根就不是他的外室。他对您一直一心一意。” 泪眼模糊间,曹氏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一天,改变了她一生命运的那个冬日。 她本是船家女,为了替自己多攒些嫁妆,她跟随家人上了林、何两家出洋的船队,在下人舱负责洒扫做饭。因为她做事勤快,再加上何柏初中途病倒,她被调派到领头的主船,专事照顾他。 那一日,她记得很清楚,天阴沉沉的,冷得厉害。她刚给何柏初熬了汤药,就见几艘大船靠过来。何柏初告诉她,对方也是讨生活,他们拿了银两就会离开。 果然,对方收了银子,给了他们不少酒菜,她还隐约听到歌舞之声。何柏初感慨地对她说,他们一定能赶在过年前回到蓟州。到时,他们都可以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 入夜,因为何柏初咳嗽得厉害,她点亮灯火,想问他要不要喝水,一个女人抱着婴儿,跌跌撞撞冲入屋子,哭哭啼啼地说,他的相公怀疑她红杏出墙,要杀了他们母子。她哀求他们救救她的儿子。 当时,曹氏还没有回过神,何柏初就说,女人不像是在海上讨生活的人。她这才发现,女人虽然瘦得厉害,脸蛋嘴唇都被海风吹得裂开了,但隐约还能看到,她皮肤白皙。身材窈窕,走路说话都与普通的船家女不同。 女人一听何柏初的话,“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不待她说话,门外传来男人粗哑的嗓音。叫嚷着找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 女人听到他的声音,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嘭嘭嘭”对着何柏初猛磕头,不消几下额头就流血了。 曹氏看得出,何柏初本不想惹上麻烦,但见女人这般可怜,他点了点头。 女人见状,一脸惊喜。她把手中的襁褓小心翼翼放在何柏初的**,不知道给了他什么东西,又附在他耳边低语。 曹氏看到,何柏初听了女人的话。明显吓了一跳。他想要拒绝女人,就听门口传来敲门声。 女人慌慌张张解开婴儿的襁褓,把孩子塞给曹氏,又拿起一个花瓶包裹在襁褓内。 此时曹氏亦察觉不对劲,朝何柏初看去。何柏初犹豫片刻。才对曹氏点点头。 曹氏按女人说的,抱着婴儿躲在柜子里。她从柜子的缝隙往外偷看,就见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质问何柏初,是不是见到一个怀抱婴儿的女人。她吓得闭上了眼睛。 那天,曹氏第一次怀抱何靖,她永远记得,烛火下。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她抱着他轻轻摇了摇,他就咧嘴对她笑,那湾湾的眉毛,粉嫩的脸颊,秀气的小鼻子,她的心都快化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走出柜子,就听外面一片吵嚷厮杀声音,何柏初正支着病怏怏的身体站在窗口观望。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后面的船只已经深陷火海,把整个海面都映红了。 她的父兄。她的未婚夫都在后面的船上,曹氏一下就急了,跑出舱门一看,四处都是大刀,弓箭,还有穿着黑衣的倭国人,见人就砍。 曹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那一天的,她只记得何柏初把她和婴儿藏在摆放炭火的杂物间。狭小的空间内,她和孩子成了彼此唯一的依靠。 说来也奇怪,才几个月大的婴孩,竟然不哭也不闹,只是一味对她“咯咯”傻笑,仿佛在安慰泪流不止的她。 待她走出杂物间,茫茫大海上只剩下一艘船,船上的人少了一大半,几乎每个人都失去了亲人。何柏初告诉她,他们的船队受到了倭国人的洗劫,其他人全都死了。 曹氏不愿去想死不见尸的家人,专心照顾小婴儿。十几天之后,船靠岸了。本该是高高兴兴的新年,她却在下船那刻迷茫了。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她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何柏初对她说,如果她愿意随他回何家,成为何柏贤的外室,何靖的母亲,他不止可以保证她一辈子衣食无忧,还可以替她的父兄建衣冠冢。 穷人想要活下去,哪里顾得了颜面。只要有东西吃,有衣服穿,被人骂几句狐狸精又如何! 就这样,在何柏初的护航下,曹氏抱着何靖,踏入了何家的大门。 回想十年前的种种,曹氏的眼泪不断滚落。她拿着手绢慢慢擦拭墓碑,嘴里絮絮叨叨诉说:“太太,我知道,您怨老爷背叛了您,才会郁郁寡欢。我想过告诉你事实,可是我害怕,害怕您知道靖儿不是我生的,就会把我扫地出门。” 曹氏吸了吸鼻子,接着又道:“您过世之后,我一直对大小姐不好,实在是我心里苦闷,怨恨大老爷把我推入火坑。昨日,我在门外听到大小姐对姨娘说的话,我才明白过来,其实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又能怨谁呢?说起来,我最对不起的人是太太和大小姐,若不是我,太太说不定就不会死,大小姐就不会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曹氏用衣袖擦去眼泪,一屁股坐在地上,失神地说:“自从我进了何家大门,我一直觉得,我有了靖儿,就能一辈子过好日子。当日,大老爷要把靖儿过继给大房,我不止向大老爷讨了继室的名分,心里还想着,只要大老爷死了,靖儿还是我的儿子。可惜,这世上的事,似乎都是冥冥中注定的。那天,我在街上,竟然看到那个女人口中的‘相公’。我后来才知道,他叫冯骥阳。那几天,我吓得装病不出,就怕他认出我,抢走靖儿。” 枯坐许久,曹氏又道:“对了,听大老爷说,那个把靖儿交到我们手中的女人,她抱着襁褓中的花瓶,跳海死了。临死的时候,她对冯骥阳说,她和小主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他和他的主子。我知道,整件事一定有内情,大概因为我没读过书,大老爷什么都没告诉我,只对我说,若是大太太死了,等大小姐嫁人了,我就带着靖儿上京。我连京城在哪里都不知道,上京干什么啊!” 曹氏再次擦去眼泪,自顾自叙说:“大老爷临死前感慨,人都是自私的,我和他都是。他说,他把靖儿过继去大房,只想在他死后,让大太太有个活下去的念想。而我呢,自从看到冯骥阳,我才知道,靖儿虽然不是我生的,但他早就是我唯一的念想。昨天,听了大小姐的话,我不再怨恨大老爷,不怨何家了。从今往后,我会好好听大小姐的话,好好养大靖儿,就像大小姐说的,高高兴兴过每一天。对了,大小姐现在可能干了,就连男人都不及她……” 曹氏在何柏贤和小韩氏的坟前一坐就是一上午,几乎把自己的过往说了一个遍。直至中午时分,她郑重地磕过头,一本正经地说:“老爷,太太,我知道自己对不住你们,但是我舍不得现在就死。以后,等我寿终正寝,我再向你们请罪吧。”说罢,她又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离开。 事实上,曹氏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到何柏贤和小韩氏的坟前走一遭,她更加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她只知道,憋在心中十年的往事,快把她憋死了。冯骥阳和那个女人都死了,她会把这个秘密带入坟墓,但她必须找人说一说,否则她快受不了。 可另一方面,当她在坟前说过那些话,往事在她脑海中变得越来越清晰。她亲眼目睹倭贼如何在船上杀人放火,她的父兄,她的未婚夫全都死不见尸。那一次,有多少人像她这般,被倭贼害得家破人亡? 过去的十年,她强迫自己不去回忆当时的情景,可事实上,若不是那些倭贼,她岂会在何家守寡十年?她应该怨恨的人不是何柏初,而是海上那班贼匪! 曹氏胡思乱想间,她已经入了城门。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她加快脚步往何家走去。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王瘸子与曹氏擦身而过。本来是极普通的一次错身,王瘸子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这位小娘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王瘸子拦住曹氏,疑惑地看她。 曹氏止住脚步,上下打量王瘸子,只见他穿着脏兮兮的粗布衣裳,又瘸着一条腿,她肯定地摇头,“我们从来没见过。”说罢,她转身而去。 “难道是我认错人了?”王瘸子抓了抓头发,继续往前走。 忽然间,十年前的场景涌上王瘸子的脑海。当时,他站在船舷眺望主船,就见一男一女站在船舱外。 过去的十年,他一直不愿意回想当时的情景,现在仔细想想,那个男人是何家的当家何柏初,他身边的女人就是他刚才撞见的妇人。那时候她还是小姑娘打扮,怀中似乎抱着一个婴儿。 ps: 这一章,再加上114,115章,基本已经把十年前,林曦言和何欢父亲之死交代清楚了,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王瘸子交待的是主船以外船只发生的事,曹氏交代的是主船上发生了什么。两相结合,就是事实的真相。。.。 第168章 悬梁自尽 曹氏去给何柏贤上坟的当口,陶氏已经去找何欣,而何欢则去了沈家。 二门处,何欢刚刚从丫鬟口中得知,沈强一早去了陵城,就见萱草亲自端着早膳,往客房走去。她上前问道:“表姐夫可有命人回来传话?”她的言下之意,沈经纶什么时候接吕八娘回陵城办丧事。 萱草皱着眉头说:“回表小姐,大爷尚没有安排。” “怎么了?”何欢察觉萱草神色中的不对劲。 萱草见四下并无旁人,这才说道:“表小姐,吕家表小姐昨天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可半夜的时候,小丫鬟说,她一直在哭。奴婢赶忙过去,在门外劝了两句,没能劝住,表小姐也不愿开门。奴婢没法,只能在门口守着,这会儿才从厨房取了些清粥小菜。” 何欢亦觉得,吕八娘昨天与何欣说话的时候太过冷静,她的悲伤去得太快,有些不合常理。她随着萱草来到吕八娘的房前,屋内的哭声已经止了。萱草上前敲门,并没有回应。 “表小姐,会不会是吕家表小姐哭得累了,睡着了?”说话间,萱草试了试一旁的窗户,窗户从里面拴住了。 何欢愈加觉得不对劲,上前敲门,嘴里说道:“吕姑娘,您若是醒着,便应一声,我有话对你说。”她侧耳倾听屋内的声音,只闻细微的“嗯嗯呜呜”声。 “不好!”何欢惊叫一声,“快把门撞开!”她一边吩咐萱草,一边试了试房间另一边的窗户,同样从里面拴住了。见萱草茫然不知所措,她急道:“她可能在屋子内自杀。” 萱草手中的早膳“嘭”一声掉落在地,赶忙招呼小丫鬟去找孔武有力的婆子小厮,自己则与何欢一起,奋力撞击门板。 沈家的房门全都是结实耐用的红木,众人折腾了许久。才撞开房门,抬头就见吕八娘正悬挂在房梁上,已经停止了挣扎。 婆子们好不容易才解下吕八娘,何欢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她眼中,吕八娘两眼翻白,五官扭曲,嘴角的唾沫不停滴落,样子极为难看。她不由地想,同样是上吊自杀,谢三第一眼看到她,见到的难道也是这样的丑态? “快去请大夫!” 不知道是谁大叫一声,惊醒了何欢。萱草转身往外走,嘴里说道:“肖大夫就在府中。我马上去请他。” 不多会儿,肖大夫急匆匆赶来,检查了吕八娘的伤势,又是替她把脉,又是施针。最后摇着头说,他已经尽了力,她能不能醒,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何欢相信,沈经纶十分信任肖大夫,全因他医术了得,屋子内一下子陷入了静默。 待到煎药的丫鬟送上汤药。萱草坐在床边喂药,却见吕八娘压根喝不下药汁,她气恼地说:“虽说是我们这些奴婢伺候不周,才让吕家表小姐有了寻短见的机会,可她在别人家自尽,算是怎么回事?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知道的人会说,是她一夜间失了所有的亲人,悲伤过度,不知道的,指不定在背后怎么编排大爷。” 意识到何欢就在身旁。她赶忙用衣袖擦了擦眼泪,又舀了一勺汤药,凑至吕八娘唇边。与前几次一样,汤药顺着吕八娘的嘴角淌下。萱草气恼地放下药碗,又担忧地看着吕八娘。 吕八娘这般,自然无法回陵城替家人办丧事。何欢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叮嘱萱草别忘了通知沈经纶,便回家去了。 回到何家,得知陶氏已经回来,何欢稍一犹豫,还是找上陶氏,问道:“大伯母,二妹怎么说?” 一听这话,陶氏气呼呼地回答:“今日我总算知道,什么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二妹不相信大伯母的话?” 陶氏恼怒地说:“她不止不相信,还明里暗里讽刺我见不得她好,一心想坏她的好事。” “随她吧!”何欢摇摇头,“我们做到问心无愧就够了。”她转身往外走,不期然撞上了何靖。“靖弟,怎么了,跑这么急?” 何靖的眼中闪耀着兴奋的光芒,急切地问:“大姐,外面的人都说,倭贼抢劫了陵城,现在去陵城,说不定可以杀倭贼……” “胡说!”陶氏一把拽过何靖,蹲在地上看着他说:“你才十岁,什么杀倭贼,你想都不要想。再说,我让你在屋子里读书,你怎么又跑出去?” 何靖的眼神瞬间就暗淡了,委屈地垂下眼眸,低声解释:“我只是不小心听到他们都在议论。”话毕,他转过头,眼巴巴看着何欢。 何欢虽然恨透了倭贼,却也赞成陶氏的话。她对着何靖说:“大姐以前对你说过的话,你都忘记了吗?” “没有。”何靖再次低下头,“大姐说过,以一人之力杀倭贼,那是匹夫之勇。我应该好好读书,考取功名,领兵剿灭倭贼,才是大丈夫所为。” “那你还不快去读书!”陶氏遣走了何靖,又问何欢:“昨晚那么一闹腾,我也没来得及问你,陵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是听衙差说,倭贼洗劫了吕家等富户,把他们家上上下下的人口全杀了,连猫狗都不放过,更别说老人和小孩了。” “简直,简直太过分了!”陶氏握紧拳头,原本就苍白的脸颊愈加白如积雪,“你大伯父对我说过,十年前倭贼也是这般,见活物就杀,若不是他乘坐的主船逃得快,那次恐怕没一个人能够活着回来。” “其实,这次的事情我总觉得有些古怪。”何欢微微蹙眉。 “有什么古怪的?” 何欢想了想,回道:“像吕家这样的人家,应该有不少护院。若是闹腾起来,必定惊动邻居。先不论倭贼是怎么进城的,他们人数再多,陵城也有不少衙差捕快,还有那么多百姓,怎么可能悄无声息把那么多人家灭门?” “你在怀疑什么?”陶氏侧目。 “我只是在想,这次和其他几次不同。倭贼一定在陵城有内应,甚至,吕家的下人之中,也有内应。可内应若是倭国人。一听他们说话就知道了,总不能一直装哑巴吧?” “这些事不是我们女人应该考虑的。”陶氏摇头。 何欢似自言自语般说:“还有,谢三爷的几名手下被倭贼杀了……” “欢丫头,你可要想清楚,千万别三心二意。”陶氏打断了何欢,一脸正色地说:“昨日沈大爷与你一起去陵城,多半是为了帮你要回你三婶娘的尸首。对你的事,先前我虽然是反对的,但事已至此,你去沈家做良妾。也未尝不可,不过你可要记住,女人最重要的是三从四德……” “大伯母,你说到哪里去了。”何欢的脸色有些难看。昨日,她看到谢三。差点失了分寸,心慌意乱之下,她也没能好好打听陵城的具体情况。 如今,她虽然决心未变,但有些东西,真的已经不同了。她低着头说:“我知道应该怎么做,我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什么想要什么?”曹氏挎着小篮子走进屋子。很自然地转头朝里间张望。 陶氏不悦地说:“靖儿在欢丫头的屋子里读书呢!” 曹氏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从篮子中拿出两个纸包,说道:“我在路上买了两包点心,一包是给你们的,一包是给二少爷的。大太太,等二少爷读完书。你拿给他吧。” 陶氏没去接点心,只是诧异地看着曹氏。若是在以前,曹氏一定迫不及待把糕点拿给何靖,怎么会让她在儿子面前抢了“功劳”! 曹氏放下糕点,又对何欢说:“大小姐。趁着大太太也在,我就直接说了吧,上回你要我签卖身契,今天咱们就签个死契吧。以后,你让我留在家里照顾大太太,二少爷这是最好,你让我跟着你出嫁也行,横竖有口饭吃,有张床睡就成。” 何欢和陶氏惊讶得说不出话。 曹氏低头笑了笑,感慨地说:“昨日,大小姐在屋子内说的话,我都听到了。说句心里话,我十八岁进了何家大门,如今都已经二十八岁了。当初,我只想着自己孤苦无依,若是有口饭吃,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可这十年前,我有吃有喝,心里却时时刻刻充满了怨恨,又怕二少爷将来不认我,老了没有依靠。昨天听了大小姐的话,再回过头想想,是我自己选择跨进何家的大门,是我自己把二少爷过继给大太太,我不能怨任何人。相反的,是我对不起二太太和大小姐,若不是我,二太太不可能那么快去了。” 何欢见曹氏一脸愧疚,惊愕得下巴快合不上了。她知道,真正的何欢的确偷偷怨恨曹氏,可她是林曦言,站在第三者的立场,小韩氏的死,最大的责任是何柏贤,是他养外室在先。曹氏把女人最美好的十年留在何家守寡,她其实也是可怜人。 曹氏见何欢不说话,“噗通”一声跪下了。没了对何柏初,对何家的怨恨,她深刻地觉得,所有人之中,最无辜的就是何欢母女。就像她在小韩氏坟前说的,她想要活着,暂时不能下去向他们请罪,那唯有好好补偿何欢。 ps: 昨天被人吐槽,说我把古言当推理写,作者君表示很委屈。就拿何靖其实是谢辰一事来说,在很早之前,我写过曹氏和陶氏争夺谢靖的场面,当时是陶氏先放手,何欢还因为曹氏弄疼了谢靖,转头看她;还有何靖拿给何欢的那块玉;曹氏几番心理活动,她一直害怕将来没依没靠,所以死要银子;以及何靖的外貌,年龄等等,无一不在暗示,何靖就是谢辰。如果作者君真的把这文当推理来写,你们以为作者君会这么好心,给这么多线索吗?别天真了! 昨天还有人问我,关于十年前倭贼掳劫林、何两家商船的真相,为什么分别用曹氏和王瘸子的角度描写? 其实很简单,曹氏认定是倭贼劫船,但我在描写王瘸子的时候,杀手说的全都是中国话,而他们的举动是在杀人,不是抢劫。另外,王瘸子能看到主船上的曹氏和何柏初,就说明主船离他们的距离不远。这样一次有计划,有预谋的抢劫,为什么有一艘船能够逃脱?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谢敏珺把谢辰交给丫鬟,带回永安侯府,为什么丫鬟会抱着谢辰出现在船上? (作者君这样说,不算透剧吧?)。.。 第169章 齐心 何欢见曹氏跪下了,急忙上前扶她。曹氏摇头推开她,低声说:“以后我不会再怨恨任何人,就算要怨,要恨,也怨那班杀了我的父兄,又害死我的未……又害死我亲人的倭贼!” 曹氏这话一下勾出了陶氏的眼泪。她红着眼眶说:“对,我们守寡,不应该怨自己命不好,要怨那班杀人抢劫的强盗,是他们无恶不作,才让这世上多了无数的孤儿寡妇。” 何欢听着这话,心中也是万分感伤与愤怒。她搀扶起曹氏,低声说:“虽然靖弟已经过继给大伯母,但他到底是你生的。之前我说什么卖身契,不过是希望大家能够一条心,齐心协力把日子过下去。” “大小姐,您真的不怨我吗?”曹氏眼眶含泪。 何欢笑道:“以前你追着我打的时候,我是怨过的。现在,我唯一考虑的事,怎么把日子过好,怎么样才能有银子让靖弟上学,请一个好老师,将来有机会考取功名。” “大小姐,我全都听你的。”曹氏重重点头,“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我想的都是好好活着。” 陶氏在一旁看着何欢和曹氏,眼泪止不住往下。自从丈夫过世,若不是何靖,她几乎活不下去。她其实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没那么差,她之所以整日病恹恹,大半是被自己憋的。当下,听她们信誓旦旦地说,想要好好过日子,她的心中也生出一股希冀。她没了丈夫,但好歹还有儿子。儿子虽不是她生的,但他聪敏懂事,心地善良,将来一定不会扔下她不理,她压根没必要自哀自怜。就像何欢前些日子劝她的时候说的话:活着,人生才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想到这。陶氏豁然开朗。她的丈夫死了七年,她哀悼追忆了七年,是时候应该放下了。她伸手握住曹氏的手,诚恳地说:“靖儿虽然过继给了大房。但她终究是你生的。以后我们别再争来争去,一起把他养大。你可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我可以教他读书,我们都是他的母亲。” 曹氏闻言,眼中掠过一丝心虚,但更多的是激动与惊喜。除了那句“我们都是他的母亲”,这是陶氏第一次正眼看她。她重重地“嗯”了一声,忙不迭点头。 何欢没料到她们三人的关系会如此峰回路转,她虽然不明白,曹氏何以态度突变。但好的改变她总是乐见其成的。她笑着请她们坐下,说道:“既然大家一致决定,从今往后要齐心协力把日子过好,我正有一事与你们商议。” 陶氏和曹氏皆侧目。 何欢转头对陶氏说:“大伯母,你知不知道吕家八小姐?”见陶氏摇头。她解释:“据我所知,她的外祖父与表姐夫的祖父是堂兄弟……” “你说这件事啊。”陶氏的脸上掠过几丝不以为然,“这事应该有十六七年了吧?当时我刚嫁过来没多久,知道的也不多,只是听别人说,有一位沈小姐自己做主,进吕家当了妾室。沈大爷当时不在蓟州。沈家是沈老太太做主。沈老太太嫌她丢人,与她断了往来。” 何欢不甚确定地问:“她去吕家为妾,应该是在她父母死后吧?” “是。”陶氏点头,“有谣传,是她的兄嫂容不下她;也有人说,她的兄嫂想把她嫁给一个老头当填房。” “她兄嫂现在如何?”何欢急切地追问。她之所以知道这件事。全因沈老太太很喜欢那位沈小姐,所以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她特意打听过,只可惜,下人们全都不愿提及。早前。吕八娘宣称,她的生母并没有亲人在世。 陶氏微微一怔,回道:“说起来,那位沈小姐去了陵城没多久,她的兄嫂做生意赔了钱,好像离开了蓟州。” 曹氏忍不住插嘴:“听你们这么说,那位沈小姐可真不简单。她有兄长,却能做主自己的婚事。她进了吕家没多久,兄嫂就离开了蓟州。” 陶氏也是这么认为,但她没有曹氏这么直接,转而问道:“你怎么会突然说起她?” “这位沈小姐的女儿正是吕家八小姐,这会儿她正在沈大爷家。昨日拿金器给二妹的人,也是她。今天一早,她在沈家客房悬梁自尽,这会儿还不知道能不能醒。” “怎么能在别人家自尽,这得有多大的仇啊!”曹氏咕哝。 陶氏亦觉得奇怪,不解地看着何欢。 何欢摇头道:“昨日之前,表姐夫并不认识她。今天她在沈家自尽,表姐夫恐怕很难置身事外,或者这才是她自杀的目的?”她再次摇头,“就算她想要表姐夫帮她,也犯不着搭上自己的性命……或许是我多心了。” 何欢想不出所以然,只能暂时放下这事。午饭过后,她与陶氏去了何家三房。虽然他们都不想与三房再有牵扯,但邹氏的葬礼,他们怎么都要露个面,再说,他们也得告诉所有人,他们已经与三房彻底分家了,以后再无瓜葛。 何欢与陶氏在邹氏的灵堂稍稍坐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陶氏直接回家,而何欢去了沈家。她才刚到大门口,守门的小厮迎上前告诉她,沈经纶回来了,他们正要去请她。 何欢问了吕八娘的情况,这才去见沈经纶。得知吕八娘依旧昏迷不醒,她心生后悔。 依旧是沈经纶的书房,何欢低头走入屋子,抢先道:“表姐夫,我应该陪着吕小姐的……” “你不需要自责。”沈经纶的声音充满疲惫,“我也是去了吕家,才知道有她这位表妹。” 何欢抬头看去,就见沈经纶脸色苍白,眼中布满血丝。他的双手依然绑着绷带,正笨拙地在桌上翻找。她一阵内疚,上前一步说道:“表姐夫,你要找什么,不如让我……让文竹进来帮你吧。” “不用了。”沈经纶坐回椅子上,勉强笑了笑,“我请你过来,是想谢谢你。早上你让沈强送过来的东西,想得很周到。除此之外,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说到这,他似乎有些犹豫。 何欢赶忙说:“表姐夫,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关于吕家表妹,对外我只是说,她伤心过度,病倒了。” “我明白的。”何欢点头。她已经叮嘱过陶氏和曹氏,不要对任何人提及吕八娘自杀的事。她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看一眼沈经纶,见他正看着自己,她慌忙垂下眼睑,低声说:“表姐夫,昨天傍晚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另外,我们与三房已经分了户籍。” “我明白你的意思。事实上,昨日我只打算应吕表妹的请求,为她料理几件事,今日便把她接回吕家。严格说来,我不该称呼她表妹的。如今,我恐怕不能撒手不管。”他的声音充满无奈,又带着隐隐的不悦。 何欢暗暗诧异,沈经纶的言下之意分明在说,他也被吕八娘摆了一道。事实上,原来那位沈小姐只是吕家的妾室,吕八娘的确不能算是沈经纶的表妹。不过这是吕沈两家的事,何欢不敢多嘴,只是默然站在一旁。 沉默中,沈经纶抬头注视何欢。在他眼中,虽然她和林曦言是表姐妹,但她们的身材容貌并没有相似之处,只是最近这段日子,他隐约能从她脸上看到林曦言的神情。 随着时间的流逝,何欢越来越紧张,更加不敢抬头朝沈经纶看去。以前,她面对他的时候,她同样会紧张,可此刻的紧张又与以往不同。她忍不住问自己,他们之间多了一个谢三,她还能理直气壮地对他说,我想嫁你为妻吗? 不知过了多久,沈经纶突然开口:“事实上,我刚才想对你说,我知道你关心念曦和岳母他们。今天,我会在天黑之前回陵城,在我不在的日子,不知道能否请你关照他们一二。”见何欢惊讶地看自己,他又解释:“其实我已经安排妥当,但他们毕竟是下人,万一有什么突发事情,需要一个能够拿主意的人。” “念曦是我的外甥,姨母一直对我照顾有加,就算表姐夫不说,他们有事,我也不会置之不理。只是,表姐夫,您要在陵城待很久吗?吕家的人,会答应吗?”何欢的言下之意,你既然说,吕八娘不能算是你的表妹,那你用什么身份呆在吕家?又用什么身份参与她的家事? 沈经纶听到何欢的话,突然间笑了,真心地笑了。他虽然年近三十,岁月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依旧俊美如昔。平日里他对任何人都是冷冷淡淡的,就算是微笑,也是淡淡的,丝毫没有温度。但此时此刻,他的眼中有了温度,他微微上翘的嘴角让他的表情变得柔和而温暖。 何欢有一秒钟的晃神,续而觉得莫名其妙。她说错了什么吗? 沈经纶见何欢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盯着自己,他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为什么留在陵城?又会待多久呢?”。.。 第170章 不寻常 沈经纶的问题,一下把何欢难倒了。他们并不是可以谈心的关系,即便她觉得,他前往陵城不是因为吕八娘,这话她要怎么说?他一向不喜欢自以为是,多嘴多舌的女人。就算他们曾是夫妻的时候,她也不敢在他面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怎么不说话?”沈经纶催促,语气带着几分亲昵。 何欢再次吓了一跳,她几乎想问他,他是不是还在发烧。又或者,他在向她示好吗?她疑惑地看他。他的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目光紧盯她的脸颊。 何欢慌忙低下头,小声说:“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表姐夫连夜赶去陵城,必然是有原因的。” 沈经纶见她拘束又紧张,嘴角动了动,想要站起身,却又坐回了椅子上。“罢了。”他轻轻摇头,转而又道:“你既然答应在我前去陵城期间,照应念曦和岳母,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我便让下人通知你,你看可以吗?” 何欢虽然觉得沈经纶的决定很奇怪,但事关她的儿子与母亲,她忙不迭点头,连声应下。 不多会儿,何欢告辞而去,沈经纶站在书房的窗口,失望地叹一口气,目送她离开。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他转身走回桌前,用受伤的右手拿出抽屉中的竹箫,低声喃喃:“我该拿你怎么办?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再次叹一口气。 另一厢,何欢因为自己有机会得悉儿子的境况而高兴,脚步不由地轻快了几分。她走了几步,又后悔没有趁机要求沈经纶,让她见一见儿子。这般想着,她又满心懊恼,只盼着第二天就能得知儿子的消息,又怕庄子那边传来的是坏消息。 就在这样矛盾又纠结的心情中,何欢前去探望吕八娘。 吕八娘依旧与前一日一样。昏睡在**无法进食。何欢在她床边略略站了一会儿,便告辞回家了,临走前她询问萱草,庄子那边一般什么时辰派人回来向沈经纶汇报。 萱草吱吱呜呜。没有正面回答。何欢猜想,她应该是没有得到沈经纶的允许,不敢乱说话。她也不恼,只是笑眯眯地说,她明天再过来探望吕八娘。 回何家的路上,何欢一直在计算儿子暂居的庄子到沈家的距离,想着明天应该什么时辰去沈家。 待马车在何家大门口停下,何欢步下车子,就听到林梦言尖声说:“哟,没想到表姐进进出出。坐的都是大姐夫家的马车!” 这些天,何欢几乎快忘了林梦言的存在。在她看来,林谷青夫妻若是还有一丁点脑子,就应该把林梦言圈在家中,尽快把她嫁了。 当下。何欢听到林梦言尖酸的语气,就知道她根本不知悔改。她跨入大门,不疾不徐地说:“林二小姐,我当不得你的一声‘表姐’。” 林梦言冷哼一声。白芍急忙上前回禀:“小姐,奴婢已经告诉林二小姐,您不在家,可林二小姐一定要在西跨院等您。” 何欢不明白林梦言的意图。客气地说:“林二小姐,请问你为了何事而来?” “我们进去再说。”林梦言转身走向二门。 何欢莫名其妙,快走几步拦住她,说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 “怎么,难道你在屋子里藏了见不得人的……” “你可想好了再说。”何欢的声音抬高了几分,“这里是何家。是我的家。”见林梦言不再胡言乱语,她上前一步问道:“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林梦言的目光触及何欢眼底的冷然,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嘴上却仍旧不示弱,理所当然地嚷嚷:“怎么。我就不能来找你吗?别说是茶水,你们都不请我进屋,这就是你们何家的待客之道?” “如果是我们请来的客人,我们自然会以礼相待。你是我们请来的客人吗?”何欢依旧挡在林梦言的身前。 林梦言气得脸颊通红,却又硬生生忍下了怒意,勉强笑道:“看在大姐的份上,你也该请我进去坐一坐吧?” “你和你的大姐感情很好吗?我看未必吧!”何欢猜不透林梦言此行的目的,她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她,不想让她进门。 林梦言见何欢依旧拦着她,表情似笑非笑,她忽然觉得她的眼中满是鄙夷,再也压不住心中的愤怒,一把拉住何欢的手腕,压着声音说:“我已经不和你争大姐夫了,你还想怎么样?” “什么争不争的,你这话当真可笑。”何欢一把甩开林梦言,“既然你没什么事找我,就请回去吧!” 林梦言打了一个趔趄,高声叫嚷:“何欢,你这样对我,你会后悔的!” “我怎么对你了?要不要我找一辆马车,亲手把你送到你父母手中?” 一听这话,林梦言顿时心虚了,心知何欢一定是看穿了,她是从家中偷溜出来的。 “林二小姐,大门在那边。”何欢再下逐客令。 林梦言朝二门望一眼,恨恨一跺脚,转身跑了。 白芍见她走远,这才对何欢说:“小姐,林二小姐好像在找人,可是她明明看到大太太和曹姨娘都出门了,她在找什么人?” “谁知道呢。”何欢不想在林梦言身上浪费时间,转而问道:“大伯母和曹姨娘是一起出门的吗?” “是啊。”白芍高兴地点头,“先是曹姨娘找大太太,问她要不要一起上街买东西,又说大小姐说过,大太太应该多去外面走走。奴婢本来以为大太太一定会婉拒,结果大太太却说,她们可以顺道去城里的私塾看看,是时候让二少爷去外面读书了。对了,小姐,二少爷看到大太太和曹姨娘有说有笑地出门,可高兴了,还说这全是大小姐的功劳。不过姨老太太好像有些不太高兴……” 白芍“噼里啪啦”在何欢耳边叙述着早前发生的事。她虽然觉得主子自从自杀未遂之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与她也不那么亲厚了,可是很明显的,家里的气氛变了。她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知道,这些变化是好的。如今,就连陶氏和曹氏也和好了,她相信一切只会越变越好。 事实上,何欢对曹氏的改变同样始料未及。不过曹氏跨出了第一步,主动改善她与陶氏的关系,这就意味着,她不必担心何家的种种。至于魏氏,张伯、张婶老实听话,再加上曹氏、陶氏都是向着她的,她应该翻不出新花样了。 这般想着,何欢的脚步轻快了几分,恍然想起了十年前。那时候,她突然得到父亲的死讯,看着哭成泪人的母亲,才几个月大的弟弟,她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可是,当她咬牙渡过最艰难的日子,一切就都慢慢好起来了。 这次也是一样。重生之初,真正的何欢因为绝望选择了自杀,而她坚持了下来,如今终于看到了希望。最重要的,说不定她很快就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亲手抱一抱他。 想着儿子粉嫩的小脸,她恨不得第二天赶快到来,立马知道儿子的境况。 何家的大门外,林梦言茫然地站在大街上。 自上次之后,她的父亲母亲就把她关了起来,还要把她尽快嫁人,对象选的不是老头,就是粗鄙的汉子。她和父母闹过吵过,甚至自杀相挟,结果她的父亲却说,就算把她送给沈经纶做丫鬟,沈经纶也不会要她。 她哪里比林曦言差,哪里及不上何欢,凭什么她要嫁给老头,沈经纶凭什么嫌弃她!说实在话,若不是看在沈家家大业大,沈经纶都已经那么老了,她还不屑当他的填房呢! 相比沈经纶的消瘦冷情,林梦言情不自禁想到了谢三。当初不过是惊鸿一瞥,她就被他吸引了。论身材,他高大魁梧,站在人群中简直鹤立鸡群。论长相,他的皮肤虽然黑了些,但笑起来是那么引人注目。若是被他注视着,一定让人脸红心跳。仔细想想,他的五官长得很漂亮,浓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他可比沈经纶男人味多了! 这些天,她一直在家里等待机会。她相信,只要让她见到谢三,只要她主动些,清楚地表明,她愿意委身做妾,他一定不会拒绝她。将来,他带着她离开蓟州,就没人知道她的过去,她大可以重新开始。 可惜,当她好不容易逃出家门,急匆匆赶去客栈,却得知谢三已经离开。她不接受这样的结果,算命的明明说,她这辈子是大富大贵的命。她使了不少银子,本来想打听谢三的去向,却从客栈伙计口中得知,他留了一名手下照应何欢。 听到这话,她恨到了极点。何欢无才无貌,什么都没有,分明就是乡野村姑,为什么每个人都对她好? 为了自己的将来,她勉强按捺恨意,决定先找到那人,让他带她去见谢三。可是她找不到人,又不知道谢三去了哪里,她应该怎么办? “林二小姐,我家主子请您过去喝杯茶。”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低眉顺目站在林梦言身旁,朝不远处的茶楼指了指。 ps: 曹氏的变化不是突然的,其实我一直在写何欢对她的影响,只不过之前不是很明显罢了。冯骥阳的出现是契机之一,再加上何欣是否去吕家守寡一事,两厢加起来,才有了曹氏这次的改变。。.。 假条 抱歉大家,晚餐以为自己喝的低度酒,结果~~~~~~~现在晕乎乎的,码不了字,请假一天,明天一定补6000,后天争取更新9000。 这个月会把第三卷写完,下月开始最后一卷了。 其实知道晚餐会喝酒,本打算白天码字的,但白天被一个韩剧迷住了,叫什么《没关系,这就是爱情》之类的。 很久没看韩剧了,第一次看到男主、女主都患有精神障碍的韩剧。 女主有焦虑障碍,男主有妄想症。 男主杀没杀父亲不知道,但是他存下了自己的杀害父亲,嫁祸大哥的证据。 现在好想知道,编剧要如何解这个局,一般性韩剧不会是be的吧?。 .。 第172章 思念 何欢虽然一心期望吕八娘安然无恙,但在她心中,没什么比得上儿子更重要。她一听庄子上来人了,来的还是林曦言和沈经纶屋中的大丫鬟,她急匆匆就赶了过去。 幽静的小花厅内,丝竹看到何欢,上前行礼,恭敬地唤了一声“表小姐”,低眉顺目站在一旁。 何欢急道:“怎么是你回来,是不是你家小少爷有什么事儿?”俗话说关心则乱,她不由自主往坏的方向揣测。 丝竹赶忙回道:“表小姐,小少爷很好,是大爷吩咐奴婢回来,明面上是接肖大夫回庄子上,实际上是大爷命奴婢前来面见表小姐。” 何欢这才想到,萱草等人并不知道沈念曦只是假装生病,知道内情的只有丝竹、紫兰等贴身伺候沈念曦的下人,以及沈志华,肖大夫和沈老太太等人。沈经纶遣了丝竹回来,想来已经料到,她一定会细细询问儿子的情况。 何欢无暇分辨心中的情绪是惊讶,还是意料之中,她深吸一口,眼巴巴看着丝竹说:“表姐夫定然已经告诉你,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是。”丝竹温顺地点头,“表小姐请问,若是奴婢知道的,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欢也不管沈经纶或者丝竹会不会怀疑,她像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追问:“念曦现在可好?有没有生过病?每天吃多少,睡多少时辰?他会不会经常哭?晚上会不会闹腾?现在长什么摸样了?……”她一连问了十几个问题。 丝竹低头立在边上,待何欢问完了,她不疾不徐地回答:“小少爷自出生一直很健壮,手臂、小腿肚像藕节似的,白白胖胖。大爷吩咐奴婢每隔三天便替小少爷称一次体重,再向他汇报。今天早上奴婢刚刚替小少爷称过,已经九斤多了。现在有两个奶娘给小少爷喂奶,肖大夫严格规定她们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小少爷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几乎不怎么哭闹,不过他若是哭起来,声音很是洪亮……” 何欢专心地听着丝竹的陈述。不知不觉中眼眶红了。她万分渴望亲手抱一抱儿子,亲一亲他,可是自儿子出生,她只见过他一次。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是一遍遍在脑海中描绘他的小模样。此刻,听着丝竹的描述,她更想亲眼看到他。 当初,她迫切地需要儿子,是因为只有儿子才能巩固“沈大奶奶”的地位,此刻她才意识到。其实一切都不重要,她只要她的儿子。她可以用自己拥有的一切,换取陪伴儿子长大的权力,哪怕是折损她的寿命,她也在所不惜。 “表小姐。您怎么了?” 丝竹的声音惊醒了何欢,她赶忙背过身,拭去眼角的湿润,摇头道:“他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剃过头发了吗?会‘咿咿呀呀’说话了吗?” 听到这话,丝竹垂下眼睑,黯然地说:“奴婢和奶娘都觉得。小少爷和大奶奶长得一模一样。前几天,大爷偷偷去庄子探望小少爷,奴婢不小心听到大爷也是这么说的。” 何欢用力握紧拳头,才能勉强压抑情绪,不让眼泪倾泻而下。之前没人与她提及儿子,她只是独自思念儿子。想象儿子的模样。此时此刻,丝竹的话虽然是无心之语,却字字句句都像绣花针,一下一下扎在她的指尖,刺在她的心口。 短暂的沉默中。何欢深吸一口气,抬头仰望窗外,压着声音说:“听你这么说,就是念曦一切都好?” “是的。”丝竹点头。 半响儿,何欢的心情稍稍平复,低声问道:“你刚才说,表姐夫前几日去过庄子?” “是。”丝竹再次点头,“奴婢们每日都要向大爷汇报小少爷的境况,大爷隔三岔五也会去庄子探望小少爷。除此之外,大爷把一切都设想得很周到,即便遇上倭贼流匪,大爷也安排好了退路,确保小少爷的安全。” “你这话什么意思?”何欢讶异。 丝竹愣了一下,稍一斟酌才回答:“具体如何奴婢也不清楚,奴婢只知道,大爷在庄子上安排了不少护院。他一早吩咐奴婢,若是有不认识的人找上庄子,奴婢就带着奶娘和小少爷从院子后面的暗门乘坐马车离开。” 何欢听得直皱眉。一切的一切都证明,沈经纶很害怕,他不惜一切,大费周章也要保护他们的儿子。沈家家大业大,不缺银子更不缺声望,就连吕县令等人也对他恭敬有加,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何欢隐约猜到了答案,却又不敢肯定。她正想再问问儿子的情况,就见丝竹对她曲了曲膝盖,说道:“表小姐,奴婢不能久留,得带着肖大夫一起回庄子了。” 何欢点点头,想了想又道:“肖大夫这会儿正在替吕姑娘煎药,你先去用午膳。想来等你用完午膳,那边也该有结果了。” 丝竹行礼退下,何欢转而折回客房。她还未跨入房间,就隐隐约约听到了啜泣声。她心中一紧,赶忙进屋,就见吕八娘正靠在床头抹眼泪,屋内只有萱草及几名小丫鬟伺候着,并不见肖大夫。 何欢一步步走向床榻,按捺住紧张的心情,询问吕八娘:“吕小姐,可有哪里不舒服?” 吕八娘一边抹泪,一边摇头。 何欢暗暗吁一口气。吕八娘听懂了她的话,做出了回应,就代表她没有变成痴傻。她总算不用再次愧对沈经纶。她如释重负般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叹道:“吕姑娘,你怎么这么傻。这一次若是发现得晚了,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这话,吕八娘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何欢再叹一口气,接着又道:“我想,你的父亲、母亲,生你的姨娘,还有救你的二哥,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怎么能辜负了他们呢!” 何欢的话音未落,吕八娘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不下。不一会儿,大概是她的哭泣牵动了受伤的声带。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萱草等人急忙上前,顺气的顺气,拍背的拍背,递茶的递茶。好一通忙乱。 何欢退至一旁,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是她狠心,故意在吕八娘的伤口上撒盐,而是她实在无法理解她的行为。 吕八娘一夜间失了所有亲人,的确可怜,可是她在失去亲人的当天,就盘算着让何欣替她二哥守一辈子寡,之后又莫名其妙在沈家自杀。何欣的事也就算了,毕竟作为吕家最后一个幸存者,她这么做勉强也在情理之中。可自杀,还是在别人的家里,对沈家而言,这根本就是恩将仇报。 萱草等人劝慰安抚了好一会儿,吕八娘才渐渐恢复平静。低着头默默擦拭眼泪。萱草虽然也怨吕八娘的自杀行径,但还是对着何欢说:“表小姐,您已经在吕家表小姐床边守了很久,如今总算有惊无险。不如奴婢先伺候您用午膳,好让吕家表小姐休息一会儿?” “何……”吕八娘才说了一个字,又咳嗽了起来。她捂着嘴,用泪眼注视何欢。仿佛有满腹的话想对她说。 何欢坐回床边,问道:“你有话对我说?” 吕八娘重重点头,用嘶哑又低沉的声音缓缓说:“对不起。” 何欢侧目,摇头道:“为什么对我道歉?在陵城的时候,表姐夫让我好好照顾你,我没有做到。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才对。” “不是——”吕八娘一边摇头,一边抹泪,又对萱草比了一个“她要写字”的手势。 很快,萱草拿来纸笔,吕八娘用微微颤抖的手。歪歪扭扭写道:“我不该那么对你的堂妹,更不该选择轻生,我只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写到这,她的喘息声越大,右手也颤抖得更厉害了。 何欢急忙夺过她手中的笔,劝了她几句,与萱草等人一起安置她躺下,又留了一个小丫鬟在屋子中伺候,这才出了客房。 萱草阖上房门,转身急道:“表小姐,听车夫说,丝竹姐姐亲自回来,是为了接肖大夫回庄子上……” “是,丝竹已经对我说了。我让她先去吃饭了,你带我去见肖大夫吧,我想在他临走前问一问吕小姐的病情。”说话间,何欢示意萱草引路。 何欢虽然忙碌,但相比陵城,蓟州总算风平浪静,陵城却似在风雨中飘摇的孤城,四处飘荡着哀泣之声,整个城镇正沉浸在哀痛中。 谢三自目送何欢离开陵城,几乎没有睡觉。幸好,陵城事务众多,他没时间胡思乱想。昨日一整天,他与林捕头,李县丞等人清点衙门的士兵、衙役、捕快,就是火龙队,也核对了每个人的身份背景。 随着这一行动,又有几个来路不明的人“失踪”了。谢三愈加肯定,所谓的“倭贼”早就渗入陵城,才能里应外合,在一夜间杀害那么多百姓。他们抢劫了那么多户人家,却没有撤离,反而引来罗把总,一定有更大的阴谋。 谢三想不透贼人的目的,但军人的本能告诉他,眼下他要做的事情,守卫陵城,保护百姓。他研究了陵城的地形,又登上城门查看了城外的地形后,他重新布置了岗哨,制定了轮值表。对于不当值的兵士衙差,除了安排他们巡城,也要求他们晨昏都必须练兵,培养作战时的默契。 林捕头看到谢三把一切安排得有条不紊,城墙上的岗哨更是滴水不漏,敌人根本不可能再有偷袭的机会,他不得不承认,谢三不是靠着祖荫才得以加官进爵的纨绔子弟,他是真正的军人。 眼见谢三日夜不休地忙碌,林捕头也投身到了疏导百姓,维护治安的工作中。陵城在一夜间死了那么多人,谣言四起,人心惶惶是必然的,更有一些宵小之辈,试图趁乱发横财。 林捕头带着先前招募的“民兵组织”,分批在街上巡逻,张贴衙门的告示安抚百姓,同时帮着处理受害者的尸体,协助他们办理后事。 陆安眼见谢三和林捕头不用两天的时间,就把陵城的一切扶上了正轨,不由地急了。虽说眼下的一百多号人是罗把总擅自把他们带来陵城,但他知情不报,若谢三不保他,他回到镇江府,一定会被军法处置。 入夜,陆安拎着一壶酒,提着两斤牛肉,忐忑地来到县衙求见谢三。 谢三正在屋内研究地图,听到陆安求见,他并不觉得惊讶,只能命人带他入内。 陆安小心翼翼进了屋子,瞥一眼桌上凌乱的杯盏筷子,马上明白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谢三爷,您怀疑倭贼没有顺流而下,回去海上,而是逆流而上,深入内地了?” 谢三不答反问:“看来你对附近的地形很熟悉?” “不瞒谢三爷,小的是在镇江府长大的,镇江府附近有哪些市镇,在下还是知道的。” “哦?”谢三笑了笑,指着桌上的碗碟说:“你觉得我想错了吗?” “小的不敢。”陆安慌忙摇头,想想又觉得,不该让谢三觉得自己没有用处,遂大着胆子说:“在下从林捕头那边打听到,倭贼劫走的财物起码有十五车,如今正值汛期,长江水流湍急,他们带着这么多财物,想要悄无声息地逆流而上,恐怕不可能。再说,镇江府、南京府——”他手指桌上的两个酒杯,接着又道:“这四周的兵卫所虽然名存实亡,但守御所屯兵不少,一旦被发现,任倭贼武功再高,也会陷入苦战,得不偿失。” “附近的兵卫所全都荒废了吗?”谢三询问。 陆安点头道:“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在镇江府管辖内,兵卫所要么没人,要么只剩下老弱病残。 谢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面上没有任何表示,心中已经把漕运衙门及负责江南防卫的官员骂了十八遍。不止是他,就是皇帝也很清楚,不少地方官欺负皇帝年纪小,仗着天高皇帝远便任意妄为。而京官呢,除开墙头草,大半都是倚老卖老的“老臣”,开口闭口就是“先皇遗训”。 谢三自知暂时没有“捅马蜂窝”的能力,但要他假装什么都看不到,他做不到。见陆安似乎对长江水域很熟悉,他指着几个小酒杯说:“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在想,倭贼会不会藏在这些城镇?” 陆安看到谢三所指,脸色瞬时变了。。.。 第173章 备战 “有什么不对吗?”谢三观察着陆安的表情变化。 陆安手指小酒杯,颤着嘴唇说:“三爷,这里,这里,还有那里。”他的眼中显出几分焦急之色,“这几个城镇与陵城的情况很像,它们都在长江边上,都建有码头,附近没有兵卫所,只有守城的少量士兵……不行,在下得回去镇江府禀告大人。” “我想,你口中的大人大半会说,这只是你的推测,一面之词罢了。”谢三一边说,一边摇头,继而又道:“你有没有想过,罗把总为什么来到陵城,又为什么让李县丞不要声张陵城被洗劫一事。为什么是陵城?”他的食指抵住了代表陵城的小酒杯。 “我明白了!倭贼想从水路打劫其他城镇,必定经过陵城!”陆安惊叫,“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罗把总不让我守着靠近长江的城门,他虽然不是江南人士,但怎么眼睁睁看着百姓们……” “罗把总未必知道。”谢三拍了拍陆安的肩膀,“再说,我们仅仅是猜测罢了。”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回去禀告大人,就算大人不相信我,我……我就自己带人……” “就算我们的推测是对的,你手下不过一百多人,你打算守在哪里?你知道贼匪下一个目标是哪里吗?” 谢三的话一下把陆安难住了,更何况其实他很清楚,一旦他回到镇江府,大概只能躺着出来。 谢三拿起陆安带来的白酒,找了两只大碗,满满注上两碗,不疾不徐地说:“早前我已经派人去这几个城池查探情况,若是贼匪已经去洗劫城池,这会儿早有信鸽回来。这就是说,一切都还来得及。”他目光灼灼注视陆安,郑重地说:“百姓有危险。我们一定要救,除此之外,你需要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而我必须替我的兄弟报仇。” “三爷。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就是。”陆安拿起其中一只酒碗,“我没什么本事,年过三十只能在罗把总麾下做一名师爷,混口饭吃,但我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长江边上。身为男人,不要说保卫国家,守护家园,保护家人总要做到!” “好!”谢三拿起另一只酒碗,与陆安碰了碰。“倭贼屠戮百姓,把我的兄弟像牲口一样挂在码头上。他们若敢再来,我们就在城外的码头让他们血债血偿!” “好!”陆安率先把碗中的白酒一饮而尽,“我现在就带着兄弟们去码头守着,保管不让一只苍蝇飞过!” 陆安走后。谢三坐在桌前,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酒碗杯盏。他对陆安所言确属事实,却不是事实的全部。贼匪若只是为了钱财洗劫城池,就不该牵扯上罗把总,以他们杀人之狠辣,行动之迅速,准备之周全。大可以悄然控制住陵城,把此地作为中转站,悄无声息地把财物运回海上。 谢三闭上眼睛,头靠椅背,伸手轻压太阳穴,满腹愁虑。即便陆安守着码头。可是一旦贼匪来犯,他们没有船只,如何与贼人在江上作战?他虽在军中五年,大大小小的战役打过不下百场,可是他对水战一窍不通。他要如何在不触动整个江南官员利益集团神经的前提下。擒拿贼匪,瓦解贪官集团? 第二天一早,谢三起了一个大早,与林捕头一起去了城外的码头。陆安已经在前一晚让手下们在码头扎寨,也派了士兵在码头上放哨。 谢三来到营寨,见士兵们哈气连天,懒散无纪律,营帐也搭建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他只能暗暗摇头。林捕头看到眼前的景象,亦是眉头紧皱,满眼忧虑。 陆安得知谢三来了,慌忙迎了出来。眼见手下们在营寨中晃来晃去,他只觉得脸上一热,低着头解释:“在下以前只是替罗把总出谋划策……” “陆师爷,你若是信得过我,不如由我替你整编这一班手下?”谢三说的虽是问句,却是不容置疑地口吻。陆安忙不迭点头称是。 不消半个时辰,谢三已经命士兵们重排了营帐,看得陆安目瞪口呆。昨日,他足足费了大半天才把营寨建起来。他自以为考虑得十分周详,可再看谢三的安排,每个营帐的士兵都能在第一时间到达集合地点,每个帐篷都能看到四周的环境,他的帐篷能够掌控全营,颇有一览众山小的架势。 “谢三爷看起来顶多二十岁,他果真带过兵,打过杖?”陆安脱口而出。 林捕头点点头。事实上,此刻的他也是诧异万分。他一早知道谢三武功不错;早前在城内,他见谢三处事有条不紊,把守城的岗哨安排得妥妥当当,他相信他的确带过兵,不是躲在营帐中,等着军功从天而降的纨绔子弟。 这会儿,看到谢三竟然懂得如何安营扎寨,他不得不承认,即便他十分年轻,即便他遇上武功厉害的对手会显得实战经验不足,但他是货真价实的军人,一路从战场摸打滚爬出来的职业军人。 眼见谢三抓了一个对自己不以为意的士兵,一拳把对方打趴在地上,林捕头低头轻笑,在心中暗暗叹息:他到底年轻气盛,不过这样也好! 不多会儿,林捕头收敛情绪,转头对陆安说:“陆师爷,你的手下擅长用箭吗?” 陆安压根没听到林捕头的话,他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场地中心以一敌五的谢三,下巴快合不上了,喃喃自语:“谢三爷的功夫竟然这么好,不要说是镇江府,恐怕整个漕运衙门都没人是他的对手。” “谢三爷带来的手下,每个都身手了得,但倭贼一下斩杀了他的五名手下,倭贼的武功也是十分了得。”林捕头咬牙切齿,语气却带着浓浓的忧愁。 “倭贼果真那么厉害?”陆安转头看着林捕头。 “不管倭贼多厉害,这次他们若是敢来,一定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林捕头握紧拳头,再次询问陆安:“你的手下擅长射箭吗?” 陆安摇摇头,答道:“别说我的这班手下,就是整个镇江府,守御所的兵士一向只用大刀,不用弓箭的。” “这可怎么办!”林捕头转头望着茫茫江水,“若是倭贼来犯,我们没有船只,又没有人熟悉水战,只能用箭……” “林捕头,有人来了。”陆安手指不远处的车队。 同一时间,谢三也看到沈家的马车正缓缓驶来。这两天,他清楚地知道沈经纶一直在吕家。他不明白吕八娘为何避而不见人,把家事全都交给沈经纶,几乎让吕家的族亲想把沈经纶生吞活剥了。 谢三没看到吕家如何闹腾,但他从县衙的闲言碎语中知道,沈经纶看似温和飘逸,不通俗务,实际上他冷静强硬,不消半天就把那些妄图侵占吕家家财的族亲拍熄了,还让他们乖乖留在吕家协助丧事。 “这会儿他应该在吕家办丧事,跑来这里干什么!”谢三喃喃自语间,示意士兵们自己练习,独自走向沈经纶的马车。 沈经纶挑开马车的窗帘,就见谢三正大步走向自己。他抿嘴注视他,只见晨光下的他一脸正色,阳光似在他的脸颊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 “停车吧。”沈经纶轻声吩咐。待马车停稳,他步下马车,站在车辕旁光明正大注视谢三。 谢三触及沈经纶的目光,脚步略顿,紧接着继续上前,坦然地回视他。 “谢三爷。” “沈大爷。” 两人同时与对方打招呼,又同时住嘴。顷刻间,他们只能听到一旁的兵士们操练的声响。 陆安听闻过沈经纶,林捕头亦不可能对他视而不见。两人想要上前打招呼,又觉得不能冒然打断他和谢三叙话。 短暂的沉默中,沈经纶朝自己身后的沈强挥手示意。 沈强赶忙上前,对着谢三说:“谢三爷,大爷特意从家里运来几车米粮,希望谢三爷能够约束手下,不要打扰附近的老百姓。” 谢三顿时又羞又怒,大喝:“陆安!” 陆安赶忙与林捕头上前,对着沈经纶拱手行礼,笑着说:“沈大爷,在下久闻大名……” “我问你,这些天你们的粮食是哪里来的?”谢三喝问。 陆安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回答,但他的行动却是最好的回答。 谢三见状,心中更是恼怒。若是在平日,他断不会接受沈经纶送来的粮草,但今时今日,陆安手下一百多号人需要吃饭。战斗的成败,粮草至关重要,他怎么会想当然地以为,是李县丞给了他们口粮。 好似为了安抚陆安一般,沈经纶对他笑了笑,低声说:“陆师爷也是为了抵御倭贼才留在这里,大家都是为了百姓。”他转而吩咐沈强卸下粮食,又问陆安,应该把粮草放在何处。 不待陆安回答,谢三抢先道:“多谢沈大爷送来的粮草,搬运这种粗活,就不劳烦你了。”他笑了笑,扬声吆喝士兵搬运米袋子,有意无意挡住了沈经纶的目光。 沈经纶似笑非笑看着谢三,表情仿佛在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收下我送来的东西呢! ps: 今天保底6000,争取9000。.。 第174章 观察 现场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谢三与沈经纶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陆安奇怪地朝林捕头看去,试图寻找答案。 说实话,林捕头也不明白怎么回事,只能假装没看到,吆喝士兵搬运粮草,又向沈经纶道谢。 沈经纶的脸上始终挂着礼貌性的笑容,他与林捕头说了两句话,便借口回吕家帮着治丧,向众人告辞。 谢三到底还是在沈经纶上马车前向他道了谢。沈经纶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一句:他也有责任帮着抵御倭贼,转身上了马车。 谢三目送沈经纶的车子缓缓启动,气呼呼地转身折回营地。他生气的对象不是沈经纶,而是他自己。他鄙视自己的幼稚不成熟,但他无法不怀疑沈经纶,甚至,他看到他就想到何欢一心一意只想嫁他。有时候他忍不住问自己,若是没有何欢,他是不是仍旧会怀疑沈经纶。他想不出答案。 马车上,沈经纶透过车帘,远远看着谢三的身影。即便谢三穿着普通的藏青色短褐,混迹在一帮子男人中间,他依旧那么显眼。“或许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吧!”沈经纶轻声自语。 昨夜,他收到了京城传回来的消息,他依旧无法肯定,谢三是否永安侯府已故的三公子,但他可以百分百确信,他就是谢淳安,大靖朝最年轻的爵爷,皇帝的发小。据说,相比一手扶植皇帝坐上帝位的永安侯,皇帝最信任的人是他。 随着这次得回来的消息,沈经纶几乎已经知道,谢三随皇帝贬谪出京后的每一件事,但他想不透谢三,更摸不准他的脾气。说他是皇帝的“宠臣”吧,他确有几分本事。说他是“肱骨之臣”吧,他在军中和京城行事颇为张狂,早就得了目中无人的名声。 早几年。不少人眼红他升官像炮仗似的,节节往上窜,背后中伤他,惹得御史多次弹劾他。结果皇帝全部留中不发。随后一个个把弹劾他的官员撵出了京城。 这两年,他在西北颇有声望。就在一个多月前,京城谣传他在西北收揽军心,意图拥兵自重。皇帝因为这事,在早朝之上,把一个四品京官扒了裤子,就在议事大厅内打板子。虽然那个京官本身就不得人心,但自从那事之后,再没有人敢质疑,谢三离开军营后。为何没有回京述职。 眼见谢三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沈经纶放下车帘,悠悠叹一口气。皇帝登基五年了,朝堂之上,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皇帝之所以能够登基,永安侯功不可没。可是据沈经纶所知,当年先太子一心拉拢永安侯,都被婉拒。若谢三真是永安侯的三子,只能说永安侯从一开始就选择了皇幼子。 想到这,沈经纶神情微变。十三年前,谢三随皇帝贬谪出京。这就意味着,永安侯在那时就做出了选择。先太子一步步走向谋反,终于在十年前被先皇察觉,这其中有没有永安侯的“功劳”呢? 蓟州城内,何欢完全不知沈经纶和谢三之间的种种。自从她见过丝竹之后,她思念儿子的心情仿佛春风吹拂下的野草。不断在她心田蔓延滋长。每一天,每一刻,她的脑海中满是儿子胖乎乎的小脸,她疯狂地想要抱一抱他,亲一亲他。她时时刻刻提醒自己。就算她去了庄子,没有沈经纶的允许,她根本无法踏入庄子半步,这才勉强压抑住心中的渴望,尽量让自己变得忙碌。 何家三房,邹氏的葬礼虽然简朴,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吕八娘也在丫鬟们的照顾下日渐康复。谁都没再提及何欣去吕家守寡一事。吕八娘虽然一直无法说话,但她多次要求回吕家,都被萱草等人劝下了。 这一日,何欢依旧像往常一样,去过邹氏的葬礼,再到沈家探望吕八娘,顺便听庄子的庄头说一句:小少爷一切都好。 何欢踏入客房,就见吕八娘靠在**,眼睛呆呆地注视房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表小姐。”萱草上前向何欢行礼,压低声音说:“吕家表小姐自早上醒来,就一直这般坐着,没有喝水,也没有用早膳。表小姐,您帮着劝劝她吧。”她一脸忧虑。 何欢不过是因为沈经纶的叮嘱,这才日日探望吕八娘。她对萱草的话不置可否,上前对着吕八娘施礼,唤一声“吕小姐”,便没再说话。 吕八娘没有理会何欢,依旧怔怔地注视房顶,就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何欢略略站了一会儿,估摸着午时将近,便向吕八娘道别,随口说了一句:“吕小姐,你两次死里逃生,定然是你的家人希望你好好活着,就算只是为了他们,你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 “你是不是在心里瞧不起我?”吕八娘的声音嘶哑干涩。 何欢愣了一下,摇头道:“吕小姐,您这话从何而来?” 吕八娘的眼泪如黄豆一般滚落,摇着头说不出话。何欢见她这般模样,不能转身就走,只得回到床边,柔声问:“吕小姐,您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对,你想得没错,我借故把大表哥留在陵城,自己来到蓟州,就是为了找你的堂妹,我想让她替二哥守一辈子寡,我就是这么恶毒,这么可恨。”吕八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立马又是喘息,又是咳嗽。 萱草见状,上前替吕八娘顺气,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父亲死了,母亲死了,姨娘死了,二哥也死了,全都死了,独留我一个人活在世上。如果我是男子,我还能替吕家开枝散叶,继承香火,偏偏我是女人。”吕八娘一边哭泣,一边喘息。 何欢拉住萱草,低声说:“让她哭一场也好。” 吕八娘双手抓着胸口,半趴在床沿,又是咳嗽,又是干呕,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沾湿了床单。萱草看着不忍,背过身偷偷擦拭泪水,何欢却只是冷眼看着吕八娘。 好半响儿,直至吕八娘渐渐平静下来,何欢才对着她说:“这十年来,因为倭贼家破人亡的何止你一人。如果眼泪有用,我想大家的眼泪已经让长江泛滥了。”。.。 第176章 羽公子 何欢不想多管闲事,更不愿卷入纷争,她赶忙命张伯后退,却不知道后面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一辆马车,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一时间,何欢的马车夹在两队人马中间,进退不得。 何欢忽然想起上一次的情形,赶忙吩咐白芍:“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哭,听到了吗?”她全身戒备,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嗓音。她揭开车帘朝外望去,就见林梦言正死死拽着一个男人。何欢觉得那个男人似乎有点眼熟。 一旁,林梦言对着陈力说:“你只需告诉我,谢三爷现在哪里,我就放开你。” 陈力受谢三的命令,留下照顾何欢一家,以防意外发生。眼下的种种分明就是有人蓄意安排,不管林梦言想干什么,他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何欢的安全。 眼见人群越来越拥挤,陈力一把甩开林梦言,却没料到她突然抱住自己。他是军人,一直牢牢记着谢三的教训: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可林梦言是未出阁的姑娘,他下不了重手。 就在陈力犹豫之间,林梦言扯开嗓子大叫流氓,口口声声指责陈力当街调戏、侮辱她。 陈力刚想反驳,打架的人不约而同住了手,团团把他和林梦言围住。林梦言一屁股做在地上,哭喊着陈力轻薄她,两只眼睛似笑非笑盯着陈力,表情仿佛在说,你若是不告诉我谢三的去处,我就诬陷你! 陈力暗恨,猜想打架闹事的人也是她雇来的。他相信,以他的武功,可以把林梦言及其他人全部打倒,可所有人都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看起来像是蓟州城的闲汉,若是闹上衙门。他不是谢三,恐怕没那么容易走出来,到时有谁可以代替他保护何欢一家? 另一厢,何欢正思量着。眼前的闹剧目的何在,就见身后的马车上走出一位翩翩公子,朝她的马车徐徐走来。来人衣着月白色杭绸直坠,衣襟袖口的银色滚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腰间是同色的缎带,缎带上挂着一块碧绿通透的翡翠。他全身上下看似素净,却又华丽异常。 “小姐,林二小姐拉着的那人好像是谢三爷的手下。”白芍提醒何欢。 “嘘。”何欢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何大小姐。”男人的声音从马车的另一边传来,“我不过想与你私下说句话,没想到必须如此大费周章。” 何欢一把揭开车帘。生气地说:“这位公子,我与你素不相识,你找来这么多人,把我堵在路上,是何用意?” 何欢满心以为来人一定会否认。没想到对方只是轻轻一笑,从容地说:“何大小姐不是一直想知道,沈经纶回到蓟州,为何多年未娶吗?” 何欢抿嘴看他。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与沈经纶一样修长白皙,眉宇间的气质也有几分相似。“你是什么人?” “你不用管我是谁,若是你想知道答案。明日上青松观与我喝一杯茶吧!”他双目注视何欢,轻轻挑眉,笑道:“青松观里里外外都是沈经纶的人,我想,你完全不必害怕,我会对你不利。相反的。应该担心的人是我,不是吗?” “公子,如果你只想在青松观与我喝杯茶,大不必搞出如此大的阵仗。你应该很清楚,我此行正是去青松观。”何欢陈述事实。 年轻男人再次挑眉。不甚在意地说:“你应该知道,与林二小姐说话的人是谁吧?” “知道又如何?” “那你是否知道,他何以出现在这——”他回头,指着路边的田野说:“你觉得他为何出现在荒郊野外呢?” 其实何欢早前就在怀疑,那人是谢三安排在她身边的。她知道他是好意,可她莫名的生气与心虚。这些日子,她日日去沈家,那人是不是巨细靡遗告诉谢三了?他们早就没有关系,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他为何自说自话安排手下在她身边?若不是今日这一出,他还要监视她到什么时候? 何欢越想越恼怒,抿嘴不说话。 男人轻轻叹一口气,不屑地说:“沈经纶不敢把我怎么样,所以我们大可以在青松观喝茶聊天,但是我不想让谢三知道,我还在蓟州。若是你想向他送信,那你这辈子都不可能知道沈经纶不想告诉你的往事……” “你到底想怎么样!”何欢感觉到了男人对沈经纶的敌意。 “我只是好心,希望你能认清他的真面目。” “我不会听信你的片面之词。”何欢断然摇头。 “随你吧,你果然与谢敏珺一般……愚蠢!”男人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啪”一声打开折扇,“今日就当我们从来没见过吧!”他转身欲走。 “等一下!”何欢叫住了他。 “怎么,后悔了?” 何欢不知如何回答。我不想相信眼前来历不明的男人,可谢敏珺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她和沈经纶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去?还有谢三,他一直寻找的侄儿谢辰,眼前的男人是否知道线索? “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我?”男人叹一口气,“你称呼我一声‘羽公子’就是,算是沈经纶的……故人吧!” “公子,你这般不坦诚,让我如何相信你?” “谢三也没告诉你,他是谁,你却十分信任他,不是吗?” 何欢语塞。 “怎么样?明天的茶,赏脸吗?”羽公子催促。 何欢抬头看他,只见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仿佛猫儿看着老鼠一般。理智告诉何欢,应该把这人的存在告诉沈经纶,可她又想知道谢敏珺的事。 何欢压下心中的渴望,摇头道:“每个人都有过去,表姐夫和谢大小姐的事已经过去十年了,十年,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你叫住我干什么!”羽公子的眼中染上一丝薄怒。 何欢指着马车另一边喧闹的人群说:“公子,你既然不希望谢三爷发现你仍旧在蓟州,就应该知道,不能把事情闹大。” 羽公子深深看一眼何欢,转头回了自己的马车。随着他的车子缓缓启动,路上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唯有林梦言依旧与陈力僵持着。。.。 第177章 告状 林梦言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走了,为什么他们不再谴责陈力。就在前两天,那个自称“羽公子”的男人告诉她,她在这里等着,就能见到陈力,问出谢三的下落。他说过,他会帮她的,现在是什么情况? 陈力亦是莫名。眼见人群渐渐散去,他正想甩脱林梦言,忽见何欢已经步下马车。他一阵尴尬,赶忙上前行礼:“何大小姐。”他的脸上一阵火辣辣。 何欢客气地与他打过招呼,说道:“我这边没什么事,你回谢三爷身边吧。”她本想让他带信给谢三,告之他羽公子的存在,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不能凭空相信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男人,此刻的谢三正在准备对抗倭贼,她不能让他分神。 陈力听到何欢的话,更是尴尬,低着头说:“何大小姐,在下奉命保护你……” “这些天你都看到了,我很好,很安全,反倒是谢三爷,他那边才真正需要你……” “你知道谢三爷在哪里?”林梦言插嘴。本来她意识到何欢看到了自己的丑态,还有些心虚,可她已经穷途末路,只能孤注一掷,哪里顾得上“廉耻”二字。“谢三爷在哪里?”她上前一步,伸手去抓何欢的肩膀。 陈力是习武之人,条件反射般伸手一挡,林梦言立时打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不敢朝陈力发飙,只能怒视何欢。 何欢扫了她一眼,对着陈力说:“若是你不愿回去,我只能亲自去找谢三爷。” “何大小姐,其实三爷早就吩咐过,除非你或者你的家人有性命危险,否则在下是不会现身的。三爷把在下留在蓟州,只是以防万一,在下绝不会打扰您的生活。”陈力说得急切,显然谢三早就仔细叮嘱过他。 何欢说不清此刻的心情。她生气谢三的自作主张。可她知道,他只是好心。事实上,如果没有今日的事,或许她自始至终都不会发现陈力的存在。可转念间她又觉得。即便她不发现,谢三还是做了。他们注定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瓜葛,他做这么多事干什么! 何欢思绪纷乱,忽然间又想到,所谓的羽公子做了这么多事,明面上是邀她喝茶,结果却让她发现了陈力。若他真是为了喝茶,想办法绊住陈力就是。若他只想向她揭示沈经纶的过去,派人送一封信给她就行,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何欢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心惊,情不自禁朝羽公子离开的方向看去。 “何大小姐,有什么不对吗?”陈力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您认识那辆马车上的人?”他并没有看到羽公子曾下车与何欢说话。 何欢摇头,这才注意到林梦言又是孤身一人。她对陈力说:“既然你不愿意回谢三爷身边。能否请你帮我一个忙,让我安静地护送林二小姐回她家?” “你想干什么!”林梦言尖叫。 “送你回家!”何欢后退一步,示意陈力上前。 “救命!”林梦言转身就跑。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确切地说,她恐慌,她害怕,她绝望。谢三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可很明显的,她被那个所谓的“羽公子”利用了。此刻,她若是被何欢送回林家,她的父母一定会把她牢牢锁在房内。很快,她不是嫁给粗鄙的男人,就是给老头做填房。她明明是大富大贵的命。她不要这样的结局。 可惜,任凭林梦言叫得再惨烈,再没有“路人”为她鸣不平。她拼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摆脱既定的命运,奈何她的一双芊芊玉足如何跑得过陈力。她没走几步,就觉得颈后一酸。软软倒在了地上。 回城的路上,何欢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时不时看一眼昏睡中的林梦言。思前想后,她突然意识到,羽公子对她说,明日请她去青松观喝茶。他说的是明日,仿佛算准今日她会送林梦言回林家,无法前往青松观。 羽公子到底是谁?他真的神通广大,能把所有的事算得分毫不差? 大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林家大门外停下。初时,林谷青听说何欢求见,让丫鬟传话,推说他们夫妻不在家,请她改日再来。 何欢立在马车旁,朝大门望了一眼,一把揭开车帘,一字一句说:“若是林二老爷不在家,我只能把林二小姐送去衙门,让吕大人问一问林二小姐,她遭遇了什么。” 丫鬟看到林梦言晕倒在白芍怀中,吓得脸都白了,急匆匆进屋回禀。 不多会儿,林谷青夫妻一前一后跑出大门。吴氏哭着跑向马车,林谷青则铁青着脸,吆喝丫鬟拉住吴氏,又命婆子卸下门槛,赶快把马车拉入大门。 二门外,吴氏命令丫鬟抱林梦言回房,又叫嚷着下人赶快请大夫。林谷青顾不得何欢就在一旁,怒斥:“请什么大夫,还嫌不够丢人吗?”他双目血红,恨不得杀了自己的女儿。 吴氏听到他的话,眼泪掉得更凶了,发现女儿穿的衣裳并非她自己的,她抬手就朝林梦言打去。她打了两下,见女儿毫无反应,她哭得更伤心了,一边擦眼泪,一边跟着丫鬟去了林梦言的房间。 何欢上前一步对林谷青说:“林二老爷,你没有话问我吗?” 林谷青敛下怒意,勉强笑道:“何大小姐,谢谢你送梦言回家,不如随我去客厅喝一杯茶?” 何欢见他态度友善,神情中甚至带着谦卑,不由地暗暗惊异。她不知道的是,林谷青因为林家库房失火,欠了沈经纶不少银子。沈经纶虽然没有向他追债,但他们合作多年,他了解沈经纶的脾气,知道他一向说一不二,那些银子他非偿还不可。 这些天,他听说何欢经常进出沈家,还有人谣传沈经纶十分看重何欢,很可能迎她进门,他哪敢得罪何欢。 两人入了客厅,林谷青客气地请何欢坐下,又扬声命令丫鬟上茶。 何欢不耐烦与他兜圈子,直言道:“林二老爷一定想知道,我在哪里偶遇林二小姐。实不相瞒,今天我本来想去青松观探望姨母,不想林二小姐早上也去探望过姨母,直至下午,她依旧在蓟州通向青松观的必经之路上。其实,以后她若是想找我说话,大不必如此迂回曲折,怎么说,我们也算是亲戚。” “是。”林谷青点头,“等她醒了,我会好好教训她的。” 何欢闻言,心中更加诧异,情不自禁看一眼林谷青,就见他脊背微弓,满脸皱纹,两鬓的头发全白了,整个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年。林家发生了什么事,让他愁白了头发? 林谷青察觉何欢盯着自己看,再次保证一定会好好教训林梦言,绝不会再让她擅自出门,临了又问:“不知道梦言……是不是伤了自己?”他不敢说是何欢弄伤自己的女儿。 何欢摇头道:“林二老爷放心,令爱没有受伤。只因她执意不愿回家,在大马路上追问陌生男子,谢三爷的去向,我怕路人听了她的话,不知道会做出什么联想,坏了二小姐的名声就不好了,所以只能让她小睡一会儿。林二老爷,您不会怪我多管闲事吧?” 林谷青听到这话,心中的怒火直冲脑门,恨不得从来没生过这个女儿,但在何欢面前,他只能连连表示,他应该多谢她。 事实上,他当然知道,女儿口口声声想嫁谢三,把他当成最后的救命稻草。他心知这事不可能,骂也骂过,打也打过,可他怎么知道女儿这么大胆,居然再次溜出家门,做出如此荒唐的事。 何欢不明白林谷青为何对她这么客气,她环顾四周,客厅的摆设没有变,屋外的花草树木与往日无异,只是略显萎靡不振。除此之外,院子里的下人少了,每个人都好似无精打采似的。 因为大韩氏的关系,何欢一直注意着林家,在她看来,自上次库房失火后,林家一直风平浪静,并没有特别的事发生。若说是因为那场大火,让林家一蹶不振,以她的了解,林家最多就是钱财损失。林家与沈家合作那么多生意,那些损失虽然让林谷青肉疼,但并不是无法弥补。 何欢按下疑惑,接着又道:“林二老爷,还有一件事,我想,我有必要向您解释一下,希望你能代我向林二小姐解释一下。” “她又做了什么?”林谷青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林二老爷莫要误会。”何欢笑了笑,“其实不关林二小姐的事儿。前两天,她来找我闲话……” “前几天她去找过你?” “是,林二老爷不知道吗?”何欢假作诧异,不待林谷青回答,她又道:“那天因为我有急事,没能好好招待林二小姐。其实,当我发现她没有雇车,也没有丫鬟在身边伺候,我原本想让张伯驾车送她回家,可她好似很生气,转身就走了。” 说到这,何欢突然意识到,那天林梦言去她家一定是在寻找陈力,探问谢三的下落。 原来她一早觊觎谢三,才会对我说,不与我争夺沈经纶云云。 一时间,何欢心中说不出的难受,脱口而出:“最后,希望林二老爷能够转告林小姐,请她不要到处查问谢三爷的去处,弄得大家都没脸!”。.。 第178章 不死心 林谷青听了何欢的话,也顾不得问她,为什么她的女儿打听谢三的去处,何欢会跟着没脸。待何欢离开,他直奔女儿的房间,才走到窗外,就听到林梦言在屋子内叫嚣:“她一定知道谢三爷在哪里,谢三爷没有回京,他就在附近!” 林谷青听得怒火丛生,三步并作两步跨入屋子,一把扯开吴氏,挥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林梦言脸上,怒道:“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羞耻?早知如此,你出生那会儿我就该掐死你!” 林梦言双手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谷青,她已经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吴氏见林谷青那一掌打得不轻,急忙上前劝他。她还没开口,林谷青反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哑着声音说:“都是你教出的好女儿!” 吴氏顿时哭了起来,尖声叫嚷:“是,是我不会教女儿。可是你呢?若不是你口口声声说,沈经纶对你信赖有加,他看在你的面子必定会娶梦言,她会闹出那么些事,毁了自己的名声吗?” “你还有理了。”林谷青又羞又怒,对着吴氏劈头盖脸一阵乱打,厉声埋怨:“是你听信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说什么女儿必定是大富大贵的命……” “如果你不信这话,怎么会赶着把女儿送去沈家?如果你不信这话,听到曦言那丫头死了,你会那么高兴?”吴氏原本是不敢还手的,可这会儿,她一是被林谷青打疼了,二是怨恨林谷青没本事,三来她也是担心家里,又心疼女儿,心里烦乱。她一边叫嚷,一边抵挡林谷青的拳头,用尖细的指尖抓他的脸。 林谷青本就心情不好。何欢那几句话更是让他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下去。眼下,妻子竟敢还手,他的怒火越烧越旺,对吴氏拳打脚踢。恨不得借由拳头,把胸中的怒火全部发泄出来。 吴氏到底是女人,不一会儿就被林谷青按在桌子上往死里揍。 平日里,林谷青并没有殴打妻女的习惯,这会儿他彻底失了理智,压根没注意到吴氏早已没了还手之力,仍旧一拳又一拳打在她身上,嘴里不停控诉:“难道不是你在那里说,曦言的死正应了算命的话,你的女儿注定是‘沈大奶奶’。就算沈经纶一心只想娶曦言也没用……你瞧瞧曦言那丫头,琴棋书画哪样不会?再瞧瞧你教的女儿,除了出去丢我的脸,还会什么……” “够了!”林梦言大叫一声,一把揭开被子。跌跌撞撞走到梳妆台前,拿起剪刀抵住脖子,红着眼睛尖叫:“你们恨不得没生过我,好,我就死在你们面前!”剪刀的尖端触及她的皮肤,她只觉得脖颈一阵刺痛,最终还是没有勇气刺下剪刀。 林谷青一把推开伏在桌上直喘气的吴氏。指着林梦言的鼻子说:“你死啊,你就算不死,老子今天也要掐死你,省得你出去丢人现眼!” “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在你眼中。我样样都不及林曦言。有本事你倒是生一个那样的女儿啊,你有本事吗?”林梦言也是失了理智,才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吴氏从桌上摔倒在椅子上,只觉得眼冒金星,压根听不到父女俩在说什么。待她稍稍回神。就见女儿手上握着剪刀,似有自杀之意。她捶胸顿足,哭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还不如和离,我带着女儿回娘家,哪怕青灯古佛,粗茶淡饭……” “不,我是富贵命,这是天注定的。沈经纶不愿娶我,还有谢三……” “你还敢说!”林谷青扑上前抢夺林梦言手中的剪刀,“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不能说!你喜欢的林曦言,也是这样嫁给沈经纶的。”林梦言奋力抓住林谷青的手,不让他夺走剪刀。 其实她压根不敢自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抢夺剪刀,她只觉得满心的怨恨与不甘。以前是林曦言,现在是何欢,为什么所有的男人都喜欢别人,不喜欢她? 吴氏看着扭打成一团的父女俩,眼泪更是簌簌直下。是他们宠坏了女儿,才会让她变成今日的模样,毁了她一辈子,可现在再后悔已经迟了。她从椅子上滑落,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今时今日的林家看起来依旧富贵,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从始至终,林家的一切全都依仗沈经纶。林曦言死了,沈经纶又对他们的女儿不屑一顾,再加上白管家与冯骥阳的案子,以及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林家将何去何从?毫不夸张地说,以后的林家,沈经纶要它生,它就生;要它死,它就死! 一旁,林谷青也是深知这一点,才会愁白了头发。当下,他大喝一声:“你这个忤逆不孝女!”把林梦言推倒在地,狠狠扔下手中的剪刀。 林梦言喘着粗气,坐在地上挣扎了两下,索性不动了,仰着脖子说:“总之,你们休想把我卖给老头子!” “你,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吴氏哭得更伤心了,“先前出了那么多事,知道的人,还有谁愿意向你提亲?别说是你,就是你两个兄弟……” “跟她啰嗦什么!”林谷青一把拽住吴氏的手腕,拉着她起身,高声说:“把窗户和房门都锁上,等选好了日子,就算是捆,也得把她捆上花轿!” “不,我不会嫁给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我哪里比不上林曦言,我哪里比不上何欢!”林梦言一边哭,一边爬向林谷青,“你们放我出去,只要我找到谢三,就能嫁去京城。京城没人知道我的事,我才可以重新开始……” “梦言,事到如今,认命吧!”吴氏甩开林谷青的手,半跪在地上搂住林梦言的肩膀,哭着劝说:“我们替你选的人家,那人虽然年纪大些,但家境还算不错……” “我不要!”林梦言推开吴氏,“我要比林曦言嫁得更好,她只会装模作样,我比她更好……” “梦言,你醒醒吧,真的不可能了。”吴氏见女儿这般,心如刀绞。 “你和她说那么多干什么!”林谷青再次拽起吴氏,“谢三是什么人?就是沈经纶见了他,也得称呼他一声‘三爷’人,你见到他又能如何?” “父亲,只要见到他,就还有希望!”林梦言放软了态度,抓着林谷青的裤腿哀声恳求:“只要您放我出去,就还有希望。横竖现在已经这样了,还不如赌一赌……女儿不求他娶我为妻,只要他纳我为妾就够了……” 林谷青一脚踢开她。“你不要痴想妄想了,你连他人在哪里都不知道!” “父亲。”林梦言再次抓住他的裤腿,又朝吴氏看去,“有一个人可以帮我们,真的,今天也是他告诉我,何欢会去青松观……” “梦言!” “母亲,是真的,他什么都知道,就连十年前的事他都知道。他在下人面前直呼沈大爷的名字,他一定有权有势;他喝茶能够包下整间茶楼,他一定非富即贵,他一定能帮我的!反正现在已经这样了,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不如就让女儿试一试吧!” 这一刻,林梦言信誓旦旦,只求接近谢三的机会。她已然忘了,是羽公子言而无信,摆了她一道,她才会被何欢送回林家,出现了眼前这一幕。 另一厢,何欢辞别林谷青,本打算直接回家,可一想到林谷青奇怪的态度,她让张伯带着她在城内转一圈。眼见林家的所有铺子都正常营业,客人虽然有多有少,但表面看起来并无任何异常,她愈加不解。 在车轮的“咕咕”声中,夜幕悄然降临。何欢挑开车帘,远远看到谢三住过的那间客栈,她曾多次呆过的那个房间已经点上灯火。摇曳的烛火中,她仿佛看到自己正与谢三争论着什么。 “张伯,你怎么又绕回这里了。”何欢猛地放下车帘,低声埋怨赶车的张伯。 “小姐,先前是您在指路。”白芍提醒。 何欢瞬间涨红了脸,沉声吩咐:“走吧,时间不早了,赶快回家吧。” 随着马车越行越快,何欢的思绪越飞越远,脑海中突然出现林梦言迫不及待追问陈力,谢三身在何处的画面。她摇头驱散画面,却无法压抑对林梦言的厌恶。 白芍在一旁见主子的脸上阴晴不定,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明天我们还去青松观吗?” 这个问题一下把何欢问倒了。羽公子来历不详,目的不明,她不应该应约,可是知道了十年前的真相,或许就能知道谢敏珺的孩子是谁的,谢辰又去了哪里。 “就像他说的,青松观都是表姐夫的人……听听他怎么说也好。”何欢喃喃自语,片刻又摇头,“不对,他没一句真话,我怎么知道他告诉我的事,一定是事实?” “小姐,不如我们把这事告诉沈大爷吧?”白芍小声提醒,“说不定沈大爷认识他,又或者谢三爷也认识他。” 白芍这话让何欢突然想到,羽公子话里话外都对沈经纶诸多不满,对他对谢三比较客观。他们之间似乎并无私人恩怨。。.。 第179章 偶遇 何欢考虑再三,第二天并没有前往青松观,只是命张伯给紫兰送了一封信,让她“撺掇”大韩氏去郊外的庄子避暑。 又过了一日,邹氏终于下葬了,而吕八娘再次提及向何欣道歉一事。何欢不想表态,索性转移了话题。 离开吕八娘的屋子后,何欢仍旧像往日一样,听赵庄主千篇一律地汇报:小少爷一切都好。 以往,何欢听到这话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可今天,她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问道:“赵庄主,你回来报信前,亲眼见到念曦了吗?” “表小姐说笑了,小的是粗人,冲撞了小少爷怎么办?小的只是替丝竹姑娘传话而已。” “所以你每天都能见到丝竹?”何欢追问。 赵庄主不明白何欢的意图,老实地点点头。 何欢在心中提醒自己,此刻的她切不可节外生枝,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是给沈经纶留下好印象。可惜,她的脑子这般想着,嘴巴却脱口而出:“那你见到丝竹的时候,帮我问问她,我能否去庄子探望她。” 说过这话,何欢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宁,一会儿想到儿子,一会儿又想到消无声息的羽公子。她满心以为,她没去赴约,羽公子没有达到目的,一定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当天夜里,何欢梦见自己抱着儿子,为他哼唱儿歌,哄他睡觉,喂他喝奶。她在睡梦中笑着醒来,却发现**空荡荡的,她的怀中并没有馨香柔软的小身子。 天亮之后,何欢迫不及待赶去沈家,直至中午时分才等来赵庄主。他告诉何欢,没有沈经纶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庄。 何欢在沉默中回到家。满脑子都是羽公子口中的“十年前”,还有儿子软软的小身体。午饭过后,她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渴望,吩咐张伯租了一辆马车。两人直奔陵城。 午后的太阳热烈地炙烤着大地,一股股热浪在空气中翻腾。何欢倚在车窗口眺望陵城,浑然未觉自己的额头已经布满汗水。她告诉自己,若是陵城大门紧闭,她便折回蓟州;若是城门开着,就证明老天也想给她一个机会探望儿子。不管沈经纶会不会答应,她至少已经尽力了。 随着马车越来越靠近城门,何欢目不转睛盯着城门的方向。当她看到大门敞开,还不及吁一口气,忽见城墙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因为离得远。何欢看不清那人的容貌,但她确信,那人正是谢三。 此刻是她第一次看到身穿劲装的他。在她的印象中,他不像沈经纶那么讲究衣着,他总是穿着不起眼的棉布衣裳。她甚至不记得他什么时候穿过亮色的衣服。这会儿,他却是一身绛色的武功服,原本只是随意束起的头发,如今却用衣服同色的发带扎起。他身姿卓然,站在戎装的士兵中间是那么显眼。 何欢听不到谢三正在说什么,只见他冲着一个士兵比划。士兵一阵迟疑,突然举刀砍向他。何欢吓得捂住嘴巴。她尚未看清怎么回事,就见士兵手中的刀飞了出去。谢三弯腰捡起大刀,交还士兵手中,顺势拍了拍他的肩膀。 “原来只是演练。”何欢喃喃自语,吩咐张伯驾车进城。 大概是为了防止倭贼的细作混入城内,何欢废了好一会儿功夫才得以入城。当马车驶过厚厚的城墙。她撩开车帘,抬头朝城楼看去,却见谢三和林捕头站在离她不足五米的地方。谢三正背对她,侧身与林捕头说着话。 何欢深深看一眼谢三,正想放下车帘。林捕头发现了她,上前一步问道:“何大小姐,你过来陵城……是找沈大爷的?” 何欢稍一迟疑,轻轻点头,下车与他们见礼。她的确是找沈经纶,请求他让她见一见儿子,顺带打探一下,他是否认识羽公子,可面对谢三,她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解释。 谢三见她手指紧紧捏着手中的帕子,心中莫名一揪。她是他第一个喜欢的女人,可是有缘无分。他移开视线,指着吕家的方向说:“你去过吕家,应该认识路的。不过他家今日出殡,家里很多人。” “我……”何欢抬头看他,发现不过几天的功夫,他瘦了不少。察觉他似乎想低头看她,她慌忙垂下眼睑,想也没想就说道:“其实我有一事找你……还有林捕头……或许是我多心了。” 林捕头自然看出两人间的异样,为了缓和气氛,他赶忙笑道:“何大小姐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何欢后退一步,转头对林捕头说:“前一天,我本打算去青松观探望姨母,马车被堵在了半道上。一个男人趁乱对我说,邀我第二天去青松观喝茶……” “是什么人?”谢三紧皱眉头,又急巴巴地问:“你没去赴约吧?”他知道林梦言向陈力追问他的下落,却不知道背后还有这一节。 何欢抿嘴看他,心道:我有没有去赴约,你不知道吗? 谢三一阵心虚,续而又理直气壮地看他,神情仿佛在说,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陈力,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他? 何欢不甘示弱地瞪他,心中那一抹紧张瞬间变成了生气。她知道他只是好心,可上一次他们假装不认识对方,一转身他又派人“监视”她,算是怎么回事!还有那只镯子,他为什么问也没问就帮她赎回它?她是林曦言,不是何欢,她压根不在意小韩氏留下的那只镯子! 谢三看到何欢的眼神控诉,也有些生气了。就在前几天,她坐着沈家的马车,与沈经纶一起出现在吕家;今天她又堂而皇之来找沈经纶。既然她早就选择了沈经纶,就不该出现在他面前! “咳!”林捕头轻咳一声,对着何欢问道:“何大小姐,那人到底是谁?” 何欢与谢三同时惊醒。何欢顿时涨红了脸,慌忙低下头。她怎么能在旁人面前盯着男人看。 谢三抬头平视远方,心中一阵泄气。他知道她对自己有好感,但仅仅是救命之恩衍生出的好感而已,从始至终,她的选择都是沈经纶,是他放不下她罢了。 何欢再次后退半步,低声说:“他自称羽公子……” “羽公子?”林捕头与谢三异口同声。 “有什么不对吗?”何欢莫名。 “你说得具体些,到底怎么回事?”谢三的声音又急又快。他以为羽公子早就离开蓟州了。他再次出现,又邀何欢去青松观相见,他为免太大胆了吧! 何欢不解地说:“他就是趁乱与我说了几句话,并没有特别……” 谢三迫不及待地问:“你第二天派张伯去青松观,就是为了告诉他,你无法赴约?张伯见到他了吗?” 林捕头惊讶地朝谢三看去。这几天,他们日日为了守城忙碌,谢三还要去码头上训练陆安手下的士兵,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他如何知道何家的事? 谢三顾不得林捕头,急切地催促何欢:“你倒是说清楚啊!” “他大费周章,就是不想被陈力看到,他找过我。他说,他只是想告诉我表姐夫的过去,还说什么,青松观都是表姐夫的人,我完全不必担心,他对我毫无恶意……” “所以林二小姐的出现,都是他安排的?”谢三面色凝重,想了想又道:“你去林家,有没有问到,他如何结识林二小姐的?” “谢三爷,陈力把我的一举一动都向您汇报了吗?是不是我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睡觉,您都一清二楚?”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谢三大步上前,“你明知道他来历不明,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陈力?” “他只是想告诉我,表姐夫以前的事,我为什么要告诉陈力?你让他监视我,我就应该逆来顺受吗?” “你们……有话慢慢说。”林捕头终于从他们的话语理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对谢三说:“眼下的关键是羽公子。” 谢三幡然醒悟,懊恼地抓了抓头发,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林捕头。平日里他不是这般轻重不分的,可一旦遇上何欢,他就变得莫名其妙了。 林捕头见何欢也是一脸懊恼,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他赶忙岔开话题,正色道:“何大小姐,您可能不知道,我和谢三爷一直在寻找羽公子。我们都以为他离开蓟州了。” “你们在找他?”何欢后悔了,“我不知道你们在找他,怪不得他大费周章,也要避开陈力。” “先别说这些,你把你看到的,听到的,说给我们听,仔细想想,有什么可以帮我们找到他的线索。”谢三说得又急又快,他隐约觉得,这个羽公子可能知道谢辰的下落。 何欢侧头想了想,摇头道:“除了我刚才说的那些,并没有其他特别的地方。对了,他好像很不喜欢表姐夫,一直说,要我认清他的真面目什么的。” 谢三立马想到羽公子留在书房的那封书信,信上说,沈经纶必须为谢敏珺的死负责,可沈经纶明明暗示,谢敏珺肚子里的孩子是赵翼的。 “他的外貌呢?他长什么样,你应该看到的。”谢三再次追问。。.。 第180章 懵懂情愫 何欢见谢三和林捕头神色凝重,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仔细回想,说道:“看羽公子的年纪,应该与表姐夫差不多,身高也是。若说外貌,同样是凤眼,高鼻梁,长得十分端正。他穿着霜色的交领长褂,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身上还挂着几块玉佩。”她这么一形容,她忽然发现这位羽公子与沈经纶虽然容貌不相似,但神态举止却如出一辙。 一旁,谢三听着何欢的话,一颗心直直往下坠。他没见过沈经纶和赵翼,但他听说,十年前,先皇命沈经纶给赵翼当伴读,是先太子提及,他们年纪相仿,眉宇间颇有几分神似。 林捕头见谢三的表情越来越难看,问道:“谢三爷,有什么不对劲吗?” 何欢亦目光灼灼看着谢三。 谢三摇头道:“没事。” “那……”林捕头看了看何欢,转头对谢三说:“虽然这事已经过了两天,那位羽公子或许已经离开,当年在下还是让蓟州的兄弟留心一下吧。”他拱了拱手,转身招呼自己的手下,大步朝城门走去。 眼见林捕头离开,紧张之情又悄然爬上何欢的心头,她低着头解释:“我不知道你们在找他,所以没有通知你们,也没有去青松观,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一向对沈大爷信任有加,自然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谢三爷,您这话什么意思?”何欢不喜欢谢三说话的口吻,“难道您觉得我应该冒然与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见面?” 谢三自然不希望何欢涉险,可道歉的话他说不出口,特别是他知道,她是专门来找沈经纶的。他悄然右跨一步,替何欢挡去灼热的太阳,说道:“你既然认出了陈力,就应该把羽公子的事告诉他。你也说了。他大费周章,是为了不让陈力发现他。你就不想想,这其中必有缘由吗?” “是,是我蠢笨。是我考虑不周!”何欢气呼呼地转身,莫名想到林梦言一声声追问谢三下落的神情,她脱口而出:“我愚笨,总好过有些人到处招蜂引蝶!” 话音未落,何欢就后悔了,可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难道她还能奢望他没听到?她窘迫至极,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转身就走。 谢三被何欢骂得莫名其妙。这几天他累得像狗,连女人都没见过。什么时候招蜂引蝶,还被她知道了? “等一下!”谢三快走一步,挡住何欢的去路,“我没有说你笨,还有……” “还有陈力!”何欢突然抬高了音量。“我知道,我赶不走陈力,但是我得告诉你,我不喜欢有人监视我。另外,最好别让我看到他,不然,不然……不然我看到他一次。就在心里骂你一次!” “我留下陈力……”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羽公子的事,因为我觉得,我不去青松观赴约,他一定会再次找上我,到时说不定我就能知道他的目的。” “刚才我不是……” “不管你是什么。不是什么,我要说的话就是这些。现在既然我知道你们在找羽公子,他若是再出现,我一定会通知你们的。” “何大小姐……” “不要叫我。你早就与我告别。若不是陵城突然发生不幸,上上次就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对了。我还没有亲口谢谢你,替我赎回母亲的遗物。我身上没有银子还你,以后若是有机会,我会还你的,不过我想你也不稀罕那点银子。” “何欢!” “好了,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我走了,就这样!”何欢绕过谢三,大步冲向马车。 “站住!”谢三一把拉住何欢的手腕。 “放开我!”何欢环顾四周,“你再不放手,我喊救命了。” 谢三失笑。此刻,他眼中的何欢双颊酡红,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两只眼睛水汪汪的,煞是可爱。最重要的,她的额头似乎正写着“我很心虚”四个字。“你为什么心虚?” “没有!”何欢断然摇头,“我没有心虚,我为什么心虚?” “你一句句抢白我的话,难道不是心虚?”谢三拉着何欢走到一旁的树荫下。 “放开我!”何欢拼命想要甩开他的手。 谢三见树叶替她挡住了阳光,他松开右手,双手举在耳边做投降状。 何欢措不及防,一连后退两步,脊背撞上了树干,两只知了“吱”一声振翅高飞,只在空气中留下几缕余音。 谢三笑了起来。此刻的何欢就像是受惊吓的小猫,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正张牙舞爪瞪他。可小猫就是小猫,再凶狠的眼神也改变不了她是小猫的事实。 算了,好男不和女斗!谢三大度地后退一步,低声说:“好了,别生气了,听我说,我让陈力留在蓟州只是暂时的。你也看到了,陵城出了那么大的事,谁也不敢保证,下一个不是蓟州。其实若不是羽公子,你压根——”他戛然而止,不解地看着神游太虚的何欢。 何欢并没听到谢三的解释,她只看到他在笑,而她心中却涌上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难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转念间,她又觉得委屈。老天为什么又让她遇上他?只要不见面,她就不会这么难受! 谢三吃不准何欢的心思,放低声音解释:“我拉你过来,是外面太晒了。陈力的事,我的确应该向你解释清楚。” “恩。”何欢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谢三一时语塞。 何欢垂下眼睑,脑海中满是谢三的脸庞,嬉笑的,生气的,严肃的。她以前就发现,他的五官很漂亮,当下,近距离看他,他的五官已经不可以用漂亮形容,他甚至觉得,他的眼睫毛比她的长,他的眼睛比她的黑亮有神,他的鼻子比她的高挺有型。若他不是这般高大魁梧,若他没有晒得这么黑,他应该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吧? “你……”谢三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气呼呼地说:“你不想听我的解释,那我就不说了。至于陈力,不管你是不是生气,这事没有商量的余地。那些羽公子,毛公子的,你不见是对的,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何欢不敢抬头看谢三,只是轻轻点头。 谢三见她都不愿看自己一眼,脸上再也挤不出笑容。他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女人,更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喜欢着别的男人的女人。他让陈力“鬼鬼祟祟”保护她,是不想她有危险,又怕她有负担。他把她拉到树荫下,是不希望她被太阳晒到。难道这样做是错的吗?他们注定有缘无分,他只想在有限的范围内保护她,照顾她,这是不应该的吗? 谢三有些糊涂了。 以前的她坚韧不拔,坦率又真诚,总是充满活力。她可以直言不讳地骂他,理直气壮地陷害他。她曾经对他说,不想知道他是谁,这样他们才可以平等的相处。现在她却只留给他一个头顶,听他说话都是心不在焉的。 难道我觉得她有一点点在乎我,其实是我的错觉? “关于镯子。”谢三打破了沉默,“我只是无意间发现那张当票,就让长安把它赎回来了。你若是不想要,把它送还给我也行,扔了也可以。” 随着他的话语,何欢的心狠狠一揪。她对着镯子哭了那么久,原来他只是临走前无意中发现了当票。她紧咬下唇,片刻才回道:“那毕竟是我母亲的遗物,不知道谢三爷花了多少银子,明日我让张伯送来……不,待会儿我就……” “我不需要沈经纶的银子。”谢三生气了,“你若是实在觉得有负担,回去之后就把镯子交给陈力吧。” “我会把银子交给他,我的银子!”何欢也生气了,“若是谢三爷没有其他事情吩咐,我先走了。”她敷衍地行了一个礼,转身走向马车。 谢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想要拦住她,可拦住她之后,他要说什么?难道对她说,你不应该喜欢沈经纶,应该喜欢我? 何欢头也不回坐上马车,越想越伤心。难道喜欢一个人就是又难过又生气的心情吗?如果“喜欢”是这样的,那她宁愿不要这样的喜欢。 何欢伸手擦去眼角的泪花,转念间又像泄了气的皮球呆坐在车厢内。她压根没资格说“喜欢”二字,因为她必须嫁给沈经纶。除了沈经纶,她的眼睛不该看到任何男人。前世今生,她都只能嫁给他。 何欢狠狠咬住嘴唇,才能不让眼泪落下。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喜欢沈经纶的,至少前世的时候是的,可是—— 何欢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前世,她为沈经纶挡掉不少“桃花”,她不允许任何居心叵测的女人靠近他,事实上,她只是不想让她们危及“沈大奶奶”的地位。 这一世,即便谢三压根不记得林梦言的模样,而林梦言也仅仅只是打听他的下落,她就那么生气。 原来,前世的她爱上了“沈大奶奶”的名分,却在即将得到的那刻难产死了;这一世,她喜欢上了谢三,却不得不再次成为“沈大奶奶”。 难道她的人生注定是悲剧结尾? ps: 放心,何欢的人生绝对是喜剧。.。 第181章 爱情的悲忧 何欢的马车在吕家侧门外的小巷停留许久,她才命张伯上前敲门。 不多会儿,沈经纶疾步走来,不及与她打招呼,急问:“是不是念曦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何欢赶忙摇头,“念曦很好,是我有事找表姐夫。”她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解释:“我不知道吕家今天出殡,所以……” “没事的。”沈经纶笑了笑。听到儿子没事,他的神情明显放松了,只是奇怪地看着何欢微微泛红的眼眶。他没有询问,只是低声感慨:“我不是吕家的正经亲戚,没什么紧要的事需要我处置。” 一听这话,何欢再次心生愧疚。若是她好好守着吕八娘,没让她在沈家自杀,沈经纶一定不会蹚这滩浑水。若不是肖大夫证实,吕八娘伤得很重,差点一命呜呼,她都怀疑,她的自杀不过是做戏,目的当然是逼迫沈经纶替她出头。 何欢的心思千回百转间,沈经纶看了看天空,说道:“陵城在申时三刻就会关闭城门。” “其实是这样,前两天,我打算去青松观找姨母,半道遇上一个人,他自称羽公子……” “他没对你怎么样吧?”沈经纶急切地抓了何欢的手腕。 何欢诧异地抬头,就见沈经纶眼眶深陷,眼中布满血丝,脸色比早前更加苍白,似疲累到了极点。 沈经纶回过神,急忙放开何欢的手腕,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情急。他找你干什么?” “表姐夫,你认识他吗?”何欢心中奇怪。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从没听沈经纶提起这个人,不过水汀伤了他的双手之后,她意识到,早前他总是小心地保护着林曦言。当时他们还谈及“夺妻之恨”。 忽然间,何欢明白过来,她不可置信地说:“难道羽公子就是赵翼,是先太子的长子?” “我没有见过羽公子。你不要胡乱猜测。”沈经纶说得又急又快,下意识避开何欢的目光。 何欢愈加肯定自己的怀疑。回头想想整件事,一切都说得通了。这十年来,沈经纶低调地生活,很少离开蓟州,不是怕皇帝的猜忌,而是担心赵翼。他和赵翼间的恩怨,恐怕还在“夺妻之恨”及先太子谋反一案,而水汀就是赵翼的手下,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策划的。 “表姐夫。难道赵翼和谢大小姐……” “你不要胡思乱想。”沈经纶突然抬高了声音,“敏珺是我的未婚妻,也是我的妻子,至于先太子等人,早在十年前就已经被先皇赐死了。”他说得斩钉截铁。 何欢微微一怔。沈经纶的表情。仿佛她不小心戳到了他的痛处。“表姐夫,我……” “别再说了。”沈经纶大喝一声,背过身怅然一笑,仰头望着天空。片刻,他讥讽地说:“他是不是告诉你,是我害死了敏珺,是我忘恩负义。是我罪有应得……” “表姐夫,他什么都没说,我压根没去赴约。”何欢急切地解释。 沈经纶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一味仰头望碧蓝的天空。 何欢看着愈加消瘦的他,忽然觉得她决意嫁给他是对的。她与谢三,说不了三句话就会吵起来。令她的心情总是起伏不定,她讨厌这种捉摸不定的感觉。可前世的她和沈经纶过得很幸福,她只需顺着他,照顾好他,尽到妻子的义务就够了。最重要的。他经历了太多,过得太不容易,需要她的照顾,而谢三呢,他属于外面的世界,一个她不了解的世界。 “表姐夫。”何欢上前一步,低声说:“就算我去赴约了,我也不会相信他的话。” 沈经纶回过头看她,转而问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是的。”何欢点点头,“我本来以为,我不去赴约,他没有达到目的,一定会再找我,可是我等了两天,还是见不到他,所以我就来陵城了。” “你没有去见他是对的。”沈经纶勉强笑了笑,“你把当时的情形说得具体些,我派人把这事通知林捕头,让蓟州的捕快稍稍注意。另外,如果你不介意,我让袁鹏去你家帮忙。张伯毕竟年纪大了,以后让袁鹏帮你赶车。” “不用了!”何欢急忙摇头。 “如果你觉得袁鹏是男人,不方便的话,我找个会武功的丫鬟去你那吧。” “真的不用了。”何欢再次摇头。她的身边已经有一个陈力“监视”,再来一个丫鬟,她简直成笼中鸟了。想到这,她忍不住腹诽谢三,沈经纶知道询问她的意见,也会考虑到她会不会不方便,可是他呢?问也不问就派个人在她身边,还说让她把镯子扔了。 沈经纶打量失神中的何欢,转而道:“你先把那时的情形说给我听吧。” 何欢回过神,又陷入了两难。她不想让沈经纶知道,她已经见过谢三,并且把羽公子的事告诉了他,可她若是现在不说,沈经纶派人去找林捕头,很容易揭出事实。她讨厌鬼祟的自己,可谢三—— 何欢说不清心中的感受,她不喜欢患得患失的心情,她不喜欢他总是轻易影响她的情绪,可是她又时不时想起他。明明他们已经道过别,说好再也不见,可是今天又莫名其妙遇上。如果他能像沈经纶一样君子,他们就不会吵起来,她也不会这么难受。她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一个让自己难受的人? 一时间,委屈之情涌上何欢的心头。虽然她曾经恨不得把那只镯子扔了,可听到他说,他只是无意间看到当票,顺手就赎回来了,她却心生失望。其实她希望镯子是他特意送给她的,可是她又只能把镯子锁在抽屉的最底层,她到底为什么把自己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境界? 如果她从没有遇上谢三,她一定不会像现在这般难受。可反过来想,若是没有谢三,就没有现在的何欢。难道让她重生还不够,这是老天和她开的另一个玩笑吗? 何欢忘了沈经纶的存在,眼泪慢慢涌上眼眶。她不喜欢婆婆妈妈的自己,她真想现在就去对谢三说,是,我是喜欢你,但是我必须嫁给沈经纶,因为沈念曦是我的儿子。不过,就算没有念曦,我也高攀不上你,所以就让我们这辈子别再见面。以后就算偶然遇到,也假装没看到对方吧! 想到这,何欢的一滴眼泪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她慌忙拭去潮湿温热的泪水,努力不让第二滴眼泪落下。 “你怎么了?”沈经纶皱眉。 何欢幡然回神。先前她在小巷等了那么久,就是不想让沈经纶察觉不对劲,她这是怎么了? “没事。”何欢紧张地摇头,用力深吸气,“我,我只是想到……家里的事。” “如果是银子……” “不是的。”何欢用力摇头,“其实我在进城的时候遇到林捕头了。我已经把羽公子的事告诉他了。他说,他会让蓟州的衙差寻找他的下落。不过因为时间已经过了两天,他觉得羽公子可能已经离开蓟州了。” “你……你也见到谢三爷了吧?”沈经纶问得迟疑。 “不……是的。”何欢想要否认,但还是点点头,避重就轻地说:“我告诉林捕头那件事的时候,谢三爷就在边上,他应该也知道了。” 沈经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目光紧盯何欢,只见她一味低着头。他后退一步,忽然笑了笑,平静地陈述:“既是如此,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另外,我想吕小姐的伤应该养得差不多了,既然你不需要我派遣丫鬟陪着你,以后的日子你就尽量留在家中。待会儿,我会再去找林捕头的。” “表姐夫,您是怕羽公子……” 沈经纶打断了她,不容置疑地说:“我说了,我不知道,你也没必要揣测他的身份。十年前,先皇金口玉言,先太子一家都死了,这是皇命。” 何欢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知道自己没资格,也没能力涉入这件事,唯有点头称是。 沈经纶看一眼天空,催促道:“时间不早了,你赶快回蓟州吧,省得城门关了,你回不去。” “表姐夫,其实还有一事。” 沈经纶侧目。 何欢上前一步,看着沈经纶恳求:“表姐夫,我能不能去庄子上探望念曦?只要看一眼就好,看一眼我就回城,绝不会耽搁的。” 沈经纶微微皱眉。 “表姐夫!”何欢再上前一步,眼中满是急切,急促地劝说:“这几天,都是赵庄主告诉我,念曦很好,可是他也没有亲眼见过念曦……” “这样也好。”沈经纶点头,“你就去庄子上住几天吧,毕竟事情因我而起,你离开几天也好……” “真的?”何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只求看一眼儿子,而他居然答应,让她陪伴儿子住几天。她是不是听错了? 沈经纶点点头,随即看到原本神情黯然的小脸瞬间明亮了,两只眼睛似黑宝石一般散发光芒。他脱口而出:“你就这么喜欢念曦?”。.。 第182章 情敌相见 何欢听到这话,很想大声对沈经纶说,她是林曦言,沈念曦是他们的儿子。她不敢把这话说出口,生怕沈经纶再次觉得她在做戏,毁了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信任。她不敢冒险。 沈经纶见何欢只是一味看着自己,并不回答,他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何欢看到他手上的绷带,垂下眼睑,低声回答:“没有不对,我喜欢念曦自然是因为表姐和姨母。我想去看他,也算是受姨母所托。” “原来是这样。”沈经纶低声应了一句,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她明天就可以去庄子上,其他的事他自会安排,就把她送上了马车。 城门口,谢三在何欢的马车消失在自己视线那刻,他就后悔了。马车离开时的惊鸿一瞥,他觉得她在哭,可是为什么? “那只该死的镯子!”谢三喃喃自语,心神不宁。 “三爷。”林捕头行至谢三身前,“我已经派人回蓟州送信了。依你看,那位羽公子想干什么?若他只是为了在何大小姐面前中伤沈大爷,似乎太过冒险,不值得。” “别人的心思,我哪里猜得到!”谢三气呼呼地回了一句,随即才意识到,与他说话的人是林捕头,赶忙缓和了语气,回道:“我的意思,我不知道那个羽公子想干什么。何大小姐既然没有赴约,他应该还没有达到目的。” 林捕头是过来人,自然知道谢三在烦恼什么。他瞧何欢看谢三的眼神,恐怕他并不是单相思。只不过情爱这种事,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插手的,再说,何欢喜欢谢三是一回事,只怕她的选择会是沈经纶。既是如此,他又何必点破。 想到这。林捕头只能替谢三暗暗叹一口气,一本正经地说:“谢三爷,那位羽公子会不会是……”他朝天空指了指,又压低声音说:“若他的目的与十年前的旧事有关。我们是不是应该通知沈大爷?” “何大小姐自然会告之沈大爷,眼下我们得专注陵城这边的事儿。”谢三看一眼天空,忍不住心中嘀咕:快要关城门了,她怎么还不出现,难道想留宿吕家不成?一想到何欢正与沈经纶在一起,她误了时辰,说不定是他们几日未见,这会儿正难舍难分,他的心情顿时又恶劣了几分。 林捕头感受到谢三身上散发的低气压,他不想自讨没趣。找了一个借口离开。 谢三强迫自己专注于城门的布防,可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瞟向何欢离开的方向。眼见时间越来越近申时三刻,却一直未有马车出现,他焦躁难安。 不多会儿,随着城门“嘭”一声阖上。谢三很想骑马去吕家把何欢拎出来,可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哪有这个资格。他沉着脸走向城门,就那样直挺挺站在大门前,抬头平视前方。 守门的士兵们被谢三的举动吓了一跳,他们以为自己站的姿势不够雄壮勇武,各各收腹挺胸。全身肌肉紧绷,目不敢斜视。 说起来,谢三操练他们不过短短数日,他们之中,大半的人都比谢三年纪大,资格老。可经过这几天的操练,他们面对谢三时的心情只有两个字:敬畏。 谢三是如何在短短几天就收服所有人?答案很简单:拳头是硬道理。 不想操练?你打得过我吗? 想偷偷躲懒?你打得过我吗? 心有怨言,消极怠工?你打得过我吗? 所有人在谢三出现的第一天就领悟出一个真理,不想挨揍,就得严格服从命令。打醒十二分精神操练站岗。 当然,这些勉强只够得上一个“畏”字,至于“敬”,因为他们清楚地意识到,即便谢三年纪再轻,长得再俊,可不要说是拳头,就连刀枪剑戟,他们也没一个人是他的对手。而且这几日经过谢三重新排班,他们站岗的人少了,每个人站岗的时间也缩短了,但效果却比往日不知强上多少倍。 听说,谢三对他们这般守城的兄弟还算是客气的,城外守着码头的那一百多号人,在操练的第一天就全都趴下了,可第二天,他们还是天没亮就开始晨练。据说,那些人经过连日的苦练,不止脱去了懒散,更磨出了男儿的血性。 血性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守城的士兵们不懂,他们只知道,既然谢三嫌他们站的姿势不好看,他们就学他的样子站着呗。至于其他的,他们吃的是官家饭,有贼匪就听命杀敌,没贼匪就站岗操练,做好这些本分就够了。 事实上,这一刻的谢三只顾着生何欢的气,哪里注意到身后的士兵们被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各各学他的模样仰首挺胸。 眼见夕阳染红了大半的天空,谢三心中夹杂着酸味的怒意慢慢变成了失落。若何欢决意与沈经纶一起留宿吕家,他又能如何?她早就与他说得很清楚,是他单方面放不下她而已。确切地说,是他明明已经决心放下她,可每次再见她,他就什么决心都没了。 这个世上,即便是皇上,也不能像她这般牵动他的情绪。前一刻,他满心欢喜地看着她,可后一刻,她就能把他气得跳脚。可即便再生气,他还是想看到她;即便明知她一心只想嫁沈经纶,他也没办法不想她。 谢三动也不动站在城门口,暮色渐渐笼罩整个陵城。就在林捕头迟疑着,是否应该找借口把谢三拉去衙门,一辆马车出现在了街道的尽头。 随着马蹄的“剔剔挞挞”声,谢三悄然握紧拳头。他应该向她道歉,还是质问她为何这么晚才离开?她到底知不知道,赶夜路是很危险的? 马车在距离城门三米远的地方停下。谢三屏息静气,正幻想着何欢会不会哀求他开城门,就见沈经纶揭开车帘步下马车。谢三这时才意识到,马车是沈家的,赶车的车夫也不是张伯。他引颈望去,想看清楚何欢在不在车上,沈经纶已经放下车帘,正向他走来。 “谢三爷。”沈经纶客气地向谢三行礼。他远远就看到谢三站在城门正中,他有些不明所以。 “沈大爷。”谢三回礼,心中犹如打翻了五味瓶。何欢到底在马车上,还是留在吕家了?他无法询问沈经纶,只能抿嘴看他。 沈经纶同样打量谢三。昏暗的光线下,他感受到谢三身上“生人勿进”的气息。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察他。以男人的眼光,他的五官太过漂亮,虽不像永安侯,却与永安侯世子颇有几分相似。若不是他小麦色的肌肤,坚定的眼神,大概没人会相信,他曾在战场摸打滚爬五年。 谢三感受到沈经纶似笑非笑的眼神,更是恼怒。他沉声说:“沈大爷,城门已经关了,任何人都不能出城。” “我不是出城的。”沈经纶笑了笑。 谢三想到早前自己与何欢的对话,眼神微黯,脱口而出:“你是替何大小姐还银子来了?”他摇头道:“先前我就对她说过,不必了。” 沈经纶微微一愣,但马上掩饰过去了,镇定地说:“不管是她,还是我,都不喜欢欠别人银子。”他随手拿出一张银票,说道:“连本带利,我想这张银票应该够了。” 谢三气得磨牙,恨不得揍沈经纶一拳。沈家有钱又如何,难道他缺银子吗?何欢那女人存心想气死他吗?他好不容易赎回那只镯子,是真心想送给她,他不要她的回报,更不要她的银子,他只是想物归原主,让她高兴而已。以往都是他用银子砸人,今天居然被沈经纶用银子砸,他颜面何存! 谢三气归气,到底存了几分理智,他压着怒意回道:“沈大爷,就算何大小姐想还我银子,应该由她当面与我说清楚。”他暗示性地朝马车看一眼,“如果不是她亲手还给我,我是不会收的。” 沈经纶压根不知道何欢为何欠了谢三银子,他觉得以何欢的脾气,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向任何男人借银子。这会儿他也是又惊讶又生气。她若是缺银子,她一定有千万种方法渡过难关,她为何选择向谢三借银子? 沈经纶不动声色地摇头,说道:“表妹并不在车内。”他复又递上银票,为难地说:“谢三爷若是不收下,我不好向表妹交代。” “这是你的事。”谢三坚决不收,用公式化的口吻说:“沈大爷,城门已关闭,你若是没有其他的事,请回吧。”他比了一个“请离开”的手势。 远远的,林捕头见谢三和沈经纶神色不对劲,慌忙迎了上去,笑着说:“沈大爷,您有事找我们?”他回头看一眼沈家的马车,随口说:“何大小姐从东城门回蓟州了吗?” 一听这话,谢三暗骂自己蠢笨如猪。没人规定何欢必须从北门离开,他怎么没想到这点! 沈经纶被林捕头这么一打岔,也回过神,暗自懊恼。他怎么会不经大脑就顺着谢三的话往下说。何欢欠了他银子,势必会找机会还他,到时他的谎言不攻自破。。.。 第183章 投诚 随着林捕头的出现,谢三和沈经纶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悄然缓解了。两人各怀心事,谢三没有收沈经纶的银票,沈经纶也没再坚持,转而对林捕头说:“林捕头,有关羽公子的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是特意过来找你的。” “不瞒沈大爷,我已经派人送信回蓟州,让他们在城内多加留意。”林捕头一板一眼地回答。 沈经纶点头回道:“早前我听表妹提及,本来想让她通知二位,没想到她在进城的时候恰巧遇你们。我想,当时的经过表妹已经与你们说得很清楚,我就不再赘述。我这个时辰过来,只想说一件十年前的往事。”他淡淡瞥一眼谢三。 谢三本就被沈经纶一口一句“表妹”弄得郁闷万分,这会儿又见他示威一般的眼神,他的胸口犹如堵了一团棉花。偏偏沈经纶说的是正经事,他发作不得,只能在一旁听着。 沈经纶依旧镇定自若,不疾不徐地说:“我想,谢三爷在京城的时候应该听过,明面上,先太子一家已经身故。就算是私底下,大家也都认为,先太子余党去了倭国。除此之外,谢三爷应该很清楚,十三年前,皇上何以离开京城。” 沈经纶的声音温和轻柔,可这些话听在谢三耳中却声声刺耳。沈经纶正暗示他,皇帝因生母不贞被贬谪出京,而赵翼呢?他是先皇的嫡长孙,当年先皇并没有定他的罪。皇帝十五岁登基,如今不过二十,帝位不稳。一旦赵翼还活着的消息传来,即便他无心帝位,也不排除有心人士蠢蠢欲动的可能。 谢三何尝不知道其中的利害,他更清楚皇帝的难处。若羽公子果真是赵翼,在事情闹大之前,就算他不杀了他。也该悄悄控制住他,听候皇上发落。可他总觉得整件事很不对劲,又说不清哪里有问题。再说,他们一时间也找不到羽公子。谈什么都是多余的。 谢三清了清喉咙,装傻道:“十多年前我不过黄口小儿,哪里记得那么多事情。眼下,既然林捕头已经派人去蓟州追查,其他的事等找到人再说吧。” 他这话一出口,不要说是沈经纶,就是林捕头也十分惊讶。不过林捕头转念一想,又觉得更加钦佩谢三了。若羽公子真是赵翼,谢三抓住他,献给皇帝。就是大大的功绩,可谢三选择了百姓,决定在陵城专心对付倭贼。 林捕头赶忙附和谢三:“沈大爷,谢三爷说得是,不管羽公子是谁。有什么目的,总要找到人才行。您放心,只要他还在蓟州,在下及兄弟们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沈经纶听他说得信誓旦旦,没有多言,与两人告别后,上了马车折回吕家。 谢三目送沈经纶离开。心中又泛起对何欢的不满。他相信她已经回去蓟州,他更坚信,她为了避开她,这才故意不走北门。“小肚鸡肠又莫名其妙的女人!”他哼哼一声,自去衙门办事。 入夜,谢三正在衙门研究陵城附近的地形。忽闻衙差回报,声称西南方向火光冲天,有一队人马向陵城疾奔。 衙差话音刚落,林捕头气喘吁吁跑来,急声说:“三爷。在下马上把码头上的兄弟招呼入城,以防万一。” “先不要着急。”谢三赶忙制止了他。按时间推算,来人应该是长安从镇江府或者南京府搬来的救兵。他问衙差:“估计有多少人?” 衙差回道:“保守估计,应该有六七十人。” 谢三遣走了衙差,只要求城门的守兵打醒十二分精神,并派人给陆安送了一封书信,之后与林捕头登上城楼。 林捕头见谢三胸有成竹,焦急之情顿减,试探着问:“三爷,您是不是知道来人是谁?” “是敌是友,尚不清楚。”谢三看着远处的火龙沉吟。若镇江府的人见到长安之后,马上派兵支援,援兵最晚在昨天就该抵达。这足足晚了一天的援兵,其中必是有缘由的。 “林捕头,镇江府的守御所及漕运衙门那边,你是否熟悉?” 林捕头愣了一下,摇摇头,失望地说:“不瞒谢三爷,早几年,在下曾怂恿当时的县令冯大人,请求漕运衙门或者守御所派兵抵御倭贼,保护沿海百姓,可漕运衙门说,他们只负责漕运,而守御所又说,他们只负责镇压反贼逆党,区区几个贼盗,当由县衙的衙差抓捕。” “在那之后呢?就没有回京述职的官员呈报皇上?” 林捕头咬牙切齿地说:“县令县丞们哪敢上报,在自己任内死了多少百姓,皇上又从未派遣巡抚体察民情。之前有几名士子写下万民书,送上京城,被皇上斩杀于午门外,罪名是妖言惑众。” 谢三听得心头一惊,按住林捕头的肩膀,沉声说:“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皇上登基五年,从没有斩杀过士子。相反的,皇上一直想在江南开恩科,希望更多地了解南边的情况。” 林捕头听懂了谢三的话,他在告诉他,江南的官员瞒骗皇上。他转头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担忧地说:“若是如此,那些人……他们会不会阻止您回京?” 谢三轻轻一笑,低声说:“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手下是在蓟州与陵城之间的那片小树林遭遇伏击的,他们的尸首全都是在死后运去码头,吊在桅杆上的。当日,若不是我临时折回蓟州,这会儿压根不可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 林捕头听得脸色发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那片树林。“谢三爷,这倭贼难道想谋我们的江山不成?” “你如何肯定,作恶的是倭贼?” “自然是倭贼!”林捕头说得斩钉截铁,“十年前,林何两家的人全都证实,是倭贼洗劫了他们的船队。这几年,沿海遇劫的百姓都说,抢劫他们的人说的是倭国话。而且您也看到了,黑巾人用的是倭国的暗器。” “你不觉得奇怪吗?十年前,海贼准备周全,为何把所有船只全烧了,却留下一只大船安然回归?这一次的事情,明明我的手下死在小树林,他们的尸体为什么出现在码头上,还故意留下倭国的文字。至于你说的倭国话,倭国暗器,只有倭国人学得会吗?” “谢三爷,难道真是先太子余党想要谋朝篡位?”林捕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若事实果真如此,羽公子千万留不得,就算把蓟州翻过来,也得把他找出来。” 谢三答非所问:“我不会想复杂的事,也不懂得所谓的运筹帷幄,我只会上阵杀敌。这一刻,我只知道,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不让其他城池成为第二个陵城。”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林捕头沉默了,他不懂政事,但他知道,以谢三一人之力,绝不可能扳倒所有包庇先太子余党的贪官。既然对方已经对谢三起了杀心,如今的他等于与虎谋皮,分分钟都可能丧命。 林捕头亲眼目睹这十年间有多少百姓丧命,而他的手上也沾满鲜血。他在妻儿周年祭的坟前曾对他们说过,朝廷不管百姓的死活,就由他替他们报仇。他要杀尽所有倭贼,所有贪官,直至他去地下与他们团圆。他早就在妻儿丧命的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一具杀人机器。 “谢三爷。”林捕头突然跪下了,“在下是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在下只知道,这十年来,已经有上千名无辜百姓丧命,还有更多的人失了粮食,失了屋田,在绝望中饿死,病死。如今只有您能让皇上知道这里的一切,在下愿意拼死送您回京。” “既然他们已经起了杀机,这个时候,我恐怕不可能活着回京。”谢三摇头。 “三爷,不瞒您说,我手下有一般兄弟,全都是孤苦无依的可怜人,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除非我们全死了,否则定然不会让别人伤你分毫。” “你觉得我的武功如何?”谢三突然发问。 林捕头愣了一下。单论武功,他不一定是谢三的对手。若他们尽全力比试一场,谢三必定胜不了他,只因他实战经验不足。 谢三继续说道:“死掉的那五个兄弟,自小与我一起练武。平日习武,他们若不是故意让着我,我绝对胜不了他们。”他叹一口气,“我明白你的焦急,但我还没有娶妻生子,不想冒险孤注一掷。”他虽是玩笑的口吻,说的却是心里话。自遇到何欢,他终于发现,不是他对男女之情绝缘,只是没有遇到对的人。生平第一次,他想要娶妻生子。 林捕头只当谢三说的是玩笑话,借以告诉他,他有更好的计划,早已部署好了一切。他低着头,一字一句说:“谢三爷,从这一刻开始,除非我死了,否则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 “你错了。”谢三摇头,“我很爱惜自己的生命,自会保护自己,而你,你要做的是尽全力保护辖下的百姓,这才是捕快的职责。”说话间,他已然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ps: 大家终于知道林捕头是好是坏了吧?后面会解释他杀谢正辉的原因。设定的时候,林捕头的定位就是悲剧英雄,表面是正直无私的捕快,背地里一直偏执地杀人,且杀人不眨眼,冷血无情。他的心中只有对倭贼的恨,对他来说,正直的林捕头早就死了,只剩下无情的他。.。 第184章 耍无赖 谢三站在城楼,朝不远处的移动火龙看去,只见火把炽热的光线下,长安正策马疾驰。他的身旁是一个武将打扮的男人,身后是一众士兵。 “你认得那武将是谁吗?”谢三询问林捕头。 林捕头凝神看了看,回道:“看他的打扮,应该是守御所都尉,只不知道是哪个都尉。” “谢三爷。”陆安匆匆赶来,气喘吁吁。他听到林捕头的话,朝城楼外看了一眼,脸色微变,压着声音说:“三爷,来人是韩都尉,是守御所沈将军的心腹。罗把总并不在他的麾下。” “你的家眷都安置妥当了吗?” 谢三这一问,把林捕头吓了一跳。他深深看了陆安一眼。 陆安感觉到他的目光,侧头看了看他,对着谢三点点头,一字一句说:“若没有谢三爷,在下回去守御所也是一个死字。如今,既能保我家人平安,又能让我苟延残喘多活几日,我定当全力效忠三爷。” 林捕头听他说得郑重又诚恳,心知他与自己一样,已经向谢三投诚。他不知其中内情,却亲眼看到,包括李县丞在内,陵城的大部分人都对谢三心悦诚服。仔细想想,这些日子谢三并没有做特别的事,除了布哨、操练,就是研究附近的地形,再不然就去查看火箭的制作。 林捕头悄然看一眼谢三。与他身在蓟州时相比,这几日的谢三的确是军中将领的做派,只除了何大小姐出现的那一刻钟,他才变回了二十岁的毛头小伙。 眼见人高马大的谢三凝视渐渐靠近城墙的韩都尉一众人等,林捕头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柔情。如果他的儿子还活着,与谢三差不多年纪,或许他也只能抬起头,才能看清他的脸。 “走吧。”谢三突然发声。 林捕头这才注意到,陆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城楼上只剩他和谢三。他跟上他的脚步,暗下决心,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子,至少得保护谢三安然回京。给江南的百姓留一个希望。 城楼外,长安双手紧握缰绳,使劲夹紧马肚子,心中火急火燎的。长时间骑马,他全身的骨头似散了架一般,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他只想尽快看到主子平平安安站在他面前。 眼见黑漆漆的城门缓缓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向他走来,长安急忙勒住缰绳,眼泪瞬时涌上了眼眶。 “三爷!”长安跌跌撞撞爬下马背。踉跄着跑向谢三。顾不得主仆尊卑,他一把抱住谢三,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我好端端的,你哭什么!”谢三不悦地低斥,却没有推开他。 长安心知正事要紧。可他怎么都止不住泪水。他清楚地记得,上一次他如此害怕,是在半年前的西北战场,王将军入了敌人的圈套,被几千人围追堵截。主子只带着五十人前去营救,趁夜潜入敌军营地,斩杀其将领。乱其军心,这才给了王将军突围的机会。 长安知道,事后皇上斥责主子不该涉险,再不许他上前线,他忍不住腹诽,若不是为了让王将军率众彻底效忠皇上。他的主子用得着冒那么大风险吗?事实上,没有他家主子呆在西北的五年,皇上压根不可能这么快收回北方的兵权。 一旁,林捕头和韩都尉尴尬地看着似孩子般哭泣的长安。 韩都尉手持火把,悄然打量谢三。谢淳安的名号几乎所有的武将都听过。传言他仗着皇帝的宠信得了不少军功,为人年轻气盛,一言不合就动武,耍起横来,能在大敌当前与主帅打架。据说,他曾在战前,把一老将气得当场吐血。可是若说他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吧,谣传他在西北军中颇有声望。 察觉到谢三瞥了自己一眼,韩都尉急忙把火把交给手下,上前拱了拱手,低头道:“谢爵爷,下官来迟了,请您恕罪。” “哭够了没!”谢三呵斥一声,这才推开长安,上下打量韩都尉,摇头道:“我好好的,又没要你来救我,恕什么罪!” 韩都尉一时语塞。早前是长安连滚带爬跑到守御所,要求他们出兵营救谢三。原本沈将军只让他拖着长安,他在昨天才突然得到命令,让他带五十名亲信赶来陵城,见机行事。 “见机行事”,这是一个深奥的词。韩都尉眼神微闪,看了看一旁的林捕头,又抬头望了望城楼上稀稀落落的岗哨。 谢三拍了拍被长安弄皱的衣裳,对着韩都尉明知故事:“你是?” “谢爵爷,在下守御所都尉,姓韩,隶属沈将军麾下。” 谢三点头道:“既然你是守御所的,来得正好,罗把总是你的属下吧?” 韩都尉尚不及回答,就听陆安大叫一声:“都尉大人!”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陆安赤|裸上身,背负荆条,三步并作两步跑来,“噗通”一声跪在韩都尉脚边,哭着说:“在下罗把总麾下师爷陆安……罗把总被倭贼的细作杀了……在下擅自留在陵城,愿受军法处置,只求大人给在下一个机会,为罗把总报仇雪恨。” 韩都尉奉了沈将军的命令,见到陆安的时候,假装惊讶,随即当场治罪于他。这会儿他被陆安抢了台词,只能喝问他:“你不是和罗把总去镇江城外练兵了吗?” “是。”陆安点头,“当日我们在练兵的时候,罗把总得到消息,倭贼将洗劫陵城,他顾不得回守御所汇报,直接赶来陵城……” “行了行了,这般啰啰嗦嗦的。”谢三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对着韩都尉说:“我没事,是长安被倭贼吓到了,慌不择路才惊动了守御所。不过几个小毛贼罢了,我不想劳师动众,你回去吧,把陆安和他的手下借给我用几天就够了。等我杀了倭贼,替兄弟们报了仇,再把他们还给守御所。” 韩都尉没料到谢三开口就向他要人。谢三虽有爵位,但他没有兵符,他应该很清楚,他调动不了守御所的一兵一卒。 韩都尉为难地说:“谢爵爷,不瞒您说,沈将军得知您遇险,甚为着急,急命在下带着他的卫兵前来营救,他们都是守御所编制外的。这是沈将军生怕往返南京府讨军令,耽误了时辰,不得已才做出的权宜之计。”他的言下之意,没有漕运衙门的命令,谢三不能留下陆安及他的一干手下。 谢三冷哼一声,不容置于地说:“既然韩都尉这么说,很简单,陆安等人没有上峰的命令,擅自行动,理应军法处置,我看就把他们赶出守御所吧,这样不就在编制外了?” 韩都尉一阵错愕。世上哪有这样的军法,谢三这不是耍无赖吗? 谢三见他不说话,脸上写满不悦,倨傲地说:“怎么,倭贼杀了我的护卫,我现在向漕运衙门借几个小兵,你们都不愿意吗?若是我伤了一根头发,别说是你,就是漕运总督,他担待得起吗?” 韩都尉低头微微皱眉,拱了拱手说道:“谢爵爷,正是下官们担当不起,所以请您让下官护送您回京吧!” 谢三心道:你真想护送我回京,还是想在半道杀了我?他不敢肯定答案,只是沉着脸说:“我的那五个护卫,随我出生入死十数年,他们就这样死了,我怎么都要让凶手血债血偿。你不希望我找倭贼报仇,是怕了他们,还是早就与他们狼狈为奸?” “谢爵爷,下官……” “行了,我就把话摆在这。你不把陆安他们借我,不是堂堂漕运衙门怕了几个小毛贼,就是你们姑息贼人,蛇鼠一窝。我七岁便与皇上出生入死,你说皇上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你们的漕运总督?” 韩都尉不知如何应答。一般正常人断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说出这样的话,可谢三不止说了,还说得理直气壮。转念再想想,若谢三真的回京告状,以他和皇帝的交情,恐怕皇帝就算心里不相信,表面上一定是信他的。所以他说出这般不讲理的话,其实底气十足。 韩都尉不着痕迹地看看四周。陆安低头跪在地上,长安在一旁抹眼泪,而林捕头抬头挺胸站在谢三身后。城楼上,士兵持刀而站,神情肃穆。最重要的,陆安手下有一百多号人,听说林捕头在蓟州颇有声望,手下衙差一定不少,而他只带来五十人。 “行了,就这样吧!”谢三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回去汇报吧,顺带对漕运总督说,若是他想让陆安等人回守御所,让他自己过来找我说。” “这……”韩都尉不敢答应,转而说道:“谢三爷,在下回去汇报,总要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今天色已晚,不知下官能不能与您一起去衙门,下官也好见一见李县丞……” “有什么好见的。”谢三一口回绝,摆明不让韩都尉进城。 在赶来陵城的路上,韩都尉设想过各种可能性,就是没想到堂堂爵爷,居然当众耍无赖,还是油盐不进那种。他如何才能完成上峰的命令?他的目光落在了陆安的头顶。。.。 第185章 忙碌 韩都尉眼见谢三油盐不进,只能转向陆安,隐晦地暗示他,他的家人都在镇江。他没想到陆安居然豪情万丈地说,没有国,何来家?他亲眼看到倭贼在陵城屠杀百姓,他不会因为自己的家人,就忘了军人的本分,躲在龟壳中当缩头乌龟。 韩都尉看到陆安态度坚决,又提出面见李县丞。他还没有说完,李县丞穿着官服走向他,一边感谢他来到陵城支援,一边又说城内才刚刚出了大事,琐事太多,他就不留他们了。至于在陵城闹事的小毛贼,他一定尽快将他们捉拿归案,就不劳烦守御所云云。 眼见进城无望,韩都尉自然知道一切都是谢三一早安排好的,他不敢明着违逆谢三,又不能强行入城,只能一口咬定将陆安押回守御所是沈将军的命令,军令难违。 这话一出口,谢三马上抓住了他的把柄,反问他为何先前看到陆安表现得那么惊讶,仿佛不知道他在陵城,这会儿又变成沈将军下令扣押陆安回守御所? 韩都尉一时语塞,正想找借口掩饰过去,谢三已经愤而转身,堂而皇之关上了城门,临走前他蛮横地说,多谢守御所将陆安及其手下借给他充当护卫。 回到城内,谢三迫不及待带着长安前往住处,关上门急道:“你把抵达镇江府之后发现的每一件事,仔仔细细说给我听。” 长安心知主子派他去镇江府,是想刺探守御所众人的反应。他不敢耽误正事,巨细靡遗地把韩都尉等人如何推诿他,如何软禁他的经过说了,临了又补充:“三爷,小的刚到守御所那会儿,才说了您失踪的事儿,他们第一反应便说沈将军去了南京府,因为事关重大。他们得派快马去南京府请示他。可是我在傍晚的时候,看到沈将军骑着马出门,之后就再没见过他。” “这个沈将军,你打听过他的来历吗?”谢三询问。 长安略带得意地点点头。说道:“小的打听到这位沈将军本来与沈大爷份属同枝,在沈大爷身在京城那会儿,他被沈家逐出宗祠,听说是沈老太太的意思。后来他失踪了几年,突然间就成了漕运衙门的把总。五年前,在国丧期间,他押运粮草立了大功,成了守御所都尉,去年又升任守御所将军 。听说,他和几任漕运总督关系都很好。对了。他升任都尉之后,一心想要认祖归宗,被沈大爷拒绝,当时他曾扬言对付沈大爷。” 虽然谢三已经从陆安处把沈将军的经历听了个大概,但他还是默默听着长安的汇报。赞许地点点头,之后又问了守御所的几桩琐事,分析各种可能性。 这一夜,身在陵城的谢三因忙碌彻夜无眠,而远在蓟州的何欢则因为即将见到儿子,兴奋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早前。何欢辞别沈经纶,想也没想便吩咐张伯从东城门离开。一路上,她一会儿疑惑沈经纶为何态度突变,一会儿又为即将与儿子团聚而高兴,转念间她又生起谢三的气。 就在起伏不定的情绪中,何欢回到家。她一边吩咐白芍替她整理东西。一边拿了银子,在何家大门外寻找陈力。 可惜,任凭她怎么寻找,就是不见陈力的影子。她腹诽一定是谢三不让他现身,只能回屋收拾送给儿子的礼物。气呼呼地把镯子塞入行礼中,想着若是见到陈力,索然让他把镯子还给谢三。 当天晚上,何欢向陶氏等人提及自己将前往沈家的庄子探望沈念曦,顺带住上几日。曹氏自然是无条件赞成的,陶氏虽有所顾虑,但见何欢心意已决,并没有说出反对的话,反倒是一向听话的何靖,坚持跟随何欢一起去沈家做客。 考虑到何靖需要读书,沈经纶也不会喜欢她擅作主张,何欢本不想答应,但陶氏却一反常态说,若是沈家没有意见,让何欢带何靖出去走走也好。等他们从郊外回家,何靖也该正正经经去学堂上课了。 何欢猜测,陶氏一定觉得有何靖跟随她去沈家,能少些闲话。她只能推说,她得问问沈家的意思,便揭过了话题。 第二天,何欢起了一个大早,直奔青松观。紫竹已经收到她的书信,但大韩氏并未听从她的劝说,计划十天后回林家。 何欢劝了大韩氏两句,又把半途遇到林梦言的事说了。大韩氏虽不耻林梦言的行为,但她坚持回林家,又说不能再耽搁林诺言的功课云云。何欢为免她反感,反而弄巧成拙,只说十天后她至青松观接她下山,便告辞离开了。 在青松观的大门口,何欢询问守门人,是否见过羽公子,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讪讪地回到蓟州,直奔沈家。 沈家的二门口,何欢尚不及步下马车,萱草已经匆匆赶来,压着声音说:“表小姐,何家二小姐一早就来了,正在花厅等着您。” 听到这话,何欢微微皱眉。邹氏刚过头七,身为长女,她怎么能在这个时候上沈家“做客”。她问萱草:“她是过来找我的?” 萱草摇头,为难地说:“何二小姐是过来探望吕家表小姐的,还带着表小姐送她的信物。” 何欢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追问萱草:“她如何知道吕小姐还在府上?” “这……兴许她原本是不知道的,听小丫鬟说,是吕家表小姐坚持去找何二小姐道歉。奴婢得信赶来的时候,就听到何二小姐说,她是吕家表小姐的二嫂,信物是表小姐亲手送她的,她希望自己能在三个月内入门。除此之外,何二小姐还说,吕家表小姐迟早是要嫁人的,她进门之后,长嫂如母,她可以替吕家表小姐操持婚事,又说吕家表小姐年纪不小了,等不了三年,最好是在三个月内成亲。” “吕小姐没有说什么吗?” 萱草摇头道:“奴婢赶到的时候,吕家表小姐一直在咳嗽,说不出一个字。斟茶的小丫鬟说,她只听到吕家表小姐一直在道歉,没有听到旁的话。奴婢进屋见她脸色不对,就送她回客房了,之后又请了大夫,这会儿已经喝过汤药了。” 萱草说得隐晦,但何欢听明白了,她在告诉她,何欣把吕八娘气病了。何欢心知,何欣这是打着霸占吕家家财的念头,所以自己尚未“进门”,就计算着帮吕八娘操持婚事。 何欢一点都不想搀和这档子烂事。她相信陶氏已经告诉何欣,守寡一辈子的意义,她依旧一意孤行,执意往火坑里跳,她没工夫拦着她。至于吕八娘,她们本来就没什么交情,她最后再去探一次病,她们的关系就画上了句号,毕竟等她从沈家的庄子上回来,相信吕八娘已经回陵城了。 这般想着,何欢的眉头稍稍舒展,低声吩咐萱草:“我现在去探望吕小姐,等我走了,你再告诉何二小姐,我已经回家去了。” 萱草愣了一下,不止因为何欢的话,更因为她的那声“何二小姐”。“表小姐,何二小姐说……” “你告诉她,我在家里等她,她不会为难你的。”何欢笑了笑,转移话题说道:“昨晚表姐夫送消息回来了吗?”见萱草摇头,她吩咐道:“若是赵庄子来了,你立刻告诉我。差不多午时了,他应该快到了吧。”她相信沈经纶已经通知庄子上的人,而她早已迫不及待,什么都不能影响她即将见到儿子的好心情。 不多会儿,何欢来到吕八娘的房间,就见她正倚在床边抹眼泪。何欢上前与她打招呼,询问她的身体情况,又告诉她,她昨天去过陵城,她的家人已经下葬。其间吕八娘多次欲提及何欣,都被何欢岔开了话题。 又过半盏茶时间,萱草进屋禀告何欢,丝竹来了。何欢急忙按下心中的激动,急匆匆告别吕八娘,迫不及待去见丝竹。 丝竹见到何欢,深深看她一眼,当着萱草的面说,昨夜沈念曦有些发烧,因沈经纶不在蓟州,所以想请何欢去庄子上守着,若是有什么事,也好拿个主意。 何欢一听这话就急了,转念间才想到,这不过是丝竹接她去庄子上的托词,故意说给萱草听的。她不由地暗暗感慨沈经纶做事之细腻,就是自己府上的丫鬟,也这样滴水不漏地防着。 有了丝竹的话,何欢顺着她的台阶说,她可以马上随她去庄子上,但她不放心家中幼弟,是否可以带他同行。 何欢满心以为丝竹会拒绝,至少推说她做不了主,没想到她爽快地答应了。 何欢与丝竹约定出城的时间,借口回家整理东西,匆匆离开了沈家。她的马车才刚刚驶出沈家没多久,何欣就追了出来。 何欢一路上盘算如何打发何欣。待她的马车停在何家大门外,何欣的车子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何欢尚不及跨入大门,就听何欣一声娇斥:“我们怎么都是堂姐妹,你一心破坏我的好事,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ps: 作者君今天听说,上海某幼儿园入学,不止面试孩子,还要面试家长,而且是父母必须一同前往。作者君已经风中凌乱了。照此发展下去,不久的将来是不是要检验父母的遗传基因?。.。 第186章 温情 何欢回头看一眼何欣,举步跨入大门。何欣愤怒地小跑上前,伸手拦住何欢。 何欢示意张伯关上大门,这才回道:“二妹,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一座大宅,抱着一堆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去的死物是天大的好事,我无话可能,只想再次提醒你,我们已经分家,你的事我管不着!” 何欣满脑子都是:吕家是陵城首富,一旦吕八娘出嫁,吕家的金银财宝,田产铺子都是她的,她哪里听得出何欢话语中的善意,只是一味愤怒地嚷嚷:“你根本就是嫉妒我,不然吕八娘为什么说,是你提醒了她。一定是你见不得我好!” 何欢不想在沈家与何欣见面,就是料到她会说出这话,不希望沈家的下人看笑话。不过她没料到吕八娘居然对何欣说,是她提议不要让何欣进吕家的大门。她冷眼看着何欣,一字一句说:“我再重申一次,你的事我管不着。我们两家早就桥归桥,路归路……” “你不要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告诉你,不管你对吕八娘说了什么,这辈子我必定是吕家二奶奶……” “哎哟,未来的吕家二奶奶,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曹氏一脸鄙夷的笑容,“我记得昨天才是你母亲的头七吧,啧啧,若是我有女儿,生母尸骨未寒,她就一心一意想着去夫家守寡,我宁愿生她的时候就掐死她。” 何欣瞬间涨红了脸,颤着声音说:“你……你血口喷人!” “我喷你什么了?”曹氏把何欢挡在身后,摇头道:“我怎么听说,你母亲之所以去陵城,是去求吕家不要退婚呢?要不要我找媒婆出来问一问,到底怎么回事?” 何欣赤红的脸颊瞬间煞白,尖声大叫:“你胡说八道!你们联合起来欺负我。” “曹姨娘,算了。”何欢只想早些见到儿子,有心息事宁人。回头对何欣说:“我若真想坏你的‘好事’只需把媒婆找出来。现在,我明明白白最后说一次,你的事,我们管不着。你想走阳关道。独木桥,或者跳火坑,我们都不会插手。可你若是纠缠不清,休怪我真的坏你的‘好事’!” 何欣见何欢说得绝决,又怕她真的找出媒婆,恨恨一跺脚,转身走了。 曹氏看着何欣爬上马车,想着自己的苦楚,到底有些不忍,低声对何欢说:“她年纪还小。有些事她现在体会不到,不如再劝劝她?” “甲之砒霜乙之蜜糖,每个人都得替自己的选择负责。更何况该说的我们都说了,若是再劝她,她反而会恨上我们。到时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何必呢!”何欢一边说,一边往前走。 在她看来,不是她心狠,不理会何欣的死活,只是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们已经在何柏海身上做过一回了。结果被他反咬一口。何欣虽不似林梦言那般恶毒,却也不是明理懂事,对别人心存善意的人。说起来,真正的何欢选择上吊自杀,何欣也算始作俑者之一。 曹氏见何欢说得绝决,没再坚持己见。得知何欢即将带着何靖一起去沈家的庄子。她忙着替儿子整理行礼,很快把何欣的事抛诸脑后了。 午饭过后,丝竹如约而来。何欢牵着何靖上了沈家的马车,丝竹携白芍上了另一辆车子。两辆马车一前一后驶向郊外。 车厢内,何欢见何靖眼巴巴看着自己。笑问:“靖弟,怎么这样看着大姐?” “没有。”何靖红着脸低下头。 何靖与林诺言有着相同的经历,又是同龄的男孩子,何欢总能从他身上看到亲弟弟的影子,再加上何靖聪明、懂事、善良,何欢从一开始就对他很有好感,态度也就愈加亲昵。 当下,何欢看他害羞的模样,笑道:“靖弟,你想和大姐去沈家,是不是想去郊外玩耍?听说,表姐夫家的庄子能看到大海哦。” “不是的。”何靖慌忙摇头,低声说:“最近大姐总是不在家……以后大姐成亲了,我就更加见不到大姐了。” 何欢没料到何靖会这么回答,不禁愣住了。她喜欢何靖,多半因为自己的亲弟弟,可何靖一直把她当成亲姐姐,从来没变过。在真正何欢的记忆中,何靖总喜欢黏着她。以前曹氏打了她,也是何靖在一旁安慰她。他们曾是亲密无间的姐弟,而她却忽视了他。 “对不起。”何欢心生愧疚,轻轻揽住何靖的肩膀,“这些日子是大姐忽略了你,以后不会了。” “不是的。”何靖用力摇头,“我知道大姐做什么都是为了家里,能像现在这样和大姐在一起,我就很高兴了,真的。”他用力点头,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何欢说:“还有,我喜欢大姐笑起来的样子。” 何欢有心逗他,笑问:“那你说说,大姐笑起来什么样子?” “这个……”何靖一脸为难,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就是看起来很高兴,就像……就像看到大雨过后的彩虹一样。” “靖弟什么时候这么会哄人高兴了?” “真的,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何靖使劲抓着何欢的手,难得露出了童稚的一面。 何欢看着他,恍惚中看到了谢三的影子,瞬间有些晃神。“我在想什么!”她懊恼地低呼。 “大姐,你怎么了?” “没事。”何欢摇头,仔细端详何靖的五官,只见他长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眼角、嘴角却又透着几分精致,不像她,更不像曹氏,反倒与谢三一般“漂亮”。可转念再想想,谢三那小麦色的肌肤,一看就是糙汉子,哪里及得上何靖白里透红的小脸蛋漂亮诱人。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笑着说:“我们的靖弟长得真好,真是漂亮……” “大姐才漂亮,我是男子汉!”何靖不满地抗议。 姐弟俩一路笑着说话,让何欢的紧张之情顿减。不过当马车驶入沈家的大门,何欢的笑容变得僵硬了。只觉得一颗心快跳到嗓子口了。她不由自主地想,若是儿子不认识她,不让她抱,怎么办? 或许真的是母子天性。当何欢跟着丝竹走入沈念曦的房间,轻轻从摇篮中抱起他,他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大眼睛看她,两只小手握成拳头,在她眼前胡乱挥舞,嘴里还发出“哦哦”的声音,仿佛正与她说话。 何欢看着儿子白嫩的脸颊,圆溜溜的眼睛,眼泪瞬时涌上了眼眶。与上一次相比。他长大了不少,也壮实了,两只胖乎乎的小手似藕节似的,全身泛着奶香,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他。 这一刻。何欢的眼中只有儿子白嫩的小脸。她没看到丝竹遣走了奶娘,也没发现她诧异的眼神。她后退几步坐在窗边,把儿子紧紧搂在怀中,一会儿轻抚他的脸颊,一会儿又捏着他的小手凑在唇边亲吻。这辈子,她只想这么看着他,抱着他。再也不放手。 还差几天才满两个月的婴儿或许压根看不清何欢的五官,可这并不妨碍他好奇地打量怀抱自己的女人。“哦哦哦!”他一边“说话”,一边欢快地蹬着双腿,咧嘴笑了起来,露出粉红色的牙床。 不知不觉中,何欢的一滴眼泪落在粉嫩的小脸上。她慌忙擦去泪水。低头亲吻他的脸颊。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心被填得满满的,她这辈子,只要看着他就够了,其他的全都不重要。 “大姐。小弟弟长得真漂亮。”何靖站在一旁想要碰触小婴儿,又不敢伸手,只是目不转睛看他。“应该不是妹妹吧?”小婴儿长得太漂亮,他只能从襁褓的颜色判断。 何欢暗暗深吸一口气缓和情绪,纠正道:“是表外甥,你要不要拉拉他的手?” “可以吗?”何靖一边问,一边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沈念曦的小手掌。 沈念曦一点都不怕生,顺势甩了甩手,像是与何靖握手一般,再次“咯咯咯”笑了起来。 何靖第一次看到小婴儿,自然觉得很神奇。他上前一步,目不转睛地看他,脱口而出:“他笑起来的样子和大姐好像……我不是说长得像,是笑起来的样子……”他晃了晃小婴儿肉嘟嘟的小手。 “哦哦!”沈念曦使劲晃动小手,也不知道是想挣脱,还是想和谢靖玩耍。 “大姐,他在和我说话吗?”何靖的脸上漾起笑容,不待何欢回答,他对着沈念曦的小脸,学着他“哦哦”两声。 “哦哦哦!”沈念曦不甘示弱。 “哦哦哦!”何靖的脸上显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眼睛笑成了月牙状。 “哦——哦——”沈念曦欢快地蹬着双腿,小手在空中乱挥。 “哈哈,他喜欢我呢!”何靖难得大笑了起来,学着何欢的样子亲吻沈念曦的小手,又对着他的小脸“哦哦”叫。 何欢听着满屋子的笑声与“哦哦”声,跟着笑了起来,眼眶却湿润了。一直以来,她都只想要这样的生活,充满温情的家及满屋子的笑声。 ps: 古言中,第一章就和女主滚草地的男人,一般情况都是男主,所以我真的没有故意让大家猜男主,看大家喜欢哪个,再决定谁是男主。谢三从第一章就是男主!! 再说阴谋文中途改男主是不可能的!!作者君的素描本上,大纲细纲,支线主线,人物关系等等,写了四十多页,男主是说改就可以改的吗? 另外,本文继上本的浴桶之后,将第一次挑战野外,求不要只收藏,不订阅了,不要因为清水所以不跳坑,收订比真的惨不忍睹啊啊! 还有二十多万完本,求跳坑!每天看着订阅,作者君天天想断更有木有!。.。 第187章 与世隔绝 何欢携何靖在沈家的庄子住下,日子一下子变得恬静而悠闲。 每天早上,何欢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探望沈念曦,看他在奶娘怀中吃得饱饱的,打饱嗝,吐泡泡,咧嘴傻笑,然后呼呼大睡。她在第一天就发现,儿子不爱哭,只爱笑。只要让他吃饱了,睡足了,他总笑呵呵的。 早饭过后,趁着儿子睡觉,她要么陪着何靖读书,要么随丫鬟去庄子附近的田地里采摘新鲜瓜果。 中午,下人们准备午膳,她就抱着儿子在屋子里玩耍,何靖也会在一旁凑趣。 午饭过后,她与何靖午睡结束,继续重复上午的悠然田园生活。晚上她会亲自哄儿子睡觉。 如此过了三四天,何欢有些闲不住了。她深知,此刻的幸福只是一时的,若想长长久久陪伴儿子,她必须成为沈经纶的妻子,偏偏庄子上的生活就像与世隔绝了一般,就连沈家的情况,也半点透不进来。 何欢觉得奇怪,毕竟赵庄主日日回城禀告沈念曦的“病情”,可丝竹却说,赵庄主只是下人,回去也只是对家里的管事说一句,小少爷一切都好,哪里知道蓟州城发生什么事。至于沈经纶或者吕八娘的情况,他身为下人,不能胡乱打听。 丝竹这回答勉强也算合情合理,何欢没再纠缠此事,只说她担心家里,想让白芍随赵庄子的车回城一次,却遭丝竹拒绝,理由是没有沈经纶的命令,谁都不能离开庄子。 何欢心中不悦,但她毕竟是客人,不好多说什么。她想起自己与大韩氏的十日之约,便对丝竹说,请赵庄子代为请示沈经纶,十天后她们主仆是否可以去青松观。 丝竹一听这话。恭顺地说,若是沈经纶回到蓟州,自然可以让赵庄主请示他,若是他一直身在陵城。他们做下人的恐怕无能为力。说完这话,她又补充,如果从庄子坐马车去青松观,一天恐怕无法来回。若是林家的人无暇接大韩氏回府,还不如直接让沈强派人去接他们。 何欢接连被丝竹拒绝,心中难免不高兴,甚至觉得自己这是被沈经纶软禁在庄子内了。 丝竹大概是看出何欢的心思,又或者出于补偿心理,她主动询问何欢,要不要给她开辟一小块地。试着种些花草。 何欢想着她总要为将来做点什么,而沈经纶一向爱风雅,前世的她就曾计划在沈家亲自培育他喜欢的花卉,后来因她怀孕,这才作罢。如今既然何靖也喜欢种植花草。他们姐弟正好可以找些事情做,就当是饭后消食。 因为庄子周围的田地,目光所到之处都属于沈家,佃农们也都是知根知底的,再加上面朝大海那一边是悬崖,又有家丁巡逻,倭贼无法上岸。因此下人们便放心地任由何欢自选花田。 何欢心知自己不可能在庄子久居,选了一小块邻水背山的坡地。这一小块山地虽然离庄子远了些,但风景极好。坐在山丘顶上,向东可以眺望大海,往其他三个方向皆有一览众山小的架势,甚至可以看到庄子内的动静。 山坡底下。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清泉,汇聚成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可以看到小鱼小虾在其间欢快地畅游。小溪旁的几棵榆树、柳树足有二层楼高,若不是怕洋辣子扎人。做几个秋千架也是极好的。 丝竹见何欢选了这块地,直夸她与沈经纶一样好眼光,又说若不是蓟州琐事甚多,沈经纶曾打算在山坡上建一个凉亭,闲来无事可以在凉亭内抚琴喝茶。 何欢并不知道这件事,但听丝竹的描述,她相信那的确是沈经纶会做的事儿。 眼见花田的地址选定,最高兴的莫过于何靖。他第一次看到大海,第一次看到大片的田野,第一次看到清澈的小溪,觉得什么都是新奇的。他哀求何欢,他会加倍用心读书,只求她同意,让他每天在这里玩上一个时辰。 何欢心知,以前的何靖几乎被拘禁在何家,就连上街的机会都很少。在她看来,男孩子不仅需要认真读书,也要有常识,有见地,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便点头应了。不过她还是提醒他,每天的功课不能落下。 鉴于何欢本就没打算仅靠短短数日,就在花田上种出子丑寅卯,因此她也不急着下种,先是让小厮在溪边搭了一个简易凉棚,之后又让婆子们用小木桩子把花田围成一个弯弯曲曲的圆。 何欢本来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已经不是沈大奶奶,怎么能在别人的地盘劳师动众,可丝竹竟比她更积极。看着凉棚日见雏形,她连声说,若是沈经纶看到,一定很喜欢。 在决意建凉棚之初,何欢并没有想到沈经纶会不会喜欢,她只是觉得,等凉亭建成,她在地里播下种子,她和何靖也该回蓟州了。有了这一小块地,她可以借口关心种子有没有发芽,有没有开花,时不时探望儿子。若是运气好,真让她种出沈经纶喜欢的花草,也能替她在沈经纶心中加分。 看到何靖在溪边像小蜜蜂一样跑来跑去,何欢不好意思地对丝竹说:“我第一次看到靖弟这么高兴,希望表姐夫不要怪我自作主张才好。” “怎么会,表小姐多虑了。”丝竹态度亲昵,续而又感伤地说:“早前,大奶奶在世的时候,也曾像表小姐这般,吩咐花匠把园内散种的**用小木桩子围成各种形状。后来,大奶奶又命厨子在凉亭摆下螃蟹宴,与大爷一起赏菊。那时候,大爷虽然没说什么,但奴婢看得出,那是大爷回到蓟州后,最高兴的日子之一。” 何欢记得这件事。当时她和沈经纶成亲没多久,她战战兢兢讨他欢心,压根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一时间,何欢不知如何接话。 丝竹悠悠叹一口气,感慨道:“自大奶奶和大爷成亲,大爷的心情好多了。只可恨老天太过残忍,居然……”她擦了擦眼角,担忧地说:“也不知道将来的大奶奶是什么脾气秉性,会不会尽心照顾小少爷。” ps: 昨晚痛定思定,撸一个拖了两个月的稿子,结果一直从昨晚十一点,搞到早上十一点。整整十二个小时,现在精神极差,今天只有这么多更新了。 谢谢z1225574470,终于有一个针对剧情的评论了,嘤嘤嘤,么么哒。.。 第188章 逼问 丝竹竟然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何欢万分惊讶。她来不及深思,又被她勾起心底最深的忧虑。她的儿子这么可爱,这么聪明,万一她嫁不成沈经纶,害他被后母虐待,那可怎么办? 何欢心中焦急,对着丝竹低声感慨:“表姐夫待表姐好,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算起来,表姐过世也有两个月了。”她叹一口气,望着陵城的方向说:“也不知道表姐夫现在如何了,回家了没有。” “赵庄子没有提及,大爷应该还在陵城。吕家到底不是正经的亲戚,也不知道——”她戛然而止,赶忙解释:“听府里的老人说,老太太一向很疼爱惠雅小姐。” 何欢猜想,丝竹口中的“惠雅小姐”应该就是吕八娘的生母。先前她曾觉得,若沈老太太真心实意疼爱惠雅,怎么会让她去吕家做妾室?如今有了何欣这个比较,她才相信,果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何欢不想搀和别人的事,转移话题说道:“表姐夫手上的伤,不知道好些了没有。都是因为我,她才会受伤。对了,我来了这么多天,怎么不见肖大夫?”这事何欢一直觉得很奇怪。即便她的儿子没病没痛,他作为大夫,是不是应该每隔几日,就替她儿子把一下平安脉? 丝竹笑道:“肖大夫住在外面的院子,整日早出晚归,就是他院中的下人,也很少在白天看到他。听说,当初肖大夫答应帮忙,就是因为庄子风景好,大爷也允诺,只要他不回城,尽可以做他喜欢的事。” “原来如此。”何欢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笑着回答:“我一直没看到他,还以为他不住庄子上呢。” “怎么会。”丝竹斩钉截铁,又问:“表小姐突然提起肖大夫。是不是您或者表少爷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她关切地朝涧边望去。 何靖感受到她们的目光,飞快地跑过来,用清亮地嗓音称呼她们:“大姐,丝竹姐姐。” “你走慢点。小心磕到石头。”何欢忍不住唠叨。她见何靖脸颊红扑扑的,满脸笑意与汗水,摇着头问:“你就这么喜欢这里?” “是啊。”何靖毫不犹豫地点头,又满眼期盼地说:“大姐,曹大叔说,河里的小虾最是鲜美,拿来炒什么都好吃。”他一副口水快滴下来的表情。他口中的“曹大叔”是搭凉棚的工匠。 丝竹急忙蹲下身解释:“表少爷,您有所不知,昨晚您喝的冬瓜汤,就是用溪中的活虾熬的。” “那汤的确很好喝。可是我一只虾都没吃到啊!” “表少爷,那是厨房熬了汤之后,已经把汤渣滤去了。” “为什么要滤去?曹大叔说,虾再小,也是肉味呢!” 何欢听着何靖与丝竹的对话。不禁莞尔。不过几天的时间,何靖的眼睛更明亮了,皮肤也不再苍白没血色,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清脆高亮了不少。她喜欢看他快乐活泼的模样,看着就心情舒畅。 鉴于何靖并没有因为在外面疯玩,就把功课落下,何欢决定让他和自己亲手开垦花田。除草、翻地、埋肥、播种,全都不假别人之手。 每天早饭前,她带着何靖在花田干半个时辰的活,晚餐前再干半个时辰,偶尔的时候还会让奶娘抱上沈念曦围观他们干活。 事实上,何欢与何靖与其说是干活。还不如说是在涧边玩耍嬉闹,呼吸新鲜空气。 待到搭凉棚的工人离开,丝竹见何欢的注意力只在沈念曦和何靖身上,没再提及回城之事,便不再跟进跟出。只是吩咐小丫鬟好生伺候着。 何欢表面上过着悠闲快乐的日子,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心中的忧虑越来越甚。她无法从沈家众人口中得知外面的情形也就算了,她居然再没见过陈力的身影,就算她和何靖独处的时候,她有心寻找他,他也不见踪迹。当日在陵城,谢三的言下之意分明是说,他绝不会撤走陈力。 一晃眼又过了几天,眼看就是自己与大韩氏约定的前一天,何欢吃过早饭,把丝竹叫到房内,正正经经说:“昨日,花田的种子已经播下,以后麻烦你经常派人去浇浇水。若是真能发芽,就让花匠把它们移栽花盆吧,毕竟冬天的海边还是挺冷的。有些不耐寒的花儿,若是可以就送去暖房吧。”蓟州城的沈宅有一个专门用来栽种名贵花草的暖房。 丝竹微微一愣,继而笑道:“表小姐,不如您没空浇水的时候,再吩咐奴婢一声。若是您已经浇了水,奴婢又让人去浇水……” “我想午饭过后就回城去了,所以花田那边,请你多多费心了。” “表小姐。”丝竹一脸诧异,突然间就跪下了,“是不是奴婢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地方……” “你不要误会。”何欢弯腰扶起她,笑道:“你很是尽责体贴,其他人也很周到。当日我请求表姐夫让我探望念曦,只是想亲眼看一看他。如今我都已经住了九天了,是时候该走了。” “表小姐,小少爷很喜欢您,表少爷也喜欢在庄子上住着……” 何欢点头道:“我喜欢念曦,若是表姐夫允许,以后我自然还会过来探望他。至于靖弟,他在这里玩得心都野了,是时候回城读书了。” “可是……表小姐,城内暑热难当,表少爷从未将功课落下……” 何欢摇头,坚定地说:“不瞒你说,我在今日提出回城,是打算明日接姨母回城的。表姐不在了,表弟年纪尚小,作为晚辈,我一定要去的。” “这……”丝竹似打定主意不让何欢离开。她试探着说:“若表小姐不嫌弃,不如由奴婢陪着您去青松观……” “丝竹,你这是怎么了,一心阻拦我回家?我只是来做客的。”何欢并未掩饰声音中的不悦。 “表小姐恕罪。”丝竹再次下跪下,“大爷吩咐过,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能离开庄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何欢猛地站起身,向着窗户走了几步,背对丝竹喝问:“难道我已经被你们囚禁在这里了吗?” “不是的。”丝竹连连摇头,“是奴婢不会说话,请表小姐恕罪。”她一副强忍泪水,不让眼泪流下的模样。 何欢回过身,背靠窗户,冷眼看着丝竹,并不说话。 丝竹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两只手紧紧攥着帕子,低头不敢大喘气。 许久,何欢一字一句说:“你告诉我实话,是不是表姐夫吩咐你们,把我软禁在这里?” “不是的,当然不是!”丝竹用力摇头,续而又道:“大爷从来没说过,不许表小姐回城,可是没有大爷吩咐,奴婢们不敢护送表小姐回城。” “你这话倒是说得有趣。”何欢冷笑,“你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到底想怎么样?” 丝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却有矛盾之处。她急得眼眶红了,恳切地说:“表小姐,不如您再住上两日,奴婢这就派人去陵城……” “早前我就与姨母约定,明日去青松观接她回城,所以我今天必须回蓟州。”何欢态度坚决。她知道沈经纶一向要求下人,严格执行他的每一个命令。当下,她并非故意为难丝竹,而是她上一次就发现,林谷青的态度很奇怪,她必须接母亲与弟弟回林家,顺带看一看林梦言是否已经安分。除此之外,她也隐隐觉得,除了离开庄子一事,其他时候,丝竹等人对她太过恭顺。早前,在林曦言葬礼那会儿,沈家的下人们对她都是横眉冷对。 丝竹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一味劝说何欢再住几日。眼见何欢不为所动,她再次提及让沈强接大韩氏回城,又说她若是不放心家里,可以让白芍跟随赵庄主的马车,回家探望陶氏等人。 何欢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她提议让白芍回城一趟,丝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她更加觉得奇怪,强硬地拒绝她了,又说若是沈家的马车不方便送他们回城 ,她可以带着何靖走去附近的村子,自己雇车回城。 听到这话,丝竹更是焦急,这才实话实说:“表小姐,事实上您上次提及去青松观接亲家太太回林家的时候,奴婢已经写信禀告大爷。书信是由赵庄主带去给沈管事,请他转交大爷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奴婢至今都没得到大爷的指示。” “你怎么不早说!”何欢生气了,“你就不想想,或许是陵城出事了呢?不行,我一定得回蓟州。回了蓟州,至少能够知道陵城的情况。” “表小姐!”丝竹终于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哀声说:“您来到庄子的前一晚,文竹骑快马赶来通知奴婢。他说,大爷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好好伺候您和表少爷。你们的安全是首要考量。除此之外,大爷还说,您若是觉得拘谨,奴婢们就应该尽量想些事情让您高兴。表小姐,只要在庄子范围内,您想做什么都成……” “所以你们让我摆弄小花园,其实是表姐夫的意思?”。.。 第189章 父爱 丝竹的话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下人们对何欢姐弟无微不至,可是这并不妨碍何欢回城的决心。儿子对她来说很重要,母亲和亲弟弟也同样重要。不是她太爱操心,而是她的母亲太过善良,从没有防人之心。 就在何欢与丝竹僵持不下之际,小丫鬟匆匆来报,文竹来了。 丝竹慌忙擦去眼角的泪花,恳切地请求何欢稍等片刻。 何欢点点头,没有要求面见文竹。她相信,文竹来了,定是沈经纶有所安排。不管沈经纶有什么打算,明日她必须见到母亲,否则她不会安心。 何欢在屋内等了一盏茶时间,仍旧不见丝竹回来,她开始收拾细软。 大约过了小半时辰,丝竹快步走入屋子,如释重负般说:“表小姐恕罪,奴婢刚刚去厨房替大爷准备午膳,所以来迟了。” “表姐夫来了?”何欢愣了一下,“他不是还没回蓟州吗?” “回表小姐,大爷直接从陵城赶过来,约摸申时左右才能到。文竹先行一步打点一切。” 听到这话,何欢无论怎么都无法坚称,午饭后就与何靖一起回蓟州。她问:“表姐夫有没有让文竹带什么话?” 丝竹摇摇头,只说请何欢安心等待几个时辰,又说她得找人把肖大夫找回来,让他替沈经纶检查伤口。 何欢转念一想,文竹骑马先行,定然是沈经纶的伤还没好,只能坐车。他因她受伤,她怎么都应该亲自问一问他的伤情。 申时一刻,沈经纶的马车还在三里外,沈家的下人们就忙开了。待到马车抵达,肖大夫也已等在二门外,热汤、饭菜、干净衣裳更不在话下。 何欢见下人们全都严阵以待,便退去了沈念曦的房间。临别在即。即便只是呆呆地看着儿子的睡颜,她也觉得十分满足。 不知过了多久,何欢听到房门“吱呀”一声推开的声音。她以为是奶娘,低声说:“念曦还没醒。他醒了,我会叫你的。” “是我。”沈经纶轻声回应,蹑手蹑脚行至摇篮前,目光掠过何欢,落在儿子的脸上。他已经换上了干净衣裳,身上泛着淡淡的皂角味道,神情略带疲惫。 何欢慌忙退开一步,对着沈经纶屈膝行礼。沈经纶轻轻点头,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沈念曦。 何欢见他伸手轻触儿子的脸颊,而沈念曦似在睡梦中感应到父亲的到来。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指腹。顿时,她的心中涌过一阵异样的感觉。 如果她依旧是林曦言,那么此刻的他们就是最幸福的一家人。 是,她的确对谢三动心了,不是因为她至今都不知道的高贵身份。也不是因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而是那种莫名的心跳。可是刹那的心跳又怎么比得上眼前的景象!这个世上,没什么比家人更珍贵。 “表姐夫……” “嘘!”沈经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儿子的小脸蛋。 何欢轻轻勾起嘴角,凝视沈经纶的侧脸。他似乎又瘦了,眼睛都陷了下去。她在心中暗暗叹息之际,忽见温柔的笑意浮上沈经纶的嘴角。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儿子虽然闭着眼睛,却不停地用脸颊磨蹭沈经纶的手指,似在撒娇,又似恼怒父亲扰他清梦。 何欢跟着笑了起来。儿子虽然才两个多月,已经依稀能看到沈经纶和林曦言的影子。过去的九天,虽然儿子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可就算是他睡觉的样子,也是世上最可人疼的婴儿。只要看过他,抱过他,没人会不爱他。 何欢情不自禁上前两步,站在摇篮的另一边凝视儿子的脸蛋。 沈经纶被何欢的影子惊醒。急忙后退一步站直身体,眼中难掩尴尬,低声解释:“我……我很久没看到念曦了,所以……”他说不下去了,只能转头掩饰情绪。 “念曦很健康,也很乖,很爱笑。” “曦言也很爱笑。”话音未落,沈经纶愣了一下,似十分后悔说出这话。转眼间,他的神色又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眉宇间的尴尬之色也尽数散去。 何欢见状,心口紧紧一揪。她在重生的第一天就意识到,他是多么爱林曦言,她怎么能对其他男人动心? “我……”何欢双手紧握摇篮的扶手,抬头注视沈经纶。如果她再次向他证明,她是林曦言,他会相信吗? “不管你会不会相信……” “我们出去再说。”沈经纶比了比房门。 何欢紧跟沈经纶的脚步走出房间,就见丝竹、文竹等人都在廊下等候。 丝竹率先上前,屈膝说道:“大爷,肖大夫正等着,还有,饭菜已经备下多时。” 文竹接着她的话语说道:“大爷,时辰不早了。您若想明早抵达青松观,今天必须回到城内。” “行了,我知道了。”沈经纶挥手示意众人退下,转头询问何欢:“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有。”何欢忽然又胆怯了。想到他长途奔波,没用午膳就过来探望儿子,她的心中一片柔软。她猜测,他第一时间沐浴更衣,一定是怕汗味、土味熏到儿子。他看似清冷,却最是温柔体贴。谢三粗鲁没礼貌,动不动就生气,哪里及得上他。 一夕间,何欢有些恍惚。她心中的天枰,或许可以把谢三和沈经纶放在天枰的两端称一称,但是就算把全世界都加起来,也及不过儿子在她心中的分量。既是如此,她压根就不该想起谢三。 沈经纶见何欢没了声息,侧头打量她,微微蹙眉,低声说:“这里没有旁人,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午后的热浪一阵阵袭向何欢。她低头看着地上交织在一起人影。只要沈经纶相信她就是林曦言,一切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他们一家三口马上就可以团聚。 何欢紧张地握紧拳头。她从来都没有选择,前世的林曦言必须嫁沈经纶才能拯救林家;今生的何欢必须嫁沈经纶才能回到儿子身边。谢三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 何欢轻咬嘴唇,抬头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鬼神之说,但投胎转世……” “都是一样的。”沈经纶截断了她的话,伸手轻揉太阳穴,疲累地说:“我刚刚从陵城赶来,今天必须回到蓟州。”他的表情仿佛在说,我真的很累,不要与我谈莫名其妙的话题。 何欢注意到,沈经纶的双手虽然没有包得像粽子,但他的手心依旧绑着绷带。她心中愧疚,不忍耽误他休息,又害怕他不会相信自己,但她并不是轻言放弃的人。“有些事,你不相信,不等于不存在……” 在沈经纶的注视下,何欢的声音渐渐弱了。她看不清他的情绪,只知道他不希望她继续往下说。 片刻,沈经纶移开目光,仿佛之前的对话压根不存在,淡淡地陈述:“明天一早我会去青松观接岳母回城,顺带处理那边的事情。” “表姐夫,我想与你一起去。之前我就与姨母说好,去青松观接她的。” “听我说完。”沈经纶稍稍抬高声音,“我会劝岳母来这里与你们一起住,你不用来回奔波。明日我还要回陵城的,你们住在这里比住在城里安全。” 何欢只觉得一颗心快跳到嗓子口了,她脱口而出:“倭贼又出现了吗?有没有死伤?”她相信,以谢三的脾气,若是倭贼出现,他必定一马当先。 沈经纶深深看她一眼,摇头道:“没有。只是陵城发生那样的事,我不知道蓟州城有没有倭贼的细作。城内家丁很少,万一发生类似的事情,结局恐怕与吕家一样。” “那沈老太太呢?”何欢担忧地问。沈经纶的祖母年纪大了,眼睛又瞎,恐怕不愿意颠簸出城。见沈经纶不答,她又道:“还有,我怕姨母不想出城。”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一定会觉得女儿已经死了,就不该占女婿的便宜。 沈经纶皱眉,轻轻叹一口气,似乎也在为这事烦恼。 “表姐夫,不如让我去劝一劝姨母。”何欢提议。她虽然不喜欢在庄子上被“软禁”的感觉,但是对她母亲而言,确实这里更安全。 沈经纶沉吟片刻,勉强点点头。 何欢吁一口气,稍一迟疑又小心翼翼地说:“表姐夫,明日姨母若是愿意一同前来,我陪着她住一晚之后,还是想回家去的。” 沈经纶明显愣了一下,诧异地说:“先不论蓟州城是否安全,我以为你希望留在这里。” “这里虽好,但毕竟不是我的家,更何况我还有家人在蓟州。我不能丢下他们,一个人躲在这里。” “我不明白。”沈经纶眼中的诧异之色更重。 “不明白什么?”何欢轻轻一笑。她要的不是一时半刻陪着儿子,而是堂堂正正成为他的母亲,一辈子伴着他。既然沈经纶明日就回陵城,这里又与世隔绝,她留下来也没意思。她告诉自己,与儿子的一时分离,是为了长久的相聚。 见何欢态度坚决,沈经纶不解地看她,许久才吐出一句:“随你吧!” ps: 沈经纶为啥坚称不信鬼神之说,都不让何欢把话说完呢?。.。 第190章 一语成谶 何欢心知,沈经纶希望她留在庄子内。若她仍旧是林曦言,自然不会违逆他的意思,只如今,她有不得不做的事,只能假装没察觉。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沈经纶让肖大夫把过脉,又用过午膳,再次折回沈念曦的房间,独自在房内陪着儿子。 何欢趁着沈经纶用午膳的时间,偷偷找了肖大夫。肖大夫告诉她,沈经纶的手恢复得不错,但是尚不能肯定,以后他是不是可以重拿画笔。除此之外,他一直郁结于心,这些日子又思虑过重,肖大夫希望何欢能劝一劝他,让他放开怀抱,好好调养身子。 何欢相信,沈经纶的郁结于心必定是因为林曦言之死,而他思虑过重自然是因为倭贼进犯陵城。他固执地不愿听她说完,更不愿相信她就是林曦言,她如何用何欢的身份规劝他? 何欢出神地看着窗户上交叠在一起的人影,一大一小两人亲密无间,她隐约还能听到童稚的“依依呀呀”声。 当下,她就连走进那个房间的资格都没有,哪有能力劝他爱惜身体。 何欢幻想着沈经纶怀抱儿子的画面,不觉有些痴了。 如果她能亲眼看着他们父子,陪伴儿子长大,又何必执着于“名分”二字呢? 此想法才掠过脑海,何欢马上摇头打散了这个念头。如果沈经纶即将迎娶的对象是已经疯癫的前未婚妻谢敏珺,她或许可以退一步,但若是其他人,她决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唤其他“母亲”。 沈经纶在沈念曦的房间待了许久,直至文竹催促了三次,他才把儿子交给奶娘,与何欢分别上了马车。 鉴于何欢第二日仍旧回庄子,她把何靖留下,独自带着白芍回到何家。 陶氏和曹氏没见到何靖。脸上不免露出失望之色。何欢急忙上前解释:“今天因为时间太赶,再加上明日我去了青松观便直接回庄子,为免靖弟旅途劳顿,这才把他留在庄子。不过大伯母、曹姨娘请放心。过一两天我就和靖弟一块回来了。” 陶氏点头道:“有你照顾靖儿,其实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他第一次离开我们这么久……” “不过几天的时间,靖儿不会饿着,也不会冻着的。”曹氏按住陶氏的手,笑着又道:“按我说,靖儿随大小姐在沈家的庄子多住几日也好,省得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弄得他无法安心读书。” “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何欢诧异,“难道是二妹……” “不是她,还有谁!”曹氏讥讽地扯了扯嘴角。“这几天,她想当寡妇想疯了,一口咬定是你不安好心,坏她‘姻缘’。她最后一次来的时候,还说要去庄子找你?她没去找你吧?” “应该没有。”何欢不甚确定地摇摇头。不解地说:“上次我已经和她说得很清楚,她这是入了什么魔障,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不清。” 曹氏鄙夷地说:“她怎么想的,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只听说,她去沈家闹过,吕八小姐都被她气病了。” 何欢愈加诧异。脱口而出:“吕小姐没有回陵城吗?”在她看来,吕八娘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早就应该回陵城替父母守孝了。 曹氏点点头,笑道:“她一直住在沈家呢!说起来,吕家先前的风光,可都赶不上这次。街上的人天天在讲吕家上演的缤纷好戏。至于吕小姐,她现在就是待宰的羔羊,一堆如狼似虎的亲戚等着咬她一口……” “你积点口德吧,人家已经够可怜了。”陶氏打断了曹氏,又对何欢说:“外面的人都在谈论。吕老爷才刚下葬,就有不少人想把儿子过继在他名下。为了过继的事,几十个人在吕老爷的牌位前大打出手。除此之外,他们指责沈大爷插手吕家的家务事,名不正言不顺,还有人张罗着,想让吕小姐尽快与未婚夫完婚。现在未婚夫那边还未表态,我猜想,这应该是吕小姐留在蓟州的原因吧。” 一个弱质女流守着大份产业,必定会成为别人觊觎的对象。何欢知道吕八娘的日子不会好过,却没料到吕家的亲戚这么迫不及待。如今她总算理解,为什么吕八娘想要快刀斩乱麻,认了何欣当二嫂,早早定下名分。她低声感慨:“吕家出事至今已经快半个月了,她的未婚夫一直未表态,这桩婚事恐怕会有变数。” “是啊,是啊。”曹氏忙不迭点头,绘声绘色地说:“听说,她的夫家觉得她是不祥人,想要悔婚呢。我猜想,他们暂时没提出退婚,大概是念着那一大笔嫁妆。” 这些毕竟是吕家的家务事,何欢不想搀和,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片刻,她又忍不住问:“既然吕家的人指责表姐夫‘名不正言不顺’,他依旧留在吕家吗?”她觉得依沈经纶的脾气,应该早早撇清才是,怎么可能蹚这滩浑水。 听何欢问起这事,曹氏像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沈大爷是谁啊,怎么可能搀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留在陵城,是为了抗击倭贼呢!说起来,谢三爷和林捕头也是,不过他们都不及沈大爷尽力,出钱又出力。至于吕家那档子烂事,横竖吕家的金银珠宝都被倭贼抢走了,房契地契又都在吕小姐手中,那些亲戚日日闹腾,不过是让旁人看看笑话而已。” “原来这样。”何欢点头,却又忍不住担心。谢三和林捕头在城门口议事的样子,他亲眼所见,现在沈经纶也参与其中,会不会产生矛盾?谢三和沈经纶一向不和,他们要如何共事?再说沈经纶,为了十年前先太子谋逆一事,他一直谨小慎微,就算做善事也都是默默捐钱,不敢太过招摇,这次会不会惹来麻烦? 何欢胡思乱想间,天慢慢黑了。因为第二天一早便要上青松观,她早早歇下,迷迷糊糊间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她打开院门才知,何欣一大早去了陵城,至今没有回来。她的两个弟弟走投无路,只能找他们寻求帮助。 曹氏听到这话,目瞪口呆地说:“难道是我一语成谶,她去吕家替‘公婆’守孝了?”。.。 第192章 不悦 沈经纶的语气略带质问意味,何欢的心重重往下沉。她垂下眼眸不敢看他,却坚定地说:“表姐夫,谢三爷与我而言是救命恩人。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沈经纶深深看她一眼,转而劝说:“不管羽公子有没有伤你之心,眼下的局势,你去庄子上住着才是最安全的。你不是很想陪着念曦,代替曦言照顾岳母和诺言吗?” “就像表姐夫说的,他们有您照顾就够了。再说,大伯母替靖弟找了学堂,家里也有各种各样的琐事,所以……”她歉意地笑了笑,“我知道表姐夫一片好心,怕我有危险,但何家什么都没有,我们几个老弱妇孺也没什么可以让别人觊觎的,表姐夫完全不必担心。” “随你吧!”沈经纶的语气带着浓浓的不悦,举步往前走。 何欢的心“咯噔”一声落到谷底,心知沈经纶这是生气了。“表姐夫!”她追上前,想要解释,却见沈经纶并没缓下脚步,更没有回头看她。 “表姐夫……” “你不是说,想去探望吕八小姐吗?”沈经纶打断了何欢,声音平淡如水,扬手招来萱草,脚步依旧没有停顿,径直走向客房。 萱草感受到沈经纶身上散发的低气压,战战兢兢回禀:“大爷,吕家表小姐去了老太太屋里请安。” 沈经纶终于停下了脚步,不悦地说:“她去祖母屋里请安,今天应该不是第一次吧?” 萱草吓得脸色发白,强作镇定地回答:“大爷,是这样的。”她咽了一口唾沫,“早几天,何家二小姐探望吕家表小姐,起了几句争执,不知怎么就惊动了老太太。老太太得知吕家表小姐是惠雅姑奶奶的女儿。就把表小姐叫了过去……” “说重点!” “是。”萱草再次咽了一口唾沫,小声回答:“老太太有时会请表小姐过去说话。因为不想大爷担心,表小姐过了病气给老太太,老太太吩咐家里的人。谁也不许向大爷提及。” “胡闹!”沈经纶一声斥责,又缓和了语气吩咐:“你带表小姐去客房等着。” 萱草恭顺地点头称是。何欢不得不跟上萱草的脚步,眼睁睁看到沈经纶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吕八娘由丫鬟领着回到客房。两人见过礼,何欢发现她虽然精神不振,却并不见病态。她客气地说:“吕小姐,前几天我不在城内,你病了未能探望,望见谅。” “其实我没病,是大表哥生怕亲戚们为难我。才让我住在这里的。”吕八娘的声音低低的,似受了极大的委屈。 何欢心知,沈经纶并不是怜香惜玉的男人。他的教养应该不会让她当众指责吕八娘,但他一定对她指出,沈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弱。她笑了笑,说道:“没事就好。你也不要总是担心家里,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 “恩。”吕八娘点点头,低着头说:“若是何大小姐不嫌弃,唤我芷纤吧。” 何欢没有接她的话。严格说来,她并不觉得吕八娘的为人有什么不妥。即便她想让何欣替她死去的二哥守一辈子寡,站在她的立场,也不算恶毒或者难以理解。与此同时,何欢也清楚地感觉到,吕八娘很想与她交好,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对她亲近不起来。 当下,何欢拿起茶杯,作势饮了一口茶,只当没听到她的提议,说道:“你安心住着。不要东想西想,养好身体才是重点。” 吕八娘点点头,迟疑地说:“想必何大小姐已经知道,前几天何二小姐来找过我……” “二妹找过你吗?”何欢假作惊讶,“我像我刚才说的,我之前一直不在城内,很多事情都不知道。说起来,三婶娘的葬礼过后,我就没见过她了。” 吕八娘自然听明白了何欢的言下之意。她轻咬嘴唇,正想再次开口,何欢已经揭过了话题。 何欢与吕八娘坐了一盏茶时间,推说家里有事告辞了。在离开沈家前,她本想找沈经纶解释,却被他拒绝了。 何欢心事重重地回到何家。她虽然向吕八娘一力撇清自己与何欣的关系,但还是回家就问起有没有何欣的消息。 与何欢昨晚估计的一样,何欣误了出城的时间,才滞留陵城。她从张伯的描述推测,是吕家的某一房亲戚答应何欣,支持她入门,条件是过继他们的儿子到她名下。 陶氏听到此事直皱眉,担忧地说:“虽然我们到处对人说,我们已经和三房彻底分家,但她这样跑去吕家,弄得人尽皆知,旁人一定会说,是何家的家教不好,对欢儿和靖儿的名声一定会有影响。” 曹氏点头附和道:“现在看起来,吕家那些亲戚都不是省油的灯,再这样闹腾下去,也不是办法,不如彻底绝了她的念头吧。” “怎么绝她的念头?你有办法?”陶氏侧目。 “办法倒是有。”曹氏朝何欢看去,“只要找到替他们保媒的媒婆,让她到处说一说,其实吕家已经与她退亲了……” “这样不妥吧?”陶氏一脸不忍,“她若是不这么闹腾,过一两年等事情淡了,找一户普通人家嫁了,还能皆大欢喜。现在,人人都知道她想做‘望门寡’,若是突然又说,她早就被退亲了,恐怕这辈子她再难嫁人。” 何欢担忧的也是这点。考虑到何欣的两个兄弟说,何欣也是为了家里,才会如此“执着”,她道:“我明日一早就去表姐夫的庄子上,大约过两三天才能回来。这两天先注意着二妹还想干什么,其他的事等我和靖弟回来再说。” 第二天一早,何欢没有在约定的时间等来沈家的马车,而是萱草告诉她,沈经纶先去接大韩氏等人,再顺道带上她,一起出城。 何欢的第一反应,沈经纶还在生气。她明白,沈经纶这是担心她的安危,但她到底还是有些不悦,毕竟若不是庄子上的生活犹如受软禁一般,丝毫无法得悉外面的情况,她又怎么会如此坚决? 辰时,沈家的马车终于来了。何欢直接上了大韩氏的车子,一路上与他们说着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待一行人抵达沈家的庄子,大韩氏迫不及待探望沈念曦,抱着他又哭又笑,惹得小婴儿也哭了起来。何欢好不容易劝住她,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话,时间已经到午时了。 午饭过后,大韩氏哄沈念曦午睡,何靖和林诺言是同龄人,早就玩到了一处,何欢想着自己不该意气用事,决定去找沈经纶解释她执意回蓟州的原因。 何欢行至宅子的二门口,见丝竹正在马车旁忙碌,她上前问道:“丝竹,你在替表姐夫收拾行礼?他此刻在书房吗?” 丝竹曲了曲膝盖,回道:“表小姐,大爷已经去陵城了。” “他已经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何欢看了看马车。她一直和大韩氏在一起,并没见到沈经纶向她辞别。 “回表小姐,大爷在午膳的时候就走了。那时,大爷去向亲家太太辞别,看到亲家太太和表小姐正在用午膳,就没有进去打扰。这车东西等奴婢收拾妥当,再送去陵城县衙。” 一听这话,何欢更是后悔。她正欲转身离开,就见车辕旁摆着几个纸包。她奇怪地问:“这包是药材吗?” “是。”丝竹点头,“大爷的手还没有大好,这是肖大夫开的药方。肖大夫说,才几天的功夫,大爷就多了不少白头发,得小心他的身体。” 这一刻,何欢又是懊恼,又是后悔,可沈经纶已经走远了,她难道还能追去陵城不成?她转身折回沈念曦的房间。 丝竹目送何欢的身影远去,对着迎面而来的文竹说:“大爷明明还没走,为什么不愿意见表小姐,又吩咐我们小心伺候着?”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沈管家一向都说,多做事,少说话。”文竹一边说话,一边清点车上的东西。 丝竹转头望了望何欢离开的方向,压低声音说:“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应该对大爷说?” “什么事?”文竹停下手中的工作。 “是这样的。”丝竹微微皱眉,“这几天,我和表小姐朝夕相处,发现她和大奶奶的习惯、爱好,甚至是平日的小动作,都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看得出,表小姐一定不是装的……” “不管是不是装的,大爷正忙着陵城的事呢。反正你只要按照大爷的吩咐,好好伺候表小姐,千万把她留在庄子内就够了。另外,如果有机会,你记得告诉表小姐,大爷曾恳求老太太搬来庄子上,是老太太自己不愿意,知道吗? 丝竹忙不迭点头,低声嘀咕:”大爷为什么一定要把表小姐留在庄子上?“ 另一厢,何欢对沈经纶早已离庄的事深信不疑,心中满是忐忑与不安,不由地责备自己,既然她想要讨好沈经纶,就不该辜负他的好心。 一晃眼又过了一天,何欢后悔之情更甚,决定第二天就提出带着何靖回蓟州,再想办法找沈经纶解释。 因何靖对自己亲手开垦的小花田恋恋不舍,第二天清晨,姐弟俩单独前来道别,却见凉棚内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ps: “在一起了”,哈哈哈,(顶锅盖,逃~~~~~)。.。 第193章 救治 何欢本来打算带何靖最后看一眼花田,亲手浇一次水,可是当他们走近花田,就见凉棚内躺着一个男人。何欢十分肯定,昨天傍晚凉棚内还空无一人。 “大姐,我保护你!”何靖一下跳到何欢身前,张开双臂把她护在身后。 同一时间,何欢条件反射般捂住他的眼睛,颤着声音说:“我们赶快回去叫人……不对……”她想说,他们得先确认,凉棚内的男人活着还是死了,可她不敢靠近他。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他侧身躺着,衣衫好几处都被割破了,手臂肩膀全是鲜血。 “靖弟,你替大姐在外面守着,大姐进去看看。”何欢把何靖安置在凉棚外,大着胆子,压下胃中的翻腾,一手摁住胸口,一手紧紧攥着小锄刀,一步步走向竹塌上的男人。 不过四五步的距离,何欢觉得自己仿佛走了一个世纪。当熟悉的侧脸映入她的眼帘,她停下了脚步,手中的锄刀“嘭”一声跌落在她的脚背,她却丝毫不觉得痛。 这一刻,何欢的大脑压根无法思考,她仿佛在一夕间失去了所有的感官,脑海中只有一句话:他是谢三! “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何欢再也顾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一把抱住谢三的头,手掌托起他的脸颊。她不敢试探他的呼吸,不敢检查他的脉搏,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 一夕间,何欢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得知沈念曦病重的那一刻,整颗心似乎被掏空了一般。她不会呼吸,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脑海一片空白。 “大姐,他还活着吗?” 何欢压根听不到何靖的声音。她颤抖的手掌慢慢从谢三的脸颊滑向他的鼻子。当她的指尖感知他虚弱的呼吸,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滴又一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没事,没事了。没事的。”何欢一下跌坐在竹塌边,双手依旧紧紧抱着谢三的头,仿佛她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 “大姐。你怎么了?”何靖慌了神,走到何欢身边探视。 何欢摇头,说不出一个字,手指轻抚谢三的脸颊。忽然间,她似恍然大悟一般,抬头对何靖说:“靖弟,你回去庄子里找丝竹,让她先给你止血散,再派人去找肖大夫……” “别……不行……”谢三艰难地吐出三个字。他在何欢抱住她的那一刻就醒来了,只是他太累了。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话。 “你醒了?”何欢一脸惊喜,眼中却满是担忧。她轻轻放下他的头,半跪在竹塌边,紧紧握住他的手。低声说:“没事的,肖大夫医术高明……” “不能找人……”谢三艰难地阻止她。他想要反手抓住她的手掌,却力不从心。他用尽浑身的意志力,勉强睁开眼睛,就见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正紧紧盯着自己。“别哭,我没事。”他想要扯动嘴角对她笑了一笑,却牵动了伤口。痛得呲牙咧嘴。 “你别动,不要动!”何欢急切地想要检查他的伤势,却发现自己的身上已经沾满他的鲜血。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泪,低头对着谢三说:“我不哭,你也不能有事,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谢三轻笑。疲累地闭上眼睛,断断续续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可是你的伤……” “我有……金疮药……伤,没事的……” 何欢顾不得男女之嫌,在谢三身上找到一瓶伤药,可接下去应该怎么办?刚才她急昏了头。什么都感受不到,这会儿她只觉得满鼻子满眼都是血腥味。 “大姐,我还要回庄子上叫人吗?”何靖呆呆地看着何欢。第一次面对重伤的人,他觉得害怕,可这种害怕抵不过心中的震惊。他发现眼前的大姐几乎变了一个人,变得不像她了。 何欢不断命令自己冷静,镇定。她再次深呼吸,对着何靖说:“大姐现在闹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既然谢三爷说,不能让旁人知道,咱们先不要回庄子叫人。”她的手掌抚上谢三的额头,低声说:“我现在听你的,但你若是开始发烧,我只能回去叫人。不管怎么样,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谢三听到了她的话,却无法做出回应。若他还有一丁点力气,他很想对她说,我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你还要和我谈条件吗?他闭着眼睛默默感受她的存在,她的气息,她的声音,她身上的香味,他终于安心了。 何欢心中慌乱,低头看看手中的金疮药,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痕。她要谢三活着,她不需要眼泪,她可以救他的! “大姐,我们现在怎么办?”何靖小声询问。 “先给他上药。”何欢抿嘴看着谢三衣服上的血迹。她好怕,她害怕看到衣服底下血肉模糊的伤口,但她必须给他上药。“靖弟,你去溪边把那边的盆洗干净,替大姐端一盆清水过来。小心些,知道吗?” “嗯。”何靖重重点头。 何欢跪在竹塌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小锄刀。以她的目测,谢三右手臂的鲜血最多。“我得把你的衣服剪开。”她右手拿刀,左手再次附在他的额头。她原本只是想确认,他并没有发烧,可是当她的掌心感受到他的体温,她的拇指指腹情不自禁描绘他眉毛的眉形,替他拭去眼角的污迹。 “你一定会没事的!”何欢喃喃,不知道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谢三。 谢三听到了她的话,也感觉到她的动作。他很想抓住她的手,告诉他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他不需要担心,可他压根无法抬起手腕。 何欢咬紧牙关,屏息静气,一点点割开谢三右手的袖子。她希望马上找到伤口,又怕看到伤口。随着沾血的衣袖几乎被破开两半,她只看到他的手臂满是血污。 “靖弟?”何欢催促。 “我来了。”何靖端着一盆水,摇摇缓缓走入凉棚。 何欢知道,她应该用热水给谢三擦拭伤口,可他既然一再强调,不能让别人发现他,定然是有原因的。她得相信他的判断。 何欢用沾了水的帕子擦拭他的手臂,又在右前臂的伤口上小心翼翼撒上金疮药。她虽然没有经验,但她觉得那个伤口不至于让他的鲜血染红整个衣袖。 “一定还有其他伤口。”何欢自言自语,伸手去解谢三的衣带。 “大姐。”何靖吓了一跳,“母亲说……” “事有轻重缓急,大姐只想救他性命。”何欢说话间,已经拉开了谢三的衣襟。当她的目光触及他胸口的那道伤疤,她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个旧伤,何欢分辨不出伤口有多少时间了,她只看到那道可怕的伤疤从他的左肩膀一直蔓延至胸口,足有半尺长。 他不是身份高贵吗?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若不是急着找伤口,何欢很想摇醒他,好好问一问他,为什么那么不小心,为什么那么不爱惜自己! 何欢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双手抓住谢三的肩膀,试图把他扶起身,奈何谢三人高马大,何欢又长得娇小,哪里扛得起他。 “谢三,我得找到伤口在哪里,你得让我扶起你!”何欢焦急地大叫。 谢三依旧无法做出回应。他也很想配合,可也得有力气才行。他肩膀后面的伤已经痛得他手臂都麻木了。 何欢见他没有反应,复又抚摸他的额头,确认他并没发烧后,她转头吩咐何靖:“靖弟,你抱住他的左手,我们一起把他扶起来。” 何靖早已吓呆了,只是条件反射般点点头。片刻,他才恍然大悟一般,两只小手奋力抓住谢三的左手臂,对着何欢点头道:“大姐,我好了,你数1,2,3吧。” “好。”何欢站起身,俯身拦腰抱住谢三,又转头对何靖说:“我数到3,我们一起用力,然后你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明白吗?”看到何靖点头,她深吸一口气,手臂夹住谢三,手掌紧贴他的背,沉声说:“1,2,3——” 何靖闭着眼睛,五官皱成一团,用尽吃奶的力气拉扯谢三的手臂。何欢亦是什么都不想,只想尽全力抱着谢三坐起身,找到他的伤口。 在两人合力下,谢三终于坐了起来,脑袋靠着何欢的肩膀上,整个人贴着她的身体。 “帮他脱了衣服。”何欢催促何靖。 何靖没有回答,只是用小手剥除谢三的单衣。 随着他的动作,何欢只觉得自己的血液快凝固了,早已无法呼吸。 谢三的肩膀后面插着一支箭。她没有经验,判断不出箭插得有多深,她只看到箭柄已经被折断,只有小小的一截留在外面。除了这个新伤,他的背上还有两个触目惊心的旧疤痕。他到底受过多少伤? 何欢的目光紧盯那一小截被鲜血浸润的箭柄。此刻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谢三一开始侧躺着,睡姿十分怪异,想来是怕压到伤口。 此时此刻,何欢又恨又怕,恨他不爱惜自己,怕自己救不了他。这一瞬间,她只有一个念头:他要谢三活着,他必须活着!。.。 第194章 撒娇 谢三先是体力透支,之后又受了箭伤,这会儿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但来人若不是何欢,他哪会像温顺的小羊羔一般任由她抱着。他闭着眼睛靠在她肩膀上,脸颊蹭了蹭她的发丝,只觉得好香,好软,就连肩膀的伤口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何欢哪里知道,谢三根本就是清醒的,正趁机向她撒娇。她满眼只看到他的背上又是新伤,又是旧患,她心疼至极,恨恨地说:“你不是武功很好吗?怎么让自己伤成这样!”说话间,她的声音已经哽咽。 谢三悄然伸出左手搂住她的腰。他一向不喜欢与人亲近,特别是全身脂粉味的女人,可这会儿抱着她,他只觉得心满意足。 事实上,按照谢三原本的计划,他不该出现在这里,可他意外中箭之后,鬼使神差一般跑来了。他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如今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谢三感觉到微凉的手指正慢慢滑过他背上的旧患,他忽然觉得心中痒痒的,想要抱紧她。可惜,他力不从心,只能惋惜地叹一口气,暗暗想着,他都被她抱过,摸过,衣服也被她脱了,看来他不得不娶她了,而她应该有同样的觉悟才是。 她这般在乎他,以后他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回京之后,他只要把今日的事说得凶险些,再告诉所有人,他知恩图报,一定要对救命恩人以身相“许”,皇帝应该愿意赐婚的吧?有了圣旨,就没人敢说她的身份配不上他。 谢三胡思乱想间,忽觉一阵晕乎乎。他打了一个激灵,努力保持清醒。他还没有娶她呢,得赶快恢复力气,养好箭伤。 “把金疮药撒在伤口上。”谢三虚弱地命令。 “不需要把箭头拔出来吗?”何欢心疼地看着伤口,随即才意识到是谢三在说话。她激动地问:“你醒了?”她丝毫没发现他们的姿势已经不是“暧昧”二字可以形容。 谢三心满意足地抱着她,他觉得自己终于明白那帮子兄弟。为何各各喜欢温柔乡,果然又温柔,又香。 “要把箭头拔出来吗?”何欢追问。 “你敢吗?”谢三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挑衅意味。 何欢一心记挂着谢三的伤势,什么都注意不到。反倒是何靖察觉不对劲,低声提醒何欢:“大姐,他衣服上的血,应该不全是他的。”他呆呆地看着谢三。 谢三背上的伤固然让他震惊,但他手上、背上的肌肉更让他诧异。他第一次看到男人的身体,不由地在心中暗忖:是不是像谢三这样,肩膀宽宽的,手臂像碗口粗,肌肉又硬又厚才称得上男人,才可以保护家人?他失落地看一眼自己小豆丁一般的身材。 一旁。何欢听到了何靖的话,却没能意识到那句话的含义,她满脑子只想着,他流了很多血,他的肩膀上插着箭。“还是请肖大夫过来诊治吧。他就在庄子上……” “不行。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我,否则会更危险。”谢三断然摇头,睁开眼睛就见何靖正瞪着自己。他干咳两声,哑着声音说:“渴,我想喝水。” “靖弟,去帮大姐舀一碗清水过来。”何欢吩咐何靖,目光紧盯谢三背上的箭头。低声嘟囔:“即便我来拔箭头,可这里没有麻沸散啊。” 不多会儿,谢三喝过何靖舀来的溪水,清醒了不少,却还是软趴趴地伏在何欢肩头,缓缓陈述:“战场上哪有那么多麻沸散。你若是有胆量。拿匕首顺着箭沟的方向,把皮肉割开些,再把箭头拔出来,撒上金疮药。你若是害怕,待我休息一会儿。自己拔也行,不会有危险的。” 谢三并不指望何欢有胆量这么做,毕竟她不是草原上那些彪悍的女汉子,可他心中又隐隐带着期盼。他是军人,他的妻子应该有过人的胆识,他情不自禁喜欢上的女人一定是特别的。 何欢看着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箭头,点头道:“好,我来拔,不过我得先回庄子取匕首和纱布。另外,是不是还得准备烈酒洗伤口?” 谢三愣了一下才道:“你不需要勉强……” “你自己看不到伤口在哪里,你还是赶快告诉我,需要准备什么东西。你放心,我可以做到的。” 听何欢说得斩钉截铁,谢三的心中忽生骄傲之情。他喜欢的女人果然是与众不同的。他顾不得右肩的疼痛,双手环住她的背,脸颊紧贴她的发丝。 随着他的动作,他痛得闷哼一声。原来一切的“揩油”行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的动作牵动了右肩的伤口,但他依旧不愿放开她。 何欢没有察觉谢三的小动作,只看到他的伤口渗出丝丝鲜血,又听到他痛苦的呻吟,她心疼得直皱眉,像哄小孩一般轻拍他的背,柔声说:“我不走,我在这里陪着你,我让靖弟回去找白芍,可好?”此地虽然离庄子有一段路程,但她和何靖走惯了,她并不担心他一个人回去。 何靖站在一旁,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虽然他年纪尚小,不懂男女之事,何欢一早又说了,为了救人要分轻重缓急,可他直觉谢三在“欺负”何欢,他脱口而出:“大姐,他伤得没那么重,衣服上的血一定不是他的。” 谢三顿时有些心虚,循着声音看去,就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正皱着眉头打量自己。他知道,那是何欢最在乎的弟弟。 未来小舅子不能轻易得罪。秉着这个原则,谢三附和道:“我的确没事,只要把箭头拔出来就没事了。” 何欢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转头吩咐何靖:“靖弟,你回庄子找白芍过来,偷偷地找她,明白吗?” “大姐,不如还是找大夫吧!” “我带了匕首,你们不能在这里久留,来来回回会惹人怀疑的。” 何靖和谢三异口同声。 何欢这才想到谢三不该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知道她会出现。她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这里的?还知道我不能久留?” 谢三呻吟一声,虚弱地说:“匕首应该就在竹塌附近。”他试图寻找匕首,再次因为牵动了伤口痛得呻吟。 何欢又气又恼,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抬高声音命令谢三:“你别动!”随即吩咐何靖:“你找找匕首在哪里。”片刻又自言自语:“我听人说,动刀子的时候要用烈火烤一下,或者在刀刃上喷洒烈酒,拔出来之后还要用纱布包扎伤口。这里什么都没有,我还是得回庄子一趟。” “用金疮药也是一样。”谢三心虚地回应。 一旁,何靖一边寻找匕首,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朝谢三瞥去。看他抱着何欢不放,他愈加觉得他假扮虚弱,定然是为了夺走他的大姐。 “靖弟,找到了吗?”何欢焦急地催促。 何靖瞥见竹枕下的寒光,取出匕首交给何欢,再次建议:“大姐,不如我们回去找肖大夫吧!” 何欢没有回应这话,转而对谢三说:“如果不能找肖大夫过来,只能我替你取出箭头。我从来没做过这种事,你想清楚了吗?” 谢三反问:“你想清楚了吗?不要待会儿看到血就晕过去。” 何欢气恼地瞪他一眼,又对何靖说:“靖弟,你替大姐去凉棚外守着,若是有人过来,马上告诉我,可以吗?” 何靖虽然不情愿,但他一向不会拒绝何欢的要求,点了点头走出去。 谢三心知不该和十岁的孩子争风吃醋,可看到凉棚内只剩他与何欢,他还是略得意。不过这会儿他的精神虽然比刚醒来的时候好了不少,但他依旧虚弱,遂对何欢说:“没有你扶着,我大概坐不住,不如让我趴着躺下。”他停顿了一下,又担心地说:“其实等我再歇一会儿,我可以自己把箭头取出来的。”他一边觉得她可以做到,一边又怕吓到她。 何欢自见到谢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死,他得活着。她一言不发,小心翼翼扶着他躺下,对着他肩膀上的伤口深呼吸。她连鸡都没杀过,她可以做到吗?她跪在竹塌边,面色凝重地盯着伤口。我可以做到的!她鼓励自己。 竹塌上,谢三侧头看着何欢。他知道她一直是坚强的,但她眼神中的坚毅让他莫名感动。在此刻之前,他以为他们真的有缘无分,可他受伤了,她义无反顾选择脱下他的衣服,贴身抱着他,她应该知道,他们再难分道扬镳。 “阿欢。”谢三低声唤她的名字。 何欢转头朝他看去。 谢三轻咳一声,略带尴尬地说:“上次镯子的事,因为想送给你,我才去当铺赎回来的,毕竟是你母亲的遗物。”想到她让沈经纶替她还银子的事,他又有些不高兴。可她在危急时刻选择了他,他决定大人有大量,不再提及那事,只是低声解释:“那天我并非故意和你吵架,后来我一直在城门口等你……” “现在这重时候,说那些事干什么!”何欢打断了他,又紧张地问:“没有麻沸散,你真的忍得了痛吗?” ps: 谢三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会自动降低,大家不要嘲笑我幼稚啊!。.。 第195章 害羞 何欢原本担心没有麻沸散,谢三会疼得受不了,可事实证明,他仅仅闷哼了两声,便镇定自若地指导她如何处理伤口。 何欢心知,如果受伤的人不是谢三,她绝对做不到。当她看到被箭钩勾住的皮肉那刻,若不是担心谢三的安危,她早就吓得逃跑了,更别说用匕首割开皮肉;当她取出箭头,看到不断涌出的殷红鲜血,若不是心中的信念支撑着她,她大概真的会晕死过去;当她在伤口上撒下金疮药,眼见鲜血不再渗出,她已脸色发白,满头冷汗。 从拔出箭头到伤口止血不过短短的几分钟,可何欢却觉得,自己仿佛熬过了漫长的几年。她转头朝谢三看去,就见他同样满头大汗。她急忙洗干净双手,轻轻用帕子替他擦拭额头。 谢三感觉到她轻柔的动作,睁开眼睛冲她笑了笑。他知道她其实是害怕的,可她做到了。他喜欢她的勇敢,她总是给他惊喜。 “你先睡一会儿。”何欢轻声安抚他。她正想着,得给他找些吃的,却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怎么了?伤口很疼吗?”她想想都觉得疼,可她出不了庄子,又不能无缘无故找庄子上的人讨要麻沸散。这般想着,她的一颗心都了起来,仿佛疼的是自己。 谢三趴在竹塌上,侧头盯着何欢。从来没有女人给他擦汗,从来没有女人为他焦急,为他担心,为他落泪。好吧,或许是他没注意到,但在他眼中,何欢就是第一个。突然间,他又觉得,自己受这一箭根本不亏,他甚至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心情。 “唉。”谢三装模作样叹一口气,“大概是我伤得太重了。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漂亮呢?” “你,你胡说什么!”何欢又羞又恼,故意转移话题,说道:“这回算是我救了你。你对我的救命之恩,得抵消一回。” 谢三很想说,不如你让我亲一口,咱们把其他的救命之恩也抵消了。转念想想,他又觉得这话太孟浪了。他要娶她为妻的,她又不是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他得尊重她。可是再想想,他又觉得不甘心,伸手就想抓她的手。他才动了一下,肩膀立马痛得他嗷嗷直叫。原来。何欢在他的右手边,他想也没想就伸右手,一下牵动了伤口。 何欢压根不知道短短的几秒钟,谢三已经转了那么多心思。她只听到他的惨叫声,只看到他的五官因为痛楚纠结在一起。 “怎么了?伤口很疼吗?”何欢低头查看伤口。看到好不容易止了血的伤口又渗出了鲜血。她无计可施,柔软纤细的手指轻轻触碰伤口四周,试图缓解他的痛苦。 谢三的伤口很痛,可她的指尖划过他肌肤的触感更清晰,而她温热的呼吸正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抚过他的毛孔。一夕间,沉睡在他心中的渴望立马被唤醒了,果然他不爱女色只是没遇到对的人。他并不是旁人说的“清心寡欲的和尚”。 谢三深吸一口气,故意高声说:“我肚子饿了。” “我刚刚就在想,给你找些吃的。”何欢站起身,想找东西给他盖上,免得他着凉,自己再回庄子上。随即她突然察觉,谢三一直光着上身。她曾抱着**的他,摸过,碰过…… 何欢猛地涨红了脸,就连耳根都红得发烫。有些东西。当你无意识的时候,或许不觉得怎么样,可一旦有了意识…… 何欢不由自主注意到,谢三穿着衣服,看起老只是比一般人魁梧,可他脱了衣服,每一块肌肉都证明,他是练武之人,每一根肌肉的线条都在展示她的优美。 我在想什么!何欢满心懊恼,只觉得小心肝一阵“噗噗”直跳,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 “靖弟!”何欢慌慌张张往外跑,一边对着花田中的何靖招手,一边深呼吸。 谢三莫名其妙,可他动不了,只能费力地侧耳倾听何欢和何靖的对话。可惜,他听不真切,唯有趴在竹塌上干着急。 凉棚外,何靖奇怪地看着何欢嫣红的脸颊,关切地问:“大姐,你不舒服,发烧了吗?” “没事。”何欢慌忙用双手捂住脸颊,一本正经地说:“大姐现在得回庄子上一趟,你在这里守着谢三爷,不要乱跑,知道吗?” “可是……”何靖指了指何欢的衣裳,“上面都是血,丝竹姐姐一定会问起,发生了什么事。” 何欢这才想起,先前他太过焦急,谢三身上的血迹全沾在了她身上。她蹙眉,想要拭去血污,压根徒劳无功。 “大姐,我偷偷回去找白芍姐姐,让她给你送一身干净衣裳吧。”何靖建议。 何欢没勇气再次独自面对谢三,可这是唯一的方法。再说,谢三现在动不了,他又一再表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在这里。万一有人经过,她能随机应变把他藏起来。何靖再机灵也不过十岁的孩子,她不能留下他照顾谢三。 权衡再三,何欢细细吩咐何靖,回去庄子后应该怎么说,又再三叮嘱他,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谢三的存在。 不多会儿,何欢目送何靖快步跑向庄子,她又在凉棚外站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折回谢三身边。她再不敢看他,拿起先前脱下的脏衣服盖在他背上,低着头解释:“我已经让靖弟回去拿食物和毯子,你先将就着盖上,睡一会儿吧。” “其实……” “我已经叮嘱他,不能对任何人提起你。你放心,他不会说漏嘴的。你身上的其他伤口都已经上了药。如果金疮药真像你说的那么好用,你很快就没事了……”何欢像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推,就是不让谢三开口,也不敢看他。 谢三的目光紧紧追随何欢,可她就是不看他,他不由地忐忑。他没做错什么,说错什么吧? “阿欢……” “反正你快睡觉,赶快把伤养好。你若是再不睡觉,我……我就走了!” 谢三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他竟然觉得她的神情中带着小女孩独有的娇憨,煞是可爱。他希望她走近些,让他看清楚些,可她好像害怕他似的,站在离他最远的地方,仿佛随时准备夺门而逃。 “啊呀!”谢三夸张地惨叫一声。 “你怎么了?”何欢紧张地上前一步,终究没敢走回竹塌旁。 “我的伤口很痛,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又裂开了。” 何欢稍一犹豫,还是走了过去,双手撑在竹塌边缘,俯身检查他的伤口,摇着头说:“应该没有——”她戛然而止,因为谢三的手掌覆盖在她手背上,他手指微曲,把她的整个手握在掌心。“你干什么!”她不敢用力挣脱,就怕他牵动伤口,只能极力低着头,掩饰酡红的双颊。 谢三看到她脸红,瞬间明白过。他生怕她恼羞成怒,也不点破,只是像耍赖的小孩一般要求:“你在边上坐着,我就闭上眼睛睡觉。” “你先放手!” “不放!”谢三断然摇头,右手微微用力。 “你别乱动。”何欢终究还是妥协了,在他身旁坐下。 谢三确实累极了,又饿又虚弱。他乖顺的闭上眼睛,手指不忘紧抓何欢的手背,好似生怕她趁他睡着逃跑一般。 何欢看着他的睡颜,心中莫名难受。面对沈经纶,她也曾紧张,心慌,忐忑,他们曾是恩爱夫妻,可是她从没像刚才那般脸红心跳。对她来说,沈经纶是她的丈夫,她必须尽妻子的义务,可谢三呢?当她误以为他快要死了的时候,那种痛是她从未在沈经纶身上感受过的,就算沈经纶几乎为她废了双手,她也仅仅是愧疚,而不是切肤之痛。 何欢被脑海中呼之欲出的结论吓到了。或许她早就发现了这个事实,只是她一直不敢证实。而此刻的她不得不承认,她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爱上了谢三,这种爱远胜她和沈经纶相处一年多培养出的感情。 何欢慌了神。爱情,那种只存在于小说话本中的虚幻感情,她从不敢奢望。自十岁之后,她只想生活过得平顺些,她只希望自己有能力保护母亲和弟弟。不管前世今生,沈经纶都是她唯一的选择。 何欢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瞪着谢三,只见他好似抗议她突然抽手,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再次陷入梦乡。 何欢脸上的红潮已完全褪去,她呆呆地看着谢三。她以为自己只是因为感激对他心生好感,最多只是喜欢他,觉得他特别,可是爱情……看到他受伤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此刻依旧那么清晰;看到他身上新伤旧患的时心疼,当下仍然历历在目。 似鬼使神差一般,何欢缓缓上前,慢慢在他身旁坐下。他趴在竹塌上的睡颜就像纯真的孩子,她不由自主勾起嘴角,伸手触碰他的脸颊。 何欢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只看到自己的指腹滑过谢三的脸颊,紧接着她又用指背轻轻摩挲他的额头,续而又替他捋了捋头发。 ps: 这几天在走感情线,所以剧情有点慢哈。作者君也想快点走剧情,但言情,言情,总要谈谈情的。.。 第196章 求婚不遂 谢三在何欢身边完全放下了戒心,可是当何欢抽回自己的手,他还是迷迷糊糊醒了,只不过他没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便懒得睁开眼睛。这会儿感觉到柔软的手指划过自己的脸颊,他的心中满是柔情蜜意,恨不得起身抱住她。 谢三生怕何欢再次害羞得跑开,只能闭着眼睛装睡。或许是因为眼睛看不到,他的知觉愈加**。渐渐的,她若有似无的抚摸变成了甜蜜的折磨,他不得不呻吟一声,吓退她的动作,缓缓睁开眼睛。 “我睡了多久?”他假装迷糊。 “没有……没有多久。”何欢尴尬地别开视线,既担心被他发现自己的举动,又不敢试探。她转头朝外看去,对着何靖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靖弟怎么还不回来,应该有一个时辰了。” 谢三难得见她扭捏不安的模样,心中暗笑,面上一本正经地说:“你过来我左边。” “怎么,你哪里不舒服吗?” “过来!”谢三满脸都是: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你快过来。 何欢将信将疑,依言走到谢三的左手边。忽然间,她觉得手掌一热,低头就见右手已经被他拉住。 “你干嘛!” “啊呀,我的伤口好痛。”谢三夸张地大叫,就是不放开何欢的右手。 何欢怀疑他在欺骗自己,可还是忍不住上前查看他的伤口。 谢三放低了声音,半哄骗半哀求般说:“你坐下,我告诉你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和我说说话,我的伤口就不那么疼了。” 何欢想要甩开他的手,可她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见他脸色苍白,却又满眼笑意,她的心中又酸又涩。既然她注定只能嫁给沈经纶,老天为什么让她遇上他?她只想要简单的生活,她并不需要爱情。 何欢想要挣脱。想要义正言辞地告诉他,她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救他,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她的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她可以把今天当做一场梦。暂时忘记沈经纶;她可以单纯做一回自己,没有任何羁绊,不需要考虑责任与家人,只是随心而为。 何欢害怕心中的念头,鄙视当下的自己。十岁的林曦言都懂得什么是对的,时时刻刻鞭策自己只做对的事,只做有利于将来的选择,可此刻的她就像失了理智一般,慢慢在他身边坐下,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 谢三见状。一阵欣喜,愈加肯定何欢必然是因为他的受伤,认清了她喜欢他,而非沈经纶的事实。转念想想,无论从哪方便考虑。都是他和何欢更般配,何欢压根不可能舍他取其他人。他悄然转动手掌,五指紧紧扣住她的,掌心相贴。 何欢吓了一跳,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感觉他用力抓住自己,不让她挣脱。她终究没有甩开他,只是低头屏住呼吸。从前她只牵过母亲和弟弟的手,重生之后也只是拉过何靖的手,从没有一次让她像现在这般,心口犹如藏了一头小鹿,小心肝“嘭嘭”乱跳。 谢三见她恨不得把头埋在胸口。脸蛋憋得通红,生怕她恼羞成怒,不敢有更放肆的动作,只是一本正经地说:“昨晚上陵城码头遇上贼匪,我才受伤的。” 何欢讶然转头。低声解释:“我看到你浑身是血,又昏睡不醒,衣服上那么多血,这才急着找伤口,所以……”她说不下去了。她竟然大胆地抱着赤身*的他,若是让外人看到,她不嫁他,大概只能常伴青灯古佛了吧?“我只是一时情急,什么都没有想,真的只是一时情急!” “我知道。”谢三轻笑,“我又不是食古不化的老夫子,再说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他的指腹轻轻摩挲何欢的手指。发现她又想挣脱,他紧紧扣住她的手指,义正言辞地命令:“别动,你稍稍一动,我的伤口就一阵阵地疼。” “……”何欢明知他说的都是鬼话,可她竟然无言反驳,陌生又甜蜜的思绪袭上心头,脸颊烧得更厉害。 谢三歪着头凝视她的侧脸,恍惚中,他竟然觉得她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阿欢。”他轻唤她的名字。他想对她说,嫁给我吧,我想娶你,我早就想娶你了。可话到嘴边,他竟然说不出口,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冲脑门,心脏跳得像战鼓似的。 应该说些什么的!可是应该说什么呢? 谢三心急如焚。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失血太多,才会头晕眼花,呼吸困难。他只恨自己没有和女人单独相处的经验,才会词穷。若是他没有受伤多好啊,索性直接抱住她,压根不用绞尽脑汁想说辞。 谢三的心思千回百转间,看着何欢的眼神不觉有些痴了。她的头发乱了,她的衣服上满是血迹,可这些全然影响不了她的美丽。 “你坐过来些。”谢三脱口而出,他想更靠近她。 “你刚才说,陵城码头遇上贼匪,结果怎么样?”何欢试图转移话题。 谢三见她坐着不动,眼神瞬时流露出几分哀怨,可他又不想逼她太紧,不小心吓到她,只能顺着她的话说:“没事,我一早就等着他们,就怕他们不出现呢!” “你既然早有准备,为什么会受伤?虽说刀剑无眼,你就不会小心些吗?” 谢三从她的责备之语感受到了浓浓的关切,笑容更深了几分。他不会告诉她,他原本以为反贼的目标是码头上的士兵,他们想要控制长江水域,可真正接触过那般黑衣人,他才发现,他们的目标不是以“倭贼抢劫”为借口,扫清码头上的障碍,他们的真正目标是杀了他。 昨晚那一场血战,他耗尽精力才成功脱逃,最后还是中了冷箭。在他筋疲力竭,意识模糊的时刻,他舍弃了早就准备好的藏身之所,迷迷糊糊来了这里。 想到这,谢三暗暗叹一口气。即便他再怎么生她的气,可到头来他还是渴望见到她,这不是他的理智可以控制的。他看着她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这点伤,养几天就没事了。” 听他满不在乎的口吻,何欢顿时怒从心生,生气地说:“你还说没事!真的没事,你身上就不会一条又一条伤疤了。” 谢三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不然为什么她在骂他,他却那么高兴?“好吧,看在你救了我的份上,让你再骂几句。” 何欢顿时语塞,气恼地别过脸去,恨恨地嘟囔:“你受伤,关我什么事!” “既然不生气了,咱骂过就算了。”谢三晃了晃何欢的手,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见何欢依旧不愿看他,他哀怨地说:“其实我真的准备得很妥当呢。这会儿镇江府、南京府的人都以为我想报私仇,结果因为打不过贼匪,灰溜溜逃回京城去了。那些贼人想要斩草除根,一路追着陈五等人去京城了。事实上,在昨晚的混战中,我另外安排了人回京送信。为了以防万一,同时派人去西北找我的旧部了。我是不是考虑得很周详?”他的表情就像是努力求赞美的幼稚孩童。 “你为什么把事情弄得如此复杂?”何欢自动忽略他不正经的语气,“据我所知,紧急军情不是可以用八百里加急吗?” “这么说吧。”谢三的语气一下变得严肃了,“在百姓们埋怨皇上不作为的时候,皇上一直深信,所谓的‘倭贼’只不过是一群不入流的盗匪。就在我送你镯子那天,我本来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结果却发现,我是绝不可能活着将消息送到皇上手中的。” “那些倭贼是如何知道你的?他们真的如此猖狂?”何欢觉得不可思议。 谢三不想何欢担心,没有继续解释,只是说道:“总之皇上想要理顺江南的军务已经很久了,这次恰是极好的机会。”他小心翼翼瞥一眼何欢,试探着说:“等京城派人过来,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们就回京……”他想说“成亲”,可怎么都说不出口。 何欢想着倭贼的种种行径,压根没注意到他说的是我“们”,她皱着眉头说:“再过两个月就是秋收了,希望皇上能赶在秋收之前,否则又是百姓遭殃。” “你不相信我吗?”谢三有些受伤,“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林捕头。我向你保证,到秋收的时候,你口中的倭贼绝没有力气抢劫百姓。”他本来不敢夸下这样的海口,可林捕头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兄弟”,看到黑衣人就像是见到杀父仇人一般,简直就是不要命的架势。 何欢没见到林捕头昨晚杀红眼的模样,不解地说:“林捕头的确是好人,可他毕竟只是捕快……” “不说那些,总之你不用担心就是。”谢三揭过话题,看着何欢亮晶晶的眼睛,迟疑着说:“阿欢,我问你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什么?”何欢见他表情严肃,不自觉跟着紧张起来。 谢三想了想,说道:“就像你弟弟说的,我衣裳上的血迹,大多不是我的。你会怕我吗?”。.。 第197章 偷亲 何欢没有回答,只是坐在竹塌上,任由谢三牵着她的手,听他诉说战场上的事,她忽然间怀疑,是不是因为她曾搂抱他,他已经有了某些决定。他牵着她的手,难道因为他把她当成他的女人? 听着他的声音,何欢很想哭,她想告诉他,她不会成为他的妾室,可是她竟然贪恋他掌心的温度,她竟然喜欢听他说话,分享他的往事。 “怎么了?”谢三看到何欢的异样,紧张地再次追问:“听了那些事,你会怕我吗?” 上一刻何欢还在想着,必须和谢三说清楚,可听到他的话,她鬼使神差的,用左手的掌心覆盖他的手背,摇头道:“我的确害怕血腥,但是我为什么要怕你呢?” 谢三吁一口气,顿时放下心来。他不喜欢打仗,更不喜欢杀人,但战场上如果他不想死,就得不断杀人。将来,在他用不着军功的时候,他或许不必冲锋陷阵,但一个人的过去是无法抹杀的,他至今犹记得第一次杀人时候的震撼。 “来,扶我起来。”谢三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何欢急忙站起身,伸手阻拦他,说道:“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我不要什么,你过来扶我。”谢三什么都不要,他只想搂着她,把过去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的话,对她说一说。 在今天之前,他们经常说不到三句话就吵起来,可是他竟然觉得,自己的心只有她才能明白。他想娶她,他想让她更了解他。同样的,他也想知道她的一切,不是先前它让手下调查她生平的那种了解,而是了解她心中在想什么。 他七岁就肩负着家族的命运跟随在皇帝身边,皇帝说他们是兄弟,但他很清楚。他们只是君臣。十三年来,他一直都是只身在外,可是当她抱着他哭,强忍着泪水替她上药。他第一次觉得,他不再是一个人。她也应该很清楚,他们的关系在那一刻就变了。 谢三怔怔地看着何欢。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喜欢一个女人,他想亲近她,他想娶她,他想与她分享心底的话。这样的感觉很陌生,也很奇妙。 “过来扶我起来!”谢三焦急地催促,顾不得受伤的右肩膀,还有身上那一道道伤口。转瞬间已经翻了一个身,眼见就要坐起身。 “你快躺下!你到底在急什么?”何欢莫名其妙,伸手想扶他躺回竹塌上。 农历七月的蓟州,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谢三原本就只穿一件单衣,之后被何欢随手盖在他的裸背上。这会儿谢三又是翻身。又想坐起身,破烂的单衣早就滑落在地,何欢伸手就碰到了谢三**的肩膀。 好似他的肩膀会咬人一般,何欢轻呼一声,猛地往后退。谢三本能地伸手扶她。何欢愈加慌张,也不知道是她踩到了自己的裙摆,还是左脚扳到了右脚。又或者是谢三的搀扶令她重心不稳,她一下跌坐回竹塌上。 仅仅是零点一秒的时间,两人同时发现,对方的脸近在咫尺,他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谢三想也没想,也顾不得伤口的疼痛。他倾身向前,一个浅浅的吻落在何欢的脸颊。他意犹未尽,顺势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 何欢猛然弹开三步,身体“嘭”一声撞在一旁的椅子上,捂着脸颊不可置信地瞪着谢三。 “干嘛这样的反应。”谢三很受伤。他又没亲她的嘴。已经很君子了。 “你——”何欢想骂他“登徒浪子”,可他们刚刚才牵过手,他并没有强迫她,她现在骂他,岂不是太矫情了? 何欢立时后悔了。她不该放任自己,可是她的心中依旧残留着牵手时的悸动,就算他偷亲她,她也仅仅是震惊,并非生气。她睁大眼睛瞪他,不知如何反应。 “啊,伤口好像在流血。”谢三惊呼一声,又想故技重施博她同情,不过他的伤口的确裂开了。 何欢站着没动,表情仿佛在说,你休想再骗我。 “你想就这样一直瞪着我?”谢三失笑。他的伤口真的很疼,不过能够亲她一口,也算值得了。 两人僵持间,忽听外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何欢慌忙放下脸颊的手,想想又觉得不对,匆匆用衣袖擦了擦,仿佛生怕旁人看出端倪。可是随着她的动作,她又想起嘴唇与脸颊接触那一瞬间,那柔软的触觉,温热的气息,好似时间都因此停止了。 想到这,她的脸颊烧得更厉害了,只能用双手捂着,努力深呼吸。 “大姐!”何靖一边叫,一边跑了过来。 “你快把衣服穿上。”何欢焦急地捡起又脏又破的衣裳,朝谢三扔去,压根不敢看他。当她站起身,这才瞥见他的右肩一片殷红。“你的伤口裂开了。”她说得又急又快,“你怎么不早说!” “我刚才就说了,伤口在流血。”谢三的语气满是委屈,低声咕哝:“是你不相信我,现在又怪我。” 白芍踏入屋子就听到这句带着撒娇意味的话,她错愕地循声看去,就见谢三光溜溜的上身。她急忙别过头,对着何欢说:“小姐,奴婢按照二少爷的吩咐,悄悄找人拿了一身小厮的衣裳。这里还有您的换洗衣物,几个包子……” “先把包子拿给我。”谢三饿极。 何欢只得先取包子给他,又问白芍:“你说‘悄悄’,那衣裳是哪里来的?”她拿起一件藏青色粗布褂子,披在谢三肩上,暂时遮住他的“春光”,又去翻看白芍带来的篮子,拿出水壶给谢三倒了一杯水。 白芍在一旁回道:“这些都是二少爷吩咐的。因为要瞒过丝竹,所以耽搁了不少时间。这身衣裳是悄悄找打杂的小厮买的。” 何欢见篮子内不止有干净的白布,就连梳子、皂角全都一应俱全,她抬头对何靖笑了笑。 何靖腼腆地低下头,低声说:“我想,这些东西应该都是用得着的,所以就让白芍姐姐都拿来了。” 谢三大口吃着包子,转头打量他。他一早知道。何靖是姨娘曹氏所生,所以看到他和何欢长得并不相像,他并不觉得奇怪,只是看到那双酷似自己的丹凤眼,他不禁多看了一眼。 何靖感受到他的目光,抬头朝他看去,下一秒他高高抬起下巴,表情仿佛在说,我虽然替你想得周全,可是你休想欺骗大姐。 谢三失笑,大力咬一口包子,对着何靖露出白牙,笑得意味深长。 何靖立马跳到何欢身旁,双手叉腰瞪着谢三。谢三再咬一口包子,故意朝何靖身后的何欢瞥一眼。 何欢并不知道身后一大一小两人正暗中较劲,她听到白芍说,庄子里守门的婆子问了他们要去哪里,为何行色匆匆等等,她皱了皱眉头。她了解丝竹,她做事极为谨慎细心,想来一定关照过守门的婆子,说不定此刻已经起了疑心。 何欢回头问谢三:“你是不能去沈家的庄子,还是不想去庄子上养伤?” “你想把我受伤的事告诉沈经纶?”谢三反问,心中微微冒出酸味。她就那么信任沈经纶吗? 何欢实话实说:“我怕丝竹待会儿就会赶来。与其让她发现,还不如主动告之。” 白芍急忙解释:“小姐,奴婢准备东西的时候,丝竹不在,与她亲近的丫鬟,奴婢都故意瞒着。” 何欢摇头道:“平日我和靖弟之所以能够独自过来,是因为丝竹很清楚我们何时出门,何时进门,从没有任何异样。这会儿,门房肯定把你们行色匆匆的事儿告诉她了。另外,你们找小厮买了男人的衣裳,也一定瞒不了的。” 说到这,她又向谢三解释:“其实她并非对我存着提防之心,只不过我是沈家的客人,照顾好家里的每一位客人,这是表姐夫的规矩。” 不待白芍回答,谢三回道:“既是如此,这附近有什么山洞荒屋,我去躲一躲就是。”其实他大可以离开,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可他不是受伤了嘛,上吊都要喘口气,他决定休息两天再说。 何靖一听他要走,高兴地说:“我知道,东边悬崖旁人就有一个山洞,平时没什么人去的……” “不行。”何欢断然摇头,“为防倭贼,东边的悬崖表姐夫派了人巡逻……” “白天的时候,两个时辰才巡逻一次。”谢三脱口而出,抬头望了望天空,“这会儿是不是快午时了?现在过去,应该遇不上巡逻的人。” “你连悬崖那边什么时辰有人巡逻都知道?”何欢一阵错愕,续而又想到先前谢三没有回答的问题:“你如何知道我在这里,又知道你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谢三顿时心虚,含含糊糊说:“这些事我晚些再向你解释,这会儿先去悬崖那边的山洞,你不是说,那什么丫鬟过会儿一定找来吗?”说完这话,他又狼吞虎咽使劲咬着包子,差点把自己呛到。 何欢无奈,只得和白芍一起收拾。她才把谢三的脏衣服收起来,就听他说:“我的手动不了,穿不了衣服呢!”。.。 第198章 难以割舍 第198章 难以割舍 俗话说饱暖思**|欲,谢三吃饱了,就想找何欢撒个娇,让她帮着穿衣裳。自他懂得男女之别,他还没让女人帮他穿过衣裳呢,就连丫鬟都没有过。想着何欢酡红的小脸,温柔的小手,他瞬时觉得生活很美妙。 可惜,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何欢没来得及回应谢三的话,何靖已经站了出来,自告奋勇说:“大姐,我帮他穿衣裳,我们快收拾东西去山洞,省得被人发现。” 让一个小不点帮忙穿衣服,谢三顿时兴趣缺缺,只是让何欢帮着洒了些金疮药在伤口上,自己飞快地穿上衣裳。 不多会儿,一行人急匆匆走向何靖所说的山洞。因怕被人发现,谢三也收了玩笑之心,由白芍和何靖扶着前行,时不时观察周围的地形。 何欢除了害怕遇上沈家巡逻的人,又怕附近的村民发现谢三。待他们走入山洞,她叮嘱谢三:“附近的村民都是表姐夫家的佃农,你可不要乱走,被人发现了,我只能对表姐夫实话实话。” 谢三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傍晚的时候你可得给我送吃的,就酉时吧,那时候巡逻的人都去吃饭了,百姓们也在做饭。” 何欢想了想,皱着眉头说:“酉时我不一定能出来,不过我会想办法给你送吃的。” 谢三马上接口:“找借口还不容易,你可以说你要浇水啊,施肥啊,或者除草钓鱼什么的,总之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一旁,白芍听着两人的对话,嘴巴微张,眼睛眨也不眨。眼前的男人还是那个凶巴巴的,满身流氓气的谢三爷吗?他简直就是一只对着她家小姐摇头摆尾的小狗。 何靖见谢三一直盯着自家大姐。愈加觉得他十分碍眼。他一步跳到何欢身前,大声说:“我给你拿了五个包子,是你一口气全吃完的。”他的言下之意,是他自己把晚饭吃掉了。怨不得别人。 为了讨好何欢,谢三揉了揉何靖的头,低头笑眯眯地说:“小不点,五个包子算什么,我能一口气吃下二十个!” “你胡说!”何靖甩开他的手,“就算饭桶也吃不下二十个……” “靖弟。”何欢喝止何靖,对着他摇摇头,又问谢三:“你为什么知道凉亭的位置,为什么知道我一定会在凉亭发现你?为什么你就连悬崖边什么时候有人巡逻都知道?”她目光灼灼看着谢三,表情明明白白告诉他。这回他绝不可能转移话题。 谢三被她看得一阵心虚。他可没忘记,上一会儿他们吵架,就是因为他派了陈力保护她。“那个……”谢三的左手扶住右肩。 可惜,他尚不及假装虚弱,就听何欢说:“我只想知道事实。自从陵城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在找陈力,可是都没有看到他,所以应该不是他告诉你的吧?” “你找他,莫不是有话对我说?”谢三一阵心喜,续而又想到,说不定是他没收沈经纶的银子,她又想还他钱。 何欢看着谢三变幻莫测的表情。心中莫名。一想到先前他不止牵了她的手,还亲了她,她又紧张难安,再加上边上还有何靖与白芍两个灯泡,她低头不敢看谢三,只是急促地说:“你是不是换了别人监视我?” “不是监视。我真没监视你!”谢三一下急了,就怕他们之间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回到原点。他焦急地上前两步,伸手就想拉她的手。 何欢吓了一跳,一连后退三步,大声说:“总之就这样吧。你先在这里呆着,千万不要被人发现,我们走了。”她头也不回往外走。 谢三直觉想要追上去,就见何靖回头冲他做了一个鬼脸。他讪讪地停下脚步,心中想着,等傍晚的时候再见她,一定要和她好好解释清楚, 谢三目送何欢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心中莫名涌上一股酸味。他之所以调走陈力,是因为他已经暴露了,他甚至觉得,羽公子突然出现,就是为了引出陈力。 因为陈力未在陵城露过脸,正适合做他的眼睛,关注陵城的一切,而何欢这边,他自然不可能把她扔在沈经纶的庄子不闻不问。可是,即便他一直关注着她又如何,保护她的人依旧是沈经纶。 他的女人,自然应该由他保护! 谢三暗下决心之际,何欢正牵着何靖的手,如风一般向前疾行。她的脑子“嗡嗡”直响,压根无法思考,只能借助脚下的动作,试图平复情绪。 “大姐,你走慢些。”何靖气喘吁吁。 何欢回过神,歉意又懊恼地笑了笑,放缓了脚步。 “小姐。”白芍上前两步,站在何欢身后低声询问:“傍晚的时候,您还要回来给谢三爷送晚膳吗?您不是说,咱们明天就回城吗?” “他救过我多次,我自然不能扔下他不理。”何欢说得无比心虚,又转头对何靖说:“靖弟,谢三爷是大姐的救命恩人,以后可不能对他像刚才那样说话,知道吗?” “可是,大姐,早前他分明就是故意骗你,还想吃你豆腐……” “小孩子,别胡说。”何欢又羞又窘,顿时又有些恼恨谢三。可恼恨归恼恨,摸着良心说,他们在凉棚内独处时的心情,是她从没感受过的。她情不自禁伸手触摸脸颊,那里是谢三偷亲她的地方,她竟然不觉得被冒犯了。那一瞬间,嘴唇与脸颊的接触轻盈又短暂,可就是那样轻轻的一吻,仿佛已经烙印在她心田。 何靖到底是孩子,哪里明白少女的心思,他再次强调:“大姐,你相信我好不好,他真的是故意的。” “我知道了。”何欢敷衍,急巴巴转移话题:“待会儿见到丝竹,我们得统一说辞。首先是我为什么让靖弟回去给我取干净衣裳……” 三人边走边说,才回到凉棚没多久,丝竹果真带着小丫鬟来了,不止在凉棚内转了一圈,就是溪边和花田也都走了一圈。 何欢看在眼里,心中难免有些不高兴,可转念想想,他的确背着沈经纶藏起谢三,她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何欢按照先前与白芍、何靖商议的说辞,只道自己不小心掉在小溪中,这才让何靖悄悄回庄子取衣裳。白芍因为担心,所以拿了一些有的没的,甚至还带了几只包子,就怕她扭了脚,无法回庄子用午膳。 丝竹虽觉得奇怪,但她在凉棚内外并没发现异常,又见何欢原本的衣裳果真只是湿了,而白芍向小厮买的破烂旧衣,正远远插在山头上,看起来倒像是为了驱赶鸟类做的假人。 很快,一行人回到庄子,何欢第一时间去向大韩氏请安。她才走到屋子门口,就见大韩氏抱着沈念曦坐在软榻上,低头与他说话,而林诺言站在一旁,正笑着逗弄小外甥。 顷刻间,何欢像木头人一样呆呆地站在门口,目光落在正露出粉红色牙床傻笑的儿子脸上。她竟然因为一个男人,忘了她重生的意义只为守护儿子长大。 “姨母,诺言。”何欢低头走入屋子。 “哦哦!”沈念曦冲着何欢挥了挥小手。 何欢的眼眶立马红了。如果她和谢三在前世相遇,就算她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妻子,她既然爱上了他,就一定会为自己争取,可现在,即便谢三想要娶她,她也不能嫁他。 “姨母,我能不能抱抱念曦?”何欢话音未落,她已弯腰从大韩氏手中抱过沈念曦。 “欢丫头,你怎么了?”大韩氏觉得她的举动很奇怪。 何欢摇摇头,拼命忍住眼泪。她一手环抱沈念曦,一手搂着他的背,让他舒服地靠在她的肩头。她的脸颊轻轻摩挲他软软的小身体,努力呼吸他身上的奶香。她试图借助沈念曦,抹去全部有关谢三的记忆。可她越是想忘记,他们相处的画面越是清晰。 “表姐,你在哭吗?” “没有,怎么会。”何欢笑了笑,“我一上午都没见到念曦,有些想他了。他真是越长越漂亮,越看越可爱。” “这是当然。”大韩氏点头附和。原本她觉得女儿已经死了,她不能扒着女婿,不愿意住在女婿的庄子,可自从抱过外孙,她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与沈家斩断关系。 沈念曦是她的女儿拼了命生下来的,她必须代替女儿好好照顾他。女儿用她的一生照顾他们母子,她没有女儿那么本事,但照顾外孙的饮食起居还是可以的。她住在女婿的庄子上,被人背后说几句“厚脸皮”又何妨,至少她能看着外孙一天天长大。 想到林曦言,大韩氏背过身,悄然擦去眼角的泪水。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她阻止不了沈经纶续娶,但至少不能让他娶个心术不正的。至于眼前的何欢,她虽然没什么坏心,也十分疼爱她的外孙,但女儿生前十分不喜欢她,就当满足女儿生前的遗愿,她决不能让外孙唤她一声“母亲”。 大韩氏深吸一口气,沉声说:“欢儿,你不是说,送了我和诺言过来,你就回蓟州去吗?”。.。 作者君错了 作者君今天才知道,原来大陆也可以在asos国际站、国际站等等网站购物,于是耗了一整晚,然后算了算费用,决定破罐子破摔,又去湾湾的网站订了几盒子糕点,一直搞到这个点。 今天木有写更新,作者君错了! 明天白天要去市区上课,晚上应该能写一章,至于今天的补更,争取明天补上,不行的话,后天补吧。 作者君这个月再网购就剁手,剁手!!!!。 .。 第199章 爱恨情痴+第200章 思念如水 何欢听到大韩氏的话,很想立马告诉她,她就是林曦言,是她的女儿,可事情发展至此,大韩氏压根不会信她,只会认定她一心肖想“沈大奶奶”的名分。 如果可以,何欢很想捂住耳朵,蒙上眼睛,专心一意成为沈经纶的妻子,沈念曦的母亲,可是她无法剜除有关谢三的记忆。 何欢抱紧儿子,用力呼吸他身上的奶香。谢三与儿子,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这是一个母亲的选择,但她同时也是一个女人。 “欢儿?”大韩氏轻唤,语气带着淡淡的不悦。 “姨母。”何欢急忙压下眼中的泪水,“我和靖弟自然要回蓟州的,大伯母已经替靖弟选了学堂。” “他要上学堂了吗?”林诺言插嘴,满眼羡慕。 何欢笑着点点头。重生之后,特别是遇到谢三以后,她慢慢意识到,她对林诺言的教育或许是错的。以前她总想着保护他,给他无忧安逸的生活,可他是男孩子,她更应该教会他有责任感有担当。早在她和谢三相识之初,他就曾说过,她嘴上憎恶倭贼,实际上她根本没有憎恶的勇气…… 我怎么又想起他! 何欢急忙甩开脑海中的画面,对着林诺言说:“我们家都是老弱妇孺,又请不起好的先生。他去了学堂,既有先生教,又可以结识同窗,也算一举两得。”她这话明着是回答林诺言,实际却是说给大韩氏听的。 “诺言,你先出去。”大韩氏支走了儿子,又从何欢手中抱过沈念曦,把他交给奶娘。 何欢依依不舍看着儿子离开,转身阖上大门,率先开口:“姨母,我本来的确打算早些带靖弟回蓟州,但既然表姐夫远在陵城。我想和靖弟再留两天,不为别的,只想让他亲眼看一看,亲手栽种的花草发芽。” 大韩氏听到这话。虽心有不悦,但还是勉强答应了。 相比之下,何欢见大韩氏应允,心中却无半点喜悦,甚至暗暗自恼。她亲眼看到,谢三虽然虚弱,但他的伤并无大碍,可她一边想着再不见谢三,一边却为了能够留在庄子而说谎,甚至不惜惹恼自己的母亲。 何欢极力想要放下谢三。可她才转出大韩氏的屋子,便去找丝竹了。 丝竹自回到宅子,就一直在想,何欢等人奇怪的举动到底为何?正当她怎么都想不透内情之际,就见何欢迎面走来。 “表小姐。”丝竹上前行礼。 何欢笑了笑。说道:“我只是来问问,表姐夫有没有消息传来?” 丝竹稍一迟疑,摇摇头。 何欢又道:“表姐夫应该对你说过,我送了姨母和诺言上山,就要回蓟州的。”她停顿了一下。 丝竹心中犯难。主子是说过这事,但主子也说了,要她尽量把他们留在庄子上。 短暂的沉默中。何欢心中亦是忐忑。她相信沈经纶必定交代过丝竹,若她突然说,她不走了,以沈经纶的细腻谨慎,定然会问原因。她虽然不明白,谢三为何一定要她隐瞒沈经纶。但她既然答应了谢三,就必须做到。这并非她不信任沈经纶,而是—— 何欢也说不清,隐瞒沈经纶的最主要原因,是为了兑现自己对谢三的承诺。还是她莫名心虚,不想他们知道彼此的种种。 何欢与丝竹各怀心思之际,就听一墙之隔传来何靖与林诺言的嬉闹声。何欢循声望去,虽然只能看到白色的围墙,但她的嘴角情不自禁浮现几缕微笑。 丝竹看在眼里,赶忙说道:“表少爷和舅少爷一见如故,感情真好。” 何欢顺着她的话说:“靖弟一直求我,说是想亲眼看着自己亲手栽种的花草发芽,其实他根本就是舍不得诺言,想和他疯玩罢了。” 丝竹想着沈经纶的交待,没有多想,顺口劝说:“表少爷和舅少爷同岁,脾气性格都好,感情好是自然的。表小姐,奴婢说句僭越的话,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让他们多多亲近又何妨?” 何欢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她皱了皱眉头,为难地说:“我对表姐夫说了,我们要回蓟州的。” “表小姐,大爷一早就说了,您留在庄子上比较安全,再说念曦少爷这么喜欢您,也舍不得您走啊。” “这……”何欢再次皱眉,“我本想下午就走的,结果在溪边湿了衣裳,耽搁了时辰。我这会儿找你,就是想告诉你,我和靖弟明天上午回蓟州。” 丝竹急忙再劝:“表小姐,虽然大爷一早交代过,您留下还是回蓟州,全都随您,但是您看,表少爷和舅少爷玩得多高兴啊,您迟一天回城又何妨?” 经丝竹的劝说,何欢在半推半就下“勉强”答应再住两天。她回到房间,回过头想想,又觉得丝竹压根不希望她回城。她不免怀疑这是沈经纶授意。她还没有想出所以然,思绪又转到了谢三身上。 他身上那么多伤疤,他受伤的时候一定很疼吧? 他说,他不喜欢打仗杀人,可他不得不带兵上阵,他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他很少提及他的家人,但他一定很在乎自己的家人吧? 他不惜冒险也要替永安侯世子找回儿子,他和永安侯是什么关系呢? …… 何欢呆呆地坐在桌前,满脑子都是谢三。他拉着她的手,他偷亲她的脸颊,她能感觉到,他喜欢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仿佛回到了十岁之前,她可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生气就生气。她不需要有目的地活着,她不需要总想着将来。 “或许因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就不怎么美好吧!”何欢自言自语。回想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就狠狠踢了他一脚,她轻轻笑了起来。 在沈经纶面前,她必须是完美的林曦言,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喜欢她,续而庇护她的母亲和弟弟。可是在谢三面前,她就是她,仅此而已。 想到沈经纶,何欢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罪恶感袭上心头。她重生了,可她的心仍旧是林曦言,是他的妻子。他深爱林曦言,为她做了所有他能够做的事情。他善良有才华。是完美无缺的圣人,她却爱上了谢三。 何欢猛地站起身,双手紧紧绞缠手中的帕子。她爱上谢三是错的,她必须把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心导上正轨,她不能任由自己错下去。 “小姐?”白芍怯怯地唤了一声,“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何欢把手帕攥在手心,转头问道:“你找我有事?” “小姐,快酉时了。”白芍低声提醒,压着声音说:“谢三爷那边……” “我……”何欢垂下眼睑。“我想陪着念曦,你去给他送几个馒头吧。就对守门的婆子说,上午的时候,我落了一个簪子在凉棚,你去替我拿回来。” 何欢说得很慢。忽然间想到,早前谢三对何靖说,他一口气能吃二十个馒头。她心中一软,又叮嘱白芍:“待会儿你拿个篮子,多装几个馒头,再看看有没有咸菜,不要忘了拿一壶水。最好是酸梅汤。”她想了想,又道:“别说是去取簪子,我去找丝竹,再要些花种,就说今天发现很多种子被鸟儿啄了,得去补上。” 何欢对白芍殷殷叮嘱之际。谢三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山洞中,听着海浪“啪啪啪”拍打岩石与海滩。 不管是京城还是西北,他得到回信起码得在半个月后,按照原定计划,他得利用这段时间摸清楚整个江南的军事布防与地形。同时得好好思量海战与路战的差异。为了沿海百姓的安宁,他得想办法把他们连锅端。 谢三努力把自己的思绪引向正事,可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何欢的身影,生气的,震惊的,高兴的,含羞带怯的,他把她的每一个模样都记得牢牢的。 “怪不得他们总说我不开窍。”谢三咧嘴笑了起来。 他一向讨厌不必要的身体接触。大约两年多前,他回京述职,那帮损友说,人不轻狂枉少年,自作主张请了花魁招呼他。酒宴开始没多久,他就问了花魁一句,这么热的天,你贴着我,不热吗?结果把花魁惹哭了,而他得了“不开窍”的名声。 当时,他是怎么都不承认的,可这会儿他总算明白过来,想要和一个人耳鬓厮磨,与天气热不热是没有关系的。他不是不喜欢与女人接触,而是没有遇到对的人。 如果没有遇到何欢,他会找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成亲,相敬如宾过日子,甚至还会纳妾,可遇到了她,他们注定彼此相守一辈子。 想着何欢,谢三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恨不得立马就到酉时。他见四下无人,走到山洞外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远远看到一个人影朝自己走来,他笑了起来。 他知道,回到京城,没人会赞成他迎娶何欢。没有岳家的支持,朝堂上他势必得更加小心谨慎,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爱她,只想与她成亲生子。 第200章 思念如水 眼见人影慢慢靠近,谢三深深地失望了。“怎么是你?”他转头走回山洞。 白芍瑟缩一下,赶忙跟上他的脚步,低声回答:“谢三爷,小姐一时走不开,所以命奴婢……” “行了,东西搁下吧!”谢三兴趣缺缺。他要她送饭,哪是为了几只包子,他去抓条鱼,逮个兔子,也比吃几个包子强。他眼巴巴盼着她出现,只想多看她几眼罢了。 谢三长得人高马大,白芍本来就有些怕他,这会儿见他沉着脸,她慌慌张张拿出篮子里的包子、茶水,外加一小罐子咸菜,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她又回头说:“谢三爷,小姐命奴婢拿些咸菜,可厨房只有……” “所以咸菜是她特意吩咐的?”谢三的心情瞬时又明亮了。 白芍不明白谢三的心思,疑惑地点点头,又补充道:“酸梅汤也是小姐特意吩咐的。”她朝谢三曲了曲膝盖,“奴婢告退了。” “站住。”谢三突然叫住了白芍,“你和我说说,你家小姐的事。” 白芍懵了。她家小姐的事,她怎么能随便告诉他! 谢三以为白芍没听明白,补充道:“随便什么事。比如说,她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现在做什么之类的。” 白芍稍一斟酌。回道:“小姐这会儿应该正和念曦少爷在一起。小姐过来庄子上,就是替沈大爷照顾念曦少爷的。” “你家小姐很喜欢沈念曦吗?”谢三皱眉。 “这是自然。”白芍点头。她一直听自家主子说,她必须嫁给沈经纶,她也感觉到自家主子与谢三之间的情愫。她把心一横,索性说道:“俗话说,爱屋及乌,小姐喜欢念曦少爷,这是必然的。” 谢三虽然一早知道何欢喜欢沈念曦,但白芍这话未免说得太*裸了。他相信何欢是喜欢他的,可沈念曦毕竟是沈经纶的儿子。 “谢三爷。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谢三冲白芍挥挥手,闷闷不乐地坐下。原本为了何欢的安全,他挺乐意见到何欢住在沈家的庄子上。可如今,何欢既然选择了他,不管沈经纶是不是伪君子。他都应该带她离开沈家的庄子。 说他自私也好,小肚鸡肠也罢,他们既然两情相悦,他不想看到何欢关心沈经纶或者他的家人,最好以后她的眼睛只看着他。 谢三打开小坛子,倒了一口咸菜在嘴里,用力咀嚼了两下。又灌了几口酸梅汤。又咸又甜的味道,应该很奇怪才对,可他竟然觉得很好吃。 谢三闷闷地坐在山洞中,眼见太阳消失在地平线,他愈加觉得无聊,脑海中何欢的模样越来越清晰。他更加觉得。她的一颦一笑都是美丽绝伦的,就是生气的样子,也是最漂亮的。 沈家的宅子内,何欢抱着沈念曦不愿放下。对她来说,唯有把他抱在怀中。她才能暂时忘记谢三。 可两个月的婴儿需要睡觉,当天完全黑了下来,她被赶出了沈念曦的房间。 白芍见主子回来,一边准备洗脸水,一边说:“小姐,傍晚的时候,谢三爷好奇怪。” 何欢压根不想听到“谢三”二字。她刚想阻止白芍,就听她又道:“他竟然要奴婢把小姐的事儿都告诉他。奴婢怎么能把小姐的事告诉他呢! 听到这话,何欢的心又酸又涩。将心比心,她也想更了解谢三,早前听他说起军营的种种,她很感动,也很高兴。她甚至觉得,夫妻就应该分享彼此的什么生活,彼此的想法,而不是像沈经纶与林曦言那般,他教授她琴棋书画,而她为了讨他欢心,努力学习。 “你先出去吧。”何欢命白芍离开。 “小姐……” “我自己洗漱就行了。”何欢坚持。 待屋中只剩何欢一人,她走到桌子前,摊开白纸,慢慢磨墨。沈经纶教过她,当她无法静心的时候,写字是最好的办法,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笔尖,她就能忘记一切的烦恼。 何欢拿起毛笔,沾上浓墨,瞬间想起沈经纶的手。谢三救过她,但沈经纶于她同样有救命之恩。她怎么能忘记那鲜血淋漓的画面?她和谢三相识不过两个月,但她和沈经纶却是一年多的夫妻!即便不是为了儿子,她也应该选择沈经纶才是。 “什么都不要想,专心写字!”何欢低语,立在桌前专注写字。当她暮然回神,却见纸上只有一个又一个“谢”字。 谢三一个人睡在山洞,早早就被海上鸟叫声及海浪吵醒。确认四下无人,他踏着清晨的第一抹晨曦走出山洞,站在岩石上眺望大海。 他是北方人,这是他第一次站在海边欣赏日出。因为时间尚早,他只能从朝霞的缝隙看到点点微弱的红光。可是没过多久,大半的天空都被染红了,就连海水也染上了艳丽的红色。 谢三凝视一望无际的大海,眉宇间染上一丝忧虑。先前在陵城,他暗中调查过,那批打劫百姓的贼匪满载抢来的财物,顺着长江驶入大海。如果他们栖身在苍茫大海上的某个岛屿多年,那么他们对附近的海域一定十分熟悉,他要如何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见过行商的大船,但那些大船都只是运载货物,怎么都比不上贼匪那些可以像鬼魅一般。快速行驶在水上的小船。 谢三思量间,红彤彤的太阳已经跳出水面。他闭上眼睛,享受着海风与阳光的洗礼,脑海中不期然出现了何欢的笑靥。他知道。自她的父亲过世后,她过得很不容易,可她总是在笑,那明媚的笑容仿佛可以温暖人心。 “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见到她。” 随着谢三的自言自语,何欢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她天未亮就醒了,辗转反侧再难入眠,索性起身来了厨房。 厨娘们看到她,吓了一跳。她告诉她们,她只想亲手给大韩氏蒸几个包子,就去了一旁揉面。 何欢并不擅长厨艺。因为前世的林曦言太忙了,时时刻刻都在为未来做奋斗,没时间在厨房转悠。自林曦言决定嫁给沈经纶,她知道自己的才学不可能令他惊艳,这才往厨艺上琢磨。可惜。临时抱佛脚学成的手艺,她只会少数几样菜肴点心。 来到厨房前,何欢对白芍说,她激怒了大韩氏,想亲手做几个包子哄她开心。事实真是如此吗? 何欢不知道答案。昨晚她躺在**,满脑子都是谢三。她觉得他若是没有负伤出现,她可以慢慢淡忘他。可是他不止出现了,他还牵了她的手,亲了她的脸颊,他的行为就像是在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 何欢机械地揉着面,揉完面又去准备馅料,猪肉白菜和黑芝麻是大韩氏最喜欢的。也是比较容易上手的。 在石磨的“咕咕”声中,芝麻的香味在空气中散开,何欢抿着嘴,一圈又一圈摇着手中的小木柄。她的确在给大韩氏做包子,却是为了谢三。 “表小姐。让奴婢来吧。”小丫鬟见何欢满头是汗,自告奋勇上前帮忙。 “不用了。”何欢摇摇头,“我试了味,把材料做成包子,就能上锅蒸了。你去帮我腾一个蒸锅出来吧。” “表小姐,这里起码得有四五十个包子,一个蒸锅恐怕不够。” 何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姨母喜欢精致的东西,我不及表姐的手艺,得多做一些,再选好看的给姨母送去。” “表小姐对亲家太太真是孝顺。” 何欢没有回应,只是专心捏着包子。 巳时三刻,大韩氏正奇怪一上午都不见何欢的身影,就见何欢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当她的目光触及她手中做成寿桃及猪仔模样的包子,她愣住了,不可置信地说:“你怎么知道……”才说五个字,她的眼眶已经红了。 何欢赶忙上前道歉:“姨母,我知道我没有表姐的手艺……” “你是怎么知道的?”大韩氏戒备地盯着何欢,“你到底打听了曦言的多少事?” “姨母,表姐请师傅教她做包子。她说,每年你的生辰,她都会亲手给你做寿包,这事很多人都知道的。” 听到这话,大韩氏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哽咽着说:“诺言是属猪的,曦言为了把猪仔做得漂亮,整日整夜在厨房揉面。为了做出各种形状的包子,为了把包子做得漂漂亮亮的,她一天要捏几百个包子。”她的眼泪一滴又一滴落在手背上。她当然知道,女儿狠练厨艺是为了顺利嫁入沈家。女儿为嫁沈经纶付出了那么多少的努力,结果却难产而死,让她怎么能不伤心? 何欢半跪在大韩氏脚边,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眼泪,软声说:“姨母,我的手艺虽不及表姐,但在您寿辰的时候,替表姐为您做几个寿包还是可以的。先前我对你说,我想迟几天下山,就是想着您的寿辰快到了……”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误会你了。”大韩氏瞬间心软了。 这一厢,大韩氏原谅了何欢,另一边,谢三再一次深深失望了。。.。 第201章 心的方向 山洞内,谢三不可置信地看一眼白芍送来的包子,嫌弃地说:“沈家的厨娘居然这样的水准?” 白芍虽然对谢三心有畏惧,但这些包子是她家小姐花几个时辰做的,她不高兴地说:“谢三爷,奴婢和小姐只是借住在沈大爷的庄子,整天去厨房拿吃的,会惹人怀疑的。这些包子是小姐四更天就起身,亲手去厨房做的。” “这是她做的?”谢三愣愣地重复一句,看着包子的眼神瞬间就不同了。 白芍点头道:“小姐的手艺可好了!这次小姐借着给林大太太做包子的机会,才能给您准备食物。若不是故意做得难看些,怎么能借口做坏了,让奴婢拿出来呢?” 谢三瞬时两眼放光,满心感动。他尚不及说话,只听白芍又道:“另外,小姐让奴婢转告谢三爷,沈大爷虽不在庄子上,但丝竹心思缜密,迟早会惹她怀疑。”何欢这是暗示谢三早日离开沈经纶的势力范围。 谢三对着包子满心喜悦,哪里听出她的言外之意,他对着白芍说:“既然会惹人怀疑,那今天之后就不用给我送吃的了,不过……”他尴尬地移开视线,飞快地说:“你回去告诉她,以往她经常陪着你家二少爷出来浇花弄草,现在她反倒不出门了,这样也会惹人怀疑的。” 白芍不明白,谢三一个大男人,为什么突然间扭捏起来。她不敢多问,只是把他的话一字不漏转告何欢。 何欢听到这话,什么都没说,心绪却似暴风雨下的大海,难以平静。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再不能与谢三见面,可她很想再看他一眼。她的心中仿佛住了一个小恶魔,不断对她说,再见他一次。只见一次没关系的,你总要与他当面说清楚。 在何欢矛盾的心情中,日子又滑过了一天。就在谢三哀怨地觉得,他无聊得快成为海边的一块石头之际。突然看到远处的山丘上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虽然只是两个黑点,但他一眼就能肯定,那是何欢与何靖。 虽然大暑已过,但申时三刻的阳光依旧炙热。何欢站在何靖身边,心不在焉地与他一起扎假人。虽然这是何靖的提议,但中午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会儿她又觉得后悔。 “大姐,为什么不能让诺言与我们一起来呢?”何靖心中有着小小的不悦。他提出这个建议,只是想让自己的第一个好朋友看看这个地方。结果却变成了他和何欢一起扎稻草人。 何欢心虚地低下头,回道:“我们把稻草人扎好了,你再带诺言过来,不是更好吗?” “也是。”何靖重重点头,仰着头问:“大姐。这几天你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 “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问?”何欢笑了笑,下意识朝山洞那边看去,只见一个人影正朝他们走来。她的笑容瞬时凝固了,心脏“噗噗”直跳。她很想逃开,又想等着他走近。 “大姐?”何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还没走吗?”他本能地护在何欢身前。总觉得谢三一定会抢走他的大姐。 何欢没有说话,她注视着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谢三,右手紧张地按住何靖的肩膀。突然间,她似恍然大悟一般,紧张地朝四周看了看,续而快步走向谢三。生气地质问:“你为什么不好好地呆在山洞,出来干什么!你不怕被人看到,我怕!” 谢三笑了起来。他们不过两天没见,他却觉得,他已经几年没看到她了。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何欢看他笑得灿烂。愈加生气,可在他炙热的目光下,她又觉得一阵心慌。“你笑什么!”她想要质问他,语气却夹杂了几分羞恼之味,又带着几缕撒娇意味,再不敢抬头看他。 若不是何靖正睁大眼睛瞪着自己,谢三很想拥抱她。 一旁,何靖闹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仰着头说:“你就算不走,也应该呆在山洞里,不然会被人发现的。” 谢三从谢靖眼中读到了戒备之色,不过他对他却有一股莫名的亲近感。他猜想,一定是因为未来小舅子这层关系,让他爱屋及乌。他伸手摸了摸何靖的头,解释道:“就算让附近的村民看到,也没有关系,他们会以为我是问路的。” “你不要总是摸我的头!”何靖义正言辞地抗议。 “好吧。”谢三不以为意地耸耸肩,目光落在他们身后惨不忍睹的稻草人身上。他笑道:“啧啧,你们这是在扎稻草人,还是在搞笑?” 何靖想要反驳,可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大姐什么都会,但她不会扎假人。 “这样吧,我来帮你们吧,就当临走前做一件好事,谢谢你们救了我。”他绕着假人走了一圈,装模作样地说:“稻草太少了,怪不得扎成这样。” “太少吗?已经很多了。” “你要走了?去哪里?” 何靖和何欢同时开口。谢三低头对何靖说:“你再去搬些稻草过来,我记得凉棚那边就有。” 何靖稍稍迟疑,抬头朝何欢看去。见她点头,他才转身朝凉棚跑去。 待何靖转身,谢三迫不及待抓住何欢的右手。 “你干什么!”何欢急欲挣脱,心中又慌又乱又感伤。 “不放!”谢三似孩子一般摇头。 “你快放手,靖弟会看到的!”何欢想要甩开他的手,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他的眼神。他全神贯注凝视她,他的眼神饱含太多的情义,而她却要告诉他,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她心中酸涩,胸口涌动着浓浓的不舍。 谢三只当她又害羞了,他放开她的手,却一把搂住她的腰,痞痞地说:“你一定知道,我这是故意支开他呢。” 何欢吓得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再顾不得感伤,紧张地朝四周张望,狠狠锤了一下他的肩膀,不安地控诉:“你疯了吗?会被人看到的!” 谢三夸张地惨叫一声,哀声说:“你这是谋杀亲夫啊,我的肩膀可受了重伤呢!” “你不要胡说八道,快放开我,你受伤的明明是右肩膀。”何欢挣扎,却惹得他愈加用力地抱紧她。她的心脏一阵狂跳,她快不能呼吸了,整个人仿佛被最毒辣的太阳炙烤着,耳根脖子全都红了。 谢三犹记得,当初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可是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相比之下,她此刻的挣扎就像是欲拒还迎的**。本来呢,他是绝不会“轻薄”女人的,也从来没有这么干过,但他们既然一定会成亲,他犯不着假装正人君子。他低头附在她耳边说:“你的意思,是不是没人看到,我就可以……” “谢三,我真的生气了!” “我姓谢,原本在家里排行第三,名叫淳安。” “什么?” “淳安,我的名字。” “我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你先放开我!” “别动。”谢三轻轻叹一口气,在她耳边低语:“你仔细想想,凉棚建完之后,你哪次遇到过附近的村民?所以不会有人看到的。” 何欢愣了一下,不甚确定地问:“你的意思,表姐夫……” “我也是这两天才发现的。”谢三紧紧搂着她,脸颊摩挲她的发丝。见不到的时候,他想看到她,可看到了她,他反而更思念她。他恨不得立马带她回京,与她拜堂成亲。 何欢放弃了挣扎。她能听到他的心跳,她命令自己推开他,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他不该轻薄她,可是他这样搂着她,她既觉得紧张,又觉得安心,她竟然不想推开他,甚至她想就这样永远靠着他,听他在她耳边说话。 谢三悄然看一眼远处的何靖,就见他已经跑至凉棚,正弯腰捡拾稻草。他恨不得他暂时消失,可这是不现实的。他亲吻何欢的发丝,低声说:“这两天我一直在想你,恨不得去庄子上找你。” 何欢想说,她努力不去想他,可她做不到,他就像在她心中生根了一般。她想要推开他,可理智离她越来越远,她慢慢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腰。 谢三瞬时受了鼓励,在她耳边诱哄:“记住我叫什么名字了吗?” 何欢摇头,额头抵着他的肩膀,不敢抬头。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想亲近他。她被心中的渴望吓到了,可是…… 何欢双手环抱他,破釜沉舟般说:“我不应该在这里的,我们不应该见面的。” 谢三被她的额头蹭得一阵心痒。他一直只用左手抱着她,他还有正事要办,他也想尽快养好右肩的伤,再说,就算他皮粗肉厚,也是怕疼的,可这一刻,他顾不了其他了,他想看着她,认真地对她说,他爱她,他想娶她。这一次他不会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他唯有得到她的承诺,他才能安心去办正事。 谢三抬起她的下巴,拇指慢慢描绘她的唇线,指腹划过她的脸颊。她的脸颊嫣红似朝霞,她的嘴唇似诱人的草莓,他轻叹一口气,低声命令:“看着我。”见她依旧垂眸不敢看他,他用掌根捧起她的脸颊,再次重复:“看着我,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 今天会有6k的 昨天作者君卡文,自暴自弃,今天会有6k的,而且会有一个情节的小转折。 马上第三卷就结束了,会有一个大转折哦,作者君自己都好期待呢,已经准备好锅盖了,哈哈哈哈! 第四卷将是本文的最后一卷,作者君已经在准备新文了,所以最近大概会情绪不稳,大家包涵。。.。 第202章 求婚第203章 拒婚 一夕间,何欢只觉得整个人快烧起来。他离她那么近,她什么可以看清楚他的每一根睫毛。他又要亲她吗? 何欢下意识垂下眼睑,却又被他抬起下巴。他执拗地想与她对视,她飞快地看他一眼,视线不敢在他脸上停留,脸颊又是一阵发烫。 谢三的手掌紧贴她的脸颊,看到她的紧张羞涩,他有一股莫名的满足感。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这么美好。他缓缓低头,轻轻亲吻她的额头。 何欢吓得不敢动,再没有勇气看他。她不明白,如微风般的轻吻,为何能像炙热的烙铁一般,深深印刻在她心头。若不是他正搂着她,她觉得自己快站不起了。这一刻的心情,就像是小时候父亲把她扛在肩头看花灯一般。不过那时候的她只是纯然的高兴,现在更多的是甜蜜。 如果时间能停止多好啊!如果这个世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多好啊! 何欢瞬间又觉得感伤,手指抓住他的衣裳,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肩膀。 谢三很想抱起她,在原地转几个圈,可是何靖正抱着一大捆稻草,“哒哒哒”朝他们跑来。虽说来日方长,可他真的舍不得放开她。 “阿欢,我都让你抱过了,亲过了,连衣裳都被你脱了,你可不能始乱终弃哦!” “什么!”何欢睁大眼睛瞪视谢三。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可他脸上那种不正经的坏笑,分明就是最好的证明。“你胡说八道!”她恼羞成怒。 “我说认真的。”谢三突然收敛了玩笑之色,低头看着她,一字一顿说道:“等解决了那班贼匪,随我回京吧。我想——”他的心头涌上一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紧张。他不仅仅在求婚,更是一辈子的承诺。“阿欢,我想和你成亲。” 成亲!何欢的脑子嗡嗡直响,压根无法思考。 谢三看着她眼中的茫然与不可置信,不悦地哼哼:“难道你没想过嫁给我?”他以为他们早就有了默契。 何欢依旧说不出话。谢三眼角的余光瞥见何靖正在离他们不远处“吭哧。吭哧”爬坡,眼见就要跑过来,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低声嘲笑:“别傻呆呆的。小心被你弟弟看出不对劲,总之,你得负责,成亲是跑不了的。” “我没有……” “大姐!” 随着何靖的呼唤,谢三立马放开了何欢,往后退了几步。何欢的脑子还没转过弯,心中乱糟糟的。 “大姐,你怎么了?”何靖歪着脑袋观察何欢,“你发烧了吗?” “没,没有。” “来。稻草拿来。”谢三替何欢解围,回头对着她灿烂一笑,心中忽生报复快感。先前,他曾多次懊恼,她对他的影响太大了。如今看她这般模样,手中的帕子都快拧成麻花了,可见他对她也是有影响力的。 “大姐……” “过来。”谢三一把拉住谢靖的领子,“好好看着,稻草人是这么扎的。这是男人的活,你好意思让你大姐帮忙吗?” 何靖大声抗议:“扎稻草人是大姐说的。” “哦,这样啊。那你大姐是怎么说的?”谢三意味深长地瞥一眼何欢。眼神仿佛在说,你也想见我,所以编了这么一个理由吗? “你们——”何欢发现自己声音干涩,尴尬地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解释道:“我是看花籽全被鸟儿吃了。这才决定扎一个稻草人的。你们快些把活干完,我们也好早些回去。”她担忧地朝庄子方向看一眼,生怕有人不小心看到谢三。 谢三知她心思,大声说:“放心,离那么远。哪里看得到。”他手握稻草,用尖端去逗何靖。 “我不是小狗,你太讨厌了!”何靖气得小脸通红,一把夺过谢三手中的稻草,气呼呼地说:“我自己也会扎稻草人,不用你帮我。” “真小气。”谢三又去夺刚刚被何靖抢走的稻草,“我说了要教你,就非得教会不可。你也算帮我上过药,做人得知恩图报。” “你不学,看你怎么教得会!”何靖赌气,气呼呼瞪着谢三。 “你真的不学?你大姐可不会哦!”谢三似笑非笑,心情大好,他觉得就算何靖不是他的未来大舅子,他也会喜欢他的。 相比谢三的愉悦,何靖气得想跳脚,他就没遇过这么讨厌,这么幼稚的人,可是大姐看起来又很喜欢他。他回头朝何欢看去。 何欢并不反感谢三逗何靖,她第一次看到何靖生机勃勃的样子。眼见何靖真的恼了,她只能打圆场,催促道:“你们别闹了,赶快做完,别在大太阳底下晒着。” “大姐,是他不讲道理。”何靖虽然生气,却不是真的讨厌谢三。 “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谢三冲何靖笑了笑,“男子汉大丈夫,怎么那么容易生气。”他又指了指地上的稻草,问道:“你已经搬来这么多稻草,真的不学吗?” 在何欢的催促下,何靖不情不愿走过去,学着他的样子,帮稻草一股一股绑在竹竿上。 谢三没再逗弄他,目光时不时瞥向何欢,只见她专心致志检查地里的花籽。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一种奇妙的幸福感,仿佛他们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夫一家。将来,等他们成了亲,有了孩子,到时的情景一定比现在更有爱吧? 何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压低声音说:“你干嘛老是偷偷盯着大姐看。” “你干嘛老盯着我看!”谢三反唇相讥。 何靖生气地反驳:“我什么时候盯着你看了?” “你没盯着我看,怎么知道我盯着你大姐看呢?再说,我用得着‘偷偷’吗?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看。”如果不是怕何欢害羞,他很想告诉所有人,他很快就会娶她。 何靖被谢三的话惊得小嘴微张,许久才吐出一句:“你太不要脸了!不许你败坏大姐的名声!” 一旁,何欢并非似谢三和何靖看到的那样,正专心检查地里的种子。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她的脑海中只有谢三说过的话:他要娶她!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谢三为什么对她又抱又亲,因为他早就决定娶她。反观她呢?她完全没想过,只是像入了魔障一般,压根无法抗拒他的靠近。她所谓的“拒绝”。不过是欲拒还迎罢了。 何欢深深地鄙视自己,什么礼义廉耻,女德女戒,面对他的时候,她几乎全忘了,可是扪心自问,如果一切重头来过,她会断然与他划清界线吗?她会舍得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那种纯然的幸福与甜蜜吗? 她一直扮演保护着的角色,一直在为将来打算。可是她也想做单纯的自己,她也想要休息喘息的机会。 何欢低着头,牙齿紧咬下唇。如果不是因为儿子,她会为自己争取一回,她想要与他一生一世。白头偕老。可是在身为“何欢”之前,她首先是沈念曦的母亲。 这个世界,没有爱情一样能好端端地活着。在她遇到谢三之前,林曦言和沈经纶也是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她必须把一切导回正轨! 何欢不知道自己在地里走了多久,直至谢靖跑过来拉住她的衣袖,她才恍然回过神。 “大姐,你怎么了?你在难过吗?”何靖不解地询问。 “没有。”何欢急忙擦去眼角的泪花。“只是太阳太晒罢了。你们把稻草人扎完了吗?”她抬头看去,耀眼的阳光下,谢三正半蹲在地上,用草绳绑住稻草人的腿。他嘴上说,他会扎稻草人,如今看来。他的手艺不过尔尔。 何欢莞尔,笑容又在瞬间凝固了。她才刚刚决定与他划清界限,转眼间又被他牵动了情绪。 何靖没发现何欢的异常,他小声说:“大姐,你不要担心。其实我不讨厌他呢,我都是和他闹着玩的。” “你喜欢他?”何欢讶然。 “才没有!”何靖断然摇头,大声说:“我先去拣稻草,不然他又要催了,嘲笑我不像男子汉。”不待何欢反应过来,他已经快步朝凉棚跑去。 第203章 拒婚 由于谢三扎稻草人技术不过关,他和何靖直至酉时才帮稻草人穿上衣裳,远远看上去十分高大威严。 何靖小脸晒得红扑扑的,不止没有抱怨,反而很有成就感。 谢三察觉何欢一直站得远远的,压根不敢靠近自己,只觉得好笑。他轻轻捶了一下何靖的肩膀,用战友兄弟般的口吻说:“喂,我帮了你一个大忙,你是不是也该还我一个人情?” “稻草人是我们一起扎的,你可没有帮我的忙。”何靖仰头看着谢三,一脸戒备。他知道谢三没有恶意,他也一样,不过他可不愿意随便被他占便宜。 “男子汉大丈夫,要不要这么斤斤计较?” 何靖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要总拿男子汉大丈夫说事儿。我不是男子汉,你也不是君子。” “哟,和你大姐一样伶牙俐齿。”谢三笑着捏了捏何靖的脸颊,惹得他气鼓鼓地瞪他。他忍不住想,若是将来他和何欢有这么可爱的儿子该多好。转念想想,他和何欢男的俊,女的美,他们的儿子一定更可爱,还有女儿,一定聪明又漂亮。 想到这,谢三的心情更好了。他笑道:“你不是想学骑马吗?我可以教你,还可以教你射箭……” “你想干什么?你刚刚才教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有正事和你大姐商量……” “可是大姐好像有些不高兴呢!” “正因为她不高兴,我才要找她商量啊。” …… 何靖到底是小孩子,三言两语就被谢三哄住了,答应坐在上山坡顶上替他们把风,好让他和何欢在凉棚那里商议“正事”。 凉棚内,谢三似初尝恋爱滋味的毛头小伙,一心只想听何欢说一句:我愿意嫁给你。何欢却似刚刚失恋的少女,努力想要走出这段不可能有结果的爱恋。 “阿欢。”谢三伸手想拉何欢的手。 何欢缓慢后退三步。 谢三微微一怔,朝山坡上看了一眼,恍然大悟般说:“你弟弟看不到的。” “其实我有话对你说。”何欢再次后退一步,脊背已经靠在凉棚的柱子上。她顾不上谢三的反应。径直说道:“我一早就说过,我不会与人为妾的。” “你没有听清楚吗?我说的是娶啊。”谢三只当何欢又害羞了,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难道你想不负责任?” 何欢鄙视自己。时至这一刻,她竟然还是没能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一心只想找借口。她何时变得这么拖泥带水? 何欢双手握拳,拇指紧紧掐着食指,抬头朝谢三看去。既然结局早已注定,快刀斩乱麻是最好的解决之道,长痛不如短痛。可是那一句“这辈子我不会嫁给你”,明明已经在嘴边,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何欢呆呆地看着谢三。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满眼笑意,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他的心情似乎很好。还有他的眉头。他的鼻子,他的脸颊,她想把它们深深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又想把有关谢三的一切彻底忘记。 短暂的沉默间,谢三终于察觉何欢的不对劲。“你怎么了?是不是中暑了?”他上前一步。却见何欢绕开他,往旁边走了两步。“是不是先前我问得太直接了?放心,刚才我只是私下问你,真正商谈婚事的时候,自然是长辈做主。”毕竟还没成为事实,他也不敢说,他会请皇上赐婚。一定给她最盛大的婚礼,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更不容许任何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 何欢知道,他是真心的。正因为他真心想娶她,才让她更加难过。 “我说错了什么吗?”谢三再上前一步,见何欢又是一连后退两步。他更是心急,大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烦躁地说:“你倒是说话啊,你不说话,我哪里知道你在想什么。” 何欢慌忙想挣脱。这一次她真心想挣脱,她想离他远远的,否则她一定会再次沉溺。“你放开我!”面对他的不断逼近,她急切地想推开他。 “不放。”谢三断然摇头,忽然心生不祥的预感,他脱口而出:“这辈子,你只能嫁给我。” “我不会嫁给你!” “你说什么!”谢三震惊了。他知道,她是认真的,她在认真地陈述事实,她并不是撒娇害羞,也不是口是心非。“你再说一次!”他咬牙切齿。 这一刻,何欢的心似刀绞一般,可是她别无选择,只能再次重复:“我不会嫁给你。”她垂下眼睑不敢看他。 谢三分不清心中的感受。他第一次喜欢一个女人,他第一次渴望成亲,他甚至已经幻想他们儿女成群的画面,可是她竟然不愿意嫁给他。“给我一个理由。”他一字一顿,恨不得捏断她的手腕,又怕弄疼了她。 何欢知道,千万个理由也比不上“我不喜欢你,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她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应该果敢决绝,可是她怎么都说不出口。 “理由!”谢三怒极。他倒要听听,她有什么了不得的理由,让她如此斩钉截铁。 何欢想要后退,可是他死死抓着她的手腕。理智告诉她,一了百了才是对他们彼此都好的结局,可是她快不能呼吸了。 “你先放开我!” “看着我,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谢三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着他。 何欢不敢看他,她怕自己泄露真实的感情。 “你不敢看我,是在害怕吗?” “不是。”何欢强迫自己看着谢三的眼睛,“若说是因为我替你上过药,所以我必须嫁给你,那么你应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就一起滚下山坡。还有上次的马车失控也是一样。那时你对我说,那只是救人。所以这次也是一样,我也只是为了救人,没有谁应该负责。” 谢三自然记得自己说过什么。那时候他虽然有些喜欢她,但还不够爱她,所以他觉得不值得为了娶她大动干戈,可现在已经完全不同。 谢三觉得,她应该知道,他向她求婚。不是为了“负责”二字。他不想纠缠过去,也没功夫剖析自己的心路历程,她更加不需要知道,他想明媒正娶她。必须付出多大的代价。她只需知道一点,至关重要的一点:“听清楚了,我想娶你,只有一个原因……” “不要说!”何欢突然间大叫,“我不想知道你的原因,我只知道,从始至终,我的决定从来没有改变……” “你在告诉我,你只想嫁给沈经纶,所以你不接受我?”谢三说话这句话。终于知道什么是心痛。他怎么会忘了,她亲口向他承认,她想要嫁给沈经纶,并非应该他是沈氏家族的族长,并不是为了沈家的名誉地位。 既然她喜欢沈经纶。那么他们之间算什么?他的确没有喜欢过哪个女人,可这并不代表他是傻子。她明明也是喜欢他的! 谢三深呼吸,努力压下心中的愤怒与不解,再次追问:“你拒绝我,是因为沈经纶?” “你先放开我!”何欢一心只想离他远远的,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告诉他,她也爱他。她只是在女人与母亲的身份中选择了后者。如果有来生,她希望他们相遇在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到时,哪怕全世界都说,她配不上他,她也会为自己争取。 谢三紧紧抓着何欢的手腕,他在用行动告诉她。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绝不会放手。 沉默的对峙中,何欢放弃了挣扎。她不想伤害他,她更加不希望他们一辈子困在这段注定不会有结果的感情中。是她放任自己的感情,才会让他们的关系发展至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是很执着的人。我决定的事情不会改变。” “你想表达什么?”谢三更加不解。 “不要再问为什么,更不要深究虚无缥缈的东西。你我都很清楚,我们是现实的人,我们都知道,怎么样的选择才是最好。你娶我,我势必会阻碍你的前程,不融于你的家族。而我,这辈子我只能嫁给沈经纶。所以与其将来我们都后悔,不如现在就放下。” 谢三听懂了她的话,她在告诉他,他们之间的爱情,不值得用现实冒险。他摇头,郑重地说:“既然我决定娶你,就已经想好了以后的事。你说的所有问题,都不是问题。” 何欢再次摇头,轻笑着说:“现实就是不断地选择,不断地舍取,不断地妥协。你说的‘不是问题’,其实只是一种妥协罢了。你敢说,等你老了的时候,你不会后悔?” 谢三还没来得及考虑这个问题。事实上,过去的二十年,他从没真正“选择”过什么,确切地说,他从没有迫切地想要什么,他只做不得不做的事情,他走过的路都是家族的安排,是皇帝的意思。 他想娶她,而娶她的结果是牺牲现实的利益,将来他会后悔吗? 谢三怔怔地看着何欢。他说不清自己爱她什么,他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可是他知道,今日他若是放手了,将来他一定会后悔。 何欢看到谢三正在认真思考她的话。她垂下眼睑,努力不让眼泪涌上眼眶。如果不是为了儿子,她会义无反顾嫁给他,哪怕将来的某一天他不再喜欢她,她也不会后悔。 突然间,谢三放开了何欢的手腕。一刹那,何欢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可她还来不及难过,谢三已经用双手抱住了她。 “我不会后悔。”谢三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明了。 何欢微微一愣,半响才回过神。许久,她低声说:“不管你后不后悔,我只会嫁给沈经纶。” 谢三绝不相信,她明明喜欢他,还会对沈经纶念念不忘。他很想劈开她的脑子看一看,她到底在想什么。他恨恨地说:“你信不信,你若一意孤行,我便杀了他!” 何欢相信他绝不会滥杀无辜。她脱口而出:“那你信不信,你杀了他,我便嫁给他的牌位!”。.。 第204章 小秘密第205章 护短 何欢在谢三扎稻草人的时候就想好了,她一定要快刀斩乱麻,与他彻底说清楚,她这辈子只会嫁给沈经纶。她决不会承认,她也喜欢他。她知道,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定会很心痛,他也会生气难过,她怎么都没料到,她还没来得及伤心,他们又吵起来了。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何欢已经不记得具体经过,她只知道,他扬言杀了沈经纶,她就说,那她就嫁沈经纶的牌位,结果他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摁在凉棚的柱子上,恶狠狠地质问她,如果她不喜欢他,会任他抱,任他亲? 她早就想过,他一定会这么问。她毫不犹豫地对他说,都是他单方面主动。她本来还想说,她都是被迫的,她只是无法反抗罢了。可这话实在太过扭曲事实,她到底没敢说出口。 可饶是她没说出口,他还是愤怒了,咬牙切齿地说,那他就再主动一次给她看看。 那一刻她真的心慌了。她并不害怕他会伤害她,反而怕自己会屈服。她想也没想,一脚踩在他的脚背上,命令他放开她。 他不止没有放开她,反而一把抱起她。 脚尖够不着地的慌乱让她唯有本能地抱住他。她不知道他有没有抱着她转圈,她只知道周围的一切都在晃动,四周的声音仿佛全都远去了。 她再次命令他放开她,他大声说,他绝不会放手。 她再一次命令他放手,他又一次说,他就是不放。 她不记得这么无聊的争执到底持续了多久,她只记得他最后一次说,他怎么都不会放手之后,他把她放在了桌子上。 她顾不得坐在桌子上是多么不雅观,她只是愤怒地瞪他。她看到,他也正盯着她。她生气地捶打他的肩膀,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慢慢的。四周的声音渐渐远去,就连凉棚的柱子也变得越来越远。她没再继续挣扎,而他也放开了她的手腕,转而捧住她的脸。 何欢知道。他又要亲她。她一动不动地看他,她突然间注意到,他的眉眼长得很漂亮,他小麦色的皮肤似乎带着阳光的味道。她向他描述过在西北大漠策马驰骋的画面,她真相看一看那景象。 那一刻,她什么都想不到,只是痴痴地看他。他抬起他的下巴,慢慢靠近她,而她竟然闭上了眼睛。 那一吻终究没有落在她的嘴唇上。因为她的弟弟在凉棚外问:“大姐,你们在干什么?” 何欢几乎是飞一般逃回庄子的。这会儿。她已经呆呆地在桌前坐了一个时辰,心情依旧没有平复,更不知道如何面对何靖。 何欢缓缓伸手,轻轻碰触自己的嘴唇。他没能亲到她,可是她的嘴唇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她几乎是屏住呼吸。在如雷的心跳中等待他的亲吻。 “为什么会这样!”何欢喃喃自语,懊恼地捂住脸颊。 “明明表姐夫各方面都比他优秀,为什么我偏偏爱上他,为什么无法抗拒他?” 何欢的眼泪涌上了眼眶,委屈地趴在桌上。他们时不时吵架,他经常让她很生气,可是她不止不讨厌他。还对他念念不忘。 “大姐,我可以进来吗?”何靖在外面敲门。 何欢吓了一跳,慌忙擦干眼角的泪痕,低声问:“有什么事吗?”除了谢三,这会儿她最不想看到的人非何靖莫属。当何靖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和谢三,她真的有一股撞墙的冲动。 “大姐?”何靖再次呼唤。小手试探性地推了推房门。 何欢不得不起身打开房门,低着头问:“怎么了?” “大姐,丝竹姐姐说,您身体不舒服,大概是中暑了。我去厨房给您拿了一杯冰镇酸梅汤。我已经和张大娘说好了。晚一些给你煮一碗面。”张大娘是庄子上的厨娘。 何欢这才发现何靖手中拿着一个杯子。她赶忙接过杯子,指尖触及杯壁的寒意,她打了一个激灵,一下清醒过来。何靖既然看到了,她应该做的是与他说清楚,而不是一味逃避。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拖泥带水! 何欢领着何靖进屋,转身关上房门,坐在椅子上与他平视,低声说:“靖弟,凉棚发生的事,你都看到了。你能不能答应大姐,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大伯母和曹姨娘。” 何靖似懂非懂,疑惑地看着何欢,轻轻点头,又担心地问:“大姐,是不是他欺负你?”他想想又觉得不像。其实他并没看到多少,只看到自家大姐坐在桌子上,和谢三离得很近。他只是比较惊讶,他的大姐怎么会坐在桌子上。 “他没有欺负我。”何欢摇头,“这次是大姐做得不对,所以才对丝竹说谎,说我中暑了。其实我只是在屋子里反省,结果又害得你担心,真是错上加错。” “不是的大姐,你不要难过。”何靖伸手替何欢擦去眼角的泪水。 何靖惊觉自己居然哭了,慌忙擦干眼泪。 “大姐,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真的!”何靖信誓旦旦保证,拉着何欢的衣袖说:“我早就说过,无论大姐做什么,我都会支持的。”在他看来,坐在桌子上真不算什么大事。 何欢点点头,用帕子擦干眼角的泪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何靖跟着笑了起来,嘴里说道:“大姐替他上药的事,我叮嘱过白芍姐姐,我们都不会对任何人说的。就像大姐说的,除了恪守礼仪,做事还要分轻重缓急。” 眼看何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何欢顿时更内疚了。她和谢三的关系突然间失控,就是因为他带伤出现在凉棚。 何欢倾身抱住何靖,半跪在地上,任由眼泪一滴滴落在青石地砖上。 “大姐?” “这次真的是我做错了。他从来没有欺负过我,一直都是我的错。” 何靖听到何欢声音中的哭腔,不知如何接话,唯有学着他不高兴的时候,何欢安慰他的方法,用手掌轻拍她的背。 何欢的情绪需要一个宣泄的窗口。对她而言,此时的何靖已经不是十岁的孩子,而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亲人。她似自言自语般低语:“他要我嫁给他,还说一定会明媒正娶。与我白头偕老。我真的很想答应他。我知道,他想娶我一定不容易,说不定还要放弃很多东西。他不是说说而已,他是认真的……” 何靖听得目瞪口呆。转念想想,谢三要她在凉棚外守着,确实是说,他有很重要的事与他的大姐商量。再想想,虽说‘事有轻重缓解’,但女人的名节很重要。谢三想要娶他的大姐也是应该的,至于她的大姐愿不愿意嫁。那是另外一回事。 “大姐,既然你想答应,那为什么不答应呢?” 何靖的话一下戳中了何欢的泪点,她哽咽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何靖慌了神,赶忙低声劝慰:“大姐。你不要难过,我永远站在你这边,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何欢轻轻点头,许久才慢慢止了眼泪。低声解释:“大姐没事,只是有些感慨,这个世上有太多迫不得已的事情,不是我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何靖虽然已经知道男女之别,但对男女之情依旧懵懂。他只是站在何欢的角度思考,不解地说:“大姐,我不明白你的话,你为什么想答应,又不能答应。让自己这么难过呢?你说过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应该高高兴兴过每一天。” 何欢不知如何解释,避重就轻地说:“这和高兴不高兴没有关系,再说大姐也没有不高兴,只是一时感慨罢了。” 何靖更加不明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其实……他虽然总爱故意惹我生气,又喜欢指使我干活,可他为人勉强还算不错。我的意思,不管大姐最后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何欢惊讶地看着何靖。她犹记得,早前何靖得知她想嫁给沈经纶,他明明是不太乐意的,如今他和谢三仅仅相处几个时辰,他竟然说出这话。她试探着问:“靖弟的意思,相比沈大爷,你更喜欢谢三爷?” “我可没有喜欢他!”何靖忙不迭摇头。 何欢失笑,故意摇着头说:“既然你不喜欢谢三爷,那为什么还要推大姐入‘火坑’呢?” “不是,不是!”何靖一下子急了,小脸涨得通红,急巴巴说:“他虽然称不上好人……不是,我的意思,他虽然不是君子……也不是!”他越说越焦急,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漂亮的眉头纠结成一团。 “大姐和你开玩笑的。”何欢摸了摸他的头。 何靖侧头想了想,续而恍然大悟般说:“我知道了,虽然我不喜欢他,但是我喜欢他的直接。就像今天,他摆明了欺负我,故意让我跑这跑那,可是他没有装模作样,还一副我就是欺负你的表情,而且最后他也帮我扎了稻草人。” 何欢看得出,何靖是喜欢谢三的。而且何靖总结得很对,谢三的好坏都在那里,和他在一起,她永远不需要掩饰自己。她在这么短的时间爱上了他,或许是因为她一直活得太累了,而他,即便和他吵架,她也可以很轻松,完全不需要防备。 何欢胡思乱想间,不自觉叹了一口气。她再也不会去见谢三,但这份感情会永远深藏在她心底。或许将来她会觉得对不起沈经纶,但是她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忘记谢三。 “大姐?”何靖唤回失神中的何欢,信誓旦旦地保证:“大姐,你交代的事,我一定会做到的;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相信你。” 何欢真诚地笑了。即便是她的亲弟弟林诺言,也不曾像何靖这么贴心。自她重生那天,林诺言就一直在她身边,无条件支持她。她替他擦去鼻尖的汗水,笑道:“一直以来,大姐觉得最欣慰的事,就是有你这个弟弟。” 何靖立马羞红了脸,低下头说:“总之,我一定会替大姐保密的。” “好。”何欢点头。伸出右手,“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我们拉完钩,就要一辈子守秘密哦!” “好!”何靖毫不犹豫与何欢勾了勾小手指。 第205章 护短 何欢哭了一场。又与何靖说了这么多话,拿起他送来的酸梅汤,一小口一小口饮着。 何靖站在一旁看她,越看越觉得她和谢三更相配。不是他讨厌沈经纶,而是他总觉得他太难亲近了,永远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的大姐这么爱笑,应该和一个能够经常让她笑的人成亲。 “靖弟,为什么这样看着大姐?”何欢放下杯子。 “没有。”何靖摇头,片刻他又忍不住问:“大姐,我能不能问你。你为什么不能嫁给谢三爷,只能嫁给沈大爷呢?你不是说,一定要做让自己开心的事,不要为难自己吗?” 何欢表情一窒,默默垂下眼睑。或许是因为她全心信赖何靖。又或许是她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她低声说:“我们应该让自己过得高高兴兴的,可有时候,大家都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就像你不得不去学堂上课,不得不练字背书一样。” “那大姐不得不做的事情是什么?” “大姐答应过别人,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念曦……” “大姐是为了小表弟。所以想方设法嫁给沈大爷吗?” “也不能这么说。”何欢摇头,“表姐夫只是看起来难相处……” “大姐,你答应了谁,不可以反悔吗?” “做人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可是……” 何欢与何靖说话的当口,谢三在山洞中犹如困兽一般,来来回回踱步。恨不得插翅飞到何欢身边,好好问一问她,她敢不敢摸着良心说,她一点都不爱他。 谢三气恼地扒拉头发,转念间又“恨”上了何靖。若不是他突然打断他们。他已经亲上了她,逼她承认她也爱他。 想到她迷离的眼神,酡红的脸颊,黑眸紧盯他的神情,他的心中一阵激荡,很想立即策马回京,让皇上一道圣旨下来,看她嫁是不嫁! 经过早前的那一番争执,他肩膀的伤口又裂开了。当时他只顾着与她生气,并不觉得什么,如今被咸湿的海水一吹,顿时如锥心般疼痛。 谢三脱了衣裳坐在石头上,艰难地扭过头,把金疮药洒在伤口上,眼前又出现何欢误以为他受了重伤,抱着他哭得梨花带雨的画面,还有她强忍着眼泪,替他拔出箭头的模样。 “真是个奇怪的女人,我怎么都不相信,你一点都不喜欢我。”他嘀嘀咕咕穿上衣裳,百无聊赖地盯着岩石。 谢三在山洞中醒了睡,睡了醒,就连吃东西的心情都没有。不知过了多久,天黑了,又亮了,海水依旧“哗哗”作响,海上的鸟儿也是“叽喳”乱叫。他烦躁地捂上耳朵,忽听海滩上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 这些日子,拜海盗所赐,再加上大夏天并没有百姓出海打渔,沈经纶又派了家丁时不时巡视,谢三从未在海滩遇上游人。想着何欢对他的种种折磨,他懒洋洋的,没兴趣出去查看,转身倚靠在岩石上闭目养神。 “你们不要过来。有人看着,我可没办法上茅房。” 听到何靖的声音,谢三猛然睁开眼睛,急匆匆走到山洞口,就见何靖抱着一个小包裹,“哒哒哒”朝他这边跑来。他看不到何欢的身影,顿觉失望,转身往回走。 “我给你送吃的,你为什么看到我就走?”何靖不满地嘟囔。 “是你大姐让你给我从吃的?”谢三不客气地拿过何靖手中的小包裹,里面是几张烙饼。他狠狠咬了一口,又情不自禁朝洞口望去,希望不期然看到何欢的身影。 何靖摇头道:“是我自己要来的,不过大姐应该猜到了,我一大早就撺掇诺言和我来海滩玩耍,是为了找借口给你送吃的。”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谢三问得急切。 何靖再次摇头,回道:“我要走了,其实我就是过来告诉你一声,这几个烙饼就当是谢谢你昨天教我扎稻草人。还有,我们今天就回蓟州了,以后不能给你送吃的了。” “你们今天回城?怎么这么突然?”谢三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般问:“她想避开我?”他顿时有些坐不住了。可换个角度再想想。她回到何家,总好过继续留在沈家。他气呼呼地咬一口烙饼,不高兴地说:“你回去对你大姐说,让她好好想想。到底是我不对。还是她的错。若是她有什么苦衷,有什么难言之隐,应该坦白说出来,大家商量着办。” “自然是你不对。”何靖说得理所当然。 “为什么是我不对?”谢三莫名。 “反正在我眼里,你让大姐哭得那么伤心,就是你不对。” “她哭得很伤心?”谢三的心纠结成一团,心中暗骂何欢笨蛋。 “我走了。”何靖转身往外。 “等一下。”谢三拦住他,“你们什么时辰回蓟州?”眼下他只身去蓟州可能会有危险,可他又想再见她一次,唯有在半道拦截她。哪怕被沈家的人发现,他也在所不惜。 何靖摇头只说不知。谢三当他故意不说,拎起他的衣裳,气恼地说:“你小孩子家不懂,不是我惹哭你大姐的……” “她为了你哭。就是你惹哭她,是你不对。” “是她对你说的?她还说了什么?”谢三问得急切。 何靖想到自己对何欢的承诺,摇头否认,又道:“不管怎么样,都是你不对。以前大姐一直都笑眯眯的,每天都高高兴兴的。” “小不点,你小小年纪居然这么护短。竟然还会倒打一耙,不过我喜欢!”谢三不止不生气,反而对着何靖比了一个大拇指。 “谁要你喜欢,你快放开我!”何靖在谢三手中挣扎。 谢三并不理会他的挣扎,对他比了比拳头,一本正经地说:“有时候光嘴上护短是没用的。关键时刻还是看谁的拳头比较硬。” “母亲说,君子以德服人。”何靖哼哼,一把抓住谢三的手臂,作势咬上去。 谢三吓了一跳,下意识松手。何靖一溜烟往外跑。在山洞口又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对谢三扮了一个鬼脸。 谢三失笑,愈加觉得这对姐弟十分有趣。他笑着坐回岩石上,转念间又想到他此行来到江南的目的。 在旁人眼中,谢淳安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是永安侯的远房侄子,父母双亡后,他在偶然的机会,被贬谪出京的皇上遇到,带在身边。 事实上,他是永安侯的嫡三子,是皇贵妃的双胞胎兄弟。他七岁那年,拿了一块自己的点心给大哥,害得长兄差点中毒身亡。那天,他的父亲对外宣布他急病而亡,把他安排在皇帝身边。 他的大哥因为他才会体虚病弱,至今只有谢辰一子,却从小流落在外,至今生死未卜。他独自来到江南,只为找回侄子,却连线索都没有。 “如果他还活着,如今应该十岁了,和谢靖一般大才是。”谢三自言自语,心情一下子跌坐谷底,随即又想到,他到底没有问出,何欢什么时辰回蓟州。他想要见她,哪怕说不上话,远远看她一眼也好。 沈家的庄子内,何欢看到何靖和林诺言相携回来了,上前招呼他们入屋洗脸。 正如何靖所言,她心知肚明弟弟是给谢三送吃的,只不过没点破而已。昨夜她冷静下来想想,担心谢三的伤口裂开了。她想问一问何靖,又碍于林诺言在场,不好开口。 何欢正踌躇之际,忽见白芍和丝竹站在院子门口说话,似乎起了争执。她素知白芍的性子绵软可期,心中奇怪,上前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 “表小姐。” 白芍和丝竹同时向何欢行礼。 何欢点点头,尚不及开口,就听丝竹说:“表小姐恕罪,是奴婢办事不周,奴婢正想找表小姐请罪。” 白芍一听这话,顿时气红了脸。。.。 第206章 走不了第207章 出现 何欢听到丝竹的话,便猜想他们今天大概无法回蓟州了。事实上,她决定回城,并非全然为了逃避谢三,毕竟她一早就打算回去的,是谢三突然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 早前,为怕丝竹推三阻四,她在早饭前就命白芍告诉丝竹,他们顺带搭赵庄主的马车回家。 何欢原本以为,丝竹会挽留一番。当她从白芍嘴里得知她一口应下,她还觉得奇怪,这会儿她总算明白过来了。原来她有其他的办法“挽留”他们。 当下,丝竹话音未落,她已经屈膝跪在何欢面前,低着头说:“表小姐,早上白芍告之奴婢,您准备坐赵庄主的车回蓟州,奴婢应该立马通知赵庄子,把您回城的事安排妥当。奴婢不该先去了小少爷的屋子,耽搁了时间,结果待奴婢去找赵庄主的时候,他已经上路了。赶巧儿,庄子上的另一辆马车一早就进城办事去了。表小姐,是奴婢办事不周,请您责罚。” 何欢站在丝竹面前,低头审视她。丝竹是沈经纶的大丫鬟,在丫鬟之中,除了沈老太太身边的两个丫鬟,没人可以越过她去。这会儿,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在她脚边,想不引人瞩目都难。 何欢记得很清楚,在沈家的时候,赵庄子说过,他回沈家说什么话,都是丝竹吩咐的,他怎么可能没见到丝竹,就擅自离开? 何欢原本只是觉得,沈经纶非要把她留在庄子上,只是责任感作祟,此刻她不得不怀疑,或许还有她不知道的原因。她弯腰扶起丝竹,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儿,引得你们在院子门口当众争执。”她嗔怪地瞥一眼白芍,“你也真是的,庄子里大大小小的事儿。丝竹本来就够忙了,你还添乱。”她转头朝丝竹笑了笑,又道:“横竖我们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再说赵庄主午饭后就回来了。我们下午走也是一样,快别说什么请罪不请罪的。” 丝竹听何欢说得轻描淡写,反而多了几分警惕与不安。她悄悄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何欢,只见她淡然轻笑,似乎并无半点不悦,她心中的疑惑更甚,肚子里暗自嘀咕:为什么表小姐与大奶奶如此相似,就连神情也一模一样? 丝竹不敢怠慢,赶忙接口:“表小姐,白芍本来想自己通知赵庄主。是奴婢拦下她,自己又没有把事情办好,是奴婢失职。” 何欢只说事情过去了就算了,再次叮嘱她,赵庄子回来。务必通知她,便领着白芍折回自己的屋子。 白芍见丝竹走远了,委屈地说:“小姐,早上奴婢去找丝竹的时候,明明赵庄子就在二门外,最多就是五六步的距离……” “行了,我知道这事了。”何欢打断了白芍。吩咐道:“今日我们恐怕回不去了,你去找紫兰,说我已经责罚过你了,请她代你向丝竹陪个不是,告诉她,你只是因为我急着想回城。你才会埋怨丝竹。此外,丝竹刚才怎么说的,你一五一十说给紫兰听,不要多加半句,更不要说什么。赵庄子就在五六步远的地方。” 白芍疑惑地看着何欢,不解地说:“小姐,您不是说,我们下午就回城吗?丝竹也没有拦着啊!” “你还不明白吗?我们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的。下午一定会有其他的事发生,我倒要看看,丝竹能想出多少借口,能请罪多少次。” 白芍虽然觉得何欢的话很奇怪,但她听话惯了,柔顺地点头称是,退出了屋子。 何欢独坐桌前,越想越不明白,沈经纶为何一定要留她在庄子上。她想了半响儿,却越加糊涂了,遂决定放下这事,叫来了何靖。 何靖在太阳底下晒了几天,黑了不少,也比以往更精神了。何欢看他对自己扬起笑脸,恍惚中隐约看到谢三的影子,她急忙摇头打散脑海中的想法。她原本想找何靖问一问谢三的伤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大姐,你怎么了?”何靖奇怪地看着何欢。 “没有。”何欢缓缓摇头,欲言又止。 何靖不知何欢的心思,侧着头说:“大姐,我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你不用担心呢。不过,我们回家之后,我还可以找诺言一起玩吗?” 何欢随口回答:“等他们回了蓟州,你可以去找他啊。” “可以吗?”何靖一脸激动,又低下头小声说:“其实诺言对我说,他也想上学堂。” “哦?”何欢侧目。 何靖重重点头,握着拳头说:“诺言说,他想上学堂,还想习武。他的父亲也是被倭贼害死的,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们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一定要替父报仇。” 何欢微微一愣。她没想到,弟弟依旧念念不忘替父报仇。忽然间,她又想到谢三曾对她说,她只想着小家,却忘了大义。她不许弟弟报仇,一味逼他们读书考状元,若是人人都像她这般,倭贼只会更加猖獗。 或许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果真是不同的。 何欢拉过何靖,看着他问道:“靖弟,你老老实实告诉大姐,你是不是和诺言想的一样?” 何靖迟疑着,没有回答。 何欢看着他的眼睛,已然知道了答案。她垂下眼睑,心中五味陈杂。人都是自私的,她恨倭贼,但她只想要自己在乎的人好好活着。她一再掐灭林诺言和何靖复仇的念头,她是不是做错了? 何欢低头不语。她亲眼看到谢三身上的新伤旧患,他告诉她,他不喜欢打仗,不喜欢杀人,但若是让他再次选择,他还是会上战场。她心疼谢三身上的伤,可是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那神情,他与黑巾人战斗时的身姿,他站在陵城城楼上指导士兵的神态,都让她觉得特别,确切地说,是倾慕。 因为这样,我才爱上他吗? “大姐?”何靖轻轻握住何欢的手,软声说:“我除了上学堂。可不可以学武?我不想让别人再叫我‘小不点’,我想像他一样,以后才能保护家里的人。” “他?”何欢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何靖说的是谢三。她没料到谢三对何靖居然有这样的影响力。 严格说来。何靖长得并不矮小,甚至比同龄的林诺言高了半个头。何欢拍了拍何靖的肩膀,笑道:“谢三爷和你开玩笑的。” “我知道。”何靖失望地垂下眼睑。 何欢见状,心中不忍,回道:“关于习武的事,大姐不能做主,得回去问过大伯母。只要大伯母和曹姨娘不反对,大姐自然也是不反对的,就当强身健体也好。” “真的?”何靖一脸惊喜。 何欢看着他的笑靥,又有一秒钟的晃神。续而微微皱眉。她猜想,一定是何靖晒得太黑了,才让她一而再再而三联想到谢三。 何欢轻咳一声,状似不甚在意地说:“你早上去找谢三爷,他没有说什么?” 何靖本来不想说的。可何欢问起,他犹豫了一下,小声回答:“他说,让大姐好好想一想,到底是他不对,还是大姐错了……” “什么!”何欢错愕。她本来只想知道谢三的伤势,却没料到竟然听到这话。 何靖赶忙补充:“大姐。我已经告诉他,一定是他的错……” “他还说了什么?”何欢愤愤。她一心一意挂着他的伤势,默许何靖给他送吃的,刚才还觉得,她挺倾慕他办正事的模样,可一转身。他竟然要十岁的孩子转达这样的话。她站起身,心头又袭上一阵莫名的感伤。她烦躁的走到窗前,“嘭”一声推开窗户。 “大姐?”何靖吓了一跳,急忙岔开话题,说道:“他还问我。我们什么时候回城,不过我没有回答他。对了,他还说什么,很多时候比的是谁的拳头硬。”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何欢抬头望着山洞的方向,忽然间又轻轻笑了起来。谢三不胡说八道,就不是谢三了。他不是沈经纶,他有很多的缺点,其实她一点都不讨厌他的缺点。 何欢清了清喉咙,装作一本正经地问:“他有没有让你替他上药?” “这倒没有。” 听到这话,何欢才稍稍安心,就听何靖又道:“不过,他可能没有金疮药了。上一次瓶子里的药粉就不多了。” 一听这话,何欢的一颗心顿时又悬了起来。可是为了不让丝竹起疑心,她不能再次外出,再说,就算她能够见到他又如何,她是来沈家做客的,压根没带金疮药。最重要的,她不能再见他,她必须与他保持距离。 第207章 出现 何欢暗下决心之际,谢三正在山洞中寝食难安。他坚信,自己在何欢心目中的地位是高于沈经纶的,可没有得到她的许诺,没有亲耳听到她说,她会嫁给他,他实在难以安心。他从来没有这么害怕,害怕她傻乎乎地答应嫁给沈经纶。如果她明明喜欢他,却嫁给其他男人,说不定他真的会杀了那个男人。 谢三走出山洞放眼望去,茫茫大海一望无际,沙滩上空无一人。他爬上山崖眺望远方,目光所到之处,一个人影都没有。 早前何欢入驻庄子,他已经让手下打探过了,庄子周围方圆几十里都是沈家的产业,就是种地的佃农,最近的也住在几里地外。 谢三有些难以理解,沈经纶就这么爱清静?如果他真的不爱与人接触,就不该住在蓟州城,而应该找个深山老林藏起来。 谢三暗自腹诽,抬头看了看太阳。按时间推算,沈家派出来巡逻的人至少一个时辰才会经过。他看了看身上的旧衣裳,考虑到金疮药没了,他的马儿也跑了,他决定找人替他去城里跑一趟。 谢三不知道自己在烈日下走了多久。他远远看到两匹马车迎面驶来,他正想上前讨一口水喝,忽然似想到了什么,赶忙隐身在路旁的大树后。 两辆看似朴实无华的马车虽然没有家徽,但这条路只通向沈家的庄子,想也知道它的目的地是哪里。 谢三屏息静气窥视,就在马车经过他藏身的大树时,他看到第一辆马车内坐着的人竟然是吕八娘。他还来不及惊讶,就见第二辆马车的车头坐着沈经纶的贴身小厮文竹。 “他不是在陵城吗?”谢三顿时急了。恨不得飞去沈家的宅子,立马带着何欢离开。这不是他不自信,而是他害怕,怕何欢与沈经纶朝夕相处。她心中的天枰又会倾向沈经纶。他相信何欢的人品,可人与人都是在相处中累积感情的。再说就算是他,也只是觉得沈经纶虚伪,找不到其他的缺点。沈经纶若是不够优秀,他的大姐又怎么会自杀。 想到这件事,谢三更是惴惴不安。若事实果真如沈经纶所言,是他们家对不起他,他怎么能和他争夺何欢。 “不行!”谢三像受了惊的蚂蚱,“咚”一声跳出树后。无论为了什么原因,他都不会把何欢让给任何人。这辈子。他娶定她了。 沈家的马车内,沈经纶面无表情地坐在,目光盯着马车的角落,似老僧入定一般,动也不动。 就在几天前。他和其他人一样,觉得谢三是皇帝的宠臣,他的功绩都是唾手而得的。早前在蓟州,他虽然偶有让他惊讶的地方,但更多的时候,他莽撞,意气用事。我行我素,不按牌理出牌。此刻,他却不得不承认,谢三看着没有城府,却自有他的伪装。他才二十岁,如果他能活着回到京城。假以时日只怕那些在皇帝面前倚老卖老的老臣都要栽在他手上。 沈经纶默然凝坐,仔细回忆谢三来到蓟州后的一举一动,又暮然想起陵城的那一场恶战。谢三能够活着回到京城吗? “大爷,到了。” 文竹的声音惊醒了沈经纶,他揭开帘子朝内望去。就见吕八娘乘坐的马车已经驶入大门。不多会儿,丝竹急匆匆迎了出来。 “大爷。”丝竹对着沈经纶行礼。 “说吧。”沈经纶站直身体,朝二门内望去。 丝竹自小在沈经纶身边服侍,马上察觉主子的心情不好。她屏息凝神,暗暗斟酌说辞,低声道:“回大爷,原本表小姐早几天就打算回城了,后来因为靖少爷才打消了念头。奴婢本以为表小姐会留到花草发芽,可今日不知怎么的,白芍突然对奴婢说,表小姐想坐赵庄主的车子回城。奴婢一时拿不准主意,只能请赵庄主马上通知大爷。” 沈经纶默然听着她的话,待她说完了,他问:“早几天她决定留下,真是为了何靖吗?” 丝竹微微一怔,轻轻点头。她也觉得那一天何靖突然回庄子取衣裳有些奇怪,可她亲自去凉棚查看过,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沈经纶朝着何欢的住处看一眼,又问丝竹:“她和何靖的感情很好?” 丝竹听沈经纶这话问得奇怪,用眼见的余光看他一眼,点头道:“表小姐和靖少爷关系很好,靖少爷与舅少爷也玩得来。依奴婢猜想,应该是靖少爷舍不得舅少爷,表小姐这才留下的。不过,今日早上靖少爷和舅少爷刚去过海边,不像是闹了矛盾,所以奴婢想不明白,表小姐为何突然就想回城了。” “我知道了。”沈经纶淡淡地应了一句,举步朝二门走去。才走了两步,他又回头叮嘱丝竹:“海边风大,以后除了巡逻的人,别让任何人去海边。” 这一刻,何欢并不知道沈经纶和吕八娘来了庄子。她吃过午饭就去和沈念曦玩耍了,直至他睡着了,她才回到自己的屋子。 扪心自问,她虽然气愤谢三在何靖面前乱说话,可事后又担心他没了金疮药,伤口会不会恶化。她甚至想过,自己割伤手指,骗丝竹拿金疮药给她。当然,她也只是想想罢了,毕竟她也不能确定谢三的伤口是不是裂开了,丝竹会不会因为她割伤了手,把整瓶药都给她。 何欢正胡思乱想间,白芍急匆匆走了进来,说道:“小姐,赵庄子回来了,同行的还有沈大爷和吕八小姐。” “他们一起来的?”何欢除了惊讶,还是惊讶。沈经纶不是在陵城吗?还有吕八娘,她不是应该回陵城给父母守孝吗?她问白芍:“知道这是他们临时决定的,还是——”她的声音卡在了喉咙内,她已经看到沈经纶正朝这边走来。 如往日一样。沈经纶穿着素色的道袍,腰间是同色的腰带。他的身上并无太多的装饰,只在腰间挂了一个玉佩。 何欢远远注视他,忘了起身相迎。他还是原来的他。可她的心中竟然生出莫名的心虚,她甚至有一种马上逃开的冲动。 沈经纶看到何欢,脚步略顿,这才跨入屋子。 何欢听白芍唤了一声:“小姐!”她这才幡然醒悟,急忙上前行礼。 沈经纶回了一礼,悄然看她一眼,平静地说:“我已经见过丝竹,我有话想对你说。” 何欢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遣了白芍在门口守候,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 沈经纶再次看她一眼。见她一味低着头,他轻轻蹙眉,又马上掩饰了过去,说道:“你急着回城,是否有什么重要的事?” 何欢听到他语气中的凝重。心中奇怪,低着头说:“其实也没什么紧要的事,只是靖弟……” “如果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我有一事,不知能否麻烦你?” 何欢更加觉得奇怪,点头道:“表姐夫请说。” 沈经纶第三次朝何欢看去。他不知道是否自己多心,他隐约觉得何欢对他的态度不同了。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他上前一步,还不及开口,就见何欢几乎在同一时间后退了半步。他诧异地看她。 “表姐夫,您突然来到庄子,是不是有紧要的事?”何欢说话间,再次往后退了半步。其实她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只是在想,沈经纶突然出现,会不会与她想要离开庄子有关。 沈经纶低头审视她,脸色微沉。他终于可以确定,不是他的错觉。而是何欢对他的态度,似乎比上一次更多了几分疏离。沈经纶轻咳一声,退至桌前坐下,用一贯的语气说道:“我过来庄子,并不是突然,其实是昨天出了一点事。”他稍一停顿,见何欢朝自己看过来,他继续说道:“昨日,吕小姐从蓟州回陵城,在半道遇上抢劫……” “她没事吧?”何欢吓了一大跳,脱口而出:“难道是倭贼?” “不是。”沈经纶摇头,“他是在陵城与蓟州之间的那片树林,遇上了普通的贼人,损失了一些财物。” “那就好。”何欢吁一口气。对女子而言,遇上打劫,金钱的损失事小,失节事大。 “其实我应该派人去接她的。”沈经纶的语气难掩懊恼之味。 何欢不知如何接话。在她心中,若她是吕八娘,当初就不会离开陵城。沈经纶名义上是她的表兄,却是她从未见过面的远房表兄,再加上她心知肚明,她家的亲戚都在觊觎她的家产,她就算再怎么相信沈经纶的人品,也一定会留在家中操持父母的丧事,送他们最后一程,然后努力撑起这个家,而不是远远躲在沈家。 当然,她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的做法不一定是对的,别人的决定也不一定是错的。她按下思绪,问道:“表姐夫,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其实,在这事之前,还有另外一件事。”沈经纶叹一口气,“吕八小姐的未婚夫与她解除了婚约,理由是八字不合。” 按照习俗,男女在正式定亲前就合过八字,吕八娘的未婚夫家分明是嫌弃她父母兄弟都死了,是不祥之人,找个借口悔婚罢了。何欢虽然气愤,却并不觉得惊讶。当初,吕家出了那样的大事,她的未婚夫家却没有挺身而出,其人品可见一斑。 沈经纶见何欢不说话,再次感慨:“我本来以为,事情还有回转的余地,可惜……” “其实退婚了,也好。”何欢突然开口。。.。 关于解散读者群的解释 首先,我承认我是玻璃心又傲娇的作者。其次,我也承认,我是包子。 为了不再受伤,从今天开始,q不接受临时会话,不加好友。不加群;围脖及点点的个人中心不接受陌生人的私信及。 今天我把事情的始末交代一下,之后就这件事不再回复或者解释,让一切烟消云散吧! 如果我记得没错,应该是周一的上午,突然跳出对话框,对方声称是读者,很喜欢《雁回》。ta加我好友,我通过了验证。之后我们断断续续聊了大约三次,说的都是剧情。 其实《雁回》已经完结很久了,为了回答ta的问题,我特意翻了大纲设定,还回过去看了原文。我想,我算是满热情周到的作者了。(当时我已经感觉到,ta看的是盗版,但我鸵鸟地假装不知道,也没有丝毫怠慢。)。.。 第208章 请求 沈经纶没料到何欢竟然说出这话,他微微一愣,转念一想,又觉得她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何欢看到沈经纶的反应,这才惊觉自己失言。她急忙补救:“我的意思,若对方心意已决,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沈经纶深深看她一眼,叹息道:“她家现在这样的情况,退婚之后恐怕……”他轻轻摇头,“其实不为她自己,就算为了吕家的将来,她也应该尽力争取这桩婚事,总好过她孤身一人守着家业,犹如虎口的羔羊。” “表姐夫此言差矣。”何欢摇头,“在事发之时,她的未婚夫家选择了袖手旁观,何人能够保证,一旦他们成亲,他会帮衬着吕家,不把妻子视为累赘,视为不祥人?有的时候是应该尽力争取,但也要看值不值得。” 沈经纶怔怔地看着何欢,许久,他轻声吐出一句:“当年,你表姐就是因为‘值得’二字吗?”他转过头,看着窗外低声问:“你呢?因为念曦?” 何欢莫名。“表姐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沈经纶回头盯着何欢,只见她本能地低下头。他自嘲地轻笑,又立马收敛了嘴角的那一抹笑意,正色道:“总之,吕小姐与未婚夫解除了婚约,吕家的亲戚每个都觉得,应该过继自家的儿子给她的二哥,再加上昨日她遇到劫匪的时候受了惊吓,所以我安排她在这里住上几天,希望你能开导她一二,毕竟你们年龄相仿,说话比较容易。” 何欢听着这话,不由地暗暗皱眉。说实话,沈经纶揽下吕家的家事,已经令她十分诧异,如今他又如此费心地照顾吕八娘,实在不像一贯的他。再说吕八娘。家人身故,她竟然没有送他们最后一程,现在又丢下陵城的种种,来到远房表哥的庄子居住。这似乎不妥吧? 何欢不想应下这事,也不敢应下,毕竟吕八娘有自杀的前科,可沈经纶为她做过太多的事,他诚恳地请求她,她又怎么能拒绝? 沈经纶看得出,何欢答应得很勉强,可她毕竟还是答应了。他起身想走,又暮然停下脚步,低头审视她。 何欢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小心翼翼地问:“表姐夫,还有其他的事吗?” 沈经纶清了清喉咙,说道:“先前你说,因为你弟弟要上学,你才决定回城的。若是有需要。我可以顺带载他回蓟州。” “不用了。”何欢摇头,“就让他和诺言在这里做个伴儿,我会看着他们的功课,只不过……”她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吕小姐会在这里住上多少日子,我也好送信回去。” “她的心情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平复,怎么都需要十天半个月吧。” 听到这话。何欢吓了一跳。难道她也要在庄子上再住半个月?她是很愿意日日陪着儿子,可她十分不喜欢被软禁在此的感觉。“表姐夫,我说一句僭越的话,吕小姐住在这里,真的好吗?就算她不在乎旁人的指指点点,可——”她戛然而止。难道沈经纶有意娶她。或者纳她为妾?她错愕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经纶。 沈经纶几乎立马就猜到了何欢的想法。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仿佛在等她把未完的话说完。 何欢越想越觉得此事很有可能,毕竟沈老太太很喜欢吕八娘的母亲惠雅。对她存着一份愧疚,而吕八娘也需要愿意助她一臂之力的夫君。何欢立马起了危机意识,可她又没有立场对沈经纶或者吕八娘的婚事说三道四。 沈经纶依旧不说话,似乎很期待何欢的反应。 何欢吃不准沈经纶为的心思,她觉得他一向不喜欢嘴碎的女人,更不喜欢捕风捉影,疑神疑鬼的人。她急忙改口:“我的意思,为免旁人指指点点,指责吕小姐不孝,应该让外面的人知道,她病了,下不了床,这才无法尽为人子女的孝道。” “这事我自有安排。”沈经纶转身往外走。他才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门外的蓝天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前几天倭贼袭击了陵城的码头,谢三爷虽然打退了倭贼,但他也负伤回京去了。” 何欢心虚地低下头。她知道,沈经纶不喜欢被人欺骗,可她答应了谢三,什么都不说。 “你在担心他?”沈经纶忽然间转身。 何欢点点头,又摇摇头,解释道:“谢三爷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不希望他有事。不过他武功了得,应该没事的。” “你就这么笃定,他一定没事?” 何欢愈加心虚,转身背对沈经纶,避重就轻地说:“无论我怎么想,怎么希望,都改变不了事实,不是吗?” “我还以为,你至少会问一声,他有没有受伤之类的。”沈经纶疑惑地打量何欢。 “其实我更想知道,倭贼已经抢劫过陵城,为何又折返码头?百姓们可否有损伤?再过两个月就是秋收了,他们会不会卷土重来。” “对倭贼折返陵城一事,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沈经纶终于察觉自己隐约觉得不对劲的地方。 一夕间,何欢只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一旦被沈经纶发现,她不止一早知道了事实,还藏匿了谢三,她这辈子恐怕再没有可能嫁给他。可与此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对她说,她不能背弃谢三的信任,她答应过他,绝不泄露半句的。 “倭贼每年都会上岸烧杀抢掠,我应该惊讶吗?”何欢面上镇定,却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沈经纶没有追问,只是再次请求何欢,帮他照看着吕八娘。 何欢目送沈经纶离开,暗暗吁一口气,又悄然皱起眉头。以前她面对沈经纶,还有紧张心跳的感觉,可如今,她只觉得莫名心虚。她真的要在心中偷偷念着谢三,却和沈经纶做一辈子夫妻吗? 这个念头才闪过何欢的脑海,她马上掐灭了它。她是沈念曦的母亲,为了儿子,她只能坚定地走下去。她告诉自己,只要她不再见谢三,她一定能慢慢淡忘他。 庄子的另一头,沈经纶离开何欢的屋子,径直往大韩氏的屋子走去。他本该先见过大韩氏,再去探望儿子,最后再找何欢,可他竟然先去见了她。 沈经纶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直线,面无表情往前走。突然间,他停下脚步,扬声呼唤:“丝竹!” 不多会儿,丝竹低头站在沈经纶的书桌前,心中惊疑不定。她知道,主子正极力忍着怒火,情绪差到了极点。她并没听到主子与何欢起争执,猜不透他为何生气,心绪愈加忐忑不安。 沈经纶的目光落在自己修长的手指上。他手上的纱布已经摘除,他注意到,何欢的目光并未在他的双手停留,她压根没注意到,确切地说,她压根不在意。 “你把表小姐这些日子做过什么,见过什么人,仔仔细细说给我听,不要遗漏任何细节。”沈经纶突然开口。 丝竹吓了一跳。她几乎可以肯定,一定是何欢惹恼了主子,可主子又不是不知道,何欢只能与庄子里的人接触,这些日子的生活也极其简单,主子要她说什么? 丝竹尚不及回答,沈经纶又道:“你仔细想想,她有没有说过特别的话,做过特别的事,或者庄子上是否发生过不同寻常的事?” 面对沈经纶的逼视,丝竹的额头沁出一层细汗。她小心翼翼地说:“若说最特别的事,是前几天表小姐和靖少爷去给花田浇水的时候,不小心坠入溪水中。靖少爷回来替表小姐取干净衣裳。奴婢去花田那边查看过,表小姐果真只是湿了衣衫。不过表小姐也是在那天决定在庄子上多留几日的……” “那天是哪一天?”沈经纶问得又急又快。 丝竹颤着声音回答:“就是四天前的上午。” 她的话音未落,沈经纶猛然站起身,转身往外走。 时间虽然已是申时二刻,但太阳依旧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迎面而来的海风夹杂着咸湿气息,虽然吹散了一股股的热浪,同时也让皮肤蒙上了一层黏糊糊的不适感。 沈经纶没有骑马,大步往远处的小山丘走去。他已经看到山丘顶上的稻草人,但即便没有这个稻草人,他也知道何欢的花田在哪里,知道她建在溪边的凉棚是什么摸样。 他走得很急,不过一盏茶时间便站在了凉棚外。 冷棚十分简单,木柱子,幔帐,竹席,桌椅构成了它的全部。沈经纶不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他亲眼看到谢三渡江北上。更何况这里方圆几十里都是他家的产业,谢三对他成见这么深,怎么可能跑来这里,又正巧神不知鬼不觉遇上何欢。 沈经纶仔细查看凉棚的每一个角落,没有任何异常。他站在凉棚门口往外看去,只见木桩围成的花田尚无半点绿意,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花田被分割成了几小块。 林曦言曾对他说,她想亲手种一块花田,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在每一块上种植不同颜色的鲜花。等花儿盛开的时候,他可以在花田旁抚琴,而她在一旁烹茶。。.。 第209章 心痛 沈经纶失神地看着烈日下光秃秃的花田,林曦言娇软的声音似一把利刃,一刀又一刀扎入他的心口。如果她还活着,她依旧是他的妻子。她对他的温存体贴源自爱情,还是妻子的本分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他爱她。 恍惚中,他突然想到何欢刚刚对他说过的话,她会尽力争取自己想要的,但争取的前提是“值得”与否。她说,吕八娘不值得挽回婚事,因为她的未婚夫人品有问题。 这几句话像魔咒一般,一直在沈经纶脑海中盘旋不去。接下去他应该怎么做? “大爷!”袁鹏匆匆赶至凉棚,回头环顾四周,“这里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沈经纶摇头,“巡逻值夜的人都重新安排了吗?” “是的,大爷。”袁鹏点头,“回城的马车也已经准备妥当。” “今晚在庄子上住一晚。” 袁鹏微微一愣。按照原定计划,他们今晚回蓟州,明天一早得赶去陵城。他想要提醒沈经纶,却见他态度坚决,只能点头应下。 沈家的庄子内,何欢并不知道沈经纶已经对她的态度起了疑心。她以为他必定去见儿子了,遂决定先去探望吕八娘。 庄子另一头的厢房外,何欢隐约听到女人的说话声。她沿着回廊往吕八娘的房间走去,就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在廊下玩耍。小丫鬟眼生得很,不是沈家的丫鬟,也不是庄子上的人,她轻轻蹙眉。 “何小姐。”小丫鬟上前向何欢行礼。 听到这称呼,何欢问:“你是吕小姐新买的丫鬟?” “是。”小丫鬟脆生生地回答:“奴婢名唤晚秋,小姐前两天才把奴婢们买下。” 何欢点点头,心中暗忖:她竟然还有心思挑选丫鬟。她不着痕迹地看一眼晚秋,只见她大约十一二岁的模样,长得清秀灵动。说话行礼进退得宜,不见半点畏缩,显然受过极严格的训练。 何欢刚想问她,吕八娘在哪个牙行买下她。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走出屋子,对着她屈膝行礼,自称早春,也是吕八娘新买的丫鬟。 何欢不得不承认,吕八娘极会挑选丫鬟。早春长得不算漂亮,但看起来干干净净,十分端正干练,说话也中气十足。 何欢深深看了她一眼,举步走入屋子,就见吕八娘已经站起身等候她。低声与她打招呼。何欢回了一礼,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愁庄子里的生活无人做伴。”她扶着吕八娘坐下,注意到她走路一瘸一拐,猜想应该是她昨天受了伤。 吕八娘勉强笑了笑。低着头问:“大表哥都告诉你了吧?他送我来庄子里小住,就是想请你开导我吧?” 吕八娘脸上的妆太厚,何欢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见她眼角低垂,眼眶微红。她劝道:“表姐夫的确说了你退婚的事。不过我对他说,退婚了也好。你别怪我说句老实话,女人嫁人。就是想找一个能护着自己的相公。当初,你家遭了如此大的变故,他家却假装不知,只怕成亲了,他也未必会顾念妻子及岳父母一家。与其将来后悔,还不如现在早作打算。” 听到这话。吕八娘抬起眼睑,诧异地看一眼何欢,低声说:“我还以为你会告诉我,事情尚有转寰的余地,或者对我说。等我替父亲、母亲守完孝,就没有人记得退亲的事,到时自然会有好姻缘。” “其实我正要说这话呢!”何欢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了一句,接着又道:“除此之外,我还想说,这个世上,没什么比保重身体更重要。我想,表姐夫把你送来庄子,主要目的是希望你能好好调养身体。你二哥在危急时刻救了你,一定希望你能好好生活,而不是终日以泪洗面。我这话听起来像是场面话,却也是最实质的。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道理我都懂。”吕八娘擦了擦眼角,“可是我心里难受。” 何欢叹了一口气,又劝了她两句。 吕八娘连连点头,很快止了眼泪。何欢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正想起身告辞,忽听吕八娘说:“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大表哥是否告之何小姐,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 何欢不喜欢这样的吞吞吐吐,但考虑到自己和吕八娘还有半个月的相处时间,她客气地请她直说无妨。 吕八娘擦干脸上的泪痕,斟酌着说:“我知道何二小姐一家已经长房分家独过,我只是想说,我在前天才听大表哥说,何二小姐与我家的一位堂叔走得极近。” 何欢这才想起,她与大韩氏来到庄子那天,何欣去了陵城吕家。早前她急着下山,原因之一也是想弄清楚,何欣到底想干什么。先前被谢三一打岔,她居然彻底忘了这事。 当下,她问吕八娘:“不知道二妹与你家堂叔……” “其实也没什么。”吕八娘轻轻笑了笑,“整件事终究是因我而起。昨天我赶着回陵城,就是想当众说一句,何二小姐忠贞又有情有义,但父亲母亲与二哥在天有灵,定然不希望耽误她一辈子,所以我代表家父家母正式与她解除婚约。” 何欢听着这话,心中颇不是滋味。本来吕八娘这般处理,好过他们捅出吕家早就与何欣解除约一事,毕竟这样也算保全了何欣的名声之余,又能打消她的念头。可是吕八娘偏偏又说,她是因为这事才急着赶回陵城。这是要她对吕八娘路遇强盗的事心生愧疚,还是想要她承下这个人情? 何欢不想怀着恶意揣测吕八娘,不过她也坚决不愿把何欣的事惹上身,只是客气地说,吕八娘心地善良,但路遇强盗谁也不想,希望她能在庄子安心养伤云云。 吕八娘同样客气地说,她只是替自己做过的错事做补救。 何欢笑了笑,推说是何欣太执着。话毕,两人皆无话可说。何欢见状,正想起身告辞,就隐隐约约听到晚秋在廊下对早春说,吕八娘的堂叔堂婶来了。 一听这话,何欢与吕八娘同时站起身,吕八娘招了晚秋进屋回话。据晚秋汇报,吕八娘的堂叔堂婶本是去蓟州沈家的,得知他们来了庄子,这才改道而来。因沈经纶不在庄子上,他们正由丝竹招呼。 何欢确认何欣并不在马车上,辞别吕八娘回到自己的屋子,心中对沈经纶不在庄子上的事颇为奇怪。她去了大韩氏的屋子,却发现她压根不知道沈经纶来了庄子,而沈经纶也没去探望儿子。 这一刻,何欢的第一反应,沈经纶是不是发现了谢三,去山洞找他了。若沈经纶一早知道谢三藏身山洞,那么他们早前的对话,就是他在试探她。 何欢怀着惴惴不安之心前去二门,就听两个陌生的声音叫嚷,他们是来探望侄女的,沈经纶没道理避而不见又拦着他们。 何欢不明白吕八娘为何不见他们,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她不好插手,只是遣了白芍去打探,沈经纶是否去了海边的散步,却得知他并未从大门离开。 沈家的庄子一共有三个门,大门通向海边及蓟州,后门后面是一条小溪,若沈经纶在小溪边散步,这会儿一定已经得了消息赶来。眼下唯一的可能性,他是从侧门离开的。沈经纶不可能去采摘瓜果蔬菜,那么他极有可能去了凉棚。 何欢莫名,顾不得仔细思量原因,只是一边赶往侧门,一边努力回忆谢三有没有在凉棚内留下蛛丝马迹。 不多会儿,当她走出侧门,就见沈经纶远远朝她走来。她停下了脚步。 沈经纶同样看到了何欢,他亦停下了脚步。 林曦言高挑修长,何欢娇小纤细,她们的身形没有半点相似,但沈经纶看着她,仿佛看到林曦言正等着他,他的心狠狠一揪,再也迈不开步子,仿佛他再上前一步,门口的人儿就会消失不见。 曾经,林曦言也总是这样等着他,在二门口,在他们的房间门口,在花园的凉亭内。她永远对他笑脸相迎,她永远把他周围的一切打理得妥妥当当。她入得厨房,出得厅堂,可以陪他抚琴听曲,也可以与他谈诗论画。她是完美无缺的妻子,他却不满她仅仅只是扮演妻子的角色,心中暗暗埋怨她不够爱他。 她死了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他爱她,与她爱不爱他没有关系。 何欢不明白沈经纶为何突然停下脚步,怔怔地盯着她看。难道他在凉亭内发现了什么,等着我上前解释? 何欢只觉得一颗心快跳出嗓子口了。一旦沈经纶发现她欺骗了他,恐怕她这辈子都成不了沈念曦的母亲。 何欢紧握双拳,深吸一口气朝沈经纶看去。她举步朝沈经纶走去,默默对自己说,不管怎么样,她只能面对现实。 沈经纶依旧没有动,只是呆呆地看着何欢走向自己。刺目的阳光晒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慢慢的,他竟然觉得是林曦言正一步一步走向他。。.。 第210章 心虚 “表姐夫?”何欢轻唤,心中犹如吊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 沈经纶暮然回神,沉声问:“你在这里等我,有事吗?” 何欢低头沉吟,咽下坦白从宽的念头,决定赌一把,遂回道:“吕小姐的堂叔堂婶来了。”她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朝沈经纶看去,只见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她赶忙低下头补充:“听吕小姐说,他们见过我的二堂妹……” “这事儿我会处理,你先回屋吧。”沈经纶说得不疾不徐,给身后的袁鹏使了一个眼色。袁鹏点头,对着他们行过礼,率先走入侧门。 何欢跟在沈经纶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又回头朝凉棚方向看了一眼。她担心山洞中的谢三,却不知道谢三已经堂而皇之入了沈家。 事实上,谢三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他只要一想到何欢就住在沈经纶的宅子,而沈经纶也在,他就觉得浑身难受,可他还有正事要办,不能带着她离开。最让他胸闷的事,他知道以何欢的脾气,只要她的想法还没转过弯,就算他把她打晕掳走,她还是会折回来的。可他要怎么说服她,乖乖等着他明媒正娶她? 谢三坐在马车的车头,远远看着吕八娘的堂叔堂婶对着丝竹大声嚷嚷,严词要求一定要面见吕八娘。 早前,他发现沈经纶赶来庄子,徒步追着他的马车赶往庄子,之后便遇上了吕八娘的堂叔堂婶,他花了些银两,成了他们的车夫。幸亏早前在蓟州,他极少在沈家露面,沈家的下人们没能认出戴着草帽的他。不过看院子里的情形,他想走入二门找何欢说话,恐怕有不小的难度。 远远看到沈经纶出了二门,谢三赶忙拉低帽檐。屏息静气倾听他们的对话,隐隐约约听到吕八娘的堂婶大声嚷嚷:“昨儿个我们就送信去蓟州,今个儿接她回家的。今天她突然就躲在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沈大爷。您是明理之人,不会像芷纤那丫头一般不懂事吧?您一直藏着她,莫不是……” “吕太太,请慎言。”沈经纶的声音不高,却充满压迫感。他的目光掠过她,落在一旁的男人身上,冷冷地说:“两位想要解释,请随我来。”他率先朝大门旁的倒座走去。吕氏夫妻对视一眼,急忙跟上他的脚步。 谢三见他们走入一间屋子,丫鬟随之上了茶。他跳下马车,往二门走去。 “你是谁?有什么事?”守门的婆子拦住谢三。 谢三朝门内望去,只看到一块厚重的影壁。他暗生失望,笑着说:“这位大娘,你看。天气这么热,我想讨一碗水喝。” 守门的婆子没有为难他,叫了小丫鬟给他递水,但就是不让他踏入二门半步。 谢三心急如焚,可这光天化日的,他不能翻墙进去。他也想过,索性找沈经纶说清楚。正大光明对他说,自己要娶何欢。如果沈经纶也想娶她,那他们送何欢回蓟州之后再公平竞争;若他不愿娶她,那他就该把话说清楚,让他带着何欢离开。 谢三虽不想让沈经纶知道,他没有回北方。但为了何欢,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可偏偏何欢没有答应嫁给他,以她的死脑筋,说不定当场就说,她非沈经纶不嫁。到时他丢脸事小,她被自己逼上梁山事大。不到万不得已,他不希望事情没有转寰的余地。 谢三站在马车旁心急如焚。他明知道何欢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可就是越不过这道墙,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吕八娘的堂叔堂婶气呼呼地回到马车上。谢三只能按他们的吩咐,赶着马车离开。 不待马车驶出沈家的大门,吕八娘的堂婶恨恨地说:“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吕八娘的堂叔反诘一句,“沈经纶句句说得我们无法反驳,我们难道还能赖在沈家不走?再说,我们确实不能和那个丫头撕破脸。往好的方面想,沈家不缺那点银子,没必要为了身外物被别人指指点点,所以他定然不会娶那个丫头……” “那他处处为那个丫头出头,到底什么意思?” “大概是为了名声吧?他是人人称颂的沈大爷,就算不是正经的表妹,他怎么能放着孤儿弱女不理呢?说不定这会儿他也是万般无奈呢!” “可大家不都说,他最不喜欢多管闲事吗?” “那也要看到底是什么闲事。若他果真什么都不理,沈家的好名声是哪里来的?” …… 谢三默默听着车厢中的议论。这些日子,沈经纶一直在陵城。说实话,他越来越不明白,沈经纶到底想干什么,他更不知道,他在大批官员贪污军费中扮演什么角色。 不多会儿,谢三隐隐觉得,马儿似乎比来的时候焦躁,跑步的姿势也有些奇怪。他想拉住马缰查看,就听马儿“嘶”一声尖叫,高高扬起前蹄。他脸色微变,奋力想要拉住缰绳,马儿却突然像是发狂一般,直直往悬崖冲去。 谢三查看过庄子四周的地形,知道悬崖下就是茫茫大海,如果连人带车摔下去,他们必定死不见尸。他一边大叫着:“快跳下马车。”一边试图拽住缰绳。可惜,他的肩膀受了伤,他想借力跃上马背,只觉得右肩膀一阵剧痛。 谢三顾不得思量,放开缰绳转身揭开车帘,一边命令他们跳车,一边伸手去拽他们。吕八娘的堂叔堂婶早被吓傻了,双手死死抓着车厢,就是不松手。早前,他们若不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哪会让谢三顶替原本的车夫。这会儿突生变故,他们顿时觉得他不是好人,不止不愿意伸手,还在惊慌之中随手拿起东西朝他砸去。 转眼间马儿已经奔至悬崖边,眼看着他们即将连人带马坠下悬崖,谢三只得松手,奋力跳离马车。他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忍着肩膀的剧痛爬起身,急匆匆跑至悬崖边往下看去,只见海浪一下又一下拍打岩石,哪里还有马车的影子。他伸手摸了摸右肩,指尖沾满了温热的鲜血。 沈家的庄子内,何欢一会儿觉得沈经纶已经发现了谢三,一会儿又觉得沈经纶既然说谢三已经回北方去了,就不会起疑心。转念间她又忍不住揣测,如果沈经纶不是去找谢三,他去凉棚那边干什么?她担忧万分,又不敢去山洞找谢三确认。 傍晚时分,她悄悄指使何靖借口去海边玩耍,到山洞一探究竟。 何靖满口应下,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跑回来对何欢说,守门的人不让他出门,丝竹也说了,傍晚风大,去海边玩耍会有危险,让他不要出门。 何欢听到这话,一颗心重重往下沉,顿时觉得一定是沈经纶发现了谢三,所以禁止任何人离开庄子半步。 何欢越想越觉得事实就是这样。沈经纶一向什么话都放在肚子里,从不向旁人展露心思。早前在侧门外,他没有向她求证,就是他已经认定,是她蓄意隐瞒。 何欢满心忐忑,晚饭自然食不知味,偏偏大韩氏得知女婿来到庄子后,第一个见的人是何欢,对她更是起了戒心,明着暗示何欢,她应该回蓟州了。 何欢倒是想回蓟州,至少不用被人变相软禁,可她既然已经答应了沈经纶,又怎么能出尔反尔? 随着夜幕降临,白日的喧闹渐渐散去。何欢在自己的屋子检查何靖与林诺言的功课,忽听二门外传来隐隐约约的琴声。她知道,弹琴的人一定是沈经纶。 待到何靖与林诺言回了自己的屋子,何欢招来白芍,问道:“你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丝竹摇头道:“回小姐,沈大爷送走了吕太太、吕老爷,就一直在书房,晚饭都是文竹从厨房取了,送去书房的。至于吕八小姐那边,她没有离开房间半步,是丝竹亲自送了晚餐过去。奴婢看到她和吕八小姐的丫鬟早春在廊下说了好一会儿话,具体说了什么,奴婢就不知道了。” “那有没有人往庄子外面送吃的?”何欢觉得,以沈经纶的脾气,就算他很生气,但他既然知道谢三在山洞中,就一定会给他送食物。倒是谢三,以他别扭的性子,沈经纶邀他来庄子上住,他定然是不肯的。 白芍迟疑地摇摇头,满脸不解地看着何欢。 何欢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太多疑,或许沈经纶什么都不知道。退一万步,就算他知道谢三没有回北方,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他们又没有深仇大恨。她挥手示意白芍退下,独自枯坐在桌前,听着断断续续的琴声。 大半个时辰后,就在何欢觉得奇怪,为何琴声依旧没有止住的趋势,就见丝竹在院子里徘徊。她正欲上前询问,丝竹举步向她走来。 “你这样的表情,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何欢侧目。 “表小姐。”丝竹突然跪下了,“大爷弹了一晚上的琴,一直没有停歇……” “你想让我去劝一劝表姐夫?”何欢万分惊讶。。.。 第211章 酒醉 何欢惊讶归惊讶,但她正愁找不到借口去找沈经纶,自然不会推辞,不过面对丝竹,她还是做出犹豫之色,说道:“表姐夫一向喜欢弹琴,应该不用大惊小怪吧?” “表小姐,大爷已经弹了一个半时辰,文竹还替大爷取了两壶白酒。大爷从来不曾像现在这般。”丝竹一脸担忧,低着头说:“这会儿亲家太太已经睡下,奴婢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这才过来求表小姐劝一劝大爷。” 何欢深知,沈经纶虽偶尔小酌,但从不嗜酒,在她的印象中,他一向自律,从不曾借酒浇愁。直觉告诉她,沈经纶心情不好应该与谢三无关。难道是因为倭贼? 何欢一时无法确定,只能询问丝竹:“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吗?又或者,先前在蓟州或者陵城,发生过特别的事吗?” 丝竹迟疑地摇头,不甚确定地说:“奴婢问过文竹,大爷自送了亲家太太和表小姐来庄子上,就一直在陵城。除了吕家的事儿,大爷只是帮着县丞大人处理城内的琐事,安抚百姓,除了……” “除了什么?” “除了四天前倭贼再次出现,与谢三爷、林捕头率领的手下打了起来。文竹说,大爷看到死了很多人,就连谢三爷也负伤北上,一直很难过。若不是吕小姐突遇强盗,受了伤,大爷应该还在陵城帮着安置伤员。” 何欢听着这话,立时心生愧疚。沈经纶一心忧国忧民,为百姓担忧,她却只想着如何隐瞒他,欺骗他。她亲手泡了浓茶,送去沈经纶的房间。 虽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日子,扑面而来的海风带着令人不适的咸湿气息,却也吹散了灼热的暑气。何欢端着白瓷茶杯,轻轻敲了敲房门。 门后的琴声并没有中断。只是传来略带不耐烦的男声:“你先去睡吧。”显然沈经纶误以为敲门的人是文竹。 何欢轻声回答:“表姐夫,是我,我给您泡了一杯热茶。” 琴声止了,片刻才传来沈经纶的声音:“我没事。你回去吧。” “表姐夫,我进来了。”话音未落,她已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凉气令她不自觉打了一个冷颤。她莞尔,情不自禁记起她与沈经纶一起渡过的唯一一个夏天,她经常因为他命下人在房中置放了太多的冰块,让她不得不添衣裳。 沈经纶看到她,不自然地别开目光,低声说:“你把茶杯放下吧。”他的态度大有逐客之意。 何欢看到了桌上的七弦琴及右手边的酒壶酒杯。想来沈经纶的琴声时断时续,是他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弹琴所致。因房间内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光线令何欢看不清沈经纶的表情,但屋内的酒气明明白白告诉她,沈经纶已经不是微醺的状态。 “表姐夫,我替您把酒壶拿出去吧。”说话间。何欢已经放下茶杯,伸手去拿酒壶。 “不必了。”沈经纶欲拿回酒壶,手指覆在了何欢的手背上。短短一秒钟的接触,两人同时抽手。 “你不用管我!”沈经纶的声音带着几分恼怒。他站起身,背对何欢说:“我想,是丝竹告诉你,我在饮酒吧?” “表姐夫。你从来不会一个人喝闷酒的。” “你又知道?又是曦言告诉你的?”沈经纶的语气带着淡淡的讽刺之味,“你劝也劝过了,茶也送了,你可以走了。” 若不是亲眼所言,何欢几乎不敢相信,沈经纶居然会用赌气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她忽略他语气中的不友善,说道:“表姐夫,我可以安静地听你说,发生了什么事。您放心,出了这个房门。我会忘记您说过的话。” “你还没放弃?”沈经纶嗤笑,猛然转过身,双目炯炯盯着何欢,“实话告诉你,我知道你一心想回蓟州。我故意安排吕八娘来庄子上,又去找你说那番话,就是想把你留在这里……” “表姐夫,你喝醉了。”何欢打断了他。其实早前她也想过这种可能性,可是她想不明白,有什么理由值得他大费周章。 沈经纶只当没听到何欢的话,径自说道:“你我心知肚明,虽然我明确地拒绝了你,但你还是想嫁给我。你所做的一切,包括这杯茶——”他手指桌上的茶杯,“你的一举一动都是为了让我娶你。可是你扪心自问,你喜欢我吗?你想嫁给我,不是目的,只是手段罢了。” 听到这话,何欢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沈经纶说得没错,可是听到如此*裸的话,她怎能不尴尬,怎么能不难堪! “表姐夫,你喝醉了。”何欢声音干涩,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沈经纶笑了起来,失望地说:“你这是默认吗?你不是应该像所有人一样,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你喜欢我,你仰慕我,你非我不嫁吗?” 何欢也有些怒了,僵着声音说:“表姐夫,我替你把酒壶拿出去。”她上前拿起酒壶。 沈经纶一把抓住何欢的手腕,隔着桌子注视她,一字一句说:“你不是曦言,你没权力这么做。” “你放手!”何欢试图挣脱,却感觉到他愈加用力抓着自己。她放弃了挣扎,生气地说:“你把自己灌醉,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你心里就会好受吗?你半夜不睡,在这里弹琴,就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吗?” “是不能。”沈经纶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几个字,眼睛直视何欢的瞳孔。 何欢闻到了沈经纶身上的酒味,她不适地微微皱眉。他们依旧隔着桌子,昏暗的光线下,她看不清他晦涩不明的眼神。 “表姐夫,你放开我再说!”何欢想要掰开他的手指,却又不敢碰触他。在她心中,不管谢三是什么身份,他们是平等的,她可以踹他,可以踩他的脚背,可以骂他,可是她对沈经纶一直存着敬畏之心。即便他们曾是亲密无间的夫妻,她却无法像对待谢三那样亲近他。 何欢急着想要后退,奈何沈经纶就是不放手。她垂下眼睑低语:“表姐夫,你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沈经纶用另一只手接过她手中的酒壶放下,盯着她的脸说:“你明明不是曦言,为什么这么像?” 何欢心中一惊。只要沈经纶相信,她就是林曦言,那么她马上可以成为儿子的母亲。 “你们长得一点都不像,为什么那么像?”沈经纶似乎语无伦次了。他一只手仍旧抓住何欢的手腕,令一只手则抬起她的下巴。 何欢本能地撇过头,却被他的手掌抚住了脸颊。她慌忙后退,却怎么都无法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表姐夫,你喝醉了。”何欢手足无措。俗话说酒醉三分醒,沈经纶或许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但明天的他或许会记得。他一向很有责任感,一旦发生了什么事,她可以要求他负责。 何欢试图说服自己,可她的身体却强烈地抗拒他的靠近。她的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命令自己不许逃走。她不知道因为冰块的缘故,还是她知道他们的行为于礼不合,她只觉得手脚冰冷,呼吸困难。 沈经纶一径盯着何欢,喃喃自语:“你们就连害怕的样子也一模一样。” 随着这句话,何欢恍然想起他们的新婚之夜。那时候的她紧张害怕到极点,但她终究还是忍过来了。那天,她为了履行妻子的义务,战胜了恐惧;今天,她和沈经纶的关系需要再进一步,她必须给他一个娶她的理由,所以她不能推开他。 何欢渐渐冷静下来,抬头朝沈经纶看去。她这才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绕过桌子,正面对面站在屋子中央。唯一的烛火在沈经纶身后的桌子上,她依旧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看到昏黄**的灯光笼罩着他。 “表姐夫,你喝醉了。”何欢再次陈述。她在心中暗暗斟酌,是否再次向沈经纶证明,她就是林曦言。 沈经纶没有说话。他放开了何欢的手腕,转而搂住她的腰,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她的眼睛。 何欢脸色微变。早前,林曦言虽然时刻提防着试图靠近沈经纶的女人,但她心知肚明,沈经纶十分洁身自好,不会轻易靠近其他女人。她不在乎沈经纶的眼睛看到的是何欢还是林曦言,她只是不知道,若他想更进一步,她应该怎么办? 如果不是她想要成为沈念曦的母亲,此刻的她应该给他一巴掌。 忽然间,何欢只觉得悲从心生,深深地鄙视自己。她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罔顾礼教,任由,甚至是引诱沈经纶轻薄自己。这样的她与花街那么赚取皮肉钱的女人有什么差别? 一夕间,眼泪涌上何欢的眼眶。前世的她为了林家,为了母亲和弟弟,把自己“卖”给沈经纶。重生后的她又为了儿子站在他面前。即便他已经明确地告诉她,他不会娶她,她却依旧任由他搂着。 何欢垂下眼睑,硬生生逼回眼泪。沈经纶爱着林曦言,他没有错,错的是她! 房间外,吕八娘站在二门处,远远看着书房的窗户上,交缠在一起的身影。。.。 第212章 强吻 静谧的夜,沈经纶与何欢相对而站,谁也没有说话。沈经纶的右手搂着何欢的腰,但他们的身体却保持着细微的距离;何欢低头不愿靠近沈经纶,却没有甩开轻抚在她脸颊的手指。 时间在静默中一分一秒流逝,空气中弥散着淡淡的酒味,还有冰块化开的湿冷气息。 何欢想要说什么,声音却卡在了喉咙内。她鄙视自己,她不愿出卖自己的感情,可是她没有推开沈经纶。她努力告诉自己,为了儿子,对与错不重要,爱情更加微不足道。前世,她与沈经纶是恩爱夫妻,这一世她同样可以做到。 何欢握紧拳头,慢慢抬起头朝沈经纶看去,低声陈述:“我早就说过,我是林曦言,是你不相信我。” 沈经纶满眼失望,却没有放开何欢。片刻,他的嘴角染上讥讽的笑意,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你想要嫁给我,目的却不是嫁给我。我们之间弄成这样,我有错,你也有错。我们不该变成现在这样的。” 何欢糊涂了。她分不清是沈经纶醉得厉害,胡言乱语,还是他意有所指,想要暗示她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却异常坚定,“我一早就说过,我不在乎旁人怎么看我,我也不在乎他们的指指点点,嘲笑讥讽。我一直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从来不曾放弃。” 随着她的话语,沈经纶突然抱紧她,看着她的眼睛说:“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却不知道我想要什么,所以你也有错,你不能完全怪我。”他的语气似控诉,又似辩白,他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捏住了她的下巴。 何欢愈加糊涂。她不敢动,更不敢挣扎。此刻的沈经纶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她觉得自己几乎不认识他。难道他把她当成林曦言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何欢下意识屏住呼吸,沈经纶身上的酒气让她很不舒服。 沈经纶低头凝视何欢。她们的眉眼。她们的五官截然不同,但她们的神态却一模一样。他最爱林曦言的笑容,仿佛能够温暖他的心。他想让眼前的人儿对自己笑了笑,或许她笑了,他就不会这么难受,可她却一直在躲避他的目光。他清楚地知道,她想要嫁他,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他的儿子。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男人。 沈经纶宁愿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他心知肚明,她的心已经偏向谢三。他不想要不是全心全意对他的女人,可是他无法放开她。他不自觉加重了手指的力度。 “你弄疼我了。” “今晚,留下陪我。” 何欢与沈经纶几乎同时开口。她愣了一下才意识到沈经纶说了什么,一夕间她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此刻的他们并不是夫妻。他这样抱着她已经不合规矩,他开口要求她“留下”,难道在他心中,她是随随便便的女人,所以不值得他尊重? 何欢瞬间涨红了脸,不是害羞,而是生气。转念间她又似泄了气的皮球。沈经纶是正人君子,他如何对她完全是源自她的态度,她有什么立场生气? “我会负责的。”沈经纶低下头,脸颊紧贴她的发丝喃喃低语:“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他更用力抱住她,手掌紧贴她的侧腰,似乎想透过衣裳。感受她的体温。 何欢依旧没有动,只是眼泪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如果说林曦言嫁给沈经纶是一桩利益婚姻,那么此刻的他们就是*裸地在谈条件。沈经纶很好,换做任何女人都会无怨无悔地嫁他,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这么痛? “你不说话。就是……” “你打算怎么负责?”何欢的声音盖住了沈经纶的。 沈经纶闻言,半响儿没有回过神,就是何欢自己,也被自己声音中的冷静自持吓到了。她闭上眼睛,两颗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她没有擦拭,只是任由眼泪沿着下巴滴落。她再次眨眼,再没有泪珠滚落,只是在她长长的睫毛上留下了点点晶莹的泪花。 沈经纶抬起头,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低头审视何欢,只见她的脸上尚有未干的泪痕。“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沈经纶声音干涩。他已然明白,何欢觉得委屈,她不愿意“留下”,但只要他许下承诺,她会答应他的要求。他忽然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只能移开视线。若不是他的错误决定,他们之间绝不会变成这样。他后悔,可惜他醒悟得太迟了。 何欢推开沈经纶,慢慢后退几步,一字一句陈述:“我早就对表姐夫说过,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妾室。” 沈经纶没有接口这句话,只是郑重地承诺:“你会成为念曦的母亲。”他停顿了一下,反问:“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 这话让何欢彻底糊涂了,她脱口而出:“成为念曦的母亲,首先必须是你的妻子,难道不是吗?” 沈经纶沉默了。突然间,他侧身对着何欢,摇头道:“刚才是我失言,你走吧。” 何欢疑惑地看他。沈念曦是沈经纶的嫡长子,唯有沈经纶的妻子才能成为他的母亲。沈经纶不愿娶她,却许诺她可以成为沈念曦的母亲,只有一个可能,他不承认林曦言是他的妻子,那么沈念曦就只是他的庶子。他纳她为妾,然后再把沈念曦养在她名下,她才勉强算得上他的母亲。 顷刻间,何欢脸色煞白。沈经纶与林曦言的婚事,蓟州人人皆知。能把林曦言从正妻变为妾室,只有一个可能,沈经纶知道谢敏珺还活着,他只承认她才是他的妻子。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何坚决不续娶,因为他的妻子还活着。 何欢一连后退三步,脑子里一片空白。原配活着,丈夫另娶,这是违反律法的事,可沈经纶早就不是朝廷命官,再加上是谢家蓄意隐瞒,他最多就是罚些银两,官府就会判他与林曦言的婚姻无效。 当何欢从谢三口中得知,谢敏珺还活着,这件事就犹如一根刺梗在她的心中。她一直害怕沈经纶得知此事,让林曦言的身份变得尴尬。这会儿她只觉得噩梦变成了事实,根本没办法深思。她盯着沈经纶,一步步后退,直至脊背撞上门板,才不得不停下脚步。 “你什么时候知道,谢大小姐还活着?” “你说什么?”沈经纶猛然转身。 “你什么时候知道,谢大小姐还活着?”何欢重复了一次。 沈经纶盯着何欢,很快掩去了眼中的震惊。他双手握拳,紧抿嘴唇,黝黑的眼睛似深不见底的黑潭。 何欢看着地上的青石地砖,轻轻扯了扯嘴角。“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是绝不会负了谢家的,是不是?” “是谢三告诉你的?”沈经纶反问。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似在极力掩饰情绪。 何欢心绪纷乱,压根不去看沈经纶。她脱口而出:“我很想知道,如果表姐没有难产,你打算怎么办?” “我能够怎么办?应该是我来问你,你的表姐准备怎么做?” “如果没有念曦,或者你愿意让她带走念曦,她一定会选择离开沈家。” “这就是你的选择?”沈经纶突然上前几步,狠狠抓住何欢的肩膀,“你想到的就只有他?” “放开我!”何欢被沈经纶身上散发的怒意吓到了,但她的恐惧不足以驱散她对儿子未来的忧虑。见沈经纶执意不松手,她抬头看着他说:“表姐死了,她是以你妻子的身份下葬的。死者为大,我想……” “你真的什么都看不到吗?”沈经纶眼中的怒意慢慢变成了失望与悲伤,“你一定要把一切都算计得这么清楚吗?你……你的表姐保有嫡妻的名分,那么念曦就是我的嫡长子,你的脑海中就只有这一个念头吗?你就想不到,他也是我唯一的儿子,你就想不到……”他突然止了话语。 何欢有些糊涂了,随即慢慢冷静下来。按谢三所言,谢家并不承认谢敏珺还活着,而沈家的族谱上,林曦言才是沈经纶的嫡妻。对谢、沈两家而言,沈经纶和谢敏珺仅仅是未婚夫妻。沈经纶的确让林曦言祭拜过谢敏珺,但就像他说的,沈念曦也是他唯一的儿子,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对不起。”何欢低声认错,“我只是担心,你为了补偿谢大小姐,会委屈了念曦,毕竟谢大小姐为了你要挟父兄,之后又悬梁自尽……” “这些都是谢三告诉你的?他对你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沈经纶的语调略带尖锐。他放开了何欢的肩膀,又追问:“他还对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何欢心虚地摇头,“你从什么时候知道,谢大小姐还活着?”她试图岔开话题。 “我想,他告诉你敏珺还活着,已经有一段日子了吧?”沈经纶的声音再次染上了几分怒意,“还有,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你说这些吧?你还想告诉我,你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因为他不止一次救过你?” “我……” “我不想听言语的解释。”沈经纶摇头,右手突然抬起何欢的下巴,“他亲过你吗?” 何欢尚不及做出反应,就见沈经纶的脸正不断放大。 ps: 今天有二更的,明天应该就能把第三卷完结了,剩下最后一卷了,哈哈哈,有一种马上要解放的感觉,哈哈哈哈。.。 第213章 耳光 何欢直觉想要躲避沈经纶的动作,奈何她背靠门板,早就退无可退。 她本能地撇过头,一个吻落在她的脸颊。 沈经纶掰过她的头,眼中带着几分薄怒。“他亲过你吗?”他再次质问,似吃醋的丈夫。 “请你放开我。”何欢只觉得屈辱。 “你喜欢他什么?”沈经纶用力捏住何欢的下巴。 “放开我!” “他牵过你的手?抱过你?亲过你吗?”沈经纶锲而不舍。只要一想到谢三曾靠近她,他的眼神愈加黝黑,仿佛想把何欢吞噬一般。 何欢又是心虚,又是愤怒。沈经纶永远都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他至今都没告诉她,他是否一早就知道,谢敏珺还活着。若他认定谢敏珺才是他的妻子,那么不要说是何欢,就是林曦言,在他眼中又算得了什么?或许他的确喜欢林曦言,可这种喜欢,与他喜欢一只花瓶,一块玉石又有什么差别? 何欢越想越生气,转念间又恼怒自己脱口而出谢敏珺还活着一事。她不是没想过,若沈经纶执意接回谢敏珺,她只能委身做妾,横竖她已经疯了十年,不可能虐待欺凌她的儿子。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十分不想要这样的结局,仿佛她只是想借着谢敏珺远离沈经纶,可偏偏她不能丢下儿子不理。 何欢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她只知道自己很不喜欢沈经纶离她这么近。她试图推开他,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你放开我!”何欢挣扎。 沈经纶的目光紧盯何欢,脑海中忍不住想,谢敏珺仍旧活着是永安侯府的秘辛,谢三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把这样的秘密告诉何欢,他们到底有多亲密?最重要的,谢敏珺还活着,这就意味着真相总有揭破的一天。 沈经纶心绪烦乱。他原本就心情不佳。才会让丝竹引何欢来见他。他本来只想看看她,让她知道他有多爱林曦言,她却让他的心情雪上加霜。虽然谢三不在了,但他和何欢的关系再难回到从前。因为她的心变了,确切地说,她的心从来不属于他。 一夕间,即将失去何欢的恐惧袭上沈经纶的心头,这一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不管她的心向着谁,她只能属于他! 沈经纶左手抓着何欢的右手腕,反手把她的右手固定在她背后。他的右手紧紧捏住她的下巴,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她撇过头。 女人的直觉告诉何欢,沈经纶不仅仅想要亲吻她,恐惧顷刻间袭上她的心头。她觉得眼前的沈经纶太陌生了,她几乎不认识他。 或许身处恐惧会让人爆发潜力,先前何欢怎么都无法挣脱沈经纶的钳制。可就在他快要吻上她的那刻,她的右手挣脱了他的左手,她推开了他。 沈经纶尚未回过神,只见何欢愤怒地瞪着自己,紧接着他的脸颊一阵火辣辣的。 她居然打了他一个耳光! 沈经纶无法消化这个讯息,眼睁睁看着何欢转身拉开房门,快步跑了出去。他足足愣了三秒才追出去。只见夜幕下,一个消瘦纤细的人影转瞬间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他向着她离开的方向跑了几步,终究还是止住了脚步,怔怔地看着黑洞洞的二门。 何欢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是哪里,当她回过神。她已经站在沈念曦的房门前,窗户上隐约透出昏黄的烛光。 何欢久久注视着烛光,深吸一口气缓和情绪,伸手擦干脸上的泪痕,又检查了衣裳。捋了捋头发,这才上前敲门。 “表小姐?”奶娘吓了一跳。 “今晚我守着念曦,你去歇息吧!”何欢的语气不容置疑。 两个奶娘一脸为难,面面相觑,可何欢态度坚决,她们不敢拦她。 何欢拿起窗边的烛台,径直走到里间的摇篮旁,低声对奶娘说:“我得了表姐夫的准许,你们可以去问他。” 奶娘们屈膝退下,轻手轻脚阖上房门。何欢管不了奶娘们是否会找沈经纶核实,也不管他会不会答应,总之今晚她一定要守着儿子,这是她怀胎十月,牺牲了性命好不容易生下的儿子。 何欢在摇篮边坐下,眼睛直勾勾盯着儿子。**的小人儿睡得很熟,粉嫩的脸颊,长长的睫毛,还有粉红色的嘴唇,她不能让他唤谢敏珺“母亲”,她无法接受他成为其他女人的儿子,她应该怎么办? 何欢很想抱起儿子,可是她甚至不敢碰触儿子的脸颊,生怕吵醒他。她后悔对沈经纶提及谢敏珺,或许他早就知道,又或者他压根不知情。如果是后者,她根本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转念间她又觉得,依沈经纶的态度,就算没有谢敏珺,他也不会娶她,他只想得到她的身体罢了。 不知道为什么,何欢突然觉得,以前她对沈经纶的认知都是错的,事实上她压根不认识他。 何欢拼命压抑情绪,不让眼泪落下。她爱谢三,却只能嫁给沈经纶。她必须嫁给沈经纶,他却只想纳她为妾。她该何去何从? 何欢像木头人一般坐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直至双眼酸涩,脖子僵硬,她才轻轻靠在儿子的枕边,慢慢闭上眼睛。 房间外,沈经纶见过奶娘,几乎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可他才走到廊下,又情不自禁止住了脚步。见到她,他能说什么?难道告诉她,除了正妻的名分,他能给她一切? 沈经纶伸手轻抚脸颊。她的一巴掌打得极用力,他至今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年近而立之年,这是他第一次被人打,原因是他差点强迫了她。 那一刻,他就像入了魔障,完全失了理智,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一旦他们生米煮成熟饭,她就只能是他的女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他半步。 以前他总是希望,林曦言能像他爱她一样,一心一意爱着他,她死了,他才明白过来,当一个人全心全意爱着另一个人,就不应该斤斤计较。若不是他的一念之差,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一切! 沈经纶站在门外,迟迟不敢推门而入。他抬头朝夜空望去,那深不见底的漆黑让他喘不过气。 “敏珺。”沈经纶喃喃自语,“你活着,是不是代表永安侯知道全部的真相?还是……” 沈经纶猛然握紧拳头。就像何欢说的,谢敏珺活着,他就必须履行婚约。他从未料到突然间会生出这样的变故,永安侯为何隐瞒她还活着的事实?又或者是谢三骗了她? 沈经纶凝立在廊下,直至隐约中传来三更的更鼓声,他才暮然惊醒,蹑手蹑脚推开房门。 翩翩的烛火下,沈念曦仰天躺在摇篮中,一脸纯真,睡得憨熟。何欢侧头靠在他身边,秀眉轻蹙,眼睛略带红肿,脸上却没有泪痕。 目光触及他们的睡颜,沈经纶的眼神瞬间变得柔和了。他拿起架子上的小毯子,轻轻展开,小心翼翼披在何欢的肩膀上。 随着毯子落下,何欢不安地嘤嘤一声。沈经纶吓了一跳,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见何欢并没有睁开眼睛。他失笑,缓缓伸出右手,用指关节轻触她的脸颊,似有满腔的柔情,想借由这若有似无的轻触,向她娓娓道来。 不知过了多久,何欢在儿子的啼哭声中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她坐直身体,毯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地上。 “表小姐。”奶娘之一捡起毯子,对着她行礼,说道:“小少爷醒得早,把您吵醒了。” “我来抱他吧。”何欢不由分说从另一个奶娘手中抱过沈念曦,把他搂在怀中,轻拍他的背,低头努力呼吸他身上的奶香味。发生了昨晚的事,接下去应该怎么办,她必须好好想一想。 两个奶娘一早得了沈经纶的嘱咐,没有拦她,只是低头在一旁侯着。 沈念曦依偎在何欢怀中,起床气渐渐散去,哼哼唧唧止了哭泣,脑袋在她的胸口乱蹭。 何欢瞬间红了眼眶。她重生在何欢身上,压根没有尽过母亲的责任。不管沈经纶到底想怎么样,她都不能舍下儿子。 “嘭!”房门突然被推开了。 “亲家太太。”两个奶娘上前向大韩氏行礼。 “把小少爷抱出去喂奶。”大韩氏沉声命令,脸色不善。 何欢急忙把沈念曦交给奶娘,上前向大韩氏行礼。 大韩氏没有理会她。直至听到奶娘把房门阖上的声音,她阴沉着脸问:“昨天你深更半夜去找你表姐夫了?” 何欢微微一怔。她心知昨夜去找沈经纶的事必定瞒不了大韩氏,本打算早饭的时候,轻描淡解释一番,却没料到她率先找她质问。她赶忙回答:“姨母,昨夜是丝竹对我说,表姐夫独自在书房喝闷酒……” “你一晚上都没有回自己的屋子?”大韩氏追问。 何欢心知,必定有人蓄意挑拨大韩氏。她上前一步,焦急地解释:“姨母,我并没有……” “啪!”大韩氏挥手一巴掌打在何欢脸上,一字一句说:“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可能成为念曦的母亲。” ps: 谢谢反求诸己同学的和氏璧。今天大封,本来只打算双更的,现在看看能不能憋出三更。最近卡文厉害,不一定能憋得出来,只能说尽量。。.。 第214章 坠崖 何欢没料到大韩氏会不由分说打自己一个耳光。 昨夜她去找沈经纶的确动机不纯,但她并未像大韩氏暗示的那般,与他做出苟且之事。就算大韩氏不知道她是林曦言,自她重生之后,她做的哪一桩事情不是为了他们? 何欢从未像此刻这般伤心。如果扇她耳光的人不是大韩氏,她只会以牙还牙。即便她一时没有还手的能力,她也不会伤心,可偏偏她是她的母亲。 何欢捂着脸颊,大步跑出屋子。她冲出二门,径直往大门跑去。 门子看到她,急忙拦下她,劝道:“表小姐,丝竹姑娘说,海边风大,有危险……” “让开!”何欢大喝一声。 门子被何欢的神情吓到了,仿佛他若是不放她出门,她就会杀了他。 何欢用力擦去眼泪,一字一句说:“我只是来庄子上做客的,谁都没有权力软禁我。”话音未落,她已经绕过门子,跨出了门槛。 何欢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确切地说,她没有意识到,她正朝谢三暂住的山洞跑去。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至她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了,她才停下脚步。 清晨的山崖上,海浪声,鸟叫声,伴随着金色的晨曦迎面向她扑来。何欢一下跪坐在地上,一边喘息,一边默默流泪。 她不能去找谢三,她早就决定,再也不见他,可是她很想看到他。 在他面前,她不是何欢,也不是林曦言,她就是她自己。他们经常一言不合吵起来,她经常生他的气,他也生她的气,可是他会关心她,会照顾她。会疼惜她,她可以相信他,依赖他。 何欢像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她不是生来就学会坚强的。她也不喜欢每件事都必须仔细算计,可是为了生存,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活着。 有时候,她忍不住在心中埋怨自己的母亲。十年前,她没了丈夫,但她也失去了父亲,为什么是十岁的她擦干眼泪,反过来照顾她,安慰她? 她是她的母亲,理应是她保护她。可是她甚至不知道,她嫁给沈经纶的时候是多么害怕,多么无助。她独自生活在陌生的沈家,过着怎样战战兢兢的生活。 就在刚才,她不分青红皂白打了她。可是她知不知道,昨夜当沈经纶差点强吻她的时候,她多么惊慌,多么恐惧。 她们是母女,本该是最亲密的人,她却不敢告诉她,她就是林曦言。是她的女儿。 何欢望着苍茫的大海,任由眼泪一滴又一滴滚落。 小时候,父亲教会了她,什么是父亲对女儿的宠爱,结果父亲被倭贼夺去了性命;过去的两个月,谢三教会了她。什么是男女间的两情相悦,结果她只能亲手将他从自己的生命中剜除。 难道这是上天惩罚她,她注定这辈子都不配拥有幸福? 何欢用衣袖擦去脸颊的泪水,低声自言自语:“不过是一巴掌而已,用冷水洗个脸。明天就没事了。”她这般说着,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其实她心知肚明,她挨了大韩氏一巴掌,不过是一个触发点罢了。她哭泣,因为她心中积压了太多的郁结与伤痛,她只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她渴望平凡的幸福。 何欢透过眼眶中的泪水,怔怔地望着远处的山洞。她很想跑过去,大声对他说:我什么都不想理会了,我什么都不想管了,我只想做一个自私的女人,你带着我离开吧! 可惜,她只能远远遥望他在的方向。 小半个时辰后,何欢突然听到沈经纶在她身后大喝一声:住手!她循声看去,就见一个陌生男人正朝自己走来,而沈经纶在更远的地方。男人显然也听到了沈经纶的声音,急匆匆加快了脚步。 何欢擦去脸上的泪水,站起身说道:“表姐夫好像在叫你。” 男人没有回应,在距离何欢三米远的地方站定,上下打量她。 何欢心中一紧,悄然后退一小步,戒备地看他。 忽然间,男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径直砍向何欢的面门。何欢措不及防,狼狈地跌坐在地上,躲避他的攻击。 “你认错人了!”何欢大叫,在地上连滚带爬往后退,眼睁睁看着森白的利刃在她眼前划过。 “住手!”沈经纶叫得声嘶力竭。 男人置若罔闻,一把抓住何欢的衣领。 眼见匕首即将划破自己的喉咙,何欢一把抓住男人的手腕,狠狠一口咬下去。 男人吃痛,却没有放开何欢,反而笑了起来,沉声说:“今天,我必须杀了你。”他的声音似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满是压迫感,又带着森冷的杀意。 何欢根本来不及思考,她一脚踹向男人的下体。男人终于放开了她,匕首同时划破了她的手臂。她压根不觉得痛,跌跌撞撞往一旁爬去。 “咕咕咕。” 随着何欢的爬行,小石子滚落山崖。她下意识探头看去,只见凹凸不平的崖壁下是波光粼粼的海水。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被逼至悬崖边。 男人锲而不舍,又一刀扎向何欢。何欢蜷缩小腿,匕首几乎紧贴着她的小腿肚,插入岩石中。 “你不能杀她!”沈经纶终于赶了过来,双手抓住男人持刀的手臂,“我命令你住手!” “红颜祸水,杀了她,我会自杀谢罪。”男人试图推开沈经纶。 何欢彻底懵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想杀她,而沈经纶认识这个男人。 “住手!”沈经纶转而挡在何欢身前,“只要我活着一天,没人能杀她。” 男人不可置信地盯着沈经纶,沉声说:“因为她,我们已经……” “闭嘴!”沈经纶大喝一声,后退半步与何欢并肩而立。他一手搂住何欢的肩膀,一手握住她受伤的手臂,一字一句说:“我现在带她回去,有什么事晚些再说。” 何欢呆呆地看着沈经纶的侧脸,仿佛看着陌生人一般。昨晚之前,她眼中的沈经纶一直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昨晚的他,她勉强可以对自己说,一定是他心情不好才会情绪失控,她甚至可以告诉自己,是她看错了。可现在的他呢? 此刻的沈经纶,脸上的表情不再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与疏离,而是真真实实的压迫感。他黝黑的眼眸,紧抿的双唇是何欢所熟悉的,又是陌生的。或许她真的从不曾认识他。 何欢没有吭声,任由沈经纶搀扶着走了两步。 持刀的男人突然跪下了。 “住嘴!”沈经纶一声呵斥,紧紧搂住何欢的肩膀。 “今天,我必须杀了她!”男人突然发难,举刀刺向何欢的后心窝。 何欢尚未回过神,只感觉到沈经纶搂着自己转了一个身。她一阵头晕目眩,恍惚间看到男人犹没有放弃,反手握住匕首,一刀割向她的脖子。 何欢想要躲避男人的攻击,奈何沈经纶紧紧抱着她,她压根动弹不得。就在她试图避开要害之际,沈经纶用身体挡在她身前,她眼睁睁看着匕首扎入他的肩膀。 “住手!”何欢惊恐地大叫,忽觉脚下一滑,两人立时重心不稳。她下意识往下看去,只见海水拍打着岩石,溅起朵朵水花。她挥舞双手欲抓住些什么,却止不住两人的身体直直往山崖下坠落。 “主上!”男人疾呼一声,扔下匕首,毫不犹豫跳下悬崖。 何欢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上一秒她才听到沈经纶对她说:“别怕。”下一秒她已经被海水淹没。略带苦涩的咸水劈头盖脸涌入她的嘴巴,她的鼻子。她睁不开眼睛,只能使劲扑腾双手。“救命——”她还来不及求救,已经“咕咚咕咚”一连喝了几口海水。她手臂的伤口突然遇到咸水,更是一阵锥心的疼痛,令她更加慌张。 “别怕!”沈经纶一边安抚何欢,一边试图制止她的无谓挣扎。以他的水性,完全可以救起何欢,偏偏他肩膀的那一刀插得极深,鲜血几乎染红了他周围的海水。 “救命!”何欢胡乱叫喊,身体渐渐往下沉。 追着沈经纶跳崖的男人许久才从水中冒头,他的额头带着明显的伤痕,显然是跳下水的时候磕到了头。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对着沈经纶疾呼:“大爷,她会连累你的。” 沈经纶没有理会他,只是奋力营救何欢。待他们合力把何欢拖出海面,她已经陷入昏迷。 沈经纶一声不吭扶着何欢,一下又一下拍打她的背,仿佛她若是无法醒来,他也活不下去了。 “咳咳!”何欢终于咳出了喉咙中的海水。 沈经纶从她身后抱住她,任由她枕着自己,一起仰天躺在砂石上。他目不转睛看着蓝天,似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沈经纶转头看了看因筋疲力竭,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男人。他轻轻把何欢的头从自己身上挪开,慢慢爬至男人身旁。 渺无人烟的海滩上,海水有规律地冲刷着砂石。沈经纶脸色微沉,确认何欢紧紧闭着眼睛,他悄悄握住男人的头,往旁边用力一拧。随着轻微的“咔嚓”声,男人立时没了呼吸。 ps: 第三卷结束了,看到这里,喜欢沈经纶的人,是不是准备抛弃我了呢?。.。 第215章 粉饰太平 迷迷糊糊间,何欢觉得嗓子眼一阵阵难受,她努力睁开眼睛,就见自己躺在客房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向她。 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想杀她,她以为那人认错人了,结果沈经纶不止认识他,还与他很熟悉。那人指责她是“红颜祸水”…… 何欢挣扎着欲坐起身,手臂传来一阵刺痛,她轻呼一声,不得不躺回**。 “小姐,您醒了。”白芍慌忙来到床边,急切地问:“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奴婢去请肖大夫。” “不用了。”何欢摇头,“表姐夫呢?”她清楚地记得,男人的匕首差点割破她的喉咙,是沈经纶用身体护着她,她才幸免,至于那把匕首,它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肩膀。从他们坠崖之后,直至她失去意识,沈经纶一直在努力营救她。 白芍摸了摸何欢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烧,这才回道:“小姐,您睡了一整天了,沈大爷上午的时候探望过您,这会儿有急事,已经回城去了。” 何欢转头看去,果然见窗户上映射着夕阳的影子。她担心地问:“表姐夫的伤,怎么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回小姐,沈大爷让奴婢转告您,他的伤没有大碍,已经包扎过了。另外,想杀你的人原本是他的家仆,因为早几年得了疯病,所以让他回家了,没想到他竟然找来庄子上。他在坠崖的时候摔了头,大爷把他救上来的时候,他已经没气了。” 何欢闻言,微微皱眉。在她看来,那人说话行事都不像得了疯病,可转念再想想,他若不是得了疯病,又怎么会指责她是红颜祸水? 恍惚间,何欢突然想到沈经纶对那个男人说话的神情。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她睁开眼睛凝视床顶。 早上的沈经纶让她觉得很陌生。其实不止那一刻,就是昨晚的他,也让她害怕。可害怕之余,她又隐约觉得。他就像受了伤,急于寻求慰藉的小动物。当她曾是林曦言的时候,从不知道他有这样的一面。 “小姐?”白芍轻唤。 “表姐夫临走有没有说什么?” 白芍愣了一下,好似很惊讶何欢会这么问。 “怎么了?”何欢侧目。 白芍摇头道:“沈大爷说,若是小姐问起,就让奴婢对您说,昨晚的事,他很抱歉,是他喝多了,丝竹才会找您去劝他。”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小姐,沈大爷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有些奇怪,他还叮嘱奴婢,若是您没有问起。就不用说了。还有,沈大爷回来之后,没来得及喝药,就带着丝竹去找林大太太了,后来林大太太过来探望了您两次,还吩咐奴婢,您若是醒了。马上通知她。” 见何欢没有反应,白芍抬头朝她看去,小心翼翼地说:“奴婢这么说,好像没什么不对劲,可是……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您没醒的时候。沈大爷好似很生气。奴婢听说,不止是丝竹,好些人都受了罚……” “我知道了。”何欢打断了白芍,命她扶自己起身,再倒温水给她。 白芍依言倒了水。又至门外吩咐小丫鬟准备白粥与汤药。 何欢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温水,心中五味陈杂。如果不是沈经纶坚称,他不信鬼神之说,一再强调她不是林曦言,她几乎觉得,他爱着她,因为他知道,她就是林曦言。 何欢低头看着杯中的清水,久久无语。接下去她应该怎么做?如果生活也能像清水这般纯净,她就无需纠结彷徨了。 何欢呆呆地握着茶杯,动也不动。 俗话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沈经纶两次救她,他怎么可能不感动。再来就是,他对林曦言很好,她一直觉得,他们称得上恩爱夫妻。认真计较起来,沈经纶不知道她是林曦言,但她却很清楚,她是他的妻子。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是她变心了,也是她不顾他的立场,坚持想要正妻的名分。 站在沈经纶的立场,谢敏珺与他有婚约在先,他想要迎回她,合情合理合法。他娶林曦言,是在他不知道谢敏珺还活着的前提下,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至于他们的儿子,她是他的母亲,她也是他的父亲,他又怎么可能委屈了自己的儿子? 渐渐的,何欢的思绪变得清明,却怎么都止不住心中的悲伤。她只能告诉自己,人生在世总有很多无奈,每个人都只能在现实中,做出对自己更有利的选择。世上从没有两全其美。 退一万步,就算沈经纶愿意让她带着儿子嫁给谢三,谢三也愿意接受,她也不会幸福,因为她欠了沈经纶,愧疚会陪伴她一辈子。 何欢慢慢勾起嘴角,苦涩地笑了。她把杯子递还白芍,问道:“表姐夫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白芍摇摇头,问道:“小姐,要不奴婢去问一问丝竹?” “表小姐,您有事问奴婢吗?”丝竹在门外敲了敲门,得到允许才进屋,对着何欢行过礼,她低头道歉:“表小姐,昨夜是奴婢莽撞,冒然请您去规劝大爷……” “与你无关,事情过去了就算了。”何欢笑了笑,转而询问:“对了,早上表姐夫怎么会一个人去山崖那边?” 丝竹不慌不忙地回答:“昨日,靖少爷和舅少爷没有下人陪着,就去了海边玩耍,奴婢怕他们遇上危险,遂吩咐门子,不要让他们随意出门。门子误会了奴婢的意思,就把表小姐独自出门的事告之了奴婢。当时奴婢正替大爷整理回城的随行物品,大爷就说,他正巧也想去海边走走,命奴婢继续整理。大爷也是肖大夫替表小姐诊治之后,才知道您和亲家太太起了误会。” 听闻这话,何欢猜想,沈经纶独自找她,是想说明前一晚的事,可转念间她又觉得,丝竹的陈述太过流利,像是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她追问:“那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回表小姐,奴婢见回城的时辰到了,大爷仍没有回来,就去山崖那边找了找,这才发现您和大爷都晕了过去,而吴亮已经断气了。肖大夫说,一定是吴亮坠海的时候,他的额头磕在了石头上,大爷费力救他的时候,他大概就没气了。说起吴家,真是可怜。听庄子上的老人说,他的疯病随他的母亲,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也只有大爷心善,才会让他们一家帮着打理农庄。说起来,他爹娘也算识趣的,已经有三四年没往大爷跟前凑了……”她絮絮叨叨说着吴家的琐碎。 何欢本来还觉得奇怪,想杀她的男人既是沈家的家仆,为什么林曦言从没见过他?这会儿听过丝竹的解释,她又觉得,是自己太多心了。 丝竹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又不断向何欢认错,直至何欢一再表示,她并没有怪她,她才离开。 丝竹前脚刚走,大韩氏来了,一进屋就遣走了白芍。 何欢伤心至极的时候,虽然在心里埋怨母亲,可她心知肚明,母亲并不知道她是林曦言,她一心一意提防着她,都是因为林曦言的“遗愿”。事实上,是前世的她在为难这一世的她。 这般想着,何欢欲下床向大韩氏行礼,被大韩氏拦下了。 大韩氏略带尴尬地看一眼何欢的脸颊,僵着声音说:“上午的时候,你表姐夫已经告诉我,是丝竹自作主张,你才会半夜给他送解酒茶。你送了茶之后,一直在念曦的房间,这才没有回自己的屋子。”她越说越羞愧,慢慢低下了头。 这一刻,她对何欢确有愧疚,但更多的羞愧却来自沈经纶的那番话。她与沈经纶虽然不亲近,但他一向很尊重她,无论是女儿生前,还是她死后,他都是无可挑剔的好丈夫,她作为长辈,怎么能因为一些道听途说的不实之言就质疑他的品格。就算她不喜何欢整日围着沈家转,但她好歹是年轻女孩子,又是她的外甥女,一个女人的名节何等重要,她怎么能问也不问就出手伤人? “总之,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弄清楚,以后不会再误会你了。”大韩氏终究无法拉下脸面,向晚辈道歉。 何欢讶异于大韩氏的态度,不过联系白芍所言,她立马明白,一定是沈经纶对她的母亲说了什么。看到母亲这样的态度,她反倒有些心虚,转移话题说道:“姨母,我一直陪着念曦,两个奶娘都是知道的,二门的婆子也应该看到我折回来,您怎么会误会呢?” 一听这话,大韩氏的表情愈加不自然。其实沈经纶也问了她同样的问题,她推说是她来了何欢的房间,看到她的被子没有动过,这才起了疑心。 其实她一早起床,就听一个陌生的小丫鬟说,看到何欢半夜三更躲躲闪闪出了二门。当时她只是想着,看到她的时候,记得提醒她,她们毕竟不在自己家里,夜里不要乱走。可她刚到厨房,又听另一个丫鬟议论,看到她偷偷摸摸进了沈经纶的房间,她这才气愤难挡,找上何欢对质。 大韩氏同样不希望何欢觉得她捕风捉影,含糊其辞地说,她一早不见她在房里,才知道她大半夜给沈经纶送茶。 ps: 过渡章节哈,不过藏着很多干货哦!本来以为昨天那章会让大家不喜欢沈经纶,原来我又错了。。.。 第216章 生气 何欢见大韩氏一副不愿多谈的表情,不好追问。她本欲向她打探,沈经纶有没有对她说过其他的话,比如说,是否提及谢敏珺,她想了想又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她也想过,索性直接告诉大韩氏,她就是林曦言,思量片刻,她还是决定,先找沈经纶谈过之后,再做打算。 大韩氏走后没多久,白芍拿来了白粥,又送上了汤药。待何欢用过汤药,簌了口,又净过手,吕八娘带着早春前来探望。她一句没问事情的始末,只是与何欢说了几句闲话,便告辞离开了。吕八娘探病期间,白芍从丝竹口中得知,沈经纶会连夜赶回庄子。 何欢一直等到三更也未见沈经纶回来,为免大韩氏又疑心他们深夜相会,她只得歇下,计划第二天一早再找他。 大概是白天睡得太多,何欢在**辗转反侧。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谢三,却又情不自禁担心他,只能逼自己历数沈经纶的“好”。可转念间,她又想起谢敏珺。 模模糊糊间,她听到二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她披了衣裳下床,打开房门就见一轮皎洁的月亮悬挂在半空。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只能听到下人们压着声音的窃窃私语,还有大门“嘭”一声阖上,马鼻子“噗噗”的声响儿。 何欢在院中坐下,许久,她听到二门口传来丝竹与婆子说话的声响。她正想出声与丝竹打招呼,却见文竹叫住了她,问道:“大爷命我来问一声,表小姐可好?亲家太太有没有再为难她?” 丝竹答道:“我已经按大爷的吩咐,晚饭后让肖大夫给表小姐把过脉,肖大夫说,表小姐没有大碍,手臂上的伤口也结痂了,不会留下疤痕。晚饭也是我亲自吩咐厨房。再拿了送给白芍的。至于亲家太太那边,大爷都那么说了,亲家太太哪会再为难表小姐。” 文竹点点头,又叮嘱丝竹:“行了。你小心伺候着表小姐,千万别再出差错。” “我知道。”丝竹叹一口气,低声感慨:“我们服侍大爷十年了,除了故去的大奶奶,何曾见大爷对什么人这么上心。大爷不会是想……” “别胡乱揣测大爷的意思。”文竹制止了丝竹,又交代她:“大爷一整天几乎没吃过什么东西,明早儿你准备些口味清淡的早点。” …… 何欢没听到他们之后还说了什么。为避免尴尬,她隐身树后,目送丝竹关上院门,回去自己的房间。这才回到长椅前坐下,怔怔地看着夜空。 她从不知道,沈经纶这么关心她,半夜也要命人问一问她的情况。不管她是林曦言也好,何欢也罢。这个世界多的是盲婚哑嫁,大家都是在成亲后才培养感情,她与沈经纶自这一刻重新开始也不迟。 第二天一早,何欢洗漱完直接去了厨房,就见丝竹正亲自督促厨娘准备早点。她问厨娘借了一个炉台,做了两碗蒸水蛋。其中一碗她命小丫鬟拿去给大韩氏,又把另一碗交给了丝竹。 丝竹什么都没问。连同其他早点,一起端出了厨房。 早饭过后,何欢正想命白芍询问丝竹,沈经纶是否有时间见她,丝竹已经来了,请她去沈经纶的书房说话。 一路上。丝竹低眉顺目地引路,突然在二门口停下了脚步,低声说:“表小姐,奴婢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她紧张地看一眼何欢。 “你但说无妨。” “其实是这样的。这两年。大爷喜欢口味清淡的水蒸蛋,可厨房总是做不出大爷喜欢的味道。不知道表小姐能否把您早上做水蒸蛋的方子教给厨娘?” 丝竹说得隐晦,但何欢听明白了,沈经纶喜欢早上的水蒸蛋。其实,丝竹那一句“这两年”已经感动了何欢,因为她知道,沈经纶不是喜欢水蒸蛋,而是喜欢林曦言唯一会做的那几道菜之一。 沈经纶真的不相信,她就是林曦言? 何欢怀着这个疑问踏入沈经纶的书房。沈经纶看到她进屋,放下了手中的毛笔。何欢这才想到,她忘了问他,他的手伤是否完全康复。 短暂的沉默中,丫鬟送上了热茶,丝竹轻手轻脚关上房门。 “前天晚上……” “其实我想问……” 沈经纶和何欢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沈经纶示意何欢先说。 何欢垂下眼睑。此刻的沈经纶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与疏离,她愈加揣摩不出他的心思,早已准备好的说辞一夕间全忘光了。 “早膳,谢谢你。”沈经纶的声音很轻,很淡,打断了炙人的沉默。 何欢微微一怔,低声回答:“我只是顺手。” 沈经纶没有接她的话,转而道:“昨天的事,丝竹应该向你解释过了……” “是的。”何欢急切地点头,“你的伤……” “我的伤,你不用担心。” 又是一阵沉默,何欢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她上前两步走到书桌前,低头看着沈经纶,飞快地陈述:“其实我有事找你,从昨天到现在,我考虑了很久,想了很多。我能不能先问你一个问题,不是,是两个问题。” 沈经纶看到何欢的动作,微微一愣 ,可随着她的话语,他的嘴角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仿佛早就预料到,她一定沉不住气。他任由她居高临下俯视自己。 何欢轻抿嘴唇,想了想才道:“在前天之前,你知道谢大小姐还活着吗?” “知道与不知道,有区别吗?”沈经纶反问。 “你为什么总是不直接回答我?”何欢蹙眉。 “有时候,你的脾气与曦言真像。” 沈经纶这话顷刻间驱散了何欢心中的焦躁与不悦,让她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她深吸一口气,低声说:“前天是我太激动了。其实我答应过谢三爷,不对任何人提及谢大小姐还活着的事。” 听到“谢三爷”三字,沈经纶脸上的肌肉有半秒钟的僵硬,但马上恢复了正常,仿佛何欢只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很好。 何欢没有注意到沈经纶的表情变化。她径直说道:“你说得没错,不管你是否早就知道谢大小姐还活着,我都违背了自己当初的承诺,只不过……” “你来找我,只是想确认,自己有没有辜负谢三的嘱托?” “什么?”何欢这才注意到沈经纶嘴角那一抹略带讥讽意味的微笑,她急忙解释:“不是的,我的意思……”她发现是沈经纶故意扭曲她的话,她垂下眼眸低声陈述:“表姐夫,你知道的,我认识谢三爷,他救过我,这两件事再过几十年都不会改变。” “你这话什么意思?”沈经纶生气了。 何欢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字一句说:“我们都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 何欢话音未落,沈经纶猛然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她。他双手握拳,指关节泛白,压着声音陈述:“我知道,你是在曦言难产那天遇见他,我记得这件事,会一直记得。” 何欢疑惑的皱眉。沈经纶的语气很不对劲,可是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但毋庸质疑,他生气了。她急忙缓和了语气说道:“表姐夫,你我都知道,谢三爷是属于京城的,他回京之后,与我们,与蓟州再没有半点关系……” “昨日之前,我并不知道敏珺是否尚在人世。不,确切地说,我至今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谢三爷说那话的时候,十分肯定,而且……” “我不需要理会谢三对你说了什么。”沈经纶突然抬高了音量,“因为他说什么都不算数,敏珺是否活着,只有永安侯说的话才算数。你要明白,她活着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永安侯怎么说。这就是京城的游戏规则,谢三不可能不懂。” 何欢呆住了。谢敏珺之所以“死”了,因为她对谢家来说是一种耻辱。她怎么会没想到,永安侯隐瞒了十年,就意味着她不可能死而复生。就算沈经纶想要履行婚约,也绝不可能迎娶“谢敏珺”。 “表姐夫……” “我找你过来,是想对你说,无论谢三是否为了借你之口,告诉我这件事……” “不是的,谢三爷只是无意间提及……” “我不想知道,也不需要知道。”沈经纶打断了何欢,语气难掩愤怒。 何欢呆住了。她很少看到沈经纶这么生气。 半响儿,沈经纶复又转头背对何欢,平静地说:“正如你刚才所言,过去的事谁都无力改变。我昨日已经派人送信去京城。敏珺是否尚在人间,很快会有定论,在此期间,我希望你只当不知道这件事。不对,我希望你永远就当不知道世上曾有敏珺的存在。” “是。”何欢点头,“前天晚上我只是一时情急……” “就这件事,希望你再没有‘情急’的时候。”沈经纶语气强硬。片刻,他展开紧握的拳头,手掌按住窗棱,压着声音说:“我本不该问,但是……”他叹一口气,“谢三是不是还告诉了你其他的事?” 何欢直觉反应,沈经纶说的是谢敏珺曾经怀孕一事。 ps: 推荐一下基友的《朱红》,作者:无名指的束缚。她更新虽然渣,但不会太监的。。.。 第217章 妥协 何欢正斟酌说辞,沈经纶突然摇头叹息:“算了,此事多说无益。” “表姐夫……” “对了,你找我何事?” 沈经纶这么一问,何欢又踌躇了。她原本打算告诉他,若是他即将迎娶的对象是谢敏珺,她只求能够亲手抚育儿子长大。可这会儿,谢敏珺是否“活着”都是未知之数,她应该开口吗? 沈经纶无言地审视何欢。他知道,她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更加相信,就算她没有痛下决心,她终究还是会成为他的女人。不由自主的,他想到了前晚的那一个耳光,那是她的本能反应,更是她最真实的反应,她终究还是不爱他。 沈经纶立马掐灭了脑海中的想法。他告诉自己,她怎么想并不重要,唯一重要的事,他不能再次失去她。他很想走过去抱一抱她,就像前晚那般靠近她。有时候,有些事他明知是错的,但在那一刻,仿佛就像是不得不做的事情。如果时间可以重回前一晚,他不会让她有机会逃跑。 沈经纶的目光从何欢身上移开。她注定属于他,但是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的将来在哪里。他杀了一名自诩为忠心的手下,但他不可能永远把她藏在庄子上,更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杀了。以她的脾气,将来的某一天,她大概宁可选择死,也不愿留在他身边。 “死”字像一个魔咒,一下把沈经纶震住了。他上前两步,紧紧握住何欢的手,仿佛他一旦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何欢本能地想要抽回右手,但硬生生止住了动作,只是抬头朝他看去。 四目相接的瞬间,何欢悄然垂下眼睑。沈经纶再上前一步,伸手搂住她的肩膀。 何欢感觉到。他的脸颊正摩挲她的发丝,她很想推开他,但她没有抗拒。昨晚她已经想得很清楚,对于无法逃开的事情。她唯有坦然接受。 何欢知道,他不会喜欢她在这一刻提出要求,但她终究只是自私的凡人,她忍不住开口:“我喜欢念曦,真心实意的。不管你信不信,在我心中,我就是他的母亲。” “我信。”沈经纶苦笑。他的右手紧紧拥住她的肩膀,牵动了他的伤口。他的伤口一阵刺痛,却抵不过他的心痛。他苦涩地说:“就像我前一天晚上说的,你留下。就是念曦的母亲。” 何欢轻轻点头,艰涩地保证:“前一晚我不是故意的,以后再不会发生。” 沈经纶的心在滴血。他们不是在谈“情”,而是在谈条件。他一直知道,她是现实的。只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这是她的缺点,也是她的优点。 “姨母那边……” “别说话。”沈经纶打断了她,默然拥抱她。 何欢不知道他们站了多久,直至她觉得她的脚都麻了,他却依然没有放开她。她再次怀疑,他相信她是林曦言。可他既然相信,为什么又要否认? 又过了许久。何欢终究还是忍不住,说道:“我不明白,你明明说,我不是表姐……” “你不是她,但你身上有曦言的影子,只这样就够了。岳母那边。我会亲自告诉她。从今天往后,你只需留在这里照顾念曦。” 何欢沉默了。起初她想离开庄子,是不想被软禁在此,她想争取机会与沈经纶接触。之后她选择留下,是担心谢三的伤势。如今她想离开。是不想再与谢三有任何接触。她觉得她若是留在庄子上,却避而不见,谢三说不定会找来。暂时她无法面对谢三。 “表姐夫,我能不能随你去陵城?”何欢开口相求。她不喜欢**不明的三角关系,她留在沈经纶身边,就能让谢三明白,她依旧选择沈经纶。她相信,以谢三的骄傲,断不可能再与她纠缠不清。这是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能够让一切尽快回到正轨。 沈经纶一直以为谢三回了京城,他不解地问:“你不想留下照顾念曦?”其实他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心心念念回蓟州。 何欢想了想,回道:“我知道,表姐夫把我留在庄子上,是怕羽公子找上我,有危险发生。我想,我随您去陵城,他应该不会去陵城找我。听丝竹说,表姐夫一直在帮着县丞大人安置受伤的百姓,我想,这其中定然有妇孺孩子。我是女子,照顾她们比较方便。除此之外,吕八小姐毕竟是吕家唯一的后人。如果有我陪着她回家,一来她可以在父母灵前尽孝,二来,我同样可以照顾她。虽说她是受了伤才来庄子上的,可外人难免指指点点。” 何欢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沈经纶的眉头越皱越紧。何欢留在他身边自然是最安全的,但他不能答应,可偏偏她说得合情合理。最重要的,他们的关系才刚刚缓和,他不想在这时候拒绝她的要求。 沈经纶正想着如何拒绝她,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说话声。他转头朝窗外看去。 书房外,文竹亲自守在廊下,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而丝竹正在为沈经纶备车。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丝竹愈加觉得,何欢与林曦言之间有太多相像的地方。主子深爱林曦言,这是她看在眼里的,所以她能理解主子对何欢的态度转变,不过她无法理解,吕八娘为何指使下人误导大韩氏,令她打了何欢一巴掌。 更让她无法理解的事,她明明已经把整件事的经过禀告主子,主子不止叮嘱她不要对任何人提及,甚至让她帮着掩饰过去。依她想来,主子既然为了何欢找上大韩氏,不是也应该“警告”一下吕八娘吗? 丝竹自知身份,只是在心里想想,断不敢质疑主子。她把马车上的随行物品检查妥当,正想询问文竹,可还要准备其他东西,却见大门缓缓打开了。紧接着一个小童急匆匆跑向她,告诉她何家的曹姨娘来了。 一听这话,丝竹心中暗急。曹姨娘定然是来找何欢,她不知道书房内发生什么事,绝不敢上前敲门,只能迎向马车。 不待马车停下,曹氏春风满面地揭开车帘,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曹姨娘。”丝竹在马车旁行礼,又吩咐小丫鬟搬凳子,扶曹氏下车。 曹氏被她的殷勤吓了一跳,笑着说:“丝竹姑娘不用客气,是我不请自来。”她环顾四周,不由地暗暗赞叹,沈家把避暑用的宅子都建得如此气派,可想而知沈经纶多有钱。不过她想到另一桩事,立马又觉得沈家不过有钱罢了,她说道:“我一大早过来,是奉了大太太的命令,接大小姐和二少爷回家的。算起来,他们叨扰多日,劳烦丝竹姑娘了。” 丝竹微微一愣。她心知肚明,何靖可以回蓟州,但沈经纶绝不可能放何欢踏出庄子半步。她避重就轻地回答:“曹姨娘太客气了。这会儿靖少爷与舅少爷已经用过早膳了,正在屋子里读书呢。曹姨娘,奴婢是先带你去见亲家太太呢,还是先去找靖少爷?” “都一样,都一样!”曹氏笑着点头。她以为何欢正与何靖在一起,倒没觉得奇怪,只是跟着丝竹往二门走去。 丝竹在二门口略略站了站,给一旁的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文竹。 文竹早已看到曹姨娘,可他也不敢上前敲门,急得在门前团团转。 另一厢,曹氏跟着丝竹走入二门,远远听到朗朗的读书声,立马笑得眼如弯月。 丝竹本算让曹氏先与何靖叙一叙母子情深,暂时忘了何欢,可转念一想,何靖已经两次询问何欢去了哪里,只得带着曹氏拐了弯,说道:“曹姨娘,这边是亲家太太的屋子,奴婢先去禀告一声。” 曹氏点点头,转头环顾四周。她的目光所到之处,参天大树遮住了火辣辣的太阳,假山前后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花草。从二门通向各个院落的青石地砖经岁月的洗礼,已经被磨砺得光可鉴人。这样的避暑别庄,普通的有钱人家就算是当做正房,也略显奢侈。 曹氏虽在心中赞叹,但她没读过书也懂得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道理,所以没有半丝羡嫉,一心想着尽快接何欢和何靖回家。 不多会儿,曹氏随丝竹进屋,就见大韩氏已经端坐在主位。她上前行礼,笑道:“林大太太,这些日子大小姐、二少爷多蒙你照顾了。” 大韩氏随口应了一声,指着下首的位置请曹氏坐下。说实话,就算小韩氏不是因为曹氏的突然出现,令她病情加重,她也瞧不起曹氏。 曹氏见大韩氏态度冷淡,顿时有些不高兴。不过碍于她是何欢的姨母,她客气地说:“林大太太,我此行是接他们姐弟回家的,就不坐了。” 大韩氏虽变相向何欢道了谦,但她到底还是不放心何欢和沈经纶同住庄子上。一听曹氏要接他们回去,脸上这才有了些许笑意,回头问丝竹:“欢儿呢?怎么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没见过她?” 曹氏有心炫耀,立马接口:“是啊,大小姐呢?她正陪着二少爷读书吗?赶快请她过来,就说有天大的喜事呢!” ps: 谢谢同学的和氏璧,么么哒!大家猜猜,是什么天大的喜事,让曹氏这么高兴呢?。.。 第218章 土豪提亲 “瞧你这么高兴,我想一定是大喜事吧?”曹氏表情淡淡的,虽是问句,却一副“想也知道,你们何家能有什么大喜事,不说也罢”的表情。 曹氏原本想着,毕竟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再加上她临出门前,陶氏一再叮嘱,因此她本来不想说的,但大韩氏的态度一下激怒了她,她用拇指与食指捏住帕子,翘着兰花指作势掩去嘴角的笑意,大声说:“这世上的事,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早前我们为大小姐的婚事愁白了头发,谁能想到……”她抿嘴轻笑,眼角尽是喜色。 “你的意思,有人向欢儿提亲?”大韩氏微微一怔,又正色道:“你们可不要为了银子……” “林大太太,你这话说到哪里去了。”曹氏抬高下巴,骄傲地说:“未来姑爷家虽然有的是银子,但姑爷更是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她斜眼看了看大韩氏,表情神态自有一股“何家终于扬眉吐气”的架势。 一旁,丝竹见两人撇开了寻找何欢的话题,悄然退出屋子,但在听到“提亲”二字后,她在门外止住了脚步,侧耳聆听。 大韩氏从心底瞧不起曹氏,本不想与她多言,但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当大韩氏觉得何欢有可能嫁给沈经纶的时候,她像防贼似的防着她,不分青红皂白打了她,可一旦何欢与自己没有利益冲突了,她马上想到,她是自己的亲外甥女,又情不自禁担心,何家会把她卖了。 其实大韩氏心里也明白,何欢真心疼爱沈念曦,放眼蓟州,何欢嫁给沈经纶,对沈念曦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可一想到女儿生前对何欢的提防,再加上她对女儿的愧疚之情,不让何欢接近沈经纶似乎已经成为她的使命,仿佛她唯有做到这件事。才算对得起女儿的在天之灵。 当下,大韩氏思量着曹氏的话,皱着眉头说:“蓟州能有这样的青年才俊?” “哎呦,瞧我这嘴快得!”曹氏作势轻扇自己一个耳光,“这婚事还没成呢,我就在这里胡言乱语,林大太太可莫要怪罪。不过——”她突然话锋一转,“说起八字,未来姑爷可说了,一定要请最好的先生。合个最美满的八字,多少银子都无所谓的。你说说,这年轻人就是不懂事,八字都是天注定的,他说得倒像是花银子请人说好话似的。” 曹氏这话。大韩氏听得极不舒服。男女双方合八字定亲,不过走个流程,只要不是八字真的太差,算命先生也要吃饭,自然是谁家给的银子多,就多说几句好话。曹氏分明是炫耀向何欢求亲的人既阔绰,又十分在乎这桩婚事。 她讪讪地应一句:“年轻人不懂这些事。也是情有可原的。”话毕,她又问:“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你们可打听清楚了?” “自然是要打听清楚的,这不,我过来接大小姐回家,正是为了这件事呢。不过呢。依我看,未来姑爷若不是诚心结亲,又是真心心疼大小姐,怎么会还没正式谈婚事,就送了一万两银票过来呢!” “一万两!”大韩氏吓了一跳。就是沈经纶与她女儿定亲那会儿,也没有这么大手笔。 “是啊!”曹氏忙不迭点头,“未来姑爷说了,他出门在外,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一万两只是给大小姐买衣裳的,至于聘礼,他没经历过这些事,得请族里的长辈,按照京城的规矩来办。至于嫁妆,他会参照着聘礼,私下准备一份,大小姐只需等着大红花轿接她出门就行了。啊呀,我怎么把不该说的也说了。林大太太,您是大小姐的亲姨母,应该不会出去乱说吧?” 大韩氏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心里难免有些不高兴。在她看来,曹氏分明是在暗示,她口中的“未来姑爷”是初婚,何欢嫁过去就是嫡妻。她的女儿呢?所有人都知道她是沈家的继室,而且沈经纶比她女儿大了十年。最重要的,何欢好端端活着,她的女儿却与她永远阴阳两隔了。 事实上,曹氏所言虽是事实,但她没有说出前因后果,听着反而像是谢三炫富,用银子砸人,不尊重何家一般。 其实也难怪曹氏,自昨日见到谢三,她至今都在震惊中,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昨日午后,她正与陶氏念叨,何欢与何靖何时回家,张婶突然禀告,姚媒婆来了。姚媒婆是蓟州城的官媒,城内有权有势的人家多半都是她保媒。 她觉得莫名其妙,与陶氏面面相觑之际,姚媒婆喜气洋洋地进了门,一开口就恭喜她们,又说县令大人让她做这个现成的媒人,是她的荣幸云云。 说实话,曹氏当时就有些晕乎,要知道若是在平日,姚媒婆压根不屑与她打招呼,这会儿却舔着脸向她赔笑,一脸恭敬。 那一刻还是陶氏理智,询问姚媒婆为何人做媒。姚媒婆又是好一通赞美,简直把对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可是当曹氏得知,对象是谢三的时候,她的热情一下减了大半。 曹氏并不是嫌弃谢三配不上何欢,毕竟自家的环境她很清楚,可谢三这人,她是见过的,与沈经纶相比,他显得太过地痞,更不像姚媒婆说的,是富贵至极的贵族公子。 姚媒婆看似好穿了她的心思,压着声音指出,若谢三是普通百姓,能把县令呼来喝去,亲自命她前来说媒? 一听这话,曹氏只觉得热血沸腾,陶氏却又犹豫了,连声说,若是门第太过悬殊,也不是好事。 姚媒婆见她们不断推三阻四,隐约有些不高兴了。陶氏见状,赶忙表示,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三自己恐怕是做不了主的。姚媒婆这才拿出一万两银票以示诚意,告诉她们谢三的父母都不在了,不过他已经派人送信回京,请族里的长辈正式上门提亲。 姚媒婆说到这,好似生怕她们嫌弃谢三无父无母。一再暗示何欢进门后就是当家太太,上没有公婆需要立规矩,下没有小叔子小姑子需要照顾,也没有妯娌与她怄气。这才是真正舒心的小日子。 待到曹氏与陶氏送走姚媒婆,她们才意识到,姚媒婆就连谢三的名字都没有说。两人瞪着一万两银票不知所措的时候,谢三提着礼物上门了。 曹氏见过谢三多次,当时只觉得他长得不错,但太过壮硕,再加上他骇人的气势,难免让人心生畏惧。可是当谢三换下短褐,穿上绸缎,把腰间的佩刀换成玉石。就是她这样的半老徐娘也看呆了。 如果说沈经纶是孤傲的兰花,那么谢三就是挺拔的青竹;如果说沈经纶是儒雅俊秀,那么谢三就是英武俊朗。最让她赞叹不已的事,谢三的五官那么漂亮精致,可长在他身上。却半点不觉得娘娘腔。 有那么一瞬间,曹氏甚至觉得,就外貌而论,何欢是配不上谢三的。确切地说,是世上的女子都配不上他。 就在曹氏暗暗赞叹谢三外貌的时候,谢三拿出一个信封,里面是他的姓名、生辰八字。以及他在京城的住址。他恭恭敬敬对她们说,因为他有公务在身,不方便对姚媒婆说得太多,又怕她们心有疑虑,所以亲自上门解释。 他说,他家的宅子是皇帝赐的。因他长年在外,家里没人打理,空落落的宅子一定显得冷清萧瑟。他说,他年轻不懂事,成亲的一应事宜只能劳烦永安侯一家。等他们收到他送回京城的消息,永安侯一定会派人前来蓟州商谈婚事的细节。 谢三的本意只是博同情,表示他一个人孤独寂寞冷,真的很有诚意尽快成亲,娶个老婆好过年,可是对曹氏、陶氏等人来说,她们见过的最大官儿就是县令,什么皇帝、永安侯,她们已经完全吓傻了,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 其实按照谢三的原本计划,他是想求皇帝赐婚的,这样他与何欢成亲后,就没人敢说何欢配不上他。当然,皇帝把一个民女赐婚给他,本身也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不过他是宠臣,不合规矩的事做得多了,再多一桩又如何? 谢三放弃原本的计划,急吼吼找了媒人上何家提亲,只有一个原因,他不喜欢何欢呆在沈经纶的庄子上,他得让何家的人把她接回家,最好她与沈经纶老死不相往来,从今往后她只看着他,只对着他一个人笑,对着他一个人哭。 说他自私也好,霸道也罢,这就是他最真实的想法。自从抱过她,亲过她,他终于领悟了男女之爱,他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一心只想把他栓在身边,绝不容许别人觊觎。 眼见曹氏和陶氏直愣愣盯着自己,不说一句话,谢三顿时急了,他忘了何欢也没有父母,一心以为何家嫌他无父无母,又是武官,打起仗来,不知道哪天就回不了家了,于是他脱口而出,他急着上门提亲,全因前几天他受了伤,何欢为了救他,已经与他有了肌肤之亲,所以他必须给她一个交代。 ps: 关于谢三是否无父无母,作者君没有写错,明面上永安侯不是他的父亲,他只是谢家的旁支,而永安侯府的三公子在七岁的时候就死了。 谢谢书友140904185640024打赏的财神钱罐。本来今天已经下推荐了,想单更的,但昨天有好多人搭理孤独寂寞冷的作者君,作者君太高兴了,于是决定今天还是双更,第二更一定在午夜前。 另外,大家都好聪明,一下就猜到了谢三的小心思。(请不要鄙视谢三笨笨的,他只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哈哈哈)。.。 第219章 你傻呀! 曹氏听到谢三说,他与何欢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差点拍手称好。至于陶氏,她虽然担心谢家门第太高,可谢三诚意十足,再加上木已成舟,她哪里还会反对。 这些内情曹氏自然不会告诉大韩氏,她见大韩氏眉头轻蹙,说道:“林大太太,您不替我们家大小姐高兴吗?” “高兴是自然的,不过你还没说,到底是哪位青年才俊向欢儿求亲。可别是有人信口雌黄,你们就照单全收了。”大韩氏自林曦言死后一直都在青松观,几乎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她并不知道谢三的存在。 曹氏一听她的话,气呼呼地说:“话可以是假的,银票假得了吗?有人愿意用一万两骗我,即便受骗,我也甘之如饴。”她虽有心炫耀,但到底没有忘了谢三的叮嘱,记着他有公务在身,暂时不宜宣扬婚事,只要把何欢接回何家,等着永安侯派人上门商谈婚事。 门外,丝竹也对曹氏的话将信将疑,可事关何欢,她不敢马虎,急匆匆出了二门,朝沈经纶的书房走去。 文竹看到她,赶忙迎上前,对着她摇摇头,低声说:“屋内什么声响都没有,再拖一会儿吧。” 丝竹心中暗急,却也无可奈何。 文竹转头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压着声音问:“何大小姐真的和大奶奶很像吗?为何我觉得她们丝毫没有相似之处?”他一直觉得,主子回蓟州后多年没有娶妻,是在等已故的大奶奶长大。如此深情的主子,怎么可能大奶奶尸骨未寒,就移情别恋。 丝竹顺着他的目光看一眼房门,重重点头,小声回答:“表小姐简直就像大奶奶再世,而且大爷也发现了。”她朝四周看了看,捂着嘴说:“早上那碗水蒸蛋。我什么都没说,大爷只看了一眼,就问我是不是表小姐做的。” “你别胡说了,世上哪有转世重生这种事。大爷从来就不信鬼神之说的。”文竹连连摇头。 丝竹叹一口气,感慨道:“不管怎么样,就算表小姐只是装的,那又何妨,只要她能装一辈子,只要大爷高兴,有什么不可以的。” “也是。”文竹点头,“你说,大爷怎么就那么喜欢大奶奶呢?十年前大奶奶才十岁,她压根就不记得自己见过大爷。后来那几年。大爷也就远远看一眼大奶奶,怎么就……” “嘘,别说了。”丝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朝二门指了指,原来吕八娘的丫鬟早春正走出二门。 书房内。何欢手足无措。沈经纶一句话不说,就是静静搂着她,仿佛害怕她会消失一般。 许久,她终于忍不住了,再次询问:“表姐夫,我能随你去陵城吗?” “过几天吧!等吕八小姐想回家了,我派车接你们去陵城。”沈经纶推拖。 何欢抿嘴。她想说。吕八娘伤得不严重,迟迟不回家很是奇怪,可最终她还是咽下了这话,转而说道:“那我先把靖弟送回家吧,横竖吕八小姐有丫鬟伺候,不需要我时时刻刻陪着。” “你执意回蓟州。还有其他原因吗?” “没,没有。”何欢心虚地后退两步,反问道:“表姐夫一定要我留在庄子上,不仅仅因为羽公子吧?” 沈经纶没有回答,只是低头审视何欢。何欢愈加心虚。压根不敢抬头看他。 短暂的僵持中,忽听丝竹高声说:“表小姐可能去海边散步了,等她回来,我会告诉她,吕家表小姐请她说话。” 被她这么一说,沈经纶只得先行离开书房,让何欢在房内稍候。 门外,丝竹见沈经纶出来,赶忙迎上前,把曹氏和大韩氏的对话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 沈经纶听到那番话,脸色立马就变了,沉声问:“她说的那些话,是媒婆说的,还是她口中的‘未来姑爷’说的?” 丝竹摇头道:“有几句话,听起来不像是媒婆说的,不过曹姨娘有心向亲家太太炫耀,不知道她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沈经纶阴沉着脸没有接话。陵城郊外的那一场恶战,他一直在城楼上看着,他亲眼看到谢三的手下苦劝他回京,一路护着他上了船。临走前谢三向林捕头告别,事后他也向林捕头侧面打探了一下。林捕头亲口对他说,谢三回京城面圣,不日朝廷就会派兵剿灭倭贼。林捕头并不像说谎。 难道谢三又折回来了?难道她三番两次要求回蓟州,是回去与他见面? 想到这个可能性,沈经纶顿时觉得胸口发闷,嘴里说不出的苦涩。他问丝竹:“这些日子,有人给表小姐送信,或者递口信吗?” 丝竹缓缓摇头。 沈经纶追问:“除了庄子上的人,表小姐与其他人接触过吗?” 丝竹再次摇头。 沈经纶负手仰望天空。谢三阴魂不散,竟然上何家提亲,他应该怎么应对?先下手为强? 一旁,直至早春折回二门内,何欢才走出沈经纶的书房。她不喜欢这种类似“偷情”的感觉,在她的认知中,沈经纶也不喜欢偷偷摸摸,可是经历过前两次的事情,她已经不敢肯定,沈经纶是不是她认知中的谦谦君子。 何欢得知曹氏来了庄子上,赶忙去大韩氏屋子里见她。她还未跨入房门,就听曹氏说:“如今总算是皆大欢喜,相信林大太太也松了一口气吧?” “什么皆大欢喜?”何欢跨入屋子,抬头就见曹氏眉开眼笑,自己的母亲却是眉头轻蹙。她问:“曹姨娘,你和姨母说了什么?” “恭喜大小姐。”曹姨娘笑呵呵地行礼,也不在乎何欢的语气。 大韩氏高声说:“曹姨娘是过来报喜的,昨日有人上何家向你提亲了。” 只这一句含糊其辞的话,何欢马上想到了谢三,她的表情在一瞬间僵住了,几乎忘了呼吸。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的眼前出现了谢三向她求婚的画面。他是那么情真意切,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光芒。她低垂眼睑掩饰情绪。 曹氏只当何欢害羞了,噼里啪啦说道:“大小姐,您赶快随我回家吧。未来姑爷请的是姚媒婆,男方不日就要正式上门议亲了。姑爷虽然说了,嫁妆也由他准备,您只需欢欢喜喜等着上花轿,但后面还有很多事呢……” “曹姨娘,我们回屋再说。”何欢打断了曹氏,又对着大韩氏行礼,疾步走出屋子。她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很清楚,她以为自己可以冷静地应对一切与谢三有关的事情,结果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曹氏见何欢头也不回地走了,顿觉莫名其妙,只得跟上她的脚步。 待两人来到何欢的房间,何欢命白芍在门外守着,亲手关上房门,对着曹氏一字一顿说道:“我不会嫁给谢三爷,你让大伯母回绝这桩婚事吧!” 曹氏愣了一下,试探着问:“大小姐,你是不是没听清楚,谢三爷上门提亲,是娶你当正妻……” “我知道。”何欢点头,再次重申:“我不会嫁给他。” 曹氏看到何欢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反而脸颊苍白如纸,这才意识到她是认真的。她一下就急了,怒道:“你傻啊,谢三爷愿意明媒正娶你,是我们祖上烧了高烧……” “我不会嫁给他。”何欢的拇指紧紧掐着食指,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再次说出这句话。 曹氏不可置信地打量何欢,生气地说:“那你倒是给个理由啊!” “总之,我不会嫁给他。” “你还想着嫁给沈经纶?”曹氏试探,见何欢不否认,她怒道:“你到底入了什么魔道,一心一意扑在他身上?谢三爷哪里比不上沈大爷?先不论谢三爷到底是个什么官,家里多么有钱有势,论年纪,沈大爷足足大了你一轮有余,谢三爷今年才二十;论相貌,沈大爷的确温文儒雅,但哪里及得上谢三英伟?是,沈大爷是读了很多书,但是听你大伯母说,光看谢三爷的字,就知道他也是从小经名师指点的,学问能差到哪里去?” “不是这么比较的。”何欢再次摇头。 曹氏气急,深吸两口气,反问道:“好,那你告诉我,应该怎么比较?” 何欢语塞。对她而言,“沈念曦”三个字可以抵过千言万语,可是对旁人来说,这不是理由。 曹氏没料到何欢如此坚决。见她不语,她又道:“我们不说好坏,说初衷。先前你说,为了大伙儿,为了靖儿,你必须嫁给沈大爷。现在谢三爷明明是更好的选择,他都已经上门求亲了,你为何还要吊在沈家这棵树上?” “我心意已决,说什么都不会改变。” “好,那你告诉我,既然你这么坚决,为什么与谢三爷有了‘肌肤之亲’?” “我没有!”何欢顿时涨红了脸,又心虚地低下头。如果说,她救治谢三的时候只是一时情急,那之后呢?他牵过她的手,抱过她,亲过她,为何她没有扇他一个耳光? 何欢的眼眶红了。她辜负了谢三,也对不起沈经纶,她怎么会把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第220章 爬墙会佳人 何欢与曹氏的争论没能得出结论,丝竹来了,两人只得止了话题。 进了屋,丝竹对曹氏说,沈经纶让她代为告罪,他因为有急事,所以先行离开庄子了,请她在庄子上自便。 曹氏素知沈经纶一向当她不存在,这会儿他突然这么客气,她转头朝何欢看去,眼神仿佛在问,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何欢没注意到曹氏,却见丝竹暗示性地看了自己一眼,只得跟着她走到院子内。 丝竹对着何欢曲了曲膝盖,恭敬地说:“表小姐,大爷已经先行离开了,他让奴婢转告您,您若是实在想回家,他不再拦着你,不过为了您的安全,他希望您能带上几个会拳脚功夫的手下。大爷说,不怕一万,只是万一。” 早前,何欢一心只想尽快离开庄子,是为了躲避谢三,这会儿谢三已经去了蓟州,她在这个当口回城,岂不是自投罗网?可是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她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她得先把提亲之事解决掉。 何欢一阵踌躇,一时下不了决定,转而询问:“表姐夫这几天在忙什么?他现在回蓟州,还是直接去陵城?”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丝竹摇头。 虽然丝竹对何欢说的话大半都是沈经纶授意,真真假假不可辨,不过她不知道沈经纶去了哪里,倒是实话。 早前,她听文竹的言下之意,主子这些日子一直很忙,他折返庄子数次,完全是为了何欢。以往,她觉得主子是理智的人,理智得近乎无情。不过可能越是理智的人,一旦投入了感情,会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他对何欢,仿佛就像是何欢对他下了降头。可惜,何欢似乎压根感受不到。 丝竹用眼角的余光偷看一眼何欢,低声说:“表小姐。大爷只是担心您的安危,毕竟现在倭贼横行,吕家表小姐前两日才遭了强盗抢劫。” “我知道,不过回城还是留下,我得和曹姨娘商量一下。”何欢说罢,转身折回房间。 不待她跨入门槛,曹氏迫不及待地上前,急问:“你和沈大爷,是不是……” “不是,没有!”何欢摇头。微微一怔又点点头,坚定地说:“我宁愿给表姐夫做妾,也不会嫁给谢三爷。” “你!”曹氏气得说不出话,许久才缓过神,恨恨道:“你若是我亲生的。就算是绑,也要把你绑上谢家的花轿!你说,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你亲口对我说,不给人做妾……” “谢三爷有没有说,他住在城内的何处?或者,他有没有告诉你们,他什么时候再上门?”何欢突然开口。 “你想怎么样?”曹氏审视何欢。 何欢一字一句说:“我想亲口与谢三爷说清楚。另外。他口中的‘肌肤之亲’,只是他受伤的时候,我替他上了药,当时靖弟也在。若是有人想以此要挟,其实也无妨的,毕竟我只是给表姐夫做妾室罢了。” 曹氏被何欢气得说不出话。可就像她自己说的,何欢不是她生的,她只是何家的姨娘罢了,有什么资格教训她? 午饭过后,在压抑而沉默的气氛中。何欢、何靖及曹氏一众人等上了马车。何欢临走前向吕八娘道别,吕八娘显得心不在焉,不过何欢能明显感觉到若有似无的打量。 何欢无心揣摩她的心思,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告辞了。 一路上,曹氏虽然想知道,何欢为何没有拒绝丝竹派车夫、家丁跟着他们,但她正生着气,不愿与何欢说话,只是询问何靖每日的饮食起居。 何欢怔怔地看着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化,似老僧入定一般,动也不动。 申时三刻,马车驶入何家大门。陶氏等人得知何欢不愿嫁给谢三,皆错愕万分,特别是魏氏,简直犹如一盘冰水当头浇下。不过魏氏在何欢面前吃了太多次亏,不敢多言,而陶氏只是揪着“肌肤之亲”四个字不放,终究只是生气一场,对何欢无可奈何。 待何欢独自回到西跨院,夕阳已收去了最后一抹余晖。她呆愣愣地独坐院中,一颗心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一墙之隔的小巷内,谢三正眼巴巴地四处转悠。他等了一整天,就想亲眼看到她回家,与她说上两句话,再亲耳听她说,她愿意嫁给他。可沈经纶实在太讨厌了,竟然派家丁护送他们。就连林捕头都不知道,他没有回京城,他自然不想让沈经纶知道,可是他想见何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谢三在巷子内踱步,焦急地等待沈家的下人离开,可太阳落下了,月亮也升上了树梢头,仍旧不见那几个人出门,他的心头顿时升起几分不悦。 虽说是他叮嘱曹氏等人,暂时别让沈经纶知道,是他向何欢求亲,可即便沈经纶不知道她即将嫁给他,他派手下入住何家算怎么回事? 难道沈经纶也想娶她? 这个念头立马让谢三有了危机意识。初识何欢,他觉得自己和沈经纶都不可能娶她进门,毕竟门第相差太多,可如今,他打定主意娶她为妻,又觉得沈经纶一定也想娶她。 谢三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幼稚,简直莫名其妙,可他就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担心,仿佛一天不与她拜堂成亲,整个蓟州城的男人都在摩拳擦掌,试图把她抢走。 谢三越想越不安,一颗心就像猫抓似的。他闭上眼睛回忆何家的布局,大步走到一堵围墙前,用身高比了比围墙的高度,又朝四周看了看。 他肩膀的伤已经结痂,没有大碍,以他的身手,爬墙进何家的西跨院简直轻而易举,可他真要这么做吗? 年少的时候,他曾一本正经告诫同伴,“色”字头上一把刀,爬墙这种行为,是登徒浪子的行径,侮辱了他们苦练武功的初衷,必须鄙视唾弃。 “管他唾弃不唾弃!”谢三咕哝一声,后退几步,冲着围墙一阵快跑,借着助力一跃而起,双手撑在了围墙上。他引颈朝院内看去,就见一道长长的夹道后是另一堵围墙,而围墙后的小院内隐约坐着一个人影。 “不过想看她一眼,真不容易!”谢三低声抱怨,借着月光估计两堵围墙间的距离。眼见围墙上扎满了碎碗片,而他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手心虽然因为练武皮粗肉厚,但这会儿恐怕也快被扎破了,一阵阵生疼,他对自己说:“不行,我这般千辛万苦,若只是看一眼,简直太亏了!” 何欢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她只记得白芍送了晚膳过来,她草草吃了几口,就连吃的什么都不知道,之后仍旧一个人独坐院子内。 她不愿意回房,也不想做任何事,不是因为天气热,而是觉得胸口闷,仿佛快窒息了一般。 突然间,她隐约听到围墙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循声看去,就见一个脑袋从夹道外的围墙上冒出。 她刚想尖叫,忽然发现月光下的人影很熟悉,她急忙捂住嘴巴,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那个身影,就见那人转瞬间就站在了围墙上,紧接着纵身一跃,脚尖踏过夹道内的围墙,一个空中翻身,整个人已经稳稳落在了院内的地砖上。 何欢吓得说不出话,她压根没看清他的动作,他已经朝着她大步走来。 “是不是很惊喜?”谢三满眼笑意。他就喜欢她目不转睛看着自己。 何欢几乎吓傻了,久久说不出话。她是想要见他,把话说清楚,可绝不是这样的方式。先不论他的行径多荒唐,他就不怕摔死吗? “怎么,太欢喜了?”谢三笑盈盈地展开双臂,用力抱住她。 何欢幡然醒悟,怒道:“你疯了吗?你不知道多危险吗?”如今的何家虽然已经败落,但建造这座宅子的时候,正是何家最富贵的时候,围墙不说有十尺,起码也有八尺,围墙上更是扎满了碎碗片。 想到这,何欢更加焦急,她奋力推开谢三,抓起他的手腕,粗鲁地掰他的手指,急切地命令:“给我看看你的手掌,你不知道碎碗片有多锋利吗?” 谢三故意握住手掌,不让她得逞,嘴角几乎咧至耳后。她在生气,她在骂他,可是他很高兴,他要的就是这样,她时时刻刻记挂着他,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他担心,为他烦忧。他相信这就是幸福,只属于他们的幸福,这是打了多大的胜仗也比不上的。 何欢只当谢三不愿让她看到伤口,她愈加恼怒,生气地命令:“把手松开,让我看看伤口,你就这样不爱惜自己吗?” 谢三正享受着她纤细的手指努力掰扯自己手指的滑腻,柔软的手心紧贴他肌肤的麻痒。可眼见她真的生气了,他急忙展开手掌,笑道:“你看,没事,我哪像你那么娇弱。” 何欢见他的手心只有几道暗红色的压痕,又是庆幸又是愤怒,脱口而出:“爬墙很好玩吗?你还小吗?” “这你就不懂了。小孩子哪里知道爬墙会佳人乐趣。”他弯腰抱住她,在她耳边低语:“我只是急着想看到你。”。.。 第222章 缠|绵之吻 谢三本无意博同情,只是陈述事实罢了。其实他若是贪生怕死,压根不用上阵杀敌,只是在他看来,人活一辈子,若没有几分男儿的血性,活着也是枉然。 眼见何欢的眼泪一直在眼眶中打转,她却紧咬嘴唇,就是不愿承认自己的感情,他叹一口气,哀声说:“以前每次遇上危险,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想办法活着。可是那一天,我以为自己会力竭而亡,紧接着又中了一支冷箭,当时我竟然一心想着,就算是死,也要在死前见你最后一面……” “别说了!”何欢觉得自己快疯了,眼前满是谢三浑身是血的模样。 谢三发现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立时后悔自己形容得太夸张,恨不得立马把她揽入怀中安慰她。可是为了他们的将来,他不能功亏一篑,只能硬着心肠说:“阿欢,我知道凉棚四周方圆几十里都是沈家的产业;我也知道,就算我能活着赶到凉棚,也不一定能见到你;我甚至都不敢肯定,你愿不愿意看到我,可那个时候,我一心只想看你一眼,仿佛只要看到你,我就能瞑目了……” “不要说了!”何欢用力推搡谢三。谢三措不及防,一连后退两步。 何欢抬起手腕,用衣袖擦去眼角的眼泪,高声说:“那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再说,你的伤并没有大碍……” “我,一厢情愿?”谢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何欢重重点头,“那个时候,不管是谁受了伤,我都会替他上药。之后我照顾你,全因以前你也救过我,我不过还你人情罢了。” “还人情?”谢三气得血液直往脑门冲。她明明已经软化,她明明已经感动得不行,她的表情。她的眼睛写满了“她也爱他”四个字,可她就是不承认! 他一步上前,对着她低吼:“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不爱我?你敢说。换作旁人,你也会哭着替他上药,一副他若是死了,你也生无可恋的表情?” “我……”何欢不自觉咽了一口唾沫。她决不能承认,她也爱着他。对她来说,一个谎言算不了什么,可是他的表情让她觉得,她若是敢说慌,他立马就能掐死她。 谢三见她一脸惊慌,心中的怒气顷刻间就散去了。但还是板着脸说:“你不爱我,会任由我抱你亲你?我可没忘记,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还没把你怎么样,你就踹了我一脚。差点害我绝子绝孙。” “你,你不要胡说八道!” “是我胡说吗?”谢三低头逼视她,“是谁误以为我受了重伤,哭得我的心都化了。是谁看到我身上的旧患,心疼得直掉眼泪,还要留着力气骂我。是谁只要我一靠近她,她就脸红心跳。手足无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说了不喜欢你,就是不喜欢!” “好,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你到底爱不爱我。” 何欢刚想说,这种事你要怎么证明,忽觉他的手掌捧住了自己的下颌。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唇贴上了她的。她足足愣了三秒才挣扎着试图闪躲,可是她的背紧贴墙壁,而他的手固定她的下巴,不让她逃脱。她握紧拳头捶打他的胸口,可他就像浑然不觉痛。只是整个人压向她,把她的拳头夹在他们的胸口之间。她的拳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的心跳同样剧烈。 谢三闭着眼睛紧贴她的唇,只觉得又软又香,却不知道接下去应该怎么办。他虽被教导过男女之事,可他一向不喜欢莫名其妙的女人靠近自己,又觉得花|魁歌|姬媚|俗不堪,也不知道被多少男人亲过抱过,因此他倒是知道如何同|房,可调|情的经验半点全无。 或许是出于男人的本能,又或许是天生的征服*,他轻轻吸吮她的唇,慢慢描绘她的唇形,不过几秒钟,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心底生出更深的渴望。他抓开阻隔在他们之间的小手,手指沿着她光滑的手腕滑行,宽大厚实的手掌一把包裹住她的拳头。 他配合着她的身高弯下腰,可是她的身体紧贴墙壁,他无法更靠近她。他放开她的下巴,手掌沿着她的肩膀往下,张开五指托住她的背,把她用力压向自己。早前他觉得她太瘦,可是当她柔软馨香的身体紧贴自己,他全身的肌肉瞬时紧绷,恨不得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 身体的亲密接触不止无法满足他的渴望,反而让他生出更深的*。他的手掌从她的脊背慢慢往下滑,一点一滴描述她的身体曲线,恨不得撕开她的衣服,感受她肌肤的滑腻。 何欢心慌意乱又紧张无措,她挣扎着欲摆脱他,可是她越挣扎,他就把她抱得越紧。他的吻很轻柔,可是他的动作却很粗鲁。她打定主意绝不迎合他,可是她呼吸急促,快喘不过气了,小心肝几乎跳出嗓子口。他不厌其烦地吸吮她的唇,她整个人被他的气息笼罩,他的手掌所到之处,她的肌肤似火烧一般。 突然间,何欢心中恐惧。如果他现在要了她,她大概是无力抵抗的。难道这就是他说的,证明她爱他的方法?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何欢一口咬住他的唇。 嘴角的刺痛令谢三不得不抬头。他气喘吁吁地低头看她,只见她的脸颊红似朝霞,眼睛水汪汪的,嘴唇又红又肿。银色的月光洒在她的小脸上,她似不谙世事的无辜仙女,正引|诱他去蹂|躏她。 “你打我一巴掌吧。”他决定先君子后小人。这会儿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开她。 何欢以为他在变相道歉,颤声说:“你走吧,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垂眸,掌心紧贴墙壁,试图用微凉的墙壁让自己冷静下来。 谢三没有说话,拇指轻触她的红唇。如果他一早知道,浅尝辄止的亲吻已经这么甜蜜,早前他一定不会只吻她的脸颊与额头。他本来觉得,她即将是他的妻子,他应该尊重她。可换个角度想想,她早晚是他的女人,他怎么能浪费美好光阴呢? 何欢不敢抬头看他。她伸手欲挡开唇上的手,却被他抓住了手指。他拉着她的手凑至他的唇边,轻轻一吻落在她的手背上。 何欢似受惊的小白兔,慌忙抽回右手,抬头瞪他,又心虚地低下头,生气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知道我想怎么样的。”谢三**轻笑。 “你再不走,我要叫人了。”何欢虚弱地威胁。 谢三痞痞地回答:“没关系,我不介意赶快办婚礼,最多回京之后,我再娶你一次。” “你不要太过分了!我真的要叫人了。” “你有力气骂我,就是不喘了吧?” “什么?”何欢的话音未落,就见他的脸慢慢放大,她本能地闭上眼睛,他的气息一下笼罩了她。她想要推开他,可他的身体纹丝不动。她伸手抓住背后那只不安分的手,欲阻止他的动作,却被他反手握住了手腕。他的手指似灵蛇一般,沿着她的手腕滑行,突然间又抓住了她的手掌,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紧扣。 不知道为什么,当手掌与手掌相帖,手指与手指交缠,何欢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安心的感觉。她应该害怕的,可是她竟然没有一丝反感。 她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试图甩开他的手,用力推开他,可是他把她死死压制在墙壁上,她毫无反抗之力。 谢三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笃定,坚信她不会再咬他。有了之前的经验,他一点一滴舔舐吸吮她的红唇,任由舌尖扫过她的牙齿。 渐渐的,他心中的不满足越积越多,他迫切地希望她接纳他,回应他,可是他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做。他放开她的手腕,拔去她头上的发簪。乌黑的青丝似瀑布一般顷刻而下。他的拇指摩挲她的脖颈,四指浅埋她的发丝间。 他愈加温柔地吸吮她的嘴角,欲引|诱她做出反应。许久未得到回应,他惩罚似地轻咬她的下巴。 “你干什么!”虽然他咬得很轻,大概就连浅浅的牙印都没有留下,但何欢还是吓了一大跳。 谢三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抚摸她的脸颊,对着她低声喃喃:“阿欢,我心悦你,我想娶你,我想吻你。” 何欢同样看着他。她也喜欢他,她也爱他,可是她不能嫁给他。她恨上天,为什么一定要她在爱情和亲情之间抉择。“为什么,老天……怎么能……” “没有为什么。”谢三缓缓低下头,鼻尖摩挲她的鼻子,“我像入了魔道一般,受伤了只想去到你身边,只想看着你,抱着你,亲吻你……” 何欢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谢三的话就像无法破解的咒语,这一刻,她的眼里,她的心里只有他。她怯怯地伸手,手指轻触他嘴角的伤口。 谢三抓住她的手指,再一次低头吻住她的唇。 ps: 亲们,你们猜,谢三会不会直接把阿欢吃掉?哈哈哈,作者君很有节操的,看到下章的更新预告了吗?有没有吃掉结局已定,大家可以看自己猜对没哦。。.。 第223章 娶定你 缠|绵的亲|吻,时间仿佛已经静止。在唇舌相互纠缠的那一刻,何欢只觉得双腿发软。她快站不住了,只能伸手搂住谢三的脖子。 恍惚间,何欢突感一阵头晕目眩,谢三竟然抱起她,把她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她无法呼吸,肺中的空气都快被他吸干了,可他就像贪婪的小孩,只是一味加深他们之间的吻。他炙热的舌紧紧缠绕她的,她的心中慢慢生出异样的渴望,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他的脖子,轻揉他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何欢觉得自己快晕过去的时候,谢三终于放开了她。他双手捧着她的脸颊,黝黑的眼眸直视她的瞳孔。他们都在剧烈喘息,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空气中弥散着暧|昧的情|欲。 谢三用尽全身的意志力调整呼吸,她不断告诉自己,她即将成为他的妻子,他们的第一次得留到洞房花烛夜,可是他的血液在沸腾,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她。 理智告诉他,他若不想自己失控,就该暂时放开她,可是他实在舍不得放手。他像玩火的小孩,逐一亲吻她的眼睑,她的鼻尖,她的嘴角。 那一个个轻浅的吻让何欢不得不闭上眼睛,可是他的脸庞依旧在她眼前,她双手环抱他,手指紧抓他的衣裳。他吻了她,她竟然情不自禁回应了他。想着他说的那些话,她睁开眼睛看他。月光下,他们的影子紧紧纠缠在一起,她的手指划过他的眉毛,描绘他的脸型。当她误以为他身受重伤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爱他。 “别哭!”谢三慌忙替她擦去眼泪。 何欢不知道,自己竟然落泪了。她握住略带湿润的手掌,仰头贴上他的唇。 谢三一阵惊喜。从抗拒到接受,再到主动。他以为她终于属于他了。他刚想加深这个吻,她却退开了。 “别怕,我会等到我们成亲那一天的。”他以为她害怕他会失控。他不知道多珍惜她,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 何欢怔怔地看他。他赢了。她再难否认她也爱他的事实,可是这无力改变他们的结局。 “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的。”何欢的声音很轻,很淡,哀伤慢慢染上她的眼眸。 谢三察觉不对劲,想要开口,却被她捂住了嘴唇。 “听我说。”何欢看着他的眼睛,“或许我们的确喜欢彼此,但是我们不能成亲。” “你到底有什么苦衷!”谢三怒了。 “没有。”何欢摇头,“是我们不适合罢了。” “怎么不适合?”谢三愤怒地紧抓她的手臂。“不要用莫名其妙的借口搪塞我。” “在京城的达官贵人眼中,我不过是乡野村姑,你希望未来的十年,二十年,一直因此受嘲笑吗?甚至你的儿子。你的家人……” “这些不是你应该担心的。”谢三的怒意稍减,“我保证,旁人只会羡慕你,绝没有人敢嘲笑我们。” 何欢摇头笑道:“你现在喜欢我,可是十年二十年后呢?你敢保证,你永远不会后悔吗?我一直不愿承认我同样喜欢你,一心想要远离你。只是希望我们能在喜欢着彼此的时候分开,那么这辈子,我们在对方心中都是最美好的……” “你在胡说什么!你就不能做个普通的女人,欢欢喜喜等着与我成亲吗?”谢三眉头轻蹙,想了想又生气地说:“我不能信口雌黄向你保证什么,因为没人知道十年二十年后发生什么。但是我绝不认同,我们现在分开才是最美好的。”他满心以为,只要她承认她也爱他,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在一起,结果她居然对他说。因为喜欢,所以更应该分开。 谢三越想越愤怒,简直想劈开她的脑子看一看,她到底在想什么。他抿嘴看她。红潮已经从她的脸颊褪去,月光令她的皮肤更加苍白,可她的热情与甜蜜已经深深烙印在他心头,她只能是他的妻子,这辈子只属于他。 “你听清楚!”谢三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保证:“不管你答应与否,我娶定你了!” “你为什么不仔细想想我的话!”何欢又是生气,又是感动,“我们不适合,我不适合你,你听不懂吗?” “我说适合就适合!”谢三似霸道又不讲理的孩子,用力捏住她的下巴,“这辈子你只能嫁给我!” 何欢心中的悲伤一下子被愤怒取代。她就没遇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她赌气般说:“世上还有王法,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谢三轻笑。他不喜欢她眼中的悲伤,这才是他喜欢的女人,绝不会轻易屈服。她会笑,会哭,会生气,有时候又爱口是心非,可是她就是她,他喜欢全部的她! “你笑什么!”何欢愈加气恼。 “笑你天真!”谢三毫不客气地回嘴,轻佻地威胁:“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让你非我不能嫁!” “你胡说八道!”何欢心虚地低下头。刚才若不是他放开她,她不知道那个吻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看到她的脸颊又染上了淡淡的红晕,谢三脸上的笑意更浓。他不是喜形不于色的人,但也不是喜怒无常的人,可是面对她,他总是上一刻还在生气,下一刻又想逗弄她。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 谢三暗自感慨,摇头道:“不对,我们亲过,抱过,我的衣裳都被你脱掉过,你不嫁给我,难道要我嫁给你吗?” “三爷,我在很认真地与你说话,我们真的不适合。” “适不适合我说了算。”谢三轻抚她的脸颊。 何欢一把挥开他的手,回道:“我们不适合,是你说的,难道你不记得了吗?你还告诉我,人生就是不断选择,不断取舍。也是你说,我就是于你做妾,也是高攀……” “这句话肯定不是我说的。”谢三坚决否认。 “虽不是原话,但你就是这个意思!” “所以你这是要翻旧账吗?”谢三一脸无奈,又讨好地问:“我能说,此一时彼一时吗?你也知道,喜不喜欢总有一个过程。如果我那么容易就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至今仍旧是孤家寡人呢?” 何欢气结。能说的话她都说了,可是他半点都听不进去。其实她做得最错的事就是承认喜欢他,不对,她压根就不该喜欢他,不该喜欢任何人。她眼眶微红,低着头不愿看谢三。 谢三无言地审视她。他知道,她一定没发现,他们的姿势有多**,而她又是多么诱人。她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把她的脖子反衬得愈加雪白;樱桃小嘴嫣红微肿,仿佛散发着诱人的甜蜜气息。她像做错事的小孩,垂首坐在桌子上,衣服略带凌乱,而他站在她身前,双手圈着她的身体,低头就能吻上她的唇…… 谢三才想到这,好不容易压下的欲念又蠢蠢欲动了。以前他总是嘲笑一班发小*熏心,见了稍有姿色的女人就走不动路,这会儿他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也不过半斤八两,以前只是没遇上对的人。 “总之——”谢三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总之我只会娶你,而你只能嫁我。今天之后,乖乖等我上门娶你。” “不管你怎么说,大伯母不会答应婚事的。” “容不得她不答应。”谢三胸有成竹,“只要我下定决心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 “你不要乱来!”何欢有些慌了。她听得出,谢三是认真的,可她实在想不出,只要何家不答应,他要怎么娶她?他虽然个性可恶,却是光明磊落的人,不会在背地里做卑鄙的事。 谢三深深看一眼何欢,他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不然恐怕今晚就走不了了。他依依不舍地摸了摸她的脸颊,高声说:“我走了,你好好在家里等着。” 他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脚步,折回何欢面前,一本正经地威胁:“虽然我对你说,杀了沈经纶之类的,只是玩笑话,但你若想偷偷进沈家大门,抢亲什么的,传出去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何欢错愕地抬头,就见他正坚定地看着自己,眼神仿佛在说:你若不信,大可以试试看。 谢三再想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又补充道:“我本来觉得,你留在沈家的宅子比较安全,现在我不喜欢你再回去,更不喜欢你和沈经纶有私下相处的机会。” “你没资格命令我!”何欢生气地撇过头。 “你可以不听,我也可以半途掳劫你,我还没当过土匪强盗,有机会尝试一下也不错。”不待何欢反应过来,他如蜻蜓点水一般,轻吻她的红唇,转身大步走向围墙。 何欢呆愣愣地追随他的身影,就见他纵身一跃,转瞬间已经跳上围墙。她不过眨了眨眼睛,他已经消失在她视线。她伸手轻触嘴唇,她的唇上依旧残留他的味道,而披头散发坐在桌上,他不止拔下了她的发簪,还把它偷走了。 围墙外,谢三回头看一眼何欢所在方向。他相信,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一定会查清楚事实,让她心甘情愿坐上花轿,欢欢喜喜成为他的新娘。。.。 第224-225章 感情折磨 谢三翻墙而出,何欢呆呆地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没有见到他的时候,她有一万个决心,可千万个决心都抵不过他的只字片语。这样的她进了沈家大门,她和沈经纶的关系或许再也回不到前世,她对得起沈经纶吗? 何欢对自己说,她必须回到儿子身边,可她到底应该怎么做?时间能让她放下谢三吗? 何欢本打算与谢三说清楚之后,再回沈家的庄子上,可她相信,谢三不可能杀了沈经纶,但以他的脾气,说不定真的会若无其事掳劫她。 第二天一早,何欢让沈经纶的手下分别给吕八娘、大韩氏送了一封信,同时给丝竹带了一个口信,告之她们,因为她的原因,她暂时不回庄子上了。 沈经纶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陶氏正对着谢三的银票发呆。她虽然对何欢坚决不嫁谢三的决定很是不解,但就算婚事能成,她也觉得凭白无故收下谢三的银子很是不妥。 曹氏虽然爱财,但既然婚事成不了,送回银票也是应该的,只不过她们竟然找不到谢三。她问张伯:“你真的问清楚了,谢三爷不在客栈,从昨天之后就没回去过?” “是。”张伯肯定地点头,“小二和掌柜的都说,谢三爷付了一个月的房钱,不过他只是换了件衣裳就走了,一直没回去过。不过掌柜的对我问东问西的,显然谢三爷吩咐过什么事,或许让他留心找他的人。” 陶氏闻言,微微蹙眉,问道:“那姚媒婆那边呢?她是怎么说的?” “她也是一问三不知,只是一再表示,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亲事。” 陶氏遣退了张伯,转头对曹氏说:“谢三爷这般神神秘秘,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不管妥不妥当,大小姐这般坚决。我们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想,大小姐这次回城,是想找谢三爷说清楚的吧?不如把银票给她……” 陶氏摇头道:“我们到底是长辈,怎么能让他们私下见面?再说。早上她也没有提及,她要去见谢三爷。” 曹氏气呼呼地接口:“有时候我真的不懂大小姐在想什么。刚才你瞧见她的眼睛了吗?显然就是哭了一整夜。” “不会是……她和沈大爷……”陶氏一脸惊疑不定,又摇头道:“不会的,沈大爷怎么可能趁人之危,而且他不是说了,为了沈大奶奶,三年不娶妻吗?” 两人说话的当口,白芍来报,林梦言来了。陶氏和曹氏对视一眼,命白芍领她入内。 林梦言在二门下了马车。四下张望。 这些日子,她已经说服父母,林家想要翻身,沈经纶是靠不上的,他们唯一的出路是谢三。本来他们以为谢三回京城去了。不想前天让他们无意中得知,谢三还在蓟州,而且曾来过何家。今日她低声下气上门,只为她自己的将来尽最后的努力。 林梦言恭恭敬敬向陶氏行了礼,与曹氏打过招呼,笑着说:“我听说表姐回城了,所以不请自来。不知道大伯母他们在庄子上过得可好?” 陶氏看着林梦言的笑脸。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严格说来,林梦言的五官长得并不算差,不过大概是是相由心生,以前她就觉得,她的眉宇中总有一股阴郁之色。如今,她只是几天没见她。她瘦了不少,那股阴冷的感觉愈加明显,眼神中更添了几分算计。 陶氏勉强笑了笑,回道:“林二小姐有心了。其实就算你不过来,欢丫头也一早吩咐下去。准备待会儿派人去你家说一声,林大太太一切都好。有沈家的下人照顾,你和林二老爷,林二太太无需担心。” 林梦言见陶氏态度疏离,曹氏更是正眼都没有瞧她一眼,心中愤懑。她压下不悦,暗示性地问:“表姐在西跨院吗?” 早前,何欢发现自己的眼睛肿得似核桃,于是告诉陶氏,她不见林梦言或者何欣,因此陶氏自不会接她的话,只是含糊其辞地揭过了话题,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林梦言最终都没见到何欢,又不敢硬闯,只能愤而离开。不过她并没有回林家,而是去找何欣了。 何欣本来觉得,自己有了吕八娘的堂叔堂婶支持,怎么都能以未亡人的身份进吕家大门,只等着吕八娘嫁人,她就能用吕家的钱财帮他们一家渡过困境,可这些日子,先是吕八娘被退婚,紧接着吕八娘的堂叔堂婶再没有消息传来,她早已心急如焚,恨不得亲自去陵城问一问。 得知林梦言来了,何欣领着她回到自己的闺房,两个各怀目的的人在房中嘀嘀咕咕许久,直至午时,林梦言才回去林家。 当天夜里,一望无际的黑暗中,一匹快马在夜风中卷起一阵尘土。快马载着它的主人穿过黑漆漆的小树林,迎着湿润潮湿的海风疾驰。 沈经纶孤身一人,在自家庄子的大门前翻身下马,他脸色铁青,用力敲了敲大门,沉声命令:“开门。” 门子看到他,吓了一跳,赶忙上前牵马,又示意一个半大小子通知丝竹。 沈经纶虽是因为一时气愤,这才连夜赶回庄子,但一路上他已经被海风吹醒,只是大步走向自己的书房。 不多会儿,丝竹步入书房,她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主子吩咐:“请吕小姐过来。” 丝竹微微一怔。时间已经过了午夜,她怎么能把吕八娘唤醒,要求她半夜会见异姓男子? 丝竹正踌躇之际,就听吕八娘在门外说:“沈大爷,您找我有急事吗?”不待屋内的人回应,她已经走了进来。 沈经纶深深看一眼吕八娘,对着丝竹挥挥手。在她阖上房门前,他又叮嘱道:“今日我没有回来过。你去对门子交待一声。” 吕八娘听闻这话,不屑地冷笑一声,挑了一把椅子坐下。 沈经纶确认丝竹走远了,这才压着声音质问:“吕家的那对夫妻,是你杀了他们?” “没错。”吕八娘毫不犹豫地点头,脸上没有丝毫愧疚。更不见平日的柔弱模样。 “你为什么这么做?”沈经纶愁眉深皱,不悦地说:“我不是说过,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节外生枝吗?” “我若不杀了他们,他们迟早会发现。我压根不是吕芷纤。” “你!难道你能把见过吕小姐的人全杀了?”沈经纶气急,“你压根就不该冒她身份!” “怎么,嫌我坏了你的好事?”吕八娘轻蔑地瞥一眼沈经纶,“你知道何大小姐为何舍你,选了谢三,因为他才是男人,你不是!” 随着这句话,沈经纶的表情愈加难看。他没有说话,只是默然看着吕八娘,表情越来越冷。就连四周的空气仿佛都快被他冻住了。 吕八娘似乎丝毫未受他影响,只是抬头看他。炙人的沉默中,她犹嫌自己的话还不够伤人,冷笑着说:“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也会选他。而不是你!” 沈经纶被她的声音惊醒,转眼间掩下各种情绪,平静地问:“他们的尸体在哪里?我会做成意外……” “本来就是意外。”吕八娘打断了他,轻笑着讥讽:“我不像你,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你却总是喜欢把它复杂化。你比我多活了十几年,难道不知道越是复杂的事。越容易露出破绽吗?” 沈经纶没有接她的话,再次追问:“他们的尸体在哪里?” “应该早就被海里的鱼吃了吧!”吕八娘无所谓地说:“你随便找几块烂木头回去,就说车夫不小心,他们连人带马车摔下悬崖了。” 沈经纶右手握拳,他能明显感觉到,他右肩的伤口裂开了。可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那道伤口了。片刻,他低声说:“车夫还活着。” 吕八娘愣住了,但马上回过神,不甚在意地说:“就算活着也无所谓。他顶多觉得马儿突然发狂,有些奇怪罢了,不可能怀疑到你我的头上。” “他不会怀疑,但谢三会!”沈经纶的声音不自觉抬高了几分,“那天驾车至庄子的不是车夫,是谢三。” “是他?”吕八娘不止不担心,反而笑了起来,装模作样地感慨:“原来你在为这件事生气啊。”片刻,她暮然止了笑容,冷着脸说:“以后请你不要无缘无故迁怒于我,我不是你的手下。” 吕八娘话音未落,沈经纶右肩的白衫上,触目惊心的殷红又向四周蔓延开来,似一朵艳丽的牡丹花。 吕八娘察觉到屋内淡淡的血腥味,朝他的肩膀看一眼,不咸不淡地问:“你找到谢三了吗?” 沈经纶没有回答,转而陈述:“他没有回京,一定会想办法送消息回去。” “就是没找到?”吕八娘见他没有否认,转身往外走,行至门口,她又回头道:“你回来得正好,我正打算派人告诉你,既然何大小姐不回来了,我也不需要留下……” “这个时候,请你不要再添乱了。” “添乱?”吕八娘打开房门,背着沈经纶说:“你派人跟着何大小姐回蓟州,不就是想引他现身,然后再杀了他吗?我帮你找他,难道不好吗?”她跨出门槛,又问:“对了,你说,他们背着你,在你的地方见过几次?或许……孤男寡女,*……”她轻笑一声,大步走向二门。 第225章 沈家的二门口,早春早就等着吕八娘。她上前向主子行礼,问道:“小姐,我们还是明天一早就走吗?” 吕八娘点头,转身朝沈经纶的书房看去,轻蔑地扯了扯嘴角。 早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试探着说:“在小姐心中,沈大爷真的这么差吗?别人都说,他是君子,是大好人。就连老爷也夸他,够隐忍,为人谨慎,杀伐果断……” “杀伐果断?”吕八娘不屑地轻笑,“他若是杀伐果断,何欢就不可能活着。她若是能够一怒为红颜,我敬他是个男人。可惜,他一心只想着将何大小姐金屋藏娇呢!” “小姐,不如让奴婢亲手杀了何小姐。” “不必了。”吕八娘摇头。“我很想看一看,他如何将一个不爱他的女人金屋藏娇。” “那我们明早去哪儿?” “自然去找谢三爷。”吕八娘收回目光,转身走入二门,边走边感慨:“我就说。他怎么可能像缩头乌龟一般,灰溜溜地逃回京城。果然,他压根没走。我早前听说,就连西北蛮族都称他勇士……对一个男人来说,能够得到对手的尊敬,才是最高的荣耀……”她的声音渐行渐远。 书房内,沈经纶打开窗户,就见吕八娘的身影消失在二门后。他伸出左手摸了摸右肩,手指立马沾满了鲜血。他没有擦去血迹,只是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夜空。 寂寥的夜。他找不到一颗星星,就如他此刻的心情,没有半点光亮。吕八娘的话深深刺耳,句句扎入他的心田。 他原本以为,把何欢“软禁”在庄子上。就能把她和谢三隔离。那些日子,手下明明向他汇报,就连谢三派去保护何欢的人,最后也撤走了。平日里,他相信丝竹是不敢有丝毫懈怠的,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谢三和何欢一定在他的地方见过面。甚至—— 他们到底何时见面,又是怎么见面,见面后都做过什么? 这三个问题像诅咒一般,在沈经纶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就着沾染鲜血的手,轻轻摸了摸脸颊。原本温热的鲜血已经凉了,在他的脸颊上留下丝丝凉意。 那一日。他只是想亲一亲她,抱一抱她,她打了他一个耳光。这是她的本能反应。第二天,他在她身边似温顺的绵羊,那是她的理智。 她在谢三面前又是怎样的面貌? 沈经纶拿出手绢。慢慢擦去脸颊的鲜血。这一刻,他很想立马赶去何家,亲手掐死她,可是他知道,她若是死了,他一定会后悔。 肩膀的那一刀是他心甘情愿为她挨的,坠崖那一刻,他也心知肚明,或许他们会一起赴死。他没有后悔,哪怕是眼下,若是有人问他,当日的情景再现,他还会救她吗?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 沈经纶一点一滴擦拭手指的鲜血,那艳丽的红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没有眨眼,只是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指。他相信,何欢终究会属于他,哪怕这辈子他都得不到她的心,至少他能得到她的人。 沈经纶一直在窗口站着,直至东方吐出鱼肚白,他才上了金疮药,又换上干净衣裳,悄无声息地骑马离开。 蓟州城内,何欢起了一个大早,帮着白芍为全家人准备了早膳。她告诉自己,把自己关上一天已经够了,她若是觉得对不起沈经纶,就应该努力忘记谢三,回到以往的生活。只要她足够努力,就一定能做到。再说谢三迟早是要回京城的,“风花雪月”四个字,怎抵得过时间和空间的消磨。 陶氏和曹氏都惊讶于何欢的态度变化,不过谁都没有提起,她们没办法把银票还给谢三。魏氏只当到手的一万两银子已经飞了,在一旁说了几句酸话,却又无可奈何,只是借口身体不舒服,又缩回了自己的房间。 何欢向陶氏和曹氏提及,何靖想练武的事。 陶氏自然是极力反对,何欢试图用“强身健体”说服她,奈何她认定练武之人都是粗鄙之辈,比不上读书人清贵,就是不同意。 何欢以为何靖一向孝顺懂事,一定会放下练武的念头。她忘了他只是十岁的孩子,又觉得陶氏和曹氏是最亲的人,脱口而出谢三也是练武之人,他也要像谢三一样,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陶氏一听这话,也不问何靖,直接对着何欢说,她与谢三之间,是不是不止“治伤”这么简单。 何欢语塞,不由自主想到她与谢三短暂的独处时间。 鉴于何靖并没有看到太多事情,何欢很快揭过了话题,但有了这个插曲,她总觉得看到何靖,就会想到谢三,下午便借口看一看何靖上学的学堂,离了何家。 来回何家的路上,何欢隐约觉得身后有人盯着。她直觉一定是谢三又派人跟着她,以防她和沈经纶见面,顿时又气又恼。索性站在大门口大声说:“你们不用鬼鬼祟祟跟着我,不如进来喝杯茶?” 不消片刻,当他看到来人是沈家的家丁,不由地暗暗惊讶。她以为。前一日她让他们送信回庄子之后,他们没再回蓟州。转念间,她又觉得莫名感动,直觉认为沈经纶一定是怕“羽公子”再度骚扰她,才会派人保护她。 夜深人静,何欢回到自己的房间,默念沈经纶对她的关心,历数他的优点,可真正让她思念的人依旧是谢三。 同样的夜空下,沈经纶很快便得知。何欢发现他正派人监视她。他问袁鹏:“她有什么反应?生气?” 袁鹏愣了一下,摇摇头,如实回答:“何小姐见过罗虬,不过第一眼看到他,她似乎有些惊讶。随即便释然了,看起来并没有生气。” 沈经纶想了想,自嘲地叹息:“她不是释然,大概是失望吧。”话音刚落,他正色问:“罗虬没发现谢三,有没有发现其他人跟踪她?” 袁鹏摇摇头。沈经纶低头沉吟,自言自语般说:“是谢三发现了罗虬。还是……不应该啊……他应该担心羽公子,他应该上门找她——”他戛然而止,表情微变,沉声问:“你确认,她没有见过谢三?” 袁鹏回道:“这两日只有林家二小姐去过何家,再无其他人了。何家的张伯去客栈找过谢三。没有找到,何家应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想来何大小姐一定没见过他的。今日何小姐出门,也只是去了学堂而已。” 沈经纶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坐回椅子上。他相信。何欢突然不回庄子上,一定是有原因的。那些才子佳人私会后花园的小说,虽然都是杜撰的,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他也曾是十七八岁的少年…… 沈经纶起身走到窗边,轻笑着问:“你相信因果报应吗?”他的笑容很淡,很苦涩。 袁鹏吓了一跳,赶忙回道:“大爷,在下只相信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有的时候,牺牲总是难免的……” “我不是说这个。”沈经纶摇头,“算了,你不明白的。” 袁鹏不敢接话,目光落在沈经纶的右肩膀。他知道有人刺杀何欢,他也知道主子舍命相救,之后又费了大力气,才在她面前掩盖事实。有时候他真的很难理解,主子到底在想什么。在他看来,主子大可以把何欢直接“绑”在身边,为什么要为她费那么多事?值得吗? 袁鹏不需要答案,他只是在心中想想罢了,他唯一要做的只是执行主子的命令。可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想的一样。罗虬与其说是监视何欢,不如说是保护他,以防上次的刺杀事件重演。 沉默许久,袁鹏硬着头皮说:“大爷,吕小姐那边……” “随她吧,我们管不了她,只需先她一步找到谢三。”沈经纶一径望着夜空。这些日子,他特别喜欢看着黑漆漆的夜,又特别讨厌这样的黑暗。有时候他觉得黑暗快吞噬自己了,有时候他又觉得,他只能在无尽的黑暗中才能生存。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沈经纶的思绪。他循声看去,就见沈志华疾步走来。 待沈志华进了屋,沈经纶迫不及待地问:“林捕头那边,查到什么了吗?” “回大爷,暂时只知道,每次有村子遭打劫,林捕头都会向衙门告假,去那些村子帮忙。” “原来这样。”沈经纶叹息。 沈志华用眼角的余光悄然看一眼沈经纶,稍一迟疑,从衣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小心翼翼地说:“这是谢三爷从驿站发出的八百里加急,给永安侯的。” 沈经纶一把拿过书信,嘴里问道:“从哪里发出的?” “东亭。” “看来他走得并不远。”沈经纶轻笑,迫不及待打开信封,微笑瞬时凝固了。谢三只在信上写了两句话:他非何欢不娶,请皇上赐婚。 沈经纶一把攥住信纸,紧紧捏在掌心,一字一句陈述:“这并不是谢三的字迹,原件在哪里?”。.。 第226章 独行 谢三的八百里加急仅仅十一个字,但沈经纶看到了他的决心,他相信何欢一定心知肚明。即便她已经拒绝谢三,但没有女人不会因此感动,只怕这件事已经深深烙印在她心中。 一旁,沈志华察觉沈经纶的焦急,微微一怔,回道:“大爷,按律例,八百里加急仅能传递军情,只要此信传回京城……” “你以为他会害怕御史弹劾吗?不要忘了,这是他第一次用八百里加急,传消息回京城吗?” 面对沈经纶的质问,沈志华呆住了,可转念一想,他又惊又恐,急问:“大爷,谢三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他想怎么样?” 沈经纶无言,紧紧攥着手中的信纸。他命令自己冷静,可思绪就像暴风雨下的大海。在林曦言咽气那天,谢三出现在了蓟州,一切在那一天脱离了正轨,就像冥冥中注定的一般。 “既然是八百里加急,这会儿原件已经过江了吧?”沈经纶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见沈志华点头,他又道:“不管怎么样,先把谢三找出来再说,恐怕他不止送信回京,同时也派人去西北找他的旧部了。” “大爷,不如让在下亲自去东亭附近找一找。”袁鹏自动请缨,又低声解释:“他身手不错,一般人就算找到他,也不一定杀得了他。” “他应该已经不在东亭了。”沈经纶从墙上的暗格中拿出一幅地图仔细研究,片刻,他又似自言自语般说:“他身边的长安,也不能留着……” 正如沈经纶所想,若是紧要的军情,谢三绝不敢用官驿的八百里加急。他从东亭发出那封书信,一来是他迫不及待求娶何欢,只怕夜长梦多,再生意外。二来。自吕家那对夫妻葬身悬崖,他心知自己仍在蓟州的事实必定瞒不了,毕竟真正的车夫还活着。眼下,既然事情败露。他索性再投一颗石子下水,试一试江南的水到底有多深。 这一日,艳阳高照,午后的烈日几乎把柳树叶儿都烤焦了,谢三穿着粗布衣裳,骑着瘦骨嶙峋的小黑马儿,扮作赶路的百姓,进了一座临海的小城镇。 谢三的目光扫过街道,街上行人不多,马路也算干净。依稀还能看到往日的繁华迹象。他找了一家老字号酒楼,把缰绳交给小二,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一边吃着面条,一边侧耳倾听食客们的谈话。 “再过两月又该秋收了。上次倭贼洗劫了陵城,这次不知道会不会是咱们这。” “唉,别乌鸦嘴!” “就是,就是!”一个商旅打扮的中年男人连声附和,走到另外两人的桌前,一屁股坐下,压低声音说:“不瞒二位。我刚从北边过来。听说上次在陵城,倭贼打劫的不是粮食,而是金银。 照我说也是,有了银子,还怕买不到粮食吗?” 令一个本地人打扮的男人摇头道:“话不能这么说,那些倭贼都住在海上。有再多的金银有个屁用,难道大海还能把金银变得粮食?” “也是。”另外两个男人点头附和,又道:“不过那些倭贼真是穷得可以,早几年,听说他们连锅子铲子菜刀都抢!” “不管倭贼抢什么。受苦的都是我们这些小老板姓。”商旅打扮的中年男人摇头叹息,又神秘兮兮地说:“你们听说了吗?沈大爷又要娶妻了,娶的是他前头妻子的表妹。” “真的吗?是蓟州沈家的沈大爷?他不是说,三年内不续娶吗?” …… 众人的话题一下被引至沈经纶即将娶妻的话题。谢三不着痕迹地看一眼中年男人,随即稍稍转过身背对他。 自何欢送信至沈家的庄子,告诉他们,她不再回去,他便按照原定计划,一路查看沿海地形及兵卫所守军情况。 几天前,他也像现在这般,进了靠近码头的城镇吃饭,忽然就听人议论,何欢即将嫁给沈经纶。当时他吓了一跳,可转念间马上想到,这一定是沈经纶或者其他人的伎俩,目的是逼他回蓟州。 沈经纶在整件事中扮演什么角色,他暂时不清楚;他也不知道十年前的真相是否如沈经纶所言,但如果这些传言是沈经纶所为,他只能说,自己高估了他。 谢三低下头,“呼啦啦”大口吃面。男人当以大事为重,所以他离开了蓟州,可是离她越远,他越是思念她,特别是一个人赶路的时候,她的样子,她的声音,总是不期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知道沈经纶派人守着何家,他虽然心里不舒服,但他这样守着,也算是保护她,他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反正他已经安排妥当,她若敢趁他不在嫁给沈经纶,他的手下会直接替他“抢亲”。不过他也相信,她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不会这么快进沈家大门。 忆起何欢傻愣愣地盯着自己,不得不承认她也喜欢他,他情不自禁勾起嘴角。他们本该是毫无交集的两个人,可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他们一次次相遇,从厌恶,不屑,到喜欢,再到深爱,全都是微妙又陌生的感觉。回过头想想,就算是争吵的时候,他快被她气疯了,可一旦印刻在记忆中,却又变得甜蜜无比。 谢三端起大汤碗,“咕咚,咕咚”连饮几口,几乎把面汤饮尽。他放下汤碗,扔下几枚铜板转身往外走,把众人议论沈经纶和何欢亲事的声音抛之脑后。 一盏茶之后,谢三牵着小黑马,信步走在整个城镇最热闹的街道上,左看看右瞧瞧,不多会儿又走到官衙前面看两眼,随即转入小巷,扔给乞丐几个铜板,悄声问了几个问题。 在街上逛了一下午,他在傍晚时分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挑了最小的房间,吃过晚饭便呼呼大睡。 待到夜深人静,他拴上门窗,点上小油灯,从贴身衣物内取出一张羊皮,用炭笔在上面点点画画,沉吟许久。 羊皮上的码头城池画得歪歪扭扭,他有些不满,不过这也没办法,以前他的身边都带着专门绘制军事地图的画匠,现在什么都要自己来,只能将就着些。幸好他的记性不错,凡是走过的地方,他都深深印在脑海中了。 大约一个时辰后,谢三吹熄了油灯,只见窗外漆黑一片。他得等城门打开,才能前往下一个城镇,遂重新躺回**。 黑暗中,他从怀中掏出一支发簪,用手指轻轻抚摸,仿佛她的黑发正滑过他的皮肤。他本无意“偷”她的簪子,当日他拔下簪子,无处可放才揣入怀中,如今却已然成了他的心爱之物。 他不认识簪子是什么木头雕刻而成,想来不会是名贵的木头,上面那一小块玉也十分廉价,可这样普通的东西,在她的发际间却显得熠熠生辉。 有时候他觉得她是奇怪的女人,明明家里很穷,没什么漂亮衣服,更没有名贵的首饰,但她总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干干净净。金钱的贫穷本该让她对现实低头,可她明显读过不少书,也认得古玩字画,她住的小院依旧摆放着盛开的鲜花。 如果她目不识丁,整日只知柴米油盐,见到生人不敢说话,或者自哀自怜又眼皮子浅,他一定没勇气把她娶回家。事实上,在他眼中,她一点都不比那些京城贵女差。 谢三在胡思乱想间迷迷糊糊睡去。直至东方泛白,他换了一身藏青色的短褐,又把黑马换成小白马,径直出了城门,去往下一个目的的。 大约策马奔驰了两个时辰,谢三终于看到一个屋前竖着旗杆的院子,旗杆上光秃秃的,并不见旗帜。他牵着马儿走向小院,只见脚下杂草丛生,草丛上并没有踩踏的痕迹。他微微皱眉,心知自己即将走向另一个空置的兵卫所。 谢三把小白马拴在旗杆上,大步走向院门。他希望通过院子的结构,大致估计这里本该有多少士兵。 行至大门前,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他一路走来,四周皆没有人迹,院门上也布满灰尘,可门环与门板间积聚的灰尘却掉在了门槛四周。如果是无家可归的人把这里当成临时住所,一路上的草丛上应该有踩踏的痕迹,门板上也该留下手印。 谢三可以肯定,屋内有人埋伏,而且是懂得掩藏踪迹的高手。他回头朝四周望去,一望无际的田野,并无藏身躲避之处。为了掩饰身份,他新挑的小白马也没有什么战斗力,恐怕敌人还没有追上来,它就已经吓得腿软了。 既来之者安之吧! 谢三轻轻扯了扯嘴角,伸手摸了摸怀中的发簪。就像他曾对何欢说的,一直以来,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他只有一个信念:活着。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渴望活着,因为他还没有娶她,还没有与她生儿子呢! 谢三紧抿嘴唇,脸色微沉,伸手推开院门,同时侧身往右退开一步。就在他闪身的瞬间,一支箭头闪着幽幽蓝光的铁箭从他眼前掠过。 对方竟然在箭头抹毒,看来是非置他于死地不可了! 谢三的表情愈加凝重。。.。 第227章 苦战 就在铁箭飞快地掠过谢三视线那一瞬间,白森森的利刃朝他的面门直直砍过来,他侧头避过刀锋,只觉一阵凉飕飕的劲风从他耳边拂过。 谢三还未看清来人,刀尖已急速刺向他的咽喉。他本能地后退一步,就见屋内走出第二名杀手,手中的武器直攻他的下盘。谢三心中暗暗叫苦。他面前的两人没有蒙面,穿着普通百姓的衣裳,他一时无法判断他们是倭人,还是汉人,但他们招招攻他要害,显然今日不是他们死,就是他亡。 谢三一连后退三步,借着弯腰躲避攻击的间隙,顺势从腰间拔出匕首。匕首比大刀更适合近身搏斗,但先前的铁箭煨了毒,他怕他们的大刀上有毒,不敢近他们的身。 谢三一味防守,且战且退,也不知道缠斗了多久,他渐觉力虚,却在不经意间看到小院的围墙上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手持弓箭的大汉,箭头正随着他的步伐缓缓移动,可能随时把致命一箭射向他。 谢三直想骂脏话,却只能专心应对两把大刀的凌厉攻势。 当他的那几名手下死在小树林,尸体又被吊在陵城郊外的码头上,他就知道,对方一心置他死地。他们的主子为何不在蓟州暗杀他,却一定要等到他离开? 瞅准间隙,谢三一脚揣向其中一人的小腹,他的肩膀同时被另一人打了一掌。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分神注意围墙上的男人,只见他手臂微动,他急忙就地翻滚两圈,只听“嘭”一声,一支铁箭深深扎入他脚边的泥地。 谢三狼狈地蹲在地上喘息,脑海中突然出现林捕头的话。 早前在陵城,林捕头偶尔与他切磋武功。当时林捕头对他说,他的根基很好。但他是在练习中成长起来的,在实战中,他未必胜得了他,因为遇到真正的敌人。他们不讲招式,也不讲规矩,会打乱他的步伐。 事实证明,他与林捕头的对打,每每他占了上风,林捕头总能出其不意一招,令他功亏一篑。 电光火石间,谢三记起林捕头那些虚虚实实的招数,他的左手作势往怀中一摸,眼睛的余光瞥见围墙上的男人已然用另一支铁箭瞄准他。他的左手突然往空中一扬。 两个男人想也没想。齐齐掩面后退一步。谢三看准机会,一把抓住右边那人的手腕。另一人条件反射般挥刀解救同伴,谢三却突然放开他的手腕,一脚揣向他的膝盖。同一时间,匕首“咚”一声挡住第二人的大刀。在微弱的火星中。他抓住那人的领口,拼尽全力拽着他与自己交换了位置。 在令人窒息的零点一秒之内,空旷的厂地上传来“嘭嘭”两声,拴在旗杆上的小白马吓得凄声惨叫,谢三重重一推,他手中的男人“咚”一声摔倒在地,背上插着一支铁箭。他在地上**了几下。嘴角溢出一缕黑血,很快没了声息。 谢三用衣袖擦去嘴角的鲜血,回头朝另一名杀手看去。在他把敌人当做人肉盾牌的时候,后背硬生生受了另一人一掌,此刻只觉得胸中血气翻涌。好在其中一人已经死了,他虽然受伤。却多了几分胜算。当然,最好能让他套出,他们受何人指使。 “你们在武器上煨毒,就以为我也在身上藏着毒药吗?”谢三的语气、眼神,*裸地表达了他的不屑。“我们中原人讲求的是光明磊落。”他的怀中压根什么都没有,他不过做了一个假动作,给自己争取一个机会罢了。 杀手深深看谢三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中的大刀砍向谢三的面门。谢三没有闪躲,举起匕首抵挡。又是“嘭”一声,他的匕首生生把对方的大刀砍出一个缺口。 可惜,谢三到底受了伤,又被两人缠斗许久,体力不续,转眼间即将被对手压制。 忽然,他腾空往后一跃,对方乘胜追击正想砍下他的手臂,就听“嗖”一声,一支铁箭从他们眼前掠过,呈四十五度角插在泥地上。 杀手愤怒地朝围墙上的同伙看去,眼神仿佛在说:你差点杀了我! 谢三轻笑道:“刀剑无眼,你又何必生气呢?” 男人依旧没有说话,向谢三发起又一次攻击。谢三放弃引他说话,捡起地上的大刀专心应敌。 一盏茶之后,当又一支铁箭落在谢三脚边,围墙上的男人消失了,想来应该是他的铁箭用尽。 因着谢三不必分心防御冷箭,杀手渐渐落了下风。 男人亦察觉自己不可能全身而退,嘴角突然掠过一抹冷笑。谢三暗暗惊心,全神贯注看着他,就见他突然举刀,似乎想自尽。 谢三想要阻止,他刚伸出手,又慌忙止了动作。眨眼间,男人一把抓住谢三的手腕,背过身死死拽住他,另一只手竟然把大刀插入自己的腹部。 谢三来不及思考,一脚踢向男人的膝盖,右手顺势一挥,砍断了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同时一掌打在男人的后心窝。 “噗通”,男人向前扑倒在地,几乎立时没了呼吸,血淋淋的刀尖努指天空,暗黑色的鲜血顺着血槽一缕一缕滴落在男人的后背。 谢三甩脱手腕的断掌,任他见惯了血腥场面,这会儿也是心有余悸。眼前的杀手竟然没有一丝犹豫,选择用切腹自杀的方式,欲与他同归于尽,他们到底有这样的决心? 谢三来不及感慨,转身走向小院。他在院门口停下脚步,生怕其中暗藏陷阱,谨慎地入内查看。 待他确认放冷箭的人已经不在院内,他直奔后门,在草地上看到了几个脚印。他暗暗吁一口气,又在四周仔细查探了一番,确认杀手们必定是从后门进入小院埋伏,他陷入了沉思。 谢三不得不承认,不管杀手们受何人指使,他都不得不佩服他们的主子。那人不止知道他此行的目的,也算准了他的前行路线,同时命杀手们掩藏行迹。若不是他无意间看到门环上的灰尘掉落,他恐怕已经命丧于此。 他深吸几口气,伸手捂住胸口,隔着衣服触摸怀中的发簪。 若沈经纶就是这些人的主子,那他太可怕了。这样的人如果铁了心得到一个女人,恐怕…… 谢三摇头打散脑海中的念头。如今江南的局势,只怕有人想造反。沈经纶不过是先太子长子的伴读,沈氏也仅仅是偏居江南的世族之一。他这般名不正言不顺,有谁会听命于他?若说他与“羽公子”赵翼合谋,倒是有可能,可如此一来,赵翼对沈经纶的恨意,他留在客栈的书信,难道是欲盖弥彰? 谢三虽然害怕沈经纶强逼何欢成亲,但到底没有折回蓟州,仍旧按照原计划前行,只是稍稍改变了路线。 蓟州城内,何欢的生活十分平静,不是帮着料理家务,就是陪着何靖读书。林梦言与何欣分别上门找过她,她虽然没有把她们拒之门外,但仅仅与她们说了几句表面的客套话,便命白芍送客。 何欢听得出何欣话语中的急切,也知道她竟然去沈家的庄子找吕八娘,最后被丝竹拒之门外,讨了个没趣。 至于林梦言,何欢只觉得她很可笑。她竟然暗示她,她有了沈经纶,把“多余”的谢三让给她,将来一定少不了何家的好处。 不要说谢三是个有主意的男人,就算他是傻子,林梦言在蓟州闹出了那么多笑话,他怎么可能纳她为妾,再带她回京,最后还要提携资助林家。 何欢并没有把何欣和林梦言的事放在心上,只是经常思念沈念曦,恨不得去庄子上探望他,又怕遇到沈经纶,自己无法面对他。她甚至不敢打探沈经纶身在何处,沈家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 至于谢三,每当想起他,她立马掐灭脑海中的念头,尽量替自己找些事情做,借着忙碌让自己无暇思考。她告诉自己,假以时日,她定然能忘记他,坦然面对沈经纶。 同一时间,换了男装的吕八娘却在客栈心急如焚,日日盯着谢三租下的那个房间。 正如沈经纶所言,她不该假冒吕八娘。当日,她也是一时冲动,想着吕家的人已经死绝,没人认识她,才利用吕八娘的身份接触谢三,却没料到他们不过匆匆一见,事后她却只能东躲西藏,行动愈加不便。 初时在众人面前做戏,把所有人当猴子耍,她觉得挺有趣的,特别是面对何欢的时候,她期待她识破自己,又鄙视她被人蒙在鼓里犹不自知。渐渐的,她厌倦了这种无聊把戏,却已骑虎难下。 “小姐,还是没有消息。”早春进屋回禀,失望地摇摇头。 “他倒是沉得住气!”吕八娘又是气恼,又是无奈,转而又问早春:“沈经纶呢?他也没有找到谢三吗?” “应该没有。”早春摇头,又低声解释:“沈大爷一直在陵城,没回过蓟州,也没去过庄子上。他留在蓟州城的手下一直在何家附近,一刻不曾懈怠,想来应该是等着谢三爷去找何大小姐吧。”。.。 第228章 不见就是不见! 在表面的平静下,日子一天天过去。何欢虽然觉得愧对沈经纶,蓄意回避有关他的消息,但她多多少少还是听说,他协助陵城百姓走出屠城阴影后,就回到了蓟州,依旧与往日一样,极少出门。 衙门那边,吕县令任期满了,与新来的县令做了交接,林捕头等一众人送了他出城。 衙门的人送别吕县令之后的第二日,新来的县令与沈经纶去了翠竹轩饮茶。此后,林捕头亦没再回陵城,终日带着手下在蓟州城内巡逻,仿佛在搜查什么人。 百姓们都是健忘的,蓟州城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偶然听人提起陵城吕家,不过是唏嘘感慨一回罢了。 何欢没有打探吕八娘是否依旧在庄子上,按她想来,沈经纶多半会娶谢大小姐。待她平复情绪,忘记谢三,她就能回到儿子身边,只是大韩氏大概不会轻易谅解她,到时她得想办法修补她们的关系。 这一日,何欢还是与往日一样,陪着何靖读了一会儿书,便独自回到西跨院,呆呆地坐在窗前。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什么都不想,脑子处于放空状态,甚至压根没记起谢三,可她总觉得心里难受,憋得慌。她不断鼓励自己,努力过好每一天,笑一笑,什么都会过去的,可她怎么都笑不出来,一颗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枯坐了多久,她看到天上黑漆漆一片,压得她快喘不过气了。 “噗通。” 何欢忽听院子内传来微弱的声响,她循声看去,就见一个人影刚跃下围墙。她想也没想走到房门前,“嘭”一声阖上房门,手忙脚乱地栓上门栓。眼见窗户依旧敞开,她又快步走到窗边,“咚”一声关上窗户。双手交握压住胸口,转身背对窗框。 何欢屏息静气,目光盯着翩翩烛光。窗外很黑,她压根看不清来人。但她知道,那人是谢三,他又翻墙而来! 何欢心慌意乱,牙齿紧紧咬住下唇。突然间,她大步走到桌前,“噗”一声吹熄了蜡烛。她本想回到里间,只当自己已经睡着了,可她走了两步,又停下了脚步,转身朝房门看去。 “阿欢。是我。”谢三轻敲两下房门,压着声音表明身份。他以为何欢没看清她,所以吓到了。 何欢抿嘴看着门上模模糊糊的身影。她蹑手蹑脚朝大门走去,目光紧盯他的影子。 “阿欢?” 听到这声呼唤,何欢像受惊的小白兔。急忙转身,悄无声息地靠在门边的墙壁上,双手捂住嘴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谢三摸了摸鼻子,顿觉莫名其妙。他看到她关门关窗,分明就是发现了他。就算她依旧坚持,他们不适合成亲。她不是应该当面与他说清楚吗? 一时间,谢三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他一路奔波,只想尽快看到她。当然,他是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才过来的。以前他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可他不想何欢看到自己邋遢的一面。 谢三抬手想要再次敲门。右手却在空中僵住了。他轻叹一口气,伸手推了推门板,房门从里面拴住了。他的目光转向一旁的窗口,轻声低语:“以前我嘲笑别人,爬窗什么的。是等徒浪子的行径,没想到我居然也有这么一天。” 谢三一边说,一边走到窗前,发现窗户也拴上。这一刻,他的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无奈,又觉得她简直幼稚得可爱。他信步走到门前,对着门板轻声诱哄:“阿欢,我们已经有十八天没见了,我只想和你说说话。” “十九天。”何欢暗自纠正,却没有动作,只是一味靠着墙壁。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谢三,却又清清楚楚记得,他们有多少天没见了。 事实上,谢三没有记错,何欢也没有,只不过谢三在自己离开蓟州前天,远远看过她。他没有现身,全因沈经纶派人跟着她。 短暂的沉默中,谢三再叹一口气。他几乎可以肯定,她一定就在房门后。她以为,她这样避而不见,他就会放弃吗?她固执,他可以比她更固执。只要她还喜欢他,他绝不会放弃。 谢三想了想,哀声说:“好吧,我找你说话是假,其实是我受伤了,想问问你,有没有金疮药。” 听到“受伤”二字,何欢猛然转身。她才想打开房门,又突然止了动作,隔着门板狠狠瞪着声音的源头。她相信,他不会有伤不治,特意跑来找她装可怜,一定是他想骗她开门。 “阿欢,我真的受伤了呢!”谢三毫无心虚之感,反正他的确受了伤,只不过伤口早就处理过了。 许久,面对满室的宁静,谢三恨不得撞开房门,可是他只能可怜兮兮地盯着门板。 “阿欢,就算你不想看到我,也该当面与我说清楚啊。”谢三继续哀兵政策。 何欢立在门后,几乎把手中的帕子拧成麻花,对着自己默念:“不见面,我就能渐渐忘记他。我可以忘记他的,他也会忘记我。” 谢三听不到何欢的声音,只能失望地盯着门板。片刻,他夸张地哀叹一声,说道:“既然你不想见我,那我改天再来。这么热的天,你把窗户关得这么严实可不行。先说好,我走了,可不是放弃,是我怕你热得中暑,知道吗?”他对着房门笑了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何欢侧耳倾听,果真听到渐渐远去的脚步声。她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手指轻轻触碰门板,仿佛正目送他离开。 院子内,谢三再次回头,对着房门灿然一笑,大步走到院门前,拴上门栓,又回头环顾整个小院,就见一旁新搭的架子下似乎放着一把躺椅。 自从遇上杀手,谢三再不敢慢吞吞四处乱逛。他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走了几天,已经疲累到了极点。他不客气地坐下,躺在藤椅上心里默想:她不可能一整晚都关着窗户,待她睡着了,我就爬窗户进去,吓她一大跳…… 他实在累极了,才想到这,就睡了过去。 房间内,何欢靠着门板细细聆听外面的动静,却只能听到夏虫的鸣叫。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十九天的心理建设,似乎在听到他声音那刻,彻底崩塌了。 她觉得他已经离开了,她想要开门,又不敢开门。她怕自己打开房门,就见他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外。可害怕的同时,她又隐隐期盼,他就在门外等着她。 何欢恼怒地坐回桌前,又起身行至房门口。如此反复三四次,她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为闷热憋得红彤彤的。 片刻,她用帕子擦去额头汗珠,破釜沉舟一般拉开房门,就见门口空无一人。她吁一口气,探头朝院内看去。 她希望他已经放弃,可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她又心生失望。她失神地走到院子内,朝着他翻墙的地方走去,似乎想在地上找寻他曾经出现过的痕迹。 何欢不知道自己在围墙下站了多久,当她转身折回房间,忽然看到躺椅上的人影。她吓得后退一步,又大着胆子上前,就见他蜷着身子缩在躺椅上,睡得极不舒服。 院中的棚子是前几日刚刚搭建的,为了让何靖可以在院子里读书,躺椅也是替何靖准备,不要说是身材高大的谢三,就是何欢躺上去,也略显局促。 何欢直觉想要转身离开,偏又听到了他轻浅的呼吸。她缓缓转身,目不转睛凝视他。慢慢的,她屈膝半跪在躺椅边,眼睛眨也不眨看着他的睡颜。 他似乎瘦了些,这些日子他去了哪里呢?他说他受伤了,应该是骗我的吧?他睡得这么熟,一定是累极了吧? 鬼使神差的,何欢伸出右手,轻轻替他拨开额头的发丝。她对自己说,她应该回房去,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等他睡醒了,自然就会离开。可她没有站起身,她的指尖落在他眉毛的上方,隔着零点一厘米的距离,仔细描绘他的眉形。 她的指腹从他的眉尾滑向他的颧骨,她不敢碰触他,又想触摸他。 突然间,她的手指感受到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她吓得慌忙缩手,转身就想躲回房间。她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只见他依旧侧头熟睡。她走回藤椅旁,再次半跪在地上,再不敢伸手触碰他。 夜晚的凉风徐徐吹过凉棚,吹起谢三散落的发丝。他似小孩一般,恼怒地皱了皱眉头,转头试图甩开顽皮的发丝。 何欢轻笑,小心翼翼地伸手,试图帮他拨开恼人的头发。 “还不让我抓到!”谢三突然一把抓住何欢的手指。 何欢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就见谢三从藤椅上一跃而起,伸手搂住她的背,扶着她站起身。 “我,我打算叫醒你……请你离开。”何欢的声音难掩心虚。 谢三对她的“义正言辞”置若罔闻,笑嘻嘻抓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不甚正经地说:“别怕,我很大方的,任你摸。”。.。 第230章 自诬 面对谢三的步步紧逼,何欢一心只想彻底了断。她不想一次次被他击溃自己的决心,唯有再也不见他。 夜幕让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表情,沉默令他们不自觉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时间仿佛已经静止。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们初遇的那天,我为什么会寻短见吗?”何欢的声音很轻,很淡。她的双手紧紧攥着帕子,才能勉强抑制心中的绝望与不舍。甚至,她有些恨他,为什么锲而不舍。如果他不再出现,至少她不需要亲手毁了自己在他心中的美好印象。 谢三没有接话,只是凝视着黑暗中的她。 何欢转身侧对谢三,她没有勇气面对面说出下面的话。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陈述:“我和表姐的关系,的确如外面传言的那般,老死不相往来,所以她并没有要求我照顾念曦和姨母。我想要替她照顾她的儿子,因为这是我欠她的,是我害死她……” “她死于难产。”谢三插嘴,“你就算想找借口,也该……” “不是借口。”何欢摇头,“我本不想告诉你的,也不想告诉任何人,因为那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你到底想说什么?”谢三皱眉。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何欢叹一口气,“你应该很清楚,为了家人,为了能够好好活着,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大约半年前,在表姐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我打听到表姐夫去了锦绣客栈。当时我一心想着,只要我与他有了夫妻之实,家里就不会揭不开锅。这就是为什么,稳婆在表姐怀孕未满七个月的时候,就住进了沈家,也是表姐夫特别不喜欢我的真正原因。”她说得异常艰难。 某种意义上,何欢说的都是事实。只不过前去锦绣客栈的人是真正的何欢,而提前让稳婆进府照顾林曦言,是沈经纶不希望生产时发生意外。 何欢不敢回头去看谢三的表情,只是压着声音说:“如果你不相信。大可以自己去查证。那一天,为了能够顺利去到表姐夫的房间,姨奶奶给了店小二一两银子。如果我没记错,掌柜的唤店小二小卓子,大约十七八岁的模样。” 谢三依旧没有说话。他不愿相信她的话,在他心中,她或许“不择手段”,但绝不会趁着表姐怀孕,勾引表姐夫,可她言之灼灼。说得有根有据。她明明亲口对他说,她不愿与人为妾;她一向光明磊落,行事直率坦荡…… “谢三爷,我的确喜欢你,所以一直不愿告诉你这些事情。很可笑是不是?”何欢快站不住了。只能在石凳上坐下,抬头望着天空说:“我一方面对你说,我们是绝不可能成亲的,一方面又希望,你不会因为我以前做的那些事讨厌我。” “我不相信,你不会那么做的。”谢三嘴上这么说,心中却忍不住起了疑心。 何欢只当没听到他的话。接着又道:“那天之前,我和表姐一家没什么往来,全因我不听她们的劝诫,认了曹姨娘当母亲,是我辜负了她和姨母的好心;那天之后,表姐的身体一直不好。终于在生产的时候出了意外。我得到消息,后悔万分,再加上家里已经走投无路,这才去了父母坟前,却阴差阳错被你救下……” “够了。”谢三低喝一声。“我不会相信你的话。” “其实你已经信了,不是吗?”何欢轻笑。 谢三无言以对,他查过何欢的生平,也查过替林曦言生产的稳婆,他找不到她话中的破绽,除了—— “沈大奶奶是在傍晚难产的,你不可能那么快赶到城外!”谢三的声音略显激动,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何欢心如刀绞,谢三果然已经相信了她的话。在他心中,她大概已经是不知廉耻的女人了吧?她暗暗吸一口气,努力不让眼泪落下,缓缓陈述:“表姐夫陪着表姐的尸体许久,才公布了她的死讯。不,应该说,表姐夫在第二天才公布了死讯,而我在午后就得到了消息,毕竟那个时候,我一心想与表姐共伺一夫。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收买了沈家的哪个下人……” “不必了。”谢三心乱如麻,无法冷静地思考。他可以接受何欢一度处心积虑嫁给沈经纶,但她刚刚所说的事情,已经超越了他可以接受的范围。或许她知道错了,一心想赎罪,可早前她的行为压根不是补偿沈念曦,而是嫁给沈经纶。 到底哪一个她,才是真正的她? 他很想知道,她去了锦绣客栈后,她与沈经纶发生了什么。他从不相信沈经纶是真正的君子。 此时此刻,谢三百爪挠心一般难受。生气、嫉妒、恼怒、不可置信,他分不清自己的情绪。他想转身离开,又迈不开脚步,仿佛如果他就这样走了,他们之间便彻底结束了。 何欢一径仰头望着天空,才能不让眼泪落下。她不敢想象他的表情,也不想知道他的反应。与她而言,他们的关系终止于她替他拨开额头的发丝。是她冲动了吗?她会后悔吗?她不知道答案。就像他说的,人生就是不断的选择与舍取。她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沉默中,何欢压下眼眶中的泪水,轻笑道:“之前我对你说,给彼此留一个好印象,是我的真心话,可惜,事实终究是事实。” “我只问你一句,若是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你愿意随我回京城吗?”谢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这句话。未待何欢回答,他又急切地解释:“你并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悲剧,所以……” “你真的可以假装不知道吗?”何欢摇头,“你做不到的。”她再次摇头,“除此之外,我也不希望自己带着愧疚过一辈子。” “你进了沈家的大门,你就能不愧疚了吗?” “是不能。”何欢苦笑,“但我至少能替表姐好好照顾念曦……” “到底是照顾沈念曦,还是嫁给沈经纶?” “你终于说出了心底的话。”何欢觉得自己快窒息了。他们还是走到了最坏的结局,她终于达到了目的,她的心仿佛正被利刃活生生剖开。更可悲的事,她就是持刀的凶手。 “你听我说!”谢三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上前抓住她的肩膀。 “谢三爷,你已经得到你要的答案了。”何欢抓开他的手,“夜深了,你走吧,希望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你得给我时间想一想!”谢三觉得自己快疯了,又觉得整件事还有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他认识的何欢绝不可能色|诱男人,更不会趁人之危。他需要时间弄清楚真相。“阿欢,你不能擅自做决定……” “你还需要想什么?或者,你还想知道什么?” 谢三愣住了。他到底更介意林曦言的死,还是何欢曾找上沈经纶?如果半年前她曾引|诱沈经纶,那之后呢? 停! 谢三赶忙掐断自己的思绪。他不该怀疑她,即便她曾去客栈找上沈经纶,也是为了她的家人,并不是她的本意。他试图说服自己,可大脑却情不自禁想象当时的情景。嫉妒就像雨后的野草一般,在他心中疯长。 “我要知道,那天在客栈发生了什么。”谢三没料到自己会说出这话,他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遥远,他期盼她的答案,又害怕听到不想听的回答。 “算了。”谢三后悔了,“我们改天再谈。”他转身欲走。他要冷静地想一想。 “我可以告诉你,巨细靡遗,每一个细节。”何欢对着他的背影高声陈述。直至他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她又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我只怕你不想听那些细节,更怕你听了之后想杀了我。你能保证,你不生气吗?” 谢三没料到她竟然这么残忍。她看似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他明知他会生气,却故意在他的伤口撒盐。他为什么爱上她?她既然决定只嫁沈经纶,为什么又喜欢上他?如果他没有在受伤后去找她,如果她一点都不在乎他,他终究还是会忘记她的吧? 谢三的思绪犹如暴风下的大海。这一刻,他恨她,也怨自己。这个时候,如果京城一切顺利,赐婚的圣旨可能已经在送往蓟州的路上。她终究会嫁他,但他们可能再也回不去今晚之前。如果时间可以倒退,他宁愿自己压根没来过。 谢三深深看一眼黑暗中的人影,大步走向围墙。他一跃而起,一步跨过了夹道,却在跃下围墙的时候打了一个趔趄。 “咕噜噜。”木簪从他的怀中滑落,在地砖上滚了几个圈。 谢三俯身去拣簪子,忽觉背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有些晃神,本能地抓起簪子,恍惚中听到了细微的呼吸声。 条件反射一般,他就地往右翻|滚,就见森白的大刀几乎贴着他的脸颊划过。他吓了一跳,右手砍向敌人的手腕,只听“嘭”一声,他手中的簪子断成了两截。。.。 第231章 失魂落魄 听到断了的半截簪子“咕噜噜”在地上滚动,谢三直觉反应不是有人想杀他,而是他和何欢就像这簪子一样,一刀两断了吗? 这个念头令他的心一阵刺痛。他庆幸自己一早送信回京,请求皇帝赐婚。只要圣旨到了,他不需要,也不能够做出任何决定。可庆幸的同时他又觉得害怕,甚至是憎恨。他有多爱何欢,就有多恨她,恨她的残忍。 一夕间,他满脑子都是何欢,她的羞涩,她的娇美,可拥抱她的男人是沈经纶,不是他。 谢三想要扔下手中的半截簪子,却舍不得松手。他拔出匕首,举刀往敌人砍去。 夜色中,黑衣人被谢三突来的杀气吓了一跳,被他逼得一连后退三步,急忙招呼同伴围攻谢三。 谢三不想知道围攻他的人是谁,也不想知道,他甚至已经不在乎生死,只想发泄心中翻涌的妒意。凭着本能,他每一招都直攻敌人要害,仿佛他只要杀了这些人,他和何欢就能回到今夜之前。 三名黑衣人本想趁着夜色偷袭谢三,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杀他。集他们三人之力,谢三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可面对只攻不守的他,他们心生怯意,反而落了下风。 小巷的尽头,吕八娘只看到人影快速晃动。因巷子狭小,她不能走近细看,遂吩咐早春:“你扮作同伙进去看看,必要的时候,帮着谢三爷脱身。” 早春本就穿着夜行衣,听到主子的命令,她用黑巾蒙上脸,轻轻一跃便是几步远,显然也是从小练武的高手。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早春悄然回到巷子口外的马车上,低声说:“小姐,谢三爷果真武功了得。而且只有他察觉,奴婢是去帮他的。” “哦?”吕八娘饶有兴趣地看她一眼。 早春赶忙回道:“其实若是认真较量武艺,谢三爷应该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一早在气势上压过了他们……” “每次他打了胜仗。就有人说,他胜在初生牛犊不怕虎,不过是侥幸。事实上,军帐中的‘牛犊’何其多,为何独独他每次都能侥幸?要我说,他赢在气势。他这样的男人,才是真的男子汉。” 早春看到主子眼中的倾慕之意,低声劝道:“小姐,您都看到了,他刚回到蓟州。迫不及待就赶来私会何大小姐,他们汉人不是经常说,君子发乎情,止乎礼……” “发乎情,止乎礼?若真是如此。谢大小姐又是如何怀孕的?” “小姐,奴婢只是担心,谢三爷对何大小姐,似乎一往情深?”早春怯怯地看一眼吕八娘。她心知,自家主子因为谢三才现身,这些日子他们虽无缘见面,但主子对他有褒无贬。可他们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 吕八娘不以为意,回道:“他喜欢何大小姐又如何?他是做大事的男人,自然知道应该怎么选择。”她冲早春挥挥手,示意别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知道他现在去了何处吗?” 早春摇头道:“奴婢不敢跟踪谢三爷,但奴婢猜想。他租着客栈,应该在等京城的消息。他的住处,必定能够第一时间看到客栈的动静。” 吕八娘点点头,若有所思。 一墙之隔的地方,何家的人压根不知小巷的恶战。早在谢三跃下围墙那一刻。陶氏便站在了西跨院的院门外。 何欢听到敲门声,赶忙擦干脸上的泪痕,木然打开院门,问道:“大伯母,这么晚了,有事吗?” 陶氏借着廊下的灯笼,看到何欢红肿的眼睛。她暗暗叹一口气,回道:“我也知道,时辰太晚,你大概已经睡了,但沈家的人坚持,一定要亲手把书信交至你手中。” “大伯母,不能等明天吗?”何欢听到了陶氏的话,却压根不知道那些话的含义。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已经随着谢三的离开,脱离了她的身体。她什么都不愿想,什么都不愿做,她只想一个人待会儿。 “大伯母,我想睡了,求你了。”她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哀求之味。 陶氏轻声一口气。这些日子,何欢白天不停地干活,晚上就把自己关在房中,他们全都看在眼里。他们很想找她问清楚,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何欢勉强笑了笑,摇着头说;“我只是白天有些累了,想早些歇下……” “有什么累不累的,你拒绝了谢三爷的求亲,难道想把沈家也得罪吗?”魏氏由远及近朝她们走来,语气充斥着埋怨,紧接着又责备陶氏:“沈家的人过来递信已经有大半个时辰了吧?你推三阻四的,这会儿才过来叫她,倒像是沈家求着你们似的。” 何欢不知道魏氏说了什么,只觉得她嘶哑如乌鸦的嗓音让她心烦意乱。她想一个人呆着,她甚至想大哭一场。她的嘴角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看了看陶氏,又把目光落在魏氏满是褶皱的老脸上。 突然间,何欢大步向前走去。她听不到四周的声音,她的心疼得快失去知觉了,似乎唯有木然地向前走,才能缓解这种疼痛。 陶氏听到外面有奇怪的声响,朝围墙外看了一眼,眼睛的余光依旧在何欢身上。 “小心台阶!” 陶氏话音未落,何欢“噗通”一声摔下了台阶。 “这是怎么了?”曹氏赶忙从东厢房走了出来,何靖跟在她身后。 何欢置若罔闻,只是呆呆地坐在地上。 “大姐,你的手蹭破了。”何靖举起何欢的右手。 何欢看到掌跟的鲜血正在积聚,她竟然不觉得疼。 “靖儿,你回屋取伤药过来。”曹氏支开何靖,与陶氏一左一右扶起何欢,奇怪地问:“大小姐,您怎么了?” “我没事。”何欢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从陶氏及曹氏手中抽回手臂,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微笑,说道:“是我走得太急,才会不小心绊倒,洗一下伤口就没事了。对了,大伯母,你说什么书信?”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可这声音虚无缥缈,似乎正飘荡在遥远的天际,仿佛又不是她在说话。 看到这情景,就算是魏氏也察觉了何欢的不对劲。陶氏和曹氏对视一眼,陶氏摸了摸何欢的额头,担心地说:“你脸色不好,要不要请个大夫?” “大半夜的,请什么大夫。”魏氏咕哝一声,转身回屋去了。 何欢摇头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累,睡一觉就没事了。”她看着灯火明亮的会客厅问:“是谁送书信给我?” 曹氏抢先回答:“是沈家的下人,说是一定要亲手交给你,那人你也见过的,明明整日就在附近,偏偏选在这时候……” 在曹氏絮絮叨叨的声音中,陶氏微微蹙眉。若是旁人命下人给何欢私下送信,也就算了,可偏偏是最重“规矩”沈经纶,他难道不知道,未婚男女不该私下通信? 何欢浑浑噩噩,只听到沈家的下人有书信交给她,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举步就往客厅走。 “大姐,我把止血药拿来了。”何靖拉住何欢。 “哦,止血药。”何欢重复一声,止住了脚步。 “欢丫头,你到底怎么了?”陶氏和曹氏都有些急了。自从何欢从沈家的庄子回来,明显不经常笑了,话也少了,有时候经常一个人呆呆地看着某处,问她怎么了,她就说没事,然后拼命找活干。 何欢微笑着摇头,任由曹氏拉着她在院子内坐下,替她洗了伤口,又上了止血散。 不多会儿,她从沈经纶的手下那里拿了书信,随后迷迷糊糊听到他说,沈经纶一早让他送信,是他不小心耽搁了,才会深夜上门,说着又连连认错。 待到何欢回到西跨院,就连关门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随手把书信搁在桌上,侧身躺在**。 她告诉自己,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就是新的开始,可她怎么都睡不着,脑海中那些凌乱的画面,每一幅都与谢三有关。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恍然中听到遥远的更鼓声,她猛地坐起身,径直走到院子中,在石凳上坐下,失神地看着空荡荡的藤椅。 习习凉风中,黑夜慢慢被黎明的曙光驱散。 白芍端着铜盆走入西跨院,就见何欢穿着中衣,直挺挺坐在凉棚下。“小姐,您已经醒了,奴婢给您端洗脸水过来了。” 何欢循声看去,嘴里喃喃:“原来已经天亮了。” “小姐,您不舒服?”白芍看到何欢双颊惨白,就连嘴唇也毫无血色。 何欢摇摇头,手腕撑着桌子站起身,低声说:“我先去换了衣服再洗脸,是时候去做早饭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摇摇欲坠。 “小姐!”白芍惊呼一声,扔下铜盆跑过去搀扶何欢。 可惜,白芍力弱,两人“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白芍伸手触摸何欢的额头,只觉得手心一阵滚烫。“小姐,您在发烧,我先扶您回屋。” 何欢拉下她的手,抬头对着她说:“我没有做错,我早就应该那么做的。”话音未落,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第232章 迷茫 何欢在失魂落魄中发起了高烧,同一时间,谢三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巷中,他击退了三个黑衣人,径直回到暂居的小客栈,独自枯坐黑暗的房间中。他的手臂在流血,但刀伤的疼痛抵不过情伤的撕心裂肺。 他觉得不可思议,甚至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他竟然在离开小巷之前,特意找到掉落地上的半截发簪。 此刻,断成两截的木簪子就在他手中,断口锋利而尖锐,刺得他的手心一阵阵生疼,可是他不想放手,也不愿放手。 何欢竟然告诉他,她趁着表姐怀孕,勾引自己的表姐夫。听她的言下之意,她和沈经纶定然发生过什么。一想到她曾属于其他男人,他嫉妒得快疯了。她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 谢三无法平复自己的情绪,恨不得捏碎手中的发簪。可是在愤怒中,又有另一个声音对他说,那些都是他们认识之前发生的事。最重要的,她喜欢的人是他,不是沈经纶。 直至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口射入,谢三才转头朝手臂的伤口看去。他很庆幸,黑衣人的短剑并没有煨毒,这会儿他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他扯下衣袖,胡乱在伤口撒上金疮药,目光复又落在桌上的断簪上。 凝视许久,他换上干净衣裳,把簪子揣入怀中,转身往外走。他对自己说,他认识的何欢或许现实,但她绝不会趁人之危。她或许冲动,但他轻轻抱一抱她,她就面红耳赤,怎么可能勾引其他男人。 令他失望的,他找到了锦绣客栈的店小二,证实了何欢的每一句话。他心如刀绞,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更可悲的事,他依旧想娶她。不愿与她擦肩而过。 他出生在勋贵世家,又封了爵,他本该迎娶名门淑女。他坚持娶家世清白的平民女子,只要他安排得宜。可以是一段佳话,可她说的那些事以后一旦被人翻出来,就不仅仅是他们之间的事,甚至会让他们的子女一辈子抬不起头,更何况沈经纶还是先太子的幕僚。 谢三的心很乱。他原本以为,他仅仅爱上了她,此刻他才意识到,她一定给他下了蛊。 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不知不觉中,谢三走进一家首饰铺,鬼使神差般拿出断了的簪子。对着小二说:“替我把这支簪子镶起来。” 小二看了看陈旧又廉价的木簪,不可置信地问:“客官,您确定,是这支簪子吗?” 谢三沉着脸说:“镶起来,不管用什么材料。别让人看出,它曾经断过。” “可是,客官……” “可是什么!”掌柜的挤走店小二,谄笑着说:“客官请放心,在下一定请最好的师傅,做得天衣无缝,保证您满意。只不过这工钱……” “这是五两银子,就当是定金。”谢三随手扔下一块银子,手指抚过簪子的断口,“我什么时候可以过来取?” 掌柜的笑眯眯地请谢三签了单子,恭敬地送他离开。店小二在掌柜的身边不解地说:“老板,这簪子压根不值钱。五两银子能买好几个。您不说什么,做生意得厚道……” “说你是榆木脑袋,你还不信。这簪子一定是哪位姑娘给他的定情信物。”他摇头叹息,“看他的神色,恐怕其中有了变故。唉。世上最恼人的,不过一个‘情’字。” 同一时间,何家的西跨院,何欢喝了药,发了一身汗,却依旧没有醒来。曹氏奇怪地问:“大太太,大小姐一直不断地说,她没有做错,这话什么意思?” 陶氏叹一口气,感慨道:“想来是她做了一件自己极不愿意做的事,只能努力说服自己,她没有错。” “这些天大小姐大半都在家中,就算出门也有人跟着,她能做过什么事儿?” 陶氏没有回答,过了许久才道:“有时候我真不明白欢丫头在想什么。”她的目光落在桌上原封不动的信封上。若何欢真的在乎沈经纶,怎么可能随手扔下书信,看也不看,可若说她不在乎,她又为了能够成为沈经纶的妾室,放弃了谢三的求亲。 曹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拿起信封对着门外照了照,嘴里咕哝:“沈大爷深夜派人送信过来,也不知道有什么紧要的事。” “说起来,自谢三爷送银票过来,已经过了二十天,不止他不见人影,就连姚媒婆也悄无声息的,你不觉得奇怪吗?” 陶氏的话音刚落,**的何欢“嘤嘤”两声,缓缓睁开眼睛。 “你醒了,有没有不舒服?”陶氏和曹氏走到床边。 曹氏见她的脸色红润了不少,笑道:“醒了就好了,我让白芍把白粥端过来。你喝了粥,再喝一剂药就没事了。”说罢,她也不等何欢回应,转身往外走。 “我怎么了?”何欢迷迷糊糊问,暮然想起谢三转身离开的画面,她脸色微变,低头垂下眼睑,记忆像潮水一般向她涌来。 陶氏在床边坐下,仔细端详她的表情。片刻,她轻拍何欢的手背,低声说:“欢儿,你说过,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应该齐心协力。” “已经没事了。”何欢深吸一口气,轻轻笑了笑,“昨夜我因为睡不着,在院子里坐得久了,才会染上风寒。以后我会小心些的。” 陶氏想要追问,但到底还是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不多会儿,曹氏和白芍端来了白粥小菜。何欢用过几口,喝了汤药,复又躺回**。 模模糊糊中,何欢看到了谢三,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人群中,是那么意气风发,而她只能远远看着他。 突然间,谢三转头瞪她。她吓得一下睁开眼睛,就见夕阳的余晖正透过窗户洒入屋子内。 一夕间,何欢只觉得悲从心生,眼泪瞬时模糊了眼睛。她和谢三彻底结束了,这会儿他一定恨透了她,恨不得从来不曾遇见她。 他恨着她也好,至少对她完全绝望的他,终有一天会遗忘她。而她呢?她辜负了谢三,也对不起沈经纶。大概因为她明明就是林曦言,却爱上谢三,这是老天给她的报应吧? 何欢怔怔地望着火红的夕阳,任由眼泪顺着眼角滑下。谢三走出了她的生活,而她只能用余生补偿沈经纶和沈念曦。 “小姐,您怎么了?”白芍发现何欢醒了,满脸泪痕,“您哪里不舒服,奴婢去请大夫。” “不用了。”何欢擦去眼泪,“我只是睡得太久,腰有些疼,眼睛有些干涩。”她挣扎着坐起身,手心不经意撑在床沿,掌跟传来一阵刺痛。“我的手,什么时候划破的?” “小姐,您不记得了吗?”白芍扶着何欢坐起身,让她靠着靠垫,这才解释:“昨晚您在回廊的台阶那边绊了一跤,是大太太和曹姨娘给您上的药。” 何欢没有说话。对她而言,昨晚的一切恍若一场遥远的梦。梦醒了,她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小姐,您真的没事吗?”白芍一脸担忧。 “没事,不过风寒而已。”何欢接过白芍递上的手帕,细细擦干脸上的泪痕,问道:“家里就你一个人吗?” “张伯和大太太去接二少爷放学了,曹姨娘和张婶在厨房准备晚膳。本来奴婢也要去厨房帮忙的,是曹姨娘让奴婢在这里陪着大小姐。”白芍说到这,心中一阵唏嘘。 两个多月前,她和主子都恨透了曹姨娘,可如今,她竟然觉得,其实曹姨娘心地还算不错。 何欢听了白芍的话,随意点点头,命她倒了一杯温水,便遣她去厨房帮忙了。 不多会儿,何欢瞥见桌上的信封,这才想起昨晚有人交了一封书信给她。她起身走到桌前,拿起信封,看到了沈经纶的字迹。 字如人形,谢三的字刚劲有力,而沈经纶的字阴柔坚韧…… 何欢赶忙驱散脑海中的念头,手忙脚乱地撕开信封。 沈经纶的信不长,除了告诉她沈念曦、大韩氏及林诺言一切都好之外,婉转地询问她,林曦言过世已经两个多月,他是不是需要尽快告之大韩氏,他们的决定。 看到这几行字,何欢稍稍恢复血色的脸颊瞬间苍白如雪。 按风俗,妻子死了,若是丈夫没有在三个月内续弦,必须守丧八个月。至于纳妾,普通人家偷偷把人接入府中,只要没怀上孩子,官府自然不会追究,但是对沈家而言,特别是沈经纶这样重规矩的人,再加上他深爱林曦言,纳妾至少应该等上一段日子吧? 何欢右手握着信纸,信纸几乎被她掐破,脑海中更是一片空白。 她希望尽快回到儿子身边,不要错过他成长的每一天,她自然越快进门越好,可是即便她与谢三结束了,她依旧不知道如何面对沈经纶。 何欢的目光死死盯着书信的最后一段。沈经纶希望她这两天仔细考虑清楚,明天当面告诉他答案。 “当面”二字像一块大石,压得何欢喘不过气。她不回沈家的庄子,就是因为无法面对沈经纶。可换一个角度思考,她总是要面对他的。 她应该怎么办?。.。 第233章 议亲 闷热的午后,天阴沉沉的,太阳慵懒地躲在乌云后面,偶尔露出朦胧的身影。 何欢穿了一件月牙白的半臂,外罩秋香色对襟褙子,下面是同色的马面裙。对十七岁的少女而言,这样的打扮略显老成。 何欢的身前,陶氏正由白芍搀扶着步上马车。她是寡妇,衣裳的颜色比何欢更素净。 马车上,陶氏悄然看一眼何欢。这两天,她和曹氏都觉得,何欢嘴上说自己没事了,但她整个人瘦了一圈,看着十分可怜。她没有丈夫,本不该去茶楼酒肆之类的地方,但她们都不放心何欢一个人去见沈经纶,再加上何欢主动请她陪同,她唯有应下。 马车行了一小段路,何欢深吸一口气,艰涩地说:“大伯母,这一次表姐夫说的事,可能是……纳妾。” “你先前怎么没有提及?”陶氏微微皱眉,“这才两个多月……再说这样的事,怎么着也不能你自己去啊!这算什么事儿。”她顿时对沈经纶心生不满。 “大伯母,其实……”何欢直到这一刻还在犹豫。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膝盖,许久才吞吞吐吐地说:“表姐夫……我,大伯母,您能不能替我告诉他,如果他即将娶妻,我什么时候进门都是一样。”说完这话,她觉得如释重负,同时又悲从心生。 何欢话音刚落,陶氏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用更低的声音问:“沈大爷不是说,三年内不娶妻吗?”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这是一笔糊涂账。只要表姐是表姐夫的正妻,念曦是嫡长子,其他的,随他安排就是。这些话我不知道怎么对表姐夫说,所以才恳请大伯母与我同去。” “欢儿。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陶氏越听越觉得奇怪,可她知道,何欢不愿说的事,她怎么逼问。她都不会说的。 何欢抬头朝陶氏笑了笑,续而又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与表姐夫谈条件,而他也有他的无奈,只是——这么说吧,以前姨母和表姐对我着实不错,她们从没做错任何事。这一点表姐夫应该心知肚明。” 闻言,陶氏更是讶异。她很想追问,奈何马车已经驶入翠竹轩,她最后向何欢确认:“总之。你的意思,沈大爷若在最近半个月内娶妻,你便随之入门?”见何欢点头,她低声提醒:“他的未来妻子未必愿意。” “应该会答应的。”在何欢看来,谢敏珺已经疯了。永安侯隐瞒事实十年,一定是不想拖累沈经纶。既是如此,谢家应该不会阻止他纳妾。再说沈经纶主动送信给她提起这件事,很可能永安侯那边已经有了结论。 翠竹轩的雅室内,沈经纶立在窗边望着回廊的尽头,神色中难掩疲惫之态。忽见小二领着陶氏跨入院门,他微微一怔。随即才看到低头而行的何欢。 他回到桌前,手指轻触琴弦,目光盯着房间的角落,似雕像一般陷入沉思。 不多会儿,在小二的招呼下,陶氏及何欢进了屋子。三人见过礼。依次坐下,一时间谁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早前在马车上,陶氏看得出何欢心意已决,再加上过去的种种,她已经接受何欢“当家做主”的事实。可这会儿。走过那条长长的回廊,她怎么想都觉得不妥。不管是为妻还是为妾,也不管林曦言是否尸骨未寒,这婚姻之事,理应男方遣媒人上门商谈,而不是她们眼巴巴送上门,还要主动开口。 一旁,沈经纶不满何欢携陶氏同行,又怨她永远都不明白他的心,他不想主动开口。 相比之下,何欢心意已决,一心只想快刀斩乱麻,可沈经纶和陶氏都不开口,她总不能大声嚷嚷:我愿意为妾,只等谢敏珺入门,一顶小轿接我去沈家就够了。 或许因为她到底只是平凡的女人,想到这,她的眼眶红了,只能低头掩饰情绪。 沈经纶的目光掠过她,落在瓷白茶盏上。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一口,又从容地放下,对着陶氏说,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茶,擅自让店家准备了猴魁。 陶氏顺着他的话虚应了两句,想要找个借口支开何欢,好让她向沈经纶提及婚事。可一想到自己若是开口,分明就是何欢赶着给沈经纶做妾,她实在拉不下脸,又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另一边,何欢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她想要一个结果,她迫切地希望一切尽快尘埃落定,以后她只需守着儿子就够了。 何欢双手交握在膝盖上,手指紧紧交缠。直至疼痛感袭来,她低着头问:“表姐夫,京城那边可有消息?” 沈经纶和陶氏同时愣住了。沈经纶没料到何欢这么直接,而陶氏想了想才明白过来,想必沈家续娶的对象来自京城。 若是在往日,陶氏或许会觉得,沈经纶迎娶京城贵女,何欢入门为妾也并不为过。可如今,有谢三的求婚在前,她隐隐觉得不甘,心中不由地暗忖:谢三请了最好的官媒,之后又亲自上门,奉上巨额银票,可沈经纶呢,他做了什么? 想到这,陶氏抢先开口:“欢儿,这是沈大爷的家事。”她对何欢摇摇头。 沈经纶立马察觉了陶氏的态度,目光再次落在何欢身上。 前一日何欢收到的书信,其实是他一早已经交给手下。那封书信的目的之一固然是邀她见面,但除此之外,他也想借着书信,让谢三与她没有独处的机会。可是据手下回报,当日陶氏和曹氏推三阻四,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去西跨院请人。 他不想多做联想,可他们不过二十余天没见,她却瘦了这么多,是因为谢三吗? 他找借口约她见面,她却带了长辈同行,又迫不及待询问谢敏珺的消息,他就不曾想过,是他想见她吗? 沈经纶轻轻一笑,正色道:“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再加上谢家也需要时间考虑,我暂时尚未得到回信。” 一听“谢家”二字,陶氏吓了一跳,惊愕地朝何欢看去。 何欢尚不及说话,沈经纶又道:“表妹既然请了何大太太同行,之前我信上所言,你定然是有决定了吧?” 陶氏半点都不知道沈经纶给何欢的信上写了什么,这会儿不免在心中埋怨何欢,只是一味看着她,闭嘴不言。 何欢又窘又迫又难堪,忽然又想到谢三那句: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猛地站起身,看着沈经纶点点头,一字一句说:“表姐夫,我已经想清楚了……” “欢儿,你去看看,店家有哪些点心,替你靖弟包几块回去。”陶氏到底还是心软了。 沈经纶抬头看着何欢,笑道:“何大太太,翠竹轩的点心一向不外卖。若是何二少爷喜欢糕点,我让文竹领着您去隔壁的铺子选上一些,毕竟您比表妹更清楚何二少爷的口味。” 沈经纶这话说得如此直白,任谁都听得出,他想与何欢单独说话。确切地说,他一开始就不想见到陶氏。 陶氏心生不满,对沈经纶的印象急转直下,却又不敢当面驳斥他。 何欢只想陶氏留下,暂时她没办法单独面对沈经纶。她慢慢坐回椅子上,低声说:“我们在回去的路上再给靖弟买糕点也不迟,没必要麻烦表姐夫。” 顷刻间,沈经纶眼神微暗。他端起茶杯掩饰情绪,等待何欢的下文。 何欢被他这么一打岔,一下失去了勇气。她要说的不是一句:我愿意嫁给你,而是和沈经纶谈条件。婚姻本是一生一世的承诺,她从未奢望过爱情,但她一直渴望嫁一户平实的人家,相夫教子,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陶氏虽心中不满,但想着何欢刚刚病愈,顺着她的话说:“也是,我们回去的时候再买也不迟。”她想了想,见沈经纶并不接口,又道:“既然谢家尚没有答复,不如再等等吧,横竖也不急在这一两天。” 陶氏完全不知内情,她这话不过是拖延时间,可沈经纶哪里知道何欢对陶氏说过什么,没说过什么,他只当她们早就商量妥当,遂说道:“听何大太太的意思,表妹当日在庄子上的决定,是不算数的?”他这话虽问的是陶氏,目光却看着何欢。 陶氏听到这话,脸色微变。她不知道庄子上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觉得,何欢坚定地拒绝谢三,定然与沈经纶有关。如今沈经纶公然这么说话,站在她的角度思量,何欢舍了正妻不做,却甘愿成为沈经纶的妾室,只怕她早就*于他。 一时间,陶氏气得脸色发青,却又不好在翠竹轩发作,只能含糊其辞地说:“沈大爷误会了,我的意思,沈大奶奶过世不足三个月,亲事从长计议也不迟。再说,就算是普通人家,也是先娶妻,再纳妾,更何况沈家并不是普通人家。沈大爷,您说是不是?” “是。”沈经纶微笑着点头,似乎并没有察觉陶氏的不悦,只是平静地陈述:“我早前就说过,为了曦言,三年内不娶妻。何大太太的‘从长计议’,是希望三年后再商议吗?” ps: 呜呜,都没人搭理我,累觉不爱。.。 第234章 情殇 沈经纶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与何欢二十多天未见,他不过是找个借口邀她见面,顺带提醒她,她若是不在未来的半个月进门,她再想陪伴沈念曦,只能等半年后。他相信,她等不了半年。 眼下随着他的这句话,何欢急了,陶氏也他被激怒了。 陶氏赌气般回道:“沈大爷,既然您说了三年后,那就三年后再商议吧。”她起身催促何欢与她一起回家。 何欢倒是想问清楚沈经纶,是不是他迎娶的对象是谢敏珺,他也要在三年后娶妻。可惜,她还来不及开口,陶氏已经拉着她起身。毕竟他们身在翠竹轩,陶氏又是长辈,她也不想闹出笑话。 上了马车,陶氏立马拉下了脸,顾不得车头的张伯和白芍,怒道:“你既然拉我同行,就该把事实与我说清楚。我来问你,你和他,你们……有没有……”她说不下去了,只是瞪着何欢。 何欢涨红了脸,连连摇头。 陶氏对着她直摇头,失望地说:“你不是我的女儿,若是我的女儿……”她红了眼眶,撇过头不去看何欢。 两人一路无话。待马车驶入何家的大门,曹氏迎了出来,奇怪地问:“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问她吧!”陶氏气呼呼地步下马车,头也不回去了西厢房。 曹氏很想找何欢问清楚,可何欢哪有心情解释,寻了一个借口回西跨院。曹氏见两人都关了门,摸了摸鼻子,转而去了西厢房。 房间内,陶氏又是生气,又是伤心,想着想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大太太,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曹氏递上帕子,又给陶氏倒了一杯温水。劝道:“既然大小姐心意已决,您也就别难过了,再说,能给沈大爷做妾——” “你没听到沈经纶说的那些话!”陶氏气得直喘气。“我真是不懂,好好的正妻她不愿意当,赶着送上门给人做妾。”若是没有谢三的求亲,她兴许也就忍下了,谁让何家已经没落了呢!可是谢三与沈经纶两厢一比较,她怎能不生气。 曹氏也觉得,给谢三做妻,总好过给沈经纶为妾,但她又能怎么样?只能劝道:“大太太,这缘分的事……” “什么缘分。分明就是,就是……”陶氏摔下手中的帕子,扯了床边的汗巾抹泪,一边哭一边说:“我原本觉得,谢家的门第高。那桩婚事不见得是好事,可谢三爷至少有诚意,是真心求娶。‘求娶,求娶’,只有求来的,人家才会珍惜……” 陶氏“哼哼唧唧”说了一大堆,到底没有说出。她怀疑何欢早就与沈经纶有了夫妻之实,这才不得不进门做妾,只是一味埋怨何欢自作主张又不听劝,迟早会后悔。 大半个时辰后,就在何欢犹豫着,是否找沈经纶问清楚的时候。曹氏推门而入,劝了她几句。 晚饭的餐桌上,陶氏与何欢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曹氏忍不住,支走了何靖。做了一回中间人穿针引线。 何欢心知她若是继续隐瞒,她和陶氏的关系只怕又会回到从前,再加上先前她也并非蓄意瞒着她们,只是不知从何说起,遂告诉她们,沈经纶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他早前的未婚妻还活着。因为他们原本就有婚约,所以庄子上的时候,她才答应进门做妾。 陶氏心知自己做不了何欢的主,再加上毕竟只是侄女,说了句“算了”,便想回屋。 曹氏在边上听着,忍不住插嘴:“大小姐,沈大爷似乎并没有说,他一定会迎娶谢大小姐吧?” 何欢微微一怔。沈经纶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这话,只告诉她,谢大小姐是否“活着”,得看永安侯的意思。他确实没有承诺,若是永安侯说,谢敏珺还活着,他一定会履行婚约。 何欢慌忙甩开脑海中的念头。沈经纶不顾一切救了她两次,她与他做过一年多的夫妻,她怎么能怀疑,他蓄意误导她呢? 在何家处于低气压中的时候,沈经纶依旧在翠竹轩喝茶。 当他目送陶氏拉着何欢离开,他满心懊恼,可他总不能上前拦住她们,告诉她们,他一天都不想再等了,她希望何欢在半个月内进门。 他一杯一杯喝着早已凉透的茶水。此刻虽是酷热的七月,他却觉得心头一阵阵发冷。 十年来,他经常觉得冷,一种从心底向四肢散发的悲凉。这十年来,唯一让他觉得温暖的日子,是与林曦言同床共枕的时光。 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他的人生都在他的计划中,除了林曦言。她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意外。将来,她或许会成为他这一生最大的败笔。 可是,不管她是生是死,不管她把他当做拯救林家的浮木,保障母亲与弟弟生活的工具,亦或者她赖以生存的丈夫,他都爱她,单纯用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的心爱她。 “大爷,时辰不早了。”沈志华在门外提醒。他在不久前得了文竹的通知,特意过来接沈经纶回家。 “你进来,我有话问你。”沈经纶晃了晃已经空了的茶壶。他喝的明明是茶水,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沈志华低头跨入屋子,小心翼翼地说:“大爷,这些日子事儿多,您该回去歇着了。” “你老实告诉我,当初你心里是不赞成我娶她的吧?” “大爷,大奶奶已经过世了。” “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女人,喜欢得心会痛?只要有她在,世上的其他女人都是木头,是摆设,你甚至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沈志华跪下了,哀声说:“大爷,大奶奶已经过世了。她永远是您的妻子,在她心中,您是她的丈夫,是她的一切……” “我不是她的一切,我只是她的丈夫,一个她不得不嫁的陌生人。我原本以为,她年纪太小,幼时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不知道如何单纯地爱恋一个人,对任何人都带着防卫心理。事实上,我错了,她可以在短短几天爱上一个人,她可以因为那个人消瘦憔悴,她可以为了那个人罔顾礼教。那个人,不是我。” “大爷……”沈志华吓坏了。 “我没事,只是感慨罢了。”沈经纶苦笑,“我不该对她们说出那样的话,这会儿她大概更讨厌我了吧?” “大爷,不如明日遣媒人上门吧。”沈志华低着头建议。 两年前,很多人不赞成沈经纶迎娶林曦言,他却是赞成的。在他看来,主子对林曦言的关注,全因距离产生美。男人对女人,一旦得到了,也就没那么美好了。 事实证明,他错了。 成亲之初,他在主子的笑容中看到了久违的温度,可渐渐的,主子的眼中又染上了落寞。 就沈志华的标准,林曦言是完美的妻子,是合格的主母,但是她太冷静了,她对主子的态度,不是女人对男人的倾慕,而是属下对主子的服从。 曾经,沈志华试图用谢敏珺激起林曦言的嫉妒,可她听了那些添油加醋的故事,仅仅惋叹一回,紧接着她试图让自己更像谢敏珺,换取主子更多的“爱”。 那时候他觉得林曦言很傻,因为只有她看不透,主子有多爱她。直到她咽气,他才发现,她是唯一的赢家。 在爱情的世界,受伤的人往往是付出真情的那一个。 这句话很好地演绎了沈经纶和林曦言的关系。如今,何欢俨然已经成了第二个林曦言。 早几日沈志华还想着,之前去庄子上刺杀何欢的冒失鬼,虽然他罔顾主子的命令,死有余辜,但他若是得手,也算做了一桩好事。 这一刻,看着痛苦万分的主子,他忽然觉得庆幸,若是何欢死了,主子或许会崩溃吧? 不管何欢对主子有多大的影响力,她终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把她“囚禁”在主子身边,大概是唯一的解决之道。至于将来,她不过是一个女人,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 “大爷,在下明日就遣媒婆去何家吧。”沈志华重复了一遍。 沈经纶置若罔闻,自顾自说道:“曦言终有一天会恨我,我和她怎么都走不到终点,是我太执着了。” “大爷,您只是太累了。” “或许我只是不甘心。我第一次见到她,她不足十岁。整整过了六年八个月,我和她第一次正式面对面。半年,她以为她用了半年的时间,让我记住了她。十七个月,我们成亲十七个月。所有的这些,都抵不过短短两个月。” “大爷,事实或许并不像您想的那样。” “事实?”沈经纶轻笑,“事实是,我天真地以为,一切都是因为‘救命之恩’。我故意在公堂上为了救她而受伤,我让肖大夫对她说,我的手可能无法继续画画、写字。那几天,我看到了她的愧疚与感动,但仅仅是愧疚与感动罢了,仅仅如此。” “大爷……” “算了,走吧。”沈经纶站起身,“大概因为这些日子没有一件顺心的事儿,我才会这么多感慨。对了,谢三那边,有消息吗?”。.。 第236章 雨中相拥 二门处,陶氏和曹氏远远看着雨中相拥的两人,对视一眼。陶氏转过身,一言不发往回走。 曹氏跟着她往里走,她相信陶氏觉得何欢与沈经纶有情,这是态度软化的意思,可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瓢泼大雨中,何欢一动不动站着,任由雨水从头顶浇下。 这一刻,沈经纶宁愿何欢推开他,质问他,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她越是逆来顺受,就证明她离他越远。 沈经纶心中发苦,却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从她不愿让其他女人接近他,到她不在乎他娶谁,他已经彻底失去她的心了吗?他很想逼迫她,威胁她彻底忘记谢三,可是他不敢开口。她之所以任由他拥抱,因为他手中有“人质”,他们的儿子。他已经利用了儿子太多次,他怕她会像放弃他一样,放弃他们的儿子。 豆大的雨滴中,何欢模模糊糊看到闪电一次次劈开乌云密布的天空。她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只知道,从今往后,她必须做到的事,不要在沈经纶拥抱她的时候,想起谢三。 渐渐的,何欢冷得直哆嗦。她前两天才刚刚退烧,不能再受凉了。穷人是没有生病的权力的。 “表姐夫,我不想令你为难,但奶娘终究是下人。念曦还小,需要有人照看着……” “所以呢?”沈经纶声音低沉。只要她能真心说一句,我爱你,不许你娶其他女人,他愿意放下一切,带着他们母子去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沈经纶被脑海中的念头惊醒,打了一个激灵。他放开了她,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低头凝视她。她的脸上全都是雨水,他亦是。她的脸上没有笑容。他也笑不出来。 他消瘦纤长的手指试图擦去她脸上的雨水,可他的手指才划过她的脸颊,雨水又在她白皙的肌肤积聚,顺着她的小脸滑下。 沈经纶不断替她擦拭。他想要看清楚她。雨水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怎么都看不清她。他恼怒地说:“我爱曦言,早在我和她见面之前,我就一直喜欢着她。我等着她长大,等着她走到我身边……你和她太像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在我眼中,你就是她……这辈子,我不可能娶你,但你只能留在我身边……” “以前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或许你告诉了她。一切都会不同……” “会不同吗?”沈经纶苦笑,“当一个人心里没有对方,她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不会的,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好。那你告诉我,她爱我吗?” 何欢的声音堵在了喉咙中。如果没有遇到谢三,她一定会点头。她对沈经纶有尊重,有倾慕,有敬畏,以前她觉得他们的生活很美满,夫妻之间就是那样的。可谢三教会了她什么是男女之情。她不能看着沈经纶的眼睛,违心地告诉他,她爱他。 沈经纶失望地笑了。他宁愿她说一个谎言,也好过她咬着嘴唇不说话。只要她说出口,即便他明知那是谎言,他也会相信的。可惜。她永远都不懂他的心。 沈经纶后退一步,不紧不慢地说:“既然你说五个月后,那就五个月后吧,到时我会遣人上门的。” “谢大小姐……还有姨母那边……” “我自会处理。”沈经纶转过身,背对何欢说:“你进去吧。往后只要一日没找到羽公子。都会有人在你家附近保护你。总之这五个月内,你尽量少出门。” “我可以探望念曦吗?” “等找到羽公子再说。”沈经纶举步走向马车,他没有回头,径直跨入车厢,放下了车帘。 何欢木然地看着沈经纶的身影消失在夜雨中。她茫然地抬头,只见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似乎把整个世界都劈成了两半。 “轰!”一声响雷震耳欲聋,雨点儿“哗哗哗”倾泻而下,雨势越发大了。 何欢的耳中只有雷声雨声,她的脑海中满是沈经纶和谢三对她的表白。林曦言对不起沈经纶,而何欢辜负了谢三,这辈子她都注定愧对他们。 过了今晚,她再也不能告诉沈经纶,她就是林曦言,因为刚才的她沉默了。从今往后,她就是有婚约的人,她的眼睛,她的心只能向着沈经纶。 曾经她对自己说,宁为穷人妻,莫为富家妾。五个月后,她就是沈经纶的妾室。这辈子她都是下人;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听儿子唤她一声“母亲”。 何欢转过身,一步步往大门走去,低声鼓励自己:“往好的方面想,既然他答应让我照顾念曦,就一定会做到。我至少可以好好照顾念曦,尽到为人母亲的责任。” “大小姐,您怎么了?”曹氏在二门口伸手搀扶身体摇摇欲坠的何欢。 “我没事。”何欢勉强笑了笑,“我刚才睡不着,就去院子里走走,没想到突然就下雨了。” 曹氏没有揭穿何欢,扶着她去了西跨院,又去厨房煮姜茶,命白芍准备热水给她洗澡。 何欢洗了热水澡,喝了热姜茶,这才缓过神。她向曹氏道过谢,说道:“曹姨娘,我没事了,你回屋歇着吧。” “大小姐,这又是雷,又是雨的,我也睡不着,不知道能不能和你说说话儿?” “曹姨娘,关于我的亲事,你不用劝我了。”何欢坚定地摇摇头,“谢三爷再不会出现,而我,五个月后表姐夫会派人接我进门。” 曹氏发现她态度坚决,心中不免迟疑。她抬头看她,只见她垂眸盯着桌上的蜡烛,双颊苍白如纸。想着是自己的出现,气得她的母亲病情加重,临死都含着很,而她,过去的十年,自己把心中的怨气全都出在她身上,她更是愧疚,硬着头皮说:“大小姐,我多事说一句,沈大奶奶难产虽是意外,但这些日子,沈大爷似乎并不如传言那般……” “你想说什么?”何欢皱眉。 其实曹氏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她只是从沈经纶,想到了陶氏的丈夫何柏初。 当初在船队中,何柏初也是人人称颂的君子,是大好人,是完美无缺的,但事实上,他也只是普通人。不说那些细枝末节的琐事,就是她冒充何柏贤外室一事,究其根本是何柏初因为自己无子,想收养何靖。 何柏初想要何靖成为自己的儿子,有很多方法,而他明知“外室”二字对小韩氏和何欢是沉重的打击,他还是选择了这个谎言。 曹氏大字不识,不懂什么大道理,她只记得上船之前,父亲一再告诫她,贵人们做任何事都有他们的原因,他们做下人的,只需按吩咐干活,不要问为什么,不要多打听,更不要觉得,贵人脾气好,就可以为所欲为。很多时候,表面越是良善可亲的人,越是名不副实。 曹氏并不觉得何柏初是大奸大恶之徒,她只是觉得,再完美的人,都会像何柏初一样有他们的私欲,沈经纶亦是。 短短不足三个月的时间,沈经纶先是声称三年内不娶,这会儿又急巴巴地想纳何欢为妾;先是对何欢弃之如敝屐,之后又是接她去庄子,又是派人保护她。再有,他不是恪守礼教的君子吗?他不是一向不近女色吗?怎么会深夜与何欢见面,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 等等这些应该就是她父亲所言:贵人们做任何事都有他们的原因。 曹氏不知道如何表达,见何欢盯着自己,她想了想,说道:“大小姐,我只是觉得,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总要仔细想清楚。不管是谢三爷,还是沈大爷那边,都不要急着做决定。” “曹姨娘,你怎么突然说这话?” “其实也不是突然。”曹氏笑了笑,“在我看来,谢三爷和沈大爷都是极好的,家里有钱,又有地位。沈大爷虽然年纪大些,但他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谢三爷更不用说了,当初他来提亲的时候,我可是高兴坏了……” “曹姨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小姐,如今你既然还有挑选的余地,为什么不想清楚,打听清楚再决定。比如说,沈大爷为什么一早就说,他三年后再娶。他说得那么肯定,是早就知道谢大小姐还活着,还是另有其他安排?” “三年后再娶,应该只是他的推托之词吧?”何欢说得不甚肯定,又转而叮嘱曹氏:“曹姨娘,关于谢大小姐是否活着,千万不能向任何人提及。” 何欢与曹氏说这些话的时候,沈家的马车刚刚驶入大门。沈经纶虽然在马车上擦拭过了,但他的衣裳、头发依旧在滴水。下人们见状,一阵忙碌,他却顾不上洗澡换衣裳,第一时间吩咐沈志华找来袁鹏,沉声吩咐:“不消天亮,谢三就会知道,我深夜去见何小姐。他不可能沉得住气,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旁,沈志华微微一愣。他看到了雨中相拥的那一幕,他原以为那是真情流露,这会儿他不敢肯定,那是不是沈经纶有计划地引谢三现身的激将法。。.。 第238章 英雄救美 谢三大步往屋子内走去,一连喝了三杯凉茶,这才稍稍缓解心中的烦躁。 早前他曾怀疑,在何家西跨院外的小巷内袭击他的人是沈经纶的手下,甚至兵卫所的那三人也是受沈经纶指使。这会儿听长安这般回禀,他又觉得沈经纶派去何家的人更像是保护何欢,或许他也在提防羽公子。 一时间谢三吃不准沈经纶和羽公子是敌是友;羽公子留在客栈的那封信是否故弄玄虚。他吩咐长安:“你再去客栈确认一下。按时间算,京城怎么着都应该派人过来了。” 长安总觉得自己与主子分离的二十多天,主子变了很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可他没有资格询问,只能道了一声:“是。”转身出了小院。 谢三独自在屋中踱步,他很想去何家,又怕见到何欢后,忍不住自己的脾气。确切地说,何欢雨中夜会沈经纶,他很生气,可是他又不想对着她生气—— 谢三也不知道如何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样的想法。他像困兽一般,在屋子中转悠了多久,忽听“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了,长安急匆匆跑了进来。 “三爷,有人在客栈打听您的去处,自称是京城来的。听掌柜的说,昨晚还有其他人打听您的去处,因那人只在客栈外问了问,小二直到早上才说起这事。小的远远看了一眼,没认出那人是谁……” “你不认识对方?”谢三沉吟。 长安重重点头,回道:“三爷,那人的年纪和小的差不多,衣裳的料子、式样都是侯府的,小的跟随您离开侯府多年,不记得他也在情理之中。您看,小的是不是折回去问清楚?” “我去吧,你在这里等着。”话音未落。谢三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客栈内,谢三才走上二楼,就见一个年纪与长安差不多的小厮快步走到楼梯口,对着他微微一怔。随即恭恭敬敬行礼,哽咽道:“三爷,小的可找到您了,小的们随侯管事昨夜就赶到蓟州了……” “侯管事呢?”谢三不认识来人,却是认识侯管事的。不过他心中颇为奇怪,侯管事虽是永安侯府的老人,但他一向只是打理琐事,并不会武功,眼下江南局势动荡,来人怎么会是他? 小厮小心翼翼跟在谢三身后。回道:“早上的时候,侯管事得到消息,以为三爷去了陵城,已经带着其他人赶去陵城了……” “不好!”谢三第一反应就是蓟州与陵城之间那座茂密的小树林。如今,大部分人都以为他回京城去了。侯管事明显是收到有心人士蓄意放出的假消息,入了圈套。他顾不得解释,转身往外走。 小厮愣了一下,追着谢三的脚步下楼,在他身后大声说:“三爷,小的名唤成安,侯管事说。若是小的见到三爷,请您在客栈等着他。” 谢三没有理会他,骑马一路疾驰,直至走到树林的入口处才放松缰绳。 成安隔了许久才追上谢三,喘着粗气劝说:“三爷,侯管事在陵城找不到您。自然会回蓟州……” “嘘!”谢三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神色肃穆。 他骑马缓缓上前,突然间看到一辆马车栽倒在路边,空气中隐约可以闻到血腥味。“你练过武吗?”他压着声音询问成安。 成安摇摇头,又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谢三不耐烦地说:“你骑马回蓟州,去衙门找林捕头,就说小树林又出事了,请他马上带人过来。” “可是……” “快去!”谢三压着声音催促,轻手轻脚走到马车边上,在车头看到了沈家的徽记。他情不自禁皱眉,悄然挑开车帘,车厢中空无一人,唯剩若有似无的脂粉香味。从车子倒地的状态,及马儿摔断脖子的死状判断,像是马车受惊失控。 “你不要过来!” 谢三听到微弱的女声,抬头四下张望。树林空旷,他一时无法判断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只能绕过马车,往前走了几步,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小丫鬟躺在地上。他上前查看,还未走近,就见一柄大刀直挺挺插在她的胸口。 谢三面色凝重,抿着嘴查看地上的花草,只见一道道斑驳的血迹。他顺着血迹往前走了几步,车夫打扮的男人仰天躺在草丛上,脖子被人割开了。 谢三弯腰欲替他阖上眼睛,忽见灌木丛后面横七竖八躺着五具尸体,其中两人穿着黑衣黑裤,衣饰与两次袭击他的黑衣人一模一样,另外三人都是普通百姓打扮。他认识其中一人,正是侯管事。 “救命!你们不要过来!” 谢三顾不得检查尸体,转身朝声音的源头走去。因树林浓密,他生怕有埋伏,不敢走得太快。 他走了几步,忽听一阵猥琐的笑着,紧接着是男人戏谑的话语:“小娘子长得这般标致,让你临死体会一下男人的滋味,我们兄弟也算是做了一桩好事。” “不要,你们杀了我吧!”女人一边叫嚷,一边“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谢三赶忙加快步伐,就见两个黑衣男人正一步步逼近跌坐在地上的女人。女人披头散发,衣襟已经被撕开,双手死死抓着领子。 “住手!”谢三大喝一声。 黑衣人闻声转头,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冷笑道:“谢三爷,您来得正好,看来我们兄弟今日要立大功了。” 谢三多次与黑衣人交手,知他们武功不弱,不敢掉以轻心。三人缠斗十数招,两名黑衣人渐觉势弱。谢三正想一刀卸下其中一人的右臂,忽听“啊”一声尖叫。他生怕林中还有第三名黑衣人,分神看去,就见差点遭凌辱的女子似乎想趁乱逃走,结果一个踩空,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两名黑衣人同样发现了女子。其中一人拼尽全力一刀砍向谢三,谢三侧身闪躲,左手一掌打在男人的右肩,右手的匕首已经划过敌人的右手腕。对方尚未回过神,他的右腿扫过敌人的下盘,左手一个反手擒拿,眼见就要制服对手。 “谢三爷,住手!”另一名黑衣人一手抓住女子的衣裳,另一只手把匕首抵住了她的脖颈,“你若是不住手,我便杀了她!” 手腕受伤的黑衣人趁谢三分神,一掌劈向他的面门。 谢三本能地后退一步,黑衣人急急退至同伴身边,把泪眼摩挲的女人挡在他们身边。 “今日大家就当没见过彼此,否则——”他“嘿嘿”冷笑一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量。顿时,黑衣人手上的女人不得不伸直脖子,泪如雨下。 谢三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冷声说:“我和她素不相识,而你们——”他稍一停顿,一字一句说:“你们不是想杀我立功吗?你们觉得我会放过你们吗?” “谢三爷,你不要管我。”女人一边啜泣,一边哀求。 “老实点!”黑衣人揪住女人的长发,迫使她抬起头。 谢三清楚地看到,森冷的白刃眼见就要割破女人白皙的脖子。先前他虽说得绝决,但他不可能见死不救,只是他得知道,他们到底受何人指使。 “谢三,考虑得怎么样?要不要先见见血?”黑衣人用力一扯,四人只听“嘶”一声,女人轻薄的素白外衫悄无声息地滑落,银白的肚兜无法遮住她白洁的肩膀与锁骨,若隐若现的胸部随着她的喘息上下起伏,呼之欲出。 谢三慌忙别开视线,对着黑衣人说:“你们的主子三番两次想杀我,今日你们不战而降,若是让你们的主子知道……”他一步步逼近黑衣人。 “站住!”黑衣人的第二柄大刀架在了女人的肩膀上,“谢三爷,你若再上前一步,我先卸下她的胳膊。” 谢三只能止住脚步。 两名黑衣人对视一眼,挟持女人一步步往后退。 谢三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心中掠过无数种猜测,却不敢贸然上前。 “谢三爷,你不要管我,快杀了他们,他们是杀人凶手!”女人双手抱胸,哭着哀求。 谢三眼见女人哭得梨花带雨,却只能右手握紧匕首,左手握拳,不敢追上前。 突然间,用大刀架着女人肩膀的那人被地上的藤蔓绊了一下,打了一个趔趄。谢三尚不及反应过来,女人突然大叫一声:“我和你们拼了。”一口咬住另一名黑衣人的手腕。 谢三飞奔上前,一脚踢中被藤蔓绊倒在地的黑衣人,高举右手砍向另一名黑衣人,欲逼他放开被挟持的女人。 黑衣人顾不得手腕的疼痛,狠狠抓住女人的头发,一连后退三步。 谢三步步紧逼,一心只想救下女人,活捉黑衣人,因此不敢下杀招。 黑衣人自知大势已去,顾不上倒地的同伴,用力把女人朝谢三身上推去。 谢三急忙收起匕首,欲稳住女人飞扑而来的身体,可女人上身只穿着一块小小的肚兜,他根本无处“着手”。 就在他迟疑的瞬间,女人一下撞入谢三怀中,惯性令他重心不稳,他本能地伸手搂住女人的背,踉跄着后退两步,这才勉强稳住两人的脚步。 ps: 猜猜这女人是谁?不要不理我哦!。.。 第239章 勾|引 谢三好不容易稳住两人的身体,眼睁睁看着黑衣人向密林深处逃窜。他一心只想活捉黑衣人,握住女人的肩膀想要推开她,忽觉手心一阵温热滑腻,一缕若有似无的女体馨香向他袭来,低头就见女人几乎半裸的身体。 谢三顿觉尴尬,可他不抓都已经抓了,还能怎么办,唯有继续推开她。也不知道是他下手太重,还是女人早就被吓呆了,她“噗通”一声摔倒在地。谢三低头看她,以他居高临下的角度,正巧看到肚兜下深深的乳|沟,以及一双轻踩在青草上的纤纤玉足。 谢三慌忙抬头看天,严肃地问:“你没受伤吧?”不待她回答,他又交代:“你坐在这别动,我马上回来。” 女人没有回应,只是“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谢三发现早前被他踢倒在地的黑衣人已经不见踪迹,大步朝另一名黑衣人逃窜的方向追去。他不是没看到女人的狼狈,也不是他不懂怜香惜玉,只是这大夏天的,他只穿了一件衣裳,他脱了给她,难道要他光着膀子,让她看个遍? 谢三追了大约十余米,到底还是担心黑衣人折回来对陌生女人不利,又怕自己不熟悉地形,中了圈套,只能讪讪地折了回来,远远就见女人双手抱胸,像可怜的小狗一般蜷缩在地上低声啜泣。 一时间谢三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何欢正近乎半裸地坐在地上。她一身素缟,如绸缎一般的黑发凌乱地垂落胸前,与她光滑洁白的裸背形成了截然的对比。在一片青绿色的树枝花草间,她屈膝依坐草丛,纤细的小腿,圆润的脚踝,再加上她柔弱无骨的姿态,自有一股凌虐的娇美。 忽然间。谢三只觉得心神一荡,莫名想起自己与何欢拥吻的**。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深深皱眉鄙视自己,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猥亵好色了? 谢三转头不去看地上的女人。找到她被黑衣人撕坏的衣裳,用力扔给她,高声说:“你等一会儿,待会儿官府就会有人过来……” “谢三爷,谢谢你救了我,可是,可是……”女人伤心地大哭起来。 谢三不敢低头看她,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知道怎么安抚她,索性就当没听到,朝侯管事等人陈尸的地方走去。 他不是仵作。但在战场呆久了,他看得出,因为侯管事不懂武功,几乎被人一刀毙命,其余两人经过一番殊死搏斗。与两名黑衣人一样,都是重伤后死亡。可是加上刚刚逃走的两名黑衣人,合四人之力剿杀侯管事等三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怎么会死了两名黑衣人呢? 谢三心中奇怪,转头环顾四周,就见不远处的灌木似有被压断的痕迹。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就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卧趴在地上,她的伤口依旧在流血。 只有活人才会流血! 谢三急忙走过去检查她的脉搏,发现她依旧有心跳。他顾不上男女之嫌,撕开她的衣服,把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洒在对方的伤口上,紧接着四处查探。再没发现其他死人或者活人的踪迹。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太阳越升越高,树林中水蒸气不断蒸腾,闷热难挡,谢三愈加不耐烦。偏偏女人细微的哭声不断钻入他的耳朵,让他更觉难受。他恼怒地抓了抓头发,大步走到马路上引颈张望,忍不住在心中埋怨林捕头迟迟不到。 大半个时辰后,马路上依然空无一人,谢三突然听到林中一个虚弱的女声大叫:“小姐,你不要想不开,救命啊,小姐……” 谢三急忙奔入林中,就见女人不知从哪里扯来一根藤蔓,欲上吊自杀。早前受伤的丫鬟已经醒了,正一边呼救,一边艰难地爬向自家主子。 谢三忌惮女人衣衫不整,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自杀,唯有上前割断藤蔓。他还不及说话,女人身体一软,扎扎实实扑向他,他不得不揽住她,手指不期然再次碰触到她褴褛衣裳下的滑腻肌肤。 谢三慌忙松手,女人却已抱住他,哭着说:“我清白已毁,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又遭遇未婚夫退婚……” “小姐,您说过,少爷拼了命才救下您,您不能辜负他……” “我根本就不该活着!谢三爷,您不该救我的!”女人一边哭,一边摇头。 这一刻,谢三很想骂脏话。女人不止双手抱着他的背,她的身体正紧贴他的胸口,若不是她哭得伤心,先前又差点被黑衣人凌辱,他一定会怀疑,她是不是蓄意勾|引他。 “谢三爷,您三番两次救我……可是我还有什么面目活着……” 谢三感觉到肩膀的衣裳已经被女人的眼泪沾湿,可是他认识她吗?他紧锁眉头,尽量抬头不去看她的,问道:“姑娘,我们以前见过吗?” 女人微微一怔,只是一味哭泣,并不回答。 谢三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地上的丫鬟脸色惨白,喘着粗气,显然是没力气搀扶自家主子的,而死死抱着他哭泣的女人呢?她仿佛压根没意识到,他是男人。他已经尽量伸直双手,抬着头,努力把自己当成木桩子,可她的胸部正隔着衣裳磨蹭他的胸口,她身上的香味源源不断钻入他的鼻子。 谢三努力摒除心中的杂念,可脑子里却情不自禁浮现自己怀抱何欢的画面。昨夜,沈经纶在雨中拥抱过她吗?她也是那般含羞带怯,甜蜜温馨吗?她明明喜欢的是他,为什么夜会沈经纶?她对他那么不舍,为什么坚持嫁给沈经纶? “行了!”谢三一把推开女人。 女人措不及防,踉跄着后退几步,被脚下的藤蔓绊了一下,“嘭”一声跌坐在地上,错愕地朝谢三看去。 一旁,身受重伤的丫鬟艰难地爬向主子,跟着哭起来,焦急地问:“小姐,您没事吧?” 谢三见主仆两人狼狈不堪,不免心生愧疚,说道:“已经没事了,你这会儿自寻短见,岂不枉费我救了你?” “谢三爷,你三番两次救我,我铭记在心,是我福薄,命不好……先是家人被杀,独留我一个人在世;紧接着我想替父母守孝,又遇盗贼受了伤;我的伤好不容易好了,又差点,差点……”她泣不成声。 谢三听到这番话,这才认出她是吕八娘。可他一向不会安慰人,特别是女人,只能干巴巴地说:“待会儿等林捕头来了,我请他派人护送你回家。你放心,我或者林捕头,不会对任何人提及今日的事……” “可是,你,我……”吕八娘双手紧抓自己的衣领,再次哭了起来。 谢三居高临下审视她,暗忖:她不是想让我“负责”吧?他的眼中顿时流露出几分不耐烦,不由自主想着:就算我真要“负责”,也是对何欢负责,而不是你吧?他退开几步,故意不去看她们主仆,只是焦急地等待林捕头。 说实话,面对一个自己衣衫不整,她却犹不自知的女人,他很想立刻骑马回城,不希望自己沾染半点麻烦,可两个黑衣人走了,他不能保证他们一定不会去而复返,唯有陪她们一起等待。 一旁,吕八娘眼角的余光瞥见谢三背对她们,动也不动,低下头继续啜泣。早春好不容易爬到主子身边,顾不得自己的伤口正在流血,脱下残破的衣裳包住主子的肩膀,跟着哭了起来。 谢三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就在他以为自己再也忍不住,想要呵斥吕八娘主仆闭嘴的时候,远处终于传来马蹄声。他走出林子查看,正是林捕头等人。 林捕头脸色青灰一片,飞身下马,对着谢三急问:“三爷,发生了什么事?”说话间,他已然环顾四周,追问:“死的是什么人?” “具体经过如何,你得问吕八小姐。”谢三指了指哭声的源头,“她们的衣服扯烂了,你命手下脱两件干净衣裳给她们,然后再过去问话吧。”他顺手招来成安,吩咐道:“侯管事的事儿,你向林捕头交待一下,然后买几顶棺材,先把他们的尸首寄放在义庄,过些日子运回京城。” 他的话音未落,成安已经白了脸,颤声说:“三爷,我们昨夜才到蓟州城,在京城的时候也是悄悄动身的……是侯爷和夫人急着想知道何大小姐……”他急忙闭上了嘴巴。 谢三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永安侯派了完全不懂武功的侯管事前来,是为了查访何欢的背影。虽然他们只是侯府下人,除了侯管事,他连其他人的名字都不知道,可那些毕竟是活生生的人命。 谢三没有说话,只是示意成安按照他的吩咐办事,转而朝着自己的坐骑走了几步。 转念间,他突然想到,侯管事是因为他的八百里加急赶来蓟州,可那封信是他最后一次送消息回京。为何永安侯只对那封信做出了回应? 除此之外,谢正辉差不多两个月前就启程回京了,他又为何杳无音讯?。.。 第240章 阻挠 想到这,谢三回头看去,远远就见成安站在侯管事的尸首旁,正与衙差说着什么,隐约中他可以听到女人的啜泣声,而林捕头正高声与手下说着什么。 谢三迫切想知道,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以成安的年纪与身份,不要说是十年前的往事,就是谢正辉是否回到京城,他也不一定知情。 “成安。”谢三大叫一声。待成安急匆匆走过来,他问:“你们出发前,京城有没有发生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成安一脸疑惑,“回谢三爷,小的一直在府里当差,鲜少有出门的机会。” “那有没有六扇门的人找过侯爷或者世子爷?” “小的没有听说过。”陈五摇头。 谢三不置可否,命成安自去做他的事,自己则翻身上马,往蓟州疾驰。 树林内,吕八娘和早春已经披上了衙差的衣裳,吕八娘低头擦拭眼泪,默默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她的表情晦涩不明,眼中再无丝毫惊恐柔弱之色。 早春确确实实受了重伤,流了很多血,这会儿脸色苍白如纸。她替主子拉紧衣领,见衙差们离得远,她压着声音问:“小姐,现在怎么办?” 吕八娘紧抿嘴唇,作势擦了擦眼角。掳劫她的两名黑衣人是她的手下,她安排强|奸未遂的戏码,只为“衣衫褴褛”地接近谢三。 她早就知道,他从不曾被女色所迷,她也不敢对他用**,只能在身上洒了催情的花露,可他竟然丝毫不为所动。她都已经投怀送抱了,他居然推开了她。 “小姐?” “要我嫁给沈经纶……我宁愿选择谢三。” 早春噤声,不敢接话。过去的二十多天,主子在寻找谢三的同时,收到了“家书”。信上说,她必须嫁给沈经纶,一切按计划行事。 早春知道,主子从一开始就不想要这桩亲事。才会找来蓟州与沈经纶谈判。据她所知,主子原本已经与沈经纶谈妥,可所有的一切在谢三出现在陵城那一天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西北战场上有关谢三的传闻,只是让主子对他心生倾慕,那么亲眼见到谢三后,主子对他简直就是执迷。 有时候早春忍不住想,如果在吕家的时候,谢三不是看都没看主子一眼,随手把她推给沈经纶,主子不一定会像今日这般执着。不惜色|诱也要得到他。 以早春服侍吕八娘十几年的经验,她相信主子不但没有放弃,这会儿肯定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哪怕最后她不得不嫁给沈经纶,在那之前,她一定会把谢三变成她的男人。 “小姐。不如让奴婢找人把谢三爷绑了……” “你有这个本事吗?”吕八娘的嘴角掠过一缕讥讽的笑意,片刻又用赞赏的语气感慨:“刚才若不是我,只怕他们已经被他生擒。短短一个多月,他的武功又精进了不少,光这一点,就是沈经纶比不上的。”她由衷的赞叹,脸上丝毫没有扭捏羞涩之态。抬头朝谢三离开的方向看去。 吕八娘本来觉得,谢三再怎么样也是血气方刚的男人,必定会对她心生怜惜,亲自护送她回蓟州,然后她就可以堂而皇之跟在他身边。她怎么都没想到,他就这样走了。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 早春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不远处的林捕头,压低声音说:“小姐,林捕头必定会通知沈大爷……您怎么说都是沈大爷的未婚妻……” “他有胆子告诉别人,我是他的未婚妻吗?”吕八娘鄙夷地嘲讽,“昨晚他去何家演那么一出戏。还不是为了引谢三现身。他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能利用,不过是卑鄙小人罢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吕八娘打断了早春,朝树林深处看了看,突然打了一个踉跄,凄声尖叫:“是谁?谁在那里?”她用颤抖的双手指着密林。 林捕头闻声,大步赶了过来,急问:“怎么回事?” “那里,有人,黑衣人又回来了!”吕八娘一脸惊恐,连连后退。 捕快中多是年轻男子,见她这般惊慌,泪眼朦胧,本能地想在美人儿面前求表现。他们未待林捕头指示,已经朝着吕八娘指尖的方向疾奔。 “站住!”林捕头大喝一声,脸上青灰一片,沉声命令:“穷寇莫追,我们对林中的地形不熟悉,小心入了圈套。” 吕八娘低头轻轻一笑,又抬起头哀声说:“林捕头,我真的看到了,黑衣人就在那里!”她缩了缩身子,惊恐地躲在林捕头身后,一手紧抓他的衣袖,仿佛寻求保护的小白兔。 林捕头的脸色更难看了,可他不忍甩开她的手,只能缓和了语气说,他先派人护送她回沈家,其他的事他稍后再说。 吕八娘吞吞吐吐回答,沈经纶把她安排在庄子上养伤,而她想回家尽孝,所以没有通知任何人,擅自返回陵城。此刻的她狼狈不堪,她怕自己这样去找沈经纶,会惹他生气。说到这,她再次哭了起来,呜呜咽咽说,遇到今日的事,她再没有脸活在世上云云。 边上的衙差们听着她的话,又见她一副快哭晕过去的模样,无不心生同情,就是林捕头,他虽然经多历多,又担心林中的秘密被发现,还是对她心生不忍。 这一厢,吕八娘正演绎着悲情戏码,另一边,谢三正策马疾驰。 他并不是没见过女人,京城的花魁歌姬,比吕八娘妖艳美丽的多得是,可他一直觉得,那一块块白花花的肉,一声声如莺歌燕舞般的靡靡之声,对浴血边疆的战士而言,是一种羞辱,所以他一向不喜欢*。 可今日的他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吕八娘半裸的身体,被她抱了两下,他竟然满脑子都是自己和何欢亲热的画面,一心只想见到她。 正午灼热的阳光热烈地炙烤着大地,热浪一股一股向着谢三迎面扑来。他不知道马儿跑了多久,他体内那股莫名的燥热渐渐散去,可他依旧想见何欢,他想质问她,昨夜她为何夜会沈经纶。 谢三牵着马儿步入城门,烦躁地扒拉头发。若是侯管事还活着,说不定他就能推测出,十年前的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沈经纶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可惜,侯管事死了。到底什么人那么神通广大,不止先他一步得知侯管事抵达蓟州,还能第一时间诱杀他。 说起来,侯管事只是为调查何欢的背景而来,他在永安侯府仅仅处理日常琐事,似乎没有必要大费周章暗杀他才是。 谢三越想越糊涂,骑着马儿信步而行,不知不觉中离何家只隔一条街道。他拉住缰绳,遥望何家的方向。 沈经纶正派人守着何家,他暂时不想让沈经纶知道他的行踪。对何欢,他还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毕竟是她亲口告诉他,她曾不择手段引|诱沈经纶。 谢三告诉自己,他不该继续上前,可是他想看一眼她,他必须再次告诉她,他不希望她和沈经纶再有任何瓜葛。 谢三在街边凝立片刻,突然夹紧马肚子,直直朝何家而去。 侯管事至蓟州调查何欢的背景,就说明永安侯拦下了他的八百里加急,短期内肯定不会有赐婚的圣旨。 几天前他一心觉得,因为有圣旨,所以他不得不娶她,但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过来,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他都想娶她。他得明明白白告诉她。 谢三在何家大门前拉住缰绳,翻身下马,大步走向大门。他刚想敲门,却被身后的男声阻止了。 “谢三爷,且慢。”一个三十左后的男人伸手压住门环,低头说:“我家大爷想请谢三爷说句话。” 谢三退开一步,回道:“就是你家大爷不请我,我也会去找他说话,不过不是这会儿。”他用眼神示意男人让开。 男人一径低着头,恭敬地说:“谢三爷,大爷吩咐,何大小姐的事就是他的事,不管您有什么急事找何大小姐,都可以去沈家找他商议。” “你回去告诉他,我未婚妻的事,不劳他费心。稍后我会亲自去府上,感谢他这几天派你们保护她及她的家人。往后这些琐事交给我就行了。”话音未落,他伸手欲拍打门板。 男人虽低着头,却伸出右手,准确地隔开了谢三的动作。 “怎么,想和我动手不成?”谢三不悦地冷哼。 男人低头认错,不吭不卑地回答:“谢三爷,请不要让小的为难。” “现在是你为难我吧?”谢三朝四周看看了。据他所知,沈经纶至少在何家周围派了五名手下。就刚才男人隔开他右手的动作,这人的武功虽不及黑衣人,但一定是自小习武的练家子。若是五人武功相当,恐怕一时半会儿间,他赢不了他们。 谢三暗暗评估,一字一句说:“我最后说一次,请你让开!” 男人摇摇头,对着谢三行了一礼,压着声音回答:“大爷吩咐,若是谢三爷一意孤行,小的只能最后再劝您一句,强扭的瓜不甜,谢三爷何苦为难何大小姐。” ps: 林捕头一力阻挠,大家还记得林中藏了什么秘密吗? 昨天对不起,作者君在写一个中篇,六十岁身患绝症的男主(很挑战吧!)。因为情绪无法抽离,所以没写《高嫁》,待会儿会再写一章,补上昨天的更新。。.。 第241章 急切 谢三被男人的话气得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如果何欢喜欢的人是沈经纶,他绝不会“为难”她,可是明明他们才是两情相悦的,他为什么要让步? 谢三回头瞪视男人,朗声说:“这是何家,不要说是你,就是沈经纶,也没有资格阻挠我。至于你说的为难不为难,见仁见智罢了。他若愿意,大可以与我一样,遣媒人上门求亲。”话音未落,他握紧拳头大力敲门,才敲了一下,忽觉背后一阵杀意袭来。 谢三本能地转身躲避,就听“嘭”一声,大刀砍在了何家的大门上,两名身穿夜行衣的蒙面男子一左一右攻击谢三。一旁,沈经纶的手下似乎被黑衣人吓了一跳,愣了一下,一掌砍向黑衣人。 谢三原本觉得,先前两次暗杀他的黑衣人可能受沈经纶指使,这会儿沈经纶的手下既然帮着自己,就说明黑衣人的主子另有他人? 眼见又来两名黑衣人,沈经纶的其他手下也闻声赶来,谢三只得专心应敌。 路人在尖叫声中四下逃窜,不多会儿整个街道只剩下刀剑的“乒乒乓乓”声。 忽然间,谢三只闻“吱呀”一声,何家的大门打开了。“把门拴上!”谢三分神对着张伯大叫。 “张伯,外面那么吵嚷,发生了什么事?”何欢站在回廊询问。 “快关门!”谢三再次大喝一声。 张伯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他颤抖着双手,欲把大房门拴上,却见一个黑衣人径直朝他冲过来,“嘭”一声踹倒了院门。张伯“噗通”一声摔倒在地,惊魂未定中,一柄大刀朝他面门砍来。 张伯吓得腿软,压根不知道如何反应,眼睁睁看着大刀就要落下。忽然另一把大刀挡在他眼前,两把刀对撞的瞬间,火花四溅,他连滚带爬往后退。嘴里大嚷:“大小姐,快回屋去!” 谢三看不到何欢,却因张伯的一声“大小姐”吓得魂飞魄散。何家的大门已经被踹坏了,而黑衣人似乎察觉,何欢对他很重要。“沈经纶派你们过来,是保护何大小姐的!”他对着沈经纶的手下大叫,试图引着黑衣人往城外而去。 回廊下,何欢怔怔地看着张伯险些被砍伤,忽然间又听到谢三的声音。她心急如焚,但仅剩的理智告诉她。她若是上前查看,只会成为谢三的累赘。她紧咬嘴唇,撒腿往回跑,慌慌张张拴上二门,又大声吩咐陶氏等人赶快把门窗关上。 很快。二门外的喧哗声渐渐淡去,何欢从门缝中往外看,就见沈经纶的手下正扶起张伯,并不见黑衣人或者谢三的踪迹。 何欢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确认门外并无危险,她急急往外走,只看到两扇木门歪歪扭扭挂在门框上。街上空无一人。 一夕间,何欢觉得自己快不能呼吸了。她撒腿跑向大门口,青灰色的地砖上,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谢三爷呢?发生了什么事?”她对着沈经纶的手下大叫,她知道为首那人名叫沈钟山。“沈管事,谢三爷呢?”她重复一声。 沈钟山与几名手下对视一眼。低头回道:“表小姐莫要担心,请您先行回屋,在下这就找人把大门修好……” “谢三爷呢?那些黑衣人呢?”何欢觉得自己快疯了,为什么谢三总是遇上危险。就算他武功再好,也抵不住别人的围攻。她的眼泪涌上了眼眶。而沈钟山只是一味请她回屋,并不回答她的问题。她哀声恳求:“沈管事,求您去找找谢三爷吧,他双拳难敌四手,我好好在屋子里呆着,不会有危险的,用不着你们保护。” 奈何何欢说得再恳切,沈钟山只是一味摇头,坚决不愿去帮谢三,甚至对她说,这也是谢三的意思。 何欢见怎么都劝服不了他,忍着眼泪怒道:“你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谢三爷有危险,却袖手旁观呢?表姐夫从来不会见死不救。” 沈钟山表情一窒,低头回答:“表小姐,非是在下袖手旁观,只是大爷有命,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必须把表小姐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不能离开您半步……” “不能离开我半步是吗?”何欢用衣袖擦去眼角的泪水,“好,我现在去找谢三爷,就算我只会拖累他,也不能看着他有危险却置之不理!” “欢丫头,发生了什么事?”陶氏及曹氏等人走出了二门。 “表小姐。”沈钟山挡住何欢的去路,低着头说:“大爷有命,就算是大爷遇上危险,在下也只需护着表小姐,不用理会他。” 何欢没有说话,只是绕过沈钟山,往大门跑去,却又被大门口的人拦下。 “让开!”何欢又急又怒,“我知道,你们只听表姐夫的,我不勉强你们,但是你们没权力拦着我。” “表小姐,谢三爷自有脱身的方法……” “若是他没有呢?”何欢再次擦去尚不及落下的泪水,执意出门去找谢三。 在何欢的坚持,及陶氏等人的劝说下,沈钟山终于答应去找谢三,助他一臂之力,只留一名手下在何家以防万一。 何欢等人按照沈钟山之言,拴上房门等他们回来。何欢一言不发站在屋子中央,脑海中只有谢三那句:沈经纶派你们过来,是保护何大小姐的! 她没有看到他的人,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她以为自上次之后,谢三已经恨透了她,再不想见到她,可是在危急之中,他依旧只想着保护她。 “他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何欢喃喃自语,眼前怎么都挥之不去谢三身上那一道道新旧伤疤。 陶氏和曹氏坐在一旁面面相觑。她们已经从张伯口中了解了大概。 许久,曹氏上前低声劝说:“大小姐,您的一举一动,他们势必回禀沈大爷。就算沈大爷再大度……” “他一连受了几次伤,到底是谁,一而再再而三想杀他?”何欢的眼中只有焦急,哪里听得进去曹氏的劝说。 曹氏轻轻叹一口气,没再言语。 沈钟山一行人直至夕阳西下才回到何家。按他所言,他们一路追踪血迹去了城外,却不见谢三,也遍寻不着黑衣人。他们四下查看,又问了过路的人,还是毫无线索。眼见天快黑了,他们只能回城。 何欢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懵了。她告诉自己,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可她就是止不住心中的担忧。 夜深人静,何欢独坐西跨院,呆呆地望着西边的围墙。她早就决定与谢三一刀两断,这会儿却又希望他突然从墙头一跃而下。她可以不见他,这辈子再不看他一眼,只要有人告诉她,他很安全,他好端端的,并没有受伤。 同样的夜空下,沈经纶独坐空旷的院子内。听到身后轻微的脚步声,他低声说:“直接让钟山过来回话吧。” 沈志华愣了一下,劝道:“大爷,要彻底忘记一个人,总是需要时间的。今日事出突然……” “事出突然更说明那是她的真心。”沈经纶轻笑,“放心,我已经有心里准备了。” 饶是沈经纶这般淡然笃定,当沈钟山把何欢的一举一动巨细靡遗告诉他之后,他沉默了。在何欢担忧谢三安危的时候,她若是有一丁点想起他,想起他才是她的丈夫,她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做出那样的反应。与谢三相比,他在她心中什么都不是。 沈经纶的手指紧紧捏着茶杯,仿佛想把它捏碎。若是没有谢三,就算何欢不爱他,却也是在乎他的,可如今…… “谢三呢?果真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沈经纶的声音飘渺虚幻,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没有人明白他心中的苦涩,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怎么会走入这样的境地。 沈钟山不敢大意,战战兢兢回答:“在下仔细看过死者的伤口,不像是谢三惯用的那把匕首留下的。在下估计,他一定是被人救走的。” “被人救走?”沈经纶反复咀嚼这几个字。片刻,他低声命令:“怎么着都要把他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钟山点头应下。沈经纶沉默许久,又道:“他应该会去何家,他一定会去报平安……” “大爷!”袁鹏气喘吁吁跑来。见沈志华和沈钟山都在,他噤声对着沈经纶行礼。 沈经纶命沈钟山退下,这才问道:“衙门有事发生?” “大爷,今日午时刚过,林捕头得信,去了城外的小树林运回侯管事等人的尸首……” “说重点。”沈经纶已然知道了这件事,只是不知道具体细节,这才派袁鹏去衙门打探消息。 袁鹏暗暗深吸一口气,偷瞧一眼主子的眼色,小心翼翼陈述:“大爷,在下刚刚打听到,侯管事出事的时候,吕小姐也在现场,据说还是谢三爷救了她……” “这话什么意思?”沈经纶皱眉。 “听衙门的人说,有人想侮辱吕小姐。” “侮辱?”沈经纶冷笑,显然并不相信这话,转而问道:“既然是中午发生的事,林捕头为何没有通知我?他应该很清楚,这位吕小姐可是我的表妹。” ps: 明天家里请客,这会儿作者君已经累瘫了,呜呜呜。明天尽量有更新,万一没有,后天补上。明天或者后天,大概会放一个大招,哈哈哈,想想有点兴奋呢!。.。 第242章 牵挂 听到沈经纶的问话,袁鹏赶忙回道:“在下也是觉得这一点很奇怪,所以使了银子打探。衙门的人说,那是吕小姐的请求。” 沈经纶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眼中的恼怒之意更甚,却只是淡然追问:“她是如何对衙门说的?” 袁鹏心知沈经纶口中的“她”是指吕八娘,说道:“她告诉林捕头,她按照大爷的意思,一直在庄子上养伤,因为惦记父母,想回去尽孝,所以悄悄离了庄子。马车行至小树林的时候,侯管事等人骑马越过她坐的马车。车夫欲避开他们,突然间就窜出四个黑衣人,马车失控,一下子栽倒路边。她爬出马车,就见黑衣人正围攻侯管事。他们想逃命,黑衣人头领说,不能留活口,把车夫和她的丫鬟都杀了,最后还想侮辱她。她抵死不从,正想咬舌自尽,谢三恰巧赶到,救下了她。” “林捕头相信了这话?”沈经纶轻笑,脸上的讥讽之意显而易见。 袁鹏想了想,不甚确定地回答:“按理说,一连两个巧合,以林捕头平素的做派,他怎么着都会去庄子上查证一番,可这一次,他似乎心不在焉,满怀心事。” “你多注意着林捕头,不用理会吕小姐。”沈经纶说到这,突然转头朝沈志华看去,问道:“依你看,救走谢三的人会不会是她?” “从时间上算,应该不是。”沈志华摇头,“再说,按钟山所言,谢三故意离开何家,是怕何大小姐有危险,他只是临时起意,吕小姐不可能知道,他去了何处,提早做出救人的准备。” 沈志华说到这。示意袁鹏先行离开,这才小心翼翼地对沈经纶说:“大爷,吕小姐行事张狂不羁,我行我素。全然不顾旁人。她又是那样的身份,以后您若是真的与她成了亲……” “这事我自有主张。”沈经纶打断了他,抬头望着黑漆漆的天空。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经常对自己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可事实上,就算时间能回到过去,他若是不知道今日的结局,大概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决定吧? 沈经纶闭上眼睛,嘴角掠过一丝苦笑。许久,他低声问:“是不是越来越多的人对我心生不满?” 沈志华吓了一跳,赶忙回道:“大爷。我们做属下的,‘服从’与‘忠心’是本分。在属下们心中,您的决定都是对的,怎么会心生不满。” “其实连我都不知道,我的决定是对是错。我就像入了魔道。”他无法告诉沈志华,当他听到沈钟山描述,何欢是多么替谢三担心,哀求他们去救他,他的心有多痛。如果她对他的心,有她对谢三的一半,或许他们就、不会走到今日—— “不!”沈经纶突然摇头。“我和她注定是悲剧,十年前就注定了。”他猛然站起身,抬高声音说道:“先把谢三找出来吧。既然不是吕小姐救他,就从何人有能力救他开始。” 沈经纶想要找出谢三,吕八娘亦是同样。她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才让林捕头放弃把她送去沈家的念头。转头就得知,谢三失踪了。 原本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沈经纶,却发现他派人在衙门打听,显然他也不知道谢三的下落。她沉着脸坐在屋内,心中又怨又恨。谢三从来没用正眼看过她。上一次他把她推给沈经纶。这一次居然把她留给林捕头,她到底哪里不如何欢,枉她一往情深,三番两次暗中助他。 吕八娘起身走到铜镜前,打量镜中的自己。何欢的容貌勉强只算尚可,而她,用汉人的形容,她明眸皓齿,眉如黛发如丝,蜂腰翘臀,到底哪里不如何欢?若说能力手段,何欢不过是无知妇孺,整日只知油盐酱醋,就连沈经纶的真面目都看不清,哪里及得上她半分? 吕八娘越想越愤恨,用力一推,铜镜“嘭”一声倒地。 “小姐!”早春轻呼一声。她的伤已经处理过了,因为害怕无法骗过谢三,她的确伤得很重,饶是她功夫了得,这会儿她的双颊依旧苍白如纸。她上前扶起铜镜,低声劝说:“小姐,林捕头不是普通捕快……” “可有消息?”吕八娘不悦地打断了她。 早春退至一旁,恭顺地低下头,回道:“据成安说,谢三爷并没有送信给长安,长安也不知道谢三爷到底有什么计划。” 这个答案本就在吕八娘的意料中,可她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生气,生硬地说:“他既然害怕连累何欢,这才引着黑衣人去了郊外,定然会怕她担心,想办法送信给她,或者偷偷去见她。” “是,奴婢明白了。”早春屈膝行礼,正要退下,却又被主子叫住了。 吕八娘走回桌前,慢慢坐下,许久才问:“成安有没有打听到,长安什么时候住进那个小院,他们为什么无缘无故租个院子?”她生气归生气,但还是忍不住想知道有关谢三的一切。 早春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回禀,那个小院是谢三与林捕头一起守卫陵城的时候就租下的。因长安不会武功,谢三交待他,办完事回蓟州后,小心在院子里住着,不要被任何人发现。 吕八娘听到这话,轻轻一笑,由衷赞赏谢三的仁厚,转念间又沉下了脸,恼怒地暗忖:他对一个下人尚且如此关心照顾,对我却正眼都不瞧一下。她沉声问:“长安有没有怀疑成安的身份?” 早春摇头道:“长安一心担忧谢三爷的安危,没有多问,看起来像是信了。”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一眼主子,低声说:“成安与真正的成安年纪相仿,身形相似,又是从小在京城生活,说话习惯与京城的人一模一样,长安怎么会怀疑呢?这些多亏小姐心思缜密……” “行了,不用拍马屁了,总之找到谢三爷才是正经,我可有好些话想对他说呢!”吕八娘抿嘴轻笑。自从知道了那件事,她就决定,即便世上没有谢三这个人,她也决不会嫁给沈经纶。 吕八娘深吸一口,又问了林梦言和何欣的情况,这才放早春出门办事。 另一厢,或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虽然沈经纶和吕八娘都觉得,一旦谢三脱险,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何欢,何欢却丝毫没有这样的自信。沈钟山没有告诉她,袭击谢三的黑衣人死了,她以为黑衣人追着谢三去了更远的地方,是沈钟山没能找到他们。谢三一定又像上次那样,受了伤只能偷偷躲在某处,甚至—— 何欢不敢往下想,只能独自在院子内踱步,恨不得亲自去郊外寻找他。 整整一个白天,何欢都在浑浑噩噩中渡过,时不时朝大门看去,就盼着有人告诉她,谢三已经脱险了。 随着太阳慢慢西移,何靖与往日一样,高高兴兴从学堂回家。他见过陶氏和曹氏,眨着眼睛问:“怎么不见大姐呢?” 曹氏叹一口气,说道:“你去西跨院陪你大姐说说话吧,功课晚上做也是一样。” “嗯!”何靖重重点头,就连书包也没有放下,连蹦带跳跑去西跨院了。 陶氏看着他小小的身影,轻轻叹一口气,低声感慨:“真不知道欢丫头怎么想的,谁都看得出,她的心思都在谢三爷身上。” 曹氏接口道:“说起来,沈大爷也是奇怪。我想,那位沈管事早就把这边的事儿一五一十回禀过了。沈大奶奶还在的时候,沈大爷对我们,可是连正眼都不瞧一下的,如今却……”她摇头感慨:“我虽然大字不识几个,我想这其中一定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吧?” 曹氏低声感慨的当口,何靖已经跑进了西跨院,大声说:“大姐,我从学堂回来了。”他转身拴上院门。 何欢听到何靖的声音,勉强打起精神,笑道:“靖弟回来了,洗过手了吗?我去给你拿点心。” “大姐,你跟我来。”何靖牵起何欢的手往屋里走。 何欢莫名,只能跟上他的脚步,就见他放下书包,神神秘秘朝门外看一眼,从书包中拿出一个信封交给她,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 “是先生让你带回家的?”何欢拿起信封看了看,上面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 “大姐,你快打开看看!”何靖催促,依旧直勾勾盯着她看。 何欢只得拆开信封,就见纸上龙飞凤舞写着:我很好,没有受伤,你好好在家里等着我上门娶你。记着,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妻,别再让我知道,你半夜三更见其他男人,否则就等我好好和你算账! 何欢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纸黑字。字迹太潦草,她认不出是不是谢三亲笔写的,可这分明是他的语气。 “这封信是谁给你的?”何欢抓着何靖的肩膀急问。 何靖歪着脑袋看她,就见她的眼眶红了。他气愤地说:“我就知道,他又骗我,他说大姐看到这封信一定会很高兴……” “你见到他了吗?他真的没有受伤?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何欢一连问了三个问题,这才回过神,急忙背过身擦拭眼泪,掩饰自己的失态。 ps: 沈经纶说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是什么意思呢?哈哈哈哈。.。 第243章 撕破脸 何靖见何欢这般,立马慌了神,急道:“大姐你不要难过,下次他若是再翻墙找我,我就,我就……我就告诉先生!” “大姐没有难过。”何欢复又拿起书信,仔仔细细再看一遍,许久才意识到何靖说了什么,焦急地追问:“所以你见到谢三爷了?他能够翻墙进学堂,就是真的没有受伤?” 一听这话,何靖顿时怏怏地点头,回道:“他好端端的,好似挺高兴的呢!”说完这话,他又追问:“大姐,你怎么知道是谢三爷?难道是他不讲信用,在信上写了?” 何欢担心了一天一夜,这会儿听到弟弟亲口说,他见到谢三了,他好端端并没有受伤,精神顿时松懈了下来。她一把抱住何靖,摇摇头又点点头,语无伦次地说:“他没有骗我们,他没有不讲信用,他没事就够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大姐,他说只要我替他带信,你一定会很高兴的,可是他这人真的很奇怪……” “大姐很高兴,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没事,我当然很高兴。”她擦去眼角的泪水,又问:“他有没有说什么?” “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何靖顿时又有些气恼,“他说我小小年纪就像老头子一般迂腐。大姐,什么是迂腐?我只是告诉他,不可以翻墙,应该光明正大走前门。” “谢三爷只是和你开玩笑的。”何欢彻底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在她看来,谢三有心情逗弄何靖,就是真的没事了。她故意岔开话题,与何靖说了几句闲话,就把他安置在凉棚下做功课,自己复又折回屋内,拿起谢三的书信发呆。 书信只有寥寥几字,却包含了太多的含义。她说了那样的话,他依旧想娶她;他知道她与沈经纶在夜里见过面。还是没有改变他娶她决心。她很想问一问他,为什么。可是她没有机会问他,知道他没事就够了,她不能再见他。她不能再想他,她不能对不起沈经纶。 何欢努力说服自己,却无法放下手中的书信,转念间又忍不住揣测,昨日他为何出现在她家附近,那些黑衣人到底受谁指使,为什么有人接二连三想杀他。 何欢心思恍惚之际,沈经纶和吕八娘都在寻找谢三的踪迹,思量到底是谁,正好在那个当口救走谢三。他们都觉得。谢三一定会向何欢报平安,却没料到谢三是见过何靖的,报平安的书信已经经何靖之手交给何欢了。 过了一日,吕八娘眼见何家悄无声息,何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林捕头也婉转地提醒她,就算她再怎么害怕沈经纶生气,事实总是要告诉他的,吕八娘只得离了衙门,却没有去沈家,反而住进了客栈。 不消一个时辰,沈经纶就知道了吕八娘的去向。当天夜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入客栈的后巷,沈经纶穿着百姓的衣裳,避开众人的视线,上了二楼。 空荡荡的客栈,唯正中的屋子亮着灯火。屋子内,两名年轻男子低头跪地。他们赫然就是树林中意图**吕八娘的黑衣人。 吕八娘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早春顺手扔下几枚银针。两个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捡起银针。当吕八娘放下茶杯,两人仅仅闷哼一声,立马低下了头,仿佛生怕她看到他们血淋淋的双目。污了她的眼睛。 沈经纶走到屋子门口,就见他们满脸鲜血,却不敢吭声,只是摸索着离开。他微微皱眉,侧身让他们先行,这才跨入屋子。 吕八娘瞥了他一眼,轻笑道:“怎么,觉得我太残忍?我可是你的未婚妻,他们看过我的身体,难道不该戳瞎双目吗?” 沈经纶没有说话,只是看一眼早春。吕八娘对着早春点点头。 直至早春走出屋子,关上房门,沈经纶才道:“他们是你的手下,你怎么对他们,与我无关。不过——”他加重了语气,不悦地说:“我想,我们是相互协作的关系,这点没错吧?” “你嫌我坏了你的事吗?”吕八娘轻笑。 沈经纶抬头注视她,并不回答。虽然他与吕八娘的亲事早就在计划中,但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他不在乎吕八娘对他的态度,毕竟她不愿嫁他,他也不愿娶她,不过他看得出,相比上次见面的时候,这次她对他的态度又差了几分。 “你以为没有我,你就杀得了谢三吗?”吕八娘轻蔑地嘲讽。 “我想,你的父亲一定不想知道,这些日子你做过些什么。”这话虽是威胁,但沈经纶说得轻描淡写,仿佛他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不同于他的淡然,吕八娘顿时有些怒了,沉着脸说:“沈经纶,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明明做尽了坏事,偏要摆出宽厚大度的模样。蓟州城的人全都瞎了眼,才会认为你是谦谦君子……” “我不想与你逞口舌之快。”沈经纶打断了她,脸上并无半点怒意,仿佛吕八娘指控的人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名唤“沈经纶”的男人。 吕八娘看着他,尖声说:“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的表情!”她站起身后退两步,瞪着他说:“你明明很生气,却又装出是我无理取闹,你不想与我一般见识的嘴脸。” “我只是过来提醒你,为了你的父亲,你最好别再肆意妄为,否则我没有好处,你们也是同样。”话毕他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说:“你喜欢谁,我管不着,但绝不是谢三,因为他一定会死!” 吕八娘被沈经纶眼中的森冷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才道:“其实你早就有机会杀死他的,是你的道貌岸然令你功亏一篑。”见沈经纶并不理会自己,她娇斥一声:“站住!”快步走到他身前,挡住他的去路。 “前天在何家大门前,那些黑衣人明明是你派去的,可是你为了让何大小姐相信,杀害谢三的人不是你,居然命手下相互砍杀。你大费周章做这一场戏,你得到了什么?得知何大小姐只爱谢三的事实吗?” “住嘴!”沈经纶一把掐住吕八娘的脖子。 吕八娘呼吸困难,本能地挣扎了两下,忽然意识到沈经纶不可能杀她,她抬起下巴,轻蔑地看他,艰难地说:“我说错了吗?若不是为了何大小姐,谢三早就死在何家门前,他哪有机会逃至郊外……”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脸颊越来越红,却不求饶,也不挣扎,只是死死盯着沈经纶,眼神仿佛在说:你有本事杀了我吗?你有胆子杀了我吗? 沈经纶很想就这样掐死吕八娘,因为她说的每句话都是事实。他不希望何欢恨他,他不想她后悔他们的亲事,所以他要她亲眼看到,不是他杀了谢三。他本以为经历了上两次的失败,这次他有充足的准备,一定能让谢三彻底消失,结果他居然被人救走了,至今杳无音讯。 沈经纶死死掐着吕八娘的脖子。他真的想杀了她,若不是她,很多事都不会发生。眼见她双眼翻白,他突然松手,放开了她。他不能杀她,她深知他不可能杀了她,才会这么肆无忌惮。他退开一步,低头看她。 吕八娘蹲在地上不停地咳嗽。那一刻,面对沈经纶眼中的恨意,说不害怕是骗人的。虽然明知他拿自己无可奈何,她还是觉得毛骨茸然,让她嫁给这样的男人,绝不可能! 吕八娘好不容易止了咳嗽,哑着声音说:“你想得到何欢,我想得到谢三,咱们还是各凭本事吧。” “你应该很清楚,就是你的父亲,也不会容许谢三活着。”沈经纶的表情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 “这点你不用管。总之,你想杀谢三,要么做得干净利落,别让我知道,否则我还是会救他。”她停顿一下,又道:“哦,对了,若是谢三死了,我会让何大小姐去地下陪他……” “你敢!” “我怎么不敢!”吕八娘虽然比谢三矮小,但她用鄙夷的目光斜睨他,仿佛她才是居高临下那人。 沈经纶低头审视她,脑海中晃过无数的念头。 吕八娘轻笑,无所谓地说:“我舍不得死,又不想谢三在地下一个人孤零零的,唯有成全他和何大小姐,也算是做一件好事吧?”她的言下之意,如果沈经纶杀了谢三,她就杀了何欢,她一定说到做到。 沈经纶相信吕八娘是认真的,他问:“你冒充吕八娘,谢三是唯一的原因?据我说知,在那天之前,你从没见过他。” 吕八娘并不接话,只是学着他的口吻说:“据我说知,你很爱你的妻子林曦言,在你妻子生前,你看都不愿看何欢一眼。” 沈经纶微恼,转而道:“我以为我们早就有了共识,我们注定是夫妻,只能相互协作……” “本来是这样的,但我后悔了。”吕八娘摸了摸脖子,“你那么爱林曦言,结果你为了娶我,竟然亲手杀了她。” 沈经纶瞬间变脸。 吕八娘仿佛压根没看到,轻揉着脖子说:“你能够为了我杀死林曦言,保不准将来你会为了其他女人带来的利益,亲手杀了我。将心比心,如果你是我,同样也会害怕的,不是吗?” ps: 很想说一句,大家真的太厉害了,一早猜到是沈经纶杀了林曦言。放了这个大招,下面只剩最后一个关键节点了,大家猜到是什么了吗?。.。 第244章 爱恨嗔痴 吕八娘的话血淋淋地撕开了沈经纶心中的伤口。他恨不得杀了她,让她把那些话吞回去,但是他不能。 曾经他对自己说,如果林曦言深爱他,用一个女人爱男人的本心,单纯地爱恋他,她生产的时候,那一杯下了毒的参茶绝不会送到她手中。 产房内,当他凝视冰冷的尸体,他一次又一次重复,她的死不是他绝情,而是她无情。他一遍遍告诉自己,她不爱他,他才不得不牺牲她。可惜,无论他说多少遍,他都改变不了自己深爱她的事实。 他把自己关在产房一天一夜,他甚至握着她的手问她,将来他们在地下相见,她知道了他的苦衷,知道他有多爱她,她会不会原谅他? 他想不出答案,只是像行尸走肉一般操办她的葬礼。 成婚前,他以为自己娶了她,他对她的莫名爱恋就会渐渐淡去,结果恰恰相反,他对她的爱一天比一天深,他陷入更深的痛苦,为什么她不爱他? 她是完美无缺的妻子,唯一的缺点,她不爱他。 她是温存体贴的美丽女人,唯一的不足,她不爱他。 她是好学聪颖的学生,她是合格的主母,她是积极乐观的孕妇,她很好地扮演着每一个角色,唯独不爱他。 他们是人人称羡的夫妻。弹琴吹曲,喝茶看书,耳鬓厮磨,他们永远是契合的,可是她迎合他,陪伴他,不是因为爱他,而是为了林家,为了她的母亲和弟弟。 每一次,当他情不自禁的时候,看到她清冷明亮的眼睛,他的心仿佛被她狠狠插了一刀。 曾经他差点质问她,为什么他那么爱她,她就是看不到他的真心,永远只守着“妻子”二字。 在很早以前,他就知道他们的结局,但他还是娶了她,一天比一天更爱她。他珍惜他们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可她只想着她的母亲与弟弟。 在她死后,他不断安慰自己,他拥有她全部的美好,她为他生下了儿子,他有更重要的事,不该沉溺儿女私情,可是他的爱并没有因为她的死消逝半分,愧疚让他的心痛得几乎麻木。 就在他觉得,他快撑不下去的时候,她告诉他,她变成了何欢,她希望再回他身边。 那一天,听她历数他们相处的点滴,他欣喜若狂,他立马就相信了她。 虽然他心知肚明,她一心回到他身边,不是因为他,而是为了他们的儿子,他还是疯狂地为她改变了筹备十年的计划。 他给不了她名分,但他可以给她全部的爱。他失去了她一次,他决不能再失去她第二次。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必须再次拥有她。这一次,他不会执着于她爱不爱他,只要他爱她就够了。 仿佛是老天在惩罚他一般,他渐渐发现,她爱上了谢三。 他们成亲十七个月,他对她而言仅仅只是“丈夫”;她与谢三相识不过两个月,她却爱上了他,她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他以为她对谢三的爱仅仅源于“救命之恩”,于是他同样“救”了她,在她面前弄伤自己的手。他觉得牵挂也是爱的一部分,所以他让她时时牵挂着儿子。他相信时间与空间能淡化爱情,因此他想尽办法阻隔她和谢三。 他绞尽脑汁挽回她的心,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爱着谢三,甚至为了谢三欺骗他。 她必需完完全全属于他,彻底忘了谢三,所以他不得不杀了谢三。 可惜,他怎么都没料到,一次,两次,三次,谢三竟然每一次都能侥幸逃脱。 更让他恼怒的事,不仅仅是何欢,眼前的女人一向心狠手辣,她居然为了谢三威胁他。难道谢三是老天为了惩罚他,特意派来的宿敌吗? “你从哪里知道这件事的?”沈经纶沉声质问吕八娘。他不能就这样杀了她,但他更不能让何欢知道是他杀害林曦言的事。两害取其轻的道理,他懂。 吕八娘仰着头,毫不畏惧地回视沈经纶,笑道:“你做事一向小心谨慎,才能十年如一日维持自己的‘完美’形象。我想,你授意稳婆毒害林曦言的事,除了沈志华和稳婆,再没有其他人知道吧?” 沈经纶不答反道:“稳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黑衣人杀害,而你冒充吕八娘在先,会有人相信你的话吗?” 吕八娘一径微笑,许久才道:“沈经纶,有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你到底是无情,还是多情。如果说你娶林曦言仅仅为了控制林谷青,钳制林家,你对林曦言未免太入戏了。如果说,你爱林曦言,是迫于无奈才杀她,你移情别恋何欢的速度,似乎太快了些……” “我深夜前来,只为提醒你,是你父亲要求我娶你……” “何欢只是一个平庸的女人,你们到底喜欢她什么?” “我想,你的父亲再宠爱你,也不会为了你,坏他的大事。” “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笑起来再美,你们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男人” 沈经纶与吕八娘自顾自说着,谁也没有理会对方的话。最后,沈经纶抬高声音说道:“总之是你父亲要求我娶你。我不管你喜欢谁,你若是不愿配合我行事,我只能送你离开。”他转身欲走。 吕八娘一听“送你离开”四字,脸色微变,她娇斥一声:“站住!”再次挡住了沈经纶的去路,抬起下巴倨傲地说:“那稳婆只是贪财的老太婆,她有千万种死法,但你偏偏要她死在何欢面前,甚至不惜让沈志华演了一出苦肉计。你机关算尽,只为在灭口的同时,让所有人相信,沈家和黑衣人无关。除此之外,你还想控制何欢,趁乱销毁证据。我说得对不对?” 沈经纶不语,只是低头审视吕八娘,嘴唇几乎抿成一直线。 吕八娘轻笑,接着又道:“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两点。第一,你派人一大清早把稳婆约在何欢去衙门的必经之路上,可那个地方离稳婆家甚远,她几乎天没亮就出门了。谁会相信这是巧合?第二,你一定给林曦言准备了最好的棺木吧?既然是最好的棺木,即便她过世快三个月了,尸体或许并没有完全腐烂,仵作说不定能看出中毒的症状。” 听到这话,沈经纶脸色微变。他自然不会在林曦言的尸体上留下任何线索,但稳婆何以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事发地点,若是仔细追究,虽不至于让人查到什么,但何欢一定会起疑心。 “你想怎么样?”沈经纶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实话告诉你,曦言的死是你父亲授意。用你父亲的原话,他需要我的诚意。” 吕八娘微微一怔,但马上掩饰过去,一字一句说:“我的要求很简单,我不动你的何欢,你也别动谢三……” 沈经纶嗤笑,摇头道:“就像你刚才说的,阿欢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女人,她不是任何人的阻碍,可谢三不同。我想若是你的父亲知道,过去的二十多天,他做了什么,世上最想杀他的人不是我,而是你的父亲。” 见沈经纶说得笃定,吕八娘顿时恼羞成怒,尖声说:“你装模作样做那么多事,无非不想让何欢发现你的真面目。我很好奇,将来你我成亲那天,你想用什么谎言欺骗她?难不成你想把她囚禁起来,让她过与世隔绝的生活?” 吕八娘的话一下戳中了沈经纶的痛处。他杀了林曦言,因为他们注定无法善终。如今林曦言变身何欢,即便她永远不知道林曦言之死的真相,在其他真相浮出水面的时候,她一定会恨他。 沈经纶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他的心早在十年前就变成了冷冰冰的石头,只有林曦言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而吕八娘的父亲逼他杀了她。 他与吕八娘的父亲不过是一场交易,他之所以答应吕八娘的父亲娶她,又随口答应她,不干涉她婚后的自由,只因他们都是他的工具。他容忍吕八娘的胡闹,忍受他的骄纵,因为她年纪尚小。如今看来,她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沈经纶转身走回桌前坐下,说道:“你应该很清楚,我不能娶阿欢,而你不可能嫁给谢三。” 吕八娘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沈经纶,只觉得背后升起一股寒意。她确信,沈经纶不仅不可能杀她,相反还会尽心保护她的安全,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只觉得害怕,仿佛自己早已成为他的猎物。 沈经纶同样看着吕八娘,学着她的语气说:“谢三是皇帝的发小,难不成你也想把他囚禁起来,让他一辈子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吕八娘回过神,摇头道:“你不能预料将来,我也不能。这一刻,我唯一知道的事,你若是杀了谢三,我就让何欢陪葬。” “是吗?”沈经纶轻笑。这辈子不管他娶了谁,他唯一深爱的女人只有林曦言。若是他的未来妻子因此觉得,她可以堂而皇之给他戴绿帽,只能说她太天真了。 沈经纶伸手示意吕八娘坐在,低声说:“我们的确不能预测未来,但是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rs。.。 第245章 援兵 沈经纶与吕八娘夜谈的当口,何靖刚刚做完功课,独自在房中烦恼地扒拉头发。今天他又见到谢三了,他再次翻墙去学堂找他,他应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大姐呢? 何靖漂亮的眉头皱成一团,满眼都是烦恼。有时候他觉得谢三玩世不恭,颐指气使的模样很讨厌,可再次见到他,他不止没有向先生告发他,甚至还挺高兴的。 何靖双手撑着下巴,噘着嘴巴瞪视桌上的烛火。他年纪虽小,可他不是傻瓜,谢三找他,分明是打探他大姐的消息,而他的大姐呢,自从收到上次的书信,心情明显变好了,脸上也有了笑容。 犹豫许久,何靖“蹭蹭蹭”跑向西跨院,在房前唤了一声“大姐”。 何欢奇怪地抬头,问道:“靖弟,功课有不明白的地方吗?” “唔。”何靖低头看脚尖。 何欢以为他在学堂受了先生的批评,起身拉他进屋,正要询问详情,就听何靖说道:“大姐,今天谢三爷又去学堂找我了。” 何欢瞬时愣住了,直至何靖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回道:“我知道了,你不用特意告诉大姐的。” 何靖不解地问:“大姐,你不想知道谢三爷说了什么吗?” “不用了。”何欢摇摇头,“以后即便谢三爷让你传话,你也不用传达,更不用特意告诉大姐,有关谢三爷的事。” “其实他没有要我告诉大姐什么事,他只是问我,有没有把上次的信交给你。”何靖如实陈述。其实谢三再去学堂,只是想知道何欢有没有回信给他,可惜十岁的何靖哪里看得出他的心思。 何欢低头看着何靖精致的五官,恍惚中觉得他和谢三颇有几分相似。她急忙打散自己的思绪,暗自懊恼。 自从收到谢三报平安的书信,她才意识到,沈钟山一定会把她的一举一动汇报沈经纶。她那天的举动实在太糟糕了。她不能再犯相同的错误,唯有拒绝任何有关谢三的消息,只当他从来不存在。 何欢心虚地岔开话题,何靖倒是很想把自己与谢三的相处经过说给她听。可她一再打断他,他只能作罢。 第二天中午,何靖在学堂用过午膳,一个人走到后园僻静的角落,东瞅瞅西看看。昨日谢三临走的时候并没有说,今日他仍旧会过来找他,可他还是忍不住想过来看看。 “噗通。” 听到身后的细微声响儿,何靖赶忙转过头去,就见谢三站在围墙边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他不由自主扬起笑脸,又赶忙板起脸。“哒哒哒”跑了过去,故作老气横秋地说:“你怎么又来了?你若是再爬墙,我就要告诉先生了。” 谢三早就看到何靖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人,此刻又见他虽然虎着脸。却难掩眼中的笑意,他立马想到何欢也是这么别扭,愉快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何靖瞬时涨红了脸,神情难掩心虚之色。 谢三也不拆穿他,只是假装蛮横地说:“你去告诉先生吧,到时我就对你的先生说,是你教唆我翻墙找你玩儿。” “你胡说。先生才不会相信你!” 谢三耸耸肩,也不回答,只是径直走向院子角落的石凳子。何靖稍一犹豫,还是眼巴巴跟了上去。 谢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微微勾起嘴角,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扬了扬手中的大纸袋。“喏,给你。”他递上纸袋子。 何靖朝纸袋里面看了看,摇摇头,大声说:“母亲和大姐都说过,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我算是陌生人吗?”谢三从纸袋子里面拿出一块糕点。狠狠咬了一口,砸吧着嘴巴笑道:“我看,一定是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不敢吃……” “谁说我不知道的,这是芸豆卷儿,城里一家专卖北方糕饼的铺子才有得卖。别人都说,做这糕点的厨子在京城是专门给皇上做菜的。” “你知道得还挺清楚嘛,想不想尝尝,皇上吃的糕点,是什么味儿?” 何靖鄙夷地看一眼谢三,摇头道:“我才不信,那人是给皇上做菜的!你都这么大人了,怎么不想想,给皇上做菜的人,怎么会在蓟州开糕饼铺子呢!” 谢三讶然。他之所以特意转了一个大弯去买芸豆卷,只是昨日无意间看到,何靖的同窗试图用芸豆卷引诱他。何靖没搭理那人,那人就在他面前炫耀,说了些讥讽刻薄的话。何靖可是他的未来小舅子,怎么能白白被人欺负,所以他特意买了一大袋子,就是准备让他炫耀回去的。 “你昨日怎么不告诉那人,做芸豆卷的不是御厨呢?”谢三好奇地打量何靖,恍然大悟般说:“我知道了,一定是你大姐昨晚上告诉你的。” “才不是。”何靖断然摇头,转念间又惊问:“你都看到了?”他急切地抓住谢三的手腕,恳求道:“你不要告诉大姐,我在学堂被人欺负的事,我知道应该怎么做!” 谢三低头看看手腕上的小手,心中掠过一阵异样。他找来学堂,只为打探何欢的近况,可对着何靖,他想到了失踪的侄子,对他总有一股亲近感。若是谢辰还活着,差不多也是何靖的年纪。他初来蓟州,只是为了寻找谢辰。确切地说,他觉得永安侯府的所有人都需要一个答案,一个结果。 谢三伸手揽住何靖,笑问:“你想怎么做呢?难道以后就这样一直被他们欺负吗?” 何靖扭了扭身体,到底没有挣脱,只是肯定地说:“我虽然还没有想好,但是我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再说,他们只是嘲笑我家里穷,别的他们又比不过我。还有,大姐早就说过,没有银子并不等于低人一等。不管有没有银子,都要高高兴兴过每一天,我才不在乎那些人怎么说呢。” “你昨天为什么不对他们说,芸豆卷不是御厨做的?” “我为什么要说?”何靖反问,“就算我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只会觉得是我嫉妒他们。” “这也是你大姐教你的?”谢三轻轻拍了拍何靖的头。 “是我自己想的。”何靖侧头避开他的动作,却依旧倚靠他站着,义正言辞地重申:“总之学堂的事,你不要告诉我家的人,我是男子汉,我知道怎么应对。” “要我不说也行。”谢三把纸袋子凑到何靖面前,“你把这些芸豆卷吃了,我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何靖没有接过纸袋子,眼中露出几分纠结之色。 “怎么,不愿意?” “我知道,这些糕点是你故意买给我的,其实你是好人。不过即便你是好人,我也不会替你在大姐面前说好话的。而且大姐昨晚就说了,凡是有关你的事情,都不需要告诉她。” 谢三表情一窒,追问:“她真的这么说?” “嗯。”何靖点点头。 谢三又恨又恼又无奈。 当日,他遭黑衣人围攻,生怕他们伤害何欢,只能一路引他们去城外。本来他盘算往小树林方向赶去,只要遇上林捕头他们,或者有守城门的士兵相助,他大概有机会脱险。 他且战且退,还没到城门口就发现,这一次的黑衣人比前两次计划得更周详,他甚至怀疑,他们一早就预料到,他生怕累及何欢,一定会引他们出城,所以在半道另外安排手下伏击他。 眼见自己毫无胜算,谢三只能拼尽全力突围,只求保住性命。 就在他觉得自己毫无胜算的时候,他的旧部周副将突然出现了,他这才意识到,他虽然不知道西北旧部何时抵达蓟州,但他与黑衣人缠斗中,有意无意朝着他和周副将约定见面的地方靠近。 也亏得他运气好,周副将率几名亲信,恰巧在那时赶去与他汇合,这才从黑衣人的围攻中救下他。 早在陵城遭遇屠戮,长安去南京府求救无门之初,他就找人悄悄送信去西北了。他此举虽然不合规矩,但当时他不得不考虑,谢正辉返京后杳无音讯的事实,他必须做第二手准备。 事实证明,不止谢正辉没能回到京城,就是他几次送回京的消息,除了他想迎娶何欢那一封八百里加急,其他的全都被人拦截了。恐怕那一份八百里加急不是对手未能拦截,而是故意放行的。 按律法,地方守将没有皇上的命令是不能擅离职守的,周副将冒着被治罪的危险,借病重休养之名,带着三名手下轻装前来。虽然他们仅有四人,但对谢三来说,他们来得太及时了。 此刻,他们之一已经星夜兼程赶回京城,其他人也在暗中调查谢三觉得有可疑的地方,他这才有时间替何靖买芸豆卷,顺带打探何欢的一举一动。 其实按照谢三的本意,他很想直接去何家,或者索性与沈经纶说清楚,可是从黑衣人在何家攻击他的情形看,沈经纶并不是黑衣人的幕后主使,他暂时没必要与他针锋相对,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再说,将来一旦动起干戈,沈家的立场是至关重要的,至少在蓟州一带,沈经纶几乎是“神”一样的存在。。.。 第246章 告密 谢三满心惆怅地离了学堂,越想越觉得自己很委屈,他甚至怀疑,是不是何欢给他下了蛊,他才会心心念念想着她。他闷闷地往住处走,远远就见林捕头在巷子口张望。 “谢三爷,你可回来了。”林捕头兴冲冲迎上谢三。 “是不是找到羽公子了?”谢三总觉得羽公子仍在蓟州,他很可能就是赵翼。 林捕头摇头,无奈地说:“那位吕八小姐一日上衙门三次,一心找你道谢,你随我去衙门和她见个面,顺带我也有几个问题问你。” 谢三心中奇怪,问道:“她没有回陵城,或者去找沈经纶吗?” “我也是才知道,她离开衙门之后去了客栈,今日才搬回沈家。据她自己说,她亲口谢过你之后,便回陵城替父母守孝去了。” 谢三不自觉皱了皱眉头。他出门在外多年,遇过不止一桩为求报恩,找他以身相许的事情。有时候他很想问一问那些姑娘,他若是年逾古稀,鹤发鸡皮的老叟,她们还愿不愿意以身相许?不过他倒是希望何欢能死心塌地找他“报恩”,可惜她不稀罕,一心只想离他远远的。他低声咕哝:“真是忘恩负义的女人!” “谢三爷,您说什么?”林捕头暗暗观察谢三的脸色。 “没什么。”谢三勉强笑了笑,示意林捕头引路,他即刻随他去衙门。 后衙的小院内,谢三才跨入门槛就看到了沈家的仆役。他继续往前走,只见早春迎了出来。 “谢三爷。”早春屈膝行礼,低着头说:“小姐正等着您。” 谢三跨入屋子,就听身后传来“吱呀”一声。他回头看去,早春正站在门外倾身阖上房门,此刻屋内仅有他及吕八娘二人。他暗暗冷哼一声,看向吕八娘的目光顿时染上几分轻蔑。 论理他看过她半裸的身体,他应该娶她的。可他又不是沈经纶,他不愿意娶的女人,就算他真把她睡了,也没人能够逼他迎娶她。 谢三大步走向主位坐下。冷淡地问:“吕小姐,你特意请林捕头把我找来,可是有重要的事?” 吕八娘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一眼谢三,双颊微红,慌忙低下头,小声说:“谢三爷,我……”她秀眉轻蹙,双手抓着衣袖,悄然上前一小步,抬起眼睑再看一眼谢三。欲言又止。 早前吕八娘千方百计与何欢接触,就是想看清楚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每一个小动作。她记得很清楚,何欢对沈经纶就是如她此刻这般,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猜想。何欢对着谢三也一定是这样一副怯生生的模样。 吕八娘哪里知道,何欢不敢正眼看沈经纶,因为她心虚,不敢面对沈经纶。这会儿她在谢三面前的娇怯柔弱,只是徒惹他反感。 谢三冷眼看着吕八娘,疏离地说:“吕小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他一心等着她说出“报恩”之类的话。他再狠狠拒绝,让她彻底断了念想。他从来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一点都不在乎惹哭一个娇滴滴的女人。 吕八娘再上前一步,双目盯着自己的裙摆,手中的帕子几乎拧成麻花,却依旧说不出半个字。 谢三愈加不耐烦。催促道:“吕小姐,若是你没有紧要的事……” “是这样的。”吕八娘紧张地朝门外看一眼,压低声音说:“那天在树林中发生的事,有些奇怪。” “奇怪?”谢三微微一怔。 吕八娘重重点头,再上前一步。用更低的声音说:“对,就是奇怪。”她挨着桌子站立,低头注视谢三,目光盈盈。 谢三本能地抬头看去,就见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以及吹弹可破的柔嫩肌肤。恍惚中,他再次闻到她身上的香味。他站起身,拉开两人间的距离,问道:“怎么奇怪,你说得仔细些。” “具体的,我也说不上来。”吕八娘轻抿嘴唇,目光随着谢三的脚步移动,沉吟道:“那天谢三爷走后,我仿佛看到黑衣人又折回来……” “什么!”谢三惊诧。 吕八娘再次点头,“衙门的差大哥们本来是要追上去的,但林捕头命令他们不许追,还让大家赶快离开。” 谢三不以为意,解释道:“或许是林捕头生怕林中有埋伏。” “不是的。”吕八娘急切地上前,不由自主抓住了谢三的手腕。 谢三只觉得手腕一阵柔软滑腻,他条件反射般一甩手,吕八娘顿时打了一个趔趄,一连后退三步。 吕八娘满心以为谢三推开她一定是无心的,他必定会伸手扶她,却见他只是淡淡地瞥自己一眼。一夕间,她只觉得双颊火辣辣的。就算她的确正处心积虑靠近他,想让他的男性意识发现她比何欢更有魅力,他也不该这么对她! 吕八娘恼羞成怒,可是当她的目光触及谢三如黑宝石一般的眼睛,她顿时怒意全消,反而觉得他这样“洁身自好”,才是万里挑一的好男人。 转念间,吕八娘只当谢三并没有推开自己,接着先前的话说道:“谢三爷,我想了几天,若是林捕头没有阻拦衙差们追上去,定然可以生擒黑衣人。我觉得,林捕头好像不是不想抓住黑衣人,而是不想捕快们进去树林……总之,我也说不清楚,可能就像你说的,是林捕头担心林中有埋伏……或许是我想多了。” 谢三没有立马接话,只是直觉想到陵城郊外那一战,林捕头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手下,每一个都像不要命的疯子。 谢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在蓟州城,县令来来去去,但林捕头一直是人人称赞的好人。他的“好”与沈经纶不同,他尽忠职守,刚正不阿,虽然有时略显大老粗,却是粗中有细的人。 一旁,吕八娘呆呆地看着谢三的侧脸。 几个月前,她只是听说他如何英勇,如何不羁,是真真的少年英雄。初见他,她只觉得他高大魁梧,是铁铮铮的男子汉,而不似沈经纶,一副病恹恹的模样,比女人更美貌。这会儿近看他,她忽然发现,他的五官很漂亮,就连睫毛也是又长又卷翘的。 转念想想,若谢淳安果真是永安侯府的三公子,是永安侯谎报了三子之死,把他记在族兄的名下,那么谢三想不“美貌”都不行。要知道当年的谢大小姐就是以美貌著称的,先太子的长子见到她曾惊为天人,若不是当时他已经定亲,说不定沈经纶压根就没有机会。再说宫里的贵妃娘娘,她的美貌也是京城皆知的。就是身体孱弱的永安侯世子,曾经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吕八娘看着看着,心口犹如揣着一只小兔子,“扑腾扑腾”一阵乱跳,直至谢三一连唤她三声,她才回过神,低着头说:“那天的我又慌又乱,甚至想过自尽,因此没有多想。可我跟随林捕头来到衙门之后,我亲耳听到他交待手下,不需要再去树林搜查。谢三爷,真的是我想多了吗?” 谢三不答反问:“看样子,你没有把这是告诉沈大爷吧?他是你的表兄,而我几乎算是陌生人……” “您不是陌生人,您救了我两次。这个世上,您才是我最信任的人。”吕八娘说得情真意切。 谢三满心以为她会顺带提及“报恩”“负责”之类的话,却见她只是一味低着头。他瞬时又想到了何欢,看向吕八娘的眼神略有不同。他轻咳一声,再次确认:“所以你没有对沈经纶提过?” “是。”吕八娘点头,“就连早春我也没说过。” 听到这话,谢三转头朝门外看去。早前在树林中,他见早春伤得那么重,以为她是不会武功的,可刚才他们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发现她呼吸平稳,脚步轻盈,又不像是普通的丫鬟。 谢三顺着吕八娘的话说:“容我多嘴问一句,你没有向早春提过这事,是不相信她,还是太相信我?” “我也说不上。”吕八娘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明明白白告诉谢三,我只相信你一个人。 谢三一径看着门上的影子,又问:“她是你家幸存的丫鬟?” “不是的。”吕八娘摇摇头,“她和晚秋都是表哥替我找人牙子买的。晚秋就是死在马车旁的那个小丫鬟。因为她们全都跟了我没几天,所以……”她尴尬地笑了笑,又补充道:“另外,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表哥,不是不相信他,而是……”她蹙眉,似在斟酌说辞,许久才道:“我觉得表哥和林捕头走得很近,在事情没有定论前,我不想在他面前妄加揣测他的朋友。” “朋友?”谢三浅笑着咀嚼这两个字。或许林捕头是尊重沈经纶的,但对沈经纶而言,林捕头绝对称不上“朋友”。 “谢三爷?” “你说的,我知道了。我让衙门的人送你回沈家吧?” 吕八娘听到这话,脸上难掩失望之色。她轻轻道了一声:“是。”转身打开房门,朝迎面而来的早春走去,用身体挡住谢三的视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 第247章 痴迷 谢三并不觉得自己需要护送吕八娘上马车,但他还是跟了出去。 吕八娘在马车前停下脚步,犹豫片刻才回头向谢三道谢,再三表示她只是单纯地感激他,并没有其他意思。 谢三顿时有些窘迫,深觉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相信吕八娘对他有好感,但并没有以身相许的念头,更不似他揣度的那般,有心纠缠他。他低声保证,树林中发生的事,他不会对任何人提及半个字,也会提醒林捕头约束手下。 吕八娘深深看一眼谢三,微微点头,扶着早春的手步上马车。 谢三一向混在男人堆中,哪里看得出这是吕八娘以退为进的策略。不过他虽愧疚自己占了吕八娘的便宜,但他一心迎娶何欢,并不似吕八娘设想的那般,因愧疚而心生怜惜之情,续而对她生出好感。 待吕八娘上了马车,早春向谢三行过礼,正欲跨上马车,谢三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拇指轻轻一弹—— 早春已然收到吕八娘的暗示,她虽察觉谢三的试探,却不闪不避,任由小石子打在小腿肚上,狼狈地摔倒在车轮旁。 谢三见状,唯有命车夫扶她上车,心中暗暗嘲笑自己疑神疑鬼,不该怀疑早春身怀武功,意图不轨。 马车内,吕八娘悄然挑开车帘的一角,直至谢三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她才放下帘子,怅然叹一口气。 “小姐,奴婢该死,险些让谢三爷发现……” “不关你的事。”吕八娘的嘴角浮起若有似无的笑,“若他全然没有发现你自小习武的事实,又怎么配得上我呢?” 早春微微一怔,只见自家主子嘴角含春,双目闪闪发光。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一旁,吕八娘自顾自感慨:“我不可能骗他一辈子。看来只能像汉人说的,等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再慢慢向他解释。不过,他心心念念想着何欢,这可不行!”这会儿她早就忘了。几天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在她和何欢之间,谢三一定会选择她。 早春不敢捅破这事,转而道:“小姐,老爷和沈大爷那边……” 吕八娘冷哼一声打断了早春,却并不解释,只是胸有成竹地挑开车帘,仿佛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而谢三就是她的瓮中之鳖。 衙门内,谢三送走了吕八娘。径直去找林捕头。相比沈经纶,他一直相信林捕头的为人,可吕八娘言之灼灼,蓟州与陵城之间的那片树林似乎确有蹊跷。 “谢三爷。”林捕头迎上谢三,“吕八小姐一次次找你。有重要的事?” “没有,她不过向我道谢罢了,这会儿已经回沈家了。” 林捕头点点头,又问:“她有没有提及,他们一行人何时回陵城?说起来,吕家出事已经整整一个月,她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或许她看到家里那么多尸首。心中害怕这才不敢回家吧。”谢三随口回了一句。他不是没怀疑过这一点,特别是在吕家那对夫妻坠崖那日,可按他想来,若吕八娘是假冒的,她不可能一辈子不回陵城,又或者把陵城所有见过真正吕八娘的人全杀了。再说。冒充一个家破人亡的弱质女流全然没有意义。 林捕头见他浑不在意,想着吕八娘既然对谢三无意,大概是为了沈经纶才滞留蓟州,遂揭过了话题,正色说:“谢三爷。听成安说,侯管事奉永安侯之命来到蓟州,您可知道,这其中可有内情?” 谢三顿时有些尴尬。他莫名其妙送了一封书信回京,张口就是求皇上赐婚,确实太欠考虑了。他含糊其辞地说,应该只是侯府的私事,转而询问林捕头:“关于羽公子,可有新的线索?” 早前林捕头对谢三诸多怀疑,可经过陵城一役,他对他心悦诚服。见他不愿回答,他虽然觉得整件事很是蹊跷,却没有追问,只是说起了追缉羽公子的进展。 谢三与林捕头一谈就是几个时辰,待他走出衙门,天已经完全黑了。他随便找了一家饭馆吃了一碗面,信步在街上溜达。不知不觉中,他走到了何家附近,远远就见几个人影在街上晃动。他知道,那些都是沈经纶的手下。 如果可以,谢三很想径直走过去,大声告诉所有人,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哪怕何欢嫁过别人,都不能改变他迎娶她的决心。他一点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女人交给情敌保护,可黑衣人的目标是他,他靠近何欢,只会带给她危险。虽说加上周副将等人,他们有足够的能力保护她及她的家人,可他们还有正事要办,他不能为了儿女私情,罔顾社稷百姓。既然并非沈经纶指使黑衣人暗杀他,他更不能因为男人的面子,赶走沈经纶的手下,把她置于危险中。 谢三呆呆地望着何家的方向,脑海中不断晃过自己与何欢相处的种种,仿佛她就在自己眼前。 在谢三思念着何欢的同时,何欢正忙着制作九重糕。 此时离重阳节尚早,还不是做九重糕的时候,但何靖说,是同窗给了他芸豆卷儿,何欢心知那一袋子糕点至少值四五两银子,便答应他的要求,替他做一份回礼。 曹氏在一旁帮忙,对着何靖低声嘀咕:“这是哪家的少爷,一下就把四五两银子送人,平日里你不是一向不收别人东西的吗?” 何靖顿时心虚,小心翼翼地朝何欢看去,结结巴巴说,那是与他最要好的同窗,因为吃不下又不想浪费,才把余下的给他。话毕他又忙不迭解释,他知道芸豆卷很贵,却不知道这么贵。 何欢见他已然后悔了,再加上他把糕点拿回家,全完是为了分给大家,因此只是叮嘱他,以后不可随便收别人的礼,便专心和面。 因何靖一向乖巧听话,何欢并没有起疑心,只是想着小孩子必定喜欢五颜六色的糕点,便用青草汁,茜草汁等等,把粉团染成不同的颜色,再一层层叠加,放上蒸笼蒸熟,切成精致小巧的块状,摆放成不同的形状。 看着何欢有条不紊的动作,不要说是何靖,就是曹氏也呆住了,诧异地问:“大小姐,您什么时候学会做糕点的?这简直比酒楼的大师傅做得还漂亮。” 何欢不慌不忙地回答:“曹姨娘,你忘了吗?这还是你教我的。” “我教你的,哪是这样!”曹氏用力摇头。重阳节做九重糕是习俗,曹氏教过何欢,不过也就马马虎虎做个样子,应个景罢了。 何欢替何靖把第二天带去学堂的糕点包好,留了一小碟子,对着曹氏说:“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怎么把九重糕做得漂亮。家里这么多人,若是没个营生,迟早坐吃山空,不如趁着大家手里还有些银子,盘个铺子好生经营。” “这……”曹氏的脸上露出几分迟疑。她是不反对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但陶氏必然不会同意。“大小姐,您快成亲了……”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想尽快把家里的一切安排妥当。不如我们一起找大伯母商量商量?”何欢拉着曹氏去找陶氏,婉转地提醒她们,即便沈家再有钱,她只是妾室,半个奴才罢了,她们不能指望沈经纶供养整个何家,她更不希望何靖因此听到一些不堪的话,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何欢在陶氏的房间呆了一个时辰,才筋疲力竭地回到西跨院。 去年重阳节,她与沈经纶新婚,为了讨他欢心,她学了几天,才做出像样的九重糕。 在爱上谢三前,她以为夫妻就是那样,妻子只能依附丈夫而生,唯有处处讨好丈夫,时时以他为先。她不能说,那样就是错的,毕竟那时的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不幸的。相反的,他们是人人称羡的俪人。看到别人嫉羡的目光,她也曾觉得荣耀,觉得幸福就在手中。 遇到谢三之后她才发现,喜欢一个人不是讨好,忍让或者迁就,喜欢只是单纯地想看到他,每时每刻都想呆在他身边,与他分享喜怒哀乐,真实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如果世上没有谢三,她再回沈经纶身边,她依旧是“幸福”的,可如今,如果她不能彻底忘记谢三,她大概只能希望沈经纶爱上他的未来妻子,让她安安静静守着沈念曦。 何欢如往日一样,呆呆地坐在桌前,目不转睛盯着烛火。事到如今,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选择了“母亲”这个身份,就只能辜负谢三,愧对沈经纶。 何欢倾身吹熄灯火,木然躺在**,默默闭上眼睛。 那一天,她担心谢三的安危,几乎失去理智。沈钟山必定把她的一举一动告诉沈经纶了,她得补救,可是她应该怎么做?对着沈经纶诅咒发誓,她终有一天能够彻底忘记谢三,希望他多给她一些时间? 寂静的夜,何欢辗转反侧,吕八娘同样难以入眠,阴沉着脸紧盯跪在地上的手下,恨恨地说:“沈经纶果然不守信用,他分明就是利用我!”话毕,她又问:“你确定没留活口?” “是。”男人肯定地点头,又补充道:“就算有人侥幸逃脱,对方也看不清我们的脸,更不知道我们有什么目的。”。.。 第248章 败露 第二天清晨,天蒙蒙亮,谢三遣成安去找林捕头,只说让他带上几名手下,随他一起出城。待林捕头赶到,他带着他们一路出了蓟州城,直奔树林。 眼见黑沉沉的树林近在咫尺,林捕头夹紧马肚子来到谢三身旁,问道:“三爷,是不是陵城有事儿?” “不是。”谢三一手拽住缰绳,转头朝林捕头看去,“昨晚我接到线报,说是前面的树林有异动,很可能是贼寇的藏身之所。” 飞扬的尘土中,谢三只见林捕头愣了一下,渐渐落后他两三米,随机又策马赶上他,与他齐头并进,摇头道:“那片林子一向荒芜,离蓟州和陵城都不算远,有一两个小毛贼还说得过去……” “总之去瞧一瞧不会有错,最多就是耽搁些时间罢了。”说话间,谢三再次瞥一眼林捕头,又抬头朝晨光中的树林看去,满眼只见幽静的翠绿。 林捕头慢慢放松了缰绳,挺直脊背注视谢三的背影。 在马蹄杂乱无章的轰鸣声中,树上的鸟儿纷纷惊起,扑棱着翅膀冲向天空。谢三一马当先,在吕八娘的马车栽倒的地方飞身跃下马背。 林捕头紧随其后,把缰绳扔给手下,不着痕迹地看一眼谢三。 “谢三爷。”林捕头快走两步,立在谢三身边劝阻:“我已经搜查过这片林子,并无可疑……” “不对。”谢三举目望去,“这些树枝并不是前几日折断的。” 林捕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灌木与草地都有新鲜踩踏过的痕迹。他上前几步,半跪在草地上查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直冲他的耳鼻,他脸色微变,回头朝谢三看去,问道:“三爷,您从哪里得到的线报?” 谢三已然发现了血迹。含糊其辞地回答:“对方也是无意间发现,昨夜林子中有响动。”他弯下腰,用十指沾起草叶上的少许猩红色**,轻轻与拇指摩擦。沉声说:“这些鲜血凝结没多久,很可能是昨晚留下的。” 谢三对林捕头隐下吕八娘告密的事实,却不由自主地想,昨日若不是他和林捕头谈得太久,耽误了时间,他本该昨日就过来查探。若是如此,他是不是已经卷入另一场血战?这才是吕八娘的目的? 谢三按捺下思绪,对着林捕头说:“我们再往前面走走,或许会有线索。” “谢三爷……”林捕头想要阻止谢三,声音却卡在了喉咙内。他环顾四周。林中只有鸟儿扑棱翅膀的声音,而谢三的身边只有不会武功的成安。 成安与林捕头四目相接的瞬间,慌忙移开视线,大步走向谢三,劝道:“三爷。搜查林子的事儿不如留给林捕头。万一周副将有要事找您,找不到人,他会着急的。” “你急什么,长安不是还在城内吗?”谢三仿佛浑不在意,大步往前走。 “老大?”林捕头的手下面色凝重,目光紧紧追随谢三。 林捕头对他比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跟上谢三的脚步。林捕头的身后。成安的目光从谢三的背影移向林捕头的侧脸,他稚嫩的脸颊晃过一丝复杂的凝重表情,高唤一声:“三爷!”追上谢三的脚步,隔开了他和林捕头。 浓密的树林,氤氲的雾气正随着太阳的升起不断蒸腾。一行人以谢三为首,缓缓向密林深处前行。渐渐的。折断的树枝不见了,血腥味消散了,取而代之是青草的香味,隐隐夹杂着枯木的腐朽味道。 “三爷,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成安陈述事实。情不自禁回头看一眼林捕头。 林捕头没有说话,更没有停下脚步,他只听谢三说:“自古以来,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这里本该是无人的荒林,却无缘无故多了一条崎岖的山路,隐秘在层层叠叠的大树后,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除了成安低低地应了一声:“是。”没人回应谢三的话,但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他们脚下所行虽不能称之为“路”,却明显有着曾经遭人不断踩踏的痕迹。 静默中,太阳越升越高,阳光透过树叶落下斑驳的光影,晃得人眼晕。 队伍的最末端,早前那位面色凝重的捕快右手紧紧握着刀柄,目光紧盯谢三。 林捕头放慢脚步,直至那人赶上自己,他伸手握住手下的手背,对着他微微摇头。那人急切的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却见林捕头严厉地看着自己。他低下头,放开了刀柄上的右手。 谢三的身后,成安用眼角的余光观察林捕头的一举一动。他想要快走几步赶上谢三,最终又放弃了,与他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 谢三目视前方,沿着曲折的小径心无旁骛地向前走。他来到这世上短短二十年,曾无数次涉险,但他比任何人都珍惜生命。以前他为了自己,为了家人奋斗,如今还得加上何欢,他还没有娶她,他得好好活着,可是—— 谢三抿嘴看着蜿蜒至树林深处的崎岖山路,脑海中慢慢回忆吕八娘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她的话或许合情合理,但她两次在树林受伤,她连续一个月没有回家,甚至没有参加父母的葬礼。这一切仅仅因为吕家尸横遍野的景象吓到她了吗? 恍惚间,谢三突然觉得,除了何欢,蓟州的每个人、每件事都不简单。他即将面对什么? 谢三思量间,快走两步抬头看去,就见眼前豁然开朗,参天的大树后是一大块平地。平地被大树与灌木围成一个大圈,足有五六亩,放眼望去绿油油一片。在这一片翠绿之中,一个个馒头似的土丘起此彼伏,空气中漂浮着诡异的湿气。 “三爷,这些,这些……不会是坟墓吧?”成安咽了一口口水。粗粗看去,这里足有上百个坟头。 谢三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转头寻找林捕头的身影。 林捕头在捕快们的窃窃私语中一步步上前,目光一刻没有从坟墓上移开。 “啊!”成安突然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往后退,“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他觉得手上膈得厉害,回头看去,就见自己的右手正按在一个白森森的骷颅头上。“啊!”他再次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往一旁闪躲,身体却又撞上了另一副骸骨。 谢三冷眼看着捕快们一拥而上,他后退两步,对着林捕头说:“看来这是一个乱葬岗。” “是。”林捕头木然点头,“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把尸体藏在这片荒林中。” “是啊,是什么人呢?”谢三轻笑,嘴角隐含讥讽的笑意,低声说:“这里连个墓碑都没有,看起来不像是安葬家眷的地方。” “谢三爷,林捕头,这里有黑衣人的尸首,看起来死了没多久。” 随着捕快的这声回禀,谢三和林捕头不约而同快步走了过去,就见两名黑衣人直挺挺躺在一堆乱坟中间,表面看起来两人都是失血过多死亡。或许是怕他们没有死透,两人的脖子上都有深深的刀痕,几乎割下他们的头颅。 炙人的沉默中,林捕头蹲下身体检查黑衣人的随身物品,一无所获,仿佛他们早就被搜过身。 “他们的牙齿……” 谢三话音未落,林捕头已然掰开黑衣人的嘴巴,沉声说:“都少了一颗牙齿。” 谢三低头俯视林捕头,林捕头再次检查两具尸体。 “带回衙门,让仵作再检查一遍!” “且慢!”谢三打断了林捕头,环顾密密麻麻的坟墓,“这两具尸体需要检查,这些坟墓中埋着什么人,也该弄个水落石出。林捕头,你说是不是?” 林捕头的手下抢先回道:“谢三爷,这里既然是乱葬岗,埋葬的必然都是无名氏,就算把尸骸挖出来……” “不见得全然是无名氏吧。”谢三轻笑,不紧不慢地说:“这里有的尸体被随意弃置,有的却被好生下葬,想来他们的身份也是不同的。” “是。”林捕头点头,“这密林深处,人迹罕至,尸体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你——”他随手指了一名手下,“你马上回城,多找些人过来……” “大人!”早前说话的那名捕快立马急了,转念间又解释道:“这里起码有百八十个坟墓……” “就算尸首再多,再怎么耗时耗力,我们身为衙门的人,也得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林捕头面沉如水,声音铿锵有力,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眼见黑衣人的尸首被运走了,捕快们各忙各的,空旷的场地上只余林捕头与谢三面对面看着彼此。 若不是林捕头在马背上的反常反应,若不是这一路上的低气压,谢三不会怀疑眼前的景象与他有关。 林捕头深知谢三的武功根底;他也知道,一旦挖开那一个个墓穴,会发生什么事;他更知道,他在等他解释。他可以杀了谢三,他有能力将他灭口。如果没有陵城一役,他会毫不犹豫杀了他和成安。他阻拦手下,不是因为成安的威胁,而是因为他是谢三。 炙热的阳光下,谁也没有开口,仿佛只要他们发出一点声音,他们就再不是谢三爷与林捕头了。。.。 第249章 能杀一个是一个 林捕头挺直脊背,远远望着此起彼伏的小土丘以及散落四处的骸骨。 八年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总共杀了多少人,他从不曾在阳光下看过,这片墓园是什么模样。 他是捕快,他深知,当他举刀割断第一个人的咽喉时,他已经走上了不归路。无论是八年前,还是当下,他都没有后悔。面对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他从不觉得内疚。 “我不懂,为什么有些人被掩埋,有些人却暴尸荒野。”谢三这话是询问,也是试探。 林捕头毫不犹豫地回答:“有些人即便死了,也不配入土为安。” 谢三表情一窒,右手不自觉地握紧拳头。看林捕头的表情,这会儿他若是问他,这片乱葬岗是否与他有关,他一定会点头。 谢三紧抿嘴唇,迟迟没有接话。他心知肚明,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了,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 三个月前,他踏入蓟州城的第一天,他看到林捕头带着手下巡逻,他暗中命手下帮扶体弱的老人,他把地痞拉至小巷教训,他奋力追缉逃犯。他相信他是一名尽忠职守的好捕头,不是百姓们对他的称颂,而是他亲眼所见。即便林捕头曾多次怀疑他,查探他,他仍旧对他深怀尊敬之情。 谢三相信,他杀过的人并不比林捕头少,但那是战场,而林捕头却是滥用私刑。他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这一刻,谢三的心情与其说是震惊,不如说是失望。林捕头不该是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谢三爷。”林捕头突然开口,“人这一辈子,有父母,有兄弟,有妻子,有儿女,有同僚。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在这些人之中,你觉得自己最在乎谁?” 谢三转头看他。 林捕头自问自答:“是子女。” “林捕头,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话?” “横竖我们也没有别的事,就当聊聊天吧。”林捕头举目远眺。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低声叙说:“我家世代都是捕快,风里来雨里去,好人家的女儿,鲜有愿意嫁给我这样的人。我在十多年前成亲,成亲的时候都快三十了。孩子他娘那会儿才十八岁,家里祖祖辈辈都是打渔的。我第一次见着她,她背着鱼篓来城里叫卖,被地痞缠上……” 林捕头的声音渐渐弱了,他抬头望着火辣辣的太阳。或许是阳光太过刺目。他满是褶皱的眼角沾染上了晶莹的水光。那点点泪光来不及聚集,便在阳光下消散了,只留下那一条条皱纹,仿佛岁月烙下的印记。 林捕头一径盯着天空,压着声音说:“捕快虽然没什么前途。但胜在每个月都有工钱,不愁吃不上饭。好些家里过不下去的人家,是乐意把女儿嫁给捕快的,可是我一个都看不上,直到遇上孩子他娘。” 林捕头叹一口气,轻笑着说:“十多年前,海上没有贼匪。那些靠海为生的人家,凡是手脚勤快的,日子过得还不错。我费了老大的劲,不知遣媒人走了多少趟,才让老丈人答应把女儿嫁给我。成亲后我才发现,她看着细胳膊细腿。可着实是个泼辣货。”他轻笑着摇头,“其实我早该看出来的,她对着那几个地痞,上去就是两耳刮子,怎么可能是软弱可欺的女人。” 谢三转头看着林捕头。眼中难掩惊讶之色。林捕头不过四十多岁,但他头发灰白,眼角嘴角满是皱纹,脸上布满风霜,看着比实际年龄苍老不少。可这会儿,听他回忆他与妻子的种种,他的眼神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年。他不忍打断他,只是默默聆听。 “成亲后,她虽然逼着我上缴了所有工钱,有时候为了一点小事,对我又打又骂,可自从娶了她,家里总是干干净净的,回家总有热汤热水。那时候我一心想着,只要再生个儿子,我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林捕头深吸一口气,接着又道:“我们成亲不过一年,她就生了。听到稳婆说,是个女儿,那一刻我是有些失望的,可看着那红通通的小人儿,我第一次那么高兴。” 林捕头再吸一口气,笑道:“过了两年,她又给我添了一个大胖儿子,那天我真是高兴坏了,大伙儿都说,有儿有女凑成一个‘好’字,我此生无憾。我虽然嘴上客气,心里可得意了。那一年,我整三十岁,可那意气风发的劲头,就像十几二十岁的少年。” 说到这,林捕头从怀中掏出一个粉红色的发辫,给谢三看了一眼,紧紧攥在掌心。“我刚才说,我和所有人一样,想要儿子传宗接代,可有了儿子我才发现,我最疼的还是妞妞。她不像她娘,皮肤被海风吹得黑亮黑亮的,她的小脸蛋又白又嫩,两只眼睛圆溜溜的,每道我下工的时辰,她就在家门口等着。见我回来,就扑上来抱住我的小腿肚,一声声唤着‘爹爹,爹爹’。她最喜欢我抱着她,举在头顶满院子飞飞。” 谢三无法想象五大三粗的林捕头抱着女儿的画面,可是他脸上的表情,真真切切显示了,他有多爱自己的女儿。 “林捕头……” “听我说完。”林捕头伸手擦了擦眼角,沉声说:“八年前,我答应妞妞带他们回姥姥家。那一天衙门临时有事,我就让孩子他娘带着他们先走。不过一夜的功夫,当我赶去的时候,全村老老少少,除了凑巧不在村子的,其他人全都死了,无一活口。” 林捕头睁大眼睛目视前方,眼中布满血丝,漆黑的眼珠子写满恨意,他一字一句说:“当我推开房门,孩子他娘就那样趴在地上,把两个孩子死死护在身下,可是……” 林捕头说不下去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妻子衣衫不整,后背被砍得血肉模糊。两个年幼的孩子缩在母亲身下,大刀穿过他们母亲的身体,刺透他们的心脏。 林捕头不愿想象,那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尸横遍野的小渔村,他只知道每户人家都被仔细搜掠,就连菜刀、锅子、锄头都抢夺一空。 “那一天我真的想过死。”林捕头用力攥着女儿的发辫,“事实上,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死了,可是我不能就那么咽气。我恨过朝廷,怨过衙门,控诉过上天的不公,可是我再怨再恨,他们也活不过来了……” “所以你想复仇?” 林捕头没有回答谢三的问题,只是低声陈述:“从那天之后,每到倭贼上岸的季节,我就去海边守着。凭我一人之力,我杀不尽他们,但能杀一个是一个。将来到了地下,在我们一家团圆的时候,我可以堂堂正正告诉他们,我是为了替他们报仇战死的。” 谢三恍然明白过来,陵城一役,林捕头那些手下全都把性命置之度外,不是因为勇猛,而是因为恨。他们全都是受害者家属,他们一心只想为家人复仇。 “谢三爷。”林捕头突然转头看着谢三,“我是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百姓们的要求很简单,他们只要一家人都活着,大家有口饭吃就够了。我做不到,但是我相信,你可以。”他张开手掌,一把抓住刀柄,粉红色的发辫随着他的动作掉在绿油油的草地上。 谢三慌忙抓住林捕头的右手腕,用力摁住刀柄。将心比心,若是他的家人被杀,他也会不惜一切报复。 林捕头轻笑,低声说:“我家世代都是捕快,我读的书不多,但律法还是懂的。我在八年前就预料到了今日……” “我不是钦差。”谢三的声音沉重而压抑,他的心很乱。他一直觉得,林捕头是最正直的人,可他的眼前满是尸骸。 林捕头没有放开刀柄上的手,只是悲凉地说:“我八年没有回家,不是因为勤工爱民,是因为我回到家,就会听到妞妞唤我‘爹爹’,就会听到孩子他娘问我,工钱去了哪里,就会听到二宝对我说,他要听我讲故事……”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钦差。” “来人!”林捕头突然大叫一声,左手指着草地的某一处说:“把那个坟墓挖开。” “那里面是谁?”谢三心生不好的预感。 “谢三爷,你不是一直觉得奇怪,谢正辉回京后为何杳无音讯吗?事实上,他没能走出这片树林。” 谢三闻言,惊愕得说不出话。他曾设想过,谢正辉可能遭遇了不测,但他绝没有想到,杀他的人竟然是林捕头。若是他处在林捕头的立场,他也会选择复仇,但复仇不等于滥杀无辜。 “这里,有多少人是你口中的‘倭贼’?”谢三放开了林捕头的手腕。 林捕头摇头道:“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在海边等了一年,两年,都没有遇上倭贼,我发现他们会假扮汉人入城,所以我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 听到这话,谢三满心失望。他压着声音问:“为什么是谢正辉?他是六扇门的捕快,若他在一个月前回到京城,这会儿说不定皇上已经颁布剿匪的圣旨了。” ps: 虽然不能用好人坏人简单区分一个人,但大家觉得林捕头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第250章 自杀 林捕头如行尸走肉一般生活了八年,他从不惧怕死亡。今日他大可以杀了谢三与成安,但他没有动手,因为他坚信,谢三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情。他早有必死的决心,又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林捕头点头道:“是我杀了谢正辉,因为很多事太蹊跷了,比如说冯骥阳死在他的刀下,比如说林二小姐被绑去客栈,是谁报信等等。这些事分开看,似乎并无可疑,可接连不断的巧合,就不再是巧合了。” 谢三微微一怔。他也曾心生疑窦,但对象是谢正辉,他没有怀疑他的理由。他问林捕头:“你有证据吗?” 林捕头摇头笑道:“谢三爷,我刚才就说过,我宁可错杀一百,也不能放过一个。” 谢三沉默了。谢正辉虽然比他年龄稍长,但十年前他仅仅是永安侯府的半大小子。他虽然是永安侯世子举荐入六扇门的,但这是他第一次踏足蓟州。他不该与蓟州的人有牵扯,除非—— 谢三面色凝重,摇头否认了心中的猜测。 林捕头昂首挺胸站着,轻笑道:“其实我也想过杀了你,就在这片小树林伏击你。任你的随从武功再高,也敌不过突袭。”见谢三抬头朝自己看过来,他急忙解释:“别误会,在小树林伏击你手下的人并不是我。”他叹一口气,平静地说:“我的那些手下都是可怜人,以后他们会听你的号令……” “住手!”谢三大喝一声欲阻止林捕头,就见殷红的鲜血顺着匕首的刀柄涌向林捕头的手掌,又顺着他的指尖“滴滴拉拉”落在粉红色的发辫上。 谢三忽然意识到,当林捕头放开女儿的发辫之时,他就决意一死。他握住腰间的大刀不过是麻痹他的假动作,他早就决意用匕首自杀。 “为什么!”谢三死死捏住林捕头的手腕,却不敢拔出他腹部的匕首,“我刚才就说了,我不是钦差!”他大叫。急忙呼唤成安及林捕头的手下。 林捕头手扶谢三,身体慢慢软倒,但他却似浑然不觉得痛,只是郑重地说:“我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人是无辜的。我早就等着现在这一刻。谢三爷,我不知道蓟州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也不知道暴风雨何时来临,我只想说一句,百姓都是无辜的,百姓们的愿望很简单,有饭吃,有屋子睡……”他虚弱地喘一口气,闭着眼睛说:“不管有没有倭贼,老百姓只想活着。有儿有女有老婆,老百姓永远是最简单的……” 谢三听到了林捕头的话,但他没工夫回应他。他用膝盖压住他的手,一把扯开他的衣服,几乎把整瓶金疮药倒在伤口上。 眼见林捕头闭着眼睛。了无生存意志,他怒道:“你杀了这么多人,你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死并不能解决问题,这是懦夫的行为!” 林捕头置若罔闻,只是仰面躺着,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仿佛再次听到女儿兴高采烈唤他“爹爹”,仿佛又见妻子追着他讨要他的工钱。 杀人偿命本是天经地义,可谢三不希望林捕头死,他一字一句说:“你想着江南的百姓,我只是受命于朝廷。对我而言,为了皇命。死多少百姓都是值得的。” “不,你不会的。”林捕头终于睁开了眼睛。 “你是捕快,是保护百姓的;我是军人,军人只需听命于皇上。我十五岁入军营,为了立威。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副将,你觉得我会在乎你口中的百姓吗?” 林捕头怔怔地看着谢三,缓缓摇头。“你不会的。”他说得异常坚定,复又闭上眼睛,轻声说:“你早就怀疑我了,才会在我措不及防之下找我。可是你虽然怀疑我,却只带着不会武功的成安。单打独斗,我或许已经赢不了你,但你让成安告诉我,让我带上几名手下。你怀疑我,却又相信我……” “所以你阻止手下与我动手?”一时间谢三只觉得鼻头酸涩。他来到蓟州不过三个多月,与林捕头相处寥寥,可是在陵城的日子,他们并肩作战,他指点他武功,教他辨别海上的天气,与他讨论如何把渔船改为战船。他七岁孤身离京,十五岁独自入军营,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奋斗,是林捕头让他懂得,什么是父辈。 眼见林捕头的气息越来越弱,谢三只觉得眼眶泛热。他顾不得一旁的成安与捕快们,哑着声音说:“你不能死。有人谋划了十年,只为谋反。他几乎切断了江南与京城的所有联系,就连手无寸铁的侯管事也在见到我之前被人有计划地杀害。我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派兵,能不能派兵,我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实力,我更不知道,他们若是从海上过来,我要如何应敌……”他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幸好林捕头早前吩咐手下,用平板车运送工具前来挖墓取尸,因此林捕头受伤不多会儿,他就被搬上了车子,由他的手下护送回城治疗。 谢三在众人把林捕头搬上车子的时候,弯腰捡起了地上的发辫。粉红的发辫被鲜血染上了点点殷红,似朵朵花瓣,显得异常艳丽。他无法理解林捕头对女儿的爱,但家人遇害,这是切肤之痛,任何人都无法忘怀,报仇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谢三把发辫握在掌心,微凉的鲜血几乎沁入他的肌肤。 在江南四处走访的二十多天,他亲眼目睹,不仅仅是林捕头、何欢等人,整个江南有无数的家庭因为所谓的“倭贼”家破人亡。 一直以来,在谢三眼中,战争是极简单的一件事。他奉命镇守西北,虽说是为了替皇上夺回西北的兵权,但他要做的事很简单,若是有异族扰边,抢夺百姓的财物,他就带兵打得他们讨饶。可如今呢?赵翼是先太子的儿子,是皇上的侄子,他是汉人,是皇室后裔,却借着倭贼的名义枉杀百姓,害得无数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目的仅仅是谋反用的粮草兵器。 想到这,谢三不由自主想到沈经纶。他难道没想过,倭贼为何抢夺锅子菜刀,就连锄头镰刀都不放过? 谢三心事重重回到蓟州城,林捕头在医所晕了过去。大夫说,他若是能熬过今晚,或许能够活过来,但多半醒不过来了。 谢三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不知不觉中又到了何家附近。他依旧无法靠近,他深知,即便没有沈经纶的手下,何欢也不见得愿意见他。 谢三继续在街上漫步,脑海中一一晃过三个多月的种种。除了何欢,林捕头是与他接触最多的人。他知道,林捕头一开始并不信任他,甚至很讨厌他,可最后,他却尽心教了他很多东西。 “谢三爷!” 吕八娘的声音换回了谢三的思绪,他回头看去,就见她坐在沈家的马车上。他凝神看她,大步走向马车,问道:“吕小姐,这会儿差不多午时了,你这是回陵城?” 吕八娘摇摇头,又紧张地朝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谢三爷,我掉了一只耳环,是母亲的遗物,所以想去树林找一找。” 谢三再次打量吕八娘,避重就轻地说:“吕小姐,恐怕您要等一等了,这会儿衙差正在树林中办差……” “衙差?”吕八娘又惊又喜,高兴地说:“谢三爷,难道您相信我……”话音未落,她慌忙捂住嘴,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问:“难道您已经带人去过……” “吕小姐,街上说话不方便……” “谢三爷,我还没有正正经经向您道谢,不知道您没有时间,让我请您喝一杯茶。” 谢三没有推辞。他已经知道,吕八娘蓄意夸大了林捕头阻止手下入林中追缉黑衣人的经过。很可能黑衣人压根没有折返,吕八娘只是假装惊呼一声,目的是为了向他“告密”,惹他怀疑林捕头。若这是她的目的,那么她早在树林中就已铺垫了这一刻的偶遇。她心思缜密,做事步步为营,绝不可能是吕家足不出的庶出八小姐。 谢三默然跟着吕八娘的马车,转念间又想到另一桩事:昨夜是何人在林中打斗,留下那么多血迹。 不多会儿,马车在茶楼前停下,谢三与吕八娘上了二楼的雅间。 小半个时辰后,沈志华匆匆至书房向沈经纶汇报:“大爷,您推测得没错,她找借口出门,果然是为了假装偶遇谢三爷,这会儿他们已经上了茶楼。” 沈经纶不咸不淡地点点头,脸上没有半分诧异。 沈志华稍一犹豫,不甚确定地说:“大爷,如今看来,昨夜假扮谢三去树林的人,定然是她无疑。大爷,在下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这是入了魔障,就怕我杀了谢三。”沈经纶不屑地轻笑,转念间又沉下了脸。因谢三入了魔障的人,何止吕八娘一人。昨夜如果何欢知道,他意图杀害谢三,恐怕也会阻止他。 沈经纶不在乎吕八娘为谢三做出多荒唐的事。在他看来,吕八娘必定是他的妻子,而她唯一的结局只剩一个“死”字,可何欢呢?他该怎么做,才能把谢三从何欢的心中连根拔除? ps: 林捕头是就这样死了,还是没死呢?为什么每天都没人理我。作者君孤独寂寞冷,呜呜呜。.。 第251章 生活的色彩 谢三本以为能够从吕八娘的言谈举止察觉些许端倪,可他们在茶楼坐了半个时辰,吕八娘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仿佛谢三果真是她最信任的人,而她的确怀疑林捕头未能尽力追缉黑衣人。 谢三不耐烦与她周旋,又觉得她是否真正的吕八娘是极容易证明的一件事,遂找了一个借口离开。 他去饭馆填饱肚子,又去办了点事儿,正想去医馆探望林捕头,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唤他“谢三爷”。他回头看去,就见何靖双手抱着纸袋子,身上背着大书袋,飞快地冲向自己。他这才发现,原来十丈开外就是何靖的学堂。 何靖跑得气喘吁吁,再加上中午的时候,他在院子里等了大半个时辰都不见谢三找他,看他的眼神不免染上几分幽怨。 “你家没人接你吗?”谢三朝学堂的大门口望去,并不见何家的人。 “喏,这是给你的,是回礼。”何靖递上九层糕。 “给我的回礼?”谢三接过纸袋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糕点。因为天气炎热,糕点已经有些变味了。“这是哪家糕饼铺子做的,这般——”他拿出一小块,对着夕阳照了照,笑道:“一看就是哄小孩的。” “你不要,就还给我!”何靖伸手去抢纸袋子。 谢三高举双手,顺势转了半个圈。何靖背着大书袋子,费力地蹦跶了两下,奈何谢三长得高大,他压根够不着他的胳膊。 谢三见他嘟着嘴,笑道:“既然给了我,哪有要回去的道理。不过啊,我真是没想到。”他啧啧咂嘴,故意摇着头说:“没想到你居然喜欢花花绿绿的糕点,看来真是小孩子!” “谁说的!”何靖鼓起腮帮子。“这是大姐做的,才不是我喜欢的。”他从心底觉得,如彩虹一般的糕点很漂亮,看着赏心悦目。可谢三这般嘲笑他,他又羞于承认。 谢三听到糕点是何欢亲手做的,瞬间止了动作。“这是你大姐亲手做的?做了给我的?”他需要肯定的答案。 何靖点点头,又摇摇头,老气横秋地说:“大姐做九层糕的时候说了,若是心里有不高兴的事儿……看到各种各样鲜亮的颜色……就会高兴了……反正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高高兴兴的。”他说得坑坑巴巴,语无伦次,只因这些话压根不是何欢昨日所言。不过何欢重生之初确实对他说过,生活越是不如意。越是需要明亮的颜色驱散心中的灰暗,诸如此类的话。 何靖说者无心,谢三却是听者有意。他抬头面对夕阳,伸直手臂凝视菱形的糕点。红彤彤的阳光下,茜红色。翠绿色,蓝紫色一层层叠加,似浓彩重墨的粉墨画。他恍然记起,她曾经对他说过,不管遇着什么事,只要尽全力做到最好,无愧于心就够了。当初他觉得她很特别。就是因为不管遇到什么挫折,她总是努力地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将来。她会哭,可大多数时候她总是微笑着。 “你在看什么?”何靖仰头注视谢三,夕阳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谢三回头看他,就见他的小脸被阳光映得通红。他摇头道:“没有,我就是看看。这些糕点,你大姐是用什么做的。” 何靖鄙夷地撇撇嘴,高声说:“当然是用米粉做的啊,大姐昨天做了一晚上,我也有帮忙呢!” “她是特意为我做的吗?” “也。也算是吧。” 谢三没再追问,只是收起纸袋子 何靖远远看到曹氏正朝学堂走来,他丢下一句:“就这样吧,我要回家了。”转身朝学堂的大门跑去。他跑了几步,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谢三欲言又止。 “怎么了?”谢三故作抓紧纸袋子,“你都已经送给我了,不能再要回去的!” “你不是说,只有小孩子才喜欢五颜六色的糕点吗?”何靖吐槽,鄙夷地转过身,又回头道:“明天中午,你会来学堂吗?”他低头不敢看谢三。 谢三愣了一下,这才明白何靖的言下之意。他轻笑,正要点头,何靖已经跑远了。他远远看着他牵起曹氏的手,心中涌过一阵暖意。他喜欢别扭的何靖,这种喜欢一开始或许因为何欢,这才爱屋及乌,可现在,他竟然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街道的另一头,何靖悄然转头,却见谢三依旧站在原地注视自己,他慌忙站直身体,又心虚地涨红了脸。 曹氏莫名,回头看了一眼,不甚确定地问:“那是谢三爷吗?” 何靖点点头,却依旧不敢回头。从小到大,他的身边除了年老的张伯,缠绵病榻的嗣父,再没有其他男人。大人们总怕他被过了病气,所以他与何柏初的接触也不多。谢三让他又爱又恨,又怕再也见不到他。 “姨娘,父亲是怎么样的人?我是说二叔父。”他仰头看着曹氏,眼中满是期盼。 曹氏慌忙从谢三身上收回目光,低头注视何靖,又匆匆移开目光。她对众人声称她是何柏贤的外室,可她压根没与他说过一句话,又哪里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呢?她尴尬地笑了笑,僵着表情问:“你怎么突然问起二老爷?学堂有人拿这个说事儿?” “不是,没有。”何靖低下头,“我就是问问。” 曹氏暗暗吁一口气,转而道:“二少爷,虽然大老爷和二老爷都不在了,可大太太和大小姐最是疼你,以后可别在她们面前说这样的话,徒惹她们伤心,知道吗?” 何靖低低应了一声,情不自禁再看一眼谢三离开的方向。 另一厢,谢三拿着何靖给他的纸袋子,径直去了医馆。林捕头依旧昏迷中,又发起了高烧,医馆的学徒正用酒精替他擦身,但丝毫不见效果。 谢三默默在一旁看着,直至学徒走了,他才在病榻旁坐下,低声说:“我知道你一心求死,你的妻儿被杀,我不能说感同身受,但你觉得他们在天之灵,希望看到你死在自己的刀下吗?自杀是懦夫的行为,男人大丈夫,就算是死,也该死在战场上。” 林捕头动也不动躺着,谢三正襟危坐,专注地看他。时间在静默中慢慢流逝,夕阳收回了最后一抹余晖,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随着火舌轻微的“噗”一声,学徒点亮了烛台,昏黄的光线笼罩整间屋子,灯芯发出微不可闻的“噼里啪啦”声。 “谢三爷?”学徒愣了一下,“小的以为您已经走了,小的是过来给林捕头擦身的。” “你忙你的。”谢三起身站到一旁,手中依旧握着何靖给他的纸袋子。 待学徒替林捕头擦了身离开,他站在病榻旁沉声说:“就在刚才,我以为黑暗即将吞噬我,结果烛台亮了。仔细想想,即便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终究还是会迎来太阳升起的那刻。” 他从怀中掏出沾染了鲜血的发辫,掰开林捕头的手指,塞入他的掌心,接着说道:“这是你女儿的发辫,粉红的,血红的,都是你生命的颜色。对你而言,这两种颜色再无法洗去,但唯独你活着的时候,它们才是存在的;唯有你活着,才能证明你的女儿曾经存在过。我希望你能够醒来,至少让你的女儿可以继续活在你的记忆中。” 说完这话,他转身走出屋子,却又在廊下止了脚步。 每个人的生命都有不同的颜色。每个人都需要支撑自己奋斗下去的信念,特别是身处困境的时候。 他提起手中的纸袋子看了看。他会把这些鲜亮的颜色变成他与何欢生命中的色彩,即便林捕头最终无法醒来,他依旧会继续走下去,替他们一家,替许许多多无辜的百姓报仇。 夜幕下的何家,何欢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正激励着谢三,她诧异地看着何靖,奇怪地问:“靖弟,你不是一向喜欢各种颜色的漂亮花儿吗?” “我现在不喜欢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喜欢花花绿绿的东西了。” 何欢转头看一眼被何靖搬来西跨院的花花草草,愈加不解,追问道:“大姐可以替你照顾它们,只是你为什么突然就不喜欢了?” “因为我是大人了,我已经长大了。” 何欢莞尔,笑问:“好吧,你是大人了。那你觉得大人应该喜欢什么?” “大人应该喜欢……应该喜欢……”何靖拧眉,“大人应该像先生说的,喜欢高洁的兰花,有风骨的竹子……大人应该像谢三爷那样——”他急忙噤声。 何欢的微笑瞬间凝固,又急忙掩饰过去,艰涩地问:“你怎么突然提起谢三爷?” “不是突然。”何靖有些犹豫。何欢前天才告诉他,不要提及任何有关谢三的话题,可是他又很想告诉她,他希望自己像谢三那样,做真正的男子汉。 “怎么了?”何欢拉过何靖,“是不是学堂有事发生?” “不是。”何靖摇摇头,“大姐,你为什么不喜欢谢三爷,我真的提都不能提他吗?”。.。 第253章 荒唐 何欢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一时冲动,可是无论对错,她总需要做出一些努力,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自己。她上前一步,看着沈经纶问:“表姐夫,你想告诉我,谢三爷救了吕小姐,吕小姐想要找谢三爷报恩,所以留在了蓟州,是吗?” “你,为什么——”沈经纶的声音卡在了喉咙内。在他眼中,何欢一向是柔顺体贴又善解人意的,她从未像此刻这般,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只能姑且称之为“咄咄逼人”吧。 “你不要误会,也不要多做联想。”沈经纶避重就轻。 如果眼前站着的人是谢三,何欢一定会说,是你故意引导我这么想的。可惜,即便她决定直率地面对沈经纶,他终究不是谢三。 何欢不敢像质问谢三一般质问沈经纶,转而陈述:“前些日子,在谢三爷被黑衣人袭击的时候,我曾经哀求沈管事救他。那时候我真心不希望他出事。后来,当我知道他平安无事,我再也不想听到他的任何消息,知道他的任何事,我也这么做了。对我而言,他有没有救过吕小姐,吕小姐想怎么感激他,于我没有任何意义。” 何欢说得诚恳,沈经纶却只听到那句:当我知道他平安无事。这一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问题,她是如何知道的?他明明派手下严密地监视何家,他也清楚地知道,何欢压根没有出过门。她和谢三到底是怎么联系的?他们难道又背着他见过面了? 沈经纶的心绪千回百转,面上却没有半分显露,唯独眼神不由自主暗沉了几分。他恨不得把何欢拴在身边,再不许她和旁人见面,可他是谦谦君子沈经纶,是众人瞩目的沈大爷,所有人都知道,他派手下保护着她,他又怎么能掳劫她?即便他不顾一切掳劫了她。他又能把她藏在哪里?应该如何向她解释? 他突然想到,吕八娘曾嘲讽他,以后打算怎么安置何欢。吕八娘的暗示一点都没有错,即便没有谢三。他得到了何欢的人,但这辈子都得不到她的心。相反的,她会恨他,恨不得杀了他,这才是他杀了林曦言的真正原因。 沈经纶怔怔地凝视何欢,伸手握住窗框,指尖微微泛白。她突然对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她想向他坦白,她喜欢谢三?然后呢?他绝不会成全他们,只要有沈念曦在。她不会需要他的成全,那么她想干什么? 在沈经纶的注视下,何欢愈加如坐针毡。她情不自禁想,如果是谢三听到这样的话,他可能会生气。可能会质问她,甚至会捶桌子瞪她,但他绝不会像沈经纶这般,面无表情地审视她,仿佛她已经把他看透,却又什么都不说。 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何欢硬着头皮说:“表姐夫。我再不会关注谢三爷,这是我前些日子就决定的事,我会做到的。” “你希望我怎么回答?”沈经纶没有半分喜悦或者兴庆之情,相反的,他有些恼怒,他也说不清原因。只能转头朝窗外看去。 何欢看着他的侧脸,一时间手足无措。她知道他生气了,可是她依旧像前世一样,捕捉不到他生气的原因。她不想像以前那般退缩,或者转而在其他事情上讨好他。她喜欢上谢三。一定也能用同样的心情喜欢上他。 “我……”何欢悄然上前一步,立在沈经纶身边说:“我没有希望表姐夫怎么回答,我只是在告诉你,沈钟山管事对你说的事,以后不会再发生。从今往后,我怎么想的,我希望怎么样,我会如实告诉你。同样的,也请你让我知道,你对我或生气,或不满,或高兴。当然,我只是希望……毕竟我们做了那样的决定,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沈经纶终于明白过来,何欢在告诉他,她会试着忘记谢三,试着爱上他。他怎么忘了,她一直都是现实的。无论身处怎么样的坏境,她都会想办法让自己过得更好。她觉得他们相互坦诚,她就能爱上他?她爱上谢三,是因为谢三的坦诚? 沈经纶的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笑。谢三对她坦诚吗?恐怕没有吧!他低声说:“那天的事,不能怪你。若是我在现场,我也会命沈钟山不惜一切保护谢三爷,毕竟他身份特殊,容不得半分闪失。” 何欢闻言,轻抿嘴唇,斟酌片刻才道:“表姐夫是在暗示我,谢三爷从不曾对我坦诚,他一直在蓄意隐瞒身份?” “不是。”沈经纶伸手欲抓住何欢的肩膀,就见她轻轻侧身,躲过了他的动作。 “对不起。”何欢的道歉脱口而出,“我……”她尴尬地后退一步,喃喃低语:“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时间?”沈经纶轻笑,“这就是你想要再等五个月的原因?” 何欢艰难地点点头。 “你这么‘坦诚’,就不怕我生气?你就——”沈经纶戛然而止。他本想说,你就吃定我深爱你,不惜任何代价也要留你在身边?他不能说这话,因为他不能让她发现,他相信她就是林曦言。 这一刻,何欢仿佛快要溺水身亡的人,隐约看到一块木板正朝自己飘来。她甚至觉得,只要她和沈经纶以诚相待,她就会爱上沈经纶,她就能忘记谢三。她急切地说:“我害怕你会生气,我也害怕你会后悔,但是我更希望我们能够彼此坦诚。坦诚是两个人相处的基础,对,就是坦诚!” 沈经纶不语,只是一味凝视何欢。 何欢抬头看他,她无法判断,他是否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她一时情急,语无伦次地说:“是,谢三爷的确隐瞒了他的身份,他并不是事事都对我说……我说的坦诚,并不是具体指哪件事……两个人相处,总要让对方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至少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期望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打个比方。你刚才说的,我希望五个月后再进门的事,若是你早就有决定,可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你问了我,又因为我没有说出你要的答案,在心里生我的气……你不对我说,我不会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也没有生气,至少没有为这件事生气。”沈经纶几乎恼羞成怒,却只是冷静地打断了她,“你特意约我见面,就是想说这些话?” “你在生气吗?”何欢注视他,“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我不可能变成谢三的!”话音未落,沈经纶自己也愣住了。 何欢慌忙摇头。 不待她说话。沈经纶冷着脸问:“你急急忙忙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没时间听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他毫不掩饰语气中的逐客意味。 “我……”何欢慢慢低下头,“我只是想告诉你,类似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未来的五个月,我会尽量呆在家中。不见任何外人。” “我知道了。”沈经纶冷淡地点点头。 何欢见他这般反应,只能起身告辞。 沈经纶没再多言,只是命萱草送她回家,转头不去看她。可是当她跨出门槛,他的目光又情不自禁追随她的背影,目送她远去。 如果林曦言不曾变成何欢,她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即便她不爱他,她的心里也没有其他男人。 他看得出,何欢努力想要忘记谢三,她很想与他培养感情,可是她压根做不到,而她说的“坦诚”。他也做不到。一旦他真的对她坦诚,只会彻底失去她,令她深深地憎恨他。 这一刻,沈经纶心仿佛正被千万只蚂蚁啃噬,又痛又麻。在这痛麻之中,又带着难以形容的蜇刺感。这种微微的刺痛在他全身蔓延,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他浑身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沈经纶努力不去回想过去,可他的思绪不由自主飞回了十年前。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他刚刚抵达蓟州,看到了雪地里独行的小姑娘。因为离得远,他看不清小姑娘的容貌,只看到她艰难地前行,跌倒了,爬起来,再跌倒,再爬起来。 他从不会随意施舍自己的怜悯,可是看着那个柔弱的身影,他命手下请她至客栈,等大雪停了,他派人送她一程。 半盏茶之后,手下告诉他,小姑娘拒绝了他的好意,也不愿告诉他,她姓甚名谁。不知是出于好奇,亦或是同情,他命手下暗中跟着她。 当天深夜,他得知她名叫林曦言,是林谷**的女儿,刚刚得知父亲的死讯,正赶去舅父家报丧。那时他只是概叹一声:怎么会是他的女儿。 十八岁的少年不可能爱上十岁的小女孩,更何况是他害死了她的父亲。可有些事就像是冥冥中注定的一般,自那之后,他总是莫名其妙注意到她,不由自主想起她在雪地中挣扎的画面。 慢慢的,他不再满足于“偷窥”她的生活,他希望看到她的笑容。他告诉自己,他暗中助她,只是不想看到她像绝境中的小兽,为了生活苦苦挣扎。他说服自己,他对她的同情,无异于怜悯街上的小猫小狗。 三年过去了,五年过去了,当他暮然回首,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他变得越来越冷情。他冰冷的心渴望她的温暖笑容,于是他娶了她。 他害死了她的父亲,却爱上了她。 他不希望她发现这个事实,于是他杀害了她。 多么荒唐的事! ps: 大家有没有猜到,最后的关键点是什么呢?真的快结束了。每本书写到尾声,总有一股淡淡的忧伤,唉~~~~。.。 第254章 怪物 沈经纶枯坐翠竹轩的雅间,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是他命稳婆送上了那杯参茶,谎称林曦言死于难产。当他得知她变身何欢,他又把稳婆杀了灭口。他已经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怪物了吗? 沈经纶一遍遍问自己,如果林曦言的父亲不是因他而死,如果林曦言像何欢爱着谢三那般爱着他,如果林曦言没有深切地憎恶害死她父亲的凶手,他会不会因为吕八娘的父亲逼他空出正妻之位,亲手杀了林曦言? 沈经纶想不出答案。他的人生,早就因为十多年前的先太子谋反案彻底颠覆了。不,或许在更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了政治角力中的牺牲品。 十年,整整十多年的时间,他不可能因为林曦言或者何欢功亏一篑。 沈经纶苦笑。不止是吕八娘,就是他的手下,也因为他一意孤行护着何欢而心生不满。他和何欢应该怎么走下去?还有远在京城的谢敏珺,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她不该活在世上的。 沈经纶在翠竹轩沉思的当口,谢三得知何欢欲与沈经纶见面,匆匆赶来。他在半道遇上了护送何欢回家的马车,但他还是来到了翠竹轩门口,远远望着大门。 他在十三年前离京,他完全不知道先太子谋反案的内情,但他几乎可以肯定,永安侯,他的亲生父亲,他名义上的族中伯父对他隐瞒了很多事情。 如果赵翼用十多年的时间策划谋反,沈经纶到底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谢三没有步入翠竹轩,他没必要找沈经纶对质,因为他压根不会相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即便排除何欢的因素,即便沈经纶没有对谢敏珺始乱终弃,他也不喜欢他。在他眼中,沈经纶的“完美”太过虚伪,他不够光明磊落,甚至称不上男人。 谢三转身往医馆而去。早上他已经探望过林捕头。他熬过了昨晚,却没能醒来。大夫对他说,他整整发了一夜高烧,很可能已经烧坏脑子。 谢三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却又觉得如果林捕头能够忘记一切,对他而言或许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不会那么痛苦。 半个时辰后,谢三尚未踏入医馆的大门,医馆的学徒已经跑了出来,高兴地说:“三爷,林捕头已经醒了,不过他一个字都不说,师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烧坏脑子。” 闻言,谢三迫不及待进屋。就见林捕头仰天躺在病榻上,动也不动,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谢三没有说话,转而朝他的右手看去,就见他紧握拳头。从他的指缝隐约可以看到血红色的发辫。 谢三暗暗吁一口气,说道:“你对我说,那些人之中,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无辜的。我不惜一切想要救活你,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替枉死的人赎罪。同样的,我也希望。你能真正替妻儿报仇。” 林捕头没有说话,只是直愣愣盯着房顶。 谢三轻轻皱眉。林捕头早就心如死灰,甚至他一直期盼着,树林中的秘密被人发现,他可以从痛苦的人生中解脱。这一次他醒了,如果不能激起他的求生意志。难保他不会再次自杀。 “林捕头,如果今天你没有醒来,你在地下见到了你的女儿,你要怎么告诉她,你是怎么死的?” “我不想说谢谢的话。”林捕头的声音嘶哑又虚弱。眼睛依旧直勾勾盯着房顶。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谢三走近一步,“我早就说过,我不是巡抚,我不会评判你做过的事。我想,我处在你的位置,也会选择替家人报仇。” “我早就变成了怪物。”林捕头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榔头一样,敲击着他的心脏。 谢三低头看去,就见他面色灰沉,嘴唇干裂,手背青筋凸显,仿佛睁着眼睛的活死人。他缓和了语气说道:“经历那样的事,你想报仇也是人之常情。” 林捕头仿佛没听到他的话,自顾自说道:“我在亲手埋葬他们的时候就死了。我没有和他们一起离开,只是想找倭人一命偿一命。我在海边等了一年,两年,可他们来无踪去无影,我压根找不到他们……” “你不需要告诉我这些的。” “那两年,我像平日一样巡逻办差,可是我满脑子只想着报仇,我早就失了人性。初时街坊都会说些同情的话,渐渐的他们也就淡忘了,可是我每晚都看到他们血淋淋地倒在地上。”林捕头剧烈地咳嗽,直喘粗气。 谢三想要扶起他,替他顺气,却被他推开了,只听他断断续续说:“我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倭国商人。那是六年前的六月初八,天很热,那人在酒楼遇上一对卖唱的父女,他想要买下卖唱的小姑娘。那对父女不乐意,一来二去弄伤了小姑娘。我把他们带回衙门,县令把卖唱的老汉打了一顿,把小姑娘判给了那个商人。公堂上,我看到小姑娘哭得快晕过了,仿佛看到我家妞妞在哀求我,求我救救她。那天夜里,我一直跟着他,跟了大半宿儿。在无人的小巷,我一刀砍断了他的脖子,然后又一刀砍断了他的右手,紧接着是后背一刀,又一刀。我不知道自己一共砍了多少刀,我只记得我一边砍,一边笑,一边说,我终于报仇了。我一直砍,一直砍,一直砍,直到自己累得瘫倒在地上。那一晚,我就睡在那条小巷,睡在被砍成一块又一块的尸体旁边。两年来,我第一次没有梦到孩子他娘,没有梦到我的女儿。从那天开始,我就变成了一只怪物,一只只有杀了人才能睡着的怪物。” 林捕头的声音低沉压抑,又夹杂着病人特有的虚弱,谢三听得毛骨茸然。可林捕头好似浑然未觉,依旧仰天平躺,眼睛眨也不眨看着屋顶。 谢三从军多年,或许他杀的人并不比林捕头少,但就像他对何欢说的,他不喜欢杀人,甚至是厌恶。有那么一瞬间,谢三情不自禁问自己,他救下林捕头到底是对是错?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怕?”林捕头扯了扯嘴角,“你后悔救了我?” “你杀害过无辜的百姓吗?” 林捕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哀声说:“我很清楚,有些人罪不至死,可一想到我的妻儿,我就控制不住自己。我早就想过自杀,可倭贼一次又一次烧杀抢掠,每每看到那些村子的惨状,我又觉得,我应该杀光那些人。” 谢三沉默了。有些事没有亲身经历,是很难感同身受的。前年冬天,外族为抢夺过冬的粮食,屠杀边境百姓,他目睹惨状气狠了,追敌几百里。最后他虽然赢了,却被参了一本。事后想想,他确实太冲动了,很可能中敌人的埋伏,可看到百姓尸横遍野的惨状,那种愤怒是参奏他的文官无法体会的。 他能够说,林捕头错了吗? 沉默中,药童进屋送药。谢三出神地看着他一口一口给林捕头喂药。林捕头没有抗拒,汤勺凑近嘴唇,他就张嘴咽下。药童问他苦不苦,要不要清水漱口之类的,他置若罔闻。 不多会儿,药童退出屋子,林捕头低声问:“谢三爷,现在你还希望我活着吗?” “不是我希望不希望,而是你想怎么样?” “杀人偿命本就天经地义。我是捕快,六年前我就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了。”林捕头惨淡地笑着,“谢三爷,我的那些手下,他们都是可怜人,他们都是听命于我,才会杀了那么多人。以后请让他们跟着你,他们只想替家人报仇……” “除了那名倭国商人,你还杀了哪些人?”谢三打断了林捕头,目光落在他的右手。 “我自己都记不清了。”林捕头摇头,“三年前,我把任满离开的县令杀了,事后我装模作样,陪着京城来的衙差四处寻找;水汀本该流放西北的,我把她抓了,严刑拷问……” “是你把水汀抓了?”谢三诧异万分。 林捕头没有回应,接着说道:“杀害冯骥阳手下的凶手,我随着你们一起追缉,其实我才是真凶。不要说你们,就是死的那几个人,一见是我,压根没有防备。我从他们背后,一刀就结果了他们。” 谢三惊愕得说不出话。他一直以为那几个人是被灭口的。他愣了许久才问:“你为什么要先一步杀了他们?” “我当时想着,他们里通倭贼,全都该死,后来才意识到,整件事远比我想得复杂。他们死了,就等于线索断了。可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死了,说什么都太迟了。”林捕头的语气难掩懊恼意味。 谢三仔细回想过去的那些事情,急切地追问:“除了他们,还有其他特别的人吗?虽然林地中的尸体都被取了出来,但尸首已经腐烂,实难辨认身份。” “特别的人?”林捕头喃喃,“死在我手上的人,不是犯了法,就是与倭贼有关联。我说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无辜的,只是他们罪不至死罢了。” “这么说来,你觉得谢正辉一定与倭贼有关?”。.。 第255章 谈条件 林捕头的杀人自述让谢三震惊万分,可更让他惊愕的是他对谢正辉等人的怀疑。随着林捕头把过去的种种逐一坦诚,谢三觉得他眼前的迷雾慢慢散开了,他似乎窥见了整件事的原貌,而唯一让他不解的事,十年前太子谋反案中的沈经纶,他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 谢三恨不得亲自回京询问永安侯,但眼下的江南正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赵翼随时会有下一步行动,他不能在这时离开。 谢三一直在医馆呆到傍晚时分才离开。临行前他告诉林捕头,他从一开始就觉得他是好捕快,而林捕头曾经的遭遇,让他没有资格批判他的人生,谴责他的选择。 谢三说的是真心话。他见过在战场上杀红了眼的士兵,失去理性的人类其实和野兽差不多,这就是他不喜欢战争的原因。杀戮会让人类失去人性。 夜幕下,谢三信步走在街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看一眼何欢,即便他知道,她压根不可能理解,什么是战争的残酷,他也很想看一眼她的笑脸,然后轻描淡写地告诉她,不久的将来,可能真的要打仗了,而他能做的事,仅仅是将百姓的伤亡降到最低。 谢三漫无目的地走着,远远望着何家的方向。他想不透沈经纶,也不明白何欢对他的执着。幸好林曦言过世已经过了百日,沈经纶无论是想纳妾还是娶妻,都得再等五个月。 想到这,谢三不免对何欢心生怨念。她那么爱他,却口是心非,非要选择沈经纶。将来,等他娶了她,一定得和她算一算今天的“帐”,让她清楚明白地知道,他有多少次望着她家的方向,却见不到她的人。 忽然间,谢三隐约觉得周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他全身紧绷,正欲四处查看,就见不远处的暗巷中走出两个窈窕的身影。 “谢三爷。”吕八娘笑意盈盈,身后仅跟着早春一人。她赞叹道:“你的动作真快,你是从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谢三没有诧异,反问道:“陵城吕家的人已经到沈家了吗?” “前一**跟我去茶楼,是为了试探我?”吕八娘再问。 “我想,你假冒吕八娘,应该不是为了吕家的房产田舍吧?”谢三不答反问。 吕八娘上前一步,轻笑道:“如果我说,我是为了你,你相信吗?” “为了我的什么?”谢三不解。忽然间,他想起吕八娘衣衫褴褛扑向自己的情景,还有她孱弱地倒在地上的画面。当时他只觉得不耐烦,这一刻心中立马涌上一阵恶心,仿佛自己被她玷污了。 他的教养令他不至于说出刻薄的话,只是冷声问:“陵城吕家,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那是你第一次见到我,却不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吕八娘轻叹一口气,“其实以前我只是远远看过你,毕竟无论在西北,还是在京城,你都太耀眼了,而我,我终究是见不得光的存在。不过我倒是听过你的不少传闻……” “够了!”谢三皱眉,“你深夜找我,应该不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吧?”他思量着是否将她一举擒下,再慢慢审问。 吕八娘仿佛知他所想,忽然间拍了拍手掌。谢三只听“啪”一声,一支铁箭直直射在他脚边。他抬头看去,隐约看到屋顶的人影,至少有四五支箭头对着他。 谢三愤怒,却不敢轻举妄动,只是沉声问:“你到底是谁?沈经纶知道,是你在他的庄子外杀了吕家那对夫妻吗?”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吕八娘有峙无恐地靠近谢三。谢三这才看清楚,她穿着夜行者,戴着面纱。她在距离他三尺远的地方站定,当着他的面摘下帷帽,抬头注视他,眼神仿佛在问:我的容貌,并不比何欢差吧? 谢三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吕八娘。他错看了她,那沈经纶?他一字一顿问:“你杀了那对夫妻,仅仅为了不让他们发现,你不是吕八娘?” “你三番两次这般痴痴望着何家的方向,你到底喜欢何欢什么?”吕八娘摇头,“我不喜欢你这样。你是做大事的人,而她,充其量不过是供主子逗乐的小猫小狗。” 谢三忍住愤怒,压着声音说:“你这般东拉西扯,我们到天亮都谈不出结果,不如直话直说,你想怎么样?” 吕八娘仿佛没听到他的提议,一径陈述:“今晚其实我压根不必现身。你找吕家的人辨认我的身份,我有很多方法骗过你,比如收买他们,再比如,杀了他们。”她在谢三面前转了一个身,黑色夜行衣把她凹凸有致的身材衬托得愈加惹火。她“咯咯”轻笑,娇声说:“沈家的人不知道我出门了,只当我身体不舒服,早早歇下了,所以你找来的人,尚未见到我。” “你在告诉我,沈经纶不知道你是假冒的吗?”谢三对这事持保留态度,对吕八娘的身份愈加好奇。他从不与老弱妇孺动手,不过他也没什么怜香惜玉的情怀。对他而言,吕八娘不是娇滴滴的美人,而是敌人。若不是墙头有弓箭手对他,他一定会亲手擒下她。 吕八娘依旧没有回答谢三的问题。夜很深,她很想上前两步看清楚他,可是她不敢动。她相信,只要有机会,谢三会不客气地挟持她,甚至对她逼供。 “谢三爷,其实我不该喜欢你的,就像你不该喜欢何欢一般。你明明知道,娶了何欢,与你,与永安侯府没有半点好处。你不该是感情用事的人。” “你到底想怎么样?”谢三没有掩饰语气中的不耐烦。 吕八娘不自觉地后退半步。 “怎么,你在害怕?”谢三上前半步。 “嘭!” 又一支铁箭射在谢三的脚边,他微微一怔,不得不站在原地。 吕八娘娇笑,仰头凝视谢三。她不是害怕,而是紧张。她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嫁给沈经纶,特别是在她知道,他迎娶了林曦言之后。之后她又发现他居然杀了林曦言,她更不愿与这样的男人成亲,哪怕是假成亲,她也不愿意,可很多事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今晚,她无论如何都得说服谢三,可是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她忽然没了信心。 “谢三爷,对你而言,江南千千万万的百姓,与何大小姐相比,孰轻孰重?” “难道你想告诉我,只要我娶了你,所谓的‘海盗’就会彻底消失?”谢三嗤笑,“即便是倭国公主,也没有这个能力,更何况你压根不是!” 吕八娘的表情顿时有些难看,冷声说:“我只是问你,孰轻孰重。” “我没必要回答你。”谢三摇头。其实他压根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何欢只是平凡的小女人,不可能与复杂的事扯上关系,不需要他做出抉择。这般想着,他愈加觉得选择何欢才是对的。唯有娶她,他才会知道什么是世上最普通的夫妻。 吕八娘看不清谢三的表情,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他的目光从始至终没有落在她身上。她心中的无名怒火蹭蹭往上窜,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杀了何欢! 沉默中,谢三悄然抬头看去。吕八娘不会杀她,如果他劫持她,他脱身的概率有多高?他暗暗评估,又情不自禁往何家的方向看一眼。一旦他脱身了,吕八娘会不会对何欢不利? 有了这层担忧,他不敢冒然动手,遂对着吕八娘说:“我不知道你和倭国,或者和赵翼有什么关系,但你心中应该很清楚,我与皇上一块长大,若是我能背叛他,指不定哪天也会背叛你们。将来无论结局如何,我和你都是绝无可能的!” “这可不一定!”吕八娘像是突然醒悟了一般,高兴地问:“你的意思,若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你是愿意娶我的?” 谢三愣住了。世上不乏公主和亲的事,可他又不是公主……难道她真是倭国的皇室?他眯起眼睛打量吕八娘,马上否定了这个猜测。虽然倭国皇帝与中土颇有渊源,但据他所知,倭国并没有吕八娘这个年纪的公主,就是皇亲之中,也没有年纪相符的女人。至于先太子一脉,长子赵翼今年差不多二十七八岁,他不可能有十七八岁的女儿,也没有这个年纪的妹妹。 想到这,谢三放弃了拼死生擒吕八娘的念头,毕竟他若是受伤了,何欢又得哭了。 吕八娘不知谢三所想,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打仗,其实非到必要时候,谁都不喜欢动刀动枪……总之,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可以允许你留着何欢,但你若是敢宠妾灭妻,我就杀了她。” 谢三听她竟然以他的妻子自居,只觉得好笑,他甚至觉得,她是不是疯了?他轻咳一声,问道:“你要说的都说完了吗?要不要我送你回沈家?” “你在试探我吗?”吕八娘笑靥如花,“你不问我,我到底是谁,沈经纶又知不知道我的身份?” 谢三刚想说,你会实话实说吗?就听“啊”一声尖叫,一名手持弓箭的黑衣人突然从墙头跌落,胸口插着一柄羽箭。。.。 第256章 殿下 不要说是谢三,就是吕八娘也没料到这样的变故。随着早春的一声:“保护小姐!”吕八娘带来的黑衣人与另一波黑衣人短兵相接,小巷中满是打斗声。 谢三心知早前的吕八娘一直提防着自己,可这会儿,她背对他,几乎把他护在身后,他一伸手就能钳制她。不过先不论他此举是否光明磊落,他想在两批人马夹攻之下挟持她离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谢三质问:“你到底是谁,他们为什么想杀你?” 他的声音惊醒了早春。她猛地转身,戒备地看着谢三,意图阻止他靠近吕八娘。 吕八娘回头看谢三一眼,说道:“是沈经纶想杀你!”话音刚落,她又补充:“男人的嫉妒心是很可怕的。” 谢三轻皱眉头,想要上前迎战第二波黑衣人,却被早春拦住了。黑沉沉的夜,他看不到两边的战况,只能听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他对吕八娘说:“不管怎么样,你先随我离开……” “我不会跟你走,等着被你挟持。实话告诉你,就算你抓了我,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吕八娘一下点破了谢三的目的,又道:“沈经纶想杀的人是你。你走了,我自然就安全了。” 谢三从不是临阵退缩的人,可他与吕八娘并非战友,再说她说得没错,若他才是目标,他离开了,双方自然会停手。他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吕八娘在早春的护卫下,冷眼看着人影在黑夜中晃动,不断有人应声倒下,地上时不时传来呻吟声。片刻,她大喝一声:“谢三已经走了。”打斗声立马弱了,吕八娘扬声吩咐早春:“把火舌点着吧。” 在火舌忽明忽暗的光线中,吕八娘高声说:“出来吧,我们又不是仇敌。何必闹得两败俱伤。” 随着她的话音,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点着火把!”陌生男子的嗓音在寂静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噗!”明亮的火把在男子身后亮起,把他白皙的脸庞映衬得绯红一片。 “羽公子,你竟然仍旧在城内。你不知道吗?林捕头正全城搜捕你。”吕八娘嘴上这么说。语气却不带丝毫惊讶,仿佛她一早知道,来人是他。 羽公子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模样,华服翩翩,俊朗飘逸,颇有几分沈经纶的神采。他信步走向吕八娘,不疾不徐地说:“殿下,如今战事一触即发,请容我护送您回国。若是您有什么闪失,在下无法交差。”他说得客气。可那态度,仿佛若是吕八娘说出拒绝之言,他一定会命手下将她一举擒下。 吕八娘并不在乎男人的态度,却因他那声“殿下”变了脸。如果她是名正言顺的“殿下”,怎么会在中原流连。有家归不得。如果她是正经的“殿下”,哪里会这般受气,甚至不敢接谢三的话。以前她觉得父亲还是疼她的,可他坚持要她嫁给沈经纶,原来她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 吕八娘掩下怒气,对着羽公子说:“你以为把我送走,你就能擒杀谢三吗?”她轻蔑地浅笑。 羽公子“啪”一声打开扇子。轻轻扇了两下,笑道:“殿下,其实大家都是同一类人,否则这会儿谢三已经找上沈大爷了吧!” 吕八娘顿时恼羞成怒,转身而去。她才走了几步,突然转头朝何家的方向看去。嫉妒的火焰在她眼中燃烧。就在刚才,她不得不提防谢三,谢三也的确动过挟持她的念头。可是他对何欢呢?她的确亲口承诺他,允许他把何欢当成小猫小狗,养在身边宠着。可那又如何?此时此刻,想把何欢除之而后快的人又岂止她一个。 羽公子仿佛一早洞悉吕八娘的心思,意味深长地说:“沈大爷派人守着何家,可不仅仅是阻止何小姐与谢三见面。” 不远处的城墙上,谢三眼睁睁看着火把在小巷中移动。他看不清吕八娘身后的男人是谁,但毫无疑问,她是自愿离开的。 原本他听了林捕头的话,觉得自己已经豁然开朗了,这会儿他又糊涂了,恨不得上前辨认吕八娘身后的人是否沈经纶,可他又心知肚明,一旦他被擒,敌人是绝不会对他手软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转眼间东方已经泛白。当夜晚的乌云散去,朝霞染红了大半的天空。早起的百姓没有注意到空气中弥散的血腥味,只是觉得奇怪,昨晚明明没有下雨,巷子的地砖为何湿漉漉的,似被雨水冲刷过。 何欢全然不知吕八娘也对她起了杀心,自从她见过沈经纶,她总觉得心神不宁,他那句:我不可能变成谢三,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沈经纶不是谢三,更不可能变成谢三,那是不是说明,她对谢三的爱情永远无法复制?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她应该担心,沈经纶知道了她和谢三之间的种种,她应该如何补救,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绪,只能不断压抑自己的感情。 平静的日子过了两天,何欢经常问起何靖学堂的事,可他再没有提及谢三。何欢又是失望,又是庆幸,转念间又忍不住想问他,谢三有没有再去学堂找他,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这一日,猛烈的东南风吹散了连日来的暑气,曹氏受陶氏之托,再去找一找谢三,想把早前的一万两银票还给他,却听到了一个令她震惊万分的消息。她急匆匆往回赶,不小心撞上一个瘸腿的男人。 “对不起。”曹氏匆匆道歉,转身就想走。 “这位大嫂,你不记得我了吗?”王瘸子挡住曹氏的去路。当日,他发现自己被所谓的恩人“羽公子”利用之后,本以为自己一定会坐牢,没想到林捕头却放了他。其实他在几天前就认出了曹氏,今日再次撞见,他忍不住出声打招呼。 曹氏打量眼前的男人,只觉得她眼生得很。“这位大哥,我认识你吗?”她看了看男人的右腿。 王瘸子局促地挪了挪右腿,低头道:“你大概不认识我了,十多年前,我也在林何两家的商船上,不过你是在主船上,跟着何家大老爷的。我的这条腿就是那时候断的。” 一听这话,曹氏立马变了脸。当年船队中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是大姑娘,从没嫁过人。若不是何柏初有心隐瞒,小韩氏又无心求证,她哪里当得了这个“外室”。确切地说,若不是何家的人全都万分信任何柏初,他们的谎言根本不堪一击。 “你认错人了。”曹氏紧张地否认,转身就走。 王瘸子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整件事虽然过去十多年前了,但那种生死时刻,他看得特别清楚,记忆也特别深刻,明明就是她和何柏初站在船舷,他不可能认错人的。 王瘸子想要追上去,最终还是止了脚步,只是轻轻叹一口气,一瘸一拐走了。 曹氏被王瘸子吓破了胆,回到何家时依旧心有余悸。 陶氏见她惊魂未定,笑道:“就算没有找到谢三爷,你也不用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吧?” 曹氏呆呆地看着陶氏,许久才回过神,匆忙站起身,脱口而出:“大太太,将来若是二少爷不在了……” “什么不在了,别胡说八道!”陶氏不悦地沉下脸。何靖虽不是她亲生的,却比她的性命更重要,是她唯一的希望。 曹氏咽了一口唾沫,急忙改口:“我的意思,若是二少爷去了京城……” “上京赶考是好事,被你说得吓一跳。”陶氏吁一口气,轻轻拍了拍曹氏的手背,安抚道:“放心,靖儿到底是你生的,他那么孝顺懂事,我们只要熬过这几年,将来定然能过上好日子的。”或许是何欢的潜移默化,又或者是陶氏自己想通了,这些日子她比以往乐观不少,整个人也精神了。 曹氏勉强笑了笑,心中愈加担心。十多年前,海盗害死了她全家,她能够在何家生活至今,全因何靖是她“生”的,可事实上,她只是船上干粗活的船女,万一那个瘸子找来何家,拆穿她的身份…… 曹氏不敢往下想。是她气死了小韩氏,是她追着何欢打骂。上次冯骥阳出现的时候,她吓得不敢出门,这回又突然冒出一个瘸子。 即便事实远没有曹氏想得严重,但她做贼心虚,越想越害怕,转瞬间双颊又青又白,双手止不住颤抖。 “曹姨娘,你是不是不舒服?”陶氏发觉不对劲,问道:“是不是中暑了?” “不是。”曹氏摇摇头,颤声说:“我在街上听到一件事,我们去找大小姐再说。”她转身往外,恍恍惚惚间扳在了门槛上,差点摔跤。 陶氏越发觉得不对劲,上前追问了两句。曹氏依旧只是一味否认。两人说话间就来到了西跨院,何欢正在凉棚下心不在焉地做针线。 曹氏不愿陶氏继续追问,上前两步急道:“大小姐,我刚刚从外面回来。街上人人都在说,早前那位吕八小姐是假冒的,有人猜测,她是倭贼。”。.。 第257章 谣言四起 曹氏话音未落,何欢“啊”一声轻呼,指尖的鲜血瞬时染红了棉布。她顾不上伤口,急问:“到底怎么回事?表姐夫……”她的声音渐渐弱了,脑海中冒出无数种可能性。 曹氏接着何欢的话说道:“据说沈大爷也是受害者,这事还是他揭穿的。那女倭贼可真是大胆,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目的。有人传说,她是探路的,若不是发现得早,沈家就是第二个吕家。现在外面人心惶惶,好多人都害怕,蓟州会像陵城那样,被倭贼屠城……” “别说这些危言耸听的话了。”陶氏皱着眉头打断了曹氏,“你倒是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听街上的人说……对了,得先说另一件事,就是林捕头受了重伤……” “林捕头受了重伤?那,那谢三爷呢?”何欢只觉得一颗心快吊到嗓子眼了,她焦急地抓住曹氏的手腕,忧心忡忡地说:“谢三爷日日和林捕头在一起……” “你先听我说完。”曹氏按住何欢的手背,“具体到底如何,我不知道,但谢三爷应该没受伤。外面的人虽然各有说法,但总的来说就是林捕头中了倭贼的圈套,身受重伤。大家都说,一定是倭贼头子知道,他拼了命也会保护蓟州的百姓,所以决定先一步除掉他。幸好谢三爷及时把他送去医馆,这才捡回一条命。可倭贼犹不放过他,又去医馆杀人。反正也不知道谢三爷怎么做到的,倭贼以为林捕头已经被他们杀死了,事实上谢三爷早就把林捕头偷偷藏起来了……” “这就是说,谢三爷和林捕头都好端端的?”何欢还是不放心地确认。 曹氏重重点头,接着又道:“再说那个假冒的吕八娘,早几天吕家的亲戚来找她。她是冒牌货,当然不敢让人瞧见,所以谎称生病已经睡下了。沈大爷无奈。只能招待吕家的亲戚住下。你们不知道,她竟然想在夜里杀人灭口,幸好被沈家的下人发现。可惜沈大爷没能把她抓住。” “这……这女倭贼也太大胆了吧!”陶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都一个多月了。沈家就没人发现不对劲吗?”她朝何欢看去,“欢丫头,你是见过她的,难道一点都认不出她是倭贼?不是说,倭人说话与汉人是不同的吗?就算是学了我们的话,也总能听出不同吧?” 何欢摇头,恍恍惚惚站起身。一个月,整整一个多月,怎么会没人发现吕八娘是假冒的呢?她仔细回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推敲每个细节,又觉得全都合情合理。沈家老太太的眼睛早就瞎了,沈经纶从小去了京城,压根不记得真正的吕八娘母女……不对啊,若她是在沈家做内应。为什么又去找何欣,又是上吊。她上吊那回,那么逼真,脖子上的伤痕可骗不了人的。何欢不住地摇头。 “欢儿,你怎么了?”陶氏奇怪地看着何欢。 “没有。”她呆愣愣地再次摇头。 曹氏追问:“你和女倭贼相处过不少时间,倒是说说,她真的没有任何不对劲?沈大爷这回也太不小心了。险些出了大事!” 何欢总觉得,沈经纶不该毫无察觉,可吕八娘的骗局又确实没有令沈经纶怀疑的切入点。在陵城初见吕八娘,是她亲眼看到,沈经纶十分惊讶地看着吕八娘。 何欢心乱如麻,在陶氏和曹氏一再追问之下。她才道:“她的外貌、说话举止确实与我们无异,而且她做的每一桩事,说的每一句话,仿佛她就是吕八娘。她曾经还为了吕家,要求二妹进门守寡。不是吗?” 陶氏和曹氏齐齐点头。曹氏又道:“总之,她在沈家杀人未遂后,打伤了很多下人,急匆匆逃出城去了。沈大爷赶忙去找新来的县令王大人。说起来,这个王大人也是糊涂蛋,直到这时候才发现林捕头不在衙门。还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当县令的,林捕头不在,他竟然不知道怎么调派捕快抓人,最后还得靠沈大爷,才能主持大局。可惜,因为这么一耽搁,误了时间,没能抓到女倭贼。” 陶氏听着,又是唏嘘,又是愤恨,不断重复,若是抓到人就好了,即便只是一个女倭贼,也算是替大家报仇。 何欢依旧觉得,真相可能并不如传闻这般。她追问:“后来呢?林捕头回衙门了吗?” “回了,当然回了!”曹氏点头如捣蒜,“你们不知道,现在外面都在谣传,谢三爷在京城不止是大官,还是大将军,也可能是钦差大人,甚至——”她压低声音说:“还有人说,他是京城来的王爷呢!” “怎么可能!”陶氏断然摇头,“你以为封王那么容易吗?还是异姓王爷。再说,他才弱冠之年,就算他是皇子,也不可能这么早得到王爷的封号。” “我骗你干什么!是林捕头偷偷对手下说,谢三爷奉皇命微服私访,先行摸清倭贼的底细。以后皇上还会派他带兵剿灭倭贼呢!对了,知道永安侯吗?他和谢三爷是同宗,皇上都要称永安侯岳父的……” “当今皇后又不姓谢,永安侯哪里就是国仗了!”陶氏嗤笑。 曹氏不服气地说:“皇后不姓谢又如何!当今的皇长子可是谢贵妃生的,是皇上唯一的儿子!” “可到底皇后生的儿子才是嫡子。”陶氏不服。 “那也要皇后生得出儿子才行啊!”曹氏反驳。 何欢听得不耐烦,高声说:“你们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曹姨娘,你倒是把眼前的事说具体些啊!” 曹氏摇头道:“具体到底如何,我哪里知道啊,不过是听街上的人说,在昨晚之前,都是沈大爷调派守城的人手,帮着王县令处理衙门的事,好像本来还要征招城内的百姓一起抵抗倭贼。后来林捕头和谢三爷回来了,衙门的捕快自然是跟着林捕头的,至于其他人,有的想跟着谢三爷一起打倭贼,有的又觉得大伙儿应该听沈大爷的。” 陶氏听着直摇头,轻笑道:“你说得也太夸张了。若外面的事果真闹得这么厉害,早前我们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曹氏朝何欢看去,说道:“这些日子,不要说我们除了接送二少爷去学堂,顺带买菜,基本不出门。就是出门的时候,沈大爷也一直派人盯着我们吧?今日若不是我特意去找谢三爷,回头多看了两眼,还不知道这事呢!” 何欢摇头辩驳:“表姐夫只是怕我们遇上危险,所以派人在宅子四周守着。就像上次,黑衣人突然出现,亏得表姐夫派人保护我们……” “大小姐,您这话虽然没错,但今日是我亲眼看到,隔一条街的李婆婆想找我说话,被一个男人撞了一下,岔开了。那人我前几次接送二少爷的时候就见过。那时我以为只是不小心同路,今日我去找谢三爷,走的是其他的道,总不会真的这么凑巧吧!”说到这,曹氏低声嘟囔:“本来我还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一路接送二少爷,从来不会遇上别人与我打招呼。” 曹氏絮絮叨叨说着,何欢只是一味低头沉吟。陶氏想着何欢很快就要进沈家门了,劝道:“你不要多想,沈大爷也是一番好意。外面的事,我们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我们恨透了倭贼,总不能像男人一样上战场。” “若是谢三爷愿意收我,我愿意去打仗的,就算去烧饭生火也成。” 何欢和陶氏被曹氏的决绝与大义凛然吓了一跳。陶氏笑着摇头:“蓟州城哪个人不恨倭贼,可憎恨又如何,你敢杀人吗?” “有什么不敢的!我虽然没看到那些贼人是怎么杀死我爹爹,杀死我大哥,二哥的,可是我亲眼看到他们杀死手无寸铁的船工,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那样一刀又一刀砍下去。他们抢了财物,杀了人不止,还把船烧了,就连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这些都是我亲眼看到的。虽然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但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们畜生不如的行径,我为什么不敢杀他们?” 陶氏听得愕然。想到自己的丈夫也是因为倭贼才一命呜呼的,何欢的父亲更是连尸首都没有找到,她情不自禁落下眼泪,哽咽着说:“若是朝廷真的派兵剿灭倭贼就好了。”她擦了擦眼角,转头询问何欢:“谢三爷到底是什么官儿?他真的是皇上派来的钦差吗?” “我不知道。”何欢摇头,目光落在曹氏身上,奇怪地问:“曹姨娘,十多年前,父亲出事的时候,你不是刚生下靖弟没多久,人在蓟州城吗?你怎么会看到倭贼在船上杀人?” 曹氏语塞,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激愤,竟然说漏嘴了。她想了想,赶忙回道:“那天的事,我是听你大伯父说的。其实若不是我的父亲,大哥,二哥都在当年的船上,我一个人实在过不下去,我是绝不会抱着二少爷上门,把二太太气得病情加重。”。.。 第258章 放不下 何欢并不是原主,对曹氏令小韩氏病情加重一事没有那么大的怨恨,但她明明听到曹氏说,是她亲眼看到倭贼杀人。她刚想追问,白芍来了,说是何欣无论如何都要见她一面,约她明日去茶楼,不见不散。 何欢自沈家的庄子回来后极少出门。林梦言与何欣都请过她,她全都拒绝了。这一次她依旧不想见何欣,但她必须出门一趟,可沈钟山一定会向沈经纶汇报,她为何事出门,又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她不能让沈经纶觉得,她依旧关心谢三。 当下,何欢转而问起曹氏,有没有亲眼见到林捕头等人。 曹氏见她不敢明着询问谢三是否受伤,与陶氏对视一眼,只道不知道。 何欢踌躇许久,对着陶氏说,她想带白芍去赴何欣的约,随即又问起曹氏,为何出门找谢三。曹氏找了个理由搪塞,何欢明知她说谎,也没有揭破,只是细细回味她带回的讯息,对吕八娘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何欢自上次拒绝何欣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何家三房的人,不过她知道何柏海依旧在牢中,而何欣的弟弟把水汀呆过的绸缎庄子卖了,勉强支持着另外两家铺子。据说他们可能需要把另外两间铺子也卖了,但姐弟三人并没有穷得吃不上饭。 至于何欣与林梦言私下见面的事,还是沈钟山告诉她,她才知道的。 关于林梦言四处打探谢三的消息一事,何欢只觉得可笑。她相信,林梦言大概连谢三的面都见不着。 第二天,何欢早早带着白芍出门。与她估计的一样,沈钟山果然带手下跟着她。她虽然万分不喜欢被人监视的感觉,但她说服自己,他们都是沈经纶派来的人,他们是为了保护她。 有时候她甚至想,索性回沈家的庄子上。那样虽然更没有自由,但至少可以陪伴儿子? 何欢低头苦笑,偷偷从车帘的缝隙朝外看去。她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但她告诉自己。她绝不是寻找谢三。 很快,车子在约定的茶楼外停下,何欢目不斜视步上二楼雅间,耳朵里充斥着茶客们对谢三的议论纷纷。 入了雅间,待小二上了茶,何欢命白芍关上门,又从窗户悄然看一眼走廊上的沈钟山。 白芍一边替何欢倒茶,一边说:“小姐,您来早了。” “我知道。”何欢点头,压低声音说:“你悄悄替我去衙门走一趟。若是可以。远远看一眼谢三爷,确认他是否安然无恙。如果见不到,就算了。” “小姐?”白芍不解,“曹姨娘不是说,谢三爷好端端的。林捕头也没事吗?” “若林捕头中埋伏的时候,谢三爷也在现场,以他的脾气,定然不会眼睁睁看着林捕头受伤。他上次的伤都还没好……我只想知道,他有没有事……毕竟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即便我知道他受伤。我也做不了什么,甚至不能去看他一眼,只会让自己更担心,可是……”何欢垂下眼睑,信誓旦旦地说:“一旦他离开蓟州,我再不会想着他。更不会对任何人提及他,但现在,我不知道他的情况,我不会安心的。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白芍知道。即便主子决口不提谢三,但她一直牵挂着他。她心生不忍,劝道:“小姐,其实你可以亲自去衙门,就说探望林捕头,不会有人拦着你的。” “我不能再见他,更不能让人知道,我还在担心他,所以你去完衙门,顺道去一趟三叔父家。待会儿下楼的时候,你告诉沈钟山,就说你是去找二妹的。还有,这件事不要让大伯母和曹姨娘知道。”何欢殷殷叮嘱,目送白芍离开茶楼。 白芍上了马车才发现,她若是直接去何家三房,恰巧是经过衙门的,想来主子早在昨日就下了决心。她轻轻叹一口气,心道一定要替主子亲眼确认谢三是否安然无恙。 小半个时辰后,长安抱着一个大酒坛子,快步走向衙门的侧门。想到前一日,周副将一巴掌打得成安掉了三颗牙齿,他还不愿说真话,他仍旧心有余悸。若不是之后发现了真正成安的尸体,他至今都觉得,是周副将冤枉了成安。 长安快步走着,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上前两步,就听她低声哀求:“差大哥,我真的是来探望林捕头的,你就行个方便,让我进去吧。” “白芍?”长安认得她是何欢的丫鬟,他朝四周看了看,并不见何家的车子。 白芍见来人是长安,慌忙想走,转念间又停下脚步,紧张地说:“小姐听说林捕头受了重伤,所以差我来探望他,就是这样的。” 长安不疑有他,回道:“林捕头是受了伤,不过他不在衙门养伤啊。” “哦,原来这样,那我走了。”不待长安回应,白芍转身就走。 长安耸耸肩,举步走入大门。当他把酒坛子交给周副将,正要去找自家主子,就见白芍依旧在侧门外转悠。他正要上前问她,是否还有其他的事,才走两步,又不见了白芍的身影。他摸摸鼻子,进了谢三的房间。 “林捕头怎么样?”谢三询问,并没有抬头。他身前的桌子上是他用沙盘做成的海岸线地形图。 长安急忙答道:“林捕头的伤,大夫说已经无碍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谢三依旧没有抬头,烦恼地看着海岸线以外的那片空白。按照他这些日子收集的情报,他相信所谓的倭贼一定在海上有一个据点,可是他对大海一无所知,这几日正在找有经验的渔民。因为近十年“海盗”泛滥,大部分渔民打渔都不敢离岸边太远。偶尔有不怕死的,几乎都是有去无回。 长安走近了谢三,低声说:“三爷,小的看林捕头的神色很不对劲,而且他基本不说话,就整日整日地躺着,呆呆地看着外面,那眼神,就像是死人一般……” “别胡说。”谢三终于抬起头,却只能替林捕头叹一口气。他很后悔听信了吕八娘的话,揭开林捕头的疮疤。可林捕头心中的伤口已经捂了七八年,早已流脓溃烂,若是不揭开疮疤,伤口只会腐烂得更厉害。“希望他能自己想明白。”他复又低下头。 长安偷偷瞥一眼主子,小心翼翼地问:“三爷,今天又有不少百姓去城外报名,陆安已经将他们整编操练……三爷,若是侯爷知道这事,一定不会赞成的。” “我知道。”谢三敷衍地应了一声。他是臣子,他来到江南只为私事,说严重点,这会儿他根本就是假传圣意,煽动百姓。此时此刻周副将正在他授意下,与槽帮头目喝酒。若是有人想参奏他,还可以加上一条:勾结贼匪。可这些事都是他不得不为之,他不能让沈经纶控制蓟州城及附近的城镇。 话说当日,他眼睁睁看着吕八娘与身份不明的人离开后,赶忙去了医馆,扶着林捕头离开,又让大夫在林捕头的床铺上摆了一具刚刚咽气的男尸,结果那具男尸果然“遇袭”了。 他原本打算等收到京城的消息后再进行下一步行动,可一夜间就传出吕八娘是女倭贼的消息,紧接着又有沈家将成为第二个吕家的传闻。随即沈经纶出现在了衙门,颇有招兵买马保卫蓟州的架势。 谢三一直不信任沈经纶。他前思后想,如果事实真像林捕头所言,谢正辉杀了冯骥阳是杀人灭口,那么不能排除是沈经纶要挟谢正辉。 不管事实如何,总之他不喜欢处于被动地位,凡事先下手为强总是没错的,因此他利用林捕头在衙门及百姓中的声望,一下从沈经纶手中夺过了主控权。横竖这些年他都不知道被那些文官参奏多少回了,也不差这一遭。 谢三无奈地苦笑,复又把目光落在那一片空白海域。 长安再看一眼主子,送上一杯热茶,随口说:“三爷,我刚才在门口遇上何大小姐的丫鬟白芍了。” “哦?”谢三抬头。 长安见主子这样的反应,赶忙回道:“她告诉小的,她是来探望林捕头的,可是当我告诉她,林捕头并不在衙门养病,她走是走了,不多会儿又折了回来,在门外鬼鬼祟祟的。” “难道何家有事?”谢三皱眉,转念间又笑了起来。 “三爷,您笑什么?”长安莫名。 谢三叹息道:“大概是有人听到传闻,想知道我有没有受伤,又不敢来找我。真是个口是心非的笨蛋,就让她多担心几天吧!” 谢三嘴上这么说,可没过半刻钟,他便以活动筋骨为由,特意去侧门附近走了一遭。 侧门外,白芍见谢三步伐如常,左手拍了一个衙差的肩膀,右手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杯,她欢欢喜喜走了。 不会儿,她在巷子口坐上马车,径直去了何柏海家。她在大门口敲了许久,都不见有人应门。她以为何欣已经去茶楼赴约,正想离开,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第259章 下毒未遂 何欢在茶楼左等右等都不见白芍回来,却在半个时辰后等来了何欣。 咋见何欣,何欢吓了一跳。她们不过一个月没见,她不仅瘦了,而且脸色暗沉,就连头发都显得干涸枯黄。她仔细想了想,三房有三间铺子,怎么着都不会过不下去。而且据她所知,除了何欣有一度与林梦言来往甚密,她也没听说他们姐弟发生特别的事。 两人见过礼,面对面坐下,何欣低着头说:“大姐,其实今日我是找你辞行的。” “辞行?”何欢吓了一跳,“你们要去哪里?” 何欣一径看着茶杯,回道:“最近这三个月,发生了太多的事,家里的生意做不下去,名声也毁了,所以等父亲出来,我们就随姨母去她那边,到时再重新开始。” “这样也好。”何欢点头,暗暗观察何欣。相比林梦言,她一直觉得,何欣就是被宠坏的小女孩,有时候虽然过分了些,却不是真正的恶毒。不过被宠坏的小女孩总认为别人不对她好,那就是罪大恶极。过去她一直避而不见,何欣不是应该找她兴师问罪吗? 何欢想要看清楚,奈何何欣一直低着头,压根看不到她的脸。她顺着何欣的话问:“三叔父什么时候出来?” “过几天吧。”何欣勉强笑了笑,又低声说:“本来我以为大姐一力阻止我进吕家的大门,是阻我的前程,后来我虽然隐约觉得不对劲,但林二小姐又一直说,是你见不得别人好,我就愈加恨你了。幸好在我做出傻事之前,姨母来了,我才知道,我错得多离谱。总之。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何欢随口应一句,对何欣的态度变化。愈加觉得奇怪。据她所知,邹氏与娘家的关系并不好,就连真正的何欢也没见过何欣口中的“姨母”。她问:“二妹,是你写信通知你姨母的吗?” “不是……是的。”何欣愣了一下,又信誓旦旦地点头,“父亲在大牢里,我们实在不知道怎么办,我只能写信给姨母。” 何欣话音刚落,小二进屋换水。何欢注意到,他并不是先前招待她那人。她下意识朝窗外的沈钟山看了一眼。无意间瞥见小二看了看何欣。 须臾,小二换了热水退出屋子。何欢咕哝一声:“白芍这丫头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二妹,你等一下。”她行至窗口,对着沈钟山说:“沈管事。我让白芍跑个腿,也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你帮我去看一眼,劳烦你了。”她暗示性地看一眼楼梯上的小二。 沈钟山正觉得奇怪,白芍明明对他说,她去接何欣,结果何欣来了。却不见白芍。听到何欢的话,他点点头,跟上了刚离开的店小二。 何欢希望一切都是自己疑神疑鬼。她正要回头,就在窗边的花瓶上看到,何欣倾身揭开她的茶盅,不知道在里面加了什么。一时间。何欢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 或许她的确曾把何欣姐弟拒之门外,但他们并不至于走投无路。扪心自问,她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三房的事,她却要下毒害她? 何欢转过身,何欣已然坐回座位。她压下生气与失望。说道:“二妹,如今你要走了,我似乎还差你一声‘抱歉’。当日我找上门逼你道歉,又对三婶娘暗示,你向我炫耀,你即将嫁入吕家,那时我不过一时气愤,或者说,愤愤不平吧。” 何欢轻轻扯了扯嘴角,又道:“四个月前,你在胭脂铺对我说过那些话以后,我一直惶惶不安,就怕自己被卖去不三不四的地方。我曾经差点上吊自杀,幸好死不了,我在那时才明白,好死不如赖活着……” “你……自杀是真的?”何欣终于抬起了头。 “是的。”何欢点头,“若不是谢——”她戛然而止,“不说这些,以前那些事,就当大家年少无知,以后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她用右手抚摸杯盏,就见何欣目不转睛盯着她的手指。 何欢似闲话家常般说:“对,了吕八娘是女倭贼的事,你听说了吗?” “听……听说了。”何欣结巴一声,深吸一口气,镇定地说:“幸好我和她才见过几次,后来姨母来了,我才明白过来,原来她想让我在吕家守寡一辈子。”她讪讪地笑了笑,“好像这么说也不对,她又不是吕八娘。”她叹一口气,“总之过去的事就当是做了一场噩梦,希望我们离开蓟州后,真的能重新开始。” “一定可以的。”何欢握住茶杯,抬头看着何欣,只见她的牙齿已经不自觉咬住了嘴唇。“二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何欢的嘴角掠过一抹讥诮的笑。 何欣慌忙摇头,“我没有不舒服。对了,大姐,你要小心林二小姐。她想跟着谢三爷去京城,她一直觉得,是你阻碍了她。” “我?”何欢摇头,“我哪有能力阻碍她。”她目光灼灼看着何欣。何欣真的下决定毒死她吗?她们之间有这么大的仇恨吗? 何欣瞥见何欢的目光,慌忙低下头,小声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认为,但她就是这么想的。早前她还要我套你的话,说什么只要我帮她找到谢三爷,她就帮我嫁给沈大爷,” 何欢摇头。有时候她真不明白,林梦言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就算她少不更事,林谷青夫妻都快四十的人了,难道是脑子被驴踢过,又或者他们是狗急跳墙? 想到这,何欢微微皱眉。自林谷青的库房着火之后,她很久没听到他们的消息了。不会是林家又出什么事了吧? 好似为了印证何欢的揣测,何欣说道:“其实林二小姐急着嫁人,也是迫不得已。我不小心听人说,他家欠了别人很多银子,可能连大宅都保不住了。” “应该不会吧。”何欢摇头,“林家还有那么多铺子呢。” “大姐不知道吗?那些铺子都是沈大爷的。” “什么?”何欢震惊,“沈家和林家合作生意,铺子应该是两家都有份吧?”她说得并不肯定。 三年前,林家几乎破产,但随着她和沈经纶定亲,沈家助他们走出了困境,之后两家的生意一直做得不错,从大房每年分得的红利估算,林家虽比不上沈家,但这辈子应该是不愁吃穿的。 何欣看到何欢的反应,摇头道:“具体如何我不清楚,大概他家也与我家一样,铺子明面上是我家,其实都是别人的生意。” “你这话什么意思?”何欢猛地站起身。林梦言一家怎么样,她管不着,但她的弟弟才是林家的长房嫡子,是林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不插手林家的生意,不是林谷青说,她是出嫁的女儿,不该管娘家的事,而是她不希望沈经纶不高兴。林谷青怎么能把她用一辈子换来的转机,在短短两年内败光! 何欣错愕地看着何欢,片刻才道:“总之,林二小姐对我说,她家只有最后一条路,她嫁给谢三爷。”她指了指何欢身后的椅子,“大姐,你坐下,喝口茶再说。” 何欢低头看了看身前的茶盏,愣愣地坐下,抬头打量何欣。何欣脸色憔悴,眼神闪烁,她应该没有闲话家常的心思,所以她说的这些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吗? 何欢慢慢端起茶杯,轻轻揭开杯盖。碧绿的茶汤清香怡人,水蒸汽随着她的动作袅袅升起,模糊了何欢的眼睛。她端着茶杯,慢慢靠近嘴唇。她不会喝下茶水,她只想知道,何欣是否恨她至此,想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她面前。 何欢的嘴唇碰触杯沿,微微的热烫感从她的嘴唇蔓延至全身,但她的心只觉得一阵冰凉。她轻轻闭眼,正要放下茶杯,忽听何欣大叫一声:“不要喝!” 何欢愣了一下。她尚未反应过来,就感觉到茶杯被夺走了,何欣焦急地大叫:“快吐出来,你快吐出来!” 何欢抬眼看去,何欣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 “快吐出来。”何欣捏住何欢的下巴,试图掰开她的嘴巴。 何欢一把推开何欣,摇头道:“我压根没喝。” “你……你都知道了?”何欣“噗通”一声软倒在地。 何欢快步走到窗前,见沈志华并不在廊下,她关上窗户,转头问道:“刚才那个小二,他并非真正的店小二吧?你约我在这里见面,就是为了毒死我?我和你或许称不上好姐妹,但我们有那么深的仇恨吗?” 何欣坐在地上,眼泪哗哗而下,嘴里不断喃喃:“我也不想的,我真的不想的,可是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为什么会这样……” 何欢拧眉看她,忽听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白芍大叫:“小姐,小姐!” 白芍顾不得敲门,“嘭”一声推开房门,大声说:“小姐,二小姐把三老爷的房子都卖了,她压根不住那里了。”说完这话,她才看到哭倒在桌边的何欣。。.。 第260章 心急如焚 何欢听到白芍的话,回头朝何欣看去,问道:“你们不是只卖了绸缎庄吗?怎么会连宅子都卖了?” 何欣哭着回道:“铺子压根不是我们的,羽公子要收回铺子,衙门那边又要打点,我们只能卖了宅子……” “就算绸缎铺子不是你们的,那酒庄呢?还有成衣铺子,那可是分家的时候,姨奶奶亲手拿地契给你们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何欣不断摇头,“我讨厌你,我恨你,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毒药喝下去。”她像孩子一般大哭了起来,语焉不详地嚷嚷:“这下大弟和三弟死定了,她一定会杀了他们,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啊!” 何欢隐约猜到了怎么回事,可何欣只是一味哭泣,她只能回头问白芍:“你在三叔父家看到什么?” 白芍答道:“回小姐,我只是听守门的婆子说,二小姐他们在半个月前就搬走了,她并没有见过新主子。” “别哭了!”何欢回头呵斥何欣。何欣却似疯魔了一般,一边哭,一边用额头撞击桌角,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何欢一把抓住何欣的领子,使劲摇晃了两下,想让她清醒一些,却见她的眼神已经没了焦距。她挥手一巴掌重重打在何欣脸上,怒道:“你到底想不想救你的两个弟弟!” 何欣捂着脸颊,怔怔地看着何欢,嘴里喃喃:“我讨厌你,是你害了我们,是你……” 何欢沉声说:“我不管你是讨厌我,还是喜欢我,你若是不想你的弟弟枉死,就原原本本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我,这样他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入夜,谢三刚刚探望过林捕头。回到衙门就见周副将正在院中练拳。他大声说:“周副将,我们好久没切磋过了。”话音未落,他已经一拳挥向周副将的肩膀。 周副将虽然被谢三的声音吓了一跳,但他似乎对他的行为习以为常。回身抵挡谢三的攻势。 两人切磋了几十招,周副将渐渐体力不支,落了下风。他突然间改变招式,右脚扫过谢三的下盘,同时一拳击向谢三的咽喉。 周副将算是最早一批跟随谢三的人,两人相处差不多有五年时间,深知上司的弱点。他已经准备好在最后一刻收招,眨眼间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扣住了。就在他错愕莫名的时候,他只听“噗通”一声,他居然被谢三制服在地上。 谢三大笑一声放开了周副将的手腕。翻了个身席地而坐,喘着粗气笑道:“我现在相信,我的武功真的进步了。”以前他一向难敌周副将的突袭。 周副将同样剧烈地喘息着,惋惜地说:“看来以后我再难赢三爷一回。三爷,这才半年的时间。您这是经高人指点过吗?” 谢三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低声说:“是林捕头。早前他总是找机会与我过招,都是用一些我没见过的招式,他说,他是江湖人士,用的是江湖上的招式。当时我只觉得他在开玩笑,这会儿才明白。他是用心良苦。” 周副将见谢三情绪低落,心知他先前的好心情并非因为林捕头伤势好转。他感慨道:“对我们这种粗人来说,不能替妻儿报仇,真是比死了更难受。不过他已经没有寻死的心思了,等他替妻儿报了仇,慢慢总会好起来的。” 谢三没有接话。他刚才去见过林捕头。他已经有了生存意志,但他渴望早日恢复的心情,完全源自仇恨。他不能说他有错,他只是担心,他会因为仇恨丢了性命。 或许人生本来就没有对与错。只是每个人的立场不同罢了。 谢三掩下情绪,转而询问周副将:“你与赵帮主约了明天什么时候见面?” “辰时。”周副将答了一句,想了想又压低声音说:“三爷,若羽公子果真是先太子的……没有皇上的旨意,恐怕……” “我知道,毕竟他们是亲叔侄。不过皇上也不见得愿意见到他活着回京城。”谢三叹息,转而说道:“现在说这个还太早,倒是这位赵帮主,看起来他是憎恨所谓的倭贼的,但早前陵城一夜几百口人被杀,那些贼人都是从水路上岸的,那是他的地盘。” 周副将点头道:“我会注意他的,只是漕运衙门那边……三爷,若是让朝堂上的那些老头子知道,您没有请示皇上,直接挟持了漕运总督……” “那些老头子想要痛陈我的不是,也得等这边的事情结束。放心!”谢三拍了拍周副将的肩膀,“我还没有娶妻生子,我知道分寸的。” 周副将再次从谢三脸上看到他以往没见过的笑容,惊奇地问:“三爷,您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暂时还不算什么喜事。”谢三没有继续往下说,只是仰面躺下,望着夜空的月亮。他很想去何家看她一眼,哪怕只是远远瞧一眼。他终于知道,什么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相信她定然也是十分在乎他的,否则也不会命白芍过来衙门打探,他有没有受伤。 “算时间,你的部下已经走了几日,快马兼程的话,过两天应该就能收到京城的回音了吧?”谢三低声嘟囔。一旦得到京城的讯息,不管沈经纶是神是鬼,他都不需要再忌惮他。到时他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何欢是他的未婚妻,不需要劳烦他保护。 当然,他现在也可以找沈经纶摊牌,只是他不想把事情闹得太难看,落人口舌,再加上何欢又一味口是心非,他得先把他们的婚约落到实处。 周副将不知道谢三的心事,正默算时间,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三爷,出事了!”长安一边喊叫,一边慌慌张张跑入院子,“三爷,何家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谢三一跃而起。 长安用力喘一口粗气,结结巴巴说:“何大小姐被何二小姐下毒,危在旦夕,何二小姐已经被沈大爷拘禁……” 长安话音未落,谢三已经冲出院子,随手牵了一匹马,在夜色中疾行。 这一刻,谢三的脑子完全无法思考,他只知道一件事,何欢被下毒了,他必须马上见到她。 何家大门外,沈钟山听到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引颈张望。 早前,何欢要求他谎称她中毒,送她回家,再告之沈经纶,请他关押何欣,并把她的书信送至沈家。 因事出突然,他没办法请示主子,只能暂时按照何欢的要求行事。偏偏他去沈家送信,沈经纶并不在家,就连沈志华也不在。下人们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他只能留下何欣和书信,先行回何家。 这会儿他听到马蹄声,以为是沈家派人来了,直至马匹越来越近,他才发现马背上的人是谢三。 何欢在茶楼就吩咐过,不要声张。谢三这么快得到消息,只有两个可能,他要么监视着何家,要么留心着沈家。 “谢三爷,请留步。”沈钟山站在大街中央。 谢三不止没有拉住缰绳,反而扬手一鞭。 幸亏沈钟山也是练武之人,他慌忙躲避,狼狈地滚落街边。“快,拦住他。”他急声吩咐手下。他们除了保护何欢,同时也奉了主子的命令,阻止她与其他人接触,特别是谢三。 谢三心急如焚,早就失了理智。他在何家门前飞身下马,凡是有人靠近他,他挥手就是一拳。 沈经纶生怕何欢有危险,派来的几名手下功夫都不弱,可他们大概是被谢三的气势吓到了,竟没人敢再次上前,眼睁睁看着谢三“嘭嘭嘭”用力敲门。待沈志华赶过来,欲阻止谢三,周副将亦赶到了。 “开门!”谢三大喝一声,正想一脚踹开院门,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谢三没有搭理张伯,径直往二门走去。张伯错愕地看了看谢三的背影,回头又见周副将似凶神恶煞一般挡住门口,与沈志华等人对峙。 谢三行至二门,用力拍打了两下院门。他再也不耐烦等待,索性一跃而起,翻墙而入。 院子内,陶氏、曹氏等人虽然听到了外面的声响,但是当她们打开房门,只见一个黑影大步流星往西跨院走去。她们来不及惊叫,就听何靖大声说:“谢三爷,您每次出现,非要翻墙吗?” 谢三压根没听到何靖的质问。他用力推开西跨院的院门,就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凉棚下,正呆呆地望着天空。他停下脚步,她慢慢站起身,向着他走了两步,又猛地止住了步伐。她身旁的灯火并不明亮,但他看得很清楚,她好端端的,并没有受伤,更没有中毒。 何欢整个人笼罩在昏黄的烛火下,她看不清黑暗中的人影,但她知道,来人是谢三,他正站在院子门口看着她。 “谢三爷。”陶氏等人赶了过来,“这么晚了,您急匆匆赶来,可是有重要的事?” 谢三不知道陶氏说了什么,他只听到一阵呱噪的声响。他怒气冲冲地转身,“嘭”一声关上院门,粗鲁地拴上门栓。。.。 第262章 情敌 谢三紧张地注视墙脚的人影,围墙外隐约传来喧闹声。 “三爷。” 听到周副将的声音,谢三回头安抚何欢:“没事,自己人。”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低语:“我早就想告诉你,上次你说的事……” “何大小姐。”沈钟山受制于周副将无法靠近何欢,只能大声说:“大爷来了,就在院子外面。” 何欢原本恍恍惚惚的,一听“大爷来了”,立马打了一个激灵。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而谢三仍旧握着她的手。她踉跄后退一步,急切地甩开谢三的手。 谢三拧眉看她,他发现她又恢复了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他一把抓回她的手腕,紧紧握住她的小手,一字一句说:“他来得正好,今日大家就把话说清楚。” “我们……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何欢一心只想掰开谢三的手指,奈何他抓得太紧,她只是徒劳无功。 “欢儿,沈大爷来了,你快开门。”陶氏在外面拍打院门。 “你快放手!”何欢更是焦急。 谢三只当没听到,高声吩咐周副将:“把院门打开。” 沈钟山一听这话,绕过周副将,径直跑向院门。 突然间,谢三感觉到何欢停止了挣扎。他转头看去,只见她沉吟不语。“怎么了?”他低头看她。 何欢循声看他,就见谢三正注视自己。每一天她都不断提醒自己,她必需远离他,可无论她对自己说多少次,每次看到他,她总是莫名变得软弱,把自己的誓言抛诸脑后。她再不能与他藕断丝连,可是除了他,她还能相信谁? 何欢紧抿嘴唇,欲言又止。她真的不能再和他有牵扯。但何欣说的话太奇怪了。 随着“吱呀”一声,院门打开了,沈经纶就站在院门外,而沈志华提着灯笼站在一旁。桔红的烛光把沈经纶的表情映衬得晦涩不明。陶氏更是一脸尴尬。 何欢远远看着沈经纶,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谢三爷,能否劳烦您把我查一下,表姐与沈大爷定亲后,林家新开的那几家铺子,到底是属于谁的?”她瞥见沈经纶已经跨入院门,用更低的声音说:“不是明面上属于谁,而是真正属于谁。” “谢三爷。”沈经纶注视谢三,目光又朝他的身后看去。可惜,谢三把何欢藏在他身后。他压根看不到她。 何欢一径低着头,低声对谢三补充:“还有三叔父家的那几间铺子。” 谢三听到何欢的话,诧异万分。她是在怀疑沈经纶吗?这是最直接的推论。他朝沈经纶看去,只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他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沈经纶,就是因为他仿佛从没有情绪。他的完美太不真实。 “沈大爷,这么晚了,你也是来探病的吗?真是有心了。”谢三说得不甚真诚。 何欢趁他不备,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向着边上走了几步,对着沈经纶低语:“表姐夫,下午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不在家,我应该事先与你说一声……还有,其实我应该把二妹送去衙门的……” “没关系,是我对你说,你随时都可以找我。”沈经纶的声音平淡如水,脸上没有丝毫不快。 谢三本想把何欢拽回自己身边。又怕众目睽睽之下她觉得难堪,只能作罢。他打量沈经纶,心中很是诧异。这些天,他以为沈经纶一直在家,可是听何欢的意思。她分明派人找过他,却扑了一个空。 一旁,陶氏和曹氏见何欢、谢三及沈经纶之间暗潮汹涌,却又假装相安无事,尴尬得很想挖个地洞钻下去。 就在半刻钟前,谢三突然翻墙而入,径直闯入西跨院,他们却被关在了院子外面。他们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讯息,张伯又慌慌张张回禀,大门口打起来了。 他们几个老弱妇孺压根不敢去看,更别说劝架了,只能躲在二门后面小心翼翼地探看。他们清楚地听到沈钟山说,他奉命保护何欢。 沈钟山还没说完,另一个男人恶声恶气地骂了句脏话,大声说,谁想跨入大门,就从他的尸首上踩过去。 陶氏一听觉得不对劲,赶忙去西跨院敲门,可他们明明看着谢三进去的,院子里却寂静一片,仿佛压根没人。 陶氏敲了许久的门,都不见何欢回应,只能折回二门,又见大门外已经停止了打斗,一个彪形大汉挡在他们家大门口,趾高气扬地说,他不认识什么沈大爷,他只知道服从谢将军的军令。 从陶氏等人的角度看不到沈经纶的表情,也听不到沈经纶的声音。他们只看到一众人等在大门外僵持许久,直至彪形大汉追着沈钟山走了,沈经纶这才得以跨入大门。 陶氏慌忙迎上沈经纶。她想要替何欢解释几句,可沈经纶浑身散发的寒意,让她硬生生咽下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她战战兢兢跟着沈经纶行至西跨院门口。从大门到二门,再到西跨院外面,十数人竟然没一个人说一句话,即便是曹氏,也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陶氏知道,他们不过在西跨院外等候了很短的时间,但她站在沈经纶旁边,只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她仿佛已经渡过了几个时辰。 她相信沈经纶一定很生气。她不知道他在生何欢的气,亦或是谢三,但他必定是生气的。可是当院门打开的那刻,他似乎又变成了平日的“沈大爷”,仿佛先前从他身上散发的冷冽气息只是她的错觉。 陶氏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只觉得可怕。可转念再想想,何欢五个月后就要成为沈经纶的妾室了,但她不止夜会谢三,还被他护在身后,沈经纶生气也在情理之中。 当下,陶氏眼见何欢一味低着头,而谢三与沈经纶却在打量彼此,她硬着头皮说:“谢三爷,沈大爷,不如去客厅喝杯茶……” “不必了。”谢三高声拒绝。他虽然嘴上对何欢说,他们应该趁机把话说清楚,但现场这么多人,他怕何欢觉得难堪,决定与沈经纶私下谈谈,遂说道:“沈大爷,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请你去翠竹轩喝茶吧。” 何欢吓了一跳,她还来不及开口,就见沈经纶上前一步,客气地说:“谢三爷想喝茶,改天我做东吧,时间地点由你定。至于今日,是表妹有紧要的事找我,是不是,表妹?” 话音未落,何欢的心“咯噔”一声往下沉。她看不清沈经纶的表情,但她知道,他正盯着自己。他希望她附和他的说辞,马上请谢三离开。可众目睽睽之下,谢三的手下也在一旁,她若是附和了他,就等于当众打了谢三的脸。私底下,她和谢三说什么都不要紧,可当下…… “表姐夫。”何欢顾左右而言他,“谢三爷误以为我中毒了……” “原来如此。”沈经纶礼貌性地微笑,“看来应该多谢谢三爷关心才是。”他的目光掠过何欢,落在谢三脸上,笑容却丝毫未达眼底。 眼见气氛愈加凝重,曹氏大声说:“是,我们的确应该谢谢谢三爷关心,也该谢谢沈大爷才是。不过今天时辰太晚了,不管什么紧要的事,明天再说也不迟。大太太,您说是不是吧?” “是,是,是。”陶氏赶忙附和,“谢三爷深夜前来探望欢儿,只是一时情急。欢儿,下午你给沈大爷送信的时候,我就说了,沈大爷事儿忙,恐怕白天是没空的,你就是不听……”她絮絮叨叨责备何欢,却在告诉谢三,他们并没有邀沈经纶半夜上门。 沈经纶先前就对何欢满心失望,可他没料到,就连陶氏和曹氏也护着谢三。他朝何欢看去,却注意到她的头发乱了。他不自觉握紧拳头,心中似有一团火正在燃烧,偏又发作不得。 这一刻他的心情就如前几天一样。那时,谢三再一次坏了他的事,而他也像此刻这般,只能眼睁睁看着洋洋得意的他。 相比沈经纶的生气,谢三虽不至于洋洋得意,却是高兴的。何欢口口声声与他划清界线,又急着向沈经纶解释,可她没有当众把他赶出去,就表示她的心终究是向着他的。他笑道:“既然何家大太太下了逐客令,沈大爷,我们就不要不识趣了,不如一起走吧!”他对着沈经纶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陶氏和曹氏赶忙陪笑道:“不是逐客令,只是今日时间确实晚了,还请谢三爷和沈大爷见谅。” 话说到这份上,沈经纶也只能同意, 何家大门外,沈经纶与谢三一前一后跨出门槛,沈经纶依旧维持着礼貌性的微笑,可谢三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他退开两步,拉开自己与沈经纶的距离,说道:“沈大爷,我想,我们也不需要去翠竹轩了,不如就在这里说吧。”他看了看沈经纶身后,示意他屏退下人。 沈经纶收起微笑,冷漠地看他一眼,问道:“谢三爷,你有话对我说吗?”他的言下之意,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说的吗? 谢三回道:“其实我只想说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明媒正娶是起码的尊重。沈大爷,你说是不是?”他在告诉沈经纶,他不能许何欢婚姻的承诺,就没资格与他争夺她。。.。 第263章 垮塌 谢三不过是根据何欢的话推测,沈经纶只承诺纳她为妾,他一定会娶别人。可沈经纶听到他的话,不由地怀疑,谢三是否知道了他与吕八娘的关系。 微凉的夜风下,沈经纶审视谢三,却见他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他表情未变,看着谢三的眼神却愈加幽深。 时至今日,他只后悔一件事,他不该顾忌永安侯,他应该在谢三出现在蓟州的第一时间杀了他。当初,他不希望他死在蓟州城,引得永安侯派人至蓟州调查,这才千方百计驱使他离开,命人在小树林伏击他。 于公于私,他都有千万个理由杀了他,可他几次派人偷袭,竟然都杀不了他。 沈经纶心中恨到了极点,却只是平静地回答:“谢三爷,您没有听过一句话吗?君子不强人所难。”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君子。”谢三不屑地轻笑,“沈大爷如此爱惜自己的名声,应该不想让人知道,先夫人尸骨未寒,你就迫不及待纳妾吧?” “谢三爷还是担心自己的事吧。”沈经纶转身,背对谢三说道:“你的婚事,恐怕你自己是做不了主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了主?” 沈经纶没有回应谢三,径直走向沈家的马车,他走了十几尺,忽听沈钟山回禀:“大爷,曹姨娘出来了,正与谢三爷说话。” 沈经纶回头看去,只见两个人影站在何家大门前,似在低声说话。他沉声问:“你进去西跨院的时候,他们在院子里干什么?” 沈钟山愣了一下 。他好不容易摆脱周副将,翻墙进了西跨院,一眼就看到谢三正与何欢抱在一起,紧接着谢三又把何欢护在身后。他虽看不真切,但何大小姐可没有半点不情愿。 这话沈钟山不敢说,只能避重就轻地回答:“大爷。在下进去的时候,何大小姐正与谢三爷站在院中说话。” 沈经纶仿佛没听到他的话,眯起眼睛注视谢三。许久,他似乎做出了决定。转身步上马车。 沈志华吓了一跳,劝道:“大爷,现在还不是时候,不如再派人……” 沈经纶冷声说:“现在又多了一个周副将,你有把握杀得了他吗? 何家大门外,谢三似乎感知到了什么,转头注视沈家的马车。 曹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懊恼地说:“我一时情急,也不知道沈大爷有没有看到我。”她惊觉自己失言,赶忙补救:“谢三爷。总之银票是一定要还给您的……” “我刚才就说了,你家大小姐我娶定了。我也对她说过,她若是执迷不悟,我不介意抢亲的。”谢三一边说,一边打量四周的环境。忽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什么人?”他大喝一声追了上去。 林梦言的丫鬟梅清自何欢从茶馆回到何家,就一直在附近徘徊。听到谢三的呵斥,她吓得魂飞魄散,如受惊的耗子一般窜入暗巷。 不知过了多久,眼见四周静悄悄一片,一弯残月早已西陲,她才慌慌张张走出来。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这才闪闪躲躲往林家而去。 林梦言的闺房内,蜡烛几近油尽灯枯。她披头散发坐在床边,嘴里嘟嘟囔囔,隐约可以听到“谢三爷”“富贵命”等等词语。 梅清气喘吁吁敲了敲房门,径直推门而入。 “你又死到哪里去了?”林梦言劈头一声呵斥。续而捂住口鼻,嫌弃地说:“怎么这么臭,我让你去看看何欢死了没,你干什么去了!” “小姐,奴婢一直在何家附近打探。刚才谢三爷发现了奴婢,奴婢只能躲在烂菜堆子里面……” “他去找何欢了?”林梦言瞬间变了脸,“这么说来,她还没死?”她咬牙切齿,五官在微弱的烛火下更显得狰狞可怕。 梅清心中害怕,不自觉咽了一口口水,悄然后退一步。 在外人眼中,蓟州林家怎么说都是沈经纶的外家,可府中人人都知道,这个家已经彻底垮了。 对普通百姓而言,林家就算再不济,好歹还有那么大的宅子,还有铺子田产,怎么着都够他们吃喝一辈子。 梅清闹不明白主子们的事儿,她只看到,自上次库房着火后,老爷夫人对沈经纶更谄媚了,而她的主子像疯魔了一般,铁了心一定要嫁谢三。这几天,她又命她打探何欢有没有死,仿佛何欢死了,她与谢三就有机会了。 想到谢三,梅清只有一个词形容:绝情。她虽然对自家主子的阴郁模样害怕莫名,但平日里主子好好打扮一番,再装出温柔可人的模样,也是极漂亮的,不然早前林曦言怀孕的时候,她哪有机会进出沈家。 世人都说,男人见到漂亮女人,或多或少都会心生怜惜。可这位谢三爷竟然比沈大爷更绝情。林梦言想尽办法见他,甚至追去陵城,日日在衙门外守着,可他压根从没有正眼看过她。这些日子,他对林梦言说过的话总共才一句:别再让我看到你! 如果说林梦言对谢三的执着是狗急跳墙,是溺水的人努力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么林梦言一心想让何欢死,定然与吕八娘脱不了关系。 梅清不知道吕八娘到底与自家主子及何欣说过什么,又许诺过她们什么,她只知道,当何欣想与吕八娘划清界线的时候,她的主子依然对她言听计从。 “她到底死了没!” 林梦言大喝一声,吓得梅清打了一个哆嗦。她回过神,赶忙回道:“小姐,奴婢只看到谢三爷和沈大爷先后去探望表小姐……” “什么表小姐!”林梦言“啪”一个耳光打在梅清脸上,“那个小贱人哪有资格当我的表妹!” 梅清心知,林梦言不过是因为谢三去探望何欢,迁怒与她罢了。她是林家的家生子,生死都是林家的奴婢,不像其他人还有离开的一天。她低头跪下,没有理会脸颊的火辣辣,接着说道:“谢三爷和沈大爷先后去了何家,大概过了一刻钟,他们一起出来,在门口说了几句话,沈大爷先走了,然后曹姨娘又把谢三爷叫住了……” “她定然是得知谢三爷是大将军,又看上谢三爷了。”林梦言恨得咬牙切齿,仿佛谢三不搭理她,全都是何欢的错。 梅清跪在地上不敢接话,就怕自己不小心触怒了主子,她又用绣花针扎她。有时候她忍不住想,与其这样每天受折磨,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早几天,看着遍体鳞伤的自己,她连白绫都拿出来了,可到底没有勇气。 林梦言如困兽一般在屋子中踱步。她不断对自己说,她生来就是富贵命,只要何欢死了,谢三就不会对她视而不见。这是她唯一的希望,她把理智摒除在大脑之外,她不愿去想其他,她只能认定,这就是事实。 看到跪在自己脚边的梅清,她仿佛看到了林曦言,紧接着又是何欢。她狠狠一脚踹过去,怒道:“还不去继续打听!她若是不死,你就不用回来了!” 梅清只觉得胸口一阵血气翻涌。她不敢怠慢,慌忙点头称是。她正要退出屋子,就听吴氏的陪嫁在屋子外面说:“二小姐,老爷和太太……您快去看看吧!” “一定又是那个贱人!我现在就去杀了她!”林梦言怒气冲冲往外走。可一想到父亲为了维护那个女人,曾狠狠打过她,她还是缓下脚步,转而去了母亲的房间。 林家二房的正屋内,吴氏穿着中衣,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她眼睛深陷,满脸皱纹,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就连头发也全白了。自半个月前,林谷青不知道从哪里带回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他就像中了邪一般,终日和那个女人躲在房内喝酒作乐。 吴氏在最近才知道,世上有一种名叫五石散的东西,会让人忘记烦恼,也会让人失去常性。她与他吵也吵过,骂也骂过,都不知道打过多少回架了,可他只是一味躲在那个贱人的房里,不要说是家里的生意,就是自己的吃喝拉撒,他也不管。 吴氏越想越伤心,双手使劲捶打胸口,恨不得立时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这又是怎么了?”林梦言跨入屋子,伸手拽起吴氏,不悦地说:“一大早的,又哭什么!” “你父亲,你父亲竟然把我头上的簪子都拔去了!”吴氏恨恨地跺脚,哭着控诉:“他已经疯了,他根本就不是你的父亲!” “就为了这点事?”林梦言已经习惯了父母的吵闹,“我听说,吃那种东西的人都活不长!” “他到底是你的亲生父亲,你怎么能……” “母亲,你没听桂叔说吗?他吃那东西已经两三年了。” 吴氏失神地跌坐椅子上,再也哭不出声音。同床共枕一辈子的夫妻,她竟然不知道,家里大半的收入都被丈夫拿去买那玩意了,而原本属于林家的铺子,竟然全是沈家的。若不是库房着火,家里急需银子,她至今都蒙在鼓里。 她到底嫁了什么人?。.。 第264章 暴风骤雨 吴氏想着林谷青与她抢夺簪子的模样,心中又是恐惧又是绝望。她回头再看女儿,她神色憔悴,眼神狂乱,再没有十六七岁的少女风华。她惶恐不安地环顾四周,她怀疑自己正在做梦。 曾几何时,林家是蓟州望族。她能够嫁给林谷青,被娘家的众多姐妹羡慕。十年前,丈夫虽然觉得兄长总是压自己一头,私底下抱怨颇多,但大家总算平安无事。可是当家里的商船被海盗抢劫,又有人再次提起他们的女儿天生富贵命,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就觉得,偌大的林家不能由刚出生的林诺言继承。 一个“贪”字,让他们夫妻决定除林诺言而后快,结果林家一日不如一日。又一个“贪”字,他们在三年前组船出海,妄图一举翻身,结果再一次血本无归。 时至今日,林家还剩下什么? 忽然间,吴氏觉得喘不过气。她甚至觉得,自十年前,林家的败落就已经在冥冥中注定,从始至终都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操控着一切。 吴氏浑身发冷,哆哆嗦嗦说:“梦言,你父亲疯了,我们走吧,带上你弟弟,去你外祖父家……” “母亲,你说什么傻话。外祖父、外祖母早就过世了。” 吴氏不断摇头,惊恐地喃喃:“我们继续留下,唯有死路一条。” “我一定会嫁给谢三爷,只要我嫁给谢三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梦言!”吴氏仿佛不认识女儿,错愕地看着她眼神中的狂乱。 “母亲,你忘了吗?是大师说的,我天生命格好,万事都可以逢凶化吉……” “啪!”吴氏一巴掌打在女儿脸上,“你醒醒吧!当初你们信誓旦旦说,你一定能嫁给沈经纶,结果呢?你把自己的名声都毁了……” “不是的。”林梦言捂着脸颊直摇头。“他都那么大年纪了,我压根不想嫁他,我不过是和大姐怄气……你们不知道,他看我的眼神。他是喜欢我的,他还弹琴给我听……是大姐从中作梗,他才不能迎我进门……” “你别做梦了!” “不是做梦,不是!”林梦言疯狂地摇头,“他喜欢的人是我……他突然变了态度,是因为谢三爷才是我命中注定的贵人……” 林梦言语无伦次地叫嚷,已经完全失了理智。她不断叫嚷,仿佛又看到沈经纶虽然与林曦言说着话,但目光却是看着她的。 另一厢,谢三在何家附近看到鬼祟的身影。以为是沈经纶派来的人,也就没放在心上。他暗自思量何欢悄声对他说的话。林何两家的商铺有什么问题吗?她说话的态度摆明是避着沈经纶。她在怀疑什么? “三爷,那个沈钟山和他的那些手下,他们的功夫可都不弱。”周副将回头看一眼何家的大门。 谢三随口回答:“是沈经纶防着我罢了。” “三爷说笑了。”周副将摇头,“何大小姐不过是沈大爷的妻表妹。听三爷的意思,沈大爷压根无意娶她。可守在何家外面那些人,保护钦差大人都绰绰有余了。” 周副将一语惊醒了谢三。他爱何欢,恨不得把最好的给她,所以他理所当然觉得,沈经纶也是这么想的。可周副将说得也有道理,沈经纶派了沈钟山等人守在何家外面。似乎太过小题大做了。沈经纶不像是仅仅阻止他和何欢见面这么简单。 谢三和周副将一路骑马回衙门。第二天一早,谢三命人调查林谷青和何柏海的生意,自己则去找林捕头,希望能从他口中得知沈经纶以往的为人处事。 中午时分,谢三回到衙门,手下向他汇报。除了何柏海涉嫌走私,林何两家的商铺并没有问题。谢三相信何欢不会无缘无故说那些话,命手下再去细查。 又过了一天,蓟州城突然传出何欢病重的消息,还有人谣传。是何欣下毒害她。 谢三虽未能来得及询问何欢内情,但他心知这事是假的,并没有太多担忧。与此同时,北方来的商旅带来了另一个谣言,皇帝并非先皇的亲生儿子。 谢三听到这话只觉得可笑。十三年前,皇帝的母妃的确因为“不贞”的罪名被先皇处死,但皇室血缘何等重要,但凡先皇有一点点怀疑幼子不是自己亲生的,都不会留他在世上。这一点皇室宗亲,朝中重臣应该很清楚才是。 谢三本不在意这种野史外传,本来嘛,百姓茶余饭后最喜欢的谈资莫过于上位者的风流韵事。可很快的,他发现这些并非简单的谣言,而是有心人士蓄意散播,甚至有人在暗中传言,黄河泛滥,云贵地震,山洪暴发都是天谴。因为皇上并非真龙天子,所以上天发怒了。 谢三立马去找带来这些消息的北方商旅,结果对方已经人去楼空。客栈的掌柜说,他们想趁着台风来到前,赶去下一个城镇。 谢三即刻决定亲自去追缉那队商旅。他赶回衙门,欲向周副将交代几句,天突然下起来了暴雨。衙门的人告诉他,台风来了,早上的大风就是预告,这会儿他们必须关闭城门,而衙差们得全体出动,在暴风骤雨肆虐之前,提醒百姓紧闭门户,收起屋前的花盆雨架。一些地势低洼的地方,城墙边的排水管都要靠衙差看着,以防雨水堵塞,淹没整个蓟州城。 谢三见过沙暴,却是第一次遇上台风。他本以为只是一场暴雨,计划冒雨出城,很快就发现猛烈的大风可以轻易吹起瓦片,吹倒大树,光就是衙门内,也被风雨肆虐得满目狼藉。 眼见林捕头带伤回衙门坐镇,谢三放弃了出城追缉北方商旅的计划。他辅助林捕头处理各项琐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就帮一把,自己不懂的,或询问旁人,或默默在一旁学着。 这些日子,谢三一直觉得,林捕头的心已经死了,可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处理各项琐事,又不忘安排灾后的工作,他觉得他又活过来了。相比新来的县令六神无主的模样,他才是整个衙门,甚至是整个蓟州城的主心骨。 林捕头或许曾被仇恨蒙蔽了理智,但他的确是好捕快。 入夜,谢三估摸着大夫已经替林捕头换过药了,他敲开了他的房门。 “谢三爷。”林捕头对着谢三行礼。不是在处理公务的时候,林捕头的脸上依旧暮气沉沉。 谢三没有与他寒暄,径直说道:“林捕头,在台风肆虐之前,有一批人在城中散播谣言,说是接连不断的天灾,全都因为皇上并非真命天子,所以老天发怒了。” 林捕头微微惊讶,续而问道:“谢三的意思,这次的台风也会被有心人士归咎于皇上?” 谢三沉重地点点头。他不知道台风过后蓟州城会是什么景象,但从林捕头事前安排来看,恐怕会有房屋倒塌,百姓死亡事件。情绪悲愤的百姓是最容易挑唆的。 林捕头沉吟许久,叹息道:“这次的台风来得真不是时候。若单单是城内房舍倒塌,我让大伙儿帮着一起修缮,过些日子大家也就忘了,可城外的稻禾眼看正在灌浆,这场风雨过后,恐怕禾苗会成片倒下,收成一定会大减。” 谢三沉默了。百姓不在乎谁当皇帝,只要有饭吃就够了。他没有皇帝“便宜行事”的口谕,也不敢用减免赋税收揽人心,可这种时候,人心的向背又是极重要的。 许久,林捕头低声问:“三爷,您上次不是说,陵城一役,倭贼元气大伤,秋收前应该不会卷土重来吗?” 谢三摇头道:“上次袭击陵城那批人的确元气大伤。但我不敢肯定,他们会不会只是冰山一角。”他再叹一口气,“这几天,我仔细想过王瘸子的话,他们有那么大艘的船只,而且不止一艘,很可能在海上有不小的窝点……” “那人呢?他们哪来的人马?”林捕头有些急了。 “我不知道,这只是我的直觉罢了。” 谢三话音未落,林捕头突然脸色微变。他沉声说:“是劳工,去南阳的劳工!”他咬牙切齿,“这些年,倭贼横行,渔民很多都不敢出海打渔,可大家总要过日子的。蓟州这边还好,有土地,有江河,有商贸,可也有土地贫瘠,商贸不发达的地方。我曾隐约听说,有些地方,有不少壮劳力离乡做工……不过,他们本就是海盗的受害者,他们愿意掠夺砍杀自己的同胞吗?” “他们不得不愿意。”谢三说得万分沉重。军队奴役俘虏做苦工是很平常的事。打骂,饥饿,威胁性命都能磨灭一个人的意志,令他们彻底屈服。战争会让人类变成只剩下生存本能的野兽。 屋外依旧乌云翻滚,狂风暴雨,屋内的谢三和林捕头谁都没有说话。他们必须在仓促间想出对策,而对方用了十年的时候策划一切。他们至今都不知道,吕八娘到底是谁,在整件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或许他们当下所知,不过是阴谋的一小部分。 炙人的沉默中,周副将的声音由远及近:“三爷,前堂来人了,自称是京城来的,给您送信的。” “人呢!”谢三急忙打开房门。 周副将满脸雨水,气喘吁吁地回答:“他说完这句话,就倒在了衙门口。”。.。 第265章 坏消息 谢三一听京城来人,急忙去了前堂。一路上周副将告诉他,那人去到城门口的时候已经虚弱不堪,几乎说不出话,只拿出永安侯的令牌,说了“衙门”,“谢三爷”五个字。 当下是非常时期,城门不能轻易开启。因林捕头的手下一早得了指示,这才冒着大风雨护送他来到衙门,可那人才进大门,就倒下了。 谢三见到来人的时候,对方已经换下湿衣服,双目紧闭躺在软榻上,早前替林捕头换药的大夫正替他诊脉。谢三看清来人,只觉得一颗心重重往下沉。 此时此刻,谢三最需要的是皇上的圣旨,哪怕只是一道口谕,或者说上一句,让他随机应变,他也算是奉皇命行事。可是给他送信的人是永安侯心腹的儿子谢强,这就是说,他送来的是“私信”,且极有可能京城出事了。 “大夫,他怎么样?”谢三的声音不自觉低沉了几分。 大夫摇头道:“他力竭虚弱,又发着高烧,在下只能先用银针护住他的心脉,能不能救活,端看他的造化。” 林捕头的伤势尚未康复,这会儿才赶到。他喘着粗气说:“检查一下,他是否受了伤。”见众人诧异,他解释道:“这两日风大,不可能有渡江的船只。从陵城的码头过来,就算是走路,也不需要一天的时间。” 谢三一听这话,赶忙帮着大夫扶起谢强,果然在他的腰侧及大腿上发现两处伤口。伤口因雨水的长时间冲刷已经发白,皮肉外翻。 谢三心知,谢强不同于侯管事等人,他自小练武,在侯府很受重用,他此番前来,事情定然不简单。 不多会儿,周副将悄然进屋。对着谢三摇摇头,告诉他谢强的衣服上并无发现。 谢三的心情愈加沉重,只能对着大夫说:“大夫,不管怎么样。得让他清醒过来。” 这一夜风急雨骤,谁都没有睡好。三更天,大风虽然渐渐弱了,但雨势却更大了。“噼噼啪啪”的倾盆大雨打在屋舍墙壁,听得人莫名烦躁。 第二天一早,林捕头拄着拐杖找上谢三,担心地说:“这雨若是再不停,恐怕……” “恐怕什么?” “恐怕不止城外的农田村庄被掩,就是城内也一定会积水……” 谢三皱着眉头说:“我早上才出去看过,街上虽有积水。但还不至于水漫金山那般。” “三爷有所不知。”林捕头低头看着地板。“三年多前,我杀了前任县令,把他贪污所得全用在修缮蓟州城的排水渠了,可附近的城池,这会儿积水至少已经没过膝盖了。过一天。等雨水停了,太阳一晒,老弱妇孺只怕受不住。” “你是说,瘟疫?” “或许没这么严重,但三爷早前提过,有一队北方来的商旅,四处散播谣言……若果真死人了。只怕会有不少人相信他们的话。” 谢三沉默不语。皇帝私下虽与他称兄道弟,但他到底只是臣子,他来到江南,只为私事,他不能逾越君臣那条线,否则受连累的是整个谢氏家族。 林捕头见谢三面露难色。转而劝道:“或许没那么严重,毕竟百姓们早就习惯七八月的台风天,这是天灾,谁都没有办法。” “林捕头,你的意思。每年都有台风?” “是。”林捕头点头,“差别只是有些年台风多些,雨势大些。今年这是入夏后的第一场台风,比起往年,不算是年景最差的。” 谢三闻言,沉吟许久,担忧地问:“所谓的倭贼,会不会就在等待这次的台风?” 林捕头微微一怔,愕然道:“等风雨停了,是各地衙门最忙的时候,百姓们也都忙着自家的事……这时是大伙儿对倭贼提防最低的时候。” 林捕头的话令谢三心中的担忧更甚。他踱步至沈强的病房,他依旧高烧不醒。他转而去了周副将的房间。 周副将与谢三一样,也在屋子中摆了一个沙盘。见谢三进屋,他指着沙盘说:“三爷,这两天没啥事,我问了问衙门的老人,我觉着敌军可能在这个方向。可这片都是海水,也不知道啥时起风,啥时转风向,若是再遇上下雨,可不好弄。如果说等贼人上岸,按您说的,这一片都是平川,不好防守,而这边又是百姓聚居的地方……” “老周,你儿子几岁了?”谢三突然打断了周副将。 周副将愣了一下,呵呵一笑,答道:“两个儿子,大的十三岁,小的十岁,丫头今年也有八岁了。” 谢三突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想要与何欢成亲生子,所以他珍惜生命,可是像周副将这种拖家带口的,更不能有事。 “三爷,是谢强醒了,有不好的消息?”周副将试探着问。他虽是武将,只会打仗,不懂朝堂那些事,但他心里很清楚,谢三突然交出西北的兵权,说什么有重要的私事要办,其最大的原因,宫里的谢贵妃生下了皇长子。 站在皇上的角度,是永安侯扶他坐上皇位,而谢三呢?他即便没了兵权,但声望还在。就算皇上此刻仍旧深信谢家,以后呢?皇后一族呢?如今的谢家最怕“功高盖主”四字。 若谢三自私一些,最好的选择是即刻回京,请皇上派其他人剿匪。可这一来一回之间,恐怕所谓的“倭贼”早已控制江南,到时就是真正的两军对垒,短时间内百姓不会有太平日子。 林捕头见谢三摇头,清了清喉咙,说道:“三爷,横竖我来了蓟州,就是铁了心跟着您。至于我家那两小子,我十三岁的时候,都已经当兵了,他们照顾母亲、妹妹,相信是绰绰有余的。” “如果我说,我要挟持漕运总督及州府衙门的大小官员呢?” 周副将愣了一下,说道:“三爷,您先前不是说,除了漕运总督,其他人是黑是白,您要先看清楚了,再做决定吗?” “本来是,但现在时间来不及了。恐怕等大雨停了,各地就会谣传,皇上并非真命天子,上天才会突降大雨。我们得在谣言疯传之前,安抚百姓,免得他们受挑唆,被人利用不自知。” 周副将跟随谢三多年,知道他已然下了决心。他斩钉截铁地说:“三爷,无论什么事,您吩咐就是。” 谢三默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点头道:“好,待会儿我会亲自吩咐你的手下如何行事,至于你,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交托你办。” 谢三不知道大雨停了,情况是否会像林捕头说得那么糟糕,他更不知道,所谓的倭贼会不会利用这次的台风起事。不管怎么样,他都得预先做好最坏的准备,到时才不会措手不及。 谢三吩咐了周副将,独自去了谢强的房间。眼见谢强躺在**呻吟,他问大夫:“能用银针把他扎醒吗?我有重要的事问他。” 大夫犹豫了一下,低声说:“我可以试一试,但是先不说他能不能醒,此举对他的身体定然有损伤……” “你试一试吧。”谢三沉声吩咐。不是他罔顾谢强的身体,而是有的时候,他不得不做出取舍。 随着大夫的银针一根根落下,谢强在**痛苦地呻吟。谢三站在一旁默然看着。直至大夫扎下最后一针,他才开口:“你回屋歇会儿吧。” “谢三爷,还是由在下照看更为妥当。他若是醒了,在下马上让丫鬟请您过来……” “不用了。”谢三不容置疑地说,“你先回房,我遣人叫你了,你再回来……” 大夫躬身退下。谢三坐在床边,眼睁睁看着谢强不断呻吟,痛苦地翻动身体。 不多会儿,谢强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谢三,慌忙就要坐起身行礼。 谢三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你留着力气,先听我说。侯爷派你前来找我,定然是有极重要的事。你并不知道我身在蓟州县衙,却拼死前来,是因为你在渡江后遇了袭击,你此行前来衙门,是抱着死马就当活马医的心态,是不是?” 谢强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谢三想了想,问道:“侯爷让你传什么消息给我?” 谢强喘着粗气,低声说:“侯爷说,东北可能要打仗了。倭人联合了红毛人……”他剧烈地喘气,断断续续陈述:“侯爷说,儿女之事容后再说,若是三爷没有万不得已的愿意,请您速速回京。” 谢三许久才回过神,转念间立马明白过来,这就是赵翼与倭国人的协议,让皇上腹背受敌。恐怕水汀被发配西北,是去送信的,为了牵制西北的兵力。他追问谢强:“朝堂上,有人主和吗?” “这事暂时只有皇上和侯爷知道。”谢强虚弱地摇头,“侯爷说,若是三爷暂时不能回京,就让小的告诉您一件陈年旧事。” 一听这话,谢三只觉得心口狠狠一揪。他急问:“是不是与先太子谋反案有关?” 谢强再次摇头,一字一句说:“侯爷让小的告诉三爷,十三年前,皇上生母郭丽妃被先皇秘密处死之前,其兄正奉命接待倭国使节。”。.。 第266章 帝心 谢三正觉莫名,就听谢强又道:“先皇从未怀疑丽妃娘娘行为不检,她的死全都是为了皇上,就如同侯爷假报了三爷的死讯,命三爷随皇上出京,也是为了三爷的安全。”他喘了一口粗气,拼尽全力陈述:“皇上得知倭人欲侵犯东北,是一女子报信。她自称皇上的表妹,生母是丽妃娘娘的胞妹,其父……” 眼见谢强两眼翻白,快说不出话了,谢三急问:“她的父亲是谁?” 谢强剧烈地喘息,闭着眼睛断断续续说:“十三年前,倭国使节团似在京城找人……可能是……流亡的……皇子……”说完最后一个字,他头一偏,再没有声息。 谢三呆了一下,这才大声唤大夫进屋。他直觉反应,谢强口中的女子是吕八娘,但他亲眼看到,她被黑衣人带走,她这么快就上京,还见到了皇上? 谢三在廊下踱步,倾盆大雨“哗哗”而下,他几乎看不到十尺外的景物,就犹如此刻的他,压根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他七岁离京,那时候他还是孩子,却不得不照顾同样是孩子的皇帝。小时候他的确曾觉得委屈,他早起练武,白日陪皇上读书,晚上不是学习兵法,就是继续练功,不过他没有埋怨过家人,因为他很清楚,当日吃下那块糕点的人是他,而不是他的兄长,他早就不在人世了。 他的大哥因为这件事缠绵病榻,他代替他担起家族的责任也是应该的,所以他一直很努力做好每一件事。他希望替兄长找回失踪的独子,也是为了尽最后一分努力。 长大之后,他曾问过父亲,到底是谁意图毒害七岁的他。他记得永安侯对他说。他知道得越少越安全。以后无论做任何事,他只需谨记,他们都是皇上的臣子。只忠心于皇上就够了。 想到这,谢三忽然有些明白了。他疾步走向周副将的房间。推门而入,问道:“老周,你还记得郭丽妃死后,到皇上登基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吗?” 周副将听得莫名,想了想回道:“三爷是说,先太子谋反一事吗?” “你知道什么吗?” “知道倒是称不上,只不过我曾听人说,几位皇子全都文韬武略。早几年不是跟随先皇出征,就是带兵平定叛乱,他们谁也不服谁。若不是先皇壮士断腕,恐怕先皇驾崩之时,就是诸位皇子大动干戈之际。当然,也有人说,是先皇受郭丽妃迷惑,欲废长立幼……这只是说说罢了,毕竟郭丽妃是被皇上处死的,又是那样的名声。” 谢三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先皇怎么可能为了江山残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过他在长大后得知,当时教授他们和皇上读书的师傅是当世大儒。他们被要求学武练拳,研习兵法。但皇上一向只是读书,从圣人之道,到史书,再到治世抚民,无一落下。有一段时间,他们还扮作商旅,四处游历,那时候教授他们的师傅经常说些爱民,宽厚之类的话。 谢三越想越觉得。先皇好似在十三年前就得知先太子终有一天谋反。或许皇子们明争暗斗,也在先皇的控制之中。所有的一切皆为了让皇上顺利登基。 一旁。周副将见谢三表情古怪,急忙说:“事实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大家不过是猜测罢了。” 谢三定了定神,又问:“倭国的使团十三年前曾去过京城,这事你知道吗?” 周副将摇头。 “那你知道,倭国的皇帝是谁,是如何登基的吗?” 周副将再次摇头,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从来只知道领兵打仗,知道的那些事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谢三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眼下,他不可能应永安侯要求回京,而永安侯似乎也预料到,他回去的几率不高,才会特意命谢强告诉他十三年前的往事。 谢三离开周副将的房间,面对雨水深吸几口气。他对自己说,他只需尽全力最好每一件力所能及的事,做到无愧无悔就够了。 午后,雨势弱了些,却仍旧没有一刻停歇。谢三生怕雨停了,就是风云突变之时,没办法应何欢的要求,查知林谷青和何柏海家的生意到底怎么回事,他预先安排了一番,冒雨前去大牢。 随着连续几天的暴雨,监牢愈加显得潮湿阴暗,有不少地方已经被雨水淹没。再加上大部分衙差被林捕头派去守着城门及各处的水渠,大牢的狱卒也显得稀稀落落,防务疏松了不少。 谢三由牢头引着,径直走向何柏海的囚房,远远听到一个声音说:“喏,这是你女儿托人送进来的,热腾腾的鸡腿饭……” “她和两个弟弟还好吗?” 谢三听到何柏海的声音,快走几步,就见他端着一个破碗,正在木栅栏后面与狱卒说话。 狱卒见到谢三,转身就想走。谢三沉声喝问:“这碗饭是谁送来的?” 狱卒慌慌张张交待,一个眼生的男人声称自己很同情何柏海,给了他一两银子,托他送吃食给何柏海,谎称是何欣送来的。说罢,他从腰间拿出了一两银子。 何柏海一听这话,手中的碗“嘭”一声摔在了地上。 谢三看一眼地上的白饭与鸡腿,只见硕大的老鼠“吱吱吱”爬到了何柏海脚边,欢快地啃噬地上的食物。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谢三质问何柏海。说话间,他示意牢头把狱卒带走。 何柏海仿佛没听到谢三的话,低头盯着地上的老鼠。谢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两只老鼠突然间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何柏海立时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下了,慌慌张张说:“谢三爷,您放我走吧,我即刻离开蓟州,这辈子再不回来。求求你,放我走吧,他要杀我,就一定会做到的,我不想死在大牢。”他连连磕头,显然已经吓破了胆。 谢三看他这般,心情愈加沉重。他道:“即便我愿意放你走,你也得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我被鬼迷了心窍……”他跌坐在地上,喃喃低语:“我恨透了那个老虔婆,我被鬼迷了心窍,才会信了那人的话……不,他不是人,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鬼……” “你说的他,到底是谁?”谢三猜测,何柏海口中的老虔婆应该是何欢的姨奶奶魏氏。 何柏海失神地嘟囔:“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见过他两次,他的手上总是拿一把羽扇……他对我说,分家的时候,老虔婆一定什么都不会分给三房。如果我听他的,何家的钱产都是我的。不过事后我要分他一半。以后我有了铺子,而他有赚大钱的门道,赚了银子,他六,我四……”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这么怕他?”谢三脑海中的第一反应,那人应该是所谓的“羽公子”。 何柏海一把抓住木栅栏,惊恐地说:“他杀人不眨眼,他说,若是我把我和他之间的事说漏嘴半个字,他不止会杀了我,还会杀了听到这事的人。” 谢三听得直皱眉。他追问:“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吓破了胆,宁愿远走他乡?” 何柏海惊恐地说,三年前,他做到第一笔生意,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随口与人说,他遇上了贵人,才能扬眉吐气。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窜出一个黑衣人,一刀就把与他喝酒的人杀了。 羽公子随即踏入屋子,冷笑着对他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若是有下次,就是他们一起死。说罢,羽公子亲手拔出了死人胸口的匕首,任由鲜血喷洒在他脸上,他只是随手拿出帕子擦了擦,转身离开了。 谢三默然听着何柏海的陈述。在他看来,这事明显就是羽公子为了镇住何柏海,故意为之。不过他为了震慑何柏海,不惜杀人,实在太过残忍。他问:“所以你和他之间的事,再没有第三人知道,包括你的家人?包括冯骥阳?” 何柏海重重点头,哆哆嗦嗦说:“三年来,我一句都没有对人提过,一句都没有。可就在前两日,他突然把铺子收回去了,转手就卖了……” “那石头巷的宅子呢?是他做主,还是冯骥阳做主?”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何柏海连连摇头,“谢三爷,我是贪财,我是憎恨那个老虔婆,但我不想杀人,不想和倭人做生意,更不想冒着被衙门抓的危险,做走私的勾搭。我都是被逼的,您放我走吧,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放心,你死不了。”谢三摇头,“刚才那只鸡腿是我命人准备的,你在大牢里面很安全。” 谢三转身离开大牢,却没有回县衙,而是径直去了林家。雨一直在下,噼里啪啦打在他的蓑衣上。他在林家门前翻身下马,只见大门虚掩着。他行至大门前一连敲了十数下,却没有人应门。他探头看去,只见门子僵着身体倒在门廊上。 谢三心中一紧,赶忙上前搭住他的脉搏,对方的身体已经冰凉僵硬,隐隐散发着尸臭味。()。.。 第267章 灭门 谢三本来只是应何欢的要求,想问一问林谷青,他与沈经纶合作的那些生意,内情到底如何。他怎么都没料到,自己会看到林家二房尸横遍地的惨状。 谢三对林梦言一直没好感,但当他看到她被凶手捅了几十刀,脸也毁容了,直挺挺陈尸床榻,鲜血几乎浸透床褥,他也禁不住别过脸去。 至于林谷青与吴氏,他们都是被人从身后突袭身亡的。吴氏几乎没有反抗,受了一刀就跌于地上,失血过多而亡。林谷青明显是反抗了,所以除了背后的致命伤,他的腹部和胸口都有刀刺的痕迹。 谢三走遍了林家二房的每一间屋子,所有仆人都是被毒死的,尸体已经凉透了,除了林梦言的祖父。 林梦言的祖父早年中风,已经躺在**快十年了。见谢三进屋,他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谢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林梦言的弟弟蜷缩在角落,尸体已经僵硬,看起来像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谢三虽不是刑名师爷,却也看得出,这是针对林家二房的寻仇,特别是林梦言。不过他想不明白,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哪里会与人结下这么深的仇恨。 雨仍旧淅淅沥沥,没一刻停歇。谢三走出林家二房的院子,冒着风雨去了大房。因大韩氏和林诺言都在沈家的庄子上,他敲了许久的门,守门的婆子才慢吞吞开打院门。不过当她看到二房的惨状,一下阙过去了,好不容易醒来,才哆哆嗦嗦说,她们在台风之前见过二房的人,之后台风到了,她们一直紧闭院门,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谢三见她不像说谎,且院中的下人们可以相互作证,只得折回衙门,让县令派人调查这桩灭门案。 说心里话,谢三怀疑沈经纶是幕后主使,不然为什么何欢才要求他暗中查一查林沈两家的生意往来,林谷青一家恰巧就死了? 傍晚时分,谢三从捕快口中得知,经林家大房的仆人辨认,尸首中独缺林梦言的丫鬟梅清及她的母亲。 乌云翻滚的夜色中,雨势突然间大了起来,天地浑然一色,压得人喘不过气。 衙差们撞开小院的木门,只见屋内灯火通明,门楣上悬着白布。透过雨丝,他们隐约可以看到堂屋内停着一顶棺材,一个瘦弱的身影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正不慌不忙把纸叠的金元宝一个个扔进火盆。 “梅清!”衙差大喝一声。 梅清把最后一个金元宝扔进火盆,摇摇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笑道:“你们终于来了。” 衙差们看到她的笑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在白色的麻布下,他们清楚地看到她的衣裳上血迹斑斑。鲜血早已干涸,在麻布的衬托下,更显得幽深,仿佛正散发着诡异的暗红色光芒。 “梅清,随我们去衙门。”为首的衙差结结巴巴命令,不敢上前。 梅清径直微笑着,高声说:“差大哥,你们觉得我家的三间瓦房如何?这都是我挣的,我是大户人家的大丫鬟,会认字,会做女红。大家都说,我出息了,我娘守了一辈子,总算苦尽甘来……” “别说废话!” “你们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吗?她是上吊死的。”梅清突然发狂般大笑起来,“林谷青那畜生竟然强j了我娘……二小姐说我娘活该……二太太说,是我娘不知廉耻勾引主子……我娘就在院子里上吊了……他们看都没看一眼,扔给我五两银子……哈哈哈……”她声嘶力竭地大笑,哑着声音说:“我用他们给我的五两银子买了耗子药,全都买了耗子药,扔水井里面了,哈哈哈,全都扔进去了……” “梅清,你可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 “你们别过来,我不想害了你们的性命。”梅清突然拿起棺材旁的蜡烛。 衙差们这才意识到,他们隐隐闻到的气味是火油。为首的衙差上前一步,劝道:“梅清,你不过是为你的母亲报仇,是情有可原的。你先出来,有什么话去衙门好好说,你也希望你的母亲能够入土为安,是不是?” 梅清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说道:“每当她用绣花针扎我,我就在想,我能一刀杀死她就好了……那时候我只是想想,她是主子,我怎么敢……可有时候我又觉得,想想就没有那么痛了……痛得太厉害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想,为什么我不是伺候大小姐,却要伺候二小姐,一定是我的命不好……为什么我的命不好,为什么我生来就是丫鬟……” 衙差们见她表情狂乱,只能顺着她的话劝说:“她死有余辜,你杀死她也是应该的,你先把蜡烛放下,我们慢慢说。” 梅清依旧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她解开麻衣的系带,慢慢脱下,又去解衣服的扣子。 衙差们看得心惊胆颤,就怕她不小心打翻烛台。众人想要上前制住她,可灵堂内不是火盆就是蜡烛,他们又怕刺激了她。 就在衙差们进退两难之际,梅清已经脱下了中衣。几个年轻未婚的衙差看得眼睛都直了,可渐渐的,他们的眼神变了。即便离得远,又有雨水的阻隔,但所有人都能看到,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甚至还有密密麻麻的针孔。 梅清已经全然不在乎,她指着自己的手臂、胸口说:“这里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是我用针孔换来的……她压根不是人,我从六岁跟着她,她就开始用绣花针扎我……在别人眼里,她是林二小姐,是大家闺秀,在我面前,她就是恶魔……” 说到这,她终于止了笑,眼泪哗哗而下,悲怆地叫嚷:“就算是畜生也会痛,也会恨,可是在她眼里,我连畜生都不如,所以我刺了她一刀又一刀,一刀又一刀……”她失神地走回棺材旁边,怔怔地盯着母亲的尸体,“她最在乎自己的脸,她总是怨恨自己不及大小姐漂亮,所以我画花了她的脸……她到了地下,也及不上大小姐,永远都及不上……” 捕快们面面相觑,正想趁她不注意一拥而上,就见她松开了手指。蜡烛从半空坠落,红色的火焰在空气中滑行,慢慢缩小成蓝色的火芯。 “嘭!”蜡烛落地的瞬间,细小的火芯窜出三丈高,火焰像烟火一般散开,飞快地四处蔓延,转瞬间充满了整间屋子。 梅清站在赤红的火焰中间,脸上露出解脱的笑。她慢慢俯身,抱住母亲的尸体,再没有声息。 谢三和林捕头直至半夜才得知现场的惨状。沉默许久,林捕头低声说:“幸好雨势大,没有殃及邻居,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谢三诧异地朝他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感觉,仿佛林捕头正替梅清高兴,庆幸她终于获得解脱。他脱口而出:“何大小姐经常说一句话,活着才有希望,高高兴兴过每一天,不要为难自己……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 林捕头微微一怔,续而轻笑,摇头道:“那也要她心存‘希望’才行,不过这话倒像是沈大奶奶,不对,应该说林大小姐说的……也难怪,她们是姨表姐妹,说出类似的话也不奇怪。” 谢三想起何欢对沈念曦的执着,摇头道:“听说她们的关系很差,就我看来,又觉得不像。有时候女人真是难以理解。”他感慨一声,正色道:“对了,有一件事很奇怪。林二老爷和林二太太死在两间屋子。林二老爷那间屋子像是有女人住过,不过他的尸首旁边并没有其他人。林捕头,不如差人去林家问一问,有没有通房妾室不见了。” 谢三听衙差把梅清的话复述得清清楚楚,案情也没有丝毫可疑,并没有心生疑窦,他说这番话,不过是生怕有幸存者躲在林家的犄角旮旯出不来,时间久了会活活饿死。事实上,他口中的这个“女人”正站在沈志华面前。 沈志华听完女人的汇报,问道:“你确信林老太爷说不出话?毕竟他亲眼看到你杀了他的孙子。” “是。”女人恭顺的点头,“梅清杀了林梦言就跑回了家,她丝毫没怀疑,强j她母亲的人不是林谷青,也不知道我杀了林谷青等人,确认没有活口才离开。” “你做得很好。”沈志华赞许地点头。 女人低头回道:“那也要林二老爷经年服用五石散,分不清自己做过什么,再加上林二小姐长年累月虐待梅清,她才会受奴婢挑唆,买回老鼠药,在衙差面前承认罪行后自杀。不过奴婢当时很担心,如果她抱着母亲的尸体报官,林捕头或许会发现,她的母亲并非自杀。” “她不会报官的。”沈志华说得笃定,“大爷从不会看错。” 女人连连称是,想了想忍不住问:“沈管家,奴婢不明白,大爷为何留下沈老太爷,就连林家大房的仆役,也不让我把他们全杀了,以绝后患。” “有些事,你不需要知道。”沈志华沉下了脸。按照原本的计划,林家大房同样一个活口不能留,是沈经纶突然改变了决定。。.。 第268章 路遇 谢三虽然怀疑林家二房有幸存者,但捕快们搜查宅邸后一无所获,再加上大房的仆役亦不知道那人的存在,他只当是自己多心了,只等着雨势稍减,他亲自去何家告之何欢。 何家与其他百姓一样,在暴风骤雨中紧闭门户。何欢虽担忧母亲与儿子在庄子上的生活,但她并非第一次经历台风,知道在这样的天气出城是不智的行为,只能望雨兴叹,祈祷大雨尽快停歇。 老天好似听到了她的祈祷,大雨又下了一天一夜便渐渐止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悄无声息的飘落。 何欢的心犹如被雨水浸透的蓟州城,湿漉漉的。她不顾陶氏和曹氏的阻拦,淌着街道上的积水,艰难地步行至沈家。她希望沈经纶若是前往庄子,能够顺带稍她一程。 门上的管事沈强见何欢冒雨前来,急忙请了她入内。 何欢见沈强态度虽好,却把她安置在外院的小花厅,也没有说他即刻通知沈经纶,心中奇怪之际,萱草来了。她按捺下不解,迫不及待地问:“萱草,表姐夫可有说过,何时出城探望念曦?” “表小姐。”萱草屈膝行礼,“您来得不巧,大爷心忧小少爷,已经出城去了。” “已经走了?”何欢错愕,“城门不是今早才开的吗?街上积水甚多,表姐夫什么时候走的?” 萱草含糊其辞地回答:“大爷一早就走了。”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大爷是骑马走的。” “那沈管家呢?” “沈管家……他与大爷一起离开的。” 听萱草说得吞吞吐吐,何欢心中更是奇怪,可是沈经纶若不是去庄子上探望儿子,这四处水漫金山的,他又能去哪里呢? 碍于街上到处都是断枝残树,马车压根无法通行,何欢婉拒了沈家安排马车送她回府的提议,仍旧选择步行回何家。可能是没了探望儿子的动力,她在街上走得异常艰难缓慢。她很想徒步去沈家的庄子,可城外的灾情如何她一无所知,再加上路途遥远,就算她一刻不停地赶路,恐怕天黑都见不到儿子。 谢三远远看着何欢瘦弱的身体在濛濛细雨中艰难前行,心中升起莫名的怒意。他想第一时间通知她何柏海和林谷青的事,因此一早就去了何家,结果她竟然比他更早,她竟然又去找沈经纶了。 谢三抿嘴看她。眼见她差点摔倒,他再也无法冷静,大步朝她走去。 何欢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看去,就见谢三一脸怒容。她慌忙擦拭眼角的泪水,紧张地四下张望。 “你在找什么,生怕沈钟山看到我,回去向沈经纶汇报?”谢三一声质问,却见何欢的眼睛红红的。他瞬时心软了,低声嘟囔:“我又没有责备你,你哭什么!” 一听“哭”字,何欢更觉得委屈。她从来不是这么软弱的,她想见儿子,再想办法就是。台风是天灾,遇上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难过又有什么用。她努力做着心理建设,可她鼻头酸涩,眼眶泛热,眼见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谢三见她低着头,用力咬住下唇,就是不说话,他更是手足无措。他宁愿她与他针锋相对,至少他能知道,她在想什么。 细如牛毛的雨丝打在何欢手中的油纸伞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空旷无人的街道,浑浊的积水漫过他们的脚背。 谢三没有撑伞,雨水已经润湿他的头发,他的衣服。“你到底——”他戛然而止,缓和了语气说道:“我的意思,雨没有停,你不该在外面乱走。我只是担心……”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你找我,有事吗?”何欢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六个字。 谢三知道沈钟山一定就在附近看着他们,光天化日的,又是在大街上,他不该有逾矩的动作,可是她强忍眼泪的模样实在让他心疼。他上前两步,一把抱住她,低声问:“怎么了?我真没有责备你的意思。我一早去找你,你却不在,我有些急了,这才说话大声了些。” 谢三说完这话,自己都呆住了。什么时候他居然学会了低声下气哄女人,可是他说出这话是这么自然,仿佛只要她不哭,让他做什么都行,更不要说几句话了。他轻拍她的背,暗暗叹一口气。 何欢想要推开他,可是她压根没有机会。她手中的雨伞已经掉落在街上,雨水一点又一点落在她的脸上,凉凉的,湿湿的。她痛恨自己的软弱,可是心底又有一个声音说,在他面前软弱是没有关系的,他虽然口气凶恶,可他对她是极好的,这个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他。 “我想出城,可是马车走不了。”何欢的声音细若蚊蝇。 “这个时候,你出城干什么?”谢三微微皱眉,“为了沈念曦?” 何欢没有犹豫,轻轻点头。“我担心他,还有姨母。” 谢三有些气恼。他十分不明白何欢的执念,可她这般伤心难过,他实在说不出阻挠她的话,只能低声安慰她:“他们不会有事的,等雨停了,路上畅通了,你再去探望他们也不迟。” “你,你先放开我!” 谢三不想松手,可还是放开了她。不是他突然变得“君子”了,他只怕有人看到,说她的闲话。他并不在乎流言蜚语,可是他不愿听到任何人说她半句不是。 一时间,他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只见她的睫毛上沾着点点水珠,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她的泪水。他轻笑,用掌跟擦拭她的脸颊,转念间又一本正经地问:“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你,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为什么让我调查林谷青和你三叔的生意。”他气恼自己嘴拙,不知道如何说话才能哄她开 心,唯有转移她的注意力。 何欢被谢三这么一问才想起那天晚上,她对他说的话。她为什么怀疑沈经纶?她无法回答自己。 “我没有怀疑表姐夫。有时候我也很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冲动。”她后退一步,“你就当我没说吧。”她朝沈家望去。她差点忘了,何欣还在沈家,而她应该中了毒,正在家中“危在旦夕”。 “我该回去了,不能让人看到我,我真是什么都做不好!”她转身就走。 “站住。”谢三大喝一声,“你终于想起,你应该‘中毒’了吗?” 何欢脚步略顿,也不要地上的雨伞了,举步往前走。 谢三在她身后大声说:“你不想知道你三叔父一家的事吗?你不想知道林家二房发生了什么事吗?如果没有重要的事,我干什么冒着风雨去你家找你!” 何欢转过身,生气地瞪他。有时候谢三对她极好,有时候他又可恶到了极点。 谢三上前几步,看着何欢笑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怀疑沈经纶。不要说什么你从没有怀疑他。” “我……”何欢语塞。见谢三只是一味盯着自己,她恼怒地说:“我也不知道,表姐夫什么都好,我怎么知道自己在怀疑什么!” “所以你果真是怀疑他,才让我查一查林谷青和你三叔的生意?” “你,你套我的话!”何欢愈加气恼。 谢三见她气鼓鼓的,一味轻笑,又追问:“你和你二妹到底怎么回事?上一回你说得不清不楚。不要敷衍我!”他警告。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她被人威胁,要她下毒害我。她说威胁她的人林梦言。” 谢三表情一凛。他突然想到自己刚到蓟州那会儿,何家的马车被地痞拦截。虽然白总管、陆祥及冯骥阳认了罪,可他一直觉得,真正的主使另有他人。这一次林梦言被梅清杀了,她看似咎由自取,实际上会不会又是杀人灭口? 这般想着,谢三焦急地责备:“上次你怎么不说!” 何欢瞬时涨红了脸。虽然事后没人提及那晚的事,可所有人一定心知肚明,她和谢三孤男寡女在院子做了什么。最重要的,她的确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很多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遇到谢三,她就像入了魔障,而他,他抱她亲她,仿佛那是极自然的事情。 何欢低声抗议:“那时候我压根没机会说!“ 谢三回过神。那天晚上是他吓得没了魂,然后他们又是许久没见面,他恨不得就那样永远抱着她,哪里还记得问她正事。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谢三弯腰捡起地上的雨伞,高举过头顶遮住他们,低头对着她说:“我并不是套你的话,我只是觉得,沈念曦蒙蔽了你的眼睛,让你看不清沈经纶。可即便如此,你还是怀疑他了,所以你冷静想一想,必定能找到原因的。” “我真的不知道。”何欢的声音细若蚊蝇,“当时我那么说,可能只是因为,我一直以为林沈两家是合作生意,是平等的,至少表姐是那么认为的……” “那实际上呢?”谢三追问。 “我真的不知道。”何欢悄然抬头,只见谢三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她被他看得心慌意乱,急促地说:“我只是觉得,很多事情并不是我以为的那样。比如说表姐嫁给表姐夫的事,所有人都以为,是表姐为了林家才千方百计嫁给他,实际上是表姐夫想要娶表姐。蓟州人人都觉得,表姐夫对谢大小姐一往情深,可他们总共才见过两次……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有时候我觉得我根本不认识他。”rs 第269章 我背你吧! 一开始的时候,谢三对沈经纶印象很差,大半因为谢敏珺自杀的时候,她正怀着孩子。此后沈经纶暗示他,孩子并不是他的。 那个时候谢三很清楚地知道,不管沈经纶所言是否属实,他都不喜欢他。他说不清原因,或许就像何欢说的,他们根本不“认识”真正的沈经纶。 谢三轻轻拍了拍何欢的脸颊,摇头叹息:“你自己都说,你不认识他,干嘛为了他一心避开我?难道你喜欢和不认识的人过一辈子?” 何欢挥开他的手,恼怒地说:“我都告诉你了,你到底查到了什么?” 谢三收敛了嘴角的玩笑之味,正色道:“你冷静听我说,你三叔父那边,他只是铺子被人收回去了,损失了些银两,而林谷青,他们一家子都死了。” “都死了?”何欢愣愣地重复,半响儿才回过神,惊问:“怎么会都死了?那大房的人?还有……林老太爷……” “死的只是二房院子里的人,林老太爷虽住在二房的院子,但他好端端的,并没受伤,只是他大概目睹孙子被人掐死,一直不愿吃东西。如今只靠大房的仆人每日给他灌些米汤。” 听到这话,何欢不知作何反应。自父亲死后,她与祖父的关系并不好,后来他把掌家的权力交给二房,紧接着就中风了,她基本只是逢年过节给他行个礼。不是她冷情,实在是她的祖父太偏心,一心觉得大儿子死了,以后只能依靠小儿子。可林谷青一家死了,他到底是她的祖父,是生养她父亲的人。 “是……是什么人害死他们的?”何欢问得迟疑。 “你干嘛这样的表情?”谢三抬起她的脸蛋看了看,摇头道:“你终究还是太心软。其实不管整件事有什么内情,梅清都是忍无可忍才杀了自己的主子。或许那些仆人是无辜的,但林梦言——”他摇头,“当初林谷青虽然说,是白总管替林梦言抱不平,才找地痞拦截你的马车,事实恐怕是她下的命令,而且你也听到了,是她亲口说……” “我不是同情他们一家,我只是……算了,你不会明白的。” “什么是我不会明白的?”谢三不满地哼哼一声。 何欢自动忽略他的话,心思转了又转。林家二房的丧事是肯定要办的,所以必定有人通知她的母亲,可是她的母亲哪有能力操持那么大件事?除此之外,死了的仆役之中若是有人签活契,他们的家人一定会去林家闹腾,她的母亲一定不知道如何应对?最重要的一件事,二房全死了,林家的生意由谁接手? 何欢越想越烦恼,不由地皱起眉头。 谢三见状,以为她生气了,瞬时气弱,低声嘀咕:“我的意思,你何必为林家的事烦恼。你是林大太太的外甥女,沈经纶可是她的女婿。不管怎么样,他一定会把表面功夫做足,丧事自然能够顺顺利利。” 听到这话,何欢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没有缘由的,她一点都不希望沈经纶插手林家的事,她甚至想找他问清楚,他和林家合作生意,到底是如何操作的。 “喂,你不是这样就生气了吧?”谢三脱口而出,说完就后悔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居然怕她生气! “走!”他恼怒地抓起何欢的手,“我送你回家。”他怕今日之后,短时间内他没有时间与她见面。 何欢慌忙抽回自己的右手,摇头道:“我想去一趟林家。”她看看他手中的雨伞,示意他把雨伞还给她。 谢三这才意识到,他一直拿着油纸伞,伞的重心全在她的头顶。一向都是别人替他打伞,这会儿他却心甘情愿帮她撑伞。遇上她,他做任何不合常理的事,似乎都是正常的。 何欢以为他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握住伞柄。谢三没有松手,反而用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向着林家的方向说:“算了,我陪你过去吧。雨这么大,尸首都在林家,省得你吓得晚上做噩梦。” “谢三爷,你明明知道,有人正看着我们。” “那又如何?”谢三朝四周看了看,“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替你打伞是应该的。”他说得理直气壮。 “谢三爷!” “走了,别啰啰嗦嗦的,不是去林家吗?”谢三紧紧握住伞柄上的小手,拉着她朝林家的方向走去。 何欢试图抽回自己的右手。谢三见她坚持,稍稍放松手掌,嘴里埋怨:“怎么那么爱多管闲事。对沈念曦是这样,对林家也是这样,其实我压根不该专程告诉你这些事。” 何欢低头走在谢三身后。除了她的父亲,谢三是第二个替她撑伞的人。她说不清这一刻的心情,只见他像大树一样,走在她身前替她遮挡风雨。他的衣衫已经全湿了,隐约可以看到手臂的线条,还有他的肩膀…… 何欢慌忙垂下眼睑,双手微微提起裙摆。街上的积水不断涌向他们的脚背,就连她的裙摆也湿了。浑浊的水面微波荡漾,却依旧可以看到他的倒影。她有些失神。 重生之初,眼见沈经纶对林曦言的情深义重,她很感动,她觉得自己是喜欢沈经纶的。可是遇见谢三她才明白,再多的感动也及不上真心的喜欢。如果她没有儿子,如果他不是高高在上的谢三爷,他们或许是世上最幸福的平凡夫妻。 想到这,何欢忽觉心中一阵难过,紧接着脚下一滑。 “小心!”谢三急忙搀扶她的手臂。他虽然走在她前面,但他的注意力一刻都没有离开她。“怎么这么不小心。”他扶着她站直身体。浑浊的积水下,他清楚地看到她的绣花鞋;她的裙摆似咸菜一般漂浮在积水上;她的头发半湿,几乎贴着她的脸颊 。雨水让她狼狈不堪,他的心中满是不舍。 “路都不会走……我背你吧!” “你,你胡说什么!”何欢慌忙推开谢三。 谢三突然间沉默了,只是一味低头看她。 许久,何欢低声问:“你还有其他的事对我说?” “我有许多的话对你说。”谢三伸手,轻轻替她拨开脸颊的发丝。rs 第270章 离愁别绪 何欢后退一步避开谢三的动作。上次他突然出现,他们没能说上话,这一次他又是这样,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站在她面前。早前她以为他们再也不会相见,这一刻她也有很多话对他说,但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谢三亦是千头万绪。他轻咳一声,一字一句认真地说:“虽然现在不是时候,但是就像我上次说的,以前的事我们一笔勾销……” “这么可能一笔勾销!”何欢摇头,“谢三爷,你我本来就不该……” “没什么本来不本来的。”谢三用警告的眼神看一眼何欢,正色道:“等雨停了,我有很多事做,你只需等着我就够了,听明白了吗?” “谢三爷,你为什么就是听不懂我的话呢?” “那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谢三懊恼地低呼一声,“我不知道说过多少次了,如果是我一厢情愿,我绝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纠缠你。你告诉我,是我一厢情愿吗?”他执起何欢的右手,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紧接着又道:“我知道,上一次你故意告诉我那些事,你想把我吓走。我承认,一开始我的确有些难以接受,我甚至觉得,你压根不是那样的人……总之,不管什么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如果我成过亲,嫁过人,生过孩子呢?” 谢三愣了一下,摇头道:“说实话,我不知道。做人和打战一样,没有身临其境,没人知道自己真正的选择会是什么。” “你有你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 “我们又绕回来了!”谢三真想劈开何欢的脑子看一看,她到底在想什么。他深深觉得,他的情敌不是沈经纶,而是沈念曦。 何欢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可谢三紧紧抓着,就是不松手。她恨不得掰开他的手指,但她不敢碰触他的手指,她怕自己会情不自禁。她也是普通人,他如此爱她,她怎么会感受不到。他那句“你压根不是那样的人”,她怎么能不感动! “谢三爷……” “行了,别说了,横竖都争论不出结果的。”谢三拉着何欢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接下去我大概会很忙,我不能阻止沈经纶派人远远跟着你,也不能让衙差或者刚募集的新兵保护你,我必须以身作则。不过周副将并不是官府的人,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什么事就找他……” “你要去哪里?”何欢脱口而出。 谢三莞尔。她总是嘴硬,却又情不自禁关心他。他知道永安侯等人也是关心他的,但他们的关心与何欢的关心不同。他没有回头,只是拉着她的手说:“你不是恨透了倭贼吗?这次或许能替死难的百姓报仇……” “倭贼烧杀抢掠,他们没有人性的。”何欢反手抓住谢三的手掌,“剿灭倭贼的事,应该等朝廷派兵。” “我不会有事的,我们还要成亲生子呢!” “我说认真的。”何欢有些恼了,“此时离秋收还有一段日子,你不是说,你已经送信回京了吗?” “笨蛋,我都说了,我不会有事的,最多就是……”谢三苦笑。眼下他做的事,回京之后被人参奏是一定的,就算皇上不生气,他也可能被削爵,但男人大丈夫活在世上,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不能为了自保,罔顾百姓的安危。 何欢紧张地看着谢三的侧脸。见他并不往下说,她急问:“最多什么?” “最多就是你我成亲后,你得跟着我粗茶淡饭……” “谢三爷,你能不能认真说话!” “好吧,我认真说话。”谢三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着何欢说:“阿欢,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打仗,但有些事容不得我们选择。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是我只能说,什么事都有危险,就算是躺在**,房顶也可能突然塌陷。其实刚才我说什么,我来找你,是为了告诉你林何两家的事,事实上我最想对你说的一句话,等着我回来娶你。” 看着谢三真挚的眼神,何欢又想哭了。她很想告诉他,她不能爱他,不能嫁给他,因为她是林曦言,可他要去打仗了,他来找她,只是向她辞别。 “你不要再受伤了。”何欢不再试图抽回自己的右手,反而轻轻握住他的手掌,“你能答应我,不受伤吗?” “我,我尽量吧。”谢三有些失望。她没有给他承诺,不过她承诺与否都不重要,反正她只能嫁给他。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何欢紧紧跟着谢三。她不再抗拒与他共撑一把伞走在满是积水的街道上。或许会有人看到他们,或许沈钟山已经向沈经纶汇报,这些事全都不重要,因为他要去剿灭海盗了。她是自私的,她不希望他有危险,但这是他的选择,或许这也是她喜欢他的原因之一。他总是说,他不是君子,但他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何欢抬头看着谢三的侧脸。他们第一次相遇,她虽然害怕到了极点,但她还是注意到,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十分漂亮。他的皮肤是小麦色的,但他的五官十分精致,如果他是女人,一定是大美人。 “怎么了?”谢三回头。 “没,没什么。”何欢慌忙低下头。 谢三轻笑。她总认为自己工于心计,其实她压根没什么城府。从他们相遇,相互厌恶,到尊重对方,喜欢对方,她的情绪都在她脸上。他很想拿一面铜镜给她,让她看清楚她的眼中到底有多少不舍。 “你真的不要我背吗?”谢三是真心的。 何欢摇摇头,暗暗握住他的手,低声说:“你不要受伤,不要再受伤了。” “你已经说过了。”谢三叹息,“你也不要让我担心,何欣的事,林家的事,他们的背后有什么内情,等我回来,我们再一起弄清楚。至于沈念曦,沈经纶是他的亲生父亲,你不过是他的姨母……” 谢三断断续续交待何欢。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这么唠叨。他心疼她的脚浸泡在浑浊的积水中,可是他希望这条街永远没有尽头,让他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直到永远。 **今天有二更的,求表扬!**rs 第271章 不可置信 即便谢三希望他们永远走不到终点,何家的大门还是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 何欢没有去看林谷青等人的尸首,而是直接去了祖父林元庆的卧室。 林元庆在长子林谷雨遇难没多久就中风了,在**躺了十年。林谷青起初对父亲十分孝顺,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像俗话说的,久病床前无孝子,在林元庆把家里的一切都交到林谷青手中之后,他的病榻边就只剩下人服侍左右。 何欢走入房间,遣退了下人,低头看向床榻上枯瘦如柴的老人。十年前,他曾责骂她疑神疑鬼,不尊重她二叔父一家。他也曾明明白白对她说,她的父亲死了,林家得靠林谷青才能生存下去。 对于何欢而言,十年前的一切历历在目,可是眼前行将就木的老人是她的祖父,是她父亲尊重的长辈。 “林老太爷,林家尚有长子嫡孙,你何必不吃不喝,折腾自己的身体呢!”何欢好言相劝。 林元庆直挺挺躺在**,双目紧闭,仿佛活死人一般,压根没有听到何欢的声音。 何欢想了想,又道:“梅清是林二小姐的丫鬟,她杀了自己的主子——”她戛然而止,只见林元庆猛地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何欢吓了一跳,缓和了语气说道:“你虽然与诺言不亲近,但他到底是你的孙子,你也不想让别人说他不孝,让你紧跟着林二老爷一家故去。”她自知这话略带牵强,但她实在想不到其他理由激起他的生存意志。 “啊啊啊!”林元庆双目圆睁,嘴巴歪斜。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口水不断顺着他的嘴角淌下。 “你想对我说什么?”何欢侧目。按照林曦言的记忆,除了刚中风那会儿,林元庆很少这么激动。不过大房的人每次过来请安,林谷青一家一定都在。有了心爱的小儿子一家,他又有什么可激动的呢? 想到这,何欢不免愤愤,沉声说:“你放心,等雨停了,自然有人通知姨母和表弟。他们这会儿正在表姐夫的庄子——” “啊啊啊!”林元庆突然间扯着嗓子大叫。两行烛泪顺着眼角滑下。他的手指艰难地挪动,嘴里叫个不停。 “我知道,你心疼二叔父一家,在你心中,他们是最好的。可是就像我刚才说的。若他真是你的好儿子,梅清怎么会杀了他们之后再自杀?” 何欢自知失言,可是一想到林元庆压根说不出话,而他也不见得会相信,她就是林曦言,她索性像倒豆子一般,一口气说出了积压在心中多年的委屈:“十年前,父亲还在海上。二叔父就悄悄说,若是诺言生出来是男孩,他就是家里的长房嫡孙。他的儿子什么都不是。这话是我亲耳听到的,可是你不相信我。” 何欢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当年的事,就是大韩氏也不知道。想着十年前的那一幕,她悲愤地说:“父亲死不见尸,你伤心,难道我就不伤心吗?我只是请你庇护诺言。可是你竟然打了我一巴掌,说父亲尸骨未寒。我却只知道争家产。那一天,我在风雪中走了一整晚。才请来了舅父。那时候我对你只有恨,恨你的偏心。” 何欢重重擦去眼角的泪水,不让眼泪落下,抬着头说:“你说,林家得靠二叔父才能生存下去,你都看到了,二叔父把家里的生意经营成什么样子。三年前,若不是我嫁给沈大爷,林家都连祖宅都保不住!” 何欢上前一步,低头俯视林长青,一字一句说:“你没有资格寻死觅活,因为保住林家的人不是二叔父,是我!在我为了林家坐上花轿那刻,你就欠了我。如今父亲死了,二叔父一家也没了,但母亲还在,诺言正在长大,你得好好活着,让所有人知道,诺言把你照顾得很好,他是懂事孝顺的孩子。十年来,你从没有照顾过我们姐弟,尽过祖父的责任,现在这是你唯一能为我们做的事!” 林元庆不再嚎叫,他默然听着何欢的控诉,眼泪一滴又一滴滚落。 何欢说完这番话,反而觉得轻松了。她不是圣人,她一直怨恨林元庆,可是他在**躺了十年,对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她有再多的恨,又有什么意义呢? 何欢惨笑着后退一步,看着窗外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现在没时间解释,以后我会慢慢说给你听。待会儿我命人熬些粥过来,你好生喝了,等着母亲和诺言回家。其他的事,等丧事办完再说。”话毕,她举步往外走。 “啊啊啊!”林元庆复又大叫。 何欢止住脚步,站在门口远远看着林元庆,摇头道:“我都说了,以后我会慢慢向你解释。” “啊啊啊!”林元庆艰难地撇过头,斜着眼睛看何欢,口水沿着他的嘴角滴落在他肩膀上。 何欢到底还是不忍心,她走近林元庆,拿起帕子替他擦干净嘴角,又替他掖了掖被子。 林元庆的手指轻轻敲击床单,他试图抓住何欢的衣服却徒劳无功,急得脸红脖子粗,偏偏又说不出一个字。 何欢只当他震惊于她说出的话,扬声说:“我让下人进来伺候你,你要什么,对他们说吧。” “呜呜呜。”林元庆含泪摇头,动作缓慢又急切。 “你有话对我说?”何欢试探着问。 林元庆艰难地点头。 何欢微微蹙眉,叹了一口气说道:“人都已经死了,你伤心又有何用?” 林元庆摇头。 何欢不解,试探着问:“你不是为二叔父一家伤心?” 林元庆点头。 /> …… 如此反复多次,因林元庆嘴不能言,身不能动,何欢怎么都摸不着头脑,恍惚中听到有人唤了一声“谢三爷”,她急忙替祖父擦去眼泪,压低声音说:“你想对我说什么,来日方长。只要你活着,我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听到这话,林元庆脸上扯起一抹难看的笑容,眼泪盈满眼眶。 何欢的心莫名一抽。她直起腰,就见林元庆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挪到床边,手指轻敲床单。 “阿欢!”谢三在外面敲门,“街道上的水退得差不多了,你不是说,想要出城一趟吗?” 何欢慌忙打开房门,低声咕哝:“大庭广众的,你不要这么称呼我。” 谢三见她眼眶红红的,并不理会她的话,问道:“你怎么又哭了?这回又为了什么?” “没事。”何欢慌忙掩饰情绪,转而道:“林老太爷好像有话对我说,你若是有事,先回衙门吧。” 谢三一屁股坐下,说道:“我等你就是。”他已然想明白了,与其让她一个人去沈经纶的庄子,还不如趁着最后一点时间,由他陪着她去。再说,也的确应该把大韩氏和林诺言接回来,他有话问他们。 何欢心知自己赶不走谢三,只得取了墨汁,又在林元庆的中指下垫了白纸,希望他能写给自己看。 可惜,林元庆中风十年,手抖得厉害,墨汁在纸上糊成一团,压根看不清他写的什么。 何欢记挂沈念曦,试了两次就想放弃。可是每当她想离开,林元庆就嗷嗷乱叫,怎么都不让她走。 谢三冷眼旁观,总觉得林元庆这是不希望何欢去找沈经纶。想到林家灭门案的疑点,他站起身急问:“你写的是‘沈’字,杀死林谷青一家的人与沈经纶有关?” “不可能!” 何欢话音未落,就见林元庆张大嘴巴默默流泪,喉咙中发出愤怒的呜咽,就连手臂都在微微颤抖,她呆住了。她的确对沈经纶起了疑点,但沈经纶怎么可能算计林家,他那么爱林曦言。“一定是弄错了。”她用力摇头,“表姐夫没理由这么做。” 林元庆双目盯着何欢,仿佛在乞求她的信任。 谢三想到何柏海早就被人控制,他上前一步,问道:“林谷青也被人控制了,是不是?” “也?”何欢震惊地朝他看去,却听到林元庆的嚎叫声更加惨烈,他一边咳嗽一边点头,双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到底怎么回事?”何欢质问谢三。 谢三没有隐瞒,直言道:“你三叔父说,你家分家的时候,有人教他如何夺家产。还有冯骥阳一案牵扯出的那几人,他们几乎与蓟州城的每一家富户都有关系……” “他们不是被灭口了吗?” 谢三不能告诉何欢,是林捕头以为事情结束了,将他们都杀了。不过他也怀疑,若是林捕头没有杀人,那几人同样会死。 当下,谢三只是避重就轻地说:“你先不要急,问清楚再说。”他转头看着林元庆,问道:“虽然梅清买了老鼠药,但她只是受人利用,是不是?” 眼见林元庆再次点头,何欢脱口而出:“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留你活着,让你有机会指证他?你中风了十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冷静点!”谢三抓住何欢的肩膀,“林老太爷活着,因为他是林大小姐的祖父。沈经纶或许的确爱她,才会独留林家大房。” “不是的。”何欢断然摇头,“他早就想娶表姐,才有那桩婚事。若是他一早决定对付林家,他怎么会迎娶表姐?”(未完待续) 第272章 崩溃 何欢说完这话,自己都呆住了。沈经纶深爱林曦言,她相信自己没有看错。她忽然意识到,沈经纶对她态度改变,是在她说出,她就是林曦言之后。他曾经深夜独站他的病床前,他甚至主动开口纳她为妾,把她软禁在庄子上…… 怀疑就像春风下的野草不断在何欢心中疯长。她不想继续往下想,可是她不得不想。 若沈经纶早在几年前就设局对付林家,那么林曦言的人生只有两条路,要么一辈子被沈经纶欺骗,要么在得悉真相前死亡。 何欢双手的掌跟紧摁太阳穴,不断往后退。她不想知道真相,可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她脑海中。 产房内,她原本好端端的,喝了稳婆递上的参茶才会力竭;她告诉沈经纶,她是林曦言之后没几天,稳婆被黑巾人一刀割喉。她至今仍旧记得,稳婆睁大眼睛躺在地上的画面。稳婆在临死的时候说,是报应,一切都是报应…… “你怎么了?”谢三眼见何欢几乎摔倒,慌忙搀扶她。 “是他杀了我,是他杀了我。”何欢失神地朝谢三嚷嚷。这一刻,她的眼神已经失了焦距,只是茫然看着他。 谢三轻蹙眉头,不解地问:“你在说什么!什么‘是他杀了你’?” “是沈经纶,是他……我一直觉得奇怪,怎么会难产,明明一切都很好……” “阿欢!”谢三使劲晃了晃何欢的肩膀。 何欢摇头,再摇头,嘴里喃喃:“我真是太傻了,我怎么会那么相信他,我怎么会没想到……我一直在内疚,他那么爱我,我怎么能不爱他……” “阿欢!”谢三有些急了,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说:“你是何欢,你不是林曦言,听到了吗?” “我是何欢,我不是林曦言?”她无助地看着谢三,许久才回过神,突然伸手抱住他,就像是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块浮木。她不断重复:“我是何欢,不是林曦言,我不是林曦言。” 谢三只当何欢因为自己的表姐,一时迷了心智。他心疼万分,一边搂着她,一边轻拍她的背,嘴里轻声哄着:“你不要胡思乱想,事实总会浮出水面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他转头朝林元庆看去,心中又多了另一层疑惑。 沈经纶在京城的时候虽是名噪一时的青年才俊,但他不过是赵翼的伴读,他若是想造反,名不正言不顺,不会有太多的人相应。根据以往的种种迹象,他和赵翼早就反目,他敛财应该不是助他谋反才是。难道他们一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以往的相互针对只是做戏? 谢三低头在何欢耳边说:“好了好了,不管什么事,问清楚就是,别哭了。” 何欢听到了他的话,只是点头,说不出一个字。她希望自己猜错了,又觉得自己是对的。许久,她推开谢三,擦干脸上的泪痕,走到林元庆床边问:“你怎么知道梅清被人利用了?” 林元庆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嘴里嗷嗷叫,就是说不话。 谢三叹一口气,站在她身后询问林元庆:“你知道梅清被利用,因为你看到了真正的凶手?” 林元庆重重点头。 “是谁?谁才是真凶?”何欢急切地追问,林元庆却无法回答她。 “其实我从林老太爷活着,推测是沈经纶为了林曦言故意放过林家大房,似乎稍嫌牵强。”谢三如实陈述,停顿片刻又道:“甚至,真正的凶手可能只是在误导林老太爷。” “啊啊啊!”林元庆激动地摇头。 何欢看了他一眼,她心知肚明,他们怀疑沈经纶是因为他们早就起了疑心。或许早在她是林曦言的时候,她潜意识无法信任他,所以无论她怎么努力,沈经纶都只是她的丈夫,而不是爱人。 她抬头注视谢三,就见谢三同样看着她。四目相接的瞬间,她垂下眼睑,低声说:“刚才是我太激动了,我一直觉得表姐难产一事十分蹊跷,所以……” “所以我直接去找沈经纶问清楚吧。”谢三接口。他就连漕运总督都敢挟持,不在乎多加一个沈经纶。不过以沈钟山等人的武功,他想控制沈经纶,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早前谢三进屋的时候,他满心想着,这会儿马车肯定出不了城,何欢看着就是不会骑马的人,她一心去郊外探望沈念曦,他可以光明正大与她共乘一骑。 原本他很期待这样的“福利”,可这会儿,面对何欢的坚持,他犹豫了,摇头道:“我快去快回,你等我消息就是。你跟着我一起去,耽搁时间不说,万一……” 何欢摇头打断了他,说道:“我得把姨母和表姐接回来。”她轻咬嘴唇。万一她的猜测是对的,她和沈经纶的儿子怎么办? 谢三见何欢态度坚决,只得叫来周副将,安排几名手下与他们同行。他早就不像三个多月前,以为自己的武功天下无敌,再说有何欢同行,他不顾自己的安危,也得顾着她。 本来安排手下只是一句话的事,结果谢三却从周副将口中得知,自他请求周副将保护何欢,周副将就发现,沈钟山等人早就不在何家附近了。他本以为台风天,风大雨急,他们找地方躲雨去了,可直至大风止了,大雨停了,也没见沈钟山或者其手下出现。 谢三无暇细思沈经纶为何突然撤走手下,只是扶着何欢坐上马鞍,自己坐在她身后。 何欢一心记挂儿子与母亲,没有扭捏。可是当她的后背传来谢三的体温,路人纷纷向他们行注目礼,她难免觉得不自在,只能一味催促谢三加速。 /> 谢三见何欢坐都坐不稳,哪里敢快马加鞭,更不敢心猿意马,只怕发生意外。 两人正襟危坐走过几条街,何欢的心渐渐安定,这才看到蓟州城一片狼藉。树枝倒在路上,堵了交通不说,地上更是垃圾成片。 林捕头带伤领着衙差们清理道路,百姓们有的正帮助衙差干活,但更多的人拥堵在米铺粮油店前面。 郊外的情况比城内更糟,路上泥泞不堪,树枝横七竖八,稻田更是如水漫金山一般。农民们扛着锄头排涝,可到处都是水,稻田的积水又能排去哪里? 谢三注意到,他们一路行来都不见马蹄印,他奇怪地问:“你不是说沈经纶已经骑马去庄子上了吗?难道去庄子上还有第二条路?” #有第二更的#rs 第274章 假传圣旨 何欢在二门停下脚步,只见门内同样满目苍夷,除了那几棵巍然屹立的苍天古树,就连假山也被推倒了,石头碎了一地。 狼藉之下,她隐约可以看到一具具尸体,鲜血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尸体特有的腐臭味正随着水蒸气的蒸腾在空气中弥散。 何欢的心重重往下沉。她木然地朝儿子沈念曦的房间走去,忽觉手掌一紧,一股温热的体温从她手背的皮肤涌入她体内。她抬头看去,就见谢三拉着她朝房间走去。 沈念曦的房间内,椅子倒了,桌子斜了,花瓶茶盏全都摔在了地上,但屋内并没有尸体。 何欢快步走去大韩氏的房间,她的房间整整齐齐,甚至称得上一尘不染。她又去了林诺言的房间,除了门口的架子倒了,其他的东西都在原位。 “他们应该是被抓走了。”谢三陈述。 何欢的脑子嗡嗡直响,压根无法思考。 “沈经纶没必要杀了自家的仆人,再绑架自己的儿子。如果不是他,那就是……”谢三看一眼何欢,转而道:“他们大费周章被绑走,就表示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你不用太担心。” 谢三嘴上劝慰何欢不要担心,却也知道她不可能不担心。不过她比他想象中坚强,至少当他命手下把尸体并排放在一起,她敢一一辨认,确认哪些人死了,哪些人被带走了。 从余留在院子中的尸体推测,不止沈念曦,大韩氏和林诺言,紫兰、丝竹及两位奶娘都被掳劫了。这就进一步证明。沈念曦是安全的。 眼见风雨彻底止了,太阳的光芒透过云层,惨淡地照耀大地,谢三急着回城安排下一步行动,遂把何欢送回了何家。 何欢一路都没有说话。直至她目送谢三远去,对着周副将说:“我想再去一趟沈家。” 周副将亲眼目睹谢三对何欢呵护备至,他几乎快认不出他了,同时他也更加清楚地知道,何欢对谢三而言十分重要。他本想劝她留在何家,可是想起谢三交待过。不要勉强她做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他点头应下,替何欢找来一辆车子。 与几个时辰前不同,此时的蓟州城街道不再冷清,街上的断枝垃圾已经基本清理干净。车马行人比之前多了许多,到处可见出门采买的百姓,抱怨声更是不绝于耳。 何欢自小生活在蓟州,知道台风过境物价飞涨是常态,并不觉得奇怪,但周副将却听得心惊胆颤。这个时候一旦有人打断粮食的供给,再巧妙地散播谣言,煽动百姓。很可能激起民变。 “哐,哐,哐!”随着几声响锣。只见两名衙差一人敲锣,一人手持衙门告示,扯着嗓子大叫:“各位乡亲,县令大人向大家保证,蓟州城的稻米粮草价格与台风之前一样。直至秋收之前,每一家米铺都不会涨价或者断货……” “真的不涨价?” “怎么可能不涨价!” “米铺老板若是说一句没米了。衙门能怎么办!” 百姓们纷纷涌向两名捕快,质疑声不断。 两名捕快不慌不忙。其中一人站上一只箱子,对着众人大声说:“大人都让我们贴告示了。哪会有假!再说,这可是上面的命令,能假得了吗?” 人群中,有人对着身边的人嘀咕:“看来是真的了,是钦差大人到了。” “什么钦差大人?” “你们不知道吗?上次陵城出那么大的事,那边的县丞早就快马加鞭报上朝廷了。听说皇上知道后很生气,立马委派了钦差大人,以后还要剿灭倭贼呢!” “钦差大人?难道真是那位谢三爷?” …… 何欢坐在马车上听不真切,只见百姓们有的欣慰,有的怀疑,有的一脸好奇,众人议论纷纷,话题一下转到了倭贼身上。她忍不住低声询问:“周将军,谢三爷真的受到朝廷委派了吗?” 周将军表情一窒,不敢回答。他素知谢三很受皇上信任,但朝堂上的事并非皇帝一个人说了算。整件事若是认真追究起来,他很可能被扣上假传圣旨的罪名。 何欢看他神色便猜到了一二,她急切地问:“谢三爷急着出城,是不是去其他的城镇了?” “何小姐放心,三爷做事一向有他的主张,不会有事的。”周副将避重就轻地回答。他生怕何欢担心,笑着安抚:“以前三爷在西北的时候,遇上更凶险的事都能逢凶化吉……何小姐别误会,我并不是说,这次的事很凶险。” 何欢没再说话,只是出神地看着街上的百姓。她爱谢三,即便沈经纶是无辜的,他与所有的坏事没有半点关系,她也不能嫁给他了。可她若是不嫁他,她的儿子怎么办?她不能因为爱情,抛下儿子不理。 马车在颠簸中抵达了沈家。既然沈钟山没再跟着她,何欢没有告诉萱草,她已经去过郊外的庄子,只说她急着想知道庄子上的事,不知道沈经纶有没有回来过。 萱草依旧与上次一样,坚称沈经纶因为担心儿子,去庄子上之后尚未归来。 何欢心知,萱草不可能擅作主张欺骗她,失望地走了,确切地说,她心事重重地回了何家。 何欢离开没多久,几匹马儿筋疲力竭地抵达沈家的后门。不管是马儿还是骑马的人,身上全都沾满了泥巴。 沈经纶翻身下马,沉着脸快步走入自家的后门。沈管家及罗鹏等人紧随其后,众人皆是一脸肃穆。 沈经纶走 了几步,对着沈志华说:“虽然我们回来晚了,但趁着这个空档,我换了衣裳就去何家。” 沈志华微微一愣,低头劝道:“大爷,正事要紧……” 沈经纶横了他一眼,就见萱草在不远处徘徊。他吩咐沈志华:“把她带过来回话。” 待沈经纶洗了脸,换了干净衣裳,萱草已经恭立在书房。他沉声问:“是不是表小姐来过?” “是。”萱草赶忙点头,“表小姐来了两次,奴婢告诉她,大爷去了庄子上尚未归来……” “她来了两次?”沈经纶急切地站起身,追问:“两次隔了多少时间?她是怎么过来的?”(未完待续) ps:作者君错了!看了两天《红色》,误了更新,呜呜呜,强烈推荐大家去看,简直是国产良心剧,真的,不要被“抗日”吓到,给它十分钟,十分钟就够了!真的是剧本好,演得也好,人物塑造更是没话说,作者君全家都在看!(熟悉作者君的人都知道,作者君是美剧挂,基本不看国产剧的,但这部真的是不一样的!!) 第275章 跟我走 自何欢从沈家回来之后就一直心绪不宁,为谢三,更为沈念曦。 傍晚,曹氏回到家,绘声绘色地说,粮油都没有涨价,但每个人一天只能买三斤大米。初时大家颇有微词,后来大家听说,衙门一早已经开仓,在每家米铺存了粮食,就怕前面的人买太多,后面排队的人吃不上饭。大伙儿都是讲道理的,自然也就不闹了,只盼着第二天也别涨价。 说到这,曹氏笑嘻嘻地问陶氏:“大太太,你还记得前面两条街的陈记米铺吗?他家今年又屯了很多大米,想趁着台风天,把大米抬高了价格卖,结果林捕头亲自去了,把人抓了不说,铺子也封了。林捕头当众说了,他现在不想卖,那就这个月都别卖了。”她啧啧咂嘴,笑道:“天气这么潮,大米捂上一个月,不发霉也该长虫了,一个月后,他大概得哭死,真真活该!” 陶氏知曹氏吃过陈记米铺的亏,不禁莞尔,问道:“对了,白日里我听衙差吆喝,说什么井水一定要煮开了再喝,还说什么,若是有人发烧,钱大夫免费给大家诊治,是怎么回事?” “说到喝水,这事可真邪门。”曹氏突然压低了声音,“今天我顺道去找以前的小姐妹,他们那片的水井,一夜间全成酸的了,不煮压根没法喝。” 何欢听到这话,想起沈经纶曾对她说,涝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灾后的瘟疫,而饮用水是常见的传播途径之一。曹氏的小姐妹住在蓟州城的西北,那里住的都是穷人。夏天一般不会浪费柴火煮水喝,因此谢三一定是想了什么办法,故意把井水变酸,逼着他们不得不把水煮开再喝。 虽然沈经纶也教过她,开水在瘟疫中的用途。但她直觉这件事不是沈经纶做的,因为沈经纶做的每一桩善事都在人前。他不像谢三,嘴上不说,心地却是最好的。 当下,何欢听曹氏越说越邪乎,说什么是老天爷的旨意。井水才会变酸,她插嘴询问:“曹姨娘,这场风雨来势凶猛,定然有人死了,衙门有没有说。尸首如何……” “你说这事啊,衙门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四处对人说,凡事尸体,哪怕是死猫死狗,只要是前几天被淹死的,每五十斤,衙门就送一身干净衣裳。两个肉包子,还能当场用皂角洗澡。现在不少人没事干,就四处找被淹死的猫狗。当然,也有人找着叫花子的尸体,真是作孽,阿弥陀佛!不过找着尸体的人帮他们入土为安,也算是积福做好事吧?” 何欢猜想,这一定又是谢三想出来的。因为沈经纶曾对她说,腐烂的尸体正是瘟疫的源头。她忽然发现。以前她崇拜沈经纶,总觉得他什么都懂。原来沈经纶知道的事,谢三也会。 何欢心知,这些琐碎的事明面上看着简单,在蓟州有林捕头,实施起来也并不难,但去了其他城镇,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夜越来越深,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不适的咸湿气息,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何欢回到西跨院,正坐立不安之际,突听有人敲了敲房门。她急忙上前开门,看到来人是周副将,不禁眼露失望,暗暗嘲笑自己:他忙着正事呢,怎么会深夜敲门! “周将军,有事吗?”何欢问得客气。 “何小姐,沈家的马车正往这边过来。”周副将陈述,迟疑片刻又道:“三爷临走吩咐过,在下只需保护您的安全。除了与沈大爷成亲,您可以做任何您想做的事。不过您若是不想见沈大爷,在下可以拦下他。” “不用了。”何欢摇头,迟疑着问:“待会儿我想与表姐夫说几句话,不知能否劳烦周将军避一避?” “何小姐,三爷派我来保护您之前,问我儿子几岁了。他说,孩子不能没有父亲,可三爷自己呢?他从七岁开始就是一个人……这几年,三爷很少回京,因为他回京只能住在皇上赐的府邸,那里只有他一个人……” “我明白你的意思。无论发生什么事,眼下这种时候,我不会让他分心的。” 周副将得了何欢的承诺,消失在了西跨院的围墙边。不多会儿,沈经纶敲开何家的大门,却没有跟着曹氏进二门,反而请何欢在二门外说话。 上一次,何欢见到沈经纶,满心愧疚,这一次她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很陌生。 “表姐夫……” “我知道,你是曦言。”沈经纶的声音低沉压抑,充满了沙哑疲惫。 何欢不可置信地看他,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你说什么!”她的声带在颤抖。 “我从第一天开始就相信了你,但是我有不得已的原因,不能与你相认。”沈经纶低头注视何欢,上前一步紧紧抓住她的手,“以后我会仔仔细细向你解释,现在,为了念曦,跟我走吧……” “你既然从第一天就相信,为什么……” “现在真的不是解释的时候。”沈经纶转头朝大门外看一眼,“我姓沈,我不能毁了沈家两百多年的基业,所以我不能与你相认。不过事到如今我已经想明白了,没什么比你和念曦更重要。”他上前一步拉住何欢的手,“为了念曦,跟我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何欢失神地后退一步。 沈经纶用力抓住她的肩膀。 “念曦在哪里?”何欢一字一句追问。 沈经纶没有回答。 何欢摇着头,试图挣脱沈经纶的手。“你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走的。”她眼神坚定。 沈经纶压着声音说,“你若是想陪伴念曦长大,眼下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你回答我,是谁抓走了念曦?” /> “你……”沈经纶失望地放开何欢的肩膀,“你去过庄子上,你却对萱草说……” “萱草告诉我,表姐夫因为担心念曦……” “表姐夫?”沈经纶怅然轻笑,讥讽地说:“为了谢三,你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何欢了吗?为了谢三,你决定抛弃念曦?” “不是的!”何欢用力摇头。一切来得太突然,她无法思考,可是沈经纶突然说,他相信她是林曦言,她却一点都不惊讶。“念曦到底在哪里?”她只想知道这个答案。 黑暗中,沈经纶审视何欢。两年前,他应该纳她为妾,而不是娶她为妻……如果她没有死,她就不会遇上谢三……如果不是倭国人逼他迎娶吕八娘,他不会杀她……不对,如果十年前她的父亲不在那几艘商船上,他们的关系不可能注定是悲剧……如果她也是爱他的,他一定不忍心杀她…… 沈经纶思绪烦乱。今天若是他及时回到蓟州,就是他带着她前往庄子上,此刻他们已经永远地离开蓟州,这辈子他们都是沈经纶和林曦言。 一切都是谢三,是谢三令他来不及赶回来,是谢三令她不再信任他,也是谢三,夺走了她的爱情。 “你一定知道,是谁掳走了念曦,是不是!”何欢说的是肯定句。 “谢三应该跟你说过的,是赵翼。”沈经纶不自觉避开何欢的目光。 “他果然还活着?他想谋反,是不是?”何欢激愤地抓住沈经纶的手臂,“他想谋反,与你有什么关系?与念曦又有什么关系?你说话啊!” “十多年前,赵翼偶遇谢大小姐,自称‘沈经纶’。他知道,永安侯不可能把长女嫁与他,做他的侧妃,所以他暗中促成了我和谢大小姐的婚事,继续偷偷与她往来。我奉先皇之命,制造先太子谋反的证据……” “制造?”何欢呆住了。 “其实又哪里称得上制造。先皇早就决定把皇位传与皇上,‘死’是其他皇子唯一的结局。”沈经纶轻笑,“先皇赐毒酒至先太子府后,赵翼原本打算与谢大小姐同赴倭国。阴差阳错之下,我先他一步见到谢大小姐。谢大小姐这才知道,我才是她的未婚夫。我本欲带她回蓟州,她拒绝了。我没想到,我前脚刚走,她就自杀了。我途遇永安侯,才知道谢大小姐为了让永安侯替我在先皇面前说情,抱走了侯府的世孙。我与永安侯折返破庙,只见她悬于梁上。永安侯默许我带着她的牌位回蓟州,对外只说,侯爷不许她履行婚约,她自尽于家中。” 何欢听得目瞪口呆,可沈经纶所言每一个细节,都与谢三的说辞不谋而合。“所以谢大小姐的孩子是赵翼的?” 沈经纶稍一迟疑,缓缓点头,低声说:“我也是见过谢三之后才知道,当时谢大小姐已经怀有身孕。那时候,她带着随身物品,想来是准备与情人私奔的,却发现自己被赵翼骗了……” “赵翼掳走念曦,有什么目的?” 沈经纶不答,自顾自说道:“我本想安排念曦假死,可是我实在不忍心看你伤心难过,这才又说,他的身体正渐渐康复。我不知道赵翼那么丧心病狂,居然趁着台风,把庄子上的人全杀了。” “他那么恨你,他一定不会放过念曦!”何欢绝望了。(未完待续) 第276章 欺骗 沈经纶急忙摇头,安慰道:“赵翼抓走念曦,自然是为了与我谈条件……” “所以呢?”何欢一脸焦急。 “他答应我,只要我按他说得做,你、念曦,还有你的母亲、弟弟都会平安无事。以后我们去海上隐姓埋名过日子……” “海上?”何欢推开沈经纶,“是不是就像谢三爷说的,根本没有倭贼,一直都是赵翼,是他假扮倭贼,是不是?!是他杀了我的父亲,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是不是?!你一直都知道实情,是不是?!” “曦言,现在不是追究这些事情的时候!” “你答应了他什么?”何欢愤怒。 “我只是答应他,说出十年前的真相罢了。” “你一早知道,是他害死了我的父亲,是不是!”何欢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沈经纶朝大门看了看,焦急地说:“你一直都说,活人远比死人重要……” “那是我的父亲!” “那你就不理会念曦了吗?” “嘭!” 随着门板撞击墙壁的声音,何家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男人在手下们的簇拥下大步跨入门槛,对着沈经纶说:“时间到了。” 何欢转头看他,只见他的身形、年龄都与沈经纶差不多。“我认得你!”何欢握紧拳头。早前,就是这个男人在蓟州城外拦截了她的马车。“你就是羽公子,也是赵翼?” 男人瞥一眼何欢,笑道:“何大小姐,别来无恙啊。” 沈经纶一步上前挡在何欢身前。阻隔了男人的目光。他沉声说:“我会跟你走,但必须在我把何小姐送去与念曦汇合之后。” “海上的潮汐风向可不等人。”男人的声音不高不低,从容之中满满都是得意,仿佛沈经纶和何欢早已是他的阶下囚。 这一刻,何欢只想知道一件事:“你到底是不是赵翼?”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何欢很想替父报仇,哪怕是一命抵一命,可是她知道,就算她豁出性命,也杀不了眼前的男人。愤怒让她的身体微微颤动,而她的心中还有另一份牵挂。她的儿子。 沈经纶转身背对赵翼,压着声音说:“暂时我得跟着他。我先送你去和念曦汇合。这辈子我们可能都要受他监视,但至少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 “他不止杀了我的父亲,还杀了千千万万的无辜百姓!”何欢的目光落在沈经纶脸上,“你一直憎恨所谓的倭贼。不是吗?” “恨又如何,难道你要我和他拼命吗?” 何欢紧抿嘴唇。她不会在杀父仇人的监控下苟延残喘,她宁愿死,我不想受杀父仇人的恩惠,可是她的儿子还那么小。 “听我的,你先去照料念曦,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沈经纶一心带走何欢。见她依旧只是瞪着赵翼,他低声劝说:“你去过庄子。你应该还记得,当你看到满目苍夷,尸横遍地的情景。你想到的是什么?今天早上,当我匆匆赶到庄子,看到那样的场景,我终于明白过来,没什么比你和念曦的安全,比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为了你们。我可以做任何事。” 何欢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她直视沈经纶的眼眸。片刻,她问:“他会信守承诺吗?” “会。一定会!”沈经纶暗暗吁一口气。 “怎么样,商量好了吗?时间不等人。”赵翼催促。 “我去拿两件衣服。马上就出来。”何欢转身往二门内走。 “等一下。”沈经纶拉住何欢的手臂,“日常所需以后再添置就是。” “那我总要和大伯母他们说一声,就说你特意赶来,是通知我念曦生病了,我得去庄子上探望他。我若是什么都不说,他们突然不见了我,一定会报官的。” 何欢说得冠冕堂皇,沈经纶只得放手。 待何欢走入二门,她头也不回地走向西跨院,“咚”一声拴上院门,站在围墙边压着声音低唤:“周将军,您在不在?” 周副将察觉外面多了不少人,早就翻墙回到西跨院。听到何欢急促地呼唤,他急忙从围墙的阴影中走出,问道:“何小姐,发生了何事?” “你听我说,沈经纶和另一个可能是赵翼的男人在前面的院子,你能同时擒住他们吗?” 周副将摇头道:“擒住两个人应该是可以的,但外面不下二十人,都是好手,我或许可以挟持他们,但他们的手下若是抓住您,或者其他人……” “那,如果我跟他们走,你能尽快通知谢三爷吗?” “何大小姐,三爷吩咐过,若是遇上什么危险,我带着你避一避。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保证您的安全……” “我知道,谢三爷命令你保护我,但对我而言,除了他,我还有念曦,还有姨母,还有表弟,还有何家这么多人。若是我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我会看不起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看着何欢眼中的绝决,周副将有一秒钟的恍惚,他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谢三。当时谢三初到西北,所有人都对年轻的他不以为意,又怕他有什么闪失,难以向皇上交代,因此他们坚决不让他上前线,几乎把他禁锢在军帐中。谢三第一次上阵,说的就是类似的话。这些年,他们从原本的不以为意,到真心服从他,就是因 为他的真性情,重情义。 周副将深深看一眼何欢,点头道:“何小姐有什么吩咐,尽管直说。” “好。”何欢点头,“你告诉谢三爷,不管十年前发生了什么,现在沈经纶和赵翼是一伙的。是他们假扮倭贼。这会儿他们挟持了念曦,想把我和念曦一起送去海上的某个地方藏起来。我不知道沈经纶为什么兜那么大的圈子骗我,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不会伤害我和念曦。” “何小姐,海岸线绵长。您可知道在何处上船?” “我不知道。”何欢摇头,“不过我会在沿途留下记号。除此之外,在我们离开后,能否麻烦你把大伯母他们带走,找个安全的地方暂住?” 周副将不敢点头,他已经后悔了。按照谢三的安排。一旦遇上危险,他只需带走何欢。沈经纶一向戴着君子的面具,不可能明目张胆伤害何家的老弱妇孺,再说,还有林捕头在蓟州。所谓的倭贼不可能拿蓟州开刀。可是何欢一旦跟着沈经纶和赵翼离开,有太多的不确定因素,他不敢冒险。 “何大小姐,不如让在下擒住赵翼……” “我想,周副将应该没见过赵翼,就是谢三爷,对他也没什么印象吧?如果他只是冒牌货呢?” 周副将再次沉默了。他们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有人大费周章杀害什么都不知道的侯管事。如今想来。整个江南,唯有在永安侯府当差多年的侯管事认得赵翼。 难道赵翼根本已经死了,是沈经纶假借先太子嫡长子的名义谋反? 同一时间。沈经纶与赵翼站在院子中间。赵翼遣退了随从,低头道:“主上,您为何冒险亲自前来?您若是不想让何大小姐知道太多的事,大可以由属下绑了她,再把她送上船。以后主上再假意把她救出……” “你不会明白的。”沈经纶自嘲地轻笑。自从得知林曦言重生成为何欢,他就像入了魔怔。他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爱上谢三。他的心就像刀割一般。 为了让她爱上自己,他故意为她受伤;他一次次引导她想起他们昔日的“恩爱”;他想尽办法与她培养感情。可她还是爱上了谢三。 就像赵翼说的,他可以命手下掳劫何欢。再假装拼死救出她和他们的儿子,可是他在百忙中来了何家,他亲口对她说出了“跟我走”三个字。他希望她能毫不犹豫地答应,哪怕仅仅是为了他们的儿子,可她还是让他失望了。 一旁,赵翼见沈经纶怔怔地盯着何家的二门,他低声问:“主上,以后您打算怎么办?不可能一辈子瞒着何小姐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沈经纶伸手揉压太阳穴。他很清楚,林曦言看似柔顺,骨子里甚为刚烈。若是让她知道,他不止杀了她,还害死了她的父亲,她就算杀不了他,也会选择与他同归于尽。 赵翼心知主子已经疲累到极点,这会儿只是靠意志力强撑着。他不敢妄言主子的不是,但是在他们一帮手下眼中,何欢简直是红颜祸水。为了她,他们损失了多少兄弟;为了他,他们错失了多少良机! 上一次,他发现吕八娘教唆林梦言毒杀何欢,他衷心希望她能成功,可惜,何欣失手了。他本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何柏海一家都杀了,以防万一,结果主子居然阻止了他,就如同他阻止他们对林家大房动杀手。 他跟随主子十年,当初又是主子救他的性命,他自然是忠心不二的,但这一次他们若是再不能成事,这笔账只能算在何欢头上。 寂寥的夜,两个各怀心思的男人直挺挺站在院子中央,在地上落下两团黑漆漆的影子。 沈经纶渴望看到何欢从门口出走,笑盈盈走向他,挽起他的手臂。突然间,他似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一声“不好”,疾步走入二门。(未完待续) ps:今天作者君心情很好,所以再更一章,哈哈哈哈!作者君的神经病男主系列,一月意外排上期了,本来还以为至少要等到3月呢!还有,作者君的另一个系列开始制作广播剧了,还有机会做成网络剧,暂时只是有机会,机会,机会…… 不过今天也有坏消息,《高嫁》的简体没有通过审核,虽然编编说,会再申请看看。唉,其实无论申请几次,过审的可能性都是极低的。唉,一声叹息~~~~~ 第277章 拦截 沈经纶推开二门,就见何欢正在廊下与陶氏等人说话。他略带尴尬地说,赵翼等得不耐烦了,随即退回院中,低声问:“你确定,白天没见到谢三的人?” “是。”赵翼点头,“他送了表小姐回家,就带着手下匆匆出城了。不过,载着表小姐去主上家中的车夫很是眼生,但他还了马车之后并没有折回来。”他没见过周副将,又觉得他的穿着很是普通,并没有十分在意。 若是在往日,沈经纶一定会心生疑窦,但这会儿他已经疲累到极点,再加上他一想到何欢与谢三竟然共乘一骑,不由地心生怒意,也就没注意这些细节。 一盏茶之后,何欢与沈经纶坐上了马车。眼见马车刚靠近城门,城门便开启了,她暗暗焦急。 按照林捕头的交代,入夜后谁也不许开启城门,而此时守着城门的衙差都是林捕头的手下,这就表示沈经纶早就渗入衙门,就连林捕头的手下也被他收买了。 因为道路泥泞,马车在夜色中走得极慢。何欢撩开车帘,呆呆地凝视黑暗,每到拐弯处,便悄悄丢下一颗暗藏在衣袖中的小物件。 沈经纶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爱林曦言,即便林曦言变成了何欢的模样,他依旧爱她。此番只要她上了船,她这辈子就完完全全属于他,只属于他。他曾怨她不爱他,她死了他才明白,哪怕永远得不到她的心,他也不想失去她的人。谢三或许是他迈向成功的阻碍,但他筹备了十年的计划,绝不可能因为他功亏一篑。他会亲手杀了他! 时间在静默中慢慢流逝,沈经纶渐渐觉得不对劲,抬头朝何欢看去。车厢外,东方正要泛白,微弱的烛火打在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脸颊留下一道淡淡的阴影。 沈经纶失笑。他曾经在何欢身上寻找林曦言的影子,后来他才发现,他爱的并非林曦言的容貌,她长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忽见何欢的手指微动,沈经纶惊问:“你把什么扔下去了?” “没有。”何欢摇头,眼神难掩心慌。 顷刻间,沈经纶的表情僵住了。他不愿意想,她在干什么,但逃避并不能代表事情没有发生。 “停车!”沈经纶大喝一声,忘了他们是“阶下囚”。 何欢的心重重往下沉,眼睁睁看着沈经纶步下马车。她引颈朝后望去,只希望谢三能够及时赶来。 沈经纶在地上巡视片刻,弯腰捡起一颗小珠子。他站起身朝后望去,就见不远处的三岔路口,只觉得一股凉意由心而生。“你在给谢三引路?”他不可置信地瞪着何欢。 “怎么回事?”赵翼大步走了过来,高声说:“他们不过是阶下囚,谁让你们停车的!” 沈经纶一味盯着何欢,压根没听到赵翼的暗示。他原谅她爱上谢三,他既往不咎她的背叛,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令他失望,这一次尤是。“你已经不在乎念曦的生死了吗?”他握着珠子的手正在颤抖,仿佛那颗米粒大的珠子有千金重。 何欢想要否认却无力辩白。她希望谢三马上出现,但路的尽头悄无声息,她甚至不敢肯定,周副将是不是找到他了。 “说话呀!”沈经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只能感受到赤|裸裸的背叛。 赵翼急忙在一旁大声吩咐:“把他们押上马车!” “你们不用再做戏了。”何欢抬起头,“我虽然不知道你们为何大费周章欺骗我,但我知道,事实并非如你所言,他压根没有威胁你。”她注视沈经纶,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察觉沈经纶欺骗了她,她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沈经纶同样抬头看她,四目相接的瞬间,他的愤怒被绝望取代。一旦何欢发现他做过的事,他一定会彻底失去她。第一次,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应对,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失去她,哪怕是死,她也只能是他的女人。 炙人的沉默中,天空愈加明亮,东方浮现点点朝霞,把每个人的脸颊都染上了一层红晕。 “你想送我去海上,打算把我拘禁一辈子吗?”何欢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沈经纶摇头笑道:“若是你怀疑我,你可以留在这里等待谢三。对念曦来说,他的母亲早就死了。” 何欢双手握拳,许久无语。她不可能丢下儿子不理。她的目光朝沈经纶身后看去,空旷的道路上空无一人。 何欢绝望了,她几乎可以听到海浪声。若是谢三再不赶到,她只能选择上船。 “看来你决定留下?”沈经纶催促。 “我想一个人坐车。”何欢低语。 “这可由不得你!”赵翼呵斥。 “可不可以挪一匹马给我?”沈经纶询问,对着赵翼使了一个眼色。 片刻,何欢复又上了马车,远远看着几个男人原路折回。她不用想也知道,他们这是去拦截谢三,同时收回她在沿途留下的记号。 马车上,何欢明显感觉到,车队加速了。如果说早前的她只是怀疑沈经纶,那么这会儿的她可以肯定,沈经纶有太多的事瞒着她。万一谢三无法及时赶到,她应该怎么办?她摸了摸怀中的匕首,一时间思绪纷乱。 “好像走水了。” 随着这话,何欢急忙撩开车帘,就见不远处浓烟滚滚。她已经闻到海水的咸湿气息,着火的地方明显是海边。她双手交握,紧张地捂住胸口,只觉得整颗心快跳出胸膛了。她没有忘记, ,沈经纶告诉她,她的儿子在船上等她。 察觉马车突然停下了,她大叫:“为什么不走了!” 没有人回应何欢,她只看到六七个男人快马奔向浓烟,其他人把马车及沈经纶、赵翼团团围在中间。 “念曦是不是在船上!”何欢对着沈经纶大叫。沈经纶回头看她一眼,并没有回答。 何欢揭开车帘跳下马车,正想跑向沈经纶,就见一柄羽箭掠过她的视线,直直射向他。她看得分明,就在那千钧一发时刻,赵翼突然侧身,舍身挡在沈经纶面前。 “保护主上!” 包括赵翼在内,所有人本能地护着沈经纶。何欢震惊地后退一步,只觉得脑子“嗡嗡”直想。“是你,是你害死父亲的!”她手脚冰冷,仿佛置身冰窖。 沈经纶见状,白皙的脸颊愈加苍白。他沉声说:“把她带过来!” “谁都别过来!”何欢的匕首抵住了自己的脖子,“我宁愿死,也绝不会与杀父仇人为伍!” “谁说你会死的!”谢三的声音盖住了何欢的尖叫。他从路边的玉米地走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直径走向何欢。 “你为免太大胆了!”沈经纶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刚想命手下擒拿谢三,又一支羽箭从他的脸颊划过。周副将及他的两名手下紧随谢三走出玉米地。他不慌不忙地从背上拔出另一支箭,拉住弓弩直指沈经纶的面门,笑道:“沈大爷,我老周虽是粗人,但箭术还是不错的。为了何大小姐一人,相比跟随你十年的兄弟,相比你们的大业,孰轻孰重?”他这话虽是对着沈经纶说的,却是在告诉他的手下们,为了何欢危及沈经纶的性命,不值得。 沈经纶何尝不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他更知道,他为了何欢修整原本的计划,已经令手下们十分不满。这一次,他若是再为何欢涉险,恐怕会彻底失了人心。他手握缰绳,咬紧牙关,眼睁睁看着谢三一步步走向何欢。 谢三仿佛压根没看到沈经纶。他站在何欢身边,握住她持刀的右手,沉声说:“把匕首给我。武器只能对着敌人,不能对着自己。” 何欢没有松手,只是转头看着谢三说:“是他害死父亲,他才是海盗。” 谢三见她像无助的小女孩,受了委屈正向家人告状,他很想笑,但当下的气氛实在不适合笑出声,他低声轻哄:“先把匕首给我,你想报仇,以后有的是机会手刃仇人。” “我实在太傻了!这么多年,我竟然从没有怀疑他。”她曾经是沈经纶的妻子,她竟然与仇人同床共枕。 谢三见她傻愣愣的,索性掰开她的手指,收走匕首,转身把她护在身后,对着沈经纶说:“沈大爷,此刻我只想带走我的未婚妻。您看,我们好聚好散,来日再见,如何?” 沈经纶深知,若是让谢三带走何欢,他和林曦言就彻底结束了。其实,在他内心深处他十分清楚,以后除非他强逼她,否则何欢再不可能成为他的女人。他不愿承认,从他见到林曦言那刻,他们就注定只能悲剧结尾。他更不愿承认,他处心积虑终究没有得到林曦言的心。 谢三等得不耐烦,高声说:“你们人多,若是动了干戈,我们的确没有全身而退的赢面,但是我们四人若是拼死杀你,也不是不可能。为了她,我愿意豁出性命,你愿意放弃你的大业吗?” 沈经纶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只是扬声说:“你若是跟他走,这辈子再不可能见到念曦。”rs 第278章 抢夺 沈经纶的话,每一个字都犹如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何欢心头。儿子是她生的,可她的父亲是沈经纶杀的。他杀了她的父亲,又娶了她,把她的家弄得支离破碎,如今又想禁锢她,她恨不得杀了他。可是她再恨他,她都不能舍下无辜的儿子。 何欢抬起头,目光越过谢三的肩膀朝沈经纶看去。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人?他到底想干什么! 因为离得太远,沈经纶看不到何欢的眼睛,但他知道,她正瞪着他。他一字一句陈述:“是你说,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 “船上根本没人,沈念曦压根没上过船!”谢三的声音盖住了沈经纶的。 何欢一听就急了,她绕过谢三,正对着沈经纶怒道:“你到底把念曦他们藏在哪里?” 看着眼前娇小的身影,沈经纶知道,她终究舍不下他们的儿子。他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伤心。虽然她推测得没错,可但凡她对他有一丝感情,她应该向他求证,而不是直接定了他的罪,找来谢三与他对峙。 沈经纶的目光掠过周副将手中的羽箭,落在谢三脸上。他看着谢三沉声说:“念曦是我的儿子,林大太太是我的岳母,林诺言是我的大舅子——”他低头朝何欢看去,“我不管你误会了什么,以后我都可以向你解释,但你若是跟他走了……” “别废话!”谢三上前一步,一把揽住何欢的肩膀,“我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做出违心的选择……” “我不能扔下念曦。”何欢试图推开谢三,奈何她的力气远不及谢三。她哀声说:“是我辜负了你。但是我真的不能扔下念曦。” 看着何欢眼中的痛苦与不舍,谢三不觉得生气,只是满心的不舍与心疼。或许他永远无法明白何欢对沈念曦的执念,但他并不怪她选择了沈念曦,而不是他。他爱何欢。愿意为她冒险,给她最好的一切,可是他们的人生并非只有爱情。一开始他觉得她特别,也是因为她不像大多数女人,满脑子都是不切实际的风花雪月。 谢三用力抱紧何欢,低声说:“沈念曦是他的儿子。他不可能用沈念曦威胁我。但是他可以用你威胁我。你去了他身边,我一定会投鼠忌器。你希望所谓的‘海盗’继续在沿海肆虐吗?” 何欢呆住了。她只想着儿子,只想着自己的父亲,她没有想到,林捕头的妻儿都是被倭贼杀害。曹氏的家人也是,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千千万万个破碎的家庭。 “对不起,是我们有缘无分。将来,若是真有那一天,我不会让他用我威胁你的。如果可以,请你把我和念曦葬在一起,只有我和他。葬在林家……” “笨蛋!”谢三无奈的叹息,挥手一掌打晕了何欢。 沈经纶远远看着何欢软软倒在谢三怀中,他拉住缰绳。几乎想冲上前夺回何欢,可周副将的箭头指着他,他的手下们挡住了他的去路。没有人能够明白,林曦言是他生命中唯一的颜色。他爱她,远远胜过爱他们的儿子,就算她死了。也只能葬在他的旁边。 “死”字似乎一下子惊醒了沈经纶。或许从他意识到,他爱上了林曦言那刻。他就没打算让她活着。当他发现她居然重生成为何欢,他也只有一个念头。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想到这,沈经纶沉声说:“谢三爷,我很佩服你的勇气。不过你应当听过,擒贼先擒王,只要你死了,就等于群龙无首,不下十日我就能凭借长江天险与朝廷对峙。” 他的话一出口,他的手下们顿时如醍醐灌顶。谢三一旦死了,所谓的抗倭义军顿时如散沙一般不堪一击,不管是林捕头还是陆师爷,全都驾驭不了那般乌合之众,而各个州府衙门的缩头乌龟们,再不可能帮着义军收揽民心。 顷刻间,所有人摩拳擦掌,目露兴奋,就等着沈经纶一声令下。 谢三抱住何欢,让她依偎着自己,抬头看向沈经纶,高声说:“她听不到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十年前一心远离京城是非的沈经纶,为什么密谋十年造反。你应当知道,你这样做,名不正言不顺,否则你也不会弄出这个假冒货。”他右手的匕首直指赵翼,又慢慢转向沈经纶。 沈经纶知道,这会儿他们应该一拥而上,可有些话他憋在心中十多年了,他很想大声说出来。 “难道你不恨吗?”他高声反问,“先皇昏庸,令得你七岁离京,有家归不得,有父母认不得,你就没想过,你很可能死于众皇子对你们的追杀,也可能死在战场上……” “不要告诉我,你密谋造反,因为你同情我。”谢三不屑地冷哼。 沈经纶轻笑,摇头道:“相比那些死于亲生父亲刀下的皇子,你的遭遇又算得了什么。先太子临死都觉得,他的父亲把他的弟弟们杀的杀,关的关,是为了将来能让他顺利登基……” “你不是说,是你向先皇举证先太子谋反的证据吗?”谢三眯起眼睛打量沈经纶。 沈经纶抿嘴不再说话。 谢三扬声说:“就算你逼得皇上退位,也不可能是你坐上龙椅。” “先太子一脉才是皇室正统!”沈经纶大喝一声,不容置疑地命令:“杀了谢三!” 沈经纶的手下们正等着这句话。众人不顾周副将的箭头,不要命一般冲向谢三。 谢三搂住何欢,不慌不忙后退一步,右手一挥,割断了马车的缰绳。 忽然间,冲在最前面的几人惨叫一声摔在泥地上。后面的人措手不及,像骨牌一下,“咕噜噜”一个接一个倒下。 谢三冲着沈经纶微微一笑,吹了 一声响哨。 沈经纶尚未明白过来,就见周副将的羽箭直直朝自己的面门射过来。他狼狈地从马背摔落,就听手下们连声惨叫。原来,他的手下们急欲擒杀谢三,没注意到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铁索,纷纷被绊倒。最先醒悟过来的几人挣扎着起身,欲扑向谢三,又被羽箭一箭穿心。 谢三看到自己的坐骑正飞奔而来,他高举右手,匕首狠狠插入马屁股。马儿吃痛,嘶叫一声,本能地向前奔去。 摔倒在地的几人惊恐地看着马蹄朝自己踢过来,慌不择路地闪避。不知是谁大叫一声“保护主上”,不少人又去搀扶沈经纶,场面更是混乱。 此时周副将已经拔出了第三支羽箭,瞄准沈经纶射去。 沈经纶压根不会武功,先前那一摔已经令他头昏眼花,哪里还能注意到其他。正当他皱着眉头,艰难地站直身体,那一支疾驰而来的羽箭离他仅有几尺。他的双脚像是灌了铅一般,根本动不了,只是不由自主朝谢三看去,就见他正抱着已然昏倒的何欢,她的脸几乎埋在他的胸口。 嫉妒就像是一团烈火,在他胸口熊熊燃烧。十年,他爱了她十年,她却只用三个月的时间爱上了谢三。就算他死了,也要林曦言陪葬! “啊!” 随着一声惨叫,沈经纶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倒了自己。他低头看去,手下用身体挡在他面前,羽箭直插他的后心窝。 “主上,大业为重!”男人说完这句话,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沈经纶眼睁睁看着他倒下,看着手下们被谢三弄得狼狈不堪。不用说,不远处的浓烟定然是谢三放火烧了他的船。还有许许多多其他的事,自从谢三出现,他完美的计划意外频发,就是吕八娘,竟然也为了谢三与他为难! 沈经纶站直身体。若是目光可以杀人,谢三已经死了一万次。“我会亲手杀了你。”这是他对谢三的誓言。 “主上!”赵翼急忙拉着沈经纶躲避在马匹后面。 谢三回头,已经不见了沈经纶的身影。他抱着何欢坐上自己的坐骑,高声吩咐手下:“来日方长,不要恋战。” 在马蹄有节奏的“哒哒”声中,谢三等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沈经纶的视线。 赵翼担忧地说:“主上,他会不会已经知道……” “他不可能活着渡过长江,猜到了又如何。”沈经纶的声音压抑凝重。二十八年来,这是他第二次这么恨一个人。若是他早知今日,应该在谢三抵达蓟州的第一天就杀了他。 另一厢,谢三回头不见了沈经纶等人的身影,生怕昏迷中的何欢受不住马背的颠簸,拉住缰绳放缓了速度。 周副将上前几步,低声问:“三爷,您怎么知道,他们把渡海的船停在那里,又知道走那条捷径,可以让我们提前埋伏?” 谢三低头凝视何欢紧闭的双眸,答道:“按照她留下的记号,只有那里可以停靠船只。我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查看地形,自然知道那条捷径,也知道马车不可能走那条道。” “三爷,您就不怕,万一猜错了……” “我怕啊,可是有什么法子,这是唯一的办法。”谢三无奈的苦笑,左手紧紧搂住何欢,似自言自语般说:“我这样打晕了你,你醒来后不会恨我吧?”(未完待续) 第279章 开战 何欢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的。脖颈的酸痛唤醒了她的记忆,是谢三打晕了她。她猛地坐起身,就见窗边有一个人影趴在桌子上。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好似为他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 何欢呆呆地坐在床沿,怔怔地看着那个人影。她看不清他的容貌,但她知道,他是谢三。她本来是想跟着沈经纶走的,是他打晕了她。 “你醒了?”谢三迷迷糊糊抬起头,突然间好似想到了什么,急忙坐直身体。他没有点亮桌上的蜡烛,只是小心翼翼地问:“我把你打晕带来松洲城,你怪我吗?” 何欢的五指紧紧抓住床单,小声问:“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居然被他骗了十年,我是不是很笨?” “当然不是。”谢三激动地站起身,“他骗了全天下的人,难不成全天下的人都很笨?” “不同的。”何欢恨极。她和沈经纶是夫妻,同床共枕一年多,若不是谢三,她一定会再嫁他,说不定她会被他骗一辈子。回想沈经纶对林曦言的柔情蜜意深情款款,她很想吐。 黑暗中,谢三只是看到何欢动也不动坐在床沿,像雕像一般。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上前两步,又急忙停下脚步。片刻,他再向前两步,又停下脚步。 如此反复了几次,谢三突然走到床沿,气呼呼地坐在何欢身边,朗声说:“好了,你若是怪我。就打我几下出出气……”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他感觉到一双纤细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腰,一颗小小的头颅靠在他肩膀上。她像小猫一般“呜呜”哭泣。 谢三的心瞬间又酸又软,简直快化了。他的大掌轻拍她的背,在她耳边说:“你不用担心。沈经纶不会伤害自己的儿子,我向你发誓,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他们。” 何欢没有理会谢三的话,只是伏在他的肩膀哭泣。她真的不怪他,她只恨自己。她恨不得永远忘记自己曾嫁给沈经纶的事实。她的心底甚至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对她说,沈念曦也是沈经纶的儿子。她竟然和杀父仇人生下一个儿子。 “不是。念曦是我的儿子,是我一个人的儿子!”何欢脱口而出。 谢三只当何欢这话源自她对林曦言的愧疚,也就没有在意,只是在她耳边斩钉截铁地说:“我会找回沈念曦的,我发誓!” “对不起。我失态了。”何欢幡然醒悟,急忙松开双手。 谢三用力抱住她,脸颊摩挲她的鬓角,低声在她耳边说:“我很高兴,你让周副将通知我;我也很高兴,你没有在我面前压抑眼泪。” “三爷,我真的不怪你把我打晕。若是你我交换立场,我大概也会这么做。但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对不起念曦……” “我刚刚就说过。沈念曦不会有危险……” “他不姓沈,他姓林。” 谢三微微一怔,郑重地点头。沉声说:“我一定会把他带回来,交到你手中,再由你亲手交还林家……” “我不会把他交给姨母,我会自己养大他。” “好,我们一起养大他。” “不是。”何欢摇头,“我会一个人养大他。”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三爷。”何欢抬起头。伸手轻抚谢三的脸颊,“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喜欢上你了。但是无论什么时候,在你和念曦之间,我永远都会选择念曦。这辈子,我注定亏欠了你……” “我又没说,不让你选他……” “听我说完。”何欢捂住谢三的嘴,“我希望念曦永远都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如果有机会,我会带他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胡说!”谢三拉下何欢的手。 “其实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何欢低头,惨淡地笑了笑,“眼下我只希望自己不会成为你的累赘。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我被沈经纶抓住,不要因为我受他威胁。我不怕死,我唯一的要求,就算我死了,念曦也不姓‘沈’。” 谢三紧紧捏着何欢的手指,他能理解她对沈经纶的杀父之恨,但他无法理解她对沈念曦的执念。沈念曦是沈经纶的儿子,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不是吗? “三爷,如果我死了……” “什么死不死的。”谢三打断了她,“我再说一遍,你只能嫁给我。若是你放不下沈念曦,等我们赢了,收养他就是。你不要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头,“总之,你好好在这里住着,等我生擒了沈经纶,我们马上回京成亲。” “三爷!” “行了,别说了。”谢三朝外面看了看,“天快亮了,我得走了。记住,乖乖在这里等着,我会把沈念曦带回来的。或许根本用不了十日,一切就都结束了。”他站起身,向前走了一步,又突然转身,弯腰在何欢的唇角落下一吻,低声说:“等着我回来,不要让我担心。” 直至日上三竿,何欢依旧呆呆地坐在床边,满脑子都是谢三那句“等着我会来,不要让我担心”。 午时,当白芍和长安带着日常用品前来,何欢才知道,衙门已经公布,在沿海肆虐十年的“海盗”是先太子余党与倭国人合谋,朝廷委派谢三协助当地官府剿灭反贼。当地官员若有不配合者,他可以先斩后奏。 这道传说中的“圣旨”让江南的百姓就像打了鸡血一般,恨不得人人都能上阵杀敌,谢三所到之处更是一呼百应。 十天一晃而过,何欢牢牢记着谢三那句“或许根本用不了十日”,眼睛时不时朝大门瞥去,满心期待谢三抱着沈念曦突然出现。 令她失望的事,直至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散在天际,院门依旧牢牢紧闭。她忍不住询问:“白芍,谢三爷人在松洲城,还是去了别处?” “小姐,您终于说话了。”白芍瞬时热泪盈眶,“长安说,您若是再不说话,他就要想办法通知谢三爷了。” “我没事,每日都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小姐,您就是太‘按时’了,奴婢才担心。这十天,您都抄写了三十本经书了。奴婢知道您担心沈少爷,做梦都念着他……” “我问你,外面的情况到底如何?谢三爷人在哪里?”何欢实在不想听到‘沈’字。 白芍赶忙回道:“听长安说,谢三爷这些日子一直在松洲城外的军营。他说,打仗的时候都是这样的,谢三爷大半时间都在军帐指挥,真的要打大仗了,他才会亲自出战。长安还说,谢三爷一向军纪严明,军帐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就是他,打仗的时候也进不去。” “外面真的在打仗吗?”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白芍摇头,“不过依奴婢看,松洲城一直挺太平的,大家还是每天买菜做饭,就是巡街的衙差比以前多些,晚上也不能随便出门了。不过也有人说,只有松洲城,陵城,蓟州,南京这些地方是太平的,其他的城镇可乱了,就连县太爷都被反贼杀了。奴婢觉得,这些都是谣言吧,杀了县太阳可是要偿命的,说不定全家都得偿命……” 白芍说得稀疏平常,何欢却听得心惊胆颤。以前沈经纶的书房有一副地图,她曾不小心看过。如果她记得没错,南京在长江边上,而松洲城在海边的一个高地,遥望大海及南京府。陵城、蓟州等等城镇都在南京和松洲城中间。按着白芍的描述,谢三和沈经纶很可能各自占据了几个城镇,这会儿正两军对峙。 “谢三爷军中有多少人?”何欢问得又急又快。 “很多人吧!”白芍浑不在意,“总之大家都说,谢三爷很快就能赶走倭贼,救回沈大爷……” “你说什么?”何欢震惊万分。 白芍诧异地看着主子,不解地说:“小姐,您怎么了?” “什么是‘救回沈大爷’?”何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姐,您又不记得了吗?您不要吓我。”白芍对何欢重生那天的事心有余悸。眼见主子焦急地逼视自己,她赶忙回答:“十天前,小姐和沈大爷被反贼抓了,谢三爷只来得及救出小姐,而沈大爷被反贼掳走了。听说反贼原本就与沈大爷有仇怨,想逼着沈大爷做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具体什么事,奴婢就不知道了……” 白芍的声音在何欢耳边渐渐远去,她实在不明白,谢三为什么不直接揭穿沈经纶的真面目,反而帮着他圆谎。 “你确定,谢三爷就在松洲城外?”何欢几乎怀疑,是沈经纶控制了松洲城。 “小姐,谢三爷自然就在城外啊!”白芍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转头看去,就见长安推门而入,“小姐,您若不是不相信奴婢的话,大可以问长安。长安虽然见不到谢三爷,但他隔几天就会去见周副将……” 白芍话音未落,何欢已经走出房门,对着长安问道:“是谢三爷亲口说,他一定会赶走倭贼,救回沈大爷?”(未完待续) ps:今明两章大家看着可能觉得有点赶,因为这原本是第五卷,讲谢三和何欢并肩作战,驱逐倭贼,捉拿沈经纶的事。因为这本成绩太扑,再写大家不爱看的战争,还是海战,估计订阅直接会跌到个位数,所以现在用两章简单交代下,目测1号真的能完结了。 第280章 持久战 长安被何欢问得懵住了,不自觉点点头,又补充道:“三爷具体怎么说的,小的没有亲耳听到,但这确实是三爷下的命令。何小姐,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何欢摇头,转身暗暗吁一口气。谢三公布沈经纶被赵翼所擒,就等于告诉所有人,无论沈经纶说了什么,都是赵翼逼他的,他所言都是违心之语。 早前她满心仇恨,一心只想揭露沈经纶的真面目,可他在蓟州经营十年,是人人称颂的君子,别人又怎么会相信她的片面之词呢!相反的,把沈经纶塑造成受害者,才是上上策。 这会儿沈经纶一定正两面为难吧?若他证明自己并没有被赵翼控制,就等于承认他是反贼,谢三完全可以装无辜,质问他为何勾结反贼。若他什么都不说,谢三大可以打着营救沈经纶的名号,激励崇拜沈经纶的人对付他。这就等于谢三利用了沈经纶积攒十年的名望。 不知道为什么,这十天来萦绕在何欢眼前的云雾突然散开了。她恨沈经纶,她后悔曾嫁给他,她封闭自己,禁锢自己,又有什么用呢?她要做的是找回儿子,她不能在这时候让谢三担心。 外面正在打仗,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人,不懂得什么民族大义,但倭贼杀了那么多百姓,其中还包括她的父亲,她不能上阵杀敌,也绝不能成为累赘。 想明白了这些,何欢去松洲城走了一圈,又问了长安城外的情况。她不知道谢三有什么计划,但她亲眼所见,他是民心所向。她相信他一定能赢的。 时间如指间的沙子,在不经意间便流逝了。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迎来了秋收季节。 这一个多月,何欢一次都没见到谢三,她也没见到陶氏、何靖等人,她只知道周副将把他们安置在蓟州城的某个宅院,负责守卫蓟州城的林捕头会照顾他们。 这一日,何欢正如往常一样在廊下做针线,长安突然对她说,曹姨娘透过林捕头传话,问她可不可以过来探望她。 何欢以为何家有事,忙不迭应了。两天后的傍晚,当她看到曹氏,她几乎认不出她。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曹氏黑了也瘦了,人却精神了。她穿着褐色的粗布衣裳,手上戴着袖套,胸前系着围裙,俨然刚刚从地里回来的农妇。 “曹姨娘,你这是……”何欢不解。何家的田地早没了,再说她一直觉得,曹氏虽没什么坏心,但她一向好吃懒做,根本不像会下田的人。 曹氏笑了笑,拍了拍袖套上的灰尘,回道:“大小姐,这两日我正在松洲城外割稻谷,所以就想顺道过来探望您。” “割稻谷?”何欢愈加诧异。 “大小姐还不知道吧,现在男人们都去打倭贼了,但田里的稻谷总要有人收拾。早前虽然遭了涝灾,但能收一点是一点呗。我听说衙门组织大伙去割稻谷,就去报名了,挣个三餐。再说,有衙差官兵保护着,也不怕遇到贼人。” 何欢第一次看到,曹氏的眼睛是亮的。他试探着说:“其实我已经在想我们以后的营生了,你不需要……” “大伙儿哪是为了衙门给的三餐,不过是想做些事情罢了。我们今天还在地里说呢,若是谢三爷愿意收女兵,我们也愿意去打仗的。倭贼杀了我的父亲,我的两个兄长,我若是能杀掉三个倭贼,就算是赔上性命,也赚到了。” 何欢只知道,百姓们众志成城,却没料到曹氏也如此积极,一时间她不知道如何接话。 曹氏小心翼翼看一眼何欢,一边拿出何靖写给何欢的书信,一边又道:“大小姐,你都不知道,大太太平日最恨官府的人了,如今也在家里做针线呢。很多人家都做了鞋子,袜子送去衙门,只盼着能够早些打胜仗。” 何欢轻轻“嗯”了一声,赶忙藏起了针线篮子中的男式鞋子,问道:“曹姨娘,你除了替靖弟送信,可有其他的事?” “其实就是过来看看您。”曹氏眼神闪躲,不自然地低下头, “怎么了?”何欢侧目。 “没有,真的没事。”曹氏连连摆手。 一个多月前,就在周副将把他们带到一个陌生小院的那天,她又见到了王瘸子,他居然成了他们的邻居。一开始她吓得心惊胆颤,不敢离开屋子半步。后来,她憋闷得没法子,索性找王瘸子把话挑明了说,没想到他拍胸脯保证,绝不会告诉任何人,何靖不是她生的。一来二去,他们渐渐熟络了,他经常帮着他们干些零活。 因为王瘸子瘸了腿,没法参军,这些日子他们经常在一起割稻打谷。本来她一直把他当成“大兄弟”,可就在前几日,他突然对她说,他没娶过妻,她也没嫁过人,如果他们能一起过日子,该多好啊。 当时她啐了他一口,可到底还是生了心思。她还不到三十,如果她能嫁人生子,那该多好啊。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有一个男人疼着自己,就算吃糠咽菜也是好的。 虽说大户人家把妾室卖了或者配人不在少数,可她用何靖生母的身份嫁人,会让何靖抬不起头。不过她老早就想过,她应该告诉何欢,她的父亲从来没有对不起她们母女。 曹氏暗暗纠结了几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请林捕头传了信,可这会儿看到何欢,她又犹豫了。 对何家而言,何靖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如果她突然对他们说,他根本不是何柏贤的儿子,对他们,特别是对陶氏,一定是沉重的打击。她怎么能再一次为了自己,伤害何家的人? 当下,何欢见曹氏欲言又止,问道:“曹姨娘,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不是。”曹氏连连摇头,试探着问:“大小姐,我来到何家已经十年了,您……您还恨我吗?” “曹姨娘,怎么突然说这话?”何欢笑着摇头,“你都说了,这事都过去十年了,什么都烟消云散了,更何况靖弟是你生的,他是父亲的血脉。” 曹氏闻言,只能干笑两声,推说她只是替何靖送信,心虚地走了。 何欢虽觉得曹氏的言行十分奇怪,可她哪里想到,何靖压根不是何欢的亲弟弟,她只是目送曹氏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后。 又过了几日,何欢听到长安兴高采烈地对白芍说,又有城镇不战而降,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逼得倭贼节节败退,她抬头朝院中的梧桐树看去。梧桐树叶全黄了,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凉,她真心地希望,一切都能在过年前结束,百姓们可以高高兴兴过一个平安年。 不多会儿,何欢隐隐约约听到长安吹嘘,自家主子打仗可厉害了,如果他的手下都是西北那些旧部,一定早就把反贼打得落花流水。她听着不禁莞尔。她相信,谢三选择让对方“不战而降”,是他不喜欢死人。他一直对她说,他不喜欢打仗,更不喜欢杀人,但是他也相信,有时候只能用武力维持正义。 秋收结束了,百姓们又开始忙着冬种,何欢的日子依旧很平淡,除了她很想念儿子。不过她也知道,沈经纶不会伤害自己的儿子,她要做的是相信谢三,耐心等待。 日子又滑过两天,西风夹杂着阵阵寒意,吹得人不想出门。何欢吃过晚饭,刚回到房间正要点亮烛台,就听长安惊呼一声:“三爷!”她急忙放下火石走到门口,就见谢三大步向她走来,他的身后跟着周副将等人。 何欢几乎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甚至是认错人了。谢三穿着藏青色棉衣,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他虽然瘦了些,但一点都不像长安说的,胡子拉渣,几天不洗澡的模样。 “你……”何欢只说了一个字,便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亲眼看到他,她才知道,其实她一直思念着他。 谢三大步跨入房间,低头凝视何欢,反手掩上半扇房门。周副将早已识趣地停下脚步,站在院中与长安说着闲话。 “都……结束……了吗?”何欢的声音在颤抖。 谢三伸出右手碰触她的脸颊,仿佛想证明,她是真实存在的。他的手指带着秋风的凉意,她抓住他的手掌,指间马上感受到了掌心的温暖。 突然间,他的左手用力搂住她的腰,低头贴上她的唇。 他的吻很轻,只是浅尝辄止,但她却能感受到他滚烫的心。 夜幕悄然笼罩他们,她情不自禁伸手,抓住他的衣襟。她说,她可以一个人养大儿子,她总是一次次推开他,可她终究是爱他的。他说,他们可以一起养大她的儿子,她很高兴,也很感动,可他是大家心目中的英雄,是大梁朝最年轻的爵爷,是皇上亲封的将军。 理智告诉何欢,她高嫁一次,战战兢兢过了一年多,已经够了。在达官贵人眼中,她只是乡野村姑,她不可能适应京城贵妇的生活,也不可能带给他事业上的助益。 何欢想要推开他,却只是踮起脚尖。rs 第281章 谋反的真相 “我好想你。”谢三在何欢耳边低语,“我把你安排住在松洲城,表面是因为沈经纶在蓟州的根基太深,怕他找上你,利用你威胁我,实际上我只是希望你离我近些。” 何欢的头靠着谢三的肩膀,任由他紧紧拥抱自己,脸颊红似朝霞。她可以隐约听到长安与周副将说话的声音,随即长安突然抬高音量,拉着周副将去吃饭了。 “他们都猜到了。”何欢慌忙推开谢三。 谢三搂住她不放,理直气壮地说:“怕什么,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我们光明正大!” “什么光明正大,你别胡说。”何欢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却被他一下子抓住了拳头。 谢三捏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哀怨地说:“每天晚上,只要一想到你就在城内,我恨不得骑快马进城,可是我要以身作则,不能擅离营地,唯有望夜兴叹。” “那你现在来找我,是一切都结束了吗?” 谢三轻轻摇头,说道:“我有正事找你。” 何欢垂下眼眸,难掩眼中的失落。谢三看在眼里,只能低声劝慰:“不要担心,沈念曦不会有事的,他可是沈经纶的独子。” “我明白的。你只围不攻,是为了减少百姓的伤亡,这样做才是对的。” “其实也怪我,总查不到沈经纶和那个所谓的赵翼到底藏在哪里。”谢三叹一口气,拉着何欢坐下,点燃了桌上的蜡烛。翩翩的烛火下,看着何欢嫣红的脸颊,他笑道:“真想咬一口。”他伸手轻掐她的脸颊。 “别动手动脚的。”何欢一下拍开他的手,“你不是说,有正事找我吗?” “我可从没有对别人动手动脚。”谢三挨着她坐下,左手紧握她的右手,叹息道:“其实也不是多紧要的事,我只是找一个借口探望你罢了。” “你刚才还说自己必须以身作则呢!”何欢吐槽,却没有抽回自己的右手。有时候她也很讨厌自己,总想着离开他,再也不和他见面,一定要和他一刀两断,可是每次和他在一起,她都是任他亲,任他抱,好似在鼓励他一般。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只要她的眼睛看到他,她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就像此刻,他像顽皮的孩子,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紧扣。她可以阻止他,她可以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她却任由他动作,心底泛出丝丝甜蜜,她甚至希望他永远这样牵着她的手。 “在想什么?”谢三的右手在何欢眼前晃了晃。 “没,没有。”何欢本能地抽手,却被谢三更用力地扣住五指。他一本正经地说:“好吧,谈正事。大概二十多天前,我收到了京城送来的消息。他们确实没收到我早前送回去的消息,除了那封我想娶你为妻的书函。” 何欢诧异地看他。 “你现在知道我有多认真了吧?早前永安侯派侯管事来到蓟州,就是为了我们的婚事。” “所以侯管事被杀,是沈经纶不想我们成亲?”何欢惊问。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沈经纶很可怕。 谢三迟疑着摇头,缓缓回答:“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总之我实在想不明白沈经纶。二十多天送信过来的人只是告诉我北面的情况,皇上的难处……” “所以皇上不可能派兵过来?北边出了什么事?” “应该是沈经纶一早和倭国人商量好的,想让皇上腹背受敌,再加皇上不是先皇所生的传言,逼皇上退位。”说话间,谢三紧蹙眉头,摇着头说:“我最想不通的事,一旦他谋反成功,他真的会让假冒的赵翼坐上龙椅?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 何欢一早知道,沈经纶谋反,打的就是“赵翼才是皇室正统”的旗号。按理说,事成之后登基的人必定是赵翼,可他们全都心知肚明,赵翼压根就是假冒的。难道沈经纶想挟天子以令诸侯? 何欢想不明白,只能追问:“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是这样的,之前我派人回京询问先太子谋反一案的细节,今天刚收到回复,所以想问一问你,永安侯的说辞与沈经纶所言是否有出入。” 谢三把永安侯的密信详详细细复述了一遍,最后说道:“侯爷就连谢大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可能是赵翼的都说了,想来并没有任何隐瞒了。” 何欢细细回忆沈经纶所言,诧异地说:“他们的说辞竟然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出入。” “你确定?”谢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何欢点头道:“除了他没有说,他是自己走入大牢,只盼着事件平息后,他可以归隐蓟州之外,其他的事分毫不差。” “这就奇怪了!其实就算他是奉了先皇的旨意,‘准备了’先太子谋反的证据,他在那时答应了先皇,就不可能一转身又为赵翼忍辱负重十年……除非——” “除非——” 谢三与何欢异口同声,错愕地注视彼此。 “不可能的!” 又是异口同声,他们的眼中写满不可置信,语气却染上了几分怀疑。 何欢站起身,喃喃自语般说:“沈家还有沈老太太,还有自小跟随他的沈志华……”她的声音渐渐弱了。 沈经纶不满十岁就上京了,而沈老太太早在二十多年前就瞎了。至于沈志华,就是因为他,满蓟州没有一人怀疑,从京城归来的人并不是沈经纶;也是因为他,每年送往京城 的节礼书函,没人怀疑不是出自沈经纶之手。恐怕沈经纶这十年的深居简出,不是因为性子冷清,而是他生怕遇到在京城见过真正沈经纶的人。 何欢越想脸色越难看。如果沈经纶才是赵翼,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十多年前,沈经纶回到蓟州的时候,声称途中遭遇强盗,只有沈志华一人是从蓟州跟随他去京城,又从京城跟随他回蓟州的人,其他下人全在途中被强盗杀了。 这些年,沈家的下人一直不多,不是沈经纶崇尚节俭,而是避免将来节外生枝。甚至林曦言刚死的时候,沈家大张旗鼓招买杂役,很可能是为了安插手下在蓟州城,以便在起事的时候一举控制蓟州。 “沈家庄子上的人,他做出洗劫绑架的样子,实际上是为了灭口吧?”何欢只觉得浑身发冷,“他在蓟州是沈经纶,一旦事成,回到京城就是赵翼,所以很多人必须被灭口,包括林曦言。” 谢三接着她的话说道:“我终于明白了,侯管事必须死,因为他在十多年前见过真正的赵翼和沈经纶。” 何欢坐回椅子上,失神地说:“他是假冒的沈经纶,所以他不知道真正的沈经纶是自己走入天牢的。” 何欢的理智已经相信,真正的沈经纶早就被赵翼杀了,与林曦言成亲的男人是赵翼,而谢大小姐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听到谢敏珺还活着,会有那么奇怪的反应。 何欢的理智相信了,但她的感情不愿接受这个推测,她不相信,自己曾经嫁给这么可怕的男人。 “或许我们想错了。他没有杀林家的人,也没有杀我……他若想以赵翼的身份登上帝位,就必须与‘沈经纶’的一切一刀两断,包括念曦——” 何欢戛然而止。他告诉过她,沈念曦原本是要假死的,因为他发现她重生了,这才临时改变计划。沈念曦“死”了,将来回到京城的就是赵翼和他的儿子。 “他太可怕了。”何欢手脚冰冷,“如果你没有出现,他会成功的。我和姨母他们会被他禁锢一辈子……” “他的算盘打得太好了。”谢三也是震惊万分,“他用沈经纶的身份,把赵翼塑造成受害者,把先太子谋反说成是沈经纶得了先皇的授意,栽赃先太子,原因是皇上的母妃迷惑先皇,阴谋让先皇废了先太子,把皇位传与皇上。德高望重的沈大爷说出来的话,百姓们自然是相信的,特别是受过他恩惠的人。至于倭贼,他原本的计划,是把赵翼塑造成抗倭英雄,仁爱百姓的好皇帝,而皇上则是置黎民百姓与不顾的昏君。”他重重一拳打在桌子上,“他真是太会算计了!” 何欢已经不知道如何思考了。沈经纶,不,是赵翼,赵翼“忍辱负重”十年,大概一直在等林曦言生产那刻,开始行动的第一步。如果她没有重生,谢三没有出现,沈念曦假死后,陵城遭遇屠杀,假的赵翼会像救世主一般出现,而他也会以沈经纶的身份去到陵城,遇上假的赵翼之后,他会慢慢揭示出十年前的“真相”,收揽民心愚弄百姓。 可惜,他完美的计划出现了纰漏。因为谢三中途折回蓟州给她送镯子,因此躲过一劫。这是不是天意? 何欢讥讽地笑了,笑容不过维持一秒,她的表情僵住了。 如果沈经纶就是赵翼,那么沈念曦就是先太子的嫡长孙。如果皇上发现他的存在,会不会杀了沈念曦,以绝后患?rs 第282章 逼婚 若是在以往,谢三最不耐烦揣摩别人的心思,可他无时无刻都想知道,何欢在想什么。这些年,朝堂上的老头子们说他轻狂傲慢,他压根不用,也不屑看他们的脸色,可面对何欢,他总想“讨好”她。 就像此刻,虽然他也处于震惊中,但他好似本能地知道,她在忧虑什么,而他看不得这种担忧的表情,他只想让她每天都过得高高兴兴,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没事的。”谢三拍了拍何欢的脸颊,“等战事结束了,所有人都会发现,沈经纶死在赵翼手中,死不见尸。他既然选择假扮沈经纶,就让他永远都是沈经纶。” 何欢看着谢三眼中的坚定,忽然间很感动。她恍惚明白了,脱口而出:“你是为了念曦,才说他被赵翼绑架了。这样念曦就是受害者的儿子,而不是反贼之子。” 谢三不好意思地点头回道:“只能说,这是原因之一吧,毕竟我还是要以大事为重。”说到这,他又急巴巴解释:“我这么做,不表示我们不收养他了,只是将来他若是走上官场,他的出身不能有半点瑕疵——”他戛然而止,因为何欢突然抱住了他。 “怎么了?”谢三轻捋她的发丝。 何欢摇头,低声说:“我再也不说,我会一个人养大念曦……以后我会努力把每一件事做好,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谢三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笑道:“所以你说那些言不由衷的话,是害怕回京之后,我的身份让你无从适应。被别人嘲笑?”他无奈地摇头,“是我娶你,你管别人干什么?再说了,我的娘子,别人巴结羡慕你都来不及呢。谁敢乱嚼舌根!” “你胡说什么,谁是你的娘子!” “难道不是你吗?”谢三笑着拥抱她,低头在她耳边说:“虽然永安侯名义上只是我的族中长辈,但是我早就正式告之他们,我非你不娶。这会儿恐怕连皇上、贵妃都知道了……” “为什么皇上贵妃也要知道?” “这是当然啊,总要禀告一声的。”谢三希望赐婚的圣旨能给何欢一个惊喜。让她嫁得风风光光,遂含糊其辞地揭过了话题,正色道:“既然你说起这些,我得告诉你一声,前些日子。我逼得衙门开仓赈灾,其实是假传圣旨……” “什么!”何欢吓呆了。 “你看,我就是怕你担心,之前才没说的。其实没事的,我估计,皇上为了堵住那些老头子的嘴,最多就是训斥我几句,然后说一句‘功过相抵’。事情就算过去了。” “听你的语气,怎么感觉你以前经常做类似的事情呢?” 谢三“呵呵”一道,说道:“放心。我有分寸的,而且皇上骂我,也不是白骂的,事后一定会有赏赐,那些老头子面子上过得去,气也就顺了。算起来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呢!” “什么皆大欢喜,我看多半时候。根本就是你和皇上串通一气吧!” “娘子真是聪明……” “什么娘子,你别乱叫。” …… 两人低声说着话。凝重的气氛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直至天蒙蒙亮,何欢才目送谢三等人离开。 街道的尽头,他们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何欢依旧不舍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早前她总是逃避,就算明知不可能再嫁沈经纶,她也只是想着,一个人带大儿子,这不是她不够爱他,而是因为她的儿子。直至她发现,他为沈念曦考虑得很周全,他的确没把她的儿子看成累赘,她才坚定了决心。只是她应该告诉他,她曾经是林曦言吗? 谢三回军营了,何欢的日子依旧平淡,唯一让她奇怪的事,曹氏又找了她两次,却不说有什么事。从何靖的书信判断,他们在蓟州的生活很安稳,应该没什么事才对。 天一日比一日寒冷,树上的叶子都掉光了,何欢一次都没见到谢三。从长安带回来的消息推测,她大概可以回蓟州过年。 这一日,何欢想趁着天气晴朗,晒些腊肉留着过年的时候吃,周副将突然来了。她朝他身后看去,并不见谢三。 “发生了什么事?”何欢一下急了。 “何小姐莫要担心,三爷很好。”周副将赶忙安抚何欢,又暗示她,他有重要的话对她说。 何欢请了周副将入内,一颗心“噗噗”疾跳。她从未见他表情如此凝重。 不待何欢关上房门,周副将突然半跪在地上,沉声说:“何小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何小姐,在下想请您劝一劝三爷。如今或许只有您,才劝得动他。”说到这,周副将突然压低了声音,“前天,三爷收到永安侯的密信,皇上不日就会下旨,命三爷迎娶倭国皇帝的义女。传说,贞顺公主是倭国皇帝流亡中土的时候生下的女儿,她的母亲与已故的丽妃娘娘是亲姐妹,她是皇上的表妹。” 听到这话,何欢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她急促地问:“谢三爷不是快赢了吗?皇上为什么和倭国和谈?” “是北边。倭国愿意交还北边的十座城池,同时交出全部的先太子余党,包括家眷,以及他们在沿海掠夺的财物……” “全部的……余党……包括家眷?”何欢快疯了,沈经纶是赵翼,那么她的儿子也是反贼的家眷,她的母亲,她的弟弟都会受牵连。 周副将只当何欢以为自己嫁不成 谢三,赶忙解释:“贞顺公主一直倾慕三爷,据说她也是见过您的……皇上也知道,三爷一心迎娶您……总之,您同样会嫁给三爷,只是贞顺公主才是三爷的嫡妻。” “你希望我怎么劝说谢三爷?”何欢觉得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三爷收到密函,只说了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想抗旨?”何欢不知道自己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担心。 周副将没有正面回答,避重就轻地说:“三爷这两天一直在准备船只,他计划在圣旨抵达之前,亲自剿灭贼人在海上的窝点,捉拿先太子及其余党。何小姐,此番若是在西北,在下定然誓死追随三爷,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这一次是海上作战,三爷及在下从没有海战的经验,我们甚至没有战船。” 何欢说不出话,她的脑子无法思考。 “何小姐,这次与上次不同。上次虽说有‘假传圣旨’之嫌,但这一次,三爷很可能永远无法洗脱抗旨的罪名。再说,贞顺公主怎么说都是皇上的表妹。听永安侯信里的意思,和谈是她一手促成的。另外,她早在反贼公然谋反之前就见过皇上了。” 何欢傻愣愣地坐着,仿佛没听到周副将的话。她总是说,爱情不是人生的全部,她和谢三是不可能成亲的,他们不适合,可是直到这一刻,得知他即将迎娶别人,她才发现,原来她的心这么痛。或许她说那些违心的话,完全因为她很清楚,他不会轻易放手。 她从来都是自私的人。身为林曦言,为了母亲和弟弟,她对付二叔父一家不留余地。为了林家,她不惜一切嫁给沈经纶。重生为何欢,她只想为了儿子再嫁沈经纶。爱上谢三,也是他一直在为他们的将来做努力。 “我应该怎么做?”何欢一字一句说出这六个字。 何欢的问题把周副将也问住了。以前他只知道,谢三深得皇上信任,偶尔做踩界的事,皇上和那些官们反而觉得安心。可这一次,江南的百姓人人赞颂谢三,却不一定知道皇上。他们的义军虽说是为了剿灭反贼,百姓们自发组织的,但到底有五千多人呢!如果这次再加上“抗旨”这条罪状,皇上的心思有谁知道呢? 沉默中,周副将深深叹一口气。许久,他低声说:“总之三爷不能抗旨,也不能冒险去海上。” “好。”何欢站起身,“我跟你去见谢三爷。” 马车在夜色中行驶在寂静的街道,北风呼啸而过,似一把把钢刀,吹拂过何欢的心田。她木然地坐着,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谢三活着,她不希望他遇上危险。至于她的儿子,他的确是赵翼的儿子。若是皇帝要杀他,她陪着他一块死就是。 马车不知行了多久,突然间停下了。她听到疾驰而来的马蹄声,匆匆揭开车帘,就见马儿的脚步尚未停下,谢三已经飞身下马。 “三爷。”周副将跌跌撞撞下了马车,一下跪倒在谢三脚步,低着头说:“属下擅离军营,愿受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是一定的。”谢三的目光扫过何欢,低头朝周副将看去,不悦地质问:“除此之外,我还想问你两句话,若是永安侯有意让我奉旨迎娶那个女人,他会连夜送密信给我吗?若是倭国皇帝真的占尽先机,他们愿意在归还城池的同时,交出赵翼及其余党,却只要求我去和亲吗?” 谢三的声音不高,在冬日的深夜显得格外清晰。(未完待续) ps:国民表妹翡胭开新书了,古言《锦上花》,贵族大小姐与京城一霸喜结良缘的故事。 昨天我对表妹说,我更新一章,才100多人看,章推没用。可她说,章不章推是情义。为了证明我对她有情有义,大家看在我每天为100多人兢兢业业码字的份上,请你们去翻一翻,收藏一个,顺手投个票吧! 第283章 擦枪走火 即使看不清谢三的表情,何欢也知道,他生气了。以前他们虽然经常吵架,但她从未听过他用此刻的语气说话。或许本质上他和沈经纶是一样的,都是高高在上的上位者。 马车下,谢三没有唤周副将起身,只是径直走向何欢。 何欢第一次发现,他真的不是街边的小混混,也不是喜欢用言语逗她的公子哥。他是带兵打仗的军人,他是大梁朝的爵爷。她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悄悄往后退一步,后脑勺“嘭”一声磕在车厢上。她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只能慌慌张张抓住车厢的门框。 谢三见她被自己吓到,只能暗暗叹一口气。刚才他的确很生气,可看到她,他的心中只剩下思念。眼见她的小脸冻得煞白,他沉着脸一跃而去,顺手把她推入车厢,放下了帘子。 “你这是去军营找我?”他的声音不高,却满是压迫感。 何欢点点头。她有些害怕他此刻的样子,可不同于早前的慌乱,这会儿她的心却奇迹般安静了。她抬头看他,他看起来很疲累,下巴满是胡渣,衣服也沾着灰尘。 “你找我,想对我说什么?”谢三追问。 “我……”何欢垂下眼睑。狭小的车厢内,她觉得自己就像被他逼入墙脚的小狗。她不喜欢这样。她抬起头,高声说:“对,我想找你,我什么都知道了。我想对你说……” “你想对我说,你很希望我被皇上派去和亲?”谢三故意绷着脸。 再次听到“和亲”二字,何欢总觉得这个词语说不出的怪异。她低声咕哝:“公主才和亲,你迎娶公主。怎么算和亲呢!” “怎么不算!把我当成和谈的筹码,让我一辈子伺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与‘和亲’有什么差别?”谢三虽然只是想吓吓何欢,可这几句话却是他心底的大实话。他暂时还不知道京城到底什么情况,皇帝又是怎么想的。但是让他迎娶吕八娘,那是绝不可能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皇帝对自己的生母郭丽妃一直满怀愧疚。郭丽妃名义上是以不贞的罪名被先皇赐死的,所以皇帝一直无法追封她。有了这样的前提,皇帝想补偿生母娘家的表妹,也不是不可能。万一皇帝真心要他迎娶吕八娘。他就真是公然抗旨了。 想到这,谢三也是满心烦乱,不自觉抬高声音喝问:“说话啊,你就这么希望我迎娶其他女人吗?” “你,你冲我叫什么!”何欢气呼呼地瞪他。“那是皇上的旨意,天下谁敢不从,轮得到我希望不希望吗?再说,现在天寒地冻的,有经验的渔民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出海,你连海上都没有去过,你如何去找贼人的窝点?”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找不到!” “我的确不知道你能不能找到。但是我知道,我宁愿你娶其他女人,也不要你去冒险。不就是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吗?难道会比死更难过?” 看着何欢气鼓鼓的模样。又见她的眼眶红红的,谢三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他希望她对自己说一句:你去剿灭贼人吧,我不会拦着你,我会在家里等着你回来娶我。可是他心里很清楚,她刚才说的那些话。才是她的真心话。她爱他,所以她不希望他遇上危险;她一直都觉得生命远比爱情重要。 “过来。”谢三命令。 何欢摇头。 谢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把她紧紧禁锢在怀中。他深吸一口气。呼吸属于她的味道,低声承诺:“除了你,我不会迎娶任何女人,你最好牢记这一点。” 谢三的话每一个字都烙印在何欢心中。她摇头,再摇头,努力不让眼泪落下,小声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真的。你不要去冒险,好不好?” “咱们先不说我怎么想的,我怀疑,是吕八娘唆使林梦言杀你……” “那什么公主,果真是吕八娘?” “对!”谢三点头,“一个想杀你的女人,你还希望我娶她吗?” “我……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抗旨是死罪,还有,我不要你去冒险。就算你一定要去剿灭贼寇,也得等开春之后。” 谢三从何欢的语气中感受到了浓浓的关心。他故意问道:“所以你的言下之意,为了我的安全,你愿意委身做妾?” 何欢不能点头也无法摇头。谢三与沈念曦在她心中孰轻孰重,她无法衡量。她只知道,她不能为了救沈念曦,让谢三涉险。可谢三不去冒险,沈念曦一旦到了皇帝手中,很可能被处死。一旦沈念曦死了,她不可能嫁给谢三,甚至不可能活在这个世上。这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何欢伸手环住谢三的腰,低声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不要你去冒险,不要你为了我抗旨。” 谢三心中最后一丝怒意也因为何欢的话消散了。他轻笑着说:“我绝不会娶吕八娘,这事与你无关。我答应过你,赵翼假冒沈经纶,他就必须以沈经纶的身份死去,我一定会做到的……” “三爷!”何欢抬头看他。凑近了看,这几个月他瘦得厉害,两颊都陷下去了。她心疼地伸手轻抚他的脸颊,胡渣滑过她的指尖,留下一阵微微的刺痛。“不要为了我冒险,不值得的。我的确对不起表姐,但我是自私的人。沈念曦只是我的表外甥,林家大太太只是我的姨母。我不希望他们被扣上反贼家眷的罪名,但和你的安危相比,我选你。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大家都希望两全其美。一旦到了抉择的关口,大多数人会选择牺牲外人。” 谢三低头凝视何欢。他隐约觉得不对劲,可又说不清哪里不对。 以前他觉得何欢太过执着于沈念曦,理论上,她现在的反应才是正常的,可他就是觉得她太反常了。 何欢盯着谢三,满心悲凉,却又不希望他看出端倪。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可爱情会不会像戏台上演的那样天长地久,又有谁知道呢!现在的他自然是爱她的,将来她不在了,一定会有别人爱他。她能拥有的大概只是此刻的他,这一瞬间的爱情。 何欢的手掌紧贴谢三的脸颊,指尖轻抚他的鬓角。这么久以来,她好像从没有主动亲吻过他。她呆呆地看着他,慢慢踮起脚尖,闭上了眼睛。 谢三受宠若惊地看她。以她的身高,就算她再怎么努力踮脚,也不可能亲吻他。他低头迎合她的动作。 当何欢柔软的嘴唇贴上他的,他不自觉抱紧她。他以为她那么害羞,大概也就是轻轻一吻,马上就会退开,可她竟然尝试着吸允他的嘴唇。他按捺住心中的渴望,任由她动作,可是当她的舌尖慢慢描绘他的唇线,他再也无法忍受,一口把她的舌头吸入嘴里。 与他记忆中一样,她依旧是那么甜蜜美好。他吸允她的唇,纠缠她的舌头,扫过她嘴里的每一寸甜蜜。以往她只有被他吻得动了情,才会浅浅地回应他,可这一次,她竟然热烈地回应他,甚至还想占据主动。 谢三全身的血液快沸腾了,可车厢又窄又小,他又怕外面的人听到动静。他想要停止,却爱极她的热情。他放慢了动作,她却突然间勾缠他的舌头,轻咬他的嘴唇。她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努力把他拉向她,明明白白告诉他,她不想停止。 谢三体内的男性本能瞬间被她激发。他后退半步坐在椅子上,轻轻一拉,她已经跌坐在他身上。他的右手固定她的后脑,迫不及待撬开她的牙齿,左手从的衣襟滑入她的侧腰。隔着中衣,他慢慢描绘她的身体线条。他满心以为她会慌张退却,可她却只是让自己更贴近他。 她的迎合似最大的鼓励,他摸索着扯断了中衣的系带。没有了棉布的阻碍,他清晰地感觉她的肌肤是那么温暖滑腻,似上好的羊脂白玉。他的呼吸越来越浓重急促,理智早已离他远去。他的手沿着腰际的线条慢慢往上,中衣外的夹袄阻碍了他的动作。他恼怒地去扯 夹袄的盘扣,可他从没有脱过女人的衣服,这会儿又情急万分,哪里解得开。 何欢察觉他的不耐烦,只能握住他的手,慢慢解开自己的扣子。原本她只想轻轻吻一吻他,或许他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已经阴阳两隔。渐渐的她发现,夫妻之事并不仅仅是为了传宗接代,更不是妻子不得不履行的义务。 她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她害怕**的疼痛,更害怕以后他会看不起她,可对象是他,仿佛无论迎来什么样的后果,都已经不重要了。 何欢解开了一颗扣子,又去解第二颗,他已经迫不及待揉捏她胸口的柔软。她快喘不过气了,可他就像贪婪的孩子,誓要吸光她肺里的空气。 何欢无力阻止,也不想阻止。她的身体软软依偎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她真的很爱他,不是因为他会替沈念曦考虑,也不是因为他宁愿抗旨也要娶她。她爱他,就像是老天注定的。或许她的重生就是为了与他相遇。(未完待续) ps:额,如果剩下的情节一万二能写完,明天就放出大结局,估计比较晚。如果超过一万二,就2号再放出大结局。 很抱歉,本来计划1号大结局的,作者君估计得有些不准。 第284章 情不自禁 自从知晓男女之事,谢三一直不喜欢男女间的亲密“运动”。他也说不清原因,或许是他不喜欢与女人“坦诚”相对。以前,他宁愿在院子里打拳,也不去碰家里替他准备的通房,更别说风尘中的歌姬舞伶。 可是自从吻过何欢之后,他的人生仿佛开启了一个新世界,他想抱她,亲她,触摸她,他甚至幻想过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察觉怀中的人儿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只得放开那诱人的红唇,喘着粗气说:“笨蛋,吸气!” 何欢喘得厉害,全身使不出半分力气,只能依偎着他大口吸气。他手掌的老茧滑过她的肌肤,那异样的麻痒让她止不住颤抖。虽然是寒冷的十一月,可她全身却像火烧般难受。 谢三本想等她休息够了,再好好吻他,可是她身上的馨香气息撩拨得他心痒难耐,他亲吻她的脸颊,轻咬她的耳垂,吸允她的脖子。他不耐烦她解开盘扣的动作慢慢吞吞,粗鲁地扯开她的衣领,细密的吻沿着锁骨慢慢往下。 何欢的呼吸越来越浓重,他的胡渣摩挲她的肌肤,那微微的刺痛激起陌生的渴望,令她胆怯又期待。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生声音,可是他竟然解开了肚兜的绳结。他的掌心是粗粝滚烫的,他的唇舌却是温热湿润的,她好难受,好无助,呻吟不受控制地溢出嘴角。 谢三告诉自己,他应该停止了,他们的第一次得留在洞房花烛夜,可是他很想把她压在身下好好疼爱。他很想让她马上属于他。 理智与渴望在他脑海中不断做斗争,他的手掌已经沿着她的小腹慢慢往下,试图解开袄裙的束腰。 在此刻之前,他一直在担心,万一皇帝执意要他迎娶吕八娘。若是他抗旨,他会不会连累何欢?若是他冒险出征海上,会不会发生意外?一旦他有什么意外,他们没有定下名分,她还可以再嫁—— 不行! 谢三突然抱着她翻身,把她压在了马车后座上。他不允许任何人碰她。他一定会活着回来,哪怕放弃京城的一切,他也一定会明媒正娶她。 谢三急切地深吻她,恨不得把她的舌头吞入腹中。他也是普通人,他也会担心。也会紧张。大海对他来说是一个未知的世界,他来到江南不足一年,而沈经纶用了十年的时间筹谋。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有几分胜算。更何况就算他赢了,他还要回京述职,面对一个又一个责难。 谢三打了一个激灵。世人皆不可能随心所欲活着,就算是皇帝也有迫不得已。他不愿迎娶吕八娘,就只能立马出征海上。这是他唯一能做的选择。也是明媒正娶她的唯一途径。 “阿欢。”谢三抬头看她。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她脸上。她的双颊红似深秋的枫叶,她的眼中满是迷离的情|欲,似在邀请他。可是他说不出他想要她的话。他爱她,就应该珍惜她。 何欢同样注视他。她的手指描绘他的眉毛,轻抚他的脸颊,她仔仔细细端详他,似乎想把他的容貌永远印刻在脑海中。如果有来世,她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他的妻子。她的手指沿着他的衣领移向腰间的束带。慢慢解开绳结。 “你确定吗?”谢三惊喜又惊讶。他知道她也爱他,但今天是她第一次这么主动。他有些不解。 何欢坚定地点头,不敢看他的眼睛。不管他会不会觉得她是轻浮的女人。这大概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受两情相悦的美好。 谢三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低声承诺:“我们一定会有最盛大的婚礼。” 何欢不敢应他的话,小声请求:“你让周副将他们走远点。” “这样就变成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再说,万一有人经过呢?”谢三牵着她的手解开他的衣服。他压着她的手触摸他赤|裸的胸膛。 何欢的脸烧得更厉害了。他的胸膛是那么宽厚温暖,他的肩膀是那么厚实强壮,她忽然想起上一次在雨中,雨水淋湿了他的衣服,他手臂的肌肉线条是那么明晰。她好想看清楚他,可是月光不够明亮。 谢三看到她皱眉,他们的手正划过他胸口的伤疤,他误以为她不喜欢丑陋的疤痕。“别害怕……” “不害怕。”何欢用食指的指尖摩挲疤痕。她抬起头亲吻伤疤,低声说:“以后不要再受伤了。” “我尽量。”谢三低头亲吻她的脖颈。第一次,有人如此疼惜他,这辈子他一定不会辜负她。 何欢任由他亲吻自己,双手从他的胸口滑向他的脊背。“淳安,我心悦你,这辈子都不会后悔。” 谢三隐约觉得不对劲,她的语气太过悲伤。转念间他又觉得一定是自己太多心了,他低声轻哄:“再说一遍。” “我心悦你。” “我的名字。” “淳安。” “以后都这样叫我,知道吗?” 何欢轻轻点头,不敢亲口说出承诺。事到如今,她只能希望下辈子她有机会唤他的名字,再对他说一声,她爱他。 “别害怕。”谢三安抚她,自己却十分紧张。永安侯府的嬷嬷很尽职,他很早就了解男女之事。十六七岁的时候,他也曾因为好奇,接受了府里送来的丫鬟,可那唯一一次经历,那个丫鬟痛得差点晕过去,他马上放她走了。待会儿她不会痛得以后都不理他了吧? “可能,大概,有点痛。”谢三说得尴尬万分。那时候,他让那两个老婆子替那个丫鬟请大夫,结果那两个婆子居然抿着嘴笑,说什么女人忍过第一次,自此就会离不得他。 “别怕。”谢三也不知道是在安抚她。还是安慰自己。他憎恨车厢的狭小,又怨念座椅太硬,又害怕自己会伤了她,可这会儿让他打退堂鼓,已经不是打两套拳可以平息欲|念的了。 何欢感觉到底裤已经滑向脚踝。她羞怯地想要闭上眼睛,却又想看清楚他。她迫切需要分散注意力,她应该说些什么? “我,我会在蓟州等着你……” “什么?” “你回京迎娶吕八娘,我会在家里等着你。就像我刚才说的,念曦只是我的表外甥。不值得你冒险。” 何欢的话犹如一盆冷水从谢三的头顶浇下。“你真的要我迎娶吕八娘?”他恨得咬牙切齿。她到底在想什么! 何欢紧张得快不能呼吸了,全然未觉谢三已经停下动作。她软声劝说:“圣旨不能违抗,这辈子我只有你,为妻为妾并没有差别。” “好一个没有差别!”谢三快气疯了。他以为她的主动与热情只是单纯因为她喜欢他,她与他一样情不自禁。结果她只是为了劝他回京迎娶莫名其妙的女人。 “你听清楚!”谢三胡乱替她拢上衣襟,扶她坐起身,气呼呼地说:“于公,他们屠戮百姓,掠夺财物,弄得渔民不敢捕鱼,农民生怕屠村,这样的恶匪就该被剿灭;于私。就算被皇上治罪,也休想让我卑躬屈膝服侍一个女人。所以我去剿灭他们的老巢,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何欢被吓住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间这么生气。 “还有!”谢三捏住何欢的下巴,一字一句说:“我是喜欢你,但这并不等于你可以用这样的方法控制我。” “不是的……” “我让他们送你回去。”谢三顾不得整理自己的衣裳,转身跳下马车。 凛冽的寒风迎面向他吹来,他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颤,胸中的怒火依旧在熊熊燃烧。他一向自制。却因为她失控了,而她一心只想让他迎娶其他女人。她到底在想什么!如果他们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或许也就相敬如宾过一辈子了。他甚至会纳妾收通房,可他们经历了那么多事,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她就不想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谢三扣上衣裳,看一眼仍旧跪在地上的周副将,他向前走了十几步,扬声说:“你先送她回家,再回去领罪。” “是。”周副将不敢多问,低着头起身。 “等一下。”谢三停下脚步,回头朝马车走去。他很生气,可他就这样走掉,指不定她会如何胡思乱想。不行,他得把话说清楚。 谢三疾步走到马车前,又讪讪地止住脚步。他与她说得还不够清楚吗?他还能说什么? 谢三复又转头离开,可他才走了十几步,再一次停下了脚步。今日一别,他也不知道他们何时再见,他想再看她一眼。他愤愤地转身,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就算他再看她十眼,一百眼,她依旧不会明白他的心。 谢三如困兽一般,在马车前来来回回几十次,终究还是跳上了马车。他揭开车帘,车厢中依旧残留着**气息,而何欢似被遗弃的小动物,蜷缩在角落。他的心狠狠一抽,他再生气,也不能扔下她不理。他上前几步,半跪在她面前抱住她。 “我很生气。”谢三陈述,“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妻子,可是你一点都不明白我的心。” “你也不明白,我只是不希望你有危险。” “我明白的。”谢三叹一口气。 “不是,你不明白。抗旨是死罪,还有,大冬天有经验的渔民都不会去海上。再说,你根本不知道那些人藏在哪里……”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却相信了周副将的话?”谢三捧起她的脸颊,无奈地说:“你也不想想,永安侯名义上只是我的伯父,但我到底是他生的……” “你的意思,永安侯故意提前告诉你,可能会有圣旨?” 谢三拍了拍何欢的脸颊,转而道:“总之,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 何欢抓住他的手,怔怔地看他。她知道,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到底还是有危险的。 谢三看不得何欢眼中的忧虑,可吕八娘毕竟是皇帝的表妹,他笑道:“放心,若是有人逼我娶别人,我就带着你私奔……” “你又胡说!” 谢三再次抱住她,正色说:“在家里等着我,我说过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明年春天。”何欢突然吐出四个字。 “什么意思?”谢三轻捋她的长发。 “我们在合|欢花开的时节相遇,明年春天,合|欢花盛开的时候,你若是不回来,我就……我就嫁给别人!” 谢三轻笑。他相信,在她主动亲吻他的那刻,她就决定,这辈子再不会嫁给别人。他没有“揭发”她,只是在她耳边承诺:“我答应你,明年合|欢花开的时节,就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 作者君错了,这两天作者君看柳叶大人的《妙偶天成》,看得天昏地暗,完全忘了码字这回事,呜呜呜。今天写了这么多,先更上。晚上会努力写大结局的,握拳! ps:只有自己追的时候才会感觉到,单更的作者是多么可恶,多么不可原谅!!!(未完待续) 第285章 噩耗 何欢回到松洲城住处的第三天,周副将来了,把他们送去蓟州与陶氏等人汇合。她听到周副将叮嘱林捕头,务必一定要保护好他们,尤其是她。 何欢很想为谢三做些什么,思来想去她带着周副将去找出过洋的老船工。这些船工的家人大半在十年前死在了海上。他们因为年老体弱,这才躲过一劫。虽说他们最恨的人是海上的贼寇,但雇佣他们的是林何两家,自然不会给何欢好脸色。 何欢几乎跪求他们,他们才把海上的岛屿分布,天气变化规律,水流潮汐等等情况一一讲给她听。何欢知道,谢三也是找了渔民了解海上情况的,但她还是挑灯整理,花了一昼夜的时间,综合所有人的口述,写了厚厚的一封信给他。 周副将带着她的书信走了,何欢狠狠睡了一整天,醒来后就像没事人一样,问了何靖的功课,又帮着陶氏、曹氏做家务。 陶氏、曹氏不敢问,直至陶氏忍不住对曹氏嘀咕,为什么贼人已经被赶到海上去了,他们仍旧不能回何家,需要躲躲藏藏过日子,何欢这才坦然地对他们说,她和谢三已经认定了彼此。因怕贼人抓住她威胁谢三,暂时他们只能谨慎些。 曹氏心直口快,脱口而出万一谢三回不来,她怎么办?何欢笑了笑,只回了一句,这辈子她只嫁谢三。 又过了两天,周副将复又折回蓟州。他没有带来谢三的口信,却带回一个消息,林捕头执意跟随谢三出征,谢三同意了,这才派他代替林捕头保护他们。 事后周副将私下告诉何欢,因为船只、兵器有限,谢三只挑选了两百余人出征,其他的义军不是被分派去了沿海的城镇,就是在海边待命。 何欢看到周副将眼中的忧虑,反过来安慰了他几句。 茫茫大海,远去的船队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没有消息传回。陶氏和曹氏焦急万分,就连何靖也经常望着东边发呆,唯有何欢,似乎全然不担心,也不再记挂沈念曦,只是偶尔的时候,与周副将谈起京城的琐碎,显得特别专注。 一晃眼到了腊月二十四,按照蓟州当地的习俗,这一天得用赤豆煮米饭,把米饭煮得红红的,再用碧绿的青菜与雪白的豆腐做一盘白绿相间的豆腐青菜。年关将近,何靖的学堂已经放假,何欢一大早便与他一起上街买豆腐。 百姓都是健忘的,几个月前众志成城抗击贼匪的劲头早已被北风吹散,街面上只剩商贩的吆喝声,米糕、油澄子刚下油锅的“呲啦”声,空气中弥散着油条,豆浆的香味,一切显得热闹又平静。 何靖走在何欢身边,仰着头看她。大家全都再三叮嘱他,不要在大姐面前提起谢三爷,可他总觉得,大伙儿全都小心翼翼,大姐反倒不高兴。 “靖弟,怎么了?”何欢低头朝何靖微笑。 何靖微微皱眉,脱口而出:“大姐,你笑起来没有以前好看了。” 何欢的笑容僵住了,转念间她佯装生气,说道:“靖弟的意思,大姐现在不好看了?” “不是,不是。”何靖一下涨红了脸,急得抓耳挠腮。以前他总觉得大姐笑起来的时候,就连眼睛都在笑,他看着就觉得很开心,可现在,她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她的眼睛不会笑了。 何欢牵起何靖的手,笑道:“大姐和你开玩笑的。走,我们买了豆腐就早些回家,周副将说了,我们不能在街上逗留。” 何靖点点头,又忍不住问:“大姐,你真的不担心谢三爷吗?” “他一定会回来的,我为什么要担心呢?” “对,他一定会回来的。”何靖重重点头,高声说:“虽然谢三爷总是不守规矩,又爱嘲笑我,可他才是真正的好人。母亲说,好人一定会有好报。” “你如何知道他不守规矩?” “大姐,你都不知道,他每次去学堂找我,从来不走正门,都是爬墙去院子里的。” “是啊,他的确喜欢爬墙。” …… 姐弟两人边走边说,买了两颗青菜,又买了一块豆腐,正准备往回走,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朝他们疾驰而来。何欢急忙把何靖拉至街边,就听那人大叫:“回来了,义军回来了,打了大胜仗!” 何欢手中的豆腐“噗”一声掉在了地上。她急欲上前问清楚,百姓已经炸开了锅,眨眼间就把那人团团围住了,七嘴八舌追问详情。 骑马的男人对着空气甩了甩马鞭,高声说:“大家别急,总之就是打了大胜仗,俘虏了很多人,其中有不少倭国人,都押去松洲城外的大营了。我这会儿要去衙门找周副将,回头再和大家细说,大家且让一让。” 大伙儿虽然心急,但还是让出了一条道。何欢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人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大姐。”何靖拉了拉何欢的衣襟,高兴地说:“谢三爷回来了呢,不如我们去松洲城吧!” 何欢回过神,颤声说:“我们回去,回家等着,我答应过他,我会在家里等着他。”她顾不得已经摔得粉身碎骨的豆腐,转身就往回走。 待何欢姐弟回到暂住的地方,周副将已经派人支会过他们,让他们耐心等待,哪里都不要去。 等待是令人心焦的,何家所有人全都坐立不安,可任凭街上的人议论纷纷,却半点没有谢三的消息。 下午,邻居王瘸子上门告诉他们,除了俘虏的贼匪,义军还带回来了不少尸首。就是找不到牺牲将士的尸首,也把他们的遗物带回来了。 蓟州城也有参加义军的年轻人,这会儿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曹氏见何欢默不作声,赶忙阻止王瘸子,暗示他说些高兴的事,又朝何欢努了努嘴。 王瘸子会过意,笑着说:“这次谢三爷可算是带着大伙儿扬眉吐气了,你们一定不知道,原来所谓的倭贼,大半都是汉人,倭人也就两三成。听说,他们在海上的小岛种田,搭屋,有的还成亲生子了呢!三年前出洋的那些船工,大半都没死,而是被抓去当苦工了……” “还有这样的事儿?”陶氏惊呼,紧张地看一眼何欢,迟疑着问:“那十年前那些人呢?是不是也抓去做苦工了?” “这个倒是没听说,不过就我看到的……不是,依我看,十年前是货真价实的抢劫,所有的船全都烧掉了,哪里还会有活人。”王瘸子一边摇头一边说,有意无意看一眼曹氏。 曹氏吓得赶忙回避他的目光,站到了陶氏身后。幸好何欢和陶氏都记挂着谢三,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 午后,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翻滚。何欢心神不宁,只得去厨房煮红豆。曹氏借口买豆腐,上街去了。 随着红豆在锅子里“噗噗”翻滚,天空飘起了雪珠,不一会儿便下起了雪。何欢站在厨房门口仰望天空,晶莹的雪花随风飞舞,刚落到地上便消失无踪了。她隐约听到曹氏对陶氏说,她刚刚去街上打听了,谢三和林捕头都不在松洲城外的军营,甚至压根没人见过他们。 何欢只当没听到这话,转身折回灶台后面,眼睛盯着熊熊燃烧的炉火,眼眶慢慢红了。 夜深人静,周副将在鹅毛大雪中策马疾驰。他在何家暂住的小院门口翻身下马,回头看一眼自己的手下,压着声音说:“待会儿——”他戛然而止,重重叹一口气,大步走到门前,“嘭嘭嘭”用力敲门。 周副将不过敲了四五下,大门打开了。曹氏看了看他,又看看他身后,急问:“谢三爷呢?” 周副将没有回答,只是越过曹氏的肩膀朝院内看去,何欢正站在房前看着他。他双手握拳,一步步走向何欢,从怀中拿出一封厚厚的书信,双手递给何欢。 何欢认得这个信封,是谢三临出征前,她让周副将带给他的,里面是她连夜整理的海域地形图。一时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木然地接过信封,打开了封口。 信封内杂乱无章叠放着一摞信纸,大大小小足有五六十张,看起来像是从书册上随手撕下的。信纸外面是一张折成长条形的牛皮纸,裹住了信纸。 何欢紧抿嘴唇,慢慢展开牛皮纸,上面只有一行字,写得龙飞凤舞,像是仓促间写下的。 何欢认得,那是谢三的字迹。她不敢往下看,但那些字还是一个一个映入她的眼帘:如果我没有亲手把这封信交给你,就是没能兑现对你的承诺,所以你也不必履行你的诺言。 眼泪一下模糊了何欢的视线,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眶中的泪水,慢慢按着原先的折痕折起牛皮纸,再用牛皮纸包裹住信纸,最后把整摞信纸塞回信封,伸手递给周副将,平静地说:“我会等他亲手把这封信交给我。” 周副将不敢去接,哑声说:“三爷一早吩咐,若是他有什么意外,一定要把这封信交到您手上。” “我等他亲手交给我。”何欢重复。 周副将依旧没有伸手,何欢却固执地想把书信还给他。这一刻,时间仿佛已经停止,唯有漫天飞舞的雪花,似乎正向所有人证明,眼前的这一切并不是静止的书画。 不知过了多久,曹氏实在受不了炙人的压抑气氛,她大步走到廊下,一把夺过信封,转身交给陶氏,大声说:“大太太,你看看,上面到底写什么了。” 不待陶氏打开信封,何欢从她手中抢过信封,塞给周副将,一字一句说:“他答应过我,他会兑现承诺的。等他回来,你让他亲手把这封信交给我。” 一听这话,陶氏顿时哭了起来。曹氏亦有不好的预感,转头询问周副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周副将的右手紧紧捏着信封,仿佛这封信有千金重。他看看何欢,后退一步,对着手下大喝一声:“你来说!” 年轻的士兵表情一哽,抬起头看着屋顶,大声汇报:“那时候我们已经赢了,三爷要我们搜查所有的岛屿,说是一定要找到一个八个多月大的婴孩。大伙儿找了几天都没找到,三爷决定先回岸上再说。就在大家准备启程的前一天,三爷和沈大爷在崖边的一块岩石上说话。不知怎么的,林捕头突然跑了过去。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林捕头和沈大爷摔下了悬崖,三爷跟着就跳了下去。” 听到这,曹氏也跟着哭了起来。不要说是寒冬腊月,水温寒冷,就是七八月的时候,从悬崖摔下去,又有多少人能够生还? 何欢听到士兵说,谢三命人寻找沈念曦的时候,右手不自觉地握住门框,指甲几乎掐入门板。直至曹氏的哭声打断了士兵的话,她才开口:“然后呢?你们就没有下水找吗?” “找了。”士兵哽咽着点头,“所有人一起找了三天,不管是三爷、沈大爷,还是林捕头,全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掌舵的船工说,这个时节风大浪急,兴许是被海浪……” “你们不要哭了。”何欢转头呵斥陶氏和曹氏,又抬头对着周副将说:“只要没找到尸体,就表示他一定会回来找我。” 周副将何尝不希望谢三活着,可他若是活着,必然早就与大部队汇合。他不忍对何欢说出这话,只是无言地看她。 何欢对他笑了笑,平静地问:“周副将 ,您深夜前来,是不是明天一早就要回京复命去了?” “是。”周副将点头,“三爷早就安排妥当,若是他……若是他……”他说不下去了。 “既然您急着启程回京,那我们就不耽误你了。对了,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何欢越是平静,周副将越是担心,可他又能怎么样?他沉声回答:“赵翼已死,他的党羽会全部押解回京……” 何欢追问:“关于沈大爷,不知周副将会如何上禀?” 周副将叹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沈家本就是无辜的,我会按照三爷早前的吩咐回禀皇上,沈大爷是被逆贼绑架后杀死的。” “多谢周副将。”何欢对着周副将行了一礼,歉意地说:“对不起,我累了,就不送你了,祝你一路顺风。”说罢,她当着众人的面关上了房门。 **** 呜呜,马上就写完了,但字数超过一万二了,我真是话唠,呜呜呜,先把这章跟上,余下的明天。rs 第286章 执念 当天夜里,陶氏和曹氏拿着周副将留下的书信,整整哭了一宿儿。他们看着何欢房里的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她们不敢去敲门,更不敢睡觉,生怕何欢一时想不开。 一夜的鹅毛大雪,把整个蓟州城装点成了银白的世界。陶氏和曹氏听到开门的声音,赶忙打开房门,被迎面扑来的寒气冻得打了一个激灵。她们打了一个喷嚏,转头看去,就见何欢正仰头看着红彤彤的朝霞。她苍白的脸颊被朝霞染上了一层红晕。 曹氏轻轻推了陶氏一下。陶氏上前一步,勉强笑道:“欢儿,你再休息一会儿,我们做了早膳再叫你。” “不用了,我们一起去做早膳吧。”何欢收回目光,面色如常,平静地说:“还有几天才过年,我们趁着这几天收拾一下,赶在小年夜之前回家吧。对了——”她转头对曹氏说:“曹姨娘,你去街上看看,衙差们是不是与往年一样,帮着大伙儿铲雪。若是街上能走马车,我想去一趟林家和沈家。张伯年纪大了,这大雪天的,看来还得麻烦王大叔帮忙雇一辆车。” “是该去的,是该去的。”陶氏喃喃自语,轻轻叹一口气。谢三没有找到沈念曦,自然也没找到大韩氏、林诺言等人。如今的林家只剩下瘫痪在床的林老太爷,而沈家只有眼瞎的沈老太太。陶氏再叹一口气,试探着说:“算起来,你三叔父也该从大牢放出来了,不知道……” “三叔父有手有脚,不需要我们担心的。”何欢举步往厨房走去。 接下去的几天,何欢等人忙着搬家,又要顾着林老太爷和沈老太太,几乎忙得脚不沾地。他们谁也没有提及谢三,仿佛义军仍旧在海上打仗,而他们只能默默等待。 小年夜,何欢等人终于搬回了何家。大伙儿齐心协力打扫,就连魏氏也不再挑三拣四,默默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大年夜,何家众人按照习俗做了一桌酒菜,又包了馄饨,分别给林老太爷和沈老太太送去了一份。 没有人知道,在此之前何欢对他们说了什么,众人只看到她遣散了林沈两家大部分的仆人,只留下几个老人服侍他们。林老太爷和沈老太太似乎全然不知道两家只剩下他们,欢欢喜喜吃了何欢送来的馄饨。 深夜,当蓟州城响起第一声炮仗声,何欢与何靖也在院子里点燃的爆竹。 看着何欢的笑靥,陶氏和曹氏只能深深叹一口气,不敢说半句劝慰的话。 正月初一一大早,何家迎来了第一批客人,何柏海带着儿女前来拜年及辞行。他们决定去北方谋生。 看着何柏海满头的银丝,何欢只是客客气气请他们喝了一杯茶,说了几句吉利话。何欣想对何欢说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跟着父亲离开了。 接下去的几天,何欢除了在屋子里写写算算,就是应酬上门的亲戚邻居,偶尔出门探望林老太爷和沈老太太。直至正月初八,街面上渐渐热闹起来,酒肆茶庄纷纷开业,何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林媒婆。 说实话,若不是对方给了大笔赏银,林媒婆也不愿意大过年的走这一遭。她早就听说,何家大小姐和谢三爷好得很,都已经谈婚论嫁了。她在这时候上门说媒,岂不是讨人嫌?可换个角度想想,谢三死了,何欢已经十八岁了,她这也是为了何欢的将来着想。 林媒婆本以为何欢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会第一时间拿扫帚赶她,毕竟腊月二十四到正月初八不过半个月时间。 出乎她的意料,何家不止请了她入内,还让她把话说完了。正当她以为这事兴许能成的时候,何欢笑盈盈地对她说,她在去年就已经定亲了,婚期就定在今年合|欢花开的时候。 林媒婆做了一辈子媒人,惯会察言观色。她立马明白过来,或许陶氏等人希望何欢另嫁他人,才会对她礼遇有加,但何欢只想借她的口告诉所有人,她只嫁谢三。 林媒婆走了,陶氏目送何欢走回西跨院,默默抹起了眼泪。 曹氏看了看西跨院紧闭的房门,又瞧了瞧泪流满面的陶氏,想到了自己的十八岁。她明白守着一个不存在的男人生活是多么艰辛的一件事,她后悔了,她不希望何欢将来与她一样后悔。 “大太太,谢三爷留下的书信呢?”曹氏询问陶氏。 “你想干什么?”陶氏依旧在抹泪。这些日子,所有的事都是何欢在拿主意,没了她,她压根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可她不希望何欢当一辈子老姑娘。 曹氏再次看了看西跨院的房门,叹息道:“大太太,您也觉得林媒婆说的人不错吧?大小姐十八岁了,再说很多人都知道她和谢三爷的事,错过了这次,以后恐怕再没有这么适合的人。” 陶氏默默从抽屉中拿出谢三的书信交给曹氏,又忍不住叮嘱:“你不要把话说得太重,这会儿她心里指不定多难过呢。” “我省得。”曹氏点点头,拿起厚厚的信封,大步流星走向西跨院,推开院门径直走了进去。 “曹姨娘,你有什么事。”何欢从书桌后面抬头。 “大小姐,谢三爷已经死了,死了!”曹氏把信封重重撂在书桌上。 何欢抿嘴看她,并不言语。 曹氏走近一步,指着信封说:“我没读过书,都明白信上的意思,你难道不明白吗?谢三的意思,如果他死了,你可以另嫁他人……” “曹姨娘,请你把它拿走。”何欢的声音就像是从屋檐的冰凌上滴落的水珠,冰冷刺骨。 曹氏已经豁出去了,扯着嗓子嚷嚷:“就算你再生气,我也要说,没错, ,我是打过你,骂过你,那是因为我怨,我恨,我心里难受。十多年前,我明知道你父亲死了,还是踏进了何家的大门,因为我无处可去,我无路可走,可是你还有选择,你还有大半辈子!” “曹姨娘,请你出去!”何欢的脸色愈加难看。 曹氏只当没听到,捶着胸口说:“你当守寡那么容易吗?无论春夏秋冬,屋子里就你一个人,冷了没人问你,病了没人知道,有时候就是想找人说句话,也只能对着镜子自言自语……” “够了!”何欢猛地站起身,“他答应过我,他会回来的。” “他已经死了,不会再回来!” “不会的,他找沈经纶,就是想兑现承诺,替我找回念曦……” “十二月的海水,就算他会游水,也早就冻死了……” “住嘴!”何欢歇斯底里地摇头,“他没有死,他一定正在回来的路上。他答应过我,就一定会做到。” “他死了,他也不想的。” 何欢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扔向曹氏,大声叫嚷:“不许你胡说,再过四个月我们就成亲了。只有四个月了,我得早些把事情办妥,我得重新合计林沈两家的生意,找到妥帖的掌柜。我还得替诺言找一个好先生,替林老太爷找一个好大夫,再给你们盘一间南货铺子。你们好生经营着,以后才有银子送靖弟上京赶考。对了,我已经和沈老太太说好了,她答应让念曦认我做干娘,我会带着念曦一块上京。他答应过我,我们可以收养念曦……” “大小姐,你醒一醒,谢三爷已经死了,不可能带你上京,和你成亲的!” “你胡说,我不会相信你的。”何欢用力摇头,“你们不明白,不,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大小姐!”曹氏上前一步,指着桌上的信封说:“让你另嫁他人是谢三爷的意思,难道你不想完成他最后的心愿吗?” 何欢仿佛没有听到曹氏的话,她失神地坐回椅子上,喃喃自语:“一开始他虽然救了我,我却很讨厌他。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次我看到他,我的心就跳得好快。我知道他不是普通人,我高攀不上他,于是我自私地对他说,我不想知道他是谁,我和他就是谢三和何欢…… “那段日子我们经常吵架,可是我很高兴。我可以对他说任何话,他都会认真听着,他也会对我说他的心里话,我们仿佛真的只是谢三和何欢。那时候我以为他就像一朵昙花,不会在我的生命中留下任何痕迹,最多就是让我记得,曾经有那样一个他…… “为了念曦,我只能嫁给沈经纶,于是我和他成了陌生人。我以为他回京城去了,可是我却在陵城又一次看到他。那一天,我们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快死了,可是我忍过来了。我努力逼迫自己忘记他,我以为我已经做到了,结果当我误以为他快要死了的时候,我才知道,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忘记他…… “我做了很多错事。我一边说,我只能嫁给沈经纶,一边贪恋着他的温柔。我信誓旦旦,我和他是不会有结果的,却从来没有真心推开他。无论遇到什么事,我总是第一个想起他。我甚至想对沈经纶说,我不能嫁给他,因为我无可救药爱上了别人。” 曹氏震惊地看着何欢。屋子外面,陶氏更是泣不成声。 何欢呆呆地坐着,似游魂一般低语:“当我知道,他可能会抗旨;当我知道,他冒然出海剿匪十分危险,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我死了,他也要活着。我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在乎多等些时日。” 曹氏不明白何欢口中的爱情,她低声嘀咕:“这不是多等些日子,少等些日子,是根本等不到,没有尽头……” “怎么会没有尽头呢!今年的合|欢花谢了,还有明年;明年的谢了,还有后年。每一年都有花开花谢,每一年都有新的希望。”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何欢逼回眼眶中的雾气,轻轻笑了笑,“或许五年后,或许十年后,又或许二十年后,当我不再期待合|欢花开的时候,我或许会嫁个鳏夫,找个人合伙过日子,至于现在,让我另嫁他人只会害了别人。”rs 第287章 大结局 曹氏离开了何欢的房间,却忘了带走桌上的书信。何欢没有追出去,只是怔怔地盯着书信发呆。 她没有勇气打开信封,她怕自己看了书信会更加爱他,思念他。她的指尖轻轻滑过信封的边缘,自言自语:“等你回来,我一定要好好问一问你,你为了自己的诺言跳下冰冷的海水,为什么反而要我不守承诺?” 院子内,曹氏看到哭肿了眼睛的陶氏。“大太太,你都听到了?”她回头朝何欢的房间看去,“大小姐一定是入了魔怔。” “算了。”陶氏摇头,“以后休要再提今日的事。若是再有媒人上门,就说阿欢已经定亲了。” “大太太!” “就像欢儿说的,现在逼她嫁人,只会害了她,害了别人。算了,等过几年再说吧。”陶氏擦干眼泪,转身往外走。 曹氏无法理解何欢的爱情,她却是明白的。她和何柏初虽是婚后才认识,但她爱他。即便他已经死了三年,让她另嫁他人也是万万不可能的。这无关守节,而是当一个人的心里住着另一个人,怎么可能与别人同床共枕。 第二天一早,当陶氏看到何欢像没事人一样与何靖说笑,高高兴兴送他上学,她忍不住劝说:“欢儿,昨晚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你不必强颜欢笑的。” “大伯母都听到了?”何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已经没事了。” “怎么可能没事呢!”陶氏一下握住何欢的手,感同身受般说:“你大伯父过世三年了,可我心里还是难受,每天都堵得慌,怨他丢下我先走了……” “大伯母,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要难受呢?”何欢反手握住陶氏的手掌,摇头道:“我没有强颜欢笑。他说过,看着我笑,他就很开心。我想,他也一定希望,他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能过得好好的。” “你心里就不难受吗?” “有时候吧。不过总不能让所有人跟着我一块难受,不是吗?前几天靖弟对我说,我已经不会笑了。其实仔细想想,我和三爷在一起,大半时候我都是高兴的,就是生气吵架,事后想想也是高兴的。不好受的时候,想想那些高兴的事儿,心里就不难受了。” 陶氏怎么都没料到,自己居然听到这样一番话。不管何欢这是故意规劝她,还是出自肺腑之言,她忽然觉得自己太傻了。何柏初对她的好,她心知肚明。她一直生不出儿子,他本可以纳妾的,但他没有。他过继了何靖,就是想让她的生活有一个寄托。如果不是何靖羁绊着她,她大概活不到今日吧? 忽然间,陶氏觉得眼前的迷雾慢慢散开了。生老病死,生离死别本就是世间常态,他们无法控制,那就只能坦然接受。她与其怨恨丈夫先一步离开,还不如好好活着,为他,也为自己。 自那天之后,陶氏没再终日躲在房内。她虽仍旧身穿素服,但不再反对何靖在她的房内插一支红梅。平日里她也会与曹氏、何欢说一两句无伤大的玩笑话。 陶氏的变化是极细微的,但大家都感觉到,她不再郁郁寡欢。对此,最高兴的人莫过于何靖。 正月十五,一年一度的元宵灯节,何靖试着邀陶氏上街,陶氏竟然答应了。 大概是因为再不必担心倭贼,今年的元宵节比往年更热闹,街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灯笼,就是卖冰糖葫芦,卖泥人的商贩,也比往年多了不少。 何靖紧紧跟着何欢走在人群中,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并肩而行的陶氏和曹氏,抬头对何欢说:“大姐,这些日子母亲和姨娘都很高兴呢。” “是啊,新的一年,本就该高高兴兴的。”何欢随口应一句,回头看去。她相信陶氏已经慢慢想通了,不再沉溺丈夫的死,但曹氏眉眼间的笑意,那种她从未在曹氏身上看到过的“少女”般的羞涩,是她不能理解的。转念想想,大家和和气气过日子,她又何必疑神疑鬼呢? 何欢放下疑惑,低头问何靖:“靖弟,我们去买糖人吃吧。” “那,那是小孩子才喜欢吃的东西。”何靖嘴上这么说,眼睛却巴巴地看着栩栩如生的糖人。 何欢知道,何靖从未吃过糖人。她也不揭破他,只是笑道:“是大姐想吃,你就当陪陪大姐。” “好,好。”何靖忙不迭点头,拉着何欢走向糖人摊子。 何欢站在人群中,怔怔地看着浓稠的糖汁在手艺人手下变成满脸胡子的李逵,变成五大三粗的鲁智深。 上一次她站在街边看着这景象,那是十多年前,她的父亲还活着的时候。父亲死后,她的人生只剩下两个字:生存。是谢三让她发现,她的内心仍旧是当年的小女孩。只有在他身边,她才能做回真正的自己。 人群中,两个过路商旅打扮的男人信步而行,时不时看一眼何欢。喧闹的街市人潮涌动,但他们与何欢总保持着十步远的距离,几乎亦步亦趋。 “大爷,有些不对劲。”罗鹏低头掩饰嘴型,压低声音说:“有两个人一直跟着何小姐,看起来像是练家子。” 沈经纶没有说话,只是失神地望着何欢。她左手牵着何靖,右手拿着糖人,正与陶氏说着什么。她正在笑,灯笼的火光把她的脸颊映得通红,就像是初升的太阳。 罗鹏顺着沈经纶的目光看去,暗暗叹一口气。他们输了,彻底输了。他们在海上的多个岛屿经营了十年,本以为就算没办法夺回皇位,也能在海上自立为王,可谢三就像是对那些岛屿了如指掌,就连气候、风向也掌握得分毫不差。他那些手下更像是亡命之徒,不惜同归于尽与他们搏命。岛上的那些苦工忽 然间奋起抵抗,与谢三的人里应外合,他们哪有不输的道理。不过幸好,沈经纶留了后路,他们才能逃回陆地。 “大爷,小少爷正等着您带何小姐回去。属下去引开那两人……” “她看起来很高兴,我从未见过她这么高兴。”沈经纶突然开口。 罗鹏微微一怔,心中掠过一阵异样,慌忙劝道:“大爷,沈管家临死前说,您一步步走到今日,也是被情势所逼。您手上的银子,足够您带着何小姐,小少爷富足地过一辈子。您终于可以得偿所愿……” “你知道沈志华为什么会不惜性命救我,又助我假扮沈经纶吗?因为父亲救了他的妻儿,又替他说情。可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若不是父亲,他的妻儿不会有危险,他也根本不需要父亲说情。” 罗鹏呆住了。从没有人知道,沈志华为什么会背叛真正的沈经纶。作为下属,他根本不该知道这些。他表情一凛,急道:“大爷,您没有做错任何事,是先皇无情……” “她和敏珺是截然不同的。幸好京城的人没有找到敏珺,不然曦言是第一个,敏珺就是第二个。” 罗鹏不知道沈经纶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看着他苍白的脸颊,平静无波的眼眸,他心生不好的预感。他想劝上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喧闹的街市,两人就像是方外之人,除了何欢,再看不到旁的。 不知过了多久,沈经纶突然开口:“谢三和林捕头呢?他们来了吗?” 罗鹏吓了一跳,慌忙查看四周。 当日,罗鹏故意告诉林捕头,主子才是一切的幕后主使,引他去悬崖。那一天,一切都很顺利,他早就在悬崖下,助主子从水底的温泉游到了岛屿的另一侧,用事先准备好的小船划去无人的荒岛。他以为同时跌落悬崖的林捕头和谢三不是摔死,就是冻死在海水中了。 沈经纶没有回应罗鹏的话,只是抬头环顾四周,仿佛在寻找谢三和林捕头。片刻,他突然开口:“待会儿趁着混乱,你把何小姐带去我们落脚的地方。” 寒冷的夜丝毫没有减轻人们欣赏花灯的热情。男男女女正兴趣盎然之际,忽听有人大喝一声:“走水了。” 何欢循声看去,忽觉颈后一麻,失去了知觉。 黑暗中,她隐约听到压抑的呼吸声,她感觉到有人正轻轻触摸她的脸颊。她努力睁开眼睛,只见一轮明月高悬天际,她的耳边只有海浪拍击岩石的声音。她打了一个冷颤,挣扎着爬起身,忽听身后传来了琴声。她转身看去,几乎不敢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皎洁的月光下,六角凉亭突兀地屹立在悬崖上。海风吹起了凉亭四周的白色纱幔,翩翩的炉火上,茶壶中的水蒸气在寒冷的冬夜袅袅升腾,似屡屡青烟。 薄薄的雾气下,沈经纶与往日一样身穿素色常服,端坐在凉亭中央,正专注地抚琴。琴声悠扬曲折,似乎正应和着海浪声,又似替明月伴奏。 “你没有死!”何欢疾步上前,几乎从牙缝中挤出这四个字。忽然间,她急切地环顾四周,高声质问:“谢三爷呢?你把他怎么了?” 沈经纶仿佛压根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整个人与琴声融为一体了。 林曦言曾被这样的景象迷惑,她曾经觉得,他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仙人,不食人间烟火。可是对何欢而言,眼前的男人是她的仇人,仅仅是仇人而已。 “念曦呢?你把念曦藏在哪里了?”何欢质问。她恨不得杀了沈经纶,可她手无寸铁。她的目光落在滚烫的水壶上,一步步走向沈经纶。 沈经纶依旧没有回应,只是专注地弹琴。何欢满心仇恨,她只想知道谢三在哪里,她的儿子在哪里。她伸手欲拎起水壶。 “如果我是你,会等我弹完这曲。除非你永远不想知道,他们在哪里。”沈经纶的声音平淡无水,没有半点情绪起伏。 何欢止住了动作。她恨沈经纶,但她更想知道谢三和沈念曦在哪里。 渺无人烟的悬崖边,一对男女就这样一站一立,相对无言。 如果可以,沈经纶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甚至希望,他们的生命就结束在这一刻,永远凝固在月光下。 可惜,再长的乐曲终有结束的那一刻。他妄图欺骗她一辈子,但自己做过的事,自己终究需要面对。 “你还记得这首曲子吗?”沈经纶拿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一口。茶水已经凉透,冰冷的苦涩味道从他的嘴巴蔓延全身。他再抿一口,慢慢放下茶杯,抬头看去。如他预期的一样,她的眼中只有仇恨。 除了仇恨,他还能期待什么? 沈经纶轻笑,低声说:“十年前,不对,应该说十一年前的冬夜,我在城门附近的客栈看到一个小女孩,她在雪地里摔倒,爬起来,再摔倒,再爬起来。那时候我弹的就是这个曲子。” 何欢紧紧咬住嘴唇。对她而言,没有什么事能够改变他是她杀父仇人的事实。 沈经纶站起身,转身侧对何欢,似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慢慢说道:“林曦言,我很快知道了这个名字,也知道了我在不久之前杀了她的父亲……” “你杀了我的父亲,又娶了我,再杀了我。你现在这是在忏悔吗?”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你像爱着谢三一样爱着我,我会不会不忍心杀你。” “我很庆幸,林曦言死了。我现在是何 欢,在谢三爷眼中,我永远只是何欢。”说话间,何欢伸手去拿水壶。 “小心烫!”沈经纶脱口而出。 何欢的手僵住了。水壶的手柄上并没有抹布,她就这样伸手去拿,非脱层皮不可。 沈经纶看她一眼,接着说道:“我想了无数次,我推测,我大半还是会杀了你,除非我能预知,一旦你死了,整个世界就会失去颜色。” 何欢冷笑,一字一句说:“不管你说什么,与我而言,你只是我的仇人。如果我手上有刀,一定马上杀了你……” “我知道。”沈经纶微笑着注视她,“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价。”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迎娶林曦言,是‘沈经纶’很想做的一件事,甚至是他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我杀了林曦言,这是先皇的嫡长孙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我杀了沈经纶,是他背叛了我的父亲,我不得不替父报仇。我意图谋反,是废太子之子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我有太多的‘不得不’,注定我不能像谢三一样,与你坦诚相对,也注定了你不可能爱上我。” “是,你有你的‘不得不’,你迫不得已才杀了我,把我的人生弄得支离破碎,是我倒霉才遇上你,可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呢?他们敬你如神,你对他们有半点怜悯吗?你滥杀无辜,不惜屠城只为那遥不可及的皇位,只有冷血的人才能做出如此残酷的事情。” 沈经纶微微一怔,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他低语:“无论我说什么,我们都只是仇人,是吗?” “是。”何欢毫不犹豫地点头。 沈经纶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坐回石凳上,指尖轻抚琴弦,慢慢摩挲。 不知过了多久,何欢恼怒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世上的事,从来不是我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何欢看到,鲜血正从沈经纶的指尖滴落。琴弦割破了他的手指。她无言地看他。 一滴,两滴,三滴,鲜血染红了琴弦,濡湿了暗红色的琴身。沈经纶知道,何欢看到了,但她并不在乎。就像她说的,若是她手上有刀,她一定会亲手杀了他,可是他又怎么舍得她的手上沾染鲜血呢! “看来敏珺才是唯一真正爱过我的女人。”沈经纶讥讽地轻笑。突然间,他站起身,对着何欢的身后说:“你终于来了。” 何欢尚未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就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快步冲向沈经纶。不待她回过神,她只听沈经纶闷哼一声,续而冲着她微笑,表情仿佛在说,我终于解脱。 “哈哈哈,我终于报仇了。”林捕头凄声大笑。他一手抓着沈经纶的肩膀,一手拔出鲜血淋漓的匕首,“我报仇了,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去见他们了。”他高举匕首,朝沈经纶的胸口扎住。 “等一下!” “住手!” 何欢不想知道,是谁用匕首抵住了自己的脖颈,她只知道,一旦沈经纶死了,她就找不到儿子和谢三了。她对着林捕头大叫:“你不能杀他,只有他知道念曦和三爷在哪里!” 林捕头哪里听得到何欢的声音,匕首径直插入沈经纶的胸膛。 罗鹏眼睁睁看着主子倒下。他的眼中闪过一抹阴狠。只要他轻轻动一动右手,何欢立马就得替主子陪葬。可是主子千辛万苦回到蓟州,竟然只是为了弹最后一支曲子给她听。 就在罗鹏迟疑的瞬间,林捕头已然转过身。他满脸胡子,眼睛血红,指着罗鹏说:“放开她,我是捕快,我保护不了妻儿,我得保护蓟州的百姓。”这是谢三对他说的话,是这句话一直支撑着他活到今日。 罗鹏眼见主子倒在地上呻吟,根本无心恋战。他一把推开何欢,欲上前救治,却被早已陷入疯魔的林捕头拦住了。 何欢顾不得其他,跌跌撞撞跑向沈经纶,双手用力按住伤口,急促地问:“念曦呢?谢三爷呢?他们在哪里?” 沈经纶勉强睁开眼睛,失神地看她。 “你把他们藏在哪里了?”何欢质问。 “念曦……他们都在我和曦言……初遇的地方……” “那谢三爷呢?” 沈经纶的脸上露出最后一抹惨淡的笑容。他拼尽全身的力气,断断续续说:“告诉他……他赢得那么容易……因为……因为我……不屑……用我和曦言的儿子……威胁他……谢三,你来了。”他突然转头看着亭子外面。 何欢慌慌张张站起身,循着沈经纶的目光看去。满天飞舞的白色幔帐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大步上前扯开幔帐,亭子外空无一人,她手上的温热鲜血印在了纯白的幔帐上,似嫣红艳丽的牡丹。 沈经纶仰天躺在冰冷的地上。他想最后再看她一眼,但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她的侧脸。他挣扎着伸出右手,抓住地上的细绳轻轻一扯,滚烫的茶水与烧得火红的木炭朝他的脸颊迎面扑来。他闭上眼睛,坦然地迎接即将来临的锥心疼痛。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唯有毁了容貌,他才是沈经纶。这是他能够为他们母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 沈经纶死了,林捕头杀死了袁鹏,力竭倒地。何欢这才想起,除了沈经纶,林捕头同样与谢三一起落海。她转身奔向林捕头,跪在冰冷的岩石上,焦急地问:“林捕头,谢三爷去了哪里?求求你告诉,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这一刻,沈经纶的生死对何欢而言无足轻重,她只想证实,谢三还活着。 林捕头双颊深陷,赤红的眼睛早已失去了焦距。他睁大眼睛看着高悬天际的圆月,嘴里喃喃自语:“今儿是八月十五吗?月亮怎么这么圆?” 何欢呆住了。月亮很明亮,可她竟然看不清林捕头的表情,仿佛他的灵魂已经不在躯壳中。“林捕头,你伤在哪里?”她试图替他检查伤口,可他全身上下并不见流血。 林捕头只是一味盯着皎洁的明月,慢慢的,他笑了。那由心而发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久别重逢的挚亲。 何欢不敢说话。眼见林捕头费力地伸出右手,颤巍巍在怀中摸索,她帮着他翻开衣襟,掏出一个粉红色的发辫。发辫又脏又旧,沾染着斑斑血迹,可林捕头就像是捧着最珍贵的宝石,把它紧紧捂在胸口。 何欢知道,这个发辫属于他的女儿,她的眼眶湿润了。她低声说:“你已经亲手替妻儿报仇了。” 许久,何欢见林捕头再无声息,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月亮,她小心翼翼试探他的鼻息,他已然没了呼吸。 眼泪顺着何欢的眼角滑下,她伸手阖上林捕头的眼睛,慢慢站起身,遥望漫无边际的大海。 猛烈的北风吹起了何欢的衣襟,海浪拍打岩石,发出有规律的“啪啪”声,咸湿的空气迎面扑向她,她对着大海大喊:“淳安,你到底在哪里?你为什么不回来找我?!”回答她的只有“哗哗”的海浪声。 谢三没有听到何欢的呼唤,他正急着赶去蓟州。当日他追随沈经纶和林捕头跳下悬崖,发现了崖底的温泉水流。碍于林捕头被岩石砸晕了,他只能先行施救,再去追赶沈经纶。结果沈经纶引他和林捕头去了无人的荒岛,自己则乘着小船离开了。 荒岛求生,伐木造艇,好不容易等来了适合的风向,林捕头却误以为他要把沈经纶活着送去京城,撇下他先走了。这一耽搁就是几个月,眼下他得赶快通知何欢,他没事,然后尽快寻找沈经纶和沈念曦。他答应过她,合|欢花开的时候,就是他们成亲的日子,他还得回京请罪,准备婚事。 两天后,谢三眼见蓟州城门近在咫尺,正要迈开大步向前,却被两名三十多岁的男人拦下了。 “谢爵爷!”两人抱拳行礼。 谢三认得其中一人,是皇上的近身侍卫。他扬声说:“等我办完了事,自会回京向皇上请罪。” 两人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只是平板无波地说:“谢爵爷,皇上口谕,请您立马回京。” “你们就当没见过我。” “谢爵爷,您违命在前,抗旨在后,现在是想再抗旨一次吗?” 谢三低头朝说话的男人看去。“抗旨”就表示皇上早前真的下了圣旨。他暗暗评估与他们动手的可行性,就听另一个人说道:“谢爵爷可能还不知道,反贼头目死了,其余党已经全部押解京城,沈大爷遭反贼杀害,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谢三担忧地望一眼蓟州城,语气不善地说:“我总可以进城喝口水,换件衣裳吧?” 另一人回道:“早在周副将抵达京城之前,谢老侯爷已经派家将抵达蓟州。老侯爷让在下转告您,在何大小姐成亲之前,她的安全总是无虞的。” 谢三虽不至于担心皇上把他砍头治罪,最多就是不要爵位了,但永安侯那句“在何大小姐成亲之前”,语气太过意味深长,仿佛只要他不“听话”,何欢就会另嫁他人,他唯有屈服。 何欢哪里知道蓟州城外的这一幕,她只知道一同落水的三人,沈经纶和林捕头都死了。至于沈念曦等人,她回到蓟州城,立马就去城门附近的客栈寻找。她以为沈经纶特意提起十一年前,暗示这才是他们的初遇。她没料到,沈念曦等人一直就在翠竹轩。 三年前,当林曦言决意嫁给沈经纶,他们在翠竹轩门口“偶遇”,这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注视对方。那一次,到底是谁设计了那场“偶遇”已经不重要,而他竟然称之为“初遇”。 她恨沈经纶吗?事到如今何欢自己也说不清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没有理由不恨他,但是他在凉亭内等死,他在死前不忘毁了自己的容貌,这一切全都是为了她的儿子。 爱情,或许沈经纶是真爱林曦言的,即便他选择了牺牲她。 恨一个人很累,何欢宁愿把憎恨沈经纶的时间用来照顾儿子,期盼谢三早日归来。 转眼间正月过去了,蓟州迎来了第一个好消息,皇帝免除江南百姓一年的赋税。 在欢欣鼓舞的气氛下,林沈两家的铺子重开了。这一次,何欢不再一味保护母亲,而是逼着她学习经营铺子,教她如何与管事对账,如何料理家里的琐事。当然,她也知道,母亲不可能在一夕间学会所有的事,她只能替他们寻觅妥帖的掌柜,忠心的仆役。 何欢很想把沈念曦接回自己身边,让她尽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可是她不能夺去沈老太太活下去的精神支柱。沈经纶临死毁了自己的容颜,也是希望沈念曦永远都是沈家的长子。 平静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月,当柳树的嫩芽悄然萌发,树上的燕子“叽叽喳喳”开始筑巢的时候,京城送来了第二道圣旨,皇帝嘉奖了沈家,不止赏赐了财物,还封了沈老太太诰命。 圣旨颁布的那日,何欢如往常一样,正在沈家陪儿子玩耍。每一日,她必定早午都去沈家探望儿子,陪沈老太太说说话。 听到圣旨上说,沈经 经纶忠义节孝云云,何欢觉得很讽刺。明明他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最后却成了受害者。可反过来想想,圣旨是给沈经纶的,真正的沈经纶揭发了先太子谋反,又在回蓟州的途中被杀,尸骨无存,皇家的确愧对沈家。 沈老太太全然不知从京城回来的男人并不是自己的亲孙。她对着皇帝的封赏哭了一场,主动向何欢提出,认她做干孙女,为她备一份体面的嫁妆。何欢拒绝了她的提议。一旦沈老太太过世,她不会独留儿子生活在空荡荡的沈家,她不希望自己成为儿子的干姑姑。 迎春花开了又谢了,合|欢树叶郁郁葱葱,花苞若隐若现,何家的南货铺终于开始有盈余了。陶氏与曹氏欣喜家里终于有了营生之余,默默担心何欢。待到合|欢花谢了,何欢终究会失望。虽说来年合|欢花会再开,但女人的青春易逝,难道花样年纪的她,守着一个死人的诺言过一辈子? 这一日,何欢如往日一般,一大早就去沈家了。陶氏送了何靖去学堂,回到家就见曹氏和王瘸子在院子的角落嘀嘀咕咕。见她回来,两人慌慌张张走了。陶氏看着他们的背影暗暗皱眉。这些日子,王瘸子一直在铺子里帮忙,她隐约觉得,他和曹氏太过亲近,她早就想提醒曹氏了。 饷午,曹氏回家用午膳,才吃了两口,突然间就干呕了起来。陶氏愣了一下,立马脸色铁青,关上门质问:“你说,你是不是……”她双目炯炯盯着曹氏的肚子。 曹氏“唰”地白了脸,不敢回答。 “你!你!你!”陶氏一连“你”了三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跌坐在椅子上抹眼泪。 曹氏默默站在桌边,紧咬嘴唇不说话,右手不自觉轻抚小腹。 不知过了多久,陶氏哭着控诉:“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要被沉塘的,以后你让靖儿怎么做人!”她恨不得上前捶打曹氏。 曹氏依旧低着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王瘸子做下那事,可是陶氏和何欢虽然对她不错,但她们说什么,她大半时候都听不懂,仿佛只有王瘸子能明白她的心思。她虽然把何靖当成自己的儿子,可他已经过继给了大房…… 陶氏恨极,咬着牙说:“才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你怎么就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曹氏的手一径压着肚子,咬着嘴唇就是不说话。 陶氏六神无主,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大太太,大太太。”王瘸子的声音突然在院子里响起。 曹氏脸上青灰一片,颤着手打开房门,怒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回铺子里去!” “大太太。”王瘸子越过曹氏走入屋内,“噗通”一声跪在曹氏脚边,哀声说:“是我喝了酒,才会做出禽兽不如的事……” “不是的,你胡说什么。”曹氏伸手去推王瘸子,又急巴巴解释:“是我不好,不**的事……” “你们——”陶氏气得浑身颤抖,险些厥过去。 何欢回家看到这样的场面,只觉得手脚冰冷。如果曹氏不是何靖的生母,如果何靖尚在襁褓中,让曹氏嫁给王瘸子也未尝不可,可现在,何靖已经十一岁。一时间,她也没了主意,只能借口何靖快回家了,撵走了王瘸子。 入夜,曹氏独坐房内,桌上是一包堕胎药。他们只做了一次,她的月事就迟了。她一早买了堕胎药,却怎么都没有勇气煎药。她欠了何家,可是她想要这个孩子,她想嫁人。 西跨院内,何欢独坐凉棚下,怔怔地望着夜空。她坐的躺椅,谢三曾蜷缩在上面睡觉。已经快半年了,她仍然没勇气打开他留下的书信,但他的睡颜她历历在目。她相信,如果他还活着,一定会想办法给她送信。那一夜,如果他没有生气下了马车,或许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想到这,何欢很想成全曹氏,可是她的弟弟怎么办? 突来的呜咽哭声打断了何欢的思绪。她走到院前就见陶氏正打开房门,何靖从窗户探出头,担忧地看着曹姨娘的房间。 “靖弟,你好生在屋子里读书。”何欢一边吩咐,一边朝曹姨娘的房间走去,推门就见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曹姨娘,你想让邻居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何欢拉了陶氏进屋,又命白芍好生陪着何靖,这才关上房门。 曹氏并不理会何欢,只是扯着衣袖抹眼泪。陶氏看到桌上的药包,默默别过脸去。 何欢上前搀扶曹氏,压着声音说:“曹姨娘,难道你想让靖弟知道……” “我本来想不要他,偷偷打掉的,我对不起你们第一次,不能对不起你们第二次,可是我的月事来了,我压根就没有怀孕。” 陶氏闻言,暗暗吁一口气,上前劝道:“虽然靖儿过继给了我,但……” “二少爷压根就不是我生的,我想要自己的孩子,我不想老了还是孤零零一个人,一辈子都是一个人。” 陶氏和何欢全都呆住了。突然间,陶氏疯了似的扑向曹氏,急道:“你胡说什么,靖儿怎么不是你生的……” “是大老爷要我告诉你们,我是二老爷的外室,可是我连二老爷的面都没见过……” “你胡说!”陶氏抓着曹氏的肩膀使劲摇晃,歇斯底里地叫嚷:“靖儿是你生的,他是二叔的孩子,二叔死了,老爷才把你们领回家的。”她像梦靥了一般,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陶氏记得很清楚,丈夫弥留之际嘴里反反复复嘟囔:是他自私,他对不起何欢,对不起何欢的父母。 /> ** 僻静的乡间客栈,何欢站在合|欢树下,仰头凝视盛开的鲜花。夕阳的余晖笼罩着整个院子,把火红的合|欢花映衬得愈加艳丽。 何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替真正的何欢高兴,毕竟她和小韩氏一直对何柏贤的背叛耿耿于怀,可她是高兴的。谢三一心找回自己的侄子,她终于能为他做一件事了。 从蓟州到京城千里迢迢,他们不能走官道,这一路恐怕得花上一两个月,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她既能完成他的心愿,又能看一看他长大的地方,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何柏初是自私的,他不顾小韩氏正生着病,用捡来的孩子冒充她丈夫的私生子。他的自私因为自知命不久矣,希望给妻子留一个生活的寄托。 曹氏是自私的,她冒充何柏贤的外室,冒认何靖的生母,守口如瓶十一年。她的自私是生存的本能,而她在激动之下说出事实,大概是母性的驱使,是对幸福的渴望吧? 陶氏也是自私的。她一早对何靖的来历起了疑心,却不愿求证,甚至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只是害怕失去唯一的儿子。 或许人都是自私的,无私大概只是没遇到不得不自私的那个点。 其实她也是自私的。她不顾陶氏的阻拦,执意送何靖上京,不是因为何靖的亲生父母,而是为了完成谢三的心愿。 以后等她从京城回到蓟州,就让曹氏和王瘸子成亲,然后她去衙门立个女户,好好与陶氏经营那间南货铺。如果陶氏愿意,她们可以去善堂抱养一个孩子。或许别人会同情她,可是子非鱼又焉知鱼之乐,她只需看着这满树的合|欢花就够了。 陶氏说,将来她一定会后悔。会后悔吗?她不知道。 人生本就充满选择,没有走到终点,谁又知道这一刻的选择是对还是错? 或许人生根本没有对错,只有不得不做的事。谢三不得不冒险出征;沈经纶不得不策划谋反;林捕头不得不替妻儿报仇;而她,她不得不完成谢三最后的心愿。 “大姐,你在看什么?”何靖蹦蹦跳跳来到何欢身后。他还不知道他们此去京城的真正目的。 何欢转头冲他笑了笑,问道:“靖弟,这花漂亮吗?” “漂亮。”何靖显得心不在焉,担忧地问:“大姐,若是我们到了京城,找不到谢三爷怎么办?” “找不到就找不到呗,至少我们尽力了,不是吗?”何欢再看一眼盛开的鲜花,笑着说:“走,我们回屋吃饭吧,明早还得赶路呢。” 何欢前脚刚离开院子,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停在了客栈门前。风尘仆仆的男人迫不及待跃下马背,一把抓住小二的领子,喘着气问:“有没有见过一个七十八岁的姑娘,大约这么高。”他比了比自己的肩膀,“她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两人姐弟相称。” 小二见男人胡子拉渣,一脸凶相,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他本不想说的,可他满眼急色,眼睛熬得通红,就连门口的骏马也气喘吁吁,疲态尽显,他不自觉转头朝院内望去。 男人顺着小二的目光看去,就见一席白衣的少女正侧头与少年说话,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一把推开小二,大步朝内走去,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楼梯。 何欢送了何靖回房,忽听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正奇怪,是谁这么火烧眉毛一般,就感觉自己的手臂被用力拽住了,紧接着她被人从身后抱住了。她吓了一跳,正要大声呼救,就听身后的男人说:“是我。” 短短的两个字,却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不敢回头,就怕一回头他就不见了。 “你的房间在哪?”谢三的声音哑了。 何欢愣愣地指了指边上的房间。她还不及放下右手,就被他推入房间,房门“嘭”一声关上了。 昏暗的房间内,谢三抓着她的肩膀,她的背抵着门板。她本能地抬头,就见他的脸不断放大。 他的嘴唇依旧是滚烫的,他粗鲁地吸允她的嘴唇,迫不及待撬开她的牙齿。他的手掌压着她的后脑,他的手臂勒得她的腰生疼。她伸手环住他的腰,手指紧紧揪住他的衣服,慢慢闭上眼睛,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谢三只想用这一个吻诉说他的思念。几个月前,他几乎是被押解回京的,皇帝对他说,他若是敢送信回蓟州,就治他的抗旨之罪。 好不容易赐婚的圣旨抵达蓟州,传旨的人却用八百里加急告诉他,她压根不在蓟州,正在上京途中,只带着年幼的弟弟和一个瘸腿的车夫。 “我不是让你在家等着我吗?”谢三高声质问,却见她满脸泪痕,他急忙低声轻哄:“我没事,好端端的,压根没受伤。” 何欢仿佛没听到他的话,她颤巍巍地伸手,手指轻抚他的脸颊,仿佛想证明他是真人,并不是她的幻觉。 谢三心疼至极,一时又找不到手帕,只能用手掌胡乱替她擦眼泪。 何欢突然握紧拳头,重重一拳打在他肩膀上,咬牙质问:“你为什么不给我送一个口信!”她再打一拳,重复:“你为什么不给我送一个口信!” 谢三不知道她一共打了多少拳,质问了多少遍,他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心中憋屈到了极点。 早几年皇帝说得好好的,只要他喜欢,他可以娶任何女人,可事到临头,他却联合永安侯,要试一试何欢对他到底有多少真心。 他知道这几个月发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件事。他知道 道她对媒婆说,他们会在合|欢花开的时候成亲;他知道她努力维系着林、沈、何三家;他知道她拒绝了沈老太太的提议。他知道她以为他死了,却依旧傻傻地等他。不过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永安侯刚刚认可了她,撤走了监视她的人,她却突然上京了。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上京很危险?你到底有什么紧要的事?”谢三紧紧抱着她,半点都不愿松手。 何欢推了他两下,好不容易从怀中拿出一块玉佩,问道:“你认识这块玉吗?” 谢三接过玉佩细看,脸色微变,急问:“你怎么会有这块‘牡丹佳人’?” “十一年前,林何两家的船队被洗劫的时候,一个名叫紫琼的女子把一个男婴交给了大伯父与曹姨娘。这块玉佩就在男婴的身上……” “那个男婴就是你的弟弟何靖?”谢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马上明白过来了。当初,谢敏珺把这块玉佩放在何靖身上,就是为了告诉父兄,她错认赵翼是她的未婚夫沈经纶。可惜,何靖回永安侯府途中被冯骥阳劫走。 谢三抱起何欢,在原地转了一个圈,高兴地说:“太好了,我本来还想说,大哥若是没有儿子,等我们成亲后,得多生几个孩子,好过继一个儿子给他……” “你别胡说……” “我说真的,我们得赶快回京成亲,婚礼可不能没有新郎新娘。对了,你的大伯母、姨母、表弟由传旨的人护送,他们走官道的,这会儿应该快到京城了……” “什么传旨的人?” “对了,成亲后我们得赶快回蓟州,皇上已经下旨,由我督建海军……” “你说慢些,到底怎么回事?” “总之,就是这样。”谢三抱起何欢,把她放在桌子上,看着她的眼睛郑重地说:“以后我不会再让你遥遥无期等着我,我们再不会分开。rs 完本感言(新书及其他) 首先,再次求完本满意度的票票,作者君真的玻璃心呢!对了,还有评价票,也是系统送的哦,不用白不用。 其次,这本写得太累,所以作者君需要休息一下,过年之前只写写中短篇,不开长篇了。年后到底写什么,作者君暂时拿不定主意。 其实作者君很想写科幻悬疑,不过简体和繁体都不待见科幻,作者君的电子成绩又一向很差,所以一直很纠结。我想,网上看《高嫁》的同学们都是喜欢古言的,所以会不会不喜欢未来世界呢? 算了,新书再说吧,说不定哪天就有想法了。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感谢一直追的同学。 偷偷说,作者君经常翻粉丝榜的,看到熟悉的id,总是很高兴的,么么哒,谢谢大家。 说实话,这本写得太忧伤了,明明编编和其他作者都说,作者君比前一本又进步了,可成绩却一直上不去。若不是看到这些id,或许作者君真的坚持不下去。 最后,之前也说了,《高嫁》的简体没过,所以样书只有繁体,反求诸己;see_an;滂沱大雨的夏;icerainice;hi~可可,以上五位若是不介意繁体字,可以联系我。如果不想要繁体的书,也可以找我要其他书的简体,要杂志也成,反正都是作者君写的。不过杂志有现成的,简体时间可能比较久,暂时也不确定是哪本,哪个类型。 最后,再次谢谢大家的一路支持。 作者君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