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剑歌》 第一章 佳话(序) 大夏王朝,天顺元年。 整个天下发生了一件百年不遇的大事! 何为百年不遇? 世人眼中为祸江湖两百多年的魔教,被各路正道人士合力铲除,终于还了天下一个太平。 人人举杯欢庆,共享盛世。 此义举除了维护正道利益的四大宗门之外,连王朝上下各路王侯都纷纷拔刀相助。 明争暗斗了将近百年之久的庙堂江湖,头一次如此齐心协力,同仇敌忾。 这一场耗时将近三个月的持久战,据后世史书记载,堪称惊天地泣鬼神。 说起这个令天下人谈虎色变的魔教,本是当年由一位武道巅峰的大一品宗师亲手创立,后来逐渐发展壮大。 自从大夏王朝建立正统以来,魔教便一直延续至今,整整两百三十多年,屹立在王朝西南,成为江湖之中亦正亦邪的怪诞存在。 世间传言,说那自称“白帝”的初代魔教教主,本是前朝皇子,又是一位天赋异禀的武学奇才。 后来山河破碎,那位当年已经习武大成的前朝皇子,曾经三入皇宫,去刺杀当今大夏王朝的开国皇帝。 虽然壮志未酬,但却振臂一呼,集结起了当年那些贼心不死的前朝余孽,攻占了前蜀王朝的鱼复城,连同城南那座巍然高耸的子阳山一并纳为己有,占地为王。 随后创立了一个名为“白雪教”的宗门,自称白帝,将鱼复城改为白帝城,独居一隅。 后来,大夏王朝定鼎中原,皇权稳固。纵然那位一心光复大业的白帝神通广大,若干年后武道修为更上一层楼,达到传说中的“陆地神仙”境界,可是面对彼时趋于国泰民安的大夏王朝,即便有心杀贼,也已无力回天。 大夏皇帝也曾数次派兵攻打白帝城,但在一位武道宗师坐镇之下,本就占据天险地势、易守难攻的城山加以修筑防护以后,王朝军队屡次无功而返。 之后百年,经过多位大夏皇帝的励精图治,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这一座曾是王朝眼中之钉的反贼宗门,竟然就这样存在了下来,大体上与朝廷江湖都算相安无事。 直到一百二十多年前,魔教创教祖师、也就是初代白帝兵解于子阳山巅之后,整个白雪教经历了一场内部动荡,自此之后,一直也算中规中矩的白雪教开始横行天下,下山兴风作浪,为祸江湖,并且势力日渐强盛。 从那之后,曾经也有劫富济贫壮举的白雪教,也就坐实了“魔教”这个恶名,直到今天。 令江湖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从那位武道境界达到“陆地神仙”的初代白帝,兵解于山巅之后,近百余年之内,整个魔教居然高手辈出,犹如那雨后春笋一样,涌现不止! 几乎每隔十年就要冒出一个魔教的一品高手出来,震惊天下。 不光光是魔教妖人下山祸乱百姓,令朝廷头疼;便是江湖武林中人,都开始对这群目无王法、为非作歹的狂野之徒产生了些许敬畏之心,甚至有人慕名前去加入魔教。 就连几百年来始终稳如磐石的四大宗门,都被这个英才辈出的魔教,开始压的有点喘不过气来了。 身为“武道登山”之人,委实是太过于清楚“一品宗师”这四个字的分量! 江湖武人共分三品九境。 大夏王朝本就尚武,寻常江湖门派,若是其中有一位二品宗师坐镇,就算是一州之内也能小有名气。 纵观江湖各种势力山头,百年以来,如果哪一家能够培育出一位一品高手,必然将会是威震一方的高门大派! 纵然是那底蕴深厚、传承有序的四大宗门之内,每个所拥有的一品高手,如今恐怕也不会超过一只手的数量。 大概是世间万事万物都要遵循一个盛极必衰的缥缈天理! 魔教妖人近百年的嚣张跋扈,就在近几年刚刚开始有所收敛的时候,却迎来了四大宗门联合各路江湖正道与朝廷,合力围攻讨伐的灭顶之灾。 所以才有了这一场前无古人的惊天大战。 半年前,当魔教又有一位“一品高手”毫不意外的横空出世之后,终于按捺不住的四大宗门,曾有一场秘密会晤。 自那之后,江湖之中各门各派,便陆续收到来自四大宗门的“除魔帖”。 帖子末尾,皆是四大宗门当代掌门亲笔署名。 后来,不知是否接到过朝廷授意的各路王侯,也接连派兵参与了进来,似乎是要从中分一杯美羹! 就在今年中秋月圆之日,由北方天池剑宗、南方神气宗、泰山道德宗、和西方昆仑派,四大宗门领衔的正道群雄与各路王侯,浩浩荡荡围攻子阳山,白帝城。 历经七十多天的艰苦奋战,才将不可一世的白雪教荡平扫除,近万余魔教众人全部歼灭。 此次大战,虽然铲除了为祸江湖的魔教势力,但各路正道人士,一样损失惨重。 尤其那一场波澜壮阔的城头之战,分外惨烈! 据当时参与那场除魔卫道之战的一位江湖侠士而言,他们于白帝城外三十里处和魔教妖人开战,只用三日,便一鼓作气打到白帝城下,护城河畔。 就在众人以为自古邪不胜正、魔教不过尔尔之时,竟然在之后两个月内无法攻破那座城池。 不光如此,正道高手多次强行攻城之后,居然出现有去无回的大肆伤亡局面。 不单是因为白帝城三面环山,又有护城河作为屏障的地理优势。 而是,一座小小白帝城头,居然有不下十位魔教一品高手坐镇。 期间有两次,那位传说中一袭白衣优胜天上谪仙人的最后一位白帝,亲临城头。 遥遥与正道大军对视,众人才骇然发现,当真是风彩卓然的白帝身后,一字站立整整十五位扈从将领,依气势来看,除去超然绝世的白帝必然是一位“山巅境”大一品宗师不说。 他身后那十五位,具是一品高手。 魔教嚣张百年,原来如此! 说回正道这边,由四大宗门领衔的天下英豪,即便震惊于魔教的雄厚实力,一时难有对策,也断然不会被这群为害江湖的妖人吓倒,更不会就此铩羽而退。 就在白帝第二次出现城头,十日之后。 经过正道群首反复商议,终于为那场气壮山河的“城头之战”拉开了序幕。 天顺元年,立冬当日,拂晓刚过。 白帝城外,一位位正道宗师,拔地而起,气势如虹,飞掠城头。 开始攻城! 同样一十五人,皆是一品宗师! 随后又有数十位武道高手依次攀掠上城头,与魔教决一死战。 此次城头大战直到三日之后,才落下帷幕。 那个血流成河的黄昏时分。 白帝城门终于缓缓放下,正道大军浩荡入城。 此后,又经历半月时光的对垒厮杀,正道众人才攻上魔教老巢,子阳山顶。 自此,世间再无白雪教。 使人意外的是,教主“白帝”自从第二次出现在城头以后,就像消失了一样!! 哪怕几十里以外都能耳闻震天战雷的城头大战,他都不曾出现。 直到众人打上魔教总舵子阳宫后,才悚然发现,风采无双、不可一世的白帝竟然双目流血已经死在大殿主坐上。 同时,大殿之内还有多具尸体,其中有两位魔教长老和几位护法,一起毙命于此。 多年以后,那场磅礴大战已成人们茶余饭后的谈笑之事,甚至街角茶楼的说书先生,经过添油加醋,都能分解成十数个章回故事,作为好几日谈资本钱以后,仍然有人为白帝之死感到不解,还有叹惜!以至于有些聪明绝顶的说书先生,假设白帝不死,参与城头大战,又能延伸出来一大把的故事,不过最终都是邪不胜正的欢喜结局就是了。 除魔大战虽然铲除了建立两百多年的白雪教,但属于正道这边的胜利依旧只能用悲惨来形容。 那些就像两军对垒死在战场上的无名士卒不说,单就城头大战一役,活着走下白帝城头的那些慷慨宗师,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同时那场大战,也涌现出了一批江湖豪杰。 当然能够活下来的豪杰,实力自然不容置疑。 最出名的莫过于当代天池剑宗的年轻宗主,杨天阙。 那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立冬时节,同样青衫白衣,手持多年不曾现世的名剑“赤霄”的风流男子,率先冲上城头。 三日之后,他浑身浴血最后一个走下城头,身后背着一位血染长裙的女子。 是那位来自神气宗、唯一一位冲上城头的剑仙女子。 后世只知杨天阙的白衣风采不输白帝,但却没有人知道,正是这位同样年轻的宗师女子为他挡下一剑,才使他有了之后继任宗主的机会。 后来,那女子只半月便伤势痊愈,二人更是联袂杀入子阳宫,率先攻入那片江湖武人梦寐以求的魔教禁地——山巅碑林。 只是杨天阙从此青云直上,成为天池剑宗史上最年轻的宗主,被万人敬仰的同时,那一袭青衫仗剑更是成为无数江湖女子的思慕对象。 而当年那位神气宗的巾帼女子,自那大战之后便杳无音信,再无任何踪迹! 江湖传言,那位曾经被神气宗寄予厚望的剑仙女子,后来旧伤复发香消玉殒;也有人说那女子由于后来攻打子阳宫时再次受创,武道境界一落千丈,回神气宗后便嫁为人妇,平凡度日;更有人说当年那女子是与杨天阙一同离开子阳山,谁有胆量去天池剑宗一问便知…… 众说纷纭。 最使人们津津乐道的却是说那女子同样沉鱼落雁、国色天香,与那杨天阙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在并肩作战之中两人早已互生情愫,但造化弄人,最终不能双宿双飞,成为江湖一大憾事。 但也有人从中抬杠,说是天池剑宗与神气宗南北对峙,表面虽然互不相干,实际早已水火不容,怎么可能结成亲家。 众口悠悠,不绝于耳。 不管实际如何,在那场充满血腥的大战之中,总算有这么一段佳话流传世间,清新摇曳。 (点进来各位读者大大,请先将本书放入书架,是本有趣且风骚的书。) 第二章 天行健 夏王朝天顺十三年。 正值秋末时节,白昼渐短,傍晚时分,太白山脚一个瘦小身影,背着一大捆刚砍不久的柴禾,向山下走去。 砍柴少年十岁出头的模样,经常上山下水的缘故,皮肤黝黑,但却生的剑眉星目,面庞十分坚毅,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定然是那唇红齿白的俊俏后生。 山间小路并不好走,少年有些吃力的耸了耸肩头,让那捆柴绳子稍微从肩头往里挪了挪位置,但依旧勒的肩膀生疼。 少年像是习以为常,没有要停下歇息的迹象,不过低头看了看手心那两个红肿水泡,少年就唉声叹气起来,对着那把木柄斧子愤愤说道:“你这小斧头,也太不争气,这才不到半月时间,你就又卷了刃,晚上回去要让娘亲费力打磨不说,帮我挑破水泡之时,又要心疼半天。挑破两个小小水泡对我来说当然是小菜一碟了,男子汉大丈夫嘛,这点疼痛算得了什么,但每次看到娘亲皱眉心疼的模样,我就也不开心啊……” 说到这里,少年赶紧拿起小手放在嘴边,吹了吹那两个让他并不比肩头轻松的水泡,缓解一点火辣的烧疼。 自顾自的唠叨一阵之后,少年抬头看了眼天色,咬了咬牙,坚定说道:“杨二十,过了十岁你早就是大人了,今天不准半路歇息,一定要一口气回到家中。” 余辉拉长了这个瘦小的身影,几步之后,就像他说的那样,好似已经成为大人。 走下山坡,少年杨二十来到山下一个炊烟袅袅的村庄,村子不大,人们大都邻河而居,所以村落狭长,由于大夏王朝国泰民安已经两百余年,没有战火波及,所以这一处依山傍水的小村庄安静祥和的就像一个老人一样,犹如世外桃源。 他家就在村口,回到家中,一个破败小院内,坐北朝南总共三间土坯草房,但却异常的干净整洁,屋内走出一个系着围裙正在烧饭的年轻妇人,面容清瘦,略显苍白的脸色比常人少了几分血色,不施脂粉的女子依稀可见她年轻时的那份惊鸿一瞥。 不过女子终究是独自抚养一个孩子长大的三旬妇人,十几年中与那堪称女子容颜天敌的灶头油烟打交道,早已质朴无常。 帮杨二十拿下肩上柴禾以后,女子蹲下身,轻轻擦去孩子脸上的尘土,笑了笑说道:“先去洗脸洗手,然后把娘亲做的糕点给那边村口桂婆婆送去一点,再回来吃饭。” 杨二十应声跑去。 年轻妇人看着乖巧欢快的孩子,瞬间皱了皱鼻头,泪眼朦胧。 迅速洗漱完毕的少年,跑回厨房,拿起一盒糕点向村口跑去。 他家在西面山脚的村口不远处,而要送去糕点的那位桂婆婆家却在村东口。 杨二十拿着糕点走到村里那座唯一学塾附近时,刚好儿童散学,都是些与杨二十年岁相当的村里孩子,男男女女,从学塾大门走出,看到火急火燎的杨二十后,其中一个看上去个头跟他差不多的男孩大喊道:“杨二十,你这风风火火的又去那个古怪老婆子家里啊,她可是会妖法的妖精,小心被她生吞了。” 本来杨二十是不打算理会这群在他眼中长不大的孩子的,可很快就有人附和起哄,“杨廿,我看你们家是跟那老妖精一样的来路吧,你们两家都是从外面搬来的,我娘说十二年前,你娘一个人来到我们村子以后,居然没有和男人睡觉就把你生了下来,你说不是妖精是什么。” 一群顽劣孩子开始起哄大笑,纷纷取笑杨二十。 杨二十大名杨廿,二十只是他的乳名,起初他也在学塾读书,夫子都喊他的大名杨廿,但自从去年春天新来了一位教书先生以后,不知为何他娘亲就不再让他去学校念书了。 不管杨二十怎么看待这群曾经的同学,只要谁敢侮辱他的娘亲,下场可是前几年在学塾之中就有人屡试不爽的。 果然,杨廿一个急转弯,瞬间以更快的速度冲向那个喊他大名的孩子,那孩子也知一时间口无遮拦说错了话,惹怒了这个曾经在学塾打架无人能敌的家伙,结果看到杨二十转身的时候,他也撒腿就跑。 可就算让他提前跑出去一百步,杨二十也能轻松把他追上,更别说现在了,结果自然毫无悬念,那口无遮拦的李虎头被杨二十追上以后,直接一飞脚踩翻,结实摔了个狗吃屎,反而又惹来旁观孩子们一阵大笑。 被杨二十踩翻趴在地上的李虎头,也不起来,就那样连哭带嚎在泥土中打滚,一边还骂道:“本来就是嘛,那村口的不死老妖婆,前年拿一根破拐杖就把俺家耕牛打飞进了河里,那不是妖术是什么,还有你爹在哪里啊……” 杨二十刚要抬脚再踹,结果被偷眼瞥见的李虎头向外滚开两步给躲开,撕心裂肺般哭的更加大声了。 杨二十哼了一声,气呼呼指着仍旧撒泼打滚的孩子说道:“李虎头,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娘亲说过,我爹在我还没出生就去世了。倒是你家隔壁的王大叔说过,你娘那双狐狸腿不知道夹死了多少男人,你娘才是真正的妖精。” 杨二十说罢转身就走,他才懒得跟这群长不大的小屁孩子吵架。 结果一个比他稍小的女孩儿走过来,看了看杨廿手中的糕点盒子,怯生生问道:“杨二十,你为什么不来学塾念书了?你走之后,咱们那个夫子说你天资聪颖,要是好好读书,将来肯定能够考取功名的!” 杨二十鼓起腮帮,认真想了想,自豪的说道:“我娘亲说了,男子汉大丈夫要从小学会自力更生,长大才有出息。夫子也说过嘛‘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再说我娘亲也识字,她经常给我辅导功课。” 女孩懵懵懂懂哦了一声。 杨二十犹豫一下,打开盒子,取出一块糕点,递给一向胆小的女孩,说道:“给你吃吧,我娘亲做的糕点,可很好吃的。” 女孩笑逐颜开,接过糕点,道了一声谢,欢快回家去了。 杨二十来到村东桂婆婆家里,比起他们家来更加寒酸,仅有一间茅草屋,也不知道这看上去年事已高的桂婆婆一个人是怎么过日子的。 不过杨二十不去多想这些,反正他知道这桂婆婆可不是什么妖精,自他记事以来,桂婆婆就对他们娘俩一直很好,时常还会送去一些碎银子让他们补贴家用,他娘亲只说是她的一位远方亲戚,一个人来到这里定居。 桂婆婆笑容慈祥的摸了摸少年的脑袋,接过糕点盒子,随手从盒子夹层中抽出一张纸条,杨二十对此倒也没有什么惊讶,因为他娘亲经常会写一些东西给这位桂婆婆。 但桂婆婆看完纸条内容的后的反应,却让杨二十有点害怕。看完内容之后,瞬间将纸条攥入手心的桂婆婆,不光脸色阴森的可怕,就连攥着纸条的枯槁拳头都咯咯作响。 杨二十看着久久不能回神的桂婆婆,试探性喊了一声“桂婆婆”。 竟然毫无反应,杨二十又大声问道:“桂婆婆,您没事吧?” 长呼出一口气后,桂婆婆挤出一个确实一点都谈不上好看的笑容,对杨二十说道:“桂婆婆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小二十快回家吃饭去吧,别让你娘亲等太久。” 杨二十出门离去之后,这位桂婆婆缓缓摊开握有那张纸条的手掌,整张纸条已经化为齑粉,轻轻散落,而这位看上去老态龙钟的古稀老妪,明明是在茅草屋内,但却好似迎风站立,衣衫不停飘动,并有一层气浪从她身上散发荡漾,以至于吹的屋内墙壁都猎猎作响。 老妪伸手一招,斜靠墙壁的那把拐杖,就这么被她凌空抓到了手中,她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看渐渐阴沉的天色,黑云随着西风从那太白山顶一路压了过来。 冥冥之中,风雨来临。 第三章 江湖夜雨 杨二十回到家中以后,第一眼就看见了摆满那个小饭桌的丰盛饭菜,他便有些奇怪,今天不过年不过节的,而且下个月才是他的十二岁生日,一向勤俭的娘亲怎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 不光今天一回家就吃到了香甜的桂花糕,饭桌上还有他最爱吃的红烧鸽子鱼,此外还有几道菜也是他平日最爱,而且他娘亲还在厨房忙碌着什么。 不过多时,他娘亲居然又端了一碗鸡蛋长寿面到他面前,看着满脸疑惑的孩子,妇人解下围裙,坐在孩子边上,微笑说道:“二十,娘今天提前给你过下个月生日,快乘热把长寿面吃了,好长命百岁。” 杨二十从来不会忤逆他的母亲,便拿起碗筷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几口吃完以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娘亲,为什么要给我提前过生日啊?” 年轻妇人看着长这么大几乎从来没有让他操心过的孩子,一把将他搂入怀中,半晌之后,才回答道:“因为娘亲要出一趟远门,让桂婆婆带你去她的家乡那边玩一段时间,等娘亲的事办完了,就来找你。” 杨二十刚要说不,抬头发现他娘亲竟然在流泪。孩子终归是个乖巧懂事的,他便豁然起身,故意老气横秋的安慰道:“娘亲你就放心的去吧,哪怕我一个人呆着家里等你都没问题,我今天已经是十二岁的大人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完之后,帮他娘亲擦干了眼泪。 妇人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快吃饭吧,都是你爱吃的,现在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都要吃饱一点,听桂婆婆的话。” 夜幕降临,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秋雨绵绵,最杀百草。 就在娘俩安静吃完一顿晚饭后,那位外人怎么看都像是半截身子已经入土的年迈桂婆婆,拄着拐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杨二十他们家门口。 正在收拾碗筷的年轻妇人,快步走了出来,站在这位桂婆婆身后,老妪跟着转身前走一步,刚好离开屋内孩子视线。 老妪开口第一句话便说道:“小姐,恕老奴难以从命。” 年轻妇人刚要说话,就被老妪打断,“老奴的命令是保护小姐的安危,这也是老奴余生的责任,请小姐不要为难老奴。” 年轻妇人满脸悲色,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老妪面前。 老妪也赶忙跟着跪了下来,扶着妇人说道:“小姐万万使不得,老奴承受不起啊。” 年轻妇人眼含泪水,带着哭腔恳求道:“桂嬷嬷,您是看着雅芝从小长大,自小到大雅芝从没求过任何人,这次恳请嬷嬷带着二十离开也是万不得已,求嬷嬷一定要护着二十平安离开!”说着妇人便要叩首下去。 老嬷嬷用力拖住妇人身子,不让她行此大礼,叹息道:“我若带着小少爷离去,小姐你怎么办?贼人势大,以小姐现在的身子恐怕难以抵挡。” 年轻妇人只是说道:“嬷嬷若是不答应,雅芝就不起来。” 老嬷嬷无奈摇头,只好说道:“好,我答应小姐,就算日后大公子怪罪下来,老奴也认了。” 说完,老妪扶起名叫熊雅芝的杨二十母亲。 不是老妪非要来这里让曾经的一代娇女熊雅芝难堪难过,实在是杨二十送去的那张纸条,让她气愤难抑的同时又无法自作主张。 那张纸条,简单两行,字字珠玑:敌人猖狂,近日欲犯。请嬷嬷带我儿远走,隐他身世,平安一生,万感大恩。雅芝叩谢! 两人又在门外交谈几句,刚要走回屋内,突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须臾间便到她们耳边,“熊雅芝,今日若不交出东西,你们休要离开。” 人随声至,一个花甲年岁的青衫儒士瞬间来到她们二人身前不远之处。 若是傍晚被杨二十踹翻的李虎头在场,就会认出,此人正是去年新到他们学塾教书的那位老夫子。 桂婆婆看着花甲儒士,向前走出一步,将年轻妇人护在身后,拐杖重重拄地,冷哼一声,说道:“大胆贼人,早知你来路不正,今日老婆子取你性命。” 儒士大笑一声,举目看了看远处太白山,神色却丝毫不曾放松,说道:“桂花婆,早听闻你战力卓绝,当年在神气宗就踏入一品境界,不过老夫今日不是来此与你单打独斗比拼武力高低,识相的话让你身后女子交出秘籍,便可让你们继续在此苟且偷生,要不然别怪老夫今天不讲道理。” 此时哪里还有一点腐朽气态的桂婆婆,手中破木拐杖竟然隐隐泛红,身上气势震荡的雨水在周围三尺就四散而去,露出一抹讥讽笑容缓缓说道:“小小毛贼,刚刚跻身一品境就敢说此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话音未落,桂婆婆瞬间前冲,一拐砸向对面儒士。 早就全神贯注的儒士大袖飘摇,空中双臂画弧,左掌抵在右臂手肘,竟然也不避让,右手一拳迎了上去。拳杖相撞,桂婆婆身形一顿,停在原地,反观儒士却被一拐砸的倒滑出去三丈之外,才勉强稳住身子,还有一股猩红从嘴角流出。 强行咽下大半口鲜血之后,儒士面色狰狞,怨恨说道:“果然是个老疯婆子,一上来就想取老夫性命。” 桂婆婆冷笑一声,不给儒士喘息机会,再次欺身而上,而且这次气势比上次更加猛烈。 儒士双膝微屈,一退微微后撤,气势暴涨,又要一拳迎拐而去。 身在半空的桂婆婆讥笑道:“不知死活的狗贼,竟然想要以老婆子作为磨刀石,砥砺武道,稳住境界,就看你有没有狗命站得住了。” 两人再次一触即分,儒士单膝跪地,肩头一个脚印,这次竟然毫发无损,而桂婆婆倒飞而去,重重落在小院门口。 儒士身后一颗杨树枝头站着一个黑袍男子,双臂衣衫破碎,整棵大树摇晃不止。 桂婆婆站直身体后,面露惊异之色,眯眼盯着枝头黑袍男子,对身后熊雅芝说道:“小姐带小少爷先走,由我殿后。” 便在此时,又有数人出现在那棵杨树下面,纷纷黑衣,手持武器。 枝头男子看了看碎去衣衫的裸露双臂,翘了翘嘴角,也开口说道:“你们去对付那年轻妇人母子,桂花婆婆交给我。” 说完也不拖沓,黑袍男子飞离枝头,一掌劈向门口桂婆婆。 桂婆婆二话不说,举拐飞身迎上黑袍男子那一掌。 年轻妇人转身快速掠回屋内,抓起早已目瞪口呆的孩子,破窗而去。 西风大作,山雨瓢泼。 花甲儒士看了一眼空中的震撼大战,带着其余众人向杨二十母子追去。 熊雅芝一手抱着杨二十,一路飞奔来到一处密林之外,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模糊了她的脸颊,她知道这一天早晚都会到来,只是她的二十还未长大成人,老天太不公平。 即便此时,杨二十虽然惊恐的无法掩饰,仍旧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她知道,她的儿子是全天下最懂事的孩子。 熊雅芝放下杨二十,亲昵的摸了摸他的头,拿出一块普通的蓝色手帕,放到孩子怀中,说道:“二十别怕,有娘在,坏人伤害不了你。等一下娘去挡住那些人,你乘机逃走,听娘亲的话,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坚强的活下去。” 杨二十习惯的点了点头,带着哭腔说道:“那娘亲你怎么办。” 听着身后赶来的破空之声,熊雅芝转身拦在杨二十身前。 青衫儒士带着那几个黑衣人,瞬间赶来,将她们娘俩围在中间。 看着这对安稳生活了将近十二年的母子,儒士叹息一声说道:“熊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呢,今天你们已经插翅难飞,况且你也没有当年的武道境界,就算你还有二品巅峰战力又能怎样,乖乖交出那东西,我放你们一条生路如何?” 熊雅芝冷哼一声,“你们这群贼人,若真是这么讲义气,这两年内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在桂婆婆手下。” 儒士不怒反笑,打量着熊雅芝,语气冷淡道:“你信得过我的话,那我留你们娘俩一个全尸总可以吧。” 熊雅芝环顾一周,不算这一品境的儒士,总共还有九个黑衣人,几乎都是二品高手,她现在虽然也是二品六境,可若是桂婆婆不能及时赶来,下场只有一死。 老儒士像是看穿了熊雅芝的心思,冷笑道:“不用渴望那老婆子来救你们,黑袍大人早就跻身一品,如今虽然尚在虚神境,但离那归宗境也只有一线之隔。” 熊雅芝瞬间心中悲凉,曾经也是一品虚神境的她无比清楚,一品三境除了那最后第九境入神境是大多数一品宗师一辈子可望而不可即之外,七境虚神境和八境归宗境,同样是天堑鸿沟。 桂婆婆虽然已经踏入虚神境二十多年,但由于武道天赋和早年受过创伤,以她现在的年纪,这辈子几乎无望突破归宗境,对上青衫儒士这种刚刚跻身一品虚神境的高手还算游刃有余,但若是与七境巅峰一只脚踏入归宗境的宗师捉对厮杀,加上她年事已高,必然是凶多吉少。 远处青衫儒士思量片刻,忽然怒道:“熊雅芝,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交出东西留你们全尸,否则让你儿子先死,看你痛不欲生。” 江湖自来便是如此,所谓道义就像那些秋日的阳光,虽然温暖,但终有云雾将它遮掩,而这些风雨,才是阳光背后的常态。 第四章 诀别 已无退路的年轻妇人攥紧抓着儿子的手,擦了擦脸上雨水,看似犹豫不决。 但她瞬间带着杨二十拔地而起,半空之中竟然松开握着儿子的手,抽出一直藏在腰间的软剑,向对面青衫儒士一剑斩去,速度之快竟然令那些周围杀手都来不及反应。 青衫老儒士也被熊雅芝突如其来的攻势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他毕竟是堂堂一品宗师,依然做到有条不紊以拳迎敌。 嘴角微斜的老儒士衣衫鼓荡,一拳递出,拳罡四射,瞬间就将周遭雨水化为蒸气,不料熊雅芝却在空中扭转身形,一脚踩在儒士拳头之上,虽然被拳罡波及吐出一口鲜血,但却借势以更快的速度倒掠而退。 熊雅芝倒回之中,刚好接住还没落地的杨二十,反攻那些冲向杨二十的黑衣人。 一剑横扫,面前三人当场毙命,她也借机冲入树林当中。 看着遁入林中的母子二人,青衫儒士眼中多了一丝警惕,因为他们这次为了对付一个跌境女子和一个糟老婆子,可是做了充分的准备,两位一品宗师带领九个二品高手,而且他还潜伏一年多的时间,若是这次再不得手,他们恐怕就要提头回去了。 不过此次与熊雅芝的一触即分,他也确定这位神气宗曾经的天之娇女,确实跌出了一品境界,目前还不到六境巅峰的战力。 本来还有几分忌惮曾经剑仙女子杀力的儒士,彻底放下心来,今晚他们插翅难飞。 老儒士瞥了眼倒在地上的三个同伙,对其余六人说道:“我们的目标是那妇人手中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不可痛下死手,尽量将那孩子活捉,逼其就范。” 说完之后,一群人迅速追入树林。 这片山脚的林子其实并不大,只有周围两百丈的树木范围,杨二十母子就算逃进树林中也根本无济于事。 因为,树林后面就是汉水大河。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夜雷阵阵,树林另一边,一个清瘦身影紧紧搂住一个其实并未真正成为少年的孩子,她们身后是半截峭壁,下面就是山雨之中湍急的滚滚河水。 真正的穷途末路。 儒士很快就带着众人追了过来。 又是一道闪电,大地亮如白昼,众人几乎可以看见那年轻妇人的决绝面色。 熊雅芝缓缓松开怀中的杨二十,帮孩子理了理鬓角发丝,心中痛楚溢于言表,“是娘亲对不起你,你要坚强的活下去,永远不要回来,更不要为娘亲报仇,只要你平安活着,娘亲死也瞑目,一定要答应娘亲。” 杨二十也早已泣不成声,只是使劲摇头。 青衫儒士众人似乎不会再给熊雅芝任何逃逸的机会,几乎一拥而上,前来围攻这对母子。 年轻妇人双眼通红,脸上泪水已经弥漫了雨水,似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杨二十推下了半截峭壁,摔入河中,以求最后一线生机。 只是妇人不忘嘶吼道:“一定要活下去!” 儒士众人谁也没有想到,这熊雅芝会把自己的孩子推下崖谷。 而她,面向汉水大河,自刎崖顶,好像一直目送着随波远去的儿子。 电闪雷鸣,今夜的长空久久不能平静。 几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所措。 半晌之后,老儒士回过神来,咬牙说道:“好狠毒的妇人,东西必定在那孩子身上,一定要给我找到他,死要见尸。” …… 太白山下那条大河,算是汉水大河的源头之一,下游两百里外,有一处平坦谷地,称为汉谷,河水平缓,偶尔还有渔船来往水面。 汉谷周遭零星有几个村庄,但是人烟稀少,沿河而下,几乎要流过一二里地才能看到几户人家。 杨二十好像做了一场噩梦,他努力的睁开眼睛,浑身无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回忆着噩梦的内容,昨天晚饭过后,一群坏人想要杀了他们母子,有人拿着刀剑,一直把他们追到河边,最后是他娘亲把他推进了河里,让他逃命。 从小下水摸鱼的杨二十其实颇有水性,至少从小和村里玩伴下水闭气他就没输过谁,大概是他娘亲也清楚这一点,才敢把他推入河水之中。 但是那天晚上下着大雨,河水太急,他努力游啊游,但始终游不到岸边,天又太黑他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记得娘亲叫他努力活下去。 想到这里,杨二十忽然起身下床,他娘亲还在崖顶,一个人对付那么多的坏人,可他刚走两步就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 这时候进来一个中年妇人,赶紧把他扶起来坐到床上。 妇人四十多岁的模样,一身常见的农家装束,看着面色苍白的孩子,妇人温言说道:“孩子别怕,你家在哪里?是不是玩耍时不小心掉到了河里,等过两天你身子好了就可以回去。” 杨二十浑身没劲,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家简单农舍,还有眼前的妇人,刚要说话,才发现嗓子疼的开不了口,顿了一会儿才沙哑说道:“这位婶婶,能不能给我口水喝。” 农妇起身帮杨二十倒了一碗水来,看着杨二十喝完又说道:“你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前两天我家汉子发现你躺在河畔,半截身子都还在水里,把你救了回来,你一直高烧不退,还请了郎中帮你把脉,等一下你喝完草药再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杨二十惊讶说道:“我已经睡了三天了吗?” 妇人笑着点了点头,也细细打量了一下杨二十,说道:“你稍等一下,婶婶去帮你弄点吃的来。” 不过一会儿,农妇端了一碗粥和一个馒头还有一碟咸菜回来,杨二十这才发现,身上穿了一件大衫,自己衣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而且刚才摔倒就是因为饥肠辘辘肚子里面一点东西都没有。 杨二十吃完东西以后,本来打算尽快回家去找他娘亲,可四肢还是无力,只好听这妇人的话,上床休息,再次沉沉睡去。 当杨二十再次转醒的时候,已经又是第二天的黄昏,只觉得阳光刺眼,浑身还是没劲,看来真是生病了,不管怎么样今天他一定要回去找他娘亲。 他醒来之后,不过多时,那农家妇女再次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他的衣衫,放到床边说道:“这是你的衣服,我已经帮你洗净晾干,你身上穿的还是你大叔的衣服。” 杨二十换上自己的衣服,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请问婶婶,我身上的那块手帕看到没有。” 妇人从腰间拿出正是那块熊雅芝给杨二十的普通蓝色手帕,递了过来,说道:“是不是这个。” 杨二十点了点头,道谢接过手帕放在怀中,这是他母亲带了好几年的手帕,虽然普通,但也不能丢了。 妇人走近杨二十,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 杨二十还是有点昏昏沉沉,回答道:“我叫杨廿,家在太白山脚下的清泉村。” 妇人抬头认真想了想,好像不曾听说附近有这么一个村庄,便说道:“你是顺着河水流下来的,你们家一定也在这河边的村子里,你安心养病,等明天你大叔回来,让他送你回去。” 杨二十摇头道:“多谢婶婶好意,不用麻烦你们了,我今天就得回去,找我娘亲。” 妇人劝慰道:“天色马上就要黑了,而且郎中给你抓的草药还没吃完,你娘亲就算着急,肯定也能照顾得好自己,你大叔去县城送货,明天就能回来,等他一回来,就让他送你回家好不好!” 杨二十感激这位大婶处处为他着想,再看天色马上就要黑下来了,只好答应下来。 杨二十和这妇人一起吃过晚饭,交谈一阵,又喝了半碗草药熬成的药汤,这两天一直感觉迷迷糊糊的他,便又睡了一觉。 这次的杨二十是被又一个噩梦惊醒的,因为他梦见他的娘亲被那群恶人杀死在了那个断崖顶上,而且还不断告诉他不要让他回去。 浑身大汗,泪流满面的杨二十起身穿好衣衫,收拾好床铺,今天说什么也要回去找他娘亲。 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急剧的嘈杂声音,刚刚出门想看个究竟的他,瞬间转头跑回屋内,因为他看到了一队人马,跟他噩梦之中一模一样的坏人,身着黑衣,手持大刀,几个人带头骑着马,身后还有一群人在挨家挨户的搜寻,口中嚷嚷着寻找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子,不用多想,杨二十也知道是在找他。 听着马蹄声由远及近,杨二十一着急钻进了床底下。 可是农家简陋,屋内也只有这么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只要有人进来搜索,第一反应肯定是先找床下。 杨二十战战兢兢趴在床底下。 有人踹门走了进来,他已经看到那人移动双脚朝床边走了过来。 第五章 人心鬼蜮 就在杨二十以为今天要被坏人抓去,可能还要连累救他的这家好心人的时候,突然一个大汉声音在外面高喊道:“各位大爷,这是在找什么人啊,咱们都是老实人家,可不敢窝藏要犯啊!” 只听有人冷冷说道:“找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要是发现你们藏了起来,小心狗命不保。” 继而听到那大汉说道:“老婆子,快把前年酿的米酒拿出来,刚好甘淳可口,给各位大爷解解渴。” 正在屋内搜寻杨二十的那人,刚好走到床边时也听到了门外的喊话,狠狠咽了一口唾沫,他看了眼整洁的床铺后,便快步走了出去。 自从杨二十顺水逃走那晚开始,这群人就沿河找他,一路尽是些山水村庄,他们已经四五天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了,早已疲惫不堪,此时听到有酒,那带头的骑马男子,抬头看了看这几天异常酷热的太阳,也说道:“好,那就尝一尝你们家的酿酒如何。” 只听外面一阵瓷碗相撞的声音,这群人足喝了两大坛子酒,才离去。 杨二十等这群人走远,渐渐没了马蹄声才从床下出来。 刚刚起身就看见那个村妇急忙走了进来,她看到站在床边的杨二十后,面容惊讶,过来问道:“孩子,你刚刚藏哪里了?” 杨二十惊魂未定,指了指床下。 那妇人拍了拍胸脯,呼了口气,但还是皱着眉头,问道:“刚才那群人不会是找你吧。” 杨二十本来打算今天就要离去,心想没必要再添麻烦给这好心人家,就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听他们找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我就藏了起来。” 中年妇人将信将疑的点头嗯了一声。 此时又走进来一个头戴斗笠的大汉,跟这妇人差不多的年纪,杨二十估计就是这个大叔当时从河边救了他,刚刚外面跟那群恶人说话的肯定也是他,便说道:“大叔大婶多谢你们救我,我现在就要离开,不给你们多添麻烦。” 汉子摘了斗笠,放在一边,是个尖嘴猴腮的寻常乡野汉子,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杨二十,咧嘴笑道:“孩子,你家在哪里?你现在要走肯定没问题,不过刚刚那群人你也听见了,可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江湖匪人,一路上四处都有他们的人马,而且他们还没走远,万一他们是在找你,你现在出去,不是被他们逮个正着吗!” 杨二十毕竟是个孩子,从小到大,除了上山砍柴,就几乎没走出过村子,顿时有些犯难。 那妇人这时候又善解人意说道:“你放心吧孩子,你大叔现在回来了,你要实在想走,等明天让你大叔送你回去,估计明天那群江湖人也就走远了。” 看杨二十还是犹豫不决,妇人又说道:“你看咱们既然救了你,肯定不会害你,明天让你大叔送你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说话的同时,这妇人就已经走过来,将杨二十扶着坐到了床上,继续安慰道:“就算你要走,总得先吃饱肚子才好上路吧,知道你肚子饿了,婶婶现在就去做饭。” 说完之后,这对中年夫妇便一同走出了屋子。 这妇人也像是被刚刚那群江湖人给吓到了,脸色一直惊疑不定,刚出门就说道:“当家的,还好你及时回来了,这群气势汹汹的江湖人多半找的就是这个孩子,你要再晚回来一点,我恐怕也要被他们杀了。” 中年汉子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只是嗯了一声。 这时候妇人转头看了看身后四周,低声问道:“这次的货物,县城那边出价高不高。” 汉子始终思索着什么,只说道:“回屋再说。” 杨二十在中年夫妇走了以后,一个人还在那里左右不定,发呆了一会儿之后,便又想起他母亲来了,还想起娘亲对他的教导:身为男子汉,一定要有骨气,不管遇到什么难事,都要靠自己坚强的走下去。 当年的杨二十或许还不太理解这句话的含义,现在他像是一下子就领悟了,虽然感觉浑身还是气力不足,但他握紧拳头对自己说道:“杨二十,你娘亲还在跟坏人打仗,你却躲在这里不敢回去,算什么男子汉,娘亲不让你回去,你难道就真不敢回去吗!”说罢便径直走了出来。 中年夫妇回到一间偏屋以后,关好门,那汉子便直接开口说道:“这次的货物还是没能卖出个好价钱。” 妇人惊讶道:“女孩儿还没卖出个好价钱?” 汉子点头回答:“那地主员外嫌那女孩年纪太小,说不仅不能干活,还要吃他家粮食生养好几年才能再卖给青楼,只给了二两银子。” 妇人气愤道:“这城里的地主老财就没一个好东西,之前说男娃没用,现在又说女娃年纪太小,那年纪大一点的能让我们拐骗吗?” 汉子换了一身衣衫,从身上摸出两块碎银子,放在桌上,说道:“先把银子收好,反正咱们差的也不多了。”随即看向妇人问道:“这次这个年纪不小了,算是最大的一个,希望能卖出个好价钱,他那边情况摸清了吗?” 妇人收起银子,笑眯眯的说道:“放心吧,那孩子说是什么山下一个清泉村子的,我都么听过,肯定不是咱们这一片的,而且他这几天喝的草药里我都放了迷药,他自己都迷迷糊糊的,肯定没问题,一个山里孩子我还能收拾不了他!” 汉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今天这伙江湖人看样子找的就是这个孩子,可他们找一个村里孩子做什么。” 妇人附和道:“说的也是,一个土里土气的乡村孩子,他们抓去能做什么?不会是跟我们一样……” 汉子打断妇人的话,“不管怎么样,到手的货物绝对不能让他跑了,实在不行等一下给他碗里多放点迷药,今晚我就动身,带他去城里卖了,希望这次卖出个好价钱,咱们也不做这勾当了。” 妇人赶紧点头说道:“对啊,这次要是能卖出个五两银子,咱们就攒够三十两了,到时候叫咱们儿子回家来,别做那山贼了,咱们也去城里买一块地,给儿子娶一房媳妇,安稳过日子吧。”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门外有什么东西被打翻,中年夫妇急忙跑出门去,结果看到那个孩子一脸愤怒的站在门外。 杨二十刚才在屋子里决定以后,就来这边打算向他的这对救命恩人说声谢谢,然后自己回家去,没想到刚到门口就听见那大婶说给他吃了迷药,还要把他卖到城里,而且他们儿子还是个山贼。 杨二十一着急往边上挪了一步,没想到踩翻了之前那群坏人喝完酒的一个酒坛子。 看着门外愤愤不平的杨二十,妇人率先开口,说道:“孩子你别误会,刚刚我跟你大叔在讲故事呢,你别怕,等吃完饭后,就让你大叔送你回去。” 杨二十狠狠呸了一声,指着夫妇二人说道:“你们这两个恶人,我什么都听见了,休想把我卖了。” 中年汉子没有说话,盯住杨二十向前走了一步。 杨二十转身就跑。 谁知道刚跑几步,没被汉子夫妇追上,自己却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地上。 本来就被迷药弄的四肢无力,在加上大半天没有吃饭,杨二十怎么可能跑得出这个小院。 刚要起身的杨二十,只觉得眼前一个黑影,被什么东西打中了脖颈那里,然后就昏了过去,不省人事。 第六章 何处报春晖 汉水谷地那些零碎村落离县城的距离已经不远,若是驾车的话,也就一天的路程,当然要是骑马来往,那便只需半日时间。 此时,汉谷通往县城的那条唯一大道上,有一个头戴斗笠的庄稼汉子,驾着一辆马车,向县城驶去,车上拉着满满一车柴草。 正午时分,烈日当头,汉子一边驾车一边吃着随身携带的干粮,时不时还要侧耳听一听身后的柴草动静。 继续向前走出去十几里路后,迎面走来一队人马。 都是江湖人行头,跟昨天到他家喝酒的那伙人一样装束,带头骑马的两个人,身后跟着数人都手持武器。 汉子拨了拨马头,架着柴车让开主路,打算跟这群江湖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就在这时候,汉子听到后面柴草内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细小声响,汉子赶忙挥动马鞭想要尽快离去。 此人正是昨天将杨二十打晕的那个人口贩子,这时候他正要带着藏在柴草中央的杨二十去县城“送货”。 杨二十其实早就醒了过来,只是他手脚都被绳子绑着,而且眼睛和嘴巴也被被两块黑布缚了起来,所以他既不能出声也不能视物,只感觉置身在一团什么东西之内,捂的他浑身冒汗,但却能够听到外面的声音。 不过他大概也能猜到,八成是要绑着去把他卖了。 这时候他听到外面的马蹄声响,也顾不得什么,用劲扭了扭身子,希望能够惊动外人。 只是这点声响驾车汉子虽然一清二楚,但外面的人几乎可就听不到了。 迎面走来那个带头的骑马男子,勒缰停马,面容肃穆的堵在前面,看着眼前的庄稼汉子问道:“你这车内装的什么,你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 表面平静的庄稼汉子,也停下马车回答道:“小人是汉谷村子里的庄稼人,现在要把这车柴草送去城里。” 骑马男子打量了一番柴车,冷冷问道:“你这一路上有没有看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子?” 汉子面带笑容回答道:“这位大爷,小人这一路上只管赶路,并没有碰见过任何人。” 这肃穆骑马男子看了一眼憨厚庄稼汉,便不说话,就要驱马离开。 不料,他身后另一个骑在马上的佩刀男子,脸上有一道触目伤疤,看着柴车撇了撇嘴,却说道:“一车柴草你绑这么结实做什么,是不是里面藏了什么东西?卸下来看一看。实在不行借你这马车给我后面那几个兄弟搭一程,你看如何。” 人贩汉子心中暗骂这群强盗,真他娘的大鱼吃小鱼,但脸上依然陪笑道:“这位大爷说笑了,老汉只是害怕路途颠簸,把这柴草洒了,所以绑紧一点。而且各位大爷是向西走,老汉是向东,搭车怕是不太顺路。” 那佩刀男子哈哈笑道:“把你这车破柴扔了,你再滚蛋,不就顺路了?” 人贩汉子脸色瞬间阴暗,知道今天碰上了不讲理的,便说道:“光天化日之下,还望各位大爷放过小人一马,我儿子还等着我送完这车柴草去抓药呢。” 马上汉子哼了一声,笑嘻嘻说道:“光天化日怎么了,老子今天要定你这马车了,识相的赶快滚蛋。” 说着直接抽刀砍断了绑在车上的绳子,转头对身后几个一路步行的同伙喊道:“想坐马车的就来卸了这车柴草。” 人贩汉子本想拿一句“光天化日”来威慑一下这几个江湖匪人,没想到适得其反,恰恰惹恼了这个佩刀男子,只是现在后悔已晚,而且心中惊骇不已,就差转身跑路了。 “不要节外生枝了,正事要紧,如果还找不到那个小孩,我们都要提头回去。但我们若是率先找到,必然是大功一件,至于赏赐的分量,我想你们都很清楚,都打起精神来,干正事。” 说话的正是一开始盘问老汉的那个肃穆男子,语气淡漠,看得出来,他才是这几人的主心骨。 本来已经心如死灰的人贩汉子瞬间抬头,一脸感激的看向说话男子,双手作揖。 “草内有人。” 一句话打破了本来已经平息的小小风波。 正是刚刚上车卸草的一个人发现了被藏在柴草中央的杨二十。 闻言,所有人一股脑围了过来,看着躺在草中被五花大绑着的杨二十。 刚刚说话的带头男子,立马看向人贩汉子,双眼冒光,还带着吟吟笑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人贩汉子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哪里容他思考,转身就跑。 那位刚刚说要借车的佩刀男子哈哈大笑,脸上刀疤越发狰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抽出腰间佩刀,随手一甩,直接将已经跑出去十几步的人贩汉子胸膛洞穿。 人贩汉子被那一刀带的向前飞去,摔在地上,死不瞑目。 就在佩刀男子众人以为立下天大功劳,似乎已经看见那份赏赐,然后武道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 笑声戛然而止,坠下马背,佩刀男子同样死不瞑目。 不同的是,他是被一把飞来匕首穿透了喉咙。 一个年迈老婆婆,拄着拐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众人前面。 仍旧骑在马上的那位肃穆男子,此时更加肃穆的死死盯住这个不速之客。 他刚要开口说话,骤然间这个头发花白的古稀老妪便举起手中拐杖向他迎面砸来。 肃穆男子飞身后掠,堪堪躲过一拐,可怜那马儿都来不及嘶鸣一声,就被瞬间砸碎了整个身子,当场暴毙。 老妪身形不停,又是呼吸之间就再次一拐砸下,肃穆男子根本无法躲避,只能抬起双臂相交格挡,只听一阵咯咯作响,肃穆男子仰面倒地,七窍流血而亡。 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带头人就被这头发花白的老婆子给取了性命。 几个喽啰面面相觑,连逃跑的念头都生不出来,只希望她能够就此罢手,放过他们一条生路。 可是等这老婆子,看了一眼车中那个孩子以后,离马车最近的那人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拐杖砸在胸口,吐血而亡。 其余几人也被这老婆子几个起落后以同样的方式杀死,皆是胸口一拐,当场毙命,没有任何活口。 杨二十一直在车中躺着,不能动弹,先前那个人贩子和一群人的对话他全部听了进去,只知道他今天肯定是活不了了,就像一只羔羊,刚被一只饿狼咬住,立马又来了一群老虎。 但后来只听见一声声惨叫之后,就被人解开了身上所有绳子,他自己快速拿下眼睛和嘴上绑着的两块黑布,似乎有点傻眼,然后就好像那晚在河中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一把抱住眼前这个老妪,哭着喊了一声“桂婆婆”。 桂婆婆听到杨二十这一声悲切哭喊,一瞬间也湿润了眼眶,老人大概很久不知道流泪的滋味了,刚要抬手去擦拭眼泪,身体不由自主剧烈颤抖了一下,接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杨二十松开手,看着面色铁青的桂婆婆,急忙说道:“桂婆婆你受伤了!” 桂婆婆拍了拍杨二十肩膀,微笑道:“婆婆没事,之前受了一点轻伤而已,咱们快快离开,要不然坏人就要追来了。” 杨二十这才发现,马车四周躺了数具尸体,目前就他和桂婆婆两个活人。 忽然杨二十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抓着桂婆婆的手喊道:“桂婆婆,我娘亲她怎么样,她现在在哪里?你快带我去找她好不好。” 桂婆婆左右张望了一圈,说道:“这里视野太开阔了,要是敌人追来我们无法躲藏,到了安全的地方我慢慢说给你听,你先坐好,咱们驾车赶紧离开。” 桂婆婆一扫拐杖,将马上车上本来的柴草全部卸到地下,驾车快速向县城方向走去。 不是桂婆婆不想告诉杨二十他母亲的真实情况,实在是无法开口,更不知从何开口。 那天晚上她跟那个武道境界几乎已经是一品归宗境的黑袍男子展开大战,不久之后她便落了下风,即便她可以仗着年轻时一场场生死之战的对敌经验,能够与那人周旋一阵,但最终落败甚至当场毙命的肯定是她。 那天晚上,在杨二十母子还没逃出小院之前,她就已经感受到,对方阵营的一品高手也只有两个人,除了那个七境巅峰黑袍男子,再就是那个学塾蛰伏了一年多,刚入一品不久的假儒士。 桂婆婆明白,只要当晚她能拖住那个黑袍男子,杨二十娘俩还有机会逃走,可一旦让那黑袍男子追过去,她们半点机会都没有。 所以那时候的桂婆婆拼了老命想要缠住那个黑袍男子,但那人却没有任何恋战的念头,招招都是死手,逼得桂婆婆她最后实在没办法,心想就算是死,也要将那人重伤。 可是,当她一招自杀式的攻击被那人巧妙躲开之后,桂婆婆就发现那人几乎连一点“以伤换伤”的念头都没有,甚至以他重伤换桂婆婆死的买卖都不做,就这样,在桂婆婆招招都是同归于尽攻势之下,那人竟然在气势上逐渐落了下风。 最后终于被桂婆婆抓住破绽,强硬跟那人以伤换伤,然后抽身逃离。 只是她的伤势更重罢了。 当她找到那个树林后面的断崖畔时,熊雅芝已经气绝身亡,更让一生无儿无女的桂婆婆心如刀割的是,熊雅芝倒在大雨泥泞中,最后一刻,还以手指写下了“二十”二字,挡在手下。 桂婆婆明白,那必然是熊雅芝用最后一丝气力在提醒她,让她去救杨二十。 世人皆知羔羊跪乳,乌鸦反哺。可这个孩子终究才不到十二岁,让他又去哪里报那三春之晖啊! 第七章 霜序时节 桂婆婆架着马车走了一段路程,大约离县城还有十几里的时候,就弃了马车,背着杨二十走了小路。 入城以后天色已晚,桂婆婆带他来到一家客栈,刚一进门,桂婆婆再次喷出一口鲜血,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杨二十把她扶起坐到床上,看着脸上几乎没有血色、越发憔悴的桂婆婆,少年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根本不是一开始他想的那样,只是一群坏人想要抢他娘亲的东西。 杨二十没有说话,独自坐在桌子边上。 片刻之后,桂婆婆睁开眼睛,走过来坐在杨二十身边,看着短短几天瘦了许多的孩子,缓缓说道:“孩子,你不用害怕,婆婆一定带你离开这里。” 其实桂婆婆没有说出口的是,在她临死之前也要带杨二十离开,因为她知道自己受伤很重,大限将至。 杨二十也终于哭出了声音,问道:“我娘亲呢?” 桂婆婆长呼出一口气,不敢直视杨二十泪眼朦胧的目光,顿了一阵才说道:“你娘亲已经离开了我们。” 杨二十哭喊道:“娘亲她到底去了哪里啊?” 桂婆婆一开始就没有瞒着杨二十的打算,她轻轻将孩子搂在怀中,如实说道:“你娘已经死了。” 杨二十就像猜到了这个结果,并没有像桂婆婆预料中那样,大喊大叫,只是伏在老人怀中抽泣不停。 少年越是这样,反而让她也心中更加难受。 大概过了很久,杨二十就像哭的没有力气了一样,就那样睡着在了桂婆婆怀中。 又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响起,杨二十从桂婆婆怀中起身,擦了擦脸上泪痕,过去开门,是店小二送了一些吃食过来。 杨二十虽然已经两天没有吃过食物,但这时候也只简单吃了几口,就没了任何食欲,期间他把这几天的遭遇全部对桂婆婆说了一遍。 桂婆婆倒是没有多余反应,只是平淡的告诉他:“从现在开始,不要相信任何人。” 思量片刻,她又缓缓开口道:“记住你娘亲跟你说过的话,还有……收好你娘亲留给你的东西。” 杨二十摸了摸怀中那块手帕,眼中再次泪水打转。 桂婆婆叹息一声,安慰道:“婆婆会尽量带你离开这里,但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去走了,男子汉大丈夫,你一定要坚强。” 杨二十咬着牙点了点头,擦去眼中泪水,抬起头坚定的问道:“婆婆请你告诉我,这群坏人到底是什么人,我要为娘亲报仇。” 桂婆婆心中一惊,看着杨二十充满仇恨的目光,与他对视片刻之后,痛恨道:“这群人,是昆仑派的狗贼,将来你要为你娘亲报仇,婆婆已经无法拦你……” 说到这里,桂婆婆气势浑然变的凌厉起来,“但我要你对你娘亲的在天之灵发誓,如果将来有一天你的武道境界能够达到入神境,才可以前去寻仇,要不然你这辈子都不可有此念头!” 杨二十眼神明澈,虽然他不知道“入神境”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仍然跪在地上举手起誓:“我杨二十对娘亲在天之灵发誓,一定武道达到入神境,为我娘亲报仇!” 桂婆婆站在杨二十身后,无奈摇了摇头,她又何尝不是用另一种极端的方式让杨二十放弃报仇的念头。 入神境是什么概念,她这个在虚神境攀爬了二十多年都无法再进一步的真正一品宗师再清楚不过。 江湖武人共分三品,每品又分三境,总计九境,三品三境分别是:塑身境、雄魄境、武胆境;往上二品又有三境,依次是:混元、金刚、元丹境;最后才是真正可以当得起“宗师”二字的一品三境:虚神、归宗、入神境。 而这些所有武道境界,又被依次称作一到九境,即桂婆婆的虚神境也不过才是武道七境而已,往上还有那第八境的归宗境,最后才是武人几乎走到山巅俯瞰众生的入神境,由此,入神境也被称作“山巅境”。 自从有文字记载的几千年历史以来,除去那些先天便有大气运傍身、或后天偶遇大机缘的武道天才之外,寻常江湖武人能入一品境界,就已经算是练武天赋超群绝伦、根骨首屈一指了,至于达到山巅境更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而此时的桂婆婆让杨二十达到入神境、也就是武人第九境的山巅境才可以去为他娘亲报仇,也算是间接阻止了他。 并且,桂婆婆让杨二十对他娘亲的在天之灵起誓,更是她对熊雅芝的一种告慰,因为那张纸条上面的“隐他身世,平安一生”,熊雅芝已经遗言般的倾诉了她对杨二十最后的关爱。 看着熊雅芝从小长大的桂婆婆怎么能不明白她的这一番苦心。 想到这里,桂婆婆眼神瞬间明亮,光芒绽放,就像看到了初升的朝阳一般,因为她想到了身世二字,杨二十的身世。 然后桂婆婆就像发现了新鲜事物一样,看着已经起身的杨二十,眼神慢慢飘忽了起来,缓缓点了点头,默然看向窗外。 如果有一天你的儿子真的达到了入神境界,小姐你不会怪罪桂婆婆吧,万一真有那么一天,那就老奴只能在地下向小姐请罪了。 这个名义上的县城其实并不大,只有纵横交错的两条大街,房舍建筑不过百余座,由于是靠近东面汉州城的一座军事重镇,所以大夏皇帝建国以后擢升为县城,命名汉台。 而汉台县所有客栈总计也不超过十家,桂婆婆心中明白,她们踪迹已经算是泄露,来到客栈也不过是稍作休整,况且身在秦王疆域,那昆仑派与西方秦王向来同气连枝、沆瀣一气,恐怕很快就有官兵前来搜索各个客栈。 桂婆婆又让杨二十吃了一点食物,叫店小二准备了一包干粮,就立马离开。 果不其然,就在她带着杨二十离开客栈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一队人马自西而来,疾驰入城,没过多久就有官兵将县城之内所有客栈团团围住。 桂婆婆带杨二十出城之后,走的尽是僻静小路,直到五更时分,才在汉台县城东南四十里外的一处山岭停歇。 杨二十自从客栈说完誓言以后,便一直沉默不语,期间一段崎岖山路上,桂婆婆说要背着他过去,也只是摇头拒绝。 而他脚底早已磨破流血,但却丝毫没有影响赶路的速度。 桂婆婆看在眼中,痛在心里。 跟前段时间相比,此时看上去更像一位垂暮老妪的桂婆婆已然暮气沉沉,看着东方渐渐泛白的天色,又剧烈咳嗽起来,运转体内真气,强自压下肺腑伤势,将一口鲜血咽回腹中。 这时候桂婆婆的眼神也随着天边光芒变的迷离起来。 那晚以伤换伤,即便脱身逃了出来,但终究还是她败的彻底,再加上这几日强硬压着体内伤势,恐怕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 自从记事起,就只知道自己名叫“桂花”的老人,此时回忆着自己的一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更不知道父母是谁,反正从她刚会说话走路的时候,就被带进了那个大名鼎鼎,江湖武人无不仰慕的那四大宗门之一的神气宗,是神气宗抚养她长大,教她认字,教她习武,教她杀人。 其实年轻时候的那个“桂花”也颇有几分姿色,也喜欢那些世间女子无不钟爱的胭脂水粉,也仰慕过那些名满天下的江湖豪侠,可她总有执行不完的许多任务,有时候进入那充满乌烟瘴气、号称十万大山的苗疆,一去便是好几年。 当她终于有一点停歇时间,回望来路的时候,她已经是那南方江湖无人不知的一品高手。 并且有一个靠自己一次次搏命厮杀而来的响亮称号“夺命桂花婆”。 那时,她已年过半百。 后来,她更是见证了神气宗创建以来最有希望达到那传说中“陆地神仙”境界、或可御剑飞升的那位天之娇女,像一颗璀璨星辰冉冉升起,那时候的神气宗表面安之若素,但心中那是真正的神气。 只是那女子后来居然为了一个负心男子自断半身经脉,脱离了神气宗,星辰陨落。 再后来已经正式成为一位婆婆的“桂花”,在神气宗那位大公子的授意之下,来到了那女子身边,保护着她们母子的安危,可是最终还是无法护她周全,其实那时候她就应该随她主人而去,作为一个死士,任务失败之时就是命运终结之日,这就是她的宿命。 可当她看到那女子宁死也手下紧紧捂着的那两个字之后,终于还是稍稍改变了一下命运最后的轨迹,打算护着杨二十离开这个地方。 可宿命终究是宿命,又能如何改变。 除去她生命中在她看来最后这十二年中的一点点“天伦之乐”外,其实那个“桂花”早已疲倦了。 桂婆婆稍微侧了侧身子,转头眺望南方。 霜序时节,家乡那边的桂花已经落了吧。 她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后发现杨二十靠着树干已经缓缓睡去。 自歼灭魔教以来,表面平静了十几年的江湖,从这个孩子横空出世以后,恐怕又要一石激起千层浪了。 可桂婆婆仍然心中悲切,天大地大,此时居然找不到一处这个孩子的容身之所。 第八章 山重水复 之后三日。 桂婆婆带着杨二十一路南下,尽走山林小路,其实连她也不知道带着这个沉默不语的孩子终将去往何处,但首要任务肯定是要离开昆仑派和秦王的势力范围。 第三天傍晚,她们来到离汉州城仅有十几里的一处山脚下,要想继续南下,她们就必须经过这座王朝数一数二的大州城。 官道上,一老一小走向汉州城。 黄昏时刻,路上人迹稀少,只有一些赶路商贾匆匆来往,大多也都是入城而去,少有出城北上的人们。 因为一旦过了汉州城往西北走去,架着马车至少也要两日路程,才能到达汉台县,即便是去往河西凉州府的商旅镖师,这汉州城也是必然的停马休整之地。 就在桂婆婆带着杨二十已经远远看见那座雄伟城头之时,迎面走来一队人马,风尘仆仆,看样子是要走夜路北上。 桂婆婆警惕的眯眼望去,仔细看了看对面走来这群人,缓缓放松了神情,没走两步之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瞬间握紧了手中的拐杖,但面色不改,继续向城门走去。 跟这队人马即将碰面的时候,桂婆婆看似随意牵起杨二十的手,却有意无意的将孩子护在自己身侧,走向路边,让出了大道。 走近一看才发现,这几个看上去江湖装束的武人,牵头骑马的却是一个头戴儒冠的儒衫男子,四十岁上下,倒像一个书生。 他们也看到了相向而来的杨二十和桂婆婆,带头那两人仔细打量着这一老一小。 戴冠男子突然勒住马缰,神色庄严,抱拳问道:“敢问这位婆婆,是从哪里来,不知前方可有落脚城镇?” 桂婆婆脚步不停,头也不抬,沙哑说道:“老婆子是前方汉台县人士,带着孙儿过来州城投亲的。” 马上男子满脸戒备,说道:“听婆婆口音可不像是本地人。” 说话的同时向旁边几人使了个眼色,堵住了杨二十他们前面去路。 桂婆婆停下脚步,将杨二十拉到身后,气势一变,转头问道:“阁下是?” 带头这人并不回答桂婆婆问题,只是从头到脚又把她二人仔细看了一遍,眯眼问道:“请问这孩子他母亲是不是姓熊?” 杨二十听到这句话后,也抬头看向这人,居然知道他娘亲的姓氏,但杨二十看得出来,这群人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人,而且他也只是想看看这些坏人都长什么样子而已,所以他并不说话。 杨二十大概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知道,这些人不光是知道他母亲的姓名,从前几天开始,他的消息就已经传到了大半个江湖的某些角落里。 但这男子已经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喜色,并且呵呵笑了起来。 他刚才那句话并不是真要问出一个答案。 杨二十的反应,就是他要的答案。 不料桂婆婆居然也呵呵一笑,略带讥讽道:“你们这群道德宗的小贼,来的倒是挺快,看来你们这几年也没闲着。” 被桂婆婆一语道破身份后,儒生形象的男子脸色微变,仍旧语气平淡,说道:“婆婆好眼力,既然看出了我们的来头,想必也知道我们此来目的了。” 桂婆婆冷笑道:“我只听闻,你们道德宗都是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其实一肚子的坏水,与那毛贼无异。” 这男子竟然也不生气,仍旧面带笑意:“在下并不清楚婆婆与我道德宗有何过节,你既然跟这孩子在一起,想必是知道他的身世。” 说到这里男子又看了看一直低头沉默的杨二十,他继续说道:“如今这孩子哪怕说是四面楚歌也不为过,我道德宗只是想请他回去,奉为宾客,或许还可以授他武艺,等他成年后自会还他自由。” 桂婆婆毫不客气呸了一声,讥讽道:“还说你们不是满口仁义的毛贼?这孩子真要学武,轮得到你们道德宗来教育吗?” 男子始终耐心十足,思量片刻,再次开口道:“即便退一步说,当年他母亲与那人率先攻入魔教碑林之后,仗着她二人的记忆力,居然赶在其它门派进去之前将碑林尽毁,这也算是她们大不义了,如今这孩子因果报应,恐怕只有我道德宗能对他以礼相待。” 桂婆婆再次转头瞥了一眼说话男子,冷哼道:“你知道的东西倒还不少!当年那场‘除魔之战’就是你们道德宗牵头发起的吧,什么除魔卫道,还不是你们觊觎魔教那功法秘籍,还有昆仑派的狗贼,一并怂恿江湖各路前去送死,可到头来又怎样?魔教虽然覆灭,但你们一样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可笑。” 男子呵呵笑道:“婆婆何必颠倒是非、强词夺理,对于魔教妖人,我辈正义之士,人人得而诛之。” 桂婆婆厉色反问道:“那天下真的太平了吗?这个无辜孩子现在无家可归,又是为何?” 男子也变的肃穆起来,皱眉道:“婆婆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道德宗对这孩子并无恶意,婆婆若是再不交出这孩子,就别怪我们先礼后兵了。” 桂婆婆不屑道:“你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连昆仑派的狗贼都不如,先礼后兵?” 话音未落,桂婆婆骤然间横扫一拐,马上男子似乎也早料到这老婆子会暴起杀人,他双手用足内力抬臂一拨,竟然整个人连同带座下马匹被一股力量压的侧移出去三步之外,幸亏他早有准备才卸去这股力道。 而挡在桂婆婆身前那两人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接连两次出拐之后,竟被拐杖尾端直接蜻蜓点水般的洞穿心口,桂婆婆带着杨二十顺势跳了出去。 但她却没有就此直接往前方汉州城内逃去,因为这几人中有四个二品高手,并且刚刚与她对话的儒生男子极有可能是一位六境巅峰的小宗师,最主要的一点是汉州城乃秦王地界,如果昆仑派的人已经提前入城,那她们被这群人一路追杀过去,闯入城内那几乎就是大张旗鼓的自投罗网。 桂婆婆松开杨二十,抬手捂住嘴巴,有血迹从指缝流出,她稍微侧头叮嘱道:“你先跑去城内,别管婆婆,一定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 然后她向前走出一步,面对着道德宗这几人,拦住他们去路。 杨二十眼眶通红,一言不发转身跑去。 那带头的儒衫男子,面带讶异,恍然说道:“好凌厉的手段,原来你就是江湖上消失了十几年的那个桂花婆婆,看样子你是受了不轻的伤势。” 桂婆婆擦去嘴角血迹,冷哼一声,死死盯住眼前几人。 然后儒衫男子指了指身边三人说道:“等一下你们两个去追那孩子,你火速沿路返回去向馆主禀报。” 说罢,男子飞身离开马坐,直接伸出一掌正面飘向桂婆婆,他身边其他三个二品高手也极有默契的从另外三面攻向桂婆婆。 桂婆婆本想向后掠去,打算伺机先解决掉刚刚接到命令的那三个人,但已经有两股劲力从她身后两侧袭来,逼迫她不得不正面迎上儒衫男子的一击。 若在平日对敌,向来杀伐果决的桂婆婆哪里需要如此畏首畏尾,但以她现在的伤势根本容不得有丝毫大意,说她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一点也不为过。 桂婆婆以拐驻地,借力弹起,空中与那儒衫男子对了一掌之后,再次接力后掠,转身一拐扫向身后两人。 不料,那两人居然一前一后分别攻她上下两路,几个回合之后,她已经落了下风,并且这四人攻防有序,始终将她围在中间,显然是一套阵法。 如果桂婆婆没有猜错,应该是那四门阵法里的关门擒贼。 怪不得道德宗苦苦寻觅杨二十他们母子踪迹,现在居然只派几个二品高手前来打头阵,原来如此。 这时候刚刚那三个接到命令的手下已经蹿了出去,桂婆婆长啸一声,拔地而起,半空之中反转身形,俯冲而下,一拐直指儒衫男子,虽然这次逼的此人节节后退,但她依旧没能冲破阵法,更加就无法阻拦去追杨二十的那两个人! 此时面向城门的桂婆婆双目布满血丝,嘴角鲜血不住流淌,抬头看了一眼快要跑入城门的杨二十,缓缓流下一滴眼泪,像是做了一个决定的她扔出手中拐杖,砸向对面一人,随后骤然前冲,那人躲过一拐,一拳递出。 桂婆婆不避不让,就让那一拳砸在肩头,骨骼碎裂。 但她一记手刀插入那人心口,瞬间将其心脏捏爆,可怜这人连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就已奔赴黄泉。 桂婆婆依旧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然后她咬牙转身扑向儒衫男子,后者满脸惊骇,举起右手,双指并拢做剑,凌空一直,一道剑气有如实质,激射而出,桂婆婆身在半空,此时的她避无可避,只是尽力偏了偏身子,那股剑气从她心口右侧透体而过。 几步距离转瞬即到,儒衫男子慌忙一拳又砸在桂婆婆胸口,桂婆婆一口鲜血喷在男子脸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手牢牢抱住儒衫男子,一口咬断他的喉咙。 桂婆婆缓缓松开双手,仰天倒下,一瞬间好像看见那个瘦小身影冲进了城内。 她咧了咧嘴,似乎想笑。 最后一刻她喃喃说道:“小姐……桂婆婆尽力了……” 第九章 风月楼 杨二十从小身形矫健,跑起路来要比同龄人快上许多,又经过这一年多上山砍柴的磨练,他的体力与奔跑速度几乎已经跟青壮男子相差无几。 拼命跑进汉州城以后,容不得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一路直向内城冲去。 因为临入城门之时,他回头一瞥,不但没有看见桂婆婆随之赶来,倒是已经有两个坏人离他不足百步距离,一路追赶而来。 于是,在这黄昏时刻,西北第一大城汉州城内出现有趣一幕。 一个灰头土脸的孩子,就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满街乱窜,身后遥遥跟着两个大汉,却始终追赶不上。 杨二十心中悲苦难过,可他身后那两个道德宗的弟子,何尝又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这座汉州城不仅占地广阔,纵横几百条街道,而且人口密集数量庞大,若是遇到初一十五的庙会赶集,更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此时虽然黄昏,但街上依然人头攒动、川流不息,他们前面的杨二十身材瘦弱,游鱼一般,到处乱窜,而他们虽然是习武之人,这时候也不禁无奈,原来“毫无用武之地”这句话,说的就是他们现在这处境! 因为那个堪称文韬武略的秦王,藩王府邸便在这座城里,早年他颁布过一条法令,汉州城内禁绝一切有损市民安危的江湖斗殴。 更别说无缘无故的飞檐走壁了,可是要招来巡城官兵追捕的。 曾有传闻,当年就有一个自称练就“铁腿水上漂”的江湖好汉,不信这个邪,无视王法约束,想要飞掠那条全城最为繁华的长安大街。 结果直接被几百名弓弩手当场射成筛子,几乎成为肉酱。 当然这些律法也只是对他们这些三品武夫具有一定约束力,对于达到二品金刚境的高手其实作用已经不大。 但前提是,你自信可以逃得出这座具有一品武将坐镇的城池。 所以当下这二人,只能尽力盯住前面的杨二十,别让他跑出视野之外,毕竟是个乳臭未干的乡野孩子,不信他就能这样一直跑下去,总有他跑不动被逮住的时候。 夜幕降临,城内华灯初上,杨二十不知道跑了多远,现在身在何处,虽然他一直在往人多处乱钻,但他可以肯定并没有走过重复的街道。 不过他也早就筋疲力尽,此时嘴唇干裂,双手拄在膝盖上,弯腰站在一条格外嘈杂喧闹的街道中央,大口喘着粗气。 眼角余光已经瞥见那两个坏人离他越来越近,杨二十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环顾一周之后,直接一头钻进一个名叫“风月阁”进出人流最多的大楼内。 进去之后,楼内人声鼎沸,男男女女好不热闹。 可能是杨二十溜的太快,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么一个极其怪诞的存在,看见那两个道德宗的坏人也到了门口,杨二十情急之下,偷偷钻进了角落里一个桌子下面,算是老天稍稍对他开眼,这里的所有客桌上面都盖有一层黄色绸缎,四周垂下桌沿,刚好把他挡了个严实。 这两个道德宗的弟子,在拥堵的街道上追了杨二十将近两个钟头,现在也已经满头大汗,眼看着杨二十跑进了这座楼里,他们自然追了进来。 可一进门,两人就有点傻眼,他们还没说明来意,就被一位徐娘半老、手持罗扇的妖艳女人亲切的拉到了里面,一边还说着:“哟~二位大爷来啦,是要直接上楼呢?还是先在一楼喝酒呢?我们这里呀,什么都有,好酒好菜好姑娘……” 四十多岁,风韵十足的老鸨,这一番介绍,那叫一个“娇滴滴”的呀! 两位道德宗的弟子,虽然都是成年大汉,可宗门规矩森严,又很少下山,他们哪里来过这种烟花之地,这时候不禁有点难堪不适。 这风月楼占地颇广,几乎超过普通人家的三四个院落大小,进入楼内之后,其中一人甩开被老鸨女人牵着的手,皱眉说道:“我们进来是找人的,你不要误会。” 老鸨转身看了看眼前这二人,轻轻挥动罗扇,依然笑道:“二位大爷,我们这风月楼,可是整个汉洲城鼎鼎有名的地儿,你们找人可算是来对地方了,要不就请上楼吧。” 两人也不理睬老鸨的眉飞色舞,只顾四周张望,寻找杨二十的踪迹。 环顾四周之后,他们居然丝毫没有看到那少年的身影,刚刚说话那个男子,举了举手中兵器,表情严厉,对老鸨说道:“我们是来找一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子,是不是你们把他藏起来了?我劝你最好把他交出来。” 老鸨退后一步,单手叉腰,盯着眼前这两个不识抬举的,刚刚还一脸献媚的表情,就像那戏中变脸一样,瞬间怒目切齿,“我看你们是来砸场子的吧?” 另外一个道德宗弟子,嗤笑一声:“污秽之地,要不是那小子跑了进来,我们怎么会来。” 老鸨像是听到一个笑话,饶有兴致的打量着眼前两人,气笑道:“也不打听打听我这风月楼是什么地方,居然敢来闹事!” 道德宗这两人也知道这是在别人家的地盘,终归不能把事情闹得太大,他们只想尽快抓住那少年回去交差领赏,其中一人更是“铿锵”一声,直接拔出了手中长剑,指着老鸨说道:“再不交出那孩子,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老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吓的后退几步,然后火冒三丈,骂道:“他妈了个巴子的,竟敢吓唬老娘……来人呀,给我把这两个狗.娘养的狗头打烂。” 一瞬间,从后门那里有两个家丁模样的男子跃了出来,站在老鸨面前。 说来也奇怪,寻常那些市井百姓,看到这江湖武人动手打架,还亮出了家伙,最起码都会躲到一边,免得被殃及池鱼,但这楼内的男男女女竟然一点不为所动,更不害怕,还一个个的停下手上动作,就像看戏一样,津津有味的瞧着大厅发生的这一幕。 片刻之后,这两个道德宗汉子,就知道楼内这群男女为何这么大胆了。 他们也算是苦练多年,拥有三品小宗师境界的道德宗正规弟子,结果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被打趴在地上,而且一人额头流血,另一人脑后猩红,确实被打烂了“狗头”。 然后,这两个阴沟里翻船的可怜家伙,就直接被绑去了官府,估计这辈子是很难再回到道德宗了! 风月楼内众人确实就像看了一场好戏,喝彩声中,楼内再次成为一片欢乐海洋,这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并不影响他们继续寻欢作乐。 杨二十躲在桌子底下其实也不好受,这里人多燥热不说,他头顶这桌子后面坐着的一男一女,好像那女的被那男的一直挠痒痒似的,哼哼唧唧、似笑非笑,桌下双脚不停的交错跺地,而那男的笑声邪魅,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刚刚透过帘布缝隙,将大厅内发生的一切看了进去,当看到那两个护院家丁把那两个坏人打的落花流水以后,更加坚定了他以后要好好练武的决心。 而这个女的好像又被身边男子挠了一阵,听上去她并不舒服,但却咯咯直笑,双脚乱蹬,还差点一脚踹到杨二十头上。 然后他就听到这个男的低声说道:“小冤家,我几天不来你就兴奋成这样,等我赚够了银子,一定赎你回去,做我小老婆,让你天天兴奋。” 杨二十又在桌下坐了片刻,实在受不了这两个人在上面的胡作非为,这女的已经好几次差点踢到他了,况且那两个道德宗的坏人已经被绑着绳子送去了官府,应该是暂时安全了,他便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 结果他刚一露头,正好跟桌子上面那女子面对面碰了个正着,他还看见那男的居然把手伸进了这女的衣领之内,给她挠痒痒! 瞬间就听到这女子尖叫一声。 而这男的转过头看见慢慢从桌子下面爬出来的杨二十以后,整个表情就跟他们小时候有一次李虎头不小心摔倒,粘了满嘴牛粪一样难看。 杨二十忍不住咧了咧嘴,就要离开。 刚一转身,就看到一个穿着华丽的中年男子跑了过来,正是这座风月楼的大管家,也就是这座青楼的大龟公。 然后这女的指着杨二十,对龟公说道:“这……这个小乞丐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我们桌子下面,居然偷听。” 这龟公也满脸诧异的看着杨二十,气势汹汹。 少年刚要说一句我不是故意的,结果就被龟公一巴掌打翻在了地上,指着骂道:“好你个小叫花子,原来刚刚那两人就是找你的吧,是不是偷了人家东西?” 杨二十气愤反驳道:“我没有偷别人东西。” 龟公哼了一声,又一脚踹向杨二十,恨恨道:“还敢顶嘴,你个小要饭的,居然敢跑到我们风月楼来捣乱,我看你是活腻歪了。” 杨二十脸色隐晦,抬手指着龟公,生气道:“你也是个坏人。” 被这个看上去已经懂事的孩子骂了这么一句,龟公气笑道:“好,说我坏人是吧?就是因为你这个小杂种,刚刚害的我们楼内打碎了好几张桌子,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杨二十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愤怒道:“不要骂我小杂种。” 然后他向前跨出一步,抓起龟公胳膊直接一口咬了下去。 因为杨二十从小没有父亲,而他母亲年轻时候又是村里最好看的女子,所以难免会有一些风言风语侮辱熊雅芝,他也经常被人骂作小杂种,所以杨二十非常痛恨别人这么骂他,这时候公龟就遭了殃! 当然杨二十他也不好受,虽然把龟公手臂咬了一个鲜血淋淋,但他也被一拳当场打晕。 这龟公是个不会武艺的,不知道是怕疼还是怕血,把杨二十打晕之后,他居然抱着胳膊当场哭了起来! 幸好有人从旁安慰说“不打紧不打紧,只是咬破了一点皮肉而已”这才止住哭声。 最后,龟公让人把杨二十关到后院柴房,自己跑去找郎中上药了。 第十章 一缕清风 第二天清晨。 杨二十头昏脑胀的悠悠转醒,发现身在一个乱七八糟堆着柴草杂物的房间里,心想应该是昨天那个骂他的恶人把他关在了这里。 不知道昨天下午跑了多少路,现在又在哪里,而且这时候他又饿又渴。 少年只好靠着柴草坐了起来,拍了拍肚子,感叹道:“杨二十啊杨二十,你一定要挺住,你还要为你娘亲报仇呢!也不知道桂婆婆现在怎么样了……” 不过他又想,被关在这里总好过让那些坏人抓去,听昨天那个骑马的人说,外面很多人都在找他,现在出去恐怕还是要被抓住,但是他又上哪里去学武呢? 命途多舛的少年就这样靠着柴草,仰天看着屋顶发呆,时不时还听着饥饿肚子里断续的咕噜叫声。 晌午时分,柴房门被打开,进来一个仆人装束的中年汉子,手里端着一个方盘,上面两碗饭,他走到杨二十面前,拿起一碗放到地上,说道:“一刻钟后我来收碗。” 然后他继续走向柴房角落,又把另一碗饭菜放到那边地上。 杨二十这才惊奇的发现,角落那边居然还有一个人,跟他一起被关在这后院柴房里! 那边是个看上去跟杨二十差不多大小的女孩子,只是她一直蜷缩在墙角,没有出声,而他刚刚又神游万里,才没有看见柴房之内还有别人存在。 仆人放下两碗饭菜之后,便离开了柴房。 杨二十看着地上的一大碗饭菜,咽了咽口水。 但他并没有拿起来就吃,而是转头又看了看角落那个女孩子,看着她拿起地上碗筷吃了起来,他才跟着拿起碗筷。 结果角落那女孩才细嚼慢咽的吃了几口,杨二十就狼吞虎咽的吃干了碗底,然后好像吃的太快被噎到了一般,打了好几个饱嗝,才消停下来。 而那女孩才吃了不到半碗,就也把碗筷放到了地上。 一刻钟后,那仆人汉子准时的进来收拾碗筷,临走前又对杨二十叮嘱道:“茅厕就在柴房后面,你小子要是敢在这里撒尿,小心管家大人把你那玩意儿给剁了。” 等这仆人出去又关上门后,杨二十也站了起来,在这空间不小的柴房内转了一圈,除了柴草杂物之外,还有一些废弃的破旧桌椅,然后就剩他和那个角落里的女孩了。 杨二十又回到一开始的那个地方,坐了下来,他并没有去跟角落里那个大概也跟他一样不幸的女孩子说话,不是杨二十不近人情,而是他之前躺在这里,将这几天的遭遇回忆了一遍,除去他娘亲让他坚强活下去的话之外,脑海中回荡最多的居然是桂婆婆那句“不要相信任何人”。 不过那个女孩似乎也没有要跟这位新来跟她共患难的“舍友”搭讪的意思,准确来说应该是自从杨二十醒来后,除了他刚刚就跟一个饿死鬼一样吃饭的声势,引的女孩不得不往这边看了一眼之外,她就始终双手抱住膝盖低头坐在角落里。 杨二十就这样无所事事的跟一个陌生女孩子相互也没有任何交流的一直待到太阳落山,那个仆人又来给他们送饭,不过这次还多给了他们一人一碗水。 等那仆人出去以后,杨二十赶紧先把一碗水拿起来,一口喝了个精光,然后才拿起碗筷准备吃饭。 便在这时,房门又被打开,是昨天那个被他咬破手臂的龟公,那条胳膊竟然被一条白色布带挂在脖子上,就跟断了一样。 另一个手中拿着鞭子,后面还跟着两个恶奴。 杨二十端着饭碗,不由自主的往后挪了挪身子。 龟公恶狠狠走过来,抬手就是一鞭子,打的杨二十一下子就将饭碗丢在了地上,摔的满地都是,然后龟公指着杨二十恼怒道:“他妈的你个小兔崽子,居然敢把老子胳膊咬破,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个小杂种,就骂你小杂种怎么了,来继续要咬我啊……” 杨二十怒目圆睁,气的已经涨红了整张脸庞,就要起身扑上去再跟这恶人拼个你死我活。 不料他刚刚起身,就被龟公后面的一个家丁一脚踹的趴在了地上,然后就被龟公一顿鞭抽脚踢,后来龟公直接扔下鞭子,拿起地上一根木棍,又往杨二十身上不断招呼。 几乎打的杨二十皮开肉绽,浑身都是血迹的时候,龟公才停下动作,但仍旧朝杨二十吐了一口唾沫。 看着躺在地上再没有半点咬他能耐的小叫花子,龟公这才心满意足的转身离开。 临出门前还说道:“告诉后院,以后每顿只给这小杂种半碗饭吃,他妈的叫你敢咬我。” 而杨二十居然从头到尾也一声不吭,就那样咬牙忍着疼痛,挨了一顿毒打。 不过庆幸的一点是,这龟公虽然下手狠毒,打的杨二十浑身血迹,但基本都是皮肉外伤,并没有伤及筋骨,至少他还能动弹。 龟公出去以后,杨二十慢慢往前爬了爬,然后靠着柴草让自己稍微躺的舒服一点。 片刻之后,送饭仆人进来收拾碗筷,看着躺在地上,浑身血迹的小乞丐,仆人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对少年说道:“最好老实一点,要不然还要挨打。” 一点怜悯之心,大概也仅此而已。 这一晚,杨二十一宿没睡,不光是浑身疼痛,还有心中愤懑,他把这些坏人深深的记在了心里,有朝一日他要为自己讨回公道,为他母亲报仇雪恨! 曾几何时,一个阳光少年每日散学以后,帮助村里乡亲割草喂耕牛、下水捞鱼笼,因为夫子教他“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他娘亲也告诉他“赠人花朵,手有余香”。 这些道理杨二十他懂,可别人并不懂。 一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自那晚大雨滂沱开始,就被卷进了这个深不见底的江湖,从此,留给他的只有披荆斩棘、逆流而上。 这一晚对杨二十来说是漫长的,他既要硬抗皮肉的疼痛,又要忍受腹中的饥饿。 终于天亮了。 依然快到中午的时候,那仆人才端着餐盘推门而入,不过这次他又送了一碗水给杨二十,但是,碗中饭菜却真的只有半碗。 等仆人出去以后,杨二十吃力的坐了起来,他忍不住侧头看了看角落那边,果然是那龟公下了命令,把他饭菜硬是减少了一半。 少年撇了撇嘴,摇了摇头,又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 半月之前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是世态炎凉,但这时候他却更加明白了什么叫做自强不息。 浑身伤痕又怎样,只给半碗饭吃又如何,我杨二十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要坚强的活下去。 然后终有一天,向你们所有人讨回公道。 杨二十如此想着,连身上的伤都感觉没有那么疼的厉害了。 这时候,一个苗条身影来到他的前面,把她手中盛满饭菜的碗,放到杨二十前面,然后拿起本来属于杨二十的半碗饭菜走回了墙角。 少年一开始有点不明所以。 看不清面目的女孩并不说话,她只是走回墙角位置,默默吃起了那半碗饭来。 少年终于明白女孩的意思。 他感激的看了看仍旧一言不发的女孩,端起饭碗也吃了起来。 送饭仆人对时间的把握算是非常准确,每次刚到一刻钟的时候,他就准时进来收碗,不过这次仆人有点意外,这女孩儿竟然第一次把饭菜吃完了,然后他狐疑的看了看房中两人,并没有多说什么走了出去。 此后几日,每天早晚两顿饭,仆人准时送来,但给少年的那碗,依然是只有一半的饭量。 可是每次仆人进来收碗的时候,那女孩子都能将碗里的饭菜吃的干净,有一次这送饭仆人临出门前,转头看着两人笑了笑,心中了然。 杨二十也终于在这黑暗的柴房中,感受到了一缕清风拂面,温暖心田。 第十一章 人如芥子 杨二十被关进这青楼后院柴房,第六天的时候,他身上伤势基本上已经结痂愈合不再流血,而他也能正常行动,但这女孩始终不曾与他说过一句话,好像是个哑巴,但每次都会主动与杨二十互换饭碗,让他吃饱肚子。 又过了数后天的一个清晨,还不到他们吃饭的时刻,房门就被打开。 是龟公带着“公务繁忙日理万机”的老鸨过来了。 他们身后还有一男一女两个仆人,四人一同走了进来,老鸨穿着妖艳,龟公那条手臂也从脖子上拿了下来。 进来以后,老鸨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杨二十,问道:“就是这小子那天害的我们被那两个该死的王八蛋打烂了好几张桌椅?” 龟公刮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少年,不忘诉苦的回答道:“就是这个小杂碎,还咬伤了我的胳膊。” 老鸨轻哼一声,调笑道:“才流了那么一点血,把你吓的就跟裤裆里那根破棍子被人咬断了似的,还绑根布条系在脖子里,你还有没有一点出息了。” 龟公脸色难看,不敢辩驳。 毕竟老鸨才是这里的真正老板,虽然年轻的时候这妖精偶尔会叫他去暖床,但那也是一个不听使唤就要当场挨鞭子的,他娘的虽然只抽两下,那可是光着屁股的啊,而且这妖精还会扭着身子,说就爱听他那惨叫声! 当真是一物降一物,龟公有苦也难言。 老鸨又转头瞧了瞧蹲在角落里那个也已经蓬头垢面看不清真实面目的女孩,对身后的男女随从说道:“去,带他们洗漱一下,给换身衣裳,我看看成色怎么样。” 不过多久,那女孩跟杨二十就被洗漱完毕,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先后带了回来。 老鸨看向率先被带回来的女孩,两眼放光,嘴中不住啧啧道:“好精致的一张小脸啊!” “哟,还是一双娇媚诱人的桃花眼,都快赶上我年轻的时候了。” 龟公站在老鸨身后,忍不住咧了咧嘴角,想笑,但又不敢,可能是怕晚上挨鞭子! 杨二十这时候也被带了回来,他也被眼前这个不会说话的女孩吸引了目光,他可以肯定,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没有眼前这个好看,就连他们村里所有男孩子抢着给送去零碎吃食、从小堪称太白山脚一枝花的李小花都不及她半分好看。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就是跟他母亲一样好看。 而此时这女孩,面色冷峻、犹如冰霜,与她那纤细高挑的身材相互映衬,反倒是平添了几分勃勃英气。 老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女孩,叹息道:“可惜年龄小了点,要是再长大个三五岁就好了,我看隔壁那倚翠楼的死龟婆拿什么跟老娘比谁家的花魁更好看。” 这时候龟公稍微上前一步,在老鸨耳边小声提醒道:“屠老六那小子送这女娃过来的时候,说是让我们先把她藏一段时间,好像有点来头,而且还是个哑巴。” 老鸨一巴掌拍开龟公的脑袋,不屑道:“什么来头不来头的,只要进了我这风月楼,就算是位公主也得乖乖给老娘接客。” 龟公搓了搓脸颊,对这个整条大街骂人都首屈一指、更是口无遮拦的骚婆娘也是无可奈何,反正她靠山很硬,那就乖乖闭嘴吧。 老鸨还是忍不住叹息,说年纪小了点、不会出声更是可惜之类的话,然后对龟公说道:“放出话去,就说咱们风月楼来了一位价值二百两银子的女孩,看有没有冤大头把她买走。” “虽然目前是底子不错,但长大个三五年以后,谁敢保证不会走样,又不会出声,这成色就要大打折扣,实在不行过几年重新把她再买回来不就得了。” 龟公赶紧称赞道:“老板好算计,明天我就让人放出话去。” 杨二十本就差点被人贩子卖了,这时候听着这两人对话,简直头皮发麻,他听不懂什么这楼那楼的花魁比较、还是什么公主接客,反正好像是要把这女孩卖了。 感情是自己又闯进人贩子家里了? 然后老鸨转身看向杨二十,笑意吟吟。 但老鸨这表情落在杨二十眼中,怎么都像是要把他真正生吞了一样。 但他仍然咬着牙面不改色,跟这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婆娘对视了起来。 老鸨看了看杨二十后,笑道:“这小子有点意思,模样倒还算俊俏,就是皮肤黑了点。” 说话的同时老鸨还上前捏了捏杨二十脸蛋,继续说道:“不过我看像是被晒黑的,先让他打杂一段时间,把打坏桌椅的钱赔够再说,指不定哪天碰上一个癖好特殊,喜欢玩那龙阳之兴的公子,还能派上用场。” 不得不说这老鸨眼光忒也毒辣,不愧是一位纵横青楼三十余载的“老江湖”,见多了各色皮肉,竟然一眼就看出了杨二十这皮肤是被晒黑的! 其实杨二十小的时候,他皮肤确实是十分白净的,只是后来长大一点就开始到处乱跑,上山下水帮村民乡亲干活,再加上这两年上山砍柴,才被晒成这样。 老鸨说完还是忍不住转头又看了一眼女孩,叮嘱道:“好生看待着,别给我再把她饿瘦了,卖不出个好价钱。”她这才离去。 而从今天开始,杨二十就在这青楼后院做起了洗碗扫地的活计,但好的一点是,每天都能吃上两顿饱饭了。 他身上那些被龟公留下的伤痕,也很快痊愈,居然不留一点痕迹。 少年也有一点奇怪,小时候村里孩子如果被擦着伤着严重了,都会多少留下一点疤痕,最起码得要一年半载才能全部褪去,而他那天被龟公打的皮开肉绽,在这短短十来天就全部愈合,跟原来的皮肤一样光滑,虽然还是有点黑。 从小他就这样,他娘亲只是告诉少年,是他体内的血液流的比别人快。 这段时间以来,龟公时常都会带人来到后院柴房,进去看那女孩,但一听那价格后,基本就都摇头离去。 奇怪的是,所有人干活仆人都对他杨二十横眉竖眼,颐指气使,却对那女孩好像十分礼貌。 当然,不光是老鸨有所交代,这其中还有内情是杨二十打破脑袋也想不到的,这女孩将来有可能是那前院大楼内顶着某花魁头衔的潜在存在,谁敢对她不敬? 虽然所有人心中都很不屑、并怜悯这种女子的悲惨人生,可表面绝不敢有丝毫表现,万一将来真有那么一天,这女孩飞上前院枝头,成为老鸨的某颗摇钱树,然后找他们秋后算账,那可是有不少前车之鉴的。 前两年就有一个被关在这里的年轻女子,不知怎么着,有一次跟之前那个送饭仆人起了冲突,后来那女子果然摇身一变,成为前院一位头牌,结果那个仆人不就被打断了双腿!! 这天黄昏,杨二十刚刚打满院内所有水缸的水,准备歇息片刻的时候,龟公又带了一人进来,走入后院柴房,身后还跟着两个家丁。 杨二十记得,这人昨天就来过,虽然看上去也是个管家身份,但他穿着装饰一点不比龟公差,多半是某个富贵人家出来,为主子寻花问柳的,昨日离去之时,他还跟龟公聊的非常开心,今天手里拿着一袋银子,八成是敲定这桩买卖了。 杨二十猜的一点不错,这人今天就是来买走柴房内那个女孩的,而他的来头确实不小,并且还有一个癖好令人毛骨悚然的主子,就是喜好与那刚到金钗豆蔻的少年女子同床而眠。 看样子,这人也对柴房内的女孩十分满意,龟公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还不住称赞那人眼光独到,慧眼识珠。 杨二十满脸悲色,愤怒的攥紧了拳头。 第十二章 同甘共苦 柴房内,龟公满脸堆笑,恬不知耻的与边上来“买货”的那个男子说着一些恭维话语。 说有空一定要请这位大管家把酒言欢,将来要是有一天他们家老爷玩腻了这女孩,风月楼还可以折价回收回来。 当然使他如此高兴的真正原因,还是经过他的一番花言巧语后,把价格抬到了二百五十两银子,不光等一下可以在老鸨那边邀功请赏,还会有部分零头落入他的口袋。 这买货男子又从头到脚端详了一番坐在柴房角落,身体轻微发颤的女孩,才把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丢到龟公怀里,说道:“这次如果得到我家老爷的满意,今后定要与大管家好好喝上一顿花酒,就在这风月楼,我来请客。” 龟公闻言,笑的更加开怀。 两个身份地位完全不同的管家相互奉承,不亦乐乎。 这时候杨二十突然冲了进来。 不等龟公骂他,就直接指着角落女孩喊道:“你们赶紧把她带走吧,这女的有疯病,每晚三更的时候,她都要起来到处乱窜,还胡乱打人,叫她也叫不醒,你看我这胳膊上就是昨晚被她抓烂的。” 一边说着,杨二十卷起袖管,果然两条手臂好像被人抓烂,还在流血。 这前来买货的管家,瞬间转头盯住公龟,语气生硬道:“龟公,你敢坑害我家老爷,是不是活腻了?我们虽然不能把风月楼怎么样,但把你这个老不羞剁成肉酱还是易如反掌。” 这管家不光语气冷漠,就连称呼上都对龟公一点不留情面,而且顺手拿回了龟公搂在怀中、还没捂热的钱袋子。 龟公吓的连忙后退,急忙解释道:“别听这个小王八蛋的胡说八道,根本没有的事,这女孩已经在我们这里呆了将近一月时间,哪有什么疯病。” 杨二十反驳道:“每天晚上都是我跟她睡在这间柴房里,你都没有来过,当然不知道了,不信今晚你来试试,还有你看我这胳膊,她可是发起疯来六亲不认的,你们快把她带走吧。” 杨二十说的真诚,而且手臂确实是被指甲抓破的痕迹,不像是在作假。 这外来管家二话不说,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踹的龟公撞到后面墙上,然后拂袖离去。 龟公也顾不得浑身疼痛,起身后一瘸一拐的追了出去,赶紧赔礼道歉去了。 杨二十还不忘火上浇油,朝门外大喊:“哎,你们不带走她了吗?” 看着这几人已经彻底走了出去,他才龇牙咧嘴的放下袖子,对墙角女孩说道:“放心吧,没事了。” 惊魂未定的女孩目光感激的点了点头。 原来,刚刚眼看着女孩就要被卖了,杨二十感激她之前对自己的“换碗之恩”,急中生智,抓破了自己两条手臂,然后撒了一点泥土,让血迹稍微凝固,之后就跑进柴房发生了刚刚那一幕。 也算是对这女孩的饱腹之情有所报答,不过这时候手臂上传来的烧疼,让他忍不住隔着衣服又狠狠吹了几口凉气,才稍稍有所缓解。 他现在每天都有任务,比如今天后院管事让他打多少桶水,或者洗多少碗碟,直到所有活计全部干完,下午才有饭吃,要不然就要饿肚子。 眼看天就黑了,他得赶紧出去洗碗了。 结果刚一出门,就惨遭横祸,直接被龟公带着两个恶奴,拿着鞭子,一路打了进来! 毫无疑问,杨二十又是一顿毒打。 而且今天的龟公好像比上次被杨二十咬了胳膊还生气,虽然是用鞭子,但依旧把杨二十打的死去活来,遍体鳞伤。 最后还是墙角那女孩跑过来,趴在杨二十身上,把他死死护住,龟公这才停了下来。 一方面是他打累了,另一方面是他也有一丝后怕,老鸨本就交代过,好好看待这女孩,今天的买卖又让杨二十搞砸了,这可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来的一个冤大头啊,恐怕今后这女孩是别想卖出去了,这也是他格外气愤的原因。 还有一层他不想承认的因素是他也跟这后院仆人一样,都对这个女孩子尽量留有好感,以这女孩现在的姿色,即便是个哑巴,三五年之后只要进入了前院大楼,最不济也会是红牌级别的存在。 别看他这名义上的大总管在这后院可以作威作福,天王老子一般,但到了前院大楼,可就是另外一番场景了,整座风月楼话语权最重的肯定是那老鸨,而接下来就是老鸨都要天天捧在手心,好言好语哄着的几个花魁了,就连楼上那些偶尔被某些富家公子哥为了附庸风雅而一掷千金的清吟,说话都比他来的管用。 所以说他龟公其实是前院大楼打杂的也不为过,万一这女孩将来真有那么一天,要找他翻旧账,那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龟公愤愤出门离去,还得想办法在老鸨那边圆谎,他可是昨天已经夸下海口,告诉老鸨说今天至少二百两银子从他手中进账的。 估计这龟公大总管今天是被杨二十气糊涂了,连仍在地上的鞭子都没拿就走了。 果然,去而复返的龟公又回来拿鞭子了,还不忘狠狠踹了少年一脚,临出门前还骂道:“你个小杂碎,今天先到这里,有空我再收拾你。”然后他对后院大喊道:“告诉厨房,三天不给这小杂毛吃饭,先给我饿他个半死。” 这时候天色已经昏暗,柴房内,杨二十又一声不吭的挨了一顿毒打之后,静静躺在地上,满身伤痕,而那女孩就那样趴在杨二十身上,护着他。 就像一对苦命小鸳鸯。 其实那龟公最后两鞭子不知道是真没收住手,还是故意为之,已经打在了这女孩身上。 等龟公第二次出去关上门后,女孩确定他不会再杀一个回马枪的时候,才从杨二十身上爬起来,慢慢把这个为了救她而又被痛打一顿的男孩扶起来,让他靠着柴草坐高一点。 “你要不要紧啊?” 杨二十刚刚坐起身,松了一口气,就听到一个带着哭腔的软糯声音传到耳中。 他抬起头一脸惊奇的看着面前梨花带雨,泪眼汪汪的女孩,诧异道:“你不是哑巴,你会说话啊!” 看着杨二十一脸天真的模样,女孩轻轻白了他一眼,破涕为笑,略带嗔怒道:“谁说我是哑巴?我不会说话啦?” 女孩这一幕若是落在老鸨眼中,那可真是比把她卖出去一千两银子还要来的兴奋了。 她不光会说话,小小年纪居然就有一种天然妩媚,动人心魄的诱惑力,这要是给她长大几年,落得亭亭玉立之后,还不成为花魁中的花魁啊! 只是杨二十年少无知,无法领会女孩这份惊鸿一瞥的魅力,而女孩更是不经意之间的随意流露,天真无邪。 两人相视一笑,即便在这柴房之中,也似清风徐来。 杨二十咬牙忍着浑身疼痛,回答女孩刚刚的问题:“我不要紧的,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算不了什么。” 女孩当然不傻,任谁被打成这样还能不要紧啊,不过她确实佩服这男孩的骨气,两次挨打,居然一声都没有喊叫。 然后她抿了抿嘴唇,轻声说道:“谢谢你救了我。” 杨二十刚打算抬起手臂摆上一摆,再很有男子气概的说上一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姑娘何足挂齿”。 结果,今天连他手臂都被打烂了,只好赶紧放下刚抬一半的右手,悻悻然道:“不用客气,你之前给我吃你的饭,我还一直没跟你说声谢谢呢。” 女孩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坚持说道:“我只是帮你,你这是救我。” 杨二十忍着剧痛,玩笑道:“我哪里救你了,咱们还不是被关在这柴房里吗!” 女孩摇头一笑,便不说话。 许久之后。 女孩坐在少年身边,再次开口:“你是怎么被他们抓来这里的?” 少年叹了口气,回答道:“我被一群坏人追杀,我娘亲已经被他们杀了,我一路跑到这里,躲在前面的大堂里,后来那个恶人骂我,然后我把他咬了,就被关进来了。” 然后他又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怎么被他们关进来的?” 女孩努努嘴,顿了一顿才说道:“我们也被人追杀,然后我跟家里人走散了,被一个坏人抓住,卖到这里来了。我被关在这里没几天后你也就来了。” 杨二十哦了一声,又问道:“那你们家里人不来找你吗?” 女孩顿时泫然欲泣,低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娘亲她们现在在哪里,能不能找到我。” 杨二十看着女孩楚楚可怜的模样,安慰道:“你放心,你们家里人一定能找到你的,最起码你还有家人在,我父亲母亲都已经死了,桂婆婆也不知道在哪里……” 说道最后,杨二十自己已经难过了起来。 片刻之后,杨二十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握紧拳头,虽然手臂上鲜血直流,他依然坚定的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坚强,我还要离开这里去找地方练武,为我娘亲报仇。” 女孩赶紧扶他靠着躺回原来的位置,有点责备道:“你不要乱动,你手上又流血了。” 说话的同时,她提起自己的衣袖,帮杨二十压住流血的伤口。 杨二十摇了摇头,说道:“没事的,我身上伤口好的比较快。” 然后他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杨二十,不对……我大名叫杨廿,今年十二岁了,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明显愣了愣,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道:“我姓宁,名字叫做白雪,跟你一样大。” 杨二十转头看着名叫宁白雪的女孩,目光坚定的说道:“好,宁姑娘你放心,以后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带着你逃跑,离开这里。” 看着杨二十自信的眼神,女孩居然也毫不怀疑的跟着点头嗯了一声。 两人就这样肩并肩坐在一起,两两无言。 第十三章 人生百态 杨二十跟这个其实并不是哑巴,而且还跟他一样大的善良女孩,安静的坐了大概一炷香时间。 房门被推开,打破了宁静的氛围,是那汉子进来送饭了。 送饭仆人进来以后,先是看了看浑身血迹半躺在那里的少年。 似曾相熟的样子。 这小子刚来的时候也是被他们眼中的总管大人打成这样,躺在这里,但是这次看上去还比上次严重。 仆人叹了口气,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他还依稀记得上次就给这小子提醒过,不老实还要挨打。 果不其然,这小子真不是个老实的。 然后仆人咧了咧嘴,似乎有点笑意,本来还想再给这个不老实的家伙像上次那样提醒一句,但是并没有开口,因为他心中想着:“这小子这次又挨打,该不会是上次自己乌鸦嘴了吧?” 同时他还看到,基本上一直坐在角落的那个女孩居然跑了过来,跟这小子坐在了一起,多少有点意外。 这送饭汉子,其实也就是个厨房杂役,他并不知道杨二十这次又挨打的原因,在他们这些后院下人眼中,龟公就是高高在上的大老爷,谁见到总管大人敢不陪笑讨好?对他的命令谁又不是奉若圭臬! 敢不听?杨二十此时的凄惨下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今天他只能照着龟公的命令,送来了一碗饭,一双筷子,很明显是真要把这个干起活来其实还挺麻溜的小兔崽子饿上三天,给长长记性。 仆人看了看他每天都要走过去几趟的墙角位置,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碗筷放在少年跟女孩二人此刻前面的地上,然后转身离开,顺便说了一句:“长点心吧。” 杨二十白天已经忙活了大半天,其实早就有点饿了,但这时候也只是看了一眼地上的碗筷,然后就闭眼躺了下去。 两次挨打他都没有吭过一声,不给饭吃又能怎样,这点骨气他还是有的! 少年闭目凝神,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结果被身边女孩轻轻拉了拉衣角,说道:“你先吃吧。” 少年并不睁眼,淡淡回应道:“我不饿,你吃吧。” 然后,他这个实在是一点都不争气的肚子,要死不死的居然咕噜一声响了起来…… 瞬间揭穿了少年这“不饿”的谎言。 杨二十躺在那里,脸色微微涨红,心中暗骂:“你这不争气的肚子,怎么就一点骨气都没有呢,真是丢人现眼。” “咕噜、咕噜……” 杨二十脸色青红,真是想把它捅破的心都有了! 女孩忍着笑意,又拉了拉杨二十的手臂,说道:“你伤的这么严重,不吃饭怎么会好,哪有力气带我逃跑啊。” 杨二十还是无动于衷,就这么打算破肚子破摔了。 女孩有点生气了,嗔怒道:“你要不吃那我也不吃了,等着那人马上来收走算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女孩其实一直在轻轻拉拽着少年衣袖。 杨二十终于睁开眼睛,咽了口唾沫,说道:“那咱两一人一半。” 女孩转动眼珠笑着嗯了一声,说道:“你吃的快,你先吃。” 杨二十也算是个豪爽的孩子,这次没有再推脱。 女孩扶他做起了身子,少年就要抬手去拿碗筷,结果哎呦一声,手上又流血了。 他那会儿双手抱着头部,两只手臂都被龟公打的皮开肉绽,这时候要拿起碗筷吃饭,应该说是很为难了。 女孩赶紧拿起地上碗筷,顿了一顿,赧颜轻声道:“我喂你吧。” 于是,这个柴房之内又发生十分温馨的一幕,一个天生丽质、容颜清丽的女孩,一口一口的喂着一个遍体鳞伤的男孩开始吃饭。 就连被龟公两次毒打都没有吭过一声的杨二十,渐渐的眼中蒙上一层水雾,从小到大,除了很早的时候他娘亲喂他吃饭以外,眼前这个女孩是第一个对他如此体贴的外人。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总之,此刻杨二十的心中很温暖。 其实出门以后并未真正离去的送饭仆人,此时趴在窗户缝隙看到屋内这一幕后,轻轻叹息一声,转身慢慢离开。 杨二十一直盯着碗内,刚好吃到一半的时候,就说什么都不肯再多吃一口了,宁白雪只好把剩下的半碗饭菜吃完。 这一次的仆人似乎稍稍来迟了一点,进门以后,他笑意吟吟的看着两人,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对着也在看他的杨二十点了点头就收起碗筷走了出去。 三天内,风月楼后院这间柴房内,一直都发生着宁白雪喂杨二十吃饭的这一幕,送餐仆人也不像之前那样准时,每次都会有意无意的稍稍来迟一点收走碗筷。 第四天的时候,他终于送来了两份饭菜,而杨二十的伤口愈合速度就连送餐汉子都为之惊叹,虽然身上还有伤疤,但他已经活动自如,开始自己动手吃饭。 就这样又过了半月,杨二十几乎就已经完好如初。 这时候已经入冬,天气变的寒冷了起来,有一天清晨,可能是想起还有杨二十这么一个存在,龟公大摇大摆的来到柴房,看着已经重新生龙活虎的少年,他满脸惊讶,说道:“好小子,你倒是好的挺快嘛,看来还是老子打你打的不够厉害,下次你要是再敢捣乱,看老子不直接打断你的狗腿。” 接下来,少年就继续开始了他洗碗扫地、抬水打杂的还债日子,而且每天的任务要比之前更加艰巨。 但好的一点是,那天的龟公看起来心情不错,又给他换了一身洁净衣衫,把之前那身给鞭子抽打的满是血渍的破烂衣服给扔了。 杨二十本来就脑子灵活,只是很多市侩法则,此前从来没人教他而已。 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少年渐渐的摸清了这里的生存门道,不光要干活勤快,还要学着后院众人,每见到大小管事都要不住地点头哈腰,就算做不到真正的溜须拍马,最起码也要笑脸相迎,才能每天提前吃饭。 至少在这个半封闭小院内,他必须要这么做。 少年也细细把这里的地形查了个清楚,不光前院的那栋楼很高大,就连后院这四周围墙也比他要高出两倍还多,看来翻墙逃跑是没希望了,可是后院这大门整天紧闭,开锁钥匙又一直被后院管事带在身上,每天早晚只打开两次,一次是早上有人送来每日所需的鸡鸭鱼肉,还有一些应时蔬菜,然后就是傍晚时分清理垃圾的时候,会再开一次。 看来要想逃走只能乘这两个时间点了,他将这些情况,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每日只管待在柴房发呆的宁白雪,后者只是说一切全凭他杨廿做主。 杨二十也慢慢变的伶俐了起来,现在的他在干完手头活计的时候,已经可以悄悄混进厨房溜达一圈了,有时候趁人不注意还能偷偷啃一口牛肉,这也算是他现在聊胜于无的一点苦中作乐了。 当然,牛肉真的很香。 原来这些后院的杂役,基本都是汉州城里的市井小民,在这里做长工,每个月能领到一吊钱的薪水,这一吊钱对于财大气粗的风月楼来说可能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对于这些出身低贱的小市民那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至少对于他们这些平常人家的每月开销已经绰绰有余,一年到头下来,还能有不少盈余积攒。 能生在这个太平盛世,安稳度日,对于他们来说就已经是幸运而又幸福了。 每天给杨二十他们送去饭菜的仆人汉子,名叫王大仁,家就在离这里不远的一条陋巷之中,隔三差五他还要回去看一看家中那两个据说是跟杨二十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杨二十现在就属跟他最熟了,时常还能说上两句话。 少年觉得这王大叔是个好人,至少乐意跟他主动说话。 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院子里的杂役仆人都已经穿上了棉袄,只有他跟宁白雪两人,依旧衣衫单薄,白天还好,但一到晚上就冷的难以入睡,一晚比一晚难熬,他们只好每晚背对着背,相互取暖。 有一天晚上,半夜的时候,宁白雪开始浑身打颤,杨二十觉得她应该是感染了风寒,摸了摸她的额头,果然要比他自己的烫上许多。 唯一能说得上话的王大叔,今晚又回自己家去看望老婆孩子了。 于是他去院子里,打了一桶水,弄湿了一条毛巾回来敷在宁白雪的额头上,这些都是少年小时候发烧的时候,他娘亲这样照顾他,然后记下来的,可女孩嘴唇发紫,仍然不见好转。 本来少年是想像他小时候发烧他母亲抱着他那样,给宁白雪暖暖身子,但是转念一想,夫子曾经说过男女授受不亲,还是打消了念头,最后实在没办法,杨二十只好把他衣服脱下来,盖在宁白雪身上,又盖了一些干草,虽然还是单薄难掩寒冷,但女孩总算是稍微好转了一点。 可少年自己就惨了,整个晚上他都光着膀子,在柴房内不停的打转,时不时还能听到宁白雪喃喃说着梦话,好像是一些不要杀她娘亲之类的话,听的杨二十也心中酸楚,原来这个女孩跟自己是一样的遭遇,更加坚定了他要带着她一起逃离这里的决心。 同时杨二十也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前院的大楼,彻夜灯火通明,他耳朵又十分灵敏,有时候还能听到大楼内传出一阵阵奇怪的叫声,让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些人大晚上都不睡觉吗? 天蒙蒙刚亮的时候,后院大门被打开,应该是送菜送肉的人又来了。 没过多久,柴房门也被吱呀一声打开,杨二十定睛看去,原来是王大叔,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裹。 王大仁一进门就看到杨二十光着膀子站在房内女孩身边,汉子满脸疑惑的偏了偏头,带着古怪笑意上下仔细打量起了光膀子少年。 杨二十也被汉子这不同寻常的目光给看的浑身不自在,赶忙解释道:“王大叔,她感染风寒了,所以我才把衣服脱下来盖到了她的身上。” 汉子这才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女孩额头,确实有点发烫,他说道:“一点小风寒,不打紧的。” 杨二十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汉子把手中包裹丢给少年,说道:“这两身棉袄,你们穿上,以后就不冷了。” 杨二十接过包裹,激动的说道:“谢谢王大叔。” 睡觉一直很浅的宁白雪这时候也被两人的话语声吵了醒来,她先是疑惑的看了看光着膀子的少年,然后又发现自己身上盖了一层衣服,这才恍然明白,但有外人在场,她从来都不会说话。 王大仁看着有点跟他演戏的两个孩子,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哑巴,昨晚是你感染风寒,这小子才把衣服盖在你身上的。”顿了一顿他又继续说道:“将来……将来要是你们能够离开这里,一定要……” 汉子说到这里居然不知道往下该说什么了,就这样戛然而止。 可能他也明白,这两个孩子能够离开这里的机会实在渺茫,渺茫到几乎没有机会。 再想想这家风月楼的那座靠山,汉子无形中摇了摇头,这男孩或许将来还有一丝能够离开的希望,可这女孩,自从被送来这里的那天起,悲惨命运就已经被注定。 人生百态,皆不由己。 第十四章 柳暗花明 自从那天早上,王大仁送给杨二十他们一人一件棉袄之后,接下来的日子总算没有那么难熬了。 虽然还是始终找不到合适逃跑的机会,但杨二十却在这后院混的一天比一天好了,自从硬着头皮学会了一点溜须拍马之后,少年不能说是风生水起,但每次应对那些大小管事的刻意刁难,却是越发的得心应手了。 现在的少年,最起码可以每天干完活后,跟这些杂役一起吃饭,不用再去柴房等王大仁给他送过去,有时候还能帮后院小管事盛饭的同时,往自己碗里多加一点米饭。 而且他也发现这个地方比他一开始看到的还要大上许多,他们这个打杂后院前面还有一个院子,再前面才是正宗的那座前院大楼。 杨二十他又哪里知道,这座风月阁可是整个汉州城内最大的勾栏之所,不光是各色花魁就有十多个,而且占地十分广阔,除了眼下这座三进大院,两侧还有延伸出去的许多别院,供那些花魁头牌居住。 再加上大门前面那条本来名叫未央的长街,后来由于被大大小小的青楼妓院将近占去了一大半,干脆被市民改称作了烟花巷,虽然长街改成了听上去较小的巷子,但它的繁华程度却丝毫不逊色于全城最大的长安街。 所以这座日进斗金的风月楼,更加显得独树一帜,独领风骚。 以至于大大小小的龟公老鸨们每日忙的不可开交,杨二十才被那个打他的龟公总管经常遗忘在后院这个角落里,要不然以那龟公睚眦必报的性格,少年绝没有现在这般舒服惬意的日子。 要说整条烟花巷还有那家青楼能跟风月楼一较高下,那就是他们对面的那家倚翠楼了。 倚翠楼虽然整体规模比起风月阁要稍逊一筹,但那老鸨前两年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几个西域女子,各个肌肤胜雪,高鼻碧眼,煞是新鲜,经过她们那边的老鸨鱼公一番调教培养以后,现在已经将风月楼的不少客人抢了过去。 所以每到日暮时分,这风月阁和倚翠楼门前的大街上都有非常壮观一幕抢客现象,以至于很多时候,都是两方老鸨亲自出马,站在门前大声对骂,那叫一个蔚为壮观啊。 有时候两方人马吵架吵到尽兴的时候,几乎都已经忘了拉客,舍本逐末的成了泼妇大战,真乃烟花巷内一大奇观也。 到那时候,就不观光是比拼谁家嗓门大、谁更泼辣、谁更口齿毒辣了,还要拉出自家所有花魁来,站在门前,一较容貌气质上的高下,更有甚者,还叫上所有杂役仆人出来站在后面,比一比谁家人多势众,总之谁也不服谁,想要盖过对方一头。 这天傍晚,杨二十刚刚忙碌了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前院的鱼公领班匆忙跑了过来,大喊道:“老板娘又发飙啦,大家带上家伙赶紧到前院去,跟对面的倚翠楼干仗了。” 说是带上家伙,其实也就是顺手抄起的菜刀啊、勺子啊、擀面杖之类的厨房用具,当然不是真的去砍对面的娘们,呐喊助威嘛,总得有点声势,到时候把菜刀往头顶一举,就算吓不到对方,总能给自己这边提提气势。 杨二十也打算跟着前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结果刚走到门口,就被王大仁拦了回来,还说小孩子不应该去那里。 少年只好作罢。 不过他灵机一动,赶紧跑到没人的厨房,快速撕下一个鸡腿,用油纸裹了起来,跑回了柴房。 宁白雪一个人正在柴房发呆,不料杨二十慌慌张张跑了回来,还以为他又闯了什么祸要挨打,于是她急切问道:“怎么了杨廿,是不是那个坏人又来打你了,你放心,我还会帮你挨打的。” 杨二十也没想到宁白雪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心下感激的同时,他也愣了一愣,然后从怀中拿出油纸包着的的鸡腿,递到女孩面前低声说道:“现在可没人打我了,你赶快把这鸡腿吃了,还热着呢。” 女孩一脸惊讶:“哪来的鸡腿呀,你吃了没有?” 杨二十装模作样回答道:“我现在每天都吃的很好,这个是专门拿来给你吃的,你快吃了它,我要出去干活了。” 说完之后,少年便匆匆跑了出去。 出门之后,少年还是忍不住往自己怀里使劲嗅了嗅那残留的鸡腿香味,满脸陶醉。 至于他口中所说的“吃的好”也仅仅能算是吃的饱而已,不过他已经非常知足了。 然后他继续扫地洗碗,时不时还能听到前面大街上震天的喊骂声音,听上去比小时候他们村里有名的悍妇张大妈吵架还要厉害。 又是劳累的一天,晚上杨二十回到柴房休息的时候,宁白雪也过来坐到了他的身边。 少年已经习惯。 因为他们每天晚上都要背靠在一起睡觉,虽然每人穿了一件王大仁送的棉袄,但寒冷的冬夜,依然需要他们相互温暖着对方。 让杨二十万万没想到的是,女孩居然还给他留了一半的鸡腿!! 难道是自己偷偷咽口水的时候被她发现了? 女孩同样从怀里拿出包裹严实的半个鸡腿,还有一丝丝温度,杨二十知道,肯定是女孩一直抱在怀里,不让它彻底凉了。 或许,这就是两个年少懵懂孩子青梅竹马最好的样子。 冬去春来,万物复生。 少年跟女孩就这样熬过了整个寒冷的冬天。 后来,少年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每次前面吵架,王大叔都不让他跟去的原因,原来这个地方就是那时候夫子讲过的青楼妓院,腌臜之地,少儿不宜。 他的伶俐勤快也慢慢取得了后院这位小管事的些许赏识。 其中有一次,傍晚时分开门清理垃圾,管事让他跟着出去把一桶脏水泼了,当时门外只有杨二十一个人,如果那时候他要逃走,几乎是易如反掌,只要跑出后门外的那条巷子,钻入大街人群中,杨二十自信以他的跑路速度,这次只要不再自投罗网,肯定没人能追得上他。 但他想了想柴房之中那位跟自己同甘共苦了已经快要半年的女孩,最后还是毫不犹豫的走了回来。 他答应过她一定要带她离开这里。 二月春风似剪刀,万条垂下绿丝绦。 这天下午,杨二十正在打水,一根柳絮落到了水桶之中,他抬头看了看院子里那棵已经翠绿的杨柳,想起了一句诗经中他背诵过的美好语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当初他娘亲告诉他,这首《采薇》写的是一个出征丈夫,在归来途中,思念家乡和亲人的情景。 少年不禁想到了自己! 那个出征丈夫至少已经在平安回家的路上,很快就能跟家人团聚。 可他呢? 唯一的亲人已经永远离他而去,现在连家都没有。 这时候几只黄鹂落在柳枝上面,又匆匆飞走。 悲苦少年叹了口气,心想他现在连这些鸟儿也不如,它们还能跟父母兄妹一起飞翔,自由自在,可他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里,练成绝世武功,为他娘亲报仇! 不知不觉又到了黄昏时刻,后院小管事打开后门,让杨二十也去帮忙清理垃圾,这现在已经算是他的分内活了,很多太脏的东西,没人愿意弄脏衣服的去拿,只能落在他的头上。 少年也毫无怨言。 他现在很清楚自己在这小院中是什么身份。 一趟趟的搬着箩筐水桶,把垃圾倒在外面的水沟里,后院管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门锁,看着杨二十不辞辛劳的干活,眼中全是满意,他已经决定,从今以后给这小子每顿饭多加点肉,这样才能有更大的力气,干更多的活! 便在这时,前院的鱼公领班,又匆忙跑了过来,大喊道:“大家快抄家伙啊,倚翠楼的龟婆今天占上风了。” 然后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跟往常一样,所有后院杂役就都手里提着“家伙”跑前院呐喊助威去了。 其实隔三差五的去一趟大楼门前,何尝又不是这些低等杂役的美好愿念,搁在平时,别说是见上一面每日养在闺阁之中的大楼花魁,就连门前拉客的幺二女子都难得一见,至于让他们正大光明从风月楼大门走进,去快活一晚,可是要他们这些有家有室的糙汉子,至少要不吃不喝花去好几年积蓄才能摆出的阔绰手笔,更加不用奢望。 这时候跑过去,那可是能够近距离目睹两家青楼将近二十多号花魁的震撼场面,还有那些恨不得解开衣衫,跟对方敌手比拼胸脯大小的青楼女子,谁不兴奋! 所以这些干起活来有气无力的后院杂役,现在一个比一个跑的麻溜,早去一点就能站一个视野开阔的好位置,争先恐后,这种事情谁想落在他人身后! 包括一直站在门口的后院小管家,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竟是直接将后门钥匙与锁链一并丢在少年手中,自己跑了出去。 他还边跑边对站在门口的少年喊道:“清理完垃圾,记得锁好后门。” 结果这时候整个小院之内就剩一脸呆滞、手中拿着后门钥匙的杨二十了。 少年低头看了看手中还在晃动、此前想尽法子也无法弄到手的钥匙,再抬头看了看此时仍旧敞开着的大门,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 似乎有点像是白日做梦的少年,狠狠甩了甩脑袋,长吸了一口气,立马跑向柴房。 第十五章 杨柳依依 短短几步路,杨二十却好像跑的十分吃力。 回到柴房以后,少年心跳的十分厉害,就像是要去做一件天大的事情一样。 他看着靠在墙角打盹的宁白雪,尽量让自己语气平静,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可以逃跑了,现在后院没人。” 女孩一副睡眼松醒的样子,憨态可掬,她有点不敢置信。 然后杨二十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钥匙锁链,她才恍然大悟的重重点了点头。 少年更不多说,拉起女孩就往外面跑。 不料刚一出门就看到一个人影,从前院走了回来。 原来是王大仁不知为何回到了后院。 杨二十今天已经铁了心一定要逃出这里,他眼神坚定,将宁白雪护在身后,依然慢步向门口走去,但却死死盯住眼前这个离他们不到十步也算有恩与他们的汉子。 眼前这个貌憨心细的大叔,如果今天选择克忠职守,要阻止他们离开,杨二十不介意恩将仇报一回,他已经决定,此刻就算是拼了性命,也一定要让身后女孩逃离这里。 至于他自己结果会如何,暂时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要不被龟公打死,反正他伤口恢复的快,大不了以后找机会翻墙逃走。 宁白雪此时已经双手渗出了汗水,她想今天一定不能再拖了身前这个男孩的后退,实在不行她可以继续回到柴房,让他逃走。 结果,他们就看到站在那里愣了半天的汉子,闭着眼睛,就那样挥了挥始终放在腿边不曾抬起的双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杨二十拉着宁白雪,躬了躬身子,由衷感谢这个大叔对他们的再生恩德。 然后两人快速跑了出去,杨二十还顺手把大门从外面锁了起来,又把钥匙丢进了门外的水沟里。 王大仁为什么偏偏会在这么精彩的时候回来,是他不喜欢看那些他们眼中高高在上的花魁吗? 当然不是。 关键是厨房里还烧着油锅,这是他的活计,看花魁固然重要,但那充其量也只是过一过眼瘾,万一油锅烧开,没人看管起火烧着了后院,那可是他们这些仆人掉脑袋都无法弥补的大事,所以他才不得不回来看一下灶头快要烧开的油锅。 看着终于脱离苦海的这对孩子,王大仁喃喃自语,“你们一定要……天长地久。” 正是初冬那天清晨,他送去棉袄给两个孩子时,在柴房内最终没有说出口的半句话。 …… 杨二十拉着宁白雪,跑出后门外的那条脏乱巷子,又一口气跑过了三四条街道,这才放缓了速度,虽然看起来有点狼狈,但他的大致方向很明确,一直向东。 自从去年秋末他不小心跑进风月楼被关进柴房以后,他后来也仔细回忆过那天进城后的场景,总之这个州城很大,那天傍晚他虽然是毫无目的到处乱窜,可也跑了将近两个时辰依旧还在人流如织的大街,最后才误打误撞钻进了风月阁。 现在他们混入人海,风月楼的坏人想要再抓住他们一定是非常艰难。 这时候天色已晚,并且又有下雨的迹象,所以他们必须找一处藏身的地方,等到天一亮就离开这里。 宁白雪一直被杨二十拉着,跑的很快,她就好像一个快要起飞的风筝,跟着主人一路前行,他就是不肯松手,现在她已经有点气喘,但心中却是无比的雀跃,看着自从跑出来,少年就一直不说话,除了辨路的同时好像还在一直思考着什么,于是问道:“杨廿,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啊?” 又走到一处街角尽头,杨二十停下脚步,想了想回答道:“如果我没记错,咱们跑出来的地方,应该是在城里靠西的位置,咱们往东跑,先跑到城门附近,等天亮之后,城门一打开,咱们就出城。” 听着少年如此详细的解释,她点了点头,居然俏脸绯红了起来。 因为只管跑路的杨二十,本来还只是抓着她的手腕,到后来由于她跑的相对较慢,杨二十为了拉着她跑快一点,已经握住了她的柔弱小手,直到此时停了下来以后,她也才反应过来,但这家伙好像一点都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杨二十又辨认了方向之后,便不松手的拉着宁白雪继续向东跑去。 又跑了很久很久,到后来几乎就是少年用力拖着宁白雪缓缓前行,但就是怎么也不停下,直到两人都已经没有力气的时候,终于看见了东边的城门高楼,巍峨雄壮。 最后,他们在离这东边城门最近的一条小街上,找了一个略微能够挡风的角落,准备待到天亮。 半夜下起了小雨,春寒料峭,两人本就饥肠辘辘,现在还要抵御风寒,当真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此时此刻,两人同时想起了风月楼后院那个带给他们苦难、却又使他们感受到一个男孩跟一个女孩将彼此放在心上的真正关怀与温暖的柴房,还能遮风挡雨,似乎这一刻他们已经开始怀念。 两人相视一笑,好像都猜到了对方心中所想。 雨虽然下的不大,但足以淋湿他们的衣服,到后来少年干脆伸出双手,就那样挡在女孩头顶,帮她遮雨。 再后来,女孩不知不觉已经靠在了少年怀中,两人紧紧相依,就像一对风雨之中无以为家的落难鸳鸯,彼此温暖着对方。 这一夜整个汉州城东面都很安静,就像往日那样宁静安稳,没有人因为两个孩子淋了大半夜的春雨,而改变任何生活轨迹。 唯一与往日不同的地方,大概就要属风月楼那座无人问津的后院了,那个平时趾高气昂的小管事,整整一夜都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哪里还顾得上被雨淋湿这种小事。 他又哪里能够想到,那个平日里干活老实,为了多吃半碗饭还时常会文绉绉拍他马屁的小杂碎,会带着那个女孩一起逃跑啊! 更可恶的是,那个打不死的小王八蛋居然从外面把后门锁了起来,钥匙也不知道被扔到了哪里,别说是在偌大的汉州城里想要找到两个孩子犹如大海捞针,现在他连大门都走不出去,真正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过杨二十可管不了这些,天一亮的时候,他就带着宁白雪跑出了汉州城,一路向东逃去。 今日阳光明媚,他们感受着雨后的清新空气,简直比那鸡腿的香味还要美妙! 还有那许久没有闻到过的青草香味,杨二十奔跑在春日的旷野之上,身边全是欣欣向荣的花草树木,这时候再看头顶的鸟儿飞过,他都忍不住要大喊一声“我也跟你们一样自由了”。 兴奋的少年跑出一段距离后,心中无比畅快的停下脚步,等着后面的宁白雪缓缓赶来,他开口问道:“宁姑娘,你现在要去哪里?还有你们家在哪里啊?” 女孩眼神迷茫,悠悠说道:“我从小生长在凉州北面的胭脂山下,但我十岁的时候就离开了那里,这两年一直跟着母亲到处流浪,没有固定的地方,去年秋天,母亲带我去祭奠父亲的路上,又碰到一群坏人,追杀我们,后来我跟母亲走散,被一个人贩子抓住卖到了那里。” 杨二十眼神同情,原来这个女孩跟她娘亲也被人追杀,她也没有父亲。 已经没有任何雀跃情绪的少年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才说道:“原来你跟我一样,我父亲也在我没有出生就去世了,一直是娘亲养我长大。” 然后他看着女孩笑了笑,说道:“咱们命运一样,你现在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也无家可归,桂婆婆本来是要带我去南方她的家乡,她说过只有离开这里,才会安全一点,我现在只能南下,要不然你也跟我去南方,咱们一路相互照顾,或许路上就能碰见你的家人呢。” 女孩郑重思考了一下,才说道:“那好吧,希望娘亲她们也在南方。” 就这样,两人沿着那条东南大路往前而去。 快到正午时分,烈日当头,他们二人已经走的是口干舌燥,这一路上倒是碰见了一些行人往来,但却始终没有遇见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其实就算这路上有客栈旅馆的存在,他们也是身无分文的窘迫处境。 又往前走了十几里路后,终于看见了一个茶摊,杨二十急忙向前走了几步,结果突然就垂头丧气的停下了脚步。 原来他看到茶摊门前一块木板上写着:茶水两文钱一碗,牛肉六十文一斤,酒水请入舍内。 说是一个茶摊,其实后面还有两间小房舍,相当于一家客栈的规模,只是行人路过这里,多是些喝茶解渴的,客栈还是以售卖茶水为主,所以门外招旗上面只写了一个“茶”字。 而且根据门前木板上的所写内容,顾名思义,只有喝酒的客人才能进入里面歇息。 就在杨二十无奈停下脚步的同时,后面树林之内,接连有十几名持刀大汉窜出,将这家客栈团团围住。 本来坐在门外无精打采的店小二也被吓了一跳,急忙起身擦了擦茶桌问道:“各位大爷,是喝茶呢还是吃肉,饮酒里面请。” 十几名持刀大汉,理也不理小二的殷勤招呼,只是小心翼翼的盯着屋内。 杨二十也不由自主的后退数步,挡住了后面跟来的女孩。 只是这十几个江湖武夫看上去并不是针对杨二十他们而来,倒像是客栈里面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不得不一路追来。 然后就听到客栈屋内有一个男子声音传出:“你们这群宵小之徒,竟敢一路追来。” 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有一股极强威慑力,以至于传入众人耳中之后,好像被人在额头推了一把,使门外数人不得不后退一步,才稳住身心。 只有那个为首大汉,皱着眉头勉强顶住了这股扑面而来的压力,他思索片刻,对着屋内抱拳喊道:“前辈境界高深,行侠仗义,但那刀谱乃是我们帮中代代相传的信物,但求前辈仁心归还,好让我们回去交差。” 屋内男子虽然仅只一句话,就将屋外众人震慑的身形不稳,但还是极有耐心的再次说道:“你们黑虎帮为恶一方,帮主更是穷凶极恶,为了一个农家女子,竟然屠杀她的父母全家,我只不过是打断他的四肢,废去他的武功,叫他不再作恶,你们要是还敢滥杀无辜,我下次路过定要叫你们从江湖除名” 屋外众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虽然手中拿着武器,但却没有一个人再敢再上前半步。 门外始终双手抱拳为首大汉,弯了弯腰,又对屋内喊道:“望前辈不要为难我等,赐还刀谱,定当感激不尽。” 然后屋内传出一阵哈哈笑声,“你们这刀谱,连我驴子都吃不下去,怪不得你们黑虎帮连个三流门派都挤不进去,还你们便是。” 声音还没说完,杨二十就瞪大了眼睛,屋内一张张书纸好似仙人引路,迅速从门口飞出,将门外那十几个战战兢兢的带刀汉子一一击倒在地,有些来不及格挡防御的直接被那些纸张犹如飞剑一般,刺入胳膊大腿里面,倒地哀嚎。 接下来就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白衣男子牵着一头黑色毛驴,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走了出来,面如冠玉,温文尔雅,虽然不是门外汉子口中的前辈年岁,但却有两缕白发从双鬓垂落肩头,当得起出尘二字。 他扫了一眼门外众人,缓缓说道:“习武之人,虽要爱憎分明,但不可恃强凌弱,欺压百姓。” 为首那个带刀汉子,一只手捂着肩头被一张书纸割破的及骨伤口,他知道是这位“前辈”手下留情了,要不然他们这十几人都要轻而易举的丧命在这刀谱书页之下,便生硬开口道:“谨遵前辈教诲。” 然后众人小心谨慎的捡起所有纸张,相互搀扶离开。 这一幕看的杨二十心潮澎湃,连口干舌燥都忘了,心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练成这白衣人这样的高深武功,那时候他大概就可以去给他娘亲报仇了吧! 当他仍旧沉浸在遐想之中、不可自拔的时候,身后宁白雪竟然喊了一声“白叔叔”。 然后她一路小跑,直接扑在客栈门口那白衣男子怀里,出声哭泣了起来。 不光是少年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就连那白衣男子都满脸惊讶,有点不可思议。 然后,白衣男子目光柔和的看着怀中女孩,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语气轻柔道:“是谁欺负我们家小白雪了?跟白叔叔说,我去帮你出气。” 宁白雪止住哭声,看着眼前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叔叔,摇了摇头,楚楚可怜道:“我跟母亲她们走散了。” 男子眼神瞬间凌厉起来,但语气依旧柔和,略带急切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快跟白叔叔说。” 原来这个白衣男子正是宁白雪的一个远方叔叔,根据她母亲当年的介绍,这个名叫白洛尘的男子,是女孩从没见过的父亲,生前的一位至交好友。 宁白雪还年小的时候,这个十分疼爱她的叔叔,每年都会有那么几次带着礼物去看她们,后来她渐渐长大,白洛尘便去的少了,到她们离开凉州胭脂郡前,白洛尘便每年只去一次,即便这样,眼前男子也是十年之间唯一会去她们家里做客、看望她们母女的外人,所以宁白雪记忆犹新,而且打心里喜欢这位十分疼爱她的叔叔。 直到两年多前她们离开胭脂郡,便再没有见过她的这位白叔叔。 宁白雪也是十分懂事的孩子,于是把她们离开胭脂郡,然后遇到坏人追杀,她跟家人走散后被卖到汉州城风月楼,然后又怎么出现这里的所有经过都详细说了一遍。 白洛尘安静听完后,深吸了一口气,仍然略有一丝急切,问道:“是因为有坏人追杀你们才离开胭脂郡的吗?家里一直照顾你们的两位嬷嬷呢?” 宁白雪揉了揉眼睛回答道:“两位嬷嬷之前一直都跟我们在一起,后来我走散了,她们现在应该还在娘亲身边。” 男子慢慢呼出长气,面色缓缓放松,却是看着遥远的天空,好似自言自语道:“白叔叔这两年在外有事,才没有去看你们,是白叔叔大意了。” 然后他看着宁白雪和已经走过来的少年杨二十,和煦笑道:“你们一定饿了吧,快进去吃点东西。” 杨二十也算是沾了宁白雪的光,进到了客栈里面,吃了一顿牛肉,喝了三大碗茶水,才打了一个饱嗝停下来。 原来这个武林高手真是宁白雪的远方叔叔,杨二十仔细端详之下,宁姑娘居然和他还有那么几分眉眼相似,不过少年也不会过多深思,只要他不是坏人就行。 接下来白衣男子说要带着宁白雪返回汉州城,去那风月楼瞧一瞧,是什么人敢欺负他们家的小白雪,一定要帮她出口气,然后还要带着宁白雪去找她的母亲和家人。 少年自然毫无异议。 茶足饭饱之后,这白衣男子也问了问杨二十的情况,居然是跟女孩差不多的境遇,更加不幸的是,他母亲已经去世,现在成为了真正的孤儿。 最后宁白雪提议,让杨二十也跟在她们身边,不但可以保护他,还可以让她白叔叔教杨二十武功,这样将来就可以为他母亲报仇了。 白洛尘听到侄女这个提议之后,居然微微一愣,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少年,他不着痕迹的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才说道:“你跟在我们身边当然可以,我也可以教你武功,但有个前提条件,不知道你能否接受?” 少年眼神疑惑,也随着宁白雪的辈分,行了一个晚辈之礼,问道:“什么条件?白叔叔请讲!” 男子缓缓说道:“十年之内你要听我差遣,之后再保护宁白雪十年安危,二十年后你就可以获得自由,那时候你的武道境界也应该就能达到一品虚神境。” 少年开始犹豫起来。 然后白洛尘轻轻一笑,提醒道:“你要清楚,江湖上可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让我传授武艺,都求而不得。对于习武之人来说三十多岁依旧非常年轻,如果你刻苦练武,再获得一点武道气运,有可能在四十岁后达到归宗境界,当然这个归宗境界就已经是非常非常厉害的存在了,就像……大概就像我现在这样。” 杨二十还是天人交战。 白洛尘觉得这个孩子有点意思,他解下酒葫慢慢喝了起来,饶有兴致继续说道:“当然你要是不愿意牺牲自由也没关系,我也可以带着你,等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就可以自行离去。” 不料,少年缓缓抬头,十分平静的问道:“武道虚神境界,离入神境还有多远。” 举手投足之间本有一种说不出优雅风流的白衣男子,这时候也差点被一口酒水呛到,万万没想到这个孩子会问出这么一句犹如晴天霹雳的大话。 然后他又喝了一大口酒,让自己镇定一下,才回答道:“还有很大很大很大一段距离。” 结果就听到少年毫不犹豫、并且些许失望的说道:“那算了。” 白洛尘哈哈一笑,再看眼前这个古怪孩子,竟然多出了一丝赞许之色,不是初生牛犊,而是后生可畏。 最终,杨二十决定孤身南下。 临别之际,犹如抽条树木一样的阳光女孩,从怀中拿出一块雪花形状的羊脂玉坠,送给了这个曾相依为命的男孩,泪眼婆娑,无语凝噎。 宁白雪这一举动,看的身旁这位久负盛名的一品归宗境大宗师,一阵头皮发麻。 实在是那个玉坠意义非凡。 而少年摸了摸身上,只有他母亲留下的那一块普通手帕,无以为赠。 只是看着面前对他依依不舍的女孩,说道:“今我往矣,杨柳依依。” 第十六章 白洛神 杨二十吃饱喝足之后,只拿了宁白雪赠送的那块玉坠,再没有接受白衣男子的任何好意,开始独自上路。 白衣男子看着渐渐远去的少年,喃喃说了一句:“此子将来定不非凡!” 天顺十四年。 一个仲春傍晚,一位面如冠玉的白衣男子牵着一头黑色毛驴,上面坐着一个清秀女孩,缓缓走入汉州城。 城内一如往常的繁华热闹。 黄昏时刻,他们已经来到那条人满为患的烟花巷口。 男子看了看这条异常拥堵的街道,并无停步迹象,依旧缓缓前行。 之后,街上发生惊人一幕。 众人只见一个白衣男子,牵着一头黑色毛驴,上面还骑着一个豆蔻女孩,就那样一步步凌空升起,在众人头顶踏虚前行,犹如仙人漫步,风流潇洒。 一直来到那座名满州城的风月阁门前,两人一毛驴,比风月阁大楼还要高出数丈的虚空之上,御风而立。 然后就听到那个好似仙人下凡的白衣男子,开口说道:“风月阁众人听好,我来为我家小白雪打你们出气。” 接下来众人仰头看见,那个白衣飘飘单手牵着毛驴的男子,仅仅伸出两指做剑,从身前自左向右一划而过,然后一条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就像大海之上浪头一线,急速拉长,倾斜而下,斩向脚下那栋大楼。 整个风月楼晃动不止,气浪所过之处,房屋尽毁。 最终,那栋整条烟花巷独占鳌头的风月阁大楼被齐齐削去一半,屋内那些正在翻云覆雨的男男女女,一律浑身浴血的躺在废墟之中,不过空中男子好像刻意手下留情,这些赤裸男女虽然受伤不轻,但却性命无碍。 霎时间,与烟花巷相距不远的一栋官宅之内,数道身影拔地而起,飞掠至此,刀光剑影,与空中男子展开大战。 结果,这几位在汉州司马府上也算是一等高手的供奉客卿,竟然被空中白衣男子轻描淡写几次挥袖之后,一一打回了地面,再无还手之力。 然后从更远的那座秦王府邸内,又有一位手持长枪的披甲武将,如虹赶来,同样迎风而立,庄严肃穆,站在空中与白衣男子相对而立。 白衣男子依然风轻云淡,只是多看了两眼披甲将军手中那杆长枪,若有所思,开口说道:“你就是秦王府上的那位一品将领?刚好今天让我见识见识当年那位从沙场砥砺出的武道大宗师,所创的妙真枪法,传到后人手中还有几分威力。” 披甲武将更不多说,一枪刺向空中白衣男子,枪尖微抖,竟然有数道枪影分散开来,就像有数十根长枪同时向前刺出一样,并且有阵阵风雷之声传出枪尖,又像两军对垒,战马嘶鸣一般,声势浩荡。 只见白衣男子仍旧单手牵驴,随意抬起空闲那只手,向前一抓,就将瞬间杀到眼前的枪尖,夹在两指之间,然后屈指轻弹,又将持枪武将震回了原位。 他还不忘爽朗一笑,向对面武将说道:“气势有余,内敛不足。” 武将撇嘴一笑,似有不屑,继续抖动枪尖,裹挟风雷之气,犹如战马奔腾,继续攻向白衣男子。 此时已经有大批兵马赶了过来,将周围人流驱散。 但他们好像也无法加入这场空中战斗,若是拿起弓弩向空中攒射,更加不可,因为那位武将身如闪电,一直游走在白衣男子四周,攻势猛烈。 武将却始终无法撼动白衣男子一手牵驴的身形。 总之,这天黄昏,犹如仙人下凡的白衣男子,仅仅为了给人出气,便随手削去半截风月楼顶之后,与城中那位整个王朝都如雷贯耳的杨家将军,一场空中大战。 随后他大笑离去,无人能挡。 一时之间,传遍整个江湖庙堂。 然而那位杨家武将,虽然没有将作乱人员成功拦下,但他的名声却是不减反增。 因为,那个白衣男子,正是整个江湖更加有名的“半步入神”白洛神。 听其称号自然就会明白,他离入神境只差半步。 只是那个每次出现都白衣白衫的风流男子,几年前自己改名为白洛尘,笑言自己流落红尘! 无人得知真实原因。 只有一个隐晦传说,此人本是已故白帝的亲弟弟,当年与白帝发生矛盾,才离开白雪教,流浪江湖。 当然这个传言,就更加无人能够考究真假了。 不过当天有幸看见那位白衣半神的汉州市民,却是一个比一个夸夸其谈的厉害。 说那位半步入神是何等的英姿勃发、神采无双,仅凭一只手就将杨家将军打了一个落花流水。 白洛神虽然名满江湖,但却没有几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就像茶摊外的那些黑虎帮成员,就只知道他是个境界高深的武道前辈,却不知是那鼎鼎大名的白半神。 但此时远在汉州城外几十里外的杨二十,并不知道城内发生的一切。 因为他为了填饱肚子,这时候还在拼命追捕一只疯狂逃窜的野兔。 如果野兔会说话,这时候一定会破口大骂后面这个对它一直穷追不舍的王八蛋:“他娘的,你这个看起来年纪并不大的小人崽子,倒是一掌把老子毙了呀,你这家伙是吃啥长大的?既然不是个从小练武的,咋就他妈的这么能跑呢?已经都快追了老子三个时辰了,再追下去,就算被你抓不到,老子都快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原来杨二十中午大吃了一顿牛肉之后,觉得浑身有劲,快速往前走了一程路后,看见一只野兔窜了出来,这一带又都是四周平坦的旷野路途,所以他便跟这只野兔展开了一场长跑大战。 本来少年只是一时玩兴,结果这兔子一开始居然也像在逗弄杨二十似的,看这人快要追上的时候,它放快速度,当与杨二十拉开一段距离之后,它竟然也不逃跑,而是慢慢前走,时而还要回头看一看这个愚蠢的人类。 后来杨,少年越跑越饿,于是就决定今晚拿它打牙祭了。 然后就是一场长达两个多时辰的拉锯战! 最后的结果就是……此时的少年正坐在一团火堆前面,满嘴油腻的品味火烤兔肉。 又是一顿饱餐。 吃完兔肉以后,少年去河边喝了一肚子水,然后找到一处树林之内,睡了一晚,第二天继续赶路。 但接下来几天少年就走的没那么舒服了,没有再碰到一个像之前那样脑子有毛病的野兔,春日又没有山果之类的野外吃食,他为了避免碰到坏人,又是尽走一些小路,只能下水摸鱼,春寒水冷,他不能在水下长留,所以基本都是靠运气才能抓到几条小鱼小虾,而且河流也不是随处就能碰见。 像今天,他就从早到现在快到黄昏了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杨二十走下一条山路,他想看看前面有没有村庄人家,能不能去讨口水喝。 结果刚刚走到大路上,少年就想抽自己两个嘴巴,好好的山路不走,为什么要跑到大路上来!! 因为他看见两伙江湖武人,正在大路前方相互对峙,眼看着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的架势。 杨二十自从去年秋天那晚大雨之后,又经过一连串的颠沛流离,虽然算不上是惊弓之鸟,但已经知道什么叫做小心为上,所以他才会学着桂婆婆的方法,尽走一些人少的山路。 这时候他再看见前面那两伙江湖人,万一又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 如何能不恼怒? 但他现在只能祈祷这两伙人也像茶摊门前那样,不是为他而来,所以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硬着头皮走过去,总不能现在转头就跑,那样岂不是更加的不打自招了。 少年装作正常行人,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之后,那两伙人也发现了他,并且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向他看了过来,只是杨二十低头看不见他们的面目而已。 如果他这时候抬头看上一眼,肯定就要立马转身跑路。 因为其中一伙人,正是去年秋天最后在汉州城门外碰见他们、并一路把他追到风月楼的道德宗人。 只是当时有四个带头骑马的,现在只有其中二人而已。 至于其他两人,少年还不知道,是去年秋天,桂婆婆为了救他,三人同归于尽了! 但杨二十已经把他们的样子牢牢记在了心里。 果然,其中一人看着缓缓走来的少年,哈哈大笑了起来,并且说道:“小兄弟,原来你在这里啊。” 杨二十猛然抬头,他已经离他们不足十步距离,为首说话的正是道德宗当初那几人之一,他记得清楚。 然后道德宗对面那伙人,面面相觑,似乎也在疑惑着什么。 杨二十心中哀叹自己又要落入坏人之手的同时,一腔怒火也渐渐燃烧起来,此时他已经不再害怕,反而大声质问道:“我跟娘亲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这群坏人,为什么要杀我娘亲,还有你们把桂婆婆怎么样了?” 道德宗那人看着杨二十,面带笑意,甚至有一种抑制不住地兴奋,但他还是语气平淡的说道:“杀你娘亲的人不是我们,正是昆仑派的这群恶人。” 说话的同时道德宗这人指了指对面一群人,看来杨二十今天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差,竟然一股脑碰见了他心中的两家坏人。 显然对面那群人就是昆仑派的人了。 当然昆仑派的人也不甘心屎盆子被人就这样扣在自家头上,于是为首那人也说道:“原来还真是你小子,可让我们好找啊,不过你那位桂婆婆可是死在他们道德宗手里的,你要记清楚是道德宗的人杀死了你的桂婆婆。” 少年双眼泛起血丝,狠狠盯住眼前这两拨人,一字一句说道:“总有一天,我要为娘亲和桂婆婆报仇。” 然后道德宗那人继续说道:“小兄弟,我们道德宗可是请你去做客的,对你绝没有歹意,而对面这群人嘛,想必你也清楚,他们既然杀了你的娘亲,肯定你也不会好过。” 显然要比口齿伶俐程度,道德宗这边要比昆仑派更胜一筹,不光尽捡好听的说,同时还不忘往对面身上使劲泼脏水。 昆仑派这边众人丝毫不甘落后,哪怕斗一个两败俱伤,也总比被人一个劲的往身上泼脏水要好,于是昆仑派这边那人又说道:“就算我们是真小人,那也是光明正大,总比你们这群伪君子要磊落的多。” 道德宗那人只是呵呵一笑,说道:“就看你们今天有没有本事带走这个孩子了。” 其实这两伙人都是半斤八两的实力,也算是势均力敌,要在去年秋天道德宗这边的人可能还不会把对面放在眼中,可是他们施展阵法的其余两人都已经死在那个疯婆子手下,这时候也不得不降了气势,要不然他们也不可能跟对面相互对峙光打嘴仗,而不真正动手一见高下。 自从去年杨二十跑进汉州城里和那两个追捕他的道德宗弟子一同消失以后,他们这群宗门的二三流子弟,就都接到命令,沿途守株待兔,这半年来他们双方隔三差五就要相互碰面,因为是同一个目的,所以双方就一直横眉竖眼,谁也看不惯谁,又谁也干不掉谁。 没想到今天居然让他们三方遇到了一起。 而他们上面的那些带头人物,杨二十消失这半年以来,都已经离开了汉州附近,所以他们双方此时其实也很难办,只好先在口头上占个上风。 杨二十也发现了他现在是被夹在中间,好像两边都有点忌惮对方,于是他很快平静下来,心中算计,要是这两伙人为了抢他而打了起来,他还有没有乘机逃跑的机会。 第十七章 怪人 就在杨二十心中算计,如何才能逃跑的时候,一个带着阴阳怪气的浑厚嗓音,传入众人耳中。 “自诩名门正派的四大宗门,竟然为了一个孩子,在大马路上学那泼妇一样的吵架,真是笑死个人啊。” “哈哈,哈哈……”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我一定要将这桩美事传到江湖上面,让江湖众人也笑上一笑,哈哈……” 一个人的声音,听上去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马路上,对峙双方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四面环顾,就是发现不了说话此人的踪迹。 只有杨二十不露痕迹的轻轻瞥了一眼身旁那座林木稀疏的小山丘。 杨二十从小就很奇怪,不管是耳朵还是眼睛,哪怕平时跑路,他就比村里一起玩耍的孩子要灵敏很多,就连一向沉默寡言的桂婆婆,都曾经说过一句话“二十颇有灵犀”。 这种感觉越长大对他来说就越明显,他也渐渐发现,就像他的伤口恢复速度一样,这并不是什么坏事,比如那时候跟村里伙伴玩捉迷藏,他被蒙着眼睛,都可以听到别人藏在了什么地方,更别说去年秋天凭着他的跑路速度,逃过了道德宗那两人的追捕,当然还有前两天那一顿可口的兔肉了,都是归功于此! 此时,他大概可以确定,说话这人应该就在身旁这座并不陡峭,树木稀少的小山丘上。 但他前面那两拨人并不知道,只是全神戒备的四处寻找这位不速之客的藏身之地。 不料那人嘲笑了几句之后,就跟消失了一样,再无任何声音传出。 然后那个道德宗的领头男子,略一沉思,对杨二十开口说道:“小兄弟,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跟我们回去,成为座上宾客。或者,被昆仑派的人抓回去,恐怕结果你不会好过。” 看来他是想通过引诱,先在心理上拿下这个孩子。 昆仑派那边的领头人,显然口头上不是此人对手,只是重重哼了一声,然后紧紧盯住对面道德宗众人,很显然,你们道德宗别想凭着花言巧语夺走这孩子,大不了双方拼个鱼死网破,看看最后谁能得逞。 然后,众人再次听到,刚刚那个取笑他们的声音又从后方传来,由远及近。 “一群不入流的宗门喽啰,说话口气也恁大了一点,老子今天偏要给他第三条路走走,看你们如何。” 然后众人猛然转头望去,结果还是毫无人影。 不过当他们回过头以后,就发现一个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邋遢汉子却腰佩长剑,已经出现在了那个少年身旁,与他相并站立。 这神出鬼没的邋遢汉子,也不看对面已经拔出刀剑对他跃跃欲试的两伙人,只是偏头看了看身边的年少男孩,问道:“小子,这群喽啰为什么要抓你啊?” 杨二十咬牙切齿气愤道:“这群恶人杀我家人,我也不知道我们做错了什么,我将来一定要杀了他们,为我娘亲报仇。” 邋遢汉子斜眼撇了撇对面众人,带着笑意点头说道:“嗯,这么说来,这群喽啰确实是一群恶人。” 这人一副乞丐模样,居然敢讽刺江湖上人人敬畏的四大宗门! 不过他口中的那群“喽啰”虽然心中也在咒骂,但他刚才表露出来的实力却足以震慑众人,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那个道德宗带头人,思量一番,抱拳说道:“这位兄台,既然知道我们四大宗门,想必也是江湖人士,这小兄弟乃是我道德宗一位贵客,今日特来相邀,去我泰山一叙,还望兄台不要妄加阻拦。” 不料这邋遢汉子,却像一个顽童一样,直接说道:“你小子想拿道德宗来吓唬老子?我今天还就偏要阻拦你们,看你们能把老子怎么样,来打我啊……” 那个伶牙俐齿让昆仑派毫无还嘴之力的道德宗男子,这时候竟然无言以对!! 这是个哪里冒出来的泼皮汉子…… 他转头又向对面昆仑派为首那人说道:“李兄,我四大宗门本应同气连枝,为江湖主持正义,今日大敌当前,我们不如联手先解决了此人,再做打算如何?” 昆仑派姓李那人被他这一席正义凛然的话语,居然说出了一声鸡皮疙瘩,但当下情景,最好的方式也只能这样,所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又听到邋遢男子哈哈一笑,说道:“你们道德宗果然名不虚传,道貌岸然。还有你们不是喜欢玩什么先礼后兵吗?那今天大爷我就教一教你们什么叫做真正的先礼后兵。” 话音刚落,邋遢男子便迅猛掠了出去,速度之快竟然在身后留下一串残影,杨二十看的目瞪口呆,原来江湖高手都是这么飘逸潇洒的吗? 然后少年就看到,越来越多的残影围绕在对面一群坏人四周。 几个呼吸过后,邋遢男子回到杨二十身边。 再看对面众人,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少年耸动喉结,有点不敢置信的小心问道:“你把他们全杀了?” 邋遢男子轻哼一声,回答道:“杀他们这群喽啰做什么,我只是点了他们穴道,不能动弹而已。” 少年发现,自己居然松了口气,然后哦了一声。 邋遢男子侧头看了看身边少年,勾了勾嘴角,玩味一笑,然后开口说道:“他们不是跟你有仇吗?去把他们全杀了,给你家人报仇。” 少年瞬间僵硬! 他确实是想将来杀了这些坏人,为他娘亲和桂婆婆报仇,但那也是根据他的誓言,有一天他练武有成以后才有的打算。 此时听到邋遢男子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就像一道晴天霹雳直冲脑门一样,少年真是有点不知所措! 毕竟他才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更不知道欲意何为的邋遢怪人,双手抱胸,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身边少年说道:“你这小兔崽子,刚刚还气势十足,说要杀了他们,怎么现在不敢了?就你这点出息,我看将来你也是个不济事的。” 杨二十还是一动不动低着脑袋,天人交战。 邋遢男子嘿嘿一笑,刚要再次开口,就看到这个少年,缓缓抬头看向他,不但目光凌冽,而且握紧了拳头,问出三个字:“怎么杀?” 汉子一瞬间也有点失神,不光是这少年的决定有点出乎意料,而且少年那双阴森寒冷却又偏偏清澈见底的眸子,让他极不自在。 顿了片刻之后,不料这汉子一巴掌拍在杨二十头上,打的少年一个趔趄,但他使了巧劲,虽然杨二十被他拍的挪动了一步,却不怎么疼痛,然后笑骂道:“你小子还真想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啊?去,给他们一人一个耳光,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先礼后兵,等将来你有了本事再去找他们报仇。” 于是少年毫不犹豫向那群人走了过去。 身后邋遢汉子还不忘火上浇油道:“打的响亮一点。” 杨二十虽然瘦弱,但个头并不矮小,打这几人耳光也不过是抬高手臂而已。 然后就是一阵噼里啪啦…… 杨二十挨个赏了他们一人一记耳光,确实按照邋遢汉子的吩咐,响声十足,最后连他自己的手都被震的生疼。 少年打完以后,回到汉子身边,问道:“接下来他们该怎么办?” 结果又被汉子一巴掌拍在头上,笑骂道:“你管他们怎么办干嘛,教会了他们什么叫做先礼后兵,让他们慢慢领会,接下来该管你自己。” 这一次稍微有点疼,杨二十揉了揉脑袋并不说话。 汉子又问:“你家在哪里?” 少年叹了口气,回答道:“我现在无家可归,要去南方。” 汉子惊喜道:“那咱们刚好顺路啊,我也要往南走,正好咱们同行,路上有你小子陪我说话解闷,倒还不错。” 杨二十也没料到这怪人会带他一起走,但不管怎么说这怪人看上去也是个练武高手,跟着他总会安全一点,倒也不错。 杨二十正思考接下来的打算,结果又挨了一巴掌,被看起来似乎有点兴奋的邋遢汉子催促道:“你小子发什么愣呢,没看到天快黑了吗?还不赶路。” 于是,两人大摇大摆,就那样从道德宗和昆仑派众人眼前离开。 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少年忍不住问道:“那群坏人就那样一直不动?永远站在那里?” 眼见汉子抬手,少年快速撇开了脑袋,才幸免于又一巴掌。 汉子哈哈一笑,说道:“可以嘛,你小子居然能躲开。” 然后继续回答杨二十的问题:“那群喽啰十二个时辰之后就能走动了。” 少年哦了一声便不说话,心中却是思绪万千。 沉默片刻之后,杨二十悠悠开口:“谢谢你救了我。” 汉子脚步不停,呵呵笑道:“我救了你吗?我只是纯粹看那群四大宗门的喽啰不顺眼而已。” 杨二十也有点无言以对,但心中还是感激这邋遢怪人。 汉子走的很快,少年一路小跑才能追赶他的步伐。 即便这样,他们也一直到了月挂枝头才来到前面的一个小镇上。 汉子带着杨二十寻见一家客栈,进去后大声喊道:“小二快出来,贵客上门来了。” 杨二十撇了撇嘴,偷偷一笑,心想:“我一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看你样子也不是个阔绰大爷,居然自称贵客。” 正在柜台后面打盹的小二赶忙跑了出来,问道:“二位大……客官,请问住店还是打尖啊?” 汉子伸手从怀里摸了半天,啪的一声,将一锭银子拍在柜台上,大大咧咧道:“来两间上房,再把你们店里所有的好酒好菜送上来。” 这时候汉子被身边少年拉了拉衣角,低声说道:“你要一间上房就好了,我没有银子。” 汉子有点疑惑的看着古怪少年,结果后者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还又补充了一句:“也没有铜钱。” 汉子哈哈一笑,又一巴掌拍在少年头上,说道:“大爷我今天大发慈悲,请你住一间上房。” 然后他对已经殷勤变脸的小二说道:“带路。” 小二高喊一声:“两位大爷楼上请。” 第十八章 江湖儿郎 今天的杨二十跟着邋遢汉子,不仅大餐一顿,还独自占据一间宽大房屋,虽是一间客栈,但也是他有生以来,住过最宽敞的地方了。 一夜无事,杨二十也算睡的安稳。 第二日他们离开客栈,继续赶路南下。 少年身上多了一件包裹,里面除了一些干粮,还有这汉子为了花完昨天的那锭银子,要的两大壶好酒。 汉子请他吃喝睡,对于这种小体力活,杨二十自然也无怨言。 汉子一路上边走边饮,连干粮都省了,刚过午时,他就喝光了两大壶酒。 走路都摇摇晃晃,看的少年一阵心惊肉跳! 他倒不是害怕汉子走不稳摔上一跤,而是担心那伙坏人一旦追来,汉子目前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他总不能丢下醉酒汉子不管,一个人撒丫子跑路吧,就算跑路,他八成也是跑不过那群江湖武人的。 所以少年是打心底为汉子担忧呐! 汉子踉踉跄跄又走了一阵之后,居然靠在一颗树下,睡了起来,还说休息半日再走,这让一直提心吊胆的少年更加束手无策,只好也跟着停下休息。 杨二十不停的四处张望,就怕坏人追来,这邋遢汉子倒好,不仅四平八稳躺在树下,到后来干脆打起了呼噜。 不过还好的一点是,那群道德宗和昆仑派的坏人,被汉子点了穴道以后,要十二个时辰之后才能动弹,倒也无法及时追来。 汉子这一觉直接睡到日暮时分,才悠悠转醒,伸了一个神清气爽的懒腰之后,汉子看着一脸警惕的少年,开口问道:“你小子摇头晃脑的乱看什么东西呢?难不成这荒郊野外还有娘们洗澡不成?” 少年无力摇头,解释道:“子曰非礼勿视,你知道吗?我是怕那群坏人追来。” 汉子一愣,哈哈笑道:“你小子还跟老子掉起书袋子来了,你当昨天让你打那群喽啰耳光是白打的吗?他们八成是搬救兵去了,就算不死心要追过来,也得一段时间之后了。” 杨二十还是不太放心,实在是这个邋遢到分不清年龄的怪诞汉子,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太不靠谱。 汉子也不理睬少年依旧谨慎的目光,搓了搓肚子,自顾自的悠悠说道:“又他娘的饿了。” 少年解下包袱,取出干粮递给汉子,希望这家伙吃饱以后能尽快赶路。 汉子却不接过,也学少年那样,环顾一周之后,略带神采说道:“今晚要吃野味。” 杨二十不明所以,心想你这怪人整天就想吃肉喝酒,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南方。 也不见汉子如何用力,就那样在杨二十眼前轻轻飘起,飞上枝头,手中多了一片树叶。 然后他像鸟儿一样,站在枝头,举目看向四周草地,片刻之后,骤然间甩出手中树叶,犹如箭矢一般,激射而去。 杨二十看的心神往之,同时想起了前几天宁白雪那位叔叔用书纸打人的情景,更加决定将来要吃苦练武,早日也能达到这种境界。 然后汉子缓缓飘下枝头,对目瞪口呆的少年说道:“去,看看那兔子死了没有。” 杨二十放下手中干粮,跑向树叶飞去的地方,果然那里有一只野兔趴在地上,脑袋已经被那树叶穿透,鲜血淋漓。 少年生火烤熟了兔肉,春日的野兔并不肥美,但汉子只是吃了两只后退,把两条前腿留给了杨二十。 杨二十心中有点感激,这人虽然做事不靠谱,但还算仁义。 吃肉期间,汉子问杨二十道:“说吧,你小子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杨二十咽下兔肉,如实回答道:“我是从汉州城里风月楼跑出来的。” 汉子面色诧异,略带向往的感叹道:“啧啧,你小子倒是可以啊,毛都没长齐,就敢去那汉州城里最大的青楼逛窑子,比老子年轻的时候还要生猛,是不是嫖完之后,没钱付账被人追到家里去了?” 少年一脸无奈,连吃肉的心情都淡了几分。 随后汉子恍然大悟道:“不对啊,就算你小子再人小鬼大,去青楼嫖妓不付账,跟道德宗和昆仑派那群喽啰有何关系?” 杨二十狠狠咬了一口兔肉,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和这个疯子一般见识。 结果又被汉子结实打了一巴掌,骂道:“你小子居然敢骗老子。” 杨二十往边上挪了挪位置,离开汉子的攻击范围,有点怨恨道:“我是被风月楼抓到里面洗碗打杂,后来找机会跑出来的。” 汉子大大咧咧低头看了眼裤裆,点头说道:“这才说的通嘛,我就说你小子色胆包天,裤裆里那玩意也成气候了?但你还没有告诉我,四大宗门的人为什么抓你。” 少年逐渐语气冷淡,回答道:“从小我就跟娘亲生活在太白山下,都是村里人,去年秋天有人突然跑来杀了我娘亲,还要抓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汉子疑惑的嗯了一声,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回答:“杨二十。” 不料,汉子哈哈一笑,打趣道:“什么破玩意名字,为什么干脆不叫杨二百五?” 杨二十心中骂着我看你才像个二百五,嘴上也是有点不服道:“那你叫什么名字,倒是说来听听。” 汉子咽下兔肉,一脸得意,说道:“疑是银河落九天听过吗?” 少年哼了一声,说道:“太白诗仙的诗当然知道,可跟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叫庐山瀑布?” 汉子哈哈笑道:“没错,老子就叫雒九天。” “疑是银河落九天的那个九天。” 少年白了汉子一眼,嘀咕道:“那不还是瀑布嘛。” 名字倒是霸气,人却邋遢的汉子也不跟少年一般计较,只是面色神往、自言自语道:“李太白可不仅仅是文学造诣上得了后人‘诗仙’赞誉那么简单,他可是八百年来唯一一位御剑飞升的大剑仙。” “端的我辈楷模啊!” 少年还是不屑道:“那跟你还是没有多大关系呗。” 汉子有点气急败坏,立马又一巴掌够向身边少年,但被后者偏头躲开。 雒九天还是一脸向往,自吹自擂道:“老子这一脉,就是太白剑仙的传世后人。” 少年一点不给汉子留情面,挖苦道:“你就可劲吹吧,你姓雒,人家姓李,难不成你改姓了?” 汉子也懒的跟这小王八蛋一般计较,自怨自艾叹息道:“只可惜我拜师晚,后来又被师父赶出师门,无法得到他老人家的全部真传,现在跟你这小王八蛋一样,无家可归,流浪江湖。” 杨二十也学着汉子叹息一声,难得的打趣道:“九天兄啊,看来咱两难兄难弟,同病相怜啊。” 汉子哈哈一笑,并不生气,反而觉得有趣。 此后数日,两人就这样风餐露宿,一路南下,偶尔路过城镇,也只是补给一点干粮,再就是汉子必须要买几壶好酒,当然都是杨二十负责背包就是了,不过这点小事对少年来说自然也算不了什么。 情况也跟一开始一样,但凡有酒,名叫雒九天的粗犷汉子,必然是一路狂饮,不管到哪里喝醉都是倒头就睡。 不过杨二十担心的道德宗和昆仑派坏人倒也没有追来,可能就像雒九天一开始说的那样,他们知道不是汉子对手,应该是回去搬救兵了。 杨二十既然暂时没有好的打算,也就只有跟着几乎没个正经的雒九天同行,反正是一路向南。 但是头一次出远门的少年发现,越往南走,天气就越发温暖,到处花红柳绿,鸟语花香,溪流潺潺,天气好的时候,还能下水摸鱼,顺便洗个澡。 这天傍晚,他们来到一处山脚,雒九天以同样的方式,又用树叶杀死一只奔跑的野兔,两人大快朵颐。 中午的时候,他们曾路过一个小镇,沽的酒现在还剩大半壶,汉子边吃边喝,那叫一个逍遥自在,快活似神仙。 杨二十也是满嘴流油,吃的不亦乐乎。 汉子喝了一大口酒,长舒一口气,心满意足,他看着少年忽然问道:“你小子真就打算这么跟我一路走下去?” 少年跟这怪人熟了以后,也不客气,咽下一口滚烫兔肉,回答道:“反正你也是一路向南,什么时候你走到终点了,我就独自上路,单枪匹马去闯荡江湖呗。” 汉子哈哈大笑,十分豪爽,说道:“你小子年纪不大,倒是有几分江湖气。” 然后他递过酒壶,对少年说道:“来,喝一口酒,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江湖儿郎了。” 杨二十若有所思,问道:“江湖好汉都要喝酒吗?” 汉子毫不犹豫道:“那是自然,不喝酒算个屁的江湖好汉。” 少年接过酒壶,仰头猛灌一口,结果被呛的一阵脸红咳嗽,辣的不轻。 汉子又一阵爽朗大笑。 杨二十递还酒壶,赶紧啃了一口兔肉缓解腹中火辣,问道:“这东西这么难喝,你还喝个不停?” 汉子眯眼笑道:“想当年我第一次喝酒,呛的眼泪都流下来了,你小子倒还不错!” “等你喝多了,就不难喝了,要不然那位‘诗仙’怎么会自称酒中仙呢?又怎么会有那么多饮酒名诗流传千古?” 少年点了点头,似懂非懂。 第十九章 武道十境 吃完兔肉以后,夕阳已经坠入山头。 百无聊赖之际,杨二十问出一个疑惑很久的问题:“请问这位姓雒的剑仙后世传人,您现在是什么武学境界啊?” 汉子听出了这个小王八蛋的取笑之意,又一巴掌拍下去,但被早有准备、见招拆招的少年巧妙躲开。 如今,只要不是汉子用上武学招式来打杨二十,“久病成医”的少年,已经可以轻松躲开他的巴掌。 汉子似乎也没料到,杨二十会冷不丁问出这个问题,于是正了正衣襟,沉声说道:“你给我听好了,本大侠如今是一品虚神境巅峰的大宗师,可以只用一根手指头就轻松打死你,怎么样,怕了没有?” 少年撇了撇嘴,不屑道:“原来还不到归宗境,真是丢人现眼。” 杨二十虽然从根本意义上并不清楚,什么虚神境,归宗境,入神境到底是个什么境界,又有多么厉害,但那天白洛尘在茶摊外说出的那些关键话语,他一句都没漏去,全部记了下来。 所以这时候才能来上这么一句,真正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汉子嘴角抽搐的厉害,愣是无言以对。 顿了半晌,汉子一口喝光壶中的剩余酒水,让自己冷静一下。 结果,又听到眼前少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将来可是要练到入神境的,那样才好为我娘亲报仇。” 堂堂一品宗师雒九天,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再加上他出身门派的超然绝世,纵然放眼整个天下,也是战力惊人的存在。 但这时候他就像完全失去理智一样,一口酒水喷了出来,狂笑不止。 真是不知道该说这少年无知者无畏好、还是后生可畏志向宏大的好! 杨二十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等这汉子笑完以后,他才说道:“你笑什么!我当初对我娘亲在天之灵发过誓的,一定要达到入神境。” 汉子好不容易止住笑声,还是无言以对,词穷啊! 只好伸出大拇指,表示赞扬,随后又伸出另外一个大拇指,双指叠加,加重赞扬程度…… 杨二十也不以为意,在他的意识中既然那个入神境是个真实存在的一种东西,他就相信,经过努力,一定能够达到。 汉子也渐渐平静下来,拿起酒壶刚要仰头来上一口,才发现酒壶已经空了。 他缓缓放下酒壶,看着这个确实有点让他猜不透的孩子,缓缓说道:“杨二百五,你可知道你口中的‘入神境’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少年老实的摇了摇头,这邋遢汉子这几天一直这么喊他,杨二十几乎已经无力跟他争辩了。 汉子笑骂道:“就知道你小子他娘的尽吹牛逼呢。” 少年不甘示弱,“咱哥俩彼此彼此。” 不知不觉中,杨二十已经被这汉子有点带偏的味道。 汉子伸出五根手指,顿了一下,又伸出另外五根手指,朝少年扭动了几下双手十指,说道:“整个天下,现在的入神境强者,我这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所以,你知道我刚刚笑你的原因了吗?” 杨二十好奇心被汉子成功勾起,他凑近汉子几分,谄媚道:“那大侠你给说道说道呗,这天下练武之人是怎么划分境界的。” 汉子一巴掌拍开少年的脑袋,看似力大,不过依然是用了巧劲,杨二十并不疼痛。 汉子神秘兮兮说道:“真想知道?” 少年使劲点头。 不料汉子却来了一句,“想得美。” 少年瞬间泄气。 然后汉子笑眯眯说道:“想听也可以,趁天色还早,你去小溪抓两条鱼来,晚上咱哥俩再祭祭五脏庙,我就说给你听。” 少年小声嘀咕了一句“真他娘的小家子气”,但起身飞快跑向小溪。 不过一会儿,杨二十就摸来了两条春日并不多见的小河鲈,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就那样提在手里,跑了回来。 汉子满意的点了点头,看着少年穿好衣服,才开口说道:“江湖武人共分三品九境,其中三品炼体,二品炼气,一品炼神。” 少年聚精会神听的认真。 汉子继续说道:“其中每品又分三境,依次共有九境,分别是:塑身境、雄魄境、武胆境、混元境、金刚境、元丹境、虚神境、归宗境、入神境,此九境界依次又被称作一到九境。” 少年并不说话,但却一一记在心里。 汉子换了一口气,又说道:“三品炼体,顾名思义便是淬炼身体,打通周身气脉,初入武道门径,壮大胆气。江湖之中,那些七七八八的不入流门派,加起来成百上千个,里面就多是些三品武夫,甚至大多都是四品武夫滥竽充数。” 听到多出来一个四品武夫,少年眼神疑惑。 汉子嘿嘿笑道:“所谓四品武夫,就是三品以下所有江湖武人的总称,也叫门外宗师,寓意自然就是‘不得其门而入’的门外汉了。” 杨二十了然于胸的点了点头,并无神情波动,一副高人风范。 汉子一阵头大,也不知道这小王八蛋是哪里来的这种盲目自信,于是笑骂一声,“你小子一本正经个屁呀,你杨二百五现在连个门外宗师都不是,前几天的那群喽啰虽然大都是些三品武夫,但人家一个够打你一百个了。” 杨二十傻傻一笑,并不反驳。 汉子抖了抖衣袖,继续说道:“而这些三品王八羔子,居然都自称是小宗师,殊不知连我这种一品七境的高手,都不敢擅自称作‘宗师’二字,更别说他们那群喽啰了。” 少年微笑点头。 但汉子怎么看都觉得这小子那古怪笑容有点不怀好意。 果然,杨二十不客气道:“那你以后就别在我面前吹牛了。” 汉子笑骂道:“去你大爷的。” 但他说的起兴,手中不住把玩着那个空酒壶,汉子只好咽了一口唾沫,抵挡肚里酒虫作祟,“接下来是二品炼气,所谓炼气并不是那些道教牛鼻子所说的吐纳练气,而是武夫凝聚一口真气,游走于周身气脉孔穴,犹如蛟龙入水,将天地之间灵气纳为己有,生生不息,滋养四肢百骸。若入二品,即可寒暑不侵,又能百病不生,还可益寿延年;达到金刚境后,便可一口真气护体,刀枪不入。” 杨二十这次是真有疑惑,便忍不住问道:“那达到金刚境,岂不是就已经天下无敌了?” 汉子轻松赏了毫无防备的少年一巴掌,解释道:“所谓刀枪不入也只是相对凡夫俗子而言,别说碰到境界更高的厉害人物,便是三品武夫手持神兵利器照样也能一剑刺死。” 杨二十大概理解其中寓意,便问道:“那元丹境呢?” 汉子得意道:“元丹境当然就更厉害了,真气凝聚丹田,犹如实质,与周身百穴上下呼应,体内自成一座小天地,即便吃饭睡觉哪怕拉屎,也能自动滋养经脉躯体,与人打斗之时,还可真气化为实质,犹如利器伤人。” 汉子刚刚说完,杨二十便迫不及待问道:“那一品炼神呢?” 结果汉子瞪了一眼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没好气道:“你问老子,老子问谁去!” 杨二十:…… 这次真不是雒九天故意卖关子,所谓“不入其山,不知其景”,大概说的就是汉子此时的无奈尴尬处境! 看着少年焦急的神色,汉子还是大概解释一番:“一品三境,步步维艰,犹如通天高峰横亘眼前,每个人都要一步步仰头攀爬。每一境好比天堑鸿沟,真正的心神磨练,所以入神境又被称作‘山巅境’,意思也就是说,武人达到入神境已经走到山巅尽头,俯瞰众生。每个人又有不同的气运造化,你小子要是将来真有那么一天,自己摸索去吧。” 少年有点遗憾,但这次没有流露任何不满。 汉子看着意犹未尽的少年,再次开口道:“所谓炼神,除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各种功法驭气淬体,更是心神磨砺,相辅相成才能更进一步,缺一不可,达到一品之后,才是武学根骨显山露水,一较高下的重要时段,所以七境巅峰的高手,轻松打死一个刚入一品的武夫,那也是见怪不怪的事情。” 看着杨二十满眼期待的目光,汉子继续解惑道:“所以,江湖上有一句气人的俗语‘二品武夫遍地走,一品宗师少如油,踏入虚神在山脚,归宗犹在半山腰’,但近百年来,天下武道气运昌盛,一品武人还是出了不少,就比如……那十几年前的白雪教,真是蒸蒸日上啊,可惜他们时运不济。当然,这些新晋一品高手大多都是七境虚神境,真正能够称得上‘宗师’二字的归宗境,还是少的可怜,更别说那站在山巅俯瞰众生的入神境了。” 汉子一边说着,双手抱着脑袋、翘腿躺了下去,看着星空,满脸神往道:“至于传说中的第十境‘陆地神仙’境界,更是百年难出半个。所以你小子,路漫漫其修远兮哟!” 杨二十默不作声,将汉子说过的话,全部梳理一遍,记在脑海里,也跟着躺了下来,看着夜空。 自他离家之后,好像有一颗特别明亮的星星,每晚都会出现在他头顶,就那样默默注视着他,为他照亮夜晚的道路。 不知不觉少年双鬓已被泪水打湿,他看着那颗异常明亮的星星,心中默念道:“娘亲,你放心,二十一定会为您讨回公道。” 第二十章 打脸 杨二十跟这怪人雒九天,就那样并肩躺在旷野之中,既不睡觉也不说话,仰头看向星空,两人各自思绪远飘,难得的安静祥和。 当然,半夜烤鱼这种事情,仍旧是少年亲力亲为,汉子坐享其成。 接下来两人继续南下,由这邋遢汉子带路,自然是不缓不慢,悠闲自在。 两日之后,他们来到一座名为上庸的县城,虽然这县城占地规模远不如汉州城那般广阔宏大,但也是方圆几百里最大的一处落脚地。 汉子告诉杨二十,要在这里住上一晚,洗洗风尘,接下来可就基本都是跋山涉水的艰难路途了,难得有这样繁华城镇。 少年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一来是这汉子从来没个正形,说话颠三倒四;二来,什么样的艰难路途还能难的到此时心如磐石的少年。 两人兜兜转转,夜幕降临时刻,最终来到闹市一家规模最大的酒楼。 汉子还是那般大大咧咧走了进去,根本不顾小二满脸的鄙夷神色,大喊道:“贵客上门,小二出来迎接。” 小二站在门口,斜眼打量着一大一小两个叫花子模样的“贵客”,阴阳怪气招呼道:“两位客官,这是住店呢还是吃菜呢?本店即将打烊,讨饭恐怕是来迟了。” 汉子也不理他,径直走到里面,坐在桌子边上,反问道:“喝酒难道就不能来你们这儿了?” 肩上斜挎一条白色抹布小二,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随口回应道:“喝酒自然可以,但需要银子,你有吗?” 汉子依旧气定神闲,一副大爷做派,伸手放入怀中,开始摸索。 半天之后,在小二越发鄙夷的神色中,掏出手来,空空如也。 边上少年脸色尴尬,适时的提醒道:“剩下的碎银子,昨日全被你买酒了。” 汉子不慌不忙,重重一巴掌拍下桌面,说道:“他奶奶的,银子忘在家中没带出来,可否赊账几日?” 这话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连边上同伙少年杨二十都看不下去,稍稍偏了偏头,不敢与小二对视。 果然,小二怒吼道:“有钱喝酒,没钱滚蛋,乞丐花子,还敢冒充大爷,我去你大爷的大爷。” 这汉子古怪脾气也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被小二一顿讥讽漫骂,他并不气恼,反而哈哈一笑,看着小二说道:“好,算你小子有种,等着大爷去取银子来,看老子怎么砸你。” 说完之后,他居然怄气一般起身出门,左右辨了辨方向,真像是要去哪里取银子回来。 但他并不让少年跟去,只是让杨二十安心等候。 临走前还嘱咐小二,“好生看待我这兄弟,若是你小子敢欺负他,小心老子回来不但不给你赏钱,还向你们老板告状。” 小二简直头大,如果白眼能杀死人,相信这脑子被门板夹过的乞丐汉子,早已经碎尸万段。 再说这酒楼可是他姐夫开的,你告你大爷的刁状。 果然,邋遢汉子说完就走了。好像一点都不担心自己这个少年兄弟,被人拐卖了。 杨二十坐在客栈门外边,不住叹息,摊上这么一个极品“大爷”,也真是让人无奈。 半个钟头之后,天色已暗,仍旧不见汉子回来的迹象。 杨二十开始心中打鼓,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自然是知道雒九天跟他一样,目前也是居无定所,算是真正的流浪江湖,这上庸县城更是人生地不熟的,上哪里去取银子。 少年开始胡思乱想。 那家伙该不会是去打家劫舍了吧,应该不会啊,他虽然说话没个正经,但做事还算是个正义之士,一路上跟小摊贩沽酒也从不会少给人家半个铜钱,更别说欺负平民百姓了! 店小二也像是十分期待,来回在门口走了几趟,大概也想看看那家伙等下回来是怎么丢人现眼的。 少年坐在门口一动不动,老实的等着汉子回来。 他已经开始考虑,万一汉子真的拉不下脸,就此一走了之,他该怎么办?现在已经饥肠辘辘,就算从明天开始一个人上路,也得想办法先填饱肚子再说,而且他也决定,一个人上路后,这次坚决不再走大路,辛苦一点没关系,一定不能再落入敌人之手。 但他又觉着汉子不会丢下他不管! 这时候店小二拿了一个馒头和一碗清水出来,递给少年,说道:“吃吧,知道你们是两个叫花子,那个二百五居然敢愣充大爷,我看他是想钱想疯了吧。” 一时间少年百感交集,原来这个嘴上不饶人的小二大哥,并不真是个坏人,至少这碗水和这个馒头,就让杨二十心中温暖许多。 他心中偷偷一笑,非常认可小二的那句二百五。 那家伙才真是个二百五! 就在杨二十吃完馒头的时候,汉子果然一副二百五的模样,将长剑扛在肩头,大摇大摆走了回来,一脸的春风得意。 汉子带着少年重新走进了客栈,这次没有落座,而是直接来到柜台前面,再次将手伸进怀里。 杨二十有点紧张,如果这次再拿不出来银子,该如何收场。 小二还是门缝看人的样子,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斜瞥着汉子,打死都不相信他能掏出银子来。 然后汉子还是要死不死的那副德行,怀中摸索半天。 将手重重拍在柜台上,气势十足,就是不知道手下到底有没有货。 汉子嘿嘿一笑,缓缓将手拿开。 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手下依旧空空如也! 店小二已经不打算跟这无赖废话,就要转身拿扫把赶人。 然后,汉子故弄玄虚的将手腕一番,手心朝上。 小二跟少年,同时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因为汉子手心里确实没有银子。 而是,一锭金子。 店小二不由自主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拿起汉子手中的金元宝,放到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硌的牙齿生疼。 真金无疑。 小二有点慌张的看向汉子。 汉子咧嘴哼了一声,“两间上房,还不带路。” 小二屁颠屁颠跑出柜台后面,点头哈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客官楼上请。” 汉子顺手将金锭抛给小二,边走边说道:“所有好酒好菜全部端上来。” 小二陶醉于手中那枚金锭之中,不住点头。 回到客房以后,杨二十万分好奇,这家伙难道城里真有那种富贵亲戚不成? 于是试探性问道:“你上哪里……取的金锭啊?” 汉子神秘一笑,说道:“这种天机怎么能够随便泄露出来呢。” 杨二十惊恐道:“你该不会是偷来的吧?” 汉子嘿嘿笑道:“我去拿点自家的钱,你说算不算偷。” 少年难以置信,“可这城里哪有你家啊?” 汉子依旧卖关子道:“你说官府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杨二十以前在学塾的时候,夫子讲过,官府的钱除了各种税收,还有大部分是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莫非你跟这城里官府有亲?”少年还是有点不解。 汉子哈哈一笑,解释道:“我不光跟这上庸城里官府有亲,跟天下所有官府员外都是亲戚,要不然老子不经商不种地哪里来的银子一路买酒!” 少年觉得不可思议。 汉子继续解释道:“那些官府和地主员外家的银子,哪个不是从百姓身上搜刮来的?我既然也是这世间黎民,那些钱当然也就跟我有关,我去取一点回来可有毛病?” 少年听着汉子这一套理论,好像真没什么毛病,不过转念一想,那不还是窃取吗! 于是小心问道:“你就不怕被官府的人抓住?” 汉子有点无奈,又要伸手去拍一巴掌这个平时跟他斗嘴时聪明伶俐的小王八蛋,结果又被后者躲开。 只好说道:“那群酒囊饭袋要是能抓住劫富济贫的本大侠,那他们早就大批大批的羽化成仙了。” 杨二十知道其中缘由,丢了一个白眼,便不再多说。 菜没吃上几口,桌上倒是空了不少酒瓶,汉子喝醉以后,倒头就睡。 少年由衷佩服这家伙跟猪一样不拘一格的性子。 期间他也喝了几口酒,倒不是少年真把自己当做江湖好汉,必须要大口喝酒,而是他觉的喝一口酒比跟汉子扯淡要更有滋味。 第二天离开的时候,那店小二满脸堆笑的将一大袋碎银子交到汉子手上,说是房间饭菜酒钱全部扣完之后,还有这么多余头,还不住恭维汉子,说客官以后定要常来之类的话语。 等汉子打开钱袋,将一粒碎银子交到小二手上之后,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杨二十其实在风月楼后院的时候就见多了这类见风使舵的行径,并无多余感想,甚至他有时候也需要这样,才能活的更好,这么一丁点夫子不曾教过的道理,他其实已经明白的很透彻了。 接下来,汉子带着杨二十来到城边一条陋巷,敲开一座小院木门。 开门的是一个花甲老婆婆。 她看到汉子以后,满脸亲切笑容,拉起汉子的手,就往里面走去,一边还说道:“九天回来啦,婆婆算好你最近要来,帮你做了一些吃食,还帮你缝了一件袍子,快进屋试试,合不合身。” 这婆婆拉着汉子雒九天的手,一路走回了屋里,就像一个年迈长辈见到分别已久的家中后生一般亲切。 少年站在门口,呆若木鸡。 原来这家伙,在这城里还真有亲戚啊! 第二十一章 百里横山 晌午过后,邋遢汉子换了一身洁净的青色长袍,带着少年杨二十重新上路。 但他依旧披头散发,胡子拉渣,不过汉子似乎也从来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如何,只要有酒,那老子就是响当当的江湖好汉。 少年心中疑惑,那个孤单老婆婆虽然和蔼可亲,但怎么看都不像是这汉子的亲人才对,而且这个老婆婆口中的“九天”最后还把一袋碎银子全给了她,又说什么是她孙子拖他送去的。 少年一头雾水,边走问道:“那位老婆婆真是你家亲戚?” 汉子这次没有再跟少年打趣扯皮,轻微叹了口气,说道:“我从小就是个孤儿,哪里来的城里亲戚。” 少年轻轻点头,并未答话,难得看到汉子如此正经,同时还有点低落情绪。 “四年前,我被师父逐出师门,下山以后,碰见了一伙强盗,他们正在拦路抢劫一对年轻夫妇。当时那个男的正是弱冠之年,带着她刚刚成亲的妻子,前去京城赶考,那伙强盗不仅抢走了那个年轻书生的赶考路费,还要抓他妻子回去做压寨夫人,那女子誓死不从,当场撞死在路旁一颗大树上。” 听到这里,少年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眼中露出一丝凶光。 汉子继续说道:“那个赶考书生伤心欲绝,同样以死殉情。” 汉子顿了一顿才又说道:“我赶到的时候,那个赶考书生已经奄奄一息,他把大致情况跟我说了一遍,就撒手人寰随他妻子去了,但他最后请求我,回家告诉含辛茹苦抚养他长大的奶奶,就说他考中了皇榜,但要很多年后才能回家尽孝,其实就是骗他奶奶,也就是咱们刚刚见过的那位婆婆,让她好好活下去。” “然后,我便把那群强盗全部杀了。” “后来我找到这位婆婆家里,把那个赶考书生编的故事告诉她,临走时我才发现,婆婆家里的米缸已经见底,她虽然每天只喝一顿稀饭度日,但听到那个消息后,还是特别开心。” “再后来,我就每年春天都会经过这里,送点银子给她。” 听完故事后,杨二十心中叹息的同时,对这邋遢汉子又加重了几分敬意,再想起刚刚吃过那位婆婆的那碗爽口酸菜面,真是打心里温暖。 并且,当时汉子还给那婆婆介绍杨二十是他的一位江湖朋友。 “江湖朋友”这四个字,可真是让此时的少年,莫名的欣慰。 原来,江湖侠客都是这般行侠仗义的啊! …… 接下来的几天路程,杨二十越走就越发现,原来汉子之前确实没有骗他,过了上庸县城以后,除了碰到三两个零星村镇,之后几乎全是崎岖山路。 地势也在逐渐升高,片山连绵,一座座高峰拔地而起,就连河水都不再是小溪潺潺,而是大浪滚滚的长江大河。 一旬之后,两人终于走出了一片山脉,眼前地势相对平缓开阔,但依旧置身在群山环围之中。 汉子熟门熟路找到一处乡村酒肆,灌了一大壶村里人自酿的米酒,这才开始继续赶路。 又过了三日。 他们来到一处大山脚下,抬眼望去,山势陡峭,丛林茂密,行人几乎无法穿越其中,时不时还有怪声传出,似是野兽发出,又像野人喊叫,单是站在山下,就给人一种充满原始意味的别样气息。 杨二十转头看向汉子,本想问一句是不是还要继续翻过这座大山。 没想到汉子居然怔怔看着山上,眼含泪水。 少年便不开口,跟着汉子抬头看着这座横跨百里的绵延峻岭,当真是巍峨叠嶂。 突然间,汉子对着山峰大喊道:“师父,徒儿看您来了。” 声音浑厚悠长,回荡在山谷之内。 然后他跪了下去。 杨二十终于明白,汉子为什么一路向南,原来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是看他师父来了! 许久之后,汉子回过神来,坐在地上,对身边少年说道:“我十九岁那年,被一个江湖女子陷害,遭人追杀,那时候我才刚刚达到二品境界,后来是下山游历的师父将我救下,带我上山,把我伤势治好,传授武功,我才能有今天。” 汉子正经的时候,杨二十自然也不会擅自搞鬼,况且这是雒九天初次提起他自己的相关事迹,所以少年默默点头。 可没等少年回味完雒九天正经起来的这一点感觉,那个熟悉的无赖汉子立马就回来了。 哪顾什么形象不形象的汉子,简直比杨二十他们村里的头号泼皮李虎头还无赖,刚刚说完那句话后,他立马躺在地上,四脚朝天乱蹬,哭喊道:“可是好端端的,师父他老人家为什么要把老子赶出师门啊……” 少年瞬间无语。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只得安慰道:“你要真想你师父,上山去看他不就好了吗,你一个大男人哭有什么用啊。” 汉子一骨碌翻身坐起,瞬间变脸,甚至还有点得意的样子,“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年呆呆摇头。 不光是因为他确实不知道这是哪里,更是因为汉子这脸变速度,让他思维有点跟不上。 汉子抬手指向身边大山,大声说道:“这里就是江湖禁地,神农架,又叫百里横山。” 少年疑惑道:“为什么这里是江湖禁地,都不让人上山吗?” 汉子哼哼两声,拿起只伸出大拇指的拳头,指向自己,自豪道:“因为我师父叫做独孤横,六十年前,他老人家立下规矩,江湖武人,擅闯者,死。” 随后立马泄气道:“哪怕现在连老子也不敢轻易上山。” 少年满脸惊讶,“这不就是占山为王吗?难道连上山砍柴都不准?” 汉子瞬间被少年这个天真问题给逗笑,说道:“占山为王又怎样?不过对于山下平民师父倒是没有什么禁制,但他们更是不敢上山的。” 少年还是不解,“为什么没有禁制也不敢上山?” “因为山上有……” 雒九天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阵破空之声打断。 一个黑袍男子御风而来,落在山脚。 随后又有数人赶来,站在黑袍男子身后。 其中一人少年认得他。 就是去年秋天,把他们母子逼上绝路的那个学塾假夫子。 看来雒九天一开始猜的并不错,正是那群昆仑派的喽啰搬了救兵一路追了过来。 少年并不清楚的是,这个带头黑袍男子,正是桂婆婆惨遭身死的罪魁祸首。 其实他们早在五日之前,就已经来到这座山下,守株待兔,正是刚才雒九天那一声长啸把他们引了过来。 黑袍男子肃立山脚,盯着对面少年二人,并不言语。 已经脱去儒衫,换上一身昆仑派门人装束的假夫子,上前半步,开口说道:“小兄弟,这半年你都去哪里了,可让我们一番好找啊。” 杨二十握紧拳头,怒目圆睁,将来有一天他去昆仑派寻仇,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此人。 少年身边的邋遢汉子,此时反而风轻云淡,顺手拔起一根青草,叼在嘴里,再次恢复玩世不恭的那副欠揍模样。 见这少年怒目相向,并不答话。 假夫子微微一笑,再次开口,不过这次并不是说与少年,“想必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横山雒四爷了!这少年男孩本属我昆仑,想来与四爷并无瓜葛,今日黑袍大人亲临,带他回山,四爷还要赏脸一二才好。” 黑袍男子神情不变,肃立依然,尽显宗师风范。 邋遢汉子叼着青草,细细咀嚼起来,好似全然不见这群实力不俗的昆仑来客,只是微微侧头看了看边上山坡那处树林。 杨二十双眼通红站在原地,面对众人。 黑袍男子嘴唇微动,缓缓吐出两字:“拿下。” 假夫子向身后两人做出一个前去抓人的手势,自己依旧不动。 那两人只好硬着头皮前去拿人,虽然他们是去抓捕少年杨二十,但两人目光始终都锁定在邋遢汉子身上。 自然这也是假夫子不敢贸然上前的缘故。 先不说这百里横山是多数江湖武人的梦魇之地,单是眼前这个不知深浅的邋遢汉子,就足以让他们这些二品武夫提心吊胆了。 两人心中打颤,但也只能慢慢上前。 雒九天坐在地上,目光飘忽,像是在欣赏山脚风景一般闲适。 忽然,他伸起双手,举过头顶。 吓的本就将心提到嗓子眼上的昆仑派那两人,瞬间拔出刀剑。 然而,邋遢汉子只是伸了一个舒畅的懒腰。 两人额头已经有汗水渗出,不是他们胆小如鼠,而是这个地方、这座山上,当年实在有太多恐怖事迹传出。 更关键的是,这个古怪汉子,刚好就是出自这座百里横山。 第二十二章 甲子禁制 邋遢汉子依然吊儿郎当,好像嚼腻了那跟青草,顺手又换了一根叼在嘴里。 而那两人,就像有千斤重担压在肩头,使他们越发的举步维艰。 只听黑袍男子,轻轻哼了一声。 可落在昆仑派这两个前去送死的喽啰耳中,简直不亚于闷雷炸响,使他们不得不加快了前去步伐。 骤然间,两根青草,向他们激射而来。 两人同时举剑格挡,两根青草被拦腰截断,一分为二,后面半截坠落脚下,前面半截,透体而过。 一死一伤。 与此同时,黑袍男子一脚重重跺地,拔地而起,一拳砸向雒九天,犹如流星滑落,声势壮阔。 邋遢汉子看似不慌不忙,实际身影一闪,飞身迎上一拳,同样势若奔雷。 两拳相撞。 轰鸣如雷,震彻山谷。 黑袍男子与邋遢汉子分别倒退而回,站在原地。 这一拳硬碰硬,旗鼓相当。 雒九天站定以后,偏头看了看面色铁青的少年,嘴角上扬,依旧没有半点高手风范,打趣道:“看来你这二百五还真不是个简单的,值得四大宗门如此兴师动众,看来老子今日还非得为你小子打一架了。” 少年始终盯着那个假夫子,淡定的点了点头,一点没有客气的意思。 结果又挨了一巴掌。 汉子笑骂道:“你他娘的装什么淡定啊,这黑袍老小子有点能耐,等一下树林那边要是再窜出来这么一个高手,老子保不定就要撒腿跑路了。” 说完这句话后,汉子转头看向对面黑袍男子,轻轻抖了抖衣袖,双目神采奕奕,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宗师风范。 但他嘴唇微动,有一丝涟漪传入少年耳中,是一门极高明的聚音成线功法。 杨二十也不知道是自己耳中还是心中响起汉子的声音“等一下上山之后,你一定抓紧我的胳膊,切不可离开我周身半步”。 然后汉子偏头看向旁边树林,冷笑一声,喊道:“哪路毛贼,何必藏藏躱躱,还不出来与四爷一战。” 树林那边却毫无动静,只有风吹树叶声,飒飒作响。 随后,汉子将长剑插入身边草地,开始大笑前奔,每踏出一步,气势就暴涨一份,十步以后,飞身跃起,空中大喊:“还你一拳。” 黑袍男子同样出拳应敌。 两位七境巅峰的虚神宗师,就那样拳拳到肉,相互捶打。 黑袍男子不住后退,似乎只有招架防御,并无还手之力。 同样十步以后,黑袍男子一脚后蹬,止住身形,浑身拳意流泻,犹如瀑布挂身,硬抗雒九天一拳,同样一拳砸在对方肩头。 邋遢汉子倒飞而回,落在原地,再次伯仲之间。 两位都是一脚踏入归宗境的高手,相互磨刀,砥砺武道,真是再美妙不过了。 如果这场战斗再拔高一筹,变为生死之战,那么获胜一方,大概真就完全进入八境门槛了。 只是双方极有默契的暂时并没有互下死手。 黑袍男子自然是惜命如金,这个孩子对他或者他们昆仑派都是极其重要的存在,甚至关乎他将来的武道境界能不能走到山巅。 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得活着。 要是连小命都没了,那还拿什么谈将来…… 至于邋遢汉子雒四爷,那就更简单了,他纯粹是想放开手脚打一架而已嘛。 若是真想宰了这个家伙,那也不过是拔剑,然后再受点重伤的事。 当然这个重伤,可能会很重、很重。 两人这一次直接空中对撞,有如雷声轰鸣,山呼海啸。 当黑袍男子又被雒九天一拳砸下地面之后,他双脚一震,踩的周围三丈草地好似锅底塌陷。 黑袍男子再次拔地而起,向空中砸出一拳,顺便传出一句:“前去抓人。” 假夫子等人这才扑向少年所处之地。 杨二十毫不犹豫,转身上山。 空中传来雒九天一声急促声响:“不可上山。” 但这时候的杨二十哪里还能顾得了这么多,这是他唯一的去路。 身在空中的邋遢汉子急忙抽身倒掠,想要阻止少年上山。 可黑袍男子怎会让他得逞,去阻止他们的大业,他再次蓄势,出拳如风,将雒九天死死缠住。 这时候的邋遢汉子除非将后背留给敌人,硬抗一击,才能救回杨二十,当然这是他几乎承受不起的代价。 不过昆仑派众人,只是追到少年原来的位置就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因为他们一旦上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等于送死。 虽然这横山禁制只是江湖上流传的一个规矩,大多流血教训也都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才能翻到的事迹。 可一个江湖规矩,流传了将近六十年,依然没有一个人来打破,就足以说明一切。 所以这群人同样也明白那个道理,小命永远是最重要的。 命休,万事休! 但人有时候就是那么奇怪,又那么无奈,前面是虎山,后面是火海。 跳入火海,必死无疑。踏入虎山,或许还有一丝侥幸活命的机会。 大概这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无奈真谛了。 而这时候身在空中的黑袍男子,就是他们这群可怜喽啰的火海。 昆仑众人举足不定的时候,空中再次传来黑袍男子的怒吼声。 “上山抓人,违令者死。” 这个死,有可能不光光死一个人,还有这群可怜喽啰背后的无辜家人。 假夫子站在众人身后,再次咬牙下令:“上山。” 众喽啰纷纷拔出刀剑,只能上山。 此时,山下就剩空中大战的二人和假夫子了。 杨二十已经钻入密林,不见身影。 便在此时,旁边山坡那片树林中,又跃出一群人来。 同样那个带头人一声令下,手下全部上山抓人,但有昆仑派的人率先入山,他们那边倒也没有过多犹豫。 就这样,又一群人外来人,踏入了禁制一甲子的百里横山。 这些人,自然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德宗了。 本想黑袍男子与雒九天大战过后,坐收渔利的道德宗带头人,亦是没有想到,这个少年最后竟然真敢上山。 当然,还有一点让他出乎意料的是,这江湖有名的邋遢汉子雒四爷,居然弃剑不用,还能与昆仑派的年轻长老打的势均力敌。 眼见道德宗众人也上了横山,黑袍男子倾力一拳打退雒九天,对昆仑派的假夫子大喊道:“你也去。” 假夫子瞬间僵硬起来,犹豫不决。 因为他比已经上山的那些喽啰手下还要清楚,上横山意味着什么! 但是他更加清楚,不上横山又意味着什么! 在清泉村那个小学塾,安享近两年悠闲时光的假夫子,默默抬眼看了看山上动静,就那样咬着牙,被逼上了横山。 此时置身山下大战之外的这个道德宗的领头人,不管是装束还是气质,反而更像一个老夫子,温文尔雅。 他全神贯注抬头欣赏着这一场难得一见的宗师大战,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有点失望。 因为空中那位大名鼎鼎的雒四爷,已经无心恋战,开始摆脱黑袍男子的纠缠。 如果一场大战,就这么草草结束了,还怎么让他坐收渔利!? 空中二人两败俱伤,才是他要的最好结局嘛。 好的一点是,雒九天始终无法摆脱昆仑男子的拳罡笼罩,更别说脱身离去了,但这样下去,恐怕再打上三天三夜也无法真正分出胜负。 正在这道德宗儒士盘算他接下来该如何动作的时候,空中雒九天大孔一声,翻身一脚扫退对手数丈。 接着听他大笑道:“四爷不陪你们玩了,等着给你们那群喽啰收尸吧。” 然后,他临空而立,向右平伸手臂,大喊一声:“剑来。” 那柄原本插在草地中的青色长剑,瞬间脱鞘而出,犹如白虹挂地,飞入汉子手中。 一剑斩出。 一道剑气,迎风暴涨,宛若瀑布横飞,冲向对面。 黑袍男子,收敛拳罡,两只拳头犹如青蛇缠绕,向前砸出。 轰…… 剑气拳罡相撞,震的下方草地裂开一道十几丈长的沟壑。 黑袍男子整个身上黑袍已被剑气撕裂,手臂那里还有一道细小伤口,缓缓滴血。 当然雒四爷此时也没多余心思观赏这些,他转身飞掠,直奔横山。 不料,却被道德宗那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儒士凌空拦截了下来。 此时三人都已经落地。 雒九天冷哼一声,看着道德宗老儒士说道:“就知道你这老小子也不是个好鸟。” 老儒士微微一笑,并不在意汉子的无理言语,反而拱手说道:“道德宗澹台馆赵明灭前来拜会。” 雒九天一副惊讶神情,啧啧说道:“连道德宗六大馆主之一的赵老儿都出动了,我可真想知道那小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这道德宗赵馆主依旧文质彬彬,表面更是十分谦和,回应道:“雒四爷见笑了,那孩子是我道德宗一位贵客,须要请他去我泰山做客而已。” 雒九天呵呵一笑,疑惑道:“哦?是吗?” 说着他又转头看了看表面略显狼狈昆仑派男子。 后者只是眼神淡漠,并无多余表情波动。 雒九天现在是真有点好奇少年到底是什么身份了,看来之前还是小觑了那个姓杨的小二百五。 然后,汉子偏头看了看毫无动静的山上,郑重提醒道:“我若再不上山,恐怕你们马上就要收到二十多具尸体了。” 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一个活口都不会有。” 儒士赵明灭依然面带微笑,挡在雒九天面前,缓缓说道:“不劳雒四爷费心。” 雒九天哈哈一笑,横剑在前,豪迈道:“那今天四爷就陪你们玩玩。” 第二十三章 独孤横 横山脚下,分不清是以一敌二、还是三方互殴的一场酣战,就此上演。 同样七境巅峰的道德宗赵明灭,一开始风轻云淡,始终背向横山,只是想帮昆仑派男子阻止雒九天上山,但当他被黑袍男子毫无收敛的拳罡波及之后,终于明白,今日三方,是敌非友。 而那个昆仑派不惑年岁的年轻长老,愈战愈勇,出拳如风,似要开山裂地。 另外二人心知肚明,这黑袍男子今日是铁了心要拿他们磨刀登山,想要一举破开七境瓶颈,踏入八境门槛。 正如二人所料,这个名字本来就叫黑袍的昆仑派长老,已经在虚神境巅峰滞留多年,想要进入归宗,只差一个契机而已。 对黑袍来说,今日就算抓不到那个油滑少年,若能借此机会一举踏入归宗,也未尝不是一件天大好事。如果今日鸿运当头,能够一举两得,既能破境,又能将那孩子带回去,那自然是好上加好! 于是他拳罡倾泻,犹如身前无物一般,哪怕此时身上已经大小不下五处伤口,仍然拳意不辍。 反观其余二人,雒九天虽然表面上被来自四大宗门的两位宗师包夹其中,但他天手持长剑,应对的游刃有余。 而道德宗赵明灭可就有点进退两难了,他若是尽力攻击雒九天,反而为黑袍争取换气蓄势机会,指不定就要被这意图明显的昆仑派长老背后一拳,应沟里翻船。 但他想要如之前一般,静观其变,更是无法做到,因为这个拿剑的无耻家伙,不光剑术奇妙,左右游走不定,还将黑袍大半拳罡引到他的身上,而那个一心想要破境的昆仑派狗贼,更是毫不收敛,遇到谁都是拳意肆虐,全不在意当下敌我局势。 看上去,这个道德宗的花甲馆主,倒是隐隐有一种他被二人合力攻击的可笑迹象。 本来躲在树后伺机而动的黄雀,此时反而衣衫破碎,处境最为尴尬! 当然他大概也能猜到,之前他为黄雀;眼下的黑袍,何尝又不想手持弹弓将他除之而后快。 而邋遢汉子雒四爷,表面闲庭信步,其实内心早已焦急万分,从横山走出来的他,比谁都清楚,外人擅自闯横山结果是什么。 他实在不想因为自己,让那个还算对眼的姓杨少年,无故亡于此山。 只要山上还没有动静传出,那少年就还有一线生机,他都要抓住机会救那小兔崽子。 可让他有点头疼的是,这两个四大宗门的家伙,明明已经被他祸水东引,开始互相残杀,但却始终合力阻他上山去路。 四爷当下很忧郁啊! 三人混战不消。 雒九天剑意缥缈,大开大合,左右游走,但始终被夹在中间。 黑袍出拳如雨,有一种谁挡杀谁的气势,即便受伤最多! 赵明灭,已经没有了先前那份儒雅淡定,心中早就大骂不已,他全力自保和阻止雒九天上山的同时,也不得不借机一掌劈向黑袍,发泄心中怨恨。 邋遢汉子雒四爷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长啸一声,横扫一剑,犹如长虹贯日。 不光一剑逼退二人数丈之外,残余剑气还不同程度将两人轻伤,当然这点伤势对此时已经杀红眼二人来说,太过无伤大雅,但已经够他脱离战场,冲向横山了。 就在雒九天倒回落地,打算奔向横山的时候,骤然间,山中连续传出数声吟啸之声,犹如虎豹愤怒,响声震彻山野,连绵不绝。 汉子硬生生止住了脚步,瞬间面如死灰。 然后他转头看向也已经停手驻足的其余二人。 已无战意的邋遢汉子,收剑入鞘,眼神淡漠,哼了一声,说道:“昆仑派、道德宗,你们好样的!准备收尸吧。” 黑袍脸色轻微变化,眯眼望向横山。 赵明灭神情复杂,似乎想要离去,但又缓缓镇定下来,只是微微斜了斜身子,双腿用足内力,准备随时飞离此处。 片刻之后,又是几声吼叫从山内传出,声浪起伏,好似春雷炸响,传入山下三人耳中,就像当空霹雳一般,使其耳膜震颤! 又像是有人愤怒咆哮,宛若虎啸龙吟,十分怪异,隐隐还有一丝凄厉惨叫的人声,混杂其中。 黑袍与赵明灭不由自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一丝震惊。 而邋遢汉子雒九天,此时反而神色木讷,怔怔看着山上。 三人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相互攻击的意图,只是各怀心思的望向横山。 瞬息之后。 一个黑影,好似被人大力扔出,犹如断线风筝一般,从山上急速飞落,重重砸在山脚。 是一具无头尸体。 虽然已经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但从残留衣饰看得出来,是一位上山的道德宗弟子。 赵明灭嘴角微微抽搐,心中凄然。 黑袍缓缓攥紧拳头,全神贯注。 随后,以同样的方式,第二具无头尸体从山坳砸出! 当看清这具尸体的衣饰之后,最为淡定的昆仑派黑袍,瞬间瞳孔收缩,面露惊骇! 因为第二具尸体,正是那个昆仑派的假夫子。 半个钟头之前,还是一位昆仑派十分器重的一品宗师,就这样身首异处,凄惨无比。 最关键的是,此人身为七境高手,竟然在山上没有传出一点打斗声响! 从时间来算,最后上山的他几乎是一个照面,就被终结了生命。 然后,一具接着一具的无头尸体,就像扔石子一样,被人从山坳摔砸了出来。 从第一具尸体开始,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山脚三人旁边,将近二十具无头尸体,横七八竖。 甚至有些尸体连四肢都不全,就像被猛兽啃去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又是两具无首惨尸从山内轰砸而来。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白影,就像流星划过长空,又似腾云驾雾一般,身后一串残影,眨眼之间便停落在山脚三人面前,十丈之外,但却无声无息。 黑袍与赵明灭不由自主的身形摇晃,站立不稳。 定睛看去,是一位身高八尺、须发皆白的麻衣老者,他的身旁,竟然是比他还要高出一头的一个……大白猿猴! 白猿如人站立在老者身旁,威风凛凛,居然双目有神,先是瞥了一眼离他们更近的雒九天,然后转头凝视着其余二人,好似山中霸王,巡视领土,使人遍体生寒! 而且它双手之中各提一个此前上山的可怜喽啰,举重若轻,犹如手捏蝼蚁一般,轻巧渺小,肩上还驮着生死不知的那个少年! 接下来一幕,让初次来到百里横山的黑袍与道德宗馆主,毕生难忘! 只见那个超出他们认知范围的大白猴子,拿起手中一人,放到嘴边以后,张口咬去那人头盖骨,然后被它轻轻一吸,一片白色脑浆,划入口中! 食人脑髓…… 另外一人,同样结果。 山下又多出两具尸体! 之前上山的双方所有喽啰,此时再度聚齐山脚。 只是,阴阳两别。 而那白猿,下腹鼓鼓。 那之前这些尸体为何头颅不见,可想而知! 赵明灭额头冷汗流出,黑袍同样面无人色! 雒九天早已眼含泪光跪在山下。 他看到白猿将目光移向肩上少年以后,邋遢汉子急忙伸手摇摆,阻止道:“猿兄不可!” 那白猿好似听懂人言,转头看向邋遢汉子。 它咧了咧嘴,居然在……笑!! 邋遢汉子伸手抹了把眼泪,跟着笑了笑,如释重负。 然后他抬头看向那位鹤发高龄,却精神矍铄的麻衣老者,激动说道:“师父,徒儿看您来了!” 这位足足将整座横山神农架的百里山头,禁制一甲子的白发老者,面色红润,几乎让人不敢确定真实年龄,他缓缓开口,就像普通老人一般,并无任何惊人气势,“九天,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下山去吧,此后不必再来横山。” 老人名叫:孤独横! 六十多年以前,将本来的神农架山头,以自己名字命名,改为“百里横山”的入神境世外高人。 真正的人间强者!大一品宗师! 终于敢确定朴素老人身份的赵明灭,双手抱拳,恭敬弯腰,颤巍开口:“道德宗澹台馆主赵明灭,见过独孤前辈。” 昆仑派黑袍虽不言语,同样抱拳弯腰,恭恭敬敬,战战兢兢! 老人视若不见,只是转头看了看白猿肩头的昏睡少年,然后抬起手臂,轻轻一挥衣袖。 两位四大宗门的栋梁高手,只觉得一股劲风扑面,然后就像树木被连根拔起一般,连同山脚二十多具尸体,一同飘向山下更远处,百丈之外。 光影一闪,老人与身边白猿还有少年杨二十,一同消失在原地。 雒九天出神望向山脉,默然不语。 许久之后,汉子咧嘴笑了起来。 一点没有被逐出师门觉悟的雒四爷,开始自言自语。 “时隔四年多,终于再次见到师父他老人家了,今天是个好日子哟!!” “看来,老子又要多出一个小师弟了。” “哈哈,缘分,缘分呐!” “可惜他娘的没酒,可惜,可惜。” 再后来,汉子干脆枕着长剑,翘腿躺在了山脚。 嘴里还哼起了小曲。 第二十四章 拜师 独孤横离开山脚以后,身在空中,双手负后,就像仙人踏云而行,几个呼吸之间,就越过数座山峰,来到一处山谷空地。 而那个高大白猿,始终随在老人身侧,竟是比之前那两个四大宗门的一品高手,还要具有高手实力! 当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山谷宽广空旷,不像外山那样丛林茂密,这里反而视野开阔,静谧异常,只有远处的一条潺潺溪流。 老人前方还有一栋二层竹楼,不知多少年月,依旧苍翠欲滴。 来到山谷以后,老人缓步前行。 刚刚那个凶悍异常,食人脑髓,又会掠空而行的白猿,始终跟在老人身后,此时它倒像一个低眉顺眼的管家随从。 来到竹楼前面,老人停下脚步。 难以想象,这白猿简直比一般孩童还要懂事,它将扛在肩上的少年,缓缓放在老人面前,然后,它又回到老人身后,安静站立。 老人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年,目光悠然,一丝涟漪从眉心散发,飘向杨二十身体。 片刻之后,老人缓缓点头,竟有些许惊喜赞扬神情。 然后老人屈指轻弹,又一道白色气机冲入少年眉心。 杨二十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清凉舒爽,缓缓转醒。 他只记得之前无路可走的时候,跑进了横山,上山以后,杂草丛生,树林茂密,他走的非常艰难。 而后面追赶他的那群人,又拿出手中武器,砍树开路,眼看他就快要被追上的时候,突然从四面八方窜出来许多猛兽,有老虎、狮子和獠牙骇人的黑色野猪,还有等人高大的凶悍猿猴和一群残暴黑熊! 少年哪里见过这等让人无所适从的凶险景象,千钧一发之际,他只好迅速爬上了一棵身边大树,然后就看到那群野生凶兽和后面人群混战了起来。 那会儿杨二十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蹦蹦乱跳个不停。 但那些抓他的坏人,毕竟都是江湖武夫,又手持武器,几个来回之后,就把那群野兽斩杀半数。 就在杨二十觉得今天真是无路可逃的时候,一道白影从天而降,然后他只听见一声怒吼,声浪袭来,就像被人一击重锤砸在脑门,双眼冒起金星,之后就昏了过去! 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的少年,此时醒来以后,就是眼前这番景象。 感觉体内有一股清流让他通体舒坦的少年,连忙起身,抬起双手摸了摸脸颊,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确定四肢健全以后,有点不敢置信的疑惑道:“我还活着吗?” 老人并不言语。 白猿八风不动,犹如山岳耸立。 少年猛然转头,看见一个高大老人,和他后面更加高大的白猿。 杨二十吓的后退数步,面露惊骇,看着面前“二人”,他咬牙说道:“这是哪里?你们到底想把我怎么样?要杀要剐,今天随你们的便,我杨二十绝不皱一下眉头。” 老人开口,嗓音醇厚:“这里是横山。” 顿了一会。 少年依旧神色警惕,但语气已经缓和,他也学那江湖人士的双手抱拳,赔礼道:“误入老前辈清净之地,也是万不得已,老前辈若不责怪,在下这就离开。” 老人再次开口,并无责备语气,“你叫杨二十?” 少年点头说道:“是。” 老人抬了抬目光,与少年对视,直接说道:“我要收你为徒,可有异议!” 杨二十有点瞬间失神,这江湖宗师的思想都是这么天马行空吗?自己擅闯横山不但不责罚,反而还要收自己做徒弟! 但他直觉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白发老人对他并没有什么恶意。 于是他强自镇定下来,想起了宁白雪叔叔当时说要教他武功的情景,鼓起勇气问道:“你收我做徒弟,还有什么条件吗?” 一位百岁高龄的山巅境大一品宗师,这时候也被少年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好像给问的有点恍惚! 老人缓缓望向远处山脉,呼出一口长气,回答道:“最多六年之后,你就要被我逐出师门,离开横山。” 少年更加无法理解!! 既然要收他为徒弟,但为什么现在就确定六年后要逐出师门? 少年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老人的回答很平静。 少年瞬间想起带他来到这里的邋遢汉子,问道:“您可是雒九天的师父?” 老人点头承认。 杨二十心中默念:“果然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怪师父教出来的徒弟也是个怪人!” 现在他倒是觉得那个爱吹牛的邋遢汉子也不怎么怪了。 但这些都不是他眼下该去多想的问题。 于是,少年又问出一个他更加关心的问题:“六年之后我能达到什么境界?” 老人再次看向少年。 一个目光深邃,一个眼眸清澈。 两两对视。 杨二十居然瞬间无法动弹!就像置身于一片虚无深渊,四周黑暗。 老人目光逐渐锐利起来,好似要穿透少年灵魂一般。 就连他身后始终不动如山的白猿,都不自由自主恐慌起来,站立不稳。 片刻之后,老人竟然身形一晃,仿佛在少年目光最深处看到一条蛟龙,缓缓抬头! 少年浑身冷汗,重新沐浴阳光。 老人脸上浮现一抹犹豫之色,短暂的沉浸之后,他微笑起来。 就像拿起了什么,随后又将它放下! 老人这才回答少年问题:“六年之后,你最少可以达到一品虚神境。” 少年还是没有答应下来,并且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这一幕要是让山外哼曲的雒九天看见,一定会把这个不识抬举的小王八蛋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再接一个巴掌的拍到泥土里,然后再捶胸顿足的大骂一顿,你他娘的这时候装什么蒜,知道这是多少江湖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吗?知道这是何等深厚的武道福缘吗?知道你小子有多二百五吗?! 当然,少年此刻也不轻松,他仔细思考着宁白雪叔叔和邋遢汉子讲过的武道境界,权衡着关于他的那一点利弊。 半晌之后。 少年恭敬的弯了弯腰,请教出对他来说的最后一个问题:“敢问前辈,我若拜你为师,有没有希望达到那个入神境界?” 老人不露痕迹的轻微点了点头,只是低头少年无法得见,然后回答:“三十年后,有望达到。” 少年身体一颤,就像一道闪电劈向头顶,连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他杨二十并不是无知之辈,这些日子以来,跟着邋遢汉子表面上随遇而安,其实心里一直在想汉子讲过关于武道的那些知识,再加上白洛神当时的只言片语,少年渐渐想明白,所谓的“入神境”原来真的不是口中说出来那么简单,剧雒九天而言,偌大一个天下,都不超过十个这样的高手,可想而知是多么的艰难恐怖,就连少年眼中已经出神入化的那个宁姑娘的白叔叔,都才是归宗境而已!! 甚至少年都曾想过是不是自己太过无知,不知天高地厚,才有那样的想法,是不是这辈子都无法为他娘亲报仇了! 但是,这时候听到老人肯定的回答后,他看见了那道曙光! 少年双膝跪地,郑重说道:“徒儿杨廿,拜见师父。” 老人点了点头,略微疑惑道:“杨廿?” 少年解释:“徒儿大名杨廿,小名二十,字思之,从小娘亲和村里人都喊我杨二十。” 老人了然点头,缓缓说道:“江上楼高二十梯,梯梯登遍与云齐。好名字!” 杨二十也是头一回听到与他名字有关的这句诗,欣然一笑,也不多说。 老人又问出一个问题:“你家中可还有牵挂?如你父母兄妹。” 少年黯然回答:“徒儿自小无父,唯母养我长大,去年秋天,母亲为救徒儿也已离世,如今无牵无挂。” 老人再次点头,沉声说道:“如此,那便更合我横山规矩。” “我乃横山主人独孤横,武道九境巅峰,小儿拜师行礼。” 少年瞬间愣神,随后大喜过望。 他面朝老人,磕下三个响头,庄重说道:“弟子杨二十,今日拜独孤前辈为师,皇天可鉴,后土为证。” 老人微笑点头,面目慈祥,上前一步伸手扶起少年,显然,他很喜欢这个新收的小徒弟。 老人站在少年身侧,摸了摸少年额头,肃穆说道:“你周身气脉自通,是百年难出的武学奇才。” “从某种意义来说,你先天便是三品武夫。” 少年恍然大悟,怪不得娘亲说自己身上血液流的比别人快,怪不得自己伤口好的那么快,还有身体各处都比别人灵敏,原来是这样! 老人继续说道:“但你毕竟没有正式练武,根骨有余,体魄还不够坚韧。” 说道这里,老人抬手指了指他们面前那个高大白猿,“接下来,你便跟着它打熬体魄,增强气力,淬炼躯体。” 少年不敢置信,转头看向身边老人,确认道:“跟它??” 老人点头确定,“放心,它不会伤害到你,而且有问题你可以直接告诉它。” 杨二十要是之前能够看到,这个一声将他震晕的变态白猿是怎么虐杀那些抓他的四大宗门喽啰,可能此时也不会有这种对他来说再正常不过的疑惑想法,就连那个间接杀他母亲的一品假夫子,面对这白猿都毫无还手之力!! “竹楼一楼是你休息的地方,无事不可擅登二楼。” 说话的同时,老人已经出现在了竹楼二楼。 二楼竹门,无风自开。 老人一迈而入,竹门自动关闭。 第二十五章 白猿 老人回到竹楼以后,偌大一个山谷就剩少年杨二十和足足有他两倍高大的白猿了。 少年呆立原地。 半晌之后,他双手抱胸,偏头看着这个白毛大块头。 没想到这个长毛畜生,也学他一样,双臂环胸,侧目与少年对视,而且双目炯炯有神,简直如人一般。 片刻之后,还是少年率先败下阵来,也不管它是否真能听懂人言,开口说道:“那咱们开始吧?!” 它竟然勾了勾嘴角,好似嘲讽一般,你这愚蠢的人子! 然后,白猿指了指身前少年,做出一个“跟我来”的手势,率先转身大踏步离去。 杨二十简直头皮发麻。 这家伙难道真是成精了?? 但他并没有过多犹豫,迅速跟了上去。 追上白猿以后,与它并肩而行,少年抑制不住心中好奇,再次试探问道:“猿大哥,你真能听懂我说话?” 但这一次白猿并不理他,只管往前赶路,还逐渐加快了速度, 接下来,少年就再没开口的机会。 因为白猿走路太快,他必须要全力追赶,才能不被它落下。 他们一路又翻过三座山峰,来到一处峡谷,此时的少年已经精疲力尽,气喘如牛。 过了竹楼那座山谷之后,山上便又跟一开始一样,灌木丛生,无路可循。 辛亏这庞大白猿也是踏地行走,才为少年引出了一条道路,要不然他非得迷路不可,即便这样,他现在身上衣服已经被树枝撕扯的不像样子。 来到峡谷以后,少年先是弯腰歇息了一阵,让自己呼吸顺畅。 白猿更是善解人意的站在少年前方,等他喘气歇息,期间还转头看了少年一眼,露出一种让人无法释怀的似欣慰、似戏谑的神情! 喘息一阵之后,少年抬头看向周身四方,有点意外。 说这里是一个峡谷,其实也是一个山谷,三面环山,视野开阔,中间有一条大河,波浪滔滔,两岸更是花红柳绿、鸟语花香,前方山坳还有巨大水流轰鸣声不断传出! 好一处繁花似锦,春光明媚的人间仙境! 少年一时之间竟是看的有点呆了,连白猿对他先做手势、然后又走到他的身旁,都没有察觉到。 结果,被这白猿一个巴掌,打的少年差点摔倒在地。 杨二十站稳身体以后,面对白猿,气骂道:“你这个长毛畜生,如此无礼,我看雒九天那个家伙就是你一手带出来的吧!” 白猿居然咧嘴一笑,盯着少年,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得意之色。 就差开口说上一句“咋地?你小子不服啊?” 少年倒抽一口冷气,这下他是百分百确定,这家伙能够听得懂他说话了! 然后,白影一闪,少年又挨了一巴掌,力道还要比上次更重。 打的少年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他可以看清白猿身影,并且全力闪躲,但根本躲无可躲,就跟孙猴子翻不出如来佛手掌心一样,只是现在好像主次颠倒了! 白猿看向远处山脉,仰头咆哮一声,犹如打雷一般,响彻山谷,而且听起来它还十分畅快! 短短半日,杨二十就像掉进了志怪的演义小说中一样,让他有一种无所适从。 这只白猿,简直颠覆了他以前的大半思维与认知。 以前夫子是说过“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但这……他娘的也太离谱了吧!! 怪不得那个此时已经算是他师兄的邋遢汉子,经常要说一句“他娘的”。 关键是他娘的不说这句,再也没个合适的感叹词啊! 真他娘的…… 看着白猿向自己走来,以为又要挨打的少年,心中暗骂一句“他娘的、狗日的”,干脆闭上眼睛扬起了脑袋,一脸视死如归。 不料,白猿这次竟将他轻轻从地上拉了起来。 随后,还指了指他破碎裤衫下面露出的一坨屁股蛋,然后拿起爪子,捂嘴而笑! 这…… 快要崩溃少年,已经觉得自己脱离了以前生存的那个世界! 心中一万句“他娘的”呼啸而过! 白猿瞬间恢复“正经”。 又做出一个跟我来的手势。 杨二十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一边快速追赶白猿。 但他始终被白猿甩在身后,只是让少年远远能够看见它的白色身影,好像是为了防止少年在这茂密丛林之内迷路一样。 就这样,白猿带着少年,翻过一个又一个山头,每次都是它率先到达一座座高低不一的山顶,然后杨二十刚登上到山顶的时候,它做出那个相同的“跟我来”手势,继续走向下一个山头。 但每次少年浑身力气被抽干的时候,它都会在前面安静等待,直到少年重新恢复体力,再继续前行,换山头。 杨二十也不知道走过了几个山头,反正衣服已经浑身湿透,汗水淋漓,更不知道现在身在何处。 好像这狗日的大块头根本就没有任何目标,有时候他刚刚爬上山顶的时候,就得原路下山,奔向另一座山顶。 直到夜幕降临,白猿才在一座高峰之上停了下来,不再继续领着少年翻山越岭。 今天对少年来说,可以算是有生以来最累的一天了,不光浑身疲乏,脚底已经起了好几个水泡,然后又磨破,身上衣衫更是褴褛不堪! 好在他后来有意识的护住了下身裤子,只有一开始被划破的屁股那一块,免得再被这个成精的变态畜生嘲笑! 月色如银,少年躺在山顶,望向天空,那颗明亮的星星一闪一闪,好像也在对他眨眼。 半年时光,恍若隔世! 吃这一点苦,对现在的少年来说自然不在话下,既然师父叫他跟着白猿磨练身体,就自然有他的道理,少年更是毫不怀疑。 今晚已经注定要露宿山顶,可这腹中饥饿,该如何解决? 想到这里,少年翻身坐起,看着坐在他对面的白猿那一双比人类还要灵动有神的双眼,略一思考,小心提醒道:“猿大哥,我们晚饭还没吃呢!” 他语速很慢,还顺手指了指自己肚子。 白猿并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少年心中打鼓,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这成精的怪物,据说可以直接吸食天地灵气充饥,莫非这变态猴子已经达到了不吃不喝的境界?这下岂不惨了!这茂林野山之上,让他哪里去饿着肚子寻找食物,再加上这天色已晚,别说是找食物了,万一不小心走丢了,这白猿能不能找到他还是另一码事。” 少年转头看了看一片漆黑的山腰密林,还是放弃了独自找寻食物的可怕想法,顺势躺了下去,先挺过今晚再说吧! 不料这白猿却缓缓起身。 少年也迅速站了起来,这他娘的难道又要开始了吗? 白猿伸出长臂,在少年肩头拍了一下,然后指了指地上,然后指了指它自己,然后指了指山下,然后又指了指地下。 杨二十转动眼珠,疑惑道:“你叫我坐下等你回来?” 白猿点头。 即便与这个白毛大家伙已经相处了半日之久,少年这时候依旧有点难以置信,如果村里的李虎头不会讲话,恐怕都没有这么清晰的表达能力吧?! 成精了、成精了!这家伙绝对成精了! 然后,白猿好像也思考了一下,它轻轻将少年按在地上坐下,画了一个圈让少年坐在里面。 杨二十哭笑不得! 白猿看向山谷,再次长吼一声,声音回荡在山谷之间,经久不绝。 随后白影一闪,杨二十大概可以看到,它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山腰那里,眨眼间没入树林,消失不见。 只留少年一人愣在山顶。 第二十六章 山果与烤肉 大概半个钟头之后,白猿掠回山顶。 它蹲下身子,缓缓松开环抱在身前的粗壮双臂,一堆十多个山果,滚落在少年面前。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多! 这花开正旺的春末时节,又是那里来的这些野果? 杨二十已经开始麻木,哪怕这时候白猿跟他开口吟诗,他一定都不再觉得奇怪了。 白猿回来以后,如人一般盘腿坐在地上,率先吃起了地上野果。 少年也不管三七二十几,跟着吃了起来。 虽然这些野果好像外皮稍硬了一点,还有一股淡淡的泥土味,但水分十足,依旧甘甜可口。 还有两颗核桃大小的火红色圆果,肉质白嫩、入口柔软,咽入腹中之后,却有一股淡淡的灼热感,这是白猿刻意留给他的。 少年也不客气,更不担心,一并吃进肚里。 最终他还比白猿多吃了一个果子,总算填饱了肚子。 接下来,白猿便不再理会少年,独坐山巅,好似老僧入定。 杨二十躺在草地上,通体舒畅,有一种久违的满足感,嘴角带着些许笑意,缓缓睡去。 一夜无事。 天色蒙蒙刚亮的时候,正在熟睡中的少年,被白猿轻轻一脚踹醒。 睡眼松醒的少年还躺在地上,就看到白猿再次做出那个很多很多次的“跟我来”手势。 然后白猿立马奔跑下山。 少年哪里还来得及思考,起身就跑。 其一是他若不尽快跟上白猿的脚步,百分百会在这茂密山林中迷路。 其二就是他杨二十堂堂男子汉,即便刚开始练武,也不能让这个长毛畜生给看扁了。 得亏少年眼力出众,要不然现在寅时刚过,寻常人在树荫之下哪里能够看清白猿身影,即便这样,他也需要急速追赶,跟紧白猿,才不至于被丢在密林之内。 这一跑,直到日出东山,百鸟争鸣时分,白猿带着少年才在一处狭窄山谷停了下来。 杨二十找到一处清泉源头,先喝了一肚子甘甜泉水,然后洗了把脸,顿时神清气爽。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这一次他们已经连续翻越了五个山头,而且他还不像昨日那样气喘无力。 当然,少年更不知道的是,昨晚白猿留给他吃的那两颗红果,是江湖武人梦寐以求的“火灵果”! 此果生长于潮热地缝,十年一成熟,极其罕有。 每逢江湖上有火灵果现世的消息传出,必将发生一场腥风血雨的争夺之战。 实在是此果对江湖武人来说太过玄妙,虽不至于食可洗精伐髓、让人起死回生;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火灵果就能将你从奈何桥头拉回来。 然而,火灵果能让江湖武人欲罢不能的原因,并非是这霸道的治伤功效,而是它蕴含先天阳气,可以融入人类血液,帮助练武之人贯通周身气脉。 若是一个武学根骨平凡的三品武夫,能够吃上一颗成熟火灵果,便可助其打通部分气脉,二品有望! 更关键的一点是,武人想要进入六境元丹境界,丹田结成元丹的首要条件,便是周身气脉百穴全通,体内自成一座小天地。 火灵果便有助成结丹的功效妙用! 因此,火灵果又有美名:天地果。 试问,谁不垂涎? 即便是已经结成元丹甚至踏入一品的武道高手,食用火灵果后,也能拓宽加固气脉,滋养百穴,使武道境界更进一步,终身受用。 百利而无一害。 天材地宝,莫非如此! 当然,万物相生相克,那些练就阴寒功法的武人,就无福消受此等天材地宝了,要不然火灵果蕴含的至阳气息,与他们体内的阴气相撞,轻则气脉碎裂,内力尽失成为废人,重则当场爆体而亡! 数千年来,这种惨剧并不是没有发生过。 杨二十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觉的体内有一股暖流,让他浑身充满活力,便是其中原因。 只是衣衫褴褛的少年,毫不知情而已。 杨二十更不知情的是,由于他周身气脉先天自通,昨晚食用两颗火灵果后,体内没有真气阻碍,红果蕴含的温润阳气,无声无息的融入他的气脉百穴。 此时,他的体内气脉,坚韧程度几乎要赶上一些元丹巅峰的强者。 这一次,不等白猿做出手势,少年已经跃跃欲试,提醒道:“白猿大哥,咱们可以继续了,这一次,你可以再跑快一点。” 白猿拔身而起,瞬间窜出十丈之外。 少年咒骂一句:“这他娘的也太实在了吧!!” 身形一闪,少年急速追上前去。 这一跑,直到午时三刻,杨二十才追上在一处平坦山腰等他的白猿。 这一次,他们跑过了十二座山头。 期间只有一次少年筋疲力尽的时候,摔倒在地,白猿返回将他扶起休息了一阵。 此时的少年真是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软瘫在地。 看来,实力不济的逞强,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白猿看了看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的少年,咧了咧嘴,眼中略有一丝赞赏。 随后它开始转头四处张望了起来。 接着,它面对边上的一片树林吼叫数声,这一次白猿的叫声并不震耳,好像在传递某种信号一样。 果然,没过多久之后,一群身上泛着金色绒毛的猴子从树林中跑了出来,齐齐站在白猿身前。 少年躺在草丛,偏头侧目而视,觉得非常有趣。 因为,那群尾巴几乎与身体等长的金毛猴子,一个个站在白猿身前,摇头晃脑,十分滑稽,就像杨二十他们那时候见到学塾夫子一般,心虚,却又不是畏惧。 而且它们嘀嘀咕咕好像在交谈着什么! 片刻之后,像是有什么事情双方没有谈妥一般,白猿气的一跺脚,抬起宽大手掌,将那几个金猴子每只头上都不轻不重的拍了一巴掌。 简直就像夫子教训学生似的。 然后又是一阵双方交谈,虽然听不懂它们说了什么,但少年大概猜想,是白猿在向这些猴子索要什么东西。 后来,白猿怒吼一声,那群猴子终于不再摇头晃脑,而是看上去有点战战兢兢了。 最终,那群猴子个个垂头丧气的返回树林。 白猿过来坐到少年身边。 杨二十觉的好笑,原来这群畜生也像人类一样,事情商量不通的时候,就需要用武力解决。 或者说,还是人类像它们一样? 没过多久,那群金色猴子又排队从树林中走了出来,每个手里还拿了两个果子。 就是杨二十昨晚吃过的那种野果,各色各样的都有。 少年恍然大悟,哭笑不得,感情昨晚吃的那些山果也是这么来的?! 都是这群猴子去年秋天储藏下来的食物。 杨二十瞬间有点过意不去,这不是夺他人之食嘛。 在他的尴尬目光中,这群好看的可怜猴子,不情不愿的将手中果子放到白猿身前,然后一步三回头的走回了树林。 最后一个看上去并未成年的小猴子,临走之前,还朝少年吐了吐舌头,煞是可爱。 白猿拿起一个绿色野果,同样率先吃了起来。 杨二十这次吃的非常缓慢,就跟一个乞丐被请到酒楼吃饭一般,浑身不自在。 最终他也比白猿少吃了两个果子。 吃完野果以后,杨二十直接起身,并未说话,而是向白猿做出一个前面带路的手势。 既然吃饱了肚子,那就继续跑路锻炼,最起码不能辜负了这群猴子“赠送”的食物。 又是一整个下午的跋山涉水。 少年也没有在意到底跑过了多少山头,趟过了多少河流,反正他感觉离老人所在竹楼的那座山谷越来越远。 每次都是他几乎累到迈不开步子的时候,才要歇息喘气,白猿也从不催促,少年更是自觉,只要稍微有点力气,就主动起身说道“带路”二字。 期间碰到了许多山中活动的老虎猛兽,但无一例外,见到白猿后,那群外人眼中的山中霸王,都是匍匐在地,不敢动弹,好像这白猿才是这片山脉真正的领主。 又到黄昏时刻,他们再次来到一座陌生山顶。 白猿这次没有画一个圈子让少年坐在里面,只是做出手势,让杨二十原地等它。 让少年意外的是,这次白猿回来的时候,除了怀抱几个肯定靠武力夺来的野果,另外一个猿手里,还提了一只已经死去的山鸡。 杨二十在山顶找到两块火石,生火烤熟了鸡肉,香味简直都快要弥漫整个山头了,让人陶醉不已。 就连正常情况下不爱跟少年待在一起的白猿,都眼巴巴的坐在火堆前面,死死盯住一只鸡腿,口水直流。 杨二十刚从火堆上将肥美烤鸡拿下来的时候,就被白猿一把夺了过去。 少年心中哀叹一声:“得,这忙活半日,全是给这家伙打下手了,我美好的鸡腿啊!” 怪不得这畜生今晚连一个果子也不吃,就眼巴巴看着他烤肉呢。 没想到白猿只是撕下一块鸡腿,走到一旁缓缓品尝了起来,将剩下的大半只烤鸡丢给了少年。 少年不由得一愣,自嘲一笑,看来还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呗! 第二十七章 睹物思人 第二天,还是继续翻山越岭。 山内到处都有泉水,少年口渴时直接饮用即可。 晌午时分,白猿还是以同样的仗势方法,向就近猴子索取山果,所幸这横山一带最多的就是各色各样的猴子了,漫山遍野,到处都有。 夜幕降临时刻,不知这白猿又从哪里弄来了一只野兔。 少年继续生火烤肉。 白猿同样只吃一个后腿,其它全是杨二十的晚餐。 烤肉的味道很美,少年很苦,很充实。 接下来便每天重复着同样的事,上山下山,吃果子吃烤肉,每晚露宿山野,第二天继续跑路。 不管打雷还是下雨,只要少年身上还有一丝力气,就不会停下来。 杨二十越跑越快,需要歇息的时间越来越少。 身上的衣服几乎已经毁去一半,两条手臂裸露在外,越发黑不溜秋,少年也越发的结实。 有一次少年一脚踏空,滚下半截山崖,浑身划破了十几道伤口,他依旧咬牙坚持,白猿更是无动于衷。 似乎是只要少年不被摔死在山下,就跟它这个带路的猴子没有多大关系。 可这一次杨二十的伤口恢复速度,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别的小伤不说,单是大腿那里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不到半月,就恢复如初! 少年自然也不清楚,这就是他体内气脉先天自通,从小无声无息滋养他身体十几年的可怕功效,再加上两颗天地果的无穷妙用,恐怕那些后天用真气贯通全部气脉的一品宗师,都没有他这样的骇人体质。 不敢说是普天之下独一份,却也算得上凤毛麟角般的存在了。 还有一次晚上大雨瓢泼,白猿带着少年来到一处石洞躲雨,烤肉之时发生了难题,光滑山洞内找不到火石,无法生火。 就在少年以为需要挨饿一晚的时候,白猿再次抖搂了一出高手风范。 它双指拿起一截树枝,轻轻一捻,便火光乍现,点燃了干支。 当时看的少年目瞪口呆,莫非是这家伙成精以后的妖术不成? 白猿却是一脸鄙夷、就像看到一个白痴一样,还有得意神情。 杨二十也投桃报李,遇到河边歇息的时候,他会下水摸几条小鱼小虾,晚上一并烤熟。 第一次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这只眼高于顶的成精怪物,露出一副惊讶疑惑的面色。 最终还是少年教它怎么吃鱼。 少年也发现,这家伙并不像他一开始以为的那样,除了能够听懂人言之外,还有人类的生活习性,到底还是个猴子。 至少它第一次吃烤鱼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就像一个孩童头一次品尝糖果一样,兴奋难耐。 自那之后,也不知道这白毛家伙是不是故意的,每天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它都会带着少年先去一趟河边歇息,然后才要去往露宿睡觉的山头。 少年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有点得意,真他娘的以为老子没点货? 杨二十隐隐感觉,这妖魔白猿一直在带着他围绕山头兜圈子,而且逐渐扩大他们所跑圈子的宽度,就像树木年轮一般! 一个月后,他们几乎已经是绕着横山边缘在跑。 前几天远远看见山谷竹楼,白猿也没有停步的意思,与那宽阔山谷擦肩而过,整座横山,唯有那里清净异常,没有任何山上动物去山谷活动。 跑过横山外围的最大一圈山头之后,白猿带着少年开始逐渐缩小圈子,似乎是一个开合循环的过程。 杨二十越跑越快,每天清晨醒来以后,都觉得体内充满力量,几乎快要热血沸腾了! 半月之后的一天中午,他们回到了一开始白猿带少年来过的那个峡谷。 此时已是炎炎夏日。 百花凋谢,山谷一片翠绿,可能是峡谷三面环山,日照不足的缘故,只有远处一片油菜花开的金黄灿烂。 就像一处世外桃源。 少年也由内而外,像是脱胎换骨了一样,不光身体壮实了一圈,皮肤又变黑了几分,就连个头看上去都要比刚来这里要高出些许。 现在的少年,不管白猿跑多快,他都能够紧随其后,最多两丈之外,有时候白猿为了与少年拉开距离,它不得不需要飞掠一截来达到目的。 而少年杨二十也从一个多月前翻过两个山头就气喘无力,变成现在每天只有中午吃果子时歇息一次。 对他来说,现在追赶地上奔跑的白猿,已经算是游刃有余,就拿今天上午这一段路途来说,从一开始的前后追赶,到后来就已经是并肩前奔了。 今天的白猿在被少年追上以后,倒也没有刻意飞掠拉开距离,而是有意无意要与少年并肩而行,但杨二十却如何也跑不到它的前面。 停留片刻以后,白猿没有再次带路奔跑,而是缓步走向峡谷深处。 少年并不开口,默默跟在白猿身后。 一个半月时间以来,他与这极具灵性的白猿已经有了许多默契,白猿只要一个简单手势,少年立马就能明白它的意思,有时候甚至只需要一个眼神,杨二十就能完成一套复杂的流程。 就在前几天的一个晌午,白猿使出了浑身解数,还是无法从一群黑色猴子那里要来山果,包括“打骂”、恐吓,依旧不奏效。 少年看得出来,白猿虽然表面凶狠,但不会真去伤害那群机灵的猴子。 后来,白猿提起少年掠上一颗大树枝头,居高临下找到了那群猴子的窝地,它做手势给少年,意思是它先把那群猴子叫过来,然后让少年从另一边绕过去,挖地偷来猴子们所藏的野果。 杨二十本来就觉得对不住这群山上猴子,于是当场给拒绝了。 结果这狗日的白猿,直接松开了抓着他的那条手臂,让少年从足有六丈多高的枝头摔落了下去。 要不是少年身体还算敏捷,最后抓住了一条树枝,减缓了下落速度,那一下非得摔断几根他的骨头不可! 惊魂一幕之后,少年坐在树下,咒骂道:“他娘的,你对那群猴子,可比对老子温柔多了。” 白猿当时二话不说,立马再次提起少年,掠上了一处更高的树枝。 随后白猿仅仅一个询问眼神。 身在半空中,浑身冒汗的少年,那头点的,真是一个小鸡啄米啊! 最后少年遵照白猿的意思,偷偷绕到那群猴子的窝地,挖开地上泥土,果然有许多山果包裹在树叶之内,埋在地下。 自从那次亲自动手“偷吃禁果”以后,接下来的几次这种勾当,少年与白猿做起来那才叫个真正的默契无双,天衣无缝! 只需要白猿一个眼神而已。 少年成功从原来的麻木,再次转变为重新的好奇这个成精白猿,连这种调虎离山之计,都能想得出来,还有什么是它不知道的? 这时候跟在白猿后面的少年,忽然喊道:“猿大哥。” 白猿好像今天心情不错,停下脚步以后,转身凝视着少年。 少年上前一步,对这白猿毫无征兆说出一句:“黄河之水天上来。” 白猿眼神疑惑。 少年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床前明月光。” 白猿还是不解神情。 少年转动眼珠,再次开口:“鹅、鹅、鹅。” 白猿依旧迷茫! 突然之间,少年仰头大笑,开怀不已。 你这畜生,不过如此嘛,连最简单的诗句都对不上来,老子还以为你他娘的读过兵书呢! 白猿单手抓头,大惑不解。 少年大摇大摆走在了前面。 离这峡谷三座山后的那处幽静山谷,竹楼二楼内,须眉皆白、盘腿而坐的老人,微微勾了勾嘴角,似笑非笑。 此时,杨二十他们已经来到峡谷最平坦的一处草地,前方就是那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地。 骤然间,少年觉得一股劲风从身后袭来。 接着,他就一个恶狗扑屎的姿势,趴在了前方的草丛里,满嘴青草,狼狈不堪。 白猿从他身边走过,同样出声大笑。 这报应来的也太快了吧! 草地柔软,少年摔的并不疼痛,起身后揉了揉后脑勺,屁颠屁颠继续追了上去。 他已经打定主意,从此以后,要将这个白毛畜生当个人看! 经过油菜花地的时候,幽香扑鼻,沁人心脾。 少年停下脚步,面对着一片金色花海,上面有两只蝴蝶,翩翩起舞。 他想起了那个曾经相依为命的女孩,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她的那个厉害白叔叔带着她有没有找到她的家人,她现在过的肯定比自己要好一点吧!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她!不知道她会不会忘了自己! 少年从怀中拿出他母亲留下的那块蓝色手帕,里面包裹着宁白雪送给他的那个白玉雪花吊坠。 看了一眼吊坠之后,少年怎么感觉越发的想念宁姑娘了! 就像他每晚躺在山顶看到那颗明亮星星以后,想他娘亲一样。 难道这就是他娘亲曾经讲过的睹物思人吗? 少年将吊坠重新包裹在手帕之内,放入怀中。 只有这两样东西现在是属于他的,就跟他的生命一样,永远都不能丢了。 少年渐渐扬起了嘴角,笑容阳光和煦。 因为他想着,如果以后有一天再次遇见了宁姑娘,一定要带她来这里看一看,这里的迷人景色,宁姑娘应该也会喜欢吧! 杨二十正想的出神之时,又挨了一巴掌! 是走出一段距离发现少年没有跟去,然后又返回的白猿。 白猿看着面色忧郁的少年,再次做出那个“跟我来”的手势。 少年看着白猿背影,狠狠瞪了一眼这个一点不懂礼数的家伙。 他娘的,原来还是个畜生! 第二十八章 横山瀑布 白猿带着杨二十走过那片金色花田,来到峡谷前方的一个小山坳,才停了下来。 此处空气潮湿,怪石林立。 前方传来连绵不绝的震耳轰鸣之声。 少年抬眼看去,原来是一条百丈瀑布,雄伟挺拔,流泻山崖,不由得使他想起太白诗仙的那首《庐山瀑布》。 就是不知道那条诗中瀑布,比起眼前这条来,是否更加壮丽! 少年灵机一动,想到那个自称诗仙传世后人的邋遢汉子。 虽然心里不是很想承认,但已经是他师兄的雒九天,名字该不会就是按这条瀑布取的吧? 怪不得刚刚峡谷那条大河水流湍急,原来这源头就足够壮观。 在这天河倾泻般的瀑布长年累月冲砸之下,瀑布底端已经是一个不知多深的水潭,水面溅起蒙蒙水雾,阳光照射之下,一道绚丽彩虹犹如天桥一般,浮现于空中,当真是瑰丽之极。 这百里横山,虽然从外围来看,尽是些密不透光的茂密丛林,原来是内有乾坤,至少这山里的奇异迷人风景,就能让人大饱眼福。 就在杨二十心中感叹之时,一旁的白猿动了。 接下来一幕,让少年再一次决定,还是乖乖将这个畜生当人看吧! 只见白猿走到一个高达十几丈,宽度怎么也有半座房屋大小的怪石边上,伸开双臂,在一个拐角处抱住石柱,就那样在少年目瞪口呆之下,将整个石柱扔到了瀑布下面。 简直轻而易举。 水潭溅起满天水花,犹如滔天大浪! 然后白猿指了指少年,又指了指远处的瀑布下面只露出桌面大小一块顶端的巨石。 杨二十咽了一口唾沫,润了润干枯嗓门,不敢置信道:“你让我站到巨石上面?” 白猿确定点头。 自从去年秋天就觉得“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的少年,也不由得感觉这白猿大哥怎么跟他开起了玩笑?! 瀑布冲力巨大,就连那块身在水底的巨石,看上去都在摇晃,这人要是站上去,还不得瞬间被冲入水底吗! 少年虽然觉得这件事情听上去有点让人不可思议,但他并不胆怯,既然身为高手宗师的白猿大哥让他这么做了,那就一定有它的道理。 杨二十镇定下来,刚要再次问出一句“我该怎么上去?” 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笑意的猴子,就简单粗暴的告诉了少年答案。 那就是少年像一只山鸡一般,被白猿从脖子里拎起来,直接扔到了水潭之中。 也就杨二十从小熟知水性,要不然一个普通旱鸭子若是这么被丢到了水潭里,可能当场就一命呜呼了。 不光潭水寒冷刺骨,还有瀑布砸下来形成的水下暗涌,将人吸扯下沉。 别说是站到瀑布下面遭受巨力冲击的那块石头上面,以少年此时的能耐,连接近那块石头都无法做到。 但少年是个从不服输的倔强性子。 这一点,从当初风月楼龟公打他而一声不吭,就能看的出来。 杨二十奋力向前游去,每一次快到石块那里的时候,就被瀑布冲刷的浪头打了回来,还要时刻提防着水底的暗涌漩涡。 若在地面,这也就短短十步左右的距离,此时却让少年吃尽苦头而无法接近,简直就像天堑鸿沟一般。 恍然间,少年隐隐明白了一点当时邋遢汉子雒九天跟他说过的一品炼神以后的艰难景象。 炼神,难道就是磨练心神? 何尝这又不是一种意志磨练! 但这时候分心考虑这些并不明智,而且为时过早,因为一个暗涌已经将他吸入水底。 少年费尽力气游出水面,大口呼气。 这时候的白猿,已经懒洋洋的靠坐在一棵大树枝干上,吃起了一个不知道又从哪里弄来的野果。 它不再带着杨二十翻山越岭,这才是一个高手该有的闲适生活嘛,即便是个猿猴那又怎样,最主要的还是本事要高明嘛! 若是这个通灵白猿再狠一点,能够口吐人言,这时候一定会大声提醒水中少年,那个姓雒的泼皮汉子,当年来到横山的时候,已经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四境武夫,都在这水潭中爬了半个多月才第一次摸到了石头! 至于前几位嘛,那也同样历尽磨难! 就看你小子如今有几分能耐了。 这一个下午,水中少年都在拼命向前游一段,然后被水流冲回来;然后继续前游,继续被冲回来的死循环中徘徊,就是无法接近那个石头。 日暮以后,少年爬上岸边草地,分明浑身冰凉的跟水中石子一样,但就是不觉得如何寒冷,并且他还反常的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热气散发。 少年觉得自从来到这山中以后,自己都变的有点不正常了起来。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气候慢慢变热,置身山水之中的少年就越来越不愁吃喝,不光白猿能够抓捕山鸡野兔,这水潭下面还有大量白鱼,肉质清香肥嫩。 还有山中一些早熟野果也可充饥果腹。 其实以少年目前的奔跑速度,出去抓两只山跳野兔回来,自然也不在话下,只是他既然肩负摸鱼烤肉的重要职责,那么抓兔子捕山鸡这种体力活,还是交给白猿来做好了,既然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日子,那就分工要明确嘛! 反正这个大力家伙,现在无事可做,整天要么是躺在树干上睡觉,要么就看他杨二十在潭水中拼命狗刨! 此后数日,少年孜孜不倦拼命游向瀑布下面的巨石,但仍旧次次无功而返,最近的一次,也是离那石顶还有三步之遥,就已力衰。 虽然杨二十身上那件衣服已经千疮百孔、破烂不堪,但少年还是将它脱了下来,叠好放在岸边一块石头上面,天气渐渐炎热,似乎暂时也用不到它了。 于是一个光着膀子的少年,每日在那瀑布下面的水面上,就像鸭子凫水一般来来回回,周而复始。 到后来,白猿已经懒得再看他的乏味表演,干脆找来一些宽大树叶,蒙头睡起了大觉。 但这些日子以来,由于少年光着膀子整天浸泡在水里的缘故,身上皮肤倒是慢慢变的白皙柔嫩了起来,不再那么黝黑粗糙。 第八天的时候,少年终于摸到了石头。 也仅是摸到了一下而已。 但对少年来说,已经算是取得了长足的进步,胜利在望。 不光是他的游水技能越发精湛,更关键的是,他被水流浪头冲回来,歇息片刻以后,每次都有一种厚积薄发的瞬间爆发力。 无奈的是,虽然少年现在每次都能摸到石头,但就是在碰到水中巨石的一刹那,瞬间就会被瀑布尾巴冲退了回来。 即便如此,当这一幕被睡醒白猿不经意间看到的时候,它先是抬头思考,好像在算计时间,然后再看向水中少年的时候,眼中也终于多出了一种赞许之色。 而且白猿开始时常的观察水中少年。 少年一如既往的埋头前冲,一次次的被浪头打退回来! 白猿眼中缓缓浮现一抹焦急之色。 第十天。 当杨二十又被一个瀑布溅起的浪头打退回来以后,他不再急于上前,浮在水面开始思考。 夫子曾经说过“行百里者半九十”,杨二十他当下面临的正是这种情况。 难道真的是刚到石边就瞬间没有了力气吗? 不是的! 若说刚开始的时候堪堪摸到石顶,那还算是已经力竭疲软,但两天以后的现在,他被水流冲回来以后,体内犹有余力。 少年瞬间醒悟,并不是摸到石头以后自己体内没有了力气,而是那一刻达到心中目的以后,心神一下子松垮了,没有了那种一鼓作气的精神,自然也就没有了力气。 原来,目前最大的敌人并不是瀑布,而是他杨二十自己! 想到这里,少年再次鱼跃向前。 这一次,他就当前方那块巨石不存在,只管一气呵成向前游。 还是失败。 十次以后,他终于抓住了巨石顶端的一处凹槽。 白猿已经站在了树干上面,八面威风,它缓缓点头。 但眼下又一个难题摆在了少年面前。 虽然这时候抓住石槽,稳住了身子,但身在水中,无处借力,又如何爬上这石顶! 不久之后,力枯少年再次被瀑布冲回了水潭中央。 第二十九章 滴水石穿,少年逆流而上 瀑布壮观,水潭寒冷,少年热血! 杨二十一次次的奋力爬上石顶,一次次的力竭而退。 第十三天。 杨二十刚刚双手抓上石柱,就被一个水下漩涡吸到了水底。 少年屏气凝神,让身体自由漂浮在水面之下,看着这一根被白猿插入潭中的宽大石柱,一瞬间,他好像想到了什么。 少年迅速游出水面,深吸了一口气,重新一头扎入水底。 这一次就连岸边树枝上的白猿都有点疑惑。 少年潜入水底,居然很轻松就来到石柱边上,接下来他就像在地面一样,抓着石柱,从水下一路“攀爬”向上。 在水下步履维艰的少年,双手露出了水面,接着是头部,但他刚一露头,就被瀑布重新砸回了水面之下,但此时少年双手双脚牢牢抓着和踩在石柱上面,并没有再次被水流冲走,他也借机重新换了半口气。 这便是少年刚刚想到的方法,借助石柱的稳定性,爬到石柱顶端。 几次尝试以后,少年终于顶着瀑布巨大的冲击力,第一次踩上了水面之外的那一块石顶! 远处白猿眼中闪过一抹惊讶神色,但瞬间就变作嘲讽,似乎在笑这个人类的雕虫小技。 果然,少年拼了小命刚刚站上石顶,就被瞬间冲回了水中。 即便是这样,从时间来算,这个少年已经带给这个也算是见过一些大风大浪的白猿不少意外。 因为在它的预期之中,这个少年至少要用一个月时间,才能爬到水中石柱上面。 可真实的情况就是,不管少年用什么方法,目前还不到半月时间,他就完成了这个艰难任务。包括此前的翻山越岭,杨二十所用的时间,同样比白猿预期的早出了将近一个月。 这白猿虽不言语,但他已经通灵,心中也有感慨,这每一个人类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就说十几年前的那个泼皮汉子,那时候简直让一个畜生都头疼不已! 那家伙当时自从知道了白猿也能听懂人话之后,那叫一个喋喋不休啊,别说是白猿交给他的任务要讨价还价一番,就连撒尿都要找一处安静的地方花上大半个钟头! 简直油滑至极。 后来白猿都有一种想把他扔到半空中摔死的冲动,但它不能,更加不敢! 这个连独孤横都不知道真实年岁的白猿,其实可聪明着呢。 也正因为如此,当年的泼皮汉子,在它手上吃足了苦头。但白猿不得不承认的是,那个无赖汉子发起狠来,连它都要敬佩几分。 最终雒九天在横山呆了八年时间,下山之时已入一品! 还有雒九天前面来的那三位,白猿也是记忆深刻。 眼下的这个少年,与之前那几位都不同,他年纪虽小,但意志格外坚强,在白猿看来他还十分懂事,而且更加聪明,就比如刚刚从水下爬上石柱。 在白猿的注视之下,少年再次以同样的方式从水底开始,一路爬到了石柱顶端,但结果还是一样,杨二十刚刚站到露水石块上面,就被瀑布冲入水潭。 看过几次以后,白猿便再次乏味转身,无聊睡去。 少年一次次的挑战瀑布对他的冲击力,一次次的无功而返。 这一夜,杨二十吃过烤肉以后,躺在草地上仰头看向夜空,天色阴沉,没有了那颗明星作伴,毫无睡意。 半夜下起了小雨,少年更加清醒几分,现在的白猿除了每日帮他弄些食物回来,已经基本不与少年有过多的交流,哪怕刮风下雨,也只管照顾它自己的春秋大梦。 少年躺在草地上,雨滴拍打着他的青涩脸庞,脑中回忆着来到横山两月时间的艰苦经历,除了感觉浑身力气变大了不少,好像这一处人迹罕至的大山,似乎连空气都变的格外清新怡人,至少他能感觉到,现在他每吸入一口空气,好像都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被他留在体内,缓缓汇入他的身体各处穴孔,无比玄妙。 他模糊觉得,自从上次吃过了那两个火红山果之后,体内骨骼好像被一种无形力量慢慢拉伸打磨一般,每一次筋疲力尽之后,反而有一股热流在体内滋润着他的身体各处。 莫非这里真是一处仙山不成? 连这猴子都吸食山中灵气成精了! 他又什么时候才能不“仰猴鼻息”呢? 六年之后,自己下山之前能不能大大方方的在这白猿头顶拍它一巴掌?! 当真是一个惊人的理想哦。 他娘的。 如果这个变态白猿按照人类练武等级划分,能是个什么境界?最少应该也得是虚神境吧?还是更加惨无人道的归宗境?入神境八成是不可能的,师兄雒九天说过,整个天下的山巅境强者总共才不到十个。 这白猴子要是个入神境大佬,那让它再活个几十年,那还不得直接羽化飞升了呀。 少年叹息一声,想到了眼下的困境,虽然通过各种方法,能够爬到石柱顶端,但是瀑布冲力巨大,虽不像重物下落砸烂他的脑袋,对他来说那股磅礴力量也绝不亚于泰山压顶了,石顶又如桌面光滑,如何才能站稳不被冲下来? 骤然间,少年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眼中光芒绽放。 光滑?稳定? 那不就跟小时候在河中冰面上打滑溜一样吗? 最主要的是找到一个平衡点,稳住身子。 借着一丝微弱光线,少年凭着过人视力,直奔水潭。 双臂抱着硕大脑袋躺在树干上睡觉的白猿,微微动了动眼皮,再次安逸睡去。 夜色下,少年顺利爬上了石顶,可是没等他找机会站稳,就再次被无情的瀑布砸入了水潭。 清晨时分,白猿伸了一个滑稽懒腰醒来的时候,少年依旧兢兢业业身在水潭。 这是杨二十来到瀑布下面的第十四天,再一次日薄西山,依旧毫无突破。 第十五天。 不知疲倦的少年,仍然在跟那块石顶较劲。 晌午时分,烈日当头,现在已经进入每年最热的三伏暑期,杨二十泡在水潭,清凉舒爽,每一次被瀑布冲回来之后,他都有一种重生的感觉。 缓足力气之后,少年再一次逆流而上,现在他已经可以保证每一次成功站上石顶,只是仍旧扛不住瀑布的冲击和脚底打滑。 白猿纵身一跃,直接飞出山涧,少年已经见怪不怪,只是他现在逐渐已经打消了六年之后要拍那家伙脑袋的宏大理想,还是老老实实先跟这无情瀑布死磕到底吧。 片刻之后,白猿返回,怀里捧着许多野果。 少年一点没有上岸的意思,他对着白猿招了招手,白猿瞬间领会,直接将数个果子准确无误的丢进潭中少年身边。 杨二十拿起一个翠绿果子,躺在水面开始品尝。 这是今年新上的早熟山果,虽然略带酸涩,但足以让他充饥果腹。 这一幕要是被外人看见,那可真是一幅,仙人戏水的美好画卷,悠哉悠哉呐! 但谁又知道,这只是杨二十一生之中,最为艰苦难忘的一个小小开端。 少年身在水潭,吃着山果,脑子里不住的琢磨如何才能找到那一个平衡点,让自己站稳在石柱顶端,然后再硬抗瀑布压力。 这两天虽然表面毫无所获,但少年自己清楚,每一次露头爬上石顶被瀑布打回来之后,已经没有了前两天的那种头晕眼花,而是能够迅速调整自己,再次迎难而上! 不像第一次毫无防备爬上石顶,被瀑布尾巴打回来以后,感觉简直比白猿一巴掌还要难受,甚至有时候一个不注意还会呛进几口潭水在肚子里,那才真叫一个酸爽。 吃完最后一个山果之后,少年攥紧拳头,拿在身前,为自己鼓励打气。 古人云:滴水石穿。 讲的就是一个铁杵磨针的坚持不懈! 那我杨二十今天就反其道而行,站在石头上面,顶住你这穿石的“水滴”! 一百次不行就一千次、一万次。 第三十章 花草树木,皆为我见证 杨二十进入水潭第十九天。 不知道这已经是他第多少次站上石柱,虽然又一次被猛烈瀑布压弯了身躯,但就在刹那之间,却让他抓住一个契机,双腿跟着一弯,卸去了部分力道,随后停在了石头上面! 一、二、三! 少年心中刚刚默念到三个数字,立马脚下一滑,跌回了水潭。 但他却兴奋异常,就跟一瞬间抓住了某根救命稻草一般。 因为他找到了那个“点”! 这一次少年居然连缓都不缓,再次杀向那块让他吃尽苦头的石头。 还是那般,少年随着瀑布的下落的节奏,躬身屈腿,卸去了部分冲力,再次准确的找到了那个点。 正所谓:积土成山,积水成渊,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正是少年千百次的失败教训,让他只要找到了那个“点”之后,瞬间就能领悟其中所含缘由。 说是白猿交给他的一项任务,这何尝又不是少年一次次的学习,一次次的从中摸索,一次次的咬牙坚持! 第二次,杨二十在石柱顶端坚持到自己默数的第四声! 第三次,五声。 第四次,八声! …… 第五十次,白猿已经跳下树枝,来到了岸边,它那几乎占满整个眼眶的“巨大”眼珠,渐渐收缩,然后放大;目光之中,除了难以掩饰的惊喜,还有一丝不解的疑惑! 因为这时候的少年,已经稳站于潭中石柱顶端,虽然依旧躬身摇晃,但已经不会被瀑布冲下石头,除非是他自己坚持不住,力竭而落。 如果白猿没有记错,这还不到二十天的时间! 当初那个发起狠来,连白猿都要敬佩三分的泼皮汉子,就算速度够快、够狠了,那也是足足花去一个半月时间,才站稳在瀑布下面的石柱顶端。 眼下这个带给它许多惊喜的少年,难道真是又一位如它主人一般的人类天才? 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刻。 今晚的白猿像是在犒劳少年一般,不光抓来了一只肥硕野兔,还有一只山鸡,再加上杨二十从潭内摸来的白鱼,当真是一顿丰盛晚餐。 不知为何,吃着烤肉的少年,居然莫名的想要喝一口酒! 难道真的是“人生得意须尽欢”? 这一晚,少年吃完烤肉以后,感觉浑身倦意袭来,就此倒头睡去。 自从来到横山,两月有余时间,杨二十始终心弦紧崩,这一刻,他终于缓缓放松。 梦中,他回到了孩童时代,每天都去学塾念书,散学以后帮助村里乡亲干活,然后回家和他娘亲一起吃饭,少年说着喃喃梦话,嘴角渐渐扬起。 可是一阵之后,他就泪流满面,不住呼唤着“娘亲”二字,最终少年满头汗水惊醒,已是黎明时分。 又过了十天之后。 刚好是杨二十来到瀑布下面的满月时间。 这一天,少年从清晨日出之前,站上水中石柱,直到此时正午时刻,他已经不再弯腰屈膝,而是双手叉腰,意气风发,任凭瀑布砸在头顶与肩头,我自岿然不动。 突然之间,少年身体后倾,抬头大吼,脚下却如生根扎入磐石一般,毫不松动,就那样仰面躺入水潭,任由水波带他漂离瀑布脚底。 身上肌肤已经换新一般白嫩的少年,躺在水面,心中无比畅快! 上岸以后,杨二十吃着酸甜野果,对身前白猿说道:“猿大哥,我现在已经可以稳稳站在瀑布下面的石柱上,不被水流冲入水潭了,接下来咱们该去哪里?” 白猿吃着野果,缓缓点头,示意少年不必着急! 吃完山果午餐以后,白猿带着杨二十走出整整待了一个月的瀑布水潭,再次来到山坳外面的那处宽阔山谷,此时那片油菜花地已经凋谢,少年略显惋惜的同时,却有一种豁然开朗的奇妙感受。 仲夏时节,天气进入最为炎热的时段,少年跟着白猿来到一棵大树底下。 这棵不知生长了多少年岁的灰褐色云杉树,高达数十丈,遮天蔽日,树干已有两人合抱之粗壮,抬头不见树顶。 白猿来到树下以后,先是看了看这棵参天大树,似乎确认无误以后,它一屁股坐在了边上树阴下面。 少年一头雾水,难不成这白猿是带他乘凉来了? 虽然这白猿行事诡秘难测,但这也不大可能吧!再说这里哪有那潭水里面凉爽呢? 当然,杨二十只是猜对了一半。 白猿自己确实是乘凉来了,但他可没那么舒坦的日子。 这一次白猿给他的任务就是上树,上到这棵参天大树的顶端。 不过少年还是有点不解,这一次的任务,可比前两次要简单多了啊! 爬树这种小事,别说现在了,小时候掏鸟窝,那也是争先恐后的事情,山村生长的孩子,有哪个不会爬树? 虽然这个树干是粗壮了一点,但以他现在的能耐,爬到上面,依然只是小菜一碟的事。 只是当他四肢齐用,爬到大树两丈位置的时候,就被白猿大吼一声,震荡落地。 原来,白猿是要他只用双脚接触树干,一步步跑上去,并不是少年所想那样爬上去! 杨二十摔下树干以后,揉着屁股,果然这个变态家伙没安好心,不让老子用手,你他娘的可以提前说明白啊,非得戏弄老子一顿才好!? 但他只敢心中暗骂,嘴上是万万不能表露丝毫不满的,还得赔笑着说“明白了、明白了”。 然后,他便又开启了一场丝毫不亚于一开始翻山越岭那样的“长跑”训练。 但经历过前两次磨练之后,当下的杨二十,不管是体魄气力,还是心中意志力,都比进入横山之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要不是白猿叫他去跟山中野兽搏命,不管什么训练任务,都吓不到此时的少年。 于是,从今天开始,少年一次次的奔跑上树。 第一次的时候,他只是在树干之上跑了四步,就掉了下来,但他可以控制身体,平稳落地。 第二次依旧只是四步。 就这样,少年来来回回跑了一个下午,也只是前进了一步而已。 五步高度,从树干距离地面来看,还不到他自己站在树下的高度呢,而且他也明白,越往上一步,就越发的困难,身在空中,借力点只有树干,又不能使用双手,真正的举步维艰。 似乎又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但少年一想自己站在石头上面,连百丈瀑布的压力都顶住了,登上一棵树枝又算得了什么! 师父第一天就说过“江上楼高二十梯,梯梯登遍与云齐”。 我既然名叫杨二十,那就登上这枝头,看一看与那白云还有多少距离。 一天不行就十天,一个月。 一个月不行就一年,总有他不靠双手,登上枝头的那一天! 杨二十从小就聪明,还在学塾念书的时候,夫子就曾夸赞过他思想活跃,因为他的有些奇怪问题,连夫子都能给难到!还说杨廿将来若是考取功名,便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也能站稳脚跟。 如此决定以后,少年反而不再急于跑路上树,开始站在树下思考。 抬头望去,离他最近的那跟粗大树枝,也在三丈之外的空中,要想登上树顶,那里正是第一步落脚点。 只要登上那第一根树枝,往上的每一个枝节,倒是相距越来越近,想来应该越来越不费力,至于树顶那里,已经乱枝横生,密密麻麻,更加不用多大力气,大可“拾阶而上”! 所以,眼下的第一个目标,也是最重要的一环,那就是先登上第一根树枝,跨出这艰难的“第一步”。 少年始终仰望着参天大树最下面的那一根粗壮横枝,一次次从远处跑来,冲向大树。 这一冲,就整整又是一个半月的时间。 少年才刚刚能够与那个横枝齐眉而望! 七月流火。 夕阳坠下山头之时,整个西方天际一片火红,绚烂如海,就连白猿都要时而忍不住看上一眼天边的景色。 少年一开始脚上的那双鞋子,早已磨破,后来他干脆用树皮青草,给自己编制了一双草鞋,虽然看上去有点别扭,但穿起来反而舒服耐磨,而这草鞋,也已经是第四双。 因为双腿登树,发力点全在脚上,能不费鞋才怪! 终究是少年将这“第一步”想的太过简单。 既然这白猿早已开了灵智,又是个武道宗师,那么它的安排对于初出茅庐的少年杨二十来说,就必然会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自然也就是由易到难! 一个半月以来,少年勤勤恳恳,大树四周的草地,早已被他踏平。 而这白猿,除了每日帮少年送来吃食之外,时常还要离开山谷,一整天都见不到它的影子! 其中有一天清晨,正在睡觉的白猿,突然起身,一步跃出了山谷,那家伙,一座大山在白猿脚下,简直比杨二十跨过一个小草堆还要来的轻巧。 不久之后,白猿返回,白色绒毛外面好像被鲜血染红了几处,但看当时白猿的悠然姿态,显然那几处血色不是从它身上流出来的,少年也不深思,反正这山中凶兽横行,八成是别的野兽身上流出的鲜血,溅到了白猿身上。 夏去秋来。 少年已经在这大树下面往复奔跑了两月有余。 若说之前的水潭瀑布,对杨二十是一种心性和意志磨练;那么这一次“上树”经历,对少年来说,便是彻头彻尾、由内而外的韧性考验! 没有任何取巧方式,只能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目标,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积累,一次次的成长。 天气已经不再炎热。 当第一片泛黄树叶飘离枝头的那天,少年终于踏上了那根如他身躯一般粗壮的树枝! 虽然算是正式跨出了在他看来最为艰难的“第一步”,站在空中的少年却很平静,甚至连一丝笑容都没有露出。 也可能是此时山谷就他一人,他的半个师父,白猿并不在场,再怎么嘚瑟也不过是抛媚眼连个瞎子都没有的缘故,他才故作镇定。 少年直接跳下将近三丈的高枝,依然平稳落地。 这就要归功于之前硬抗瀑布冲击和这段时间不断登树下跳的结果了。 正如少年所料,只要能够踏上这“第一步”,接下来每次都能够通过这第一步的落脚点来借力,这一处粗大树枝,几乎相当于半个地面的作用了。 甚至达到更高两处枝节的时候,都可以略作调整,再继续高攀。 黄昏时分,白猿回来的时候,杨二十已经登上了第五节树枝。 看着一日不见,就已经站在枝头刻意俯瞰草地的少年,白猿先是一愣,然后再次露出惊喜之中夹杂一丝疑惑的眼神。 少年此时离地已有五丈之高,他自然不敢直接从枝头跳下来,而是逐节而下,到最下面的那处粗枝上,才跳下地面。 白猿一脸期待的看着少年。 杨二十当然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于是少年再次攀登上树! 当他以同样的方法,再次站在第五节高枝的时候,没想到这白猿立马变的无精打采了起来。 少年疑惑回到地面。 然后就看到白猿以当初雒九天骂他二百五时候的那种看白痴眼神给他回应。 接下来,白猿先是伸出双指,然后它深吸了一口气,双指开始交替上升,就跟少年登树那般。 杨二十终于明白,原来白猿是要他一口气不停歇的登上树顶。 少年只好点头领命! 其实到目前这个份上,不管是白猿所表示的一口气不停歇登上树顶,还是少年原先以为的可以在半途停留蓄力,都已经不再重要。 只要能够达成原先少年所拟定的那个“第一步”,其它的剩余路途,最多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多费一点力气而已! 金秋八月。 赤裸上身的少年,站在那棵云杉大树下面,深吸一口气,奔跑向前,开始登树。 犹如飞燕一般的轻灵身体,一纵而起,踩上树干,几步之后,踏上云杉最下面那根横生粗枝,借力再次拔高。 然后借助树干踏上第二根树枝。 第三根。 …… 少年就那样毫不停留的节节升高。 越往云杉顶端,就越发轻松,只需要踏枝而上。 片刻之后,少年一气呵成,登上树顶。 杨二十站在树顶一根刚好能够支撑他身体重量的枝条上,身体随风摇摆。 视野所及,满眼金黄。 这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全部见证着这个皮肤再次变黑的少年,每一步的成长壮大。 第三十一章 少年 自从去年秋末,杨二十离开那个早已经回不到当初的小村庄,后来流落风月楼,接着跟雒九天来到横山。 如今,中秋已过。 一年时光。 少年已经不再是那个曾经的少年。 他见过了市井冷眼,他走过了千山万水,他顶住了百丈瀑布,他登上了大树高枝,他身轻如燕,他孔武有力;他不再帮村里乡亲干活,不再上山砍柴,也不再听到他娘亲喊他回家吃饭。 少年依旧是那个少年。 他坚强勇敢,他不屈不挠,他自强不息。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时常会想念宁姑娘,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什么艰难苦困。 但他知道,他永远都不会放弃! 万山红遍,层林尽染。 少年已经是一位二境武夫。 这一天,白猿带他离开山谷,再次走入丛林。 只是此时的树林,比起春天时候,已经大不一样,脚下的草地上,已经洒满树叶,漫山遍野,硕果累累。 来到密林深处,白猿停下了脚步。 少年现在已经无法猜透这白猿的任何动机,只好跟着停了下来。 突然之间,白猿拔地而起,消失在少年眼前。 再次留他一人,呆在原地。 这又是哪一出? 杨二十不敢在这密林之内独自走动,除了害怕迷路之外,还有大量野兽可是生存在这树林之内的。 过了好一阵之后,仍然不见白猿返回。 但杨二十耳朵灵光,他听见前面不远处有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逐渐在向他靠近。 少年不由自主后退数步,紧靠在一棵大树边上。 骤然间,一道白影向他扑来。 少年纵身一跃,躲开一击。 当他看清那道白影是个什么东西之后,瞬间吓的面无人色! 就在刚刚他背靠的那棵大树底部,一只白底黑纹的雪白老虎,一击失手之后,四肢抱在大树上面,额头一个王字,霸气无双。 白虎转头凝望着少年,眼中尽是贪婪目光,简直就像白猿第一次看他烤熟烧鸡时的模样,恨不得立马将他一口吞入腹中。 更为关键的是,这头白虎四肢粗壮,几乎要比正常老虎大上一圈,此时它抱树而立,高度近有一丈,几乎与那白猿相差无几。 杨二十微微抬头,看向空中,仍旧没有白猿的任何返回踪迹,难道今天真要葬身虎口了吗? 少年心中哀叹之时,白虎已经张开血盆大口,再次向他扑来。 杨二十左闪右躲,每次都是堪堪躲过白虎扑击。 然而白虎步步紧逼,即便想要上树躲避,他都已经无法做到,简直狼狈不堪。 这只白虎看似笨重,但却异常敏捷,有时候它甚至能够判断少年接下来的跳跃路线。 有一次它一头撞的少年飞出三丈之外,若不是此时的杨二十已经踏入武道二境,体魄与力量远胜从前,恐怕真就被它给一个饿虎扑食了。 少年一个翻滚,躲过白虎一爪。 这一次的白虎没有急于扑向少年,而是转过身体,面对少年,眼中一丝戏谑讽刺。 简直吓的少年魂飞魄散,这些生长白毛的畜生,难道都是成精怪物吗? 突然之间,白虎迅猛扑来,杨二十纵跃躲避。 谁敢想象这白虎居然两只前爪撑地,倒立而起,粗壮长尾一个横扫,打的少年就如断线风筝一般,轰撞上旁边一棵大树,硬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然后白虎顺势弹起,空中翻转躯体,稳稳落地,走上前去,一爪子摁住躺在地上的少年,仰头咆哮。 好像在宣告着自己的胜利。 白虎张开正宗的血盆大口,这一口下去,非得将少年半个身子咬下来不可。 杨二十急中生智,实在也是没办法了,大声喊道:“你不能吃我,要不然白猿回来,你必死无疑。” 很可惜,这只白虎只是变态威猛厉害了一点,它并不能听懂人言。 白虎略微一愣之后,再次张口咬下。 就趁着白虎这一迟滞的间隙,少年抬起双腿,使出浑身力气,蹬在白虎腹部,借机滚到一边。 其实之前白虎那一尾巴就已经打的他肝胆俱裂,后来撞上大树,更加犹如浑身散架一般,又被白虎摁在爪下,刚刚那一脚就算是少年强弩之末、最后一点力气了。 此时他站起身后,已经摇摇欲坠,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白虎被杨二十那一脚踩在腹部以后,虽然对它构不成任何伤害,但就像一个胜利的王者,被一个失败的猎物挑衅一样,甚至还有那么一点上当的羞辱,于是,这时候的白虎大吼一声,怒不可遏! 可怜的少年杨二十,他知道今天凭自己的本事,是无论如何都逃不出这个巨大白虎爪掌心的,他拼死一击,也不过是想多争取一点时间,希望白猿能够及时赶来。 包括刚才那一声大喊,其实也是发出求救的呼叫。 看来,他今天注定命丧虎口。 因为这次白虎向他扑来,少年根本就没有任何力气躲避,只能闭着眼睛等死,只不过闭眼之前,少年仰天痛骂了一句“驴球子白猿,日你个仙人板板”。 这句话是他当初在风月楼后院的时候,听管事骂下人学到的,当时只觉得好笑,不曾想,却在今日命悬一线之际,派上了用场。 然后少年就被白虎一掌拍飞了出去,躺在草丛,口吐血沫,生死不明! 可是杨二十他又哪里知道,白猿就在他们头顶一棵茂密大树顶端,从始至终看完了这场好戏,只是白猿眼神有点暗淡,似乎对少年有一点失望而已。 并且这只白虎,就是它一手训练出来的一方霸主,在这百里横山,就像人类王朝诸侯一般的存在。 就在白虎再一次张开口水直流的嘴巴,毫不犹豫的咬向少年头颅之时,白猿瞬间出现在少年身边,然后,同样一巴掌,拍的白虎倒飞出去! 当白虎站起抬头,看到眼前的白猿以后,立马就匍匐在地,呜呜咽咽,就像一条土狗夹在门后一般,似是在埋怨白猿夺走它的口中食物,又像是在认错求饶! 白猿只是瞥了一眼趴在地上可怜兮兮的白虎,就抱起少年飞离此处。 这一次的少年,即便昏迷之后,也在不住的咳嗽,看来确实是受了不轻的伤势。 昏睡之中的少年,仿佛光着膀子置身在冰天雪地一般,冷的浑身打颤。梦中他回到了风月楼后院的那间柴房,一到冬天就冻的无法入睡,可是一想到宁姑娘躺在他的背后,与他相互取暖,同甘共苦,少年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他们仍旧抵不住三九严寒。 于是这一次的杨二十是被冻醒来的! 少年醒来以后,发现身在一间竹屋,四周竹墙翠绿,但他却真真实实觉的冰寒刺骨,就连呼出的口气,都有淡淡白雾。 少年先是掐了掐自己,难道真的已经死了?可是他还有疼痛之感! 还是已经到了冬天?自己这是昏迷了多久? 他快速起身下了竹床,感觉五脏六腑、浑身筋骨都在疼痛。 来到竹屋外面之后,瞬间有一股热浪扑面,而且满山遍野都还是一番秋天的金黄景象,就跟昨日一般。 这间竹屋正是一开始独孤横所处山谷的那栋二层竹楼下面的一间竹屋。 整整半年之后,少年终于第一次回到了这个当初老人让他休息的地方! 可这竹楼内外的温度怎么会有如此巨大的差距? 少年有点不敢相信,难道是自己受伤太重所导致的刚刚错觉? 他重新进入竹楼,依旧寒冷如冬! 少年再次离开竹屋,还是秋日的和煦气温。 怪哉!怪哉! 难道连这竹楼都成精了!? 不过杨二十自从来到横山,见过了太多荒唐怪事之后,除了告诉自己“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外,一些想不通的事情,他就不去多想,反正这里可是连猿猴都能成精的横山,还有什么不能发生的怪事? 此时山谷就他一人,不见白猿踪影,少年离开竹楼,边走边想,之前那只白虎为什么没把他吃了?肯定不是做梦的事,不说自己身处竹楼,单就浑身内外的伤疼就做不得假。 难道是师父出手救了自己?才把他带回了竹楼! 还是说,根本就是那个可恶的白猿把他丢到老虎那里、诚心戏弄于他? 山谷空旷,悠悠寂静。 少年转头看了一眼这个奇怪的竹楼,心思百转,师父说这竹楼一层是他休息的地方,可这么冷的竹楼里面,如何让人睡觉歇息!?这时候他的双手都还冰冻着呢! 而且师父不让他随便登上竹楼二层,又是什么原因?难道是怕我影响他老人家练功?他现在又在不在竹楼内呢? 真是一个比一个头疼的问题。 少年不去想它。 稍稍离开了竹楼几步之后,他突然听到竹楼后面有一点细小声响,就像……有人在那里干活? 声音虽小,但他却能够听得清楚。 难道这山谷之内,除了他们师徒二人和白猿之外,还有别人? 少年疑惑的走了过去。 眼前一幕却让他有点傻眼了。 确实是有人在竹楼后面,正是他的师父,那个白发老人。 竹楼后面有一个小坡,下面居然是一块金黄稻田! 老人正在田里劳作! 少年忍着浑身疼痛,快步走了过去,帮助老人干起活来。 老人并不看他,简单开口:“你醒了。” 半年以来,第一次听到人声,少年心头犹然生出一股亲切,笑着回答:“是的师父,弟子醒过来了。” 老人手下动作娴熟,侧头看了看相比半年之前长大些许的少年,微笑点头。 杨二十心中欢快,忍不住问道:“师父,咱们都是自己种的粮食吗?” 老人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少年有点意外的发现,自己这个山巅境的高手师父,竟然十分的平易近人,就像一个慈祥老人跟自家后辈说话一样,至少此时对他就是如此,于是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师父,竹楼里面怎么那么冷啊?” “因为竹楼里面有一块故人送给师父的东西,以后你在竹楼内练功,可以事半功倍。” “哦。师父,咱们横山为什么不让外人进来啊?” “因为横山是一片需要安静的地方。” 少年咳嗽一声,继续问道:“师父,那个白猿是已经成精了吗?” 这一次,老人顿了一顿,摇头一笑,才回答少年的问题,但依旧语气平和:“由于师父的原因,那只白猿几乎相当于一个人类,你当它成精了也没什么问题。” 少年再次哦了一声,并没有刨根问底,因为他感觉到刚刚的老人有那么一丝丝的失神,他觉的这个问题,并没有师父回答的那么轻松,可能他师父也有一些别人并不知晓的难言之隐。 接下来少年将他来到横山,见到的所有奇妙问题,一股脑全部问了出来。 老人一一作答,没有一丝不耐语气,真的就像一个和蔼长辈一样。 不管老人过去经历过什么,大概,只有这样的慈祥师父,才能让那个即邋遢又泼皮的汉子雒九天,念念不忘,时时刻刻放在心上惦念。 也大概此时的少年,才是一个少年真正该有的样子,有一点天真,有一点憨傻,还有一点聪明,也有很多奇妙的问题。 走过千山万水,经历过莫名其妙的人心险恶,脚下还有更长的路在等着他。 可此时田间劳作的这个少年,终究是个少年。 第三十二章 武胆 等少年问完所有奇妙问题以后,老人直起腰身,看着眼前一片灿灿稻田,缓缓问道:“二十,你可知道武人境界如何划分?” 少年如实回答:“弟子还没来到衡山之前,听雒师兄说起过,天下武人分为三品,每品又有三境,总共九境。” 然后,少年将那次雒九天跟他讲过的所有境界名称和各个境界所侧重的修炼方向,全部说了一遍,这些都是他深深记在脑海的东西。 老人微笑点头,淡淡说道:“好,你先天气脉自通,这半年来体魄已经打熬完成,那现在还缺什么?” 经过老人言简意赅的几句指点,少年心思急转,再次回忆着雒九天讲过的三品炼体,恍然大悟,回答道:“弟子现在正缺一颗三境武胆。” 老人轻轻点头,“练武之人,踏入武道三品门径,都要尽可能多的打通一些体内气脉,然后磨练体魄;所谓武胆境,便是拥有一份武人该有的胆气,你可明白!” 少年再次领悟,原来不是每个武人都能够打通全部气脉,而白猿将他丢进虎口,就是要他养出一份胆气,踏入武道三境!看来还是自己错怪了白猿的一番苦心,实属不该。 老人继续为少年解惑:“每一个三品武夫,除了坚持打熬体魄,还要不停地打通周身气脉,要不然进入二品炼气以后就愈发的艰难,一个武人如不打通体内全部气脉,与窍穴贯通相连,即便进入二品,也是难以凝成元丹,达到六境。” 老人看了一眼始终谦逊的少年,说道:“你先天气脉全通,六境元丹指日可待,但你切不可好高骛远,一颗雄浑武胆绝不亚于六境元丹的重要程度。” 少年回答:“弟子明白。” 一顿之后,老人又说:“以你现在的体魄气力,与那白虎也应该是平分秋色,但你却狼狈落败,实属不该。” 少年心中一惊,原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师父他老人家全都知道,而且老人这一番深入浅出的指点,远比那白猿指手画脚要来的轻松明了。 少年点头领会,赧颜道:“弟子惭愧。” 老人抚须而笑,“无需惭愧,你悟性心性皆为上乘,来日成就不可限量。” 少年懵懵懂懂,又一阵剧烈咳嗽。 “那白虎生在山中日久年长,又在白猿指引下服食灵芝草药,早已不同寻常,你被它伤及内脏,少说也要修养十日,在此期间,你就在竹楼养伤,你体内气脉相通又食灵果,无形之中自有真气抵御寒冷,大可放心。” 说完这些话后,老人身形缥缈,已经回到竹楼。 只留少年一人劳作于稻田之内,仔细回想着老人的每一句话,大致意思他都能理解,即便有些话暂时听不懂,他也不去多想,反正今天听师父他老人家说了这么多话,少年已经很开心了。 少年突然想起那只巨大白虎,那家伙八成也快成精了吧?看来咱也得赶快将伤养好,去跟它重新讨教一番了。 一颗武胆,雏形已成。 傍晚时分,少年回到竹楼,依旧寒冷刺骨,但当他屏气凝神,犹如当初站在瀑布下那根石柱上面的时候,果然感受到体内有一股莫名的热气,冲向四肢百骸,抵抗着屋内寒冷。 天真的少年心想这横山的野果,果然个个都是灵果,居然吃完还有这种功效,不过他转念一想,连一只猿猴都吃果子成精了,这也就算不上有多奇怪的事了! 夕阳落尽,少年感觉腹中饥饿,他离开竹屋,来到竹楼后面的一间偏屋内,惊喜的发现,这里原来是个厨房,锅碗炉灶应有尽有,还有两大缸白米,应该这就是后面那块稻田的往年收成吧。 杨二十生火煮熟了米饭,又去摘来了一些野菜,久违的饭香味顿时勾起少年肚里的馋虫,果然这山珍野味吃多了还是会想这粗糠白米。 少年并未去竹楼打搅他师父,而是留了一半的饭菜,放在厨房,自己满满吃了三大碗米饭,才打嗝回到了竹楼。 此后数日,他白天下地收割稻谷,晚上回竹楼睡觉,虽然总是半夜会被冻醒来,但他渐渐感觉体内有一股热流越来越明显,当真是奇妙,怪不得他师父说以后在竹楼练功会事半功倍。 半月之后,杨二十觉得体内伤势已经痊愈,但这些日子一直不见白猿的踪影,他又不能一个人跑去茂密丛林,不说再次碰见野兽他会不会吃亏,是真会迷路在树林之内的。 这天清晨,少年刚刚打开竹楼房门,就看到一个巨大白影,而且它抬起一条手臂,头顶举着一堆更大的东西。 少年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看花眼了! 因为白猿就那么单手拖着一大堆成熟山果,没有任何东西包裹盛放,好像它的手掌就是一个巨大的圆盘,稳稳将一堆山果托起,可白猿的手掌明明才三四个野果大小啊! 想不通的问题就不去想它,少年越来越觉的这是一个很好的习惯,至少在这不似人间的横山,可以为他省去不少烦恼。 在少年的诧异眼神中,白猿拖着山果走进竹屋,将那一堆果子放在屋内。 少年不明所以,难道是这家伙提前准备的过冬食物? 将这个问题抛诸脑后,少年跟着白猿再次走入树林。 根据少年的记忆,这一次应该不是上回白虎出没的地方。 杨二十肯定不知道的是,现在就算再给那只威猛白虎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伤他分毫了。 不过他既然有了心理准备,那就不再多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这一次,白猿带他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一处树木较少的坡地,坡下还有一条小溪。 秋高气爽,山中景色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来到这里以后,白猿不再继续向前,而是坐在了坡顶,欣赏起了眼前的景色。然后它指了指少年,又指了指坡下。 杨二十询问道:“你让我一个人到山坡下面去?” 白猿点头。 少年只好领命,独自下山。 走出几步以后,少年咧嘴回头,刚要问一句白猿这次又是什么野兽啊,哪里还有那个家伙的身影。 少年苦笑摇头,继续向山坡下面走去。 穿过山腰那片小树林后,已经来到山脚,即便少年早有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眼前赫然是一群体型庞大的黑熊,而且数目还不少,至少也有十来只,有一部分躺在地上,露出圆滚的肚皮和胸前两撮白毛晒着太阳;有些趴在树上打盹,还有两只在河边为了一条不知它们怎么抓到的河鱼而大打出手,其中一头体型稍小的,已经熊脸被打烂,鲜血直流。 据杨二十推测,应该是那个更大的黑熊在抢那只稍小黑熊抓到的河鱼,从而打了起来,最终小黑熊失去了辛苦抓来的美味。 果然是以大欺小、弱肉强食的世界。 没等他感慨完,所有黑熊就齐刷刷的向他看来,还有两只趴在稍远处的,瞬间抬头竖耳,还在倾听着什么。 数息之后,居然是河边那只丢失了猎物的黑熊率先向他扑来,气势汹汹,显然是拿他这个胆敢闯入横山的人类,当做了出气筒子。 他娘的,真是毫无王法啊! 杨二十可是见识过这群畜生攻击人类时多么凶狠的,春天时候,他被昆仑派的众人追赶进入横山以后,就属这群皮糙肉厚的黑瞎子与那群昆仑派的武人拼起命来,最是悍不畏死。 说时迟那时快,那头脸上流血的黑熊已经扑到眼前。 这一次的少年没有选择躲避,而是飞身一脚,直接踹翻那头暴走黑熊,抢得先机。 那黑熊在地上滚了两圈以后,起身怒吼,再次扑来,看样子今天是非得跟少年拼命不可了! 就在此时,杨二十感觉头顶一股劲风,一个黑影从上面同时扑了下来。 少年当机立断,一个翻滚离开脚下草地。 结果就看到一只杨二十没有发现的黑熊,从头顶树枝上扑了下来跟那只被他踹翻的黑熊,轰撞在一起,然后瞬间弹开两丈距离。 这一下要是把他夹在中间,后果不堪设想,少说也要断几根肋骨不可。 不料两只黑熊相撞以后,摇晃起身,毫发无伤的同时向他扑来,当真是皮糙肉厚的厉害。 与此同时,山脚下所有黑熊一起快速围了过来,就像有人给他们发号施令一般。 少年被一群黑熊围在中间,他只能跳跃闪躲,辛亏这群家伙没有之前那白虎的敏捷程度,要不然他早就估计被大卸八块了。 而且少年还发现,这群畜生主要的攻击方式是用前爪,就像人类扇对方耳光一样,但是势大力沉,因为有几只不小心被同伙打到的黑熊,只要是挨上一爪子,几乎都会流血。 这也使得少年更加的小心翼翼,同时也可以让他做出更好的应对之策。 他肯定不能这样一直跳跃闪躲下去,要不然跟上次遇到白虎有什么区别? 他打算试一下各个击破的方法! 但他必须要找准时机,要不然只要一只黑熊扑过来以后,可是接二连三的不断攻击。 终于又一只黑熊挨了同类的一巴掌,落在了后面。 少年纵跃三丈,来到那个双爪捂着面部的黑熊面前,连少年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现在可以跃起如此的高度与距离。 然后跳起身来,迅猛一膝盖撞在黑熊额头上。 虽然这一下撞的黑熊人仰马翻,躺在地上地微微抽搐,但他落地之后就跟膝盖撞到石头上一般,整条右腿都失去了知觉。 少年一瘸一拐向前跑出去几步之后,那群疯了似的黑熊,立马一股脑再次扑了过来。 此时膝盖已经恢复了一点知觉,他快速登上一颗大树。 哪成想这群黑毛瞎子不光上树速度贼快,树下的那群畜生居然将整个大树摇晃不止,就像要把大树连根拔起一般。 身形不稳的少年只好跃下树枝,再找机会。 当他又一次好不容易抓住机会,一拳砸在一只黑熊肚子上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好。 他那一拳砸在黑熊身上,简直犹如抚摸一般,然后他就被这只黑熊当头一掌给打的躺在了地上,少年简直感觉脖子都被这个畜生砸歪了! 但他决不能束手待毙,黑熊已经露出獠牙,张口向他咬下,恐怕这时候白猿赶来也来不及救他了。 就在黑熊躬身咬他的一刹那间,杨二十抬起右腿,全力一脚踢向黑熊双腿之间凸起的那股黑毛之处。 也可能是歪打正着的缘故,黑熊那里挨了一脚之后,居然一翻白眼,当场晕了过去! 少年额头已经流出冷汗,真是凶险至极。 原来那里才是你们这群畜生的要害之处啊! 一击得手之后,少年好像忽然明白了一点什么道理,他瞥一眼自己的裤裆位置,嘿嘿一笑,起身就跑。 若杨二十看见自己刚刚的那副笑脸,他就会发现,跟村里李虎头偷了别人家的鸡蛋边跑边笑一模一样,又贼又坏! 但他身体摇晃不稳,只好先跑出一段距离,刚才黑熊那一掌辛亏只是拍在头顶,要是打在脸上,恐怕他杨二十以后就剩半张脸了! 如此后怕的同时,他也似乎找到了一点攻克黑熊的方法,看来必须要打这群畜生的要害之处才好使啊,头部太硬,主要还是双腿之间那撮凸起的黑毛。 但他还是小看了这群黑毛瞎子发起狠来的威力,不光是它们皮糙肉厚不怕击打,更主要的是,只要不把它们一次性打晕,让他们再次起身之后,那少年将要面对的就是更加愤怒的报复! 又打倒两只黑熊以后,此时少年的两只拳头,染满了鲜血,不是黑熊身上流下来的,就是他自己的拳头已经血肉模糊。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攻击黑熊的裆部,若是强硬贴着地面去打黑熊下面,即便是得手了,那他也百分百可以断定,会被紧随而来的另一只愤怒黑熊一掌拍死。 所以他只能抓住不容错过的两次机会,去击打黑熊头部,并且只能打在它们太阳穴那里。 付出的代价就是,两只拳头血肉模糊。 此时他已经打倒了五只黑熊,还有两只是被同类严重打烂了熊脸,对他暂时失去威胁。 剩下还有将近一半的数量。 他觉的今天自己有机会全身而退。 就在此时,又从一颗大树上跳下来一只体型比起在场所有黑熊都要大上一圈的浅黄色绒毛的“黑熊”来,而它的四肢和头部已经泛白,几乎就是一只白熊。 它站在少年对面,气势汹汹。 得,真正的变态家伙,这时候才出来! 第三十三章 战白熊 看到这只突然出现的白熊和它那双愤怒的双眼以后,少年觉得,在这横山上,只要是长出白毛的怪物,大概都是离成精不远的变态野兽! 少年此时已经耗去一半的体力,若是只有刚刚剩余的那些黑熊,还有一战之力,可这只明显不是什么善茬的白熊出现以后,恐怕这局势就要大变。 少年静下心来,他此时并没有任何逃跑的念头,即便他还有足够的力气逃离此处。 他知道,如果这时候掉头跑了,恐怕今天的这一点胆气就要重归天地。 白熊看着不远处的少年,仰头怒吼一声,这大概也是少年来到横山听到最多的声音了,自然吓不到他。 其余黑熊已经缓缓从四面围了过来。 白熊率先奔向少年,每一步都在草地上踩出一个脚印。 少年大吼一声,同样冲向白熊。 半空之中,少年一脚踹向白熊腹部,软软绵绵,就像踩在棉花上面,白熊势头不减,反而是少年被撞的倒飞而回。 落在地上以后,杨二十立马纵身一跃,堪堪躲开白熊一掌,他的衣服已经被白熊锋利的指尖划破,险之又险。 白熊乘胜追击,身形异常的轻灵,比起那群黑熊,这个白熊简直不似同类。 少年只好跳跃闪躲。 如果被它一掌拍中,结果肯定不比白虎那一尾巴好到哪里去。 甚至少年在想,这只白熊和之前那头白虎厮杀,以熊类天生不讲理的强硬皮肉,最后获胜的都有可能是这只白熊! 好在其余黑熊只是把他围在中间,并没有乘势而上。 少年似乎又回到半月以前躲避那白虎扑杀的情形,而且今天的局势更加不利于他。 又一次白熊扑来,杨二十急忙跳起躲避,落地以后,少年好像被崴到了脚左脚,膝盖一软,半蹲在了地上。 白熊也看出了少年的异常,它来不及转身,直接向前一蹬,倒掠而回,空中强行扭转身形,似乎是要一举拿下这个不济事的人类。 少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白熊扭过身体的时候,刚好到他身前的三尺高度,少年迅速后仰倒地,抬起双脚,向上全力一蹬,正好踩中白熊的脖子,而身在半空的白熊无处借力,失去平衡,挨了少年一脚,滚落别处。 终于扳回了一点劣势的少年,一个鲤鱼打挺,安然起身。 他当然不是真的扭伤,如果不露出一点破绽给你这畜生,哪来这么好的机会! 骤然间,少年脸色大变,向前跃起。 这一下沾沾自喜,可是真的露出了大大的破绽。 身后两只黑熊看到老大吃亏,已经迅速向少年扑来。 因为两只黑熊为了防止再次误伤同类,学的聪明了起来,刻意一前一后,成犄角之势,从少年身后扑杀而来。 杨二十躲开了前面那只黑熊,却被紧随其后的另一只黑熊,一掌拍在了后背,瞬间一阵剧痛穿透后背,钻入心口。 少年也被打的摔倒在地上,但容不得他有丝毫犹豫,立马顺势前滚,脱离了身后黑熊的二次攻击范围。 起身以后,少年疼的咬牙切齿,不用多想,他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五道血槽深及见骨,因为他看见刚刚打中他的那头黑熊五根锋利指尖上面,还有从他身上刮下来的五块皮肉,跟背后衣服的五条布带,一起悬挂滑落。 少年已经感觉,他背后的鲜血顺着腰胯流进了大腿,但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 白熊双眼冒火,再次向他扑来。 杨二十只好竭力躲避,但他刚刚伺候白熊那一脚,也是拼了全力,又加上是踢中白熊脖子,所以白熊的反应速度相对之前略微迟缓了一点。 但是怒火却更盛。 好的一点是,白熊攻击的时候,其余黑熊都是在旁观战,可能也是他们不敢抢了老大的风头。 还是,这横山野兽也有单挑的时候旁人不插手的规矩? 反正不管如何,这样的情况对目前少年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局势了。 白熊愈发的凶狠,少年不敢再与它硬碰硬,只好带着一条血路,四处闪躲。 少年逐渐靠近树林,外围的树木并不高大,并且繁杂,都是些生长年岁较轻的小树,他快速登上一根并不粗壮的树杈。 已经暴走的白熊哪里容他喘息,紧随少年的身影,它也急速爬上树枝,再次向少年扑来。 就在此时,杨二十轻轻一跃,抬手抓住头顶的两更树枝,借助手臂的力量,翘起了身躯。 白熊一个扑空,落在了先前少年所站的那跟树杈上。 可是少年轻巧,体重不过一百斤左右,但这白熊不一样,它的体重至少在四百斤往上,再加上下扑力道,这根树杈哪里能够经的住?! 于是,白熊带着折断的树杈一起坠下地面。 少年同样不会放过如此大好的机会。 他松开双手,用足力气,跟着落下了地面。 只是,白熊重重摔在地上,而少年却是弯曲膝盖直直砸落在白熊身上,犹如重锤落地一般。 这一下,够他娘的你这白毛畜生喝一壶的了! 刹那之间,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滚落白熊肚皮,向天猛踹一脚。 等的就是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可恶畜生。 正是刚刚那个抓破少年后背的黑熊,再次临空扑来,但这一次却被少年仰天一脚,踹在双腿之间,不偏不倚,刚好踩中它的两颗卵蛋。 黑熊落地以后,口吐白沫,抽搐不已! 杨二十从未有过此时的这种快感,他起身以后,浑身鲜血,狞笑一声,指着地上抱腹痛苦的白熊大喊道:“你这畜生,起来继续跟老子决一死战啊!” 然后他骑在白熊身上,一拳砸下。 只听咔嚓一声。 少年手指骨折,白熊两颗牙齿被他一拳砸断,蹦出嘴唇。 这白熊也真是强硬,别说是一个人,就算是只普通黑熊,刚刚从树枝摔落,再加上杨二十那惨绝人寰的双膝重砸,估计也已经肝肠寸断、奄奄一息了,它居然怒吼一声,抬起手臂,一掌拍在少年肩头。 杨二十横飞出去,只觉得整条手臂都废了,不光指骨折断,这时候还被白熊一掌砸在了肩头,他已经无法抬起整条左臂。 躺在地上,喷出一口鲜血的少年,却感觉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只想大吼一声,抒发此时的心头情绪。 但他却不能浪费丝毫的体力,因为白熊已经起身,向他走来。 就在白熊一掌砸下的瞬间,躺在地上的少年找准机会,再次借助屡试不爽的右脚,奋力踢向白熊双腿之间凸起白毛那里。 少年怒目龇牙,就像野兽愤怒一般,满脸凶狠之色,打算再次大吼一声的时候,白熊则以更快的速度收拢双腿,竟然死死夹住了在少年看来结束战斗的那威猛一脚! 然后白熊继续拍下一掌。 少年看得出来,此时的白熊也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竭力偏头,躲过白熊这一掌,只觉得一股劲道渗入地面,震的他耳朵轰鸣,还伴随着一声清脆声响,白熊一条手臂硬生生折断。 可想而知,白熊拍下这的一掌得有多么恐怖! 这大概也是白熊的倾力一击了。 一击落空手臂折断以后,白熊一阵颤抖,它当然不肯罢休,双臂撑地,张开大口,露出被少年砸断的半截獠牙,一口咬下。 杨二十抬起右臂,使出浑身力气,一拳砸在白熊鼻孔上面,瞬间冒出两股鲜血,染的少年满脸猩红。 而那白熊双眼通红,犹如回光返照一般,直接一头砸了下来,简直就像疯了一般,要跟少年同归于尽! 少年清楚,这一头砸下的后果是什么! 他必死无疑。 趁着最后一丝清醒,少年借助被白熊双腿夹着的右腿,拼命下滑蜷缩身体。 即便如此,也被这疯魔一般的白熊磕到了头顶。 少年与白熊双双昏厥! 第三十四章 胯下白虎 这一次杨二十醒来的时候,并不在寒冷的竹楼内,他趴在山谷的草地上,沐浴在秋日的阳光下。 但他此时的样子嘛! 那可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少年身上缠着一层布带,将他的后背严实包裹;左臂也和几根笔直树条绑在一起,连带左手一起被缠绕住;头顶还敷着一层草药,也被一条布带从下巴至头顶缠裹起来。 而他已经昏迷三日,头顶与后背处猩红渗透,也不知流了多少鲜血的少年,此时醒来以后,只觉的虚弱无力,连张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趴在地上三天以后,更是浑身僵硬,此时稍一挪动身体,就从后背传来一阵钻心剧痛,让他清醒几分。 少年叹息一声,“没死就好!” 他借着右臂的力量,稍稍侧了侧身子,让自己尽快从僵硬中出来,结果看到麻衣老人就坐在他脚边。 还是少年率先开口,他低了低头,不敢看向老人,说道:“师父,徒儿又让您失望了。” 清风拂面,老人微笑道:“你做的很好了,那头白熊的伤势,与你也相差无几。” 少年还是惭愧,由于浑身乏力,右臂一软重新趴在了地上,牵动背后伤口,疼的他一阵咬牙。 老人再次开口:“你左臂脱臼,手指骨折,背后和头顶的伤口,我已经帮你敷了草药。你这次身体虚弱,经不住竹楼的透体寒气,便在这山谷中静养即可。” 少年苦涩一笑,原来那些威风八面的武道高手,都是经历过一波又一波的苦难挫折,才有后来的成就,无怪于当初雒九天跟他说过的“路漫漫其修远兮”。 古人诚不欺我! 老人面容平静,继续说道:“人生如饮茶,大苦之后,即有余香。你年岁尚轻,只需踏实走好脚下的每一步即可。” 少年眼神逐渐清明,缓缓说道:“吾将上下而求索。” 听到少年的回答之后,老人转头看了看了趴在地上、卖相凄惨的少年,缓缓点头。 随后老人起身走向竹楼后面。 片刻之后,这位战力足以排进天下前五的山巅境大宗师,端了一碗白粥来到少年面前,蹲下身子,说道:“我来喂你吃饭。” 少年心中一惊,赶紧再次用右臂稍微撑起了一点身子,强忍着身体剧痛,说道:“不敢劳烦师父,徒儿自己可以。” 在江湖武人眼中亦正亦邪的这位横山霸主,抬起一手,轻轻按在少年额头,瞬间有一股清凉气息从少年头顶传遍全身,让他减轻了许多痛苦。 又听老人说道:“我本俗人,何来那么多繁文缛节,只管安心让师父喂你便是。” 少年默默点头。 然后,老人便一口一口的喂着趴在地上其实几乎无法动弹的少年吃起了白粥。 吃完一碗之后,老人询问少年有没有吃饱。 杨二十只好老实摇头。 老人便又去盛了一碗回来,再次耐心的喂起了少年。 直到这一刻,少年终于潸然泪下。 世间,我又有一位亲人! 杨二十在这静谧的山谷内就这样趴了足足十天,而且他右脚踝那里,一直红肿不消,应该是白熊双腿夹他那一下所导致,当时境况危机,再加上左臂和背后伤势要严重许多,少年没有感受到,现在看来,即便没有骨裂,那也夹的脚踝那里血肉严重受损。 半月以后,少年终于摇晃起身,虽然还是浑身僵硬,但总算是能够自己活动了。 他那恐怖的身体恢复能力,再次展现出来。 两个月之后,他就从半死之中缓了过来,伤势基本痊愈,就剩后背上那几乎布满整个脊背的五道触目疤痕,但已经不影响他的任何行动。 此时已经入冬,山谷内一片萧索,除了白猿时常会回到竹楼取走一些它先前搬来的山果,再无鸟语花香,只有阵阵北风。 杨二十自从可以行走之后,就回到了竹楼,由于山谷内白天日光充裕,反而有一种温暖如春的感受。 这天中午,少年褪去已经快要粘在身上的衣服,跳进小溪,洗了一个刺骨的冷水澡,回到竹楼找出一件大人衣服,八成是邋遢汉子之前穿过的,他扯去一截衣袖裤脚,穿在身上,虽然略显宽松,但这时候他已经不惧寒冷。 少年来到山谷,登上一棵大树,眺望远方,不悲不喜! 忽然,白影一闪,白猿来到少年身边,它蹲在树枝上就已经和少年差不多的高度了,手里还拿着两个野果。 白猿将另一条手臂搭在少年肩膀上,与他一同看向这座绵延百里,却像远离人间的安静山脉。 …… 接下来,还是在白猿带领之下,少年便又开启了与山内各种野兽搏命较量的征途! 几乎不分昼夜,只要杨二十身上还有多余的力气,白猿就会为他带来麻烦。 从最开始的与熊大战,到后来的狮子、野猪,还有猿猴。 当时少年以为猿猴应该是最容易对付的,毕竟他们不管是力量还是体魄都不及那些凶猛野兽。 一开始确实是那样,十几个猿猴没过多久就被少年打倒在地上,可当从树林中涌出上百只龇牙咧嘴的直立畜生以后,少年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武胆虽然是越大越好,可跟送死比起来,那还是识时务者才为俊杰嘛! 少年还是小觑了这群山中猿猴的威力,不光是它们可以借助密林中的树枝行动迅速,但凡是在树林中,就到处都有猿猴的栖息地,在那群一开始的猿猴一路大吼之下,越来越多的猿猴加入追杀少年的大军,到最后,几乎就是漫山遍野充斥着猿猴的喊叫声。 那一晚,少年足足逃跑了大半夜,才脱离了猿群的包围圈,后来少年都开始怀疑,是不是那个不讲义气的白毛家伙发动它的同类,展开的那场大围捕。 但最为凶险的一次,还是少年跟两只老虎的对决,那是一个阴天的傍晚,在那之前,杨二十已经跟老虎切磋了不下十五场,后来几乎都是老虎落荒而逃,以他完胜收尾。 可那一次,他是真正碰到了两个不怕死的凶狠老虎,其中一只,已经被少年硬生生打断了它们的攻击利器——尾巴,但还是被那只就像吃了春药的母老虎一口咬住了他的大腿,辛亏另一只公老虎已经被少年打断了一条前腿,他才幸免一死,要不然那次的少年可就真的要变成老虎粪便了! 因为那时候的白猿已经不再管他,除非是他主动认输,跑出树林,白猿才会带他回山谷。 后来少年才知道,那两只不怕死的老虎身后不远处一个树洞里,有三只嗷嗷待哺的老虎幼崽。 杨二十便能理解了。 而他那一次又在竹楼内躺了半月时间。 整个冬天,少年都在不断地挑衅各种横山野兽,逐渐他也是一个打遍横山无敌手的好汉了。 冬去春来,万物复生。 现在的少年,最大的乐趣就是隔三差五的去欺负一开始的那只白虎。 因为,只有那只白虎能够让目前的杨二十使出六七分的力气来对待,当然最终挨打的还是白虎就是了! 这一天,少年揍完白虎以后,直接翻身骑上鼻青脸肿的白虎,开始巡视横山。 所到之处,百兽纷纷避让。 少年高坐虎背,英姿飒爽! 第三十五章 丹田火龙 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的少年,骑着白虎,经历了半月时光,悠闲的走过了一圈横山。 这一次,他只是想看一看横山的风景! 回到离竹楼山谷最近的一座山顶之后,白虎就说什么都不敢往前再走一步。 少年只好跳下虎背,拍了拍温驯白虎的硕大脑袋,说道:“虎兄,多谢你载我半月,从现在开始,咱们已经是过命的兄弟了,有空我会去看你的。” 少年向白虎摆了摆手。 苦命的白虎倒退而回,走下山峰以后,它咆哮一声,没入丛林。 此时正是清晨,朝阳初升,杨二十静静站在山顶。 朝气蓬勃的少年,就像那一轮红日一样,冉冉升起! 许久之后,少年回到山谷。 麻衣老人也在竹楼外面,好像就在等他。 杨二十走向老人,恭敬行礼,说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老人看着少年,轻轻点头,多日不见,十分满意。 随后,老人席地而坐,对少年说道:“你也坐下来。” 少年微微一顿,盘腿坐在老人面前的草地上。 老人看着神情严肃的少年,微笑开口:“二十,你可知我辈武夫,习武为何?” 少年开始认真思考。 对杨二十来说,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但此时坐在山谷之内,却又不简单了! 老人提醒道:“不必急于回答,想清楚再说。” 少年有一种被夫子考较学问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回答道:“弟子曾在学塾念书的时候,夫子讲过‘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我辈习武之人更当如此。” 独孤横轻轻一笑,说道:“读书人这一套最是酸不可耐。” 少年眼神晦暗,不知如何作答。 老人又问:“告诉师父,你又为何用功练武。” 杨二十略微一顿,还是脱口说道:“弟子母亲为奸人所杀,弟子用心练武,只想将来为母亲讨回公道。” 不料这一次老人却点头说道:“可。” 然后老人看向少年,似笑非笑,依然有一些询问眼神! 杨二十竟然有那么一丝的恍惚,他想到了那对汉谷村庄要把他卖掉的人贩子夫妇,还有风月楼后院那个算是他们半个恩人的敦厚汉子,想到了汉州城外那个宁白雪的高手叔叔,还有在上庸城里雒九天带他去看过的那个等着孙子回家的婆婆和那个给他馒头的小二。 少年生出一丝豪气,再次回答:“江湖好汉还当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老人点头笑道:“你有如此侠心,本属难得。但你可知世间万物皆有生存之道,就比如在这横山之内,每时每刻,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都有弱肉强食的血腥厮杀,你若救了弱者,捕食者便要饿死,这又如何是好?” 少年沉默不语,他从没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老人看着少年,继续说道:“佛家信奉因果,道家讲究自然,读书人张口便是道德;你受过儒家教育,本心淳善,但不知世道艰险,事事都要落到一个‘理’字上面。” 少年似有所悟,但仍不知此“理”落在何处! 清风徐来,老人花白长须轻轻摆动,他好似看透少年的疑惑,指了指少年心口,微笑说道:“理在你心中。” 少年郑重点头,说道:“谢过师父指点迷津。” 春风满面,老人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年轻时候,然后他缓缓抬头,目光越过少年头顶,看向远方,继而说道:“那些腐儒有一句话讲的还算不错,我辈武道登山之人,除了与人讲理之时要有理可讲,其次便是‘为往圣继传绝学’。” 老人好似融入春风一般,竟然缓缓升起三尺,就那么临空而坐,气宇轩昂,不同凡响,他看向坐在地面的少年,肃穆说道:“今日我传你横山功法《太玄经》,你切用心记下。” “此功法本为八百年前飞升剑仙李太白所创,故而又叫《太白经》。” 少年心中微微一动,想起了那个邋遢汉子,原来这横山一脉果然是太白剑仙的后世传人,但他还是将双手放在腿面,挺立身体,全神贯注,开始聆听! 老人提醒:“抛却杂念,闭上眼睛,认真感受。” 接下来,老人每一句话都好像一股气流冲入少年身体,迅速游走在他的气脉百穴之间,畅通无阻,路线十分灵妙;老人说出的每一个字,也像是刻在少年脑海一般;杨二十闭着眼睛,就像走进了自己的身体里面,他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自己的每一次脉搏跳动,不由自主的身体开始摇晃。 就这样,少年沉浸在太白功法的韵律之中,游走在自己的气脉百穴之间,感觉置身于一片汪洋大海,通体舒畅,渐渐的一条细小火龙开始出现,在他气脉之中,犹如巡视领地一般,片刻之间,便走完他的浑身气脉,最终停留在丹田之间。 少年身体已经不再摇晃,反而倒像老僧入定一般,稳如泰山。 这一次,少年自己引领着宛若淡薄雾气的透明小火龙,按照刚才的路线,在他体内开始周天运行。 也不知过了过久之后,少年就像做了一场大梦,缓缓睁开眼睛,已到黄昏时刻,而老人也早就不在他的眼前。 少年再次闭上眼睛,用心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刚才那条火龙依然盘踞在丹田之内,只是若隐如现,没有他的意念催动,便不再穿行游走。 杨二十没有继续控制运行那条真气凝聚幻化的幼小火龙,而是缓缓起身,漫步在山谷,感受着身体的微妙变化,似乎举手投举之间都轻盈了些许,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感受。 难道我已经踏入二品? 他再次将太玄经的内容默念一遍,牢记在心田。 杨二十回到竹楼后面的那间厨房,自己动手做了一顿晚饭,他依旧没有去叫身在竹楼的独孤横,只是照旧留了一半给老人。 回到竹楼以后,寒气透体,少年便坐在床上,开始练功! 只是,这一次少年闭上眼睛的时候,似乎就跟平日睡觉一样,怎么都找不见之前的那条细小火龙,甚至还有点无法凝聚起来体内那一口武夫真气。 他盘腿坐在竹床上面,强行让自己静下心来,但依旧无法找到那条火龙,反而,越是这样刻意,连那一口真气都涣散不定,在他体内毫无章法的乱窜。 在这犹如冰窖一般的竹楼之内,少年开始满头大汗,体内气息混乱不堪,呼吸渐渐急促起来,连他不自觉的握紧拳头咬牙打颤都不清楚。 少年眉头紧锁,浑身颤抖,就像在承受着某种痛苦一样。 少年头顶二楼,本来闭目打坐的老人独孤横,瞬间睁眼,身上一股涟漪荡漾出去,透过竹楼直冲少年脑门。 少年终于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缓缓平静下来,猛然睁开眼睛,就像做了一个极其残酷的噩梦一般,他擦了擦头上汗水,难以理解。 而他只是刚刚回到竹楼,坐在床上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却像是经历了一场长途跋涉,唇干舌燥,口渴难耐! 杨二十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情况,二楼的老人却再清楚不过。 少年先天气脉全通,从出生开始,他的每一口呼吸就滋养着四肢百骸,又有来到横山这一年多的磨练,再加上火灵果的滋润,无形之中他的那一口武夫真气早已凝聚而成。 白天时候,老人见到少年为什么情不自禁的点头认可,就是因为此时的少年武胆饱满,那一口武夫真气也已经在他体内形成气象,似乎有一种自入二品的气势。 于是老人破天荒的做出一个决定,通过的他的心神指引,让少年一步踏入混元境! 当然一切都很顺利。 要知道,一个普通三境武夫,想凝聚那一口象征着踏入二品的武夫真气,即便在功法指引下,也要数月时间!有些天赋不济的武人,甚至需要数年时间才能从炼体跨入炼气。 而那些不入流宗门内的普通武人,即便侥幸凝聚出了一口真气,想要达到真正意义上的四境混元,那也还是需要不断的运行真气,直至达到心念一动真气便游遍所有贯通气脉,可以完成一个小周天,才算真正进入了二品。 世间武人千千万,那些毕生无法凝聚出一口真气,而被挡在二品门外的终生炼体武夫,更是不在少数! 即便是独孤横他那位有点泼皮、但不可否认武学天赋出众的四弟子雒九天,在遇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一个靠着自行摸索打通了全部气脉的准四境武夫,那也是凝聚出体内真气以后,靠着太玄经的指引,花去了一个多月时间,才算是勉强进入了混元境。 可想而知,少年杨二十的天赋是有多么的恐怖! 更让一位山巅境宗师震惊的是,少年不光在他的心神指引下快速完成了真气周天运行,更加不可思议的竟然还幻化出了六境元丹才能做到的那条实质火龙! 当然不是每一个元丹境武人真气化虚为实以后都会变为火龙模样,具体还是要根据各个武人的心象而定。就比如,据说那天池剑宗的每一个嫡传子弟,达到元丹境以后,丹田内真气所化的物象便是一把利剑!并且,这还与各门各派所修习的功法息息相关,杨二十当初在汉州城外所遇到的那群被白洛神用秘籍书页打退的黑虎帮成员,若是有人能够靠着那部旁门左道的功法秘籍达到元丹境后,真气所化八成就是一头龇牙咧嘴的黑虎了。 恰恰问题就出在这里! 每一个练武之人为何又称作“武道登山”,就是需要脚踏实地,一步步的往前走、往上爬,就像白猿当初让少年一步步登上树顶一样,每一步都是一个积累和领悟的过程! 没有一蹴而就高手,只有不自量力的死人! 这个“死人”有可能就是因为达到二品炼气以后,为了急于提升境界而不择手段的走了一些歪门邪道的“捷径”,导致无法控制体内真气,走火入魔而亡! 这就是刚才杨二十的危险境况。 他一个刚刚摸到混元境门槛的半吊子二品,一上来就找六境元丹才能驾驭的真气火龙,不是自找死路又是什么? 老人坐在竹楼内,轻轻叹息一声,难道真的是拔苗助长了吗? 并不知情的少年杨二十,此时正踱步在一楼房间,手里拿着一个白猿吃剩下的山果解渴,他心中不断默念着刻在脑海里的那篇太玄经。 吃完两个山果以后,少年突然以一个熟悉的姿势站定在竹楼地板上,闭眼凝思。 这个并不如何潇洒的姿势,正是他当初站在水潭石柱上硬抗瀑布的那个站姿。 少年再次聚起体内真气,从丹田开始,游走气脉。 二楼老人,忽然抚须而笑,点头认可,还有那么一丝得意神色! 因为,少年再次看到了那条犹如绣花针般细小的火龙。 老人满面春风,来到竹楼后面的厨房,吃起了少年为他准备的简单饭菜。 第三十六章 上哪说理去? 经过之前的凶险经历,这一次杨二十并不着急,他引导着好不容易再次出现的小火龙,缓慢游走在气脉百穴之间。 这样反倒使他心神平稳,真气不再涣散。 他得小心翼翼的摸清这个小家伙的脾气,要不然还像之前那样,真气不受控制,可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 而这个几乎呈模糊透明状态的小火龙,只要不受少年意念催促,它就像一个新生婴儿一般,懵懵懂懂,在少年体内的每一处窍穴内都要停留一下,似乎在寻找一处合适的栖身之所。 走完一圈之后,火龙最终停留在少年小腹丹田位置,似乎对那里最为满意。 当杨二十不再对它运气引导的时候,它就趴在少年丹田气海之内,昏昏欲睡,倒是有几分可爱模样。 少年始终静立在竹楼内,等他收回心神的时候,已经是月挂中天的大半夜,除了双腿有些许酸麻之外,这一次他竟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寒冷。 二楼的老人,其实也是这时候才真正收回了全部的外放气机,他轻轻点头,合眼而眠。 杨二十也回到竹床,他仔细思考着白天在体内发生的各种情景,只要他闭眼凝神就能够快速凝聚起来体内那一口真气,但那条小火龙似乎不是一直存在在他体内,而是需要他先行运行真气,它才会慢慢浮现出来。 少年再次闭目凝神,果然丹田气海已经不见火龙踪影。 少年大致明白了其中关节,便也睡去。 接下来的时间,少年便又开启了深居简出的枯燥日子,每日除了一日三餐和睡觉之外,其余时间就一直呆在竹楼运气练功。 只是这种枯燥对于少年来说,何尝又不是一种安静的享受,他能感觉到,每时每刻他的身体都在发生着奇妙的变化,正如雒九天当初所说那样,武人达到二品混元境以后,便能将生生不息的天地灵气纳为己有,滋润体魄。 火龙在他气脉之间游走,就像是人类行走在一条条蜿蜒相连的山洞里,而他体内的每一条“山洞”,少年都能看的清楚,坚如磐石,还泛着一丝红光。 每一次他指引着火龙运行完成一个周天以后,都有一种身体越发轻盈的感受,简直妙不可言。 时间来到盛夏,山谷酷热难耐,连鸟鸣都变的低沉了几分,白猿也会时常来到竹楼,躺在地上舒服的睡一觉,但它不会打搅少年练功,身在竹楼的少年已经不会感觉到丝毫的寒冷,反而时刻清凉舒爽。 这几个月坚持下来,小火龙在他内体的运行速度已经加快了很多,而他与火龙之间也慢慢的养出了些许亲近与默契,有时候他只需要指引火龙行走一半,剩下的路程,火龙便可自行完成,只是速度较慢而已,不过少年已经很知足了。 更让他开心的一点是,如今的火龙已经不再消失,即便杨二十不催动真气指引着火龙运行,它也一直盘踞在少年小腹丹田气海之内。 不知是不是少年产生了错觉,他甚至能感觉到,有时候火龙会催促他抓紧带它运行,这个小家伙也比一开始凝实了许多,不再那么模糊透明,但还是没有长大一点。 少年更不着急,独孤横第一天就告诉过他,练武之人不可好高骛远,老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铭记在心。 不光是因为老人是一位站在山巅的入神境强者,更主要是少年觉得,老人已经是世间为数不多真正为他着想的人,就这么简单! 少年离开竹楼,来到山谷,这是他几个月以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门散步。 夏日空气灼热,就像他蒸熟米饭之后,从锅内冒出的热气一般,但他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一丝说不清楚的东西被丹田之内的火龙吸收。 杨二十继续前走,自从走出竹楼以后,他的每一步都变的轻灵起来,似乎就跟漂浮在水面一般。 少年开始闭眼而行,并且缓缓聚起体内真气,唤醒火龙。 他瞬间睁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因为来到山谷以后,火龙的运行速度何止是数倍的增加,简直就是从一个刚会走路的孩提直接变成了急速奔跑的少年。 这就是老人让他在竹楼练功所带来的显著裨益。 少年提气前奔,这一次,他居然只用了五步,就登上了一棵大树。 或者说,他已经是真正的一口气掠上了枝头! 老人也走出竹楼,来到山谷,看着树顶的少年,再次点头。 这个少年,何尝又不是带给他这位山巅境的大宗师一个又一个惊喜。 少年直接跃下枝头,轻巧落地,来到老人面前,弯腰行礼。 老人看着这个来到横山一年多个头拔高了不少的孩子,从他一开始的黝黑皮肤,慢慢变白,再次变黑,直到现在又变白,他目光赞赏,开口说道:“混元已成。” 少年低头说道:“弟子永记师父教导之恩。” 老人摇头一笑,“皮毛而已。” 少年不明就里。 老人继续说道:“习武之人大多不明就里,一个刚入武道门径的江湖武人,就开始贪心各种拳法剑谱秘籍,殊不知,他们连剑都拿不稳,又如何一心二用。” “哪怕一个普通的金刚境武夫,都不一定能够真正提起剑气!这一点,北方天池剑宗就做的很好,他们门内弟子,若不达到元丹境,便此生不可提剑。” 少年点头记下。 老人气势逐渐变得威严起来,再次说道:“今日,我传你一套自创拳法,此拳名为‘神摇拳’,顾名思义,你若将此拳法练至大成,即便是一品炼神境武人,也能打的他心神摇摆。” “你切看好!” 说完,老人开始一招一式为少年演练起来。 老人身形飘忽,章法不定,时而跃起,时而掠地,但他双拳始终连绵不断,犹如战场擂鼓,拳拳气势攀升,威严叠加,一往无前。 打完一遍,老人回到少年面前,问道:“可曾领悟?” 少年先是闭眼凝思,然后睁眼回答:“弟子鲁钝,只记下不到一半。” 老人点头不语,再次演练一遍。 这一次少年回答:“只记住一半。” 于是老人不厌其烦的一次次为山谷少年演练这自创“神摇拳”。 直到杨二十闭眼半个钟头之后,睁开眼睛说道:“弟子已全部记下。” 老人才抖搂衣袖重新回到少年身边。 “拳由人发,意为神牵,每一拳打出的不光是气力,更重要的是气势,一往无前,身前无物,才是出拳之精髓。” “世间各般武艺,千变万化,与人对敌之时,又有不同。清风山岗,我自岿然不动;千军万马,我只有一拳!” 少年静立原地,用心领悟着老人说出的每一句话。 然后老人又说:“接下来,你便跟白猿对练,拿它砥砺武道,提升境界,直至六境圆满。” 少年再次将老人说过的话和教他的拳法仔细回忆一遍,确保记住每一个细节,才回答道:“弟子这就去找白猿。” 老人却摆手说道:“不必浪费时间。” 然后老人闭上眼睛,似乎在感应着什么。 忽然,远在数座山峰之外躺在一棵大树上面的睡觉的白猿,浑身一抖,差点失去控制摔下树枝,随后它冲天而起,几个呼吸之间就回到了山谷老人身旁。 少年再次被惊骇到! 难道这只成精白猿已经和他师父心意相通?快要融为一体了? 白猿回来之后,老人并未讲话,它就已经看着少年点了点头。 老人缓缓走回竹楼,一路上好像在思考着一个什么问题。 少年看着白猿,嬉皮笑脸道:“猿大哥,好久不见,竹楼内的果子都快要被我吃完了。” 白猿当然不会理会这茬,它反而双臂插在胸前,看着少年,隐隐有一种得逞的神色。 少年瞬间感觉不对,然后就被他这个好久不见的猿大哥给一拳打飞出去。 真他娘的别来无恙啊! 但杨二十也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就在白猿一拳砸在他身上的时候,丹田内的那条渺小火龙,居然瞬间抬头,然后他体内真气流溢,似乎有一种要将他包裹在内的迹象。 别说是他奇怪了,恐怕这时候连亲自教他的独孤横,都无法断定此时的杨二十到底该放在哪个境界。 混元境当然是毋庸置疑! 可他体内真气化实的小火龙居然稳定了下来,盘踞在他的气海之内,实在是匪夷所思。 若说先天气脉自通的天才武夫独孤横也见过几个,那也不算太过稀奇,并且他就是其中之一,然而凝聚混元真气之时,元丹境才能做到的心象火龙显现,又作何解释? 就算少年的天赋根骨两百年难得一见,从小气脉全通的原因,再加上火灵果的功效,他体内真气已经饱满充裕,可以瞬间映射出心象火龙,那必然也会是昙花一现的光景,要想真正驾驭那条真气化实的火龙,还是得等到气海元丹生成,体内自成一座小天地后,达到真正的元丹境才可以。 但是,当下的少年就是做到了! 而且他还将那条幼小火龙安抚的很好。 就算是一位刚刚达到六境的正常武夫,都不一定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就能做到如此之好吧!? 这你让一位经历过大风大浪几乎走到武道尽头的山巅境宗师,上哪说理去?! 于是,这时候的少年,即便由于炼气时间较短的原因,无法彻底控制体内的充盈真气,但是,有那条火龙坐镇丹田气海,无形中把持着少年体内已有雏形的那座小天地,才会有刚才至少金刚境才能做到的真气护体! 所以,这时候的少年应该是混元境,还是金刚境?还是元丹境呢? 坐在竹楼内的老人始终无法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 不过,如果老人知道少年的父母是什么人,他可能就稍微能够想通一点了。 那一对十几年前那场除魔大战中,大放异彩的年轻宗师,皆是不到及冠之年就踏入一品的天才,同样,此时已经阴阳相隔的少年父母,先天气脉全通! 第三十七章 原来如此 被这只一点不讲人情的白毛畜生,猝不及防一拳打飞出去,趴在远处的少年咒骂一声,单手拍在地面,瞬间起身。 杨二十当然知道白猿不会真的伤他,可它那一拳显然不是好久不见之后的问候。 少年就跟撞在石头上一般,浑身气血翻涌,筋骨都快要爆裂了,疼得他一阵眼花。 这畜生到底是什么样的实力啊!? 又是居心何在? 不过少年已经习惯了白猿的不讲理,如果这个成精畜生真要讲理,那么它可能就要进化成人类了! 少年起身以后,一手捂着腹部,微微弯腰,做出一个防御姿势,盯住白猿。 他杨二十心中难受,可白猿内心的惊讶丝毫也不少。 这才几个月不见,这个毛头小子就已经达到金刚境了? 白猿同样看着少年,眼中满是不解。 结果就是,悲催的少年,又被白猿同样一拳,再次砸飞出去,只是这次打在他的胸口。 这一次,少年趴在地上,半天之后,才摇晃起身,眼中除了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还有那么一丝愤怒的怨恨。 当真是被白猿这毫无来由两拳,给他打的来气了。 再次起身以后,少年指着白猿,大骂道:“狗日的臭猴子,今天你除非打死大爷,要不然老子跟你没完。” 白猿咧嘴一笑,十分憨傻。 远处的少年却遍体生寒。 又一拳。 这一次直接打在少年额头。 而他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 再次倒飞出去以后,直接晕了。 昏厥之前,少年心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他娘的,早知道不装好汉了! 白猿来到少年身前,此时他躺着的位置,离他一开始所站那里,已有百步距离! 可想而知,虽然白猿确实不会伤他根本,但如此三拳下来,谁能好受? 白猿看着英勇就义的可怜少年,眼中有一抹迷茫闪过。 坐在竹楼里的老人,却突然笑了起来。 火龙确实是真正的化实火龙,但都是少年自身气象所化,并不是真正的元丹凝聚。 好大一颗武胆! 只是混元境毕竟还是个混元境嘛! 所以,少年即便不装好汉,这三拳还是要乖乖挨上的。 并且白猿这三拳打的极有讲究,正是少年下中上三处丹田位置。 老人逼上眼睛,收回白猿身上的那一丝心神,再次点了点头,即便如此,也是生平罕见了! 白猿好像瞬间恢复清明一样,先是看了看地上的少年,然后又回头瞧了瞧竹楼,不屑的咧了咧嘴。 然后,竹楼内一道涟漪,席卷而来,白猿就像刚才的少年一样,瞬间倒飞出去,整整砸断了三棵大树,才稳住身形。 然后竹楼内传出老人的大笑之声:“畜生,我这是探寻心中疑惑,为他将来做打算,哪里容你嘲笑!” 白猿坐在地上,呜咽一声,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只是像个被夫子教训的学生一样,有点赌气而已。 然后白猿垂头丧气的起身,抱起满脸鲜血的少年,几个起落,就来到了瀑布下面的那处山涧。 它将少年丢入水潭。 片刻之后,少年被潭水呛醒。 醒来之后,少年根本不顾身在哪里,赶紧向坐在岸边的白猿晃动双手,求饶道:“猿大哥,我服了,老子服了还不行吗,你可再别出拳了。” 白猿裂开大嘴,露出两排森森白牙,但这一次它却笑的真诚。 少年还是不敢放松,确认道:“真不打我了?” 白猿点头。 无奈叹息一声的少年,终于一屁股跌倒在水潭里。 洗干净脸上血迹以后,少年来到白猿身边坐下,确定白猿真是不再发疯、乱打无辜之后,他才小心解释道:“是师父他叫我跟你切磋拳法、让我拿你砥砺武道的,可不是我的注意啊。” 然后少年凑近白猿几分,小声说道:“我哪里是你老人家的对手啊,这我可清楚的很!你要出气,应该去找师父才对。” 白猿一巴掌打在少年脑袋上,真他娘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想到,白猿这次居然又帮着少年揉了揉脑袋,动作轻柔。 它眼神清明,好像回忆着某些往事,而且有点喜欢这个小人崽子了。 于是,从今天开始,杨二十就在这横山各处,跟白猿真正切磋了起来。 要么是在这瀑布下面的水潭旁边,要么是山涧外面那处风景优美的山谷,要么是在某处开阔的山顶,还有可能大清早就在竹楼外面。 因为晚上他要回到竹楼,引导着火龙在体内运行真气。 火龙速度越来越快,而它也确实在慢慢成长,少年内视气海的时候,它已经有蚯蚓那么大小了,只是每次它那双目还是有点茫然。 只是他的神摇拳法嘛,可真是如那蚯蚓爬爬,一点没有长进。 老人那一套拳法,杨二十仔细算了一下,共有八十一拳,似乎是要拳拳叠加才能更显威力。 只是这快要两个月了,他每次对上白猿,还不能打到第十拳,就被白猿一巴掌拍飞了出去。 就这还是白猿不断给他机会的情况下。 这天清晨,少年走出竹楼,四下看了一圈,山谷内不见白猿踪迹。 这种情况下,就要他主动去找白猿了。 少年提起一口真气,开始奔跑,几步之后,踏空飞掠。 这就是现在少年! 他已经可以飞掠而行,虽然没有他见过的白猿和独孤横那么夸张,但已经可以离开地面一阵,至于最终的时间长短,那就要看他那一口真气能坚持多久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少年就翻过三座大山,来到瀑布山涧,白猿果然在那里等着他。 不用多说,白猿就缓缓起身,站到少年面前。 少年没有一上来就出拳攻击,而是叉腰站在白猿对面,说道:“猿大哥,今天你敢不敢让我先出十拳?” 听上去好像是个笑话,但白猿却毫不犹豫点点了头。 连杨二十都纳闷,自从那次挨了白猿三拳之后,这家伙对他居然大大的改变了态度! 总之就是对他……非常的好了! 几乎就是少年提出的要求,它都会满足,就像现在这样。 当然,少年也不会得寸进尺。 白猿站在原地,少年开始出拳。 神摇拳的架势并不如何潇洒,每一拳单拆开来看,更是平平无奇,但是当少年连续不断的打出几拳以后,每一拳的时机与方位则是非常耐人寻味的。 第一拳,少年直直砸在白猿腹部,普普通通,别说让这个稳如泰山的大块头摇晃一下了,对它来说,简直连挠痒痒都不算。 第二拳,少年纵身一跃,自上而下,砸在白猿肩头,依旧是他倒弹而回。 少年拳势不停,拉开拳架,继续从不同方向打完剩下八拳。 白猿依旧纹丝不动,反观少年,不知道是失去了信心还是真的没有了力气,反而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唉声叹气。 就这还是白猿站着挨打的结果,要是像往日那样,白猿拿出一条手臂来对付他,恐怕连这十拳都无法连续打完。 当然,少年没有看到的是,当他第十拳砸在白猿后背的时候,直线透过白猿身体胸前的位置,一股白毛就像被一股劲风侵袭一般,瞬间飘起。 白猿是什么体魄?此时还不到真正金刚境的少年自然不会清楚,若是白猿用足力气,跟这山涧的石头相撞,结果绝对是,石头爆裂,白猿无恙。 就是这么强横! 白猿走过去,拍了拍低头叹息的少年,好像在安慰他不要气馁。 少年有气无力道:“今天我还是重新练习一遍拳架流程吧,每次跟你过招连第十拳都打不出来,就被你打断了,再这样下去,后面的招式我都快忘了。” 白猿打了一个哈欠,居然真的不管少年,就在少年身边倒头而睡。 杨二十瞬间无语! 有你这么安慰别人的吗? 少年当然不会就此气馁,反正白猿做什么都不受他的控制,他顶多也就是撒个娇而已,反正这个家伙几乎都是面无表情,更加没有多余的感情。 少年起身来到水潭边上,一招一式,从头开始将神摇拳打了一遍。 每一个拳架和出拳方式他早就熟稔在心,肯定不会忘了,刚刚也只是说笑而已。 当少年连续打完三遍神摇拳的整个流程以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虽然此拳共有八十一式,但少年根据脚下步伐和他超出常人的记忆力,发现有很多拳最终都是落在同一个点上。 即便出拳方向与架势不同,但最终拳头停留的地方,却恰好重合。 然后少年猛然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如果白猿是一个真正的敌人,真的会让自己拉开拳架,按顺序打完所有的八十一拳吗? 显然是不可能的。 既然很多次拳头都是落在同一个地方,那么为什么非要按顺序去出拳呢? 少年一拍脑袋,懊恼道:“怪不得师父说‘世间武艺千变万化,与人对敌之时,又有不同’!我这是自己挡住了眼睛,只看到脚下的一片土地,真是笨死个你啊杨二十。” 少年瞬间精气神全部饱满,不再是刚才那一个萎靡不振的笨蛋。 他再次拉开拳架,一招一式婉若游龙。 只是,这一次少年随心所欲,想打那一招就是那一招,完全不按顺序。 再次打完八十一式,酣畅淋漓! 少年并没有叫醒已经睡着的白猿起来给他喂拳,而是就那样不厌其烦、不知疲倦的一个人在山涧内随心打起了这套拳法。 不知打过几遍之后,再一次来到第八十拳,少年刚好走到一棵如他身躯粗壮的小树旁边。 第八十一拳。 少年一拳砸向树干。 咔嚓一响。 树干应声折断。 原来如此。 第三十八章 一个思念,一个眺望 两个月之后的一天清晨。 山谷一片金黄,又是一个沉甸甸的秋天。 少年已经离家整整两年,这里的秋天,比他的家乡离开要更晚一些! 老人依旧劳作在竹楼后面的那片稻田,似乎他就跟一个农夫一样,每日深居简出在竹楼与稻田之间,并不关心横山所发生的一切。 竹楼前面,少年被白猿一掌拍飞出去,但他迅速游身而上,一拳拳的打在白猿身上。 白猿并没有刻意躲避的迹象,只是伸出一条手臂,次次以打断少年的拳势为目的。 又是一拳砸在白猿肩头,少年借力倒掠,收拳站定,白猿终于晃了晃身形。 杨二十双手叉腰站在山谷内,有点气喘吁吁,终于面对白猿打完了八十一拳! 虽然只是白猿站在原地,只用一条手臂跟少年过招,但也足足花去了两个月时间,他才将八十一拳打在了白猿身上。 少年问道:“白猿大哥,我这拳法如何?” 白猿毫不吝啬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一个混元境的二品武夫,能够打的他身形晃动,当然已经非常的了不起了,要知道,当初那个昆仑派的一品假夫子,与白猿一个照面以后,当场就被拧去了头颅。 这还是一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少年,第一次在它身上打完整套神摇拳。 然后白猿学着少年凭空打了几拳,又摇了摇手指。 少年疑惑道:“你是说我这拳法还是不行了?” 白猿先是点头,然后再次咧嘴摇头。 杨二十已经明白这家伙要表达的意思。 它是说,拳法当然是好拳法,但你小子火候还远远不够。 骤然间,白猿迅猛一拳,砸向少年。 杨二十倒飞出去,撞在一棵树上。 他快速起身做出防御姿势,白猿却得意洋洋的站在了原地。 少年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一点事都没有!然后,他后面的那棵大树,从他刚才撞击的地方,瞬间折断倒地。 这白猿竟然已经自己将拳法的奥妙领悟至此? 果然是个变态! 杨二十再次拔地而起,这次他变换招式,重新攻打白猿,只是每一次都被白猿轻描淡写给拍开,少年倒也毫发无损。 于是他连续不断的将一套神摇拳,全部招呼在白猿身上。 直到筋疲力尽为止。 少年每天都是这样的日子,他知道自己现在缺少的是什么东西,白猿虽然每次都将他的拳架打断,但他自身的拳意必须要保持不断,因为这套神摇拳的宗旨一开始独孤横就说过,是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是拳拳叠加的之后的雷霆万钧之势。 可这天下所有的事情,偏偏就是道理谁都明白,做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 白猿更是毫无怨言的每天为少年做那无聊的吃拳肉盾,不过少年即便每次都能打完八十一拳,对它来说犹然是不痛不痒,只是有点枯燥罢了。 横山有这么一个陪同练武的家伙,也就难怪从这里走出的那几位,一个比一个恐怖了。 十天以后。 就在山谷竹楼前面,少年围绕着白猿出拳如风,犹如雨点一般击打在白猿身上,他现在身体越发的轻灵,经常出拳的同时,已经能够做到闪避几次白猿的拍打阻挡。 又是八十一拳打完。 白猿身形摇晃,后退半步! 白猿点了点头,少年已经有了那么一点拳意相连的意思。 杨二十站在原地,得意一笑。 但是,这一次白猿笑的比他还开心。 接着白猿向少年勾了勾手指,意思是让他继续。 少年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这狗日的那笑容也不怀好意的太明显了! 片刻之后,一个鼻青脸肿的少年,趴在山谷之内,浑身抽搐。 因为,白猿已经不再站着挨揍,而是真正跟少年切磋了起来。 于是,从这一天开始,杨二十又开启了他的挨打日子! 而且一次比一次凄惨,有的时候,需要少年躺在山谷大半天的时间,才能勉强起身,关键是这个家伙还不把他直接打晕一了百了,每次都把他打的死去活来,偏偏意识却非常清醒。 那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感受,少年觉得就像是身在滚油锅里煎炸一样。 而少年这一场与白猿实打实的拳法切磋,一打就是三年。 夏王朝天顺十八年。 隆冬时节。 百里横山之内,那条巨大瀑布就像一条火龙一般,将布满大地的彻骨寒气,全部蒸腾殆尽,就连瀑布下面那一片水潭,都是水波荡漾,丝毫没有冰冻的现象。 水潭岸上,一个披头散发的赤膊青年,犹如旋风一般,围绕在白猿周身,与它展开一场人猿大战。 又是白猿一拳,直接将身体健壮的光膀青年打的横飞出去,就像山炮一般,直接撞入山崖,砸出一个丈余深度的山洞。 只是,刹那之后,青年便以更快的速度弹出山洞,空中竟然摆起了拳架,双拳之上一层雾气缠绕,然后与白猿对撞一拳。 青年再次倒飞出去,落在一棵大树顶端,他体内那条已有树木粗壮的火龙,盘踞在丹田之内一颗金红色元丹四周,仰头张口,好似怒吼。 白猿后退三步! 已经是一个十七岁青年的杨二十,飘落树顶,一脸哀怨的面对着白猿,无奈说道:“白猿大哥,我已经使出了十二分力气,才将你打退三步,你到是个什么境界?又用出了多少力气啊?” 白猿扭动脖子,就像在活动筋骨一样,它眯了眯眼静,向少年伸出两根手指! 身高七尺有余的壮硕青年,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埋怨道:“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连你的两成功力都不到,没天理啊!” 然后白猿又笑嘻嘻的伸出第三根手指。 杨二十直接仰天躺下,一脸的生无可恋,自言自语道:“俗话说人比人气死人,我堂堂六境高手,连一个猴子都比不过,我还是气死算了吧!” 没错,现在的杨二十已经是正宗的二品元丹境小宗师,他十二岁来到横山,即便如独孤横所说,他从小气脉全通,先天便是三品武夫,那这也才过去五年的时间。 平均每年提升一境的速度! 放眼整个天下,也是惊世骇俗的怪物,连他父母当年都无法做到。 不说一辈子无法凝聚起一口武夫真气的一大堆三品武夫,即便让任何一个二流宗门都无比器重的金刚境高手知道这件事,那也是要拿脑袋撞豆腐的悲愤心情。 可偏偏现在的少年就无比的郁闷! 尤其看到白猿伸出三根手指的时候,他是真的有点难以置信。 人与一个白猿之间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当然,这三年以来,一直都是这种这种郁闷心情鞭策着他,一次次被白猿打个半死,然后一次次爬起继续跟白猿干仗。 杨二十当然不知道他能够进步如此迅速的原因,不光光是他武学根骨出众,他要感谢整个横山。 最直接的当然是一开始白猿专门给他,却被当时饥饿的少年牛嚼牡丹一般吃下的两颗火灵果,要知道江湖上哪怕有一点火灵果的消息传出,都是一场浩劫的开始,他却一肚子吃下了两颗! 其次便是玄门正宗的无上功法《太玄经》,就连整个横山的主人独孤横,都是以此为立身之本,在六十多岁以后,凭着一身的狠劲,突破了九境大关。当然,由于当年他练武心切,急于突破九境,也带来了无穷的后患。 接下来,便是那栋古怪的寒冷竹楼了,老人没有骗他,在竹楼内练功,要比常人快上数倍,这一点少年也早就感受到了,火龙在竹楼内的运行速度,与竹楼外,完全是两个概念。 还有就是漫山遍野当初跟还不到三境的少年,一场场大战的每一只野兽。若不是那些野兽每一次都豁出命来跟当时的少年进行一场场厮杀,他哪里能有那么饱满的一颗武胆! 更加不会出现当初凝气之时,就违反常理的幻化出火龙的景象,导致他几乎就是一步将二品三境串联了起来,共同修炼!这也正应了竹楼老人当初跟他说过的那句“一颗雄浑武胆,绝不亚于一颗六境元丹的重要程度”! 可世间武人偏偏就将三境武胆境,看的最轻! 而这一切的所有前提是,杨二十时时刻刻的不懈努力! 哪怕这三年他一次次被白猿打到了鬼门关,杨二十也能凭着自己的毅力,硬生生掉头爬回来。 伤势最重的一次,杨二十整整昏迷了五天。 那一次,连白猿都有点懊恼的跑到一处僻静山谷,用自己身躯撞倒了半座山腰的大树! 可想而知,这魔鬼般的三年,一个就像无依无靠的少年是怎么过来的。 但是苦尽甘来。 这时候的青年杨二十,已经基本将那八十一路神摇拳融会贯通,每一拳都能打出无可匹敌的气势。 若是这时候的杨二十身在山下江湖,他的真实战力,恐怕对上一位六境巅峰的强者都要不落下风! 之前白猿跟他对撞一拳那后退三步,就是很好的例子! 杨二十躺在严寒的山涧,体内火龙不用他的刻意指引,就能自动运行,这就是元丹境宗师体内自成一座小天地后,与外界天地相连的无穷之妙。 但杨二十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双手抱着脑袋,翘腿躺在地上,简直跟当初的邋遢汉子如出一辙。 时不时还要自言自语的说上一些怪话! 比如:“他娘的,老子怎么连一只猴子都弄不过。” 只是这些话他只敢小声的嘀咕,要不然再被这个下手没个轻重的白猿打个半死,连个伸冤的地方都没有! “他娘的,突然又想喝酒了!” 然后青年闭上眼睛,轻轻向空中嗅了一下,然后咂摸了一下嘴巴。 “他奶奶的,都快忘了当时师兄给我喝的那酒是个什么味道了!”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忽然,青年将一只手放在了心口位置,他没穿衣服,只是摸到了自己的皮肤。 他喃喃自语:“宁姑娘她还好吧。” “她一定过得很好!” …… 西域境内,昆仑山脉就像一条万丈长龙,横亘在人间,一处人迹罕至的雪山之巅。 一个身穿雪白长裙的绝色女子,手持一把银色长剑,一剑斩出,犹如雪崩一般,整个山巅雪花飞扬,铺天盖地。 而她,就像这千里雪山上那一朵最高贵的莲花,圣洁而又孤傲。 在她丹田之内,同样一条雪白长龙,昂首挺立,英姿飒爽! 她的名字叫做,白雪。 身姿修长,身穿白裙的女子,站在山巅,向东眺望。 她想起了那个阴冷的柴房,还有那个给她温暖的男孩。 第三十九章 擅长挨打 第三十九章擅长挨打 竹楼之内,杨二十身穿一件破旧棉袍,坐在竹床之上,闭目内视,他已经半睡半醒的练功一夜。 无需他的刻意指引,火龙便运行自如。 他的丹田气海,也在随着火龙的增长而不断的扩大,他自己心神置身其中,就像处在一座湖泊之内,一颗火红色元丹漂浮在正中央,十分诡异绚丽。 杨二十睁开眼睛,来到竹楼外面,这三年的挨打日子,连他自己都不敢仔细回忆,仿佛只要一想,他就要疼的立马咬牙冒汗!光是一条右臂,就不知道断了几次。 但他是杨二十,身负血海深仇,所以这些非常人所能承受的苦难,对他来说又并不算什么,只要能够提升他的境界,让他变得更强,那么只要不死,他就一定能够再次站起。 白猿也没有让他失望,每一次都会刚好留下一口气给他;在每一个阶段,杨二十所能承受的伤势极限之内,白猿把握的丝毫不差。 每一个武道登山之人,都能随口说出打熬体魄,或者是磨练境界之类的自吹话语,可真正做到“打熬”二字的又有几人?! 诸如杨二十这般,每一次徘徊在生死边缘的“挨打煎熬”,所带来的各种裨益,更是普通武夫难以想象的。 现在的青年杨二十,不光是他体内的那一口武夫真气充盈绵长的可怕,就连体魄都由内而外已经算是真正的达到了极致。 谁说淬炼体魄只是三品武人才着重的事情?那不妨来跟白猿过上几招试试! 所以,即便在每日跟白猿切磋挨打之际,只要他还能走路,还是会老老实实回到竹楼,练习功法,滋养经脉百骸。 当然,越到后来,他真正被白猿打到站不起来的次数就越少,这自然跟他自身实力精进、与神摇拳法已有小成有关,但主要还是白猿不再对他下死手一般的痛打了,可能也是白猿觉得这小子身上已经没有不被它捶过的地方了! 而且杨二十还发现一个有点奇怪的现象,现在正是三九严寒时节,单说天气的温度,似乎山谷跟竹楼内已经差不多的冻人,但此时站在山谷的杨二十,偏偏体内火龙的运行速度,就跟竹楼内完全是两样! 当下的火龙在他体内可以运行如飞,但他只要回到竹楼,立马就会变得阻塞起来。 就好像山谷的寒冷只在他的表面,而竹楼内的寒气,可以直接浸入他的体内,将他气海与火龙压制一般。 实在是古怪至极。 此时正是黎明之前最为黑暗的那段时间,自然也就是寒冬之中每日温度最低的时刻。 杨二十身在山谷,凭借他的眼力,依然能够看清那栋简直反常到让人难以想象的翠绿竹楼,似乎,还有一种从竹楼内飘出的寒气,冲入山谷的空气之中以后,就像狼入羊群一样,横冲直撞,所向披靡。 大概这就是竹楼让他练功时,事半功倍的原因了! 但是,他师父又说竹楼能够如此寒冷的原因是,里面有一块故人赠送给他的东西,这种“东西”,生怕是每一个江湖武人都渴望不及的东西吧!怎么又会送来横山? 杨二十收回思绪,想不通就不去多想,反正这里是横山! 他干脆收回心神,在天寒地冻的山谷内打起了神摇拳,一招一式比起三年之前还是那么平淡无华,但此时的青年打将出来,已经是行云流水,即便他没有催动真气,似乎在他拳头之上也有那么一丝淡淡气息萦绕,宛若一条连绵的长龙,把他每一次的出拳连接在一起,而他的拳头,便是龙头! 再后来,杨二十闭起了眼睛,山谷之内一个白影身形越来越快,好似天地之间只我一人! 又像一幅泼墨仙人图,浑然天成! 日出破晓之际,杨二十打完最后一拳。 那条肉眼难见的长龙,携带一股劲风,脱拳而去,就像日出东海,直撞山腰。 他收起拳架,吐出一口浊气。 轰隆一声巨响! 犹如冬日闷雷! 地动山摇! 那条拳意所化长龙所撞之处,塌陷一个巨坑,如陨石砸落。 杨二十睁开眼睛,看向光芒渐盛的东方。 原来,这一份我一拳打退千军万马气势之后的岿然不动,才是神摇拳的真正精髓所在,这一份意象,才是真正的清风山岗,明月大江。 竹楼之内的老人,缓缓点头。 原因有二。 第一自然是杨二十在这日出东山之时,所领悟的这一份拳意,实在难得! 其二就是,他可以拿剑了! 天亮之后,杨二十拔起身形,直接掠出山谷,飞跃在森林顶端,每一次脚点树梢,都能跨过半坐山腰。 如此一个时辰之后,终于看见白猿身影。 现在的白猿行踪不定,几乎是每天清晨都要杨二十如此寻它。 三年下来,连他的轻功都精进不少! 独孤横之前说过,让他一直跟白猿对练到六境圆满为止,所以他一刻也不会懈怠。 看见杨二十找了过来,不用他开口,白猿就伸了一个懒腰,站到他的对面。 杨二十看着白猿轻轻一笑,直接一拳砸去,现在出拳,他又多了一份自信。 白猿仍旧单手捂嘴,打着哈欠,只是伸出一只手掌,向前一推,与杨二十拳掌相撞,青年倒退而回。 白猿轻描淡写。 这当然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这时候的杨二十第一拳就让白猿重视起来,那他完全可以去昆仑派为他娘亲报仇了。 杨二十一脚踏地,迅猛前扑,第二拳再次袭来。 只是这次白猿稍稍发力,不等杨二十这一拳砸到它的身上,提前一巴掌将他拍飞出去。 被拍飞出去以后,杨二十踩在一棵树干之上,稳住身形,摆起拳架,一拳又至。 三十拳以后,白猿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今天似乎与之前有所不同的灰袍青年,攥起了一个拳头。 这一次青年扑来,与白猿互换一拳。 不用多说,杨二十倒飞出去,空中喷出一口鲜血,只是这点小伤对现在的青年杨二十来说嘛,早就是无伤大雅,不足挂齿了! 白猿也被少年打的后退一步。 只是青年气势不减,拳意不断,连续不断的攻击,接踵而至。 终于再次来到第八十一拳。 看着远处飞来的杨二十,犹如蛟龙出水一般,浑身拳意流淌,竟有一丝风雷之势,白猿瞪了瞪眼睛,终于知道今天的青年跟往日哪里不同了。 又是两拳相撞,杨二十犹如被白猿提在手中抛出一般,摔落在远处地面上。 这一次终极对撞,虽然气势最为刚猛,但杨二十并没有实质受伤,他当然也知道,是白猿手下留情,最后保护了他。 几乎就是白猿强硬接下了他这最后一拳。 同时,白猿后退五步! 杨二十已经懒得起身了。 本以为今日至少能打退白猿十步! 没想到还是五步。 只是他没看到的是,五步之后,白猿身形犹在晃动,并且有一股绵长力道,被它缓缓卸出体外。 白猿确实是并不轻松的稳住身形以后,来到杨二十身边,看着躺在地上、跟上一个来到横山的那泼皮汉子一个德行以后,忍不住踹了这个家伙一脚。 杨二十直接滚出十步之外,但就是不起来,看样子是打定注意要破罐子破摔了。 白猿继续来到杨二十身旁。 青年只是嚷嚷道:“没天理啊、没天理,老子今天还是睡上一天算了,猿大哥就算你一脚踩死我也不起来了,六境高手一口唾沫一个钉子,说不起来就不起来。” 白猿轻轻一笑,只是丢给躺在地上的青年一个询问眼神,接着做出一个抬脚的动作。 然后,这位刚刚还“义正言辞”的六境高手,立马一个鲤鱼打挺,站的比那树干还直! 白猿先是满意的咧了咧嘴,然后略带神秘的向杨二十伸出五根手指。 杨二十撇嘴道:“倒退五步这种小事情,猿大哥以后你就别拿出来让我丢人现眼了。” 白猿摇了摇头。 虽然在白猿的武力压迫之下,不得不站了起来,但是仍旧无精打采的青年,先是不明所以,然后瞬间两眼放光,喊道:“你是说,刚刚你已经使出了五成功力?” 白猿点头。 青年开始颇为得意的哈哈大笑,“我就说嘛,师父一开始就说过,神摇拳练至巅峰,连炼神强者都能打的心神摇晃,老子虽然还没有练的出神入化,但打一个畜生,还……” 自知一时激动、出言不逊的青年,硬生生将剩下的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然后全力逃出身边这个……猿大哥的拳头攻击范围。 为时已晚! 然后可怜的杨二十刚刚切磋时都没受什么重创,这时候直接被白猿一拳打的砸向山崖。 于是,横山又多出来一个山洞。 如果这时候有人问他,最擅长的事情是什么? 杨二十的回答一定会是“挨打”! 只是片刻之后。 杨二十嘴角挂着一丝血迹,再次站在了白猿身前。 他瞪眼大喊:“再来。” 第四十章 剑客 冬去春来。 整个横山又是一片百花齐放的灿烂景象。 一座山顶之上,一人一猿已经鏖战半日。 白猿仍旧只是使出五成力气,但这时候的杨二十已经明显不落下风,拳拳与这个真实实力不知深浅的白猿打的势均力敌。 又是一拳对撞。 白猿后退五步。 杨二十同样只是后退五步! 白猿身形一阵摇晃,卸去杨二十那一拳侵入它体内的全部力道,然后盯着眼前这个还不足十八岁的青年。 白猿眼神有那么一点复杂!有惊讶,有赞赏,还有那么一丝连它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恐惧,就像它面对独孤横时的那种感觉。 杨二十张开双臂,站在山巅,仰头感受着体内气息流转。 这就是六境圆满之后,与天地共鸣的绝妙景象吗! 当真是妙不可言。 而且,青年站在山顶,气势不断攀升。 白猿下意识后退一步。 杨二十丹田之内,那条已经长大“成年”的火龙,在那不断扩大的气海之中,狂啸翻腾不止,似要破体而出一般。 麻衣老人的身影缓缓浮现在青年身侧,好像这是杨二十来到横山之后,老人第一次离开竹楼山谷。 老人转头凝视着衣衫破烂却整个气势不可阻挡的青年,眼神同样晦暗难明!除了赞许之外,竟然还有表露无疑的不可思议。 杨二十依旧仰头感受着体内的巨大变化,丝毫没有察觉到老人已经来到他的身前。 老人神色凝重,有一丝犹豫。然后他伸出食指,在杨二十下腹丹田位置连点四下,分别点中他的丹田四穴。 杨二十不断上升的气势,顿时停止,他丹田之内的火龙也随之平息下来,就像被一道看不见的大网束缚住一样,重新盘踞在元丹四周。 老人为什么要突然出现在这里?又做出如此举动? 因为此时的杨二十,刚刚达到元丹圆满境界,就引发天地共鸣,居然有一种要打破六境瓶颈,一举踏入一品的迹象。 这种简直无法想象的天大好事,如果是发生在任何一个其他武人身上,那可真是连吃上一筐火灵果都无法与之比拟的。 可老人偏偏就阻止了。 还是一样的道理,武人的每一个境界,都要脚踏实地的一步步走出,那样才算是真正的“化为己有”。 很多看似再好不过的事情,却往往会伴随着同样让人难以承受的后果,即便当下不会发生,总有恶蛟抬头的那一天! 就像刚才的杨二十,他就是一个刚刚登上一段台阶顶端的人,由于他走完这一程犹有余力,“恰好”又从台阶前面的一个门缝里,看到了里面的一大堆黄金,让他不由自主的继续向前迈去。 可他哪里又知道,门缝里面暗藏着何等凶险! 已经活了超过两个甲子岁数的老人,站在武道山巅,看过了太多的风景,好的坏的,他都尽收眼底。 有些“美好”的风景,连那些归宗境的大宗师,都无法窥见一斑。 比如这百里横山,五年多以来,杨二十不知道已经将各个山头走过了多少遍!但是,那些被毒虫蛇蚁活活咬死的老虎,杨二十就从来没有见过;更别说还有一条专门以活吞各种野兽为乐趣的巨大白蛇,指不定哪一天杨二十就要成为它的口中食物。 这就是老人要阻止青年连续突破的原因。 也或许,杨二十连续踏出两步以后,凭借他那强横的身体与天赋,会安然无恙,这自然就是每一个武人可望而不可求的“天授机缘”。 所以,老人出手之前,才有那么一丝的犹豫。 但归根结底,老人不想让这个在武道路途上,将来有可能比他还要走的更远的弟子,重蹈他的覆辙! 火龙平息以后,杨二十也渐渐回过神来。 他的眼神先是浑浊迷茫,然后才慢慢清明如常。 看到独孤横以后,杨二十行礼说道:“弟子见过师父。” 老人点了点头,略过刚才发生的一幕,直接说道:“我将你的境界暂时压制在六境巅峰,你要好好领悟体内小天地圆满之后的意象,待到时机成熟,我自会解开你体内的封印。” 杨二十不太明白其中的缘由,只是点头说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 然后老人转身望向山下,缓缓说道:“站在山顶虽然可以将山下的景色一览无余,但是北风袭来,有可能就会将山巅之人吹的身形不稳,你要记住。” 杨二十仍旧不明就里,但还是回答:“多谢师父教导,弟子不敢忘记。” 老人缓缓点头。 五年了,他在这个弟子身上看到、学到的东西何曾又少了! 片刻之后,老人再次转身面向青年,简单开口:“今日我传你太白剑法。” 不等杨二十做出回应,老人已经并拢双指做剑,飘动身形,将一套太白剑法演了出来。 只见老人身姿飘逸,晃晃如那天外飞仙,每一招都极具神采,犹如骏马奔驰,神韵无双;老人就像一个壁画之中舞剑的素雅男子,即便须发皆白,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流写意,潇洒至极。 杨二十心中震撼,太白诗仙,端的我辈楷模,不光诗情豪迈,还最终飞升成仙,连这后人无缘目睹的剑法,都如此的风流潇洒,让他不由得想起那一首《侠客行》来! 接下来,杨二十更加诧异的发现,老人当下所演练的许多剑招,竟然跟那神摇拳极为相似,只是此刻老人以剑术展现出来,便多了几分摇曳多姿的俊逸之采。 老人身形轻灵,起起落落,很快将一套超逸绝伦的剑法展现在杨二十眼前。 老人“收剑”束后,来到青年面前,问道:“可曾学会?” 杨二十微微摇头,回答道:“太白剑法精深奥妙,弟子只是大概记下剑招,却不曾领悟。” 老人轻轻点头,继而说道:“这太白剑法,便是太玄经的下半部,而那神摇拳,正是我从这剑法之中脱胎而创。” “故而,你练拳即是练剑。只要意到、神到,万物皆可是拳,是剑!” 说到这里,老人轻叹一声,缓慢说道:“为师所学,已经尽数传你,日后勤加练习,切不可心浮气躁!” 说完,老人径直离去,三步之后,身影已在两座山峰之外,瞬息之间,消失在杨二十眼前。 只是杨二十觉得,今天的师父,跟往日有点不同,尤其他老人家离开时的背影,好像有点……落寞! 独孤横离开以后,杨二十还在面对着老人离去的方向发呆。 直到白猿将一根笔直树枝,斜插在他的脚边才回过神来,脑子里面还是独孤横离去时的那个高大、但清癯的背影。 杨二十心想,大概是师父也有思念的人吧。 然后他看向白猿,笑道:“猿大哥,你是叫我以这树枝做剑,开始练起吗?” 白猿笑眯眯点头。 杨二十拔起这根树枝,横在胸前,豪迈道:“好,那我杨二十从今日起,便也是一名剑客。” 然后他运转体内真气,骇然的发现,丹田火龙就像是被定在了气海之内,只是微微抬头,并不游走于气脉之间,但不影响气息流转。 杨二十恍然大悟,原来,师父所说的封印,就是不让火龙运行。 接下来的时间,他将这一套太白剑法凭着记忆,慢慢练了一遍。 十日之后,他将同样总共八十一式的剑法全部流畅打出。 但此时青年手里,已经不是那根树枝,而是他自己削了一把木剑。 这一天,白猿带他再次来到瀑布下面。 阔别已久,似乎这里的空气,格外沁人心脾。 杨二十深深吸了一口,这里确实是一个值得回忆的地方。 白猿先是指了指杨二十,然后又指了指水潭。 杨二十点头领会。 他提起木剑踏入水潭,就那样如履平地的行走在水面上。 他当然知道,白猿是叫他在水潭里练剑,这样在他练习剑术的同时,又可以运气控制身体平衡,可谓是一举两得。 但这件事情,对现在的杨二十来说,已经无足轻重,达到元丹境圆满之后,时时刻刻体内真气都流转不息,水面与地面,早已没有多大差别。 只是他还是没有彻底领会白猿的意思。 然后,白猿又向站在水面的青年,缓缓向下按了按手掌。 杨二十疑问道:“你是叫我直接到水下练剑?” 白猿点头。 杨二十早就不会对白猿的指点有任何的怀疑! 他能有现在的境界与体魄,可以说是白猿一手帮他打熬出来的,这就是白猿对他教导的最好写照。 于是他提气下坠,缓缓沉入水底。 水潭本就在瀑布的冲刷蔓延之下一直扩大,虽然山涧狭长,但水潭最宽处,已有三四十丈,就如一座山中湖泊一般,容下他一个小小杨二十,自然不在话下。 潭水清澈见底,杨二十沉入潭底之后,仍然视物无碍。 但是他刚刚念起一个剑诀之后,他就明白了白猿叫他来到水底练剑的原因。 因为水中阻力巨大,若是这时候叫他在水底打拳,他还可以靠着体魄与力气,强行推水而行,但是多出来一件外物,并且还是浮力极强的木剑,好像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 话又说回来,来到横山整整五年,又有哪一件事难倒过他杨二十! 何况,他此时已经是一个六境巅峰的小宗师。 杨二十屏气凝神,开始出剑。 不料刚一用力,木剑居然在深水阻力之下,从剑柄那里齐齐折断。 杨二十上岸再换一把。 万事开头难,但只要有路,杨二十就一定能把他走完。 第四十一章 生猛 杨二十身在水潭下面,每次都是刚刚起剑,木剑就从剑柄那里折断,后来,他干脆就重新拿一根树枝下水,但是只要手腕用力,树枝仍旧会当场折断! 不光是水下压力跟阻力共存,而且瀑布冲入水潭之后,整个潭水之下,可谓是真正的暗流涌动,这水下漩涡的吸扯之力,他可是当年在爬上石柱的时候就领教过的。虽然现在看来,这些小小水涡不过就像是蚍蜉一般,如何能够撼动他的身体!但是对于手中的木棍来说,可就不比他当年应对的轻松多少了;有时候一个暗涌过来,杨二十纹丝不动,木棍就会立马折断! 所以要在这水底出剑,不光要将力度和时机把握到完美程度,还要小心浮力本就极强的木棍不能被吸入漩涡之中。 三日之后,身在水底的青年,不知已经折断了多少根木棍,依旧毫无进展。 身在岸边的白猿,除了看见一根根漂浮在水面上的折断树枝,一切平静如常,杨二十头顶上方的水面,连一个大一点的波纹都没有掀起。 白猿失去兴趣,无精打采的坐在枝头,侧身打量着这条飞流瀑布,摇头晃脑。 可能五年之前,刚来横山的那个少年,站在水底出剑,都比现在要轻松,因为这时候的杨二十,力气越大,在水底就越发的难以驾驭,从某种意义来说,他对水潭使出多大力气,同样潭水对木棍就有多大的力气! 第四天正午时分,阳光透过水面,一缕缕极其微弱的光线,照射到水底。 杨二十抬头看向水面,在光线穿透之下,好像每一股水下阻力,都是由千万条非常细小的水流凝聚而成,这不正跟每一个武人体内的真气流转同样的道理吗?! 小溪汇入大河,大河流入长江,长江归入大海,大海浩瀚无边,与天共齐! 杨二十逼上眼睛,催动体内气息流转,仔细感受着身边的每一股细小水流。 他开始出剑! 依旧不是按照老人教他的剑法既定招数来使,而是随着每一股水流的力量与挤压方向,顺势而为! 第十天,杨二十在水下使出了太白剑法的第一招! 终于,有一股细小波纹,从水底青年的头顶水面,缓缓荡漾开去。 就这样,身在潭底的青年,每次都是体内气息用光之后,才露出水面,重新换气一口,再次沉入水底!从第一招起剑式开始,到他正式在水底打完一套太白剑法为止,再次花去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期间不知道还不小心折断过多少根树枝!并且,仍旧十分吃力。 由于不再风吹日晒、长时间泡在水下,杨二十的皮肤再次变的白皙起来。 如今光着膀子走上岸边的杨二十,可真是一个挺拔俊秀的惹目青年了,若是这时候的他,再被当年风月楼的老鸨看见,恐怕直接忍不住要把他给“就地正法”了! 杨二十行走在山涧,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感觉身体瞬间轻灵许多,就像身上少了一层束缚一般。 原来,水中练剑竟然与那竹楼练功有异曲同工之妙!并且,身在水中练剑,连他功力都助长了不少,最直观的便是,每天他在水下需要换气的次数就越来越少。 正所谓,光阴如流水,真是一点也不错。 不知不觉,又到了百川消融,春回大地的时节。 杨二十已经在潭水之中练剑快要一年。 白猿站在岸边,整个水潭,就像是有一根巨大长棍从中央搅拌一样,起伏翻涌不止,时而掀起一个粗壮水柱,犹如鲸鱼吐气。 水中青年,身姿飘摇不定,真正的婉若游龙,凌波微步。 如此巨大的声势,白猿却并没有当初陪杨二十练拳时那样的赞扬神色,反而皱眉撇嘴,似是有一种不太满意。 杨二十还是将练剑一事,看的些许简单了一点。 现在的他,虽然可以在水下流畅的打完一套太白剑法,而且还可以搅动出不小的声势,但他上岸之后再次练剑,比起当时独孤横来,也只不过仅有八分形似,还是无法做到老人那样圆润如玉,更别说领悟出其中蕴含的那一份飘渺剑意了。 或许,当他什么时候能在水中不带起一点波纹的打完整套剑法以后,才算是真正达到了意剑合一的境界。 这又谈何容易? 杨二十也知道,这种事情肯定是急不来的! 自从去年春天,独孤横离开山谷竹楼将太白剑法传他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老人的身影,而老人对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切不可心浮气躁”。 但是,有一点让此时青年惊讶的是,水中练剑以来,不光是他的功力不断提升,那条被老人封印在丹田之内的火龙,竟然越发的蠢蠢欲动,有明显挣破束缚的迹象。 杨二十回到岸上,白猿向他丢来一个山果,带有一股泥土气味,八成又是从树林中猴子那里“要”来的! 青年不由得回忆起,当初跟着白猿一起坑骗那群机灵猴子的情景! 一眨眼,来到横山已经六年了。 师父说过,六年之后,他就得离开横山。 可是,他还不想离开。 现在的杨二十已经可以理解,当初雒九天向往横山的心情了。 因为,他每天都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与它们一起成长,一起经历风吹日晒,又怎么会舍得离开它们! 杨二十吃了一口水分十足的山果,将这些一点都不美好的念头抛出大脑,好端端的,师父怎么会让他离开横山?! 可能是当时师父看他年小,便随口说出了一个六年的时间,以此来督促他用心练功的。 嗯,肯定是这样的! 杨二十忽然开心的笑了起来。 师父他老人家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一月之后。 水潭之中,光膀健壮青年,手持一把木剑,剑尖已经折断,但他身形飘逸,搅动着整个水潭以他为中心旋转不止,形成一个巨大漩涡,吸扯着周围树木都弯下了腰来。 骤然间,青年大吼一声,一脚踩在瀑布下面那个当初他费劲力气才站上去的石柱顶端,拔地而起。 整条瀑布被他一剑直指向上,倒流而回! 青年声势不减,就那样顶着瀑布,直冲崖顶。 随后,横剑一斩,一条巨大水柱犹如天女散花一般,瞬间炸裂开来! 整个山涧,就像下起了一场瓢泼大雨。 少年悬空而立,闭眼抬头,似要直冲云霄。 就在此时,他体内那条火龙,重新昂起头颅,直接打破束缚,盘旋在气海上空,不断增大,然后咆哮大吼,冲天而起。 静坐竹楼之内的老人,猛然睁开眼睛,满脸震惊,然后呵呵笑道:“我这弟子,也太过生猛了些,压都压不住啊!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随即,老人重新闭目凝神。 瀑布头顶,杨二十依旧保持着那个闭目仰头的姿势,似有声声龙吟传出体外。 就像心神离开了身体,来到他的面前,将周围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就连空气之中的那一缕缕灵气都无比清晰。 青年缓缓睁眼,斜提木剑,英姿勃发! 今日,我入一品! 第四十二章 怪事 第四十二章风景 杨二十重新回到地面,皮笑肉不笑的来到白猿身边。 踏入一品之后,这一份无时无刻不与天地共鸣的绝妙感受,让他简直就像是真正的脱胎换骨一般,只要闭目凝神,似乎就跟“元神出窍”一样,可以感知周围的一切。 来到白猿面前,杨二十骇然的发现,这个变态家伙身上有一种无比浑厚的气势,竟然将他死死压住一头! 若说此时进入炼神阶段的青年,是一个刚刚可以看见压在武夫头顶那一座山峰的登山汉子,那么当他抬头的时候,白猿早已站在了山腰,闲庭信步! 这是他以前面对白猿从来没有的感受。 这也恰好激起了杨二十从小就不服输的那一股心气。 当然他还是那一副嬉皮笑脸的欠揍模样,对白猿说道:“猿大哥,想不想感受一下我这位一品高手的剑术威力?” 白猿眯眼而笑,如人无异。 骤然间,杨二十一剑刺向白猿。 白猿抬起一手,直接抓住木剑,犹如长剑入鞘一般,杨二十云足了内力,木剑竟然纹丝不动,并且还不折断。 青年持剑一手气力不减,另外一拳猛然砸向白猿心口。 白猿竟然不避不挡,任由一拳砸在胸膛之上。 杨二十瞬间脸色大变,现在不光是木剑拔不出来,连他的拳头都被白猿吸在了身上,完全进退两难。 他只好用足内力,抖动手臂,想要以此震开白猿,可是当他内力通过拳头传入白猿体内之后,简直就像泥牛入海,不光白猿纹丝不动,反而是他身体一阵摇摆,骨骼作响。 然后白猿挺胸松手,青年立马倒飞出去,简直就像被这白猿戏耍顽童一般。 杨二十捻起一个剑诀,以太白剑法再次袭来,直刺白猿眉心。 这一次,白猿一掌荡开木剑,出拳砸向青年肩头,杨二十竭力翻身,堪堪躲过白猿一拳,但是接下来他更加难受。 因为白猿开始主动攻击。 而且白猿不管是出拳还是出掌,速度之快,远远超过青年此前的对它的认知,他只有节节败退,全力招架,没有一丝还手的余地。 十几招以后,杨二十已经被白猿逼到山崖下面,再无退路。 他心中苦笑一声,老子今天还要挨打。 杨二十运气硬抗白猿一拳之后,翻转木剑,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倒刺白猿腋下。 本来以为至少能够碰到一下白猿的一剑,直接被白猿收起手臂,再次紧紧夹住。 杨二十果断松手,一脚踏上身后石崖,借机一拳直击白猿面门,出剑只是虚招,这一拳才是他酝酿的后手! 但是他忘了,白猿的手臂比他更长。 然后,他就被白猿一巴掌拍拍飞出去,直接砸向水潭。 看着噗通一声砸入瀑布下面的青年,白猿松开木剑,就像人类弹去身上尘土那样,这家伙居然轻轻拍了拍手臂长毛,然后看着水潭,眯眼咧了咧嘴。 就像再说:一个虚神境脚跟都没站稳的小兔崽子,跟谁两呢! 过了好一阵之后,水潭下面才有动静传出。 那一根六年前被白猿徒手扔进瀑布下方的巨大石柱在摇晃。 然后缓缓浮出水面,至少也有两千多斤重量的石柱,被水中青年单手从低端托起,就像当初白猿将其扔进水潭那样,石柱从瀑布下面直飞而来,最终落在原位。 杨二十跳上岸边,看着已经被白猿夹断的木剑,唉声叹气道:“没法比啊!猿大哥你这至少归宗境的实力,到底是怎么练就出来的,看来我是只有挨打的分了。” 听到青年的感叹,白猿眼神深处,好像一个人影闪过,突然它就抱头蹲在了地上,好像痛苦万分。 杨二十不明所以,满脸惊讶的走过去拍了拍白猿肩膀,说道:“猿大哥你这是咋了?回回都是老子挨打,怎么你还反倒难过起来了?” 白猿握拳抬头,露出两排紧咬着的森森白牙,四颗獠牙闪闪发亮,它双目通红,看上去确实是在承受着不轻的痛苦,然后双拳不断的击打着自己的头部,一跃飞出山涧。 只留下呆若木鸡的杨二十。 “猿大哥这是突然咋了?我刚才几乎就是碰都没碰到没碰到它啊!” 青年自言自语,对于白猿的突发状况,他是一点都没有头绪,此前也没从没有见过白猿有这种“发疯”的情形。 他只好跟着拔起身形,想要看一个究竟。 可是他花了两个时辰,几乎将整个横山找了一遍,都没有发现白猿的踪迹。 杨二十当然不傻,白猿这种一如反常的情况他是头一次看见,而且白猿看上去非常痛苦!六年以来,白猿教他练功、陪他练功,很多时候都是他跟白猿一起吃喝,虽然有时候他嘴上跟白猿有点不正经,但他早就将白猿当人看待,白猿即是他的半个师父,又是他的半个大哥!白猿出现这种情况,他怎么会不担心? 找寻无果之后,天色渐晚,他只好回到了竹楼。 没想到白猿居然躺在他的房间里睡觉! 这他娘的又是什么情况? 看到杨二十回来之后,白猿还对他做了一个禁声手势,似乎是不要让青年打搅它睡觉。 杨二十只好离开竹楼,去后面那间厨房煮饭。 又是一个时辰以后,青年吃过晚饭再次回到竹楼,白猿已经坐在地上吃起了去年秋天它拿回来放在竹楼里的山果,跟平常时候并无两样。 似乎下午在山涧里发生的情况,就跟它做了一个噩梦一样。 杨二十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又以“这里可是横山”这句话来安慰自己。 接下来几天,一切如常,白猿没有再次发类似的情况,杨二十就也放下心来。 只是现在他也不再去水潭练剑了,因为以潭水的那个深度,已经对他目前的杨二十没有多大作用,除非是水潭能够再深数丈,但作用也是微乎其微。 于是青年开始新的一轮巡山。 其实自从当初达到三境以后,杨二十就会每年走上一圈横山,当初是要练习轻功,不断打熬体魄,现在就是纯粹的欣赏风景了。 独孤横曾经也告诉过他,有时间多看一看横山的风景。 第四十三章 今日阳光明媚,我枕剑而眠 接下来这半个多月的时间,杨二十除了练剑,一直都在来往照顾白虎。 幸好它只是皮肉受伤,没有被咬断骨头,半个月后白虎终于可以自行活动,不过它那断尾想要重新长起来,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 看着白虎拖着与它庞大身躯不太协调的半截尾巴,杨二十滑稽一笑,看来真是一物降一物,没想到在这横山还有能将白虎伤成这样的存在。 他倒是真想见识见识。 这一日,青年带着白虎走出山洞,来到一处山顶,白虎十分温驯,他摸了摸虎头,问道:“到底是什么凶兽能将你伤成这样,带老弟去帮你出气如何?” 但是他忘了白虎并不能听懂人言,青年只好学着白猿做出一个蹩脚的手势。 白虎在白猿的训练之下,也能大概明白杨二十的意思,但它好像并没有去找回场子的想法,反而趴在青年脚下,轻轻呜咽摇头,还有那么一点身躯颤抖的迹象。 杨二十哈哈一笑,说道:“你堂堂山中霸王,怎么能够如此没有脾气,老子现在可是跟白猿都能硬抗十几招的好汉,虎兄你受了欺负,老子不去帮你找回场子,以后还怎么做这横山一带的扛把子!” 说完之后,杨二十凌空打出一拳,不远处一棵跟白虎身躯差不多粗壮的树木,轰然折断倒下。 白虎立马躲到一旁,就是不带青年过去。 杨二十嘿嘿一笑,一巴掌拍在虎头之上,骂道:“今天你要是不带老子过去,小心你剩下的那半截尾巴不保!我劝你虎兄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真他娘的,这就是典型的上梁不正下梁歪,跟那白猿一个德行,而这应该也就是独属于横山的野蛮风俗了,老子跟你关系不错是一回事,但你小子要是敢不听话,那就别怪老子的拳头六亲不认。 最终,白虎在杨二十的淫威之下,慢慢吞吞带他走过数个山头,来到一处密林成荫的山腰,由于有一条大河从这里穿山而过,再加上遮天蔽日的大树,阳光无法照入地面,这里除了阴森潮湿之外,竟然还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 以往杨二十经过这里的时候,都是从树顶掠过,并没有走入其中,现在看来,确实是一些喜欢潮湿环境野兽的好去处。 继续往山下走去,白虎越来越慢,好像这里确实有一种让他忌惮的东西。 杨二十又一巴掌拍在白虎脑袋上,气骂道:“还有老子在你身边呢,你能不能有点胆量,别他娘的这么磨叽了。” 来到山脚以后,树木虽然稀少了一点,但是脚下却越发的潮湿,杨二十的草鞋已经湿透,奇怪的是,整个山脚这一带,居然弥漫着一层淡淡白雾,还有丝丝热气,就像草地下面有一个火炉在蒸烤一样。 又往前走了一阵之后,白虎突然掉头跑到了青年身后。 杨二十定睛看去。 一条水缸粗细的白色大蟒蛇,体长至少有五丈,趴在不远处,口中还叼着一只山羊,不断咀嚼下咽。 那只可怜的山羊,半截身子已经被白蟒吞了下去,但是一条前腿跟羊头还在白蟒口外,已经奄奄一息,还在垂死挣扎着! 青年看的一阵头皮发麻,然后他转头看了看白虎尾部的伤口和断去一截的尾巴,瞬间明白了原因,若不是白虎身躯庞大,就要跟这山羊一样,怕是要被这白蛇一口吞下半截了,哪里还有它逃生的机会。 杨二十上前几步,本想救下那山羊,结果被白蟒看到之后,直接将整个山羊一口咽了下去,然后原地翻滚一圈,山羊在它腹中就像被瞬间搅碎一样,本来微微隆起的腹部,就立马变的平坦如常。 很明显,这只大白蛇刚刚并不是无法将山羊一口吞下去,而是要山羊在它口中活活熬死。 然后白蟒竖起瞳孔看向杨二十,那眼神,几乎就跟当年白虎第一次看到少年杨二十差不多,充满着贪婪之色,也对,这些白色畜生在横山为所欲为,吃惯了各种动物,但是从来没有尝过人类的血肉滋味,这时候看见一个两脚走路的,那可不得流口水嘛。 但是,白蛇眼中明显还多了一点警惕之色,想必能让白虎跟在身后的人物,不是简单的货色。 杨二十面带笑意,继续向白蟒走去,原来横山还有你这么一个孽畜,在老子的地盘撒野,连声招呼都不打,还有理了你! 杨二十刻意收敛气机,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 白蛇眼中那一丝忌惮,很快被贪婪所取代,只是它还在缓缓后退。 杨二十前奔几步,靠近白蛇,一拳砸向它的脑袋,白蛇继续横身后退,速度还不慢,然后它那粗壮蛇尾瞬间袭来,青年那一拳变换方向,将蛇尾打的重新倒甩出去。 然后他继续向前靠近白蛇,后者也开始变换战术,它从杨二十侧面绕过,收尾相接,把杨二十圈在中间。 远处白虎低吼一声,看来这是白蛇非常厉害的一招,至少白虎应该吃过亏。 但杨二十漫不经心,大大方方让白蛇用身体将他围在里面。 并且它逐渐收缩圈子,长长的蛇身已经垒起两层,蛇头开始翘起,直到一丈高度,俯视着被它包围在蛇身之内的青年。 蛇身骤然再次收缩,像是直接要将杨二十挤扁一样,只是圈子内的青年左右出拳,将整条蛇身再次打散。 白蛇继续游走。 杨二十轻笑一声,看来这白蛇不光是实力要比白虎强上许多,就连脑子都比白虎要灵光不少。 这一次,白蛇直接向青年张口咬来,但速度却又不快,按理说这么大一条蟒蛇,应该是至少有两颗格外突出的毒牙才对,但是杨二十却没看到。 不过这些对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了,他也仅仅只是想要跟这罕见的白蛇玩玩而已,或者最后将它打残,让它知道谁才是这座山头的老大就行了。 结果这白蛇的狡猾程度,比杨二十想的还要厉害。 蛇头虽然来得缓慢,但是它离杨二十刚到三步距离的时候,就骤然加速,不光是巨口向他咬来,而且还吐出了蛇信,刹那之间就像杨二十面前凭空多出了一把三尺长剑,剑尖分叉,直向青年面庞袭来。 这一下大出青年意料,他只好侧头躲避,但是本就身为白蛇身体一部分的蛇信子,可以说是这时候白蛇对它的控制,就是心意所致,蛇信便至,接着便是蛇信跟着杨二十脑袋躲避的方向横卷而来。 并且,白蛇长尾就像一把暗器一样,无声无息,又从另一面包夹过来。 如果这时候的杨二十只是一个还没达到二品炼气的三境武夫,或者哪怕是刚刚达到四境混元的二品武人,怕是都要吃不了的兜着走了,如果白蛇口中还有暗藏毒液,当场送命都有可能! 但也正是刚刚那一瞬间,杨二十好像模糊看到了一点此前练剑不曾领悟的东西,剑意! 就像白蟒舌头那样,“剑”随心走,不再拘泥于招式。 杨二十想要尽量多的感受一下,白蟒蛇信带给他的那种如剑一般的巧妙攻击,于是微微提气,蛮横的撞开了白蟒横扫而来尾巴,并不干扰蛇信对他的继续攻击。 果然,白蟒蛇信对他攻击不停,虽然只有简单几个动作,但是巧妙无比,几乎它能提前察觉到杨二十接下来的躲避方向,而青年一旦强行扭动身体,它的蛇信如影随形,行云流水,灵活异常。 杨二十很快将白蟒蛇信这几个攻击动作记下来,包括每一次攻击之间如何灵动衔接、和上下左右摆动的时机与力度;然后他抬起手臂,想要反击一招,看看蛇信如何招架。 不料在他刚刚抬手的一瞬间,蛇信就立马被收了回去,不光是速度极快,而且就像是杨二十的意图被它看穿一样! 之后,白蟒迅速游身倒退,再次远离青年。 这还是杨二十第一次看见居然有蛇类可以倒着爬。 真是匪夷所思的同时又让他大开眼界。 白蛇倒退出去几丈距离之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就像是没有力气了一样。 杨二十微微一笑,诱敌深入吗?继续向它的方向走过去。 果然,青年刚到白蛇前面的时候,它就直接一尾巴直戳而来,杨二十轻松将它架开。 但却惊讶的发现,这一下居然只是巨蟒佯攻,而他真正的意图还是想要把他缠起来,于是青年再次“毫不意外”的被白蟒围在中间,并且白蟒已经缠上了他的下半身,然后蛇尾蛇头,齐齐从空中砸了下来,犹如巨石一般。 杨二十向上砸出双拳,白蟒首尾瞬间倒飞出去,砸在草地上。 这一次青年使出了三分力气,白蟒虽然已经被他打的七荤八素,但缠在他身上的那一截蛇身,却愈发的收紧了,好像是怕杨二十乘机跑了一样。 杨二十轻轻用力挣开束缚,一脚踢向白蟒头颅,后者瞬间倒飞出去十步之外,然后掉头就跑。 杨二十轻笑一声,“想跑?” 然后,一条战力相当于人类四境巅峰的大蟒蛇,就被青年打了一个蝴蝶死结,直接扔在一直瑟瑟发抖的白虎脚下! 白蟒欲哭无泪! 杨二十来到蛇头前面,运转体内气机,一脚踩在它的下嘴唇上面,伸出一手,直接拉开蛇嘴。 他本来是想拔了这白蛇可能刚刚被它藏起来的毒牙,但是白蛇上颚两侧已经有两个凹槽,毒牙不知去向,很明显早就被人拔了。 这种事情,独孤横肯定没有那种闲情逸致,应该是白猿的手笔。 既然白猿也知道白蟒的存在,那么杨二十也就不再管它,反正白虎现在已经恢复了丛林之王的风范,昂首挺立的白蛇面前,那叫一个得意洋洋。 杨二十真想再给这个不知廉耻的家伙一个巴掌,但是看了看白虎断去的尾巴,和想了想这白蛇实力,还是摸了摸白虎脑袋。 可能这也是只有身在横山,才能见到的一抹风景,人与动物之间的差距,其实并不大。 最后,白虎跟青年一起离开,只留下一个巨大白色蝴蝶结在这处潮热山谷。 这时候再看白蛇的眼神,贪婪肯定是一点都没有了,因为全是悲痛欲绝啊! 过了两天之后,杨二十再次来到这处潮热山谷,白蟒依旧以一个蝴蝶结的形状趴在那里。 他笑着来到白蛇面前,也不管这家伙能不能听懂,就直接说道:“现在知道老子才是这里的老大了吧!你小子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嚣张了。” 反正他已经习惯了不知道说话到底给谁听。 然后他帮白蛇解开结扣。 看着白蛇灰溜溜的离开,杨二十还是对它说了一声谢谢! 然后他继续游览风景。 春末的风景最是宜人,到处花红柳绿,生机勃勃。 又过了几天,杨二十已经游过一遍横山。 这一日他来到瀑布山涧外面那处景色优美的山谷,那一片天然油菜花地金黄迷人,招蜂引蝶。 杨二十置身其中开始练剑。 先是打了一遍太白剑法,然后青年闭上眼睛,以那天白蟒蛇信的几次攻击为引,开始随心所欲的挥动木剑,一阵之后,青年睁眼,一只彩蝶飞到他的面前,于是他又手腕翻动,跟着蝴蝶飞舞的节奏开始出剑。 不知不觉,杨二十再次闭上了眼睛,在这金黄花地之中,翩若惊鸿。 青年缓缓睁眼,以一个奇怪的握剑姿势站定,手腕向下,犹如毒蛇吐信,他看向倾斜剑尖,微微一笑,得意说道:“我这一招,就叫‘信引蝶飞’!” 然后杨二十离开花田,来到瀑布下面。 今日阳光明媚,我枕剑而眠! 第四十四章 下山 杨二十本来一直有点纳闷,在这山涧之内,瀑布轰鸣作响,白猿之前是怎么呼呼大睡的? 但是,他这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月挂中天,到了午夜时分。 好久没有在竹楼外面睡觉的青年,这一觉真是睡的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仿佛将他六年以来的所有疲惫都洗去一样! 杨二十心满意足。 夜半无事,他干脆坐在山涧,练起了太玄功法。 杨二十心神内敛,仔细感受着他体内每一处气脉窍穴的变化,每一道体内真气,都泛着丝丝红光,达到六境以后,即便没有他的心意指引,火龙也在自行游走,只是进入一品之后,虽然功力在不断增长,但确实就像雒九天当初所说那样,有一道无形屏障,阻挡在他的心神之前,每走一步,都无比艰难曲折,犹如稚童登山。 意志与心神的共同磨砺!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漫山遍野已经铺满阳光,他呼吸着青草与花香的芬芳之气,缓步走回竹楼山谷。 来到山谷之后,老人也在竹楼前面,这是近一年来,杨二十第一次看见独孤横离开竹楼。 青年快步上前,行礼说道:“弟子拜见师父。” 独孤横看着眉目俊朗、已有成年之姿的杨二十轻轻点头,似乎他就是在等着青年。 老人开口问道:“踏入一品之后,感觉如何?” 杨二十略作沉思,回答道:“三品炼体、二品炼气,此二境界都可琢磨,有迹可循;进入‘炼神’之后,虽让弟子豁然开朗,但又像置身茫茫大海,却无路可循,唯有步步为营,摸索前行!” 说到这里,青年抬眼看向老人,“还望师父指点。” 老人再次点头,微笑说道:“世间万物都乃天地造化所生,武人达到六境以后,体内真气流转不息,浑然成为一座小天地,表面来看,这已经是自然赋予人类的最高极限,一个世间武人又如何超脱天地的范畴!” 老人缓缓吐气,继续说道:“但是,我辈武夫自强不息,偏偏要跟天地较劲,所以由外而内,打破元丹,进入一品,磨练心神,是为‘炼神’也!” “这,便是三千年前,第一位打破天地束缚进入一品的炼神宗师为我辈后世武人开辟出来的一条通天道路。” 杨二十轻轻点头,原来武人路途由此而来。 “只是,挣脱天地束缚之后,就能一路平坦了吗?自然不是!这时候,你会看到一座通往云天的高峰,压在你的心头,挡在你的眼前。之后,能走多远、多高,就看你自己的心神能耐了。所以,每一个进入炼神境的武夫,又是在与自己心神拔河,你可明白?” 杨二十模糊可以感觉到老人所要表达的那一层意思,只是忍不住问出了刚刚在他心中一闪而过的那个问题,“敢问师父,三千年前那位第一个踏入炼神的武道前辈,最后达到什么境界?” 老人轻轻一笑,说道:“登向峰顶,飞升成仙。” 青年惊讶不已! 大概,那个前辈就是第一个飞升的武人吧。 老人看着青年再次开口:“这一年以来,我刻意将你境界压制在六境巅峰,含苞待放!除了让你彻底感受元丹大圆满境界与天地共鸣带来的那一份玄妙气机,何尝又不是让你提前磨练心神。” 杨二十感激说道:“多谢师父。” 老人轻轻叹息一声,亲昵的摸了摸青年头顶,说道:“你剑术也有小成,今日下山去吧。” 青年一愣,问道:“师父可有事差弟子下山去完成?” 老人轻声回答:“六年了,你也该离开横山了。” 杨二十瞬间跪在老人前面,艾艾说道:“横山就是二十的家,师父要叫弟子去往哪里?” 老人已转身经背对青年,缓缓说道:“从哪里而来,你就去往哪里。” 杨二十眼含泪光,恳求道:“弟子蒙受师父的授业教导恩情,还未报答,怎敢就此下山,请师父留下弟子。” 老人已经缓缓向竹楼走去,声音渐渐远去,“说什么报答恩情,日后你多行善事,不要坏了横山名声就好,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你师父,你也不再是我徒弟,从此不可再来横山。” 杨二十面向老人背影,一拜下去,久久不愿起身。 许久之后,杨二十起身走回竹楼,将房间收拾一遍,又去后面厨房,做好了一锅饭菜。 他孑然一身,并无东西可带,来到竹楼前面,杨二十再次向楼内老人磕下三个响头,缓缓转身! 然后看到白猿负手站在他的后面,眼神也有丝丝暗淡,杨二十强颜欢笑,说道:“猿大哥,小弟今日就要下山,不知以后能否还有机会相见,六年以来,有你悉心教导,才有吾之今日,请受小弟一拜。” 同样他对白猿一揖到底。 白猿上前两步,拍了拍他的肩膀,看样子它也知道青年今日将要离去。 白猿伸出身后那条手臂,递给杨二十一把木剑。 虽然只是一把普通木剑,但是十分光滑,看得出来,是白猿精心打磨之后送给杨二十的临别赠物。 青年双手接过木剑,抱了抱白猿高大身躯。 就此轻轻离开横山。 走出横山以后,杨二十站在当年他跟雒九天一起来到的那个山脚,往事历历在目,仿佛才一转眼,六年就过去了。 青年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破烂衣服,摇头一笑,如今的自己也是一个邋遢汉子了。 大概,他的师兄雒九天,是将整个江湖,都看作了横山,他才一直那么的率性自在。 杨二十抬眼看向远方,他知道,这一步踏出,就是真正走进了江湖。 回望一眼横山之后,青年一步踏出,身形已在百丈之外。 …… 三日之后,杨二十来到靠近横山最近的一个小镇。 刚一走进镇子,就看到一众乡民向一条街道中央簇拥而去。 好奇之下,杨二十也跟着走了过去,但他此时衣衫破烂,不修边幅,完全跟当年的邋遢汉子雒九天一个模样,唯一不同之处,就是雒九天手里是一把货真价实的锋利长剑,而他倒提着一把木剑,道士不像道士,游侠不像游侠,反而倒像是个不伦不类的乞丐。 人群聚集在街道中央一座二层大楼下面,大多是些青壮男子,周围还有一些乞丐跃跃欲试。 杨二十站在人群最后,向身边一位庄稼汉子装束的中年男子打听这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结果让他啼笑皆非,原来是本地一位豪绅要抛绣球为女儿择婿! 杨二十觉得无趣,转身就要离开。 却被身边的那位汉子拉住,对他说道:“这位花子兄弟,难道你不知道?这位张大财主的女儿每次抛绣球之后都要大宴宾客,宴席罢了以后,还要将桌上剩余饭菜全部拿出来分给你们,这等大饱口福的机会,你可不要错过。” 杨二十摇头一笑,反而问道:“这位张财主难道每个女儿出嫁都是靠这么抛绣球的?” 汉子嘿嘿笑道:“我看你这花子兄弟就是外乡流落而来,不识这位张财主的厉害,他哪里有几个女儿,就这一个女儿已经克死了三个丈夫,所以今年又到了抛绣球的时候。” 杨二十惊讶道:“克死三个丈夫,还敢有人娶她?” 汉子啧啧笑道:“怎奈这位张家女子貌美如花,人人都想一亲芳泽啊!再说了,事不过三嘛!” 正说到此处,楼上人影闪动,一个头盖红色丝巾的曼妙女子,被几人拥簇而来,站在楼上,手里捧着一个红色绣球。 楼下众人纷纷起哄。 楼上女子出现以后,竟然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那绣球高高抛出,落了下来。 街上一干人等开始哄抢,绣球绵软不好直接抓在手中,所以绣球好几次都被人们拍打在空中前后乱飞。 然后就恰巧砸在了最后面的杨二十怀里。 出于本能,杨二十伸出一手,又不小心将绣球接住! 这可如何是好? 第四十五章 少侠留步 第四十五章茶水 杨二十接住绣球以后,不光是身边商贩汉子不敢置信,就连他也一阵脑袋空白,不知如何是好。 刚刚下山,总不能就给人家去当上门女婿吧?再说了,那女的可是个寡妇! 众人目光齐齐向他这边聚来,看到居然是一个叫花子手拿绣球,便开始纷纷谩骂。 有人说这等天赐良缘怎会落入一个乞丐手中,真是张家不幸。 还有人提议乞丐不配入赘张家,应该重新再抛一次绣球。 杨二十面无表情,低头看了看这个一般人确实不易抓在手中的红色大绣球,直接塞到边上汉子怀里,撇嘴说道:“我无心接住绣球,送给你吧。” 商贩汉子更加不敢置信,居然还有这种好事?赶紧接住绣球紧紧抱住,生怕再被这个脑子拎不清的叫花子抢了过去! 杨二十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几个快步从楼内走出的汉子挡住去路,为首是一个管家装束的中年男子,应该是来迎接他们这位刚刚出炉的新鲜姑爷。 不过这个管家显然也是头一次遇见有人居然将接到的绣球拱手让人的情况,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请哪位姑爷进去。 按理来说,他家小姐的姻缘全凭这个红色绣球决定,自然是第一个接到绣球的杨二十,但是这个管家看了看衣衫破烂脚上穿着一双草鞋的邋遢青年,显然是个乞丐,便犹豫起来。 然后又看了看此时怀抱绣球的商贩汉子,虽说年岁稍大了一点,但是毕竟衣着鲜亮,怎么说都比这个身无分文的叫花子要好上许多。 这管家单手负后站在原地,摸着下巴那一撇山羊胡须思量片刻,露出一个笑脸,对杨二十说道:“这位小兄弟,你既然接住了我家小姐抛出的绣球,为何又要转手送人?” 杨二十看了看身边喜出望外的商贩,回答道:“我只是路过这里,绣球落到我的怀里便随手接住,并不是我的本意,就送给了这位大哥,你们请他进去吧。” 管家嘿嘿一笑:“你两莫不是合伙欺诈我家小姐?” 杨二十双手插在胸前,抱起木剑,轻哼一声,说道:“我才没有这种闲情逸致,你家小姐大喜的日子,快请他进去吧,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走了。” 这管家脸色一变,仍旧拦在杨二十前面,冷淡说道:“虽然你是个小叫花子,但这种事情,也由不得你我做主,还要回禀我家老爷,须他定夺才行,你稍等片刻。” 边上众人一直围在他们四周,这时候有人大喊道:“一个臭乞丐,有什么资格入赘张老爷家,怕不是这两厮预谋欺骗张老爷,我看还是将他们赶出人群,重新再抛一次绣球的好。” 众人一致附和,左一个臭乞丐,右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叫花子,将杨二十连带这个不知道是走了莫名好运还是霉运的商贩,骂了个遍。 当然这些谩骂,对于杨二十来说,他都可以忽略不计,毕竟在横山跟所有的野兽畜生打了六年的交道,一些莫名的龇牙咧嘴和怒目相向他可见多了。 再说他刚刚下山,并不想横生枝节,多惹是非。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受他恩惠如愿拿到绣球的商贩男子,倒退一步之后,居然也将矛头指向了他,不光骂的难听,还说让他这个外乡来的叫花子滚去别的地方讨饭。 杨二十叹息一声,直接一把抢过商贩怀中的绣球,对面前管家说道:“既然这绣球被我不小心接住,还是我去跟你家张老爷说个明白吧。” 这管家也没料到一个乞丐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脾气,他略一斟酌,开口说道:“如此倒也可以,不过我劝你最好不要有多余的非分之想。” 杨二十无奈摇头,跟着管家和几个大汉走入大楼。 来到楼内大堂之后,一个锦衣华袍的富态男子坐在主位,看到手拿绣球的杨二十以后,也充满诧异。 管家快速走到富态男子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说了一阵,然后告诉杨二十,这就是他家张老爷,叫他如实禀报。 杨二十将绣球放在就近一张桌子上面,对张老爷说道:“我只是路过这里,然后不小心接住了张小姐抛出的绣球,可没有入赘你家的意思,特此送还绣球,还请张老爷不要见怪。” 张老爷并没有起身的意思,只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杨二十,问道:“请问这位小兄弟,家从何处,既然无意入赘我家,为何又要接住绣球?” 杨二十已经懒得再做解释,只是说道:“我从横山而来,去往汉州,路过这里,你们绣球已经还你,这就告辞。” 说罢,他便径直离去。 只是他刚转身,张老爷就使了个眼色,杨二十又被几个汉子挡住去路。 杨二十摇了摇头,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他笑着说道:“我可是连老虎都骑过,你们确定要挡我?” 前面那几个汉子哈哈大笑,这小子真是连个吓唬人的话都不会说。 他们依旧挡在前面。 杨二十继续前走。 那几个汉子狞笑着扑了上来,然后就像凝固在一道气墙之内,瞬间无法动弹,呼吸困难,纷纷口鼻流血。 张老爷眼神惊骇赶忙来到杨二十身后,说道:“这位少侠不要动怒,我并没有无为难你的意思,还望少侠放过我这几位家丁,你既然接住小女所抛绣球,那便是种缘分,既然少侠无意入赘我家,张某自然不敢强留,少侠自行离去就行。” 杨二十收回气机,几个汉子顿时大喘后退,他转身说道:“绣球已还,多有打搅。” 张老爷赶忙说道:“少侠既然是个练武之人,张某自然留你不住,相逢即是缘分,既然今日少侠怀抱绣球进入张家,不妨饮过一杯茶水,权当张某与少侠的结识之意,还望少侠不要嫌弃,喝完茶水,少侠再走不迟。” 杨二十略一犹豫,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也当我向张老爷赔罪了。” 张老爷转身面向管家,说道:“快去倒一杯热茶来,为少侠践行。” 管家应声跑去。 片刻之后,管家端着一杯茶水回到大厅,递给杨二十。 第四十六章 洞房花烛 杨二十当然不会留步,看样子这里又是一个乌烟瘴气的地方,他已经做好了打算,离开这里以后,就直接去往太白山脚的村子里,他要回家去看一看! 但是这个张老爷却直接跑过来跪到了他的面前,说道:“恳请少侠留步,救一救小女。” 杨二十侧了侧身子,并不受他跪拜之礼。 张老爷面色悲痛,抬头看向一脸冷峻的青年说道:“张某有眼不识泰山,得罪少侠,还望公子莫要怪罪,实在是张某也有难言之隐啊!我看少侠方才不用任何手脚就将我那几个家丁打倒在地,定然是一位武道宗师,少侠宽宏大量,望能不计张某过错,拔刀相助。” 杨二十转头看了一眼痛哭流涕的这位张老爷,平淡说道:“在下只是一位过路客,又如何能够帮张老爷分忧。” 人心险恶,杨十二早就领教过!当年桂婆婆最后对他的那句叮嘱,至今犹记在心。 张老爷仍旧跪在地上,悲叹道:“鄙人姓张,单名一个胜字,祖上世代经商,虽说颇有些家产,但是张某无能,膝下只有一女,小女十二岁那年,却造飞来横祸。” 说到这里,张胜已经泣不成声,直接一拜向这位乞丐青年拜了下去。 杨二十看着张胜这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不像作假,便也生出一丝恻隐之心,伸手将张胜扶起,说道:“张老爷不必行此大礼,有什么难处还是起身说话。” 张胜起身以后,擦了擦眼泪,对青年说道:“少侠若不嫌弃,请到堂内说话。” 杨二十略一思考,说道:“希望张老爷不是诓骗在下。” 张胜赶忙拱手说道:“张某不敢。” 杨二十重新跟着张胜来到大厅,两人分坐在一张茶桌两侧,管家赶忙沏上两杯茶水。 张胜再次叹气,“不敢隐瞒少侠,今日小女抛绣球择婿,实在是不仁不义又无奈之举。” 杨二十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张胜反倒问出一个问题:“不知少侠可曾听说一个名为神拳堡的江湖门派?” 杨二十简单回答道:“不曾听说。” 张胜又问:“敢问少侠本是何方人士?” 杨二十顿了一顿,回答道:“我本家住汉州以北。” 张胜点了点头,开始缓缓道来:“少侠有所不知,我们此处名为楼台镇,是隶属上庸县城最南端的一个小镇,从我们楼台镇向东四十里处,有个山庄名叫神拳堡,是一个江湖门派,在我们这一带名望盛大,那神拳堡庄主生有一子,从小面青如铁,体弱多病。” 杨二十并不答话,张胜看了看他继续说道:“神拳堡庄主带他儿子四处求医问药无果之后,便叫一位游方术士为其占卜一卦,结果说是,那子天生阴气充体,缺少男子阳气,若想痊愈,需要吸取男子阳气来与他中和才行。” 杨二十疑问道:“那与贵府小姐又有什么关系?” 张胜摇头叹息道:“世间只有听说采阴补阳之法,却又如何采阳补阳啊!于是,那个天杀的术士又为神拳堡庄主出了一个点子,那就是要找一个与他患病儿子生辰八字一模一样的女子,成年之后,先与三个男子洞房行礼,然后再由他儿子采取啊!” 虽然只有知命年岁,但已有花甲老态的张胜,说到这里,一拳砸向桌子,唉了一声,垂泪不已。 说到这里,杨二十也就知道了事情的大致原委,于是问道:“如此说来,贵府小姐已经与两位男子成亲洞房了?” 张胜只是抹泪点头。 杨二十又问:“那之前两个男子从何而来,他们真是已经死了?” 这时候那管家凑近杨二十几分,又低声解释道:“那个术士告诉神拳堡,不光要随缘挑取采阳男子,还有必须拜堂成亲才行,而小姐将来又要与那神拳堡的病秧子正式拜堂,所以神拳堡怎么能够容得他们活在人世,只要洞房夜一过,他们便立时遭到杀身之祸。” 杨二十瞬间抬头看向这管家,原来之前在门外他就将自己看做一个将死之人了,怪不得他要对那商贩最后说上那么一句安慰话。 杨二十目光凌厉,吓的管家连连后退,解释道:“之前我等不知少侠虎威,还望少侠大人不记小人过,海涵饶恕。” 杨二十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轻叹道:“这么说来,你家小姐也真是委屈。” 张胜再次开口,“不敢隐瞒少侠,我们自然知道,这只不过是那神拳堡病急乱投医的害人下作之法,所以每次都是将与小女成亲的男子打晕放在洞房,所以小女如今仍是清白之身,只是那两个男子死的不明不白!张某知道,我日后必遭天谴,所以也只能略尽绵薄之力,安抚他们家人,只是希望我女儿能够解脱苦难,那我也就死也瞑目。” 杨二十点头问道:“你们又为何不将此事报告官府,将他们绳之以法?” 张胜还是叹息回答:“不说我们楼台镇本就偏居一隅,如今神拳堡势大,县衙哪里敢管,况且他们一开始就对我们放出话来,若敢不从,就将我们杀个鸡犬不宁,然后再将小女虏回去,他们自行安排,唉……江湖强盗,莫过于此。” 然后张胜再次跪在杨二十面前,说道:“我看少侠必然是个武艺不俗之人,才一五一十将此事说了出来,少侠若能仗义相助,张某愿将所有家财赠与恩人,独自另觅去处。” 杨二十已经基本相信了张胜所说,于是将他重新扶了起来,慷慨说道:“这事我就管上一管。” 张胜激动说道:“多谢恩公,恩公若能助我张家渡过此难关,张某定然感激不尽。” 杨二十摆手说道:“感激倒是不必,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张胜说道:“还没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杨二十说道:“在下姓杨单名一个廿字,你不用喊我恩公,直接喊我名字即可。” 张胜连忙说道:“不敢对杨恩公不敬。” 恩公这两个字杨二十怎么都听着不顺耳,干脆说道:“那你还是喊我少侠吧。” 张胜一愣,微笑道:“如此也好。” 张胜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明天那神拳堡就要派人前来主持礼仪,少侠先到客房休息,到时候可能还要委屈少侠与小女先行拜堂之礼,如果不出所料,那庄主后天便会带着他的儿子前来,到时候少侠在与他们周旋不迟。” 杨二十忽然停住脚步,看着张胜说道:“拜堂行礼之事我可能不会参与,不知可否取消。” 张胜略显为难道:“不瞒少侠,我这府上不知道已经有几个神拳堡的奸细混了进来,此事恐怕难为。” 杨二十坚定拒绝道:“这事真的不行,我们直接等着他们就是。” 这时候管家再次适时的走上前来提议道:“老爷何不这样,先找一个府上家丁,假装新郎与小姐行礼,夜里再让少侠等在房间便是。” 张胜点头道:“自然不能难为少侠,也只能这样。你先带着少侠去往客房沐浴歇息,有事我再知会与你。” 杨二十来到一间客房,宽敞明亮,管家离开之后,他先洗了把脸,将胡子刮去,束起头发。 离开横山以后,终归不能太过邋遢,穿着破烂一点不要紧,但要干净整洁,这是他娘亲从小就告诉他的道理,只是他还是没有换上管家送来的那身新衣服,除了这身破衣服穿着舒服习惯之外,毕竟无功不受禄的道理,他也是明白的。 晚饭时分,还是那位管家送来许多丰盛饭菜,对此杨二十倒也没有客气,吃过之后,他便坐在床上,练功到天明,正如他师父所说,进入一品之后,虽然体内真气依旧流转不息,但是就像小溪汇入大海一样,惊不起一点波澜,再也没有一品之前那种每一天都能感觉到的境界增长,或许这就是对一个武人的心志考验。 一整天杨二十都是待在这间客房之内,外面敲锣打鼓,热闹不已。 应该是那个神拳堡派人来了,盯着那张小姐在跟一个他们眼中的将死之人举行婚礼,想到这里,杨二十微微一笑,多么厉害的一个江湖帮派,就敢取这么威风的名字,我杨二十下山,今日就拿你们牛刀小试一番。 他自然不会害怕这个什么神拳堡的人又多厉害,不说雒九天当年把江湖帮派三六九等的大概情况跟他说过一遍,但就他那一份一品武人的自信,自然也不会真把他们放在眼中,杨二十倒还真害怕他们都是一群不经打的,让他施展不出一个横山扛把子该有的威力。 夜幕降临时刻,管家再次来到杨二十所在房间,说是撑着此时人少叫他赶紧过去。 杨二十只好跟着管家,第一次莫名其妙的走进了花烛洞房。 第四十七章 禽兽不如 即便是形势所迫,杨二十走入洞房之后,还是不免生出一丝窘迫感来,毕竟这是货真价实的洞房花烛,况且入洞房这种事情,怎么都算是人生头等大事了! 当然他不是因为张小姐的存在而害羞,而是他十分注重自己的每一件事情。 管家已经关好房门离去,此时屋内就杨二十和这位苦命的张家小姐,他来到桌子旁边,将手中木剑搁在桌上,坐了下来。 过了一阵之后,一个柔弱的女子声音传来:“可是杨少侠吗?” 杨二十笑了笑,轻声打趣道:“算是个姓杨的少侠吧。” 然后坐在锦床之上的这位张小姐自己拿去盖头,缓缓来到杨二十边上,行了一个万福之礼,“小女子见过杨少侠,父亲已经将事情原委与我说过,今晚就委屈少侠了。” 随后她又倒了一杯茶水,递给杨二十,说道:“少侠请用茶。” 杨二十接过茶杯,抬头看了一眼这位与他年岁相当的可怜女子,说道:“张小姐不必客气,只是你父亲非要喊我恩公,不得已我才让他以少侠相称,你我年岁相当,就直接喊我名字吧,我叫杨廿。” 杨二十这么说一方面是为了让屋内氛围不至于太过尴尬,另一方面也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经历又能比这小姐好到哪里去!与人相处,又何必故作在上姿态。 面容清秀但精致容妆也掩盖不去她眼角那一份暗淡病态之色的女子,也抬头看了看这位眼前少侠,微微一愣之后,她才后退一步低头说道:“小女子不敢直呼少侠大名。” 此时刮去脸上胡须、收拾干净以后的杨二十,脸上棱角分明,烛光照射之下,也确实当得起英俊二字,再配上他那一身破烂衣服,着实是有一点……特别,不得不让这位张小姐有那么一丝失神。 杨二十其实从小也是个性格开朗的豪爽孩子,只是后来经历了那些颠沛流离,又在横山与世隔绝六年,这时候初出茅庐,不自觉变得有点孤僻起来,所以张小姐既然还是这一套算不上恭维的客气态度,他也就不再多说,只是看这女子依然拘谨的站在他面前,便提醒道:“张小姐不必管我,自己上床睡觉就好,我坐在这里就行。” 张小姐脸上泛起一层红晕,依旧站在那里不动,毕竟这次不像以往,她一个正值芳华的桃李女子,跟一个还算好看的青年男子共处一室,还一片红光融融,怎么能够心里没点波澜。 像是鼓了鼓勇气之后,张小姐再次开口道:“这次若得少侠相救,小女子愿意……” 张小姐刚说到这里,就被杨二十抬手打断,还对她做了一个禁声手势,然后低声说道:“有人过来了,你快去坐到床上吧。” 不料这女子居然一把拉起他的手腕,直接拽着走向床边。 杨二十瞬间惊呆,但是他察觉到有三个人向这间屋子走了过来,听脚步确实是踏入武道之人,也就没有挣脱。 来到床边以后,张小姐脸色绯红,悄声说道:“小女子绝无冒犯之意,还望少侠委屈一下,先行上床,他们等一下会开门查看的。” 杨二十除了心头有一股莫名的怒火之外,也不由得泛起一丝羞涩,总归是受人之托,便没有当场发作,直接说道:“张小姐你上床盖好被子就行,他们发现不了我的。” 说完他挣开手腕,轻轻后退几步。 张小姐连自己都没发现,她眼中有一丝失望,但很快就脱去绣花鞋,放在床下,还又从床底拿出一双男靴,同样放在她的鞋子边上,才自行放下床帘,盖好红绸大被。 杨二十摇头一笑,这张老爷还真是准备充分。 门外三人已经来到门口。 杨二十无声飘起,双手插胸背靠屋顶,就像是天地倒转,他躺在地上一般,飘逸闲适。 果然这几人过来以后,直接打开了房门,探头进来四处张望,最后将目光留在了花床之上,笑意淫.荡。 毕竟这张小姐将来可是他们主子的婆娘,倒也不敢有过分的举动,视察片刻之后,就重新关上了房门,但是仍旧在门外嘀咕着一些不堪入耳的荤话。 杨二十听的清楚,其中一人说这新郎也算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一人贼笑着附和说这张小姐也是福祸相依了,竟然连尝三个男人的滋味。 又一人不屑说道这张小姐终会沦为他们少堡主的玩物,等他们少堡主病好之后,这女子结局如何更是难说。 过了一阵之后,此三人才缓缓离去。 杨二十飘落地面,张小姐也穿好鞋子,重新来到床下,歉意说道:“适才情急冒昧,还望公子见谅。” 杨二十重新坐回桌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摇头说道:“不打紧的,你快上床歇息吧。” 张小姐自然不知道刚刚门外三人说了什么,她摇了摇头,又说道:“公子坐在地下,小女子哪敢独自歇息,就让我也站在这里陪着公子吧。” 杨二十饮茶不语,别人坚持的事情,他不想反对。 站到后半夜的时候,身体孱弱的张小姐终究还是坚持不住,在杨二十的提议下,才去坐在床沿小憩一会。 天蒙蒙刚亮的时候,杨二十就听到外面一阵马蹄声响,然后便是张家院子里开始嘈杂起来,只是他们所处这间卧房本在长廊尽头,所以张小姐肯定是毫无察觉,依旧鼾声微微,时而还有抽泣之声。 杨二十轻轻摇头,小时候夫子总讲善恶公道在人心,可是他们却没说人心到底在何处?仅仅是一颗善心有用吗?种种经历告诉他,没用!杨二十也越来越不相信这句话,反而是身在横山六年以来,他对弱肉强食这四个字,理解的较为深刻! 只是人类终究不能跟那些凶残野兽相提并论,要不然怎么会有“禽兽不如”这种骂人的话! 大概,这时候就需要独孤横当初跟他所说的那个“理”字了,可是这个理又该怎么讲?用拳头讲?岂不还是弱肉强食。 可是老人还说过,理就在他心中。 貌似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那个问题。 杨二十微微一笑,也不知怎么想到了这一茬,若是还在横山,他还可以向老人请教,现在嘛,看来只能自己寻找答案了。 天色渐白,鸡鸣声四起。 张小姐忽然惊醒,再次来到杨二十身边,脸色惨白,看得出来她其实睡的也是惊心动魄,稍微平定了一下心神,她才尽量平缓说道:“他们来了,第一声公鸡打鸣之后,他们就会闯进来杀……” 说到这里,她快速捂上嘴巴,一个“你”字,也就没有说出口来。 杨二十轻笑道:“无妨,前两次都是这样吗?” 张小姐呆呆点头,不由得她不害怕,如果按照正常发展,今天早上不光是她这位“新姑爷”的死期,八成也是她的末日来临。 杨二十缓缓抬头看向门口,几个呼吸之后,有人直接一脚将门踹开。 先是闯进来两个持刀大汉,分站在门口两侧,随后又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带领几个手下走进房门。 这魁梧男子进门以后,看着坐在桌子边上的杨二十和他身边的张小姐,也是一阵发愣,因为之前两次他们也是这个时间点进门以后,那两个洞房一夜的倒灶新郎都是睡死在床上,然后就那样不明不白的见到了阎王! 今天这个居然清醒的坐在地下? 他之前就交代过张家,一切需要按照正规礼仪进行,这个叫花子穿着的青年该不会就是这次的采阳男子吧? 如果张家真敢这样敷衍、不按他的吩咐照办,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给他将来的亲家张老爷给点颜色瞧瞧。 想到这里魁梧男子瞬间皱起了眉头,他看向张小姐,挤出一个渗人的笑容,问道:“小姐昨夜可是跟这新郎官行过周公之礼了?” 张小姐紧咬着嘴唇,被这魁梧汉子的眼神吓的后退两步,刚好来到杨二十身后,她低头不语。 魁梧男子眼中疑惑重重,他又看向手握茶杯的杨二十,厉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杨二十缓缓摩挲着手中那盏青瓷茶杯,居然看得也认真,并不抬头的回答道:“想必你就是那神拳堡的庄主吧?不必着急,等一下你儿子也过来以后,我再慢慢告诉你。” 堂堂一个二品金刚境小宗师的神拳堡庄主,哪里能够受得了这种怠慢?而且这个不知死活更不知道怎么钻到这里的叫花子,分明是个没有任何气机波动的普通人,竟然敢跟他这么说话? 拳头咯咯作响就要暴起杀人的魁梧男子居然重新平静了下来。 身为一方霸主的神拳堡庄主,虽然是由于自身天赋原因不能将他们祖传的那部拳法再次发扬光大,但是接手神拳堡这么多年下来,倒是学会了不少御人手段,要不然他怎么能让张老爷乖乖听从他的吩咐,将女儿献出! 于是他开始重新审视起了这个胆子不小的乞丐。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张家要找人来对付他们,但是整个上庸县城方圆几百里的地方,毫不夸张的说,又有谁能让他们神拳堡放在眼中? 他自然也不会认为一个小小张家能够走出这里,去请来那些一般人难以接触到的元丹境宗师来对付他。至于金刚境嘛,他觉的自己已经最拔尖的那一撮五境高手了,更加不会认为眼前的叫花子是个可以完全收敛气机的一品宗师。 所以他只是好奇心起,想要看看张家到底要耍什么花样,之后再跟他们好好算账。 只是面前这个叫花子装扮的青年人,装出的淡定姿态,又让他十分的不爽。 并且还有一层让他这位庄主不爽的隐晦原因,他为什么火急火燎的在他儿子前面冲进张小姐的闺房?未尝不是抱有一点可以提前进来目睹一下这个将来儿媳妇的春光乍泄。 只是屡次不能得偿所愿。 所以他恶狠狠丢出一句:“等一下让你成为最惨的那一个。” 杨二十平淡依旧。 又是一阵轻微脚步声,一个骨瘦如柴的弱冠男子,在两个仆人的拥簇之下,缓缓走了进来。 杨二十抬头看去,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实在是这位神拳堡庄主的这个儿子,脸色骇人至极,一个死尸脸色恐怕都要比他好上几分! 进门之后,青脸男子也神情诧异,只是别人绝对看不出来就是了。 今日的情形似乎与往日有所不同,他转头看了看自己的庄主父亲,然后又看向屋内的杨二十与张小姐,眼中闪过一丝狠辣。 不管什么原因,敢碰他将来的女人的男人,肯定是要被他亲手杀之。 杨二十停下手上动作,将茶杯放回原位,问道:“你们人齐了?” 魁梧男子哈哈一笑,说道:“应该是杀你的人来了。” 然后杨二十漫不经心的回答了一句:“原来你们就是禽兽不如的那群人。” 魁梧男子只是使了一个眼色,旁边一人就将手中大刀递到他儿子手中。 青脸男子一摇一摆举刀向前走去。 对于青脸男子来说,有他父亲在场,害怕二字就从来没有出现在他心里过。 第四十八章 一点道理 这位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的神拳堡少堡主,每次杀人都有一种快感,不光是因为所杀之人碰过他将来的女人,更重要的一点是,他明明很弱,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定人生死,而且每一刀下去,就预示着他离健康更进一步。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人凭什么成为他的刀下亡魂,可能他们也有那么一点可恨之处,但更像是这些人天生就要为他而死一样,所以他杀的天经地义,还有那种畸形的畅快。 就像现在一样,青脸男子已经开始兴奋,因为今天这个“新郎”脸庞清秀俊美,是他非常厌恶的那一种。 只是很快这个小白脸就会身首异处。 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心中痛快。 青脸男子双手握住刀柄,用足他浑身的力气,向杨二十当头劈了下去,他要把这厮这张可憎的英俊脸庞劈为两半。 眨眼间刀锋已经接近他的头顶。 “啊……” 张小姐捂眼失声。 然后她听到一个东西从房内砸了出去,直接落到了院子里的水景池塘里。 屋内落针可闻,安静的让人窒息。 神拳堡堡主本来奸笑的样子瞬间凝固,然后僵硬起来,眼中快要喷出火来。 而他身后的一众手下,目瞪口呆,有点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情!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居然将少堡主一脚踹飞了出去? 有人揉了揉眼睛,再次确定眼前这一幕是不是真的。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少爷救上来。” 魁梧堡主转头怒吼,然后浑身气势暴涨,直接到五境巅峰。 他要一拳将这个杂碎直接打成肉酱! 只是他突然就眯起了眼睛,看向依然稳坐桌边的青年。 因为有一股气机从这青年身上散出跟他对撞,如果不出所料,同样也是金刚境。 魁梧堡主没有急于出拳,几个呼吸之后,他再次变的狠辣起来,原来只是个五境中期的废物,气急败坏之下他已经忘了,刚才可是在这青年身上没有察觉到一点气息波动的。 杨二十终于开口:“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 听到声音之后,张小姐心中一喜,拿开了挡在眼前的双手,惊讶的看着依旧安然无恙坐在她身前的青年,眼中尽是不可思议,她明明已经看到那个青脸病秧子已经将大刀砍了下来啊! 确定杨二十身上的气息不如他深厚以后,魁梧堡主眼中重新燃起怒火,狞笑一声,咬牙切齿道:“不知道张家从哪里找来你这么个废物,等我打断你身上所有气脉以后,再告诉你怎样是对的,今日叫你求死不能。” 一拳已至。 杨二十同样递出一拳。 两拳蛮横相撞,杨二十带着身下椅子倒滑出去一截,刚好停在张小姐脚前面,魁梧堡主仅倒退一步,他眼中凶光毕露,原来真是个五境中期的废物。 杨二十脸色不变,他看着堡主再次开口:“不如这样,我们都是金刚境,每人只出三拳,我让你先打,谁死谁是废物。” 魁梧堡主几乎觉得自己是耳朵出现了问题,竟然还有这种自己找死的人? 他身后那几个手下更是匪夷所思,即便听到这厮说自己也是个金刚境,让他们惊骇不已,但没有想到竟然会狂妄自大到这种程度。 他们堡主是什么实力?这几个魁梧男子的亲信可是再清楚不过,到目前为止,死在他们主子手下的五境强者已经有一双了,看来今天又要增加一个,他们已经摆起了看戏姿态。 魁梧堡主嗤笑一声,说道:“小子,希望我一拳过后你狗头仍在。” 杨二十风轻云淡,回答道:“尽管出拳。” 魁梧堡主不再言语,气势升至顶点,浑身拳罡流泻,不管张家从哪里找了这么一个替死鬼,他这一拳下去,一定让他后悔生在人世。 轰然一声。 杨二十身下椅子当场碎成粉末,张小姐向后退出去三步,倒在地上,但是看上去她并没有受伤,只是脸色煞白,应该是被吓的。 魁梧堡主这一拳砸在了杨二十胸前,椅子被震碎以后,后者依然保持临空坐姿,从表面看来他居然也没有任何伤势。 不光门口那几人不敢置信。 就连自信满满的魁梧堡主收拳以后,也是满眼惊骇,他这一拳实打实的捶在了对方身上,明确无误这小子确实是个金刚境,只是刚才的气势,明显比之前稍微增强了几分,将他拳劲震散,并且还护住了后面的女子。 难道真是个深藏不露的一品宗师? 他再次端详了一下这人的相貌,不过十八九岁,立刻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又重新感受了一下杨二十身上的气机,似乎又微弱了几分,难道是哪个一流宗门的弟子,身怀上乘功法? 他还是否认,张老爷家的底细他早就查的一清二楚,几代都是商人,从来没有江湖关系,怎么能够接触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一流宗门。 这时候杨二十喉结微动,似是有一口鲜血被咽回肚子里。 魁梧堡主瞬间一副了然姿态,嘴角斜瞥,原来真是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然用最后一口气强行将伤势压住。 就算你也是个金刚境巅峰又能怎样?吃了老子一拳,现在哪怕反悔也没有机会了。 杨二十缓缓起身,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道:“继续。” 魁梧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说道:“你有种。” 这一次他竟然没有摆起拳架,只是平常一拳砸了过去,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一心求死的年轻人,已经不需要他使出一半的力气就要奔赴黄泉了,只需要将他体内仅剩的那一丝气息打散。 只是他这一拳刚刚碰到杨二十胸前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然后瞬间倒飞出去,站在门外,那条出拳手臂微微颤抖。 杨二十有点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一拳他确实是将境界压在了金刚境,硬抗了那一拳,咽回肚子里的那一口鲜血也是真的,算是受了一点小伤,但也只是一点小伤而已,别忘了他最擅长的是什么! 可是魁梧男子第二拳砸来的时候,体内火龙不愉快了,直接冲破了杨二十对它施加的那一点压制,将他境界瞬间拔升到六境,辛亏这堡主没有全力出拳,要不然他那一条手臂八成是要直接废了。 杨二十当然可以将火龙直接压死,让自己境界固定在五境,但是这里不是横山,该挨的打他早就挨够了,可不能真在阴沟里翻船,所以还是留了一定的余地,那些横山的野兽,可往往都有令对手致命的杀手锏。 没想到这火龙也真是暴躁! 站在门外的魁梧男子这时候除了不可思议之外还是不可思议,他眼神闪烁,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刚刚是怎么被弹飞出来的。 杨二十站在屋内,微笑说道:“还有一拳。” 魁梧男子没有犹豫,再次拉开拳架,像是要倾力一击,然后迅猛踏出一步,单脚踩在门口一根廊柱之上,竟然倒掠而逃。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光是他仍旧矗立在门口的那几个手下呆若木鸡,就连他刚刚被捞上水岸的青脸儿子都不敢置信! 这是……跑了? 黑影一闪,杨二十跟着消失在房间之内。 几个呼吸之后,一个魁梧身形直接砸穿院墙,重新摔落在那间屋子门外,杨二十紧随而来,飘落在趴在地上的魁梧堡主前面,他握了握拳头说道:“你还差我一拳。” 魁梧男子快速爬起跪在地上说道:“大侠饶命,在下知道错了,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不再为难张老爷,求大侠放过小人一马吧。” 杨二十摇头说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在骗我,但是你们真的错了。” 魁梧堡主只是不断求饶,杨二十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习武之人,不可恃强凌弱,更不应该欺压百姓,这是一位八境宗师曾经说过的话,我觉得有道理。” 然后他居然非常认真的问道:“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魁梧堡主赶忙回答道:“是是是,确实是大侠所说这样,小人知错了。”只顾求饶的他似乎都没听清楚青年口中有个八境宗师出现。 杨二十看得出来,这个堡主虽然在跪地求饶,但他有明显的敷衍成分。 就在此时,魁梧堡主突然脸色张红,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但是眼神却惊骇的无以复加。 早就瑟瑟发抖站在门口的那几个神拳堡喽啰,同样呼吸困难。 杨二十将一位一品宗师真正的气势压在了他们头顶。 片刻之后,杨二十收回气机,众人犹如一下子从地狱回到了阳间,但是双腿依旧发软,浑身冰凉。 杨二十偏了偏头,好像在思考问题,并不开口,整个廊道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就像是谁先出声就要当场毙命一样。 一阵之后,杨二十向前走出一步,吓的跪在地上的额魁梧堡主连连后退,重新开始求饶,这一次却是真诚了许多。 杨二十摆了摆手,说道:“你起来吧,我不会杀你。” 魁梧男子一个激灵,抬头看向青年,但是仍旧不敢起身。 杨二十确认道:“你只要确定不再为难张老爷家就好,不要跪在我面前了,我其实不喜欢别人这样。” 魁梧堡主如获大赦,缓缓起身。 只是杨二十下一句话就让他再次如坠冰窖。 “但是你总得给我一点相信你的理由。” 说话的同时,青年盯住重新面如死灰的堡主。 他就像一个遇到难题的学生,正在向别人讨教一样,眼中除了询问,并没有别的复杂神色。 但是落在这堡主眼中之后,无异于一招泰山压顶,将他重新推向了深渊崖畔!并且他还丝毫不敢躲避杨二十的目光。 真是生怕这个实在让人琢磨不定的可怕青年,一言不合就要暴起杀人啊,因为他们的江湖,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杨二十始终盯着他的眼睛。 魁梧堡主缓缓闭上眼睛,紧咬牙齿,抬起右手,然后一拳砸在自己左肩。 只听咔嚓一声。 魁梧男子整条左臂软软垂下,他强忍着断臂疼痛,回答道:“从今天起,我不再为难张老爷家,如若违背,有如此臂。” 杨二十点头说道:“好,那你走吧。” 第四十九章 阴晴圆缺 神拳堡魁梧堡主自断一臂之后,带着他那同样断好几根肋骨的青脸儿子,狼狈离开张府。 杨二十独自站在廊道,他不知道那堡主是真的信了那个游方术士的鬼话,还是对张家另有所图! 这些他都懒得深究,其实他也不知道一位一品宗师对那些江湖三流门派来说,到底有着多大的威慑力,最后还是相信了那个堡主,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一开始就没有杀人的打算。 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又有一口鲜血被他咽了回去。 自己逞能被打出来的伤势,当然要自己消化。 毕竟那堡主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金刚境巅峰武夫,要不然怎么能够如此嚣张跋扈,看来这样一位二品武夫,在江湖上就已经有点分量了,也正因为如此,杨二十才要试一试自己的真正斤两,刚刚离开横山踏入江湖的他,就像一个踏入泥潭的稚子,需要一步步的试探前行,去适应和学习,这一点他是很清楚的,因为他吃过足够的苦头。 当时杨二十打算把境界压制在金刚境,跟那堡主换上三拳,看似公道豪迈,未尝没有一点他的私心。 踏入武道六年以来,可以说他唯一的对手也就只是白猿了,可那家伙到底是个什么境界,连现在进入一品的杨二十都无法试探出一点底细来,反正是至少有人类相当于归宗境的战力就是了,这一点杨二十无比的确定。 所以每次跟白猿虽然说是切磋,又有哪次不是以他挨打收场? 今天既然碰见了一个五境的武夫,那么他也就想来一场真正的切磋,试一试自己的五境到底是个什么水准。 结果虽然算不上百密一疏,让那堡主第二拳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是个至少六境的家伙,终归还是他的对敌经验太过不足,甚至连自身的气机都没有真正把控完美,让体内火龙过早的暴露了更多的实力。 以至于让那堡主决定连第三拳都不等打完,就当场逃跑! 当然杨二十这个对敌经验不足,也仅仅是与人第一次正面交锋,如果这时候真有另一位虚神境的高手,与他展开一场搏命厮杀,可能结果连杨二十自己都想象不到,白猿带给他的真实战力有多么的恐怖! 话又说回来,那堡主倾力打他的第一拳,还是让他收获不少,至少那一拳如果是换成他来打对方,杨二十非常自信,就以五境巅峰的实力出拳,对方像他那样硬抗之后,就算不死,八成也要成为一个废人。 更别说后来那堡主逃跑被他追上之后,在那堡主全力招架之下,一拳将他打的撞破墙壁重新回到了走廊里。 看来自己这经过白猿“锤炼”出来的境界,还是要比别人强上那么一点,至于是不是那个堡主实力太不扎实,那还得等到杨二十碰到下一个这样的金刚境高手之后,才能下定一点结论。 这也算是杨二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后的一点收获了,当然硬抗一拳之后的这点小伤,就是他所付出的代价,无伤大雅而已。 听到杨二十的咳嗽声,第一个来到廊道外面的还是离他最近的张小姐。 虽然之前有过一点心理准备,但这个结局还是出乎她的意料!甚至她已经暗暗下过一个决定,如果这位少侠最后真的死在了那群恶人手里,那么等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救下张家上下所有人的性命之后,就会以死报答。当然就算杨二十不出现,她的结局应该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只是现在雨过天晴之后,再看着这个站在廊道有点发呆的少侠,张小姐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或者说是怎么样感谢她的这位救命恩人,才不算过分。 可是她似乎又一次多虑了。 杨二十接下来的表现,让整个张家都有一种“失望”的感受。 因为他拒绝了张家对他所有感谢与好意,包括多住几日、张老爷将他的所有财产拱手相让、还有把张小姐许配给他! 杨二十到现在为止连张小姐的名字都不知道,就那样孑然一身拿起他的木剑,转身离开,就像他一开始说过的那样,他只是一个过客! 杨二十一路沿着官路北上,两日之后,当他再次走入上庸县城的时候,已经时隔六年。 正是黄昏时分,依然衣衫破烂的青年进城以后,莫名其妙的向城里民众打听起了县官老爷的官邸所在位置。 结果没有让他失望。 一个每年俸禄只有几十两银子的七品县令,上任数年之后,居然坐拥一座不亚于张家通过几代人的努力才经营出来的宅院那般规模的巨大府宅。 夜幕降临时刻,杨二十来到当年他沾着雒九天光才进入的那个辉煌酒楼。 还是那个杨二十记忆深刻的店小二,同样接住了一颗金锭,同样熟悉的笑脸相迎,阿谀奉承。 杨二十要了两斤牛肉,一壶酒,一间客房。 跟六年前相比,邋遢汉子仍在,只是少了一个每日提醒吊胆、颠沛流离的少年。 这一夜,杨二十睡的安稳自在。 天亮以后,小二熟悉的将一袋碎银子交代青年手上,同样接到了一粒碎银子打赏。 在小二诚挚的一句“客官常来”中,杨二十轻轻离开。 兜兜转转半日,他终于来到一条十分偏僻的陋巷。 杨二十叩响一座柴门。 一个与他记忆中已经完全成为两样的年迈婆婆开门以后,眯眼打量了半日,几乎是竭尽全力的说道:“这位公子可有什么事吗?” 杨二十看得出来,她已经是真正的老眼昏花,生命迹象衰微,和蔼平缓的回答道:“婆婆,我来看你了,六年前我就来过,你忘了吗,我是雒九天的朋友。” 婆婆努力的想了半天,好像并不记得见过这么一个青年,便说道:“原来是九天的朋友啊,那快进来吧。” 破败的小屋内,与六年前相比,一成不变的陈设,只是屋内暗淡了几分。 杨二十坐在当年的那个小板凳上,问道:“婆婆,雒九天今年没来看您吗?” 婆婆再次仰头想了想,有气无力的缓缓说道:“九天好久没来了。” 杨二十眼神微微诧异。 婆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说道:“你吃过饭了没有啊,婆婆去帮你拿点吃的东西。”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婆婆颤颤巍巍的双手捧着一碗白粥,来到了杨二十的面前。 杨二十双手接过,慢慢喝完。 这腰身佝偻的婆婆像是记忆力衰退的厉害,再次忽然问道:“你见过我的孙子吗?他考中皇榜了,可是已经十年没有回家,如果你见到他麻烦一定要告诉一声,他奶奶等他回家呢。” 杨二十瞬间泪眼朦胧。 又过了六年时间,始终等不到孙子回家的婆婆,已经完全是靠着一口心气在支撑着身体。 老婆婆再次喃喃说道:“难道当了官就不回家了吗?我孙儿不是这样的,他不是这样的。” 杨二十起身将婆婆扶着坐到了单薄床板上,安慰道:“婆婆放心,你孙子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婆婆缓缓抬头看向杨二十,眼中已经难以聚光,只是说道:“可是已经十年了,他忘了奶奶了吗!” 杨二十说道:“他不会的,请奶奶放心,我见到他就让回来看您。” 婆婆点了点头,躺在床上,缓缓睡去。 杨二十来到她家简陋的厨房,米缸已经空空如也,只有桌上半碗生米。 可想而知老婆婆是怎么度日的。 杨二十忍不住双目流泪。 第五十章 祭剑山庄 杨二十按照孙子礼仪,为这位婆婆守灵三日之后,把她埋在郊外田野边上的一棵大树下面,然后坟前立起一块石碑,上面刻上“慈亲婆婆之墓”几个字。 又拜了三拜之后,他才离开。 继续北上。 这一次他走的并不着急,一路缓行,身上包袱里除了一些干粮之外,还有两壶酒。 青年不识愁滋味,两壶浊酒入江湖。 同样还是当年杨二十跟着雒九天走过的那条大路,只是现在他逆行而上。 今年的这条路比起当初似乎要热闹不少。 一路上除了赶路商贾之外,他还碰见许多江湖人成群往西而去。 这一日杨二十又跟在几个江湖汉子身后,走了一段路程,都是些境界不高的江湖散人,最高一个堪堪爬入四境门槛,但也是这两日以来杨二十碰见算是最厉害的一个了。 即便如此,那人身边也有好几个年轻人一路跟随左右,不住奉承,就差当场跪下来磕头拜师了。 而那四境汉子始终沉默少言,宗师派头十足,偶尔一两句马屁被拍到心坎里了,才会简单说上两句话,无不引得身边众人喝彩连连。 然后他再微笑着全盘接纳,继续保持一位二品高手该有的风范。 也怪不得这群人对他如此崇敬,都是些江湖最底层泥潭里打滚的小人物,连个三四流门派都混不进去,又去哪里听闻一些真正关于武道的知识!这时候既然有幸遇见这么一位高高在上的二品宗师,又难得的会慷慨指点他们几句,众人自然将他说的句句视为金玉良言,所以称赞起来也是不遗余力,并且都是由衷的。 杨二十当然不会明白这些。 这些个武道门外汉,虽然对练武一事可以说是心有余而各种力不足!但要说起一些江湖消息,那可没人比他们更加灵通了。 他们为什么要成群结队的向西而去,这不就是又听到一个江湖消息,说那蜀山祭剑山庄即将又有一把名剑出世,各个闻风而去。 说起这祭剑山庄,那可真是来历非凡。 乃是千年以前铸剑大师欧冶子所创,一直传承至今,即便几经迁徙最终落户蜀山,距今也有好几百年的时间了。 天下十大名剑,五把便是出自祭剑山庄,更别说还有巨阙、胜邪这样不输十大名剑的好剑,一样出自祭剑山庄。 江湖笑谈“剑气在天池,名剑出蜀山”,某种程度上,能与天池剑宗齐名,足见祭剑山庄在江湖众人心中的地位。 只是祭剑山庄一直以铸剑为生,向来都不参与江湖纷争,所以一直都是清名远扬。 但又有谁敢小觑占据整个瓦屋山的祭剑山庄! 千年以来,祭剑山庄已经铸造出数十把江湖名剑,由于时间原因,最出名的当然是欧冶子当年所铸的九把名剑,但是近几百年,祭剑山庄也有不少名剑出世。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蜀山便有一个规矩传至江湖:名剑求贤主,有缘者得之。 当然,名剑何时出世,也是要看时机与缘分。但大家心知肚明的一点是,名剑煅炼时间越久,威力越惊人!只是对此就连祭剑山庄也没个定数,有时候更百年难出一把。 就这样,每有祭剑山庄名剑出世的消息传出,便又是江湖上一场盛事,人人往而求之。 这便是江湖众人最近大批西去的原因。 当然类似杨二十身前的这群江湖喽啰,基本也就是图着祭剑山庄来者是客道义,前去凑一个热闹。 杨二十跟在最后,大致也只是听他们说要去蜀山求剑,具体内幕自然也不会清楚,走了一程之后,他便放缓了速度,逐渐脱离了人群。 这些事情他现在并不感兴趣,拿出酒壶喝了一口,杨二十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剑,微微一笑,现在他倒是缺一把合适的剑鞘。 夜宿山林,第二日杨二十继续悠闲赶路,就像当年雒九天带他南下一样,不知是否错觉,他竟然感觉如今的自己有很多地方都跟当年那个邋遢汉子极为相似,就像现在这样不急不缓的走路,似乎都是从他那里学来。 杨二十摇头一笑,大概他现在也是一个邋遢汉子的原因吧。 晌午时分,他停在路边一处废弃驿站的凉亭歇脚,身后又赶来一群江湖武人,数量不多,风尘仆仆但步伐轻快,显然不是昨日那几个“门外宗师”所能比拟的。 此时已经入夏,路边难有乘凉的地方,所这几人也一起过来坐在了凉亭之内。 杨二十刻意往边上挪了挪位置,刚好众人全部坐下,他身边那人也向他微笑致意,大致感受了一下他们的气机,这一次竟然有一个元丹境的小宗师,还有两个金刚境。 落座之后,众人纷纷拿出水壶解渴,显然他们都是为了赶路而早有准备的,不像杨二十口渴之后还得跑去山林寻找泉水,当然喝酒也能缓解一二,但他终究不是雒九天那样的酒鬼。 杨二十身边那人喝了一口之后,将水壶递给他,杨二十也不客气,说了一声谢谢,然后接过来仰头往嘴里倒了两口,这大热天的,到底还是喝水舒服。 然后其中一个金刚境的虬髯大汉朝那元丹宗师问道:“何大哥,你说这次四大宗门的人,会不会也去夺剑?” 元丹宗师是个五十岁出头的老者,留了一瞥山羊胡子,精神却十分抖擞,他气定神闲的捋了捋母指长短的胡须,缓缓说道:“据说这次这把名剑仅有不到二十年的铸造时间,我想四大宗门的人应该难以入眼,所以才有我等的一线机会。” 虬髯汉子点头道:“说的也是,上一次那把名剑整整在剑炉内呆了六十多年,最终也只有天池剑宗应邀而来。” 说到这里,虬髯汉子脸上浮现丝丝向往。 何姓元丹老者忽然叹息一声,“四大宗门虽然不会前来,可这江湖哪里又仅仅是四大宗门了。” 虬髯汉子跟着叹息道:“是啊,如今这天下,便说是十大宗门都不过分了,我们这些江湖散人,也就只能凑一凑热闹了。” 说罢他居然又哈哈大笑了起来。 杨二十静静坐在一旁,听着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攀谈,大概也听出了一些内幕,首先这几人都不是出自江湖上那些声名远扬的各种门派,算是一些关系还算融洽的江湖散人,没有门派依靠,只能抱团取暖,此次行动应该是以那元丹小宗师为首。 其次便是那个什么祭剑山庄有一把名剑将要出世,江湖众人前去求剑,还有其中的一些门门道道,说的可比昨日那几个只会拍一个四境武夫马屁的不入流武人清楚多了。 至于什么四大宗门还是十大宗门,杨二十除了记忆深刻的昆仑派和道德宗,其余就一概不知了。 众人大概歇息了一炷香的时间,就要起身继续赶路。 杨二十倒是不急,依然稳坐凉亭。 元丹老者起身以后,略一犹豫,面向杨二十抱拳问道:“这位公子,可是也去蜀山求剑?” 这倒是没有让杨二十想到,于是跟着起身说道:“在下只是路过这里,并不是要去求剑的。” 老者脸色疑惑,但却笑道:“那就与公子后会有期了。” 杨二十目送众人离开以后,继续坐着纳凉。 一群人走出去几里路后,先前说话最多的那个虬髯汉子忍不住问道:“何大哥,刚刚凉亭那个小兄弟不简单?” 元丹老者眯眼点头,“虽然没有气机释放我无法确定的他的真实境界,但是根据气息,应该也是个五境小宗师,以他的年纪,恐怕出身不简单。” 虬髯大汉恍然大悟,他就一直在纳闷,这个何姓老者虽然不是出自有名门派,但在当地一州之内也是小有名气的存在,怎么会对一个无名后生那么客气?同时他也感叹,达到元丹境体内自成小天地以后,果然不是他们这些五境糙人能够相比的。至少在别人不释放气机的情况下,他这个金刚境中期的武人,就无法根据气息查探别人的境界。 “元丹才是分水岭”这句话果真也是一点不假。 向前走出几步以后,又有一人说道:“即便那个年轻人是出自某个一流宗门,可他已经说过,不是前去求剑的,咱们也无需多虑。” 元丹老者呵呵笑道:“各位老弟,江湖从来就不是个简单的江湖。” 其实粗犷的虬髯汉子还是没太听明白这句话,他觉的名剑既然是有缘者得,那就不管谁去,都要被名剑认可才行。 元丹老者又提醒了一句众人,“我们尽量在五日之内赶到蜀山,宁可早去,不能晚到。” 众人加快步伐,疾驰而去。 杨二十坐在凉亭之内,又过了一拨歇脚客,他才跟着离开。 六年前跟着雒九天南下去往横山的时候,一路提心吊胆,没有好好看上一看这一路的风景,那就这次慢慢看个够。 只是两日之后,他就不得不再次加快了步伐。 因为有两个昆仑派的弟子,从他眼前走过。 杨二十一路尾随他们,就连城镇客栈也是住在同一家,只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不说他当年立下的誓言是必须要达到九境以后才能前去寻仇,单说这两个当下都是只有四境的昆仑派弟子,应该与他也谈不上真正的仇恨才对。 可杨二十就是看他们不顺眼,想要看一看他们到底是去哪里,干什么。或者说,只要他们敢做坏事,杨二十保证,一定会把他们捶个半死! 只是这两人一路走的匆忙,连话都相互不说几句。 第三天,杨二十跟着他们来到一处交叉路口,往北就是杨二十要回家的路,若是岔路西去,便是川蜀之地。 只是杨二十却蹲在一处小山丘上看起了热闹,津津有味。 因为那两个人被一伙人拦住了去路,领头的是一个金刚境初期的武夫,刚好压住他们一头。 一开始那两个昆仑派的弟子还只是解释,说他们是出去办事,现在只是回宗门交差,并不是前去祭剑山庄夺剑的。 好说歹说那伙人就是不让过去,摆明了他们也是某个打算去祭剑山庄夺剑的势力派来清除一些竞争者的下流手段。 当然这也并非纯粹的无脑行径,毕竟名剑是有缘者得,又不是价高者得,缘分这种事情,谁能说得上呢! 那两人也确实像是着急赶路,如果北上绕路,至少还要耽误好几天的时间,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只好亮出昆仑派的名号。 结果那个拦路武夫压根就不认识昆仑派的装束,那两人不说还好,刚说出他们是昆仑派外出办差的弟子,当场就被打的鼻青脸肿。 五境汉子还说他们家主早就打听过了,这一次名剑出世,四大门派一个都没有前来,两个小贼居然还敢冒充四大宗门的人来吓唬他,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不可。 结果那两个货真价实的昆仑派弟子,就那样被打的躺在地上嚎啕求饶。 杨二十坐在山丘顶端,将下面那一幕看的真真切切,笑的简直合不拢嘴,连有人偷偷靠近他都没有察觉到! 第五十一章 三号泼皮 杨二十看着山下路口发生的一幕,正自顾自笑的开怀不已,一只手掌缓缓搭上了他的肩膀。 杨二十雷霆一肘,瞬间向后击出。 以他现在的境界,又是全力一击,居然没有碰到身后的不速之客。 杨二十快速起身向后看去,一个二十岁出头、比他打上些许的白袍青年,手持折扇,站在离他三丈之外。 此人相貌堂堂,与他相比,可谓是真正的玉树临风了。 只是他却暗自懊恼了起来,刚才只顾一时心中欢乐,完全没有注意周围动静,若是这人真有歹意,八成是要栽上一个跟头的。 那人见杨二十投来不善的目光,居然神采奕奕与他对视起来。 杨二十并不多言,大致感受了一下白袍青年身上的气机,朦胧绵长,至少也是个一品虚神境,怪不得能够悄无声息的来到他的身后而不被察觉,随后他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起来,紧紧盯住面前的不速之客。 不料这白袍青年反而收起折扇,摆出一副无奈姿态,说道:“我看仁兄器宇不凡,又笑的开心,只是想上前看看有何趣事,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嘛,没必要这么敌视我吧?” 说话的同时他还踮起脚尖,刻意看了看山下此时又一群江湖人跟那几个拦路汉子纠缠的场景,然后微笑道:“原来仁兄也喜欢看这种泼妇打架一般的热闹啊,缘分、缘分。” 杨二十轻轻撇嘴,说道:“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白袍青年却微笑打趣道:“哦!那仁兄你不早说,在下刚才可不小心碰了一下仁兄,这可如何是好?” 杨二十骤然扬起木剑,迅猛刺去,“那就试一试我的木剑。” “没必要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白袍青年以扇骨做剑,立即出招与杨二十开始打斗了起来。 一灰一白两个身影瞬间交织在一起,杨二十身形轻灵,攻势凌厉,白袍青年不住后退,却也招架的游刃有余。 他们这不小的动静传出之后,反而引得山坡下、路边那群吵架的江湖人目光齐齐聚来。 人人惊骇不已,这还没到蜀山,这么两位高手就先干起来了? 三十几招过后,杨二十看似占据上风,但他却知道这个奇怪男子不知为何并未真正出力,似乎是在故意试探他的剑法。 又走几招之后,始终应对自如的白袍男子嘴角一勾,手腕抖动,灵巧一招拨开杨二十的木剑,然后扇头划出一个柔美弧度,乘势点向杨二十的肩头。 杨二十倒转手腕,木剑同样画弧而来,自下而上向白袍青年手腕削去,这一招便是出自他的“信引蝶飞”了! 白袍青年只好收扇格挡。 然后他就肩头挨了一拳,瞬间倒滑出去两丈。 这一次杨二十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看向对面深藏不漏的白袍青年,轻笑道:“想要试我功夫,不拿出点真本事怎么能行?” 白袍青年思索了一下,哈哈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那我就还仁兄几招。” 随即他游身而上,并不是从正面攻向杨二十,而是偏移路线,从侧面一拳蛮横砸来。虽然这家伙脸上仍旧带着丝丝笑意,但这一拳气势充沛,完全跟他刚才招架之时判若两人! 杨二十木剑插地,拉起架势,以拳对拳! 一拳对撞之后,两人同时后退三丈,可见白袍青年这一拳确实是要还点颜色给杨二十。 稳住身形之后,白袍青年眼神一凛,单手握紧折扇作拳,神色认真几分,再次一拳从杨二十正面砸来。 杨二十以不变应万变,神摇拳变攻为守,与这个似乎是仍旧有点收敛气势的古怪男子再次交战在一起。 白袍青年男子出拳如雷,快若闪电,游走在杨二十四周,后者只是在两步范围之内挪动脚步。先前几拳,白袍青年打的虎虎生风,势大力沉,但是力道却把控的十分精妙,杨二十也仅是身形摇晃,算得上是应对自如,并未真正的落了下风。 当然白袍青年这几拳若是其中有一拳落在前几日那个神拳堡魁梧堡主身上,那他必然是要粉身碎骨的下场,同样简单粗暴的出拳,不同境界的武夫打出来,结果自然也是天差地别。 山下那群人看的更是眼花缭乱。 只是这白袍青年嘴角重新泛起一丝笑意,拳法越打越轻,到后来几乎就是蜻蜓点水,一触及分,只要碰不到杨二十的要害之处,随后便是又一拳,刁钻袭来。 这时候杨二十反而开始不断后退,因为这家伙依靠灵活速度,攻击全没个章法,只要看到一点他的破绽,就会立马见缝插针。 不得不后退几步之后,杨二十也知道再这样一味的只守不攻,早晚会被这家伙压住一头,最后很可能会吃亏。 但这家伙明显又是在试探他的武功,刚想到这里,白袍青年居然一脚直接踹向他的下腹,在一半无奈、一半火气之下,杨二十侧身躲过他这一脚,接连砸出三拳。 开始反守卫攻! 正中白袍男子下怀之后,杨二十也不管三七二十几,浑身拳意流泻,接连不断将几招架势简单却最能提升气势的神摇拳,一股脑招呼了出来。 措手不及的白袍青年节节后退,嘴角笑意也渐渐被诧异取代,杨二十又一拳将这始终在保留实力的古怪家伙打退一丈之后,乘机提醒道:“阁下再不全力出拳,可要小心了。” 不料这家伙居然赶紧罢手说道:“不打了、不打了,再打下去破坏了这山上的花花草草就不美了。” 白袍青年竟然真就收敛了气机,看上去彻底没有了打架念头,还又倒提折扇,抱拳笑道:“仁兄剑法飘逸,拳法生猛,果然龙行虎步,深不可测,在下是甘拜下风了。” 杨二十也感受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确实没有多余恶意,便也收起了地上木剑,抱拳说道:“阁下才是拳法刁钻,深藏不漏。” 白袍男子哈哈一笑,上前两步来到杨二十身边,重新将他打量了一番,刚要伸手去拍对方肩膀,却被杨二十一个眼神拒绝。 白袍男子搓了搓手指,一点都不尴尬的自然收手,再次笑道:“仁兄果然风度翩翩,与众不同。” 杨二十无奈一笑,又他娘的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古怪无赖! 不说他衣衫破烂,这几天赶路,脸上早就重新冒气了胡须,这时候哪里跟风度翩翩这四个字有半点关系! 但他一口一个仁兄,杨二十倒也不好拂他脸面,况且若是真与这人生死较量起来,杨二十也没有把握赢他,经过刚才的简单切磋,可以确定这人进入一品的时间至少要比他早上两年。 并且这家伙不光行事说话古怪,就连刚刚的许多招数都是驳杂无章,就像是有很多个师父教他一样,似乎都还不是他压箱底的东西。 白袍青年像是看穿了杨二十的笑意,继续说道:“在下看人可从来不看外貌,别的不说,单以仁兄如此的年纪便踏入一品,就足以当得起在下的夸奖。” 杨二十轻轻一笑,“过奖了,阁下才是真正的风度翩翩,与众不同。” 白袍青年呵呵笑道:“承蒙仁兄夸奖,如此说来咱两彼此彼此啊。” 杨二十再次无语,果然又是一个泼皮。 白袍青年转了转眼珠,重新抱拳介绍自己:“在下夏侯凤,家住无双城,行走江湖最是喜好结交侠士,今日能够遇见仁兄,真是三生有幸。” 江湖险恶,鱼龙混杂,能够主动自报家门也算是很有相识诚意了。 只是杨二十并不明白这茬,他只知道现在的他不会随便相信别人,但是这家伙又明显说的真诚,所以跟着抱拳说道:“在下杨二十,幸会。” 杨二十初出茅庐,对于江湖的了解,可以说是一张白纸也不为过! 但是他们二人的对话,落入坡下那群江湖汉子的耳中,可就真是一个接一个的晴天霹雳了,不说他们今日碰见了两个一品宗师打架,光是无双城三个字,就足以震慑人心,而夏侯凤这个名字,更是不遑多让! 夏侯凤顿时笑道:“杨兄果真人如其名,别具一格。” 杨二十有点头疼。 哪来这么多泼皮家伙! 第五十二章 臭味相投 从小到大,杨二十第一次被人这么夸奖抬举,除了对这莫名其妙的古怪青年有点无语之外,竟然不知不觉脸上多出了些许笑意。 大概是眼前这个家伙虽然泼皮了一点,但却颇有风度的缘故,不像之前那两位,动不动就使出撒泼打滚的路数。 于是杨二十也客气几分,微笑道:“夏侯兄人中龙凤,才是真正的人如其名。” 听到夸奖,白袍青年笑的越发灿烂,“我与杨兄果然是萍水相逢,一见如故。” 只是杨二十并不打算跟他继续耗在这里,既然有人帮他收拾了那两个昆仑派不济事的喽啰,那么他就继续悠闲北上得了。 杨二十刚要抱拳告别,夏侯凤却收起折扇率先开口了:“我猜杨兄也是为那即将出世的蜀山名剑而来吧?” 杨二十摇头一笑,心想这家伙果然也跟坡下那伙人一样,是去蜀山求剑的,看来他是将自己看作了潜在对手,才刻意试探自己武功的。 但还是如实回答道:“我只是刚好路过这里,正如夏侯兄所言,看个热闹而已,并非要去那蜀山。” 白袍青年微微讶异,又问道:“莫非杨兄也受那江湖传言的影响?认为这把名剑铸造时间较短,而不入法眼?” 杨二十这一路都是听到关于那蜀山祭剑山庄名剑出世的消息,大低上确实都有这么一个说法,但看这白袍青年得意的神色和他的语气,倒像是内有玄机了。 不过他也并不放在心上,于是又说:“当然不是,在下一个过路客而已。” 夏侯凤看了看杨二十手中木剑,呵呵笑道:“杨兄真是标新立异,别具一格。” 杨二十无奈撇嘴,这家伙这到底是在夸人呢?还是变着法的笑话他呢?你一个堂堂一品高手,哪里学来的这种.马屁功夫。要是前几天的那伙门外宗师能有你这样的马屁功夫,那个四境武夫估计也不至于那样一路沉闷了。 只是这家伙反而是打开了话匣子,继续又说道:“以杨兄这样的高深剑术,不配一把上好名剑,岂不可惜?在下虽是个江湖浪子,却也听到一些隐晦消息,蜀山那把即将出世的名剑,虽然确实是从当年白雪教覆灭那一年开始铸造,距今不足二十年的煅炼时间,可不是那些好闲之辈所说那样,时间太短,品质不高。” 杨二十反问道:“为何剑为出世,你们就确定它会是一把名剑?” 这一下夏侯凤可确实有点惊讶了,似乎也看出了杨二十这个别有风味的高手,是个初出茅庐的江湖雏儿。 他略一沉吟后,笑着说道:“因为祭剑山庄说它将是一把名剑,它就会是一把名剑。” 杨二十疑惑更甚,“这是为何?还望夏侯兄指点一二。” 夏侯凤这时候脑子里的疑惑哪里又比杨二十少了!他即便无法断定面前这个胡子拉渣、穿着个性、手提木剑的家伙真实年岁,但绝对不会比他大是肯定的!这么一个让他刮目相看的一品宗师,居然不知道蜀山祭剑山庄在江湖上的名望? 一开始他确实是一点好奇心起,想要看看这是哪家的一品高手在这里也算是与他有一点“臭味相投”的悠闲自得,但是与杨二十切磋之后,他就开始惊讶起来,因为完全看不出这装束别具风味的家伙,所使拳法和剑法是出自哪门哪派! 反正绝不简单,比他都不简单! 难道又是一位百年难出的天才散人武夫?靠自己不讲理的进入了一品?可是他那剑法拳法,极具大家风范,明显是师出名门。 一时间倒是让他这个见多识广的无双城少城主丈二的和尚了。 杨二十问出这个问题之后,他就彻底否定了!哪有江湖散人不知道祭剑山庄与剑的故事? 但他看杨二十的表情,却又不像个故意开玩笑的。 反而他又卖起了关子,“此事嘛,杨兄走多了江湖自然就会知道。” “咱们还是继续说那名剑的事情。”看着杨二十神情疑惑,白袍青年继续说道:“据我所知,那把即将出世的名剑,并不是蜀山刻意要它现在出世,而是剑炉已经压不住它的剑气,有一种将要自行出世的气象,就像……它的主人已经出世,急于求见似的。” 杨二十轻轻一笑,原来江湖上的怪诞事情,一点都不比横山差到哪里,难道连这本身死物的剑都成精了? 便忍不住说道:“夏侯兄果然见多识广。” 白袍青年也看出了杨二十的玩味神情,哈哈笑道:“此事本来我也不信,但这消息是从蜀山传出,就让人不得不兴趣盎然了,杨兄何不与我一同前去,看个究竟?” 杨二十有点为难起来,毕竟江湖纷争他一点都不感兴趣,但他刚才问出那个问题之后,这家伙明显有一丝看白痴的神情,让他稍微有那么一丢丢不舒服,当然可能真是他这个刚刚离开横山小子太过井底之蛙了! 白袍青年也确定了眼前这个家伙好像真是没有要去蜀山的打算,连祭剑山庄的名望都不清楚,看来真是个“养在深闺”的名门俊彦啊,似乎就连他之前自报家门时说出无双城三个字时,这家伙都一脸的平淡无奇。 怎么现在的青年高手都是这么傲娇、不食人间烟火的吗?之前碰到青云门那个一心只求剑道的面瘫家伙,就是三棍子敲不出一个屁来,害得他白白浪费半日时间,也只是打了一场没劲的架! 只是那种一点没有风情的闷葫芦,身边倒是跟了不少姿色还算不错的师姐妹,想到这里夏侯凤就来气,江湖上若尽是些只知道闷头练武的家伙,那这江湖也忒没意思了。 此时再看面前的二十兄弟,立马就有一股子要跟他斩鸡头烧黄纸的冲动! 于是就开始重新谆谆善诱起来:“杨兄既然爱看热闹,那么即便凤某听来的传言不实,每一次蜀山有名剑出世,那也是一场江湖盛事,我辈武夫一辈子有可能只会碰上这么一次,杨兄若不前去瞧上一瞧,岂不遗憾?况且杨兄对那祭剑山庄不甚了解,更要去走上一遭才是!再说以杨兄这般天资卓绝,又气质无双的青年才俊,与这把即将出世的名剑自然也有不小缘分才对。” 杨二十忍不住哈哈一笑,说道:“夏侯兄不光境界深不可测,连说话都是妙语连珠,既然如此,那我就与夏侯兄一起前去凑一个热闹。” 白袍青年终于一巴掌轻轻拍在杨二十肩上,说道:“我与仁兄相见恨很晚。” 杨二十眯眼一笑,说道:“还请夏侯兄引路。” 白袍青年识趣的手回放在杨二十肩上左手,顺势做出一个手势,说道:“请。” 杨二十跟着说道:“请。” 第五十三章 上贼船 夏侯凤既然还是那一套让他“多走江湖”的说词,杨二十也就不再多问。 只是白袍青年终究还是没能憋住,走出两步以后,他嘿嘿笑道:“如果我没猜错,也就那臭名昭著的青蛇帮能做出这种无聊的拦路勾当。” 杨二十点头一笑,也不多说,大概记住这么一个帮派名字,既然已经踏足了江湖,终归不能太过井底之蛙。 白袍青年闲庭信步,再一次打开折扇,轻轻扇动,一种真正从江湖上熏陶出来的风流气质,在他身上自然流淌,再加上身边有杨二十这么一个邋遢汉子,立马将他衬托的出尘不已。 他微微侧头,瞧了瞧闻风不动的杨二十,随口说道:“据说这青蛇帮,几十年前倒还算是个马马虎虎能上得了台面的二流帮派,至少帮主都是达到一品境界的宗师;只是山门不幸呐,传到上一任帮主手上,就开始乌烟瘴气起来,不光帮派之内没个拿的出手的高手坐镇,就连他们老祖留下的那把青蛇宝剑,都开始流落江湖。” 杨二十笑道:“那可真是明珠暗投了。” 白袍青年手摇折扇,摇头道:“仁兄此言差矣,那青蛇宝剑固然不错,但若是继续被现在青蛇帮的那群鼠辈喽啰拿来作威作福,才是真正的明珠蒙尘。” 说到这里,白袍青年眼中闪过一抹光彩,接着说道:“后来,那青蛇剑被横山的那位绝尘大前辈收了回去,再后来传给了他的一位弟子。” 杨二十猛然心头一惊,脸色也变的古怪起来,他突然想起雒九天当初的那把长剑,剑柄之处确实有一条细小青蛇标记。 只是夏侯凤此时满脸神往,喃喃自语,哪里有空注意杨二十脸色变化,“独孤老前辈真乃神人也,不亏是我的偶像,何时能够有幸见上独孤前辈一面,我也算是不枉此生喽。” 杨二十微微一笑,越发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家伙。 夏侯凤话锋一转,嬉笑道:“仁兄你说,这还算是明珠暗投吗?明明就是明珠见日嘛。” 杨二十呵呵一笑,附和道:“大概是的吧。” 夏侯凤哈哈笑道:“那位横山雒四爷,可也是个秒人呐!” 杨二十记得当年在横山脚下,那两个昆仑派前去抓他的带头人,就称呼当时的邋遢汉子为“雒四爷”,便忍不住问道:“夏侯兄与我那……咳咳,雒四爷相熟?” 白袍青年似乎也没有发现杨二十急忙之下话中带话的一点小九九,摇头晃脑回答道:“我与雒四爷也仅有过一面之缘,还算不上相熟。” 杨二十轻轻翘了翘嘴角,看来这家伙确实对横山有一种不小的憧憬,只要提到他的师父和师兄,夏侯凤目光都会莫名的炙热起来,满脸的向往。 果然白袍青年又补充了一句:“雒四爷真乃风流人物也。” 杨二十哑然失笑!风流二字,在江湖上还能这么用? 白袍青年转头问道:“莫非仁兄也认识雒四爷。” 杨二十略显尴尬,回答道:“我与那位雒四爷,曾经也算相处过几天。” 白袍青年立马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仁兄好福气。” 杨二十再次无言以对。 神往过后,白袍青年恢复正常神情,又回到一开始的话题,平淡说道:“如今的那位青蛇帮主,用尽手段之后,居然也让他练出了个纸糊一品,听到蜀山名剑出世的消息,八成是也来浑水摸鱼了,所以才会派了几个手下前去拦路。” 杨二十只是静静听这家伙唠叨个不休,说那个青蛇帮早就鱼龙混杂,江湖上一些个阿猫阿狗只要交点银子,都能混入进去,然后再打着青蛇帮的旗号到处欺压一些更小的末流小门派,真他娘的一个比一个能打算盘;还说青蛇帮那位初代祖师要是知道他当年的心血成为现在这般模样,恐怕骷髅架子都要破开棺材板出来收拾这些个丢人的徒子徒孙了。 杨二十即觉得好笑,又认识到了一点江湖的复杂。 夏侯凤继续为杨二十介绍这次的名剑出世,说即便四大宗门的人没有到场,但依然会有不少一流宗门前来求剑,到时候应该会有一番热闹好看。 杨二十虽不插话,但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时而点头,时而微笑。似乎这家伙也没有一点求剑的念头,看热闹才是他的正事。 对于这个蜀山祭剑山庄,也让杨二十越发好奇起来,他们当真是有这么厉害的铸剑本领? 又往前走了一阵之后,夏侯凤突然转头盯住杨二十,笑眯眯的说道:“仁兄这般武艺不俗,境界高深的青年才俊,定然也是来历不俗。” 不等杨二十说话,白袍青年便收起折扇,笑意不减,继续说道:“不如让凤某猜上一猜,仁兄出自何门?” 杨二十微笑不语。 结果,这家伙以折扇抵住下巴思索半日以后,突然泄气道:“还是算了,仁兄高深莫测,我实在是猜不出来仁兄出自哪个一流门派。” 不是白袍青年要故意逗弄这么一个关子,实在是他既好奇,又确实无法想到那一个门派能够培育出杨二十这么一个青年高手。 杨二十陪笑道:“在下武艺稀松,说出来怕给师门丢脸,还望夏侯兄见谅。” 白袍青年哈哈一笑,说道:“无妨无妨,我与仁兄一见如故,又何必在乎那些师门虚名。” 看到白袍青年如此豁达,杨二十心中多出几分敬意,抱拳说道:“夏侯兄果然通情达理,善解人意。” 白袍青年突然脸色古怪的看向杨二十,咧嘴一笑,莫名其妙说道:“杨兄与我真乃同道中人也。” 然后也不等杨二十反应,他就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动作潇洒,大步踏出,悠然前行。 杨二十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跟上夏侯凤的身形,向西而去。 两人看似走的悠闲,其实速度极快,半日时间,就将近走出了六十多里路程。 当然这种速度对于两个一品宗师来说,依然与散步没有什么差别。 此时临近黄昏,两人走上茶马古道,路旁花红柳绿,天边晚霞迷人,夏侯凤忽然放慢速度,然后停下来坐在路旁,说道:“美景不可辜负,我与杨兄应当欣赏一番这晚霞美景!” 杨二十顿了一顿,虽然眼下这番景色确实不错,但有时候他实在也是搞不清楚这古怪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于是也就跟着坐到他的身旁,只是稍微与他隔开一段距离。 夏侯凤忽然一脸幽怨,就像受到莫大委屈一样,叹息道:“仁兄一路提防凤某,可让我好伤心呐。” 杨二十除了被他看穿之外的一点尴尬之外,还被这家伙那表情和语气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犹豫一下之后,杨二十坦然说道:“在下从小受奸人所害,所以行走江湖不得不小心一点,还望夏侯兄莫怪才是。” 说完之后,杨二十解下包袱,将那两壶酒拿了出来,他这一路只是小口品尝,连半壶都没喝完,把没解封的那一壶递给白袍青年,说道:“这壶酒就当是在下给夏侯兄赔罪了。” 白袍青年顿时眉开眼笑,得意道:“早就闻到仁兄包袱之内藏有好酒,若不使出此招,怕是难以品尝了。” 杨二十瞬间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受,果真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人心险恶呐! 夏侯凤拨动拇指,揭去封泥,仰头喝了两口,大呼痛快。 他主动凑近杨二十几分,莫名其妙的开口问道:“不知杨兄家中可有婚配?” 杨二十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说道:“在下离开师门不久,独身一人。” 不料这家伙反而会心一笑,再次说道:“凤某家中有一妹妹,正当碧玉年华,待字闺中,虽是有点顽皮,但却也颇有几分姿色,愚兄不才,愿意做个牵线媒人,将仁兄与舍妹……” 杨二十第一次不客气的赶紧摆手,将夏侯凤打断,“打住打住,喝酒喝酒。” 这他娘的哪儿跟哪啊?? 第五十四章 十大宗门 两人就着夕阳,直到喝的酒壶见底,才起身重新上路。 蜀山坐落于自古便有天府之国美称的益州地界,再加上十几年前各路正道合力铲除了为祸人间的白雪教,此地更是民康物阜,村镇相连,所以夜晚找一处落脚地也就不在话下。 第二天夏侯凤干脆拿出一锭银子,买了两匹村庄劣马,两人骑乘上路,这家伙出手也真是阔绰。 三日之后,他们来到蜀山脚下的一座县城外。 县城规模颇大,内外人声鼎沸,并且还有源源不断的江湖人,结队入城而来,形形色色。有人轻车简从、神色肃穆;有人风尘仆仆却神采奕奕;也有一些江湖豪客,谈笑风生,大笑入城。 杨二十一一看在眼里,这蜀山名剑出世,果然是一场规模不小的江湖盛事!他大致感受了一下身边经过几人的武道境界,恰恰是那些轻松谈笑的江湖汉子境界较低,最高一个也才刚入四境。 相反的是,那些越是看上去认真严肃的江湖人,境界倒是基本都在二品以上。 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黑衣老者,气机内敛,独行入城,应该是一位一品宗师无疑。 果然,那老者与杨二十他们擦肩而过之时,侧头瞥了一眼马背上的二人,面色不善。 城门口处,白袍青年笑着对杨二十提醒道:“仁兄这样随意探测别人的境界,可是江湖大忌哦!” 杨二十略一思索,点头说道:“多谢仁兄提醒。” 两骑入城以后,更是车水马龙,嘈嘈杂杂,大多谈论依旧是此次名剑出世的话题。 由于两人天差地别的装束,倒也引来不少目光,当然这些视线大多都是投向气度不凡白袍青年,还有一些胆大开朗的江湖女子,看清夏侯凤英俊面庞之后,还要放声调笑一句“公子好生俊俏”。 高坐马背的白袍青年,同样也要抱拳笑着应和一句“幸会幸会”。 至于杨二十嘛,自然是被当成了白袍青年的随从,人们也就视而不见了。 走出一段距离之后,白袍青年自言自语道:“江湖是越来越精彩了,只是依旧没趣。” 杨二十已经有点习惯了身边家伙的莫名其妙,关键是他有时候说话,杨二十确实不太理解,那就只好缄默不语。 夏侯凤转头看了看杨二十,同样笑而不语。 临近午时,他们找了好几家酒楼客栈,都是人满为患,因为名剑出世还要两天时间,江湖上除了那些知名门派和一些接到祭剑山庄请帖的客人,才能提前上山之外,一些慕名前来江湖人,也就只能寄居在这县城之内。 当然并不是说只有那些可以提前进入祭剑山庄的人才能参加名剑出世大会,而是山庄地盘虽大,却也根本无法容纳那么多的江湖来客,只有等到大会当天,所有人便可齐赴蜀山。 由此也可以体现,这蜀山名剑出世,在江湖众人心中是何等的一件大事。 只是几百年来,虽然每一次有蜀山名剑出世,都会秉承一个有缘者得的规矩,可又有哪一次这桩泼天缘分真会落到一个三品武夫手中?自然是没有的。 这就好比富贵人家千金小姐出嫁,终究是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这大概也就是杨二十在城门那里看到几波江湖豪客神色各异的原因了! 大多数境界不济的江湖人,他们自己也清楚,前来凑个热闹而已,顺便长长见识。就算真把名剑奉送到他们那群无依无靠的江湖散人手中,敢接? 过往几百年里,不是没有过特殊现象,曾经就有过一把名为“白虹”的名剑,最终被一位四境年轻武夫得到,只是那位算得上“年少有为”的散人武夫,最终的下场那可真是凄惨至极,当年他还都没有走出益州地界,就被杀人越货,事后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至于杨二十前几天在路边凉亭碰到的那拨江湖汉子,就算名剑最终被他们其中一人得到,名剑在手也确实能够提高不少战力,可最高不过是一个元丹境的领头人,真就稳妥了吗? 又或者说,每一次名剑出世,真正前来求剑的有几人?心怀鬼胎夺剑的又有多少? 当然江湖上不是没有议论过,祭剑山庄为何对这种黑暗事件坐视不理。 祭剑山庄也曾放出消息,他们只是个打铁铸剑的地方,剑离蜀山,全凭天意。 杨二十自然是不会知道这些个倒灶内幕,所以他也就不会理解夏侯凤时不时的自言自语了。 终于让他们在一家中等客栈,找到了一处门口位置。 入座以后,白袍青年做主要了两斤牛肉和两份下酒菜,来到益州剑南道,自然是要喝上几壶有名的剑南春才算不虚此行。 酒肉还没上桌,就听见旁边一桌江湖豪客开始讨论此次名剑出世的消息。 其中一个身材壮硕的魁梧汉子,裸露着胸膛,唾沫星子四溅,说道:“此次名剑出世,虽然不及以往那般声势浩大,我看仍旧是来了不少一流宗门的势力,听说那祭剑山庄已经人满为患,在下有一个出自名门的江湖朋友,都无法提前上山入住,怕是又有不少好戏看喽。” 旁边一个瘦小汉子附和道:“可惜四大宗门的人此次好像一个都没来,要不然那才更加精彩。” 此时又是邻桌一位精瘦老者,略带不屑语气,阴恻恻说道:“什么狗屁四大宗门,如今的江湖早就是十大宗门了。” 那个壮硕汉子喝了一口茶水,点头说道:“是啊,如今看来,那四大宗门也不过是建立时间较为长久一点而已,只是近几十年来江湖上有不少一流宗门脱颖而出,就是不知道前辈所说的其余六大宗门到底是哪几个?” 那精瘦老者来的相对较早,他桌子上已经上了酒水,便喝了一口这蜀地鼎鼎有名的剑南烧春才嘿嘿说道:“虽然十大宗门这个说法,如今江湖上还有不小争议,但是曾经的四大宗门,毋庸置疑仍旧还是在列的,除此之外,那青云门和凉州丹霞坪算是争议相对较小的。” 众人点头认可。 老者继续笑眯眯说道:“至于那座百里横山嘛,我想在座各位,应该也不会有多大意见。” 此话一出,不光是客栈众人恍然大悟,就连杨二十也眼神微变,不自觉抬头看向了老者,只是他也并没多说而已。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听这位老者娓娓道来。 “还有东海云舟岛上那个一窝娘们的龙宫,也算一个。”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但依旧无人反驳。 老人也不在乎,继续说道:“剩下两个嘛,那就有些嚼头了,有哪位朋友补充一下自己心中的其余连个位置。” 虽然这间客栈里几乎都是些前来凑热闹的三品武夫,他们境界确实不高,但要说这高谈阔论的本事,那可一个比一个不赖,只要有人挑起一个话头来,那必须是人人都要掺和上一嘴的。 立马就有人附和道:“真要按实力说话,那黑云寨虽然口碑不佳,但必须得有一席之地。” 这时候有人立马站了出来,开始反驳:“要是连那个为非作歹的土匪窝都能算得上十大宗门,那东南朱雀宗,定然也不能少去。” 又有人说道:“在下看来,无双城非得占据一席。” 白袍青年始终手摇折扇,风轻云淡,只是看到杨二十略显惊讶的目光之后,才与他相视一笑。 第五十五章 江湖风波 两人酒足饭饱离开客栈。 刚刚在客栈之内,夏侯凤喝酒间隙还要时不时跟跟堂内众人插科打诨几句,杨二十只能静静吃菜。 这时候他看向白袍青年打趣笑道:“夏侯兄果然来历非凡。” 夏侯凤呵呵说道:“仁兄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你可不就是来历神秘了吗?” 杨二十摇头一笑,他转动眼珠,再次问道:“不知夏侯兄心中的十大宗门又是哪几个?” 夏侯凤撇嘴笑道:“可不就是那几个喽。” 杨二十看出来了白袍青年脸上的玩笑神色,便不说话。 走出去几步之后,白袍青年果然再次开口:“都是些江湖上的无聊之事,真要按实力说话,四大宗门都要往后靠一靠。” 杨二十这下是真的来了兴致,这家伙虽然之前跟客栈之内那群江湖人大声讨论的不亦乐乎,但杨二十看得出来,那明显是白袍青年喝酒之余的一点聊胜于无。 前两天来往蜀山的一路上,夏侯凤也跟杨二十说起过一些四大宗门的事情,说起这四大宗门,当时的夏侯凤也要不禁赞叹一番他们的底蕴深厚,光是那建立时间最短的神气宗,就已经成立三百多年,更别说那东西两家道德宗和昆仑派了,真要追根溯源,甚至要达到千年之久。 而现在居然又要让他们往后靠一靠!? 杨二十当然不会认为白袍青年是在跟他说笑!第一是夏侯凤他也知道杨二十初出茅庐,对于这些江湖事迹几乎就是一片空白,哪怕就是他胡编乱造,八成当下的杨二十也分辨不出个真假;其次就是白袍青年认真起来和吊儿郎当说玩笑话的时候,几乎是判若两人。 当然,杨二十也只是选择相信这个下山之后莫名其妙认识的第一个江湖朋友! 这时候白袍青年不用去看身边的这个江湖雏儿,也知道他此时肯定一脸的询问表情,所以也就继续解释道:“三大道教正统山门、南北两大佛门寺院,哪一个又比四大宗门弱了?只是他们自称方外人士,江湖上真就不当回事了?” 说到这里,白袍青年顿了一顿,又说道:“况且这佛道两家,从来就没有真正离开过江湖。” 杨二十点了点头,说道:“这五大佛道门派,还望夏侯兄具体说说。” 夏侯凤瞪大眼睛看向这个傻白老弟,真想问一句你小子怕不是与世隔绝活了这把岁数吧? 后者反而笑的越发天真了起来。 不过他们两个人自从相识以来,就一直都是相看两古怪的大致结果,白袍青年也就无奈白了杨二十一眼,继续解惑,谁叫他“看上”了这位仁兄呢! “三大道家,自然就是武当山武当派、龙虎山天师府、终南山重阳教;两大佛门,便是北方大天龙寺和南方小雷音寺了。” 说完之后,白袍青年反而是自己打开了话匣子,接着说道:“所以,在我看来嘛,这十大宗门便是以上九家,再加一个百里横山。” 夏侯凤不理杨二十的微变神情,自己倒是又说的起兴了,“这也仅仅是大夏王朝版图境内的江湖势力,更别说还有万里西域之内的那个西昆仑派、草原北庭的大日密宗,再加一个神秘莫测了几千年的苗疆十万大山!” 说的夏侯凤一阵神采飞扬,转头看向杨二十,笑眯眯问道:“仁兄,你说这天下够不够精彩?” 杨二十只好点头一笑,重新问出一个问题:“为何客栈之内那些人说起黑云寨的时候,都各个义愤填膺,谩骂不已?” 白袍青年笑道:“你当那黑云寨是个更加厉害的青蛇帮就是了。” 杨二十点了点头,大致能够明白夏侯凤的意思,但又觉得没那么简单。 白袍青年只好继续解释:“那黑云寨当然无论如何都没有跻身十大宗门的能耐,虽然那位寨主仗着一身邪功,早年间据说达到了八境,当然是不是他们故意在江湖上散播这些耸人听闻的消息,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之前客栈那位老者,我看应该是黑云寨的那位毒蝎子,咱们邻桌的那位好汉,怕是要遭殃了。” 杨二十不再言语,若有所思。 白袍青年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仁兄侠义心肠,但这种烂事,管不过来的,如果真是碰上,那么再看仁兄心情就好。” 两人四处闲逛,又走了几家客栈,都是人满为患的光景,杨二十倒没怎么泄气,毕竟睡大树、睡草地、睡河边,对他来说早就习惯的不能再习惯了,夜幕降临时刻,他们几乎逛遍了这座县城所有地方,又回到一开始那条街道。 忽然之间,三个人影跳下一座屋顶,慌慌张张钻入他们身边一条阴暗巷子,很快又有一人从后面追来。 白袍青年摇头一笑,无奈道:“这回真碰上了,那就看仁兄心情喽!” 巷弄之内,正是白天杨二十他们邻桌的那三人,已经到了胡同死角,那名壮汉就是白天客栈之内除去老者和他们二人之外,境界最高的一个四品武夫。 此时三人面对那位缓缓走来的精瘦老者,他们不是没有想过继续翻墙逃跑,一开始的时候,他们三人与这老者交手,似乎有点势均力敌的意味,本想着靠他们三人年轻力壮,等这不识抬举的老家伙力衰之后,再慢慢收拾他。 可是越到后来才发现,这老家伙完全就是在跟他们玩那猫捉老鼠的游戏,没等到精瘦老者力气不济,他们就已经心惊肉跳,到后来只能转头逃命,并且跑到目前为止,三人已经气喘吁吁,再看那老者,越发的气定神闲。 当老者接下来一句话出口之后,三人更是心如死灰。 “游戏玩够了,听说过黑云寨的毒蝎子吗?” 黑云寨本就恶名昭著,江湖上人人恨之入骨,那一处地方在江湖人看来,就像是市井乡民眼中的土匪一样,简直就是歪门邪道的聚集之地。 其中又有三人为最,第一恶魔当然是一身邪功,让江湖众人无比忌惮的黑云寨主谢老怪,据说那谢老怪本是出身北方边境的乡野小卒,小时候家境贫寒,不知后来如何得到一本邪门功法,几十年前为了练那邪功,亲手杀了自己全家,后来练功有所成就,集结起了一批江湖上的歪门邪道,亲手创立了黑云寨,再后来就有了一个小魔教的称谓,白雪教覆灭以后,干脆就坐稳了魔教二字的头把交椅。 黑云寨主之下又有三位门主,这毒蝎子便是其中一位,又以这人最为恶毒,专门以活人喂养毒蝎成名,有人落到他的手中,连生不如死都无法形容。 第三位是一位女子门主,根据她的各种恶行,江湖上送了一个外号“艳毒寡妇”。 况且这三人具是一品高手。 随着越来越多的邪魔外道加入这黑云寨,势力反而日渐强盛,江湖上人人即怒且畏。 没想到今日让他们碰到其中一位,这时候的三个人哪里还有一点反抗的念头,只求速死,少受折磨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不料这老者离他们十步之外停下脚步之后,犹豫了起来。 三人更如被吊在油锅之上一般。 半晌之后,老者抬手指向那个壮汉,饶有兴致的开口,“你们两位白天并没有对我不敬,只要杀了这个汉子,我就饶你们不死。” 第五十六章 人在江湖 精瘦老者此话一出,三人具是骇然,慢慢的脸上表情开始复杂起来。 而这毒蝎子好像也并不着急,就那样看着对面三人,一个比一个煎熬。 他们三人本来就是同乡,为首壮汉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一位四境武夫,经营一家规模不小的武馆,平日里其余两人都是以他为首,关系颇为融洽,这一次他们也跟别的江湖散人一样,乘着蜀山名剑出世,前来凑一番热闹,顺便长长见识,毕竟这样的江湖盛事,可能这辈子也就碰上这么一次。 本来也算是一次欢快的出行,万万没想到,竟然在客栈之内一句话就摊上了亡命之事。 这时候再说后悔,已经毫无意义,哪怕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壮汉身边两个同伙是被他逞那一时意气而牵连,又能怎样?江湖就是这样,快意情仇之外,更多的还是身不由己。 对于四境壮汉来说,今天无论如何肯定是死路一条了,尤其是知道眼前老者就是那个江湖上恶名昭著的黑云寨毒蝎子以后,更是只求死的痛快。 可是他身边两个同伙,似乎看到了一丝活命的希望,不过也仅是一丝而已。 且不说这毒蝎子会不会真的守信,单就他们两个无法凝聚起一口武夫真气的三境武夫,对上跻身四境多年的壮汉,本来就没有多少胜算,若是壮汉铁了心要拉上他们两个垫背,恐怕他们还要比壮汉先到阴曹地府一步。 但是命悬一线之际,任何一点希望都能使人彻底失去理智,更别提那一点与生命相比犹如鸿毛一般的狗屁情分了! 老者还是没有催促三人面对生死的决断。 壮汉身后两个伙伴悄悄对视一眼,有犹豫,有狠辣。 便在此时,壮汉上前一步,高声说道:“在下既然得罪蝎子前辈,自知难逃一死,只希望前辈放过在下这两位朋友,毕竟他们与前辈毫无恩怨。” 老者嘿嘿笑道:“我毒蝎子杀了那么多人,又有几个是与我有过恩怨的了?” 然后老者伸出一根手指,指尖一只漆黑如墨的蝎子,绕着老者手指缓缓爬动,他笑眯眯看向壮汉身后两人,提醒道:“你们要是还拿不定注意,我这宝贝可是饥渴难耐,先要拿你们开刀了。” 两人已经呼吸急促起来,缓缓握紧了拳头。 壮汉哈哈一笑,说道:“二位贤弟,尽管取某项上人头,你们回去之后,好生照看武馆与某家人。” 老者眼神微变,似乎是没料到这壮汉居然这般大仁大义,可是他看了看壮汉身后那两个同伙就再次眯眼微笑起来。 因为听到壮汉这一番豪言壮语之后,那两人居然神色放松了下来,对于他们来说,几乎没有比这更好的局面了。 可是老者又说出一句话,让他们再次陷入绝望。 老者看向壮汉,“不知道你小子是真这么大义凛然,还是知道今日必死,索性装一回英雄好汉!你要这么玩的话,那老夫也稍稍改变一下注意,如果你能将他们二人杀了,同样也能活命!要不然,你们三人都是生不如死的下场。” 这一下,就连壮汉也始料未及,确实如这毒蝎子所言,刚才壮汉自知身陷死境,反正今日横竖一死,那就舍身取义,死得其所!刚刚那几句话虽然大半是出自壮汉本心,可也未尝没有一点多留个好名声、顺便痛快一死的打算。 可是现在局势立马反转!刚才他身后二人一言不发,犹豫不决,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在于害怕他临死反扑,拉他们垫背,这一点汉子基本也清楚,所以他才会出言提醒,让他们尽管杀自己,算是帮他们解决一个难题。 现在这个难题到了他的手上,因为他一个踏入四境多年的二品武夫,要杀身后两个三境同伙,可以说是有着十足的把握,哪怕他要受点小伤,最后定然是他身后两位同伙身死。 真是一个难题吗? 难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根本就不相信眼前这个草菅人命的毒蝎子,会真的放过他! 壮汉脸色难看,咬紧牙关。 老者刚刚语气轻淡,甚至还有一点玩笑的意味,看来这毒蝎子今天是打定主意要看一场手足相残的好戏了,并且轻而易举就将这三人的身家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就在壮汉天人交战之际,铿锵一声,骤然间两股劲风从身后两侧不约而同袭来。 饶是壮汉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还是被身后两个同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竭力转身招架,挡开了一拳,但他肩头却被一剑刺穿,正是那个平日里对他马首是瞻的瘦小汉子。 壮汉连忙抽身倒掠出去,肩头已经血流如注,他咬牙点了两处穴道,止住流血,看向对面二人。 其实壮汉也明白,这场杀身之祸本就由他引起,再加上刚才毒蝎子那句“生不如死”,简直要比一剑砍下他们头颅还要更加有威慑力,所以两个同伴会对他出手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只是那个瘦小汉子的狠辣让他有点猝不及防。 一击得手之后,瘦小汉子嘴角嗜起一抹阴狠,再次一剑攻来。 壮汉一脚跺地,重重哼了一声,出拳迎击。 远远看着也已经动了真格的壮汉,老者晃动手指,那只黑蝎子也像是嗅到食物一般,十分激动,在他手指上面不住游走。 老者邪笑一声,说道:“你们这些宵小之辈,说我们黑云寨歪门邪道、不仁不义,原来你们也不过如此。” 片刻之后,另一边三人的打斗结果也毫无悬念,老者撇嘴一笑。 三人之中唯一佩带武器的瘦小汉子,他手中那把长剑已经插在自己胸口,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那样不甘心的瞪大眼睛死去,另一个也躺墙角一动不动。 壮汉虽然解决了两个同伙,但也多处受伤,他转身看向老者,刚要开口说话,后者便嗤笑一声,讥讽道:“敢在老夫面前耍花样,叫你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说话的同时,老者一弹手指,那只黑蝎子朝着壮汉面门急速飞来,并且有一股气机压在壮汉头顶,使他无法动弹,只有满眼惊惧。 就在壮汉以为马上就要生不如死之时,一道黑影从他眼前直坠而下,身上那股压力也瞬间消失,连忙后退两步之后,壮汉惊讶的发现,那只黑蝎子被一把木剑钉死在地面上。 接下来一幕,让他劫后余生的同时,更加有一种肝胆俱裂的恐惧。 那只毒蝎子被钉死在地面之后,瞬间化为一滩黑水,就像滚油倒在地上一般,灼烧的那一坨地面滋滋作响,就连那把木剑的剑尖都被立即融化,随之倒地。 然后一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正是白天客栈里汉子他们邻桌的那个邋遢青年,这把木剑他也清晰记得。 杨二十看到木剑被毁,眼神也有点暗淡,他转头看向老者,开口说道:“一言不合,就要赶尽杀绝?” 老者嘿嘿一笑,眯眼说道:“白天就看出来你们不简单,出自哪门哪派,报上名来,那个白袍小子呢?是不是躲在暗处,准备给老夫致命一击啊?” 说话的同时,老者身形暴起,一掌向杨二十迎面扑来。 杨二十同样抬手一掌,与他正面迎了上去。 两掌相对,老者哈哈一笑,借力弹起,想要越上墙头,但却闷哼一声,重新砸在地面上。 白袍青年缓缓落在杨二十身边,打开折扇,笑问道:“敢问前辈,我这鞭腿的滋味可如何?” 老者吐出一口鲜血,双脚一蹬地面,飞速倒掠逃走,只留下一句“等死吧”。 杨二十立马感觉手腕处有所异样,低头看去,同样两只黑蝎子趴在他与老者对掌的那条手臂上,只觉得手腕处就像被针扎了两下,手臂已经被咬破。 这一下不光是四境汉子惊骇不已,就连夏侯凤都脸色大变,脱口说道:“不好,我去追他要解药。” 不料这两只剧毒蝎子仅是咬了一下,就主动摔在地上,掉头就跑,反而好像是它们碰到了天敌一样。 夏侯凤止住身形,先用手中早就准备的两块石子打死那两只毒蝎,然后转头看向脸色如常的杨二十,并无中毒迹象,他快速拿起杨二十那条手臂,仔细看了看,然后抬头诧异道:“仁兄,没事?” 杨二十甩了甩仅有一点酸麻的手臂,用功逼出两滴血液,鲜红如常,回答道:“应该没事。” 夏侯凤不敢置信的转头看了看那两只死去的毒蝎,已经化为黑水,地面也被侵蚀,确认是那老家伙练养的毒蝎子后,他重新回过头来,看向杨二十,不住点头赞叹道:“仁兄竟有这般避毒本领,佩服、佩服。” 那罪魁祸首的四境汉子更是难以想象的瞪大眼睛,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那黑云寨的毒蝎子是出了名的难缠,不光是他身为一品宗师的原因,更主要是那老毒物随身携带大量毒蝎子,能当暗器使用,据说是六境之下的武夫,只要被那毒蝎子咬上一口,毒液立马融入血液,散布全身,犹如万蚁噬心,真正的生不如死,即便是一品宗师中毒,那也是相当的棘手。 即便是将那蝎子拍死在身上,依据刚才的情景,恐怕也要烧出一个大窟窿来。 杨二十居然没事! 他除了有点惋惜那把白猿赠送的木剑之外,确实看上去没有一点中毒的样子。 杨二十当然不知道那毒蝎子真正的厉害,他更不知道自己的厉害之处。 吃了两颗火灵果之后,他体内的血液,对于这群阴毒之物来说,简直就像常人被开水烫喉一样,逃跑都来不及,哪里还敢继续咬他! 常人能食一颗火灵果就已经算是天大的福缘,便可不惧毒虫蛇蚁近身,更别说杨二十一顿吃了两颗! 确定杨二十没事之后,壮汉上前一步,抱拳说道:“多谢二位大侠仗义出手,在下感激不尽。” 杨二十其实多少还是有点纳闷,他自然也能看得出来那两只毒蝎非同寻常,便沉思了起来,没有答话。 夏侯凤摆了摆手,说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嘛,你快带着你那个同伴离去吧,那毒蝎子应该是为名剑而来,我想他暂时还会滞留在蜀山,所以你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壮汉叹息一声,走过去在他那个昏死过去的同伴身上点了两下,解释了一番,后者诚心诚意的说了句抱歉,然后壮汉抱起另一个死去的瘦小汉子,离开了这里。 临走之时还把他们的客栈房间,让给了杨二十与夏侯凤,就此离去。 夏侯凤既然能看出来壮汉之前是把他的一个同伙打晕来骗老者,那么同样身为一品宗师的毒蝎子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不知道刚刚的壮汉如果真把他的两个同伙都杀了能不能真的活命,但是杨二十他们如果不出现,他肯定是生不如死下场。 人在江湖而已。 至于那个瘦小汉子为什么会死,是因为他是三人之中最开始就有杀心的那一个,他不死,另外两人就要死。 第五十七章 好兆头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 这句俗语,放在那些无依无靠的江湖散人身上,真是再恰当不过。 一场并不起眼的江湖小风波,最终还是有人丧命。 可谁又能想到,仅仅只是茶饭之余的一句随口争辩,就会惹来一位一品高手的追杀,而且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江湖魔头。 至于那个黑云寨的毒蝎子,为什么最终还是顺利逃走,自然也不是没有原因。 江湖上可能有一些沽名钓誉的正道门派,可是对于那些恶名昭著的邪魔外道,断没有浪得虚名的说法!若不是他们家常便饭的为非作歹,自然也就没有他们那些“响亮”的江湖称号,况且他们还能够一直活下来,那就一定有活着的资本。 黑云寨毒蝎子是出了名的阴毒难缠,阴毒自然不用多说,既然江湖上有这么一个难缠的名声,那就肯定有他的道理。 至少夏侯凤在没有完全的准备前提之下,绝对不会像杨二十那样硬接毒蝎子一掌,他虽然不知道杨二十被两只毒蝎咬了之后,为什么还能安然无恙,但那两只黑蝎子要是落在他夏侯凤的身上,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所以他即便是提前就准备了几块石子应对,最终还是干脆利落的送了那黑云寨毒蝎子一脚。 当时在那老者早有防备之下,夏侯凤那一腿又是半攻半守,也就远远算不上致命一击。 当然并不是说堂堂无双城少城主夏侯凤就怕了他,相反,白袍青年若是真想留下他,那也不过是多费一点力气而已。 只是这本来就是一桩闲事,救下壮汉性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若是真把那只毒蝎子逼急了,要与他们拼一个玉石俱焚,在场所有人中,首先丧命的那也绝对是壮汉和他那个假死的同伴,反而又成了一桩舍本逐末的不划算买卖。 这些道理,当下的杨二十不会知道,但是只要他身在江湖,早晚都会明白! 最终,杨二十还是收起那把废了一截的木剑,他表面镇定,其实心疼的厉害,这可是白猿对他的临别赠物,要知道是这么一个结果,当时可能也不会在情急之下将木剑掷出。 杨二十先是学着白袍青年之前的幽怨样子,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叹息一声,将木剑下面仍旧带有黑色毒素的一截用双指轻轻捏断,剩下半截收到后面包袱里,终归是白猿对他的心意,当然不能随便丢了。 夏侯凤委屈道:“仁兄救人心切,不等我将手中石子丢出,就提前祭出木剑……” 说到这里,夏侯凤灵机一动,合上折扇,随即笑道:“这可是好兆头啊,仁兄你想,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今日仁兄为救他人而损坏了心爱佩剑,这不是预示着仁兄将要入山得名剑嘛。” “好兆头、好兆头啊!” 杨二十无奈一笑,懒得跟这家伙掰扯了。 两人依照那壮汉提供的路线,来到那家客栈,天色已晚。 进入房间点燃蜡烛之后,两人不约而同的一起看向床铺,然后对视一眼,杨二十略显惊讶,随后摇了摇头。 夏侯凤神色如常,来到床铺边上,轻轻一挥折扇,床上被子横移挪开,被子下面赫然又一只黑蝎子,似乎就跟得到某种指令一样,翘首以盼着猎物的到来,那老者竟然将这种冷血毒物驯养到这种程度,足见他的阴毒狠辣。 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那壮汉知恩图报,将这间客房让与他们,最终还不知道要惨死几人,况且他们三人又同住在这一间客房。 这一次白袍青年没有直接将毒蝎打死,而是拿出一个瓷瓶将其收了起来。 杨二十打趣道:“夏侯兄这是也要学那黑云寨的老蝎子练习毒功了吗?” 白袍青年看了杨二十一眼,笑道:“仁兄哪里的话,这可是不常见的好东西,我得收回去仔细研究一番。” 表面一直给人谦逊印象的夏侯凤,身为准十大宗门的无双城少爷,又是年纪轻轻的一品宗师,整个江湖都算的上是年轻一辈的天之骄子了,早年间他可是一直以桀骜的名声行走江湖,但是遇到杨二十之后,几乎让他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受!别的不说,单就之前那两只毒蝎子对杨二十的反应,就让他难以想象。 若说杨二十是一位归宗境的大佬,可以无视那两只毒蝎子对他的伤害,那也罢了,可这家伙分明就是个刚入七境不久的江湖雏儿,也有这般能耐? 以夏侯凤的自负心性,除了好奇之外,若说没点不服,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所以他可不得把这小东西收回去好好研究一下嘛。 只不过白袍青年也仅仅是那一丢丢的不愉快罢了,到底是自己看中的兄弟嘛,于是他也就忍不住说道:“仁兄武艺高明,自然不把这小小毒蝎放在眼中,凤某那就只能发愤图强了。” 杨二十又不真傻,当然能够听得出来这家伙话里有话,再加上白袍青年一贯的幽怨作态,他也就只好跟着装傻充愣,走过来拍了拍夏侯凤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那仁兄就再接再厉。” 后者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自家兄弟,果然上道。 经此变故,就算杨二十不介意继续住在这里,夏侯凤定然也是无法下榻了。 片刻之后,白袍青年忽然无奈道:“本来打算以普通人的身份来凑一场热闹,如今看来还是委屈仁兄了。” 杨二十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习惯了,便静等下文。 白袍青年转身走出房间,说道:“上蜀山去。” 杨二十提醒道:“白天可是听他们说那祭剑山庄已经客满了,夏侯兄难道不怕白跑一趟?” 白袍青年神秘一笑,说道:“山人自有妙计。” 杨二十便也不再多说,跟着走出了客栈,反正他也已经不喜欢这里。 县城就在山脚下,况且祭剑山庄本就是建在山腰,只需登山一半即可,自然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一路上倒也碰见了不少江湖人,有几个跟他们一样,趁夜上山,兴许也是没有找到住所,前去碰碰运气;可是也有唉声叹气下山而来的一些人,还好心提醒他们,不必白跑一趟,名剑出世之前祭剑山庄谢绝所有客人入内。 白袍青年也不忘笑着回应一句“前去看看热闹也好”。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就闲庭信步来到了山腰。 一座绝对算得上宏伟的建筑群,坐落在蜀山山腰,虽然没有如何金碧辉煌,但仅是站在山门之前,这座山庄就给人一种厚重与大气的感受。 山庄大门之外,居然不是石狮坐镇,而是两把高达数丈的巨大石剑,倒插于山门两侧,无比的庄严肃穆。 门前一道百阶石梯,蔓延而下,气魄巍峨,两侧均有山庄弟子把守。 祭剑山庄,千年传承,当真非同一般。 杨二十与夏侯凤来到山门前面,两人都有点意外,虽然山庄名义上客满,无法招待后来客人,但是仍有不少江湖豪客并没有就此下山离去,他们席地而坐在山门之前,燃起篝火,把酒言欢。 江湖儿郎,该有如此豪情! 那群江湖汉子又看到姗姗来迟的两人之后,也是毫不意外,已经有人拿起酒壶,大喊杨二十他们过去喝酒。 夏侯凤一一谢过,带着杨二十径直走向山门,来到阶梯末端,有两个山庄弟子拦住他们说道:“两位贵客恕罪,山庄已经客满,若不介意,两位可与诸位英雄好汉在此饮酒,山庄可赠两壶好酒给二位。” 夏侯凤微笑说道:“贵山庄当真是一位来客都容不下了?” 那位山庄弟子也看出了白袍青年的不俗气派,顿了一下,回答道:“除非是有山庄请柬的客人,或者长老交代过的数个门派贵客,才可入内,还望二位客人见谅。” 因为两人就在阶梯最下端,所以他们的谈话也就清晰被周围的人听见,有人大笑起哄道:“两位少侠,山庄客房已满,与咱们在此饮酒作乐,岂不也是一桩美事!” 他们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始终都将目光停留在登门阶梯这边,若是真能进入山庄,谁不去才是傻子呢,难道他们真是来山门前喝酒来了? 提前进入山庄,就可以了解更多名剑出世的内幕消息,这群江湖散人,他们虽然自己也清楚,就是前来凑一凑热闹,可若是能够得到一次祭剑山庄的热情招待,那在江湖上也够吹嘘一阵的,谁不乐意? 假如真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万一得到名剑垂青,谁又能够拒绝? 白袍青年也不在意,他再次打开折扇,挡在自己嘴边,凑近那个山庄的把门弟子几分,小声说了一句话之后,那个山庄弟子脸色一变,重新看了看笑眯眯的白袍青年,接着,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说道:“二位贵客,请入山庄。” 在场众人,瞬间目瞪口呆! 只不过,他们也仅是面面相觑,哑口无言而已。 不用多说,又是两个来自一流宗门的弟子。 况且,没有人敢质疑祭剑山庄的规矩。 第五十八章 剑鸣今朝 杨二十随着白袍青年竟然真就顺利的来到了蜀山祭剑山庄! 至于原因嘛,杨二十跟着夏侯凤走了一路,再加上之前的所见所闻,其实并没有多少惊讶,或者说是这个初出茅庐的江湖雏儿,对有些江湖事情,已经开始心中有数。 祭剑山庄,名剑出世,天下英豪皆可参与,这事自然不假,但真正能够被蜀山视为座上宾的门派,仍旧屈指可数。 已经被江湖众人隐隐视为“十大宗门”之一的无双城,要是还没这份殊荣,那就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了。 夏侯凤之前在山门之外,也仅是对那个守门的蜀山弟子说了一句“在下来自无双城,复姓夏侯,还望小哥行个方便”。 一句简短的自我介绍,当时一字不漏的钻进了杨二十耳朵里。当然,这也就是白袍青年之前所谓的“山人自有妙计”了。 有些事情看似不讲规矩,其实才是实实在在的规矩。 山庄占地颇广,此时已经灯火辉煌,他们二人被一个山庄弟子带到一处僻静小院,仅有两间空闲客舍,看来这祭剑山庄也确实是宾客盈门,这最后的两间客房似乎就像是“专门”为杨二十他们二人所留一样。 祭剑山庄这引路弟子将他们带入小院之后,说道:“二位贵客,请在此处下榻,稍后有人会为两位送上酒菜。”便离去。 就在杨二十推开房门即将跨入门槛的一刹那,瞬间转头看向山顶。 隔壁房间门口的夏侯凤,也与他一般无二的动作。 不光是他们二人有此举动,小院之内,又有两人迅速走出房间,抬头看向山顶,表情惊疑不定。 整个祭剑山庄几百位来客,不知道此时已经有多少双目光都聚集在蜀山主峰瓦屋山顶。 就在刚才,有一股磅礴剑气,从那山顶毫无征兆的冲天而起,随后,好似被人强行镇压了下来,渐渐平息。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间发生的事情,但是刚刚那一剑所展现出来的气势,落在那些体内自成小天地的六境武夫眼中,犹然耀眼不已!更别说杨二十他们这种已经达到一品,与天体产生共鸣的炼神宗师了,更似春雷炸响,还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剑鸣之声。 当然,有人看出某些端倪,有人却也仅仅是惊讶而已。 夏侯凤收回目光,轻轻一笑,与杨二十对视一眼,各自走入自己的房间。 祭剑山庄另一处别院客舍之内,一位花白胡须的青衣老者,也从山顶收回目光,他微笑点头,缓缓说道:“剑气精纯,清鸣于耳。” 随后,老者转头看向端坐在身边的一个十五六岁青衣少年,开口说道:“岩儿,你可曾听到?” 青衣少年闻言一愣,摇头回答道:“孙儿愚钝,不曾听到。” 老者呵呵笑道:“不钝不钝,以你的资质,五年以后,一品可期。如果这次你得剑而归,我丹霞坪未来百年昌盛无忧。” 听到老人如此的赞誉之后,少年也只是轻轻握了握拳头,并没有如何神情飞扬。 老人重新闭上眼睛,不再多说。身边这个既是他孙子,又是一流宗门丹霞坪青年一代的佼佼者,从小到大,都很让他满意。 只是片刻之后,老人再次猛然睁眼,看向山顶,面露骇然。 又一道剑气,从山顶冲天而起,就像一道晚霞,映照的整个蜀山灿如金秋。 老人忍不住再次开口:“此剑气象不俗。” 夏侯凤已经来到了杨二十的房间,两人对坐而饮,再次被这一闪而逝的火红色剑气吸引之后,白袍青年为对面杨二十满上一杯,开口笑道:“看来,还真不是一把寻常名剑,有趣。” 杨二十虽然不清楚这山顶为何连续会有剑气冲天,但是隐约也能感受到,这两次剑气升起似乎都不是人力所为,但是很快又被另一股力量压了下去,其实心中也是十分诧异。 只不过,对于在与世隔绝的横山生活了六年的杨二十来说,见多识广肯定是一点都跟他不沾边,但要说见怪不怪的本领,那也算是炉火纯青了,就当是见一见世面,于是跟着笑道:“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夏侯凤哈哈一笑,说道:“仁兄所言甚是,来,走一个,庆祝咱哥俩顺利上山。” 杨二十他们这边谈笑风生,但是蜀山主峰瓦屋山顶,也就是两次剑气冲天的地点,此时却是一番截然相反的情景。 蜀山山顶祭剑台是由数百个大小不一的铸剑鼎炉连绵铺就而成,中央一个高达十多丈的巨大剑炉,通体火红,炉内烈火熊熊燃烧。 此刻,剑炉周身剑气弥漫,仿佛有千万条剑气被关押在剑炉之内。 正如江湖传言,此次出世名剑,确实只有不到二十年的铸造时间。 这种现象,如果按照以往的名剑出世经历来判定,品质应当是要大打折扣。 祭剑山庄传承千年,对于名剑品质的判定,依据有三,其一,自然是名剑最初所用材质,很大程度上,铸剑材质的使用,可以直接判定该剑能否成为一把名剑,或者换一种说法,要想成为一把名剑,必须得有上好的铸剑材质。祭剑山庄屹立天下一千多年的时间里,不乏有一些江湖宗门自己携带上好的铸剑材质,前来请求蜀山为其铸剑。当然,即便是拥有上好材质,铸剑失败的例子也是屡见不鲜!因为,名剑铸造更是需要天时地利。 其二,也是最为直观的依据,便是名剑身在剑炉之内所煅炼的时间。自从祭剑山庄迁徙至蜀山的过往几百年里,总共出世不足十把名剑,其中三百多年前所出世的那把名剑煅炼时间最久,整整在剑炉之内呆了一百二十年,光是守炉剑奴,就换了三代,那把名剑出世之时,剑气笼罩整个蜀山,真正的剑气满山河,最终被那一代天池剑宗的山巅境宗主取走,剑名,广厦。 其三,便是名剑所蕴“剑胆”。 听起来有点缥缈的东西,就连祭剑山庄也没有一个确凿的说法,只说习武之人有武胆,名剑自然有剑胆! 只知道当年的名剑广厦,剑胆饱满,剑重八十斤。 蜀山名剑出世,炉内剑气冲天本属常态,但那也是等到炉内名剑“成熟”,经由祭剑山庄剑奴以自身所发剑气引导,才会有剑气冲炉而出的气象,同时伴随剑鸣之声。 可是这把名剑,却在炉内煅炼不足二十年就颤鸣不止,有这种自发出世的气势,让人匪夷所思,就像冥冥中有某种东西在吸引着它一样! 四位剑奴以自身剑气竭力压制山顶铸剑台中央的那只最大剑炉,名剑便在其中,剑炉仍旧摇晃不止,就像一个顽皮的孩童不听自家长辈驯服一样。 一位白衫老者飘然而至,落在巨大剑炉顶端,轻轻抬脚一跺,整座鼎炉瞬间平息下来。 四位剑奴暗暗松气,同时躬身,喊道:“恭迎大长老。” “四位不必客气。”老者依旧站在炉顶,随后又问:“剑炉已经平息多日,为何刚刚又有剑气冒出?” 其中一位年岁最大的白眉剑奴回答道:“回禀长老,半个时辰以前,剑气毫无征兆破炉而出。”顿了一顿,他不确定的继续说道:“似乎受到某种牵引。” 大长老点了点头,说道:“接下来两天,由我亲自镇压剑炉。”随后就那么盘膝坐在炉顶。 四位剑奴同时回答:“谨遵大长老之命。” 千百年来,祭剑山庄没有任何“庄主”出现,所有事物,都是由四位长老主持,所以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位大长老,便是蜀山的主人。 由大长老亲自来此坐镇,自然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倒不是说这四位剑奴就没能力镇压炉内不稳定剑气,能在这里守炉将近二十年,自然是有他们该有的能耐,实在是炉子里那个不受管束的家伙太过“顽皮”,有时候平息下来,让人都要怀疑,是不是它又不打算出世了?!但有时候毫无章法的暴躁起来,也确实让他们不得不头疼一番。 况且,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在名剑出世的之前一到两天,有人上山盗剑的事情。 山庄之内,经过两次剑气冲天的气象之后,人人各有一番心思,唯独杨二十被夏侯凤拉着喝酒,两人给人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很快便喝光一开始的那两壶酒水之后,白袍青年又要了两壶回来! 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 只是一人开怀,一人头疼! 再次为已有微醺之意的杨二十斟满一杯之后,夏侯凤举起酒杯,说道:“仁兄,今朝有酒今朝醉,真乃好诗也。” 第五十九章 天下熙攘 第二天清晨,杨二十醒来的时候略带一丝头疼,看了看桌面上东倒西歪的七八个空酒壶后,也只能无奈一笑。 记得第一次喝酒,还是当年跟随雒九天去往横山的路上,虽然只喝了一口,就给呛得不轻,但当时的少年心里却十分的激动,总觉得喝过了酒,就是真正的江湖人了。 如今真正踏入了江湖,才发现,这玩意儿喝多了竟然还会头疼!不过话说回来,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已经身在江湖,又何须拘此小节! 只是想到昨晚夏侯凤那巧舌如簧的劝酒本领,杨二十又不得不暗自感叹! 当年的邋遢汉子雒九天喝酒,虽然就跟喝水一样,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酒,他总能喝的痛快又豪迈,在当时的少年心中,那个邋遢家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酒鬼。只是,杨二十依稀记得,当年的邋遢汉子每次喝完酒以后,其实看上去并不快乐,尤其他当时一个人靠着树干睡觉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孤独。 可是如今的白袍青年夏侯凤,却又不太一样,似乎他才是书上所说的那种:酒逢知己千杯少?但好像又不全是! 想到这里,杨二十摇头一笑,他与夏侯凤误打误撞相识不过数日,即便他能感受到白袍青年对他没有什么恶意,但是哪里又能说得上“知己”二字! 更是让他有点想不通的是,夏侯凤身为十大宗门之一无双城的少爷,怎么会对他如此青眼相加?难道真的是一见如故? 杨二十现在有一个好习惯,就是想不通的事那就暂时先不去想它。随便洗了把脸之后,开始收拾狼藉的桌面。 敲门声响起。 “仁兄,可曾睡醒?” 杨二十说道:“夏侯兄请进。” 夏侯凤推门而入,依旧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看着正在收拾桌面的杨二十,笑道:“仁兄昨晚可曾尽兴?” 杨二十呵呵笑道:“有夏侯兄作伴,难不尽兴。” 夏侯凤听出了杨二十话语中的一点调笑意味,跟着哈哈一笑,说道:“酒逢知己,一时忘形,还望仁兄莫怪在下昨晚失态。” 杨二十见夏侯凤说的真诚,况且他本来就没有计较的心思,也就摇头一笑,不再多说。 随后便有山庄仆人为各位来客送上早点,只是那位仆人临走之时提醒杨二十他们,这两日只能在山庄之内游览,切不可擅自上山。 经过仆人的提醒,两人吃过早点之后,便走出小院,在这处江湖人们心中的铸剑圣地随意散步。十几所如他们所处那般大小的别院,处处熙熙攘攘,看得出来,这祭剑山庄确实已经人满为患,山庄能够送给那些大半夜还成群结队蹲在山门外的江湖汉子每人两壶酒,也算得上真正的仁义了。 山庄建筑错落有致,典雅古朴,基本都已墨色为主,有几处亭台廊柱竟然是以长剑插地的形状撑起盖顶,当真是别具一格。 夏侯凤虽然也是初次到访蜀山,但是整个无双城都是他们家的,所以山庄之内的各种亭台楼阁哪怕再怎么别致精巧,也只是一瞥而过,带着杨二十走马观花一般,漫不经心。 倒是杨二十心中不住赞叹,这祭剑山庄果然名不虚传,光是这等建筑规模,就已经不输山下王朝的那些王侯府邸了。 两人经过一处凉亭的时候,忽然听到身旁几人谈论,昨晚居然有人私自上山盗剑!那两个盗贼虽然最终被灰头土脸的赶下了山顶,但也仅是提醒他们不可坏了规矩,静待两日之后名剑出世,并无任何责罚。 只不过,此刻凉亭之内却一片谩骂讥讽,说那些小贼不知天高地厚,要叫他们知道,定然要把那两个贼人合力赶出山庄。 杨二十并不多言,只是听一听这些故事,对他而言,所有的事物都是新奇的,包括祭剑山庄之内的这些亭台建筑。 夏侯凤挥动折扇,轻声感慨道:“祭剑山庄与白雪教毗邻两百多年,仍能安然无恙,岂非等闲之地。” 此刻的祭剑山庄人流如织,反而倒像是一处供人游览的名胜古迹,两人继续前行,来到一处水榭小亭,又有数人正在谈论昨晚山顶那两次剑气冲天的情景。 有人说那两次剑气冲天定然是名剑将要出世的气象,不足为奇;也有人说他已经来到蜀山将近半月时间,也没看见之前有此情况,况且此次这把名剑铸造还不足二十年,应当不该有这种宏大气象才对。 忽然有人高声说道:“难道大家都没听说?这把名剑跟以往不同。” 说话的是一位个子矮小的中年汉子,一口蜀地口音,他这一句话便将众人目光吸引了过去。有人立时说道:“这次名剑铸造时间较短,大家都很清楚,难道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矮小汉子嘿嘿一笑,说道:“据在下所知,这把名剑并非蜀山刻意要它出世。” 有人好奇追问:“那为什么蜀山要放出名剑出世的消息?难道是祭剑山庄跟大家闹着玩的不成?” 矮小汉子说道:“自然不是。”不等别人发问,他便继续说道:“一月之前蜀山就有剑气冲天的情景,是我亲眼所见。” 有人还是反驳:“蜀山铸剑几百年,若有好剑出炉,便会有剑气伴随冲天,也不知道发生了几十几百次,这有什么稀奇的?” 那矮小汉子转头看了看山顶,接着说道:“一月之前那次蜀山山顶剑气冲天的气象,与昨晚一样。” 此话一出,就不得不叫人遐想一番了。 正如刚才那人所说,蜀山每铸成一把好剑,开炉之时,都会有剑气伴随出炉,只是气象大小就要看剑的品质高低,似昨晚那两次剑气冲天的宏大气象,哪怕铸造时间再短,也定然是名剑才有的气势。但前提是,这种剑气冲天的气象即便有,那也是名剑出炉的时刻才能看到,昨晚那两次已经让人摸不着头脑了,居然一月之前还有这种情景? 矮小汉子看到众人都是惊讶神色,略显得意后他继续说道:“所以有消息传出,这把名剑是要自己出世。” 众人愕然! 片刻之后,有人突然笑道:“难道这把剑在炉子里面成精了不成?” 所有人附和大笑了起来,就连夏侯凤都忍不住咧嘴,只有杨二十会心一笑,这个消息他在一开始就听身边的白袍青年说起过,当时好像他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继续游览山庄,到处都有大批江湖人士聚集,人人侃侃而谈,无非就是关于此次名剑出世和昨晚那两道剑气的一些相关谈论,来到一处廊道,杨二十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听到昆仑派三个字。 有人说自从当年白雪教覆灭以后,四大宗门便渐渐沉寂了下去,唯有昆仑派时常还在江湖上活跃,这也直接导致了近些年江湖上兴起一种十大宗门的说法。 但是谈起四大宗门来,众人便要格外小心,只是小声议论,尤其当年四大宗门牵头发起的那场灭魔之战,将近二十年过去之后,根据种种传言也给人们后知后觉的琢磨了一些余味出来。 据说六七年前还有昆仑派的人士在追杀当年魔教的一些漏网之鱼,这件事情若是放到天池剑宗或者道德宗身上,大家可能会不吝言辞的称赞一番,但要说到行事诡秘的昆仑派身上,那就要多考量一番了。 忽然有人说道:“据我所知,六年前昆仑派追杀的可不是什么魔教漏网之鱼,而是那位神气宗当年的剑仙女子。” 此言一出,不光是在场众人哗然,就连杨二十都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对,这几年以来,他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当年的昆仑派还有道德宗为什么追杀他的母亲?自他记事以来,他母亲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人而已,尤其是最近知道了昆仑派和道德宗居然是属于领袖江湖几百年的四大宗门,更是让他难以释怀。 只不过他朦朦胧胧的有点明白了当年桂婆婆让他所发那个誓言的用意。 有人叹息道:“看来江湖传言不虚,那女子不光武道境界受损,后来果然脱离了神气宗,要不然昆仑派哪有那么大的胆子。” 有人继续说道:“据说那女子当年还带了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就是不知道那孩子后来有没有被昆仑派抓到。” 有人出声冷笑道:“当年找寻那孩子的又岂是昆仑派一家了,只是被他们捷足先登而已。” 又有人说道:“据说那孩子当年被横山雒四爷所救,后来便不知去向。” 杨二十心头一震,当年那些记忆瞬间涌上脑海。 众人虽然说话声小,但这些事情似乎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而像是江湖上流传的故事一样。 忽然有人说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 众人一致看了过来,只是一语道破天机的白袍青年手摇折扇,缓缓离开。 离开人群以后,夏侯凤转头问道:“仁兄有心事?” 即便刚才那群人言之凿凿,杨二十也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母亲难道是来自四大宗门的神气宗?便摇头一笑,说道:“只是听了他们刚刚的谈论,有点不可思议而已。” 夏侯凤微笑道:“江湖上精彩的故事那可多了去了,所以仁兄以后还要多多行走江湖才是。” 杨二十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只知道自己的娘亲只是太白山脚那个小村庄的普通女子,从小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最后却被昆仑派害死,他发过誓,一定要为他娘亲讨回公道。 第六十章 不解 杨二十陪着夏侯凤信步而走,晌午时分,已经走过祭剑山庄大半的地方。 这里算不上山明水秀,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就在二人准备折返而回的时候,前方一处广场之上突然有人吵闹起来,细听之下,原来是两个江湖仇家,冤家路窄,在这里遇到了。 两人顺势停下脚步,看向前方,从对峙双方的相互谩骂声中也可以听出一个大概,属于那种无法化解的江湖仇怨。 果然,青光闪动,其中一人拔出长剑,居然在这祭剑山庄众目睽睽之下,当场解决起了私人恩怨。 这事可不常见,百十位江湖好汉的见证之下,若是能一雪仇怨,日后传扬出去,也算是一桩不小的美谈了。 出剑之人是一位三十来岁的青壮汉子,另一位则是留了两撇八字胡的半百老者。 汉子剑招凌厉,将那老者逼的不住后退,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双方打的看似焦灼,实则那汉子一上来就使出了全力,老者虽然连续后撤数步,但却赤手空拳应对自如,似乎那汉子的每一次出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老者不断后退,快到广场边缘的时候,汉子大吼一声,一剑直刺对方咽喉,后者嘴角一撇,轻松躲过剑尖,只是瞬间就表情凝固起来,因为那汉子看似全力一剑,竟然是虚招,随后一拳直接砸向老者脑袋。老者全力躲避,仍旧被那一拳打中侧脸,只是汉子身前门户大开,同样被老者反手一肘击飞出去。 广场四周开始议论纷纷,说那老者接下来肯定要出全力,将那个不自量力的汉子碎尸万段。 杨二十也将一切看在眼中,只是心想那持剑汉子不该用那种拼命的打法,那老者的武道境界明显在他之上,如果老者刚刚硬抗那一拳,然后便可轻而易举的击中汉子要害了,而不是慌忙一肘简单把汉子打退。 当然,杨二十忽略了一点,不是谁都像他那样擅长挨打!! 只不过作为旁观者,杨二十也清楚,如果不是那老者一开始就托大轻敌,也不会突然挨揍。 广场上,老者倒也没有像众人议论的那样,直接上去把那持剑汉子当场锤死泄愤,只是侧头吐出一口血水……还有两颗牙齿,反而笑眯眯说道:“好师侄,你的武功大半还是我教你的,今日你我同为蜀山宾客,居然以下犯上,当真是要与我为难吗?” 老者此话一出,广场四周又是一阵哗然,原来还是一对颇有渊源的仇家,更加打起了几分看戏的精神。 汉子呸了一声,骂道:“老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杨二十这才明白,原来这两人是出自同一门派,怪不得刚才那老者出招总能料敌机先,也怪不得那汉子要出其不意的祭出拼命招数。 听到汉子的骂声之后,老者眼中掠过一抹狡黠之色,叹息一声,随后高声说道:“在场诸位,大家都是见证人,今日非是我要与这小贼一般见识,他如此逼我于无奈,那也只好舍命奉陪了,只是……” “奸诈老贼,看剑。” 不等老者说完,汉子便举剑杀来。 老者冷哼一声,脚下重重一跺,向前迎了上去。 杨二十眼神微动,看了看旁边的夏侯凤,后者打开折扇,嘴上虽然说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又何必急于送命。”目光却是看向广场对面的一处凉亭。 杨二十顺着夏侯凤的视线看去,对面凉亭之内站着一位跟夏侯凤差不多年岁的青衫男子,面容冷峻,腰佩长剑,身后还有两位跟他同样装束的年轻女子,姿容出彩。 那三人即便站在人群之中,也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拔萃气质,一看便是出自某一个名门大派,只不过那青衫青年好像也跟夏侯凤一样,对于场内的热闹没有多少兴趣,也将目光投向他们这边。 六目相对,杨二十转移视线看向广场上已经开始相互厮杀的那对叔侄仇家。 夏侯凤抬起一条手臂,随意搭在杨二十肩头,抬了抬下巴,撇嘴说道:“他就是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青云门的面瘫家伙,你瞧,比起仁兄你来不管是气质还是境界,是不是都差了好几个档次!” 杨二十轻轻抖了抖肩膀,并未理会这家伙的胡言乱语。 在场众人大概谁都看得出来,广场上这汉子对上老者,几乎毫无胜算。 可江湖一直不就是这样吗? 打打杀杀。 又是一个出乎意料的结果,青年汉子虽然被那老者一拳打的跪在地上呕血不已,但那老者也被汉子一剑掷出刺穿了肩头。 汉子这完全不要命的打法,一时之间倒也得到不少人的赞叹。 看来那汉子是铁了心今日要与老者同归于尽,只是两者之间毕竟是有无法弥补的境界差距,刚刚汉子那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招数,恐怕是很难再有第二次施展的机会了。 老者拔出刺入肩头的长剑,狞笑一声,咬牙切齿道:“今日我就让你们父子好好团聚。” 青年汉子咽下一口血水,站起身来,双眼通红盯着老者,就像是要用目光将眼前的仇人杀死,不等老者出手,反而又是他先冲了过去。 杨二十轻轻握了握拳头,心底有一种浓浓的悲伤泛起,体内气机瞬间流转起来。 忽然有一个高大身影从天而降,出现在广场中央,正好停留在两人之间,那道身影落地的一瞬间,场内厮杀的双方就被一股力道分别弹开,直接摔出了广场,分别躺在地上,口吐鲜血。 来者是一位身形魁梧的古稀老者,身穿白色长衫,上面却绣有黑色剑状纹路,只是身在这祭剑山庄,就算不得多么怪异的事情了。 老者只是一个现身就将两人雪上加霜之后,转头环视四周,开口说道:“祭剑山庄不是各位解决江湖恩怨的地方,若是还有哪位不守规矩,就别怪我蜀山无理了。” 仅仅留下这句话后,老者身形拔起,再次离开广场。 众人面面相觑! 当然,老者刚刚那句“我蜀山”三个字,就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除了祭剑山庄四大长老之外,还有谁敢说出这样具有代表性的话语?! 那两个时运不济的江湖仇家被蜀山弟子抬走之后,众人纷纷散去。 走出去一段距离之后,夏侯凤开口说道:“听说祭剑山庄四大长老脾气各异,想必刚才那位就是性格暴躁的四长老了。” 杨二十点了点头,算是解了心中一个小小疑惑。刚刚他就一直在想,连昨晚上山盗剑的贼人都能安然无恙下山,并没有受到任何实质责罚,怎么这两个充其量也不过是在祭剑山庄打了一架的蜀山客人反倒被那老者双双震伤。 那么蜀山四长老之前所说的“规矩”那就只是他自己口中的规矩了,不过这个“规矩”嘛,肯定是分量极重的。 接下来的时间,祭剑山庄自然而然的风平浪静,夏侯凤也没有继续找杨二十去一醉方休。 自从离开横山之后,反而在这小院之内,这时候杨二十得到了一丝清净,晚餐过后,他独自坐在房内,闭目凝神,开始运转太玄功法。 正式踏入一品炼神之后,体内气机连绵,犹如滔滔江水一般,更有与天地产生的那一丝共鸣气象,简直玄妙至极。 即便杨二十当时被独孤横强行压制在元丹大圆满境界,将近一年时间来让他提前感受自身小天地与外界的那一份共鸣气机,但是真正比起如今身入一品的这份气象,两者仍旧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也就是为什么武人达到一品炼神之后,可以通过别人体内气息而探出对方境界高低,但元丹境就只能凭借别人释放的气机才能判断对方深浅的区别。 饶是如此,杨二十现在依然看不清进入炼神之后,接下来的那一步该如何踏出,只能停留在那座“山脚”,驻步不前。 杨二十不由得咧嘴一笑,怪不得当初在去往横山的路上,他问到一品三境的时候,雒九天都来了那么一句! 杨二十至今记忆犹新。 只不过独孤横对杨二十为数不多的教导话语,他同样一句都没忘记,尤其那一句“不可心浮气躁”,当时在潭水之下拿木棍练剑的时候,杨二十便已经心领神会。 刚刚凝神开始运转功法的杨二十,瞬间睁眼,转头看向某个方向,表情除了惊讶,还有某种不解。 与此同时,坐在山顶剑炉之上亲自镇压剑气的蜀山大长老,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山腰祭剑山庄,眼中同样惊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