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法师的二十一张面相》 第一章:一座颓城 三个月前的年末,我出狱了,吃了整整三年的牢饭。 “到站啦。”一个鱼鹰一样尖锐的嗓子喊了起来。“咚、咚、咚……”许多人忙着在甲板上四处走动。 “邦、邦、邦”,有人粗鲁地拍打我蜷缩睡进去的木桶,桶里还留有以前装鱼的腥味。 “喂,小哥,到站了!”是那个鱼鹰嗓子的船夫。 我有些厌弃地从木桶之中探出脑袋,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早晨的阳光毫不吝惜地刺疼了我的眼睛,逼得我把兜帽翻了上来。 山顶的城堡就是狮鹫城。 一座坚耸的黑墙石堡被建造在山崖的顶端,曾经号称天下第一的坚城,现在已几经易主。在晨曦之中,看起来依旧昏暗阴森,前途难料。 船正停在崖下的港口。 这里既是一个港口,也是一个村庄。虽然人很多,但是衣服都没有色彩。一个很贫穷的地方。 “你,就这么想来这个地方吗?”我冷冷地说,没有人回答我。 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自言自语的习惯。 蜿蜒攀升上去的山路,有几千级的台阶。 “喂,船家。”按照约定,我不情愿地拿出了船费——那本是一柄有着华丽佩饰的金剑。剑的护手上本来还镶嵌着两块宝石,好在我偷偷把它们抠了下来。不过,现在的剑身上居然有三个窟窿。 它以前的主人也曾这样想的吧。 “诺,给你。”把那柄剑丢给船夫的一瞬间,我不由得心痛起来——那黄金的剑身,那宝石的装饰,真是叫人还想再摸一下。 船家眉开眼笑找回来的零钱,是一块干面包,一柄有点锈的短刀和一袋子钱。打开钱袋子,里面只有区区五十金。 要不是一件赃物,那柄剑少说也值两百金币! “喂,你,开心吗?”我依旧朝着无人的地方问。 没有人回应。 不过,我的脚踏上这片土地的一刻,血液却热情地回应起来——踏上这从未来过的土地那一刻。 ———— “第四千三百九十九级……呼呼……是不是在玩我啊……”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毅力爬上山顶。在终于登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我终于能平躺在地上,轻松地呼出一口气。春天温暖的海风,空气里带着沙和海盐的充沛雨水的味道,还有鱼贩子们来来去去筐子里活蹦乱跳的鲜鱼。 “这可是我……最后一次替你跑腿了……”我重新坐起来的时候,仍然不忘自言自语。 山顶上的风景,和山下没有差别。 在漆黑巍峨的城墙上,现在可以看清那里挂着的三只黑鸦的旗帜——这是库洛夫公爵的领地。一个风评冷酷无情,但是只要你不犯事就不会抓你的爵爷。 城门的守卫和传闻中领主的作风一致,一身黑甲,神情严肃,眼神都看起来十分凶恶。回忆曾经被囚禁的生活,叫我的手心生出了汗。 “喂,小哥。请问最开始的狮鹫城家族的人,都到哪去了?”我强迫自己笑着,在城门外观察从边上走过的人们,最终决定和一位挑着柴的小哥打着招呼。 谁知道那位小哥的脸突然变得煞白,莫非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别见外嘛。”我笑着向他走过去的时候,一枚金币已经从我的指尖灵巧地跳到了他的手里。我搂着他的肩膀,好像搂住我的亲生兄弟。他的面色虽然显得有点窘迫,却识趣地把金币放进了内衣兜。 “来,给兄弟我讲讲嘛。” 这不是在收买,而是在示好。这世上没有一种友情是一枚金币买不来的。 “我……我跟你说,你可不要到处乱讲……”他的声音亢奋,而又略微颤抖。 “好好好,我不乱讲。”我随口答应着他,把他搂得更紧了。 他神秘地把嘴巴附到我的耳边,“我当兵的表哥王五讲,老夫人带着孩子,那天从悬崖上跳进海里……” 接下来的时间,这名叫做张三的挑柴汉试图用更多的时间说服我,他的故事是多么的真实和令人悲伤。我一边听,一边记,一边连连点头。直到把这个男人完全放开,他挑着两担柴心情愉悦地进了城。 我不熟悉一个个他口中的名字,也完全记不起那些人的脸。 我摸着外城墙黑色的石壁,一步步小心地向着悬崖边沿走去——那是城堡的背面。若不是风很大,不得不紧紧抓住一块尖锐的岩石,这里本是一处看风景的好地方。 我试图伸长脖子往下看,却不得不立刻按住被风完全掀起的袍子,把脖子缩回来。 虽然崖的正下面是海,但是从这跳下去,必死无疑。 “他们的确死了。”我自言自语道,“你还想进城吗?” 我好像在问着谁,但是并没有人回答我。 “那我可就走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我冷冷地说。 本应该答应了谁,很久很久之前答应的谁,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只知道要来这里,来问一些什么,来看一些什么。现在都完成了。 心情也因此轻松了许多。 我拿出地图,铺在大石头上,重新画着目的地。 “西部,狮鹫城,叉叉……中部,自由高地,勾勾。” 新的目的地,自由高地。只有到了那里,有魔力者才拥有自由。 我重新顺着石阶往下走,步履也没有来的时候那么匆忙。并得以悠闲地啃着干面包,欣赏着一张张麻木上山的人疲惫的脸色。 直到我看到一个男人,一个在人群中本不该值得人多看一眼的中年农夫——我知道,盯着人家的脸看,不超过一秒,算不上无礼的行为——但是我们四目相交的时间,足够我把剩下的半根硬面包掰成面包屑,再一点点啃完。 这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农夫,脸上渐渐生出看见了什么似的恐惧。他转了身,他撒开了腿,他往山脚下跑。他本来挑在肩上的担子,被重重扔在地上,任由里面的水果往山下滚落。只差大声惊叫出来了。 有个声音在警告我,“喂,他认出你了!” 认出我?认出了什么?管他认出了什么。 我无暇思考,本能地推开前面上山的人,紧紧追了上去。身后是一声声狠狠的咒骂,我的兜帽从我的脑袋上滑落下来。 不能放过那个男人!不能放过他!不能! 跑在前面的男人并没有径直去找卫兵,而是往海边针叶林里面跑。 “圈套?”我的心中闪过一丝狐疑,“即使是圈套,也没有办法了。” 男人的脚步越来越慢,林子越来越深,空气中尽是树木一次次沉重呼吸之后堆积的沉闷味道。地面崎岖难走,布满碎石。更远处的深林里时有阵阵鸦鸣。 这里已经不见半个其他活人的影子。 男人看起来跑不动了,在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弯着腰,喘着粗气。 “喂,你别跑嘛。”我在男人身后十步的距离停下,一边喘气,一边警惕地打量着林子里的环境。 二十步以内,没看见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难道这里真的没有其他人? 那么,这个男人不是打算在这里跟我好好谈谈,就是打算在这里灭我的口——凭他一个。 “喂喂喂,有什么话,非得在这里讲不可吗?”我试着故作轻松,尝试和他搭上话。但是男人的背影只是在喘气。 突然,他一回身,抬起了手,“雷光,囚禁我的敌人”。 “雷电牢笼!是法师!”我的心里不禁暗自叫骂一声,眼前这个念咒都不标准的农夫居然是一个法师。 一支粗壮的雷光随着咏唱的完毕,从天而降,我猛地往右手边一个翻滚,碎石的尖角贴面而过,立刻就闻到了鲜血流出的味道。 雷光重重地砸在我刚刚站立的那块地上,石头往外飞溅,砸出了一个马车一般大小的焦灼的窟窿,我袍子的一角也瞬间被撕裂了一块。 这股威力,哪里是妨碍法术的威力! 幸亏这次躲闪及时,加上眼前的法师准头实在太低,才没能命中我的躯体。 “喂,你是刚刚学会用魔法吧。”我一边肆无忌惮地挑衅他,一边尝试着检查自己身体内的魔力状况。 可恶,魔法精灵微弱得几乎没有回音。要不是忌惮人多眼杂被察觉,在船上早就该多存点魔力。 我只得暗自叫苦,不情愿地抽出船夫给的短刀。 这次真的是没有办法了。 “喂,你是刚刚学会怎么用魔法吗!”我再一次朝着面前的法师挑衅道。 男人的手因为上一次施法的余威而剧烈地颤抖——他使用的魔力过量了,对身体造成了巨大的负担——他刚刚太想杀死我了。他的眼里闪烁过一丝惊恐,第二次释放咒文的声音也因为我的挑衅而变得歇斯底里。 我不禁一笑。 身体和短刀敏捷地向眼前的法师弹射而去。 很遗憾,你身上的这股魔力,不是你配拥有的力量。 第二章:一个废人 我的短刀在男人第二次咒文咏唱完毕之前,便割破了他的衣袖,在他的右臂上割了一个口子。 但是他的魔法也砸了下来。 “轰隆”一声巨响,落雷砸在我的脚后跟处,让我的双脚瞬间麻痹。把我整个人震得向法师身上砸去,把他也重重地掀倒在地上。 林子里有成群的鸟被惊得往天空之中乱窜。 “呜哇!”伴随着骨头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是那名法师的惨叫。 他粗壮的左手紧紧捂住自己不断流血的右边小臂——那是一双长年劳动粗壮的手,不像是法师细嫩的手——尽管他的魔力是如此之强。但他的战斗技巧实在是太弱了。 “你给我住嘴。”我顺势骑在他的肚子上,抬起右手,重重给了他面门一拳。我担心他刚刚施放的法术和不断发出的嚎叫会引来守卫。 这一拳打得我自己的手生疼,那名法师刚刚捂着自己右臂的左手现在去正捂着他的嘴——他的两颗门牙刚刚被我生生打落。但是他的哀嚎依旧不打算停止,虽然他此刻叫得像一只捂紧嘴巴的熊。他的整个身子因为疼痛,恐惧和颤抖而缩成一团。 “你给我闭嘴!”我又朝着他的嘴巴打上一拳。这次他的嘴被左手捂着,我并没能打落他的牙齿。 我颓然地从他肚子上滚落下来,靠着一块石头,坐到一旁。 刚刚我用来攻击法师的短刀,不知道被落雷震飞到哪里去了。我不由自主地摸起脚边的一块石头。 棱形,锋利,有角,那是我新的凶器。 我拿起这块石头,掂了掂分量,又看看那名男人光光的脑袋和痛苦求怜的模样。 我放弃了。 卫兵,说不定马上就要来了。 林子里的世界是死的,石头是死的,树是死的。不久,我也要死了。 我死死地盯着这里仅剩的另一个活物看——那名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鲜血正从他右边的小臂汩汩地流出来,给单调的灰色石头染了一块又一块的红斑点。 多美的色彩啊。我心里这么想着。 “‘核’?”紧紧盯着那条流血手臂的我,嘴里不知不觉念出了这样一个词。那是魔鬼的词,是杀戮的词,也是救命的词! 我如同着魔一般,兴奋地重新骑上那个男人的肚子。男人以一种更加恐怖的声音开始哭嚎。 “别吵!别吵!”因为兴奋而挥出来的拳头,比因为恼怒而挥的拳头更加有力。 脸上挨打的男人再度捂着自己的嘴巴,低声呜咽。而我在笑。 我左手的两根指头,探进男人右臂的伤口里面寻找,时而指甲从骨头上面划过,发出咯咯的声响。他的伤口里面到处都是黏黏腻腻的。 我瞪了一眼那个男人的眼睛。他的嘴因恐惧而不敢说话,瞳孔放得很大,直勾勾地盯着我,里面还噙着泪水。说不定他还以为,牺牲一条手臂能换一条命。 我死死盯住他的眼睛,盯住将失去生命之人的眼睛。反正我很快就会忘了。 当我的指尖终于捏住一块细小,温暖,而又感觉得到充沛魔力的东西,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核,法师活体储存魔力的地方。 夺取一个核,能够暂时地大幅增强魔力,也能永久地少量提升魔法潜力。 那本书把这种夺取的禁术称为吸收,我则是粗鲁地称之为“吃人”。 被夺走了核的法师,与死亡别无二致。 像捏住一根魔法水晶一般,我捏住了核,魔法精灵欢愉的涌进我的左臂。男人在恐惧地挣扎,左手恐惧地抓我的手臂,我不耐烦地把它一次次拍落下来。直到核被完全吸收,化为尘埃。男人的手臂也不再费力地抬起来了,整个人也完全安静下来。 想不到,这个法师居然能存下这么多的魔力。再一次检测身上的魔力,我不禁为此时充沛的魔力惊叹。 眼前这个男人只剩下一副微弱呼吸的面孔,已是个废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由得发出一声声狂笑,听得我自己都后背发凉,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多年的生活只知道闷声发大财,从来不知道狂是什么。 是因为魔力骤然充沛的狂笑?是左臂的核得到满足的狂笑?是不再惧怕任何守卫的狂笑? 我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变得强大,变得无所畏惧。 心情,莫名其妙的舒畅。 我费力地挪到大石头后面躺了下来,等待双脚麻痹的恢复,还有循声而来的守卫。 我不知道长年在林中行走的人,平常是怎么计时的。雾很大,看不清太阳运行到了哪里。 时间过了很久,守卫也没有来,左手中魔力充沛的满足感渐渐生出空虚。好像一种突然之间吃饱,又渐渐饥饿的感觉。 最开始的狂笑,现在也渐渐生出沮丧。对丧失力量的沮丧,对失去那本不属于我的力量的沮丧。 难怪禁书里的实验者,要一个一个,不停地吃,不停地吃,不停地吃。 我不由得又为自己笑了,爬到眼前倒在地上的法师面前。 他还活着,却只有喘气的能力。夺走他的核意味着夺走他的魔力,夺走他的思想,夺走他的灵魂,以及夺走他身为人类的一切。 而我,并不感到愧疚。这个人救了我的命,我应该心怀感激。 我翻遍他的口袋,只找到两块干面包。我把一块面包掰出一半,另一半和剩下的面包都放进包裹。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随着我慢慢咀嚼面包的同时,夺来的魔力消逝得更快了。 魔法精灵的活性,在三年前的大潮中得以增强数倍,。 在那之前,法师本是一个濒危的群体。 许多新的魔法师,在这次大潮之后涌现了出来。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便是那其中的一个。 有一位杰出的魔法师这样说道,“大潮,把一个人所有作为法师的潜力,都激发了出来。” 许多平民,对身边曾同样平凡的人突然变成法师,感到恐惧,因为他们自己永远无法成为法师;领主们,对身边曾不如自己的人突然变成法师,感到恐惧,因为他们自己也永远无法成为法师。在大潮之后依旧无法施放魔法的人,魔法已经完全为他关上了大门。 “法师管制”出现了。 领主们凭借强大的权力和武装,凭借联合教会的支持,把本是自由的法师,把一夜之间变强的法师,有罪或无罪,自愿或不自愿,都投入到名为圣骑士团的严酷管制之下。 一些法师逃走了,逃到了自由高地。那里建立了法师唯一的自由国度——法师自由联盟。据说那里法师的总人口,还不及大陆总人口的万分之一。同样是据说,当一名法师踏入那里的时候,便迎来了真正的自由。 手臂里夺来的魔力完全消逝的时候,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绝望地升起一摊篝火后,我也不担心有守卫找来了。即使他们来了,我也绝不反抗。我太累了。 跳动着的火苗把眼前男人的半张脸,照得十分明亮。 如那禁书中所描写的一般,夺取他人之核的代价就要来了。 地上的法师,他再也不会如一个活人那样活蹦乱跳了。 他死了,除却还能呼吸之外,完全死了。他失去了作为法师的魔力,作为人类的意识,身为人的一切意义。 我杀死了他。 我捡起一块块石头,盖在他的身上,防止将来有野兽来咬他。可能是有些害怕了。 在他脸上盖上最后一块石头的时候,我的左手不禁一阵抽搐,半张脸栽倒进泥地里。 被怪异摆放的石堆,呈一种畸形姿势的我,在那中间,篝火明亮而诡异地舞蹈。 “哦,你来了啊,马吉士。” 我现在能熟练地叫出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尽管我们素不相识。我的嘴里因此啃上了许多泥,但是我完全没想着站起来。 随后,他的记忆,思考,渴望,开始大量地从我的左臂,从我夺走他一切的指尖混进我的身体,涌进我的脑内。一根又一根,如同源源不绝的河流。 “你就闹吧!”我大声嘲弄着,“你就闹吧,过两天你就消停了。” 那名被我埋在石堆下的男子,再也不会有动静了。 我看得到了。 这是一名藏匿自己能力的法师,他倒以为我是领主派来追他的人。 我并不感到愧疚。我害怕,我恐惧,我担心和一名被自己杀死的人完全融为一体,还要回味被自己杀死的感觉。 “这不是我的错!是你要逃跑的!”我不停地为自己狡辩,狡辩给自己听,狡辩给那不断涌进我脑中的声音听。 我栽倒进泥土的脸,配合那还浮在外面的半张,勉强地,诡异地大笑。 我的声音因此有些颤抖,尖锐,但是我还是一遍遍不停地讲。这是我唯一的抗争。 直到我的意识完全模糊。 一个叫做马吉士的人完全取代了我。 第三章:一间败屋 是什么原因在这个破败的村庄里面漫步,我想不起来。一旦用力去想,头就开始发疼。 许多房子都倒塌了,房梁如同裸露的骨头一般,发霉,腐烂,完全暴露在人的视野之中。 从那名叫马吉士的法师的意识中清醒过来,已经过去半个小时。 但是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要不停地在这个村庄里面走动。 这里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吗? 我摇摇头,不记得。 我厌恶这种被人夺走意识的感觉,比中了幻术师的咒语还要难受。 我摸了摸包裹里面的面包,还剩下一个半。 从“吃掉”那个法师开始已经过去了三天,居然一口面包都没有吃。 街上的许多门都开着,穿着破旧衣服的孩子在泥泞的路上窜来窜去。我生怕他们会撞倒自己,一一小心避开。 在一间门扉紧闭的屋子前,我停下了脚步。 这间屋子看起来比其他完好的屋子更破旧。东面的屋顶已经完全塌落。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所房子前停下脚步。 想要进去,想要进去。 现在,光是头脑里响起想要进去的念头,我的心情就变得焦躁。 我们进去吧,我们进去吧。 脑中的声音不停地对我说。 “笃笃笃”,当我回过神来,我的手已经敲起了门。 “笃笃笃”,我发现敲起这扇木门有一种值得怀念的味道。 不知道等我敲响第几次门的时候——第六次还是第七次——我才想到,里面也许并没有人。 适时地,门“吱呀”打开了一条缝,从缝的里面我看见了一个小女孩的脑袋,她的个头还没到我的胸口。 她一脸怀疑地看着我,身后拥挤地空间是一张吃饭的桌子,抹得很干净。 她的衣着,头发,耳垂,比村庄泥泞路上其他的孩子都要干净。 “是爸爸回来了吗?”里面传来一个成年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什么力气。像是小女孩的母亲。 “不是。”女孩的手还扶着门,她的脑袋回头转向成年女人声音的方向,“是个外乡人。” “跟他说,爸爸不在。” “妈妈说,爸爸不在。”小女孩用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我。向我转达她母亲话的时候,她的牙齿咬着下嘴唇,笑了起来。十分可爱。 “旅途口渴,身体孱弱,讨一碗热水喝。”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这个借口的。等我意识到时,话已经脱口而出。 “妈妈,这……” 女孩又转过头去,向她的母亲询问。她的后颈也很白,很漂亮。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显得有些瘦。 “听见了,那让人家进来吧。你给他倒碗水喝。” 女孩的母亲让我进去。 正好,我的确有点渴。 “好。那你进来吧。” 女孩笑得更开心了,把门又打开了些。到呈三四十度角的时候,她费劲地提了一下门,“咯噔”,似乎因此门才能顺利打开。 我迈进屋子,也学着女孩的样子,“咯噔”,把门轻轻一提,然后才关上。 房子东面屋子的房顶果然塌了。现在正用厚厚的木板隔开,里面堆放着许多柴火。不过,风大的时候还是能把雨水灌进来。 刚才开始就在说话的母亲,直到现在也没有露面。里屋的房间门掩着,听她的声音像是因为虚弱,正躺在床上。 孩子绕着桌子走了半圈,才能挤进厨房。她用一张坐着烧火用的凳子垫脚,去拎一把滚烫的水壶。就是她站在凳子上,个头才刚刚到我的脖子。 “我自己倒水吧。”我看着这个小小的背影,不由得感到心疼,从她的手里接过了水壶。 我如愿得到了我的一碗水。当然,现在很烫。 充沛的热气从碗口直往上冒——整张桌子上,现在只有一碗水。 坐在桌子边等待热水变凉的气氛,使我感到有些尴尬——我是因为口渴而要的这碗水吗? “叔叔是做什么的?”女孩爬到了桌边的凳子上,伸展开了手臂,整个上身趴在桌子上。她的问题一时令我难以回答。 法师?盗贼?我当然不能这样回答她,否则会把她和她母亲吓坏。 我的视线刚刚一直看着女孩的头发,现在则是看着她的身后。 “木匠?”这个词脱口而出。 我毫不犹豫地对一个孩子撒谎了。 在女孩身后,拥挤的另一张长桌上,摆着厨具,碗和一个木制的玩具盒。玩具盒里躺着一个木制的骑士人偶——那具人偶少了一只腿。 “木匠”一词便因此从嘴里跑出来,尽管我以前从未做过木工活。 “诶,好啊,原来叔叔也会做木工活?” “也”,会? 听起来,那具骑士的木偶是小女孩的什么熟人给她做的。 “我也给你做个人偶吧。”等我意识到自己说出来这句话的时候,我看见了女孩脸上突然变得期待和兴奋的神色——我知道,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为什么? 我为什么这么急于讨好这个孩子呢? 盛放木偶的玩具盒里,就有制作人偶的木头和木匠的刀,女孩高兴地把它们递到我的手里。 我担心,我下一个削木头的动作,就会立刻遭到女孩的笑话。 “咦,你削木头的样子,和爸爸好像啊。”女孩的双手衬住她的下巴,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认真地盯着我削木头的手,好像在观察一只孵蛋的母鸡。她的话充满了一种天真的疑问。 此刻,我察觉出了自己的异样——从未做过木工的我,此刻雕刻木偶的手竟然变得如此的熟练。 这已经不是属于我的意志了。 “做木工的人都是这样的吧。”我勉强地笑着,向她解释。 我害怕跟她多说一个词,便会造成另一个结果。 木偶刻好的时候,热水早就冷了很久。 一具公主。 “一位公主哦。”我拿起人偶,在女孩的面前摇晃了两下。 “是一位公主!”女孩拍起了手,应和着我,“骑士,你看,是公主!”。她从我的手里拿起公主,再跑到长桌的那头去拿断腿的骑士。 我听着女孩高兴地笑声和热闹的背影,也笑了。 碗里的水被我一口气喝完——我站起身,决定离开。 再不走的话,只怕我便一直想要呆在这里了吧。。 空空的桌子上,我留下了一只钱袋——里面是四十九枚金币和一枚红宝石。算是我出于愧疚而偿还的一笔债务。 出去的时候,门依旧要“吱呀”,“咯噔”,才得以打开。然后又是“咯噔”,“吱呀”,才关得上。 我背靠在门上,这才感到舒了一口气——左手早就由于丧失了冷静而不停地颤抖——这一切,没有让任何人看见。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让我摸摸我的女儿?”那个名为马吉士的法师的声音在我的颅内叫喊,咒骂,“你个恶棍,强盗,杀人犯!” 我的左臂里,满是那个男人想要和女儿待在一起的意念,因而在不住地颤抖。 我的右手紧紧按住自己颤抖着的左臂,好像医生按住一个癫痫病人。整个人也弯的好像一张拉坏了的弓。 “啐,臭虫!”我毫不客气地对那个声音大声辱骂,“他是你的女儿吗?不,他不是你的女儿!被分享了你那肮脏的记忆的我完完全全地知道,那不是你的女儿!你的妻子去了哪里?你的女儿去了哪里?你自己还想不起来吗?她们都被你害死了!她们都被你害死了!” 我歇斯底里的喊叫,盖过了颅骨以及因为颤抖而传来的声音。我的手臂颤抖得更加剧烈了,大颗的汗珠从脑袋上渗出,眼前一阵晕眩。 我没有说谎。我把所得知的一切又回骂给他听,但是他并不明白。 他的执念,悔恨,希冀,太深了,太深了。深到并不能让他看清真正的事实。 马吉士一心要夺取我身体的控制权。 “吱呀”,门打开了,又露出了小女孩的头,她的身体并不需要把门打得再开一些就能够挤出来。 马吉士由于惊讶,而安静了一些,左手的强烈颤抖也在渐渐缓解。 他是不想在这错认为是女儿的面前失态。 “哦,你怎么又出来了呀。”我蹲下身子,怀着一种故意轻松的语气和她说话。 我不希望她察觉到我的痛苦,他也不希望。 “妈妈说,不能拿你这么多钱。”女孩不情愿地从身后拿出了那个钱袋。 “哎呀,你跟妈妈讲,这是水的钱哦。”我的左手伸向女孩的脑袋,摸了摸她的头,帮她整理了一根翘起来的头发。 眼泪,却因此不停地从我的眼眶里面流出来。 悔恨的泪水是他流下来的,却要通过我的眼睛。 他的情绪崩溃了,也带崩了我的。 “叔叔,你怎么流眼泪了?”女孩看向我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是困惑而又天真。 “再看,我可要收费了哦。”女孩受到了我的“恐吓”,朝她的母亲逃之夭夭。 “吱呀。”我替她关好了门。 这,就是“吃人”的代价。 一旦别人的情感,思想,执念,和我自己的混杂太久,便完全理不清了——究竟,哪一些本属于别人,哪一些又是我的? 不过,它们很快就能消失,随着时间的推移。 记载咒术的书说,最快也需要整整的三天。吸收魔力强大的法师,可能需要五天。 我戴上了兜帽,以防被别的什么人看见,我的右手擦去了眼角的泪痕。 “这样,你满意了吗?”我冷冷地问,听起来像是自言自语。 身体里的那个男人,现在总算完全安静了。 “不闹腾了的话,我们可要启程了。”我警告那个男人,男人保持着他的沉默——大概是一时得到了满足。 我没有给予那个声音思考的时间,迈步远离了这间破旧房屋。 我的兜里,现在只剩下一小块玛瑙。 希望在到达自由地之前,身体里的这个男人能够一直如此安静。 第一章:帕里斯的欢愉 “帕里斯的欢愉”,这是一家深巷里,不是很热闹的酒馆。酒馆没有牌匾,或者说是原来的牌匾早就坏了。有只猫嬉闹时抓着这块牌匾,让它提前从本来应该挂着的地方掉下来,现在被依靠在门旁的墙角。 门上有酒馆的标记——水载帆船。不是因为熟路,或有专门事找上门来的顾客,绝不会想要到这里来。即使是现在,一天中闲暇最多的晚上,酒馆里才十多个人在喝酒。这可一点也没有欢愉的味道。 店里冷清得已经不需要请酒保。连给油灯添油,给酒客倒酒这些活,都要老板亲力亲为。 酒馆的老板是个光头的中年男人,一条灰色的围腰系在他的胸前,胡子也全部剃光。天气还不是很热,他就只穿了一件背心,露出了臂膀上结实的肌肉。不过,他的体型已经有些微胖。做酒馆老板的大多都是这样,容易发福。他现在正一边沉闷地用擦布擦着柜台上的酒杯,一边打一个长长的哈欠,“生意真是冷清啊。”他在想一些兴隆生意的主意。 已经一小时没有新的客人进来,还没有客人叫酒,没有人相互交谈。 一名少女不安地坐在东北角落里一张方桌前,她正用刀叉悠闲地切一块蜂蜜蛋糕,好像正等着什么人。柱子把照向她的烛光挡住了,因此她才能如一只喜欢黑暗的猫一样,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她的面前是一个酒杯和许多空盘子。“再来一份,老板。” 店门里侧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膀大腰圆的门卫,双手叉在胸前。手臂上的筋肉很粗,一看就是很擅长处理酒后闹事。不过,从没有人敢在这家酒馆闹事,老板正考虑把这位大汉辞了。 酒馆里的十一名顾客,每个人都是独自占着一张桌子,各自没有交情,少女也不例外。这在别的热闹酒馆里是很少看到的。 别人的酒杯里面都是美酒,少女的杯子里重新倒了一杯白色的牛奶。 她的长袍也是纯白的,长袍的后摆很长,一直垂到了地上。不过袍子本身却一尘不染,边缘有金色的镶边。她的身份并不低。 尽管是在室内,她却把自己的那顶精致的兜帽拉得极低,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好像不想让别人看见。不过,两束发质极好的银色头发还是从兜帽里面露了出来,一直垂到她贫乏的胸口——在这点上,她是个无比坚定的喝牛奶促生长主义者。 这间酒馆是镇上的地下佣兵公会,一个人要这样尽力掩饰自己的面容和身份也无可厚非。 “帕里斯的欢愉”——专为没有登记的佣兵服务。 “叮咚”,一声清脆的铃铛声打破了酒馆的宁静,让老板和酒店里的许多人都瞬间清醒起来。老板更是把最后一只杯子小心地在长柜里摆放好,以一种营业式的微笑注视着刚刚进门的猎物——这些他偷偷在城镇里最受欢迎的酒馆学过。 男子把他的兜帽摘了下来,露出了漆黑而又杂乱的短发,他的袍子是破的,本来是件白袍子,现在被穿的脏兮兮的。“这地方真是穷啊。”他的嘴里咕哝着什么,不过他这身装扮可没有这种说服力。 “我知道你是个贼,在这里管好你的手。”酒馆的门卫瞪了男人手里亮出的信物一眼,立刻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警告他。威胁这些毛贼,是一天看门的唯一娱乐。 手持公会的信物,就有进入佣兵公会的权利。 “哦。”男子不紧不慢地答应着,根本不在意那名门卫的威胁。 那名门卫没有说错,他曾经就是一个贼,也丝毫不担心让人知道他是个贼。虽然盗贼公会的名称好听,但是他们终究是贼。他不做这行很久了。 快要有三年了吧,男子心想。如今用到这种信物的时候还依然有用。 他轻蔑地笑了一声,径直朝着酒馆柜台走去,把靴子挑衅一般踩的很响,听起来叫人烦躁,引得安静喝酒的酒客纷纷怒目相视,俨然没有一副盗贼的样子。 酒馆老板把一只空的酒杯放到他的面前,“客官,你要喝点什么?” 男子轻轻地把酒杯推开,“先不喝酒,我找点事做,可以吧?”他坐下的凳子发出咯吱的轻响,胳膊肘熟练地搭在老板面前的柜台上,“到自由高地,一个人,我付十金。”他的声音好像一把许久没有磨过的刀,和他腰间挂着的那把一样。 少女微微侧过了脑袋,听见了男子全部的话。不过,她的嘴还没打算放弃眼前的食物。即使身上臃肿的袍子完全遮住了她的躯体,但是从她纤细的手指,轻快的切面包动作,以及她起身走向柜台倒牛奶时轻盈的步履来判断,少女的身材其实很瘦,似乎没有受甜食影响。 她倒完牛奶离开时,又回头看了男子一眼,她对男子的目的地有点在意。 “那好,我看看。”酒馆的老板把擦布推到一旁,走向柜台后方——也就是地下公会的办事处——没有暗门和别的办事员,难以相信那就有个地下佣兵公会。酒馆老板兼经营地下佣兵公会,这种怪现象也只有在这种小城镇才看得见。 老板把一杯啤酒重新推到男子面前,当然,是免费的。每成功卖出一份委托,他也能得到丰厚的中介费。 那个男人举起他那杯免费的啤酒,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转身朝向喝酒的酒客,大喊一声“干杯”。倚靠着柜台,痛快地喝了起来。“哇哈哈,真好喝。”他的袍子和靴子都很旧了,从他的样貌完全猜不出是个盗贼,更多的是像一个决斗中落败的刀客。刚刚进门的时候明明不屑喝酒,现在喝起免费的啤酒却一脸畅快,好像免费总是能给人带来欢愉一般。 “哦,找到了一个,还是今天下午的。”老板兴奋的声音从办事处里面传了出来,他小跑出来,踩着叫人好笑的小碎步,身上的每一块肥乎乎的肉都在随着他的跑步姿势一起抖动,尤其是他的胸口,好像一副沉重的甲胄,“你看看这个怎么样。”他的手里拿着一封金色的卷轴。 “好啊,我看看。”这封委托看包装就知道价值不菲,男子也很有兴趣。他把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酒杯往自己的右手边推开。酒馆的老板打开委托书,在他的面前铺展开来。 “哈?这个委托人有毛病吧?”没有想到的是,男子在看到了委托书的第一眼,就开口嚷嚷起来,宣泄着胸中不满。 整个酒馆的人都朝他看去,就和他刚刚进来时一样,少女兜帽下的脸色顿时不爽起来。 “押金要十个金币,送到地方后居然才还给我十个金币零一个银币,这个委托人知不知道从这里到自由高地要走几天啊?我花钱雇个闲人陪我讲几天话也不止一个银币吧?” 男子在柜台前不停地吐槽着,好像把满腹的牢骚都讲出来了。酒馆的老板示意他小声,其实,酒馆里其他的酒客只不过看了这里一眼,就又重新喝起自己的酒,他们已经习惯了。 地下佣兵公会的日常就是这样。总是有佣兵抱怨报酬低,大声嚷嚷。 说到底,这里的最大便利,是对佣兵身份的零门槛。许多有不便之处的佣兵也得到了赚钱的机会。在地下佣兵公会,只要付得起押金,便能买下委托书,不需要繁琐的佣兵评价。这也是许多地下佣兵公会火热的理由。 “不会吧?”酒馆的老板装作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言语上也支支吾吾起来。他重新拿起那份委托书。不过,他的阅读速度实在太慢了。这是一个护送任务,委托人是一位年轻女士,目的地是自由高地。报酬十金零一银,扣去买任务的钱十金币,就只剩一个银币。一个银币,相当于住最便宜的旅馆一天,加上稀松平常的三餐。一个金币等于一百个银。从这个镇子到自由高地,最快骑马也要五天的路程,更别提返程,难怪少年不高兴。老板明白了,这份委托怕是要吹了。 年轻的男子还在不停地抱怨,“报酬这么少,还叫不叫人安心卖命啦。我真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抠门的委托人。” “喂,你……你说谁抠门?”怒气冲冲的少女不知道何时又站在了少年的身后,这次把少年吓了一跳。 “能……能让我这样的美人陪你一路,还……还不觉得荣幸么?”反倒是少女自己,不知是生气还是紧张,反而结巴起来。 但是这位自称美人的女子,并没有把兜帽摘下来以自证美貌。 少女说话的时候,少年也察觉到眼前的麻烦——不擅长交流,只知贯彻自己意志的任性。“不行,你看了委托书,你必须履行誓约”,“你必须接受这个伟大的任务,这是荣耀和赐福”这类的——难道她是委托人? 少年看不清她的面容,也因此不能分辨少女脸上的表情,否则,他还或许能掌握一点谈话的主动权。从她的衣装也看不出是什么职业。法师?但是听这奇怪的棒读方式…… 少年不禁为这位委托人担忧起来。 说不定是受到圣骑士团培养的那种畸形“法师”,才这样把誓约和赐福挂在嘴上。 不过,许多酒客听见了“美人”一词之后,便纷纷好奇地转过头来。不过,兜帽把他们要看的美人脸完全挡住,他们恨死这兜帽了。 少年现在应该关心的不是委托人的个人问题,而是委托人为什么会等在酒馆。 遗憾的是,酒馆的老板先想明白了。 “恭喜你成功签下这份任务书!请支付十个金币!”酒馆的老板对少年展现了露齿的笑意,“笑面虎”这个词,形容的就是这样。 “哈?”少年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一场敲诈。 而酒馆的门卫可不是这么想,他向少年缓缓地转过自己的身体,一边活动活动自己的脖子,一边搓搓拳头——少年要想赖账,他就请他吃拳头。 地下佣兵公会虽然自由,但是它的长存在也生出许多奇怪的规矩。 其中为了保护客户的秘密和安全,就规定,佣兵和委托人见面之后,意味着佣兵已经接下这份工作。 这也是少年没有想到的——委托人居然会等在佣兵接任务的现场,而且还自报家门? “这是合伙诈骗?”少年不禁摇了摇头,若是今天一天没人理会这个任务,那不是这个委托人还要在这里多蹲一天。老板也没有第一时间收他的网,看样子不算合谋。 最终,少年只有一种猜测,“这个委托人的脑子有问题!” 少年清楚,自己不是迫于门卫的压力,而是想要保持低调,他从包裹里面翻出了最后的本钱——一块玛瑙——他估值二十个金币。少年的目的地本来也是自由高地,他原本只是想顺路接一个任务,赚点小钱,没想到惹上这么一摊事。 “哈,穷鬼!”委托人瞟一眼玛瑙,嫌弃地说,双手抱在胸前。显然她并不识货。 “应付十金,结算有余。”老板的话音扯着长长的调子,他拾起那块玛瑙,抬到烛光近处,闭上一只眼睛,细细品鉴起来。玛瑙血红漂亮,价值绝对不菲,“小店不找零钱,客官要不要换点什么东西。”他悠悠地说,眼睛却离不开这块宝石。 “还能不找零钱?你还能再黑一点吗?” 不过,为了避免闹事惹来警卫,少年只得无奈地思索自己还需要什么。 魔法道具现在的价格奇高无比,肯定买不起,还有什么其他的防身武器? “有短刀吗?”他想起来自己腰间的刀已经满是缺口。 “短刀一把。” “面包?” “面包十五个。您的现金已经用完,谢谢您的光临。” “喂,我可没有说要十五个面包啊。还有,钱怎么这么快就花完了?你们这是讹诈……” “收好嘞,您的短刀。” 那名大汉一直在搓着拳头,少年一定不知道,那名大汉此时想的正是涨工资。 老板翻出一把新短刀扔到了少年的手里,少年掂了掂分量,拿手指弹了一下刀身,“也罢,至少不是一把假的刀”。 “你可以叫我扬,我叫你什么?”少年回头询问着委托人,她刚刚一阵聒噪之后安静了很久。他一边匆匆忙忙地把一个个面包往自己的包裹里面塞。按照每天两个面包每天的速度,骑马五天就能赶到自由高地,食物是够了。 “叫我弗丝。”少女很不情愿地回答着少年。 “你去自由高地做什么?” 少女没有回答。 “你是法师?” “不管你的事。”少女有些生气了。 既然不关别人的事,为什么还要找同伴呢? “你不好好回答,我无法在途中保护你的安全。”少年只能这么告诫她。 “法师。”少女很不情愿地说。 少年姑且相信了她的话。 这位看起来是法师的队友,除了性格上说不出的别扭,袍子倒看上去挺高级的,实力应该不弱。他想,比自己打不中人的魔法强就好。 “哦,弗丝,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少女说着,便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一口气喝完了她杯子里面的牛奶。 马被拴在了后院,少年跟着少女走出了酒馆。此刻正是许多人熟睡的时间,他们为什么现在急着赶路呢? “不错,是一匹好马。”少年看这匹马浑身雪白,只有脊背之处有一抹鲜红,不禁赞叹道,“另一匹呢?” “你自己没有马吗?我们只有一匹马。”少女说话丝毫不讲道理。 “呃,那好吧。不过旅途漫长,我们两人骑一匹马总不太好……”少年不由得有些担忧,早知道租一匹马了,“对马也不太好。”少年想到了什么,补充到。 “哼,要不是小马不会讲话……” “什么?” “对了,你步行。” “你……刚刚说什么?”少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步行!”少女好像没有听见少年在反对什么,骑上了马。 “我们可不可以再租一匹马?”少年的口袋里没有钱,相比于询问,他的语气其实是一种哀求。 少女的马朝着城镇的东方出口小跑起来,完全没有理会少年的意思,那匹马跑到城镇路口处才停了下来。 “你好慢啊,我一个人走了啊。”策马扬鞭的少女语气满是骄傲和得意。 这是个恶魔?第二天还能追上那匹马吗?还能走个几天?本金收得回吗?他为前途担忧起来。 她纯白的长袍没有一丝可令少年嗅到纯白的味道。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找同伴呢?”少年没有想明白。 第二章:魔物、猎物、血魔法 “你擅长哪类法术?”扬正悠然地烤着两只兔子,篝火中不时发出“哔哔剥剥”的响声和“滋滋”的油被点着的香味。刚刚兔子从草丛里窜出来,把正在生火的他吓了一跳。不过,转眼他就欣喜地发现,晚上终于不用嚼干面包了。 扬已经跟随着这个骑马的女人走了一天。 名为弗丝的女人态度恶劣,不仅不让他上马,兜帽也没摘下来过。到现在扬连她的正脸也没有仔细瞧上过一次。 走了半天的路之后,她就开始话也不讲。饿的时候停下来吃口面包,渴了就喝口水,让扬感到很是沉闷。最后丝毫不顾及天色将黑,纵马进了森林。 “冰系魔法?”扬依旧是不依不挠地问着,因为他觉得如果不说话,这个场面只会更加尴尬。然而,他发现自己一说话,气氛更冷了。 今天的扎营还是他提出来的。 夜晚,森林的深处不可预知的危险太多。凭他曾为盗贼的嗅觉来看,这片森林里连乌鸦的叫声都没有,他连进都不想进。这不仅仅是来自盗贼的嗅觉,更是一种谨慎,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种谨慎往往最能保命。 “不能再往前走了!”他费劲地扯住了马的缰绳,少女好像被惊醒一般坐直了身子,“我们退出森林,今晚扎营,明天绕路。” 扬并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但是他坚信,再往里面走就有危险。 弗丝听到他的话,盯住他的眼睛。因为兜帽的阴影,扬看不见她的脸。然而,凭借夕阳的余晖,她看他倒是看得真切。 弗丝就这样愣了半晌,主动掉转了马头。 虽然弗丝不跟他讲话,但好歹相信了他,这是一件好事。 不过,柴,是他一个人抱来的;火,是他一个人生的;兔子,是他一个人烤的。而这个女人自扎营开始,就一直坐在树下,把头埋在她的膝盖上。 抛开雇佣关系不说,真是一个恶劣的旅伴。 “我觉得晚上还有危险。”扬决定换个话题,却不过是在自言自语。 危险?什么危险? 弗丝在掉头之前,若还心有疑虑。现在,她应该已经信信了他的话。 证据? 兔子就是证据。 那不就是兔子吗? 那可不是普通的兔子。 那已是魔物。 魔物,那也是大潮发生后的三年间,涌现出来的。 法师,不仅仅是大潮唯一的受益者。 许多动物和植物,受到大潮的影响,成为了魔物。这个比例,比法师在人类中的比例高得多。 魔物的普遍特点是凶暴化。比方说,刚刚的两只兔子。 一般兔子见了人,就是撒腿跑,有时候,没有来得及看前面的路,还会撞到树上。但是成为魔物的兔子,它们就会自不量力地主动朝人类攻击——虽然本质比兔子的体型和力量强不了多少,但它们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本是兔子。 另一个少见的特点是魔法化。有少数的观测例子证明,一些魔物身上还会带有魔力,不过这些案例相当少有,估计和法师占人类的比重差不多。 扬很庆幸自己没有遇上带魔法的魔物。 “你吃不吃?”扬向弗丝递去曾为魔物的烤兔子,烤兔子上散发着炙烤的香气,引诱得少女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不吃。”弗丝决定继续埋着头,没有理会来自自己肚子的抱怨。 “真的不吃?” 弗丝摇手拒绝了。 扬故意很高兴地说,“那我可就都吃了。”他毫不介意吃那曾为魔物的兔肉。 有人曾危言耸听说,吃了那种食物,人的精神也会错乱。 错乱?没有一个人会知道,还有谁能比扬的精神更“错乱”的。 他大快朵颐地享受美食的时候,弗丝可怜地拿出了她又干又冷又硬的烤面包。 “你真的不吃?”扬觉得少女有些可怜。 弗丝怀有的心事,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那些魔物,说不定是被她吸引来的。 被她“纯白的味道”所吸引。 少年漱口之后,往篝火里加了点柴,把身体蜷缩在火堆旁,睡着了。 少女却抬起了脑袋。白天半睡半醒地赶路,让她的疲劳缓解了不少。 他替他们做的决策是正确的。 森林外围,月色明亮,将近满月。魔物在月光之下会较少出没。虽然它们魔物化了,秉性还是喜欢待在树林这种阴影多的地方。 “月之女神塞勒涅啊,请赐予子民平安吧。” 月的轨迹在轮转,少女在祈祷,将满的月亮挂在了西方的半空。 “沙沙,沙沙。” 少女听见了树林外的稻田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跑动。 “沙沙,沙沙。” 那诡异的声音正在不断靠近。 是野兽?还是魔物? 弗丝不安地向熟睡的扬靠近,“醒醒,醒醒。”这是她第一次和扬主动说话,她努力地摇他的肩膀,“好像有危险了。” 扬的睡眠很浅,用行话说,他其实是在进行冥想。只是未经学习,不得要领。 弗丝在摇他的第一下的时候,他就醒了,拔出了腰间的短刀。 “喂,你不是也是一名法师吗?”扬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不能自己解决麻烦吗?”他熄灭了篝火。 “你是我雇佣的。”少女不满地强硬顶嘴道。 “那你站到后面马那里去。” 扬也注意到了,稻田里的沙沙声,还有不断靠近的阴影。 是三个,步伐很快,身材很小,在田里快速地窜动,靠近,在稻田的边缘齐齐地停了下来,没有露出头。 “是魔物,还是野兽?”扬的思绪在不断地运作着,他右手的短刀已经在胸前平稳横住,左手时刻准备释放法术——当然,他的法术无论是准头,力量,还是施法速度都不行,所以必须找到准确的施法的时机。 少女不安地拉着马的缰绳。 “嗷~嗷~嗷呜~~”一个犬一般的影子率先窜了出来,高高跃起,朝他猛扑过来,月色照得它眼露幽光。另外的两只分别向左右跑动,意图对他进行合围。 狼还是狗? 野兽的攻击令扬没有足够的思考时间。 “雷光,困住我的敌人,牢笼!”这是少年最常用的魔法,虽然很多施法的音节都不是很正确,但是好歹能勉强释放出来。这也是多亏了那名魔法师。 距离太近了。迎面扑来的野兽直直地撞在本可能打歪的魔法之上,附近的稻田一瞬间被闪耀的雷光照了一个彻亮,扬看见了野兽身上漆黑的毛。野兽的整个身体被电的麻痹,张大了满是獠牙的嘴,嗷嗷惨叫——太近了,少年近的都能从它的嘴里闻到刚刚吃进去的腐肉,还能闻到它身上的毛被电焦的刺鼻味道——“噗通”,扑向少年的野兽从半空中直直坠到地上,獠牙镶嵌进了泥土。“嗷呜”,一声凄厉的惨叫,少年手中的短刀敏锐地刺进它的颅骨,终结了它的性命。 “你不是一个法师吗?能不能帮个忙?”少年试着向少女求助,他用余光察觉到了,另外两只对它合围的野兽完全没有被刚才的场景所吓倒。 少女没有说话,她正无能为力地抓住缰绳,少年没有功夫看她。 被吓倒了吗?少年不安地猜测着,那就没办法了。 他向左边看了一眼,直直抬起他的左手,估计了一个大体的方位。“雷光,困住我的敌人,牢笼!”雷电牢笼直直地向左边的野兽飘去,大小比刚刚的大,但是速度没有之前的快,好像在空中缓缓飘动的气球。 少年已经无暇顾及他的左边,他几乎来不及向右边转身,只来得及向右把刀直直地举起,身子稍稍下蹲,右边朝他冲来的野兽已经张大了满是獠牙的嘴,朝他咬来。不过,这口没能咬住他的脖子,只是在他的右肩膀上撕了个口子。他右手的刀子也在野兽的肚子上割开了一个大口,他感受到了野兽温热的血液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野兽强大的冲击和撕咬使得少年手中的短刀脱离了他的右手,“咣当”一声,掉落到了地上。 几乎是同时,“嗷呜”一声惨叫,从少年身后传来。原来从他左边冲来的那只直直撞上了他的魔法。 不妙的是,刚刚从少年右边咬来,被他割开肚子的野兽,正在他的面前稳稳站定,嘴里发出低吼,四肢不安地在地上踩动。 它肚子里的肠子都掉出来了,它的四肢正踩在那根肠子上。 它就那样冲了过来——后肢还踩着自己的肠子! 少年愣了一会儿——怎么可能有这种野兽! “雷光……”迟疑了的少年没有来得及释放他的魔法,远处传来一声少女的惊叫。 施法已经没有必要。 因为,野兽死了——把自己的肠子完全踩了出来,死了——死前都没有来得及放出一声惨叫。 怎么有这种野兽! 扬惊魂未定地向另一只被电得麻痹的魔物补了一个雷电牢笼,那只野兽持续发出哀嚎,四肢不停抽搐。 他弯下腰,捡起了掉落在自己身前的短刀,扶着自己的流血的右臂,向那只野兽走去。 “火焰,燃烧我的敌人,火球。”他伸出左手,对着野兽边上的一株棘丛,释放火球术——虽然因为资质和咏唱错误,释放出来的只是指尖的小火苗——不过这够用了。 他把手指靠近棘丛,草木剧烈地燃烧起来,他这才看见野兽的样貌。 是猎犬的样貌,四肢细长,皮毛很短,嘴巴很长,脖子上还戴着项圈,看起来是被某位领主还是什么高贵身份的人圈养过。不过它的眼睛血红,嘴巴在凄厉地哀嚎的同时,也在拼命向扬扭过脑袋乱咬。 扬看着野兽,心中有些迟疑,他回想起野兽只顾冲锋的动作,踩着肠子,撞上电牢的样子。 这是魔物。 到底是圈养后,变成魔物逃出来的? 还是变成魔物后,被圈养起来的? “怎么了?”弗丝看见扬久久地蹲在那头持续发出惨叫的野兽面前,心有不安地向扬靠近。 “你不要过来。”扬作了一个决定,但是,他不希望被少女看见——这是他身为魔法师的秘密。 少女听话地在他身后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扬回头看了一眼。 嗯,这个距离她看不到。 扬又给魔物补了一个电牢,魔物更惨痛地持续哀嚎,抽搐,还远没到致死的地步。 扬就静静等着。 等棘丛烧完,乌云把月光遮住了一部分。 他觉得,可以开始了。 扬先用短刀在狼的肚子上割开了一个三角小口,足够把左手放进去。 “吃了,你。”他恶狠狠地盯住魔物的脸,魔物因为麻痹而不断抽搐,应该是感觉不到痛。 他发现,看魔物比看着人,少一些愧疚感。 “吃”,即禁书中的“吸收”,那是他的习惯性叫法。发明者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为这种诡异的咒术正式命名,就精神错乱了——只因吸收了太多的法师。 法师储存魔力的地方,是一个晶状的核;魔物的核,就是它们整个身体。 吸收法师的核能使得魔力暂时剧增,还能增强自身的魔法底蕴;吸收魔物做不到。 吸收法师的核会导致那个法师的思想,意识,进入自身的身体;吸收魔物也做不到。 他发现:记忆,是吸收两者之后唯一共同点。 有时候,被吸收的那个人的记忆,会窜进他的脑袋;魔物也是一样。但是魔物的脑子简单,想的也少,那点记忆坏处并不大。 “嘭”,被吸收的野兽,就像被吸干而炸裂的核一般,把血,肠子都往外飞溅,当然,也溅了他一身,溅了他一脸。把灰色的袍子,白皙的脸,都染得猩红,鼻子里猛烈地传来野兽内脏令人作呕的味道。 扬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番,并没有找见小水沟。 他叹了一口气,挑自己袍子身上干净的地方,把脸上的血迹抹干净。然后在草地上如孩童一般来回打滚,希望草能帮他蹭掉一点身上的血迹,盖过身上的血腥味——他厌恶这种味道。 他才滚了三次就发现,自己真的有点累了,就安静地在草地上躺好——魔物的记忆也快要来了。 “你……你是血魔法师吧。” 弗丝不知道什么时候靠了过来,从兜帽之下,扬听出来她的声音有点颤抖——肯定是吓坏了。 扬心中轻轻笑了一声。 血魔法?依靠他人或自己的血液施法而不需要依靠魔力,被称为“最肮脏”的法术? 不是,当然不是!虽然两者看起来很像。 可是扬不说。他的所为,比那种法术更加肮脏。 血魔法师的肮脏之处,不过是身上常有的血腥臭味,还有夺走他人血液的行径;而他所用的,则夺走他们身为人的一切。 所以他不想讲实话。 他迟疑了半晌,语气轻快地承认道. “对,我就是一个血魔法师!” 血魔法师够肮脏,但至少比他干净。 扬看着少女的脸色,虽然她的兜帽让他看不清少女的脸,但是他轻声笑了,他要笑着看少女接下来会做什么。 弗丝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接着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她从怀里掏出一卷卷轴,“驱散污秽”,她简短地念出卷轴上赐福的名字,语气比以往都要温和。 扬愣住了,不仅是因为少女出乎意料的举动,还有魔物的记忆。 他已经成了一条狗! 仆人拿来了肉,它们冲上去,抢肉吃。它们都魔物化了。 来了五名骑士,穿着黑色的斗篷。牵走了包括它的其中五只。 骑士们骑着马,拿着链子牵住狗。它们在寻找着什么。 日近黄昏,领队的狗发现了什么,开始狂吠。骑士们大笑着松开三条猎犬,包括他,还抽了一马鞭。 我们在追什么,我们在追什么?它不停地问自己的领队,领队只是一直跑。 它跟着领队像闪电一样向目标冲去,把追着它们的骑士远远甩在后面。 它也闻到了一股味道,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一股很想念的味道!一股,想要完全撕碎的味道! 我闻着了,我闻着了。它兴奋地朝领队喊。 目标越来越近,前面是一片稻田。 咬碎他!咬碎她!它越来越兴奋地对伙伴喊着,它的身后很远有骑士的马蹄声…… 扬强迫自己清醒,大颗的汗珠从他的脑门上渗了出来。 他不是因为身为魔物的记忆要死了而清醒。 而是身为扬的性命也要遭遇危险。 “怎么了?”弗丝从扬失去意识开始就搂住了他的肩膀,现在是一脸疑惑。 当然,扬看不到她的脸。但是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一股很好闻的味道,一股想要保护的味道。 他知道还有更多追兵,他们都要来了。 “你干什么?” 扬突然站了起来,抓住弗丝的手腕,把她朝马那里拉去。弗丝费力地想站在原地,但是她完全没有力气反抗。她看着扬,他的面色如同见了鬼一样惨白,如同惨白的月色。 扬的意识里刚刚一直在说狗语,脑袋现在还嗡嗡响,舌头也捋不直,“上……马。”他勉强挤出这个词语。 弗丝一脸茫然,却听话地坐上了马。 扬也翻身上马,就坐在她的后面,抓住马的缰绳,手臂刚好环住少女的躯体。害得少女面色羞红,说不出话。不过,她也没有反抗,她猜到了——扬一定是发现了危险。 扬看不见少女的脸。当然,少女也看不见扬的脸色。她只听见他在她耳边重重地喘气,却看不到他此时眼中的慌乱和恐惧。 扬努力挥了一下马鞭,马一阵疼痛,费力地带着他们跑进了森林的深处——他们曾宁可往回走,也要避免的森林深处。 即使那儿充满魔物,至少更加安全。 “不过,她的身上好香啊,”扬和少女的距离,还未有过如此之近,如此之久,“有种熟悉的味道。” 第三章:短刀、盔甲、圣骑士(上) 扬此刻还不知道,魔物的执念和人的执念相比,不值一提。 “马儿快跑。”他的马鞭重重地抽在马的屁股上,他觉得自己的手都要抽断了。树枝也不停地抽打在扬的脸上,把他抽得几乎都快看不见前方的路。 弗丝被扬紧紧地保护在怀里,温顺得好像一只被山贼掳走的羔羊。她低着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她有些心疼被抽打的小马,也有些心疼扬,她总是这种性格。若不是这种性格,她也决不可能出逃。 小马带着他们跑了小半夜,还没有带着他们跑出森林,却已经疲惫不堪。 “加油,小马。”扬听见了小马重重的喘气声,察觉到小马的步子已经越来越慢,不由得给小马呐喊,“加油,小白马。”他知道马听不懂他的话,只听命于马鞭。 可是,谁知道呢,他之前不还和狗说着狗语。 “前面的路口,往左。”扬勉强地看着前方的道路,道路分成了两个岔口,往左边又突然变窄,这也许能用来甩掉后面的追兵。 小马驮着两人跑进了小道。 “接下来,往右。”扬在森林中凝神保持着往东的方向感,同时,又拉扯缰绳往岔路多的地方跑。虽然最终可能无济于事——对方毕竟带着魔物化的猎犬——但是他还想试试。 “看到出口了。”扬兴奋地喊了出来,是喊给弗丝听的,也是喊给自己听的。东方的上午的太阳照在前方彻亮的水里,让越来越接近水边的他们看的十分清楚,那是森林的边缘。扬希望那只是一条小溪,或者沿着岸边的沙地跑一跑就能找到桥。那好歹还有希望。 但是,当他们的马跑到岸边的时候,他失望了——这是一条河,不知深浅,附近也没有什么桥。河的对岸还是森林,一望而没有尽头的森林。 弗丝没有害怕,没有失望,没有惊叫,她现在表现的很镇静,只是安静地看着这条河,“我们需要渡河到对岸去,对方若如你所言,穿着盔甲的话,一时肯定还过不来。” 弗丝的镇定鼓舞了扬,他立刻翻身下马,牵着马的缰绳往河中央走。他暂时不想让弗丝下来,虽然弗丝的态度恶劣,但是他不想让对方一身狼狈地过河。他指望马能淌水过去。 “嗖”、“嗖”,伴随着两声划破他耳膜的尖啸,两杆长枪从林子里飞了出来。一杆擦着小白马左边的脖子,扎进了水里,白色的马脖子上顿时猩红一片;另一杆从扬的面前飞过,狠狠地扎进了水里,拍起了数米高的水花,枪的尾端还因为势头太猛而不停抖动。 小白马因此受到惊吓,高高举起前面的蹄子,把弗丝从马背上掀了下来。 扬没能及时抱住她,害得她重重掉进水里。裤子,袍子和后背都湿了,从湿了的袍子里透出了雪白的脊背和细瘦的肋骨——虽然还是看不到她的脸,但是扬看见了她下巴的细腻的轮廓在和肩膀一起微微颤抖,似乎正在紧紧抿住嘴唇。 追兵到了,就在森林的边缘。 刚刚追兵们若想要让他俩死的话,那两杆枪早就戳穿了他们的身体。可是他们没有。 弗丝坐在水里,一动也不敢动。扬脱下了自己的外袍——虽然昨夜和魔物有过一场恶斗,但是弗丝帮他把脏兮兮的外袍清理的十分干净,现在他可以毫不担心血腥味地给她披上。 而扬自己,上身便只穿一件背心。 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岸上,右手抽出了腰间的短刀,横在身前,而左手略有收敛,随时准备施法。 很少有法师的手臂和他一样强壮,虽然不是成块的粗壮肌肉,但是肌肉线条分明。 不管是什么原因,对方留了他们两条命,这是个不那么坏的信号。对方应该是想要活口。但扬决定了殊死一搏——他察觉到,少女正颤抖着——被捉回去,也许还不如就在这里死了。 杂乱的猎狗的咆哮随着魔物化的凶恶外貌,从林子里走了出来。这次,它们没有狠狠地朝着扬扑上来,而是一边迈着慢悠悠的步子靠近,一边低低地咆哮,脖子上还栓着长长的铁链,发出“叮咣叮咣”的响声,链子很快就绷得直挺挺的。 穿着黑袍的骑手随着绷直链条的猎狗,慢悠悠地从林子里出来——如同那时候所见,总共五人,骑马并成一排。 扬仔细观察着这五个人,左边的两个牵着狂暴的魔物化的猎犬,中间到右边的三人,没有猎犬——昨夜就被他杀了。 五名骑手还在不断地靠近,中间的骑手把马的步子略微地加快了一些,好走到更前面。直到缰绳一拉,马嘴一抬,贴到扬的鼻子,才停下来。这名骑手并没有打算下马的样子,十分傲慢,尽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可否把那位可敬的女士让给我们保护,尊敬的先生?我们会把她伺候得服服帖帖的,不知您意下如何?” 扬看不见他的脸,不仅带着头盔,面罩,还戴着黑色的斗篷。 不过,扬知道,自己很不喜欢他们说话的态度。虽然他明知道打不过他们五个人和两只狗,但是他讨厌对方说话的口气,这种冠冕堂皇废话的口气。明明他们让弗丝狼狈不堪,现在居然还要提什么保护? “喂,你们敢不敢进行骑士的决斗?”扬朝着他挑衅道。在他接受魔物记忆的时候,他看过对方的样子。那袍子之下的,的的确确是骑士才穿的铠甲。 骑士却好像怀疑自己听错了,愣了半秒,回过头向着自己的同伴望了一样,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 “喂,你们敢不敢进行骑士的决斗?”扬努力挑衅着他们所有人,只要先拿下对方换一个人,剩下的胜算会大上一点。但是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提出决斗,他不是骑士,他只是个无名小贼。对方一个马蹄子,说不定就能把他撂翻,然后踩死他。 五名骑士都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但是扬还想试试。 “好好好。”那名最前面的骑士看起来想要玩玩,满口答应着,却拉动缰绳,掉转马头,来回跑动。每次经过扬身边的时候,都拿马头去撞扬的脑袋,把他撞得一个个踉跄。有时候,马的舌头还会一口伸出来糊在扬的脸上,引得另外四名骑士恶心的笑声。 但是扬还是一动都没有动,他表现得毫不在意对手的嘲弄。他不知道弗丝是怎么想,但是他已决定实行这个计策。 “你到底决不决斗?”扬的声音听起来很冷静。 “好好好,我下来。”那名黑袍的骑士懒懒地说着,他觉得被侮辱的猎物没有一副受到侮辱的样子,实在过于无聊。打了一个哈欠,翻身下马。他的重甲落地的时候,激起了一片沙尘。另有一名骑士上前牵走他的缰绳。 接受决斗的骑士搓动起自己的拳头,斗篷还是没有摘下来。眼睛瞟了一眼扬手里的短刀,拔了一半的剑的手又推动剑柄,把它塞进了剑鞘里。“喂,小娃娃。要不要给你换把武器啊?”他像是在跟一条刚出生的小狗说话。 别的骑手哈哈大笑。 “多谢你的好意。”扬冷冷地拒绝了。 “那……那我就用拳头好了。”骑手一边拉长音调说,一边回头看向他的伙伴,似乎自己只是在参加一场热闹的表演——一场人和动物的表演——不值得他拔剑。 又是一阵来自其他骑士的嘲笑。 扬不在乎这种嘲笑,他只想着赢。 扬压低身子了,向骑士冲刺而去。 骑士没有迎战或是躲闪的意思。 扬的心中,虽然也有所疑虑,但是毫无保留地继续执行着自己的战术。 “雷光,贯穿我的敌人,飞箭。”虽然扬的咏唱并不标准,但是意思基本是对的。闪电箭,是一种飞行极快的闪电魔法,向目标接连发出十余支雷魔法箭,这消耗了扬剩下的几乎所有魔力。“嘭嘭嘭”,扬听见所有箭矢命中对方躯体的声音,骑士周围的尘土也因此被剧烈地卷了起来。 扬利用和对手相比,没穿盔甲的灵巧,跟随着最后的几支闪电箭,混进了翻起的厚厚尘土里。凭借刚才的记忆,在不可见人的尘之中,精确绕到了对方的身后。 骑士似乎没有察觉到扬的位置。 “去死吧!”他心里大吼着,双手握住匕首的握把,直直从骑士背后朝他的心窝刺去。 “铮”,一声锐器在坚硬物体上划过的声音,匕首贴着骑士背后的护甲滑开了。扬在这一瞬间仍无法相信自己失手的感觉。 这到底什么护甲?怎么全身都硬的好像是块铁一般? 在沙尘里,扬看不清他对手的甲胄;不过,对手也没理由看见他。他调整步伐,准备拉远距离,重做打算。 “哼。”那是一声轻蔑地笑声,一声可怖的嘲笑,这笑声令扬的脊背发冷。 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 骑士若无其事地回过了头。 “你在这儿呢!” 第四章:短刀、盔甲、圣骑士(下) 扬察觉到危险时,他已经躲不开了。 回头的骑士朝着他的肚子重重给了一拳,把他打出好几米远。他在地上挣扎了三下才勉强站了起来。 “只有这点花招吗?”骑士轻蔑地嘲笑着扬,还做着挑衅的手势。 这一拳力道十足,把扬打得咳出一口血。他再一次抬起头仔细看这名骑士,他暗自奇怪,刚刚自己的闪电箭已经多数命中,虽然力量并不是十足,怎么这人说起话来好像还是没事人一样? 等烟尘消散得差不多了,扬才看清了自己魔法的命中效果。 骑士身上刚刚还是完好的黑色袍子,现在已经变得破烂不堪。到处都是烧焦的黑窟窿,布料破成一片一片的。从破损的地方可以看见刚刚穿在袍子下面的铠甲,露出了乳白的颜色,散发着一种令扬感到不安的气息。 骑士似乎也觉得那件袍子碍事了,把袍子从肩头用力撕扯了下来。 整套甲胄完全呈现在扬的面前,扬已经惊呆的完全说不出话来——甲胄居然毫发无损。 一个恐怖的词语在扬的脑中蔓延开来。 圣骑士!专门为了克制法师而组建的圣骑士! 后面追他们的四个也是圣骑士?圣骑士们真的有这么闲吗? “怎么了,吓得不敢动了?肮脏的法师?”那名圣骑士看出了扬眼中的惊恐,毫无顾忌地大声嘲笑着,“或者说,肮脏的小偷。” 扬已经无心战斗。 如果说,来的是普通的五名骑士,他或许还能试着抵抗一番,还有一丝胜利的可能。 但是,现在的对手是圣骑士。胜利已经没可能了。 圣骑士身上的盔甲具有极高的魔法抗性,自己所有的魔法攻击对那副盔甲已经毫无办法。这种魔法抗性极高的盔甲,居然还十分坚硬,自己的这柄普通的短刀根本无法刺穿。 所有的骑士整齐地举起了自己左手边的盾,那后面的四位拔出了剑鞘中的长剑,使劲地拍打着自己的盾牌。最前面的骑士,则是在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盾牌,嘴里都随着敲打的节奏发出“呼……呼……哈……哈……”的怒吼,像极了野蛮部族的战士,震得人心惊胆裂。 没有希望了,没有希望了。扬绝望地望着弗丝,他辜负了少女的期望。 少女跪在水中,双手合十,似乎在祈祷着什么。 扬的眼神失色,手中的短刀无力地从手中脱落,“咣当”掉在砂石上,发出无力的响声,和骑士的吼叫相形见绌。扬的双膝也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上。 没有希望了。这是实力的差距。 “哈哈……哈哈……”野蛮的圣骑士高高扬起盾牌,宣告着他们轻松的胜利。 最前面的圣骑士不再理会颓丧的扬了,他踩进水里,大步地淌到弗丝的身前,一掌拍掉了她刚刚披上的袍子和头上的兜帽。 扬看到了一路上相伴的女子的美貌。 一头盘起来的银发被打散了,像是暖冬的一场雪,一直低垂到她干净的脚踝。她的整个被水浸湿的后背也因此被完全遮住。她的眼睛如同蓝色的宁静湖水,即使面对暴行也毫不为之所动。只是脸色有些不好,不是恐惧或者害怕导致的惨白,而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她的腮边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没有一点红润,很像是哪个贫苦人家的灰姑娘。 这副狼狈的模样,和她华丽的袍子并不相配。 扬看着圣骑士一把揪住她美丽的长发把她提了起来,就好像一名农夫提起被山贼盗走的羊羔,四肢腾空,而羊羔从不反抗。 扬也没敢反抗。 扬望着弗丝的眼睛,“你倒是反抗啊,你倒是求助啊。”他用自己的眼睛哀求着弗丝,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那是一种对命运屈服的眼神,对痛苦逆来顺受的眼神,好像已经习惯了很久似的。 那双眼睛在对他说,你做的够多了。 眼泪从扬的左边眼角流了出来,少女笑了,是他们不算很长但好像经历很久的旅途中,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哈哈哈……”圣骑士得意地拎着弗丝,好像拎着一件战利品。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猛地回头,把战利品丢在了水里。 弗丝动都不敢动,这里的水太浅了,圣骑士把她丢下来,她的胳膊和膝盖都被磕破,血滴在了浅滩的石头上。水还有些凉,重新浸泡进水里的少女被迫颤抖着爬到岸上来。 圣骑士拔出了长剑,朝着正站在浅滩里的小白马的臀部狠狠地刺出一剑。 小白马一声痛苦的嘶叫,臀部顿时鲜血直流,瘸腿一般,大量流血,以一种怪异的步伐,沿着河道往北面跑走了。 “去你的臭马!”圣骑士还不忘高高举起剑,在空中挥舞,朝着马逃走的方向咒骂,“去你这臭马!害老子费了这么大工夫!” 扬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他又从脚边拾起了他的短刀。可能因为机会,可能他只是气过了头。他大喊着,“不许你动那匹马!”便朝着那名圣骑士猛冲过去。 那名拿剑刺马的圣骑士也吃了一惊,回过头来,才发觉到正在发生什么事,笑着高高举起了他的长剑。 圣骑士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他笑着看眼前跌跌撞撞冲过来的毛贼,他要用长剑劈开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的脑袋。 “雷光,焦灼我的敌人,电球!”扬咏唱着咒语,电球和他的短刀同时向着骑士而去。此刻,扬跑得比他的闪电球还要快。 这种低劣的把戏,圣骑士并不需要躲闪。 “火焰,制裁我的敌人,火球。” 扬的咏唱当然有许多错误,但是他还是成功引入了火焰魔法——即使只是指尖上的一撮小火苗。 四个看戏的骑士看到这一幕,齐声笑了出来。 迎战的圣骑士,也毫不掩饰地嘲笑起来。 但是,扬的下一秒,圣骑士怎么也没有想到。 下一秒的场景,是这些不知魔法的庸才们所想象不到的——这个疯子居然把自己的左手放进电球法术里。 扬的左手当然被麻痹了,几乎没有任何知觉。闪电球炙烤这他左臂的所有毛孔,扬自己都闻到了,那是一股炙烤自己身体的香味。 闪电球,爆炸了。 多种法术的结合,往往就会造成这样意想不到的结果。 闪电球和火球术。即使闪电球再大,火球术再小,当两者接触的时候,便会发生爆炸。 爆炸把扬的耳朵完全震聋了。这样也好。他耳边嗡嗡的,完全听不见对手的嘲笑。可惜的是,他也听不出对手此时因为惊讶而发出的气急败坏的吼叫。但是,这些都没有关系。 爆炸发生的白光,把正前方自大圣骑士的双目闪得一时失明,举着长剑的手却完全找不到任何可以挥砍的东西,只得在空气中乱挥。他乱挥而过的剑柄重重砸中了一次扬的头。 扬的也头也因此流血了,但是他还觉得很清醒,很兴奋。 他太兴奋了。 就在圣骑士第三次举起长剑的时候,他闪到了对手左边腋下。 正规骑士的课堂上有一堂课——如何对付盗贼。 崇尚美德的见习骑士们这么写下课堂的笔记:永远不要想着和一个卑鄙小人公平决斗,永远都要提防自己最脆弱的地方。 但是这个依靠膂力而不是美德晋升为圣骑士的人,显然没有上过这一堂课。 尽管他的盔甲把他包裹的严严实实,但是他身上还有许多破绽,眼珠,自大,还有腋下,处处都是破绽。 扬敏捷地用短刀刺进了圣骑士的腋下——那里,为了骑士手臂的灵活,并没有任何护甲——顺利得好像一把割肉的刀。 圣骑士因为疼痛而剧烈甩动他的左臂,他的视力还没有恢复,那把短刀被扬死死地捅着,大量的鲜血从盔甲里面冒出来,完全染红了他纯白色的甲胄。 在岸边看戏的四名骑士没有动,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位同伴的死活。两只魔物化的猎犬死死地盯着他。 弗丝趴在岸边看着扬,眼中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扬笑了,他尝到了胜利的味道。 他笑出了声音。 “哈哈哈……”很轻松,很愉悦。 直到圣骑士的长剑刺穿了他的肚子。 “你……倒是再笑啊!”是圣骑士恶狠狠的声音,刚刚握剑的大手现在一把抓住了他的脑袋。 扬还在笑,他笑得很勉强。 他在想,这趟挣一个银币的活,看起来有些亏了。 第五章:祭司、赐福和牺牲 扬还是无法相信自己被长剑贯穿了,他一直在笑。 圣骑士一把抓住了他的脑袋,他的脸,他吸不到新鲜的空气。骑士的手套上是一股铁和泥土的味道,这一切令他感到窒息,所以他想的都不太正常。 “给老子他妈的拿药来。”耳边很近的,他还能听到圣骑士粗鲁的辱骂声。圣骑士终于忍受不了疼痛,松开了抓住扬脑袋的右手。 “别急嘛,你又不会死。”岸边披着斗篷的骑士们对圣骑士冷嘲热讽,“谁叫你不带治疗卷轴,自己来拿吧。”他们的关系,不知道算不算好。 扬勉强在浅滩上站定,双腿只是不住的发抖,大幅地颤抖,好像一匹刚刚生下来站在地上的小马。圣骑士恼怒地反手又给了他一记耳光,一脚把他狠狠地踹倒在水滩上。 这是水吗?好冷。 半张脸浸在水里的扬,渐渐清醒起来,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肚子上还插着一柄长剑。 剑身也是冰冷的。 这,就是死亡吗? 扬感到了一丝恐惧,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他费力地从自己的肚子里拔这柄剑。这柄剑好长,他觉得自己拔了很久,都没有拔出来。 他的眼泪这次没有流出来。渐渐失去生命的感觉,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体会到了——夺走别人生命的时候,他反复体会了许多次,可是他依旧还没有习惯。尤其是这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恐惧。 毕竟,他人的记忆和真切的实感相比,还是有差别的。 扬觉得自己拔不出这柄剑了,他放弃了。他闭上眼睛,决定慢慢等死。 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帮他从肚子里拔这把剑。扬疑惑地缓缓睁开了眼睛,先是看见了少女银白色的长发,然后才看清了少女的脸。 她是什么时候爬到自己的身旁?脸上又是什么时候开始露出了这种严谨凝重的表情? “哇。”弗丝帮他把长剑拔出来的时候,他疼痛地吐出了一口血。这下,他感到了一阵轻松。他终于能舒舒服服地躺着等死了,他又笑了。他太累了,正好能好好休息一下。 少女在低声吟唱着什么,他听不懂。他只想要睡觉,就算躺在水里面,他也只想要睡觉。水很凉,他的尸体很快就能冷得和水一样。 弗丝还在吟唱,扬不懂她为什么这么执着。同时,可能是因为水的关系,扬的意识倒是渐渐清醒起来。 他的伤口也没有之前那么疼痛了。是被刺穿太久而麻木了吗?扬怀疑地伸手去摸自己肚子上的伤口。 不对,这根本不是什么麻木,自己肚子上的伤口呢?他只摸到了自己背心上的破洞,体会到自己肚子里传来隐隐的疼痛感。 他听着少女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他思考的意识也越来越清晰了。 “……强健……的体魄……”扬不时地从少女的口中听到这些词语。 这根本不是随便什么祈祷,这少女也根本不是什么法师。 “喂,你是祭司吧,为什么去自由高地?”扬惊诧地望着弗丝,他明白了——少女那时候也支支吾吾对他撒了谎。 弗丝没有回答,她一直都闭着眼睛,只是在做着祭司的祈祷,对扬施展着各种的祝福,好像要把所有希望都拿回到他身上来一般。扬明显感觉到,力气正从他身上涌现出来。 祭司属于神职人员,那也是魔法大潮的受益者之一,只不过不是大潮的直接受益者。 众所周知,祭司的力量来自于对神坚定的信仰,而不是魔力。 祭司都是无魔力者。 世界上本来有十二位主神供人们侍奉,后来一直是十一位,并且延续至今。在大潮之前,供奉神的教会只是在平民之间广泛流传,祭司们为平民救治伤口,偶尔为士兵赐福。 在大潮之后的魔法师骚乱中,各个神祇的教会同心协力保护无魔力者的生命。激烈的战斗后,他们发现,自己的力量竟然也变得更加强大,信仰也变得更加坚定,足够率领人们和魔法师对抗。 教会的地位也由平民中的教会成为所有无魔力者的联合教会,连领主和国王,都不得不在共同对抗法师的问题上,向教会臣服。 有传言说,魔法的大潮其实算不上法师的盛宴,而是诸神的一场游戏。一场挑动法师自取灭亡的游戏。 圣骑士,便是首先由教会提出并组织起来。 他们名义上属于神职人员,选拔自当地最强的战士,主要的任务是保护祭司。他们尤其擅长对抗法师,教会更是因此为他们打造最能抵抗魔法的盔甲。不过,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圣骑士的盔甲能抵抗魔力,一直是一个秘密。 自由高地之上极少有祭司。 没有任何祭司应违背神的意志前往自由高地,这是神职人员间的共识。在高地之外的大多数人,他们都对法师恨透了,即使是祭司,也很难摆脱这种情绪。当然,这仍然抵挡不住一些祭司往那里跑,不过,这只有很少一部分。 所以一旦高地之下的领主联合对高地发动战争,高地法师的伤亡仅仅依赖药草,很难得到救治回复。 “弗丝只是想去做个医生?”扬第一反应是这么想的,“不,不是。” 他回忆起弗丝看待圣骑士的眼神,不,那不是一个医生的眼神,那是一种鄙夷的眼神。 她所鄙夷的,不是其他祭司眼中的法师,而是这些圣骑士。究竟,他们对她做了什么? “你是血魔法师,用我的血吧。”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祈祷,她的语气平静而有力,只是身体在本能地颤抖,在预告了自己的死亡之后而轻微颤抖,“我,再也不想回那种地方了。” 扬坐了起来,他听见远处的圣骑士在喊,“好哇,这小娘们救了他!” 听起来,这些骑士并没有紧张,或者是愠怒。 “正好正好,还缺个法师奴隶。”另一个声音这样说,随后是一阵的大笑。 受伤的那名圣骑士还在用治疗卷轴不紧不慢地治疗伤口。弗丝的力量好像比那个卷轴还要强一点,扬身上的伤更重,但是好得更快。 看来,这些骑士有充分的信心再次把扬摧毁,救活,然后再次摧毁。并且以此为乐。 少女的眼睛睁开了,她盯着他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面对死亡的害怕,面对死亡的勇敢,那是一双宁静美丽的蓝眼睛。 不过她至今还不知道,他撒谎了。 他不是血魔法师。 所以,即使她把一切都托付出来,把自己的生命也托付出来,扬也不能够活命——因为他并不会血魔法。 扬突然想,要是眼前的这个女祭司是名法师的话,他就能吸收她,说不定就击败这些圣骑士了。 可是,若弗丝真的是一名法师,他真的会牺牲她的性命吗? 扬想到这里,不禁摇摇头,笑了。 若弗丝真的是一名法师的话,他早就死在骑士的剑下了 他面向五名骑士,站了起来,甩了甩衣服上的积水。“我的名字是影·风·扬,从前是名盗贼。你呢?”他跟弗丝说话的语气很温柔。 他自己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如此温柔。他便仔细再想想刚刚说过的话,他这次没有说谎。 “我……我叫弗丝忒洛丝,是塞勒涅女神的祭司。”好像初次见面一般,少女的语气害羞起来,脸上泛着红晕,为她苍白的脸色提供了少量的色彩。 “是个很美丽的名字呢。”少年微笑起来,他站直了身子。 少女不明白少年会做什么,她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喂,杂种们!”少年向着骑士们愤怒地高喊,举起了他的左手,直直地用掌心指着他们的躯体,“消失吧!” 他的指尖有少量的雷电缠绕,只不过,看起来比以前每次释放魔法的时候都要弱。 五名骑士愣了一下神,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雷声突然大作,一道粗壮的闪电劈了下来。 第六章: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 一条粗壮的闪电贯穿了五名骑士的队伍,五个人,五匹马,两只魔猎犬,没有一个逃过。 扬无法相信,这真的是雷电法术的力量? 弗丝也无法相信。 她还以为是眼前这名法师,经过祝福之后变得如此强大。 强大的雷电的法力,完全忽略了圣骑士盔甲的魔法抗性,把盔甲下的人电了一个外焦里嫩。骑在马背上的骑士全都重重地跌下马来。 扬向着四周张望,并没有发现施法者的影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那家伙是离开了吗? “我过去看看。”扬回过头,看了一眼惊诧的弗丝,给了她请一个放心的信号。少女十指紧扣,不安地放在胸前。 “是敌?是友?”扬不安地想。 闪电,把骑士们的斗篷全部撕碎了,撕碎成破烂的布——每块破布下都露出银白色的铠甲。五人都是圣骑士,每一个人,每一匹马,每一条狗,现在都因为雷击在冒着烟。如果闭上眼睛的话,甚至还能享受到许多肉被炙烤的香味。 圣骑士还没有死,只是完全被麻痹了,现在一动都动不了。只听见头盔面罩下轻声的哀嚎和痛苦的呻吟,连痛苦打滚的动作都无法完成。这已经是得益于圣骑士盔甲的保护。 猎犬和马匹已经因为过强的雷击,完全失去了生命,它们都死死睁大眼睛,好像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法术的威力也太强了。”扬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看了又看。 这并不是他的魔力,他很清楚。他的力量和这股闪电相比,不过是孩童的把戏。自己刚刚并没有能力把魔法释放出来,他的魔力早就在之前的战斗中用竭了。他向四周张望了两眼,还是没有看见别的人影。 于是他回过头,装成很开心似的朝着河畔的弗丝挥手喊道,“他们起不来了。” 圣骑士们是起不来了,他们自己只怕是要步行了,而且要快点走开。 北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追兵?救兵?” 世界上的每个少女,都曾经怀有一个梦想。那就是骑着白马的王子会在她遇险的时候,救她出来。 不过,骑着白马的不只有王子,还有可能是法师。 一名全身白袍,头发银白的男子就这样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大约三十岁,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根长长的法杖,上面的魔法水晶呈充沛的蓝紫色。 他骑的也是一匹白马,手里还牵着另一匹。 法师?刚刚的施法者吗?扬不由得这样猜测。 弗丝也看见了,不过她先关心的是那匹熟悉的白马,“小白”,她高兴地向着那匹被牵着的马喊道,脸上的阴霾都暂且消失了。蓝发的男子听见女孩的喊声,便松开了缰绳。马也好像听懂了一般,飞奔而来,冲到了弗丝的身旁。 弗丝高兴地抚摸着马的脊背,替它治愈伤口。 那是刚刚被圣骑士砍伤的马,怎么落在这个神秘男子的手里?扬的心里更加困惑了。 “你认识那个人吗?”他问弗丝。 “不认识。” 那位男子走下了马,他下马时候留在沙地上的脚印极浅,不像是身穿甲胄的人。 “请问,你是一位法师吗?”扬略怀疑惑向这名男子问道。他本打算朝他警惕地举起左臂,但是他意识到这毫无作用。 银发的男子面露微笑,“是的哦”,他的脸笑起来像是邻家温柔的大哥。这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但是脸上并没有经历那么多岁月留下的皱纹。男子向骑士们躺着的地方走去。 “请问,刚刚是阁下出手相救吗?”扬的心里早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这名男子一定是从刚刚距离很远的地方释放的魔法。令人惊叹的是,那么远的距离,魔法居然没有衰减,或者说,是这个人的魔力深不可测。 “是的哦。”银发的男子还是这样回答道,他用左袖掩住口鼻,右手掀起了面前骑士的面罩。 “感谢阁下出手相救,请教阁下大名。” “法兰。”男子照旧简短地说了一个名字,他拿手指戳戳圣骑士被雷击打坏的盔甲,若有所思。 扬不认识他,弗丝也没有想起什么。这名字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个十分泛用的名字。 不过,女祭司没有过多担心,她得救了,她的马也重新回来,她就很开心了。 名为法兰的男子重新站了起来,打了一个响指,五道强度不同的电流从他的指尖跑出来,分别砸向五名骑士。三名骑士剧烈抽搐着,好像在地上跳起了神秘的舞蹈,承受较弱电流的两名骑士没有像另外三人一般剧烈抽搐。法兰的脸上若有所思。 扬的心不安地跳动着,“无需咏唱?这个法师究竟是什么级别的?魔导师吗?” “你也是一名法师吗?”名为法兰的男子打量完骑士,朝扬转过身来。扬觉得他的袍子上有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 “是的,曾经是位盗贼。”扬如实承认。 “幸运儿呀。”那是法师界对大潮之后成为法师之人的爱称,法兰面有笑颜,蓝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嗯,不错不错。那位是?”他问的是弗丝。 “她是一位祭司。”扬发现自己对弗丝了解并不多。 “哦,祭司吗?太好了。”男子的脸上看起来更加高兴了,毕竟他来的地方医生紧缺。 “你们正要去哪里?”他的语气平静,说话慢条斯理,好像能一直这么把所有的问题问完。 “自由高地。” “那正好,我顺路,一起走吧。”法兰似乎早就看出来一般,“你们是为什么去那里呢?” “自由。”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扬的身后,这样说道。 自由,那也是扬追求的。 “自由……吗。” 他们离自由很近了。 他们差一点就牺牲在追求自由的路上。眼前的男人救了他们。 他们不知道,若不是法兰突然折返,回了一趟止水城,他也不可能在今天遇见一匹受伤的白马,放出强力的雷电,最后救下他们两人。 这是命运的选择。 “喂,幸运儿。”法兰突然盯着扬的眼睛。这名银发法师的眼睛也是蓝的,就像湖水一样宁静。他把脸又凑得离扬更近了一些。 扬看见他白皙的脸上,的确连粗糙的毛孔都没有。一头银发随意搭在他的肩头,好像一名英俊的青年领主——这是一张女人看了也要嫉妒的脸。 “你吃过人的吧。”男人突然这么问到。 扬的心情突然开始慌张起来。 弗丝的脸上露出担忧,眉头也皱了起来。她知道血魔法的事,可还是替他保守秘密。 扬看了她一眼,不由得苦笑起来,“你都败露了好吧。”他想着,心里却并不担心。 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恐怕,眼前的男人问的也是另一桩事。 法兰问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保持着微笑,平静而明确地写着——他知道。 他知道核跟吸收?他知道禁书的事?扬不知不觉就把这些全部完整地想了出来,差点脱口而出。 左臂的疼痛突然让他清醒。 刚刚是中了幻术吗?扬对幻术了解不多,但是他知道自己刚刚肯定不正常。 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男子,这个面露微笑的人非常不好对付。 不向他坦诚,是一种危险行为;然而,对他坦诚,则一定是致命的。 扬左手的指尖轻轻地有节奏地击打着自己的大腿——他的左手已经安静了好多天了,现在重新躁动不安,好像刚刚吸收完的那几天一样,手心都是汗——他希望用这个动作掩饰手臂的颤抖。 他快掩饰不了了,他的左手里的那个人想要出来。那儿本已经安静了很久,却因为法兰的一句话重新掀起暴风雨。扬本以为这种感觉早就消失了——按照禁书中所写的,应该完全消失了。 法兰若是察觉到他的异样,他的秘密就要败露了。他们会厌恶他,如同厌恶那个发明者。扬确信。 又过了十次挣扎之后,他的左手不再颤抖了。他屈服了,他宁肯屈服也绝不败露,他平静地看向法兰的眼睛。 “没有啊。”这句谎话说的没有半点虚假的气息,因为那根本不是一句谎话,而是一句事实——对此刻占据了扬的意识而言。 被命名为“魔术师”的意识,从前是一名老实的农夫,长期掩藏的身份是一名法师,扬就是从那张嘴里说出了“事实”。 “吃人?”以“魔术师”这个身份,他当然没有做过——那时候,他自己才是被吃的那个。 “如果说的是血魔法的话,我也只是个新手。自由高地不会不欢迎血魔法师吧?”这张“魔术师”意识的嘴谎话连篇,说得比曾为盗贼的扬还要流畅,而且丝毫没有愧疚。 法兰似乎没有察觉出异样,盯着他的脸又仔细看了两秒,“怎么会?自由高地欢迎所有的法师。”他的脸上突然展现出微笑,以缓解双方剑拔弩张的气氛。 扬的余光看见弗丝松了一口气,他的心情也变好了一些。 “不过,代价嘛,魔法的代价都和从前不一样了。”法兰的指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说的这句话耐人寻味。 那像是在说血魔法,又像是在说别的什么。像是教导,也是警示。 法兰说完就骑上了他的马。 扬没有想这么多。法兰抽离视线的时候,他才重重舒了一口气。“魔术师”一直在平静地表演,扬所做的,就是待在意识的角落默默地看。他瞒过去了。 “魔术师”没有再带来任何以往的失忆和不适,除了左臂微微颤抖——和法兰说完话之后,他又回去了。 扬第二次如此感谢他。 代价的确不同了,吸收的代价也是。莫非这个“魔术师”还要在他的身体里多住一段时间?那这个禁术岂不是个负面影响过大的废术? 扬重新捡起来地上被骑士拔出来的短刀。 算了,反正他也不想吸收别人了。每次想起吸收那个法师的场景,扬自己也觉得有点恶心——那看起来像撕咬着血淋淋猎物的野兽。 到了自由地,那里有法师和守卫会保护所有人,他没什么可担心的。他还能学点魔法,甚至是血魔法。 只要最后不被圣骑士们抓起来,已经是他最大的愿望了。 “那么,去自由高地吧。”法兰的脸上露出笑容,好像一名愉快的向导。 弗丝坐上了她的那匹小白马。 扬则想要步行一会——毕竟在林子里,马也跑不了多快。 第七章:双璧 “呼……呼……呼……” 这是上午十点的院长办公室,阳光从高塔的窗户打进来,照在办公室内的黑色长桌上。这是一个让人充满干劲的上午。 长桌的木头取自南方的森林,坚硬而不受虫蛀,是办公居家的良品。长桌上堆满了办公的文件,每一份文件都已经过仔细的翻阅和认真的签字。 办公桌前坐着的是一位年轻人,年纪仅仅三十多岁。金色柔顺的长发盖住了年轻人的脸,从肩头披下来,在阳光的照耀之下,发出耀目的光辉,好像一条金色的瀑布。他身材修长,穿了一身白色的衬衣,衣服上一尘不染。 “唉……”年轻人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因为工作过于劳累,正趴在他的办公桌上,手里还握着羽毛笔。 “呼噜……呼噜……呼噜……” 院长的办公室位于魔法学院内最高的高塔,魔法学院又建造于自由高地上高度最高的山坡,自由高地又是整块大陆上海拔最高的高地。 除了神明,年轻人所在的位置,可谓是人类的顶点。 大潮初起,学院就在此重建了。法师们曾经信赖的自由和制度,现在则被耸立的高塔们保护起来。 既然人类还在黑夜之中迷茫,这份工作可谓引领人类的明灯。 责任不可谓不重。 “呼噜呼……呼噜呼……呼噜呼……” 当然,站在顶端的年轻人也许也是这样想的。 可能正是熬夜的工作,把他累倒了。 年轻人并没有要求专门的仆人服侍,也就没人为他披上一件衣服。他的愿望就是亲力亲为。世界上,这样勤勤恳恳,没有大架子的年轻人不多了。 就允许我们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咚、咚、咚。”是三下敲门声。究竟是哪个无礼之徒敢打扰院长的休息? 年轻人也在桌子上挪动了一下身子,好像被吵到了。 “弗兰、弗兰、弗兰……”这次是伴随着某个人名字的敲门声,叫的好像是院长的名字。 “呼噜呼……呼噜呼……嗯?”年轻的院长脚猛地一蹬,好像被吵醒了。 “灼烧!” 伴随着一声短咒的,是炙热的温度。门外还传来什么东西烧着的味道。 “着火啦!有刺客!” 趴在桌上的年轻人完全惊醒,抬起了头,惊慌地高声大叫起来。他的金发,有一缕从他的额头前垂下来。本来还有点曲的头发,现在完全被压平了。 “轰。”木门随着火焰的烧灼,完全成为一摊炭粉,轰然倒下,扬起了黑色的粉末。 “大白天的睡什么觉!”一脚踏进来的法师高声质问,手里拿着一根魔杖,他摘下了他的兜帽,露出了银色的长发,和院长的头发一样漂亮。他的身后是两名一脸惊诧的年轻人,他们完全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这不是访问院长的办公室吗?”其中一名少年心想。 金色头发的院长坐在他的椅子上,惊魂未定。他既不呵责闯进来的法师,也不为自己辩护。他的额头还有刚刚趴在桌上留下的红色印子。 “要不要把校长办公室搬到底楼去?”进门的法师依依不饶,完全不体谅院长的辛苦。 “不,不用了。”反倒是院长满脸堆笑,这幅金色长发,俊美面貌的笑容十分动人。 “举报:堂堂魔法学院院长,因爬楼梯太久累到睡觉,请学院务必为院长准备底楼雅间一间,监工一名。” “法兰老兄!不……不用了,这里空气不错。”金发的年轻人更加慌张起来,连忙站起来,“我给您倒咖啡去。”他理亏得好像做错事情的小孩。“灼热。”他念了一个咒文,为壶中的一壶咖啡加热。今天上午他已经喝过一些,现在冷掉了。 魔法学院的双壁,说的就是这两位。他们曾经是同学,现在是挚友。他们都摒弃了家族的姓氏,投入到了为法师的自由而奋斗的事业中。 在大潮的第一年,以敏锐的嗅觉,率先把各地的法师汇聚到自由高地,以从未听闻的禁术挫败了高地之下的领主们第一次的联合围攻。同期创建的魔法学院可谓是以后联盟长期发展的心脏,它不断在为联盟提供法师人才的同时,也在不断为自由地吸收新的血液。 弗兰,显眼的金发,现任的学院院长,擅长法师理论和战斗战术。除了是一个懒骨头,几乎没有什么瑕疵。 法兰,宁静的银发,法师自由联盟的外交长,擅长修辞,外交和音乐。除了吹毛求疵,也没有什么缺点。 没错,正是这位名为弗兰的院长只是从今天早上才开始坐进办公室,而不是经过一场熬夜——他是一个大白天在办公室关门睡觉毫无廉耻的男子——才惹恼了法兰外交长。 “法兰大人,您辛苦了,喝杯咖啡吧。”弗兰院长像是在给法兰做仆人一般,讨好他,“你们也喝。”他看到了法兰身后的少年和少女,又拿出了两只新的杯子。 “弗兰,你说说你怎么喝了咖啡还能睡着。你不知道所有人……” “哦,法兰大人,我可听说您立了大功一件呢。帮助联盟化解了最为仇视法师的北方人的怨恨,让他们和西边的人掐起来,这招可真是妙啊。” “别什么大人不大人的,少把高地之下的那一套搬过来。既然你听说了我们要和北面交好,你也应该早做准备,北面的人来时,不要叫人印象太差。预期要学生们做好的卷轴,也该准备好了。” “是是是,我马上就去办。” 少年和少女发现了,这位名为弗兰的学院院长,对什么是廉耻毫无概念,一个劲地对法兰外交长溜须拍马——虽然他们是平级。而另一位,则是对他爱理不理的。简直是一对活宝。 单是在这间房间里的话,简直像是在看一出悠闲的生活剧一般,完全没有和外地斗争的氛围。 但是,少年和少女在来的路上看见了,高地还在初期的建设之中。在法师居住最密集的学院外头,是其他所有居民的居住地——不只是法师。他们有的是随着法师的亲友前来的,有的是从前就住在这里,有的就是自己想来。还有商人,旅人,过往的使节,这些都需要联盟的庇护。 而高地周边的诸多领主,都对联盟怀有敌意——现在的形势十分紧张。 法兰正是因为担心这个而在教训弗兰——虽然这意义不大。弗兰他处理事情很快,也善于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做,他常常只是做最后的确认而已。而且,学院的事务只是联盟事务的一小部分。倒是法兰所在的外交部门,现在的工作是非常繁忙。 弗兰知道,自己对朋友的真正帮助,也不过是帮来回奔波的朋友放松一下心情。 “你泡咖啡的水平倒是进步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天天坐在室内。” “反正你也懒得出去走走。” “我可不像你这样勤奋,我天生就是来睡觉的。”弗兰院长以悠闲的躺姿重新在椅子上躺好,“不过,你每次出去,都能捡几个孩子回家,倒是真的挺行的。” “对了,差点忘了。我就是要带他们来见你的。”法兰喝完了咖啡,把杯子放在弗兰的桌子上。 弗兰也重新坐正,显出了一副校长的样子,打量起两个孩子。 “嗯,这个孩子不错,是个可造之才啊。你的眼光还是这么不错。”弗兰上下打量着左边的少年,“他虽然是个法师,可是这身肌肉还是不错的。”不过,弗兰也不知道,一个真正的法师和他的肌肉有什么关系,他只是在讨好老朋友罢了。 “这是影·风·扬,可以先把他带到魔法学徒班那里,过段时间给他测试一下。再问问他的意愿,以后在自由地想学习还是想工作。”法兰似乎已经忘了刚刚为什么在生气,努力为弗兰说明着。 弗兰的左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好像听得很认真似的。 “这位,你可知道是谁么?”法兰又指着少女说。 少女被这么一指,紧张得咖啡也不敢再喝了。 还没等弗兰摇头,法兰就继续往下说了起来。“这是月亮女神塞勒涅的最高祭司,弗丝忒洛丝大人。”法兰在弗丝的名字后面尊敬地加上了“大人”二字,似乎完全忘了刚刚自己还和弗兰说,不要提及高地之下地位尊卑那一套。 弗兰是真的惊呆了,他急忙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弗丝的面前,恭敬地施了一个礼。 “不知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弗兰的话说着说着就开始变道,“不知在下能否有幸称大人为弗丝小姐呢。您看,弗丝和弗兰,还真像是一对兄妹呢。” 弗兰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不知是他见到最高祭司之后的反应,还是见到女孩子之后的反应。 “够了,弗兰。”法兰的一声怒喝,遏制了弗兰院长的暴走,“月亮女神对高地是有垂青的,这必须让天下人知道。你也跟学生讲讲,增加一点他们的信心。我会和联盟谈谈供奉教堂和修缮问题。” “嗯,我会去办的。”弗兰的声音终于冷静了下来。 祭司大人的支持,这是一个信号,一个几乎不亚于拉来一个同盟国的信号。 在大潮之后,虽然各个教派合并了,每个教派的祭司地位也降低了,而合并的教派中又生出了牧师这种职业来分担原有祭司的权力。 但是,信徒是很难发生改变的。 或者说,在短短三年之中,信徒是很难发生改变的。他们本来信仰什么神,现在还是信仰什么神,只不过是自己家的神和别人家的神现在放在一起了而已。 教会虽然对高地没有好感,但是不代表某位主神不会。 十一位主神之一,月神的最高代言人来到自由高地的信号,就意味着,月神对自由高地同样垂怜,月神对法师同样垂怜。或许还能传达出——神对法师没有敌意——这类的信号。 所以,这不仅仅是如扬以前所想的——弗丝只是来当一个医生。而是——弗丝能挽救高地的困境。这是一个毛贼所不能理解的。 在弗丝忒洛丝喝完最后一点咖啡的时候,弗兰已经写了两页的纸,他签上自己的名字之后,交给了法兰,“这是我对供奉月神大人的方案,选址,建材,建筑这些问题,你可以看看,给他们参考一下。” 法兰直接把方案折好,“我可以把这当做最终方案交上去。” “随便你吧。”弗兰心领神会地笑了一声。 “对了,这个少年,就交给你来安置咯。”法兰提起魔杖,匆匆地和弗丝一起走了,他休息够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当然,他不需要关门——门早就烧没了。法兰的火候控制的很好,否则他能把整间办公室烧光。 “好的,好的。”弗兰满口答应着,却一脸疲惫地趴在了桌子上,下巴压着他自己的胳膊。 办公室内只剩下了扬和弗兰。 “刚刚说你叫什么名字来着?”弗兰是一脸困顿的表情,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完全没有被教训时候的精神和被教训完的诚意。 “影·风·扬,叫我扬就好了。”扬对眼前男子态度的极大转变还没有适应。太阳已经接近中午,阳光照在窗台上的金色,也不及眼前这个男子的头发明亮。他想,要是这个男人不这么懒惰的话,看起来倒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人呢。可惜了这头金发。 “哦,姓呢?” 第八章:理想 “叫什么名字?”在扬的面前,低着头问他名字并给他登记的是个四十多岁胖胖的男人。在扬的身后还排着十几号人的长队,有些人手里还拿着魔杖。这些都是新来高地前来登记的人。 “影·风·扬。”扬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影风扬,姓呢?” “没有。”这个答案,扬的确不知道。影,风,扬这三个字中,到底哪个是他的姓。他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就是在船上打打杂,偷客人的东西。那时候,别人就这么叫他。他不知道这是自己本来的名字,还是别人帮他取的。别人一直这么叫,他就知道是叫自己。 扬看着登记处的人写下的是“影风扬·无姓者。” 也罢,他想起来,三年前把他关进牢里的牢头也是这么写他的名字的。 不过,在自由高地,“无姓者”可不仅仅是意味着对自己的姓氏无所谓。尤其是对于原本来自贵族家族的人而言,意味着跟高地之下原有家族的决裂,意味着一名法师追求“自由”的决心——就像法兰外交长和弗兰院长一样。 扬看见登记处的男子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里是赞许的目光。当然,扬原本并没有这个意识。 “年龄呢?” “17。” “好,少年有志。”登记员自写下他的姓名之后便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你的理想呢?”他抬起头问,眼里似乎还充满着期待。 扬的内心万般纠结,原本他觉得回答,“安安稳稳地混混日子,吃饱喝足,有地方睡。”就足够了。 可是眼前的这名登记员的目光是在是太过灼热,就连扬这样对于羞愧没有什么意识的人,也不得不重新思索一番。 “为了魔法师的自由事业而奋斗?”他良心满是不安地对这位充满期待的登记员说。他心中细细地思虑了三遍,这个答案没有什么错。 “好。”只听得那位登记员又一声叫好,便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下,“为了魔法师的自由事业而奋斗!”笔力遒劲而辞慷慨。扬觉得自己是犯下了一个大错。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盗贼。” “嗯,英雄不问出处。那么,你有魔法师的等级证书吗?” “没有。” 登记员看了扬一眼,笑着说,“没关系,这个以后可以考的嘛。那你有魔法理论师的等级吗?” “没有。” 登记员又抬头看了扬一眼,又笑了,“没关系,凡是都有个开头嘛。” “是是是。”扬尴尬地连连应答。 “那么我猜你也没有进行过魔力的评估,对吗?” “没有进行过。” “这也没关系,今晚你回去休息一下,存好魔力,明天再来做评估。不过不能使用魔道具。对于检测的结果也不要太在意,毕竟人是会成长的,以后还能做评估的嘛。” “是是是。” “知道自己擅长那种元素吗?” “雷?”扬猜测道,自从吸收了那名魔法师之后,他发现自己平常会用的也勉勉强强只有雷魔法。 “嗯,好。雷魔法的测试是释放闪电箭,你会咏唱吗?” 扬仔细思量了一番,自己的施法咒文都是道听途说学来的,难免会有什么不合理之处,便回答道,“并不是特别清楚。” “没关系,你用‘雷鸣·追索眼前之物·飞箭’这句施放就好了。” 扬抬了抬自己的左手,思索了一番,记下了这句咒文。 “那你会冥想的吧?” “感受魔法元素,然后再储存起来?”扬不安地猜测道,他也不懂这究竟算不算得上冥想。在大潮刚来的那一年,他突然就会了,之后就好像吃饭睡觉一般自然。 “嗯,对付测试是够用了。详情的话,如果你以后来学院学习,还能学到许多诀窍。” 扬点了点头。 “那么,最后的问题,你是要进学院学习呢?还是要找一份工作?” 扬仔细思考起来,这才是个大问题,直接决定了自己以后的生活走向。 工作可以赚钱,可以有地方住,有东西吃,不用像高地之下一般,去担心圣骑士找上门来。不过,不知道在这里做一天工能挣多少的生活费用。可惜荒废了这身法师的本身,也不知道被自己吸收的那名法师会不会气得找上门来。扬不禁左臂一阵颤抖。 若是学习的话,扬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理想,所以用不着刻意去学什么。自己有这身盗贼的本事,能保命吃饭,够了。不过,弗丝忒洛丝和法兰万一把自己谎称是血魔法师的事情当了真,传了出去,最后又被他们知道自己其实还不会血魔法,那岂不是会败露自己的那门吃人的禁术?这样看来还要学习点血魔法,免得多做解释的麻烦。 “按照你这个情况,我推荐你先去学习,你还没有住处,没地方吃饭吧?”登记员的话打断了扬的思索。 “学院提供食宿的补贴吗?”扬的思绪能被打断,完全是登记员的话非常有吸引力。 与其担心那么多多少天之后的事情,倒不如找一个眼下就能花最少的钱吃上饭睡上觉的地方。 “当然有补贴啊。毕竟是……” “那我要学习。”在吃饭和睡觉面前,什么都需要靠边站。 “好,‘意向是进入魔法学院学习’。”登记员盖下了联盟的章。 一式两份,扬拿到了他的那张表,还有一张在学徒宿舍暂住的券和三餐的饭票。 扬重新走在建设中的街道上时才意识到,自己就这样草草地决定成为一名法师。 “扬!”一个少女的声音在喊他,“影风扬。” 扬一抬头,便看见了眼前的银发少女——弗丝忒洛丝,不过和往日不同,她这次身边还有两个人在保护她,毕竟是月神的最高代言人。她身上的衣服也换成了新的,全身好像由月光流淌下来一般。不像自己还是一件旧袍子。 “哟,弗丝。” 两名护卫好像对扬这样的轻佻语气不太满意,不过扬可管不着。毕竟他交谈的对象可不是他们。 “你拿的是什么,也给我看看。”弗丝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登记表,看着看着就咯咯笑了起来,“诶?原来你的理想这么伟大啊。” 少女已经没有他初见的时候那样,害怕和他说话了。他开始并没有认出弗丝是最高祭司,直到院长办公室发生的那一幕。倒是法兰外交长仅仅凭借少女的服饰就认出来了。 扬的面色变得有些绯红起来,为了照顾那位胖大叔的心情所讲的话,真是越来越令他尴尬了。 “是……是啊。弗丝,你……你是为了什么来的?”扬为了岔开尴尬话题,反问起弗丝——况且,这也是扬上次就问过的问题。 不过,少女的脸上又没有刚刚戏弄他时那样高兴了,好像想起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不想讲的话也可以不讲。”扬察觉到弗丝的心情变得不太妙。 少女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听了就当忘了吧。” “那我还是不听了。我听过的东西我可忘不了。” 少女愣了半晌,“好吧,真是服了你了。”她把扬的那张表换给了他,便开始背着手在街上悠闲地散起步来。扬只好跟在后面。 “以前还归教会管的时候,我有时候会被命令去给法师‘赐福’。” “给法师赐福?教会是什么意思?” “期初我也觉得很奇怪,知道我看见那些法师的时候才明白,那不是一般的法师。”少女顿了顿,仿佛是因为回忆而心情难受,“那是‘堕落者’。” “堕落者?”扬不明白堕落者是什么。 “看来,你不知道?”少女看出了扬脸上的疑惑,“你们法师在透支自己的魔力的时候,手臂会痛对吗?” “是的。”扬仔细回忆着自己使用法术的情形,“疼的受不了,还会失去力气。” “如果让你在透支魔力的时候继续使用法力会怎么样呢?” “不可能?”扬想想那种感觉,就觉得受不了,“况且透支魔力使用法术,根本没有威力。这么做毫无价值。” “正是这样。”少女点了点头,“但是引导性的魔法道具可以做到,教会的牢里就有很多。” 引导性的魔法道具,原本是为了持续释放某一法术,而不必持续咏唱,或者担心施法者分心而发明出来的。只要佩戴者成功释放了第一发魔法,除非把道具摘下来,就会一直释放,即使魔力耗尽也不会停止。” “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透支会使得他们释放魔法的指尖变黑,再这样做的话,发黑的部位会扩散到手掌,手臂,直至全身。” “有什么后果吗?” “变黑本身有什么影响,我不知道。每次我能见到他们的时间很短。但是称其为堕落者的原因我是知道的。”少女顿了顿,“神的赐福会对他们是一种折磨,故曰堕落。” “折磨?” “普通祭司对他们的祝福,那些发黑的部位还仅仅是产生疼痛,并且祝福丝毫不会有强健身体或治疗伤口的作用。”少女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像我这种级别的祝福,对他们而言就是反复经历死亡。” 少女看着扬的眼睛,扬不知道从她眼里看出来的是什么。怜悯?愤恨?恐惧? 那就是教会对法师的酷刑。 “所以他们就是那样让法师乖乖听话,对吗?” 少女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不为神所赐福的人,受了重伤就只好等死。压迫法师精神的一根根稻草,从手指,手掌,手臂,直到完全压倒人心。想要获得赐福,就要避免堕落;想要避免堕落,就要乖乖听话。被神放弃的人,无论是从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要遭受无可恢复的打击。 “至少在这里不会被强迫做那些事。”扬安慰她,一名被迫施刑者的精神痛苦——尤其是一名最高祭司的少女——也不会比一名受刑人好多少。扬从前只知道法师对教会心怀恐惧,但是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只知道好像是看一团永不见光日的黑暗。现在他明白了。 “嗯。”弗丝只是点了点头。 少女始终没有告诉他来这里的目的。可能是同他一般为了避难,也可能是希望会改变些什么。扬本还想追问,但是他住嘴了。 他不该问。 尤其不该再继续追问。 他的那些问题将没有意义。 在法师的形象在世人眼中改变之前,在法师完全自由之前,这些问题没有意义。 一旦权力,鲜血和戴着利刃的命运之轮滚动起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停下。 至少,不该会由他这种没有宏大理想的人去停下。 他跟少女告了别。 第九章:新人测试出了个魔导师? 这是扬三年以来得到的第一个安稳的夜晚。 没有牢里其他囚犯的呻吟,没有商人叫卖的喧嚣,没有马蹄踏动和车轮子滚动的声音——而他也不用时不时就被惊醒,收一下脚。 圣骑士? 他倒是后来才开始怕圣骑士的,至少得到吸收那个法师之后。他被关进牢里的时候,大潮还没有开始,那时的罪名是盗窃。 “喂,你喜欢这里吗?” 扬躺在他的那张板床上,用枕头把自己的脊背微微垫高,向着窗外的月光轻轻抬起了左臂。他看着从指缝里透过来的月光,努力感受自己手上的魔法元素。雷的元素精灵充沛而热情。 这间房间今晚只有他一个人睡,完全不用担心吵到任何人。他也不是在自言自语,而是在跟自己的左手说话。 “你不守信用啊。” 从吸收那名法师的那天起,那名法师的意识就住进了他的左手。那本魔导书说,这种影响几天后就完全消失了。但是,直到那天和法兰对峙他才明白,大潮可能改变了咒术的代价。原打算暂住在他左臂的冤魂现在只怕是永久地赖在那里了。 他本不必要犯这种错误。 “你很喜欢这里吧,‘魔术师’。” 自由高地,一切过着躲藏和奴役生活的法师梦中的乐土。 扬开始称这名法师“魔术师”,而刻意不去想他的名字。万一“魔术师”偶尔占用扬身体,扬觉得自己不会被分成两个人。 当然,“魔术师”并不是那种张狂类型的人。而是很安静,很谨慎。害怕圣骑士的意识正是他带到扬身上的。若不是怕在法兰面前穿帮,“魔术师”并不会出来。 “哼,我替你来了,就谢谢我吧。” 他嘟囔了一句,心安理得地睡着了——同时进入了冥想。 即使是板床,他也觉得躺上去真是太舒服了。 当然,后果就是第二天容易睡过头。 “大事不妙啊!” 扬警觉地醒来,却发现已经是正午了。他一边慌乱地穿着衣服,一边大声地哇哇喊叫发泄自己的情绪。 “怎么这里安静得连鸟叫都没有!” 他急匆匆地冲出暂居的宿舍,朝着魔法学院门口的魔力测试处飞奔,一边系着背心的扣子。只恨自己不会“加速术”或者“位移术”这样的魔法。 “咦?真奇怪。”当他远远地望见学院门口时,不由得渐渐把脚步放慢了下来,“怎么围着这么多人,不是早该散场了吗?” 测试点之前,不知什么原因,现在围着很多人。扬看着这群平常斯斯文文的法师,现在拿着各种形态的法杖,穿着各种颜色的法袍,各种款式的法帽,挤作一团,声音闹哄哄的。扬一边努力推开前面的人往里面挤,一面高高地扬起来自己手中的表格,大声喊着,“让一下!我是考生!让一下!” 扬努力保护着自己的表格,把它举得很高,而他自己的鼻子都快被别人的法杖戳扁了。 “呼……哟。”他成功地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当然也就看清楚了人们所围观的是什么。 那是一名正在进行魔力评估的少年。 扬第一眼看他的时候,并没有觉察出什么精彩的地方。 扬的位置只能够看见少年修长的背影,白皙的头颈,他穿着一件象征着雷的紫色法袍,头发也是蓝紫色的,后面系成一根细辫。他举起右手施法的时候,左手背在身子后面,嘴里也没有念咒,法术就这样源源不断地从他掌心跑出来。 “无声施法?”扬心想,无声施法是一种高级技巧,不需要施法者口头咏唱就能顺利施法,。 从少年手里连续释放出来的闪电箭,每组有十二支,都打进一张钉在墙上的从未见过的动物的皮里。而那张动物皮也是巧妙,每个法术打上去的时候,它就好像把那个法术吃掉了一般,看不出任何变化,甚至连动都不动一下。每一支闪电箭都符合强度标准,看不出丝毫的强度偏差。一组闪电箭完全释放的时间是6秒,每秒就能释放两支箭,每组闪电箭之间又都是无缝衔接。 单单是这样也就罢了。随着扬和围观的群众一起看的时间越来越久,他渐渐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这位少年……也太能持久了吧?” 扬不由得感慨而发出声音来,也不在乎还有谁在挤他了。 魔力评估,本来就是个为了评估法师在身体里能储存多少魔法精灵而进行的测试。一方面,是为了方便联盟了解这名法师。另一方面,是为了让法师了解他自己,以在使用魔法的时候更不容易透支。 持续释放更为持久的人,就意味着他身体内能储存的魔力越多,那他身为法师的潜力就越大。 在测试之前,扬并不清楚自己的潜力会有多少。但是他明白,自己无法达到眼前这个人的高度。 “1032、1033、1034……” 头戴礼帽,身材瘦削,坐在那堵墙边上的男人,看来就是测试官。他一面瞠目结舌地看着一支支闪电箭飞进那只动物的皮,一边谨慎地记着数字。他没有料到,这位做评估的少年,实力居然如此强劲。 “喂,你们非要这么测吗?”正在测试的紫发男子发出一声声傲慢而又不满的声音,“就不能用别的魔法吗?我要测到什么时候。” “是……是的,第一次评估的人,只能用这些魔法。”测试官的声音还有些颤抖,不知道是惊喜还是害怕。他把礼帽摘了下来,露出了满是汗水的微秃头顶。他决定回去写一份申请书,内容就是谈谈如何优化魔力评估时使用的法术。 “嘁。”扬很清楚地听到了紫发男子的不屑,“再这样下去,我的手可都要举断了啊。”他抱怨起来,虽然那样子说,手臂倒是没有颤抖。 测试官的额头上冒出了更多的汗,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有继续数数,“1042、1043、1044……” 围观的人们也在帮他数着。 “1045、1046……” “算了,不测了。”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男子收回了他的手臂,用力甩了甩胳膊,看起来肩膀很酸。 魔法学院日报的撰稿者可能已经嗅到了今天报纸头条气息。 男子转过身来,扬看见他的眼睛下是发黑的眼袋,不知是熬夜还是天生使然。眼神看起来像一条死鱼,凶恶地盯着前方。他伸手解开了头上的绑带,紫色的头发把他可怖的眼睛遮住了。 “滚开!” 围观的人鸦雀无声。扬也被这凶恶的口气吓了一跳,和其他人一起慌忙挤到一旁,为傲慢的男子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通道。要不是学院禁止用法术伤害法师同胞,扬觉得这名法师绝对会用法术开辟一条道路。 紫发的男子把手插进自己的口袋里,眼睛就这样一直瞪着前方,从扬的面前径直走了出去。 颤抖,扬察觉到这个人身上刚刚释放完魔法之后,还依然残留的雷元素令靠近的他轻微颤抖——这名男子的魔力还远没有见底。他也才不过自己这般年纪,怎么会这么强大呢? 人群在那名法师走远之后,又重新热闹起来。 “一千多发呢,简直就是魔导师的量。”“有的魔导师还没有他存的魔法多呢。” “这个人什么来头?”“好像是东面来的,原来是个公子哥。” “怪不得脾气这么臭啊。”“谁让人家有本事呢。” 扬无心理会这些人对紫发男子的评价,他费力地挤回了待测试者的队伍中。新人的魔力评估居然能评出个魔导师级别的,这个消息今天肯定会不胫而走。不过,这又与他何干?扬本能地不想和这个家伙打交道。 “诶,接下来就没有什么看头喽。”不知道是谁这么起哄了一声,人群就一哄而散了。 扬看见自己前面的那名中年法师只放了6组闪电箭,就放不出来了。手还有些颤抖,似乎魔力已经用竭——毕竟之前的那个家伙给人的压力太大了。测试官在他的表格上写下:“6”,作为他魔力的评估。 轮到扬的时候,已经没有什么围观的人了。 “你好,这是我的表格。”扬看测试官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好意地上表格,轻声提醒。可怜了这个测试官,绝对是数数字数累了。 测试官拿笔朝着墙上的皮指了指,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耶莫伽德的皮”,从能吞噬一切魔法的海蛇耶莫伽德身上所扒下来,曾是某位领主赠送给法师联盟的礼品,现在被用作魔力测试。 “雷鸣·追索眼前之物·飞箭、雷鸣·追索眼前之物·飞箭……”扬念出咒文的声音,平和而有力。每次随着他念起咒文,就有一组蓝色的箭就从他的手中飞了出去,直直地刺进墙上的皮中,然后凭空消失。他无法像那位紫色头发的少年一般不需要咏唱,只能如一名初学者勉强地念咒释法。 虽然比民间流传的那些不靠谱的咒文靠谱一些。但是扬明显察觉出来,偶尔有几支箭是歪的,速率,力度也都不相同。这应该是施法者本身的问题。 “停。”扬还没有时间过多思考,就被测试官叫停了,“法力开始明显衰弱。有效组为26组。” 当准确数字出现在扬脑袋里的时候,他还是无法相信,自己和那位少年的差距竟然有如此之大。“这……就是弱小吗?”他活动了一下,并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虽然他并不矢志做一名强大的法师,但是这种强烈的挫败感还是叫他不甘心。 “这个……26组是个什么水准啊。”扬支支吾吾地问测试官。他不奢望自己也能达到一名魔导师的水准。就算是明白了自己弱小,他也想弱小个明白。 “还不错哦。”扬没有料到测试官居然那样回答,“好过了一般的测试者呢,期待你以后的表现哦。”他在扬的表格上耐心地写着评价和一段寄语。 “您……没搞错吧?才26组啊。”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测试官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微笑着,“比一半……不不不,至少是三分之二的测试者还要好呢,期待你以后在魔法学校愉快的学习生活。” 有一句话,叫做“不是自己太弱,而是别人太强。”扬正在从这样的冲击之中平复下来。 “你可以适当准备一下,后天就能加入魔法学院,做一名魔法学徒了。像你的背心啊,是不是该考虑换件法袍?买根法杖?买点魔晶?” 测试官把他的帽子重新戴上,一边整理手头所有人的表格,一边跟扬闲聊起入学之前的准备。他的确是今天最后一个测试者。 “哦。”扬心不在焉地应答了一声。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现在穿着的背心,觉得还是挺合身的。 第十章:法师的标配是魔杖 “叮铃。”店里走进来一位赤红头发的女人。 “喵……呜。”在货架上盘成一个球的猫慵懒地叫了一声。这家店的名字叫“打盹的猫”,正是以它命名的。 “欢迎光临。”老板娘热情地冲着刚刚进来的顾客喊道,她的头发是亚麻色的,整齐地扎着麻花似的辫子,匆匆记完账上的最后一笔,走到红发女子的面前,“请问您需要什么呢?” “嗯,让我先看看。”红发的女子扫视了店里一圈,店内此时只有一名顾客在试穿法袍和法帽。 这是一家魔道具店,进来看东西的大多都是魔法师。 这家店的店主恰巧也是魔法师,因此对一些商人平时不太在意的魔道具有独特的见解——有好的,也有糟糕的。 魔法学院门前的一条街,是高地上最为热闹的一条街。虽然高地上总体还在开发和建设中,但是这条街上已经是开满了魔道具店,小吃店,旅店等等。 扬正在这家店里试穿法袍和法帽。虽然学院会统一给他们配上一套作为校服的法袍,但是他还是决定买点衣物试穿一番。这是他今天逛的第三家店了。 扬以前总是听说,贵族的小孩们去上学之前,先要去买衣服,裤子,纸和笔。他觉得自己正在做同样的事情。 他现在最里面已经穿的是一件背心,一件新的。他买了一套皮制的腰带套在腰间,左右各是三个插孔,是为了放卷轴、药剂瓶这类的小玩意用的。据店主讲是一种爬行类魔物的皮,非常结实。扬以前做盗贼的时候,就用过一条这种类型的腰带,那是从一名盗贼公会的前辈那里继承来的。镀得黄金闪闪,看起来就是价值不菲,不过他被捕之后也就被一并没收。扬觉得自己的身体还是适应这身配置。 他面向着镜子,张开他的手臂,里面衬出了一个年轻法师的模样。脸算不上白,也算不上英俊,但是配上一身外套的蓝紫色的袍子,他觉得看上去倒是比较顺眼,很像一个法师了。他想象着镜子里的人拿着魔杖的样子,不禁歪了歪脑袋,倒也还行。衣服,帽子都不坏,但是对他而言还是隐隐约约的不满意,他总觉得哪里别扭。 可能是太臃肿了。 再加一根魔杖会显得太臃肿了。 扬在一根一根货架上的魔杖面前走过,时而拿起一根来掂量掂量。 扬从来没有摸过长剑,他觉得长剑太笨重了。 身为一个盗贼,重要之处在于灵巧。即使他马上要成为一个法师,但是一想到手里握着一根长长的魔杖,魔杖上头是一颗大大的魔晶,他就觉得有诸多不便。 “紧急的时候,法师们会用魔杖敲别人的头吗?”他不禁去想这个问题。 但是,犹如弓箭之于弓手,长矛之于卫兵。失去了魔杖的法师,相当于一名赤手空拳的战士。除了释放的法术能有更加精确的指向性,还能利用魔晶里面的魔力更加便捷地使用魔法,节约自身体内的魔力。所以,魔杖上的魔晶自然是越上乘越好。 “但是,实在是太臃肿了。”扬不由得自言自语起来。他现在所说的臃肿,已经不只是魔杖的体积和长度的臃肿了。他指的是钱。 不知为什么,领来报酬的十个金币和一个银币之后,扬觉得自己变得斤斤计较许多。 一根不错的法杖太贵了,寻常一根都要数个金币,更何况是那些上好的法杖。 而且,法杖的材质是木质的,据扬的眼光看,这肯定比铁质的短刀坏得快。万一折断了,岂不是损失惨重。 当然,扬的认识并不完全正确。随着法杖使用的木头种类不同,它的魔力引导性和结实度都不相同,不过,至少大多数都不像扬所想的那般脆弱。 “老板,有没有小一点的魔杖?”扬大声地问着亚麻色头发的老板娘。她正忙着和红头发的女人攀谈。 更小,更便宜,学习生活够用就好。扬是这么想的。 “有,当然有啊。”老板娘从柜台后找出了一个长箱子,好像这种魔杖的销量并不好,在他的面前打开来。 扬拿起其中一根瞧起来。 这种魔杖的确更小,更细,它的长度只有一般魔杖的截成几截那样的长度。魔晶也不知道是被镶嵌在什么地方。扬拿在手里,在空气中挥了挥,好像整根法杖并没有很强的魔力。 这还是魔杖吗?扬不禁纳闷起来。他觉得这种类型的魔杖有点像教师的教鞭,也有点像小时候的童话里仙子们拿的那种奇怪的棍子。 果然,身穿长袍,带着大大的法帽,一根魔杖若不能成为他行走四方时的手杖,便不足以称之为魔杖了。扬心里想的是这样一个画面。 “诶,老板,你这么一件好东西,怎么卖这么便宜啊。” 红发的女子正盯着展览中的魔道具,夸张地惊叫起来。扬记得那是一些刀剑之类的武器。扬很奇怪,一间魔道具的店怎么会卖刀剑之类的武器。一般的法师总不会释放一个刺目的魔法,就提剑上去砍吧。 不过,扬还是向那位红发女子靠了过去,毕竟他很好奇。 红发的女子身上有一股清爽的香味,好像才刚刚洗完澡。扬不禁脸上一阵绯红,他怪自己的鼻子太灵敏了。 红发女子说的,是一把匕首。即使是一把匕首,它也太短了,剑身只有一根手指那么长。柄端是一块极其小的魔晶,也可能是魔晶的碎片。 “这把刀是干什么的?”扬不禁好奇地问道,把刀端在手里,仔细看起来。 这把匕首的通身都是精钢做的,纹饰也十分考究,唯一的缺点就是比普通的短刀短了太多,而且这种刀用起来也不好使劲,很难造成很深的伤口。 “哼哼,这把可是有名的刀哦。”红发的女子得意起来,炫耀起她的知识来,“布鲁特斯的指甲盖,放血用的哦。” “指甲盖?放血用?”扬觉得自己听得莫名其妙。 “据说以前是位很有名的魔导师用的呢,他既把它当成魔杖,也把它当成短刀。” “这东西能当魔杖?” “是的哦,你看见了它底下的魔晶没有。” 扬偏转了那柄短刀,底部的魔晶正散放着微微炫目的光芒。“这魔晶有什么不同吗?” “极深矿洞里的魔晶,一块可抵一般的魔晶好多块呢。”红发的女子咽了一口口水,继续讲道,“据说这把刀削铁如泥,倒在它刀身之下的战士就有好几百名呢。” 扬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试着用手指在刀口上抚摸一下——的确是平滑锋利。他不懂魔晶的好坏,但是这是把好刀是真的。 老板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在边上认真地听着,好像从未听过这个故事一般。 扬机敏地看了看匕首标出的价格——7个金币——钱刚刚够。 “老板,我买了。”他从钱袋里掏出了七个金币。 老板支支吾吾,似乎现在才想要加价,“20……20个金币?” “老板,你怎么能不守信用呢?”红发的女子也帮衬起扬来。 扬的心中一阵得意,“就是就是,写着7个就是7个,来,钱拿好。”扬把钱放进老板手里,匕首插进腰带的扣中——刚刚好。 他觉得这一身特别合身,昂着头,“叮铃”,推门出去了。他总算捡了一把不容易坏的大便宜。 亚麻色头发的老板还呆在那里,仿佛还没有从刚刚的事件之中醒来。 扬已经走远了。 红发的女子拍了拍亚麻色头发的店主的肩膀,她的个头,胸怀和年龄都看起来比对方大,“不要在意这种损失啦,何不请老朋友我举杯浇愁?” “那是你卖给我的刀吧。”亚麻色头发的店主这才想起来和红发的女子说话,“你上次不还说是自己刚刚学魔法的时候用剩下来的?” “这种问题你别在意啦。你赚了钱,我赢了酒,少年得了开心,何乐而不为?” “真该怀疑请你来当店主。” “这种事就别在意啦。要不是看那小家伙赖着不走,磨磨蹭蹭的,特别碍事。我才懒得出手。” 猫伸了一个懒腰,也从货架上跳了下来,懒懒地钻进柜台下。 亚麻色头发的老板娘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串钥匙。 “你要的东西可都在那呢。” 第十一章:盗火者 “你就是那个天才吗?”弗兰终于懒懒地从他趴着的桌子上支撑起了身子,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因为他今天上午刚刚开始睡觉不久,这个年轻人就来了,来了之后就一直站在这里等。等了一个上午,等得弗兰良心不安,再也无法好好睡觉。 “你这么厉害还上什么预科班呀。”弗兰装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奉承他说。 这是一名英俊的年轻人,他的头发是紫色的,身上穿着的魔法长袍也是紫色的,胸口微微地敞开,露出一小片洁白的肌肤,隐约看得见强壮的肌肉。他的手插在裤袋里,身上故意往外散发着微弱的雷属性魔力。看起来,他对这名慵懒院长的话非常不满。但他谈吐还是极为优雅,和他的耐心完全一样,不失一名贵族的身份,“您不先看看我的资料吗?”他以进为退地说道。 “这资料有什么可看的?我不看就知道。不过,你倒是真的会耍小聪明。” “哦?是什么小聪明?”紫发的年轻人装作不解,既没有生气,也没有露出笑意。 “光是把‘闪电箭’的外形表现出来,而没有威力。看起来就好像和正常施放的法术一样,其实只是一个幌子,实际上消耗的法力只有很少一点吧。加上你补充魔力又十分有天赋,就结果来看,就是你在那里放个一天的魔法,说不定也不会感到疲乏吧。”弗兰滔滔不绝地一一揭穿着眼前青年的把戏,“果然是有其兄,必有其弟啊。” 引得那个年轻人一声轻蔑的大笑,“在那抬一天的手,我也会觉得累的啊。”年轻人说着便收敛了他的笑容,“况且,我可未必和兄长一样。” “是的。”弗兰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肯定地说道,“你的确和他不一样,赫伯兰·泰瑟。你的兄长可以抛弃他的姓氏,你做不到。” “我做不到是因为我要重振这个姓氏!”赫伯兰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轻松的态势,他甚至还看起来有点恼怒。脖子到胸口的青筋暴起,声音还有些颤抖,完全失去了刚才贵族姿态的优雅和冷静,“我的兄长可从来不考虑这点。” “我可没有权利插手你们兄弟的争执。”弗兰悠悠地说,他开始穿他的深黑色法袍,“不过测试的方式是真的要改一改了。” 在自由高地之上,四月还是春天。 魔法学院春季的开学典礼也在这一天举行。学院草草创立不久,所以常常有许多半途入学的学生,尤其是大潮之后的前两年,几乎每个月都要为新生举行一次开学典礼。现在已经三年过去了,形势才稍稍好转了一些。 学生们在广场上围着一尊雕像而坐。这里是学院的最中心,喷泉,长椅,草坪,四周围绕着耸立的学院尖塔。 青年的学生居多。他们大多处在无忧无虑,又容易记得住东西的年纪。不像年纪小的孩子会顽劣,而年纪大的人多有忧虑。 那尊雕像是半跪着的,上身赤裸,下身仅仅围着一块破布,右手高高举着一根火把,左手似乎因为痛苦而抓着胸口,神情却十分祥和。这就是被这里推崇的神,被逐出十二主神的神,被称为法师始祖的神——盗火的普罗米修斯。 扬没有心情和别的学生一样坐着干等,他的心情糟透了,现在只想睡觉。 这几天他暂住的宿舍都是住满了人的——至少一间宿舍有四位魔法新生。每当入夜的时候,扬若是想和自己说几句话,总是有人问他,“你刚刚在和我说什么吗?” 弄得扬十分难堪,只得不停地和别人道歉,“对不起,刚刚我没有说什么。” 但是,想说话的时候不让说话又让扬憋得难受,害得他翻来覆去地总是想着,“正式入学后,若宿舍也是这么多人,那可怎么办?” 开学典礼的演讲者走上雕像旁的演讲台的时候,扬勉强支撑起了他的意识。那是一位风度翩翩,步履沉稳,申请忧国忧民的男子。学生们正悉悉索索地低声交谈着什么。 魔法学院的院长,弗林,几天之前扬就见过的。在院长后面跟着走出来的是一位神情倨傲的年轻人,扬清楚记得他是那天魔力测试中直逼魔导师的天才。 “……音术。”弗林念了一句短咒,扬推测那是一句强音术,院长从容地清理了一下嗓子。 “即将成为法师的朋友们,我有幸在这里对你们演讲。” 学生们安静了下来。 “我知道,许多人来到自由高地,是为了得到自由。许多人进学院学习,是为了有一天能为自由而抗争。但是,战争并不是你们眼下所需要考虑的事情。” 赫伯兰也坐在学士中间听这次的演讲,虽然只是第一次听,但是他的脸上摆明了不认同院长的主张。 “魔法的精神是什么,是普罗米修斯的精神。他不需要我们像面对神灵一般跪拜,他把第一个法术——灼烧带给人类的时候,也为人类带来了智慧和第一缕光明。” 扬听说过这个故事,普罗米修斯因为私自教授人类魔法而被众神赶出主神的神殿,同时还要跪着尝遍人神的各种刑罚。 “五种元素因何而为五种元素?鞭打着他躯体,吞噬他后背的闪电成了雷和鸣噪;戳穿胸膛,随着呼吸的起伏而生长、瓦解的石枪是岩和变形;帮助他手腕的藤蔓和荆棘,是毒和自然;冻住他双脚的冰川,是水和寒霜;还有那人所最初认识的,一直在燃烧他俊发的,是火和灼热……” 扬听得昏昏欲睡。虽然弗兰院长突然变得如此有干劲令他很奇怪,但是院长的动情演讲并未使得扬立刻清醒过来,倒是一阵迷糊,一阵清醒。 “……须以一种元素为本。现在是什么时代?现在是理论成为现实的时代,理论和能力一样重要;是理想跨越了现实的时代……” 扬并没有对理论和理想怀抱太多的期待,他几个月前还一直被当做是贼关押着,体会不了法师的疾苦。这点的意识,他连弗丝都不如。 “下面我将开始分班和授予院服。” 在听到“分班”二字之后,扬才陡然惊醒。 “赫伯兰·泰瑟……雷和鸣噪。” 一位紫发傲慢的男子走上台,举起了一件紫色的法袍——和他自己身上的完全一样。 扬这才认出了他的脸,就是在他测试的那天被称为可以和魔导师媲美的那一个。看来分班的结果就是这位紫发的男子要和他一起度过漫长的学习生活了,这叫他有些不安。不过,扬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它和法兰外交长的脸相似,却完全没有那种温和。 “图灵……火和灼热。” 蹦蹦跳跳上去的是一位红头发的女子,脸上长着许多的雀斑。 扬知道自己应该是去雷属性的班学习了,只是不知道叫名字什么时候才轮到他。他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一名魔法学徒和一名初级魔法师一周的费用用一个初级的卷轴偿还,尚未学习怎么制作卷轴的学生肯定要欠下来。扬很担心,自己万一一直做不了该怎么办。一个月就是欠4个,一年48个,十年480个…… 扬没留神,就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 “影风扬……影风扬?” 他才听到有人在喊他,这让他想起在监狱里狱卒叫醒他的日子,不由得从凳子上跳起来,“在。”他的声音很怪异,而且响亮。 扬听到弗林院长用着强音术重重叹了一口气,“影风扬……雷和鸣噪。” 扬的脸上不禁火热地羞红起来,若是叫他重新做一边测试,火和灼热的班级也会因此接受他的吧。 扬跌跌撞撞地小跑上演讲台,从院长手里接过来院服。正是那一刻,强烈的强音术震得他耳朵疼“自由之人终得庇护!”弗林举起手臂高呼。 “自由之人终得庇护!”扬和台下坐着的学生们跟着院长热情地喊道,全场鼓起掌来。扬看来是这批学生中的最后一个。 接下来会有一场宴会。扬从未被邀请过参加一场宴会,他以前曾混在宴会的人群里,干一些偷鸡摸狗的勾当,那里他学到了宴会的唯一印象。 华服和礼仪。 “扬。”扬正抱着他的院服走开,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他转过身——是弗兰院长,这次他没有用强音术。 “您找我,院长?” “法兰还跟我说了一件有趣的事。”弗兰看着他的眼睛好像在打量着一个奇怪的物件。 血魔法?还是核?扬心中不安地想着,法兰外交长那天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学院是没有血魔法的课程的。” 弗兰院长的话既令他心安,又叫他失望。院长的眼睛又是那种审问的眼神,叫他有些心慌。 “可是,法兰外交长说,高地庇护任何法师。所以我觉得血魔法本身并没有错,并不应该受到歧视。”扬尝试将对话的有利面引导向自己。 “我并不排斥血魔法。”院长的回答在扬的意料之中,“但是别人会。” “所以就没有血魔法的课程?” “所以没有了。幻术,变化,空间,解咒都有,就是没有血魔法。”弗兰的声音认真而沉稳,扬知道弗兰没有骗他。 他觉得空气都变得安静了。 “不过,”弗兰话锋一转,“结社倒是自由的。” “结社?”扬不明白,没有课程,结社有什么用。 “要不是法兰拜托我,说最高祭司大人担心你,我才懒得管这种事呢。” 原来是弗丝啊,扬心想。 “接着。” 弗兰丢过来一个晶莹的小盒子,扬敏捷伸手接住了它。“这是什么?”他举着手中的盒子问。 弗兰转身走向院长的高塔,掩着自己的嘴,简短地打了个哈欠,若无其事地朝扬摆摆手,“自己慢慢研究。” 第十二章:血魔法结社的怪人们(上) “你找谁?”绯红色的门吱呀打开,站在扬面前的,是一名穿着女仆服,手拿扫帚的幼女。身材不过她手里的扫帚那样高,银色的头发被两条黑色的缎带扎成两个马尾辫,脸蛋圆滚滚的。 童工?扬的脑袋里首先浮现出这个词语。他抬头看了看这幢建筑,又看看手里的这个盘状的魔道具。这就是弗兰院长送给他的那个魔道具,原来只要往里面注入微量的魔力,就有画面显现出来。他仔细对比手里的画面和面前的建筑:三个尖顶,白色的墙,红窗,红门,红瓦,建筑的背后是两个山头——完全一致。 “喂,你找谁?”穿着女仆服的幼女又问道,把扫把握得紧紧的。 扬越过幼女的头顶往室内看去,一条整洁的走廊后面是一间宽敞的大厅,鼻子里充溢着花香的气息,完全闻不到血腥味。这里真的是血魔法师的结社? “抱歉。”扬觉得自己呆呆地看了有点久了,不太礼貌,退后了两步弯下身子,向幼女问道,“这里是血魔法师的结社?”脸上露出了讨小孩子喜欢的微笑。虽然扬不是一名贵族,无法笑得像一名贵族那样优雅,自然,但是他的笑有一种生命力和亲和力。 “你到底找谁?”幼女显然并没有领情。 扬看幼女用力握着扫把的手已经开始颤抖,好像一副要抡起扫帚打他的样子。不过,幼女的脸上并没有显现出不悦,连一丝情绪波动的红晕都看不见。 无口萝莉?扬豁然开朗。他以前偷几个从东面海上来的客人之前,就听他们说起过这个词,据说它的意思是没有表情的小女孩。听说那几名客人来的地方,人们最喜欢这种孩子。当扬真的见识到这种小孩的存在时,他才意识到那几个人所言非虚。要不是此前从未见识过,否则真的可以先和他们畅饮夜谈,然后再把他们偷光。 真的是恶趣味。扬从心里埋怨起幼女的监护人,不自觉地伸手去摸她的头,低下身子笑着问她,“小妹妹,请你们家大人出来好不好?” 幼女拿扫帚撑开了扬的手掌,把头厌恶地别开,郑重其事地转身,朝房子里头大喊,“大姐头~踢馆的!” “不不不,我可不是踢馆的。”扬慌忙连连摆手向幼女解释。 可是幼女毫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地大喊,“踢馆啦!踢馆啦!” “哈?谁要踢馆?”幼女喊了四五声之后,才听见里屋的楼上传来一个懒懒的女人的声音。 “不认识。”女仆装的幼女在用力地喊着,“是个怪大叔。” “我可不是大叔,而且也不怪……”扬发现,从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幼女口中说出来的话,他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权。 “哈?怪大叔?”楼上的女人声音还是懒懒的,人也没有现身,“叫你的哥哥们把他打发走。” “哥哥们去考试了。” “姐姐们呢?” “也在考试。今天是考试天。” “那你怎么不去考试?” “昨天莱娅姐叫我帮她把值日做了。” “哈?那你考试不会迟到?” “考试时间还没开始。” “那他们去这么早做什么?” “去晚了怕被其他结社的人堵在外面。” “唉,真是麻烦。”楼上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小雅,你也赶紧去考试吧。” “是,大姐头。” 扬听了半天算是听明白了。这是不是血魔法师的结社,他还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了,这幢建筑里的人全部性格恶劣,而且得罪了不少人。眼前这个叫做小雅的无口萝莉看起来还算其中的好的。 小雅像扬伸出右手,讨要她的那柄扫帚。扬把扫帚的柄递给她,小雅一把夺走了扫帚,头也不回地走开了。虽然她的确还没有一柄扫帚高。 扬觉得气氛十分尴尬,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站在门口,还是应该走进去。他往房间的里头重新仔细地瞧着,里面的确很干净,没有血腥味,窗帘都打开着,显得十分明亮。大厅的大吊灯是水晶制成的,水晶虽然没有魔晶这番贵重,但也决不是什么廉价物品。底楼的一间开着的房间里飘来烤面包的香味,看来那就是厨房。拿着扫帚的女仆装萝莉从厨房边上的一间房子里走出来,又咚咚咚地跑到楼上去。 扬觉得自己肯定是走错了地方,这一切都和传闻中的肮脏,冷酷,疯狂等一切和血魔法相关的词毫无干系。他虽然想立刻回身就逃,但还是决定留下来,先跟主人道个歉,解释清楚误会再走。 扬正在低头思考如何赔礼道歉的时候,忽的“咚咚咚”,楼梯上传来急促的步伐声。还没有见着声音的主人就接着是一顿怒斥,“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来踢馆?特别是打扰了姑奶奶的春秋大梦!” 只见一名全身红色法袍,帽子也是红色,赤红的头发垂在肩头,手中拿着一只红色茶杯的女子,沿着朱红的楼梯走了下来。她举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然后悠悠地地朝着门口走来,还打着哈欠,好像对挑战者不以为意。 扬看见这名法师的第一眼是完全的惊呆。太嚣张了,眼前这名法师的装束鲜艳得实在是太嚣张了。一般的法师,总是能低调一些就低调一些,免得遭恨,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但是,眼前女子的这一身红,比分发院服时候,发给火和灼热班的学徒那身红色的法袍还要夺目,若是以前见过,凭借扬的记忆绝对不会忘掉。 这个人的实力很强,扬敏锐的警惕这样警告他。 一身红色的女人走得越来越近了,只见这名女子的身材非常曼妙。红色的法袍配得上她的身高,但是只能很勉强地包住她的躯体——不知是有意还是穿的太过随意。一顶帽子是有角的,和扬头上没角的不同,看配色和款式也不像扬最近见过的任何一个法师穿的那样。 女子又喝了一口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离扬越来越近了。扬可以感受到女子身上澎湃涌动的魔力,仿佛一抬手,就能把扬击飞出房子的外墙。 扬不安地咽了一口唾沫,低下了脑袋。他看见女子的脚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已经可以闻到女子身上浓郁的香味。 “额?睡裤和拖鞋?”扬看见了女子下身的混搭是这样怀疑起自己的眼睛的,他抬起了脑袋。 女子又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喝了一口茶,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然后才看了眼前的男子一眼。 “噗。”女子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把口中的茶全部喷了出来,还好她比扬高了半个头,茶水贴着扬的头皮飞到了后面空地中的花丛里。 “大姐头,你的帽子歪了。”无口萝莉小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现在站在她的大姐头身后,她现在穿的是一身朴素的黑色法衣,带着魔法帽,已经完全是一副正常的小魔法师的样子。看来,那件女仆装真是恶趣味啊。 扬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名法师。 扬没有察觉到眼前的这名法师内心的惊讶和慌张,以及手指和良心的不安。 “啊!”但他总算认出来了,“道具店那位好心的大姐。” 第十三章:血魔法结社的怪人们(中) 莉莉丝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是报应。直到这名男子坐在她的面前,她真后悔当初就不该为了几口酒骗人,必须想个更高明的办法唬住他。 “这么说,你就是弗兰那家伙推荐的人喽?”莉莉丝忧虑虽多,但她的口气倒是和她赤红色的头发一样直接,完全看不出正纠结于魔道具店发生的事情。 “弗兰院长向你推荐过我?”扬也满是疑问。不过,他还没有察觉出自己在魔道具店里被骗了。虽然他是拿着弗兰给的魔道具找到这个地方的,但是院长亲自打招呼这种事,他曾想都不敢想。难道他影风扬就有这么重要吗? “当然不是。”莉莉丝否定了扬的猜想,“弗兰肯定知道我不会给他面子,所以祭出了最高祭司大人。” “最高祭司大人亲自打的招呼?”扬无法相信弗丝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莉莉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真是年轻,你可知道有种心思叫做揣摩圣意?” “揣摩圣意?”扬不敢相信,弗丝忒洛丝的面子居然这么大。 “大姐头,茶泡好了。”穿着朴素魔法师袍子的无口萝莉小雅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红茶。 莉莉丝伸了一个懒腰,眼睛眯成了猫咪那样的一条缝,“那就欢迎你加入血魔法师结社吧。”她的脸微笑着,露出了尖尖的虎牙。 “哇,新人。”无口萝莉不带表情地应和着,她的感叹词是在说自己很惊讶。 “小雅,这位以后就是你的小弟了。”莉莉丝靠着她的沙发,得意地向小雅介绍道。 “哇,小弟。”小雅的语言应该是很高兴的语言,但是完全听不出高兴的口气,“今天值日就交给你了,你可要服从老姐的命令啊。”说完她就提着魔杖一溜烟走了。 扬觉得,成为这个小不点的小弟,真是受宠若惊啊。 “喂,你知道上次你买的那把刀有什么神奇的用处吗?”莉莉丝转念一想,与其让扬发现自己在骗他,不如把他坑进一个更深的谎言里去,“快拿出来,我给你讲。” 扬当然不知道。 莉莉丝也不知道,毕竟那都是她编出来的。但是,既然她可以编出一个,那她也能编出第二个。 扬疑惑地解开自己外面的法袍,露出了里面的背心和腰带。他从腰带上拿出那把“布鲁特斯的指甲盖”——大小刚刚好扣在腰带孔里。 莉莉丝从桌上端起这把刀,佯装在阳光之下仔细地看,一边啧啧称赞它是把好刀。其实,没有谁比莉莉丝更加清楚这把刀的了,因为它以前是新手时期的莉莉丝随身带的小刀。不过,可不能让影风扬看出来。 “咳咳。”莉莉丝轻轻咳了两声,示意自己接下来的话多么重要。 扬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准备好倾听。他完全着了莉莉丝的道。 莉莉丝就这样开始胡诌起来,“你可知道这把刀上一任的主人是谁?”她故意向影风扬提问,这呆子无论怎么聪明,都猜不到这把刀原来的主人正站在他面前。 扬摇了摇头,好像一个笨学生。 莉莉丝信口胡诌起来,“它的上一位拥有者啊,那可是一位了不得的血魔法师。”她的语调渐高,眼睛的余光瞟了一眼扬,一边时刻掌握自己吹牛的度。 扬听得全神贯注。 莉莉丝的心中笑了一声,“那位魔法师已经有了魔导师的实力,但是她懒得晋升为魔导师。其他的魔法师见她年纪轻轻,名声这么响,不屑于晋升为魔导师,又是嫉妒又是恨,就一起向她挑战。可是你猜怎么着?每个挑战者都被她打败了。你知道败者的代价是什么吗?”莉莉丝向扬问道,本来这就是一个编出来的故事,也就没有绝对的结局。 “都……死了?”扬不安地猜测着。 莉莉丝摇了摇头,“一位伟大的魔法师怎么会随便害人性命呢?当然,他们罪应致死,但是了不起的魔法师饶了他们的性命。只用这把刀在每个人的手臂上割下一刀。” “这样有什么用吗?” “这样,每个人的血液都汇聚进了匕首柄上的水晶,这柄匕首就成为了魔法师发动禁术的道具之一,那个禁术的名字是——千人的恸哭。” “千人的恸哭?”从名字来看完全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魔法。 “对,‘千人的恸哭’。平时,一名血魔法师同时只能对少量的人使用魔法,对吧。人数一旦多起来就会显得力不从心。” 扬并不了解血魔法,只得装成一副听懂了的样子,“是的。”他肯定这种假设。 “但是,通过这个禁术,那就可以对千人施放血魔法。这,就是质变。” 扬没有看过对一千人同时施放血魔法的,即使是普通魔法,他也无法想象出来。“那我能施放禁术吗?”他问的问题有些贪婪。 但是莉莉丝摇了摇头,“做不到的。”此刻,她内心正暗暗叫骂,“你真的是做梦没有醒啊。” 扬略有不甘地耷拉下脑袋,他自己也明白,一下子变强当然是做梦。 “但是你有了能创造禁术的潜力了。”莉莉丝继续忽悠着扬。她说的既不是全对,也不是全错——每个人都有创造独特禁术的可能,这和这把匕首没有直接关系。 莉莉丝的每句话扬都信了。 一点点潜力,一点点希望,总是能在黑暗之中给人光芒。 在大潮之前,判定一个魔法师以后的作为,先要判断他的潜力。魔力强度测试就是那样延续下来的。在显露出来的有潜力者背后,究竟还有多少有能力的法师,谁也不知道。 但是,扬不在意这么多。有点潜力那就够了。 莉莉丝觉得自己忽悠完了,起身要走。 “那我们什么时候会有结社活动?”扬突然向正走上楼梯的莉莉丝问道。 莉莉丝停下脚步,她的手扶着护栏,望着下面的扬,一脸诧异,“我们天天就是结社活动呀,没人和你说过吗?” 什么?这次惊讶的是扬。“天天结社活动,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天天住一起,那不就是天天有活动啰?你自己在一楼挑一间没有门牌的房间做宿舍吧。” “宿舍?”扬的内心更加疑惑了,这里果然是宿舍?住人的地方? 不过,即使是这样,他还是挑中了一间房间。其他的房间门要么紧紧闭着,要么挂着姓名牌,只有这间没挂牌的是一推就开。 “单人间?”扬看到房间内部格局之后,还是不由得感到惊喜。 “怎么?不喜欢单人间?”莉莉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的身后,“要是不怕哪天夜里被拿来研究血魔法,你也不用单人间。” “要要要”,拿同伴做研究品,那真是有血魔法特色啊。 不过,单人间的话,睡眠的质量也好不少。空间对一个人而言,已经十分宽敞,房间也是朝西,可以毫无顾虑地睡到天亮。扬突然想到,莉莉丝一开始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就在他楼上。 扬本身就没有什么行李,他给房间打开了一扇窗,随后蹦上了他的床,就算住下了。 “那我给你安排值日了,你到时候看一下。不过,住这里的成本比其他宿舍要高……” 莉莉丝后来还说了许多,扬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直到吵闹的走动和嚷嚷声把他再次吵醒,好像是一群人喝醉酒的样子,有男人的声音,还有女人的,他们在门外傻笑着敲门,“大姐头!大姐头!放我们进去!” 是其他的怪人们回来了。 第十四章:血魔法结社的怪人们(下) “大姐头,开门啦。”喝醉酒的女人一直在“邦邦邦”地捶门,边上还有别的醉汉悉悉索索的声音。 扬走下了他的床铺。他就住在一楼,很方便去开门。室内的灯还没有点着,只有零零碎碎的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若不是有门外这些人的吵闹,走在安静的走道里还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 “吱呀”。 “大姐头!”扬毫无防备,被门外的女醉汉一把抱了过来,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上,来回地蹭,“姆嘿嘿嘿……”还发出奇怪的声音。 扬被吓得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正要从胸口里面跳出来。这太尴尬了。 “奇怪,大姐头。你丰满的躯体怎么缩水了?”女醉汉不知是蹭累了,还是察觉出了什么不对劲,拿手指戳了戳扬的胸口,抬起了她的头,“而且个子也变矮了!”接着就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火……”一声没有什么感情的男声,从那名女醉汉的身后响起。 几乎是一瞬间,走廊里的一排蜡烛全部被火光点亮,房间里一片温润的黄白色。扬看见还有两颗火苗用力地舔舐着门口的两只大火炬,好像掉进柴火堆的两颗火星,“哗、哗”,火炬瞬间猛烈地燃烧,骤然呈现的火焰是灼目的炽白色,把扬的眼睛刺得生疼。 “啊,是小弟!”小雅从那名女醉汉的身后走上前来,语气毫无感情,她用小手地指着扬的脸说。 “小弟?”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疑惑着,扬被搂得窒息,没有数清楚现在外面站着多少人。除了小雅,醉汉女,估计还有六七个人,有男有女。 “啊?小弟?”喝醉的女人反应显然慢了好几拍,她费力地抬起脑袋,用她现在那双迷糊的眼睛,朝着扬的眼睛瞪了几眼,又摇晃了几下脑袋,迫使自己清醒,再尝试接着瞪上一眼。她的脸还不断地靠近,近得快把自己的鼻子镶嵌进扬的脸上了。可是她依旧没有看清。 扬还是不敢动,但是他借助刚刚点亮的灯火,看清了眼前这个女人的面容。 她的头发是焦茶色的,很细,被剪得又很短,刚刚到她的脸颊。酒醉的厉害,额头也出了好多汗,额头上的头发估计是因为醉酒,现在完全凌乱了。眼睛费力地睁了几下,完全挡不住白色烛光的刺眼,索性闭了起来。嘴里还糊里糊涂地说着怪话,每一次说话都带着一股重重的酒气,扬费劲地别过头去。 “昏睡……”又是那声没有感情的男声,闹腾的醉酒女完全昏了过去,把脑袋沉沉地落在扬的肩头。 扬抬了抬右肩膀,好让这脑袋不要滑落下来——看来这位闹腾的醉酒女终于消停了。 “小雅,他到底是谁?”另一个男子粗鲁而又焦躁地问道。 扬越过醉酒女的脑袋,勉强能看到后面的人。有的还戴着魔法帽,有的把帽子拿在手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拿着魔杖。除了小雅和醉酒女,总共还站着6个人,四男两女,还有两名男子也醉的不轻。 “大姐头说,这个新人以后可就是我的小弟了。”小雅语言骄傲,而又语气平淡如常。 “哇,新人!”那名粗鲁的男子兴奋地叫了起来。 “唉。”扬听见另一名清醒的男子叹了一口气,就是那个在一开始用火点亮蜡烛的声音,“快把莱娅这家伙从新人身上搬走,还有这些醉汉都搬走,别在新人面前丢人。” “得令!”那名粗鲁男子的男子爽快地回答着。 等所有人都搬着醉酒的人进去,连小雅也随着他们进去之后,扬的面前就站着一个人了,一个从刚刚开始就镇定自若地处理一切的男子。 “你好。”他淡定自若地向扬打着招呼,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我替莱娅向刚刚的失礼赔罪了。她今天喝了太多的酒,平时并不会犯这种错误。这是因为她今天觉得自己能通过考试而太过得意忘形,所以一切都是以前考试太难的错,请你不要太责怪她。”他讲话慢条斯理,却又让人无可反驳。 “啊,没事没事。”眼前的男子意外地十分认真,这反而令扬感到愧疚。 “那么,还有什么话,我们就接着进屋子里讲吧。”男子摘下了他的帽子,露出了银灰色的头发。他只朝着扬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令扬明白他只是个刚刚到来的客人。 为了不让袍子坐皱,语气斯文有礼的男子把身上的袍子脱下,对折,挽在手里,然后才在沙发上坐下。扬坐在他的对面。 “我叫鲁斯特法尼亚,你叫什么?” “扬,影·风·扬。” “那么,扬。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对吧?”银灰色头发的男子透过眼镜的镜片,冷静地观察着扬的神情。 “是。”扬被审视得有些惊慌。 “即使如此,你还是要来?” “是的。” “你懂得血魔法吗?” “皮毛。”扬其实并不了解血魔法,他只是偶尔听说过。 “那你会血魔法中的哪一种?”银灰色头发的男子并没有给扬蒙混过关的机会。虽然他可能并没有察觉出扬不会血魔法,但是他的问题命中了扬的要害。 “全凭兴趣,只是略懂皮毛。只怕施法不规范,在学成之前,我发誓不再轻易使用。”扬回答道,他想起来了,这就是他做囚犯时候被审问的情形。 “有没有人推荐你来?” “不需要谁推荐我来。”扬不想抬出弗兰,法兰或者弗丝来压人一头,那不是他的本意。 “你可听说过血魔法是最肮脏的法术?” “听说过,处处听说,但是我全当作没听见。”扬忍不住和面前的男子针锋相对。 “你的魔法水准如何,看你的袍子只是一个学徒?” “我的确只是个学徒。” “那你在大姐头耳边说了什么花言巧语?”眼前男子的情绪开始逐渐失控。 “同样也不需要。”扬嗅到了对峙之后剧烈的火药味。 “啪。”鲁斯特法尼亚的手重重地拍在面前的桌子上,“你究竟来我结社有何居心?” 意料之中,对方终于和自己摊牌了。 扬镇定地吸了一口气,如果刚刚对方还是那种严密无缝的态势,他还没有什么和对方这样说的理由。但是,为了不让弗丝的希望落空,为了莉莉丝看待他有希望的眼光,当然,最主要是为了他自己,他站直了身子。 “我当然知道,血魔法是一种极其困难的魔法,但是时代变了。所有人施放的法术都变强了,所有法师的地位都提升了,但是血魔法师还依旧是肮脏的代名词。我并不认同。如果是高地之下的那帮外人这么说,我无所谓;如果是高地之上的无魔力者这么说,我也无所谓;但是这是魔法学院。这是自由之地上自由的顶点,每名法师都有他的自由,每种法术都有存在的自由,血魔法也并不例外。我为了投身进这份自由的事业,所以才来到这个结社,所以莉莉丝大姐头才乐于收留我,所以我才无比期望能在这里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我知道,血魔法师并不肮脏。” 扬从未想到,自己竟然能将一番瞎话讲得如此理直气壮,将这番和问题毫无相干的回答讲得如此令人热血沸腾。 鲁斯特法尼亚被扬充满激情的演讲镇住了,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刚刚的怀疑是什么。过了良久,他才反应过来,扶了扶鼻子上的眼镜,“真是抱歉,毕竟我们结社树敌太多,我只是有点担心莉莉丝大姐头不耐烦的性格,想不到她看人的眼光依旧这么不错。” “我理解你。”当然,扬还有不知道的,眼前的这位鲁斯特法尼亚是直到成为高级魔法师之后才进入的结社,那时候结社才两个人,他屡次申请才得以进来的理由,只是莉莉丝有次出门少了帮她一个搬酒的。他那是是多么想加入结社,若不是那次契机,恐怕他就没有机会了。 扬的心中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他必须要进一步加快学习血魔法的进程了。 鲁斯特法尼亚接下来跟扬滔滔不绝地讲起结社的规矩,“既然你是小雅的小弟了,那么,小雅的值日以后就交给你来做。包括打扫,洗衣,做饭——当然,若是成员一致认为一个人做的饭不好吃,他就必须请一名厨师,一名全职厨师一天的价格是一个卷轴——当然,厨师不包天,只包月。这意味着,第一位让大家吃到难吃菜品的人,要请所有人吃大厨一个月的饭,这是结社最大的开销。不过,住在房子里一周的价格是一个卷轴,这个和其他宿舍相同。由于不能使用其他法师作为血魔法的试验品,每个人必须亲手去后山捕捉魔物。当然,大姐头平常懒得去。但是大姐头也是要修习血魔法的,所以谁惹麻烦了,就可以通融大姐头一下,让大姐头帮忙摆平麻烦——通融用品是被抓的魔物。你要是暂时还做不了卷轴,可以抓几只魔物,通融一下其他的队友,让他们帮你做……” “呦,你们还没聊完呢?”先前那名粗鲁而又焦躁的男子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鲁斯特法尼亚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重度通融犯来了。”他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气,“让大姐头越来越懒的重刑犯。” “重度通融?他做了什么?”扬很不解,这位粗鲁焦躁,说话又有些浮夸的男子,就这么容易惹麻烦。 “课堂不去,考试从来不过,行为招摇,还到处拉仇恨,除了做野味还凑合,其他一概不行。学院本打算退了这名学生的,要不是看在莉莉丝大人的面子,只怕他被退学的次数,都比测试的分数高了……”鲁斯特法尼亚越说越崩溃,“记住他的名字,远离他这个麻烦精。他叫多雷弗。”鲁斯特法尼亚穿上袍子,他的脚走上楼梯台阶的时候,突然转身向扬说,“魔法有什么问题,欢迎问我。我不敢一一保证,但是我所知道的,都会告诉你” “嘿,新人,咱们去抓点野味吧。”那名除了做野味,其他事情一窍不通的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沙发上。 “啥?”扬一时没有听明白。 “就是去狩猎魔物啊。”男子露齿而笑,“我刚刚听见,你可还做不了卷轴吧。” 第十五章:恶由新生 村庄虽然在高地的边境,但是距离边境线还有30多里。那里接壤的是停战许久的北方诸王国,而且这是个小村子,总共才100来人,所以守卫并不多,只在村口的两个哨卡处各有两名守卫。村子里一片宁静祥和的味道。 “老婆加油!加油啊!”。 夜已经深了,月亮刚刚升到半空。平时以农耕,织布为生的村人们大多都睡了,只有一间村民的木屋还亮着灯,从窗户纸上可以看到烛光投在上面的男人半身影子,屋子里面传来男子担忧的呐喊和女人的痛苦的喊叫。 “加油啊!” “嗯……啊……” “加油!” “啊……” 不知道这种喊叫持续了多久,女子的声音已经完全变得嘶哑。 “呜哇……呜哇……呜哇……”伴随着片刻沉寂的是一声响亮的啼哭。 “老婆,老婆,是个男孩。”男子兴奋地朝着女人喊着。从窗影上可以看到他正抱起孩子给孩子的母亲看。 “是啊……还是个魔力者呢。”女子的声音极其虚弱,但是听起来很高兴,“你给他取名叫什么?” 男子沉吟了半晌,说道,“等你恢复之后,你来起吧,你的文化多。”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女人也笑了起来。 孩子的哭闹渐渐安静了下来,之后,屋内沉寂了半晌,男子的声音显得懊丧起来,“怎么是个魔力者呢!怎么能是个魔力者!”男子抱着自己头的影子,被久久钉在窗户纸上。 一只纤细的手的影子,勉强地伸过去摸男子的头,“魔力者有什么关系。”是女子温柔的声音,“我也是魔力者,你也没有抛弃我,对吧。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低调地生活。” “可是,万一……”男子欲言又止,“……万一法师们守不住呢?” “那我们就搬到城里面去。”女子笑了一声,“等我们攒够了钱之后。” “不,我们明天就搬。”男子突然斩钉截铁地说。 女子又笑了一声,“你怎么这么着急呀,我身子还没恢复呢。” “让我们的孩子去上魔法学校,让他学会保护自己。” “孩子才刚刚出生呢,亲爱的你在想什么呢?”女子咯咯笑了起来,喝了一口水,“不过你对法师的态度转变了,我很高兴。” “不、不、不……”男子连连否定自己,“我的兄弟和父母死在法师的叛乱中,我可还没有忘记。” 屋子里陷入了很长的沉默,在窗外只听见草虫的窸窣声。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女子的手抚摸着男子的短发,“但你总要明白,那并不全是法师的错。” 男子沉默了许久,才叹了一口气,“我明白。”他顿了顿,“直到和你生活了这么久我才明白,那不是法师的错。” 女子的手还在抚摸着男子的头,“你明白就好。” 男子突然抓住了女子手,放在自己的胸前,“你去学校吧。”他的声音紧张而有些颤抖。 女子愣了一会儿,才笑起来,回答道,“亲爱的,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想让你保护自己。”男子的声音带着些颤抖,好像真的预见了什么危险一般。 “亲爱的,你再这样可要吓到我了。”女子的声音却不禁笑了起来,“我不是还有你保护吗?” “可是……” 男子还要说什么,女人却打断了他,“不是你保护着我来到这里的吗?” 男子没有说话,他打湿了一块毛巾,继续帮女人擦汗,又过了半晌才答道,“你也知道,那时候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才拼了命。” “嗯,我知道。”女人的语气柔和,还露着笑意,“我也知道你会一直这么拼命。” 男子没有说话,孩子却哭闹起来,于是他对女人说,“我先给你换床被子,你先睡会儿,等你恢复好我们就进城。” “嗯。” 男子用棉布把哭闹的孩子包裹起来,系在怀里。他把一床新的被子抱了过来,把旧的那床抽出来,然后熄灭了灯。他的女人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她太累了,一下子就睡着了。 “吱呀”,男子推开了门,他的怀里抱着孩子,肩上扛着一床被子。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可以看出来是一张辛苦劳作的脸,虽然年轻的脸上有很浅的皱纹,但是他的嘴角还是欣喜的。不管怎样,他的孩子今天出生了。走到井边,他打起来一桶水。村口正传来野狗的吠叫。 “你在这里的生活倒是挺悠闲的嘛。” 一声透着寒意而又轻佻的声音出现在男子背后,吓得男子手里的水桶重新掉回了井里,他猛地一回头,下意识地抱紧自己手中的孩子。 “别紧张。”声音的来源者很有意识地把自己掩藏在葡萄架下的阴影中,“我们可是好不容易等你的妻子睡着,才在你面前出现的。” 男人愣的一会儿,声音不禁颤抖起来,“你……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他认出了这个声音,眼角因为愤怒、惊慌和疑惑而扭曲。他下意识地望向里屋,他的妻子正在熟睡。 “我怎么会来?呵呵呵呵。”阴影中的男子发出了刺骨的笑声,“我是为了履行我们的约定而来的,你忘了吗?” 男子惊慌不语,往后退了两步,直到退到房子的墙边。他当然没有忘,那是他在愤恨之下和他们立下的约定。 可是,时间变了,他也变了,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群疯子居然还没有忘掉这回事——那可是过去了三年啊。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男子的声音冷静了不少,他不明白,所以他要问个究竟。 “我可是天天在你身边哦。”阴影中的男子轻声笑了起来,“从约定开始那天,我就一直在你身边哦。”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来履行约定的咯。”阴影中的男子拍了两下手,抱着孩子的男人察觉到有更多的影子在村庄的阴影里动了起来,树下,小溪边,牛棚里,无处没有人。 “你们想怎么做?”男人的声音愤怒起来,他决定了,他还要再做一次拼搏。 “啧啧啧。”阴影里的男子声音不禁哀伤起来,“你这么做,可是让所有人都很为难啊。” “你这是让我为难。”男人愤怒地说,当然,他的声音还没有响到要惊醒村子里的人。 “你这么做,可是会杀了你自己,你的孩子,还有你的老婆哦。”阴影中男子的声音听不出是威胁,更像是劝告,“倒是我们,想走便走,想来就来。” “我不这么做,难道你们会放了她吗?你们怎么可能会放过她!”男人几乎要失去理智,牙齿都快被咬碎了。 “唉,就知道是这样。”阴影中的男子重新拍了拍手,村子里的阴影又隐匿起来,从村子西口慢悠悠地跑过来一匹全身黑甲的马。 紧紧抱住孩子的男子愣了一会儿,“守卫们呢?” 阴影中的男子没有理会他,只是拍了拍马,“带上孩子,坐上马离开,我还能向上面请求饶了你的妻子。否则……谁也保不住她。” 阴影中的男子转身,走出了阴影,他的身上被一件漆黑的袍子盖得严严实实的,他向马来的地方悠悠地走去。 “我凭什么相信你!”男人的声音因愤怒,怀疑,犹豫,恐惧而变了调。 “因为,你不信,也得信!”漆黑的男子声音凶狠,而又冷静,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远处。 抱着孩子的男人在原地愣了几秒,他想转身进屋,他透过自己家黑黑的窗口看,他的老婆在里面熟睡,抬起的开门的手又放下了。他悔恨地扭过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他跑进储藏室,翻找出存下来的仅剩的金币,去敲响了对面邻居的门。 当晚,一匹黑色的马载着一对父子向西离开。 第十六章:两次会议(上) 四天后。刚刚站到议事厅门外就能听见一个男人愤怒地拍打桌子的声音,法兰摇了摇头,推开了门。 “混账!真是混账!”迎面可见的正是一名熊一样健壮的男子,他一身军人的制服,手里把一团文件捏得紧皱,还不时地敲打面前的长桌。他是法兰的同僚——防务长巴贝烈夫,一名暴脾气的人,但是军事指挥出众。虽然他们都是法师,可是现在的联盟最需要的,还是一支强大的军队。 在巴贝烈夫面前低垂着头的,是一名矮小的士兵,看上去像是来送情报的。只不过,不知道他给巴贝烈夫看了什么情报,现在被骂得抬不起头。 法师联盟的议会长摩斯摩利亚是个年过半百的老法师,现在正站在窗口欣赏风景——这是高地之上,除了学院的校长室,最高的地方了——他的表情就一直如他这时候欣赏风景这么平静,好像巴贝烈夫的怒火他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似的。在来到自由高地之前,他就是那时候的法师联盟首脑,把大多数的法师带来这里之后,他理所当然地继续成为大家的领袖。 不过,现在他所管的,不仅是法师,而是整个自由高地。 为了分担最高领袖的重担,平衡他的职权,又设立了常务长老团。常务长老会议定期召开,拟定自由高地的发展方针,今天便是这次会议的第一天。 常务长老团的成员,除了最高领袖还有十人,分别是包括军事,建筑,交易,外交,教育等各个层面的最高级别,法兰和巴贝烈夫正是其中之一。法兰既不喜欢,也不讨厌巴贝烈夫,毕竟他们不是一路人,倒是一同在为法师的自由而奋斗。 倒是有个模样清秀的年轻人正在劝说着巴贝烈夫,“你也消消气吧,这不关这个孩子的事,我们再想想办法。”虽然这个年轻人本身就是一个孩子,他穿着便装,面容清秀,一头长长的柔和的金发垂到脸颊,嘴上总是挂着一幅和事佬的微笑。他说话弱里弱气的,好像自信不足一般。现在又仿佛被引上身的巴贝烈夫的怒火,吓得好像哭了出来。而且,仅凭他的声音和外貌,令人第一眼看上去还会以为是个女孩子呢。他叫做米罗,是联盟的建设长,这次月神的神庙是法兰拜托他去做的。 “怎么了?”法兰走上前去,帮助米罗解围。 米罗向他投来可怜的感激目光,他是真的快哭出来了。 “是谁又惹你生气了,巴贝烈夫?”法兰并不怕巴贝烈夫,其他所有的长老团成员都不应该怕他——他们毕竟是平级。大概米罗是个意外,他性子太柔了,不过,也只有这份柔才能鼓动高地上的人参与到高地初期的建设中去。 “哦,法兰,你来的正好,看看这个。”巴贝烈夫早就察觉到法兰进来了,直到法兰开口,才向法兰转过身来,把手里的纸丢了过来。纸在飞过来的时候,逐渐变硬,好像一张飞盘,飞进了法兰的手里——这种变化系硬化的法术,对于长老团的成员而言,不足为奇。 法兰很领情地打开这份报告读了起来,毕竟,首领是个不到大家凑齐就不讲话的老爷子,而米罗只是个小孩,所以他一直不满地朝情报兵咆哮,作为发泄。在巴贝烈夫眼里,现在只有刚刚进来的法兰能够听听他的苦衷。 “巴贝烈夫,这是第几次了?”法兰读完报告后,面色凝重。 防务长叹了一口气,“已经是本月第三起了,总共报告十六起。”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卷,对窗口的老首长喊道,“我烧一根,不介意吧。” “你站窗口。” 防务长在指尖点燃了一点火焰,点着了那根烟草,然后和首领一样趴在窗边看外面的风景,只不过面有愁容。 报告上写的是法师的被害报告,而且是在自由高地境内。若是平常的法师被害,那也不足为奇。可是,这份报告上写的赫然是:同前,杀妻夺子。 “你是怎么处理的?”法兰还在仔细地读着报告。 “还能怎么处理,报的都是难产死亡呗,反正除了鉴察科的人,一般平民看不出来。”巴贝烈夫长长地吸了一口烟。 每个法师都有其最合适的冥想办法,巴贝烈夫的方式就是抽烟。抽烟,其实是通过烟中的独有催化剂,加快吸进体内的魔力储存的一项冥想术。 巴贝烈夫又长长地把烟吐了出来,呈一个厚重的烟圈,“总不能让消息把整个高地都惊动了。” “是啊。”法兰应和道,“只能报难产死亡。” 法兰手里的这份报告描述的,是高地西部边境的一个村庄里,一名女性魔力者被杀的案件。据报告,该女性被杀时,似乎才刚刚进行完生产。而她的配偶是个无魔力者。在发现死者时,女子的配偶和孩子都消失了。 “很诡异吧。”巴贝烈夫回头看了一眼法兰。 “是啊,很诡异。”法兰应和着,“魔力者的遗传问题,大概是被他们知道了。” “嗯,是的,应该是知道了。” “所以这些杀妻行为不一定是丈夫所为,而是教会。” “是的,可是丈夫们都消失了,他们的妻子都死了,孩子没了,他们居然毫无反抗地消失了!他们注定在责难逃!” “只怕他们承担不起这份责任。” 魔力者的遗传,是在大潮之后紧密开展的多项调查之一。据调查,父母双方均为魔力者的,生出的孩子几乎都是魔力者;父母双方都不是魔力者的,几乎生不出魔力者。 怪异的是,父母双方只有一方为魔力者的情况之下,孕育出来的孩子是魔力者的几率并不相等。仅有母亲是魔力者和仅有父亲是魔力者,生出孩子是魔力者的概率分别为九成和一成。 这项数据在大潮刚刚开始的那两年就调查得差不多了。一般的观点是,婴儿的肉体本身就是母亲肉体的一部分,而母亲的肉体能储存魔力,那么婴儿的肉体很大可能也是可以的。 “所以教会就趁女法师最虚弱的时候,杀死了不听命于他们的母体,带走了他们有魔力的孩子?他们要做什么?”法兰无法想象,这些消失的魔力者孩子即将遭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他更加无法想象,正奴役在无魔力者脚下的女法师,每天正在遭遇的是什么样残暴的行径。 “他们是要做什么?不就是想要扼杀我们的未来,奴役我们的未来吗!”巴贝烈夫愤怒地咆哮起来。 法兰思索着,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你有组织魔力者搬到更加安全的城里去吗?巴贝烈夫,尤其是那种女法师配无魔力男的。” “我当然组织了,可是还有人不愿意进城,给了优待都不愿意进,真是气煞人。”巴贝烈夫气得青筋暴起,“只可恨自由高地并不叫法师高地,不然我就把这些磨磨唧唧的无能男人全部抓起来,然后挨个审问个遍。” “你说什么?”法兰沉思的表情忽然警觉起来。 “我……我说还有人不愿意进,给了优待也不进。”巴贝烈夫见法兰两眼放光,完全没有明白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有意义的话。 “后面这句。”法兰镇定地对巴贝烈夫说。 “只……只可恨不叫法师高地,不然就把这些男的抓起来……” “对,就是这个。”法兰明白了什么。 “你明白什么了?”刚刚一直在边上观察的米罗也不由得问了起来,他完全没有明白。 “只怕,高贵的联合教会并不只是意图抓年幼的法师,慢慢去玩一个养成的游戏。”法兰笑了起来,“那样的时间太长,成本太高,变数太多。投资在有魔力婴儿身上的成本,不如用心投在抗魔的赐福上面。联合教会现在最想做的,肯定不是和我们玩持久战。他们若是有间谍,一定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建设和研究速度,等他们把那批小孩养大,就算是集合整个世界的人,在那时候的我们面前,也不过是乌合之众。” “哦?那他们是为了做什么?”巴贝烈夫不禁对法兰的猜想好奇起来。 “自由高地之所以为自由高地,想必你不会忘了吧?巴贝烈夫。” “是法师的自由地嘛。”巴贝烈夫嘟哝道,“不对,是……” “是自由之人的高地,不仅仅包括法师,还有这儿的原住民,还有寻求自由庇护的人。”米罗抢过了话头。 “对,这就是自由高地的原本意义。”法兰说,“这些年,由于我们法师过于强劲,我们往往忽略了一个事实,那就是自由高地,本非我们法师的土地,只是我们把原来的主人赶走的早些,自由高地上非魔力者的人口,可是我们魔力者的100倍。”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吗?” “自由高地上,一切不损害他人的都是自由的。买卖,学习,生产,自然也少不了魔力者和无魔力者的自由婚姻。” “所以教会就利用这点挑拨法师和其他无魔力者的关系?”米罗瞪大了眼睛。 “不错,尤其是巴贝烈夫这样位高权重,魔力强劲的法师。” “喂喂喂,我可没有被挑拨,我一直很镇定诶。”巴贝烈夫慌忙否定道。 “但是,似乎教会的成效并不好嘛。”米罗怀疑道,“他们就甘愿让自己的辛苦就这样泡汤?” “不不不。”法兰否定道,“一方面,是巴贝烈夫处置得妥当,没有让消息走漏。不过,教会肯定会对屡次挑拨失礼有所不满,至于如何稳定魔力者和无魔力者的关系,就看你们内政部门的了。” 巴贝烈夫听见对自己的夸奖,连连点头。 “另一方面。”法兰有所思虑,当然,他的语气并不是很确定,“我怀疑这个替联合教会费劲周章,在我们这里点火的人,或许是有意让这些行动哑火。” “什么意思?”米罗和巴贝烈夫这下都不明白了。 “我也不是很明白。”法兰摊摊手,“若是我,肯定不惜牺牲性命,也要把无魔力者丈夫杀害魔力者妻子这样的话,至少是谣言,也要四处散播开去,但是这个人没有这么做。”法兰沉思了一会儿,“他不这么做,不知道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毕竟联合教会也是一帮不同派系的人,还有权贵混合在一起,心怀鬼胎也在所难免。但是,发令者一旦看到自己的计划没有好好实施,肯定会派出新的执行者,在那之前,处理后事和排除危险,可都靠你们了。” 巴贝烈夫听了,不禁显得有信心起来,连连点头,拍拍胸口道,“我一定能保障这些人的安全,就算是拖,也要拖着他们进城。” “拖进城就不必了吧……”米罗对巴贝烈夫奇怪的脑回路感觉尴尬,他对法兰说,“那我就负责给这些需要地方安顿的人,优先建好建筑。” 法兰微微点头,面上又是那种从容的微笑,“嗯嗯,那我就负责点火,既然他们喜欢在我们家里点火,我也去他们那里点把火。” 巴贝烈夫和米罗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把脸都齐齐凑了上来,“什么点火?”显然,这个主意非常令他们兴奋,毕竟,火是一名法师的浪漫。 “似乎是想要报仇的人呢……”法兰故意拖长口音卖起关子,“我这次的提案就是要去和他们接头呢,那可真的是一场大火。”法兰说着说着,便掩嘴笑了起来,在场最有贵族子弟风貌的,也就只有他了。 “法兰。”年老的联盟长终于说话了,他从窗边退回到圆桌中心的座位,“大家都要来了,到时候一起讲吧。” “是。”法兰、米罗和巴贝烈夫纷纷就近找座位坐下,法兰更是把眼睛悠闲地闭了起来。 “砰”,是门被剧烈推开撞到墙边的声音,那是巴斯塔。 随后是响亮的靴子的声自很远的走廊传来,还没有进门,法兰就猜是梅沙达拉。 之后是沉稳的脚步,每步的频率都完全一致,那可不就是凯瑟里安。 而三个脚步声一起出现,两个在门口停下,只有一个走了进来。那是埃忒米涅兰。 一个蹦蹦跳跳的脚步,随着一声快活的喊声,“米罗!”充满着童稚气,那就是同为小孩样貌的迪乌姆。 最后一个进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把门关上的时候,声音也非常轻。那是言浮图。 法兰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除自己以外还有九个人,大家都是穿着一身便装,梅沙达拉甚至还穿着华服。 “还有谁没有来?”巴斯塔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虽然他也才来不久。 法兰不禁摇了摇头,“那个懒鬼恐怕是不会来咯。” “既然他不来,那我们开始吧。”一向严谨的凯瑟里安说,他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反正他也闲得没有什么事。”埃忒米涅兰,“不过让这种家伙管那么重要的地方,你们真能放下心?” “既然这样。”摩斯摩利亚停顿许久,才说,“我们开始吧。” “等一等。”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狼狈的声音。 “砰。”门被重重打开了,一个穿着黑色法袍的男子在议事厅门口重重喘着气,所有人都朝他看去。 法兰看见老朋友那头耀目金发下的脸庞之后,不禁轻声笑了起来。 “本人,魔法学院院长有重要提案……”穿着袍子的法师显然气还没喘完,看来是楼层对他而言,太高了,“我提议,对魔法师测试,推行新的评级。” 第十七章:两场会议(下) 当日,圣城——湖心堡。 联合教会议事厅前。 一名身穿黑色斗篷的男子,伸手拦截了一名手持权杖,身着黄白相间的镶金长袍,由四名圣骑士护卫着的最高祭司。 “你这家伙眼睛瞎了吗?没看到是库鲁努大人的最高祭司,朱庇特大人吗?”一名持长斧的守卫伸手便要抓他,被黑斗篷的男子侧身躲开了。 “朱庇特大人,”那名黑斗篷的男子声音年轻,而且轻佻,一边以小巧的个头戏耍着守卫,一边和朱庇特打招呼,“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朱庇特抬了抬手,示意那名守卫停下。 黑袍子的远远跳到一旁,拍起了自己的袍子,“真是无礼啊,我的袍子都差点脏了。” 朱庇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眼角因此露出了轻微的皱纹,这份神情看起来像个和蔼的中年贵族,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最高主神祭司,“墨修大人,别来无恙啊。”他的声音温和得就像湖心堡前的春水。 令守卫们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位盗贼模样的男子居然和库鲁努的最高祭司以大人相称。 库鲁努虽然是主神中的王,但是朱庇特并不是所有祭司的首领,准确地来说,所有的最高祭司都是平级的。 “墨修大人,谁该担任的事……”朱庇特笑着睁开了他的眼睛,是一双湖水一般宁静的蓝眼睛,“考虑的怎么样了?” “朱庇特大人,”这名被称为墨修的男子伸手去摸他的口袋,守卫们又因此紧张地横出了长斧。 “不得无礼。”朱庇特的声音虽然严厉,但是依旧充满亲和力。 墨修费劲地从裤兜里掏出来的,是几枚银币,他把这些银币一块一块抛出,准确地飞进护卫的圣骑士未拉下面罩的头盔之中,“叮、叮、叮”,总计清脆的三声,训练有素的骑士动都没有动。 朱庇特沉吟了半晌,“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啊,墨修大人。”他的眼睛再次眯成了一条缝。 墨修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就如同他这个年纪应该有的那种阳光一般。他没有说话,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朱庇特,“不知大人答应的事……”他的声音中还有着笑意。 “那是自然,竭尽所能。”朱庇特向圣骑士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站在议事厅之外。 “吱呀”,守卫替朱庇特推开了议事厅重重的门。 墨修悠悠地依靠在长廊的窗口,“那就拜托大人咯。” “砰”,议事厅的门又重重关上了。 议事厅内圆桌上已经坐着九名其余主神的最高祭司,各自穿着不同颜色的袍子,似乎只等朱庇特的到来。 “各位大人,抱歉,我迟到了。”朱庇特陪着笑,坐到了为他空出来的座位上。 “既然这里的主人来了,那我们开始吧。”一个语气平静,好像完全不在意发生了什么的女人说。 “喂,米诺,这里可没有什么主人。”另一名语气刻板的男子说道,“既然朱庇特大人自愿把自己的神庙共享出来,作为联合教会的圣城,那他就不该怀有这种私心。”朱庇特想要做联合教会教皇的心思,早就路人皆知。 朱庇特神情还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和善,他朝那位男子看了一眼,那是暴脾气的伏尔甘,一直是他的反对者。而替他说话的米诺,看来这次站在他这边。 “好好好,大家不要吵了。”朱庇特适时地出来做一个打圆场的角色,“各位最高祭司人人平等,我们来商量一下重要的事情吧。” “朱庇特大人说的对,我们是来商量要事的,不是来吵架的。”说话的是阿波罗,他供奉的主神是太阳神赫利俄斯,“尤其是最高祭司叛变事件。”他人比朱庇特健壮,还更加年轻,是所有最高祭司中人缘最好的。 这次出逃的最高祭司弗丝忒洛丝,她所供奉的主神月神,正是太阳神的姐妹神。所以阿波罗急着处理这宗事情。 “对。所以我有一个提议。”朱庇特应和道。太阳神在所有主神中信徒仅次于神王,阿波罗是他的有力竞争者。 “哦,什么提议?”阿波罗本来还有话说,听朱庇特这么一讲,倒是想先听听对方有什么高见。 “我提议重新为月神选拔一位最高祭司。”朱庇特朝阿波罗微笑道。 阿波罗对朱庇特回报以微笑,“哦,是个什么选拔法?” “贤者居之。” “想必朱庇特大人心中已有人选?” “黛安娜足以胜任。” “现任月神的大祭司之一——黛安娜?” “正是。” “可是,朱庇特大人知不知道,”阿波罗对朱庇特报以不怀好意的微笑,“谁当最高祭司是人月神的家事。” 朱庇特的面部不自觉地僵硬起来。 “莫非阿波罗大人还想把那名叛徒叫回来,重新选一个不成?”米诺对阿波罗冷嘲热讽。 “当然不是。”阿波罗倒是哈哈大笑起来,“恰巧月神的兄长太阳神大人告诉我,月神心里其实有一个人选。” “阁下刚刚不是还说,那是人家的家事吗?”米诺紧咬住阿波罗的措辞不放,“不要妄图假传月神的意愿。” “早就听说摩妮塔女神能言善辩,她的祭司看来也是无愧于这种才能。”阿波罗面向米诺,“可是,太阳神要提议的人,也是黛安娜。” 这下,全场安静了下来。 虽然,两人的提议均是黛安娜,但若是这样把黛安娜提升为最高祭司,看起来就像是太阳神的功劳了。太阳神的功劳,也就是阿波罗的功劳。 “各位不要紧张。”朱庇特插话道,“不妨我们先把黛安娜列为观察对象,如何?想必许多的祭司大人对这位候选人并不是很熟吧。”虽然现在事情的发展不符合朱庇特的预期,唯有把月神的最高祭司排除在外了。 众人没有说话,算是默许。阿波罗也勉强地点头。 “既然,普罗米修斯早就被放逐出主神的神殿,法师已经是我们真正的敌人,十一位主神也该找机会回到正统的十二位了。”朱庇特面露轻笑。 “大胆,朱庇特。”伏尔甘咆哮起来,“擅自指定谁为主神,你是想要忤逆主神吗?” 阿波罗拍了拍伏尔甘的背,示意他安静下来。他意识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朱庇特笑了起来,“我怎么敢忤逆神的意思呢,”他的眼睛朝伏尔甘看去,好像在看一头刚刚生出来的牛,看得伏尔甘心里一阵发毛,“我是说回到十二位,可不是新设到十二位哦。” “你是像让普罗米修斯回来?”阿波罗没有理解朱庇特是什么意思。 “大胆,阿波罗!”朱庇特突然站起来,一声大喝,令青年的祭司身子一阵颤抖,“被驱逐出神殿的神怎能重回神殿?” “那您的意思是?”米诺问道。 “诸位或许对自己家的神很了解,但是对别人家的并不了解。”朱庇特指了指自己,“我也是一样的。” 议事厅里完全安静了下来。 “直到最近,我才了解到,普罗米修斯的神庙,其实有一位双子神。” “朱庇特你什么意思?”伏尔甘依旧焦躁地问道。 “就是说,本身为第十二位主神的,并不只有普罗米修斯一个。”朱庇特观察着祭司们的表情,“他还有一名兄弟神,创造神厄庇墨透斯。” “朱庇特你不可胡说。”阿波罗冷冷地道,“谁都知道是普罗米修斯创造了生物,并赋予人法术。” “这就是我说你们被蒙蔽了。”朱庇特的神情轻松起来,他清楚自己赢了,“赋予人肮脏的法术的,是普罗米修斯不错。但是,创造生物的,并不是普罗米修斯,而是被普罗米修斯夺取功劳的真正创造神厄庇墨透斯。” “不可能,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神中,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厄庇墨透斯的神庙。” “阿波罗,所以我说我们无知。”朱庇特更加轻松地笑了起来,“厄庇墨透斯虽然一直生活在他兄弟的光辉之下,完全被夺走了人间信仰的神庙,流传的传说,但是他作为创造神的意义不可磨灭。你的祖先也是被创造神创造出来的,虽然你无知。无知地以为是叛徒普罗米修斯创造了你,是那个被驱逐的伪君子创造了你。你这叛徒,凭你太阳神最高祭司的名义,我问你,十二主神中的创造神,你居然说那位神是普罗米修斯!” “当然不是普罗米修斯!”阿波罗急于和普罗米修斯撇清关系,刚刚说出话的时候,才发觉陷入了对方的诡辩之中。 “创造神当然不是普罗米修斯,而是厄庇墨透斯。”朱庇特激情地演讲着,“今天,我有幸为我们请来失去多年的朋友,厄庇墨透斯的最高祭司。” 守卫把门打开了,在场的很多祭司都没有料到,厄庇墨透斯的最高祭司就是刚刚一直站在门外,披着斗篷的矮小男子。 他摘下来斗篷,露出整洁朴素的便服和黑色干净的短发。 “诸位好,在下是创造神厄庇墨透斯的最高祭司——墨修。我原来最后的神庙在自由高地,现在已被敌人夺走。”他的脸上露出了那种善意而天真的微笑,“不过,我也带来了许多大礼给你们哦。” “投票吧。”朱庇特趁着所有人还没有回过神,说道,“我赞成。” “赞成。”“赞成。” 阿波罗迫不得已地说“赞成”,伏尔甘不情愿地扭过头去。 “超过半数,通过。欢迎创造神的祭司回到我们中来。”朱庇特好像一名主持人一般。 “谢谢大家。”墨修则像是一位成功谢幕的表演艺人,鞠着躬,“不过,我也带来了一个北方的不好消息。” “哦,什么不好消息?”朱庇特佯装不知,问道。 “法师们已经筹备在自由地建立魔法帝国,到时候我们这盘散沙可怎么和人家玩?” “你说‘散沙’?”伏尔甘不满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是的,散沙。”墨修重复一句,生怕对方没有听懂,“完整的上下级关系,可以令他们团结一心,以最高的效率完成军事,内政,外交,商贸的一切调动,你看看我们。”墨修嗤之以鼻,“连一个小小的最高祭司叛逃,都处理不了,这就是权力分化的后果。” “你想要搞集权!”阿波罗质问道。 “国王,领主,商人,已经分走了我们过多的控制权。”墨修丝毫不理会质问,“我们曾经不过是一方偏隅的小小祭司,如今虽然贵为十二最高祭司,可是一旦处理国家要事,还是婆婆妈妈的。” “那你想怎么做?”朱庇特问道。 “我提议决定一名教皇。”墨修斩钉截铁地说,“我投票朱庇特大人。” “不行,教皇必须由十二主神以外的人担任,否则影响十二祭司的平等。”阿波罗自知现在形势对自己不利,以退为进,努力引导其他祭司做出别的选择。 “我赞成朱庇特大人担任。”米诺说。 “我赞成。” “维纳斯?”伏尔甘焦急起来,他自认为和维纳斯关系不错,“朱诺安的神是神后,投他自然无可厚非。怎么你也?” “我赞成。”和维纳斯祭司关系密切的马尔斯也赞成,朱庇特拿了六票。 “朱庇特,你只有半数票,还不能当选。此事,我们等月神祭司选出来再说……”阿波罗焦急起来。 “我弃权。”随着一个冷冷的女神,那是地狱女神的祭司。 阿波罗的脸色变得铁青。 倒是朱庇特呵呵地轻声笑了起来,“此事不急,我们从长计议。” 第十八卷:法师也要打猎为生(上) “喂,卓雷弗。” 扬费劲地脱下他身上的执事服。 这个结社也太奇怪了。值日的女子必须要先穿上女仆装,值日的男子必须先换上执事服。要他说肯定是这帮人的脑回路有什么问题,才会想出这样的主意。 “呼。”他费劲地从衣服里挣脱出来。虽然,身高相似的鲁斯特法尼亚暂时把衣服借给他穿,但是扬的身体比身材单薄的魔法师壮了不少。他下次值日之前,可要好好定一套衣服了。 “什么事,小伙儿?”卓雷弗正在摆弄一套弓箭,手臂熟练地开弓,反复测试弓的力道,脸上的笑容表示他很满意。这个男子比扬大了两岁,扬和他约好今天下午去狩猎。 “你是魔法师吧?”扬指了指对方手中的弓和身上的装束,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背着短弓,穿着短衫,背上背着一个箩筐,这明明是专业猎户的样子嘛。 “哈?你是笨蛋吗?打猎啊,打猎。”卓雷弗倒是说着一副学院里流行的不良法师的口吻,“穿件长袍可要怎么打猎啊。” “不不不,我是说你手里的弓。”扬作为一名盗贼,自然知道穿着袍子不能自由地在森林里穿梭,“万一把魔物射死了,那可怎么办?控制类的魔法不是更加优先一些吗?” 扬清楚地记得,拿来抵债的魔物,必须是活的。他还有学校一周的学费要交。对于还不能制作卷轴的他来说,再多向大姐头塞几只魔物作为保护费,明天开学能顺利去上课了。 他敏捷地穿上背心,背上背着一个同样大小的箩筐——他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帮助卓雷弗捡战利品。 “哈?你是笨蛋吗?”卓雷弗又把扬骂了一顿,“总是要吃饭的啦,肉啊肉!” 卓雷弗拍了一下扬的脑袋,朝着楼上大喊一声,“大姐头,我们打猎去了!” “哦。”楼上传来懒懒的女人的声音,“多带点东西回来……还有,别把新人弄丢了,他还要回来做晚饭呢。” “知道了,大姐头。”卓雷弗很爽快地答道,搭着扬的肩膀就出门了。 现在刚刚过中午,林子里的视野应该十分良好。 扬的宿舍——“三明治小屋”坐落在学院偏僻的正北方,离北面的山头和林子非常近。扬很奇怪,为什么血魔法结社的宿舍,要叫成“三明治小屋”这样招人误解的名字。 莉莉丝对他讲,“你吃三明治的时候,会响起什么?”“蜂蜜牛奶?”“还有呢?”“呃,煎鸡蛋?”“呃,还有呢?”“莫非是培根?”“笨,番茄酱你想不到吗?” 番茄酱和血?扬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当然,学识渊博的鲁斯特法尼亚不是这样解释的。 “大姐头就是为了庇护流浪的法师,给饿倒在地上的法师一口吃的,才建立起这么一间宿舍。庇护和关爱,正是以食物命名的动机。” “动机个大头鬼啦!”扬心里吐槽道,“人家知道这里是血法师的聚集地,肯定是饿着爬走,也不会进来当别人的晚餐啦。” “为什么要用弓箭呢?万一把猎物打死了怎么办?”扬镇定思绪,继续问卓雷弗刚刚的问题。 “杀死就杀死呗,正好做肉吃。不过,你真的以为我用弓箭就会杀死不该杀的猎物?” “难道不是吗?” “只有兔子才可能被杀死?” “那我们不是去打猎兔子?” 这次是卓雷弗沉默了,他停下脚步,看了扬一眼,“你真的认为我们只是去打猎兔子吗?” 扬也惊了一下,“莫非我们还要去打猎老虎?” “不不不,”卓雷弗否定道,继续走了起来,扬跟在他的后面。“像老虎这种珍惜动物,可是打一只少一只,除非它魔物化了,否则还是少打为妙。”卓雷弗边走边讲,“只要是魔物,就没有不能活捉的。” “魔物兔子你也能活捉?” “哈,魔物兔子算什么。”卓雷弗嘲笑他说,“就算是魔物化的青蛙,我也能用这支箭活捉给你看。” “你以前就很会用弓吧。”扬打量着卓雷弗拿弓的姿势,他想起了以前在盗贼公会用弓箭的同事们,“毕竟旧习难改嘛。” “哦,你倒是很有眼光嘛。”卓雷弗一边眺望着林子深处,语气倒是和缓起来,“在逃来这里之前,我可一直是个猎户啊。” “听鲁斯特说,你的成绩并不好啊。” “这个鲁斯特。”卓雷弗小声地嘟囔了一句,随后语气倒也变得轻松起来,“是啊,我成绩不好,但是我运气好啊。只有运气好的人,射箭才准,你知道吧。”卓雷弗得意地笑了起来。 与其说是运气,不如说是实力吧。 “魔法学院的学校生活怎么样?我明天就开学了。” “啊,学校生活。”卓雷弗这下苦苦思索起来,好像想破了脑袋,随后痛苦地抓着头皮,说,“学校生活嘛……实践课还算有趣,理论课能睡就睡?” “就这样?”扬觉得,问这家伙学校的问题,算是问错人了,“那你考试怎么过的啊?前几天你不是参加了考试吗?” 卓雷弗被问得好像失去了兴致,“实践考试很简单啊,理论的笔试我交了白卷。” “交白卷?”扬十分惊讶。 “对啊,就是交白卷,你瞧不起我吗?”卓雷弗凶恶起来,一副十足的不良学生表情。 “不不不,没有。想必你的魔法实践能力很厉害吧。” “啊,并不是。成绩也是中下游,刚好合格而已。” “那你的血魔法很强?” “怎么可能嘛,我也是初学者啊,才学了两年。基本的元素魔法还没有学好,怎么可能掌握好血魔法呢,哈哈哈。”卓雷弗排着扬的肩膀,害羞地笑了起来。 “难道……难道学院不让你退学吗?”扬几乎哑口无言。 “这正是我跟你在这里打猎的原因啊。”卓雷弗稍稍握紧了拳头,“可恶的鲁斯特,明明说好给大姐头保护费的,这家伙居然不让我和大家一起喝狂欢酒。说什么当初加入我们结社,就应该笔试,把我这种笨蛋淘汰掉。”他越说越伤心,他显然还在对那晚喝酒归来的事情不满,原来是没有喝到酒。“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 “没有……没有瞧不起。”扬听这家伙似乎要哭了出来,“那你是怎么加入结社的?”扬不禁为血魔法结社的门槛好奇。 “哦,有一天我在结社后林子里悄悄抓魔物,被大姐头看见了。” “大姐头要处罚你?”因为误会,敌对,最终成为朋友的故事不要太多。 “并不。大姐头问我,一周能抓几只魔物。我就说,给我一周我能把山里的魔物抓完。”卓雷弗得意地说,“大姐头摇了摇头,说,你能不能每周给我五只活物。我就说,一碗茶的功夫。当然小小吹了一下牛。”卓雷弗越说越得意,拍起了我的肩膀,“然后大姐头就高兴地拍着我的肩膀说,以后我罩着你了。” “你不知道加入了血魔法结社?不觉得不学血魔法很可惜?”扬被这些人的想法完全惊诧了。 “不会啊。打猎的话,学些控制魔法就顶天了啊。”卓雷弗语气很轻松。 看来,不同的人难免有不同的志向。哪怕是整个学院,像卓雷弗这样希望学个一技之长糊口的,恐怕大有人在。扬不打算和卓雷弗继续争辩下去,他换了个话题,“为什么大姐头只要活的魔物呢?” 是的,这也是有些奇怪,活的魔物这么危险,大姐头要来做什么,扬真是越想越迷糊,“莫非……她要做什么奇怪的研究?” “你小子也真是够笨的。”卓雷弗莫名其妙地数落他起来,“是社团活动用品啦,必备活动用品。不用魔物的血,难道用你的血吗?我们可是堂堂的血魔法师诶。”他故意把血魔法师说的很响,虽然他自认为自己的血魔法很菜,用宏亮的声音把林子里未魔物化的动物惊走。自然,那些已经魔物化的,接下来会对他们虎视眈眈。 扬冷不禁打个寒战,果然这帮血魔法师能用人血施法啊。要不是学院禁止拿学生释放魔法,恐怕血魔法结社的那间房子早就充满血腥臭了。“那……我们不能用平常的猎物……” “大姐头那么温柔和蔼,你以为她是虐杀小动物的人吗?”卓雷弗突然对扬咆哮起来,令扬猝不及防。 没想到那位大姐头,在她的小弟们眼里是这个样子的。好嘛,这下扬倒是扮演了一回十足的坏人。 “太好了,可算有魔物来了。”卓雷弗望着扬的背后,突然开心地叫起来,这和一般情景下所见到的狩猎场景不同,他现在是尽力把噪声弄得很大,嘴里不知吹着什么胡乱的口哨。 毕竟猎物是魔物,它们听见声音,自己会冲上来的。 “嗖。嗖。”卓雷弗以扬完全来不及的速度,朝他的方向射出了两支箭。 扬明明看见,卓雷弗从拿起箭支,到完全射出去,不超过一秒。这仅仅是他作为弓手的实力。更别提那两支箭先后从他眼前飞过,划出两条淡绿色的浅浅轨迹。 魔法! 扬吃惊地望着卓雷弗的箭囊,那里慢慢都是普通的箭支。就是说,这家伙在短短的一秒,就完成了在两根箭支上附上魔力! “砰砰”魔物应声倒地。 而且精准命中猎物。 莉莉丝看人的眼光绝对没有错。这家伙虽然是个笨蛋,但是十分有才能。 “去,把猎物捡回来。”卓雷弗朝着扬身后一指,“放心,它们都死了。就放你那个筐子里吧,晚上吃兔肉。” 扬想想那段魔物化的猎狗记忆,现在和那时候差不多。 第十九章:法师也要打猎为生(下) “卓雷弗,你真的不会血魔法?”眼前这个男人说过的话,扬现在一点也不相信。 打猎的时间很快过了傍晚,无论是卓雷弗,还是扬的筐子,都装了大半筐子猎物。 卓雷弗自称笔试交白卷,以他粗鲁的谈吐和焦躁的性格,还有些许可能但是他刚刚把魔法附在箭支上熟练动作,绝不是一个魔法实力中下游的人所能做到的。 “你的学院成绩评定是多少啊?”扬好奇地问。 “我的学院成绩。嗯……”卓雷弗好像平时对这种事情并不关心,现在又摆出一副哭闹的样子,“魔法理论应该是一级c阶,魔法操作的话,可能是一级s阶。怎么了?” “不,没什么。”扬对于听到这个答案并不稀奇。 鲁斯特法尼亚这几天给他讲学院规则的时候,就讲过学生的评级。 首先是魔法学徒。学徒进校后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法师思想和法师概论学习,随后会进行理论测试。只要不是那种魔法杀人狂,自由意识反对者或者天资愚不可及的人,都能通过测试。这样才算正式进入魔法学院。 学院依照等级授课,等级考核考察两个能力:理论和操作。每个能力的等级从低到高为一二三四五级;每个级别也从高到低分为abcde五阶。s阶是例外情况,代表该能力远超当前级别,却因为种种原因无法提升。 理论上,操作等级不得高于理论等级。但是也有不少理论远远逊色于操作的学生,可以通过一种发表“论文”的方式,提升自己的理论评价。传言,“论文”配“水笔”书写,成绩更加。 只有两项成绩都达到五a,才能从学院毕业,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法师。根据个人的天赋,能力,贡献,法师联盟会授予相应的评级,那已经无关学院了。 “可是,这也并不能说你的成绩菜,对吧。毕竟你的操作是s阶,意味着无限潜能对不对?”扬试着和他这么讲道,虽然有点违心。 “你拉倒吧。”卓雷弗虽然反对扬的观点,但是也听不出丧气的样子,“在我们结社里,我谁都打不过,连小雅都打不过。” “那是不是说明我们结社比较强?”扬试探性地问道。 “啥?”卓雷弗正寻找着猎物,似乎没有听清,“不过,你不是来给我垫底了嘛,哈哈哈。”卓雷弗又射中了一只兔子,得意地大笑起来。 扬本来是抱着学点血魔法混混日子的心态,这样一说,反而有点不爽。要是真的都给卓雷弗这样的家伙垫底,以后他怎么能在结社里面抬起头,怎么能在弗丝面前抬起头。 “血魔法是什么,你总知道的吧?”扬从地上捡起猎物,这只是活的,他丢进了卓雷弗的筐子里。虽然卓雷弗的脑子不开窍,扬还是试着从他口中了解一些血魔法的知识。免得在大姐头他们面前完全露出马脚。 “你不会血魔法吗?那你是怎么加入到血之结社的?”卓雷弗虽然蠢,但是也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他现在的想法就令扬的心头一紧。 “这个啊……”扬尴尬地呵呵呵笑着,脑子里却急着找一个借口,“我不是怕外面谣传的血魔法不正规嘛。你看传闻里的那些血魔法师,都疯疯癫癫的,还那么招人恨,怎么能跟我们高端大气的结社相比呢。所以我打算自毁从前所学的歪门邪道,决不再次使用;希望结社的哥哥姐姐们,能交给我真正神圣的血魔法。” “哦,你懂得真多呢,还比我有志向,真是了不起啊。”令扬意外的是,卓雷弗听了扬的回答之后,被惊得愣了一会儿,并没有打算对他刨根问底,反而是对扬钦佩起来。 “你可真是过谦了,大姐头能让你待在结社,肯定是因为你有不错的潜力。”扬也对卓雷弗奉承起来,把卓雷弗说得很高兴。 “好吧,好吧。”卓雷弗笑着说道,“虽然我的魔法理论和水平有限,但是对渴望知识的年轻人,还是想要指导一下的嘛。” “哦,卓兄请讲。”扬排排脚下的草,盘腿做了下来,一副凝神听讲的样子。 “咳咳……嗯……”卓雷弗也端起了一副讲师的样子,“什么是魔法你知道的吧?”他向扬问道。 “不知道。”扬为了保险起见,决定把卓雷弗知道的,榨个精光。 “噗。”卓雷弗差点吐出血来,“这个你都不知道,等明天开学自己听老师讲,我就不跟你废话了。” 其实卓雷弗也不知道,或者说他没法把整个概念背个全,所以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扬并没有察觉,他在心头做下笔记“这些基础理论,是在学徒班学的。” “总之呢,血魔法就是操控血液的魔法,无论是自己的,还是他人的血液。不过对死去的东西用血魔法,是无效的。” “老师,你的课堂跨越有点快。” “闭嘴。”卓雷弗朝扬不满地喝了一声,“血魔法师可以借助操控血液,将其视为施放魔法的成本。” “这是因为什么呢?”扬迫不及待地想要问个明白。 “这、这……”卓雷弗支支吾吾起来,讲不清各种原理,他胡诌道,“这当然是因为血液中有充沛的魔力啊,魔力不正是储存在血液中嘛。” 不对吧。扬的心里暗暗叫苦,他明明知道,法师的魔力储存处在核心,核心往往生长与常用的施法部位。怎么可能是血液呢?怕是卓雷弗真的一句都讲不对。 “那怎么使用血魔法呢?”扬问道,与其跟卓雷弗讲理论,不如跟他谈谈实践,说不定能多理解一些什么,“利用别人的血魔法,是不是一定要碰到对方的血液呢?” 释放条件,这是扬最为担心的问题。他自己本来所学的禁术“吸收”,虽说效果强大,但是释放条件太过苛刻,必须亲手捏住对方的核心。况且负面影响太大,他出狱之后,也不过对人使用过一次。若是血魔法和它一样是个短腿的魔法,他真的有一种撞死在墙上的冲动。 “嗯……算是吧。”卓雷弗沉吟良久,说道。 “什么叫……算是吧。” “你看,你所认为的接触血液,是这样吧。”卓雷弗从自己后背的筐子里抓起一只兔子,扬不知道给他释放了什么法术,这只兔子还活着,现在一动也不动。他从腰间拔出一把短刀,在兔子的后腿上割开一个口子,抓起扬的拇指,摁了上去。 “你干什么?”扬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这就是你说的接触血液,对吧。”卓雷弗得意地说。 扬把拇指在草丛上擦个干净,点了点头。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接触真的仅此一招吗?”卓雷弗像个教师一般望着扬。 扬不理解,莫非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你用鼻子闻闻看?” 好的老师能够循循善诱,扬竖起了鼻子,“血腥味?”他怀疑地问道。 “那你想过为什么能闻到血腥味?” “额,是因为血液有味道?” “额,你还有什么别的答案吗?” “是我鼻子灵?” “笨。”卓雷弗终于对比他笨的学生忍无可忍,虽然他自己的答案就是不知道哪里听来的,“你有没有想过,那种血腥味,就是飘散进空气的血液本身!” “飘散进空气?”扬思考了半晌,惊诧起来,“这都可以!” 是的,若是血液飘散进空气中,就能被血魔法师利用的话,那么这血魔法是不是太强了一点。 “知道厉害了吧。”卓雷弗得意地说,“瞧好了。” 他向兔子伸出食指,口中念念有词。 不是一种通用的语言,扬没法分辨其中的意义。正在扬惊诧之时,兔子的后腿动了起来。扬贴近了看,然后是前腿,接着是耳朵。整只兔子正在诡异地抽搐。 随后,它爆炸了。 “抱歉,抱歉。”卓雷弗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抱歉的意思,已经要憋不住,落井下石地笑了出来。 刚刚的爆炸又把整只兔子的内脏,骨头,血肉往外飞溅,溅了扬一脸。他闻到了兔子今天吃过的青草味道。想必他现在的容貌一定很令眼前的家伙发笑。 “这是什么鬼魔法?尸体爆弹吗?”扬一边擦拭着脸上的血迹,一边责问道。 “抱歉抱歉,我没有控制住。”卓雷弗还在笑,手又从筐子里抓了一只兔子,割开一道伤口。 扬看见兔子的眼睛分明是闭着的,四肢却颤颤巍巍地在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向前漫步走,接着蹦跳起来。 “看见了吗?这就是操控血液。”卓雷弗得意地说。他的手的确没有碰到兔子身上的血液,但是却控制了兔子全身血管流过的肌肉,让那只兔子在昏睡之中跑了起来。 不过,在跑出十米之后,兔子重重跌倒在地上。 “你能控制到那么远?”扬问道。 “最好的话,比那稍微远一点。”卓雷弗目视着兔子,从箭囊里拔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每名血法师的能力不同,所能控制的也各不一样。大姐头虽然从不轻易展示她的能力,但是我们的血魔法都是她教的,我们都知道大姐头肯定是最强的。”卓雷弗这次瞄准的时间特别长。 “有多强?”扬看见跑远的兔子动了一下,跳了起来,向远处的草丛跳去。 卓雷弗的脸上邪魅地笑了一下,“深、不、见、底。”弓箭被拉满射出,窜进灌木丛里。这次没有附加任何魔法。 扬听见箭矢穿过兔子的身躯,死死钉住的声音。 当然,他还听见另一个声音,那是狂躁的响彻山谷的咆哮,“虎啸?”他疑惑地问道。 “啊,是虎啸。”卓雷弗脸上邪魅的笑容更加夸张了,“魔物化的老虎。”他兴奋地挽起弓,向着虎啸的方向跑去。 “卓雷弗,天快黑了,我们先回去做饭吧。”扬向卓雷弗喊道。 卓雷弗向他摆摆手,“你先捡了那只兔子回去,我去去便来。”他的身影便随着混黑的天色,远远消失在扬的视野中。 “唉。”扬叹了一口气,走向那只兔子中箭的灌木丛。 这里的灌木丛还缠有粗壮的藤蔓,十分扎手。扬也不能点把火把它烧了,他不会水的魔法,可控制不住火情。只得勉强地挤进灌木丛,他费劲地摸到卓雷弗射出的箭,仿佛有荆棘割了一下他的手臂。 “这家伙的蛮力可真大。”扬费劲地拔着卓雷弗射出的箭矢,它狠狠被贯穿进石头里。 扬不得不费劲地踢这块石头,却发现于事无补。天色不早了,只好把箭支折断,把兔子从箭支里拔出来。 当他把兔子扔进筐子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鞋子里好像进了沙子。他低下头,鞋子在地上蹭了蹭。地上好像都是沙子。“这里哪儿来的这么多沙子?” 他还在疑惑之际,脚下的沙地却完全崩塌了下来。 “啊!”扬惊恐地尖叫。 他重重跌落下来,还听见了自己腿骨清脆折断的声音。 第二十章:坎特伯雷的开学课堂 现在是上午,坎特伯雷教师的心情十分畅快。 他正在和助教前往预科班的教室。“雷和鸣噪”的学生在走廊的尽头。等到课间休息的时候,他能悠闲地坐在窗口,品一杯红茶,望着与学院遥遥相对的远山。 每次预科班开班时,他享受这种朝着这些未来的希望讲话的感觉。他享受知识上遥遥领先的优越感。 “再给我看一下。”他向助教伸出穿戴着精致手套的左手,要那份准备好的课堂讲稿。 黑曜石铺成的学院长廊雅致而清净,没有跑来跑去无礼的学生。只听得他精致的靴子,在长廊里走动的清脆而振奋人心的回响。 擦肩而过的学生对这位一边走路,一边翻阅稿件的教师投来钦佩的目光。 “完美。”他合上浏览完毕的讲稿,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步子刚好停在教室门前。 坎特伯雷教师,大潮第一年毕业生,正式授课已逾十五月。 是个完美主义者。 “吱”门由坎特伯雷教师亲自打开。 这种时候,他不需要助理帮忙。他喜欢这种打开门的第一眼,就看见学生的位置上满满坐着陌生面孔的惊喜。 “同学们好!”他微微抬起右臂,笑得像一名年轻的贵族。 “老师好。”学生们零零散散地向他问好。 看着学生穿着的魔法师长袍,他有些怀念起学习生活的感觉。 现在还穿着长袍的,无非是学院的学生,掩护身份的旅人,还有一些老派的法师——弗兰院长就是一个。 一件挺拔的制服,一条有韧性的长裤,头上无需戴上魔法师的帽子,让头发自由地感受微风,如同坎特伯雷教师这样。这才是新时代法师的面貌。 长袍?算是一种怀旧吧。 不过,坎特伯雷教师还是乐意看到学生们这幅恭敬的样子。 “现在,我开始点名。”他拿出笔和登记表,眼睛从容地望着学生们,被叫到名字的学生,喊一声“到”。 他发现,在座学生的年龄差距,不像前几年那般大了,多是二十岁以下的年轻人。不像大潮的前两年,年过半百的老人可以坐满半个课堂。不过,他倒是愿意多和年轻人相处,他愿意指导他们更多的知识。 “赫伯兰·泰瑟?”他清脆地念出第一个名字,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据说是在资质测验中,直逼魔导师的新人呢。不错,有潜力,他很喜欢。 然而并没有人应答。 “赫伯兰·泰瑟?”教师扯高了音调,念了第二遍,抬头巡视着底下的学生。赫伯兰·泰瑟,这个家伙的姓氏不是和外交长法兰舍弃的姓氏一样吗?传言说他是外交长的弟弟? 台下的学生望着他,一脸茫然。 “赫伯兰·泰瑟!”他的语气快要气急败坏了,想不到在新的课堂,在第一天,就有学生翘他的课,而且还是他刚刚很看好的学生。但是这名学生又可能是外交长的亲属,搞得他不好意思发飙。这对外交长的形象,或者是他自己的形象,都有好处。 教室的最后排,一名身材敦实的学生拍了拍趴在他边上正在打盹的紫发学生。 “到?”刚刚从睡梦里醒来的紫发学生迷迷糊糊地应答了一声。 坎特伯雷教师撇了撇嘴,用力地把刚刚画在登记册上的叉叉,又涂掉了。到了总比不到好,这些官二代们;不对,是大官的兄弟。 “斯瑞奇·波蓝?”他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竭力保持着语气的镇定。 “到。”一名稚嫩的男生答道,声音有些发抖,似乎不习惯在这么大的场合讲话。 坎特伯雷教师满意地点点头,“嗯,一切终于开始进入正轨。” 直到他念到最后一个名字,“影风扬?”这是什么名字? 场下再次陷入了沉寂。 “看看你们身边,有没有睡着的同学,叫醒他。”坎特伯雷教师朝学生讲道,“影风扬。” 学生们看看自己的周围,那名敦实的学生并没有拍醒睡着的紫发男子,此外并没有人还睡着。 “影风扬!没来吗?”他本打算生气地吼出来,甚至大骂一顿,连带刚刚受那个紫发小子的气一起。直到他想起来,自己也听过这个名字,他在进入院长办公室之前听过这个名字。 “这家伙,刚不会是救了月神的最高祭司的家伙吧。”他脑袋一热,就把冰封的记忆给融化了,因此头脑也明晰起来。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助教。 “他就是救了最高祭司的那个人,院长在致辞演讲上还给过他一个魔道具。”助手附上前来,轻声地对他说道。 “我知道。”坎特伯雷教师虽然这样子说,但是内心却是被一万只牛蹄碾过。他庆幸自己刚刚收住了准备斥责人的口气,否则他就要得罪最高祭司大人和院长了。 “哦影风扬,请假了吧。”他确定了该学生的确没有在现场,改口说道。登记册上的叉,也被取代成了请假。这些靠关系的家伙们,真是一群麻烦。他心里不满地嘀咕着,第一天就敢不来上课,以后还回来?就是来混评定的吧。 “啪”,他从容地合上登记册,交给他的助理,面色祥和地说,“好的,现在我们开始讲课。” 学生们大多都坐直了身子。 嗯,这很好。坎特伯雷才稍稍重拾了他的那份满意。 “第一堂课,我要讲的是‘魔力’,你们有谁知道,‘魔力’究竟是什么吗?” 他扫了底下学生一秒,根本不给他们时间应答,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魔力,是魔法师发动魔法的必然条件。就像举起物体,需要你们的力气一般;使用魔法,就要消耗你们的魔力。一旦魔力用完,则无法使用魔法。” 他扫了一眼下面的学生,他们听得很安静,有的已经开始做笔记。这很好。 “那么,魔力和力气有什么相似性和不同点呢?” 他的第二个问题,同样只给了学生一秒钟反应的时间。 “魔力和力气一样,都储存在我们的身体内,都是随着使用就会消耗,然而又是可以再生的东西。” “力气所驱使的,是你的肌肉。”他摆动了一下手臂,“但是魔力所驱使的,则要有趣的多。” 学生们睁大了眼睛。 坎特伯雷喜欢学生这样看他的眼神。 “一个人体内魔力驱动的,是一个魔法的程式。”他得意地说道,“而那个程式,则驱动这个世界中的力量。” “那么,魔法精灵是什么?”前排一名矮个子的学生举手问道,是个十来岁的小女孩。 “问得好,魔法精灵是什么。”坎特伯雷教师喜欢这种问他问题的学生,这使得他很快进入更好的讲课状态,“我们常常听人说,魔法精灵怎么怎么说,怎么怎么样,对不对?” 台下有学生点点头。 坎特伯雷教师轻声笑了一声,“哈,那是没有受过我们魔法学院教育的外行人的讲法。” 他转身走向黑板,在黑板上写下了“魔力”这个词语,又写下了“力气”这个词语。 “这就涉及到魔力和力气的其他不同了。”他自信地说道,“力气的再生,靠的是自身的身体疲劳的恢复,是一种自发的再生;魔力的再生,靠的是对外界魔力的吸收和重新储存,比方说最常见的冥想,这是一种摄入形式的再生。” 台下的学生听得很安静。 他把自己的身体支撑在讲台上,审视着学生们。 “会出现这种误认为是魔法精灵的事件,其根本原因是人把本是外力的魔力,在身体内有所回应时,意识上的冲动讲其拟物化了。”坎特伯雷面带微笑,“所以你有时候感到魔法精灵兴奋和吵闹,那其实是你大量获得和储存了魔力。若是你感到魔法精灵懒得搭理自己,那其实是你的魔力储量不足,需要补充魔力的信号。就好像你的肚子饿了的时候,它会咕咕叫一样,但是你的肚子真的是一个独立的生物在发出声音吗?” 坎特伯雷教师生动易懂的描述,把学生们逗笑了。他自己也很满意。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满意,那名紫发的赫伯兰就不满意地站了起来,带动着凳子发出了很大的噪音。他戴上兜帽,遮住了那顶惹眼的紫发,把手插在长袍口袋里,往教室外面走。 课堂才开始没有多少分钟,他就没有心思在这里待下去。听这些小儿科的讲解可不是他来这里的本意。 “这位同学,你做什么?”坎特伯雷教师敏锐地发现了这名准备离开课堂,而没有和他打招呼的学生。 兜帽下,赫伯兰的脑袋微微地偏转过去,拿眼角看了那位老师一眼,继续低着头走出门。 “你去上厕所,也总要打报告吧。”坎特伯雷教师发现了,这位离开的学生正是和法兰外交长有着理不清关系的潜力学生。但是学生无视课堂纪律,老师就应该管,无论他和外交长有什么样的亲属关系。但是他的语气还保持着风度。 “嘁,真麻烦。”赫伯兰低声嘀咕了一声,不耐烦地转过身来,头扬得极高,把他的兜帽又重新掀下来。惹眼的紫发下是他可怖的不耐烦的眼睛,他用这种可怖的眼睛盯了教师三秒,冷冷地说,“这些,也太小儿科了。” 随后是教室后门被重重踢开的声音。 “你……你不要考试了吗?”坎特伯雷有些焦急起来,这不是他不给法兰外交长面子,而是眼前的这个家伙不给他面子。他心里暗暗骂道,“我还没有正式开讲,你怎么就知道精不精彩?” “不用操心。”低沉而冷淡的回音响彻在走廊里。 “我可以让你没法考试!”坎特伯雷挥起拳头,向教室的后门气急败坏地掷出一根粉笔。粉笔打在刚刚关好的门上,弹中了一个学生的头。 底下的学生,有的脸上是惊讶,不知所措地看着教师;有的幸灾乐祸地看着这幅场景,偷偷笑了起来。 坎特伯雷觉得自己的威严被挑衅了。他绝不容许自己的课堂不完美,更加不容许别人践踏他课堂的完美。 然而今天就发生了,而且是三次。他觉得自己的脊背都气得颤抖了起来,手中的稿件也被他完全捏皱。 这两个关系户,让他的课堂尴尬了整整三次,尤其是这个紫发小子,让他完全失去了教师的尊严。下次见到这家伙,他坎特伯雷一定要给他脸色看。 助教不安地看着他,不敢说话。发笑的声音蔓延开来。 坎特伯雷瞪了助教一眼,他从没意识到自己的助教长得这么蠢,“去预约院长,我要跟他好好聊聊这些问题学生。” 助教开门出去,教室内的笑声还没有停止。 “今天没有休息。”他把自己的讲稿重重甩在讲台上。 课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第二十一章:弗丝忙碌的一天(上) 他们有意将新建中的月神庙,打造成高地上的宗教中心。 弗丝忒洛丝同意了。 她现在还暂住在一座无名神的神庙里。神庙在学院城范围之内,得到了法师联盟最好的庇护,同时也庇护了诸多不同来路的神职人员。他们依旧忠诚于各种大小神明,在神庙里为高地上的人提供服务。 有人开始把这里称为“小教廷”,意味着和西南方向“联合教会”的圣城分庭抗礼。 弗丝还没有这种决心。 “亲爱的玛利亚,之后这个病人交给我吧。”她朝着一名裹着头巾的红发女子温和地说道,“看起来他受伤比较重,你不要太费神了。” 只见两名农夫推着一辆手推车停在神庙门前,上面躺着一个农夫扮相的人。那人口中不停地哀嚎,双拳不停在空中乱挥,双腿却一动不动。 玛利亚向着这些人跑去。询问一番之后,叫他们把人带进里面的病床躺好。 “是腿断了,弗丝忒洛丝大人。”玛利亚向弗丝回报道,“从高处摔下来的跌伤。” 弗丝和玛利亚侍奉于不同的神,本没有上下级的关系。但是,弗丝忒洛丝的能力实在是太出众了。这些小神的普通祭司,以前从未有机会拜见这样高身份祭司。况且这名祭司现在和他们同吃同住,他们得以亲眼见证她难以置信的强大赐福。他们也因此对她心服口服,都把她当做可以命令自己的人。 “我知道了。”弗丝回答道,她还没有习惯一群其他神的祭司围在她身边,叫她大人大人的,“你去忙点别的吧,我很快能处理好这件事。” “是。”玛利亚安顿好受伤的农夫,由护卫检查了一番之后,便领着两名其他的农夫出去了。而弗丝的两名护卫守在门前。 弗丝忒洛丝走到病床前,坐在病榻一侧。她看着额头满是大汗的农夫,便立刻静下心来,把手放在农夫的双腿上,祈祷道,“月神塞勒涅……” “请问……这里是最近很灵验的那个神庙吗?”一个颤颤巍巍的老者的声音自弗丝的门外响起。 “抱歉,老伯,弗丝忒洛丝大人正在救治病人,您先在外面等等吧。”两名护卫见那名老者穿着破破烂烂,手里还拄着一根竹杖,跌跌撞撞地要走进屋子,为了最高祭司的安全,赶紧拦了下来。等到他们拦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对方好像是个瞎子,不得不赶紧上前扶起他,更加好意相劝,“老伯,您老可别摔着。要不我们先去找其他的祭司给您看看。” “不。”老者挣脱开护卫的手臂,靠在墙上,执拗地拿起木棍,狠狠地敲打着地面,“我就要找那个最灵的。”他顽固得就像没有买到想要的东西而不肯回家的孩子。 “他怎么了?”门被打开,弗丝已经走了出来。她刚刚就听见门外有声音在吵。 所幸病榻上的病人被治愈得很快,他需要的只是漫长时间的恢复。 “你们去把病人的家属带过来吧。告诉他们,人可以接回去休息了。很快就能好。”弗丝对两名卫兵说。 “是。”一名卫兵领命跑了出去。 “老人家,您有什么事情吗?”弗丝面向这名老者。 他的眼睛的确像是瞎了,浑身精瘦,穿的也是一件破破烂烂的布服,脚上一双布鞋还被磨出了洞。灰白的胡子因为泥水和不明液体,而胡乱搭在一起。头上没有几根头发。他不说话的时候,就长着嘴大口地喘着粗气,露出发黑的牙齿,嘴里冒出浓重的臭气。把另一名护卫熏得不自觉地别过头去。 “我、我……”老者不自觉地口吃起来,面露尴尬的笑意,“我饿”。 弗丝扑哧一笑,她想到了她的太爷爷。在成为祭司之前,她的印象之中似乎有这么一位和蔼的人,可惜之后再也没有机会见面。 “厨房还有食物吧。”弗丝对护卫说,“给老人家拿点食物来。” “可是,法兰大人说,我们必须护卫您的安全。” “想要吃啊……我好饿啊……什么都看不到,但是闻到好香的东西啊……”老者也张大了嘴,流着哈喇子,趁机对他犯难。 “这……” “要不你先检查一下吧,然后快些给他拿点吃的来。”弗丝看那老者甚是可怜,身为噬爱食物的人,她深深理解没有东西吃的人的心情。 “好吧。”护卫微微低头,走向老者,“对不住了,老人家。”他的双手不停地在老者的身上乱摸,引得老者咯咯咯地大笑,不停闪躲,差点跌倒在地上。 “这根木棍,我也要检查一下。”护卫并没有在老者身上发现任何可以称为武器的物品,除了他一身破衫和破裤,老者身上真是干净得彻底。 老者交出了木棍。他看起来左脚颇为不便。一旦离开了作为拐杖的木棍,便不得不找墙扶着。 护卫把这根木棍在手里拗了拗,发觉这不过是从哪根树上折下来的寻常木棍。 “我老人家的拐杖……也要没有了?”老者对迟迟没有交还给他的拐杖,渐渐生出忧虑的神色。 “不不不,只是检查一下安全,还给您。”护卫把棍子还给了老者。为了周全,他还拿出随身带着的魔力检测晶体,悄悄贴在老者的右手手背上——法师的通用手常常是右手。 突来的冰冷吓了老者一跳。 晶体没有其他反应,这家伙至少也不是很强的法师。 “那么,弗丝忒洛丝大人,我会尽快回来。请您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的,你去吧。” “是。”护卫领命,匆匆往厨房跑去。 “老人家,您要治的是什么病啊?”弗丝扶起老者,把他带进屋子里来。 “眼睛。”他的左臂扶着弗丝的肩膀,用右手的木棍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看来他的眼睛真的是得病了,弗丝本以为他还要来看腿脚。 “那么,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受伤的呀?”弗丝问道。越是老旧的伤口,越是难以治疗,即使是祭司的赐福,也是如此。 “三年前。”老者缓缓地说,他被弗丝带到屋内的凳子上,把木棍放在手边的桌上。屋内唯一的病床被那位断腿的农夫占据了。 “三年前?”弗丝再次问道。若是三年前,那可是很难治好的老伤了,她自己也不是很有信心。 “对,的确是三年多以前。”老者确信地肯定道,“三年零两个月十八天以前,天生的。” 第二十二章:弗丝忙碌的一天(下) 老者突然变得精神起来。 他笑着,露出了发黑和焦黄的牙齿。指节不再因每说一个词而不自觉抽动。尽管他的双眼闭着,他的脸却正确地朝着弗丝忒洛丝坐着的方向。 弗丝隐约觉得这名老者有些不对劲,他说的话也是。 “三年前,天生的?” 眼前的老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只有三岁,这绝对逻辑不通。 “啊,三年前。”老者舔了舔他发干的嘴唇,“天生的?” 他到底在说什么?弗丝完全无法理解老者的语言,只好劝告他,“老人家,您三年前看不见,那就不是天生的。那叫做后天影响。” “哦,想不到您这位高明的祭司其实也这么糊涂啊。”老者在弗丝耐心讲解之后,反倒傲慢地反驳起来。他这样说话,更显得沙哑,还带着一些喘。 弗丝没有说话,她从前在联合教会遇见过许多这样找茬的人,她知道眼前的老者接下来还有话要说。而她只好闭嘴听他讲完,否则在护卫回来之前,可能会被这家伙纠缠一天。 果然,老者在安静片刻之后,就悠悠地说道,“三年前,那些不会法术的人突然成为法师,你说他们是不是天生的?” 三年前,指的是大潮。 弗丝难以回答。 她自己不是个法师。只听过,从前成为法师很困难。 只有一点点魔法潜力的多数人,经过数十年的勤学苦练,也能学会魔法。大多最后法力的强度很弱,但也算是法师了。不过,他们对自身潜力的利用,还不超出百分之几。 大潮,把过去法师勤学和积累的过程简单化了,甚至把一个人的潜力最大可能激发出来。才有了凭空冒出诸多法师的现象。 然而,一名法师之所以能成为法师,根本原因还是他身上的微不足道的魔法潜力。魔力无意之间就能储存在他的身体里,即使数量微不足道。这个过程自他降生便开始了。大潮只是把这种效果放大。 “他们天生便是有魔力者。”弗丝只能这样回答。 “那你说说看,我这双眼睛,在那一天到来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直到那一天突然就看不见了。”老者突然对她嘿嘿一笑,“什么预兆也没有,突然就看不见了。就像那些法师突然会用魔法一样。你说,这不是天生的?” 这是什么逻辑?弗丝从没听说过,一个人突然眼瞎还能和大潮扯上关系,或者怪罪在天生上。 但是,为了令谈话继续下去,她只好回答,“也许你天生注定要在这天看不见。所有人都有注定看不见东西的一天。”弗丝觉得自己说话的口吻,越来越像前任祭司了。 “是吧,我就说是天生的嘛。他们还不信。”老者高兴地叫喊起来。 弗丝当然无法相信,要是这老头只是耍着滑头捉弄她,她也没有办法。 “那……好吧,我给你治疗看看。”或许侥幸可以把这位老者医好,他就不会这么纠缠她了。 “别急嘛,我和你聊得挺开的。我们来聊聊你吧。”哪知道老者并没有乖乖接受治疗的意思,“你为什么逃来这里?联合教会多好。难道你在这些法师里有朋友?在这些……怪物里面。” 老者的语气突然变得和缓起来,听起来像个精神不错的人。 “法师可不是怪物。”弗丝否定道,她从前在联合教会,经常听见“法师怪物论”的传播。这种言论,在高地之上从未听过。 “你说不定也不是个瞎子,不过,在心眼上肯定是个瞎子。”弗丝隐约觉得自己知晓了眼前老者的来头,这说明,她现在有危险了。 只有教会的人才认为,把法师标榜为怪物,所有无魔力者就会敌视他们。在这种精神高压之下,法师伤人的事件比比皆是。怪物论也就自然被坐实。 弗丝不是这样想的。 虽然无魔力者在有魔力者面前显得渺小,但是也不能把有魔力者称为怪物。就好像一个天生强壮的人,不被瘦弱的人称为怪物一样。 眼前的老者笑着睁开了他的眼睛。眼睛深蓝而富有神采,这决不是一个瞎子的眼睛。“哈哈哈。”睁开眼睛的老者,仿佛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 “朱庇特派你来的?”弗丝略怀敌意。 “哦?你猜猜看?”老者现在俨然没有一副老者的样子,“据说联合教会马上就要选出一名新的最高祭司去侍奉月神了呢,你怎么看?”他依靠着凳背,双脚搭在桌上,右手抚摸着躺下农夫的短发。仿佛一只玩弄着老鼠的猫。 “联合教会没有这个权力。”弗丝义正言辞地望着老者的眼睛,“这关乎信仰。” “那要是他们没有信仰呢?”老者笑起来,好像在笑自己也不是个有信仰的人。 “只要我有信仰,我就不在乎。” “但是有人在乎。” “所以你就来了。”弗丝冷冷地说,“处理我这个‘受人在乎’的废弃品。” “哈哈哈,就算我不来,也总有人来。”老者的态度倒是很随意,也没有一种被安排来处理她的神圣使命感。 “可你终究是第一个来的。”弗丝冰冷地挑衅道,“对着朱庇特摇尾巴的感觉很享受吧。猜猜他当教皇的时候,会赏给你一点什么。一根骨头?” 弗丝早就料到会有被刺杀的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使她错误地支开了自己的护卫。她不明白,老者究竟会用什么样子的方法杀死她,掐死? “我可未必是第一个。” 老者的脸上还是那种从容的笑意,弗丝发现,自己未必很厌恶这种笑。和每次带她去给堕落法师赐福的圣骑士而言,这种带来死亡的笑容依旧好过太多。 “比方说……”老者话音未毕,便提起了他的那根树枝,回手一戳,把躺在床上的农夫自喉咙刺了一个贯穿,牢牢钉在床上。任其奋力挣扎,也无法喊出一个音节。很快就毙命了。 弗丝忒洛丝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根本来不及阻止。眼前的景象令她十分恶心,说不出话。 “比方说,他就来得比我快。”老者悠悠地说道。拔出了他的那根木棍,顷刻之间,鲜血从那名农夫的脖子上喷涌而出,在房间内下起了一场大雨。 那也是一名刺客?弗丝难以相信。 “他想怎么杀我?” “你可以掰开他的嘴看看。” 弗丝没有去掰开那具尸体的嘴,“抢骨头的狗,好狗。”她只是傲然瞪着老者,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老者没有说话,把树枝的那头转过来,直直地对着弗丝的眼睛。 弗丝得以清晰地看见,树枝顶端的树皮,全部都被折断了。露出了带着鲜红血液极其锋利的钢。这就是他藏着来杀她的凶器。 “最高祭司大人!”门外不合时宜地传来一个没有什么情感的小女孩的声音,“最高祭司大人,扬,影风扬。他在您这里吗?”那个女孩已经接近了屋门。 “不在,没见过他。不是在上课吗?”弗丝担心女孩被杀,在她开门之前出声阻止。冰冷的钢尖已经逼近她的喉头。 “哦,他很好。我想起来他生病了,打扰您了。”小女孩略显失望地拍了一下脑门,回头走开了。看起来是扬的朋友。 弗丝没有听见,跟小女孩一起来的另一个女人则是更加懊丧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屋子里的气氛倒是顿时安静了许久,也听不见血液汩汩冒出来的声音。 “弗丝忒洛丝大人,我要向您举报影风扬的学习状况。”一个刻板严肃的男人声音伴随着靴子整齐着地的脆响,又出现在屋外,“他居然翘掉了开学的第一堂课,这可成何体统。”那个声音不停埋怨着,听起来是学校的老师。 “影风扬可能生病了,”弗丝觉得锋利的钢又离她近了几寸,“我正在给人治疗,麻烦你多等一下。” “抱歉,弗丝忒洛丝大人,无意打扰您的工作。请忘了这番话吧。” 严肃的男子也走开了。 屋内再次陷入死寂。 良久,才响起老者的嘲笑,“来这里之前,我还好奇最高祭司究竟堕落成了一个什么模样,原来是这幅样子。” “哦,这样子不好吗?”弗丝刻意掩饰她的紧张,这是她在教会那帮人眼前最后的尊严。 “既然神赐给你们祭司力量,你们的职责便是监管法师,而不是像这样和法师厮混。”老者斥责道。 “可是,教会更加需要监管。”弗丝言语之间,丝毫不让,“尤其是现在的教会。那不叫监管,那叫做奴役,那叫做取乐!教会的人,才是怪物!”弗丝越说越愤慨起来。 弗丝的话好像在老者的意料之中,他只是听她讲,不作反驳。 “人家把你这里叫做‘小教廷’,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小教廷’,我不过是个叛逃者。”弗丝挖苦自己道,她不明白眼前要杀她的人,为何还和她说这么多。 “起码你还忠实于你的信仰。”老者夸赞她道,收回了他的武器,让谈话的氛围显得和缓了一些,“刚巧,我也是从哪里叛逃出来的?” 弗丝被这句话困惑了,“你不是被派来杀我的?” “我是自愿来杀你领赏的。”老者把锐器上的血擦干在自己破烂的衣服上,“结果我发现,你值不了那么多。” “值不了……那么多?”弗丝似乎侥幸捡回一条命。却因为自己死去的价值而疑惑,她好歹是最高祭司之一。 “你真的相信,法师们能够在这场斗争中击败教会吗?”老者没有理会弗丝的怀疑,诚恳地问起来。 弗丝想起了扬保护她的背影,想起了法兰从天而降的闪电,想起了自从来到这里后从未再做过噩梦。 “我相信,法师们绝不会输。”她不希望他们输,这里是她的避风港。 “要是这是一场打赌,你说不定能赌对。”老者从死去的“农夫”头上解下头巾,缠在自己的头上,包住他那光秃秃的脑袋,“可是在那之后呢?在法师们获得胜利之后呢?没有了联合教会,谁能监管他们?就任凭他们对无魔力者们无法无天?” “我能监管他们……” “不,你不能!”老者打断了她,“你有善心,却未必有决心。更别提朱庇特那样的雄心。”他当着弗丝的面,把自己身上的破烂衣服褪下,拿一个光屁股对着弗丝,伸手去解农夫的衣裤。 弗丝把脸别了过去,“我是为了侍奉月神,以及庇护人民而成为祭司的。不要把我和那种图谋权力的人相提并论。” “有些事情,没权,你做不成。”老者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腿脚看起来也没有受伤。那个农夫扮相,据说是刺客的人,他的衣服穿在老者身上刚好合适。老者的身姿顿时挺拔起来,“有空,你不如把我这番话好好想想。” 弗丝沉默了。有些事情,她从逃出来之后,还从未想过。假如法师们以后真的能粉碎联合教会,又有谁能监督法师呢?扬,法兰,弗兰,除却这些人以外,还有数量更加庞杂的法师,谁能监督住他们呢? “你把赌注下在法师身上,很好。不过,你还是要留一条后路,给天下的无魔力者留一条后路。”老者扣起衣服上的扣子,“我可把赌注下在你的身上了,一条退路也没有留。” “‘下在我身上’?”弗丝没有明白,“你不帮朱庇特?” “那是当然。”老者得意得说,好像刚刚摸彩中奖的农夫,“每天在朱庇特面前献殷勤的人,数不胜数。我杀了你,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块蚊子肉。可是你不一样。” “我有什么不一样?” “我救了你的命。这和帮着别人杀人,意义不一样。”他略显自豪,神采已经是一个十分精神的样子了,“况且,你也需要我。” “我需要你做什么?我不需要你去杀人?”弗丝不免响起刚刚农夫被杀的镜头,再次恶心起来。 “你的确不需要,但是你的‘小教廷’需要。”老者把农夫的鞋子脱了下来,正在试合不合脚,“不管你想还是不想,‘小教廷’已经出现了。在人民的期望之中,在法师们的期望之中,在迷茫的神职人员之中。你会被更多的刺杀,那些呆呆的法师派来的护卫可保不住你。以后,你还需要获得情报,当然也需要传出情报;你需要有人为你做些肮脏的事情,也需要人把肮脏的地方打扫干净。所以,你需要我。就像人需要影子,无论你自认为有多洁白无瑕。” “不,我不需要。”弗丝反感老者的这种说话方式,“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毛遂自荐?”她也反感他的行事手段。 “是为了互相了解。”老者悠悠地朝着门口走去,那根枝条被他夹在腋下,“好好想想吧,你会明白的。你需要会叫的狗,需要讨人喜欢的狗,也就需要会咬人的狗。否则你的小天堂,很快就会在对手手下土崩瓦解。到时候,你总不会再逃一次吧?”他打开了门,“比方说带那两个农夫离开的女祭司,前后跑开的两名护卫,你想过他们为什么还没回来吗?” 弗丝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所以你想让我求你!”她愤愤地说。她没有料到那两名农夫也是刺客同伙,他们甚至可能开始杀人了。 “岂敢,岂敢。”老者向她鞠了一躬,“您需要我时,我就在您的身旁。” 说完,老者就推门而去。 弗丝甚至来不及问他的名字。“玛利亚!”她突然惊恐地叫着那名女祭司的名字,冲出门去。 “弗丝忒洛丝大人。”红发女祭司高兴地朝她喊道,两名护卫和农夫也陪同着她,从神庙的门口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许多包面包,“厨房里的吃的,今天被一群难民吃完了,我去学院拿了些。您要吃吗?” 弗丝听见自己的肚子一阵嘟囔。那名老者已经完全失去了踪迹。 第二十三章:砂与少女(一) 扬从疼痛的昏厥中清醒过来,还以为自己昏过去的时间不过数个小时。 那是一股食物的香味,一股刚刚烤好的烤肉的香味,以及猛烈袭来的饥饿感迫使他醒来。 他觉得这股肉香比他所有见识过的食物闻起来都要美味。 他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眼前一片漆黑。他疑惑地眨了眨眼,还以为自己瞎了。等到仔细定了定神,才发现,并不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睁着眼睛和闭上眼睛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里太黑了。 只有眼前不远处的一缕淡淡的荧光,在空气之中胡乱飞舞,跌跌撞撞。 那好像是被抓起来的萤火虫。 扬想起来,自己好像是从上面跌落下来的。 他疑惑地抬起头,头顶上看不见任何光亮,也自然看不到什么掉下来的洞口,连它的顶在哪里,这里有多深都不知道。 莫非他被挪过地方了? 根据来历不明的肉香判断,这十分有可能。 扬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背后筐子里的猎物。 果然,一只猎物都没有剩下,全部被拿走了。 住在这里的家伙会不会吃人,他心里不免开始担忧起来。 扬焦急地试图在指尖点燃一撮火苗。但是,魔法的火焰在一瞬之间就重新熄灭了。他根本来不及看清任何东西,只隐约觉得自己的周围十分宽阔。 他真的掉进了一个山洞? 扬试图抬头叫喊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燥得生疼,喊出的声音像一只无力的小猫。 他只听见极轻的回音。根本无法判断山洞的高度。 他试图扶着石壁站起来,才想起来自己的双腿早就摔断了。一阵从双腿传来的久违的疼痛,令他骤然清醒。令他不由得捂住双腿,这才发现他的腿上沾满的,屁股下坐着的都是沙子。 他身体的各种官能也渐渐开始恢复起来。 因为觉得学院里很安全,什么疗伤的药膏或卷轴都没带,他真是太失策了。 他心中的苦闷无处发泄,“去他的卓雷弗。”他在心里狠狠骂道,“怎么还没来救我?” 扬绝望地靠在山洞的墙壁上,才发现背上的箩筐实在是太碍事了。他烦躁地去解开把筐子系在身上的绳子,足足花去了他十多分钟。 他现在根本没剩下什么力气。只得靠在石壁上慢慢坐正。他庆幸自己脚下有很多沙子,否则他掉来下,就不是短腿这么简单的事情了。不过,他转念一想,若他真是被人搬到这个地方的,那也就不干沙子什么事情了。 首先恢复的是嗅觉。在浓郁的肉香掩盖之下,扬还闻到了山洞里什么东西被沉闷了很久的味道,干燥空气的味道,还有每随着他挪动一下身子,从他身体下方传来的血的味道。 “说不定我真能成为一名血法师。”扬不禁从心里调侃起自己,以扬的出血量,根本就不需要“借用”别人的血液嘛。 他重重地呼吸一口气,试图把自己的嗅觉集中在不知藏在哪里的烤肉香味之上。 虽然还掺杂着许多不好的气味,然而这烤肉的香味足以把它们都掩盖掉。 这很有效,扬的口腔里开始生出大量的***使得他干燥的喉头开始湿润起来。 “咳、咳,”扬清理一下嗓子,“有人吗?”比他最开始的说话的声音要强了一些。扬不禁要感谢起山洞里的原住民,不管他是谁,若是喜爱狩猎和烤肉的卓雷弗知晓,说不定还能和那家伙交上朋友。 扬对烤肉可没有这么精通,只是在一个刚好可以食用的水平之上。要是无缘无故和对方谈起烤肉的事情,万一人家问“先浇油,先撒孜然,还是先吃你”,扬说不定回答不上来。 “有人吗?”扬第二次喊出声来,他的口气尽量保持平稳而不慌张。这个山洞里住的不管是谁,他现在都决定堵上一把。他试图说服自己去相信,能烤出这么香的肉,现在还没有杀死他的,绝不会是一个一心想要吃掉他的家伙。 然而,他等了好几分钟,还是没有人回答。 他的听觉越来越灵敏了,灵敏到能听见有什么小虫子在石壁上爬,在山洞的更深处有老鼠在叫,似乎还能听到什么地方传来滴水的声音。 扬感觉很不好受,这种时候的沉默,比对方直截的凶恶声音还要不妙。 那个家伙真的会如自己所想的那么好心吗?扬不禁摇了摇头,他连对方是谁,长什么样,甚至是不是人都不知道,他怎么还能去相信呢? 他虽然不信奉任何神,但是,鬼怪还是让他有一种本能的抵触。 扬不得不做第二手准备,他试图感受自己身体里储存的魔力。 他太虚弱了,身体还流了许多血,因为疼痛而昏厥并没有使他存下来一丁点魔力,反而流逝了不少。 他焦躁地靠着石壁。石壁的冰凉冷彻了他的脊骨,“赶快存点魔力,”他的心里反复念叨着,“说不定还能搏一次。” 焦躁,虚弱,惊慌以及不得要领,使得扬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挫败感——魔力储存的效率太低了,低到他甚至怀疑自己回到了大潮来领之前。 扬愤怒地拍了一掌自己的大腿,腿上传来剧烈的疼痛。“可恶。”求生的本能命令他快些逃跑。 扬把整个身体扑倒在地上,试图凭借双臂爬往隐约听到的水滴的方向。 “真的都是沙子啊。”扬在扑倒在地爬起来的时候,感受到的全是沙子柔和的触感,他不禁感慨到。 一个正常的山洞里会有这么多沙子吗?他掉下来的地方附近有很多沙子吗? 他摇摇头。这里不该有这么多沙子。 一个山洞里有这么多沙子根本不正常。 不过,托沙子的福,他爬向水滴方向的路程会轻松许多。他不需要多想什么,只需要闭上眼睛,用耳朵听,然后不停地爬。 食物的香气再次挽留住了他,山洞里的原住民还没有任何出现的迹象。 扬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叫,他不禁再次咽下一口口水。 “为什么不把东西吃了再走?”扬振奋地问自己,“说不定,那还是我的兔子呢?冷掉多可惜!” 他掉转身子,再次闭上眼睛。这次凭借的是他的鼻子,烤肉的香味,比水滴的声音更加能指引一个人的方向。 扬似乎看到了自己吃起烤肉美美的样子。 “轰隆、轰隆。”一声声坍塌的声音,使得扬警觉地睁开眼睛。 一束光从山洞上方照耀下来,砸在扬的眼睛上,叫他睁不开眼。好像一种小偷当场被抓,没处逃跑的感觉。 天已经亮了?他不禁疑惑起来。 洞口正在他刚刚躺着地方的上方,有好几十米高。 洞口出现了一个人的影子,长发。 扬警惕地微微抬起手臂。 洞内的沙子躁动起来,好像一群焦躁的蝗虫,朝着洞口蜂拥而去,顷刻之间,架起了一条洞口到洞底的旋转楼梯。 洞口的人影开始往下走。 “沙沙、沙沙……”脚步很轻,走过的地方,沙子的楼梯仿佛又重新失去生命一般,从空中坠落下来。 “雷光……”扬已经开始准备念动咒语。 往下走的人影举起了一条手臂,手臂上拿着一根火把一般的东西。 “呼哧”那人手上的火把瞬间燃烧起来,把那个人的整个照亮起来。 扬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完全忘了施咒。 一名素裸的长发少女? 第二十四章:砂与少女(二) 扬趴在沙地上,身上被蒙了一层厚厚的沙尘。一副被捉奸在床一般的狼狈模样。 少女什么话都没有说,看起来是无视了扬的存在。 “轰隆。”山洞的洞顶又重新合上。洞中的光明,唯有那一根火把而已。 那山洞顶端为盖的,不过是一层沙子,难怪扬会掉下来。 “喂。”扬试图喊一声少女。 虽然对方是谁,为什么来这里,是不是人的存在,扬都不清楚。 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能掌控如此之多的沙子,并且得心应手地把这些沙子构筑成可供行动的阶梯——这远超一般魔法师的力量。 还是不要跟这个人为敌为好。 地牢,囚犯和狱卒,他难免会有这种感觉。 扬试着笑了一下,试图释放出善意的信号。 少女什么话也没有说,还是继续沿着楼梯往下走,她走过的阶梯在身后坍塌,手里依旧举着她手中的火把。 扬看不见自己脸上的狼狈模样,否则他决不敢做出这样的表情。 少女的身躯在火把的照耀之下,散发着充满诱惑力的红色。她的脸也很漂亮,神色是一副神庙里女神像那样的平和样子。似乎对自己是否漂亮,是否素裸,是否有男人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朝着她看,毫不在乎。 就像是真正的神一般自在。 扬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别开头,不知廉耻地盯着对方的身体看,倒是把对方的样子看得更加明白了。 少女的样子并非是完全裸体。 少女的身上只穿着几块残缺的布,因为太过破旧,甚至可能和沙子混合在一起太久,现在完全是一副沙子的颜色。 也难怪会被扬误以为是一副素裸的样子,这并不是他脑中的龌龊想法造成的。但是他仍然有一种把对方看光的愧疚感。当然,这只有他的心里知道,他的眼睛并不知道,而且丝毫没有收敛。 在旁人的眼里看来,这幅笑容简直是一副痴汉般下流可恶的笑容。可惜在场的这两个人都不在乎。 少女的关键部位都被破碎的布条吝啬地遮住了。蜂腰,平胸,浅臀,这些地方,布块倒是一处也没有落下。 “可恶!”扬的心中默默叫喊了一声,那是说不清楚的遗憾。虽然他尚不知晓自己的命运如何,哪怕是可能会死,他也不想留下这么大的遗憾。 少女长长的头发,正是沙色的。头发很长,结了一条粗粗的长辫子,在她的脖子上围成一圈,当做是一条紧致的围巾来用。前段从右边的肩头垂下来。 扬这才注意到,少女的右臂是完全裸露的,和左边的肩头和小臂还残有破布不同。少女胸口的这块布也因此残存在她的身上。 “噗沙。”最后一块沙子做的阶梯,也在少女的裸足着地时刻,在地上疲软地摊作一团。 少女盯着扬看了一眼,好像在看一件她房间里的家具,只不过,这具家具从原来的地方被挪到了她的眼前。 “你好。”扬试着和这位少女对上话。 虽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但是也不能指望鱼在被宰割之前,不作一番扑腾吧。 少女没有理会扬,她只是再看了一眼,就好像看一只趴在地上,说着一些她听不懂话的青蛙。她转身用手里的火把,一支一支,点燃了洞中其它挂着的火炬。洞里一下子明亮起来。 扬发现,少女真的有许多家具,使得这里看起来更像是少女的家,而不是一间地牢。 家具之上都蒙着一层沙,却平铺得十分整齐。擅长用沙的魔法师?扬不禁猜测到,在魔法学院里,这种魔法应该属于岩和变形这种类别。 不过,都是一些石制的家具。石桌,石凳,石床,满是一股原始住民的味道。不过,这倒也符合少女这股不近凡尘的样子,尤其是这些家具上面都蒙着厚厚的一层沙子。倒是符合少女魔法师的身份。 尤其是少女的烧烤架,因为少女只是摇了一下手指,那堆柴火就首先悄无声息地升起火来。就在他趴着地方的面前,极近的明亮火光令他不得已闭上了眼睛。 食物炙烤的香气再次传来,这次伴随着更加生动的动物油被点燃的吱吱声。 扬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一只由沙子组成的手臂,正在缓慢而严谨地旋转着烧烤叉。使得火堆的每一分火候,都均等地分布在被烧烤物的每一寸肌肤之上。 那是一只兔子正被架在火堆上烤着,肚子上还有没拔出来的箭矢。他认出来,这只正是他的兔子。就是追着这一只兔子,才导致他掉进洞里。 现在,这只兔子看样子马上就要进入别人的口腹了。扬不禁感到些许不甘心。 少女把火把插在石壁之上,在石头的凳子上坐下来,开始享用早就烤好,而冷却许久的美味。 扬怀疑那也是他本来的战利品之一。 “能不能给我也吃点。”看着面前正在享受食物的少女,扬觉得自己的肚子也更加饿了起来。 少女全身心地投入到吃烤完的食物中去,丝毫没有理会扬的意思。丰富的汁液从少女小口咬过的脂肪上滴落下来,还发出了少女咬动时的“吱啾”声。 少女如她此前那般,就是一句话都不讲。这简直是最为残酷的刑法。 扬顾不了许多,他嗷嗷地叫了一声,朝着火堆上才刚刚开始烤不久的兔子扑了过去,一掌推开了正在摇动烤叉的沙臂。 “滋”,他的手指在接触到铁制烤叉的一瞬间,不由得甩开了手,他的手掌顿时被烫得通红。整只半熟的兔子就这样掉落在火堆里。 “说好的石制家具呢?哪里来的铁制品?”扬的心里面不禁暗自骂道。 少女停下了她吃食物的动作,朝着扬的方向愣了愣神。好像在看一条很久没有吃过屎的野狗。 “呼哧呼哧”扬管不了少女的视线,一边吹风,一边把烤兔子从火里面拨出来,“这是我的兔子,我的!”他奋力地嘶吼着。 少女站起了身来。 扬顾不得有什么危险,一口咬在从火里抢救出来的食物身上。 一股浓郁的碳烤香气从他的口腔里涌进他的胃,带着血腥的味道和半生筋肉的强韧,这是久违的食物味道。 扬感觉到了自己口中食物被拖走的力道。但是,他顾不了许多,哪怕少女愤怒地要了他的命。他要死,也不能做一个饿死鬼。 他就奋力地扑在那块食物之上,手指紧紧按住兔子,嘴巴奋力撕咬。 “吱”突然之间冒出许多油之后,是这场斗争暂时完结的轻松。 烤叉被少女拔了出来,现在直直地指着扬的鼻子。少女还是面无表情,她的手上是沙子围绕成的厚厚手套。 扬不由得松开了嘴。 食物固然重要,但小命也不能不要。 况且,他已经吃过了几口。说实话,半生的肉,味道也蛮好的。 第二十五章:砂与少女(三) 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沦落躺在洞底,偶尔望着洞天的生活。 他把这里取名为“望天洞”,因为从底下抬头看,洞口居然是封死的,整个一上小下大的圆柱。而他还错误估计了洞的规模。其实,洞的四周还十分狭窄,根本没有其他出路,仅仅和他结社的房间一般大小。 他几经拼命喊叫,洞口上方也没有听见其他什么人经过的动静。 结社里没有人来救他吗?扬的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绝望,是啊,他和他们还不是很熟,就算对方拼尽全力来找,也想不到他会在沙子下的这个洞里。 那名全身围绕着沙子的少女,并没有用叉子拿扬怎么样。她把地上残留着的半熟兔子重新捡起来,用叉子串上,继续放在火上烤。一只沙子的粗壮手臂重新把叉子旋转起来。 从少女的眼睛里看来,刚刚的那一幕,不过像是食物自己从架子上摔下来罢了。扬在他的眼睛里,甚至就是一条抢肉吃的小狗。 扬松了一口气,好歹他保住了一条命。 “可否请教姑娘芳名?”然而保命对于扬来说,不过是最为保底的选项。 人一旦能够满足自己当下的愿望,必然会要求更多。 扬也要求更多。 他尝到了几口兔肉的鲜嫩,就一定要吃饱;而那位少女既然不想杀他,扬便要在这位少女身上寻找突破。 要么趁着少女造出沙子的台阶,一起出去;要么把少女吃掉,用她的魔法出去! 他虽早已决定不再使用那招副作用极大的禁术,更何况是对一个女人。但是,若这个山洞真的要把他逼疯,饿死,走向绝路,他不介意自己再疯狂一点。 他偷偷瞟过眼睛,打量了一眼吃着食物的少女。 这次,他不是贪图对方美色的打量,而是对对方进行尽可能准确的全方位评估。 对他们两个最好的结果,是少女造出阶梯,把他送出去,这样,两人相安无事。否则,迟早有一个人要多受点罪。 少女没有回答扬的话,不知是听不懂,还是完全没有听见。 她的眼睛平静而毫无表情,不知是有意如此还是毫无警惕。 难道她觉得兔子肉不好吃? 最好的结果是对方毫无警惕,扬的判断也是如此。 这位沙子围绕的少女,不仅完全忽视了这个陌生人和她争夺食物,还忽略了对方名目张胆的眼光。若不是天性如此,怎么可能从她的脸上感受不到一点人的情感? 这样,倒说不定还能在对方制造出阶梯的时候,和对方一起爬上去。 或者,突然袭击说不定也能扭转如此悬殊实力的差距。当然,袭击是最下策。 “你要不要赏我一口吃的?”见少女无论如何不肯松嘴,吐露她的名字,扬选择了更加直截的方式——乞讨。 她既然饶了他一条命,或许心情好,就会赏他一口吃的;她赏了他一口吃的,说不定心情更好一点,就会把他带出去。 唯有步步为营,方可得寸进尺。既然如此,他讹上她了。 扬恬不知耻地趴在地上,面向着对方,伸出左手,做一个讨要东西的手势。 少女无动于衷。 扬觉得自己的手臂举得甚麻,不得已放了下来。 “姑娘,您能不能有点同情心,我上有老下有小,家里还有十口人等着我回去养活呢,您能不能放我一马,行行好,送我出去?” 扬觉得,自己的台词简直都要把自己给恶心到了。 但就是面对这么恶心的台词,少女依旧是无动于衷。 “能不能不要这么冷血啊,姑娘?”扬索性不再把这些话憋在心里讲了,他毫无顾忌地讲了出来。 眼前的女子,还是镇定自若地啃着兔子腿。就是面对一名真正讨要的乞丐,估计她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那既非厌恶,也非同情。而是在她眼中,其余的一切仿佛就如同尘埃。 “行行行,等您吃完,我再和您讲。” 扬觉得趴着说话费劲,索性翻转过来,挪到少女就餐的石桌边上靠着。好像一名在别人盛宴上突兀地闯进来的乞丐。 他就赖上这张石桌子打盹。 直到少女舔干净自己的手指,把骨头叮铃一声放在桌子上的石盘子里,扬才再次被惊醒。 “您……您吃完了?是否该考虑一下我们的友情了?” 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友情,甚至连交情都没有。如果说有什么交集的话,那就是他住在她的洞穴里,她吃了他的猎物。这好歹也算两不相欠。 少女没有理会扬,走向正在被烘烤着的半只兔子。那堆柴火已经熄灭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兔子的外皮也被烤的酥脆。 扬的脑子一热,“哇”地一声大叫,匍匐着冲向那只兔子。 少女以为看到了一只抢食的野狗。 趁着少女愣了一下神,扬夺走了那只兔子。 “烫!”扬的手指照旧被烧红很久的铁烫伤了,但是他毫不理会。他只顾埋头啃那只兔肉,比刚刚半生的时候,肉更加松脆了。 肚子饿是能够迫使一个正常人,干出这样狼狈的事的。但是,扬绝不只是肚子饿,他要试探对方的底线,对方的底线到底有多深,这是他们之间打交道的重要筹码。 少女只是惊愕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再无别的动作。 因为,扬吃的太快了,再无把食物从他嘴里抢救出来的余地。吃完之后,扬甚至想,是不是一边慢慢品味,一边观察对方的神色比较好。 少女没有生气,她捡起被扬扔在一旁的叉,又戳了一只兔子。扬这才看见,那些兔子原来被放在一个石头围成的圆圈里。 “姑娘,您该不会是听不见,看不见,不会说话,还缺心眼吧。”得到了少女的赐饭,见识了少女如同最和善的祭司一般的底线之后,扬更加得寸进尺起来。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把兔子放在烤架上,悄然升起了一堆柴火。 骤然间,洞内的沙子又重新躁动起来,轰隆轰隆地往上抬升。一团沙子包裹住了他们刚刚吃剩下的骨头。 洞口大开,明亮的月光照了进来,阶梯又重新出现了。 出去的机会? 扬嬉笑着,他根本没想过,幸福会来得如此突然,“你看嘛,把我留在这里多不好,又废吃的又废水,还占地方。”便得意像条灵活的蚯蚓一般扭曲,爬上那部阶梯。只可怜,他还要一阶一阶用手往上爬。 少女仿佛没有看见扬,她也要上去。她仿佛根本没有看见扬似的,踩着他的屁股,他的后背,还踩着他的手背,直到走到他的前面。 “洞中的女王大人,您也没必要这么记恨小的吧。等我出去,咱们就两清了。”少女的体重很轻,扬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 他抬头望了对方一眼。此刻,对方全身都被沙子缠绕,看不清哪一处的魔力更强,也无从判断对方的魔法师核心在哪里。 不过,罢了,看样子他不需要“吃掉”对方,就能走出这个困境,这样最好。 但是,沙制的阶梯并不这么想,在少女走得越来越远,扬被远远甩在身后的时候,它们就开始自下而上,猛烈地颤抖起来。 “姑奶奶,小的还没上来呢。”扬朝着已经接近洞口的少女,嘶声力竭地再次喊叫起来,他甚至还想生出两条腿往上跑。 少女一如往常,没有回答他。 “别走”,他向少女伸出手,少女离她已经太远了,他质问自己,为什么不趁对方踩他的手背,抓住对方的脚踝?扬试图支撑自己站起来,居然忘了双腿已是全部断了,这不是毅力所能解决的事。 “你别走啊!”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绝望地哀嚎。 剧痛和无意识,使得他摇摇晃晃,再次从阶梯上摔落下来。他刚刚站过的沙制阶梯也立刻坍塌。 腿上传来再次摔伤的剧痛! “啊!”顿时,洞底传来他的惨叫。 所幸他刚刚站过的地方不高,还能捡回一条小命。 轰隆,洞口又被闭合了。 扬对这一切,都评估错误,完全错误! 少女并不是要救他出去,她只是出门扔个垃圾。 “别逼我!”扬抱着自己的膝盖,在沙地上疼痛地打滚,“别逼我!”他疯狂地叫喊,把眼珠张得遍布血网,冷汗从他的背上直流下来。 “别逼我!”洞中久久都是他疯疯癫癫的回声。 他只剩一条路可爬。 谋杀。 第二十六章:砂与少女(四) 谋杀和临时起意,完全是两码事。 扬算是彻底明白了。 自从掉到洞底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知道,洞口在那之后又打开了四次。他看见了两次太阳。 他每一次都看着被沙子包裹着的少女,一次次从沙子制成的台阶走上走下。每次他抢身往台阶上面爬,总是赶不上少女的脚步,从突然坍塌的沙制台阶掉落下来,然后在地上疼得打滚。 随后他就安静了。比起杀人,他似乎更习惯了疼痛。 随后,他就一个人蜷缩在漆黑的角落里想,做杀人之前的预谋。布鲁特斯的指甲盖,一把食指一般长短的锋利小刀,是他唯一的武器。还有他储存下来的微不足道的魔力。 储存魔力一般需要集中大量精神。一名魔法师储存魔力的时候,至少不是他在忙别的什么事情的时候,起码他也要在休息——就是很闲。 扬现在就很闲。 除了尝试爬上沙梯,再从上面掉下来,痛得捂着自己的腿打滚,再报复性地爬上前抢走少女的烤肉,剩下的就都是他的自由时间。 他有时候会盯着少女看,寻找对方的弱点。 然而,他发现,对方虽然法力强劲,但是全身都是弱点,他掐死她就像掐死一只刚刚出生的羔羊。 当然,他并没有杀死她。他要她活着。 他并不仅仅是因为好心而让她活着,而是他还没有找到她身上的核在哪里。 死人是没有核的。 魔法师的核。 扬虽然没有亲自研究,但是,教会他这种禁术的研究笔记总不至于说谎。 死人是没有核的。 魔法师核的最终发现,来源于很久之前的一场残酷的活体解剖。他读的,就是那场解剖之后的笔记。 核的发现,命名,利用,全部包括在那本笔记里,可惜发明者还没有为该种咒术命名,就完全疯掉了。 既然如此,那就他来命名好了。不过,他现在起什么名字倒是不重要,要是不能从这里出去,起个花哨的名字也白搭。 只有吸收对方的核,夺走对方操纵沙子的力量,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否则,杀死她就是平白杀死一只羔羊而已。他没有必要平白去杀一只羔羊,他也不喜欢。 迫于生计而杀人,和为了杀人而杀人,是不一样的。 他都不喜欢,但是他很快就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轰隆”,山洞的顶端传来一声剧烈的躁动,洞顶又打开了,一束阳光照了进来。 洞中的沙子有意识地组成环装的阶梯,去迎接周身为沙子包裹的少女。 扬在心里默默记着,又平白过去一天。 少女步履匆匆地走向她的烤肉架,扬不禁笑出了声,她终于学聪明了。 前几次,扬从她面前抢走食物的时候,甚至从她手里抢走食物的时候,她还只会眨着她那双可怜的大眼睛,默默地重新烤一串食物。有时候,扬依旧很饿,索性把她第二次烤完的食物也抢了过来。而她则学会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当然,继续烤一份食物。 当然,那时候她的肚子就咕噜噜地叫,整个人就没有精神地趴在石桌上。扬觉得甚是有趣。这是他在洞里唯一觉得有趣的事情了。这时候,他甚至还有一种自己才是洞主的错觉。 现在,少女学会了一次烤两份食物。不是为了烤给扬吃,而是为了自己可怜的那一份不被抢。就像再倔强的老牛,多挨几下鞭子,总能学会怎么犁地。 当然,若扬像现在这样蜷缩在一角,不吃他的那一份,少女则会继续眨着她明晃晃的眼睛,悄无声息地把另一份吃完。 少女对扬要杀了她毫无意识。 哪怕扬疯了一般主动朝她喊,“我会杀了你!”她也依然无动于衷。 就好像待在自己巢穴中的一只温顺的动物。 扬更加下不了手了。 但是,他的时间不多了。在他死于饥饿,或者伤口感染,或者发疯之前,他很快就将死于脱水。 这个洞里太干了! 尤其是现在。 洞顶的洞口又豁然打开,正午的太阳正好直直地照进洞里,少女在脱她本来就所剩无几的衣服。 扬不安地别过头去。 洞中的沙子被加热。扬敢肯定,这不仅仅是阳光照射的结果,扬相信,这是少女给沙子施加了灼热的法术。因此,他才会感到周围的沙子这么滚烫。 少女把整个身体都埋进了沙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她闭上眼睛,正悠闲地做一场令人享受的沙浴。得益于此,少女的皮肤才能保持得这么鲜嫩。 扬等到少女整个人埋了进去,才转过头来。他没有功夫享受眼前的香艳场景,或者满足脑内的什么幻想。他很怕自己就这样会在洞里变成一具干尸。 但是,他也没有袭击少女,盲目的袭击毫无必要,虽然现在是袭击她最好的机会。可是,没有找到她身上的核心,难道还要他一刀一刀把她割开吗?他笑着摇了摇头。 他费力地爬向洞口的正下方,虽然那里很热。他抬起抬头,望向洞口。洞口的正上方是明晃晃的太阳。但是他记得,若这真的是他掉下来的地方的话,那周围便是有许多树的。 他更加费力地换右手支撑住整个身子,抬起自己的左手,随口念着“雷光·不管是什么也好·去吧”的咒文。三发畸形而又微弱的雷电法术朝着洞口飞出,这已经是他这次储存的所有量了。 每天,少女会洗一场数十分钟的沙浴,洞口也就大开数十分钟。他把每天少女洗浴的时间,称为“机遇的时间”。若是什么人经过外面,看见了他释放的法术,说不定能叫人把他救出来。再不济,法术把周围的树枝打下一点来,他还能喝上一点树汁。 可是,他这次的运气真的不太好,或者说,他的运气真的倒头了。 他释放的法术,从来没有人看见,这次,也没有几片树叶从洞口掉下来——洞口的树枝早就被他砸了个精光。 扬索然无味地嚼了几片树叶——这下,真的不妙了。 洞在少女洗浴完毕的时候,又闭合起来,扬再也不想回头回避。 他盯着自己这双无力的废腿,斥责道,“你们怎么走不动了呢”! 他的意识也在缺水和饥饿之中,变得模糊起来。少女什么都不明白地看了他一眼,趴在沙坑里睡觉了。 扬拔出了他的短刀。 他刚刚朝少女爬过去两步,就又重新坐下了。他握着刀子的手在不住颤抖。 他愤恨地拿刀戳着自己的断腿,现在,他的腿几乎没有知觉,就好像是一包任由抽打的沙袋。 他颓然地靠在石壁之上,短刀咣当掉落在一旁。 莫非他命绝于此?他真的这么背,背到了天际? 他无力地闭上眼睛,敏锐的鼻子却闻到了一丝湿润的味道——那是液体的味道——从他断腿的伤口上流出来新鲜血液的味道——他兴奋地一下子惊醒起来,好想一下子看见了绿洲。 他之前怎么没想到,他身上还带着这么两个大水袋——既然腿断了,那两条腿不就是最好的供水袋吗。 扬贪婪地俯下身子,去喝自己腿上流出来的血,许多已经渗透进了沙子里。“不能浪费,不能浪费。”他从心里贪婪地喊道,自从掉下洞里来,他还没有这么喝饱过。他也从未想到,自己的血居然会这么好喝。 他觉得喝得自己一阵虚弱,好歹口总算不渴了。便扯破了裤子上的布条,把大腿的根部紧紧绑住,随后再贪婪地把伤口上的血完全舔干,才饱足地躺在石壁上。 他是要好好回复一下。 扬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醒来的。 只记得他鼻子前飘来一阵食物的香味,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少女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烤了食物吃,现在已经快吃完了。她正吃惊地望着刚刚醒来的扬看。 扬不由得笑了一声,随她去吧。 更加令他在意的,是一阵人声的聒噪。来自洞口的聒噪。 有人在外面。 他这次真的看见了绿洲,“救……救我!”他没有什么力气,刚刚喝下的血并不能叫他喊出任何声音,他绝望地咳嗽起来。 他抬起左手,“雷光……”试着朝洞口释放雷电的法术,但是雷电才离开他不过数米就完全消失。 洞口的人没有任何可能听见。 “救我!”他可怜的微弱的声音只有自己才听得清。 “沙、沙沙……”倒是还有一个声音从上面传出来,还伴随着一些沙子从上面往下掉。 “沙、沙沙。” 扬疑惑地抬头,他发现,有个金属反光的东西,正在不断地捅着洞口的沙壁。 “沙、沙沙。” 扬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只知道它在往外冲,它居然要往外冲。 洞口外的聒噪还没有停止,这东西是他们带来的吗? “扑哧!”那金属样子的东西把石壁捅了一个口子,往洞外飞远了。 扬从那细小开出的洞口,望见了深邃而干净的夜空。 洞口外的聒噪突然停了下来,安静了半晌,看样子是已经离去了。 扬颓丧地靠着石壁,这是他最接近希望的一次,现在已经完全落空了,他也没有谋杀别人逃出去的力气了。 或许,这就是运气。 他以前的运气很好。他被弗丝救活是他命不该绝,他吃了林子里的法师是无人想要置他于死地,他的运气好,所以叫他侥幸从大牢里出来,而不是被教会抓走。 他的运气今天到头了,这里迟早都能要了他的命。 扬趴在自己的膝盖上,不想着再吼一声,也不考虑喝自己的血,更不提吸收那名少女了。 他太累了。 他本以为到了自由地,就没有什么危险,没想到会在这么奇怪的阴沟里帆船。 他认命了。 他甚至还听到了夜晚的虫叫,牢里狱卒鞭打他的声音,还有血魔法结社的那群怪人醉酒的窘态——这些家伙,看起来本事不过稀松平常嘛。扬的脑内不时地响起这些人的声音,要不是认识了这些怪人,他也不至于掉到这里面来。 现在好了,他终于能一劳永逸地睡着了——虽然有点窝囊。 他尽量不去想这些烦人的角色,但是,脑中这些人的声音却不断响起来,而且越来越响,令他不得安睡。 “别吵!”他不耐烦地吼叫一声,声音小得却好像蚊子叫。 “喂、喂……”是两声简短的喊声,后一声比前一声更响,震得他耳朵发麻。 有人在使用强音术! “喂、喂,”那个声音简短地又喊了两声,原来是个十分懒散的女声,“影风扬在吗?血之结社新收的小弟影风扬在吗?你的老哥老姐们还等着你回去做饭呐!收到请回答。” 扬的脑海里顿时涌现出一个高大的红发女人形象,她有着宽广的胸襟和慈善的面庞,她的背后生出血拼接成的轻柔翅膀,身披纯白的长袍,她正向他微笑,伸出了手。 “在……” 听到口中的第一个词同样被强音术强化的一瞬间,扬的语气哽咽起来。他从来不敢相信,自己还能活着听见如此幸福的声音,丝毫不顾及自己的话已经变得沙哑,颤抖,陡然变调。 “大姐头,我在这儿……我在这!”他幸福地呐喊起来。 第二十七章:共鸣 莉莉丝随手把玩着她手上的短刀。 布鲁特斯的指甲盖——一把锋利的短刀,刀背上刻着一段简短的咒文——那是一句血魔法的咒文,只有学习过血魔法的人才能理解。它上面还沾着大量新鲜的血液。当然,这些血液并不及她随意披散的长发鲜红。她的外套也是赤红的,无论在哪里,都是那个地方的焦点。但是,她的焦点都集中在这把刀上。 她在林子里一边四处走动,一边专注地回忆起她用这把刀时沾染过的人的血液,这把刀也回应了她,又飞回到她的手里来。 莉莉丝丝毫不感到意外,“啧”,只是这个回应比起她的预期,来得太晚了。 至少在几天前就该有回应了才是。 短刀直直飞来的方向,直指她的小弟最后失联的地点,她缓步向着那里走去。 “卓雷弗,你确定你们是在那里分开的吗?”她说话的时候,犹如一位威严的女领主。 银色的马尾辫,面无表情的小雅,以及身形高大健壮,理着浅褐色背头的卓雷弗正跟随在她的身旁。 “是的,大姐。”卓雷弗肯定道,“就在这里。” 莉莉丝停了下来。她当然知道这个地方。 那天卓雷弗一个人扛着一只大老虎回来后,她臭骂了他一顿。他最先把他们带到的地方,也正是这里。 可是这里根本没有半个人影,那天是,今天也是。除了树,还是树,要么就是厚厚的灌木。 “卓雷弗。”莉莉丝面色沉重起来,“你再去叫两个人来,要组法阵了。” “大姐头。”卓雷弗用一种小狗渴望表现的眼神望着她,“我和小雅行不行?法阵的话,我们三个人就够了吧。” 小雅听到似乎有自己的表现机会,把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握在胸前,朝着她们的莉莉丝踮起了脚尖,“大……大姐头,咱也想要帮忙。” 莉莉丝尴尬地笑着,用手摸着小雅的脑袋,小雅眯起了眼睛。“大姐不是不想让你帮忙,是卓雷弗太笨了。” “呜哇……”卓雷弗哭丧地逃走了,“大姐头真是无情哇!”似乎还在嚎啕大哭。 当然,帮手也很快就找来了,鲁斯特法尼亚和莱娅,他们就在附近招人。 “大姐,什么事?”鲁斯特法尼亚还是一脸的严肃,他这几天一直都在认真招人,可惜一无所获。 “我们今天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小弟找出来。”莉莉丝鼓舞着他们。 “大姐,小弟死啦?叫人埋啦?”莱娅一脸惊诧,她这两天虽然跟着大家跑来跑去,但是明显很快就疲倦了。 “不不不,说不定还没死。” “那就是活埋?”莱娅坏笑起来。 小雅听了,紧紧拽着莉莉丝的衣角。 “莱娅?” “对不起,大姐!我不该随意开玩笑,尤其不该开死人的玩笑!我认错。” “哇……”倒是卓雷弗比小雅先哭了出来,“新人哇,是老哥我对不住你哇!” 莉莉丝觉得耳根烦躁,怒吼道,“莱娅住嘴!”她再转身朝向卓雷弗,“你去,方圆数百米内,一个活物也不要留!” 卓雷弗抽泣地跑开了。 “一路走好!”莱娅向着卓雷弗逃走的方向,挥动着告别的手巾。 “胡闹够了,莱娅。”莉莉丝望向茶色头发的活泼女人,“你也有精神了,是吧。” “报告,精神十足,嘻嘻。”莱娅毫不羞耻地嬉笑着,仿佛把责备看成是鼓舞。只有她才会在所有人都表情凝重时,还仿佛无所事事。 “唉……”鲁斯特法尼亚叹了一口气,“大姐希望我们怎么做。”结社之中,就属他最为务实严谨。一般有要事,莉莉丝都会首先把事情交给鲁斯特法尼亚去做。 “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莉莉丝简短地回答道,“我希望发动一场强音术的共鸣。” “哦,这个简单。” “我不只是希望我们的声音能传出去。”莉莉丝饱含信心地望着他们,“我还希望有人能把声音传回来。” “哦,有趣。”鲁斯特法尼亚扶了扶眼镜,“大概是多少米的范围。” “可能是一百米,也可能还要更远。”莉莉丝嘴角露出轻笑,“我说过的吧,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把我们的兄弟带回家。” “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呢。”鲁斯特法尼亚也面露微笑,他从自己的大姐身上看到了信心。 “真是有趣呢!”莱娅应和道,不过,她应该什么都不懂。 强音术,本来是种仅限于把自己身体内的声音放大,扩散给周围人听见,是一种自强化的法术。 强音术的共鸣,就是由结成法阵的多人同时使用的强音术,相互作用造成的结果。以同一个频率共同施放,并且作用效果还要尽可能地扩大。这样,强音术就可能突破本体作用的限制,成为一个范围类型的法术。 “那我站在哪里?”莱娅兴奋地问道。 “你站在这里就好。”莉莉丝头也不回,和鲁斯特法尼亚各自沿着一条正三角形的边往外走去,直到各自的距离接近一百七十多米。这样,他们制造的范围强音术,才能作用在一个半径为一百米的球。 “大姐头,下令吧。”鲁斯特法尼亚试了试自己的强音术。 莱娅在远处兴奋地挥手。 “那,等小雅举手,就开始吧。” “三、二、一”小雅费劲地呐喊道,举起了手。 “索钨嫩……”三人同时念起了咒文。 时间在那之后沉寂了许久,三名施法者也不明白,共鸣到底成功了没有。毕竟和肉眼可见的元素魔法不同,声音强化什么的,完全不知道怎么反馈嘛。 莉莉丝顾不了许多,“喂、喂……”她试着喊了两声,声音响得令所有人都紧捂住了耳朵。 她得意地开始宣告,“影风扬,王八蛋,吃喝嫖赌欠下十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啦……” 林中的树叶听闻,也惊诧地耸动起来。 “大姐头,救我!”一声微弱的呼救,经过强音术的放大,也变得十分清晰起来。 “诈尸啦!”莱娅恶意地大叫。 小雅的眼睛瞪得极大。 “你小子在哪儿呢!”鲁斯特法尼亚焦急地问道。 “我掉进了坑里……一个沙坑。”对方的气息很微弱。 “你还好吧,我们马上来救你!”鲁斯特法尼亚循声找去,果然找到了一片都是沙子的地方。 他命令这片沙尘,“退开!”底下露出了一个极深的洞穴。 “我看见你们了,我在下面呢!”影风扬的声音兴奋地在下面喊了起来。 “你怎么样了?”鲁斯特法尼亚关切起来。 “腿都断了,还口渴。” “洞里没有其他出口吗?” “没有!倒是洞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人?”莉莉丝顿时来了兴趣,“一个什么人?” “我也不懂……”底下的声音支支吾吾的,“她没有讲过话。” “男人女人?” “女人。” “多大?” “十几……不到二十。” “漂亮吗?” “呃,挺漂亮的。” “多漂亮?” “呃,皮肤很好?” “她现在穿着什么?” “她……她……她什么都没穿!” “你两条腿断了,第三条没事吧。” “没,没事。” “好哇,你的老哥老姐们扒了整个山头找到你,你孤男寡女躲在这里享清福。好,你就继续待在这里享福吧!我们都走啦!”莉莉丝笑着捉弄他,假装离开。 “冤枉啊,大姐头,冤枉啊。我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底下的声音见上头再无动静,更加焦急地喊道,“冤枉啊,大姐头,她抢了你们的吃的。” 那个声音见上头还是没有动静,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给你们找了一个好厨子!” 莉莉丝似乎这才听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你说厨子?” “对对对!”地下的声音丝毫不估计沙哑,欣喜地连声应答,“这个女孩子是个极好的厨子!” “那好,我单独把那个女孩子捞上来咯。” “别,大姐,救命啊。您看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上有老下有……” “行了,行了,行了,逗你玩呢!”莉莉丝见周围的同伴都安心下来,也就不再捉弄地下的扬,“你们下面有血,是吧?” “是的。” “是你的血,还是那个女孩的血?” 第二十八章:血之结社的病人(上) 扬被问得不明所以,他大口吸了一口气,朝着山洞上方的人们喊道,“流血的是我!” “哦,好!那你去抱紧那位姑娘,我把你们一起捞上来。” “什么?”扬望着刚刚穿上那点可怜布片的少女,难以置信的语气脱口而出。 “什么什么啊!你不把那厨子抱紧了,我连你也一块儿丢下!” “那要是抱不紧呢?” “什么抱不紧。我说,你们这些男人,不是这时候都挺来劲的嘛?” “大姐头,我小命都差点丢了,还哪儿来什么劲啊?要不您下来拉小弟一把。” “行行行,我不跟你扯嘴皮子。那你去抱住她,总可以的吧。” “怎……怎么一个抱法?您说。” “环住她的腰间,十指紧扣做得到的吧。” “好,您让我琢磨琢磨。” 好个屁啊!扬差点又脱口而出,这跟吃人家豆腐有什么区别? “你慢慢琢磨,天黑了,我们就回家去了。”洞外的人还在冷嘲热讽。 “是!”扬还要不耐烦地回应他们。 少女此时正盯着她手里的兔头和兔腿,似乎正在考虑先吃哪一个。 扬发现,在不用考虑生死存亡的关头,眼前的少女其实还算是蛮可爱的。 她的沙色的长发,眉毛,睫毛,上嘴唇,肩头,还有锁骨的上窝,都夹杂或堆积这浅浅的沙子,但是少女丝毫不在乎。 倒是她的兔肉,莫名其妙的一颗沙子都没有沾染上。莫非她还有把沙子全部从肉上剔除的神奇本事? 虽然,扬说她是一个极好的厨子,是半真半假。 但是,她这份对待食物的热情,很难有人能出其右。 扬悄悄地趴下身子,身体却像一条毒蛇一般扭曲,向着少女悄悄接近。扬怀疑自己做的,也根本就是毒蛇的交易。 没有经过本人的任何同意,就擅自把人家带出自己生活的乐园,这不是毒蛇是什么? 要是把她带出去,她最后受不了外面繁华而烦躁的生活,得了什么奇怪的病,死了。 这个过错他可担待不起。 少女对扬的动机毫无觉察。 扬好像在哄骗一只羊羔一样,轻声哄骗她,“乖乖乖,小沙女乖,我带你出去好不好。”他的动机和口气都令人作呕,像极了民间童话里的狼外婆,一般用这种口气说话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少女对扬的意图毫无察觉,似乎以为对方又来抢自己的食物了,赶快把吃东西的速度又加速了一些,慌张地把剩下的兔肉都塞满了她的小嘴。她的眼珠睁得很大,警惕地望着不断接近的掠夺者。不过,她的身子倒是一动都没有动。 扬十分好奇,既然现在她变得对自己如此警惕,那为什么不早点一脚把自己踢出去呢? 少女纤细的手指凑到了她的唇边,一根一根从嘴里取出兔子的碎骨,然后再一根一根地整齐排列在石盘子上。 扬已经趁机爬到了她的身后。 他还没有从背后如此接近这个女子。或者说,这个女子的后背太容易接近了,导致他根本不屑于从背后接近她——他并不算真正起过对她的杀意。 但是,现在不同。 现在,他要带她出去。 扬费尽力气地重新才重新坐起来身子。他觉得怪得很,自己从那个角落爬到少女的石桌前,居然没有感觉到痛。莫非真的是腿断了太久,失血过多而麻木了?亦或者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幸福,而兴奋得能把痛苦完全忽视过去? 扬的手臂不知不觉地把少女从腰间环住,十指松塌塌地交叉在一起——这花了他全部的力气。 扬发现,他并不是第一次用这样的姿势抱住一位少女。他上一次这样抱一位女孩子的时候,那个女孩子的身上传来令人舒畅的香气。这次他没有闻到,他只能闻到沙子的味道,充盈鼻腔的沙子的味道,还有一点食物的香气,却没有闻到一丝年轻女孩子身上常有的香味。 他的头冷不防虚弱地靠在少女的肩头,他发现,对方真的是太瘦了,太单薄了,就好像一具被轻轻一碰,就会散架的沙子做的人形雕塑。当然,他再一次重重地呼吸,还是没有从少女身上闻到一丝香味。 无臭,无味,好像她整个人本都不该属于这个世界一般。 少女咀嚼的动作不自觉地放慢了一倍,眼珠瞪得大大的。 扬把少女环得紧了些,脑袋凑近了少女的耳边,“从现在开始,我可要带你出去了,把你从家里带走,再也不回来了。” 扬的声音,只有微弱的气息在少女耳边游走,强音术无法把这个声音传播开去。他顿了顿,又换上一口气。 他不在乎少女能否会听懂。 从少女平常的表现来看,她极可能是听不懂的,但是他还是想跟她说,告诉她外面世界的不一样。 但最终从他口中出来的,却只一句,“不想出去的话,你就跟我讲一句‘不要’,好不好。” 少女茫然地正视着前方,她确是什么也没有听懂。她的下嘴唇稍微张了张,不过什么话也没有说,又闭合起来。扬也什么都没有看见。就算扬坐在她的对面,也绝不会察觉她这个微小的动作。那可能只是咀嚼食物的一个动作罢了。 扬趴在少女的后背上,等了一会儿,才发现,少女除了渐渐停下咀嚼,便真的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 扬叹了一口气。 他再重重地提起一口气,才决定朝着洞口大喊,“我准备好了!捞我们出来吧!”叫得声嘶力竭,好像一名刚刚强虏民女得手的马匪,现在正在向他的老大报告。 他感觉自己血管里的血液突然躁动起来,好像被人灌进去一壶刚刚煮沸的开水。 尤其是他大腿伤口上的血,顿时喷涌而出,在空中结成了一张密集的血网。 他的手臂不受控制得紧紧缠住身前的少女,紧得好像一条绑票带,把对方死死绑住。少女顿时手足无措,动都不敢动。扬的心里满是愧疚,还好力气并不是十足,并没有把这沙子的做一般脆弱的人儿给绑碎掉。 随后,一条血做的丝带穿过了他的腰带,把他们俩就此提了起来。就好像一只提着行李的手,慢慢地把他们往洞口提出去。 这可真的是大姐头口中的“捞出去”了。扬骤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船上偷人面包吃,被人四脚拎空提起来,扔进垃圾堆的感觉。他确信这是他的记忆,这记忆如此好笑而又真实。 他不禁笑了出来,感叹道,这就是莉莉丝大姐的力量吗?他日后若是学了这一丁点的本事,也算是在血魔法上登堂入室了吧。 扬听见了少女因骤然的上升,猛地被还未咽下去的食物噎住了,随口开始一愣一愣地打起嗝来。他的心中闪过一丝愧疚。 洞口的光芒越来越亮,阳光也就越来越晃眼,扬索性闭起了眼睛,任由自己的血,在莉莉丝的操纵之下,把他扔出这个洞来。 “哇,扬,我对不住你啊!”率先把扬给惊醒的,是卓雷弗的嚎哭。现在,强音术的效果已经完全失去了,否则这家伙一定会更加丢人。 “啊,没事……没事,你把我背回去吧。”扬以前虽然很想骂卓雷弗一顿,但他现在已经不在意了,“我现在……好像需要一个医生。”他面有微笑,虚弱地说。 “我这就背你回去!”卓雷弗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让扬爬上了他的后背。 “哇,你真的是大出血呢!”莱娅用极其夸张的惊讶语气,对扬感慨到。 扬看不到全身的自己,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大血人。 “真的是精疲力尽来,人也濒临死亡。” “咳……莱娅姐你取笑了。” “那我去给你熬碗血汤补补身子。”莱娅嬉笑着,率先跑走了。 “不管怎么样,欢迎回家。”莉莉丝把她的那件赤红的外套脱下来,披在了他身上。 “是,大姐,我回家了。”扬勉强笑了笑,望望四周,“那个女孩子呢?” “哦,在这儿呢。” 卓雷弗背着扬,走到了一个坐在草地上的女子面前。她的身上现在穿着一件拘谨的袍子,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不安,也看不出安心。 小雅正蹲在她身边看。 “我说你啊!”鲁斯特突然对他教训起来,“你怎么忍心让女孩子什么都不穿呢?真是没有绅士的风度。”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在逐渐变得昏暗的林子里稍稍有点颤抖。 扬心想,万一人家就是喜欢纯天然的感觉,就是喜欢拥抱自然,那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况且,人家真的穿了衣服啊,该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啊! 还没等扬开口,小雅倒是“哇”得看见什么似的,叫出声音来。当然,依旧不带有任何感情。 “怎么了,小雅?”莉莉丝疑惑地转过头去。 “哇,设定……哇……”小雅仍然面无表情,两条银色的辫子一抖一抖的。但是,可以凭借着语句判断,她已经语无伦次了。 “设定?”卓雷弗疑惑地问道,这对他是一个新鲜词语。 “设定……设定……”她一边不带有感情地夸张跳着,一边拿手指着扬带出来的女孩,她的辫子摇得更加厉害了。她唯有用突然响亮的声音,以及跳跃的上气接不上下气和拙劣的断句,来传达她此刻焦急的心情,“她的设定……和咱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