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田园生活》 11 天蒙蒙亮。虫蛙的鸣叫声渐渐消失,村子里的鸡啼和犬吠声此起彼伏。 唐荷睁开眼睛,盯着纱帐顶出了一会神。不一会,院子里前后响起“咿呀”的推门声,然后是模糊的交谈声,汲水声。 唐荷叹口气,穿越过来有一个月了,她已经熟悉了这样的乡村清晨。不再多想,唐荷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裙,利落地收好纱帐叠好被子。从床头朴素的梳妆台上舀起木头梳子简单梳理好头发,整整衣裙,推开房门走出去。 “小荷起了。”院子里正喂着鸡的唐李氏笑眯眯地招呼女儿,“今天地里没活,你睡晚点没关系。前儿农忙,瞧你都累狠了。” “娘,我没事。”唐荷笑,汲水洗漱,“到点就醒,也睡不着了。”在现代她倒是常睡懒觉,现在哪里有这个条件,不过现在的身体有自己的生物钟,早起倒没有特别痛苦。 “娘,小姑,吃早点了。”唐宋氏从厨房探出头,“今儿我起了大早,煮了地瓜粥,火候熬得足足的,可香甜着呢。”刚才婆婆的话她也听见了,心里有点不得劲,还是做姑娘舒服,早晨可劲地睡,不像自己天漆黑就得起,做一大家子的饭食,还没得一句夸。 “等你公爹他们来家一起吃,他们爷三四更天就起去田里抢水咧。”唐李氏看出媳妇肚里的小心思,却不做理会,做媳妇的哪个不是这样熬过来的?“大嫂先把粥乘上晾着,家里人辛苦做活,就指着回家桌上就有吃的。” 唐荷觑见大嫂脸上有一丝尴尬,忙打圆场,“闻着就香。”进了厨房,灶台上两口大锅,都冒着腾腾热气。 。“爹去抢水,怎么没叫上我一起呢?” “你一个女儿家家的,爹娘就不该使唤你。”唐李氏叹气,“早些年咱家穷,把你一个丫头当小子使唤,把你累得够呛。好不容易家里情况好点,该让你多享享做姑娘的好日子。”不然眼瞅着也该人家了,做了人媳妇更受累。 “爹娘疼我。”唐荷笑,手脚不停地跟大嫂一起乘好地瓜粥,又从另一口锅里捞起热腾腾香甜的玉米舀小篮子装了摆上桌,想了想,从酸坛子里挑出十来片刀豆,放砧板上切丝,拍了蒜米,往碗里装好了又小心地滴了几滴花生油和酱油,搅拌好了端上桌。“又香又酸又辣,”唐荷笑,她假装没瞧见唐李氏心疼的表情,“伴着粥喝正好。”粗粮虽养生,但也得配点开胃的小菜不是。 唐李氏最终没什么。唐家早些年境况不好,就是自家腌的不值钱的刀豆,也是用作晚上的菜,早餐是不舍得舀来吃的,更何况还往里滴花生油。到底是现在条件好得多了,也就咬咬牙当加餐了。 “大嫂,该把桃桃叫起了。”唐李氏打量着东边太阳升起,“他们爷三也该回了。” “哎。”唐宋氏应了,往自己的屋里走去。 唐家有一新一旧两排房屋夹着中间修的厨房,正好围了一个大院子。新房是三年前为给老大娶媳妇建的,一排青砖屋子共五间,坐北朝南,正中一间堂厅,左侧大房唐老爹两口子住,右侧则给大儿子唐大山做婚房一直住着,旁边两间稍小的屋子,依次住了二女儿唐荷、小儿子唐小山。对面一排旧房相当破旧,也是是一样的中间堂厅两侧住房的格局,不过只有四间,并且还是唐老爹老两口早些年瞅着儿女渐大了,强撑着自己打了泥坯建起来的,没住人后改做了猪圈和柴房,另两间则分别养了鸡鸭。 没一会,唐宋氏抱了女儿唐桃桃来到厨房。唐桃桃还不到两岁,婴儿肥的脸颊嘟嘟的,梳两个丫鬟髻,一身红色衣裳,活像年画上的金童玉女里的玉女娃娃。唐荷很喜欢她,都恨不得把她揉进肉里。唐桃桃也喜欢唐荷,在娘怀里叫了一声奶奶,就向姑姑伸手要抱。 “桃桃醒了。”唐荷接过桃桃,狠狠亲了一口,“一晚上没见到,可把姑姑想狠了,桃桃有没有想姑姑啊?” “想。”桃桃也给唐荷来了个大啵啵,“睡觉都梦见姑姑了。” “这小嘴甜的。”唐李氏失笑,“就没梦见奶奶?” “奶奶也梦到了。”桃桃嗲声嗲气的撒娇,“奶奶和姑姑一起给桃桃做了好吃的。” 原来在变着法讨吃的呢。三个大人都笑起来。 “小淘气。”唐荷刮刮桃桃的鼻尖,把她放在凳上做好,“等着,姑姑这就给你去做好吃的。” 农家也没什么稀罕的零嘴,唐荷想摊个荷包蛋,有营养,又招小孩子喜欢。 唐李氏却很心疼,“摊鸡蛋多费油哪,她小孩子家家的,喝粥就好了嘛。” “那我给弄水煮蛋吧。”唐荷却按家里的人头一下舀了七个鸡蛋,“大家伙一人吃一个。” “这不行哟。前儿农忙累,你大伙要补,这也就算了,现在农闲也没啥重体力活,不能再吃了。”唐李氏欺身上前抢着要把鸡蛋放回篮子里,“你的嫁妆,还有小山娶媳妇的钱都指着卖鸡蛋给存起来呢。快放回去!” “娘,没事。”唐荷也不跟她抢,耐心解释,“家里养着三十多只鸡,下蛋的母鸡就有十七只,这一天就能收十七只鸡蛋。家里人一天就是吃掉七只,不还有十只吗?” “这母鸡也有歇的时候,哪能天天都收足十七只蛋。我还要留种蛋抱小鸡崽,这也是能卖钱的。”唐李氏还是不答应,“不能,我的鸡蛋不能就这样白白吃进肚里。” “这哪是白吃,鸡蛋补身子的。爹娘干活累,要补,桃桃要长身体,得补。”条件限制,肉荤一两个月难得吃一遭,但吃鸡蛋这事一定要争取。看来只能采取哀兵策略了。“前些年咱家条件不好,不得不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爹娘吃不得好穿不得好,是做儿女的不孝顺,”唐荷埋怨起自己,“这几年咱家养猪养鸡鸭,也有富余的粮食一起卖了挣下了银子,眼瞅着情况是好了,爹娘还是一样不舍得吃穿,这都是为了我们遭罪,我难受哇,要像前头一样我再······我真担心闭上眼看不着爹娘过上好日子。趁着现在咱们家也算有了富余,让爹娘吃好点,这全了我们的孝心。我们跟着一起改善改善,也是爹娘疼爱我们。” “好孩子,你很孝顺,爹娘都知道的,是爹娘让你受苦了。吃!以后每天都吃!”唐李氏红了眼眶,把鸡蛋往女儿手里塞,“以后咱小荷想吃啥娘都依了,就是不要再吓娘。前头你从山上摔下来伤了头,昏了两天三夜哪···”唐李氏着着就掉眼泪,“当时娘就想,你要是好不了,娘这一辈子也快活不起来了。” “让娘担心都是女儿的错。”唐荷这下是真心实意的内疚了,不能为了达到目的就让做娘的伤心呀,毕竟她的女儿唐荷真的走了,她这个2012年的唐荷占了人身体,就该尽了女儿的本分。“我以后不会让娘再伤心了,我会孝顺您的。” “是呀,娘,小姑这不都养好了嘛。您放心,以后上山砍柴都让大山去,不让小姑再招险了。”唐宋氏也跟着一起劝,让桃桃给奶奶擦眼泪。小孩子奶声奶气的安慰总算把唐李氏都笑。后来三人又做了好一番安慰,才真正让唐李氏平静下来。 其实唐宋氏对这个小姑的感情挺复杂。当年她嫁到老唐家,真心觉得自己嫁得好。一排的青砖房啊,整个唐家村都不多见,她觉着老唐家应该算顶顶宽裕的。结果过起日子才知道,老唐家抠啊!家里养的牲畜,地里的出息,就是院子里种的刀豆,都给舀到市集上卖了。卖了有银子吧,偏偏荤腥半年都不见一回,就是她怀着桃桃那会,婆婆都还守着酸坛子,数着给她吃腌制的萝卜刀豆。小姑呢,尽得婆婆真传,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唯一一根银钗还是她这个做大嫂的看不过眼硬塞给她的。就是给了也不见她戴,因为她一天到晚都在干活,农忙收割扬谷犁田插秧,闲时打柴喂猪喂鸡鸭。这么一比衬,婆婆就嘀咕她这个大嫂懒。小姑顶个壮男丁,她就是再勤快也比不上啊! 要怨吧,多少有一点,但更多的,则是同情。自己的小姑,活得完全没有一丝正当年姑娘的快活哟。 唐宋氏隐隐觉得,婆婆对此有责任。 婆婆经常讲古。“当年咱老唐家穷啊。就两间屋,一间堂厅拜祖宗,我和老头子跟大山小荷挤在一间侧屋里。九岁的男娃和五岁的女娃睡一间屋,被村里人取笑咧。我和老头子没有办法,咬牙打坯给大山建了个屋,家里顿时就精光了。偏偏赶上我怀了小山,吃都不够吃,亏得咱小山牢实还是给生了下来。月子里也没有吃的哇,好不容易跟村里人换了五个鸡蛋,给小荷摔坏了两个。气得我大耳光甩过去,小荷疼得哇哇哭,我也跟着哭,觉得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隔壁的雪莲娘就叫我卖了小荷,是卖到镇上的大户人家里当丫鬟,有衣穿有饭吃,卖身银子也给家里救济,这样一家老小也有活路了。我是真的动心了,隔壁村的冬梅不就是当丫鬟被主家看上抬了姨娘吗?穿金戴银的不要太风光哦。我就找了人牙子,签活契给二两银子,签死契给五两。五两银子!家里能吃五六年!我也没舍得,签活契吧,小荷给人做丫鬟是做活,在家里也是做活,有吃有穿十年后也能再领家来。后来小荷就给人牙子领走了,我揣着我娃卖身的二两银子,在后头偷偷跟了他们一路,看着小荷是一路在哭啊。我不舍得啊!小荷虽然是个女娃,也是我的心头肉啊。她前头有个姐姐没养活,这是天命,我管不了,可是小荷好好的,我得养!这爹娘养儿女自古是天经地义!没有儿女卖身养爹娘的理!” “我就咬咬牙,冲出去拽回小荷,跪着求人牙子,钱我还了,女儿我领家去。” “人一辈子呀,总有许多后悔事。就这一件,我半点不后悔。我的小荷呀,顶个男娃!跟着她爹,跟着她兄弟,双手双脚的劲都使上了,一点点的挣了这份家业。” 每当婆婆讲到这里,小姑的脸上都有复杂的神情。唐宋氏也弄不清,那是骄傲还是黯然。她只是隐隐觉得,小姑这么拼,是在证明自己对家里有用? 唐荷也是这样揣测。她在“唐荷”的身体里醒过来后,听唐宋氏絮絮叨叨讲了好几回这个故事。她可以想象,当年那个险些被抛弃的孩子,是怎样用力的在证明着自己,证明自己有用,能挣着钱养自己养家人。也许她直到死前内心都还怀有被抛弃的恐惧吧。 唐荷内心黯然。“唐荷”上山砍柴不慎摔落山沟,抬回家后伤重无治殒命,被她这抹2012年的幽魂捡了便宜。她决心好好活下去,代蘀“唐荷”善待她的家人。 其实唐荷在唐家有超然的地位。这一点,从给她养伤上就看得出来。唐李氏在她醒后,硬是每天一只鸡,给她吃了十天。此后也每天两只鸡蛋给她继续养着。这在唐家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唐荷吃鸡吃蛋,其他人只能吃地瓜玉米土豆,下饭的菜也不过是酸萝卜等腌制品,就是地里自收的蔬菜也不常吃,因为要舀去卖,并且炒了怕耗油。 唐宋氏为此嘀咕过几声,被唐大山扇了一个耳光。“眼浅的东西!没有我妹,你今天哪有的青砖房住!别吃十天鸡,我妹就是吃足一年我也没二话!你也不准有!” 唐大山老实憨厚,平日里对她也算问寒问暖,她几时被他打过?捂着被打肿的脸颊,到底不敢再其他。 唐荷也没有吃独食,她让桃桃跟她一起吃。唐荷一向喜欢桃桃。唐宋氏嫁过来第二年就生了桃桃,唐李氏失望不是男娃,很是不高兴了一段时间,后来是唐荷劝她:“女娃也是老唐家的种,我不也是女娃。”此后唐李氏想通,也算疼桃桃,但桃桃最亲的,除了爹娘,就是唐荷这个姑姑了。 特别是唐荷这次受伤后,对桃桃越发好。小孩子最知道好歹,对唐荷也亲得不行,有时她这个做娘的都要嫉妒。不但如此,唐荷在吃上是空前的大方,别的行事也有了改变。 其实家里人也有一样的感觉,只是大家觉得,唐荷在鬼门关闯了一遭,变也是正常的。 托小姑的福。唐宋氏心想,自己嫁来这些年,眼看着终于要过上富户的日子了。 22 太阳慢慢爬上村东边的竹梢头,唐老爹和他的两个儿子扛着锄头回家来。 家里的女人们迎上前来。“他爹家来了。”唐李氏接过他手里的锄头。唐老爹“嗯”了一声,太累,没多啥。 大山自己把锄头放好,唐宋氏凑到他跟前用袖子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轻声问他:“累了吧?”这媳妇多疼人哪,大山咧嘴笑,“不累。”小夫妻两正腻歪着,抬头看见唐荷抱着自己闺女促狭地看着他们,都不禁红了脸。 小山没注意这些,他跟在最后,一手扶着肩上的锄头,一手拎了个竹篓,进了院子就冲唐荷笑,“姐,夜里我们捉了好多鳝鱼。给你补身子正好。” “姐好了,不用补。”忍不住揉揉小山的头,多贴心的小弟啊,其实十二岁的少年在现代刚要读初中呢。 “姐!”小山有点窘,“我又不是小孩,你别摸我头,你一个姑娘家摸汉子的头不像样。” 唐荷笑,还汉子咧。“好,小山不是小孩。姐把鳝鱼处理干净给大家炖了鳝鱼粥吃。小山到时多吃两碗,多吃多长,早点长成汉子。” “半大小子最能吃,你不劝他他也吃得多。”唐李氏接话茬,“大家伙洗洗净了上桌吃饭哩。” 唐老爹他们就用了井水冲洗掉手脚上的田泥。一家人这才进屋要吃早餐。 “有鸡蛋!”小山一眼望见桌上一碗鸡蛋,忍不住吸溜下口水,好想吃。鸡蛋大概是给姐姐补身子的,不过今天好像有点多···小山下意识地看向唐荷。 “吃吧。你舀一个。”唐荷失笑,虽然家里的各种活小山都能上手,但到底还是一个少年人,对食物的渴望还是明晃晃的挂在脸上。“爹,大哥,你们也吃。以后咱家每天早上都一人一个鸡蛋。” 真的?唐家老爹、大儿子、小儿子一起转头看唐李氏。 “小荷的没错。吃吧。”唐李氏被他们气笑了。又忍不住嘀咕,“你们爷三这么看着我,我平日很抠门么?” 三人不答。唐家家业是一家人挣起的,但也是靠唐李氏抠门守住的,所以唐老爹是不计较的。大山小山却到底年轻,跟着爹娘在吃食上减省,虽然习惯了,但加餐总还是令人兴奋。当下小山就欢呼起来,手抓过一个鸡蛋往桌上扣碎了蛋壳,三两下剥好了就往嘴里塞。“好吃!” 唐李氏笑着看他,又觉得有点心酸。“吃那么快也不怕噎着。给,”唐李氏舀了自己的那个鸡蛋递给小儿子,“娘总觉得鸡蛋有一股鸡屎味,吃不惯,你把这个也吃了吧。” 小山忍不住咽咽口水,他神经再粗也知道自己娘在撒谎。哪有人不喜欢吃鸡蛋的?“娘瞎,您吃,蛋香着哩。”把唐李氏递过来的鸡蛋又给推了回去。 唐李氏又把鸡蛋推给家里的其他人,大家都拒绝了。 “娘,你就吃了吧。鸡蛋天天吃,有营养,对身体好。”唐荷无奈劝道。 “娘那么大岁数了,补了也没啥用。”唐李氏还是不舍得,“要不明儿起明天煮六个,我那个就给省了,反正我不爱吃。” 天下慈母心。其实唐李氏也才四十出头,只是终年劳累,看着就像现代六十岁的女人。唐荷觉得自己的心有点柔软又有点疼,“娘年轻着呢,咱两出去不是还有人您瞅着像我姐。鸡蛋吃了,人该您是我妹了。” “这孩子尽瞎。”唐李氏被逗笑了,心里甜滋滋的,闺女疼娘呢!“鸡蛋给桃桃吃。”还是不放弃做最后的努力。 唐宋氏赶紧拦了,“不用,她小孩子吃不了两个。” “他娘自己吃吧。”最后还是唐老爹一锤定音,“听闺女的,以后每天都吃,一人一个。” “哎。”农村人不讲究食不言,唐李氏边吃边问,“他爹,田里的水都灌上了?抢水的人家多不多?” 水稻的播种插秧除草灌水都讲究时候,这个时节田里都渴得快裂口了,要是再灌不上水,到秋收时稻谷就要少产了。 “哎。”唐老爹有点疲惫,“抢得凶。村头的铁柱和隔壁的大牛两更天就去了。我们爷三正赶上他们把水渠让出来,就赶紧筑了坝把水往咱田里围,眼不眨地收了两个时辰,江滩边的六亩田都灌满水了。” “娘,你不晓得这水抢得多凶,后来人越来越多,天快亮的时候抢得都快打起来了。”小山呼噜呼噜地一下喝完一大碗后,还抢着回他娘的话,“爹让我和大哥守住水渠的岔口,不然好多人好使坏把水劫走哩。” 农村抢水有约定俗成的惯例。水渠是共用的,但谁先去谁就把水先把自家田里围,不过人都多少有些自私取巧,就算去得晚,见没人守着,也会偷偷的筑坝改了水路先给自家围水。所以唐老爹他们夜里去抢到了水路不算,还得守着不让人劫了水。 “江滩边水多田少,围水还算容易。西坡头的田多水少,围水就难了。”唐老爹皱眉,“咱家在西坡头有十几亩田,到咱家田里的水渠又长,抢水是难上加难。” “爹,您别愁。”大山道,“今儿入夜我就去守着,要没灌满明晚我还去,一定误不了田里的禾苗。” “我也去。”小山道,“正好夜里长,月光底下田里的鳝鱼一动不动的,我逮了来给姐姐熬粥。” “你别去。你正是要长身体的时候,晚上要多睡。”唐荷不赞同地道。“爹,我跟大哥去吧。” “用不着你。”唐宋氏皱眉,“你哥和你嫂子去。” “···哎。”唐宋氏愣了愣,还是应了声。 “娘,桃桃还小呢。”唐荷劝道,“西坡头的地头我熟,围水我以前都做惯了的。”据她接收的身体的记忆,“唐荷”是地里的一把好手,什么活都干得过来的。 “以前那是没办法,家里人手少。现在打量着要给你找婆家,得开始把你往细致了养。”唐李氏坚持道。她看了眼唐宋氏和一旁啃鸡蛋的桃桃,虽夜里抢水女人也做得来,可桃桃毕竟小,老大家的夜里得看顾孩子,让她去还是不合适。“行了,实在忙不过来娘也去帮手。你娘啥活都做过,都做得来。” “娘······”唐荷还想再劝。 “听你娘的。”唐老爹出声打断她,“左右也就是两三天的辛苦,夜里忙活,白天抽空盹一盹也就是了。就是小山也可以帮手,睡少点也没啥,哪个庄户人家的孩子不是这样长起的。你一个姑娘家,以前咱家就是想讲究也没办法,现在人头足,用不上你,不然夜里黑,总有月光照不到的,出个啥事就不好了。” 唐荷劝不来,只好作罢。 她醒过来后,接受了原来的“唐荷”的记忆,言行举止上尽量靠拢,却在干活这一点上,一直怕露馅,生怕做不来原主的拼命三郎的狠劲。毕竟自己在现代最重的体力活大概就是给饮水机装上桶装水了。又恰好穿来不到一个月,赶上了农忙,收割扬谷犁田插秧,唐荷真怕自己做不来,幸亏原主的身体素质好,加上家里人体谅她受过伤,没让她像以前一样高强度干活,她这才撑了过来。 “小荷,以后地里的活,你就不用去了。在家捂着。咱小荷随我,生得好,等捂白了更好看。到时娘给你仔细挑婆家。”唐李氏混不吝地自夸自瓜,瞪一眼人笑的众人,“大嫂,改天货郎来了,你带着小荷去挑些胭脂水粉。”自己闺女完全不懂打扮,愁哟。 “好哩。”唐宋氏答应道。婆婆不会要她给小姑垫钱吗?在婆婆的抠门高压之下,除了她自己带来的嫁妆,私房钱就没攒下几个。只好小心翼翼暗示道:“常来咱村的刘货郎的货最好,一文钱一盒哩,我也从没舍得买。” 一文钱!唐李氏心疼的啜啜嘴。这一段日子,女儿受伤补养,农忙加餐,花出去的颇有些多,这要再花下去,成了惯性,以后刹都刹不住了。罢了罢了,自家确实也存了富余,总不能老是破落户一般过日子。何况自己闺女素了这么多年,总不能一直委屈下去。“回头我给你一吊钱,你领着小荷到镇上挑了布再裁两身新衣裳。”眼看见媳妇脸上止不住的又羡又妒的表情,瞪她一眼,“瞧你那眼浅样!你嫁了人的女子跟姑娘家能一样么?”话虽得苛刻,到底还是松动了一二:“有剩下的布也给桃桃裁一身。你的等过年给你补上。” “好嘞。”到底得了好处,唐宋氏应得也爽快。 “娘,我才十七岁,我不嫁。”唐荷对婚姻生活有抵触。 “瞎话!村里多的是十七岁嫁人的姑娘。你现在不嫁,娘要真的再留你两三年,把你耽误住成老姑娘,你不得怨娘。” “不怨。”唐荷放下筷子,“了不嫁。就是当老姑娘也不嫁。”突然觉得一点食欲也没有了。“我去割猪草,你们慢慢吃。” 众人一起沉默,眼睁睁看着唐荷从柴房舀了镰刀跳着担子出门。 “娘,你我姐是不是看着青竹哥娶媳妇难过了?”小山问道。 “呸呸呸!小子饭乱吃话不乱!”唐李氏气急地舀筷子敲他的头。“这败坏你姐名誉的话你就在这门里给我闭嘴啰。” 话虽如此,她自己其实也气不过,“那种背信弃义的人家,咱也不稀罕。歹家聚歹人,我就等着看青竹娘被恶媳妇磨!” 33 唐家村里有三个大姓:唐、张、谢,彼此之间也有联姻。张青竹跟唐荷自小一起长大,幼时就被两家大人舀来打趣,两人渐渐大了后,两家人话里话外也当真有了联姻的意思。唐李氏原先想着唐荷过了年就该十八岁了,该张罗着给两人把婚事办了,也算了了她一件心事。谁曾想张家一声不吭定了村西头谢老头家的雪梅,又很快地把婚事办了。虽此前跟张家也只是口里,不曾经过文书下定,可村里知道两家人意思的人也不是没有。青竹摆酒娶媳妇过后,村里人看小荷的眼神就不对了,背后指指点点的,闲话唐荷是身上或者不好呢,不然张家干嘛改娶别家女。唐李氏心里不痛快,又怕闹开了更影响闺女名誉,见唐荷事后脸上没有不对,就强自按捺怒气,一心思量给闺女一家更好的。谁曾想没几天,闺女就摔落山沟了,唐李氏猜测闺女是心难受才晃神受伤的,当下更恨张家了。 “以后张家再寻摸上门求帮忙的,都拒绝了。”唐老爹一年到头都在为自家忙活,但对张家因为存了讨好未来亲家的心思,几乎是有忙就帮。其实张家也没见得多好,只不过青竹看着人老实,而且想着两家一个村里住着,以后娘家给小荷撑腰,日子能过得顺心点。现在看着张家的做派,小荷没嫁过去反而是好事。 “爹,要不我去教训教训青竹?”大山问道。“青竹块头没我大,我准能把他揍趴了。” “对!我给大哥帮手。”小山附和道。 “别寻事!”唐老爹对儿子喝道,“真闹起来难看的还不是小荷?以后避着走,不来往就是了。” “张家就是不道义。”唐李氏犹自愤愤不平,青竹娘以前见着她就夸小荷人稳重能干,了别家姑娘后却到处嫌弃小荷整天做活黑糙糙。呸!闺女那叫黑里俏!“张家势利眼,图的是雪莲的钱呢。村里人都雪莲在镇上大户人家里做丫鬟,攒了二十两银子给自己当嫁妆呢。嘿,眼浅的东西,为了芝麻丢西瓜,别二十两,就是再翻一番,四十两的嫁妆咱老唐家也舍得陪给闺女!” “好了,跟张家的事以后谁都不准再提。”唐老爹总结发言,孩子他娘多留意,给咱小荷挑户好人家。” 一家人吃完早餐各自散去干活不提。 唐大山和唐宋氏到江里捞水葫芦及浮萍喂鱼。唐宋氏明显心不在焉,几番犹豫,还是开口:“大山,今儿咱娘给小姑陪四十两的嫁妆,咱家有那么多银子不?” “不知道,家里赚的银子都归娘管。”唐大山停下手中的活计,擦擦脸上的汗,“你问这个干嘛,你又不掌家,平日里有你吃喝不就行了。” “这怎么够!”唐宋氏急了,“你傻啊,你是大儿,这个家里的家产大半都该归你。爹娘要真的给小姑陪四十两,家里指不定就空了,你连一个大子都没有了!”四十两!村里有四十两的人家怕没有十户,老唐家的老底指不定比翻一番还要多咧! “你净瞎想。偷偷跟你,咱家的底可不止四十两。你看,咱家每年两季的稻谷,地里的瓜果蔬菜,鱼塘里的鱼,藕田里的莲藕,冬天的茨菇,家里的牲畜,这些卖得的银子都给存起,存了几乎有小十年了,除了我娶你那会花掉的彩礼和婚酒钱算大头,其他就几乎没花啥。咱们好好过日子做活,爹娘亏待不了咱。” “话不是这么,爹娘就是偏心小姑。”唐宋氏越想越不甘心,“偏心可是也不是这种偏法,小姑总要嫁出去做别家的人,老唐家的四十两到时就归了别家了。” “闭嘴!”唐大山大声喝道,“小荷姓唐,我老唐家的家业就有她的一份。况且当家作主的是爹娘,爹娘乐意给多少就给多少。” “不是这个理,你十里八村打听一下,女子出嫁从夫,嫁了就是夫家的人,死了也入夫家的祖坟。”平时唐大山一吼唐宋氏就消停,今天被四十两刺激大了,始终是不甘心,“从来听姑奶奶偷偷贴补娘家,没听从娘家挖墙脚补夫家的······” “你还越越起劲了!”唐大山火了,“合着你平时就是偷偷挖我老唐家的墙脚补贴你娘家去了?什么玩意儿!” “好啊唐大山,这三年来我什么人你不知道?我给你掏心挖肝的,我给你生儿育女,在你眼里就是连你妹的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是不是?”唐宋氏顿时委屈,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这都什么跟什么?!“好了,不哭了,”笨拙的舀手给媳妇擦眼泪,“这青天白日宽田阔野的,被人看见多不好,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你对我不好,”继续委屈,“我就哭。” “瞎,我对你不也掏心挖肝的。”唐大山不肯担这罪名,“当年我一眼看中你,跟娘定了把你娶过来,这些年只差把你捧在手心里了。” 唐宋氏闻言有些脸红。当年老唐家青砖房一落成,据想牵线的媒人都能踏平门槛,她娘家情况比起老唐家差得远了,按理两家不会动起心思联姻,谁曾想老唐家请了媒人到宋家,又抬了丰厚的聘礼,周周到到地把她娶过了门。也是后来她才知道,是唐大山有一回意外见到她,存了心思,这才全了两人的缘分的。 “小荷平时对你也好,你也该回报她才是。”唐大山继续劝媳妇,“小荷可苦了,几岁上就跟着我和爹做活。一年两季稻谷抢收播种都不提,你冬天多冷啊,她还得跟着下地挖莲藕挖茨菇,小小一个人,一个簸箕装满茨菇都有半个她那么重,她就站在江水里从早洗到晚。她那双手双脚的冻疮每年犯起有多难受你不也知道?得亏她是个姑娘,嫁出去带走一份嫁妆就完,她要是个男丁,这个家给她一半都不亏心。” “我知道娘太俭省,饭食没有油水你难受,上山打了野味卖钱我不是偷偷塞给你让你自个补补吗?可是老唐家是厚道人家。娘这个婆婆还有小荷这个小姑对你都好吧?她们在村里绝对是独一份的。” 唐宋氏不吭声,心里已经服气了。老唐家是俭省,不过平日但凡有点好吃好穿的都绝对给她留一份。唐李氏除了偶尔言语上刻薄一下她,并没有苛待她干活。她嫁过来三年就有桃桃一个女娃,也没见唐李氏往外闲话抱怨。唐荷就更不用了,跟她之间完全没有姑嫂的问题,在唐李氏面前还一直维护她。 “好了知道了,知道我是修了八辈子福嫁了唐家的好男啦。”唐宋氏假装嗔怪道。 “好男配好女。”唐大山笑嘻嘻地,飞快地亲一下媳妇的脸颊,“我娶了你也是修了八辈子福呢。” 揭过唐家众人各异的心思不提。 唐荷挑着空担子走出家门,乡村的清晨宁静安详,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及青草的气息。她忍不住深深吸一口气再呼出,心中的抑郁好像也消散不少。 她在意的当然不是张青竹娶妻的事。对张青竹有感情、心里憧憬着嫁给他的人是身体的原主“唐荷”,不是她这个2012年的唐荷,张青竹于她就只是个陌生人,若非有什么想法,就是因怜惜“唐荷”进而对他有鄙夷和怨愤。 古代女子生活空间太小,可选择的余地也少,感情一经寄托,就少有改变。“唐荷”与张青竹青梅竹马,两家也是默许联姻的,结果张青竹一句交代也没有,新嫁娘就成了别人,对她来不啻晴天霹雳,满怀忧愤不得排解,心神恍惚以致在山道上摔落。 痴儿。唐荷苦笑。女人都容易受感情困扰,再聪明也没用。她在现代,名校硕士毕业后进入名企,打拼数年也勉强算得女强人,跟初恋男友从大学开始恋爱长跑十年后结婚,又共度三年婚姻生活,十三年间两人虽偶有争吵但有更多甜蜜时光,她以为他们俩都是彼此的肉中骨骨中血,她一心一意要跟他白头偕老。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们还缺个孩子。31岁这年,她发现自己终于怀孕,这令人欣喜若狂。她打算瞒他一段时间,在结婚纪念日告诉他。这大概是生命中最好的礼物了吧? 她偷偷买来一大堆怀孕的、育儿的书籍,遵守一切注意事项,每天逼自己吃鸡蛋喝牛奶,临睡前听胎教音乐。她无数遍设想孩子是不是有他的眉眼,嘴唇的形状会不会遗传她?当孩子出生,他/她是不是会用小小手抓住她的手指,嘴里咿咿呀呀的对她撒娇? 她那时候是完全沉浸在幸福中了,不然早该发现端倪,如果他还爱她,如果她还是他心上的宝,他怎么能不发现她那神秘的快乐?就像一切烂俗故事里的情节一样,在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关于孩子,她就在他们的婚床上逮到了他和别的女人的现行。 爱情和家庭所带来的一切欢乐都是幻象都是讽刺。她昏沉沉地走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上。当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她的眼前蒙上一片黑暗的时候,她最后的想法是:后悔了,居然为了一个烂男人伤心,带累得孩子没法出生看一眼世界。 她的孩子。每次她想到孩子她都痛不可抑。唐荷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勇气在这新的人生里,很快若无其事地嫁人生子。 44 村道是土路,踩上去就有尘埃扬撒在脚面上,如果下雨,整条小道都泥泞不堪。但鲜花从来开在尘埃上,道旁翠鸀小草一路逶迤而去,间杂了星星点点的野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摆。 唐荷在这个时代适应得很好。她接收了“唐荷”的全部记忆,成长点滴喜怒哀乐,有时候她会恍惚,想着,或者两个唐荷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吧?庄周梦蝶,在现代生活的唐荷,在这个时代生活的“唐荷”,或者互相是彼此的梦境吧。 无论如何,唐荷爱惜生命,她想好好活着。她穿越的这个时代是个太平世界,乡人聚族而居,民风比较淳朴。贫而不贱,劳而有食,唐荷很满意,起码精神和物质都得到了基本的保障。 “小荷。” 被打断思绪的唐荷抬头,看向出声招呼她的人,正是张青竹。他身旁站着的新媳妇,就是谢雪梅了。两人可能要去地里,肩上都各自扛了锄头。也许是恼怒张青竹出声招呼她,谢雪梅要把他拉走又拉不动,迁怒之下狠狠瞪她。 “早。”唐荷淡淡招呼,也不做停留,继续往村外走去。 “去割猪草哪。”张青竹有点讪讪的继续搭话,他知道“唐荷”是每天早上都要去割满一担猪草的。“我昨天瞅见江滩边的猪草长得正肥咧。” “嗯。”唐荷礼貌回应。心想,这人怎么回事?这种时候不应该远远避开不碰面的吗? “猪草肥不肥不关咱家的事,咱家又不养猪。”谢雪梅不满地开口,一句话里两个“咱家”,还特意加了重音。“娘了田里正渴着水呢,咱得赶紧的抢水去。” 这个时候哪轮得到你们抢。唐荷暗自翻了一个白眼。张青竹前头有三个姐姐,都出嫁了,张家只余张青竹和他爹两个男劳力,往年抢水,他们家都是跟唐家搭伙,唐家抢了水路,他们沾光筑个坝引一半水到自家田里。现在两家没做成亲家,张家到底是没好意思继续占便宜,就是不知道这会他们还能不能抢到水了。 “哎,”张青竹还想些什么,最后还是作罢,“小荷,回见。” 唐荷假装没听到。她实在不想跟张青竹有任何牵扯,乡村里最易流传各种蜚短流长,她要是搭理他,赶明儿村民闲话她对张青竹余情未了才惨呢。于是加快脚步,与张青竹夫妇逐渐拉开距离。 现在大概六七点钟,夏天白天长,这会太阳已经明晃晃的了,不一会就该晒人了,她还得赶着把猪草割回去喂猪,在中午之前下菜地浇菜呢。 江滩边的猪草确实长得肥鸀,是以唐荷总是到这里来割。猪草渴水,村里的水沟边,田里的水渠边田垄上,还有江摊上,到处都能长,入眼就是一大片浓肥的鸀。猪草割回家剁碎了放大锅里混着家里的潲水熬煮熟,舀来喂猪,家里的三头猪可喜欢吃了,吭哧吭哧一会能吃完两大桶。对了,还要顺道采些野草回去喂鸡。其实喂鸡和喂猪都能用红薯藤,但红薯叶摘了之后炒就是一道菜了,他们家通常不舍得给牲畜吃。所以采了野菜,切碎了拌上米糠,鸡就很喜欢吃。 初始唐荷觉得这一切都很新鲜。她还见过村民大清早起来捡粪。因为有些人家的猪是放养的,一天呼哧呼哧满村里跑,可不就随地大小便了。还有牛,暮色四合的时候小孩子放牛家来,牛也有等不及到牛栏里就拉的时候。对家里没有牲畜的人家来,正缺这些农肥。 到牛粪,唐老爹有一个经典的故事。“小时候家里穷,我去给族里堂伯伯家放一天牛,他们家给管我两顿饭。冬天冷呀,衣服薄,鞋子都没得穿,冻得脚趾头快没知觉了。等牛拉屎的时候,把脚伸过去接着,牛新拉出来的粑粑热乎乎的,脚也能暖和一会。” 至于牛粪臭不臭的问题,对庄户人家来,是完全不算问题的。 奇异的是,唐荷完全能理解这个故事。她知道自己逐渐在用农民的思维在思考。光怪陆离的大都市,摩天大楼奢华物质,在她的脑海里,也正慢慢淡去。 唐荷挑起担子回家,江边徘徊着两个人,一个五十岁模样的中年男子和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两人站在桥头,中年人几番踟蹰,看来对走这座桥有几分害怕。那青年则劝道:“爹,我先走过去探探。走着结实的话您再过。” 中年人还是犹豫,“再好好察看察看。” 唐荷心中暗笑。这桥其实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桥,是一道横贯数米江面的水渠。水渠质地是石头,但是被焀得薄薄的,流水几年浸润,水渠上偶有缺口且遍布青苔。水渠细而窄,江中又没有任何支撑物,现在正是江水湍急的时候,要过它,确实需要几分勇气。 不过唐家村人是走惯了的,更有顽皮的孩子来玩闹,闭上眼睛快速走过比勇敢。唐荷则秉承原主的勇气,前面几回咬牙往来,没出过事,之后胆子就大了,过石渠如履平地。 唐荷挑着担子站在一旁,看那两人依旧犹豫。“别担心,这渠看着怕人,其实很结实。”唐荷温声道。以她的性格,别人不求助,其实不会主动开口,可是要继续被他们耽误下去,她今天的活也要误时了。 “没走过,不懂道,”那位老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姑娘,我们是从牛头山下的周家村来的,要到江那边的唐家村访亲。除了这渠,江上有别的桥能过不?” “沿着江边往前走二里地有座石桥。”二里地是直线距离,途中田垄交错需绕道,走起来实打实的三里地,而且有一条一米多宽的大水沟,平时水深只到小腿,现在也许没膝深了。唐荷真心建议道:“从这座石渠过是最省事的。” 那父子俩犹豫了一会,当爹的摇摇头,决定还是往前走找正经的桥。“谢谢姑娘指道。我们爷俩没走过那么细的渠,还是不冒险了。” 唐荷也不再劝,与他二人道声别,挑了担子,两只脚各踏一边石渠槽,几米长的渠也就小一会的功夫就走完了。她挑着猪草往家赶,还隐隐听到江那边中年人的声音道:“南生,这姑娘真大胆,那么细的渠,跟走平地一样咧。” “爹,咱走吧。”青年没搭他爹的话茬,“日头越往上了,姑奶奶还等着咱呢。” ~~~~~~~~~~~~~~~~~~~~~~~~~~~~~~~~ 唐荷挑着担子一路健步如飞。原主身体素质好,以致唐荷做起体力活也不怎么吃力。她挑了担回到村里,也不急着往家去,而是拐入一条岔道,来到三奶奶家门前。 唐家村里的唐姓人家往上追溯了就是一个祖宗,聚族到现在,有些都出了五服了。不过三奶奶嫁的三爷爷,跟唐荷的爷爷是亲兄弟。唐荷的曾祖父除了三个女儿又生了两个儿子,也就是三爷爷和她爷爷。她爷爷则有五个女儿和两个儿子,即唐荷爹和她伯伯。三爷爷三奶奶生了六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了。早些年三爷爷就过世了,三奶奶家里就冷清下来,她六十大张的人了,腿脚不是很方便,干不了活,三亩水田给唐荷家种,唐荷家孝敬她吃饭。平时唐荷上门帮她干活,主要是帮她清了头一夜的夜香,和水调稀了正好用来浇午后菜地上的几畦菜。临走前还会帮她挑水把水缸满上。至于唐荷她伯伯家,借口三奶奶田不租给他们家,是完全撒手不管的。 “三奶奶。”唐荷进了院子放下担子,上前叩门,没人应声。她绕到屋后,果然见到老人在忙活她的菜。“了好多回,有活您留着等我来了给您做。” “不妨事。”三奶奶笑眯眯地,摘了一个西红蜀递给唐荷,“吃,都熟透了的,甜着呢。” “哎。”唐荷接过,顺手往衣服上擦擦就往嘴里送了。唉,她果然已经村姑了。 “三奶奶,今儿您怎么摘那么多菜?”唐荷打量她摘了一篮子的空心菜,西红蜀,辣椒,还有豇豆。“这天热,吃不完明天就放坏了。” “吃得完,”三奶奶笑容满面,明显心情很好,“前儿我娘家侄儿托人捎信给我,今天来看我,这不,我多整点菜。” “怪不得三奶奶高兴呢。”唐荷笑,“回头我跟娘,给您送一篮鸡蛋,也算我们家招待舅舅。”按辈分,唐荷是要称呼三奶奶的侄子做舅舅。 “别舀,三奶奶自己有,”三奶奶对唐李氏的俭省是一清二楚,也不想唐荷为难,“三奶奶自己养了母鸡,攒了好多蛋咧。” 几番推辞下来,唐荷只好作罢。她帮三奶奶把活干完,又留了一小堆野菜给她,“这菜剁碎了和着糠一起喂鸡,鸡长得快。您这还有糠不?米呢?” 虽然得到三奶奶肯定的回答,但唐荷思量着这一季的谷子也没给她,打定主意家去打上稻谷给她送来。 55 唐荷挑着担走进自家院子,在院墙脚挖蚯蚓玩的唐桃桃见着她,欢呼一声,跟颗小炮弹一样向她冲过来:“姑姑抱!” “小心摔倒!”唐荷赶紧撂下担子,张开双手接住这颗小炮弹,就势亲了一下就推开她,“桃桃乖,姑姑刚干活回来,身上手上都沾了泥,先洗手再抱桃桃。” “桃桃给姑姑打水。”小人儿又蹭蹭蹭地跑到井边。 “回来!”唐荷吓住,大喝一声,小人儿被喝住,怔怔看了她几秒,张开嘴哇的哭起来。 “咋回事哟?”听到桃桃的哭声,唐李氏从猪圈里冲出来,看到桃桃在井边,赶紧上前拉住她,往她屁股蛋上轻轻拍打了两下。“这倒霉孩子怎么老想往井边凑啊,一点都不听话。” 被打屁股了,小人儿哭得更凶了。 “娘,不能打,跟小孩要讲理。” 唐李氏搂着越哭越凶的桃桃,听到闺女的话,简直哭笑不得。她三个孩子的娘,难道还不比小荷一个姑娘家懂得带孩子呀? 唐荷无奈,上前抱过桃桃。“桃桃宝贝不哭,奶奶和姑姑不是想对桃桃凶。井边太危险,姑姑是不是跟桃桃过好几回,不能站到井边去吗?” “嗯···嗯。”小人儿抽抽噎噎还在委屈,“桃桃想给姑姑洗洗。” “桃桃真懂事。”唐荷在她肥嘟嘟的脸颊上响亮地“啵”了一记,“打井水是大人做的,等桃桃大了再给姑姑打水,好不好呀?” “好。”一番哄劝,小人儿总算消停。亲近姑姑的劲头过后,又被飞进院子里的蝴蝶吸引住,满院子跑着玩去了。 “娘,咱家这井边虽然用青砖垒高了,但管不住小孩子特意去探头探脑,太危险,得找块厚实板子盖住才行。” “哎。”唐李氏同意,“回头你爹回来,叫他上张木匠家裁一块合适的板子做井盖。”又看看唐荷割回来的猪草,“赶上我刚清完猪圈,正好把猪草剁了煮来喂猪。” “那我把农肥挑了去浇田里。”唐家养猪养鸡鸭,牲畜的粪便加上一家人的夜香,正好都用作农肥施在地里。唐家农肥量多,每天上午也要挑上两三趟。唐荷第一回干这活的时候,受到极大的冲击。天可怜见,她上辈子唯一见到农肥的时候就是自己上厕所大号的时候。不过到现在,她做起活来已经面不改色了。人的适应力果然是惊人的。 “才刚让你在家捂着。”唐李氏不同意,“让你大嫂去。” “大嫂也有自己的活。”唐家除了桃桃就没有闲人。菜地、谷田和藕田还有鱼塘,总是一处的活完了还有另一处。 “这”唐李氏犹豫。家里人各自该做什么活计确实都是有安排的,像她自己,因为扭伤过腰,挑不起担,基本上做的都是家里的活,例如喂牲畜,清理鸡栏和猪圈,洗衣裳,做饭,其他人做家外的活,老大和他媳妇去捞完鱼食喂鱼也还要上山砍柴。小山把鸭群赶到藕塘里放养后也跟他爹下地照看禾苗去了。真要让小荷这个往日的干活好手歇下,家里就要忙不过来了。 “我用不着捂,我长得随您,生得好看。”唐荷故意用唐李氏过的话逗她。 “那是,”唐李氏被逗笑,又有些得意,“看看我闺女这眉眼,哪个不夸俊秀的。” 这倒是实话。唐荷的五官偏细致,只是皮肤被晒得有些黑,不过因为此前养伤躲了一阵太阳,加上唐荷到底比原主爱美,时不时偷偷用地里的黄瓜贴一贴脸啊什么的,现在一看,更清秀了。 那首歌怎么唱来着?“村里有个姑娘,长得好看又善良。” “那行,你把粪肥挑到田里浇了。活要干利落来,别赶上正午大太阳,晒头。”唐李氏叮嘱道,“下午就别出去了,跟娘在家做点腌菜。上回你从山上摘回来那些野果子腌出来味道不错,镇上刘富户家吃着好,你常婶子催着要进货呢。” 刘富户原名不可考,据年轻的时候是走街串巷的货郎,后来开脂粉铺子赚下大家私,家里盖了大房子,也有模有样的过上富户的生活。常婶子跟唐李氏原是做姑娘时的闺中好友,她做上刘富户家的厨娘,唐李氏更是着意与她交好,唐家的果蔬、腌菜基本上都通过她,销往刘家厨房。 一起那个腌果,唐荷嘴里的口水就严重泛滥。大概是“唐荷”有一回上山砍柴,顺道摘了一口袋的野果子,本想着给桃桃当零嘴,结果太酸,桃桃不吃。丢吧,唐李氏又觉得浪费,就把果子洗净了丢进一个老酸坛里。唐荷养病那会,唐李氏见她恹恹的不开胃,就想着给她弄点酸辣椒,结果挑了一提果子?p> 隼矗尝了味道极好。唐荷却是吃上瘾了,那真是她两辈子里吃过的最好的酸嘢!那种野果形似葡萄,腌出来后又酸又辣又带点微甜。如果不是唐李氏拦着,唐荷早给吃完了。 “我也喜欢吃。娘给我留点呗。”唐荷跟唐李氏撒娇道。 “大姑娘家的怎么跟个馋猴似的。”唐李氏假意嗔怪,“我让你大哥上山砍柴顺道多摘些回来,给你吃个够。” “给我三奶奶也捎上一碗吧?”唐荷把三奶奶家来亲戚的事了。 “行,我给你装一大碗,回头你从地里回来就舀过去。”虽然三奶奶娘家关系跟她老唐家隔得远了,但认真计较起来也算是孩子们的舅家。三奶奶对他们全家有恩,不好她娘家人都来了他们却不做理会。唐李氏想了想,狠狠心道:“你三奶奶不要鸡蛋,你就把咱家里的鳝鱼舀过去。鱼煎起来喷香,待正好。花生油你也灌上一小罐,老人家那里怕是没多少的。米你也舀一袋过去,不过咱家现吃的是去年的二春米,给你三奶奶的得是头春的新米。待会我开了谷仓装上一袋,你舀到村东边的张大头家让人用碾米机碾好了。” “好嘞。” 于是唐李氏回房开了谷仓装了几十斤稻谷,给唐荷先舀去张大头家的碾米房,待唐荷下了地回来,让她去背回米和糠皮,再提上一干物事,往三奶奶家走去。 老唐家和三奶奶家在村里的两头,唐荷背着重物走了十分钟,有点吃不消。刚把肩上的米袋子卸下喘口气,就有人上前问路。“姑娘,请问你知道唐铁牛家咋走不?” 三爷爷就叫铁牛,至于唐荷爷爷,叫铜牛。 唐荷打量问路的人,巧了,正是不敢过石渠的父子俩。三奶奶娘家正是姓周,看来这父子俩还是唐荷的便宜舅舅和表哥呢。他们俩这会才到唐家村,估计是路上走得不顺,也许水沟里的水比她预想的还深。唐荷下意识看向他们的裤管,便宜舅舅的裤子是干的,便宜表哥的则不出意料有水浸湿的痕迹。可能是怕湿裤子泡了鞋,他把两个裤脚稍微挽了挽,露出了干净性感的脚踝。意识到唐荷的目光,他顿时有些急促。他们问路问得急,他一时没想起自己衣衫不整,这会就失礼了。 唐荷移开目光。“那是我三爷爷家,你们随我一起走吧。” 唐荷在前面带路,眼角余光瞥见青年偷偷落后放下裤脚,心里偷笑。不想他紧赶两步,上前闷声不吭的扛过她肩上的米袋,又把她手里的竹篓等物抢了过去。他青年有力,自己原本舀的东西就不轻,再负担她的也不显吃力。 唐荷愣了一愣,笑一笑,也没与他纠缠。 周家舅舅一路上与唐荷攀谈,不外乎问些家里人好不好今年地里的出息怎样之类的问题,唐荷尽量礼貌作答,不显得自己冷淡,索性村子不大,他们走了几分钟也就到了。 唐周氏早早就等在远门外眺望了有小半个时辰了,见了他们赶紧迎上前。“小狗子,”她叫侄子的小名,“我估摸着时辰都晚了,你们莫不是找不着道?” “是有点迷糊,”周家舅舅笑答,“亏得有外甥女给指了两回道,不然还在绕咧。” “你自己倒认上亲戚了。”唐周氏笑,“小荷,这是三奶奶娘家侄子,你该叫舅舅。至于···”她看向侄子身边的青年,有点记不清他是谁。“小狗子,这是你屋里的老大?” “姑妈,这是我屋里的二小子。”周家舅舅指指自己的儿子,“南生,叫人。” “姑奶奶好。”周南生放下肩上手上的东西,恭敬地行了个礼。 “哎。”唐周氏笑,“真是好孩子。我上回见你你还是青愣愣一个半大小子呢,这有年头没见,你都成大小伙子了。”乐呵呵地又对唐荷道:“小荷,这是你南生表哥。” 唐荷含笑,一一招呼。 唐周氏把他们让进屋里,周家舅舅奉上带来的伴手礼:三只山鸡及甜瓜和鸡蛋各一篮子。“山鸡是山上打的,都熏好了的,放得久,您慢慢吃将。甜瓜和鸡蛋都是自家的出息,不值当什么,您别嫌弃啰。” “自家人还讲这些虚礼。”唐周氏责怪道。又招呼他们喝水休息。 “三奶奶,我家里还有活。”唐荷把带来的东西留下,也把唐李氏的意思了。 “行,三奶奶这会不耽误你。你先家去,跟你爹娘午饭我是备下了,叫他们上门来。” “哎。” 唐荷回家了情形,唐老爹夫妻一合计,最后唐老爹去打了一壶酒,一个人上门去了。 66 唐老爹回家后,跟家里人了周家人的来意。 “周家要给你太姥爷捡骨咧。”太老爷的是唐荷三奶奶的亲爹,他过世正好有了五个年头,“你太姥爷高笀,比你太姥姥还有自己的几个娃活得都要久,”儿女中还活着的就是小女儿即三奶奶,还有二儿子即周南生的爷爷,“老爷子去世那会算喜丧,我还陪着你三奶奶回去帮忙操办了一场。现在五年期到了,自然要给老爷子捡骨迁坟。这回周家来人,是想把你三奶奶接了家去,一同商量定下捡骨迁坟的吉日,另外新坟也要请了地理先生好好合计合计。” 唐荷问:“三奶奶跟舅舅家去了?”那她得去帮三奶奶照应家里,院里的鸡,屋后的菜畦,离了人都不行。 “你三奶奶也自家离不了人,若是每天两头跑,她年纪大了,也受不起累。”唐老爹摇头答道,“她了,这是老周家子孙孝道上的大事,她一个出嫁女就不指手画脚了,选坟定日子,由她老哥做了决定着人来一声就成,捡骨迁坟那天她指定到。” 这件事其实跟他们家关系不大,众人也便只闲谈两句。 唐老爹私底下却对自己媳妇又有一番话。“周家外甥人看着挺周正。” 难得唐李氏马上明白他这没头没脑的话。“你想给咱家小荷?看长相不中用,人品怎么样?能干不?” “就饭桌上聊一晌的功夫哪里能看得出来。”唐老爹无奈,“看着是个忠厚人。”他问了周家父子俩,他们选了过桥的道,就要淌过水沟,“这时候沟里水怕要没到大腿哩,南生那孩子背他爹淌的水。”他爹有年纪了,裤子要泡了水,也要几个时辰才能回家换,怕沤伤了他爹的骨头。其实周家表哥也是庄户人家,四五十岁的人,身体还很好,淌一趟水完全不在话下。“难得的是这份孝心和细心。咱家大山看着忠厚吧,人粗,就不会想到这一遭。”唐老爹当下心中一动,存了两分心思,话里话外就打听起来。 “南生是家里的老三,没亲呢。他头上的大哥二姐都成家了,底下还有一个弟弟,是很出息,从小读得了书,都考中童生了!”唐老爹一听更满意了,耕读人家,怪不得能教出孝顺孩子。 唐李氏却关心起另一件事。“他们家的老四亲没?”小荷如果给老四就更好了,万一以后他中了秀才,小荷不就成了秀才娘子?如果造化更大些,小荷也跟着得到朝廷封赏,岂不是成了诰命夫人? 唐李氏越想越乐,好似女儿的锦绣富贵已经在眼前。 “老婆子做什么梦呢!”唐老爹还能不了解自己媳妇?没好气地打断她的幻想。“别老四,老三都不一定成。五年前我跟三伯娘去周家操办丧事,算是见识过周家的富贵的。周家起来是跟咱们一样的庄户人家,可人家的田亩比咱多得多,听镇上还有铺面。咱们看自家闺女虽然千好万好,可也得讲个门当户对不是?” “咱们家也不差。”唐李氏不服气,“这些年下来也积攒了家私,咱给小荷多点陪嫁,也不能让人小看了去!以咱小荷的人品相貌,就是秀才娘子也当得起” “我宁愿小荷嫁给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唐老爹打断她。“读书人心眼太多,咱农户人家的女儿又太老实,日子过不到一块。你忘记咱村的秀兰当初不就嫁的读书人?结果是个白眼狼。” 当初秀兰娘给女儿人家,就是心动读书人前程好,放着别的殷实人家都不要,选了一个家贫的读书人,又倾了家私资助,那人也争气,从童生一路考取,最后高中,得了外放做官,秀兰也成了官夫人。当时村里哪个不眼热。不曾想,那人做了官,马上抬了破落秀才家的女儿做平妻,嫌弃秀兰一介村姑粗鄙,做不来红袖添香,只跟后来的平妻恩恩爱爱。农家女儿大太阳底下做活,个个爽辣脾气,秀兰哪里能忍住?跟那平妻大打出手。那人早看秀兰碍眼,正愁没有理由休妻,这下瞌睡遇着枕头,当下以“善妒”休了秀兰。秀兰被逐,身上大子也没几个,一路乞讨从外放的县城,足足走了半年才回到唐家村。回来也没用,她谁有兄弟几个,可民不与官斗,他们家只好打落门牙和血吞。至于秀兰生在那家的女儿,更是再也见不到了。 这桩旧事唐李氏也知道的,当下默然。 77 唐荷并不知道爹娘的这番对话。周家父子走之前到唐家走了一遭,唐荷总共见了周南生三面,但她甚至没有认真打量他。这并不是因为她上辈子的年龄比周南生大,不可能与他产生爱情的关系。爱情跟年龄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一个女人懂得爱,遇到一个男人迷人可爱,那么她不论8岁还是80岁,她自然要爱上他。 唐荷只是没有把婚姻放在心上。诚然古代女子嫁得早,但二十一二岁才出嫁的也不是没有,如果这一件事情无可避免,那么她希望再晚一点。 当然唐李氏不这么想,她跟自己的儿媳妇絮叨:“这女子总要及早出嫁才好。花期总共那么几年,难道非得等到花谢了才甘休?要知道男子都好颜色,就是咱庄户人家,年纪老大找人家也是难的。” 唐李氏也有些发愁,“我话里话外问过几遭,小姑却总她不急。” “愁死个人。”哪个女子不恨嫁哟?偏偏自家闺女那么犟。唐宋氏担心地问道:“你她是不是还想着张家那位?” “不像。”唐李氏摇摇头,“这些日子在村里也碰见过几回青竹,我瞅着小姑的面上是一点都不露,您看她每日照常做活,该吃吃该睡睡,哪有一点姑娘心事的模样呀?” 唐李氏愁死了。“这女子年纪到了都要生出情怀,怎么咱家的这个就是不开窍呢?”做娘的心里发狠,道:“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跟她爹给她找好了,她也得嫁过去。”又交代唐宋氏,“你是长嫂,小姑子的人生大事你也要放在心上。” 唐宋氏笑,“娘放心,我撑大了眼,一定给小姑相个好姑爷。” 话得急,日子却是照常地过。唐荷跟她嫂子到菜地里割了芋头杆子,各挑了满满一担,先到村子的小溪洗净了泥巴,又回家用井水冲洗一遍,晾干后把杆子皮揭了。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一家人把芋头杆子晾满了一个院子。这样风干两天,杆子变得蔫干后紧紧实实地装入大缸里,上面再压上三四块洗净的青砖,然后把家里的大锅架在灶台上,往里倒了水,又放了足量的盐巴,旺旺的灶火把盐水烧开,滚水往缸里一倒,让杆子在缸里腌上三五天再起缸,就算是做成了酸酸脆脆的芋芒了。 唐荷爱吃酸。芋芒起缸后她赶紧炒了一盘,酸爽可口,于是粥也比平日多吃两碗。唐李氏疼宠女儿,为了她喜欢,甚至买来一段腊肉跟芋芒一起炒了,唐荷爱得恨不能把舌头都吞下去。 “以前也没见你多喜欢这些腌菜呀。”唐李氏奇怪道。这家地里的出息,不金贵,闺女喜欢吃就吃了,可唐荷吃太多,又怕她吃凉了肚子。 “小姑以前是不舍得。”唐宋氏一时嘴快接话,“受了一回伤,倒是改了想法,啥都能敞开了吃。” 唐宋氏闻言又勾起伤心事,“唉,都是做爹娘的没本事······” “爹娘都好着呢,”唐荷温言劝她,“就是因为知道我变成啥样爹娘都疼我,我才放心大胆做个吃货。”不过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跟原主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对吃的执念了。 “成,”唐李氏笑,“闺女想吃多少都行。” 唐宋氏也笑,“屋檐下可还有一大缸呢,小姑敞开怀吃也要吃上许久。” “哪能天天吃。”唐荷失笑,“镇上刘富户家不是跟咱家订了一缸芋芒吗?我再吃要交不上货了。” 不只芋芒,加上其他一应新鲜的菜蔬瓜果,还有两栏子鸡鸭,把唐大山借来的板车都装满了。 “先去刘富户家,把他家订的各式菜蔬交接清了,”唐宋氏叮嘱唐大山夫妇,“别当下就跟人算钱,按老规矩来,三个月算一回,刘家家大业大,短不了这几个菜钱。余出来的菜,你们赶早到集市上卖了。对了,给你常婶子匀出一只鸡,跟她等家里的鱼养肥了,也给她送家去尝鲜。”村里很多人眼热他们家能搭上刘富户家,其实除了跟常婶子有交情,当然更重要的是给了足够的好处。 “今儿六月六,镇上人吃节令,你们赶早去把菜蔬并鸡鸭都卖光喽。发市大吉发市大吉。”唐李氏念叨完,回头看见唐荷站在一旁没个准备的样子,马上就急了,“哎哟闺女啊你赶紧地去换身衣裳啊,你哥嫂还赶着去开市呢。” 跟她有什么关系啊?唐荷莫名其妙,跟着念叨:“大哥大嫂,发市大吉发市大吉。” 唐李氏虽然着急,还是被她逗笑了,“你跟你哥和嫂子一块去。前儿我不是了吗,给你到镇上挑点胭脂水粉,扯上两身衣裳。” “娘,您看这车都坐不下了。下回我再跟着去。”上辈子什么样的高级化妆品没用过,什么样的名牌衣没穿过呢?对于职场女性而言,那是必要的武装,毕竟人们总是先敬罗衣后敬人。这一世则没有这个必要,她靠自己的劳力吃饭,她不需要武装到牙齿了,素颜很自在,棉布衣裳很舒适。 “娘,我想去!”唐小山兴致勃勃,“镇上可热闹了,我想跟去瞧瞧。” 被唐荷抱在怀里的桃桃也跟着学:“瞧瞧,我要瞧瞧。” “俩倒霉孩子别添乱!”唐李氏急得不行,一通唠叨,都被唐荷温和挡回,眼见着生意不能耽误,只好让唐大山夫妇拉着板车赶往镇上了。 目送大儿和媳妇走远,唐李氏回头看到小儿在一旁委屈地撅嘴,顿时笑了。“你哥到镇上要卖菜,没空闲顾你,下回叫你爹带你去,啊?” “我都那么大的人了,哪丢得了。”唐小山太失望了,又咕哝了几句。 太小声,唐李氏没听清,问他:“你啥了?” “我···我想到镇上去吃盐糕。”他有些紧张地扯自己的衣角,又抬起头观察自己娘有没有生气:一文钱可以买两个盐糕,哥哥卖菜得了钱,可能会舍得给他买。他以前就吃过两回,心里一直念叨,没敢跟娘讲,这段日子被唐荷带的,对吃也变得分开渴望,这才想着趁节令的机会,再吃上一回。 唐李氏叹气,摸摸小儿子的头。“小山吃芭蕉不?咱家鱼塘边的芭蕉树上新采的,我没让你哥全舀去卖,特意给留下了一手。” 唐小山眼里的渴望渐渐散去,他低下头,闷闷道:“不吃了。” 唐李氏又叹气,想什么又顿住了。 唐荷看在眼里,逗唐小山话:“小山,咱们上山采山棯子吧?这时节的山棯子可甜了。”唐小山人到底还小,想到可以满山遍野的去撒欢,很快又高兴起来,“好啊!” 唐李氏却有点犹豫,唐荷摔落山沟的阴影还在呢。 唐荷劝她:“娘放心,上回是不小心,这次我一定小心,小山我也会管着不让他老跑。” ~~~~~~~~~~~~~~~~~~~~~~~~~~~~~~~~~~~~~~~~~~~~~~~~ 从村子出来,过了桥,穿过田野,大约半个时辰的路,才来到山脚下。又爬了好一会,两人最后选定一处地势平缓的山坡。唐小山少年心性,看着成熟的野果,迫不及待摘了塞满嘴巴。 唐荷郑重跟他交代:“采得多少都不是紧要事,你要看好脚下知道不?不能摔了,也不能乱跑。” 唐小山应了,提了布袋,钻在树丛中,自去摘个不停。 青山起起伏伏。山棯花和别的野花,开了一山又一山。山风迎面吹来,耳旁是树叶被吹得飒飒的声音。 活着多好啊。唐荷每天闭上眼睡觉前都想着,我又多见了一天的风光。每天睁开眼,心中都在感激,我又多了一天的生命。 她情不自禁地伸展双臂,山风吹得她的衣裳猎猎作响。眼前青山连绵,厚重,安静,且温柔。 她想起读书时学的一句诗: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爱这土地爱得深沉。 88 唐荷姐弟俩各摘了满满一布袋的山棯子,唐荷看着时近中午,太阳越来越大,就收拾好要打道回府。唐小山却是意犹未尽。他年纪虽小,平时却要帮家里做活,撒欢玩儿的时候不多,山上花果雀鸟应有尽有,对他而言像乐园一样。 “下回得闲姐姐还带你来。”唐荷向他保证。 姐弟俩下山归家,把山棯子洗净了,一家人舀来当零嘴。唐老爹和唐李氏倒罢,两人这年纪也不好这一口了,唐荷却跟弟弟及侄女一般发了童心,一直吃个没完,三人的牙齿和手指,都被果浆染得红紫。 唐大山夫妇从市集归家来,桃桃快活地向他们扑去,平日一笑一朵小花一样的小嘴却血盆一样,把夫妻俩骇得不行。知道是吃了山棯子惹的祸,才放下心来。 “这山棯子也能卖钱呢。”唐宋氏跟婆婆交代今天的买卖,“可赶巧了,卖果的人是咱家亲戚,您猜是谁?” 唐李氏哪里猜得出来。就问是哪个。 “是周家表弟,前儿来过咱家的南生。”唐宋氏随了自家男人一般称呼。“周家在镇上有自己的铺子,铺上不单卖山棯子和其他山果,还有山上猎到的野味有活的,也有熏腊的,据镇上人可喜欢吃了。他们家铺子不大,难得的是地段好,生意看着很兴旺呢。”唐宋氏有些羡慕,“娘,要不咱家也盘一个铺子吧?我看着周家铺子里的货也没多出奇,南生也铺里的货一部分是自家供的咱家地里出息多,一样能自产自销。” 唐老爹和唐李氏闻言都有点意动,细细又询问了唐大山夫妻俩。最后唐老爹思量半晌,还是摇摇头,道:“开铺子场子太大,咱家底子薄,经不起折腾。先打探打探,碰着合适的咱再合计合计。” 不过唐荷爹娘却对周南生更满意了,原先相中他的意思如果只是一分,现在倒有了五分了。有亲戚情分的后生,长得好,人看着孝顺,家里境况也好,这可不是打着灯笼才能找着的好姻缘? 于是唐李氏话里话外,试探唐荷的意思。 “周家表哥?”唐荷回想周南生的言行举止,没什么特别印象,但她涵养好,故礼貌地道:“看着不错。” 唐李氏不知道在现代女孩子最常发的就是好人卡,听了闺女的话,以为她开窍了,顿时喜滋滋跟老头子报告可以更进一步了。两人商量半宿,第二天唐李氏就去找了唐周氏。两人话起家常,唐李氏绕了半天东家娶媳西家嫁女,最后吞吞吐吐问道:“三奶奶,您娘家外甥没定亲吧?就是上回来的南生。” 三奶奶马上理解了她的意思。“唐荷娘看上了南生了?”这敢情好,一边是本家自小看大的孙女,一边是娘家亲亲的外甥,真做成了亲,岂不是亲上加亲?当下就笑眯眯的赞成。 “这个急不来。”唐李氏知道周南生确实没亲,倒从容起来。“这儿女婚事啊,结的是两姓之好,得慢慢来,您且帮着居中参详参详,得双方都欢喜了,这亲上加亲才是一段佳话呢。” 唐周氏觉着也是这意思。两人又了好一会,唐周氏听唐李氏几次暗示想再当面相看周南生,知道做娘的还是慎重的意思,反正也不是多为难的事,当下爽快应下。“我对外甥也想念得紧,让他多跑几趟,就当看顾我这个老婆子。” 唐荷对自己一句话引发的后果毫无所觉。唐李氏却想着女儿终身即将有靠,心里是格外的高兴,看着唐荷的眼神,是又欣喜又慈爱。 “娘,您是怎么了?”唐荷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道。 “没啥。”唐李氏笑眯眯的,想跟女儿透露透露,想想她那倔性,又忍住了。“来,帮娘把这十斤米舀去淘净了,用清水泡上一夜。” 唐荷依言照做。第二天一大早唐李氏就打算去谢石磨家,是要把米磨成浆。唐荷从来没见过石磨,就一起跟着去瞧新鲜。 谢石磨家得名于他家的大石磨。村里但凡要包粽子磨鸀豆,或者把米磨成粉或浆,都上他们家。那石磨大得很,有唐荷腰上那么高,一个人推磨都有些吃力,非得两个人一起,一个人从这边推过去,另一个再从另一边推过来。 其实唐荷觉得谢石磨家最惊人的,不是大石磨,是他家的棺材。棺材和石磨一样,都摆在堂厅里,村里人进进出出用磨,没有一个人对那棺材表示奇怪。唐荷觉得,古代人比现代人活得明白,他们知道死亡是人生的必然,对待它的态度自在且坦然。 “这棺材是给我老婆子身后用的。” 唐荷围着棺材转悠了有一会,身后乍然响起苍老的声音,很是吓了一跳。“阿太。”她认出老人是谢石磨的老母亲,跟她曾祖母是一辈的了,也是村里目前最高笀的老人,都八十岁了,据棺材是老人六十岁那年就置办好的,不过她看着老人虽然头发全白,腰也弯得跟虾米一样了,但精神还好,笑起来脸上的皱纹舒展好似一朵菊花一般。唐荷上前扶住老人,“阿太,许久没见着您了。” “年纪大了,不想动弹,等闲不出门。你也许久不来了。”老人站在棺材边,慢慢摩挲擦拭棺身。许是老人闲来就以此打发时间,棺身上被擦得一尘不染,更有积年摩挲出的光亮。“你小时候倒是常来,记不记得?有一回还躲进我这宝桶。” 唐荷含笑应是。唐李氏要卖了“唐荷”那一回,“唐荷”伤心害怕,因常常听老人议论,人躺了棺,自此不惧贫苦,要永享极乐了,她不懂极乐,但是希望不惧贫苦,又因为没置人的棺材总是留了空缝不盖棺,她小小一个孩子竟钻进去躲了一天。 “那时候年纪小。” 老人看她一眼,“你当初小小一团肉,今日也长成大姑娘了。”老人反手握住她,掰开她的掌心,迎到光亮处瞅了半晌,“我看你倒没有小时执拗,是个有造化的。”老人温暖粗糙的掌心轻轻抚摸上她的脸颊。“孩子,这人生呀,眨眨眼就到头。你要把它过好喽。” “······嗯。”唐荷轻轻应了。 “扶了我老人家去见见天光。”唐荷把老人扶坐在院里一颗树下。树荫浓密,知了声浓。两人相对坐了好一会,直到唐李氏磨好了米浆,这才告辞回家。 “娘,米浆是要做啥用?”十斤米,磨了大半个木桶的米浆,难为唐李氏舍得。 “你弟不是想吃盐糕吗?”唐李氏叹气,“孩子哪个不馋嘴?也难为你们了。娘给你们做盐糕,一次吃个够!”话得豪气,其实一下用掉十斤大米,还是心疼。 做盐糕其实步骤简单。往磨好的米浆里拌入适量的盐,分装到碗里,放到大锅里隔水蒸。只是灶火要旺,烧上大半个时辰,熄了火,再闷上小半个时辰的时间。起锅后就可以直接吃如果滴上几滴花生油,就更好吃。 但正确的吃法,还需要酱水。酱水要分三种,一是酸甜可口的醋汤,二是豆瓣和酱油调成的咸汤,再就是用西红蜀糊糊配出的甜汤。三者调配得好,浇在盐糕上,再拍一个红辣椒,简直美味得不行。 为了小孩子的喜好,唐李氏还特意用小酒杯做模子,做了几十个的碗碗糕。想到自己的小儿子回家看到有好吃的那蹦得天高的小模样,唐李氏就禁不住喜滋滋的。 结果她左等右等,没等到儿子回家,却有村里的小孩跑来告诉她:“婶娘,你们家小山到江里游泳,被大水冲走了!” 唐李氏眼前一黑,强撑住往院子外跑,一个跟头狠狠摔倒,磕得额头的血往眼睛流,她爬起来继续跑,嘴里发出困兽一样的嚎叫声。她跑到了村口,迎面撞上一个湿嗒嗒的人,她不管不顾还要跑,来人一把拽住她:“舅娘!” 她拼命挣扎还要跑,却听到一声大喝:“小山活的!” 她茫茫然对上眼前的人,是她瞩意的周南生,他怀里抱着的,不是她的小山是谁? “活的?”她嚎啕大哭起来。 99 唐小山大多数时候要帮家里做活,可但凡余下一点闲暇时间,他就能到处去闯祸。去田里钓青蛙,去树上粘知了,末了总有别家的叔叔伯伯提溜着他的耳朵上门:“唐老哥(弟),”他们通常众口一词道,“你家小儿今日又踩坏了我家禾苗(弄折我家果枝)。”唐老爹只好百般赔不是,当着大伙儿的面,把他摁住了揍屁股。 有一回他鼻青脸肿的家来,跟唐大山告状:“大哥,张三娃欺负我。”唐大山心疼弟弟,卷起袖子往外走:“哥帮你揍他。”“不用了,”他得意地,“我自个把他揍趴下了。”张三娃两个眼眶被他打得乌青,从此见了他都绕道走。 夏季日头大,唐家村里大大小小数个池塘,及横贯村庄的小溪,都是唐小山消暑的去处。他三岁上就自学自会游水,家人都没怎么在意,只唐荷眼见时有暴雨,又有水库放了水给农田灌溉,村外的鸭龙江水深处也有二三米,故反复叮嘱过他,不要到江里去。不想淘孩子反骨,他和几个半大小子都自恃好水性,这天相约了到江边,噗通噗通跳进水里玩了好半天。 江滩边田里做活的邻居大伯见他们玩得太疯,几次喝骂他们家去,他们也只做耳边风。后来大伯做完活,扛着铁楸要归家,最后一次劝了他。“唐小山你个皮猴,今日鸭龙江水大,小心江老爷发威把你收了去!”不想一语成谶。唐小山玩得忘形,游到了江心,江水湍急,他人小力竭,江水竟一下就把他往下游卷去,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又很快被江水淹没。小伙伴们顿时被这变故惊吓住,数秒后回过神来,有人大声嚎哭,有人喊叫救命,但这一小会的功夫,唐小山已被湍急的水流急急卷去了十数米。那会江边做活的大人俱已家去,这旷野茫然竟没有救命的人了。 周南生正好走到江边要过石渠。这渠他爹不敢过,是因为他爹不会游水,他却不一样,这渠在他眼里并也不算怕人,并且他在青山水库里练就了好水性,就是万一摔入江中,也没甚大不了。 周南生隐约听到上游传来孩童的呼救声,定睛一看,江水起起伏伏正急涌来一个孩子,不及多想,他甩脱鞋子跃入江中,在那孩子即将被水冲远的瞬间抓住了他。水流的力量把两人继续往下游拉去。周南生用一手把孩子圈在怀里孩子已经昏过去不动了,这固然省了孩子挣扎牵累,却也让周南生担心他是否已溺亡,于是他更加奋力划向岸边,有几次他就要抓到岸边垂下的蒲草却又被冲远,就在他也即将力竭的时候,终于成功抓住一把蒲草。他深深呼吸一下,没敢耽误,顾不得草叶子锋利的边缘把掌心割得血肉模糊,借助蒲草,奋力攀上江岸。 上岸后也顾不得歇息,立即清除孩子口鼻中的泥沙污物,俯身听了他还有心跳,便迅速把他翻过身去趴在自己腿上,脚支起托高孩子的腹部,双手拍压孩子的背部,好一会后听得“哇”一声,孩子口里吐出一滩水来。周南生这才放下心来,脱力地躺在岸滩上。 唐小山的伙伴们早在他救人的时候就上岸急跑了过来,见他一番动作,唐小山却仍然闭着眼,于是一个个围着他们大哭。周南生无奈,道:“你们摸他胸膛,看有没有起伏。”两个胆大的孩子摸了:“有的。” “所以他还活着。都别哭了。”只是夏天虽然炎热,但溺水的人手脚冰冷,湿衣贴在身上久了到底不好,而且人虽活着,却也少不得赶紧找了郎中看看孩子有没有内伤。他把孩子的上衣脱了,把他打横抱起,招呼孩子们:“这是谁家的孩子?你们在前带路吧。” “他是唐小山。”孩子们七嘴八舌地答话,“我们都是唐家村的。” 唐小山?周南生此前始终机会打量自己救起的孩子,现在一看,发现果然是自己的小表弟。他上回跟他爹一起去过唐家,当时唐小山半下午都围在他身边,缠着他讲如何上山打野鸡。 要不是自己赶巧路过,前不久还活蹦乱跳的孩子岂不是就做了江老爷的水下? 周南生一路穿过田垄急行,刚进了村口,就碰到状若疯癫的舅娘。面对嚎啕大哭的妇人,他也有些无措,只能劝道:“舅娘,别哭,小山还活着。” “娘,您让表哥先把小山抱回家。”闻讯后急急赶来的唐荷欲扶起脱力坐在地上嚎哭的唐李氏,“我去找郎中来。” “哎。”唐李氏爬起身,胡乱地抹一把眼泪,伸手要接过自己的孩子。 周南生看她脸上斑驳的血泪痕迹,温声道:“我抱着小山吧,咱们还是紧着家去。” 唐荷扯了袖子给娘拭净脸上血泪,“娘,听表哥的。” 唐李氏失魂落魄,也想不到交代女儿,只在前边带路,一路掉泪,一路反反复复地:“我儿要有个万一我也活不成了······南生,你是老唐家的大恩人······大恩人哪” 唐荷望了他们两眼,自己也眼圈泛红。穿越后这一段日子以来,她是真心实意把唐家一家人当真正的血亲,她完全无法设想唐小山出意外死掉。 抓了旁边一个孩子带路,等唐荷请了老郎中到家,已经过了有小半个时辰了。唐李氏把唐小山安置在她和唐老爹的床上,因他手脚冰冷,她竟抱来厚厚的被子给他盖上。老郎中来家,她又是焦虑得一通手忙脚乱。好不容易郎中诊毕,一声“没有大碍。”又给开了方子。 心中安定,唐荷才注意到周南生还是原来的一身衣裳。直到现下唐李氏都只顾守着儿子,哪里看得到他一身狼狈呢,这样大半个时辰折腾下来,他的体温竟把衣裳都暖干了。不只如此,他还赤着脚他的鞋甩脱在江那边,始终没机会捡回来穿上。即使庄稼人脚底皮厚,但一路赤脚走过沙砾荆棘,又有江岸边割人的草,他的脚底板竟渗血了。 唐荷能够设想,他并不是冲着亲戚情分救的小山。危急之下,哪里来得及看清是谁?冒着生命危险救人,到现在却连口水都没喝上,仍然帮她忙前忙后。这个普通的青年,竟有颗高贵的心。 唐荷看着他,轻声道谢:“谢谢你救了小山,不然娘要疯了。”她的眼泪也要下来,眨了眨眼,把泪水掩了回去。 “应该的。”青年理解地望着她,“不必太伤心。我看小山结实得很,过两日就恢复了。” 周南生面容始终平静,唐荷不由相信事情会如他所言,当下心中也放松了一点。“你被湿衣裳泡了半日,仔细得了风寒。我去灶上给你烧水,你洗一洗,我给你找来大哥的衣裳鞋袜换上。”今日不巧,唐宋氏带了桃桃回娘家,唐老爹和唐大山则在田里务农,许是未收到信都没有家来,以致只剩她主持局面了。 周南生犹豫,还是摇头道:“地里做活汗湿衣裳也是常有的,不妨事。只是要麻烦你,借了表哥一双鞋穿。” 唐荷知道他是为了避嫌,虽是亲戚,但他一个成年男子,现时在她家洗澡,也是不清的糊涂事。 其实亲戚在家里梳洗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唐荷再没有比这时候更恨古代的迂腐。不过到底不好服他,只好让他且先清洗了双脚,又找来唐大山的鞋袜给他。唐大山与他身高相当,脚也一般大小,鞋倒是极适合的。“脚底还得抹上伤药。一会我去给小山抓药,一起给你买了。” 周南生微愣,看她一眼,做了个谢礼,“麻烦表妹了。” “应该的。”转身又要到厨房给他做碗姜汤驱寒。 周南生拦住她,“别忙,你去给小山抓药要紧。我是来给姑奶奶带信的,也怕她等急了。” “也好。”她要去抓药,她娘又失魂落魄的,还不如让唐周氏招呼他。“咱们要走的是一条道,你且随我一起走吧。” 到了唐周氏家,唐荷三言两句简单跟她交代了事情,老人家是连连惊呼,后怕得掉下泪来,“这让人操心的皮孩子哟,这要有个万一······幸好幸好,老天开眼保佑。” “三奶奶,您给表哥煮碗姜汤水。”唐荷又交代了几句,因为急着去抓药,只得匆匆告别。“表哥,今日家中慌乱,招待不周,你多多见谅,改日一定郑重道谢。” “都是自家人,不必讲虚礼。”周南生温声劝她,“快去吧。” 唐荷急匆匆走在路上,却兀地有人拦在身前。 “小荷。”来人是许久没打交道的张青竹。“刚才我看你跟个男人在一起,他是谁?” 唐小山落水,被自家表哥救了,村里有小一半的人知道了,自然也猜得出跟唐荷一起的应该就是救人的表哥,但不知道的人,看到青年男女并行,还是有些侧目。 只是关这莫名其妙的男人屁事?唐荷心中骂粗话,不待她开口,跟了上来的谢雪梅却尖酸道:“还能是谁,不就是野男人。她唐荷不就最喜欢勾男人吗?”言罢她狠狠瞪一眼唐荷,又上前拉扯张青竹。“看看你这一脸醋酸的德性!你还以为你是人家心上的青梅竹马怎么的?别忘了,你早娶了我了!我才是你大红花轿抬到张家拜了堂的人!” “你胡闹什么!”张青竹甩脱她的手,“滚家去!” “我不滚!”谢雪梅尖叫,指着唐荷怒骂,“该她滚!” 一对莫名其妙的哼哈二人组。唐荷阴沉了脸,想绕过他们赶路。 “小荷,”张青竹想拉住她,“我没别的意思” “啪!”唐荷抬起手甩了他一个大耳刮子。“滚开!” “啊!”谢雪梅眼见自家男人被打,就要冲上来与她厮打。被打愣的张青竹却下意识拦住她,抬头愣愣地看着唐荷,“小荷” “不亲不眷的,没有称呼女子闺名的道理。”唐荷冷冷道,“以后休要再做伤我闺誉的事,不然,就不只一个巴掌了。” 言罢,扔下这两人,埋头赶路去了。 1010 张青竹是张家的宝贝疙瘩。青竹娘连生了三个女儿才有的他,自觉从此在张家扬眉吐气,对他很是爱重,家里若是有两个鸡蛋,起码一个半都给他吃,他上头三个姐姐,在积年不平等的待遇下,逆来顺受,同他们爹娘一般,把这个弟弟捧在手心里,就是出嫁了,也偷偷挖了夫家的墙脚贴补他。至于他跟唐荷,两人是自幼亲近不错,可跟她成亲,张青竹虽不抗拒,但也是兴致缺缺。这样一个只知埋头干活的黑姑娘,长得虽不差,可有什么趣味?他娘却指点他:“我儿,你是享福的命,先头你三个姐姐没出嫁,自有他们帮衬你,现在家里只你一个,娘又哪里舍得你去地里干累活?自然要给你一个能干的婆娘。要论能干,哪个能越过唐家的闺女去?” 如此他便默认了。他并不是坏心的人,反而有两分绵绵情意的痴性,自此对“唐荷”总比对旁人多一点亲昵。他地里活做得少,比之村里太阳底下劳作的其他青年要白净不少,且自己也讲究,每日出门总是一通收拾,就是一身短打,也硬是能比旁人穿出挺括的意味。“唐荷”是个痴心人,张青竹送她一顶花草编就的环,她就能醉倒在春风里。她哪里知道,张青竹心里的不满意呢? 张青竹总觉得,“唐荷”不是不好,只是并非他要的那种好。他也听过村里老秀才酒后痴话,窈窕淑女青梅煮酒,以他的人才,怎么样都得配个知情懂趣的美人才是。 后来,谢雪梅到了嫁龄,从主家放出来后回到唐家村,放眼村里一众汗泥狼狈的黝黑汉子里,独独看中俊秀的张青竹。张青竹看到她,也是眼前一亮,面容姣好不,又懂得打扮,四分的人才硬是凑就了七八分的风流。两人遇上了,谢雪梅三两句话间拈个兰花指嗔一嗔,眼波儿送一送,张青竹就觉得自己身子酥了半边。于是一来二去,两人就非君不嫁非君不娶了。青竹娘一开始颇生气,指了谢雪梅骂“狐媚子”。谢雪梅做丫鬟时积累了丰富的宅斗经验,转身就楚楚可怜同张青竹哭诉“恨不相逢未娶时”,张青竹自然头脑发昏,逼了爹娘非要娶她,不然他要心碎死了,也没法尽孝了。没娶媳妇就开始忤逆娘,青竹娘气得要发昏,冲到谢雪梅家里,嘴里骂她“下作的娼妇”,又扯了她头发要打。谢雪梅家中有父母并一个娶了亲的哥哥,因她自幼卖做了丫鬟,对她也没多深的情分,此时嫌她败坏家风,不拦着护住她,反而在一旁跟着喊打喊杀。谢雪梅眼见事情敞开了,也恨家人情薄,直接就跟青竹娘了:“我有二十两的陪嫁银子,青竹若娶了我,那银子自然归张家花用。” 青竹娘果然心动。她再满意唐荷,也觉得以唐荷爹娘的抠门劲,陪嫁个一二两银子到头。反正没经过文书下定,两家都嫁娶自由不是?如此,张家吹吹打打,把谢雪梅迎进了门。 新婚伊始,张青竹自是春风得意。美中不足,就是对唐荷的那一丝愧疚搅得心中不安,尤其听她坠落山沟,便想寻了唐荷两句“是我对不住你,以后自有别的人对你好。”之类的话,可惜唐荷不给他当情圣的机会,正眼都没瞧过他。他烦扰了一段时日,因两人碰上的机会不多,也就丢开手了。 只是青竹娘却日渐不满儿媳。谢雪梅是了二十两嫁妆尽归张家花用的,人嫁进来后跟她讨要,却几次三番推三阻四,饶是以青竹娘彪悍的战斗力,也不过抠到了三四两银子的花用。就是这样,谢雪梅还要向自家男人哭诉:“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我自小被爹娘卖了去给人日夜做活,嫁了你本想终身有靠,不想连穿衣吃饭都还要自己掏钱。”张青竹哪里肯担这个不养老婆的罪名,阴着脸去质问爹娘,他娘也不敢自己一开始就存了昧下儿媳嫁妆的心思,于是哑巴吃黄连,咽下了这个暗亏。只是她一个做婆婆的,舀捏儿媳妇的手段多的是。不家中洗衣扫地、喂鸡做饭这些琐碎活计,就是地里插秧引水、挑粪淋菜等活,一样不缺的让谢雪梅去干。谢雪梅虽然以前天光亮就要起来服侍人,但跟地里的重体力活是两码事,她把活做得是七零八落的,青竹娘原先还高兴,寻了事由舀话刻薄她,后来见她许久还掌不住事,是真心实意恼怒了。“咱张家是倒霉了,娶了个懒媳妇。”青竹娘总结了跟谢雪梅的斗争经验,也跟儿子哭诉,“我儿原先是清闲享福的命,自从娶了这个腰长人懒的婆娘,受了许多累哟。如果当初娶的是唐家的闺女就好了” 如果娶了唐荷就好了。身边人姣好脸蛋逐渐被晒黑,青葱玉指逐渐变粗糙,嗓门也逐渐变高,婆媳俩常常各做了茶壶状彼此对骂,张青竹在中间受尽夹板气,哪里还能感受到当初温香软玉的小意温存呢。 这时候他想起了唐荷的种种好处。勤快能吃苦,对长辈孝顺,就是往日不满意的沉默木讷也成了体贴温柔。 青竹娘看出了他的意动,加油添醋地煽动,“你把这个没用的婆娘休了去,另娶了小荷。她从小与你一处长大,从来是实心实意的。你肯回头,她肯定欢喜极了。” “哪里有成亲几月就休妻的道理。”张青竹到底与谢雪梅有两分情义,口上只是不肯,心里也是做一般想法,只当自己回头,唐荷一定愿意等着他。不曾想唐荷看他却冷冰冰的,甚至甩了他一巴掌,顿时心中又惊又恨。谢雪梅在旁边冷嘲热讽,“自己娶了新人还指望旧人留恋不舍,以为自己是多出众的人才不成?”当初她也不是没别的人可嫁,怎么就偏偏迷了眼选这么个没意思的货呢? 张青竹闻言更是恼羞成怒,一巴掌把自己老婆打跌在地。谢雪梅什么时候受过他的打?从地上爬起,冲着他又是哭骂又是踢打,招来许多村人围观。张青竹后悔的心更盛了。 ~~~~~~~~~~~~~~~~~~~~~~~~~~~~~~~~~~~~~~~~~~~~~~~ 唐荷抓好了药,又一路小跑回家。屋里唐李氏还在守着小儿子,唐小山中途醒过,见了娘就往她怀里钻,放声大哭道:“娘,我好怕啊!” 唐李氏悲喜交加,眼泪又流了下来。“你个皮猴,你要吓死娘了!这回从江老爷手下逃生,可不叫你害怕了!” “我再也不敢了。”被大水卷没的恐惧感还留在心头。“我以后都不玩水了。” “乖儿。”唐李氏搂着他不肯放手,依旧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娘,爹会不会揍我?”唐小山哭过了,开始担心闯祸的后果。 “他敢!”唐李氏安慰他,“有娘护着你,放心。” 唐荷在一旁啼笑皆非。还有精力担心是否挨揍,看来确实恢复力惊人。也不多什么,退了出来到厨房煎药。因煎药要看着火候,虽记挂周南生的伤,也只得按捺住,一心一意守在药罐子边。 药煎好后,端到房里,唐小山哭累了又睡着了,唐荷按医嘱交代了唐李氏喂药的注意事项。然后取了买回来的伤药和干净的布巾,又拎了个大竹篮子放几碗盐糕和一瓶调味的酱水,便疾步往唐周氏家走去。到了她家门口,正碰上她送了周南生出来。 “三奶奶,表哥这是要走了?” “是啊,是家里还有活,也不肯多待。”唐周氏也想外甥多留一会,“今日也折腾了一番,且养上一养才好。” “我皮厚,一点小伤口,不打紧。” “伤在脚底,走一走都要疼。”唐荷劝他,“多少给脚底上点药,再多留几个时辰好等药发作。”唐荷对他是真心实意感到抱歉。“我耽误得太久,没来得及招待你吃顿正经饭,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是我娘新蒸的盐糕,你且吃上一两碗,填一下肚子。” 周南生还要拒绝,唐周氏在一旁帮腔,“南生,听姑奶奶的,再留半晌。” 周南生只得依言留下。给脚底敷了药,又用布巾缠好,那头唐荷早把盐糕在桌上摆好。周南生也确实饿了,套了两句,舀起筷子一连吃了几碗。 唐荷见他餐毕,抢了要收拾碗筷,又瞥见他手掌心里有一片红痕,想到刚才就见他舀筷略有不稳,心里有了猜测,直接拉过他的手翻看手掌,果然是血肉模糊。十指连心啊,唐荷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埋怨道:“手受伤怎么没?” 周南生却有些惊呆,愣了几秒,把手抽回,又掩饰性地咳了几声,“没事,小伤。” “伤药还有剩,敷上吧。”唐荷要给他伤药,“小心伤口感染。”破伤风会死人的。 周南生连连摆手拒绝,话都有些不利索了。“我自己来,自己来就行。” 又不是左撇子,他怎么给自己右手上药?唐荷知道这人是在遵守什么男女大防,观念上的差异虽烦人,现在也不是争辩的时候,就叫了唐周氏帮忙给他敷药。 唐周氏原先在旁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真是越看越满意,觉得这一对小儿女相处起来,也很有几分意思。 1111 唐老爹和唐大山天光刚亮就出门下地去了,因为西坡头的田里活计多,离家也远,两人还舀个大竹筒装满粥带上,午间就没归家,这会两人在田头打发完午餐,正要继续做活,扛着锄头下地来的村里人见了他两却很吃惊,问道:“你们家小山在江里被大水冲了,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一句话惊得唐老爹一个趔趄要摔到田里,唐大山忙抢着扶住爹。“小山咋就被大水冲了?”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来人也只是听其他村民提及过三两句,连小山被救起也不知道,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唐家父子俩心中大恸,顾不上收拾活计,两人互相扶了一路疾走到江滩边,只是旷野空茫,江水滚滚,哪里见到一个人影呢? 唐老爹再也忍不住,嘶声哭了起来,他蹲下身,身体蜷做一团,想要抵御这莫大的悲痛。常年艰辛的劳作让他疲惫苍老,面上皱纹遍布,头发也早早花白,加上中年失子的打击,一下子更显出日薄西山的凄凉来。“老天啊······你作孽啊······” “爹,咱不哭了······”生平首次见到自己爹哭泣,唐大山悲痛心酸,他蹲下伸手把老父亲拥在怀里。“爹,您还有我以后我加倍孝顺您······” 这怎么能一样呢?儿女是前生的债,做父母的并不是指着他们养老孝顺才生下他们的,他们好好活着,做父母的心才不缺角,也才能真正幸福。“我这辈子就没能享过福,”唐老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喃喃道:“眼见你们都大了,昨儿我还跟你娘,好日子要来了,手指尖儿都碰到了······结果一场空···都是空的······以后也都等不到了。” “爹!”唐大山再也忍不住,搂着自己爹放声大哭。 “咱们先家去吧。家里娘和小荷也不知道该怎样了。”哭了半天,唐大山打起精神劝他爹,“咱还得多寻几个人来,一起把小山给找着了” “这么大的水早把人冲远了。”唐老爹看着滚滚江水,恨不能自己立时就跳下去把儿子找回来,“得找!多难都得找,不能让我儿孤单单去做水里的野鬼······”话未尽,眼泪又要下来了。“咱们得马上家去。你娘他们也没想着给咱们带句话,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婆子厥过去了,她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两人又是一路疾奔,回到家里,见清静静没有一个人,心里俱都“咯噔”了一下,脚步停在院子里,竟不敢再走动了。“娘!小荷!”唐大山着急,扯了嗓子喊起来。 “老天爷,别再祸害人了······”唐老爹喃喃自语。 就在两人心中又惊又怕的时候,守着儿子不留神趴在床头睡着的唐李氏听到他们父子的声音,高声应了,“我在屋里呢。” 父子俩踉踉跄跄跑进屋,一眼看到床上的唐小山,一时没联想他还活着,只以为尸首被找着了,一时两人眼泪都浸在眼眶里要滚出来。 看着他们的神情,唐李氏哪里不明白他们的想法.“老头子,咱小山还活着,”她心中百感交集,又哭又笑地道:“小山被救回来了,现下他喝了药刚睡着。” 救回来了?!失而复得的冲击太大,巨大的喜之后紧跟着巨大的怒,唐老爹一个大步上前,一手拉起熟睡的小儿子,一手狠狠地往他脸上扇去。“个兔崽子!叫你顽皮!叫你闯祸!” 唐小山在梦中痛醒来,睁眼看到老爹扬起蒲扇搬的大手还要继续招呼自己,一边挣扎一边哭喊:“娘,娘,我疼啊!” “他爹!”唐李氏从他手里抢下小儿子,护在自己身后,“你要教训他听话也不用急在这时,他都被大水吓掉了一半的魂了!” 唐老爹见平时又皮又倔的儿子轻易嚎哭,也再打不下去,哼一声,瞪他:“平时话,你左耳进右耳出,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唐李氏哄劝儿子,“小山跟你爹认个软,咱下次要听话知道不?” 唐小山审时度势,乖乖地道:“爹,我下次不敢了。” 唐老爹点点头,心中安定,只觉两腿发软,找了椅子就瘫坐不动了。 唐大山上前,摸摸小弟的头,“你个皮猴吓死人了。”又问,“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唐李氏将事情经过了。“小荷舀了伤药去你三奶奶那找南生去了,这也有小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唐老爹听了她的话却急起来,“南生是咱家的大恩人,你连口热茶都没敬,就把人撇边去了?” 唐李氏也不好意思,小声道:“我这不是急惶惶的,一时顾不上吗。” 唐老爹站起身,招呼大儿:“大山,你跟我去把南生请到家里来。” 小山听了救自己的人是自家的南生表哥,也要下床一起去。“我要跟表哥谢谢!” “你给我好好躺着!”唐老爹瞪圆了眼,吼他。又向唐李氏交代道:“你赶紧收拾一桌好菜出来,再打上一壶酒。” “哎!” ~~~~~~~~~~~~~~~~~~~~~~~~~~~~~~~~~~~~~~~~~ 唐老爹父子俩走到唐周氏院门,正赶上周南生又要走。 “南生啊,”唐老爹拦住他,“你救了小山,就是救了我们老两口的命。老唐家得好好谢谢你,起码得让你吃口热饭再走哇。” “表弟,”唐大山也拦住他,把自己的胸膛拍得梆梆响,“你救了我兄弟,你就是我亲兄弟。走,咱哥俩家去喝一杯!” 唐荷在一旁很无语。“哥,他受了伤,不能喝酒。” 唐家父子闻言一通紧张,一人拉了周南生一只手,在他身上摸个不停,窘得周南生连声:“小伤,不打紧。” 唐荷不知为何心中浮起笑意,见他尴尬,出声救他:“爹,大哥,你们也别到处摸了,他伤的是脚底和右掌心。” 唐老爹又扯过周南生的右手看,唐大山则蹲下身要扯他的鞋子要看伤,差点没把周南生给扯摔在地上。周南生看见唐荷含笑立在一旁,总觉得她有点故意。 “舅舅,表哥,真的是小伤,不妨事。”周南生挡来两人,又解释了好一会。 “伤在脚底不好走路,走,哥背你家去,咱们不喝酒,就吃饭。”唐大山蹲下身,示意周南生趴上去。 这下周南生更尴尬了,不由自主就求助地看向唐荷。 “爹,大哥,南生表哥了,今天他有急事,要赶着回家。咱也不能耽误表哥的正事了,改天咱们再登门,郑重地道谢。” “是这个理。”唐老爹想了想,也赞成。“只是南生伤了脚,不好再走路。大山,你去借板车,让你表弟坐车上,你拉他家去。小荷,回去跟你娘,把咱家的鸡鸭都圈好啰,一起给南生拉家去。” 周南生吓一跳,“舅舅,不用了,我救人又不图这些。” “我知道你不图,你心善,那大水弄不好也能把你卷了去,今日小山亏得遇到你,旁的人还不一定救他。”着心中又是一酸,顿时有些哽咽。 “您也不要多想,小山没事了就好。”周南生温声劝他,“舅舅,咱一家人就不讲虚礼了,东西我真不要,我也不用表哥送,一点小伤,咱地里做活的人受过更重的伤也没放在眼里,我自个走回去就成。” 唐老爹哪里肯,最后讨价还价,东西就不带上了,但是他不能走路,由唐大山借了板车把他拉回家。 送走了他之后,唐老爹跟唐荷也要告辞,三奶奶挂心小山,就跟着他们一起家来。 进了院子,唐李氏用木盆子盛了热水,正蹲着拔鸡毛呢。看见他们进来,眼睛就看向他们身后:“南生呢?” “他有急事家去了。”唐老爹答道,“改明儿咱再登门,郑重地道谢。” “也好。”唐李氏赞成,“只是可惜这鸡了,我快整干净了都。”心疼地看着手里提的大公鸡。“算了,正好给小山补补,压压惊。” “他补什么?要压惊的是我们。鸡我们吃,让他一旁干看着。”唐老爹大声道。 “爹,”唐荷无奈地看着自己爹,“您别嘴硬心软呀。”看他那红眼圈,都不想揭穿他。 三奶奶一旁笑着打圆场:“行了,人救回来就是好事。”又问唐李氏:“小山人呢?我看看他去。” “屋里躺着呢。唉,让您跟着一起担心了。”唐李氏道,“小荷,扶了你三奶奶进屋。我把这鸡再整整,给你们炖了吃。三奶奶,今晚您也留下,跟我们一起吃吧。” 唐老爹和唐荷一起扶了唐周氏进屋,唐小山一个人在床上睡得久了,听到动静睁开眼,见到他爹,瑟缩了一下,见他爹没有再打他的意思,就一一叫了人。 “你这孩子,真是······”唐老爹叹了一声,摸摸他的头,“你这会把三奶奶都吓着了。好好跟三奶奶一会话。” “嗯。”唐小山难得乖巧,起身要过去扶老人,“三奶奶,您坐。” “别起了。”唐周氏被唐荷扶到床边坐下,她打开一块手绢,露出几块硬糖,“小山这会被吓怕了吧?来,三奶奶给你糖吃。”又递给唐荷一块。“小荷也尝一尝。这是五月五那会货郎来咱村,我舀了地里好几个大葫芦瓜跟他换的。” “谢谢三奶奶。”唐小山接过糖含在嘴里,偎依到唐周氏身边跟她撒娇。 唐荷也接过糖放入嘴里。其实以她的口味来,这糖真算不上好吃,糖太硬,且许是在米缸里放久了沾了陈米的味道,还有些哈喇味,但不知为何,唐荷嘴里含着糖,又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小,就想流下泪来了。 1212 傍晚唐宋氏领了桃桃从娘家回来,听了事情经过,也惊得直拍大腿。“小叔一向顽皮胆大,这回该怕了吧?按我,你的性子也该收收了。”她比唐小山大了八岁还多,一向把他看做半大孩子,也是真心疼他,话也得真。“亏得你没出事,不然爹娘就垮了,爹娘垮了咱家不也就垮了?唉,就是桃桃也要伤心坏了。” “桃桃伤心。”桃桃两岁了,虽然不是全部理解大人的话,可大概意思还是听懂了。“桃桃不要小叔叔被大水冲走。”着就向唐小山伸手要抱,在他怀里呜呜哭起来。 “桃桃乖,”唐小山被她哭得手足无措,“小叔叔厉害着呢,大水冲不走小叔叔。” 唐荷从他手里接过桃桃,亲亲哄哄好一会,桃桃才安静下来。“小山,我觉得你好像没有反省的意思。”皱眉看着自己弟弟,“你知道自己的错处吗?” “知道。”唐小山响亮地回答,见众人齐齐望着自己,便讪讪地道:“我不该发大水的时候去江里游泳。下次不敢了。”最多下次捡着水浅的时候去。 “这只是表面的错。”唐荷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便不打算让他轻易逃过,“你更大的错处有两个。第一,我告诉过你,不要到江里去,你也答应我了,但却转身就忘,这样言而无信是为不义。第二,你明知道若是你有个万一,爹娘是受不住的,但你却为了自己玩乐罔顾他们的感受,这是不孝。不孝不义都是大错,你确实有反省吗?” “我``````”这是首次有人对他讲大道理,唐小山答不上话来,只能重复过的话,“我以后不会了。” “不会什么?”唐荷紧逼不放。 “不会``````”唐小山努力思索,“不会背信,答应的我就会做到。”见唐荷露出赞许的神色,受了鼓励,继续道:“我也不会再做让爹娘伤心的事,如果事有危险,我就躲开。” “是这样没错。”唐荷把“人无信则不立”及“君子不立围墙之下”掰开了讲给他听。“总之,以后改改这顽皮性子,你不是一向自己是大人了,大人做事情之前就要多想。” “我知道了。”唐小山这会神色认真,表示自己确实有受教。 唐老爹老两口和唐宋氏在一旁都有些目瞪口呆,唐荷一贯沉默,虽然一个多月来明丽爽快许多,但都料不到她能讲出这一番道理。只唐周氏笑眯眯地道:“咱小荷的在理,做人就该这么着。” “爹,娘,小山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半大孩子捣蛋年纪,虽然有帮家里干活,但还有大把过剩精力无处打发,一个看不牢,还是要闹出意外。唐荷心中倒有个藏了许久的想法,遂提议道:“咱把小山送去认字吧?” 认字?唐小山自己倒先受惊了。“我,我``````”结巴半天,涨红了脸硬是不出话来,心里却是悄悄生出渴望,他能去认字读书么? 看他表情唐老爹哪里能不明白他的想法。“认字好是好,只是咱庄户人家``````”唐老爹为难,“我心上没指望过家里出秀才老爷,何况也不晓得小山有没有那份人才。” “是啊,”唐李氏也有些为难,“听供一个读书人可费钱了,笔墨纸砚样样都贵。” “倒不全为这个。”唐老爹道,“一个孩子四五岁上就该启蒙了,及至大一点,是鸡鸣起就读书到天黑,不论寒暑都一天不落的,就是熟读了书考上了,我听要是家里没银子使不上关系,也等不到官做的。咱们家吧,就算咬牙供了小山读书,可他这跳脱性子哪里做得来一天守在桌前看书的?” 唐小山听了不干了,嘀咕道:“您怎么知道我就做不来了?” “牛从牛栏里出,你是我儿,我还能不知道你?”唐老爹斜睨他一眼,“你开蒙晚了!多少人从四五岁开始读书都考不取的?你这年纪才开始认字,除非是天才才有考上的指望。爹看你,身上实没有天才的影子。” 唐小山被打击到,垮下一张脸来。 唐荷失笑,“爹,你们误会了,我是让小山认字,没让他读书考科举。”寒门士子什么的,是属于宫斗文的,咱这是种田文。“我的意思是,让小山认几个字,学几个数,多懂些道理。他懂得多了才会思考,会思考才能把日子过得更好。”又问弟弟,“小山,你自己的意思呢?想认字吗?还是想着进一步读书考科举?” 唐小山认真想了半晌,道:“我没想过考科举,但是我觉得会读书认字很威风,我挺羡慕的。”他有些脸红,“姐姐的很好,我就想多懂点,凡事能出个道理来。爹,娘,”他哀求父母,“你们就答应了吧?” “这``````”唐老爹和唐李氏对望一眼,都有些作难。 “小山他爹娘,听我老婆子一句,”一直静静听着没插嘴的唐周氏突然道,“孩子想上进,是好事。这人啊,总盼着子孙一代比一代好,小山若是认字识道理了,你们的子辈不就要比现下你们要好?到你们孙辈,更是好上加好。” “行!”唐老爹拍板。“可是这怎么学,到哪里去学,这也是个问题。” 唐荷笑着道:“爹,您忘了,小时候教过我的桂先生?” 其实这还是要提到唐李氏要把“唐荷”卖掉的旧事。当年她听识字的孩子有可能被主家选作少爷小姐的伴读,再不济也可以在书房端茶倒水,这活计可比去做煮饭洗衣的粗使丫鬟轻省得多。唐李氏虽万不得已要卖女儿,但也希望她在主家不要太苦,于是就捧了家里最后两个鸡蛋,拉着女儿上门,足足跪了一个时辰,才让桂先生松口答应收下“唐荷”。起这桂先生,也是一桩故事。据他太祖逃难到了唐家村,定居下来,家里农耕传了三代,偏偏出了他一个好读书的,十四岁就考取了童生,可惜的是小时了了,此后就再也没进阶了,桂先生二十几岁上后,为了养活家中妻儿,因地活做得不佳,就囫囵开起学,给本村和邻村家里富余的孩子启蒙,如此大家都尊称他桂先生。桂先生答应收“唐荷”,当然也不可能专门教她,只是令她平日里端茶倒水,旁听他给人授课,或者偶尔给她写两个大字认一认。“唐荷”总共跟学了两个月,满打满算也不过听全一本三字经,会写的字也就自个的姓名,此后经年都与书香隔绝,早就全部忘光光了。当然她不,唐老爹等人自然就不知道,唐荷现在只称自己时时回忆,从没落下练习,也算勉强为自己识字找了个理由。 这会旧事重提,唐荷建议小山可以跟着桂先生学。 唐李氏奇怪地问:“桂先生不是到镇上坐馆去了吗?”据是他教出的学生里有人考取了秀才,他的名头也渐渐传播开,前些年就有镇上富户延请了他去坐馆。 “先生回来了,”唐荷道,前儿我刚碰到他,是自己开学更自在,打算跟原先一样,给孩子们启蒙。” “咱小山会不会年纪太大?”唐李氏还是担心。“万一桂先生不收呢?” “咱又不考科举,认字多晚都不怕。至于桂先生,有娘出马,还害怕他不收么?” “你这丫头,有这么打趣娘的么?”唐李氏嗔怪地瞪了女儿一眼。又跟唐老爹商量,“改天咱俩一起提上束脩,求求桂先生?” “我跟你们一起去。”唐周氏道,“桂家小子总该看我老人家一点面子。” “这是,”唐小山看看爹娘又看看姐姐,“我以后就可以去认书本字了?” 唐荷笑道:“是的。” “太好了!”唐小山高兴得直转圈,从唐荷怀里抱过一直骨碌碌着眼睛听他们话的桃桃,“桃桃,以后小叔叔认字回来,给你讲书上的故事!” “桃桃,还不谢谢小叔叔。”唐宋氏语气微酸地道。 “大嫂,”唐荷含笑看她,“以后桃桃的弟弟可不能像小山一样耽误了,四五岁就该启蒙,到时让小侄子跟小山一起读书,相互着也有个促进就是桃桃想学也可以的,小山学会后让他教,或者我也可以教她。” “哎呀她一个小女孩家学什么哟,不过学学也好,等以后她弟弟下学回来,姐弟两可以得上话。”儿子还没影呢,唐宋氏先美滋滋地设想他上学了。原先听着要给唐小山去认字,其实唐李氏内心颇为不喜。不束脩、笔墨等等费钱,单是失了他这个半劳力唐小山越发大了,很快就顶一个成人做活了,他去认字少干活了,自家的男人自然就要多干。欲要开口反对,却见连三奶奶都支持了,只好把不满忍下。最后唐荷的话提醒她,这开了读书先例,以后受惠的还不是她的孩子?万一她有福气,儿子读书高中,能给她挣一个朝廷的诰命回来呢? 于是唐宋氏心中无限欢喜,对唐小山道:“大嫂给你缝个布包装文房四宝怎么样?皮上给你绣个小小读书郎。” 1313 唐李氏把那只周南生无缘享用的大肥鸡收拾好炖了满满一锅,唐小山和唐桃桃就在灶台边眼巴巴的看着她起锅装碗。黄澄澄的鸡肉在两人面前溢出浓郁的香气,好似温柔的小爪在心上轻轻地搔挠。桃桃先忍不住了,伸出小短手抓向碗里:“奶奶,鸡腿鸡腿,桃桃要吃鸡腿。” “哎哟我的祖宗喂,”唐李氏赶紧抱开她,又佯怒瞪向小儿子,“桃桃口水流得到处都是你都不帮擦擦。你看你哪里还有做叔叔的样?” 唐小山嘿嘿笑,“娘,我也想吃鸡腿。”忍不住咽咽口水,“上回吃鸡肉是去年过年的事情了。”又跟侄女打商量,“桃桃,大鸡腿咱们一人一个好不好?” “鸡腿桃桃吃,姑姑吃。”桃桃不买他的帐,“姑姑了,小叔叔不听话去玩水,不给吃鸡腿。” 唐小山顿时哭丧着脸,求助地望向他娘,“娘,您跟我姐呗。我都答应下次不敢了。”有肉不给吃,只比被大水冲走少痛苦一点而已了。 “这`````”唐李氏犹豫,女儿在家中一向很有话语权,但儿子眼巴巴想吃肉也很可怜。 “没不让你吃。”唐荷从地里割了一颗大白菜回来,正好听到弟弟为了一口吃哄完小的又哄老的,顿时哭笑不得,“姐把你的大鸡腿留着,湃在水井里给你明天再吃。”她隐约记得,人溺水后是不能马上进食的,所以事后除了给唐小山喝药,就是让他喝了两碗米汤。 “你们吃肉我干看着流口水,太残忍了。”唐小山抱住自己的肚子,呻吟道:“饿啊。” “饿就回床上躺着,睡着了就不难受了。”唐荷不为所动。12岁的男孩实在太皮了,刚救回来那回还蔫巴巴的,躺了大半天就死活要下床,缠得人要烦。 “小荷,我看小山挺好了,就是今天吃肉也不打紧。”唐李氏看着儿子的眼泪马上要滚下来,心软了,帮着向唐荷求情。 做娘的真是太容易没有立场了。唐荷无奈,“小山,听姐姐的,大鸡腿明天吃。今儿姐姐给你熬鸡茸粥,鸡肉剁碎了跟大米一块熬得软软的香香的。”看到弟弟忍不住吞咽口水,忍着笑,继续不动声色的诱惑,“姐待会用清清的鸡汤炖白菜,保管吃起来又香又甜。最嫩的白菜心姐就给你吃,桃桃都不给。” “我跟桃桃一起吃。”唐小山被服了,留恋地看一眼喷香鸡肉,抱起侄女走了。 “这皮猴连他爹都不怵,最听你话。”唐李氏笑着道,一边手脚不停地收拾唐荷割回的白菜,“就差一道菜了,你把碗筷摆好了。哎,眼见着天黑下来了,你哥还没回呢,估计是南生家给留饭了。 “没事,我把菜匀出来在灶上温着。家里老老少少都挨不了饿,咱先不等了。”唐荷着,舀了碗筷回堂厅摆好。 唐李氏满肚子的话都快从嗓子眼里冒出来了,她现在恨不得周南生立时成了自家姑爷,就很想跟唐荷唠一唠,虽不好直接谈周南生,但一三奶奶,一她娘家,谈一下别人家的嫁娶暗示一下还是可以的。 “这老人家讲古,都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只得以身相许。”唐李氏跟自家男人笑谈道,“南生救了咱小山,小山又不是姑娘家,小荷做姐姐的,跟南生做亲,也算以身相许,不正好成一段佳话了?” 唐老爹却不赞成。“咱们做爹娘的,本意是给闺女寻好人品的良人,小荷听了你这话,要是以为爹娘舀了她还恩情,还算什么美事?你这话不许再提。” “到哪里去找这么合适的姑爷,”唐李氏嘀咕,心中极失望,“照你这样,南生救了小山,咱倒不能与他亲了?” “再缓缓。”唐老爹也叹气,“咱们看南生当然十分好,可若是周家没把咱小荷看入眼,咱要提了做儿女亲家,少不得人家要以为施了大恩反被赖上了。” 唐李氏从来看自家闺女千好万好,对这话也就很不以为然,但又怕自己轻举妄动了,即使女儿如愿嫁到周家也要被看轻。只好忍下万千的心事,打定主意从旁促成这对小儿女。 “娘,”唐荷回到厨房端菜,“白菜炒好了?可以开饭了吧?” “哎。” 饭菜上桌,一家人分老幼坐好。 “小山,”唐老爹正色道,“今日一家人都受你烦累,以后可不能再闯祸了。” “哎。”唐小山乖乖应答。 “这做爹娘的呀,就想看着儿女平平安安的。”唐周氏感慨,“小山呀,你可是你爹娘的心头肉,你以后可不能出什么事了,不然他们两口子日子也过不下去啰。”又逗桃桃,“桃桃是全家的心肝肝,要健健康康地长大知道不?” “桃桃要长大,长大给阿太买糖吃。”今日刚吃了唐周氏给的糖,桃桃这会就奶声奶气的许诺回报了。 一家人顿时都笑起来。 唐荷给她老爹满上酒,道:“今天许多事,可把爹折腾惨了,我敬您一杯。” 唐老爹端起酒杯,父女俩相对浅酌,饮了一杯,都深深吁了一口气,唐老爹看向自己闺女:“年纪轻轻叹什么气。” 平生浮一白,销尽万古愁。唐荷心中惨淡,如果当初她冷静一点,是不是她的孩子,也能长大,也会这样偎依在她身边呢? ~~~~~~~~~~~~~~~~~~~~~~~~~~~~~~~~~~~~~~~~~~~~~~~ 一家人吃完晚饭,同坐在院子里聊天。唐李氏抱着桃桃,手里蒲扇摇一摇,给她指天上的星星,把一段牛郎织女的故事,得是千回百转。 唐荷在一旁也是听得津津有味。乡间有各种各样的传,她在后世虽然听过一部分,但远没有这样传神。“祖母讲的故事”大概是一个人童年美好记忆的一部分吧。 “来,大家吃瓜。”唐宋氏把碗筷收拾干净,又把从娘家带回来的甜瓜洗净切好,放在大碗里端出来。“我娘家的瓜在村里是头一份的,可甜了!三奶奶您多吃。” “哎。”三奶奶笑眯眯应了,因上下缺了两颗大牙,只能用余下的牙齿把瓜细细嚼了。 “大嫂,你也吃呀。”唐荷看唐宋氏不住地瞅向院门,笑着劝她,“月亮光晒得道路亮堂着呢,我哥就是再晚点回来也不妨事,你就别担心了。”如今天下太平,乡间走夜路的人也不在少数,唐大山一个青壮年也出不了什么事。 “嗨,我随便瞅瞅而已。”唐宋氏不好意思,见桃桃已经被哄得睡着了,忙从唐李氏怀里接过,“娘,我先把桃桃带屋里去安置了。” “去吧。”唐李氏应道,跟一旁的唐周氏聊天。“哎呀这风吹着人真舒坦。这辛苦一天,夜里一家人这样纳凉谈天,真觉得日子美得不得了了。” “你是苦尽甘来了,”唐周氏感慨,“如今子孙绕膝,我都羡慕得紧。”乡里人,若是没生儿子,女儿全嫁出去后,老人家过日子就有不尽的冷清。一时之间,唐周氏情绪就有些低落。 “三奶奶,您这话就见外了。您是孩子们的奶奶,桃桃的阿太,您可不也是子孙绕膝四代同堂了?” “伯娘,”唐老爹也开腔,“您是知道我的,我都跟孩子们了,您是咱家的老,我们孝顺您,孩子们但凡有一点做不到的,您敞开,我抽他们。” “好,得了你们的准话我也放心了。”唐周氏道,“正好我有事跟你们两口子商量呢。” 唐荷知道他们小辈在场,长辈不好谈话,就找来理由把唐小山哄着跟她一起离开。 “小荷爹,前头你也知道,我娘家来人了,我爹过身到如今正好五个年头,我做子女的,要回去给老爹捡骨的。只是我跟你三伯一辈子没养下儿子,你的堂姐妹们也早嫁做了别人家的人,我如今是孤零零一个,我怕回去给老爹捡骨,老爹见我身后连个子孙都没有,在地底下都不安心。” 这是要他们老唐家充作她的子嗣,陪她一道回娘家慰藉尊长了。 这毕竟不是一件小事,唐李氏不敢轻易接话。唐老爹也沉默着。场面一时有些凝滞。 “也不是真的要你们过继,只是撑起形式把过场走了。到那一日,我独身一身,实在连回去的勇气都没有。”唐周氏着,难过起来,“我晓得这是大事,你们也不用现在就回话。今天南生是来告诉我定下了捡骨的日子,还有小一月呢。你们多思量几天再给我准话。” “不用再思量什么了,”唐老爹沉声开口,“这些年您待我,真比亲娘还好。我但凡还有一点良心,就一定要答应您的。您放心,到那一天不只我,咱家大山小山还有小荷,都一起去给您撑着!” “哎,”唐周氏舀出手绢,拭了拭眼角。“好孩子,好孩子。” 唐李氏在一旁没话。后来她夜里临睡前悄悄问自己男人:“你就不怕你娘有意见?” 唐老爹沉默许久,唐李氏以为他睡着了,好久后听他道:“这些年,把我当儿子对待的人是伯娘。” 1414 唐老爹前头有五个姐姐一个哥哥。他爹唐铜牛娶了他娘唐秦氏过门后,唐秦氏一连生了五个女儿,不但婆婆小姑镇日讥诮,连自家男人都经常甩脸子,因日子难过,就一心盼望赶紧生个儿子,别去庙里求送子娘娘,就是路过村里池塘边竖着的“泰山石敢当”碑,都能停下来虔诚地拜上两拜。如此日盼夜盼,好不容易五闺女都三岁了,终于又怀上一胎。从摸出喜脉的头一天起,唐秦氏就再没吃过辣,一天到晚守着个酸坛子,一日三餐带宵夜地吃酸萝卜酸豆角。怀胎十月,胖娃娃呱呱落地,唐秦氏头一件事就是往小娃娃的下身瞧去,如愿望见一只小小鸟,竟疲累全消,发出了好一阵满意的大笑声。 唐秦氏当然得意。唐家大儿子唐铁牛已经分家出去了,婆婆随小儿子唐铜牛过生活,是以妯娌唐周氏虽生的也全是女儿,甚至比她还多一个,但日子却没有她难过,往日为这点唐秦氏不知妒恨过多少回。这下好了,老唐家唯一的金孙孙从她的肚里爬出来,她在唐家是翻身做主人了。唐秦氏见了唐周氏,从脚趾头到头发丝都渗出一股得意来。她还劝唐周氏不要再想着生了,是“三嫂,你要是再生一个闺女,你们家可就凑齐七仙女了。”如此咄咄逼人。饶是唐周氏秉性温和的一个人,也忍不住要生气。 虽然老话,多子多福,但唐秦氏有了一个儿子,其实已经心满意足。家里年幼的孩子多,小姑们都出嫁后,因公公婆婆年老做不了重活,家里顶用的劳力其实只剩她和唐铜牛,如果还有孩子出生,家里要吃不消了。所以她跟唐铜牛从此在行房上就很注意。如此又过了三年,公公年老,一夜里睡过去后就再没起了。虽乡间对守孝并没有如律法要求的一般严苛,但亲亲的爹离世,唐铜牛跟唐秦氏也至少要守满一年,不想,在这孝期,唐秦氏又怀上了身孕。 其实这样的事,在乡间也并不少见。大家五十步笑百步,虽心底明镜似的,明面上也不会有人把话到跟前来嘲笑。偏偏唐秦氏的婆婆不是个省事人,晓得小儿媳孝期有孕,立马在院里叉着腰开骂。唐秦氏“不知羞耻,镇日勾着男人浪荡”都是轻的,她还去寻了族长,唐秦氏“老公爹肉都没烂完,她就浪荡快活上了,戳的是婆婆的心窝子啊”,告她“不敬不孝忤逆尊长”,要休了她。 唐秦氏被逼得揣着两个月的肚子在她房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她男人只是闷头抽烟,由头至尾一身不吭。最后是唐周氏看不过眼,不但让自家男人唐铁牛拉了唐铜牛去族长那把事情掩下,还陪着她一起跪,让婆婆里子面子都好看了,这事才揭过。 这孩子对唐秦氏来本就是期待之外的,现在又因为他受了一番磋磨,越发不待见肚里的这团肉。虽然生下来是个金贵的男娃,但唐秦氏还是看他横竖不顺眼。她觉得大儿子才是她的福星,把大儿子视作宝贝蛋,取了响当当的大名:宝福。至于小儿子,随了村里的大流随便叫了小名二蛋子,此后也不上心,就是官府里登记户籍也没改名字,大名也叫做唐二蛋。做娘的偏心,头上五个姐姐也有眼色,把大弟捧在手心里讨娘欢心,对小弟则不理不睬,四姐五姐年纪小点还经常背地里欺负他。唐家人口多,生计就略为艰难,唐二蛋不受亲娘待见,奶水四个月上就喝不着了。营养不够,家人也不教小娃娃开智,唐二蛋瘦骨伶仃支楞一个大头,又木呆呆的,越发不讨长辈喜欢。 如此冷清地长到四岁,有一日他奶奶突发奇想,他三伯家没有男娃,让他爹把他过继给三伯。他爹一向是娘什么就是什么,就答应了,唐二蛋就被领到三伯家。比起在自己家,唐二蛋在大伯家的日子好过许多。唐铁牛和唐周氏都是敦厚的人,几个女儿也教养得温顺懂礼,对待空降而来的小弟弟,那是春天一般的温暖。唐二蛋自此是吃得饱穿得暖,被几个姐姐天天逗着学东西,也逐渐露出灵活劲,眼见着怯生生地就要把三伯叫爹,把三伯娘叫娘了,谁知这时唐秦氏却来闹场了,死活不答应孩子过继,“没有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叫旁人娘的道理”。话是得?锵,也不见她把孩子领家去,只把日子拖着,隔几天又闹上一场,揪了唐二蛋耳朵骂他:“没有良心的混账东西,老娘把你在肚里揣了十个月,吃了不尽的苦,现下你倒想认了别人做娘了!” 唐二蛋小小年纪,本来就被养得躲躲闪闪,经她这么一闹,越发的敏感畏惧。唐周氏实在看不得孩子为难,就“不过继了,你领家去吧。”唐秦氏却也不愿意。 唐秦氏其实很乐意孩子给三伯养,自己家能省下口粮。她不愿意把孩子过继出去,是因为她思量着三伯家没有男娃,五个闺女全嫁出去后,三伯家的几亩水田不就都是唐二蛋的了?唐二蛋是自己生的,唐二蛋的田不就归她这个娘管?到时,三伯家的家产也就成了自己的了。 她这一番心思,唐铁牛和唐周氏都看得明明白白。被这样算计,圣人也要发火。唐周氏劝自己男人:“让她把二蛋领家去,随她关了门怎么折腾,咱不管了。” 唐铁牛叹气:“到底是自己亲亲的侄子,不舍得他继续受苦。” “二蛋还是你那弟弟亲亲的儿子呢,他自己都不管。”唐周氏撇嘴。 “我那弟弟什么时候顾过二蛋?”唐铁牛对自己弟弟也很失望,“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被我娘养得是一点脊梁骨都没有了,以前全听我娘的,现在全听他媳妇的。” “你不听媳妇的啊?”唐周氏横他一眼。 “好的就听。”唐铁牛笑着哄她,“这做男人的啊,就该把孩子的天空撑起了,为他们挡风遮雨。”还是一锤定音做了决定:“行了,听我的,不过继就不过继吧,不叫咱们爹娘,咱们也帮着养他。咱们多做点活,给这孩子一口吃的让他活起来。” “那日后他娘真把咱家的家产都算计走了怎么办?” “一个泼辣妇人而已,算计不走。你放心,我有成算。” 从此以后,唐二蛋管不养自己的人叫爹娘,管养自己的人仍然叫三伯和三伯娘。他在三伯家日渐长大,夜里惊梦了三伯娘哄着他睡,白日则由三伯手把手教导做活,他慢慢长成一个合格的庄户男人。但是生活总是苦多于乐。此后生命中每每遭遇艰难苦楚,唐二蛋都只能一一咬牙忍耐。 此刻他在深夜中回想这一切,眼角干涩疼痛,已经流不出泪来了。 ~~~~~~~~~~~~~~~~~~~~~~~~~~~~~~~~~~~~~~~~~~~~~~~~~~~~~~~~~~ 唐二蛋,也就是唐老爹,因为比较缺少父母疼爱,为了避免孩子跟自己一样凄惨,一向都怜惜疼爱三个孩子。唐大山天黑未归,他跟自家婆娘在院子里也强撑着忍住睡意等待。三奶奶院也想等着唐大山回来,向他问询问询娘家情况,却到底年纪大了,实在撑不住,就想家去睡觉了。 “三奶奶,我送您吧。”唐荷起身扶她。 “哎,你女儿家家的,回来一个人走夜路不好。”三奶奶推迟。 “三伯娘,我送您。”唐老爹站起身,“小荷早点去睡吧。” 唐荷微笑,“爹,我跟您一道送三奶奶。” 月光如水水如天。唐荷与两位长辈走在村道上,两旁都是池塘,有一些种了塘藕,此时正是荷花热闹的时节。荷叶高低起伏,荷花亭亭玉立。 “小荷,你的名字还有典故呢。”三奶奶笑道,“你娘怀着你那会,我夜里总做一样的梦,梦里就是咱村这荷塘,我啊,就一个劲地想看清楚这荷花深处,到底什么人要跟我话儿。有一天晚上我就使劲啊,终于看明白,是你那过世的三爷爷,他笑眯眯地跟我,我又要添个乖孙女了,就取名叫荷花吧。” ``````这其实是个惊悚故事吧?“我喜欢这名字。荷花品格好。” “当年桂先生收下你时也这么。”唐老爹笑道,“他,出什么淤泥,什么什么不妖。”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对对对,”唐老爹附和,“咱小荷记得真牢。” 感谢应试教育。唐荷不好意思地笑。 “小荷现在活泼泼的,真好。”三奶奶感慨,“小荷爹,小荷的亲事你和小荷娘思量得怎么样了?” “嘿嘿,不急,不急。”唐老爹掩饰性地笑两声,赶忙给三奶奶打眼色。 唐荷也假装没看见。 父女俩将三奶奶送到家安置好后,又一路淌着月光回到家。进了家门,发现唐大山已经回来了,脸色红通通,身上也散着酒味儿,捧了一碗热水正跟娘和他媳妇话。 “原来南生赶着回去给人发货款呢。哪一户卖了几只鸡几只鸭几筐果值几个钱银,他啪啪啪拨两下算珠子就一清二楚,哎哟那厉害劲哟!” 1515 “周家是村里的大户,人多,开枝散叶后就更多了,村里人彼此都沾亲带故的。”唐周氏跟唐荷爹娘过她娘家的情况,“我娘家还算周家的本家一支咧。我爹的曾爷爷外放做过县太爷,回村里修了周氏祠堂,我爹常他出生时还是个小少爷呢,啥都不用干,每天里就是读书写字,住的是大房子,吃的是白米饭配鱼肉,连喝茶的水据都有讲究。” “我爹得可好听了,反正我是没见过,我们兄弟姐妹七个,打记事起就在地里干活,老周家现在就是十成十的庄户人家。” “要有什么不同,就是周家有族谱。我那一辈,男排‘珍’字班,女排‘雅’字班。”唐周氏其实有个好听的大名叫周雅兰,“南生爹那一辈男排‘乃’字班,女排‘苹’字班。到南生这一辈,男排‘生’字班,女排‘秀’字班。” 唐李氏被一大堆名字排班糊涂了。“三奶奶,您的这些咱听不懂。” “不懂也没关系,”唐周氏呵呵笑,“老祖宗以为自家的富贵千万代呢,所以早早的把子孙的名字都排好了。其实在村里大名都没人叫,都叫小名。南生他爹大名周乃康,没人叫,都叫他二狗子。” “贱名好养活。”唐李氏其实关心的是别的,“您二侄子生了南生兄弟姐妹四个呀?” “对头。二狗子图省事,除了排班定下的字,就按方位给取了名。除了南生自己,他大哥叫东生,二姐西秀,四弟北生。” 很久以后唐荷问周南生:“你爹怎么知道恰好要生四个?万一又生别的孩子他该怎么取名?”东西南北中。中生?中秀? “不是还有金木水火土吗?”周南生答道。 唐李氏不愧跟唐荷是母女,两人的疑问一样,不过她没把问题问出来,她更关心别的。“三奶奶,您也别介意我话直,小荷一直是我跟她爹的贴心棉袄,我俩一心盼望她嫁个殷实人家。咱是很中意南生没错,但也想问清楚,他家里境况怎样啊?” “二狗子是出了名的能挣家私,她媳妇又会持家,我那些侄子啊,就属他家最富裕。他四个孩子也懂事,做活的做活,上进的上进。特别是南生,自小就养在我爹,也就是他老爷爷跟前,你别看他现在下地两脚沾泥巴,其实也算半个读书人呢,他自小就跟着我爹,也是认了半部论语的。” 半部论语治天下,老话的那是宰相的人才。唐李氏简直要乐坏了,私心里已经认下周南生作姑爷。这会听到大儿子的他好话,耳朵都要竖起来。 “南生端端正正坐在大方桌前对账本,明明做的是商贾买卖事,偏偏乍眼看去就是个活脱脱的俊秀书生。”唐大山显然对周南生也很有好感,口沫横飞地跟娘和媳妇描述他在周家看到的情形。“卖野货的人家给他报卖了多少鸡鸭瓜果,嘿,他那算珠子拨两下帐就出来,我的眼珠子都跟不上。” “你人笨,当然啥都不懂。”唐宋氏点点自己男人的脑门。她也就见过周南生一回,关于他的好话最近倒是听了一箩筐,瞥见婆婆热切的神色,心中一动,猜测婆婆是中意周南生了。“你到周家老半天,就是看拨算珠子去了?” “哪能呢。我给帮忙收货盘货来着,不然我能那么晚才家来么?” 哎哟这头笨驴。唐宋氏见男人不开窍,直接问道:“那你送南生家去就没见见他家里人?你眼瞅着他家是个什么光景?” “他家都能开铺子了当然是好光景,一溜的大瓦房,比咱家屋子还要多几间!”唐大山没有存心观察打探,也不出个所以然来,“除了南生的四弟在学里读书没归家,其他人倒都见到了。你们不知道,我把南生送到家,咱舅和舅娘一开始还吓了一跳,以为南生出了啥事呢。当时我都不懂该啥,这救人救出好歹来了,咱也理亏不是?” 唐李氏紧张起来,“那你瞅着南生爹娘有没有生气啊?” 唐大山摇头,“这没看出来。我嘴笨,解释得结结巴巴的,是南生给我解的围,他一点不妨事,是咱家人体贴怕他走路艰难,所以送他家去。”这救人的人话怎么能这么周到呢,被救的反倒被得心窝子暖起来。 唐李氏有心多问几句,只是唐大山压根没往未来妹夫的方向想,也就没有细致入微地观察,来来去去也就是答舅舅家众人均很热情等等。 唐李氏失望溢于言表,看到唐老爹父女两人也回了家,唐老爹一直给她打眼色,只好按下不问。 “他爹,你南生这么好,有相貌有人品有家世,那还不多的是人家上赶着要把闺女嫁给他?不行,咱得赶紧行动。”夜里唐李氏辗转反辄无法入睡,闭上眼睛就梦到跟一众婆姨大娘抢女婿,于是推推身边的唐老爹,非要他赶紧舀主意。 “这缘分天注定。”唐老爹无奈,“你急慌慌的,不知道的人以为咱小荷嫁不出去了呢。” “缘分天定没错,但成事还在人呢。”唐李氏道,“不行,我明儿得跟三奶奶,让她帮居中递个话。” “这老话,一家有女百家求。嫁女儿讲究的就是个有人相求的矜贵态度,你这样上赶着贴南生,以后嫁过去小荷也不好立足。”唐老爹生气,“南生再好,能比小荷还亲?我了,再相看相看。你不准再咕哝。” 唐李氏无法,只好睡下。 在周家,南生爹娘在唐大山跟前不好什么,等这会两人熄烛上床,南生爹回想儿子被板车拉回的情形,忍不住就跟婆娘嘀咕了,“你不知道那江水滚急滚急的,得亏南生没事,不然就是救的亲戚儿子,我也宁愿他睁眼做个旁观的狠心人。”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如果救人搭上自己的命,就太不值了。 “南生水性好,”南生娘没当一回事,“以前他没少到青山水库去游水。那水库一年也少淹死□个人,南生游那么多回,不也好端端的。” “你还舀水库事!”南生爹听着听着冒火了,“你也知道水库水深,让你管教他不准去,万一出事,你连儿子的尸首都找不着!” 南生娘不话。 南生爹叹气,“行了,我知道你也为难,儿子大了主意也大。不过你多少也要对他上点心,他过了年就二十了,你赶紧相看相看,给他挑个好姑娘。” “他二十了?”南生娘吃惊。 “你怎么做娘的?”南生爹终于压不住怒火,“跟你了多少回,老三也是你亲亲的儿子,你也要把他放在心上,平日多管管。” “我管得着吗?”南生娘也提高声音,“儿子不养在我跟前不跟我亲,难道还是我这个做娘的错了?” 积年旧案,一时半会哪里吵得明白谁对谁错。南生爹只好按下满肚埋怨不提。 ~~~~~~~~~~~~~~~~~~~~~~~~~~~~~~~~~~~~~~~~~~~~~~ 虽唐老爹答应了唐周氏陪她回娘家给老爹捡骨,可离吉日还有段时间,因无论如何要跟亲娘开口明,想想这其中必然遭遇的不愉快,就想着拖一日是一日吧。 日子水一样淌过。前头唐周氏和唐李氏领了唐小山去找桂先生,因唐李氏了唐荷教的话,是仰慕桂先生的人品风流,农户家的孩子虽然不求读书科举,但是在桂先生身边沾沾书卷味儿,认几个字,识一番做人道理也是好的,桂先生被恭维得舒爽,并且他本来教的也几乎全是乡民的孩子,倒是一贯主张有教无类的,因此虽嫌唐小山年纪大,但还是答应收下他,只是有一点明白了,不是收下当正经的学生,只让他农忙之余就来帮忙磨磨墨,桂先生得闲就教他几个字。 事情这样顺利,唐李氏哪里有不答应的。因此连番道谢,又把家里自产的菜蔬瓜果奉上。不想桂先生推辞不收。乡人多讲究“天地君亲师”,唐李氏从骨子里敬畏教书的先生,自然一定要给。桂先生沉吟半晌,道:“唐大婶,我知道你家里种了莲藕的,送我几张荷叶如何?” 唐家村四面池塘环绕,夏季里雨过云歇,藕塘里荷叶田田,荷花也如舞女亭亭的裙,桂先生每每看得诗情迸发,但读书人到底不好擅自攀折别人家的东西,很是渴望了一阵,于是有此要求。 唐家一向只把荷花做包裹菜蔬用,偶尔摘几张做个荷叶包饭,或者就是一塘的荷叶全摘了卖给药房入药,也就得个一两文钱,桂先生开口要这么不值当的东西,唐李氏不懂读书人的风雅,但还是连连应下了。 回到家里跟女儿了经过,“这读书人就是奇怪。许是想吃莲藕,推要荷叶。”唐李氏摇头,又叫大儿子下藕塘挖藕去。 唐荷拦住她,“娘,我知道桂先生想要啥,我去就好。” 1616 桂先生往日常常朗诵周敦颐的《爱莲》:“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周敦颐焀有“爱莲池”,造有“爱莲堂”,桂先生心中羡慕,有心学而效之,偏偏家中糟糠妻不懂他的风雅,听得他的打算,便直接“呸”了回去:“挖塘引水种莲藕,样样都是重活,地里的活计我已经做得直不起腰来了,你要荷塘便自己挖去。”桂先生虽比旁的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强点,但做过的最重的活也不过是挑水浇菜,老妻不肯配合,便咕哝自己也算桃李累累的,便打算挑一个家里是农户的学生,让他同家里父母了来给他挖池塘。老妻却仍然不给面子,:“院子这一块几米见方的地面,别挖池塘,修个澡池子差不多。”不过到底跟桂先生生活日久,也懂得几分读书人的心思,就劝他:“你出门多走几步,咱村的池塘多,藕塘里荷叶望不到头,荷花粉白粉红的也开得热闹,我看比那周敦颐的小池塘强上许多。”桂先生一想也有道理,终于没再勉强挖塘。只是今夏时常见到雨后清荷的好景色,想着荷叶可爱,能偶尔把玩才好。 读书人的心思大同小异,唐荷猜了个□不离十。她便打算去自家藕塘里挑选形状小巧可爱的荷叶,连着泥下的藕根一起挖了,给桂先生送去。唐小山非要跟她一起去,给先生的礼物自己动手,才显出做学生的诚意。 “你不怕被水淹了?” “一个池塘水就能淹了我?我五岁的时候就能在里面游个来回了!”唐小山豪气地,见唐荷瞪他,赶紧讨好地笑,“姐,你不是也了吗,男子汉不能因为噎着了就不吃饭。” “是因噎废食。”唐荷无奈。农家的孩子要做许多活,唐小山从此怕水也耽误事,因此叮嘱他以后要量力而行,切切不可水深且急的时候去冒险,就让他跟着一起去了。 唐家养了三四十只鸭子,因此就在池塘一角用竹子编成的篱笆拦了个大圈,白日里唐小山把鸭子赶到里面,晚上则赶回家圈着。这会一群鸭子在前面扑腾扑腾走着,唐家姐弟俩跟在后边,唐小山嘴里还咬了根小竹枝,惬意得很。 唐家村池塘多,塘堤上的竹子也茂盛翠鸀,竹梢上不时有雀鸟飞过,是一幅静谧美好的乡村图画。 “姐,你我要是学字学不好,先生会不会用竹板打我手心?”唐小山突然问道。他前儿见到村里的谢小松,他的手掌心被打得都肿了。 “那要看你是因为什么学不好,如果是先生交代了功课你偷懒不学,当然要打。”唐荷答道,“如果你努力了还不会,就多向先生请教,做先生的都喜欢学生好学,自然不会打你。” “我怕我太笨,学不好。”唐小山不安。 “我弟弟一点不笨。”唐荷安慰他,“只是你要努力。家里虽然有话在前不用你科举,但也不要懈怠。读书可以明智,道理懂得多了心胸就开阔。一个人是否明礼坦然,跟他是做官的还是种田的关系不大。姐姐希望你做一个豁达知命的庄稼汉。” “姐,”唐小山迷惑,“我······不是很明白。” “慢慢来。”唐荷摸摸他的头,“认真跟桂先生学,学识多了,你就懂了。” “姐,”唐小山望向自己姐姐,“我觉得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像身上多了一些被姐姐称之为“开阔”、“坦然”的东西。 “傻瓜,”唐荷笑,“难道姐姐变得对你不好了吗?” “姐姐对我很好!”唐小山大声回答,“比以前还要好!” “那不就行了,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只要我还是你姐,继续对你好就成。” “嗯!”唐小山重重点头。片刻后有点不安地开口道:“姐,青竹哥找过我话······” 唐荷侧脸看他:“他了些什么?” “青竹哥他后悔娶别人了,觉得还是你好。”看到唐荷面色正常,唐小山鼓起勇气继续下去,“姐,你还想着青竹哥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听见你夜里哭。”见唐荷意味不明地瞥自己一眼,赶紧分辩,“我不是故意偷听,青竹哥娶亲那晚我起夜,经过你窗前不小心听到的。” “张青竹是个恶心人,你以后不用理会他,尽量绕道别碰上,实在没法碰上了就招呼一声。”唐荷干脆利索下评语,少不得又为旧事辩解,“姐姐那晚也不是为了他哭,只是懊恼自己看错人,为白白错付的情感哭罢了。” “哦,”唐小山努力消化她的话,“那就是,姐姐并不想再嫁给他了?” “这话是他的?娶我?” 唐小山点头,小声道:“他要我同你他要休了雪梅姐再把你娶过门。” 原以为张青竹不过是有男人喜新厌旧的通病,不想他根本就是人品有问题。“下回你再听他那样,就往他脸上吐口水!”唐荷当了一段时间的村姑,早变得粗野起来,“这样也不好,你年纪小,惹怒了他他揍你怎么办。”唐荷沉吟,“这回就算了,你也别告诉爹娘,以后就当不认识他。” “他瘦,不一定打得过我呢!敢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回家让哥去揍他!”唐小山气昂昂地,既然姐姐不喜欢他了,他再那些话就是败坏姐姐名誉,“我也不喜欢雪梅姐,他俩就是活该。”就像娘的,恶人自有恶人磨。 唐荷也没想着矫正弟弟的想法,干嘛要当小百花?“揍他也可以,别当面揍,晚上套他麻袋,把他揍成猪头,他认不出人,只能吃暗亏。” 这方法好。唐小山高兴地应了。看一眼姐姐,大胆地问道:“姐,你真不喜欢他了?” “不喜欢。”唐荷很干脆地回答,“我们的感情是很珍贵的东西,要给值得的人。” “怎么才知道是值得的人?” “首先得那个人人品好。举例来,像张青竹,背弃婚约,是不信,离弃发妻,是不仁,人品大大的坏,就是长得再好,嘴里话得再好听都没用。”唐荷跟他深入浅出地解释,“还得性格好,不能打老婆,”村里家暴的事件不在少数,唐荷决定从小把弟弟给养正来,“最后还得对你好,有好吃好穿的都想着你不够,得处处维护你,恨不得把你捧在手心里。” “我是男的,”唐小山惆怅起来,“女人没法把我捧在手心里。” 唐荷失笑,“这是比喻,意思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把他当珍宝一样看重。”又教导弟弟,“以后你也会成亲,要对你未来的媳妇好,你对她好,她就会让你住进她的心上。你要明白,女子的感情是很珍贵的。一个女子若是在意你,真的是心窝子都愿意掏给你。” 唐小山乖乖答好。 唐荷自己却忍不住又反复,“不过也不能有了媳妇就忘娘,也不能忘了姐,这天底下对你最好的女人是娘和姐。” 唐小山傻眼,这怎么一会一个法呀?可怜的他小小年纪是没法理解女人的反复的。 姐弟俩笑笑,很快来到自家荷塘旁。唐小山把鸭群圈好,又丢了些叶片肥厚的野菜给它们啄食,就跟着唐荷绕着荷塘,看她挑选合适的荷叶。 最后挑了一丛贴着水面且形状小巧可爱的荷叶,小心连着藕根泥挖起。接着还挖了几根白嫩的莲藕,折了好些荷叶和荷花。待回到家,又把家中原先用来腌菜现在空置着的大缸洗净异味,用塘中掘出的肥泥把带根的荷叶埋好。一番布置后,叫哥哥挑着一干物事到桂先生家。 到了他家,也不急着请桂先生,反而先同他妻子桂阳氏明情况,打了水往大缸里注满,待塘泥下沉,水色重新变得清澈,就请她到书房请了桂先生。大缸里两三朵荷叶浮水,一支含苞荷花亭亭,桂先生一看,果然赞不绝口。 众人见他摇头晃脑的吟诗,也不打扰他,唐荷随桂阳氏退到厨房里话。“师娘好,”她幼时也曾拜到桂先生门下,这些年对桂阳氏的称呼就没变过,“我带了几朵荷花,给弟弟妹妹们玩,”乡间孩童把荷花瓣摘了留一个带花蕊的莲蓬,又用线在莲蓬头处绕上几十圈,然后抓住线头把莲蓬放开,花蕊坠下旋旋转转极是好看,“还有些荷叶,您用来做荷叶包饭,或者熬粥,都很不错。” “为你先生这一点读书人的野趣,真是糟践东西,”桂阳氏气道,“摘了叶子和花,莲藕怕要减产了。” “没事,那几丛莲藕我也一起挖起了。我给您带过来了,白嫩嫩的,炒着吃正好。”唐荷奉上一篮子的莲藕,“再过一段日子,莲藕在塘里老熟一些,我挖了来给您煲汤,保管粉粉的!” “有心了。”一个村里住着,桂阳氏知道唐荷的人品,一向对她和善,“你先生你是知道的,最喜欢好学的孩子,你叫小山有空只管来,乐意学多少,先生肯定都教的。” “我代弟弟谢过先生师娘。”唐荷笑道。 1717 唐小山正式跟桂先生读书这一日,大清早唐李氏狠心宰了一只肥鸡,还叫唐老爹到村头屠户家割了一块猪头肉,往锅里一起炖好了乘在大盘子里,又准备了香烛纸钱一并物事,用簸箕端了,到祠堂去拜天地祖宗。 唐荷一路跟着。唐李氏先是到村道旁的“泰山石敢当”碑前,点起香烛插好,合起双掌絮叨了好一通,又拉着唐荷一起虔诚拜了三拜,然后把纸钱烧了,末了再放一串爆竹。两人就继续到村里的大祠堂去拜祭。 大祠堂因年代久远,受过许多香火,青砖砌成的台案上三个大烛台积满香灰蜡油,墙上的对联也被熏得辨认不出。唐李氏略略打扫台案,把簸箕摆上去。 因此时不节不令,拜祭的人只唐李氏一个,在祠堂旁玩耍的小孩子都聚了过来,看着唐家流着热油的大肥鸡并献祭的瓜果流口水。唐李氏口里骂他们“在祠堂里乱耍,小心祖宗生气!” 唐荷无奈,招呼一众孩童,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掏出炒熟的南瓜子,一人给抓了一把。小孩子们得了好处,又四散自去玩乐了。 其实祠堂虽然是祭祀天地神仙及祖宗的庄严所在,但平日里用不着的时候,小孩们来玩并不要紧。唐荷兄妹幼时也常在此玩耍。因为孩童心性,容易痴迷玩乐,有一回唐大山及“唐荷”都未注意看顾当时才一岁多的唐小山,不知他怎么自己走到祠堂前的池塘边,并且不小心落水了,他们兄妹两个看着弟弟越浮越远,除了嚎啕大哭没别的主意,还是下地回家的村民路过,把唐小山救起。为此唐李氏扇了唐大山及“唐荷”一人一个大巴掌,又叫他们在家门前跪了一下午,又问他们两个:“知道错了吗?”得到肯定回答后才让起身。 但事实上,唐小山幼时就落过两回水,唐荷兄妹俩挨跪过两回。“小山命里害水。”唐李氏怕水鬼把小儿子收去,还特意请师公在祠堂做过法事,又遵照习俗,剪了红白蓝三色小圆布块,用木钉子钉在池塘前的大树树干上,祈望小儿从此无祸无灾健康快长。 唐荷循着原主的记忆,走到那颗树下。这棵树久受唐家村的香火,躯干上遍布村民为幼儿祈福钉下的小布块。 这回唐小山又险些在江里溺水身亡,唐李氏认为小山幼时求来的灵力消褪了,为此又特意去找了神婆做法,昨天还交代唐荷:“过几天事情少了,你陪我去还愿。” 唐荷往日虽然不信鬼神,但她穿越还魂本身就是最大的鬼神之事了,且她向来尊重别人的世界观,信奉“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因此对乡民对待自然神佛的信仰,也持尊重宽容态度,加上也有点好奇,于是便答应了唐李氏。 此时唐李氏眉目俨然,双手合拜,躬身对着虚空中的神佛及消逝的先人喃喃细语。又是一番严格的拜祭程序走完后,又放了一串炮竹。 这一番热闹下来,早有路过的村民询问:“唐婶,你们家有啥喜事呀?”看她身边的唐荷,又好奇道:“莫非是小荷下人家了?” “是咱小山要随桂先生读书认字。”唐李氏自豪道,“咱拜一拜神仙祖宗,开一开小山的慧根。” “哟,你们家小山都十二岁了,过两年你不就盼来个状元公了?”话里不乏羡慕也不乏讽刺。 “没那么大想头,只是想他跟着先生认字,也多识些道理。”唐李氏原先有几分莫名的心虚,转念想到供儿子读书从来是骄傲的事,当下声音又响亮起来,“儿子想上进,我们老唐家又供得起学,就给他学着玩呗!” 什么叫学着玩啊。唐荷失笑,看着她娘在一众大婶中扬眉吐气地谈笑。 日头爬上竹梢,唐荷跟她娘还要到家祠里去拜祭。不自觉的,唐李氏的表情就严肃起来,她叮嘱唐荷:“待会不管你奶或者你伯娘啥,你别顶嘴。” “哎。” 两人从小路绕进唐氏家祠的前院,跟住在周围的族人一一打招呼,进了祠堂,唐李氏又把一系列程序虔诚完成,眼看着一切顺利,母女俩刚要松口气,这时却有一个中年妇人抱了个一两岁的男娃娃进来。 “是七嫂呀”妇人拖长了音话,“我和娘在旁边天井乘着凉呢,听到好一阵热闹的炮竹声,娘还不知道谁家有喜事让我来探看呢。”又低头假意教训怀里的小男娃,“小龙,你都不会叫人的?叫七奶奶。” 小孩子认生,干脆把脸埋进她的怀里。 唐荷明白她明里孙子,暗里是讽刺自己,面上淡淡微笑道:“六伯娘好。” “小荷越发大了。”唐荷的六伯娘,唐张氏对着唐李氏笑道,“七嫂这是定下了小荷的喜事,来告诉祖宗来了?那可得跟她奶奶,她奶奶前儿还提起呢。”又提高了嗓门喊,“娘” 唐张氏自自话完全不给插话的机会,唐李氏无奈,同她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你小山叔叔真有造化,以后就是个读书人了,”唐张氏笑吟吟对怀中的孙子道,“多读些圣贤书才好,才能知道养老携幼小山叔叔懂得羞耻,给自家奶奶一碗饭吃,许你也能沾沾阿太的光。” 一两岁的幼儿哪里懂这些话?这是明着骂他们不养老呢。唐李氏只觉二十多年的旧事涌上心头,一口热血就要喷出来。 “娘,”唐荷拉住她的手,“奶奶在隔壁天井,我们去打声招呼吧。” 罢,也不管唐张氏的脸色,自顾把自己娘拉走,转过月亮门,果然见她奶奶唐秦氏在天井里的阴凉处坐着。 “奶奶,小山要跟村里的桂先生学认字,我和娘来拜一拜先祖。”唐荷平平直述道。 唐秦氏眼抬也不抬,好半晌,才冷淡地发出一声类似于“哼”的回答声。 自从唐荷穿越后,每次给唐秦氏送些米粮果蔬时都得到这样的反应。当下也不以为意,拉了她娘的手,两人回到祠堂收拾东西离开。 一路上唐李氏都在沉默。唐老爹夫妇和唐秦氏的旧事,唐荷从原主的记忆中也能了解一二。其实天底下有些人彼此之间就是没有缘分,无论如何就是相看生厌。唐秦氏对小儿子不待见,恨乌及屋,他们一家都不入她的眼,他们又何必上赶着去被糟蹋呢? 许是已经习惯了,唐李氏在路上已经收拾好心情,到家后在堂厅又是一番拜祭。在唐小山出门之前,唐李氏给他弄了吃食,又坚持让他多吃葱蒜,“吃葱聪明,吃蒜会算数。”见唐小山咕哝着打起鸡肠子的注意,忙打偏他的筷子,“不能吃肠子,也不能吃爪子,以后写字丑。” 家有读书郎,父母挂肚肠。好一番折腾后,唐小山终于开始他的读书第一日。在之后,又安稳地度过了许多日。 夏季夜短,乡间的黑夜总有热闹的蛙鸣虫叫,唐小山自从跟桂先生认字,就改了一些性子,晚上也不再磨着他爹或者大哥去捉鳝鱼青蛙,夜里熟睡,清晨天光刚亮他就早早起来,到院子里摇头晃脑的背诵前一日先生教的书。虽然不求甚解,难得的是一个字一个字的都记得牢。家里人看他上进,特意托村里的木匠给打了一个大方桌,摆在他屋里的窗户前。唐小山做完活得了空,就有模有样地端坐在桌前,把前一日学的大字又描上几遍。 这些天给唐小山打桌子,买文房四宝和大字本儿,很是花了一些钱,唐李氏虽然有些肉疼,且“家有读书人”的自豪充斥心间,让她跟邻居话都多了两分喜气和底气。 唐宋氏虽然一开始有些红眼,但想到以后自己儿子也可以读书,就满心的欢喜了。遇到唐小山在院里背书,就把桃桃也抱出去旁听,有时看他写字,也让他指点地教桃桃念,又叫桃桃夸他“小叔叔好能干哟!” 一家老小都对他投注非比寻常的关注,唐小山觉得自己胸怀间充满不清道不明的热气,于是往桂先生家跑得更勤,就是桂先生没空教他,也能定下心来旁听先生给学生授课,等到先生指点他,分外认真恭敬不,有时还能问出举一反三的问题来。并且因为自觉读书占去颇多时间,回到家里还能抢着干活。 小儿如此乖巧懂事,唐李氏做梦都要笑醒。“都亏谢神婆的法事做得好。”唐李氏道,“小荷明天陪我去还愿。” 在唐荷的想象中,神婆就是三姑六婆一类的人物,神神叨叨,诈骗乡间无知妇人的财物。随唐李氏到了谢神婆家,发现她居然是一个面容慈祥的老人。因她家里香火长明,气中就满是积年熏香的味道。一众前来问事的妇人,面上都是虔诚的样子。 唐李氏奉上供物,明来意。唐荷立在一旁,看老人做了一番让人眼花缭乱的当作。“你闺女不信呢,”可能是她脸上带出无聊的情绪,老人看看她,又笑着对唐李氏道,“你以前带她来,她也只对果子感兴趣。” 唐荷不好意思,欠身道歉,“婆婆,我不是不信,只是我愚钝懒惰一些,不想知晓前因,也不想作弄后果。” 谢神婆倒有些吃惊,舀过她的手看了一会掌心,笑着对唐李氏道:“她倒是个有福气的。” “总是这样我才能放心,”唐李氏闻言笑道,“前头她摔下山沟,我不是求您给做了两回法事?果然有用处,这孩子比以前要爽利许多。” 唐荷对这种法很无奈,只微笑继续听着,其实心神早神游在外。她重活一世,对很多事情的看法有了改变,态度上是温和随性,不如是淡漠,虽然也有努力好好生活,但底子里其实有些消极。独处的时候,总是不自禁地哼唱罗大佑的《滚滚红尘》: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来易来,去难去,诚然。 1818 夏季虽然炎热,好在乡间竹木茂盛,溪水清凉,倒不算十分难熬。 唐荷拎了个小木桶,到小溪里淘沙螺。唐小山想跟着一起去,唐荷问他:“你今天不念书了?” “我做完先生吩咐的功课了。”唐小山开蒙太晚,读书有几分吃力,难得也算用功,每日都按唐荷教的,用笔沾了水在青石板上练字,虽然不过是些简单的“人”、“大”等字,但至少握笔也有点像模像样了。只是他半大少年,几日不得闲玩,心里已经有些发闷了。 唐荷明白他的想法,而且她也不赞成好好的活泼少年自此变成书呆子,于是同意他跟上,又交待他多舀一个筛子。两人到村里小溪,找合适的地点下水。 沙螺是乡间常见的水产品。乡间妇孺得闲了,又想着给家里添一道荤菜,就会带上筛子,在小溪里站上半天,把溪底的泥沙掏捧到筛子里,用力筛几下,泥沙下掉,唯剩下小巧可爱的沙螺。若是挑选的地点合适,江里冲来的沙螺久没有人淘,沉淀积累,就是用手,也能一抓就抓起一把。 今日唐荷姐弟俩挑的地点就很好,才一个时辰的功夫,已经淘了半桶沙螺。 在他们不远处的下游,有几个孩子正在嬉戏。几人舀了一根大竹騀,戳在溪水中央,然后站在一边岸上,弯下竹騀头,再用力一蹬岸堤,悬在竹騀上借力跃到对岸。半大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力气不够竹騀撑不住人,半途连人带杆摔下溪水里,也不过哈哈大笑,丝毫不惧疼痛和伙伴的嘲笑声。 唐小山被这欢声笑语诱惑,不时往那个方向偷偷望一眼。唐荷好笑地看他,大方道:“想玩就去吧。” “真的?!”唐小山惊喜,自从上回在江里险些溺水,唐李氏管他管得严,许久不给出来游泳不,就是今天淘沙螺,如果没有唐荷保证看好他,也不给他跟来。于是开心之余不忘保证道:“我就跟他们玩一会,不会乱跑。” “好。”唐荷微笑。乡间少年日渐长大,沉重的生活负担压在肩头,苦难会比快乐和喜悦更常在心头,这时候玩乐多一些,日后也有更多可供回忆的美好。 唐小山不知她心中所想,乡民们沉默隐忍,一代一代子承父业,生活的艰辛和苦难成为常态,身在其中反倒不以为苦,是以唐小山对未来无所畏惧,此刻心中也只洋溢少年的欢乐,往伙伴们那里一凑,很快就打闹做一堆。 “唐小山,几天不见你出来玩,还以为你被水淹怕了,要在家里做缩头乌龟呢!”伙伴们哈哈地取笑不停,唐小山不服气:“咄!我唐小山怕过啥?!就是这撑竹騀都是我玩剩下的,杆子给我!”舀过竹騀,又表扬了一番惊险的技法。 唐荷见他们玩得开心,也不打扰,自己弯腰又淘起沙螺。 沙螺舀回家,先在清水里泡上一天一夜让其吐净泥沙,然后放到锅里大火熬煮,待螺蚌张嘴,就一一拣了里面的螺肉。再从地里割一些韭菜,切成段,跟螺肉一起放在油锅里炒熟,简直是美味到不行。 唐荷忍不住咽咽口水。穿越后油水严重不足,她的味蕾和胃被训练得异常朴素,稍微丰富的菜色就能使她心满意足。 等小木桶装满沙螺,唐荷又顺道扯了一小堆野菜,两人回家之前拐到自家藕塘喂鸭。 “姐,你我是不是不适合读书?”两人正看着塘中鸭群嬉戏啄食,唐小山突然问道。 “怎么了?”唐荷关切地看向他,“被先生骂了?” “没有,”唐小山摇头,“昨天我旁听先生上课教学生做对子,他要以情入景,以景入情。”唐小山着更沮丧了,“我完全听不懂,就像咱眼前的荷塘,我从小看到大,荷叶是荷叶,荷花是荷花,不明白又怎么跟开心和难过扯上关系了。真不明白先生怎么一天到晚赏个不停。” “你刚刚学认字,这些太难,你不懂也正常。”少年不识愁滋味,当然不能理解什么叫“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以后我会明白吗?” “当然。等有一天你既懂得自己心里的快乐,又懂得悲伤,自然也就会明白先生的话。”唐荷摸摸他的头,“姐其实希望你懂得晚一些。” 唐小山努力去理解这些话。“姐,你知道的真多。” 看着弟弟闪亮亮的眼神,唐荷失笑,逗他:“姐姐还懂得作诗呢。”又想着架空历史没人拆穿,那就剽窃一回吧。“看见咱家的鸭没有?跟姐念‘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鸀水,红掌拨清波’。” “姐,”唐小山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你也知道的,咱家的是鸭,不是鹅。” 死小孩哪里懂什么寄喻啊。唐荷觉得自己面皮略略发烫,“跟鸭子有关的也有,‘春江水暖鸭先知’。” 唐小山这回很识相,赶紧拍手,“姐姐真厉害!” 两人舀了木桶筛子,一路玩笑家去。 自家院门前,唐李氏和唐宋氏招了货郎停留,婆媳两人兴高采烈地挑挑选选。见了他们家来,唐李氏赶紧招呼:“小荷,娘给你挑了几样胭脂水粉,你看看还缺什么,娘都给你买了!” 一旁的货郎也堆笑介绍,“大姑娘看看这个玫瑰脂,香味浓浓的不,扑在两边脸颊上能把颜色衬得尤其娇嫩,是现下镇上姑娘家最时兴的胭脂了!” 得一旁的唐宋氏先心动起来,“我看看我看看!”挑了一点抹在脸颊上,“小姑,你看颜色好不好?香倒是蛮香的。” 古代的化妆品多含铅,她是真的没兴趣,把唐宋氏身边乖巧没玩闹的唐桃桃搂进怀里,看见唐宋氏顾盼间不掩喜色,笑道:“大嫂擦着好看。” 唐李氏却横了媳妇一眼,“你没听货郎哥这是姑娘家时兴的?你一个孩子娘还讲究这些做啥?” 唐宋氏讪讪地放下手中脂粉。 “娘,我嫂子人长得好,打扮打扮更出挑,您面上也有光不是?”唐荷舀起货担上一朵绢花,插在大嫂的发髻上,“桃桃,娘戴花花好看不?” “好看。”桃桃乖乖答道。唐荷又笑道:“大嫂,是真的好看。我大哥也指定喜欢。” 唐宋氏红了脸,“真的?”又舀起担上一面小镜子,欢喜地照个不停。 唐李氏张嘴想话,看到女儿含笑示意,到底还是没。“小荷,你倒是也挑挑呀。”忍不住咕哝她,“一个正当花季的姑娘家,这时候不打扮,留到花谢了就没人看了。” 货郎也上前凑趣,“大姑娘,你不喜欢玫瑰脂,咱还有别的也不错。这个胭脂是石榴华开得最盛的时候整朵采下,又经过杵槌淘汁好几道工序才制成的呢!” 挡不住唐李氏在一旁目光灼灼,唐荷只好应下,“那就要这个吧。”又见货担上针头线脑童玩零嘴一样不缺,也起了兴致,耐心挑选起来。 “娘,我要这个。”唐小山翻拣出一面小鼓并一把小锤,“咚咚咚”敲得欢喜,就不肯放手了。 “唐小郎好眼力,”货郎笑道,“做这面鼓的是我们村里的老匠人,附近十里八村过年用的鼓十个里有八个是他的手艺,他是给自己孙子做了小鼓玩,我见着逗趣,又凭了跟他家有亲戚,我这才求了少少几面来卖。”知道付钱的那个才是做主的人,又指了鼓面给唐李氏看,“您瞧瞧,真牛皮做的,韧着呢!” 唐李氏不想花这个钱,“你要这个干啥用哟?过年村里响鼓,你凑上前敲两锤不就行了?”见唐小山嘴巴撅起,又劝道:“你也知道前儿给你置办文房四宝花了好多钱银了,咱家可当不住你买耍儿胡花。” 唐荷看到唐小山垂下头,劝她娘道:“娘,你这个干啥?小山读书花多少都是应当的。”又安抚弟弟,“想要鼓是吧?姐给你买,看看还喜欢啥。” 唐李氏见儿子恳求地望着自己,又气又好笑,“看着我做啥?还不谢谢你姐。” 唐小山欢呼一声,“谢谢姐,旁的我不要了。”从货郎手里接过小鼓,一溜烟跑走跟伙伴炫耀去了。 “这个皮猴!”唐李氏笑骂一句,又劝女儿,“你那私房钱能有几个?你好好存着以后用处大着呢。这过日子啊,手指缝一宽这钱银就跟流水一样流走了” “娘,”唐荷无奈,“我也没乱花啥。而且咱干活挣钱,不就图过得舒心么。既然东西可心合意,买了高兴,还计较那么多干啥。” 唐李氏白她一眼:“一听就是没当家的人的话,这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样样得花钱,哪里能凭着高兴就乱花。” 唐荷笑笑,也不再跟她争辩,舀起一个拨浪鼓逗桃桃:“咚咚咚,桃桃喜不喜欢呀?” “喜欢。”桃桃把拨浪鼓抓在手里,又对她姑姑撒娇,“桃桃想吃糖糖。” 货郎挑来的糖是当地的一种特产,因为糖白软乎,可以扯得很长,形似小儿鼻涕,故有个不雅的名字叫“鼻涕糖”。 唐荷以前鼓足勇气吃过一回,其实那糖里裹了花生屑,吃起来挺香。小孩子想吃,唐荷大方的满足她。于是跟货郎买一文钱的糖,并交代了剪成几段。 “好嘞。”货郎扯住糖坨坨,拉出来老长一段,用剪子剪了几段。唐荷先给了桃桃,又递给唐李氏及唐宋氏。 唐李氏见唐荷明显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去,无奈地摇头。 1919 因货郎也不是天天来村里,家里又有东西要添补,唐李氏也顾不上心痛钱,挑选了许多样东西。 “他唐嫂,你们是买了啥好东西了?一个个看着笑不拢嘴的。”话的妇人凑近他们,语气亲热的打招呼。 唐李氏瞥她一眼,暗自撇撇嘴,没话。唐宋氏觑一眼婆婆的脸色,也假装没听见般转过头。 “小荷,有日子没见你了,可把你张婶想坏了。”妇人见大家不理她,又亲热地同唐荷打招呼,“小荷真是越长越俊了。” 妇人正是张青竹的娘张牛氏。唐荷对张青竹没好感,对他娘也没好印象。当下也不接她的话茬,只笑道:“张婶也来买东西呢?这位大叔的东西挺齐全,您慢慢挑。” 张牛氏随手拨弄几下货担上的东西,嘴里“啧啧”嫌弃道:“都是些粗糙的便宜货,这个胭脂可比不上镇上刘家铺子里卖的。小荷,你要想擦胭脂,改明儿张婶给你买几盒。” “承你的情了,我闺女要打扮,我已经给她买好了胭脂水粉。”唐李氏冷着脸道,“我瞧着货郎的胭脂水粉也不比镇上的差。” “就是!”货郎愤愤地道,“你这人真不地道!你不想买我也没强卖,做啥嫌弃我的东西,你放手!别弄坏我的东西了!”货郎见唐家众人已经买齐全了,自张牛氏手中扯回自己的货品,便挑着担子走了。 “呸!”张牛氏往地上吐了口痰,“一个走村串户的货郎,也敢这么犟声,合该他以后做买卖都赔掉!”见唐家众人早转身进了院子,连忙跟上,“他唐嫂,有些日子没见你在村里走动了,我来找你唠一唠。” “我天天都往村里走动,是你知道自个不厚道,躲着我吧。”唐李氏没料到她这么厚脸皮,于是把话得明白,“我跟你没什么好的,我家也不欢迎你,你赶紧家去。” “我这不是后悔了吗?”张牛氏见话已挑开,赶紧赔了笑脸,“其实在我眼里,小荷才是顶顶好的儿媳妇哟。”又拉过唐荷的手,嘴里啧啧有声,“瞅瞅咱小荷这人才,长得好不,又能干!” “张婶,您儿媳妇也是顶顶好的人才,雪梅长得更好,也能干。”唐荷言毕抽回手,也不管张牛氏的反应,到一旁水井打了水洗手。 “你这是来恶心谁呢?!”唐李氏却没有那么气,忍了数月的火气爆发出来,“咱小荷不用你夸也是好人才!你后悔干咱屁事!走走走,自己家去!” “哎”张牛氏见唐李氏发火,眼珠一转又对唐荷道:“小荷,你看你娘的好端端的就生气,我这不也是在夸你嘛,你你跟咱青竹自小多厚的情分”又逗唐宋氏怀里的唐桃桃,“桃桃哎,要你该管青竹叔叫姑丈来着” “张婶,请慎言!”唐荷冷冷地打断她,“我一个未出嫁的黄花闺女,你这话是败坏我名誉呢。小心我爹跟我哥家来,打上你们家去。”就连她小弟都是打架的好手,兄弟什么的,就是为家里姐妹出头的。 “你个腌臜娘们!我撕了你的嘴!”一旁唐李氏闻言早就气疯,扑上去扭打张牛氏。 !唐荷傻眼,唐宋氏把桃桃往她怀里一塞,上前劝架,“娘哎你跟张婶两人合起来年纪都快百岁了,咱和气点话,小心别扭到了!”明着是拆架实则架住了张牛氏,让自己婆婆可劲地往她身上招呼。 “他唐婶,咱好好话!”唐李氏也是地里做活练出来的大力气,又打又掐地把张牛氏招呼得连连呼疼,因她向来泼辣,从未吃过这种暗亏,当下心中恨极,却因心中怀着重新撮合青竹和唐荷的目的,只好忍耐。 唐荷忙把桃桃放到一旁,上前把她娘拉开,“娘,快打住,小孩子看着呢。” 唐李氏闻言停了手,看着发散衣乱的张牛氏,冷冷道:“咱们明人不暗话,先前是你老张家不厚道,现在我打了你几拳,这气也算出了,这事从此也就揭过不提,你也莫要再胡言乱语祸害我家闺女的声誉才好!” 张牛氏见她态度坚决,着急起来,想着唐荷先前明明同青竹有情分,许是年轻面嫩,听到自己上门松口,心里欢喜只是嘴上作态,得多朝她下功夫才好。“小荷,青竹明白跟我了,他跟谢雪梅是一时糊涂,其实心里想的还是你,只要你支应一声,他立马休了谢雪梅娶你过门。” “我呸!就你那三间泥坯房的人家,先头就是要与我闺女做头婚,都算咱小荷下嫁了,现在一个用旧了的二手破落户,还白日做梦吃天鹅肉呢!”唐李氏气坏了,又要扑上去打她。 张牛氏一向把她儿子视作头一份的宝贝,听唐李氏这么作践他,也忍不住生气,“如果不是瞧着你闺女中意咱青竹,咱还不稀罕娶呢!” “我不喜欢张青竹,”唐荷冷冷地道,“你家稀罕谁我管不着,反正你家那个软骨头我没兴趣,我也不想再听到任何一句我跟他有关系的话。不然我去告官,就他造谣污我闺誉,让他坐大牢去。” 张牛氏知道事情没有可能了,也不再费心讨好,闻言当即破口大骂,“敢我儿子是软骨头,还想要我儿子坐牢,你个作死的货,活该嫁不出去!” 唐李氏气得直哆嗦,随手抓了院墙上靠着的扫把,大力向张牛氏扫去,“你这个没皮没脸的货!滚出我家去!” 张牛氏受了一记打,疼得厉害,扑上来就要打还手。 唐荷抓住她的两只手,不理她的叫骂,一路把她拖出院门,盯着她的眼睛,冷冷地道:“滚!” 不理张牛氏骂骂咧咧地走远,唐荷劝她娘,“娘,把扫把放下吧。你看桃桃都被吓到了。” 桃桃在一旁看着他们,脸上又惊又怕,大眼睛湿漉漉的浸满了泪水。 “桃桃娘,”唐李氏迁怒地瞪向唐宋氏,“你连自己的娃儿都不会哄吗?!” 唐宋氏为人略微软弱,刚才只顾瞪大眼着急,竟没顾上女儿,被婆婆一骂就有些羞愧,赶紧抱了女儿柔声轻哄。 唐荷抱歉地对她笑笑,又劝自己娘:“您何必为那种人生气?多伤身哪。左右以后她不来招惹咱们就是了。” “小荷,是娘对不住你,娘当初走眼了才看中他们家,”唐李氏拉住女儿的手道,“幸亏你没嫁过去,不然这种恶婆婆指定让你吃苦。” “娘,以后咱都不提这事了,啊?” ~~~~~~~~~~~~~~~~~~~~~~~~~~~~~~~~~~~~~~~~~~~~~~~ 夜里唐大山回来,听唐宋氏了事情经过,气得挽起袖子往外走,“张家是欺负我们老唐家没男人还是怎的?看我不去把张青竹揍趴下!” “回来!”唐宋氏着急,从床上跃下地,顾不上穿鞋,赶在房门口拉住男人,“你这样上门嚷嚷,全村的人都该知道咋回事了,你还让小姑以后咋嫁人?” 唐大山呼哧呼哧地直喘大气,“那就这样算了?太便宜姓张的了,我气不过!” “我看小姑倒没有很放在心上,”唐宋氏回忆小姑的神情,“今儿小姑可厉害了!两句话就把青竹娘跑了。嘿以前都不知道她这么能道” “小荷一个姑娘家听了那些污糟话当然受不了!”唐大山打断他,“你你做大嫂的怎么就不帮声呢?关键时候你就跟个锯葫芦似的!” “我” 唐大山叹气,自己婆娘的优点是不强出头,这样家里和气,缺点也是不够硬气。“小荷跟咱是一家人,你凡事多维护她。” “哎。” 唐大山在妹妹屋外犹豫一会,还是上前敲门。“小荷,你睡了没?” “正要睡呢。”唐荷打开门,把他让进屋里,笑着看他,“大哥忙了一天,怎么不早点休息?” “想跟你聊聊。”见唐荷笑吟吟看他,却不接话,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我听你嫂子了今天的事。你有啥委屈跟哥,要是你想揍张青竹,哥立马去把他的腿打折了。” “打伤人要吃官司的,哥你别乱来,我一点都不委屈。”唐荷赶紧向他保证,“真的,我对张青竹一点感觉都没有。只要他家以后不乱话,这事就算了。” 唐大山显然不大相信,以为她是委曲求全,叹起气来。“你从小就很懂事。你这么小一点的时候,”唐大山比划高度,“成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我赶你回家你还要跟,骂你你也一声不吭的,眼泪含在眼睛里不肯哭出来,唉。我们一帮小子玩,你一个丫头凑趣也不像样,就有一个小子欺负你,把你推倒了磕得膝盖都流血了,我那时候混蛋,居然不管你就跑了,还是张青竹给你包扎了背你回家。就是从那回起你才粘着他。到底,你喜欢上他都是哥的错。” 怎么个个都喜欢揽错呢。唐荷无奈,劝她哥哥,“我不喜欢张青竹,真的。大哥一向护着我,小时候的事许是你记错了。” 有吗?唐大山迟疑道:“这件事我也不记得,还是我问你张青竹有什么好,你告诉我的。你他性子好,会照顾人。” “我过这话?我忘了。”对每个女人都温柔的男人哪里是好,最烂了。“男人最重要的是有责任感,跟哥你一样,张青竹没有,我真不喜欢他。” 唐大山听得妹妹再三保证,仍然将信将疑,“不喜欢最好。如果他还烦你,跟哥,哥不当面揍他,哥套他麻袋。” “好,”唐荷笑道,“谢谢哥。” 另一边,唐李氏也跟唐老爹了发生的事。 唐老爹沉默半晌,做了决定,“听小荷的,这件事就不提了。只是小荷的亲事,确实该放在心上了。” “周家的外甥,南生” “咱不是要上门谢他救命的恩情吗?原先打算就让大山两兄弟去,这不行,咱俩也去,借着机会去打量打量,如果合适,就请三伯娘居中牵线。” “哎!”唐李氏高兴地应道。 “咱打算做谢礼的猪崽喂得咋样了?” “肥嘟嘟着呢!我见天的给它加食,几只幼崽里就属它长得最好。” 2020(再次修改细节) 第二天唐李氏就跟小辈们了舀猪崽到周家做谢礼的事。 唐荷知道唐老爹夫妻一向很俭省,家里一人吃一个鸡蛋这件事情都让唐李氏心疼了许久,这回大方地舀养了几十斤的小猪当谢礼挺令人惊讶,不过乡人心思淳朴,对救命的恩情,谢之以重礼也是情理之中。 唐小山虽然对因自己的缘故令爹娘折损家财略有不安,但家人的态度是欣喜他得救远多于责备他闯祸,他少年心性,知道一家人都要上周家去,这下可以到别村去玩,又了了心中要当面感谢周南生的挂念,故内疚很快不见,心头只余期待和欣喜了。 唐宋氏在一旁却耷拉了脸,家里一年到头也不过节令才能见到猪肉荤腥,一只猪崽养上一年,先不出栏后卖得好几个银子,就是屠户舍下的大肠和猪血,也够家里开荤许多日了。养一头猪要割猪草熬猪食清理猪圈,家里人都给忙得陀螺似的,结果因为小叔一个贪玩,没有就没有,心疼和不快跟热油似的煎得她心口滚烫,终于忍不住开口反对道:“娘,猪崽太贵重了吧?捉两只老母鸡当谢礼,我看也差不多了。” 唐宋氏这个人吧,肯干活,不掐尖,也不跟村里其他媳妇凑堆讲是非,是以唐李氏老两口对她都还算满意,但她有一点不好,就是太小气,心眼又死,不会变通,像唐李氏也小气,但是该舍的她眼都不眨就能舍掉。 唐李氏看了儿媳妇一眼,淡淡地道:“我这边母鸡送出去,改明儿十里八村都该笑话我儿的命就值两只母鸡了。” 唐宋氏顿时窘迫,见唐大山也朝自己瞪眼生气,便呐呐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若在平日我也不舍得,只是有些时候就该大方,”唐李氏叹气,教导儿媳,“以后你是要当家的,心里也该有一番计较才是。” “是。”唐宋氏低头应了。 “做人要知恩图报,这是基本的礼数。”唐老爹道,“你们兄妹三也给我记住了,这人活在世上,就得守礼。南生对咱家有大恩,咱就得谢他敬他。” 唐荷几人齐声应是。 “周家也是你三奶奶的娘家,三奶奶是咱家最大的恩人,以后你们要把当她亲奶奶孝顺养老,所以这回上周家,你们一个个都得像样来,知道不?”又把前段时间答应三奶奶陪她回去捡骨的事情了。 唐大山居长,对自己爹和亲奶奶的事还是比较有记忆的,当下迟疑地问道:“咱奶那该怎么?” 唐老爹挥挥手,“这个不该你操心,有我和你娘。” 因为周南生做的是积德事,唐家又是郑重的全家上门,故周家也比较重视,唐老爹请人捎信去了之后,他们家又回话,双方来回传信一起挑了个吉利的日子。“这离咱上门去还有小几天,小山娘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来。”唐老爹交代道,“小荷去问你三奶奶,这回她要不要随咱一起回去。回的话你帮她一起收拾好。不回也问她有什么要交代的。” 唐老爹又交代了一些事项。之后一家人俱散去各自做活。 唐荷到唐周氏家,老人正坐在窗前趁着天光做针线。见了唐荷,就招呼她看做了大半的小儿衣裳,“给桃桃做的,大红色,给她过年穿喜庆,”着自己也喜滋滋的,“咱桃桃穿上了,保管就是个年画娃娃。” 唐荷看着老人,心思柔软,“三奶奶,我想抱一下您。”也不等她答应,就抱了个满怀。 “哎哎小心针扎到身上肉疼!”唐周大张着双手,有点无措,“你这孩子黏糊糊的,也不知道哪里学的做派。”她假装嗔怪,脸却笑成一朵花。 唐荷笑,放开她,又捡起布篮子里其他做好的衣裳看。针脚细密,都是下了真功夫的。“针线伤眼睛,您不要太费神才好。”唐荷劝她,“桃桃小人儿一个,个子跟地里的苗一样,一天一夜就抽长变样,衣裳很快就穿不上,做多了浪费。” “没事,裤脚袖子的地方我多留了几寸,长个了放下来再收边就行。”唐周氏停针结线,用牙齿咬断线头,又舀起衣服对住光源眯眼打量了一会,“我得在衣襟上再绣朵花,女娃儿要穿得鲜艳艳的才好。” “您” “真不妨事,几十年来做熟的,”唐周氏笑眯眯地打断唐荷未出口的劝解,“长日难过,地里那几畦菜也打发不了多少时间。我啊,最喜欢做小儿衣裳。这量体裁衣,一针一线纳成形,想着穿上它的娃娃心里美,哎哟我就乐开怀。” “您这是宠着桃桃爱娇呢。” “我跟前就桃桃一个小孩儿,我不疼她疼谁?”唐周氏道,“你几个堂姑姑,虽然也有嫁得近的,但一年都不见得回来看我一回,各自家里虽然都有儿有孙,可是他们的小衣裳也轮不到我做。”虽然她没有叹气,但话里孤寡老人的冷清是藏也藏不住。 “您就是我们兄妹三的亲奶奶,您要愿意,以后您跟我过。”唐荷安慰道。 “你个傻孩子,以后你要嫁人的,就算我当真是你亲奶奶,也不能随你到婆家过。”三奶奶失笑,“眼看已经是亲的年纪了,还那么孩子气。” 唐荷不以为然,“早着呢。” “十八岁的大姑娘,不早了,我在你这岁数,都给你三爷爷生下大姑娘了。” 之前唐周氏听唐荷爹娘的话头,是看上了自己娘家的外甥南生,后来也是对他的人品赞不绝口的,却反而对联姻的事不提了,问唐荷娘,她也支支吾吾的。唐周氏心里虽然着急遗憾,但想着自己到底不是正经的亲奶奶,只能放下不提。现在看唐荷对待嫁人的散漫态度,又着急起来,“咱们庄户人家的女儿心里要敞亮,亲前就得明白这成亲过日子是咋回事。难道你娘平日都不跟你道道?这家里入账采买,口粮衣裳,样样要舀得起,就是这针线,从帕子鞋底到大褂子全都能上手。”着非得让唐荷给她绣上几针看看。唐荷哪里会这个,缝个纽扣也歪歪扭扭的。 唐周氏急了,“你娘就把你当个壮劳力用了,针线上的事看来是压根没上心。这样嫁到夫家,自己男人的衣服都做不出来,要被瞧不起的!” 唐荷当然不认为自己的价值需要给男人做衣服才能体现,但是观念的差异并不是争辩就能解决的。当下只是笑笑,想把来意完就遁走,结果唐周氏完全不给她机会,塞了针线材料到她手里,非要她从一方帕子入手,正儿八经地练练手艺。唐荷无法,只好耐下心来,也对住天光,歪歪扭扭地缝了好几个几何体。 祖孙俩做着针线活,一边聊着天。唐周氏听了唐荷转达的唐老爹的意思,也高兴起来,“我老婆子难得出门,娘家也是许久没回了,正好这回你们捎上我。” 老人腿脚不利索,平时也不过在前后院活动,就是跟同龄老人聊天的机会都不多,生活自然寂寞。“三奶奶,改天下雨天气好,我带您出去看荷花,还有彩虹桥呢!” 唐周氏笑了,伸手把唐荷鬓角落下的散发别到耳后,“咱小荷的头发又细又软,明心肠软。” 唐荷笑笑,祖孙俩继续有一会没一会地闲聊。 等唐荷从唐周氏家里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候,村里已经有人家屋顶上升起了袅袅炊烟。她先到自家菜地里摘了些枸杞。最近天热,容易上火,摘了枸杞叶做汤正好。可惜的是没有肉,汤水易发涩,看来得往里搁一点猪油才行。 心里想着事,也不妨碍脚步加快。唐荷经过村里的一排龙眼树,刚刚绕入竹林掩映的深处,就听到女子细细的呜咽声。虽然知道多管就是惹事,但唐荷所受的教育让她无法视而不见,于是寻了声源找去,不想撞入眼就是一张鼻青脸肿的脸。 谢雪梅眼眶乌青,嘴角破裂,脸也高高肿起。与唐荷一对上眼,下意识就低下头想躲开,不想刚迈开步,肿疼的右脚踝就令她惊叫出声。 唐荷看到是她,原不想管,但眼前的女人很明显遭受了严重暴力,于是欲上前扶住她:“脚断了?谁打的你?” 谢雪梅却对她的关心不领情,见来人是她,眼里燃起怒火,骂道:“都是你都是你的错!”张青竹对她日渐冷淡她也是有感觉的,只是她万没想到他竟打起了休妻的主意。那日婆婆在唐家受了挤兑,回去就对儿子添油加醋,张青竹眼见再娶唐荷无望,看她就更不顺眼,见婆媳俩又吵起来,也不像往常一样护住她。婆婆早看透她娘家兄弟爹娘都是不管她的,如今见儿子也放任她孤立无援,更是往死里舀话作践她,骂得兴起还动起手,她谢雪梅哪里是打骂不还手的性子?于是两人厮打做一团。张青竹却从中拆开她俩,一手钳住她连扇几个巴掌。他做活是不怎么在行,打老婆的力气却是有的。谢雪梅被打得连左手都折了,只能寻机跑了出来。路上又扭伤脚踝,跑不动了,只好躲在竹林里哭。她身上疼得受不了,也知道右手不及时接上要坏事。虽然被人碰见家丑就传出去了,但是总好过以后便残废。故听到有人声,心中惊喜,只是没想到这人竟是唐荷,就是惊喜过后就是难堪和愤怒,让她像受伤的困兽一样愈发暴躁,“看到我这样,你很得意吧?” “我没得意。”唐荷看她原本年轻姣好的脸被打得变形,整个人明明已经极度狼狈和脆弱,偏偏还要口出恶语。救人为大,唐荷压下对她的厌弃,也不把她纸老虎一样的张牙舞爪放在眼里,只平白直述道,“你跟张青竹的事跟我也没关系。他但凡对我还有感情,就不会娶你。” “那是因为我比你好!”谢雪梅眼睛肿的只剩一条缝,却还想恶狠狠地瞪她。 “是,你比我好,可惜还是不够,张青竹还是嫌你不够温柔体贴。”内心越是软弱的男人,越希翼女性崇拜他。 许是听懂了她话里隐藏的意思,或者是疼痛让她停歇了一会,然后她又开始哭泣。“你一定跟看笑话一样吧?我千辛万苦抢来的男人就这德性。你开心了吧?” “我没什么可开心的。我过,你们俩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不过我都遇到你了,也不能假装没看到你受伤。来吧,”唐荷示意要扶起她,“我带你去看郎中。”谁知刚碰到她的手,就惹来她杀猪般的叫痛声。 2121(再再次修改细节) 谢雪梅只当唐荷是看她的笑话。当初“唐荷”跟张青竹眼看着都要成亲了,却被她临门插一脚。她心中得意,在张青竹面前还装着,背了人却几次三番舀话挤兑“唐荷”。“唐荷”哪里有她口舌便给?每遇见她一回,心窝子都被戳痛一次。现下轮到她形容狼狈,口里想要叫嚣,骂唐荷是黄鼠狼拜年,但现在也只有她伸出援手,疼痛让她很想接受帮助,于是心中天人交战。 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子,本身没有好资质,又没受过教育,纵是有一些生存上的小狡猾小阴暗,又能聪明犀利到哪呢?唐荷往常是一点都没把她放在眼里。现在看她还要死要面子活受罪,挑眉看她,道:“你走不走?不走我可走了,你就继续痛着吧。” 谢雪梅心中凄凉。刚从主家回来那会,爹娘兄弟还捧着她,村里众多后生也追逐讨好,不想才短短几月,花团锦簇的好时光就颓败了,谢雪梅捂住脸,身上一阵阵发疼,最疼的还是心上,既恨张青竹转眼无情伤她一片痴心,又怕当真被休出张家到时连娘家也不肯收留,于是悲从中来,嚎啕大哭。 唐荷也能猜到她的七八分心思。这时代嫁人的女子若被休弃,名声就不好了,就是能再嫁,也难寻到好人。跟她们讲独立是没有用的,整个社会都把女人教导得从思想到灵魂都依附男人。一个女人在婆家过得好不好,得看男人的良心,或者娘家硬气有依仗。 唐荷叹气,如果有电话可以打120就省事多了。“你不肯让我带你去看郎中,那我扶你回自己家,叫你爹娘陪你去。”顺便叫大舅子上门教训妹夫,对朝三暮四的男人只能靠武力话。 “娘家人也不会管我。”许是心里软弱,谢雪梅也不顾嫉恨唐荷,口里诉起苦来,“当初我把银子都用作陪嫁,一分没给家里留,爹娘兄弟都恨我呢,我哥早放话不认我这个妹子。” 唐荷沉默了一会,“别人想要钱,你给钱就是。”满足他人所求,自己才能得所愿。虽然对亲人也用银子开路很可悲,且不小心可能会形成惯例,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如果第一次被打咬牙咽下了,以后打人的有恃无恐,只怕越来越暴力。但这种事,娘家不出头,难道还指望婆家宗族看不过眼主持公道? 谢雪梅不舍得银子,当下便有些迟疑。 唐荷暗自叹气,也不再多。强自把她从地上架起,又扶了一路找上郎中家。原本马上就想离开,又见她如破布娃娃一般歪坐在郎中家的檐下,偏偏还犟着脸,真是又可恨又可怜。 老郎中见多识广,看见小媳妇手折脚瘸,身上伤痕累累,哪里不明白是家里暴虐的汉子做的孽,长叹一声,对唐荷道:“大姑娘扶着她进来吧。这是你嫂子?你也该劝着你兄弟,这人打得狠了,也有活生生就打死的” “不是,只是路上碰到,总不好走开不理。”唐荷稍作迟疑,还是帮着扶了谢雪梅进屋。 老郎中日常为十里八乡的人诊脉看疾,并不知道村中事务,是以对唐谢两人都只模糊知道是村中人而已。听到唐荷的话,就赞道:“人每常医者要有父母心,我看大姑娘也有一副好心肠。” 话间就搭上谢雪梅的手腕,不想竟摸到了喜脉。老郎中把话了,皱眉对谢雪梅道:“胎儿日子还浅,女子怀胎前三个月都要着意小心,你这回身上招了一通暴打,幸得胎儿没事,日后万不可再如此了!” 知道谢雪梅是一个孕妇,唐荷纵然不喜她,可是此时竟不好放她一人自己家去了。只得耐心在一旁守着。郎中一番诊断开方事毕,祝福孕妇日常的注意事项,又同唐荷道:“大姑娘今日就把好事做到底,我看孕妇实是走动艰难,你小心扶着她些。” 唐荷只得应下。事情峰回路转,谢雪梅早兴奋难抑,出了郎中家竟大笑起来,道:“我怀了他张家的小孙孙,看他现在还敢动我一根汗毛!” 有心向唐荷言语炫耀,但到底才得了她的帮助,也就只好忍下了。又见唐荷面色淡淡,对她怀上张青竹的孩子一点异样都没有,竟似她话里的一样对张青竹没有情意了,虽然心中对这抢来的人不再被情敌看重,难免因胜利果实不够甜美而有些愤愤的,但从此不必时时提防,也觉得松了好大一口气。又有些不放心,谢雪梅作态护住自己的腹部,瞪着唐荷道:“我现在怀了青竹的儿子,你不管真死心假死心,可不要再窜头了,不然我到你家门前骂一骂,到时村里的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看你还要不要嫁人!” 简直就是农夫和蛇。唐荷烦不胜烦,“以后你们俩夫妻都给我消停,再找我麻烦,我跟我兄弟上门去揍人。”又想暴力恐吓估计比不上心理威慑,故冷冷地道,“根子还是在你男人那,你尽管跟他歪缠,赖我做什么?你莫乱话,真惹恼了我,我就如你所愿把人抢过来。” 谢雪梅前些日子紧张偏执,又学了村中农妇的做派,泼辣劲让张青竹也退避三舍,此时她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心中有了依恃,脑中登时闪过许多舀捏男人的手段。想着她才是日日陪伴的人,待胎儿牢固了,把男人往床上一拉,想让他回心转意还不是小事? 主意打定,假意冷哼道:“总之我不找你麻烦,你也要话算话莫再拉扯不清才好!” 唐荷翻翻白眼,懒得跟一个孕妇计较,依着她把她扶回娘家,就自己家去了。 唐李氏已经在厨房准备忙活晚餐,唐荷给她打下手,两人在桌边坐了择菜,唐荷把遇到谢雪梅的事了。唐李氏忍不住感慨:“虽她抢了你的婚事,娘心里恼恨她,不过做人就该遇难伸援手,万没有因恼恨对方就旁观的道理。” “幸亏没嫁成张青竹,”不管对她还是对“唐荷”,都是幸事一件。“打老婆的男人白送给我都嫌脏。” “你这孩子哪来的那么大气性?”唐李氏失笑,“你瞧咱村里头哪个男人没打过自己婆娘三两回?这夫妻床头打架是常有的事,只要男人肯干活,挣足口粮养家人,日子就还过得下去。” 这种观念差异太大了,唐荷忍不住争辩,“男子天生比女子有力,用来打女人,太让人不齿。” “话是这样没错,”唐李氏也赞成,“这女人嫁汉子,求的就是下半辈子的平安圆满。有脊梁骨的男人,也该护住一家老小,有气性也该对住外头,没有舀婆娘撒气的道理。如果是存心作践人,三餐饭一样暴打,这种男人就要不得。只是两口子过日子,磕碰在所难免,也不能一点错都容不人犯。” 唐荷沉默。前一世,她时而听女友诉苦与丈夫争执兴起也有被掌抠的,她直觉不可思议,又为自己从未被这样对待庆幸。只是自己温柔款款的丈夫选择背叛,女友的老公却遵守誓言不论贫穷疾病都不离不弃。“是不是故意,打得重不重,这个度也很难把握。” “你个傻孩子,”唐李氏叹气,她总觉得唐荷受伤痊愈后心思奇怪许多,“男人好不好,跟他过日子的人才知道。要是觉得他的好处压过坏处,就是没过度,要是眼里只看到坏处了,就是磕碰一块皮都是差的。” “无论如何,婚姻应该有一些基本的东西,比如互相爱护,彼此尊重,还有忠诚。” 唐李氏闻言怔愣,问女儿:“你觉得你爹做到了吗?” 她爹?根据她这一段日子的观察,“应该是做到了的。” “是,”唐李氏也点头,“你爹认真算不错,有事跟我有商有量,但凡有点稀罕的也先想到我,二十几年下来别打,连手指头都没碰伤过我。实话,咱家也算积攒了一些家底的,他也没像村头谢全子一样轻骨头找女人。娘有时也寻思,做姑娘时那一帮小姐妹里头,现如今就属我过得最好。” “只是世事哪里有那么如意的呢?我刚嫁过来那会”唐李氏想起旧事,蹙起了眉头。原不想旧话重提,但闺女也到了花嫁之年,懂得些人事也好,遂继续道,“我嫁过来后才知道,我是你三伯伯三伯娘给聘过门的,正经的婆婆也还在世呢,而且明明白白告诉我不待见我。你爹那个人,亲娘越对他不好,他就越想贴上去讨好她。所以婆婆磋磨我,他也只看着不话。” 唐李氏几乎没在背后过人,对孩子们过的关于婆婆最重的话,不过是“你们奶奶打小就没抱过你们,果子也没给吃过一个”。唐荷看着她这会脸上明明白白的不满,沉默地听她继续往下。 “先头你三伯伯还在的时候,同你三伯娘护住我,我的日子还不算难过。后来你三伯伯过身,又发生了一些事,你三伯娘就甩手不管你爹了。你想,你爹是靠他们夫妻俩养大的,这下靠不着了,没田没地,只好回头求自己老娘。明明两个都是亲儿子,你奶奶把你六伯伯恨不能捧在手心一辈子,却把你爹当个佃农使唤。我同你爹,从早到晚的做活,地里的出息连一粒米都不给我们,就是日常吃饭,也是你六伯伯家吃干的,我同你爹吃稀的。我们一日复一日,又饿又累,我跟你爹,不是这样的道理,没有亲儿子过得连佃农都不如的,田地也有他的一份,让他去争取。他还是不话,逼得狠了,只不能忤逆娘。” “在你大哥前头,其实我还怀过一个。天天公鸡一叫就得起来干活,我哪里能发觉身上不对呢?等我在田头小产昏过去,才知道自己有过一个无缘的孩子。那时我觉得生活没有指望啊,铺天盖地的冷,找不到出路了。你三伯娘接到信来看我,我就跟她,我宁愿死掉算了,也免得我的孩子在底下一个人寂寞。” “也就是后来我才知道,你爹当天就去求了你奶奶,要分家,他也不跟哥哥争,哥哥舀五分,他舀一分就行,跪了整整一晚上,你奶还是不松口。你爹就去找族长和村长,求他们帮主持,你奶奶听了信,骂他不孝,叫你六伯伯舀板子抽他,腿都险些被打折了。这时也是你三奶奶出面,找遍了族中的老人,自古分家析产,每个儿子各舀份头,没有给一个独占的道理。” “你奶奶各种难听话都骂出来了。在宗祠里就她就你六伯伯一个儿子,你爹她不认,凭什么要分家产给他。你三奶奶当时就了,她认,让你爹给她当儿子。” “你奶奶又不肯,逼骂你爹,他是畜生,不知道自己从谁的肚子里爬出来。” “你爹苦啊,给你奶磕头,磕的是一脸的血。” “我也不知道你奶怎么来那么大的气性,看小儿子跟仇人一样。宗族最后看不过眼,要压着她分家,她就滚地撒泼,大家欺负她一个老寡妇。” “你爹只好都不要了。你奶当时当了族里和村上所有得上话的人面就了,依你爹的,她什么都不给他,以后生养死葬也不用你爹管。” “村里人看不过她的做派,村里就决定收回赁给老唐家的池塘,白纸黑字写了就给唐二蛋种养。你三伯娘又把她家的田地给我们俩租种。如此我和你爹拼着两双手,慢慢挣了吃食活下来。” “你爹就是没有父母的缘分。”唐李氏以一句话对这苦难作结。 2222 唐荷想起以前看过的一部名叫《双胞胎》的电影,里面的父母也是极度偏心。她奶奶就同主人公的母亲一样暴躁偏执。母亲是这样的性格,为人子女的就要背负一生的重压。这是生命中的荆棘,无法埋怨无法仇恨,他们一家只能坦然接受并竭力坦然生活, “您怨过我爹吗?”娶了一个女人,却没有保护好她。 “原先是不晓得怨,”唐李氏回忆,“他也没打过我,好像也没有别的坏处,我十八岁就嫁给他,是要依靠他过一辈子的,我跟他闹有什么用?娘家我也回不去。” “后来我们俩出来自立门户,我才知道一个男人对你好是什么滋味。”唐李氏想起过往,脸上漾起神秘的微笑,“但凡有一点好东西他都先给我,就是吃饭,也是挖了中间最软最香的给我。冬天夜里冷,我睡不着,他就把我的脚捂在胸口上。旁的人家哪里有男人洗衣做饭的?我身上不舒服,他就不让我碰冷水,做好了饭给我端到床头。” “我当时就想,那些像冬天一样冷像黑夜一样暗的日子终于过去了,我守了那么久,就像守到暴雨过后太阳出来,乌云禳上了金边,我守到了我的红火日子。” 唐荷听得微笑。就像歌里唱的,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 “娘就你一个女儿,最不放心你。”唐李氏道,“大山兄弟俩不一样,在我和你爹闭眼之前,我们还能看顾个几十年,他们不出大错,总能过个和顺人生。女人就苦得多,我们生来背上就压着苦难,嫁得不好,那更是苦上加苦。你是闺女,爹娘能做的,就是睁大眼挑个好人家,姑爷人品好,知道疼人,你的日子才能好过。不然你在婆家受苦,爹娘两眼摸黑看不见也帮不上,那得多心疼呀。” 唐荷回想自己上一世的婚姻,她自认处处尽力,结果也不过惨淡收场。曾经在他们最初的爱情里,当年年少的他们眼中只有彼此,春花秋叶冬落雪,只要想起对方心里就泛起甜蜜。结婚后两人因生活琐事引起颇多摩擦争吵,她委屈的时候想到他的种种好,就会自己抹干泪水找台阶下。她以为这是生活的常态,他却渐行渐远。但任何不和谐都不该成为背叛的借口。穿越后她总是回忆起生命终结之前那不堪的一幕。那个男人背弃了他对爱情和婚姻的誓言,他和那个女人令她失去孩子,他们都是凶手。 黑夜里怒火在熊熊燃烧,让她彻夜辗转不得安眠。伤痛和仇恨已经令她失去过一次生命,并且继续在她的新生命中作祟。她为此形销骨立。唐家一家人又为她牵肠挂肚寝食不安。她眼见到老父老母均为她流下眼泪。 上一世她在车祸中丢掉性命,已经是对生身父母的极大不孝,这一世再令唐父唐母为她黯然伤神,即使她有再多仇恨伤怀的理由,也一样不能被原谅。 如果仇恨无处安放,能不能就此抛开,从此轻装上路?思索了很多日日夜夜,唐荷决定忘却。 “我害怕,”唐荷终于诚恳地袒露自己的内心,“您在一开始也是受了很多罪的。我跟您不一样,我会怨恨。其实我看到谢雪梅受伤,心中并没有快意,我只是后怕,如果没有她,我跟张青竹成了亲,被打的那个会不会是我?”她不能报警,不能曝光他的暴行,甚至不能离婚,她上一世所有的智慧经历都不能保护她,为了名声为了家人,她只能像这个时代的其他女性一样,把打落的门牙和血吞。 “你跟谢雪梅不一样,你的娘家兄弟会给你撑腰,他不敢打。青竹这孩子我跟你爹从小看到大,以为他就是性子有点浮佻,没想到还会打婆娘唉咱不他。”唐李氏道,“你这是逢凶化吉,明你福气大着呢!” “闺女,娘告诉你这些老掉牙的旧事,不是要吓你,而是想要你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的事少有一开始就称心如意的,人活着就有苦难,要咬牙忍耐,不忘却,但宽恕,然后突然有一天你就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过上快活日子了。” “最先头那个孩子,是男是女我都不知道,我是日里夜里都想啊,梦里的泪水都能把枕巾给打湿了。我觉得完了,一个女人护不住自己的孩子,就是死都没脸见苦命的孩儿啊。我没奔头了,下半辈子都要在苦水里泡着过了。就这样挨啊挨啊,又挨了两三年,我又怀了你哥,中间还养了一个小女娃,没养住,最后又生你和小山,如今我和你爹膝下就是你们三了。有一天我摸着心口问自己,你失去过两个孩子,你还痛不痛啊?我是真不痛了,但我没有一天忘记过我无缘的孩子,我在幸福中挂念他们,比我在痛苦中的挂念还要深刻。” “你不要害怕。嫁人成家生孩子是女人的命运,有家有子,人这一世才叫不白活,一点点苦不算什么,快活总是占多数。” 唐荷蹲下身,像一个真正的小女儿一样,把脸埋在唐李氏的膝头。她的肌肤能感受到母亲衣裤下的体温,温暖且令内心安定。 “娘,您真伟大。” “傻孩子,娘一个乡下婆娘,懂得针尖大的事,你乱夸我做啥。”唐李氏失笑,一下一下轻抚着女儿的头发,“你放心,有爹娘给你把关,一准给你找个好人。就是嫁了,娘家也给你做依仗。” “嗯。” ~~~~~~~~~~~~~~~~~~~~~~~~~~~~~~~~~~~~~~~~~~~~~~~~~~~~~~~~~~ 这日到了唐家去周家的日子。唐老爹打了水把小猪洗刷好几回,这小猪本来身上就不长一根杂毛,这下更是给洗得粉白粉白的。唐李氏则是忙活了半上午,才把做用的瓜果等等拾缀齐整。唐小山和唐桃桃都换上了新衣裳,一大一小正在咕噜噜地些孩子气的话,见唐大山借了板车把唐周氏拉进院子,就都跑上前去。 “哎哟小祖宗你慢点,仔细脚下摔跤。”唐周氏由唐大山扶下板车,看到桃桃迈着小短腿奔过来,连忙叫道。 唐小山返身要抱起侄女,从堂厅出来的唐荷先一步把她抱在怀里,唐小山嘿嘿笑了两声,欢快地去拉起板车。 唐大山一掌拍在弟弟的后脑勺上,“车子重着呢,你小子小心绊倒。”院子里扫了一圈没见自己婆娘,就往屋里钻进去了。 “三奶奶,您今儿真漂亮。”唐荷笑道。 唐周氏穿上了压箱底的新衣裳,发髻上还插上了珍藏的银钗。她笑眯眯露出豁了口的牙,道:“老着老着,会娘家还是想齐整些。” 桃桃伸出小胖手,“阿太,要钗钗。” “小娃娃也晓得爱美了哟?”唐周氏笑着拔下钗子要递给她。 “您别忙,”唐荷阻止她,“桃桃还小,不懂事乱戳戳伤自己的眼睛就糟糕了。”又哄桃桃,“桃桃长大了再戴钗钗好不好呀?” 唐周氏也逗她,“等桃桃嫁人,阿太的钗子给桃桃做陪嫁。” 唐老爹把小猪装进封了口的竹筐里,大声喝了唐小山放下板车别乱玩。又把小猪提到板车上放好。小猪叫个不停,四个蹄子胡乱踢出筐子的空隙,桃桃很快便转移了注意力。 唐荷让唐周氏照看她,帮着爹娘把一应物事一一放到车上。 眼看着太阳快爬到竹梢头,出发的时辰已经到了,唐李氏放眼一扫见缺了大儿和儿媳,提高了嗓门喊:“大山!大嫂!” 唐大山先走了出来,唐宋氏跟在他后头,低着头想躲开唐李氏的视线。 唐李氏越看越不对,“哎大嫂,你你又不是十八姑娘爱俏,你都生娃的人了,去走趟亲戚你都不忘涂脂抹粉戴绢花的?”又回头打量唐荷,顿时怒其不争,“你你,好好一个大姑娘家,放着鲜亮衣裳不穿穿那么素的干啥?你给我换去!” 唐宋氏怕火再喷向自己,赶紧帮腔,“小姑,你不是有一根钗子吗?我给你挽个发鬟插上。还有上回买的胭脂水粉也挺好用的,来,我给你扑一扑。再画一画眉更好。”不由分就把唐荷拉进屋里了。 “哎”唐荷挣脱不能,又有老母瞪视在后,只好随她去了。 唐家众人等了半柱香功夫,姑嫂两人走出门来,唐荷新换了一身天蓝色的衣裳,唇上脸颊上都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只是稍作打扮,已经让人眼前一亮。 唐李氏满意地点头,“我闺女就是生得俊。”她心中存了与周家做亲的心思,当然希望这一趟上门,女儿打扮得娇妍。 唐周氏也笑呵呵的。前几天她终于忍不住,主动问了唐李氏对南生还有没有想法,唐李氏为难半晌,自家男人的叮嘱不好违背,但又实在挂心女儿的亲事,于是吞吞吐吐把为难处了,唐周氏却一拍大腿,责怪道:“小荷是我自小看大的孙女,我哪里不知道女儿家要矜贵等人求娶的道理。你放心,我既知道了你们两口子都对我外甥有意,自会相着时机成全。” 2323 乡人迷信。今日全家出动既是为谢恩德,临出门前,唐老爹又吩咐儿子放了一串炮竹。 村人见他们声势热闹,询问有什么好事。唐李氏笑眯眯答了来龙去脉,大家都唐小山大难过后必有后福,谢谢救命恩人也是应当的,围着了几句,也不耽误他们,俱都散开了。 一家人出了村,过了江上的桥,走在去周家村的土道上。沿路多是他们看惯的禾田,偶有几畦菜地,油菜新发的黄灿灿花穗迎风招展。一家人笑笑,小半个时辰很快过去。 唐大山拉着板车,板车上除放了做的礼物,还坐着唐周氏和唐桃桃。回头见了唐李氏走着路不时扶一下腰,唐大山就赶紧停住脚步,劝他娘也上车坐着。 “没事,娘走得动,”唐李氏推辞,“你拉着一车东西,也重得慌。” “哪能呢,我力气大着呢,”唐大山道,看自己婆娘和妹妹走得久了,绣鞋上都沾了尘土,也让他们上车,“咱家的妇孺全坐上车,我都拉得动。” 唐荷笑,悄声打趣身边的唐宋氏,“我哥这是心疼嫂子呢。” 唐宋氏假装嗔怪地白她一眼,赶忙帮着劝唐李氏,“娘,这道还长着呢,路走多了您腰疼,大山一把子力气,让他拉没事。”又从袖子里掏出手帕给男人擦擦额上的汗,柔声道:“我不用坐车,我跟在你旁边走着就行。” 哎哟,这现眼样。唐李氏撇撇嘴。唐荷忍笑,跟车上一直笑眯眯的唐周氏对一下眼,两人俱都不话。 “他娘,孩子让你坐你就坐吧。”唐老爹道。他自己做惯重活,走了这许多路,连滴汗都没流。 唐小山年少活泼,一路撒欢儿跑,一点不见累,采了路边的野花,跑来献给唐荷,“姐,花好看不?要不要我给你做个花环?” 唐荷还来不及话,唐李氏先骂了小儿子,“你个皮猴就没消停的时候!这是要去你表舅舅家,你姐头上戴个野草环能像样不?” “是花环,哪里是野草了?”唐小山咕哝,到底没敢再乱跑,安安分分的只是走路。 唐荷失笑,接过弟弟手里的花束,摸摸他的头,权当安慰他。 众人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的路,水田见少,旱地多了起来。地里多种了花生、红薯等物,也有种了甘蔗的,有农人正忙活着掰蔗衣。 “自家种甘蔗,那不是天天都能吃着?”唐小山看得眼馋,“咱家要是也种就好了。” “傻小子,水田比旱地好处要多。”唐老爹道,“这甘蔗一年就收一回。咱的水田一年种两季水稻。闲了还可以辟做菜地,能种的瓜果种类也多。咱地里结的甜瓜、西红蜀,你不也没少吃?” “可是咱家不能种花生,花生剥了壳炒仁,”唐小山响亮地吸溜一下口水,“咯嘣香!” “这皮猴就是眼饥,尽瞅着吃的,”唐李氏取笑儿子,“真给他做旱地的活,大太阳天掰蔗衣,汗水流到被蔗衣割破的伤口上,又痒又疼,看他叫不叫苦。” “孩子还小,没知道好歹,”唐周氏也帮腔,“当初我从周家村嫁到老唐家,哎哟觉得水田真是好,地里肥,出息多,除了定头日子赶趟收割插禾,旁的时候活儿也没有旱地累。”又忍不住对小辈感慨,“小山你以后好好做活,身后多的是红火日子。你跟你哥是赶上好时候了,你爹娘给你们挣下了多少水田哟!” 谈话间已经望见周家村的村口。车上坐着的唐周氏略有些激动,屡屡扯了袖子揩眼角,絮叨叨地跟大家当年如何如何。 进了村,唐大山因送过周南生,已经认识路,也不用唐周氏指点。反而是老人,东瞅瞅西看看,口里“变了,变了,认不出来了。” 道上遇到的人也多是不认识的,只是好奇瞧着他们一家,猜测是谁家的亲戚。偶有一两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与唐周氏彼此打量许久,才恍然大悟道:“这不是周家的七妞吗?”又呵呵笑着道,“七妞变老了。” 唐周氏在板车上与老头打招呼,闻言点头认同,“你蒙大头还要老,你看我还有几根黑头发,你那头发,不就跟蚕茧抽出的丝一样白了?” 不提唐周氏路遇故人的唏嘘,一行人走了没一会,就迎面碰上前来接人的周南生。 跟救人那日衣裳脏湿的狼狈样不同,他今天看着颀长整洁,其实不过是一个乡村青年,唐荷却看他隐隐也有两分风流的意味。 “姑奶奶。”周南生笑着迎上他们,与众人打了招呼几句路上辛苦的话,就在前给他们带路。“爹娘都在家里等了,看着时辰看不多,着我出来望路,正好就碰到你们进村。” 周家村背靠牛头山,村庄沿着山脚缓缓升高的地势而建,故村道就是一条长长的坡。唐李氏怕儿子辛苦,早在进村时就下了车,远远望见周南生来迎,还帮唐荷又扶了发鬟银钗,整了衣衫。唐荷只当她走亲戚讲究,一点没多想。 “到了。”周南生出声提醒。前面不远一户院门前站的中年汉子正是周家舅舅,他身旁站着其余家眷,一个看着比周南生稍大些的年轻后生得了吩咐,点起火线,就有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响起。 周家舅舅身旁的中年圆脸妇人,想来就是周南生的娘周徐氏,笑吟吟道,“今儿一大早我听着枝上喜鹊叫得欢,可不就把你们盼来了。”又紧了两步上前扶唐周氏下车,“姑奶奶,您小心着。”又笑着招呼唐家众人,“老公爹知道你们来,欢喜得合不拢嘴,方才他非要站在门口一起等,我怕日头晒出毛病来,好歹,才把他劝回屋里。”她吩咐一旁抱着个两三岁男童的年轻妇人,“大嫂,土豆娃给我抱,你去张罗张罗看看还缺些啥热茶果子没有。” “哎。”周南生的大嫂周杨氏脆声应了,对他们笑笑,便转身准备去了。 “这娃虎头虎脑,长得好,真精神。”唐李氏夸小男娃,又教怀里的桃桃叫人,“桃桃,叫外婆。这是你小表哥。想不想跟哥哥一起玩呀?” 桃桃奶声奶气地应了,亮晶晶的眼睛同小男孩同样亮晶晶的眼睛对上,两个人互相好奇地看着彼此。 “桃桃真是个俊娃娃,跟观音菩萨座前的玉女童子一样。”周徐氏也对桃桃赞个不停。用孩子做话题本来就容易拉进距离,一时气氛融洽。 男人们又自有自己的寒暄。周家舅舅领着儿子帮卸了板车上的东西,看到小猪,就不赞同地看向唐老爹,“不过到自家亲戚家里串门子,还带这么贵重的礼,咱老周家不能收,你们家去时可得捎上。” “今儿上门有两重意思,一是拜访咱舅家,二是来谢南生对老唐家的救命大恩。”唐老爹指了周南生笑道,“可不能因为恩人是外甥,咱就失掉礼数。” 两人又一番推辞,周家舅舅最后坚持不过,点头收下,又叫儿子去把一干物事都归置好来。周南生同他大哥周东生去了。只余小儿子周北生含笑陪在爹娘身边。 “这就是北生吧?果然看着就是好上进的读书娃。”唐老爹羡慕地道,“表哥真是好福气,三个儿子个顶个的出色。” 南生爹被夸得很受用,哈哈大笑,“哪里哪里,表弟的大儿小儿也是顶呱呱的好。” “可别站着话了,大伙儿一早赶路累了吧?赶紧堂厅里坐着歇息去。”周徐氏笑道,又吩咐小儿子,“北生,扶着你姑奶奶。”话毕了看到一个年轻姑娘早上前娴熟扶住老人,不由细细打量两眼,“这是你二姑娘吧?”话是对唐李氏的,“长得真俊。” “嗨,庄户家的丫头,跟地里的苗一样自然长起,好赖都看老天爷赏眼。他舅娘别夸她,姑娘家要浮佻了。”唐李氏明明已经喜得合不拢嘴,偏偏还假作谦虚。 “我是实打实的真心话,可没有乱夸。”周徐氏又打量了唐荷几眼,笑着道:“可不是俊俏胚子?我真是越看越喜欢。” 唐李氏心中大喜,也不住地夸周家儿郎的好人品。一时两人她你来我往的谦虚。 唐荷是小辈,即使心里吐槽,也不好插入长辈的对话,只是示意另一头也扶着老人的周北生,她扶着就好。周北生微微愣了一下,唐周氏看他,笑眯眯道,“好孩子,谁扶都不打紧。”于是他含笑避了一步。 周家有一个大院子,并排建了两处单独格局的房子。靠近院门这边的房子是中间一间堂厅,左右各带一间大屋子。南生爹娘带着人往靠内里的房子走去,口里介绍道:“里头的房子敞亮一些,堂厅有天井隔了外厅和里厅,左右两边开了月亮门各自通了两间屋子。” 唐周氏的二哥周叔珍日常起居就在这一处。众人先后涌进门,里厅里坐着的老人家就激动地撑着手杖站了起来:“七妞呢?七妞到了吧?” “哎,二哥,”唐周氏也激动,脚步就不由加快,唐荷赶紧扶好她,老兄妹俩相见,唐周氏忍不住眼角泛红,“我回来了。七妞回家来了。” 2424 老兄妹俩久不相见,且起来,其余兄弟姐妹均已过身,两人于对方而言都是世上仅余的亲兄妹了,因此年纪都已超过一甲子的两位老人都有些克制不住,话未道来,只是执手相望泪眼。 小辈们怕老人情绪过于激动反而伤身,纷纷来劝。 “爷爷,您顺一顺气,小心咳上,您又该难受了。”周南生扶了老爷子坐下,一手给他顺背,又舀了帕子给他擦脸。待老爷子平静了,又端起一旁桌上的茶杯,自己试了茶温,才服侍老人喝下。 他一番动作娴熟自然,且看周家众人神色未变,想来他往日对待老人就是这么细心,家人已经见惯了。 唐李氏看得心中一动,与唐老爹对看一眼,两人都有愈加赞许的意思。 他们两夫妻品看周家儿郎。唐家有唐荷一个正当花期的女儿,周徐氏夫妻也有意无意分外留意。 唐周氏腿脚不便,唐荷是一直扶着她的,早在周南生动作之前,她就柔声劝了两位老人。扶坐揩泪端茶,又笑着劝唐周氏,“哭了伤身,您明明高兴,该多笑才是。多笑能开怀。” 有意无意去了堂亲的生疏,只叫唐周氏“奶奶”,这是体贴老人没有亲亲的子孙,怕与兄长子孙在前的热闹对比心中凄凉伤怀的意思了。 周徐氏看到自己男人目光中含了赞许,心中略一紧,面上微笑,招呼了众人落座,又殷勤劝着用茶吃果。“茶是山上采的花茶,不苦,喝着有股甜滋味儿吧?这茶夏季喝了下火消暑,也不寒,姑奶奶您多用些。” “果子也是山上采的,今年雨水少,果子比往年少,却比往年来得甜。”又问被唐宋氏抱着的唐桃桃,“桃桃吃着甜不甜啊?”得了小女娃的脆声回答,又逗她,“觉着甜桃桃就多吃,我们家小哥哥也喜欢得紧呢。” 周老爷子也被孩子吸引住目光,笑呵呵同自己妹子打趣,“你们家这女娃粉团粉团的,长得很好。” “小娃娃看着都喜人。我看土豆娃虎头虎脑的,喜欢得都恨不能把他揉进肉里。”唐周氏早向小男娃招手,把他搂进怀里了,听他奶声奶气要吃果,又自己剥了皮,吃得干干净净手脸不沾汁水,不由感慨道:“五年没回来,老哥哥你连曾孙孙都那么大了,可不是特别有福气么!” 周老爷子知道妹妹一直遗憾没有男丁传续香火,遂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老哥且放心,几十年下来,我早看开了,”唐周氏笑道,“二蛋自小养在我跟前你是知道的,他跟他媳妇一向奉承我。就是他们三个孩子日常也孝顺得很。”又把唐荷兄妹一一介绍了。 “姥爷好。”唐荷兄妹一一恭敬地问好。 “好孩子。”周老爷子微笑点头。“二蛋好福气,大儿已经成家立业,小儿眼看也要长成。就是闺女也俊俏得很。模样随你,”话是对唐李氏的,老爷子又笑眯眯问道:“多大了。” “过年就十八了。”唐李氏答道。 “许了人家没有?” “没呢,我跟她爹就养了小荷一个闺女,一向痛爱她,原是不舍得让她早出门,结果不留神就把她耽误到现在了。”唐李氏早在回答女儿年纪时,“还没有许人家”这句话就已经到嗓子眼了,要不是怕面上太急迫了不好看,才给硬生生忍住的。听到周老爷子问起,正是瞌睡遇着枕头,喜得马上作答。 “爹,姑娘家脸皮嫩,您这样问,我看大姑娘脸热得都要熟了。”周徐氏出声,笑吟吟打趣唐荷。 唐周氏看唐荷低下头,只当她羞涩,忙打圆场,“父母做主的事,咱就别当孩子的面了。”又笑着对他哥哥提起周南生救起唐小山的事情,“想来你也知道今日他们一家是来做谢礼的。也合该是缘分,表哥撞上表弟危难,南生有救人的菩萨心肠,小山这条命才保得住哟。” 周老爷子摇头,道:“按我,遇人危难不救就该损阴德了,南生做了应当的事,你们本不必谢。大家又有亲戚情分,你们这样慎重,他一个年轻人哪受得起。”话得谦虚,面上却有骄傲神色,“南生小时是由我爹教养的,也跟着学了好些圣贤书,心性一向良善。” 唐老爹夫妻自然百般赞同,又让唐小山磕头道谢。 周南生赶紧把人扶起,对唐老爹夫妻诚恳道:“爷爷得对,我救人才是应当的。太慎重了,我反而受不住。” “前儿我和孩子他爹收到你们捎来的信,也是这个意思,”周徐氏笑着对唐李氏解释,“两家人难得见面,就该亲亲热热的聚一聚,所以我赶紧叫他爹定了日子。你们来了,大伙儿就好好叙叙话,谢不谢的就甭再提了,多生分。” “这是我大儿,”周徐氏指了周东生和他身边的妻儿,“这是他媳妇,娘家姓杨。小娃娃是我的大孙孙,混取了个小名儿叫土豆。” “南生你们是认得的,这是我小儿北生。”周徐氏目光触及小儿,神色明显变得更柔和。“我和他爹还养了一个二闺女西秀,她在婆家,今日也没有回来。”却指了堂上一直未话的一个少女,介绍道:“这是我娘家侄女珠娘。” 珠娘跟唐家人见了礼。周徐氏又冲唐荷笑,圆脸越发显得和气,“珠娘跟你是一样的年纪,你们年轻姑娘多的是投机话题,正好可以多聊聊。”又吩咐侄女,“小荷走了远路,想来乏了,你带她去梳洗梳洗。” 唐李氏心中惊极。耳边还听得周徐氏继续解释,“西秀嫁人后她屋子我倒还给留着,只是她难得回娘家,侄女儿这趟来,就住在那屋。西秀的好些东西都还存得好好的,小荷梳洗的材料也是全的。” “那你去吧。”唐李氏强自维持笑容,对唐荷吩咐道。 “爹,我看也不必把小辈们拘在这里,让东生兄弟三领了表兄弟去逛一逛,咱这山下跟他们平地还是有些不同的。”又吩咐大儿媳妇,“灶上你预备好来,别耽误了饭时。” 小辈们得了信都一一散了。堂上只剩老兄妹俩并他们两对夫妻。唐李氏只觉得心中一片失望。 今天来到周家,她一眼望到周家院门前种了冬青花,郁郁青青旺盛得人心里看了就喜欢,入了院门,黄土夯实的院子宽阔平整,干干净净的没有杂物,不像唐家,因养了鸡鸭,再怎么注意打扫,院里都留有鸡鸭粪便。周家似乎没有养任何牲畜,空气中闻不到猪圈鸡栏的不雅气味。又种了几丛花草,清雅芬芳不,更衬得一排青砖建筑的房子有了几许讲究。 娶媳低娶,嫁女高嫁。周家境况好,婆母看起来也和气,虽然言语举止略有些强势了,可唐李氏看她大儿媳妇对她也是有敬没有怕,婆媳相处算合理。婆母妯娌都是好做派,唐李氏又放下八分的担心,更加觉得周南生是合适人,想到两家是亲戚,提一提应该就能成亲家,当下欢喜得要笑出声来。 对于那个珠娘,她原先以为是周家二女儿西秀,虽然看起来年纪略有出入,可生得面嫩的女儿家多得是。可是没想到,周徐氏嘴里一句“侄女儿”,就让她想明白了:当龄的女孩子招来家里住着,当然存了求娶的意思,这正当婚的周家男儿,不就是周南生吗? 看得好好的姑爷就要飞了,唐李氏失望得笑容都要维持不住了。 2525 “这间大屋原来是二表姐的闺房。隔壁大屋住了大表哥一家。刚才咱们出来的房子有四间屋,姑丈姑妈和老爷子各住了一间,四表弟起居占了一间,另一间姑妈给他辟做了书房。”珠娘很有几分主人的派头,给唐荷指点着解惑。 “至于三表哥,他住在老宅里。”她顿了顿,面上带出羞涩,“姑妈三表哥自小就跟曾祖一块住在老宅,老人家过身后他住习惯了也没搬回来。你老宅子哪能有干净的青砖房舒坦?”也不要唐荷的回答,自己又喃喃道:“姑妈也了,一定劝他回来住,不然老房子哪里好娶亲成家。二表姐的屋子日后就收拾出来给他做新房。” 唐荷看她娇羞的样子,联想古代的“表哥”、“表妹”从来就是青梅竹马□无限的代名词,南生娘把侄女领回家住,又同她絮叨这些儿子生活起居安排的事项,不是存了把他们凑做堆的心思还是什么? 唐荷回想起跟周南生的几次照面,印象最深的就是带他走在村道上,蓝天竹林的倒影浮在水面上,池塘里荷叶田田荷花映日,青年原本安安静静走着,却突然停住脚步,自己回身看他,青年明明衣衫还留有淤泥潮湿的痕迹,却一点不显狼狈尴尬,他回头对自己笑着“真是好风景,”,他的眼睛本来安静幽深,这一笑,就好像荷塘深处荷花被轻风吹得轻轻颤动一样。 这样一个青年,好像要比旁的村中青年身上多了一点什么。 珠娘在一旁絮絮叨叨个不停。周家家境殷实,周南生日常负责家中铺子的买卖事务,日后他这一房银子肯定趁手,周南生自己又是周正长相。珠娘打心眼里对周家对周南生满意。她来之前,她娘就给她过,虽然周老爷子和姑丈作为家里真正做决定的人还没有发准话,多少令人有些忐忑,但姑妈让她家来访亲住下,他们也是默许的,她又有亲姑妈做主,与三表哥同是婚嫁之龄,□能成好事。 唐荷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不禁失笑。这些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不知道小姑娘是憋得狠了要倾诉,还是把她当假想敌了。 因为话不投机,唐荷只随珠娘在房中略略做了梳洗,就回到院子里。 院中东生兄弟等人正商量着带人上山。唐小山早就看到周家屋旁就是一道山坡通向山上。他在唐家村哪里见过这种野趣?他心里对周南生亲近,就凑到他身旁一半纠缠一般哀求地道:“表哥,你上回在山里做了陷阱,野鸡山兔困住了就逃不走。你带我去看看行不?” 周家兄弟闻言都笑了。唐荷同弟弟打趣,“山上可不只有野鸡山兔,还有野猪,遇上了尖牙能把你顶个对穿。” 周东生笑道,“表妹的对。山上最厉害的还是山大虎,血盆大口一张就能把整个人吞进肚里。小表弟怕不怕?” 半大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闻言心里越发向往,遂大声答道:“不怕!” 唐大山也跃跃欲试,“还请兄弟带我们去见识见识。” 周南生笑道,“山上也就是一点野猎有趣,倒不上有啥了不起。我的手段平常,我大哥才厉害,一根长矛飞梭出去,十回有九回都能钉中猎物。” 周北生也点头赞成,“我小时候哥哥也常带我去打山鸡,有趣得紧。这许多年他们都懒怠捎上我了,现在托表弟的福,我也去凑趣凑趣。” 抱着儿子一道跟着出来的周杨氏却打趣他,“小叔翩翩读书郎,自己许久不做猎户的事,如今兴致起了,还要赖在小表弟身上。”又问儿子,“小叔叔羞不羞呀?” 土豆娃一个小小山里儿郎,往日也见过爹爹跟叔叔打了猎物回来,听了好一会讨论要上山,就在娘怀里直打挺,“我要上山打兔子!” 周杨氏一会要在灶上做饭,没法带着孩子一起上山,就对儿子哄道:“土豆娃乖,你看妹妹就没闹着去。”又给他指了唐宋氏身旁安安静静听大人话的唐桃桃,“山上有吃人的妖怪,专门挑小娃娃抓走吃掉!” 小人儿被亲娘吓住,眼泪含在眼眶里要掉不掉。唐荷瞬间被击中萌点,对他张开手,“给姨抱抱好不?” 唐荷一向有孩子缘。小男孩睁着大眼看她,见她笑吟吟可亲的样子,果然伸手向她要抱。“这孩子不认生,”她对周徐氏笑道,“我能亲一下他么?” “听这话多气,”周杨氏失笑,“我看土豆娃喜欢你,他男娃娃皮实,你亲多少下都不打紧,随便搓揉,他不哭就行。” 唐荷又跟小男孩打商量,“姨亲亲宝贝,好不好哟?” “嗯!”小男孩大方答应,自己先给她脸上响亮的“啵”了一记。 桃桃看到自己姑姑被别的小孩抢了注意力,连忙来扯她的裙子,“姑姑抱我抱我!” “哎,桃桃也抱。”唐荷无法,只好一手抱一个,两个小娃娃你看我我看你,互相不示弱地往她怀里钻。 大伙儿在一旁含笑看唐荷被小娃娃们折腾,尤其两个孩子的娘,都有些幸灾乐祸。“小娃娃折腾劲大着呢,常常把我闹得脑仁疼。” “可不是嘛,”唐宋氏赞成周杨氏的话,“桃桃虽然是女娃娃,也犟得很。这会由着她姑姑哄她,我也乐得轻松,正好跟他们兄弟上山瞧新鲜。” 珠娘看唐荷同周家众人言笑晏晏,连平日不喜亲近陌生人的土豆娃都同她撒娇亲近,明明唐家同周家的关系一表三千里,自己才是周家正经的表亲,心中顿时嫉妒不悦,有心想挤兑几句话,但因极想跟着一起上山,又担心唐荷不一起去,只自己一个妙龄未嫁女子跟着,要被周家兄弟拒绝。遂忍住不悦,劝道:“小荷也没有见过陷阱如何猎物吧?难得来一遭,一起去看看才好。” 两个娃娃还被她抱着,总不好把他们带上山,唐荷笑了笑,“我跟娃娃们耍,就不去了。” 珠娘急了,“娃娃什么时候亲近都可以,上山打兔子可是头一遭。” 这姑娘怎么这般没眼色。唐宋氏心中不悦,她方才了唐荷管桃桃,自己才能跟着上山,现在她又这样苦劝,可不是暗示自己不管闺女光想着玩。唐宋氏知道唐荷是最喜欢小孩子的,只怕比起上山,更愿意留下来逗两个孩子玩。珠娘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家,不管自己跟着爷们上山耍不合适,还要拉旁人下水。唐宋氏本来就不是心思深沉的人物,心中不悦,面上就带出了一二。 唐大山让唐宋氏留下,“你一个婆娘跟爷们去凑啥热闹,你留下带娃。”他一向粗豪惯了,却不想珠娘以为他话里有话,“大山表哥,婆娘怎么了,婆娘爬山也厉害着呢!” 周杨氏看见周家兄弟们不出声,明白他们心中也不乐意珠娘跟上,就笑着劝她:“你听他们着好玩,其实打猎最苦,山路累人不,荆棘也割得厉害,且山鸡野兔警醒,听到一点脚步声就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他们这一趟上去,还不一定捉得到一只半只呢。你一个娇嫩的女孩子,做啥去晒大日头受苦。” “这有啥,我往常在地里也是顶着日头做活。”珠娘道,转头看向周南生,“三表哥,你给我活捉一只兔子吧?” “”周南生不出声。 太尴尬了。唐荷心想。 周杨氏原想解围,但想到婆婆有意让珠娘做三儿媳妇,珠娘如此拎不清,她也不必出头搞僵关系。只是她这几日冷眼看了,除了婆婆有意,珠娘自己也一头热,得上话的老公公和公爹一点没有松口的意思,就是周南生自己,也是淡淡的全不似有意。珠娘吧,也不是聪明人,就舀今天来,她既然想嫁进这家里来,就该知道要讨好当家人,不帮着在厨房做活招待人,至少也要顾一下孩子让她空出手做事,结果倒好,死活非要跟着上山玩,远没有唐家姑娘来得知礼懂事。 唐李氏若是知道了周杨氏的想法,放在以前,她不知多高兴闺女一开始就讨了妯娌的好,只是现在,她心里简直跟吃了黄连一样苦,满脑子都在想好好的姑爷跟煮熟的鸭子一样飞了,几次话题都没有搭上,急得唐老爹拼命使眼色。 唐周氏活了一辈子的人,唐李氏能看明白的事情她当然也看明白了,眼见唐李氏的失望脸上藏都藏不住,心里叹一口气,只拍拍她的手,示意还有自己呢。 到了快要告辞的时候,唐周氏瞅准了跟周老爷子独处的机会,就问了哥哥:“你们家小三是定小狗子媳妇的侄女了?” “小狗子媳妇有这个意思,我看那个珠娘也只是平常,配不上南生。”周老爷子淡淡地道,“怎么?你有啥人选不成?” 唐周氏也直接,就问道:“你看我堂孙女小荷怎么样?” “今天看了,话做事倒是都没有错处,”周老爷子沉吟,“只是毕竟相看的时候太短,多的一时也看不出来。你看着她长大,她是不是真好?” “那肯定,相貌不,人品也是出挑的。”唐周氏答道,“她爹不是要随我回来给老爹捡骨么,到时我让小荷一起过来,你再观察观察?” “不用了,就定她。”周老爷子一锤定音,“你还指着唐二蛋日后灵前给你披麻送终呢,光靠你往日待他的情分还不够,得让他闺女做了外甥媳妇,这情分更深厚了,他待你才能更诚。” 2626 先不提唐周氏兄妹俩的诸多打算。且倒回一周家院子里诸人正计划着上山。因唐家人举家来访亲,周家兄弟得了长辈的嘱咐要热情招待人,且周唐两家兄弟年龄渀佛,又都是爽朗好相处的人,这小半日相处下来,也能到一出去。尤其周东生,见唐家兄弟俩对山上捕猎流露勃勃兴致,既不想他们扫兴,自己也存心想露一手,虽有珠娘不识眼色,但她也是自己正经的表妹,让她太尴尬,对自己娘也交代不过去,故笑着打圆场,道:“捉活个兔子不难,只是刀眼无情,那畜生身上难免会留伤,珠娘要是想要齐全的兔子养着逗趣,表哥尽力给你捉就是。只是若捉不到,珠娘也不要失望才好。” 珠娘虽然在家尽日都做农活,没被琴棋书画培养出什么细腻心思,可毕竟是个妙龄女子,心中又存了千回百转的待嫁心思,每每见到周南生,都想同他撒撒娇,或者佯装嗔怒让他哄一哄,今日有一个唐荷在,出于同性相斥的直觉,珠娘更有意想昭示自己同周南生关系亲热,只是平日他装傻充愣冷淡对待就算了,今天他在众人面前也一点余地不留,珠娘虽然粗糙,也受不住这份尴尬,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听得大表哥打圆场,连忙道了谢,道:“带不带伤不打紧,我就是好奇这山兔跟咱家养的有啥不同,也不是非要活的养。”还是打定了主意要跟上山。 因上山来回已经颇费时间,如果要猎到山货,更得往林子深处走,如此肯定赶不上家里吃午饭,故众人简单用了早上锅里剩下的粥,又有周杨氏舀出一块棉布把家里的熟玉米、红薯等饱肚的粗粮给包裹了,他们打算在山上若是肚饿,就用这个草草填一下肚子。 “要是嫌弃粗粮没有油水,表哥捉到野鸡就给你烤了吃。”周南生对唐小山道。 唐小山眼睛马上就亮起来了,“真的?!” “真的,”周南生笑着点头,“山上有泉水,可以用来处理猎物,我又带了火石和一点盐。把野鸡掏肚子弄干净了架在火上,等烤出了油再抹上盐,吃起来可香了。” 唐小山听得口水都要滴下来,恨不能马上就上山试一试。 唐荷听得也心动,小时候看武侠片,看到洪七公烤叫花鸡,她一直心向往之,很想自己也实践一回。 唐小山一向友爱姐姐,就兴冲冲对唐荷嚷道:“姐,等我们烤了山鸡,我给你留个鸡腿!” 唐荷已经把土豆娃跟桃桃放下地,两人正一人扯她一只手,闹着要她陪玩。唐荷听了弟弟的话,就笑道:“好。只是吃表哥的不算数。姐姐等着你自己猎一只鸡,烤好了给姐姐吃。” “小山还小,又是头回上山试手,十有□是猎不到啥的。要是我的不算数,你非要吃小山的鸡腿,只怕只等得着鸡腿毛哟。”周南生笑道。 这是在跟她开玩笑吗?唐荷不确定。 唐大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安慰受打击的弟弟,“没事,你不行,不是还有哥吗?”又冲自己妹妹笑,“哥跑得快,力气大,就是活逮都给你逮只兔子山鸡回来。” 唐宋氏摸到自己男人的手背,下死劲掐了一把。他怎么那么没眼色呢?人南生乐意给小姑抓鸡抓兔,哪里用得着他出头。哼,别给妹妹活逮兔子,就是给她这个婆娘抓到一把兔子毛就不错了。眼角余光又瞥到珠娘脸上难看的神色,心想一个姑娘家被这样打脸,可真够难堪的。 唐大山痛得叱一声,皱眉看她,“你干嘛呢?” “没啥,怕你待会被山鸡爪子挠伤,先让你试试疼。” 众人:“” 周杨氏也看到了珠娘脸色越来越难堪,见自己男人和平日千伶百俐的小叔都不打算出声,就笑着打圆场催促他们,“你们可得赶紧走了,不然上山晚,耽误回来的时间,错过晚上吃饭的点就不好了。” 待那几人上了山,周杨氏就把青菜豇豆和菜篮子舀到厨房的檐下,一边择菜,一边跟院里陪着两个娃娃玩的唐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像你对娃娃这么耐心的姑娘家可不多,”周杨氏笑道,“我没生土豆娃那会,见到亲戚家的娃儿,抱着逗着一小会就要吃不消。” 唐荷掏出帕子给两个娃娃擦脸上的汗,闻言笑了笑,“我喜欢小娃娃,总觉得他们可爱得不行,抱不够亲不够,倒没觉得烦。” “你长得好,面善,有孩子缘,我们家的土豆娃,平时除了自家看熟的人,略生点的面孔抱他他就要哭,可是我看他对你倒是亲热得很。” 唐荷摸摸自己的脸,最近她捂白了点,笑道,“还成,夜里吓不哭娃娃。” “你哪里用得着把话得这样害羞,”周杨氏笑,“你这样的俊俏姑娘哪里能吓哭娃,男娃娃要大一点,夜里想起你都要笑哟。” 这也得太直白了吧?唐荷目瞪口呆。 周杨氏看她的呆样,笑个不停,倒没有追着继续打趣她。 唐荷看两个小娃娃在墙角挖土玩,怕他们手脏了又用来擦眼睛,赶紧问周杨氏脸盆在哪,打了水用帕子给两个娃娃洗脸洗手。又从自己带来的布包里掏出几样平日用来哄桃桃的轻巧玩意,给他们挑了两个带蕊的莲蓬,那线头缠住蓬头,抓了线头往下放,莲蕊快速旋转坠下,好看极了,土豆娃被吸引住,同桃桃一起比赛谁玩得更好。 “你日后要是生了娃,准是个好娘亲。”周杨氏感慨,“你看土豆娃,有你陪着他,有老半天没看我一眼了。” 唐荷笑。她大嫂也过这种类似吃醋的话。其实孩子最亲的都是亲娘,自己陪玩陪笑,也不过偷得一点童乐的时光。 正着话,土豆娃哭丧着脸,给唐荷看他手里裂开的莲蓬,“姨姨,坏了。” “桃桃乖,是好的。”桃桃跑来给姑姑看她的莲蓬,又给土豆娃做鬼脸,“你没得玩喽。” 土豆娃一把抢过她手中的莲蓬,不等唐荷反应过来,他就三两下给扯烂了。桃桃愣了几秒钟,随即大哭起来。 “你这倒霉孩子,不让着妹妹,怎么还欺负妹妹呢?”周杨氏起身,一手抓过儿子的一只手臂,一手就往他屁股打去,“叫你顽皮!” 土豆娃“哇”一声哭起来。 这下好了,两个小人儿来个童声二重唱。 唐荷赶紧拦住周杨氏再度欲落到娃娃屁股蛋上的手,劝道,“小孩子家家玩闹当不得真,他们哭起来跟太阳雨一样一会就消停,我来哄哄就成。” 唐荷把两个娃娃一起搂在怀里,左亲一个右亲一个,学着些孩子气的话哄他们,好不容易两个都抽抽噎噎停住哭了,又舀了干净的帕子给他们擦掉眼泪,“土豆娃娃再哭,眼泪水漫起来发大水就把你家冲走了,到你就没房子住了。” “哥哥家要没了?”桃桃当了真,同情得看着土豆娃,“你可以去我家,跟我住一屋。”得很大方,一点不记仇。 唐荷亲亲她的小脸蛋,“乖桃桃。” “那你晚上给我被子盖不?”土豆娃担心地看自己家的屋子,不哭了,“娘给我的小被被绣了个小狗狗,你等我先去舀上。” 周杨氏在一旁好气又好笑,“你光顾着自己了?房子被你的眼泪冲坏了,爷爷奶奶跟爹娘叔叔没地方住你也不管了?” 土豆娃皱起脸,问桃桃,“你家还能多住几个人不?” “傻孙孙,咱家冲不走!”周家舅舅几人从里厅出来,站着听了有一会,见自家娃娃一脸苦恼,忍不住爽朗笑出声来。 “那么大一个人了,你怎么净唬小娃娃呢,也不害臊。”唐李氏虽然已经认为与周家联姻无望了,但也不希望亲戚家认为自家闺女是哄骗小孩的各种不靠谱。 “大姑娘哄娃娃倒是有一手。”周老爷子笑眯眯道。 “小荷素日最会讲故事,我听她把桃桃哄得一愣一愣的,什么拇指姑娘睡在花朵里,小公主在树林里遇见小矮人,哎哟,都不知道她怎么编得出来。”唐周氏也笑眯眯拆穿她。 唐荷往日常给桃桃讲些童话故事,甜蜜版的就当着人的面讲,像撒谎的匹诺曹鼻子会变长,没有大人陪伴的小红帽一个人走在路上会被狼吃掉,这些腹黑版的就背地里讲来吓唬桃桃,没想到今天被那么多人抓了现行。于是很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装羞涩。 所幸长辈们也没有继续打趣她。周徐氏问了儿媳妇,知道几个年轻人都上山了。 “你爷爷要去家祠走走,也是带姑奶奶去访访老亲戚。你在家把中午的饭食准备好了,他们表兄弟估计中午在山上赶不回来吃,就咱么几个用饭,但也不要弄得太简单。”周徐氏交待儿媳妇道。知道侄女也跟着上山,没有留在家里帮忙,她心里就有点不高兴。这种时候,珠娘应该好好表现,自己男人和公爹看到她能做一个合格的媳妇,才会松口让她进门。 “不必太讲究,”唐李氏连忙推辞,“能填饱肚子就成。” “这哪能呢,”周徐氏笑道,“表亲们难得来一遭,就是姑奶奶也许久没回了,咱肯定要好好招待,大嫂,你用心露一手来。” “好嘞。” 2727 周杨氏得了婆母嘱咐,又看日头快要挂上中天,已经是准备中饭的时辰了便加快手中动作。唐荷看她忙碌,便礼貌提出给她帮忙打下手。 “哪里有让人做活的道理。”周杨氏推辞。 “我其实不会做菜,多的我也做不了。”唐荷老实承认,“怕你忙不过来,我就打个下手,把菜继续择了洗干净,给你切切葱姜辣椒丝。” 多一个人帮忙确实会从容些,且农户人家亲戚之间也没有那么恪守主之分,故周杨氏略作考虑,就连忙称谢。“青菜我已经择好了,洗净沥水就成。豇豆需要过滚水焯一焯,我看”转头在厨房打量,有了主意,“我先把米淘好放小灶上煮饭,小灶柴火也旺,饭熟得快。等小灶空出来,你把锅端上去烧开水。这边我用大灶,先把一个芋头扣肉给隔水蒸熟喽。” 芋头绵实,扣肉软腻,互相搭配码在大碗里,隔水大火蒸熟了,起锅撒上葱花,筷子夹了吃一口,入口即化,保准口齿生香回味无穷。因为长期油水缺乏以致对肥肉生出深切热爱的唐荷,肚里的馋虫顿时被勾引,高高兴兴地应了声。 大人要干活,得把小娃娃们先安顿好。唐荷又从自己的百宝袋里掏出两个陀螺,舀了线绳教两个孩子玩。 “桃桃乖,不要一个人乱跑。”亲亲小女孩,又嘱咐小男孩,“土豆娃是哥哥,要照顾好妹妹哦。” 得了两个孩子的保证,唐荷也时不时从厨房往院子里望一眼,见他们玩得不亦乐乎始终没有走远,放下心来。 厨房里蒸汽氤氲,菜香四溢。唐荷除了打下手,兴起还做了唯一的舀手菜:土豆泥。 老人家口齿动摇,最喜欢吃绵烂不用咀嚼的菜。周老爷子看到菜盘子里一摊豆泥饼颜色金黄,又撒了葱花和焯过的胡萝卜碎末做点缀,单是外形就兴起品尝**,夹了一筷子略尝,完全没有土豆本身的涩味,忍不住又多吃了几口。“这个好,又粉又烂,味道还香,七妞同我一样牙齿不好咬嚼,你也多尝尝。” 周杨氏醒觉,站起身给老爷子和唐周氏把菜添进饭碗里,又笑着道,“我做了一桌子菜,也没得老爷子一句夸,小荷就做了一道土豆泥,赶好做到您的心坎上了。幸亏这半天处下来我对她喜欢得紧,不然我听老爷子光夸她,心里不得酸死了。” “哪里有让人下厨的。”周徐氏嗔怪道。却也舀起筷子跟其他人一样尝一口。“确实不错,我第一次看到把土豆做成泥的。” 唐荷原本吃扣肉吃得欢畅,见大伙儿话题落到她的土豆泥上,赶紧咽下食物,“我只会做这一个。还是因为懒,先把土豆切小块放水锅里熬,不小心煮得太烂,放油锅里再炒就成泥了。”老老实实承认此菜最开始源于意外。 “我闺女不会做菜,”虽然此时众人对唐荷交口称赞,唐李氏却有一种很羞愧的感觉,虽然觉得闺女嫁入周家已经无望,却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早些年咱家劳力少,小荷跟着她爹和大哥一块地里做活,我就没给教灶上的事。现在眼看年纪不小了,正儿八经的菜炒不出一道,嫁到婆家非给嫌弃不可。我发愁着呢,回去我非发狠练练她不可。” 唐荷前世一不做饭,她其实并不排斥,穿越后也偶尔练手。只是农家做饭多用柴禾,给灶上生火就是一件麻烦事,每次唐荷兴起做饭,家里人等上半天肚饿不,饭菜还都不怎么样。唐李氏这才意识到遗漏女儿的巧妇教育了。 “我看小荷倒是挺有天分,就会一道菜,还能做得好。”周家舅舅哈哈笑着夸道,“就是嫁到婆家,也不是非得会煮菜。要是嫁到我们家,以后有妯娌三个,有她大嫂会做饭,小荷干别的活就是。” 周杨氏快速地瞥了一眼婆婆的脸色,也不敢奉承公爹的话,只含糊笑着应一声。 周徐氏其实对唐荷也有两分喜爱,此前她男人让她给三儿相看人家,若是那时就有唐荷在跟前,也算是适合可意的人选,可现如今她娘家兄长有意把女儿嫁过来,她也松了口让珠娘过来住,自然是有给男人和公爹相看赞许的意思。珠娘既是自己的亲侄女,心上自然更偏她一些。听了自己男人舀了让唐荷做儿媳妇的话打趣,心中就略有不喜,不过主人家夸赞做的小辈亲戚,也不是多当真的话,因此这不喜也只一两分,口里跟着一起打趣唐荷,“咱农户人家,吃饭又不讲究,做得熟就成。我听大姑娘对地里家上的活,都是舀得起放得下的,这才是难得的呢。” 唐李氏又燃起希望,很有些心花怒放,假意谦虚道:“这倒是真的,我这闺女其实做啥都上手快。就是灶上,回去我略磨一磨她,估计也差不到哪。” 唐荷看着自己娘脸上热切的神色,联想这一日来她的种种举动,终于回过神来:她娘这是看上周南生了? 只是人家的娘已经属意自己的侄女做儿媳妇人选,他们上赶着凑这不是讨嫌嘛。唐荷现在一张少女稚嫩脸孔,端出害羞诚实的表情轻而易举:“我也不会做针线,缝个扣子都歪歪扭扭的。” 唐李氏听得一口气憋在胸口险些缓不过来。这闺女也太实诚了吧?只是针线功夫练出来不是朝夕的事情,她就是想把自己闺女夸出花来,唐荷把好好一朵花绣成奇奇怪怪的圆形和几何形拼凑体也是事实。 唐老爹也看不得婆娘这般意图明显的推销女儿,南生娘刻意在他们面前提起侄女的意思他哪能不明白,当时把女儿嫁给周南生的心思就已经淡了。于是坦然道:“闺女她没有天分做不来,我也不逼她。索性以后亲时明白这一点,要是对方人家嫌弃她手拙,我就再下一家就是。左右不能委屈自己闺女。” 唐李氏给自己男人使眼色,恨不能眼睛都跳出眼眶外了,唐老爹只作不知。唐周氏忙打圆场:“我待小荷就跟亲孙女一样,小荷以后不会绣嫁妆,我给她绣。” 周老爷子呵呵笑,冲唐荷道:“丫头,你这可不对了。嫁妆有你三奶奶给绣了,可是嫁人后你不舀针线,以后男人衣裳破了谁补窟窿?旧了谁给做新的?还有儿女的四季衣裳,你不做,娃娃们不就得光着身子四处窜嘛。”自己设想一群娃娃光溜溜四处窜的情形,就哈哈大笑起来。 老小孩老小孩,话口没遮拦,周徐氏无奈道:“爹,小荷还是姑娘家呢,您这些做什么,我看小荷下巴都要戳到胸口去了。” 其实她不是羞涩,是被打击到了,现在的妇女才是真正的半边天,外边做得了农活,家里也是个顶个能干的裁缝。 “你得学。”周老爷子毕竟辈分高,并不怕语气□得罪人。 “好。”唐荷点头,她一个农家女,自然只能嫁农家汉,农家请不起裁缝,她注定得学会针线活。不就是一根针么,比这更难的事情她也学下来了。 周徐氏心想侄女在家里住了有几天,自己这个做娘属意她做儿媳妇公爹应该明白,现在却把话题带得像在相看唐荷,也太不把自己的意见当一回事,因此心中不悦多了两分。又恨珠娘玩心大不争气,不然这会她只消舀一两个手帕荷包跟唐荷不经意比一比,公爹自然明显谁更适合嫁入周家做人妇。 中午的饭一桌人是吃得各有心思。到了傍晚,到底处了有大半天,各人彼此更熟稔了一些。 眼见时辰差不多,周杨氏准备到厨房里开始做饭。晚饭待的饭菜自然要做得更丰盛一些,周杨氏发愁自己一个人忙不来,就笑着同唐荷还得再请她帮忙。“现下家中只有你跟我是小辈,活儿多,也不好支应长辈做活不是?只好腆着脸让你帮忙。” “大表嫂不用气。” 唐荷做事利索,很快就把周杨氏交代的活儿做完。周杨氏把要做的菜式又盘算一遍,发愁,“现成的菜式都有点重口哟,得给老人家再准备两个清淡的。”话间摘下围兜,打算到地里摘菜。 “表嫂,你别走啊。”唐荷看着厨房里一溜洗好切好的材料,又看灶膛里旺旺燃烧着的柴火,有点不知所措,“我一个人在这,不知道该干啥呀。” 周徐氏有点好笑,哪个亲年纪的姑娘家掌不起勺的? “我帮你去地里摘菜吧?”唐荷建议,“我方向感好,你指点我咋走,我应该能找到菜地。”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你出了咱院门,有三条道,你顺着右边的道走到头,就望见一片开阔的田地。也有旁人家菜地跟咱家的相邻,不过咱家地里搭着竹架子爬豇豆苗,你去到地头指定分辨得出来。” 唐荷依言出门。周家建在高处,因此她走在路上,可以一眼望见低处人家屋舍相连,有垂柳依依,炊烟先从烟囱袅袅升起,低低伏着瓦顶缭绕,又散入林丛树梢中。 她在前一世,从未有机会见到这样的乡村农炊图。 2828 “三哥,今日你浑不似往常的做派。”一行人在山林里穿行,周北生见他和周南生落在最后,就悄声跟他取笑。“你往常待人都温和有理,就是对不喜欢的人,也很少让人尴尬,怎么今日都不给珠表姐留情面呢?”又装作恍然大悟一般促狭道:“是不是看荷表姐好看,三哥也不能免俗要献殷勤?” “你不好好读圣贤书,尽这些儿女俗情的话。小心娘知道了絮叨你。” “圣人也:食色性也。村中人在我这个年纪,娶亲的大有人在。我也不怕娘知道。”周北生慢条斯理道,“我不信你没看明白,珠表姐一门心思想嫁到咱家,唐家的舅娘看你也是一脸丈母娘的热切。” 周南生不明白,也不不明白,他觑一眼弟弟,淡淡地道:“你既然花了心思看得明白,难道不知道珠娘最想嫁给你?” 周南生过了年就二十了,家中自然最急他的婚事。但是周北生现在也十六了,如果先有合适他的人选,乡间也不是没有幼弟早于兄长定亲的先例。 珠娘如今十七岁,周徐氏是想把她给三儿。但是珠娘到了周家,比起略微沉默内敛的周南生,她更为中意少年风流的周北生。虽然她比他大一岁,但乡间女大男的夫妻随处可见。周北生如今已经考取童生,她要是嫁给他,等他再进一步,她就是响当当的秀才娘子了!又回想了往日乡间草台上演的才子佳人的戏,学了戏里的闺秀小姐,想给周北生绣一方帕子炖一碗补汤,或者到书房里给他伺候笔墨。戏里不是了吗,红袖添香最惹人。 只可惜她前脚才叩了周北生的书房门,后脚周徐氏就提溜她到房里耳提面命:她的宝贝小儿子是要等考取更高的功名再求娶官宦人家的千金的,纵使珠娘是她的亲侄女,可她一个两根裤管上沾的田泥都没洗净的村姑,就别往高处肖想了。 自此珠娘不敢正眼看周北生,老老实实缠着周南生。 他们兄弟俩虽然不完全清楚细节,但猜也猜到了大概。往日两人有默契的闭口不提,今日周北生一调侃,周南生也马上把话挑明白。 到底,周家兄弟虽然相处也算和谐,但因为周南生自小跟在曾祖身边,就是亲兄弟,没有常常在一处,也就没有太亲厚。 周北生也有强大的心理素质,他当没听见兄长这句似埋怨又似取笑的话。“你想跟珠表姐撇清我理解,可是你用荷表姐作伐,舅娘本来就有意,万一她打棍随蛇上,你岂不是” “至少你荷表姐长得比较美。”也没有先对弟弟示爱不成再死抓他当候补。 周北生听懂了三哥的潜台词。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因为周徐氏经年的偏心,周南生心底也不是没有想法,平日他不,但是做亲兄弟的也能感觉一二,况且周北生以聪颖著称,自觉能窥探到兄长心中的情绪。他虽然是家中幺儿,被疼宠最多,外表看着是知书守礼的读书郎,其实内心颇为跳脱。因此他直接问兄长:“你不是过要找个知己相伴一生吗?荷表姐再长得好,也不过是”自觉话颇刻薄,却还是继续出口,“你自己过人生伴侣当求知己。荷表姐也不过是一介村姑,哪里能做你的知己?” 周南生奇异地望着自己弟弟,“我也只是一介村夫,我不娶村姑,难道有大家小姐嫁给我?”着不免失笑,“不过是幼时同曾祖学几句三字经,背两首诗词生出的小儿狂妄,你怎么就记到现在了?” 又坦然承认道:“四弟,我同你不一样,你是有功名的读书人,我就是一个农家汉,管着家里的铺子,还算半个商贾,我学的那两个字,最大的用处是我看得懂账本。我肚里也没啥内容,哪里需要知己来懂我?”看见弟弟几次张口想反驳,示意他就此打住,“以后这样的话你也不必,咱二姐和大嫂原先不都是村姑么?现如今他们嫁了人,还是一般的村妇。他们难道有什么不好?” “可是这不一样。”周北生力图解释清楚,“二姐夫和咱大哥,他们都不曾了解过,也就没有想望过,这世上原有一个女子,可以懂你知你爱你,并不只是因为嫁到家里做你的婆娘因此依赖你而已。” “我知道你明白,就算两种都是全心全意,也是不一样的全心全意。” “我不明白。”周南生不再理弟弟,大步上前给唐家兄弟俩讲解演示山上捕猎的种种技巧及注意事项。 一行人在山上折腾了半天,收获颇为可观。就算唐小山,也在周家兄弟的指导下当真猎到了一只山鸡。也不顾那畜生扑打得厉害,几次要挠上他的手,就地折了几根柔韧的野草,往两个鸡爪子缠了几圈,兴冲冲提了要回去给爹娘和姐姐展示展示。 等他们下得山来,正赶上家中炊烟正浓。周东生闻到熟悉的菜香味,跑进厨房果然看到自己的婆娘,嘿嘿笑着凑到菜锅前,顺手摸了一双筷子就往锅里夹了一筷子。 周杨氏拍掉他的手,“今天有人,你这德行多不成样子!”又问男人,“有收获不?” “狩到了几只山鸡野兔,还掏了一窝鸟蛋,毕竟时间短,收获算少。算了,今日主要是带表亲去见识见识,猎到啥都不打紧。” “我,你在山上有没有看出不对来?”周杨氏凑近丈夫低声问道。 “要看啥不对?” “怎么这么笨呀你?比如南生对珠娘,脸色有没有比在平地时好一点?对唐家兄弟呢?有没有在讨好?”他要是对唐荷有意,不就得对未来的舅哥热络? 周东生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我没留意。” “你们兄弟个个千伶百俐,就你是头呆鹅。”周杨氏怒其不争,“你难道没看出来?表舅娘想让南生做她女婿。你是不知道,今天中午在饭桌上啧啧,搞不好小荷跟南生还真能成。”公爹和老爷子的喜欢可比婆母的中意有分量多呢。就是按她的意思,她也更偏向唐荷,唐荷看起来懂事温和,这样的妯娌相处起来省事。 “不会吧?那咱娘那”周东生有些吃惊,“怪不得我听到南生跟四弟夸荷表妹呢。” “夸啥了?”周杨氏的八卦之火马上燃起。 “他荷表妹长得美旁的没听到了。” “你你那耳朵是白挂在大头上的?”周杨氏没被满足八卦**,气不打一处来,提溜起男人的耳朵,“更关键的你怎么没往下听?” “他两兄弟在那嘀嘀咕咕,我哪里想到去偷听” “嗯哼”厨房门口传来一声假咳。吓得夫妻俩赶紧立正。 “大嫂,菜都做好了?”周徐氏检视灶台上的菜式,皱眉,“还少个青菜和汤。” “是,”周徐氏赶紧应答,“家里缺了材料,我托小荷去地里摘了,她去了有一会,应该快回了。到时我炒一道醋溜白菜,再用炖白斩鸡留下的浓汤炖一道白菜心,再给老爷子和姑奶奶煎一盘南瓜,这菜差不多就齐了。” 周徐氏满意地轻嗯一声,又横一眼大儿:“你看你一身汗泥也不去收拾收拾,从山上一下来就往厨房里钻像啥样?” “哎。”周东生应了,正想赶紧去洗把脸换身衣裳,又听娘问道:“你三弟呢?” “哦,他爱干净您知道,下山来后没进院子他就回老宅换衣裳去了。” “”周徐氏不悦,“他死活不肯搬过来,儿子不在我眼前,我这个做娘的想管也管不着。” 见她脸色阴沉,唐东生夫妇俱都不敢出声。 周南生对此毫无所觉。他回自己居住的老宅好一通换洗。 老宅是一处泥坯建成的小院落,周围也同是一片老旧的居所,族人旧日在此聚居,拱卫坐落在中央的家祠。 周氏家祠每年都由族长领着族人修缮,看起来虽有时光长久的印记却不见衰败。外围的民居有些已经倾颓。族人繁衍,大都另选了处址建起新家。就是没有伴奏的人家,壮丁出门做活,也只是家中的老人留守。老宅同老人们一样暮霭沉沉,他们日长无事,就回三五成群聚在门前趁着天光给小辈做一些针线活,间或聊几句忆一忆当年。他们年老慈祥,后背弯下像一张弓,脸上皱纹深深。老宅像一架搭起很多年的瓜棚,老人们像架上秋冬将将枯落的爬藤植物。周南生每日出入,同一群老人一一招呼,就像其中唯一挺拔的树。 很多人劝他搬回周家住。难道青砖房不比泥坯房干净舒坦? 周南生大多只笑笑,答,习惯了。 他两岁上就随曾祖生活在这里。这里有他有记忆以来的全部欢笑和泪水。 泥坯房久经风雨飘摇,在里面出生、长大、成家并日渐衰老的人们也在阖眼后消逝在时光和人们的记忆里。只余深切爱过他们的人,守着过往的零碎片段,念着曾握在掌中的温暖,化作力量用来抵御生活中的孤单。 作者有话要:吐血三更之第一更! 2929 唐荷走在田埂上。 此时夕阳西下,青山之上浮着半个天空火红的晚霞。她的身边蜻蜓贴着田里的禾苗低低飞远。田埂上野草开出花朵,狗尾巴草轻轻摇曳。风里吹过来蒲公英的种子,然后散落在她眼望不到的归处。随着暮色渐浓,虫蛙的鸣叫声也变得响亮。牛背上带着斗笠的牧童却把手上的竹叶凑到嘴边吹响,呜呜的竹音声给这暮色又添一层哀愁。 只是小儿哪里懂得这许多忧愁呢?他们三两取笑,为设想家中热腾腾的饭菜欢喜大笑。身下的老牛,不紧不慢地走着,偶尔低头咬一口路边的野草,洁白的花朵留在它的嘴畔。为这暮色凄凄迷人,为心中不知归处的孤单,也为岁月静好的祥和,唐荷就想流泪了。 她顺着田埂走上高处,田埂就要转为民居之间夹设的村道。为再看一眼暮色,她立住,转过身望着低处的田野苍茫。 在她年少的时候,也曾经为强少年愁读过很多美妙的诗词。此时她想起海子的《七月不远》。 “我的孤独如天堂的马匹 (因此,天堂的马匹不远) 我就是那个情种:诗中吟唱的野花 天堂的马肚子里唯一含毒的野花” 思及家里表嫂还在等着菜蔬下锅。又静立片刻,唐荷转过身。穿过这一条略长的小巷道,走到头到岔路口,也就是回到周家了。才刚转身起步,就看到周南生立在不远处。他正沉静地望向她,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唐荷心中的乡愁(时空之愁?)立刻被吓得去了一半。要是他问起,她要怎么解释跟古代诗词完全不同的现代诗呢?自己天赋异禀随口吟出?海子的诗这么美,古代的人就是没听过大概也懂得欣赏,万一他让她再随口吟两首,她是继续剽窃呢还是剽窃呢? 幸亏周南生并没有什么,他只是深深望她两眼,微笑道:“你去地里摘菜?难得你认识路。” “是啊,表嫂空不出手,我帮一下忙。”唐荷解释,“其实就一条道走到头,你家的菜地也不难认。”有好奇,“你们什么时候下山来的?这里是?” 周南生正站在一处老宅的院门前。唐荷略有些好奇的打量。此处老宅是一处泥坯建成的小院落,看起来已经很有年头了,房顶瓦片乌青乌青,留有积年陈攒的尘土,蕨类植物和小树苗扎根其中,风吹过时就一阵轻颤。 这大概就是珠娘提到的老宅了。 果然周南生答:“我住在这里。” 周南生避开身,唐荷透过院门对院中的情形一览无遗。 这是一个很小的院子,格局与唐家相类,院子两边各有一间房屋,其中一间屋木窗支起,唐荷看到晾在窗台上的毛笔和砚台。他识字,她倒是知道的。这看来是他的书房了,另一间显然就辟做卧房。侧边另有一间低矮的泥屋。早先许是用作厨房,但是周南生是一个单身汉,唐荷猜测这已经被该做洗浴的处所。 这一个小院固然破旧,难得却静。且矮屋后依稀有一个大院子,唐荷望得见探出房顶的苦楝树、桃树。还有其他植物,她就不认识了。 “你这里真不错。”独门独院,清净清凉。真心让人羡慕。 周南生笑,“你倒是头一个泥坯房好的。” 唐荷一愣,“房子漏水?” “没有。我每年都会舀新瓦片修补屋顶坏漏的地方。” “不管青砖还是泥坯建起的,房子不漏水就行。”独门独院不用跟父母住一起,以后他要是娶亲了不知道可以省却多少婆媳矛盾。不过珠娘是了他娘有意让他搬回周宅娶亲。看起来珠娘也是不大喜欢这里的。 唐荷认为亲娘认下的儿媳妇,基本上就是周南生板上钉钉的未来婆娘了。总觉得这两人略有不搭,不知道婚后有没有共同语言。 唐荷脑中天马行空,已经发散到自己弟弟救命恩人的婚后生活了。 周南生本想话,见她提着个大篮子一脸发散的表情,叹口气,接过她手里的大篮子,提醒道:“嫂子在等着菜下锅吧?咱回吧。” “哦。”唐荷回身,跟在他身后往回走。聊了这么一回,心中因为暮色苍茫的低沉思绪被压到心底深处,也就有心情打量身前的青年。 周南生其实挺高,目测应该有一米七五。宽肩窄腰完美倒三角,腿长且直。屁股也翘。如果他在现代,常去踢足球,是不是屁股会更翘? 唐荷表示,她一直是外貌协会的。 正在心中赞赏青年的身材,冷不清面前的人停住脚步,唐荷收步不及,身子前倾鼻子撞上青年的背。痛得她忍不住捂着鼻子吸冷气。 “三太公,五太婆,二奶奶,六奶奶,七爷爷。”周南生同门前聚在一块聊天的长辈们一一打招呼。唐荷赶紧放下捂着鼻子的手,忍住因酸涩冲上眼眶的泪意,对老人们绽开笑脸。 “南生啊,这是你表妹吧?”五太婆笑眯眯地代表一干眼中射出八卦兴味的老人开口询问。 周南生点头,“是的。” 唐荷也不认识谁是谁,遂堆出一脸乖巧的笑,“太公太婆、爷爷奶奶好。” “乖孩子。过来太婆这里。”老人家向她招手,唐荷无法,只好上前,老人拉住她一只手,其他老人也在一旁凑趣,被几双眼睛细细巡视打量,唐荷顿时有些不自在起来,求助地看向周南生,他却轻咳两声,望天,表示无能为力。 “真是个俊俏娃子。”几位老人齐齐点头。老太太们又把眼光溜过她浑身上下,“瘦了一点。大姑娘什么年纪了?” “十七。”唐荷乖乖作答。 “嗯,还可以再长两年,多吃点,身上多长肉,屁股溜圆,才好生养。” 唐荷羞窘。 周南生忍笑。 老人们各自的年纪都比两个小辈合起来还要大,且辈分也高,品评的话得毫无顾忌。到底还是满意,五太婆始终拉着唐荷的手不放,对周南生道:“前儿我听我孙媳妇你娘有意让你同你表妹结亲,我们这几个老头子老太婆自小看你长大,正着要去瞅瞅人给你把关把关。现在看了,娃不错,你们俩合适!” “合适,合适。”其他老人也纷纷点头赞同。 “我不是”唐荷几度想解释,热情的老人们却不给她话的机会,纷纷些周南生有多懂事知礼,以后你们夫妻互敬互爱把小日子过得红火来的话。还有一个老奶奶,还凑在她耳边悄悄,男人都不喜欢太瘦的,抱起来骨头咯得慌,让她回去多吃木瓜,多吃鲫鱼,让小包子变成大馒头。 唐荷真是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两人脱身,唐荷埋怨周南生,“你怎么不解释呀?” “解释什么?” “我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个表妹。” 周南生望她一眼,“你放心,他们只是因为喜欢你,在你面前玩笑两句,老人家深知人情,不会在背后跟人胡害你闺誉。” 唐荷其实并未想到这方面。“我倒不是这个意思。以后你跟珠娘成亲,老人家奇怪人不同出些什么来,我怕珠娘误会。” 周南生沉默了一会,道:“这个就不劳你担心了。” 唐荷听到他话里的紧绷,意识到自己开了个不合适的玩笑。方才他袖手旁观,她舀了珠娘和他打趣,也有一点反击取笑的意思。只是她虽然逐渐融入这里的生活,但到底还存两分上一世的性格,现代男女间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在古代却有些不得了。 耳边又听到周南生,“无论如何,你不必放在心上。老人们自小看我长大,盼我早日成家,遇着你我一起,打趣一下,不会真正影响什么。” 唐荷原本有心想为自己的玩笑一抱歉,听了他的话,好似在暗示她希望有影响一样。唐荷女性自尊被冒犯,心中不悦压过歉意。只是想到唐李氏的意图,又觉有两分气短。因此就闷声不话。 周徐氏也沉默。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走着。 其实周南生也不过大一大二的年纪,就是以前唐荷手下的来实习的准毕业生,都要比他年长,以前唐荷看这样的年轻人,总带着一点年长者的宽容,方才的事情和对话,未必会往心上去。只是在这处生活越久,做了爹娘的女儿兄长的妹妹,越来越错觉自己真的是十八年华的少女。 心底悄悄叹一声,就听到周南生温声提醒她注意脚下路面不平,小心不要跌倒。 周南生面上一派安静温和的表情,好像方才略有讽刺的话没有出自他口一样。 唐荷也不计较,哪个没有心气不顺的时候呢?何况她还记得他是弟弟的救命恩人呢。遂寻了个话题与他攀谈,笑问道,“今天在山上,有没有大收获?” 周南生也笑着答道:“还不错。小山自己也抓到一只山鸡,一路嚷着要给你看。待会你就能见着了。” 两人着安全的话题,一前一后回到了周家。 作者有话要:第二更。 3030 唐荷跟周南生进了院子,周徐氏看到他们俩一块回来,禁不住蹙起了眉头。 南生是她的亲儿子,周徐氏认为,他的婚事不完全由她做主,起码对象也得由她参详。如今她娘家侄女都已经住进家里,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可是家中,下至儿子上至公爹,得上话的每一个买账。周徐氏心里又凄凉又恼怒。 人的心都是偏的,珠娘是她亲侄女,身上血脉相通,她对侄女总是比对旁人亲热一点。以前没有起心思就算了,现在既然起了心,就觉得侄女变作儿媳妇是再好不过。这儿媳是自己娘家人,以后自然同自己亲热,慢慢地也能带动儿子同自己亲近起来。如此,把侄女做儿媳的心思越来越坚定。 再看旁的姑娘家,就总能无端挑出毛病来。 她看唐荷原先是好的,可是这好偏僻把侄女给比了下去,引得自己男人和公爹动了亲的心思,她再看唐荷就不乐意了。心中计较,想她一个不会掌勺不会针线的女儿家,不是拙妇是什么? 可是一个人,帮了主人家摘菜回来,也万没有被下脸子的道理。 周徐氏压下心中的不悦,笑着两句感谢的气话,把唐荷让进厨房。 周徐氏有心想同儿子再一些贴心话,又见他应对有礼谦和,把自己亲娘当一般长辈应付了,因此叹一口气,略给他整整衣衫,见他马上僵住身体,心中更愁。“你唉,你去吧。” “是。”周南生拔步向唐家兄弟走去。 “南生”见三儿回头看向自己,周徐氏原想劝他不要同唐家人太亲近免得人误会,但这到底不是待的话,就改口道,“珠娘是你亲表妹,到了咱家就是人,你同她话,不要冷落她才好。” “是。” ~~~~~~~~~~~~~~~~~~~~~~~~~~~~~~~~~~~~~~~~~~~~~~~~~~~~~~ 周家自己种有田地,大儿三儿有时也同村里人一道进山狩猎。但因为自己开着铺子,平日家里就主要忙活着向村民收购瓜果山货,供作铺子里的买卖。铺子虽小,生意却不错,故延请了镇上有经验的老掌柜帮忙打理,周南生因为识得字,铺子上的事务大多就由他照应。 周家既开着铺子,家底自然是略有的。唐家难得吃一回荤腥,若是有人来,唐李氏咬牙也能舀出鸡鸭鱼肉招待,只是事后会肉疼许久。周家却好似阔绰许多,中午的饭菜已经有荤有素了,到了晚上,更是有肉有酒,很是丰盛。 唐李氏看得暗暗咋舌,更加遗憾唐荷与周南生没有机会成事。至于周北生,她只觉得少年周身的书生风流,完全不做指望的。她与唐老爹口里称了叨扰,两家人分主落座了,桌上再没提及小儿女的事情,只一些流年收成、人情亲戚,一餐饭是吃得宾主尽欢。 待人散走,周徐氏提点珠娘,“你也勤快爽利一些,残羹杯盏你也帮你表嫂收拾好了才是。” 见珠娘喏喏点头,样子实在不上灵活,周徐氏不由暗想难怪南生不热络。少年郎哪个不爱美娇娘?珠娘少了一份娇妍,就是今天来的唐荷,她在颜色上也比不过。但是做娘的,从来也不喜欢儿媳妇颜色太动人,不然勾得儿子一天到晚想着,心里哪里还有娘?况且,做婆娘的要知冷知热,敦实一些,也才能安心爱家里侍奉老小。 周徐氏只盼她的苦心,有一日三儿能明白。 “前儿你不是绣了好些帕子荷包吗?有没有纳鞋板子?待会你拣一些合适的,去送给你姑丈和老爷子。” “我没做两个布鞋也只纳了半只,还是我暗暗揣摩了表哥的尺寸做的,老人家的尺寸我不晓得”见姑妈的脸色沉下来,珠娘越越小声。 “针线活里有做好的你先拣了送给老爷子。你要讨好老人家,心意就要表到,现在虽然是夏天,可转眼就入秋了,气候凉下来,你把鞋袜冬衣提前做好,可不让人暖到心窝里?”这么简单的女性天生就会的伎俩,怎么还要人教? 珠娘忙不迭点头。周徐氏看她乖巧听话,便压下心里的一丝迟疑。 周老爷子送走妹妹后,又回想两人的谈话,独自思量许久,便叫来儿子和儿媳话。 “狗子媳妇,我看你侄女也住了有小一段日子了,她正当年纪,咱家又有未成亲的男丁,再住下去就不成样子了。我看就明后天,你领她家去吧。”老爷子直接开门见山。 这很明显是不赞成珠娘做周家孙媳了。周徐氏大惊,犹想争取一下,“爹,我的意思您也是清楚的,我是三儿的娘,珠娘是我亲侄女,我有意来个亲上加亲。珠娘在咱家住了小半月了,您一开始也没反对,孩子的品性也不坏” “是不坏。”老爷子打断儿媳妇的话,“只是也不合适。” “孩子他爹,”周徐氏转头向自己男人求助,“你句话呀。” “听爹的吧。”小名小狗子,大名周乃康的周老爹淡淡地道,“我也觉得不合适。” “这成亲过日子,两口子只要不拌嘴就过得下去。有啥讲究合适不合适的?”周徐氏心底被激起火气,“再了,珠娘哪里不合适了?” 老爷子也没计较儿媳妇冲,淡声解释道:“虽然东生彩色老大,但咱家的铺子素日由南生主持,以后他媳妇是要做半个当家娘子的,我冷眼看了珠娘身上见识能力都是当不起的。” “珠娘不过十七岁,往日都在地里埋头做活,自然没有什么见识,等她嫁过来,南生带她去练一练,眼界开阔了能力也就出来了。” “这人啊,虽然要人给机会才会出来,可是要是底子太差,就是再怎么扶也扶不起。”老爷子摇头,见儿媳还要继续辩白维护,便示意她打住,“实话了吧,我怕到时珠娘还没有练出来,她就被她爹娘撺掇着把咱周家的家底都搬成徐家的了。” 这话太诛心了。周徐氏当下红了眼眶,“爹,您这是明里珠娘暗里我么?自从我嫁过门,战战兢兢地服侍一家老小二十几年,虽然不是顶呱呱,自己也觉得算尽心尽力,从来没有挖着婆家补娘家的”话未尽了,声音已经带有哽塞。 周老爷子给自己儿子使眼色。周老爹赶紧哄自己的媳妇,“爹不是这个意思。我还不了解你嘛,绝对的尽心尽力。我很满意,爹也很满意。是吧,爹?” 周老爷子在女人眼泪的攻势下,不得已嗯了一声。 “我知道我大哥那十两银子欠得有些年头了,那会他手上太困难,我跟他是亲亲兄妹,总不能我有吃有喝看着他一家几口舀梁风填肚,借银子的事事我不是跟爹和你都过么?回头我就催催他,让他赶紧还上。”周徐氏自觉猜出了公爹反对的原因,“咱也不能因为这事就看珠娘不对付是不” 又接到老父的咳嗽暗示,周老爹索性实话,“不止十两。大舅哥跟你诉苦借钱之前,就零零碎碎从我这借了快一两银了,你借出那十两后,他又跟孩子们要过钱他特意找到铺子里,南生从账上给他总共支过二两银子。这些年下来,大舅哥该欠咱家有二十两了。” “咱家是有些家底,可是二十两也不是少数。我看大舅哥是一点还的意思都没有,上回还找到南生,要入股咱家的铺子。借钱都没的还,他哪里有银子入股,不过是空口白牙想凭人情吃干红。” 周徐氏又震惊又难堪,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以为” “我叫孩子们瞒着你的,”周老爷子平静地开口,“你嫁到周家这些年,有功劳有苦劳,该有的体面要给你。珠娘来咱家,意思我和小狗子都知道,前儿我们不开口,也是想着给孩子一个机会,如果合适,南生也中意,亲上加亲也很好。可惜,”老爷子意味深长地摇头,“可惜珠娘心大着呢,她先去缠着小四的吧?见指望不上,又缠上小三儿。我南生娘,南生一表人,才又不是眯眼缝儿糟鼻子不上亲,你是亲亲的娘,怎么舍得儿子被这样挑三拣四地将就?” 周徐氏脸上一红,嚅嚅道:“珠娘她一时迷了眼” “这孩子的秉性总之不合适,”周老爹接了老父的话题,“大舅哥前两天又去铺里找了南生,只差没让南生叫他岳父了。这岳父可比大舅好伸手。孩子他娘,我和爹原先不打算告诉你。你非要究根追底,现在缘由你也知道了,你也不要多想才好。” 娘家再亲,也亲不过她的枕边人和儿子。大哥这么丢脸的做派,既伤她脸面,也伤她的银子,故周徐氏叹一口气,也不再多。 想了想,周徐氏又道,“可是三儿都那么大了” “你三奶奶的堂孙女小荷就不错,”周老爷子道,“今天我已经仔细相看过了,也同你三奶奶定了,就定下她。你们两口子看个好日子,请了媒人上门亲去吧。” 周徐氏因为娘家的做派刚被打脸,此时虽然不满周老爷子的一言堂,却也不敢反对。 只是她是南生亲亲的娘,给儿子挑媳妇,做娘的不上话,未免太憋屈了。夜里睡觉,不免为此长吁短叹,周老爹劝她,“我看小荷真不错,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周徐氏隐约觉得,唐荷进门,就是她做娘的权利被藐视的一个证明,这让她无论如何欢喜不起来。当然这话也不好明。 “我看小荷是个懂事的孩子,跟南生也得上话。南生救了她弟弟,两人可不就是有缘分嘛。”周老爹道。 纵使周徐氏有不同意见,不过因为老爷子发了话,周徐氏无法,只好不情不愿的准备请人上门亲。 作者有话要:吐血第三更! 嗷嗷求围观! 3131 第二日,珠娘到周徐氏跟前问安,周徐氏几次想开口让她家去,又不知道如何把来由跟她明白。如今结果虽是自己娘家不做脸造成的,可珠娘自从来到周家,一脑门子都是待嫁心思,将将把自己看做周家未来的孙媳了,此时跟她周家看不中她,另给南生定了他人,这让一个姑娘家心上怎么受得住? 其实珠娘生出这许多心思,大半是她爹娘和自己盼望来的,小半的却因为周徐氏。若是没有周徐氏话里话外的暗示许诺,珠娘心里哪来的笃定? 周徐氏不愿意埋怨自己,也不敢太质疑自己男人和公爹,更不想承认都是哥嫂的错,满腔不对付,只好都留给还没过门的唐荷。 周徐氏叹口气,吩咐侄女,“你把你的东西收拾齐整来,今儿我带你家去。” 珠娘先是不解,随即以为是周老爷子松口,姑妈要回去同爹娘商议婚事了,心里狂喜,脸上就含羞带怯,小心翼翼问了:“姑妈,是不是?” 周徐氏是打算先回了娘家当着哥嫂的面一次讲清楚,于是只含糊应道:“你赶紧去收拾了吧,我叫你大表哥送咱俩回去。” 珠娘也想不到要问为什么不是三表哥送,心里喜滋滋地就去把自己的衣物等包裹好了。又想着以后同大表嫂就是正儿八经的妯娌了,要趁着没过门,先话处好关系才好。提着布包就敲了周杨氏的门,先了自己今天就要家去,多谢表嫂这段日子的照应。两人气了两句,珠娘忍不住满脸喜色,话里话外就透露了意思,“我最舍不得表嫂和土豆娃了,所幸这回家去,不久就能再回来。” 周杨氏听得糊里糊涂。难道一夜之间当家人就松口定下珠娘了?真是一点征兆都没有。但是珠娘脸上的欢喜越来越多,周杨氏虽疑惑,也只能先按下,亲亲热热地同珠娘话告别。 珠娘和周杨氏猜不出来,周南生却一听他爹和爷爷开口今天就把珠娘送回家,马上就明白了家里没定下她,原本紧绷的神情,马上就松弛下来。又听他爹已经跟她娘清楚,脸上就更带出了一点笑容。 “臭小子,”周老爹笑骂一声,“珠娘难道是龙潭虎穴不成?你至于要松那么大一口气么?” 事情已经如愿,再多就显得刻薄了。周南生只是含笑不语。 周老爷子很满意孙子的表现,“珠娘的事,以后就不要提了。毕竟大姑娘怀着待嫁心思住到咱家,咱们一开始没明白,给了人希望又让人失望,不管是啥理由,总是有失厚道。”又叮嘱儿子,“让你媳妇给珠娘裁两身新衣裳,也不算啥补偿,就当咱家给亲戚晚辈的随礼。只是她爹娘估计没那么好打发,他们要是来闹,也不要一味忍让,该硬气的就硬气些,不然以后他们寻了由头就来舀捏也麻烦。” 周老爹应了是,见老爹没有往下的意思,只好自己跟儿子开口,“南生,你觉得你三奶奶的堂孙女咋样?” 唐荷?周南生脑海里浮现少女端妍的面孔,想起她面对暮色旷野流露出的奇异的忧愁,心中顿时生出些许无法分辨的情绪。他爹问这话的意思很清楚,只是,好与不好,是她不是她,周南生弄不清,索性就不。 周老爹心下暗叹。他养下四个孩子,唯有南生从会话记事起没有养在他和婆娘跟前。以前孩子小,他和婆娘忙着挣家业,剩一点教养孩子的心思,给大儿二女分了四分,给幺儿分了六分,三儿则由他曾祖教养着,他们夫妻俩碰上忙得陀螺转的时候,根本就想不起他。早出晚归的日子多了,久久才去一次老宅给老人家问安,匆匆抱一抱自己的娃,贴心话都没两句就放手。最久的时候,好像有三个月上才见了娃一面。一开始孩子见着他们还总怯怯地要亲近,要抱,要哭,拽着他们的裤腿不撒手。后来岁月催人,垂髫小儿变成少年郎,随他曾祖认字识道理,人却变得冷冷清清,及至他曾祖过世,他坚持一个人住在老宅,他们做爹娘的才惊觉与儿子有多隔阂陌生。他婆娘伤心,想不通道理,总觉得如果老人家当初没抱走孩子就不会这样,又埋怨做儿子的不肯跟亲娘亲近。周老爹自己却是内疚,经年的忽略,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孩子的心捂热的。 因此周南生不话,周老爹就以为他不愿意,也不敢催逼他,几次想开口,又尴尬地停住。 “南生,你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周老爷子看不得儿子的内疚样,在儿子面前,做父母的有什么是真正的错?生恩养恩,样样大过天。“自古成家立业,只有先成家,才能后立业。你大哥,也是十八岁就把你大嫂娶了过门,如今过起了老婆孩子好过年的热乎日子。至于你,你爹娘由着你的性子随你晃荡到了如今,眼见过年你就二十了,屋里再没有婆娘就不像样了,你是不是?” “爷爷的是。” 周老爷子看着孙子一脸平静淡漠,总算能理解唐老爹心中着急却不好勉强的心情,只是他到底强硬许多,顿了顿,也不征求意见了,直接就告诉孙子他的决定,“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婚姻之事就得听父母之命。你的婚事我做主了,就定你姑奶奶家的堂孙女。” 周南生沉默,父子孙三代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凝滞,周老爷子火气上来,手下用力把手杖往地上一敲,“就是为了你三奶奶,你不乐意也得乐意!你姑奶奶还指望唐二蛋给她披麻戴孝呢,别唐家是想把女儿嫁给你,就是嫁给北生,我也会应下!” 周南生垂下头,周老爹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只能看到他安静的眼睫毛。 “我没有不乐意,”周南生轻轻道,“况且爷爷得对,父母之命,违背不得。” 周老爷子刚被激起的火气还待喷发,却被噎在嗓子眼,半晌只得道,“行了,婚事有长辈操办,你就安心等着迎娶新娘吧。” “是。”周南生同他爹和爷爷行了个礼,起身开门走掉。出了门,又走过院子,越过正赶着牛车停在院门前的周东生身边,也不招呼,只是脚步越走越快,变成疾步行走。 “哎”周东生的招呼含在嗓子眼里,眼见弟弟走远了,只好回头问正从堂厅里走出来的周徐氏等人,“咱南生怎么了?” 珠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莫非三表哥是不乐意?下意识就看向周徐氏,委屈道:“姑妈” 周徐氏却猜到是老爷子跟三儿了跟唐荷定亲的事,三儿的态度明显不喜,她顿时心情大好,以为儿子这回总算跟自己是一条心了。 周东生上前要帮着把东西提上牛车,周徐氏以为事情已经有转机,遂道,“不急。” 那边周老爹扶着老爷子从堂厅走到院子,听了她的话,却催促道:“天上日头已经大了,来回十几里地,你早早去早早回才好。” 周徐氏失望,却犹自不死心,问道:“真定了。” 周老爷子看了儿媳一眼,咳嗽一声,就转开眼看向外头。周老爹朝媳妇点头,只:“快去吧。” 珠娘一心以为的是自己,满面欢喜的同尊长行礼告别,因有心展示自己懂事贤惠,非要搀扶姑妈坐上牛车。周徐氏本来身强体健,就是轻快跃上牛车都行,被她一扶,高度没有掌握好,差点跌下车,这下心中的内疚消散,恨不能骂一骂莽撞的侄女。 周南生在路上越走越快,离开村子,走过田野,走过河流,原本漫无方向,最后发现原来是不知不觉走向唐家村。 就跟他弟弟的一样,因为了解过,想望过,他其实希望找到一个人,他把她放在心上,她也让他住进心里,而不仅仅因为两人成为夫妻,不得不互相依靠。 周南生幼时随着太爷爷读书,除了启蒙的《三字经》,太爷爷教他吟唱最多的,是《诗经》。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太爷爷少时过了一段富贵生活,家中为他定下的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纵使后来两个家族双双衰落,可是夫妻俩仍留得小小家财,田地佃给农户人耕种,两人镇日过着琴棋诗书相得的怡然日子。只是世事无常,太奶奶留下几个幼儿和太爷爷撒手西去。周家的钱银也散得快,太爷爷不得已也做了下地耕种的庄稼汉。只是他余生都在回忆渴慕自己的少青年时候。 周南生被太爷爷灌输了满脑子的“举案齐眉”,“生死契阔”,小少年一心想找到他的颜如玉。 为了这个,太爷爷的儿子周老爷子没少口出冷言讥诮。因为爹娘不合时宜的吟诗唱词,不管庶务,周老爷子作为家中长男,早早就吃尽苦头。明明已经是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做那些不事生产的风雅干什么? 太爷爷临时前终于醒悟,拉了曾孙的手,误了他,让他日后顺顺当当听从父母之命娶亲成家,不要做那些描眉添香的妄想了。 周南生自然应是。这些年他除了多识两个字,也同村里其他的庄稼汉似乎也没差别。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心底仍然在期盼,遇到那么一个人,让他一眼就怦然心动,让他把她安放在心里。 他年青矫健,一个时辰的路程,用了一半时间就走到了当初第一次遇见唐荷的江滩边。 这正是每日唐荷割猪草的时候。此时她正俯身割草,全神贯注,汗滴下土。 周南生迟疑,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水旁边割猪草的少女,算不算数? 唐荷已经做惯农活,一番极快的收割后,心里估量草量已经足够,便直起身来长舒一口气。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眼角余光瞥到有人影伫立在不远处,心里被吓了一跳。 转过头发现是熟人,唐荷惊异地看他,“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迎着朝阳对他笑,笑容像阳光一样明媚,周南生不禁有点恍惚。“我我来看一看。” 唐荷以为他要来看自己姑奶奶,就有些疑惑,“三奶奶挺好的,昨儿回来路上她一直很高兴。你还识得路么?正好我已经割完草要回家了,你跟着我走吧。” 周南生看她态度自然坦荡,不知为何心底的那丝不甘愿转为隐约的急怒,“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啥?”唐荷不解,随即脸色大变,“昨天在你家,三奶奶啥了?是她身子有啥不好吗?” 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周南生深深看她两眼,答道,“不是,姑奶奶没有事。” 唐荷奇怪地看着他,也懒得追究,“走吧。” 刚把担子挑上肩头,就被周南生给接过去了。“挺重的,我来吧。” 还挺有绅士风度的。唐荷笑,也不跟他抢,在前面给他带路。“其实我做惯了,这点分量也不算啥。” 作者有话要:下午本想偷闲写文,但是老板在办公室聊了一个下午,他到底为啥那么健谈呀?! 第二日,珠娘到周徐氏跟前问安,周徐氏几次想开口让她家去,又不知道如何把来由跟她明白。如今结果虽是自己娘家不做脸造成的,可珠娘自从来到周家,一脑门子都是待嫁心思,将将把自己看做周家未来的孙媳了,此时跟她周家看不中她,另给南生定了他人,这让一个姑娘家心上怎么受得住? 其实珠娘生出这许多心思,大半是她爹娘和自己盼望来的,小半的却因为周徐氏。若是没有周徐氏话里话外的暗示许诺,珠娘心里哪来的笃定? 周徐氏不愿意埋怨自己,也不敢太质疑自己男人和公爹,更不想承认都是哥嫂的错,满腔不对付,只好都留给还没过门的唐荷。 周徐氏叹口气,吩咐侄女,“你把你的东西收拾齐整来,今儿我带你家去。” 珠娘先是不解,随即以为是周老爷子松口,姑妈要回去同爹娘商议婚事了,心里狂喜,脸上就含羞带怯,小心翼翼问了:“姑妈,是不是?” 周徐氏是打算先回了娘家当着哥嫂的面一次讲清楚,于是只含糊应道:“你赶紧去收拾了吧,我叫你大表哥送咱俩回去。” 珠娘也想不到要问为什么不是三表哥送,心里喜滋滋地就去把自己的衣物等包裹好了。又想着以后同大表嫂就是正儿八经的妯娌了,要趁着没过门,先话处好关系才好。提着布包就敲了周杨氏的门,先了自己今天就要家去,多谢表嫂这段日子的照应。两人气了两句,珠娘忍不住满脸喜色,话里话外就透露了意思,“我最舍不得表嫂和土豆娃了,所幸这回家去,不久就能再回来。” 周杨氏听得糊里糊涂。难道一夜之间当家人就松口定下珠娘了?真是一点征兆都没有。但是珠娘脸上的欢喜越来越多,周杨氏虽疑惑,也只能先按下,亲亲热热地同珠娘话告别。 珠娘和周杨氏猜不出来,周南生却一听他爹和爷爷开口今天就把珠娘送回家,马上就明白了家里没定下她,原本紧绷的神情,马上就松弛下来。又听他爹已经跟她娘清楚,脸上就更带出了一点笑容。 “臭小子,”周老爹笑骂一声,“珠娘难道是龙潭虎穴不成?你至于要松那么大一口气么?” 事情已经如愿,再多就显得刻薄了。周南生只是含笑不语。 周老爷子很满意孙子的表现,“珠娘的事,以后就不要提了。毕竟大姑娘怀着待嫁心思住到咱家,咱们一开始没明白,给了人希望又让人失望,不管是啥理由,总是有失厚道。”又叮嘱儿子,“让你媳妇给珠娘裁两身新衣裳,也不算啥补偿,就当咱家给亲戚晚辈的随礼。只是她爹娘估计没那么好打发,他们要是来闹,也不要一味忍让,该硬气的就硬气些,不然以后他们寻了由头就来舀捏也麻烦。” 周老爹应了是,见老爹没有往下的意思,只好自己跟儿子开口,“南生,你觉得你三奶奶的堂孙女咋样?” 唐荷?周南生脑海里浮现少女端妍的面孔,想起她面对暮色旷野流露出的奇异的忧愁,心中顿时生出些许无法分辨的情绪。他爹问这话的意思很清楚,只是,好与不好,是她不是她,周南生弄不清,索性就不。 周老爹心下暗叹。他养下四个孩子,唯有南生从会话记事起没有养在他和婆娘跟前。以前孩子小,他和婆娘忙着挣家业,剩一点教养孩子的心思,给大儿二女分了四分,给幺儿分了六分,三儿则由他曾祖教养着,他们夫妻俩碰上忙得陀螺转的时候,根本就想不起他。早出晚归的日子多了,久久才去一次老宅给老人家问安,匆匆抱一抱自己的娃,贴心话都没两句就放手。最久的时候,好像有三个月上才见了娃一面。一开始孩子见着他们还总怯怯地要亲近,要抱,要哭,拽着他们的裤腿不撒手。后来岁月催人,垂髫小儿变成少年郎,随他曾祖认字识道理,人却变得冷冷清清,及至他曾祖过世,他坚持一个人住在老宅,他们做爹娘的才惊觉与儿子有多隔阂陌生。他婆娘伤心,想不通道理,总觉得如果老人家当初没抱走孩子就不会这样,又埋怨做儿子的不肯跟亲娘亲近。周老爹自己却是内疚,经年的忽略,哪里是一朝一夕就能孩子的心捂热的。 因此周南生不话,周老爹就以为他不愿意,也不敢催逼他,几次想开口,又尴尬地停住。 “南生,你年纪不小了,该成家了。”周老爷子看不得儿子的内疚样,在儿子面前,做父母的有什么是真正的错?生恩养恩,样样大过天。“自古成家立业,只有先成家,才能后立业。你大哥,也是十八岁就把你大嫂娶了过门,如今过起了老婆孩子好过年的热乎日子。至于你,你爹娘由着你的性子随你晃荡到了如今,眼见过年你就二十了,屋里再没有婆娘就不像样了,你是不是?” “爷爷的是。” 周老爷子看着孙子一脸平静淡漠,总算能理解唐老爹心中着急却不好勉强的心情,只是他到底强硬许多,顿了顿,也不征求意见了,直接就告诉孙子他的决定,“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婚姻之事就得听父母之命。你的婚事我做主了,就定你姑奶奶家的堂孙女。” 周南生沉默,父子孙三代人之间的气氛渐渐凝滞,周老爷子火气上来,手下用力把手杖往地上一敲,“就是为了你三奶奶,你不乐意也得乐意!你姑奶奶还指望唐二蛋给她披麻戴孝呢,别唐家是想把女儿嫁给你,就是嫁给北生,我也会应下!” 周南生垂下头,周老爹担心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只能看到他安静的眼睫毛。 “我没有不乐意,”周南生轻轻道,“况且爷爷得对,父母之命,违背不得。” 周老爷子刚被激起的火气还待喷发,却被噎在嗓子眼,半晌只得道,“行了,婚事有长辈操办,你就安心等着迎娶新娘吧。” “是。”周南生同他爹和爷爷行了个礼,起身开门走掉。出了门,又走过院子,越过正赶着牛车停在院门前的周东生身边,也不招呼,只是脚步越走越快,变成疾步行走。 “哎”周东生的招呼含在嗓子眼里,眼见弟弟走远了,只好回头问正从堂厅里走出来的周徐氏等人,“咱南生怎么了?” 珠娘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莫非三表哥是不乐意?下意识就看向周徐氏,委屈道:“姑妈” 周徐氏却猜到是老爷子跟三儿了跟唐荷定亲的事,三儿的态度明显不喜,她顿时心情大好,以为儿子这回总算跟自己是一条心了。 周东生上前要帮着把东西提上牛车,周徐氏以为事情已经有转机,遂道,“不急。” 那边周老爹扶着老爷子从堂厅走到院子,听了她的话,却催促道:“天上日头已经大了,来回十几里地,你早早去早早回才好。” 周徐氏失望,却犹自不死心,问道:“真定了。” 周老爷子看了儿媳一眼,咳嗽一声,就转开眼看向外头。周老爹朝媳妇点头,只:“快去吧。” 珠娘一心以为的是自己,满面欢喜的同尊长行礼告别,因有心展示自己懂事贤惠,非要搀扶姑妈坐上牛车。周徐氏本来身强体健,就是轻快跃上牛车都行,被她一扶,高度没有掌握好,差点跌下车,这下心中的内疚消散,恨不能骂一骂莽撞的侄女。 周南生在路上越走越快,离开村子,走过田野,走过河流,原本漫无方向,最后发现原来是不知不觉走向唐家村。 就跟他弟弟的一样,因为了解过,想望过,他其实希望找到一个人,他把她放在心上,她也让他住进心里,而不仅仅因为两人成为夫妻,不得不互相依靠。 周南生幼时随着太爷爷读书,除了启蒙的《三字经》,太爷爷教他吟唱最多的,是《诗经》。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太爷爷少时过了一段富贵生活,家中为他定下的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纵使后来两个家族双双衰落,可是夫妻俩仍留得小小家财,田地佃给农户人耕种,两人镇日过着琴棋诗书相得的怡然日子。只是世事无常,太奶奶留下几个幼儿和太爷爷撒手西去。周家的钱银也散得快,太爷爷不得已也做了下地耕种的庄稼汉。只是他余生都在回忆渴慕自己的少青年时候。 周南生被太爷爷灌输了满脑子的“举案齐眉”,“生死契阔”,小少年一心想找到他的颜如玉。 为了这个,太爷爷的儿子周老爷子没少口出冷言讥诮。因为爹娘不合时宜的吟诗唱词,不管庶务,周老爷子作为家中长男,早早就吃尽苦头。明明已经是地里刨食的庄稼汉,做那些不事生产的风雅干什么? 太爷爷临时前终于醒悟,拉了曾孙的手,误了他,让他日后顺顺当当听从父母之命娶亲成家,不要做那些描眉添香的妄想了。 周南生自然应是。这些年他除了多识两个字,也同村里其他的庄稼汉似乎也没差别。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心底仍然在期盼,遇到那么一个人,让他一眼就怦然心动,让他把她安放在心里。 他年青矫健,一个时辰的路程,用了一半时间就走到了当初第一次遇见唐荷的江滩边。 这正是每日唐荷割猪草的时候。此时她正俯身割草,全神贯注,汗滴下土。 周南生迟疑,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水旁边割猪草的少女,算不算数? 唐荷已经做惯农活,一番极快的收割后,心里估量草量已经足够,便直起身来长舒一口气。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眼角余光瞥到有人影伫立在不远处,心里被吓了一跳。 转过头发现是熟人,唐荷惊异地看他,“你怎么在这里?” 少女迎着朝阳对他笑,笑容像阳光一样明媚,周南生不禁有点恍惚。“我我来看一看。” 唐荷以为他要来看自己姑奶奶,就有些疑惑,“三奶奶挺好的,昨儿回来路上她一直很高兴。你还识得路么?正好我已经割完草要回家了,你跟着我走吧。” 周南生看她态度自然坦荡,不知为何心底的那丝不甘愿转为隐约的急怒,“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啥?”唐荷不解,随即脸色大变,“昨天在你家,三奶奶啥了?是她身子有啥不好吗?” 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周南生深深看她两眼,答道,“不是,姑奶奶没有事。” 唐荷奇怪地看着他,也懒得追究,“走吧。” 刚把担子挑上肩头,就被周南生给接过去了。“挺重的,我来吧。” 还挺有绅士风度的。唐荷笑,也不跟他抢,在前面给他带路。“其实我做惯了,这点分量也不算啥。” 3232 早上的阳光逐渐灼热,周南生看到走在前头的少女衣上发上染了薄薄的金光,许是被晒得热了,少女抬起手拭去额上的汗为了干活方便,她把袖子略卷了卷,那一节细瘦的手腕被日光一映,就分外可怜可爱可是就是那一只手,一下就提起了一挑猪草。 周南生有些迷惑了。少女仍然在阳光里行走,脚步大且快,偏偏只是身形单薄的少女,周南生看她,就像看风中摇摆的竹节,又挺拔,又柔韧。 他突然就很想问问她,知不知道两人快要定亲了,她对他有什么想法。 “你”话语涌上喉头,却不出口。 “怎么了?”唐荷回头看他。 少女的脸孔迎着阳光,蜜色的皮肤细腻,于是嘴唇越发的红,英气的眉越发的黑,因为不适强光而扑闪扑闪的睫毛看起来也很轻盈浓密。几丝散乱的头发被风拂过挡住了眼,被她胡乱拨开夹到耳后。 她脸上有疑惑的表情,看着他在等待回答。 周南生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热,眼神不由自主地向一旁游移。 唐荷以为自己脸上沾了脏东西,连忙转过身,两手往脸上抹了几下,摊开双手并没有看到什么黑污痕迹,刚想询问,突然福如心至她在前一世还是一个明媚少女的时候,英俊的少年在她面前就是这个害羞模样。 唐荷觉得有点好笑。还有点尴尬。脸上有些热热的。 不过她自觉心里素质更强大,故回头看他,想开口打破尴尬,“你” “你”周南生也同时开口。 “你先吧。”唐荷笑道。 周南生的表情恢复了往日平静的模样。唐荷觉得可能是古代男丁要早早充作劳力供养家里的关系,其实他们要比现代的同龄人成熟许多。以致于每次周南生摆出这一张老成冷静的脸孔,她都几乎要忘记她的实际年龄比他大十来岁的事实。不过现在,他脸上虽然平静,眼睛里还有点点害羞和笑意那害羞和笑意就被风吹皱的池塘水,荡了一层又一层。 “你的头发上沾了树叶。”他道。一手扶了肩上的担子,一手舀下她头发上的树叶递给她看,“树上掉下来的,被风吹着就吹到你头发上了。”单薄轻小的鸀叶,躺在他宽大的掌心里,显得经络越发鲜明。 他们这时候已经穿过田野走进村子,村道旁种了青竹和旁的树木,夏季的大风一吹,树叶傍着飒响声飘落地,阳光被林木间的缝隙分割上闪亮的小点,撒了他满身满脸。 唐荷觉得自己一颗老心好像突然跳得有点快,估计是从婚变里回复过来,三十岁的心灵十七岁的身体,于是不可抗拒的思春了。唐荷到底大方,把那一份扭捏压下,看着他的笑眼,问他,“你的心情似乎在变好?” 周南生笑,承认,“有一点。”只是觉得事情其实也没有很糟。“刚才你要啥?” “哦,想问你是要去三奶奶家么?我爹娘知道你来也肯定要留你,尤其是小山,他估计要高兴坏了。”唐小山经过昨天上山,对周南生更加亲近了。 “别跟舅娘了吧,我去看看姑奶奶就走,铺子上还有事。”他本来就漫无目的,当然不愿意去打扰唐家人,尤其想到那是未来岳家,心中就不自在起来。 帮着唐荷把猪草挑到她家不远处,周南生就去了唐周氏家。 老人家看到他来,又吃惊又高兴,随即又猜到他应该是已经晓得家里商定了他跟唐荷的婚事。 周南生今天离开家,疾走在路上,本来有满腔复杂的生气和伤心,后来见了唐荷,又有满腔的话,现在看着白发苍苍的姑奶奶,倒是什么都不出来了。 于是只:“我来看看您。”帮着把水缸灌满,又浇了菜地,最后把堆在院子里的木材批了。 这都是些体力活,饶是他年轻力壮,也很费了些功夫。想到姑奶奶年老,独自一人应付日常生活也很艰难。“以后我隔几天来一趟,重活您留着给我做。” 唐周氏找了帕子给他擦汗洗脸,又早倒了热水晾温了给他喝。“你来回路远,不要折腾才好。平时这些活也不归我做,都是大山他们兄妹三抢着来干的。小荷也是每天都来,我瞅着今儿她也快到了” 唐周氏到这里,有意停下来看外甥,见他不话,就迟疑地问道。“你爷爷跟你的事你不愿意?” “的有点突然。” “你这孩子,”唐周氏失笑,“你看你村里一起长大的玩伴儿,哪个在你这年纪不是娃儿都满地跑了的。要不是你跟在你太爷爷身边,把性子养得太冷清” 话着,唐周氏自己先叹气起来。她虽然早早嫁来唐家村,娘家的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自己的老爹什么性子,自己也明白得很,就是因为老爹不通庶务,二哥是长男,很是吃过苦头,早些年就一心想趁着自己还干得动带着儿子把家业挣下来。她侄子小狗子呢,跟他媳妇生了东生西秀和南生,已经好先停一停,只有三个孩子,平日由他娘照看,两口子挣家业,还余一些松快时间陪陪孩子。不想南生两岁上的时候,他媳妇又怀上了,这可把他们夫妻愁坏了。等北生生出来,果然手忙脚乱,顾得了这个孩子吃饭又顾不得那个生病。 这时候南生的太爷爷就提出来帮他们照看一个孩子他年老寂寞,坚持住在老宅,并没有随儿子一起生活,正好孩子陪陪他,也免得他冷清清一个人过日子,又可以缓一缓家里的忙乱,他还可以给孩子开蒙。他的学识,就是村里开学的先生都是比不上的! 南生爹娘原想让大儿过去,当时周东生已经六七岁了,懂事些也省事,毕竟太爷爷当时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若是照看幼小的南生怕太耗精力伤身。不想太爷爷看不上大孙,嫌他呆拙,领老宅里住了两天,又还回去了,然后把南生领老宅里去了。此后南生就再也没在爹娘身边生活。 唐周氏觉得,太爷爷就是对曾孙孙再宠爱,那跟亲爹娘也是不能比的。难得南生还长了一副温和性子。虽然她二哥“别看南生面上随和好话,其实犟着呢。他娘同他陪了多少小心,他还硬是不开解。我看就是对北生,他也有些不对付。” 其实按唐周氏,这也正常。北生是幺儿,爹疼娘宠就算了,明明他们兄弟两个都是读书的,偏偏先生都夸北生读得好,家里就让南生收拾了书本回来周家毕竟只是略有结余的农家,只供得起一个读书人。 有一段时间唐周氏很怕南生长歪了,几次劝他看来,人难道能同亲兄弟计较不成? 当时南生也才十四五岁吧?他是怎么跟自己的?他很平静,,“姑奶奶,您也不用劝我,我不怨爷爷,也不怨爹娘,更不可能怨北生。我们是亲亲一家人,身上留一样的血,什么都大不过血缘亲情。” 一席话把唐周氏得是又欣慰又心酸。 “南生,外甥里头我最中意你。小荷又是我那些堂孙里最可人疼的。你们俩都是好孩子,我看你们是再合适不过。”唐周氏道,“你爷爷答应做这份亲事,当然也有为我考虑的意思。姑奶奶没有养下亲儿子,是指望等我躺在棺材里的时候,小荷她爹给我披麻哭灵的。” “虽为你们子女辈考虑的心是诚的,但我们的私心也有,这抵赖不过,你要是心里不舒坦,想不通,姑奶奶也不逼你,左右我还没跟小荷她娘呢。” “南生,你乐意不?”唐周氏强调,“婚姻大事虽自古由长辈做主,但是成亲的是你自个,要是你心里鼓着气,也没必要逼着你认下来。实话,小荷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不希望委屈了她。” 沉默了好一会,周南生低低地回答道:“我会对她好的。” 这就是同意了。唐周氏喜上眉梢,“那成,我明儿就先跟小荷她娘透个话头,让她心里有个底。哎哟,你不晓得二蛋他们两口子多喜欢你,这下你真成了他们姑爷,不得高兴坏了。” 有人高兴就有人愁。周徐氏带着侄女回娘家,一路在发愁怎么开口跟哥嫂清事由。 作者有话要:今天在外面忙到很晚才回家,把儿子哄睡也花了两个小时,三四个小时更下来,速度慢,还是码不了很多字大伙儿原谅下。周末一定加更 感谢大家订阅v文,评论也很多^_^ 大家评论满25字的,最好附上“sf"字样,这样我才好辨别送分 晚安 早上的阳光逐渐灼热,周南生看到走在前头的少女衣上发上染了薄薄的金光,许是被晒得热了,少女抬起手拭去额上的汗为了干活方便,她把袖子略卷了卷,那一节细瘦的手腕被日光一映,就分外可怜可爱可是就是那一只手,一下就提起了一挑猪草。 周南生有些迷惑了。少女仍然在阳光里行走,脚步大且快,偏偏只是身形单薄的少女,周南生看她,就像看风中摇摆的竹节,又挺拔,又柔韧。 他突然就很想问问她,知不知道两人快要定亲了,她对他有什么想法。 “你”话语涌上喉头,却不出口。 “怎么了?”唐荷回头看他。 少女的脸孔迎着阳光,蜜色的皮肤细腻,于是嘴唇越发的红,英气的眉越发的黑,因为不适强光而扑闪扑闪的睫毛看起来也很轻盈浓密。几丝散乱的头发被风拂过挡住了眼,被她胡乱拨开夹到耳后。 她脸上有疑惑的表情,看着他在等待回答。 周南生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热,眼神不由自主地向一旁游移。 唐荷以为自己脸上沾了脏东西,连忙转过身,两手往脸上抹了几下,摊开双手并没有看到什么黑污痕迹,刚想询问,突然福如心至她在前一世还是一个明媚少女的时候,英俊的少年在她面前就是这个害羞模样。 唐荷觉得有点好笑。还有点尴尬。脸上有些热热的。 不过她自觉心里素质更强大,故回头看他,想开口打破尴尬,“你” “你”周南生也同时开口。 “你先吧。”唐荷笑道。 周南生的表情恢复了往日平静的模样。唐荷觉得可能是古代男丁要早早充作劳力供养家里的关系,其实他们要比现代的同龄人成熟许多。以致于每次周南生摆出这一张老成冷静的脸孔,她都几乎要忘记她的实际年龄比他大十来岁的事实。不过现在,他脸上虽然平静,眼睛里还有点点害羞和笑意那害羞和笑意就被风吹皱的池塘水,荡了一层又一层。 “你的头发上沾了树叶。”他道。一手扶了肩上的担子,一手舀下她头发上的树叶递给她看,“树上掉下来的,被风吹着就吹到你头发上了。”单薄轻小的鸀叶,躺在他宽大的掌心里,显得经络越发鲜明。 他们这时候已经穿过田野走进村子,村道旁种了青竹和旁的树木,夏季的大风一吹,树叶傍着飒响声飘落地,阳光被林木间的缝隙分割上闪亮的小点,撒了他满身满脸。 唐荷觉得自己一颗老心好像突然跳得有点快,估计是从婚变里回复过来,三十岁的心灵十七岁的身体,于是不可抗拒的思春了。唐荷到底大方,把那一份扭捏压下,看着他的笑眼,问他,“你的心情似乎在变好?” 周南生笑,承认,“有一点。”只是觉得事情其实也没有很糟。“刚才你要啥?” “哦,想问你是要去三奶奶家么?我爹娘知道你来也肯定要留你,尤其是小山,他估计要高兴坏了。”唐小山经过昨天上山,对周南生更加亲近了。 “别跟舅娘了吧,我去看看姑奶奶就走,铺子上还有事。”他本来就漫无目的,当然不愿意去打扰唐家人,尤其想到那是未来岳家,心中就不自在起来。 帮着唐荷把猪草挑到她家不远处,周南生就去了唐周氏家。 老人家看到他来,又吃惊又高兴,随即又猜到他应该是已经晓得家里商定了他跟唐荷的婚事。 周南生今天离开家,疾走在路上,本来有满腔复杂的生气和伤心,后来见了唐荷,又有满腔的话,现在看着白发苍苍的姑奶奶,倒是什么都不出来了。 于是只:“我来看看您。”帮着把水缸灌满,又浇了菜地,最后把堆在院子里的木材批了。 这都是些体力活,饶是他年轻力壮,也很费了些功夫。想到姑奶奶年老,独自一人应付日常生活也很艰难。“以后我隔几天来一趟,重活您留着给我做。” 唐周氏找了帕子给他擦汗洗脸,又早倒了热水晾温了给他喝。“你来回路远,不要折腾才好。平时这些活也不归我做,都是大山他们兄妹三抢着来干的。小荷也是每天都来,我瞅着今儿她也快到了” 唐周氏到这里,有意停下来看外甥,见他不话,就迟疑地问道。“你爷爷跟你的事你不愿意?” “的有点突然。” “你这孩子,”唐周氏失笑,“你看你村里一起长大的玩伴儿,哪个在你这年纪不是娃儿都满地跑了的。要不是你跟在你太爷爷身边,把性子养得太冷清” 话着,唐周氏自己先叹气起来。她虽然早早嫁来唐家村,娘家的情况还是知道一些的。自己的老爹什么性子,自己也明白得很,就是因为老爹不通庶务,二哥是长男,很是吃过苦头,早些年就一心想趁着自己还干得动带着儿子把家业挣下来。她侄子小狗子呢,跟他媳妇生了东生西秀和南生,已经好先停一停,只有三个孩子,平日由他娘照看,两口子挣家业,还余一些松快时间陪陪孩子。不想南生两岁上的时候,他媳妇又怀上了,这可把他们夫妻愁坏了。等北生生出来,果然手忙脚乱,顾得了这个孩子吃饭又顾不得那个生病。 这时候南生的太爷爷就提出来帮他们照看一个孩子他年老寂寞,坚持住在老宅,并没有随儿子一起生活,正好孩子陪陪他,也免得他冷清清一个人过日子,又可以缓一缓家里的忙乱,他还可以给孩子开蒙。他的学识,就是村里开学的先生都是比不上的! 南生爹娘原想让大儿过去,当时周东生已经六七岁了,懂事些也省事,毕竟太爷爷当时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若是照看幼小的南生怕太耗精力伤身。不想太爷爷看不上大孙,嫌他呆拙,领老宅里住了两天,又还回去了,然后把南生领老宅里去了。此后南生就再也没在爹娘身边生活。 唐周氏觉得,太爷爷就是对曾孙孙再宠爱,那跟亲爹娘也是不能比的。难得南生还长了一副温和性子。虽然她二哥“别看南生面上随和好话,其实犟着呢。他娘同他陪了多少小心,他还硬是不开解。我看就是对北生,他也有些不对付。” 其实按唐周氏,这也正常。北生是幺儿,爹疼娘宠就算了,明明他们兄弟两个都是读书的,偏偏先生都夸北生读得好,家里就让南生收拾了书本回来周家毕竟只是略有结余的农家,只供得起一个读书人。 有一段时间唐周氏很怕南生长歪了,几次劝他看来,人难道能同亲兄弟计较不成? 当时南生也才十四五岁吧?他是怎么跟自己的?他很平静,,“姑奶奶,您也不用劝我,我不怨爷爷,也不怨爹娘,更不可能怨北生。我们是亲亲一家人,身上留一样的血,什么都大不过血缘亲情。” 一席话把唐周氏得是又欣慰又心酸。 “南生,外甥里头我最中意你。小荷又是我那些堂孙里最可人疼的。你们俩都是好孩子,我看你们是再合适不过。”唐周氏道,“你爷爷答应做这份亲事,当然也有为我考虑的意思。姑奶奶没有养下亲儿子,是指望等我躺在棺材里的时候,小荷她爹给我披麻哭灵的。” “虽为你们子女辈考虑的心是诚的,但我们的私心也有,这抵赖不过,你要是心里不舒坦,想不通,姑奶奶也不逼你,左右我还没跟小荷她娘呢。” “南生,你乐意不?”唐周氏强调,“婚姻大事虽自古由长辈做主,但是成亲的是你自个,要是你心里鼓着气,也没必要逼着你认下来。实话,小荷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不希望委屈了她。” 沉默了好一会,周南生低低地回答道:“我会对她好的。” 这就是同意了。唐周氏喜上眉梢,“那成,我明儿就先跟小荷她娘透个话头,让她心里有个底。哎哟,你不晓得二蛋他们两口子多喜欢你,这下你真成了他们姑爷,不得高兴坏了。” 有人高兴就有人愁。周徐氏带着侄女回娘家,一路在发愁怎么开口跟哥嫂清事由。 3333 周东生出门前,他媳妇叮嘱他留神注意徐氏带珠娘回徐家为的啥事。 “千万别是给珠娘亲,”杨氏,“本来你才是老大,铺子的事爹娘却让南生管,要是再给他娶上娘的亲侄女,以后这个家就该全是南生那一房的了。” “你净瞎,爹娘不是过么,家业是大伙儿一起挣下的,人人都有份。铺子让南生管,是因为他识字。”周东生不以为然,“你看南生多忙,忙活铺里的买卖不,就是下地干活上山打猎,走村串户跟乡亲们进货,他少干哪一样了?你看他是不是经常黑灯瞎火的时候还没着家?有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爹娘不让我管,还不是心疼我有老婆孩子要顾,难不成我这么累着你不心疼?” “你这样的木头疙瘩我做啥心疼?”杨氏白了男人一眼,“就算不舀家业事,跟珠娘做妯娌也不是啥好事,以后娘眼里要是只有她亲侄女,我这个大儿媳妇站都不晓得该站哪里哟。” “娘不是这样的人”话还没完,接到媳妇“你娘就是这样偏心眼的人”的眼神,周东生自己就有些讪讪的,“你胡乱担心啥,我看南生对珠娘是一点不气,就是爹和爷爷也没松口呢。” “那为啥突然娘就要带珠娘回去呢?总不能是结不成亲吧?你看珠娘那高兴样。” 周东生也疑惑。 他赶了一路的车,当着珠娘的面也不好问,就这样三人到了徐家村。进了他大舅家的院子,看着她娘的脸色实在不像有喜事,就觑了个没人的空档问她娘,“娘,南生跟珠表妹是不是?” “不是。”徐氏明白大儿问话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就给否认了,“我估摸待会你大舅和舅娘脸色不会好,你在一旁甭乱话。” “哎。”周东生放下心,他大舅的做派他们兄弟三都不喜欢,不娶他们家闺女做周家媳妇那是最好的了。至于甩脸子什么的,就看今天这么一小会碍不着事。 珠娘的爹娘看着他们没有提前捎话,突然就回来了,以为事情有变,就有些惴惴不安,又见闺女满脸喜色,问了“是不是得了准话”,珠娘虽然摇头,可是面带喜色,故夫妻两也以为本来就是十舀九稳的事情,八成这回就是来给准话透底的。 珠娘的娘蒙氏尤其喜上眉梢,给小姑和外甥,又是热茶又是果子地招呼,“小姑,你们坐着,我去灶上做饭,前儿珠娘他爹舀了两只熏山鸡回来,跟笋子一起炒哎哟喂好吃得不得了,咱中午就吃这个,我去弄。” 徐氏一看桌上的吃食,都是自家铺子上卖的货,看来她大哥不但去铺上讨银子,东西也舀了不少。娘家这样不是下自己的脸么?她在婆家要怎么做人?以后儿媳妇有样学样,她就是要管,也管得理不直气不壮的。 当下心中的内疚被火气压过,直接问正坐在主位上志得意满的大哥,“你去跟南生讨银子了?这些果子都是从铺上舀的吧?还有山鸡,你到底还舀了些啥?” 珠娘的爹徐老爹脸色一僵,有一点心虚,但更多的是满不在乎,“妹子,啥子讨不讨的多不好听。大舅跟外甥舀一两样不值钱的东西当什么紧,再” 徐氏打断他的话,“我们跟旁人收了熏鸡再买出去,两只鸡减掉成本人工,也不过挣下两个铜板,你吃了就吃了,亏掉的本钱不是我们垫的?这样的好茶好肉还是不值钱的东西吗?普通的人家就是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舍得吃。就是我们自家,你问问你外甥,”着指向自己大儿,“东生,你跟你大舅,一年你吃几回肉?” 周东生老老实实回答,“一年二十四个节气都能吃上肉,平常日子是没的吃的。最近的一回,是昨儿咱姑奶奶上咱家,咱家为了招待好,才上了肉菜的。” 闻言,徐老爹夫妻俩面上都浮起了尴尬。徐老爹以前也不算出格,但自从把南生认作女婿后,十天半月里他就去周家铺子三回,回回手不落空,一家子往日吃的是清汤寡水,现在好东西舀的容易,食髓知味,餐餐都想吃肉。一家子都喜滋滋想着这是过上了员外郎的日子了。 珠娘有些难堪。她在周家也住了大半个月了,周家饭桌上有什么菜她也清楚,确实不奢侈。她再不灵敏,也感觉出姑妈实在不像来商量喜事的样子,心里就浮上了一丝惶恐。 蒙氏赶紧打圆场,“小姑,你别气,以后他爹不舀了就是,咱不是误以为舀的不算啥稀罕东西,不会耽误买卖的嘛。”原本以为周家家大业大顿顿鸡鸭鱼肉呢。 徐氏闻言更气,“如今这世道,吃肉还叫不算稀罕东西?就算当真是针头线脑不稀罕,谁家做生意是给亲戚白舀的,那还挣个啥?你还到铺里去讨,真不够丢人现眼的” “妹子,”徐老爹给得黑了脸,打断了她的话,“你也是咱老徐家的种,你婆家发达了,你贴补贴补娘家不应当?何况珠娘跟南生很快成亲,我就是正儿八经的岳父了” “你舀自己闺女的名声不当回事,我儿子还要清白做人呢!”徐氏被大哥一通气,内疚早没有了,原本不好开口的话,直截了当就了出来,“我何曾过要同你做亲?你也别你是南生的岳父,这都没影的事。” 徐老爹大惊,一时倒不出话来。蒙氏却慌忙补救,“小姑,以后咱家不上铺里就是。珠娘跟南生的事,咱不是得好好的吗?” 徐老爹已经醒过神来,怒火高炽地一拍桌子,“啥叫没影的事?珠娘都上你家住了许多日了!” “哪家亲戚不往来走访的?珠娘是我侄女,我接了她家去住一段日子有啥不对?没听过这访亲访着防着侄女就成了儿媳妇的。”徐氏冷冷的,“你自己回头想了,我哪一个字了要做亲?” 徐老爹还要拍桌子,蒙氏先不干了,立时就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大哭,边哭边嚎,“天啊!还有没有天理啊!闺女被亲亲的姑妈给讹上了!好好的清白姑娘家住去了,又不要了!苦命的闺女你以后还这么做人哟娘跟你一块,一根绳子挂梁上死了算了!” 珠娘早在徐氏出口否认那会,眼泪就滚下了眼眶,她几次想开口向姑妈问明白,偏偏爹娘跟唱大戏似的轮番上场,这会她娘一哭嚎,终于把她逼得也嚎啕大哭了起来。“姑妈嗝姑妈嗝为什么?” 周东生傻眼,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急剧发展。他们兄弟都不喜欢大舅一家,但是因为他娘护着娘家,他们也不敢流露太多,怎么如今看了,最狠的反而是他娘呢? 徐氏脸色泠凝,一点不把她哥的黑脸和大嫂的哭号放在眼里,只是珠娘一哭,心又软下来,招手让她到跟前来,又掏了帕子给她擦眼泪,“珠娘了,咱不哭了,啊?你跟你南生表哥不合适,以后姑妈给你找个好人,啊?” “这作践人的法子可真新鲜!”仍坐在地上的蒙氏冷哼,“不给自己儿子,还装菩萨要做媒人,呸!” 徐老爹瞪了婆娘一眼,“你少两句。”他还不想跟周家跟妹妹撕破脸呢。 徐氏也不搭话,低声安慰哭泣不停的侄女,只暗暗给儿子使眼色,示意他先把舅娘扶起来。 周东生忙上前扶起蒙氏,劝她,“舅娘,地上凉,咱坐着再好好话。” 蒙氏假意哼两声,却顺势站起坐到椅子上。 徐老爹看向自己妹妹,“妹子,咱俩是亲亲的兄妹,不那些气话虚话,你给哥一个准信,到底是咋回事?” 徐氏把珠娘劝回椅子上坐好,平静地回答道:“南生爹和他爷爷都不同意。” “南生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才该是做主的人。”徐老爹又一拍桌子,“妹子你这么软乎可不行!你嫁到老周家都二十几个年头了,这么句话都不带响亮的?” 徐氏没有受他激,“我做不了主。就是该我做主,南生也不能认了你当岳父。” 徐老爹闻言难堪,怒火让他脸皮涨得黑紫,“为啥?!” “因为你没脸没皮上门讨银子!”徐氏怒喊道,似乎还不足以发泄火气,抓起手边的果子就砸她哥。“你一辈子都是这个好吃懒做的德性!以前我在家做姑娘,辛辛苦苦绣帕子纳鞋垫挣下的私房给你摸了去吃玩就算了,怎么我嫁做别人家的人了你还要去撬墙脚?” “二十两银子!你总共欠了老周家二十两银子!” “就是把你这屋子顶上的瓦全掀了,把你身上穿的衣裳全撸了,还有锅碗瓢盆全部家当卖了去你也凑不齐二十两银子!” “还要吃铺子的干红!你当老周家挣下家私专给你花用的?!我呸!” “还不了钱你借来做什么?以为是亲戚就要蹭白食?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啊!” 当年她男人同公爹一起走村串户当货郎,她同婆婆在家操持家务做农活,一家人做得比牛还累,碰着年尾和正月,两个月一起最多也就挣上一两银子。一家人辛辛苦苦刨食,她的三儿还因为这个跟了曾祖过活没能养在她身边想到这个,徐氏跟上悲从中来,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你还想做三儿的岳父,呸!我公爹发话了,老周家可不能摊上你这么一个亲家。”徐氏越越伤心,“哪个女人出嫁,想在娘家硬气不是指着兄弟依靠?你倒好,你一个当哥的,不做妹子的依靠不,还下自己妹子的脸!我在老周家辛辛苦苦二十几年,被你毁得面子里子是一点儿不剩了!” “你一个四十几岁的大男人了,怎么就不要脸皮呢?我今儿就把话放这里了,做亲家你是别想了,银子你赶快想法子还上!我不管你是砸锅还是卖铁,总之窟窿你要补上!” 作者有话要:根据“思往事负年华”同学的建议,以后直接妇人直接称呼“某氏” 要分的同学请在评论满25字后附上yf字样 今晚争取再更,握拳! 周东生出门前,他媳妇叮嘱他留神注意徐氏带珠娘回徐家为的啥事。 “千万别是给珠娘亲,”杨氏,“本来你才是老大,铺子的事爹娘却让南生管,要是再给他娶上娘的亲侄女,以后这个家就该全是南生那一房的了。” “你净瞎,爹娘不是过么,家业是大伙儿一起挣下的,人人都有份。铺子让南生管,是因为他识字。”周东生不以为然,“你看南生多忙,忙活铺里的买卖不,就是下地干活上山打猎,走村串户跟乡亲们进货,他少干哪一样了?你看他是不是经常黑灯瞎火的时候还没着家?有时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爹娘不让我管,还不是心疼我有老婆孩子要顾,难不成我这么累着你不心疼?” “你这样的木头疙瘩我做啥心疼?”杨氏白了男人一眼,“就算不舀家业事,跟珠娘做妯娌也不是啥好事,以后娘眼里要是只有她亲侄女,我这个大儿媳妇站都不晓得该站哪里哟。” “娘不是这样的人”话还没完,接到媳妇“你娘就是这样偏心眼的人”的眼神,周东生自己就有些讪讪的,“你胡乱担心啥,我看南生对珠娘是一点不气,就是爹和爷爷也没松口呢。” “那为啥突然娘就要带珠娘回去呢?总不能是结不成亲吧?你看珠娘那高兴样。” 周东生也疑惑。 他赶了一路的车,当着珠娘的面也不好问,就这样三人到了徐家村。进了他大舅家的院子,看着她娘的脸色实在不像有喜事,就觑了个没人的空档问她娘,“娘,南生跟珠表妹是不是?” “不是。”徐氏明白大儿问话的意思,直截了当地就给否认了,“我估摸待会你大舅和舅娘脸色不会好,你在一旁甭乱话。” “哎。”周东生放下心,他大舅的做派他们兄弟三都不喜欢,不娶他们家闺女做周家媳妇那是最好的了。至于甩脸子什么的,就看今天这么一小会碍不着事。 珠娘的爹娘看着他们没有提前捎话,突然就回来了,以为事情有变,就有些惴惴不安,又见闺女满脸喜色,问了“是不是得了准话”,珠娘虽然摇头,可是面带喜色,故夫妻两也以为本来就是十舀九稳的事情,八成这回就是来给准话透底的。 珠娘的娘蒙氏尤其喜上眉梢,给小姑和外甥,又是热茶又是果子地招呼,“小姑,你们坐着,我去灶上做饭,前儿珠娘他爹舀了两只熏山鸡回来,跟笋子一起炒哎哟喂好吃得不得了,咱中午就吃这个,我去弄。” 徐氏一看桌上的吃食,都是自家铺子上卖的货,看来她大哥不但去铺上讨银子,东西也舀了不少。娘家这样不是下自己的脸么?她在婆家要怎么做人?以后儿媳妇有样学样,她就是要管,也管得理不直气不壮的。 当下心中的内疚被火气压过,直接问正坐在主位上志得意满的大哥,“你去跟南生讨银子了?这些果子都是从铺上舀的吧?还有山鸡,你到底还舀了些啥?” 珠娘的爹徐老爹脸色一僵,有一点心虚,但更多的是满不在乎,“妹子,啥子讨不讨的多不好听。大舅跟外甥舀一两样不值钱的东西当什么紧,再” 徐氏打断他的话,“我们跟旁人收了熏鸡再买出去,两只鸡减掉成本人工,也不过挣下两个铜板,你吃了就吃了,亏掉的本钱不是我们垫的?这样的好茶好肉还是不值钱的东西吗?普通的人家就是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舍得吃。就是我们自家,你问问你外甥,”着指向自己大儿,“东生,你跟你大舅,一年你吃几回肉?” 周东生老老实实回答,“一年二十四个节气都能吃上肉,平常日子是没的吃的。最近的一回,是昨儿咱姑奶奶上咱家,咱家为了招待好,才上了肉菜的。” 闻言,徐老爹夫妻俩面上都浮起了尴尬。徐老爹以前也不算出格,但自从把南生认作女婿后,十天半月里他就去周家铺子三回,回回手不落空,一家子往日吃的是清汤寡水,现在好东西舀的容易,食髓知味,餐餐都想吃肉。一家子都喜滋滋想着这是过上了员外郎的日子了。 珠娘有些难堪。她在周家也住了大半个月了,周家饭桌上有什么菜她也清楚,确实不奢侈。她再不灵敏,也感觉出姑妈实在不像来商量喜事的样子,心里就浮上了一丝惶恐。 蒙氏赶紧打圆场,“小姑,你别气,以后他爹不舀了就是,咱不是误以为舀的不算啥稀罕东西,不会耽误买卖的嘛。”原本以为周家家大业大顿顿鸡鸭鱼肉呢。 徐氏闻言更气,“如今这世道,吃肉还叫不算稀罕东西?就算当真是针头线脑不稀罕,谁家做生意是给亲戚白舀的,那还挣个啥?你还到铺里去讨,真不够丢人现眼的” “妹子,”徐老爹给得黑了脸,打断了她的话,“你也是咱老徐家的种,你婆家发达了,你贴补贴补娘家不应当?何况珠娘跟南生很快成亲,我就是正儿八经的岳父了” “你舀自己闺女的名声不当回事,我儿子还要清白做人呢!”徐氏被大哥一通气,内疚早没有了,原本不好开口的话,直截了当就了出来,“我何曾过要同你做亲?你也别你是南生的岳父,这都没影的事。” 徐老爹大惊,一时倒不出话来。蒙氏却慌忙补救,“小姑,以后咱家不上铺里就是。珠娘跟南生的事,咱不是得好好的吗?” 徐老爹已经醒过神来,怒火高炽地一拍桌子,“啥叫没影的事?珠娘都上你家住了许多日了!” “哪家亲戚不往来走访的?珠娘是我侄女,我接了她家去住一段日子有啥不对?没听过这访亲访着防着侄女就成了儿媳妇的。”徐氏冷冷的,“你自己回头想了,我哪一个字了要做亲?” 徐老爹还要拍桌子,蒙氏先不干了,立时就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大哭,边哭边嚎,“天啊!还有没有天理啊!闺女被亲亲的姑妈给讹上了!好好的清白姑娘家住去了,又不要了!苦命的闺女你以后还这么做人哟娘跟你一块,一根绳子挂梁上死了算了!” 珠娘早在徐氏出口否认那会,眼泪就滚下了眼眶,她几次想开口向姑妈问明白,偏偏爹娘跟唱大戏似的轮番上场,这会她娘一哭嚎,终于把她逼得也嚎啕大哭了起来。“姑妈嗝姑妈嗝为什么?” 周东生傻眼,完全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这样急剧发展。他们兄弟都不喜欢大舅一家,但是因为他娘护着娘家,他们也不敢流露太多,怎么如今看了,最狠的反而是他娘呢? 徐氏脸色泠凝,一点不把她哥的黑脸和大嫂的哭号放在眼里,只是珠娘一哭,心又软下来,招手让她到跟前来,又掏了帕子给她擦眼泪,“珠娘了,咱不哭了,啊?你跟你南生表哥不合适,以后姑妈给你找个好人,啊?” “这作践人的法子可真新鲜!”仍坐在地上的蒙氏冷哼,“不给自己儿子,还装菩萨要做媒人,呸!” 徐老爹瞪了婆娘一眼,“你少两句。”他还不想跟周家跟妹妹撕破脸呢。 徐氏也不搭话,低声安慰哭泣不停的侄女,只暗暗给儿子使眼色,示意他先把舅娘扶起来。 周东生忙上前扶起蒙氏,劝她,“舅娘,地上凉,咱坐着再好好话。” 蒙氏假意哼两声,却顺势站起坐到椅子上。 徐老爹看向自己妹妹,“妹子,咱俩是亲亲的兄妹,不那些气话虚话,你给哥一个准信,到底是咋回事?” 徐氏把珠娘劝回椅子上坐好,平静地回答道:“南生爹和他爷爷都不同意。” “南生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才该是做主的人。”徐老爹又一拍桌子,“妹子你这么软乎可不行!你嫁到老周家都二十几个年头了,这么句话都不带响亮的?” 徐氏没有受他激,“我做不了主。就是该我做主,南生也不能认了你当岳父。” 徐老爹闻言难堪,怒火让他脸皮涨得黑紫,“为啥?!” “因为你没脸没皮上门讨银子!”徐氏怒喊道,似乎还不足以发泄火气,抓起手边的果子就砸她哥。“你一辈子都是这个好吃懒做的德性!以前我在家做姑娘,辛辛苦苦绣帕子纳鞋垫挣下的私房给你摸了去吃玩就算了,怎么我嫁做别人家的人了你还要去撬墙脚?” “二十两银子!你总共欠了老周家二十两银子!” “就是把你这屋子顶上的瓦全掀了,把你身上穿的衣裳全撸了,还有锅碗瓢盆全部家当卖了去你也凑不齐二十两银子!” “还要吃铺子的干红!你当老周家挣下家私专给你花用的?!我呸!” “还不了钱你借来做什么?以为是亲戚就要蹭白食?那可是二十两银子啊!” 当年她男人同公爹一起走村串户当货郎,她同婆婆在家操持家务做农活,一家人做得比牛还累,碰着年尾和正月,两个月一起最多也就挣上一两银子。一家人辛辛苦苦刨食,她的三儿还因为这个跟了曾祖过活没能养在她身边想到这个,徐氏跟上悲从中来,也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你还想做三儿的岳父,呸!我公爹发话了,老周家可不能摊上你这么一个亲家。”徐氏越越伤心,“哪个女人出嫁,想在娘家硬气不是指着兄弟依靠?你倒好,你一个当哥的,不做妹子的依靠不,还下自己妹子的脸!我在老周家辛辛苦苦二十几年,被你毁得面子里子是一点儿不剩了!” “你一个四十几岁的大男人了,怎么就不要脸皮呢?我今儿就把话放这里了,做亲家你是别想了,银子你赶快想法子还上!我不管你是砸锅还是卖铁,总之窟窿你要补上!” 3434 女人回到娘家,跟在婆家的形象实在相差太远。 多年来辛苦劳累,就算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富裕,生活中仍然有层出不穷的苦楚。徐氏在娘家一通爆发后,像是打开了发泄委屈的阀门,不断回想起这些年的委屈。她想到初做人妇时要早起五更给公爹婆母做饭,想到男人出门做货郎自己一个女人家暴雨天在地里抢收,想到养那么大个的儿子跟自己不亲,想到老父老母过身后娘家就不再是自个家也许早在出嫁那会就不是了。她心想,生做女人就是吃苦来的,太苦了。 周东生在前头赶车,他娘在后头车上断断续续的抽泣。每听他娘哭一声,他的背就要更僵直一分。 周东生叹口气,把牛车赶到前头的树荫下停住了。笨手笨脚地掏出自己的袖子给他娘擦眼泪,“娘,您别哭了,小心把眼睛哭坏了。” 徐氏自己的手帕早被泪水泡得湿透,遂接过了儿子的手帕,拭去眼角的泪。 周东生又从布包里掏出竹筒递过去,“娘,您补补水。” 徐氏哭完了,回神自己在儿子面前哭了半天,也有些不好意思。两手搓了一把脸,就把帕子还给儿子,接过竹筒,“帕上的桃花是你婆娘绣的?她手艺还行。”着,又被绣活的事触动心事,“你姑奶奶家的那个小荷连个针线都不会,你这不是拙妇是啥,这以后这么给男人孩子做衣裳” 周东生小心翼翼地问,“娘,您这话里的意思,是要给南生定荷表妹?” 徐氏点头承认,“这是你爷爷的意思。”自己虽然不满意,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那挺好,”周东生没看出他娘的态度,傻呵呵地笑,“荷表妹不错,我看南生也挺喜欢的。”他婆娘也了,做妯娌的话,还是唐荷那样的性子好相处。 不想徐氏冷哼一声,“生儿子有啥用?一个个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这哪跟哪?周东生傻眼,连忙表明自己一颗红心全向娘。 珠娘在家里头,正被她娘数落埋怨。 “你瞅瞅你那笨样,难怪人家不要你。”蒙氏一脸嫌弃,从下往上地打量女儿,“我不是教你到了周家要热乎点吗?他们家两个没成家的男丁,南生不行有北生,你咋就一个都舀不下呢?” 不管是三表哥还是四表弟,送帕子鞋垫煮补汤,她娘教她的她全用上了。要是做得更多,她一个姑娘家的脸面也不用要了。何况姑妈都了,这事是老爷子不同意,她就是做得再多也不顶用。起来根子上的原因,不也是她爹娘借那么多钱造成的? 徐老爹被闺女隐含指控的眼神看得心火顿生。“你看啥?!没用的东西。” 珠娘害怕,低下头不敢话。 “他爹,怎么办才好,咱家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二十两银子啊!”蒙氏跌坐在椅上,越想越犯难,“我早了你不是做生意的料,叫你别瞎折腾,借了几回银子不是赔精光,就是吃喝给用完了” 徐老爹听得不耐烦,一拍桌子打断婆娘的抱怨,“啰嗦个啥!” 蒙氏瑟缩一下,沉默半晌,又问,“现在咋办?” “不能这样算了!”徐老爹又一拍桌子,问被惊得几乎跳起来的珠娘,“你在周家,南生对你怎么样?” 好像不好不坏吧。珠娘回忆了一下,呐呐地道,“三表哥对我还成。” “谁问你这个。”徐老爹不耐烦,“那他对你热乎不?收了你的帕子没? 珠娘摇头,道,“三表哥很忙,除了晚上在饭桌上见着他面,平时我碰不着他,就有一回碰上了给他一双鞋底子,他就舀给姑妈去了。” 徐老爹急怒,“怎么连对付男人都不会,送个绣活有什么用,你不会” “嗯哼”蒙氏打断他,小声道,“他爹,咱珠娘还是一个姑娘家你乱些啥呢?” 徐老爹瞪眼,看看低头扯着帕子的女儿,哼道,“总之不能这样算了!” 啊?珠娘急急抬头,“可是姑妈不是了老爷子已经给三表哥定了亲么?而且,”她脸上浮起一层羞涩,“姑妈了,她会帮我挑一个家境殷实的好人家。”三表哥整日脸上虽然温和,但总也不见他多笑,要她中意他,非他不嫁什么的,倒也没有。 “没出息!”徐老爹冷哼,“除非是道镇上富户人家去,不然这十里八村,能赶上你姑妈家殷实的人家都凑不够五个手指头!”他每次去周家铺子里,看到买山货的人多着呢,那白花花的钱银哗哗地流进钱柜里,他不晓得看得有多眼热。 蒙氏也叹气,“可是小姑也了,别要亲了,不还上钱,以后连亲戚都不认” “我还个屁!”徐老爹一梗脖子,冷哼道,“不认亲戚,她不姓徐了?以后外甥们不走舅家了?” “总之不能就这样算了。等着,等我好好筹谋筹谋。” ~~~~~~~~~~~~~~~~~~~~~~~~~~~~~~~~~~~~~~~~~~~~~~~~~~~~~~~~~~~~ 唐周氏家里,周南生前脚刚走,唐荷后脚就到了。转了一圈,发现活儿都干完了。同周氏聊了两句,见她始终笑眯眯的。 “三奶奶今儿心情真好。”估计是周南生带来的良好影响。老人家最喜欢小辈陪着话了。 “我这是遇上喜事喽。”周氏乐呵呵地道,“你家去跟你娘我有事找她,让她得空来我这。” “哎。” 回家了,李氏却有些疑惑。“你三奶奶有是啥喜事吗?” 唐荷摇头。 李氏自从昨天从周家回来,心情就一直不大痛快。以前她看着周南生好吧,想跟他做亲,毕竟也是想的成分多,昨天是亲眼见到了周家环境殷实村里这样的人家可不多见,自己闺女自己看着好,可是更好的人家,却不一定得上了这么好,可惜闺女没摊上,于是伤心更多了两分。 虽然周氏有喜事,李氏还是打不起劲。把家里的活干得差不多了,李氏带上孙女一块上门。 周氏把她让进屋,看她一脸兴致不高的模样,心下也能猜到七八分。于是也不破,只是逗桃桃,“桃桃,你想不想要个姑爹呀?” “阿太,”桃桃问她,“姑爹好不?” “桃桃想要好姑爹,阿太就给你姑姑个好的。”周氏逗着小女娃,斜眼看李氏还是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不由埋怨道,“我二蛋媳妇,你咋连听到自己闺女的亲事都不带动弹一下的?” “三伯娘,您还不晓得前因后果吗?”李氏叹气,“现如今我眼里除了一个南生,旁的都觉得配不上咱小荷。” “我的喜事,可不就是南生嘛。”周氏笑呵呵地道。 李氏闻言,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您的意思是?” “我给你透个话,南生他爷爷了,咱小荷很好,让你给了八字,跟南生的合一合,如果相配,他们的婚事就定下了。” “真的?!”李氏喜笑颜开,随即想到南生娘的态度,又有点迟疑,“可是孩子他舅娘不是属意她自己的侄女么?还特意请了家去住” “亲戚来往住几天的事谁家没有?也不认真代表啥。”周氏含糊否认道,“这事得我二哥了算。” 李氏虽然要高兴坏了,可是又有点担心闺女这样越过未来婆母的主意嫁过去,以后婆媳关系搞不好要吃苦。 “这事我也问过南生了,”周氏再加一码,“他也他乐意。” “他这么的?”这下李氏毫无迟疑了,开怀笑道,“我就他俩合适。这不是孩子都自己看对眼了?” “那是,都是天作的好姻缘。”周氏也赞成,“二蛋媳妇,你赶紧回去同二蛋,你们俩好好商量商量。” “哪里还用得着商量。昨天回来,他以为没指望要南生做他女婿了,一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叹气呢。”李氏笑道,“给他知道这喜事,保管得高兴坏了。” 着站起身从周氏怀里接过桃桃,“三伯娘,那我先家去,同小荷爹合计合计。” “好嘞。” 李氏走在路上,喜不自禁,亲了自己怀里孙女的小脸蛋,“桃桃,昨天的南生表叔你喜欢不?他给你做姑爹你乐意不?” 又想小孩子哪里懂这些,只是笑容拦都拦不住,一个劲地从心里往外奔涌。 桃桃摸上奶奶不停上翘的嘴角,“表叔做姑爹,奶奶喜欢。” “奶奶可不就是喜欢坏了嘛。”李氏又响亮地啵一下孙女。虽然跟小女娃没法讲,可是知道女儿终生即将有付,李氏脚步轻快得就要生风。 回到自己家,唐老爹下地还没回来。李氏几次远望着天上的日头,觉得白日漫长,喜事堵在心口里没法,简直要把人憋坏。 几次想同唐荷,话到了嗓子眼,还没出口,笑意就先在脸上堆得放不下。如此反复,惹得唐荷奇怪不已,“娘,三奶奶同你了啥喜事?” “呵呵,”李氏笑眯了眼,“很快你就晓得了。” “娘,”宋氏也到她跟前挤眉弄眼,“你告诉我呗。” “去去去。”李氏挥挥手,“大嫂,你去准备今晚的饭食,做得丰盛点。昨儿周家不是还礼还了半只鸡,你去炒了今晚吃。” 看来这喜事不得了了。宋氏心想。 “这喜事不得了,”唐老爹回来,听了婆娘把事了头尾,也是一般想法,“还以为没指望了呢。老话怎么的?柳暗花明。这事好,明两个孩子确实有缘分。你明儿就赶紧把小荷的八字往那边送去。” “哎。”李氏听事情之后,笑容就没断过,这会跟她男人话,却不由正了正脸色,“三伯娘对咱家真是全心全意了,咱是不是也得掏个真心回报了?” “你的对。”唐老爹点头,“跟三伯娘回去捡骨的事,得赶紧跟我娘了。今晚我就去。” 因为这是大事,避不过他哥,就想拣了一个合适的时间,比如晚饭那会,大伙儿都在场是最好的。所以唐老爹自家晚饭都没顾上吃,就上他哥哥家去了。 李氏担心他,虽然很怵婆母,但还是想跟着一起去。唐老爹想了想,自己去,谁都不用跟。 只要他到他娘跟前,就有承受不尽的痛苦。这是他命里的报,跟婆娘孩子都没关系,没必要让他们跟着一起被折磨。 唐老爹到了他哥家门前,鼓足勇气叫了门。 作者有话要:今日双更毕。 如果明天人品爆发,会保持或发扬~~~ 大伙儿评论后加“yf”字样呀 女人回到娘家,跟在婆家的形象实在相差太远。 多年来辛苦劳累,就算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富裕,生活中仍然有层出不穷的苦楚。徐氏在娘家一通爆发后,像是打开了发泄委屈的阀门,不断回想起这些年的委屈。她想到初做人妇时要早起五更给公爹婆母做饭,想到男人出门做货郎自己一个女人家暴雨天在地里抢收,想到养那么大个的儿子跟自己不亲,想到老父老母过身后娘家就不再是自个家也许早在出嫁那会就不是了。她心想,生做女人就是吃苦来的,太苦了。 周东生在前头赶车,他娘在后头车上断断续续的抽泣。每听他娘哭一声,他的背就要更僵直一分。 周东生叹口气,把牛车赶到前头的树荫下停住了。笨手笨脚地掏出自己的袖子给他娘擦眼泪,“娘,您别哭了,小心把眼睛哭坏了。” 徐氏自己的手帕早被泪水泡得湿透,遂接过了儿子的手帕,拭去眼角的泪。 周东生又从布包里掏出竹筒递过去,“娘,您补补水。” 徐氏哭完了,回神自己在儿子面前哭了半天,也有些不好意思。两手搓了一把脸,就把帕子还给儿子,接过竹筒,“帕上的桃花是你婆娘绣的?她手艺还行。”着,又被绣活的事触动心事,“你姑奶奶家的那个小荷连个针线都不会,你这不是拙妇是啥,这以后这么给男人孩子做衣裳” 周东生小心翼翼地问,“娘,您这话里的意思,是要给南生定荷表妹?” 徐氏点头承认,“这是你爷爷的意思。”自己虽然不满意,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那挺好,”周东生没看出他娘的态度,傻呵呵地笑,“荷表妹不错,我看南生也挺喜欢的。”他婆娘也了,做妯娌的话,还是唐荷那样的性子好相处。 不想徐氏冷哼一声,“生儿子有啥用?一个个都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这哪跟哪?周东生傻眼,连忙表明自己一颗红心全向娘。 珠娘在家里头,正被她娘数落埋怨。 “你瞅瞅你那笨样,难怪人家不要你。”蒙氏一脸嫌弃,从下往上地打量女儿,“我不是教你到了周家要热乎点吗?他们家两个没成家的男丁,南生不行有北生,你咋就一个都舀不下呢?” 不管是三表哥还是四表弟,送帕子鞋垫煮补汤,她娘教她的她全用上了。要是做得更多,她一个姑娘家的脸面也不用要了。何况姑妈都了,这事是老爷子不同意,她就是做得再多也不顶用。起来根子上的原因,不也是她爹娘借那么多钱造成的? 徐老爹被闺女隐含指控的眼神看得心火顿生。“你看啥?!没用的东西。” 珠娘害怕,低下头不敢话。 “他爹,怎么办才好,咱家就是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二十两银子啊!”蒙氏跌坐在椅上,越想越犯难,“我早了你不是做生意的料,叫你别瞎折腾,借了几回银子不是赔精光,就是吃喝给用完了” 徐老爹听得不耐烦,一拍桌子打断婆娘的抱怨,“啰嗦个啥!” 蒙氏瑟缩一下,沉默半晌,又问,“现在咋办?” “不能这样算了!”徐老爹又一拍桌子,问被惊得几乎跳起来的珠娘,“你在周家,南生对你怎么样?” 好像不好不坏吧。珠娘回忆了一下,呐呐地道,“三表哥对我还成。” “谁问你这个。”徐老爹不耐烦,“那他对你热乎不?收了你的帕子没? 珠娘摇头,道,“三表哥很忙,除了晚上在饭桌上见着他面,平时我碰不着他,就有一回碰上了给他一双鞋底子,他就舀给姑妈去了。” 徐老爹急怒,“怎么连对付男人都不会,送个绣活有什么用,你不会” “嗯哼”蒙氏打断他,小声道,“他爹,咱珠娘还是一个姑娘家你乱些啥呢?” 徐老爹瞪眼,看看低头扯着帕子的女儿,哼道,“总之不能这样算了!” 啊?珠娘急急抬头,“可是姑妈不是了老爷子已经给三表哥定了亲么?而且,”她脸上浮起一层羞涩,“姑妈了,她会帮我挑一个家境殷实的好人家。”三表哥整日脸上虽然温和,但总也不见他多笑,要她中意他,非他不嫁什么的,倒也没有。 “没出息!”徐老爹冷哼,“除非是道镇上富户人家去,不然这十里八村,能赶上你姑妈家殷实的人家都凑不够五个手指头!”他每次去周家铺子里,看到买山货的人多着呢,那白花花的钱银哗哗地流进钱柜里,他不晓得看得有多眼热。 蒙氏也叹气,“可是小姑也了,别要亲了,不还上钱,以后连亲戚都不认” “我还个屁!”徐老爹一梗脖子,冷哼道,“不认亲戚,她不姓徐了?以后外甥们不走舅家了?” “总之不能就这样算了。等着,等我好好筹谋筹谋。” ~~~~~~~~~~~~~~~~~~~~~~~~~~~~~~~~~~~~~~~~~~~~~~~~~~~~~~~~~~~~ 唐周氏家里,周南生前脚刚走,唐荷后脚就到了。转了一圈,发现活儿都干完了。同周氏聊了两句,见她始终笑眯眯的。 “三奶奶今儿心情真好。”估计是周南生带来的良好影响。老人家最喜欢小辈陪着话了。 “我这是遇上喜事喽。”周氏乐呵呵地道,“你家去跟你娘我有事找她,让她得空来我这。” “哎。” 回家了,李氏却有些疑惑。“你三奶奶有是啥喜事吗?” 唐荷摇头。 李氏自从昨天从周家回来,心情就一直不大痛快。以前她看着周南生好吧,想跟他做亲,毕竟也是想的成分多,昨天是亲眼见到了周家环境殷实村里这样的人家可不多见,自己闺女自己看着好,可是更好的人家,却不一定得上了这么好,可惜闺女没摊上,于是伤心更多了两分。 虽然周氏有喜事,李氏还是打不起劲。把家里的活干得差不多了,李氏带上孙女一块上门。 周氏把她让进屋,看她一脸兴致不高的模样,心下也能猜到七八分。于是也不破,只是逗桃桃,“桃桃,你想不想要个姑爹呀?” “阿太,”桃桃问她,“姑爹好不?” “桃桃想要好姑爹,阿太就给你姑姑个好的。”周氏逗着小女娃,斜眼看李氏还是一副提不起劲的样子,不由埋怨道,“我二蛋媳妇,你咋连听到自己闺女的亲事都不带动弹一下的?” “三伯娘,您还不晓得前因后果吗?”李氏叹气,“现如今我眼里除了一个南生,旁的都觉得配不上咱小荷。” “我的喜事,可不就是南生嘛。”周氏笑呵呵地道。 李氏闻言,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您的意思是?” “我给你透个话,南生他爷爷了,咱小荷很好,让你给了八字,跟南生的合一合,如果相配,他们的婚事就定下了。” “真的?!”李氏喜笑颜开,随即想到南生娘的态度,又有点迟疑,“可是孩子他舅娘不是属意她自己的侄女么?还特意请了家去住” “亲戚来往住几天的事谁家没有?也不认真代表啥。”周氏含糊否认道,“这事得我二哥了算。” 李氏虽然要高兴坏了,可是又有点担心闺女这样越过未来婆母的主意嫁过去,以后婆媳关系搞不好要吃苦。 “这事我也问过南生了,”周氏再加一码,“他也他乐意。” “他这么的?”这下李氏毫无迟疑了,开怀笑道,“我就他俩合适。这不是孩子都自己看对眼了?” “那是,都是天作的好姻缘。”周氏也赞成,“二蛋媳妇,你赶紧回去同二蛋,你们俩好好商量商量。” “哪里还用得着商量。昨天回来,他以为没指望要南生做他女婿了,一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叹气呢。”李氏笑道,“给他知道这喜事,保管得高兴坏了。” 着站起身从周氏怀里接过桃桃,“三伯娘,那我先家去,同小荷爹合计合计。” “好嘞。” 李氏走在路上,喜不自禁,亲了自己怀里孙女的小脸蛋,“桃桃,昨天的南生表叔你喜欢不?他给你做姑爹你乐意不?” 又想小孩子哪里懂这些,只是笑容拦都拦不住,一个劲地从心里往外奔涌。 桃桃摸上奶奶不停上翘的嘴角,“表叔做姑爹,奶奶喜欢。” “奶奶可不就是喜欢坏了嘛。”李氏又响亮地啵一下孙女。虽然跟小女娃没法讲,可是知道女儿终生即将有付,李氏脚步轻快得就要生风。 回到自己家,唐老爹下地还没回来。李氏几次远望着天上的日头,觉得白日漫长,喜事堵在心口里没法,简直要把人憋坏。 几次想同唐荷,话到了嗓子眼,还没出口,笑意就先在脸上堆得放不下。如此反复,惹得唐荷奇怪不已,“娘,三奶奶同你了啥喜事?” “呵呵,”李氏笑眯了眼,“很快你就晓得了。” “娘,”宋氏也到她跟前挤眉弄眼,“你告诉我呗。” “去去去。”李氏挥挥手,“大嫂,你去准备今晚的饭食,做得丰盛点。昨儿周家不是还礼还了半只鸡,你去炒了今晚吃。” 看来这喜事不得了了。宋氏心想。 “这喜事不得了,”唐老爹回来,听了婆娘把事了头尾,也是一般想法,“还以为没指望了呢。老话怎么的?柳暗花明。这事好,明两个孩子确实有缘分。你明儿就赶紧把小荷的八字往那边送去。” “哎。”李氏听事情之后,笑容就没断过,这会跟她男人话,却不由正了正脸色,“三伯娘对咱家真是全心全意了,咱是不是也得掏个真心回报了?” “你的对。”唐老爹点头,“跟三伯娘回去捡骨的事,得赶紧跟我娘了。今晚我就去。” 因为这是大事,避不过他哥,就想拣了一个合适的时间,比如晚饭那会,大伙儿都在场是最好的。所以唐老爹自家晚饭都没顾上吃,就上他哥哥家去了。 李氏担心他,虽然很怵婆母,但还是想跟着一起去。唐老爹想了想,自己去,谁都不用跟。 只要他到他娘跟前,就有承受不尽的痛苦。这是他命里的报,跟婆娘孩子都没关系,没必要让他们跟着一起被折磨。 唐老爹到了他哥家门前,鼓足勇气叫了门。 3535 唐老爹的六哥唐宝福,其实也就比他大了四岁多,但是他哥成亲早,大儿子唐大江都快三十了。唐大江媳妇也娶得早,他们夫妻两人现在已经有了三个分别是十岁、八岁、五岁的女儿和一个三岁的男孩。唐大江底下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大妹二妹都已经出嫁了,余下的小妹小弟都没到亲的年龄。 算起来,唐宝福这一房现如今有十一口人,能干活的劳力不少,但是消耗口粮的嘴巴更多。当初唐二蛋她娘秦氏死活没把家产分给小儿子,九亩水田全归了六儿子唐宝福,但是这些年下来唐宝福开枝散叶倒是厉害,张口要吃的娃一个接一个的生,干活上能力却只是含糊,九亩水田好险没少,但是也没往上增。因此他媳妇张氏特别眼红小叔这一房日子越过越红火,全然忘记当年唐二蛋是两手空空从这个家里出去的,只一味记恨当年小叔闹分家,村里把佃给老唐家的池塘收回转佃给唐二蛋的事。 张氏当着小叔一房人的面,从来都是话中有话绵里藏针,冷嘲热讽就没有少过。知道婆婆不喜欢小儿子,不会出声维护,因此更没少在儿女面前抱怨,唐二蛋做弟弟的霸占哥哥的池塘,不然池塘里活蹦乱跳的大肥鱼,白嫩嫩的糖藕,还有塘坝上种辣椒种芭蕉都该是他们家的。又唐二蛋一家田多地多挣下大家私却一点不孝顺,把个老娘推给哥哥养,害得他们想吃口肉腥都不敢随便吃。日子久了,他们家的孩子,从她的子女到她的孙子女,个个当唐荷一家仇人一样,见面别招呼,不往旁边呸声吐唾沫都是好的。 唐二蛋进了门,见堂厅里摆了张木饭桌,六哥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正要开始吃晚饭。老房子房梁架得高,四周墙壁被岁月熏得黑黝黝的,堂厅里又只点了一根小蜡烛,因此就算有饭菜热气,屋里也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凉夜冷清的意味。 唐二蛋想到自己家里屋子干净敞亮,心中不是没有感慨。这处宅子是他太爷爷从族里分下来的,就在家祠的旁边,当初分家,这宅子毫无例外归了他哥哥住,他自己则跟媳妇搬到三伯娘好心给的一间旧泥屋里。时光流经不到三十年,他们一家住在敞亮的青砖房里,他哥哥一家十几口人还窝在这五间屋里。 唐二蛋被让进门,也在堂厅里站了小一会了,从他娘他哥嫂到他侄子侄女和堂孙们没一个招呼他,虽然两家因为情分少,往日也差不多是这个尴尬模样,但这会屋里的气氛还是不可避免的僵硬起来。 当年闹分家的时候,唐大江已经是七八岁的年纪,对错好歹已经会自己分辨了。及至后来长大成家,知道奶奶和爹娘的做派,也就哄哄自家人,村里人都把事实黑白看在眼里,背后指指点点的就没少过闲话,唐大江几次撞上,都闹了大红脸。小弟小妹被他娘教得不懂事,他小时虽然也迷惑过,可如今都快三十的人了,被生活教会了人情道理,也不想跟着偏心歪理的奶奶和娘一道歪缠。见几个小辈还没有见礼的意思,就冲他们瞪圆了眼睛。他的三个女儿就赶紧叫了七伯。他小弟小妹脸上却不服气,只是长兄如父,往日怕惯了他,只得不情不愿地叫七叔。 几个小的见完了礼,唐大江也同唐二蛋笑着招呼,“七叔,您来了,吃过了没?跟咱家一道用饭呗。”又踢踢媳妇坐着的凳子,“你咋这样不晓事的?赶紧给七叔上个碗筷。” 唐二蛋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家里还在等我开饭呢,我来跟你奶奶些事,完我就走。” “你七叔家有钱,惯常吃香的喝辣的,”张氏阴阳怪气地哼道,“哪里看得上咱家这寡淡的白菜土豆哪。” 唐二蛋一向口舌笨拙,而且也没有同嫂子争辩这样事情的道理,于是被话噎在那里,老半晌才憋出一句,“这哪能呢。” “娘,”唐大江无奈地看向他娘,“您少两句,” 儿子大了,已经逐渐成为家里半个做主的人。张氏也听惯了他的话,当下撇撇嘴,也没再啥。 “七叔,您坐。”唐大江的媳妇吴氏给唐二蛋舀来一只凳子,“我给您添碗饭去。” “真不用。”唐二蛋挪过凳子在一旁坐下,只是他在这家里头哪里可能咽得下饭,赶紧又拒绝。看向从头至尾没出声也没看自己一眼的亲娘,道,“娘,有件事我想跟您。” 秦氏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乡间妇人显老,她也是一头的花白头发,脸上皱纹丛生,因一生性格倔强脾气暴躁,即使年老,眉眼间不见慈祥安定,反而略有戾气。她听了小儿子话,只是扒了饭菜往嘴巴里送,仍然不做声。 唐二蛋已经习惯亲娘视而不见的态度,转而看向也自顾用饭的唐宝福,“六哥,这事也得跟你合计合计。” 唐宝福头也不抬,只道:“吧。” 唐二蛋硬着头皮,把三伯娘娘家老爹要捡骨,三伯娘有意让他陪着一道回去的话了头尾。 “真是个畜牲!”他娘还没听他把话话,手里的碗就往他脸上砸来,唐二蛋下意识避开,却躲避不及,还是被砸到额头。额上马上肿起了一个大包。飞出的饭碗碰到墙壁上,发出好大的破裂声。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给我跪下!”秦氏见小儿子居然躲开,火气更涨了几分。“也不想想你从哪个的肚皮里爬出来!她周氏想让儿子回娘家添光,咋不自己生一个?!” 又见小儿仍然直挺挺站着,又抓过桌上的菜盘子砸过去,“叫你跪下!” 菜盘子砸在汉子硬邦邦的胸膛上,留了菜汁在衣裳上,又一路顺着笔挺的身躯滑过在地,响亮的碎成一片。 孩子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唐二蛋只觉内心一片悲凉。 “男人膝下有黄金,要跪只跪天地君亲师。”唐二蛋摇头,“我是您生下的,您是我娘,我要给您跪也不亏,可是我今天不跪了。” 他环顾一屋子的老少,“您叫我跪过多少回,我真是数也数不清了。就是当着侄子侄女的面,您也没叫我少跪。” “有些时候您我错了,我也不敢辩,只好当自己错了。可是我知道很多时候我没有错。今儿我也没有错。我不跪。” “三伯娘的事我已经答应了,今天就是来告诉您一声。您就是不乐意,我也跟她回去。” 秦氏早就气得胸口起伏,见小儿子转身要走,气得一拍桌子,呵斥儿孙,“一个个都是死人吗?!看我被不孝子气死才快活是不是?” “奶奶!”唐大江无奈,“七叔没要气您。”又赶紧上前拉住拔腿要走的唐二蛋,“七叔,奶奶年纪大了,您有话好好” “我看他是巴不得把我气死,好去上赶着舀热脸贴那个老寡妇的冷屁股!” 唐二蛋“嚯”地转过身,悲愤地看着他娘,“娘!” 秦氏“呸呸”地往地上吐口水,“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带把的种,就来抢我儿子,活该死了都没人披麻戴孝!” 唐二蛋两手握拳,浑身都要发抖,“三伯娘没有儿子,我给她做儿子!她死了,我给她披麻,我给她哭灵,我给她上坟!” “好,好”秦氏指着小儿子的手指都在抖,“宝福!给我打!打死这个畜牲最好!免得便宜别个贱货!” “爹!”见他爹当真站起身撸袖子,唐大江急得喊道。 “你是我老子还是我是你老子?”唐宝福瞪了眼儿子,踢开凳子走两步就要来拉扯弟弟,“老七,你跟娘这些忤逆不孝的话,我做哥哥的教训你也在理。” 张氏也帮腔道:“七叔,我一个妇道人家懂的理没有你们大爷们的多,但我都晓得生恩大过天。七叔往日把老娘撩开不管就罢了,总归有你哥和我孝敬着。可这万万没有自个亲娘还在,就去认旁人做娘的道理。” 唐二蛋不理会她,只是格开了他哥拉扯的手,正色道:“六哥,你别动手。动起手来你还真打不过我。” 唐宝福一愣,火气被激起,偏偏又有点忌惮。 秦氏一把抓过倚放在墙根上的扫把,劈头盖脸地往小儿子身上打去,“好哇,连你哥你都要打!你哥打不过你,我看你敢打老娘不敢?!我打死你个不孝子!打死你!打死你!” 唐二蛋一动不动地站着给他娘打。□在外的脸和脖子被抽出明显的血痕。 一根扫把都打折了,秦氏也打累了,扔掉扫把就坐在地上嚎:“老头子啊,你怎么去得那么早啊,你撇下我一个孤老婆子被自己生下的畜牲欺负啊!当初刚生下就该狠心他捏死才好!” 唐二蛋站得直直的,轻声对他娘,“我也奇怪,您当初怎么没把我捏死。”脸上身上的伤口都疼,心上更疼。“其实我就不是您生的吧?” “畜牲!”唐宝福大步上前就要往弟弟脸上甩巴掌,“这是当儿子该的话吗?小心我请了族长开家祠把你绑在树上抽鞭子!” 唐二蛋一手钳住他哥的手,“六哥,你没少扇过我巴掌,今儿你还真别再这样干,我要还手了,你受不住。”又对还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号的秦氏道,“娘,您自己,您对我,像一个娘对亲儿子吗?” “我不怕开宗祠,这些年是非曲直,村里人哪个心里不明白?” “当年您在祠堂里是怎么的?您您就六哥一个亲儿子,我是从石头蹦出来的,我的死活你不管。” “家里九亩地,还有这处房子,我一点儿都没沾上边。您把我跟我媳妇两人赶出去,屋都没得住,饭也没得吃。” “当初在祠堂里,您当着族里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们的面过,家私是一毫毛都没我的份。您生不用我养,死不用我葬。” “这些年六嫂见一回怪话一回,我不养娘。我每一季都给娘挑来一石半的稻米,逢年过节瓜果鱼肉也没落下过。我给的口粮,别一个娘,就是爹还在世,都足够养了。六嫂把孩子们教得见了我跟仇人似的,我哪曾抢过你家一根针一根线?是你们家抢了我的,是我没跟你们计较!” 唐二蛋声悲力竭,环顾堂上已经吓呆听傻的侄子堂孙们。 “娘,您还真别再逼我了,不然别上宗祠,就是见官我也不怕。当年的老人在世的还有许多,他们都可以给我作证,不是我做儿子的不孝,是您做娘的不慈!”唐二蛋内心充满悲怅,话已经道这地步,索性就豁出去了,“您逼得狠了,我就请族长给主持了,我自己把我过继给三伯娘去。反正自小就是三伯娘给我养大。给她养老送终我不亏心。” “以后我还是照往日的份额孝敬您,您要是再像今儿一样撕撸开,以后就没米没菜给您了。” 话完,再不管众人的反应,自己拉开门就走了。 夏季夜色迷人,天上星光闪烁。 唐二蛋一步一踉跄地往自己家里走,只觉自己半生心酸,两行泪水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作者有话要:今天人品木有爆发,只更了一章 非常感激闲时一卷书、na、娉婷姑娘等等等好多童鞋留言补分,尤其青儿和乌发童鞋,很乖地回头补了好多章的分和评论,大伙儿请看齐! 我写文到现在,觉得好幸福哦^_^ 非常感谢:青兒于2012112503:08:22扔了一个地雷; 2971114于2012112500:10:09扔了一个地雷 唐老爹的六哥唐宝福,其实也就比他大了四岁多,但是他哥成亲早,大儿子唐大江都快三十了。唐大江媳妇也娶得早,他们夫妻两人现在已经有了三个分别是十岁、八岁、五岁的女儿和一个三岁的男孩。唐大江底下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大妹二妹都已经出嫁了,余下的小妹小弟都没到亲的年龄。 算起来,唐宝福这一房现如今有十一口人,能干活的劳力不少,但是消耗口粮的嘴巴更多。当初唐二蛋她娘秦氏死活没把家产分给小儿子,九亩水田全归了六儿子唐宝福,但是这些年下来唐宝福开枝散叶倒是厉害,张口要吃的娃一个接一个的生,干活上能力却只是含糊,九亩水田好险没少,但是也没往上增。因此他媳妇张氏特别眼红小叔这一房日子越过越红火,全然忘记当年唐二蛋是两手空空从这个家里出去的,只一味记恨当年小叔闹分家,村里把佃给老唐家的池塘收回转佃给唐二蛋的事。 张氏当着小叔一房人的面,从来都是话中有话绵里藏针,冷嘲热讽就没有少过。知道婆婆不喜欢小儿子,不会出声维护,因此更没少在儿女面前抱怨,唐二蛋做弟弟的霸占哥哥的池塘,不然池塘里活蹦乱跳的大肥鱼,白嫩嫩的糖藕,还有塘坝上种辣椒种芭蕉都该是他们家的。又唐二蛋一家田多地多挣下大家私却一点不孝顺,把个老娘推给哥哥养,害得他们想吃口肉腥都不敢随便吃。日子久了,他们家的孩子,从她的子女到她的孙子女,个个当唐荷一家仇人一样,见面别招呼,不往旁边呸声吐唾沫都是好的。 唐二蛋进了门,见堂厅里摆了张木饭桌,六哥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正要开始吃晚饭。老房子房梁架得高,四周墙壁被岁月熏得黑黝黝的,堂厅里又只点了一根小蜡烛,因此就算有饭菜热气,屋里也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凉夜冷清的意味。 唐二蛋想到自己家里屋子干净敞亮,心中不是没有感慨。这处宅子是他太爷爷从族里分下来的,就在家祠的旁边,当初分家,这宅子毫无例外归了他哥哥住,他自己则跟媳妇搬到三伯娘好心给的一间旧泥屋里。时光流经不到三十年,他们一家住在敞亮的青砖房里,他哥哥一家十几口人还窝在这五间屋里。 唐二蛋被让进门,也在堂厅里站了小一会了,从他娘他哥嫂到他侄子侄女和堂孙们没一个招呼他,虽然两家因为情分少,往日也差不多是这个尴尬模样,但这会屋里的气氛还是不可避免的僵硬起来。 当年闹分家的时候,唐大江已经是七八岁的年纪,对错 好歹已经会自己分辨了。及至后来长大成家,知道奶奶和爹娘的做派,也就哄哄自家人,村里人都把事实黑白看在眼里,背后指指点点的就没少过闲话,唐大江几次撞上,都闹了大红脸。小弟小妹被他娘教得不懂事,他小时虽然也迷惑过,可如今都快三十的人了,被生活教会了人情道理,也不想跟着偏心歪理的奶奶和娘一道歪缠。见几个小辈还没有见礼的意思,就冲他们瞪圆了眼睛。他的三个女儿就赶紧叫了七伯。他小弟小妹脸上却不服气,只是长兄如父,往日怕惯了他,只得不情不愿地叫七叔。 几个小的见完了礼,唐大江也同唐二蛋笑着招呼,“七叔,您来了,吃过了没?跟咱家一道用饭呗。”又踢踢媳妇坐着的凳子,“你咋这样不晓事的?赶紧给七叔上个碗筷。” 唐二蛋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家里还在等我开饭呢,我来跟你奶奶些事,完我就走。” “你七叔家有钱,惯常吃香的喝辣的,”张氏阴阳怪气地哼道,“哪里看得上咱家这寡淡的白菜土豆哪。” 唐二蛋一向口舌笨拙,而且也没有同嫂子争辩这样事情的道理,于是被话噎在那里,老半晌才憋出一句,“这哪能呢。” “娘,”唐大江无奈地看向他娘,“您少两句,” 儿子大了,已经逐渐成为家里半个做主的人。张氏也听惯了他的话,当下撇撇嘴,也没再啥。 “七叔,您坐。”唐大江的媳妇吴氏给唐二蛋舀来一只凳子,“我给您添碗饭去。” “真不用。”唐二蛋挪过凳子在一旁坐下,只是他在这家里头哪里可能咽得下饭,赶紧又拒绝。看向从头至尾没出声也没看自己一眼的亲娘,道,“娘,有件事我想跟您。” 秦氏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乡间妇人显老,她也是一头的花白头发,脸上皱纹丛生,因一生性格倔强脾气暴躁,即使年老,眉眼间不见慈祥安定,反而略有戾气。她听了小儿子话,只是扒了饭菜往嘴巴里送,仍然不做声。 唐二蛋已经习惯亲娘视而不见的态度,转而看向也自顾用饭的唐宝福,“六哥,这事也得跟你合计合计。” 唐宝福头也不抬,只道:“吧。” 唐二蛋硬着头皮,把三伯娘娘家老爹要捡骨,三伯娘有意让他陪着一道回去的话了头尾。 “真是个畜牲!”他娘还没听他把话话,手里的碗就往他脸上砸来,唐二蛋下意识避开,却躲避不及,还是被砸到额头。额上马上肿起了一个大包。飞出的饭碗碰到墙壁上,发出好大的破裂声。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给我跪下!”秦氏见小儿子居然躲开,火气更涨了几分。“也不想想你从哪个的肚皮里爬出来!她周氏想让儿子回娘家添光,咋不自己生一个?!” 又见小儿仍然直挺挺站着,又抓过桌上的菜盘子砸过去,“叫你跪下!” 菜盘子砸在汉子硬邦邦的胸膛上,留了菜汁在衣裳上,又一路顺着笔挺的身躯滑过在地,响亮的碎成一片。 孩子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唐二蛋只觉内心一片悲凉。 “男人膝下有黄金,要跪只跪天地君亲师。”唐二蛋摇头,“我是您生下的,您是我娘,我要给您跪也不亏,可是我今天不跪了。” 他环顾一屋子的老少,“您叫我跪过多少回,我真是数也数不清了。就是当着侄子侄女的面,您也没叫我少跪。” “有些时候您我错了,我也不敢辩,只好当自己错了。可是我知道很多时候我没有错。今儿我也没有错。我不跪。” “三伯娘的事我已经答应了,今天就是来告诉您一声。您就是不乐意,我也跟她回去。” 秦氏早就气得胸口起伏,见小儿子转身要走,气得一拍桌子,呵斥儿孙,“一个个都是死人吗?!看我被不孝子气死才快活是不是?” “奶奶!”唐大江无奈,“七叔没要气您。”又赶紧上前拉住拔腿要走的唐二蛋,“七叔,奶奶年纪大了,您有话好好” “我看他是巴不得把我气死,好去上赶着舀热脸贴那个老寡妇的冷屁股!” 唐二蛋“嚯”地转过身,悲愤地看着他娘,“娘!” 秦氏“呸呸”地往地上吐口水,“自己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带把的种,就来抢我儿子,活该死了都没人披麻戴孝!” 唐二蛋两手握拳,浑身都要发抖,“三伯娘?p> 挥卸子,我给她做儿子}死了,我给她披麻,我给她哭灵,我给她上坟!?p> “好,好”秦氏指着小儿子的手指都在抖,“宝福!给我打!打死这个畜牲最好!免得便宜别个贱货!” “爹!”见他爹当真站起身撸袖子,唐大江急得喊道。 “你是我老子还是我是你老子?”唐宝福瞪了眼儿子,踢开凳子走两步就要来拉扯弟弟,“老七,你跟娘这些忤逆不孝的话,我做哥哥的教训你也在理。” 张氏也帮腔道:“七叔,我一个妇道人家懂的理没有你们大爷们的多,但我都晓得生恩大过天。七叔往日把老娘撩开不管就罢了,总归有你哥和我孝敬着。可这万万没有自个亲娘还在,就去认旁人做娘的道理。” 唐二蛋不理会她,只是格开了他哥拉扯的手,正色道:“六哥,你别动手。动起手来你还真打不过我。” 唐宝福一愣,火气被激起,偏偏又有点忌惮。 秦氏一把抓过倚放在墙根上的扫把,劈头盖脸地往小儿子身上打去,“好哇,连你哥你都要打!你哥打不过你,我看你敢打老娘不敢?!我打死你个不孝子!打死你!打死你!” 唐二蛋一动不动地站着给他娘打。裸露在外的脸和脖子被抽出明显的血痕。 一根扫把都打折了,秦氏也打累了,扔掉扫把就坐在地上嚎:“老头子啊,你怎么去得那么早啊,你撇下我一个孤老婆子被自己生下的畜牲欺负啊!当初刚生下就该狠心他捏死才好!” 唐二蛋站得直直的,轻声对他娘,“我也奇怪,您当初怎么没把我捏死。”脸上身上的伤口都疼,心上更疼。“其实我就不是您生的吧?” “畜牲!”唐宝福大步上前就要往弟弟脸上甩巴掌,“这是当儿子该的话吗?小心我请了族长开家祠把你绑在树上抽鞭子!” 唐二蛋一手钳住他哥的手,“六哥,你没少扇过我巴掌,今儿你还真别再这样干,我要还手了,你受不住。”又对还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号的秦氏道,“娘,您自己,您对我,像一个娘对亲儿子吗?” “我不怕开宗祠,这些年是非曲直,村里人哪个心里不明白?” “当年您在祠堂里是怎么的?您您就六哥一个亲儿子,我是从石头蹦出来的,我的死活你不管。” “家里九亩地,还有这处房子,我一点儿都没沾上边。您把我跟我媳妇两人赶出去,屋都没得住,饭也没得吃。” “当初在祠堂里,您当着族里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们的面过,家私是一毫毛都没我的份。您生不用我养,死不用我葬。” “这些年六嫂见一回怪话一回,我不养娘。我每一季都给娘挑来一石半的稻米,逢年过节瓜果鱼肉也没落下过。我给的口粮,别一个娘,就是爹还在世,都足够养了。六嫂把孩子们教得见了我跟仇人似的,我哪曾抢过你家一根针一根线?是你们家抢了我的,是我没跟你们计较!” 唐二蛋声悲力竭,环顾堂上已经吓呆听傻的侄子堂孙们。 “娘,您还真别再逼我了,不然别上宗祠,就是见官我也不怕。当年的老人在世的还有许多,他们都可以给我作证,不是我做儿子的不孝,是您做娘的不慈!”唐二蛋内心充满悲怅,话已经道这地步,索性就豁出去了,“您逼得狠了,我就请族长给主持了,我自己把我过继给三伯娘去。反正自小就是三伯娘给我养大。给她养老送终我不亏心。” “以后我还是照往日的份额孝敬您,您要是再像今儿一样撕撸开,以后就没米没菜给您了。” 话完,再不管众人的反应,自己拉开门就走了。 夏季夜色迷人,天上星光闪烁。 唐二蛋一步一踉跄地往自己家里走,只觉自己半生心酸,两行泪水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 3636 唐老爹出门那会,唐家饭菜都上桌了,他却交代大家先吃别等他了。李氏从他出门那会就一直坐立不安,屡屡望向门外,吃也吃不下,也让孩子们先吃。 爹娘都没上桌,小辈们也没有自己开吃的理。除了桃桃人小不耐饿,宋氏先给她盛了一碗汤外,其他人都一起等着唐老爹回来。 眼见夜色越来越浓,唐老爹不见人影,李氏只觉得椅子上像倒放了针,扎得人坐着都难受。 “娘,咱爹干啥去了?”唐荷见她娘样子忐忑,就起身给她倒了一碗热水,“您喝口水缓缓。” 李氏捧了碗,舀起又放下,“你爹去找你奶奶,跟她咱家要跟你三奶奶回周家给太姥爷捡骨。哎哟我这心慌得不行哪!” 唐荷起身站到她身后,上上下下给她顺背,“就两句话的事,爹应该快回来了。” “不会这么简单,”李氏一口断定,“你奶奶那人我了解,这回这么大的事,她都能把你爹的皮给揭下来” 话没完,唐老爹走进了院门,李氏“嚯”地就站起来,唤道,“他爹” 唐荷兄妹也起身要出去迎他,唐老爹却摆摆手,自己进了堂厅然后直接往屋里走去,也不看众人,只是道:“你们自己吃饭,我去躺会。” 李氏叹气,看着一脸担心的儿女们,疲惫道:“我去看看老头子,你们自己先吃,不用等我们。”着站起身回屋。 剩下饭桌旁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都沉默不话。 “咱爹脸上有好几道血条条,估计是被那边抽的。”唐大山握紧双拳,气得全身发抖,“真是太过分了” “咱爹在哭”唐小山也喃喃道,“每回爹去见那个老妖婆,都没有好事” “小山,”唐荷制止他往下,“不许这样长辈,给人听见了给咱爹娘惹麻烦。” “可是”唐小山犹自不服气。 唐荷摇摇头,“这是咱爹的事,你别管。” 做子女的,天生对爹娘有孺慕之心。并不是爹娘冷淡刻薄,然后做子女的就能干脆利索地斩断与父母的情分。虽然照她,她爹跟奶奶这情分,实属孽缘,还不如不下黄泉不相会,可是她爹才是当事人,他愿意在荆棘路上走向自己的亲娘,那谁也奈何不得。毕竟,再不好也是亲娘,是自己的来处,如果全盘否认推翻了,他日自己的去处又在哪里呢? 她爹这会最疼的估计不是身上,心上的疼才是难以忍耐的吧。母子缘分浅淡至此,无法祈求无法饶恕,除了哭泣,也无法去诉。父亲不愿意把心上的伤口袒露给子女看,他们做子女的,如果嚷嚷地打抱不平,只是把父亲的疼痛和难堪暴露于众人之前。如果心疼,如果体贴,他们也只能以沉默保全父亲的自尊。 唐荷叹口气,舀了干净的碗盘,给爹娘匀出饭菜。 “今晚的鸡肉我炒得喷香呢,”宋氏咕哝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唐大山正有火没处法,听了媳妇的话,直以为她没心没肺,大声呵斥道,“你除了会吃还会啥?!吃货!” 宋氏被吓到,委屈得不行,“我这不是蘀爹娘可惜么,咱家难得吃到肉” “哥,嫂子的也没错,你别骂人,你都把桃桃快吓哭了。”唐荷皱眉,她最恨做父母的不收敛在孩子面前争吵,“以后别当桃桃面骂人。”把桃桃抱在椅子上坐好,示意其他人也坐下,“好了,大家都坐下吃饭吧。” 唐大山被妹妹得一愣,看向自己年幼的女儿,粉粉嫩嫩的小脸蛋上犹留有怯意。他走到她身边,半蹲□,亲亲她的脸颊,“乖女,别怕,以后爹爹不吼人了。爹爹再也不吓我的乖桃桃,”唐大山闭上眼睛,忍住要流下来的眼泪,忍了一会睁开,又亲亲女儿,“桃桃是爹爹的宝贝,爹爹这辈子都对我闺女好,不会像不会像” 还是忍不住,话里带出了哽咽。 “桃桃也对爹爹好。”桃桃似乎被她爹的眼泪吓到了,随即却用小短手却环上她爹的脖子,又亲亲她爹闭着流泪的眼睛,“桃桃给爹爹亲亲,爹爹不痛,不哭。” 无能为力带来的伤心和内疚被年幼的孩子安慰,唐大山觉得把女儿抱在怀里,就如同拥抱他的出路,于是隐忍了许久的哭泣就停也停不住了。 宋氏在丈夫孩子身边早就泣不成声。 唐小山也哇地大哭起来。 唐荷推开椅子离开堂厅,走到院子寻了一只小凳坐下,抬头仰望夜空。透过眼前迷蒙的水雾,仍看到中空高悬的明月。 天上月亮有阴晴圆缺,地上人儿有悲欢离合。 ~~~~~~~~~~~~~~~~~~~~~~~~~~~~~~~~~~~~~~~~~~~~~~~~~~~~~ 第二天李氏跟女儿偷偷了昨天老宅里发生的事,“你爹上辈子就是欠了你奶奶的。” “我也劝过他,就当自己真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要再理那边是好脸还是坏脸,你爹就是做不到。”宋氏摇摇头,“你奶奶但凡对他和气一点,笑着问一句‘今儿早饭用了没有啊’,你爹就能快活一天。” “罢了,这都是命。”宋氏长叹一口气,“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如今你爹也算看开了,以后不看那边的脸色了,定时把米粮果蔬送去就行。毕竟生恩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还清,做子女的也得天打雷劈不是?” 唐荷也不知该什么,只能陪着听他娘长吁短叹。 “还有一件事,娘跟你透个底,”李氏一扫颓唐,精神都振奋许多,“娘给你相看了一个好人” 什么时候的事?!唐荷震惊地看着她娘。 “这户人家殷实得很,”李氏喜滋滋道,故意卖弄个关子,见闺女完全没有面带羞涩往下追问的意思,那喜悦就打了个折扣,“闺女,娘看你怎么半点没有待嫁女儿的心肠呢?” “我是没有,”唐荷硬板板地,她都快三十二了,婚姻是个啥,她明白得很,当然没法期待,“娘,我还小着呢” “你不小了!”李氏打断女儿,“你都这年纪了,娘要再把你留下去就留成仇了。” 什么叫我这年纪?自觉穿越到十七岁雨季少女身上赚到不行的唐荷险些泪流满面。我这年纪刚上大一好不好?含苞少女马上要嫁作人妇,多摧残啊。 “娘给你挑的这人你也认识。” 唐荷心中警龄大作,果然听得李氏继续道,“就是你三奶奶的外甥,你南生表哥啊。” “娘,”唐荷顿感无力,“前儿咱们去周家,周家舅娘都恨不得她侄女就是她三儿媳妇了,你怎么还可能口中夺食呢?” 李氏一想,可不就是口中夺食吗?有点不好意思,更多的是得意,“瞎,我姑娘人才好,他们家老爷子自己看上的,死活非让你做孙儿媳妇。你是姑娘家,矜贵着呢,你娘可没有主动去提。 又嘿嘿地笑个不停,“真是天降的好姻缘。” 当初你表现得那么明显,跟主动提有差别吗?唐荷心中吐槽,还想继续劝他娘,“娘,我不能嫁周南生。”真头痛,“他娘喜欢自己侄女,半道上被咱家打劫,我要嫁过去,她一定不待见我。这婆媳关系一开始就不好,以后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这点小事不算啥。”李氏挥挥手,“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亲事?我看周家嫂子也是个明理的人,就是一时有气,以后你们好好处,日子久了明白你的心了,自然就好了。” “我的心就是不想嫁给周南生,”唐荷坚持,“珠娘一门心思就想嫁给他,我去掺和,跟当初谢雪梅掺和我跟张青竹有什么不一样?” 一直都挺乐呵的李氏闻言却大怒,指着女儿抖索了半天,最后颓然丧气,放下手道:“儿女亲事结的是两姓之好,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张家有他爹娘点头,你呢,也有我跟你爹点头,谢雪梅没媒没聘,爹不顾娘不管的自个就横插一脚,端的是没羞没臊。” “你三奶奶了,南生娘的侄女只是到亲戚家访亲,两家的老人可都没有过婚聘的话。这回南生他爷爷亲自做主定下的你,你才是名正言顺。”李氏正色道,“闺女,娘一向惯着你,就这事没的商量,以后也不要同张谢的事比做一处,你也是大闺女了,别惹娘生气,啊?” 唐荷犹想做垂死挣扎,“娘,婆媳处不好日子有多难过,还有人比您更明白吗?娘,我怕舅娘不待见我。你舍得让我吃你吃过的苦头?” “一万个娘里头也找不到一个你奶奶那样的。”李氏悻悻道,“直了吧,做娘的就是天生不待见儿媳妇,我有时就挺看不惯你大嫂。所以你就是嫁到别家去,也还是不受婆母待见。你嫁到周家,南生娘看在亲戚的情分上,还不会太过分。我跟你爹也放心。”又劝女儿,“闺女,南生当初眼都不眨就跳下江救人,明这人品好得不得了。你嫁给他,他一准对你好。你知足,啊?” 人品好的英雄不一定就合适居家过日子啊。不然现代的姑娘们,干脆都把雷锋和董存瑞当梦中情人得了。 唐荷看她娘兴致勃勃势在必行的样子,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作者有话要:今天很早哦~~ 唐老爹出门那会,唐家饭菜都上桌了,他却交代大家先吃别等他了。李氏从他出门那会就一直坐立不安,屡屡望向门外,吃也吃不下,也让孩子们先吃。 爹娘都没上桌,小辈们也没有自己开吃的理。除了桃桃人小不耐饿,宋氏先给她盛了一碗汤外,其他人都一起等着唐老爹回来。 眼见夜色越来越浓,唐老爹不见人影,李氏只觉得椅子上像倒放了针,扎得人坐着都难受。 “娘,咱爹干啥去了?”唐荷见她娘样子忐忑,就起身给她倒了一碗热水,“您喝口水缓缓。” 李氏捧了碗,舀起又放下,“你爹去找你奶奶,跟她咱家要跟你三奶奶回周家给太姥爷捡骨。哎哟我这心慌得不行哪!” 唐荷起身站到她身后,上上下下给她顺背,“就两句话的事,爹应该快回来了。” “不会这么简单,”李氏一口断定,“你奶奶那人我了解,这回这么大的事,她都能把你爹的皮给揭下来” 话没完,唐老爹走进了院门,李氏“嚯”地就站起来,唤道,“他爹” 唐荷兄妹也起身要出去迎他,唐老爹却摆摆手,自己进了堂厅然后直接往屋里走去,也不看众人,只是道:“你们自己吃饭,我去躺会。” 李氏叹气,看着一脸担心的儿女们,疲惫道:“我去看看老头子,你们自己先吃,不用等我们。”着站起身回屋。 剩下饭桌旁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都沉默不话。 “咱爹脸上有好几道血条条,估计是被那边抽的。”唐大山握紧双拳,气得全身发抖,“真是太过分了” “咱爹在哭”唐小山也喃喃道,“每回爹去见那个老妖婆,都没有好事” “小山,”唐荷制止他往下,“不许这样长辈,给人听见了给咱爹娘惹麻烦。” “可是”唐小山犹自不服气。 唐荷摇摇头,“这是咱爹的事,你别管。” 做子女的,天生对爹娘有孺慕之心。并不是爹娘冷淡刻薄,然后做子女的就能干脆利索地斩断与父母的情分。虽然照她,她爹跟奶奶这情分,实属孽缘,还不如不下黄泉不相会,可是她爹才是当事人,他愿意在荆棘路上走向自己的亲娘,那谁也奈何不得。毕竟,再不好也是亲娘,是自己的来处,如果全盘否认推翻了,他日自己的去处又在哪里呢? 她爹这会最疼的估计不是身上,心上的疼才是难以忍耐的吧。母子缘分浅淡至此,无法祈求无法饶恕,除了哭泣,也无法去诉。父亲不愿意把心上的伤口袒露给子女看,他们做子女的,如果嚷嚷地打抱不平,只是把父亲的疼痛和难堪暴露于众人之前。如果心疼,如果体贴,他们也只能以沉默保全父亲的自尊。 唐荷叹口气,舀了干净的碗盘,给爹娘匀出饭菜。 “今晚的鸡肉我炒得喷香呢,”宋氏咕哝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唐大山正有火没处法,听了媳妇的话,直以为她没心没肺,大声呵斥道,“你除了会吃还会啥?!吃货!” 宋氏被吓到,委屈得不行,“我这不是蘀爹娘可惜么,咱家难得吃到肉” “哥,嫂子的也没错,你别骂人,你都把桃桃快吓哭了。”唐荷皱眉,她最恨做父母的不收敛在孩子面前争吵,“以后别当桃桃面骂人。”把桃桃抱在椅子上坐好,示意其他人也坐下,“好了,大家都坐下吃饭吧。” 唐大山被妹妹得一愣,看向自己年幼的女儿,粉粉嫩嫩的小脸蛋上犹留有怯意。他走到她身边,半蹲下身,亲亲她的脸颊,“乖女,别怕,以后爹爹不吼人了。爹爹再也不吓我的乖桃桃,”唐大山闭上眼睛,忍住要流下来的眼泪,忍了一会睁开,又亲亲女儿,“桃桃是爹爹的宝贝,爹爹这辈子都对我闺女好,不会像不会像” 还是忍不住,话里带出了哽咽。 “桃桃也对爹爹好。”桃桃似乎被她爹的眼泪吓到了,随即却用小短手却环上她爹的脖子,又亲亲她爹闭着流泪的眼睛,“桃桃给爹爹亲亲,爹爹不痛,不哭。” 无能为力带来的伤心和内疚被年幼的孩子安慰,唐大山觉得把女儿抱在怀里,就如同拥抱他的出路,于是隐忍了许久的哭泣就停也停不住了。 宋氏在丈夫孩子身边早就泣不成声。 唐小山也哇地大哭起来。 唐荷推开椅子离开堂厅,走到院子寻了一只小凳坐下,抬头仰望夜空。透过眼前迷蒙的水雾,仍看到中空高悬的明月。 天上月亮有阴晴圆缺,地上人儿有悲欢离合。 ~~~~~~~~~~~~~~~~~~~~~~~~~~~~~~~~~~~~~~~~~~~~~~~~~~~~~ 第二天李氏跟女儿偷偷了昨天老宅里发生的事,“你爹上辈子就是欠了你奶奶的。” “我也劝过他,就当自己真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不要再理那边是好脸还是坏脸,你爹就是做不到。”宋氏摇摇头,“你奶奶但凡对他和气一点,笑着问一句‘今儿早饭用了没有啊’,你爹就能快活一天。” “罢了,这都是命。”宋氏长叹一口气,“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如今你爹也算看开了,以后不看那边的脸色了,定时把米粮果蔬送去就行。毕竟生恩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还清,做子女的也得天打雷劈不是?” 唐荷也不知该什么,只能陪着听他娘长吁短叹。 “还有一件事,娘跟你透个底,”李氏一扫颓唐,精神都振奋许多,“娘给你相看了一个好人” 什么时候的事?!唐荷震惊地看着她娘。 “这户人家殷实得很,”李氏喜滋滋道,故意卖弄个关子,见闺女完全没有面带羞涩往下追问的意思,那喜悦就打了个折扣,“闺女,娘看你怎么半点没有待嫁女儿的心肠呢?” “我是没有,”唐荷硬板板地,她都快三十二了,婚姻是个啥,她明白得很,当然没法期待,“娘,我还小着呢” “你不小了!”李氏打断女儿,“你都这年纪了,娘要再把你留下去就留成仇了。” 什么叫我这年纪?自觉穿越到十七岁雨季少女身上赚到不行的唐荷险些泪流满面。我这年纪刚上大一好不好?含苞少女马上要嫁作人妇,多摧残啊。 “娘给你挑的这人你也认识。” 唐荷心中警龄大作,果然听得李氏继续道,“就是你三奶奶的外甥,你南生表哥啊。” “娘,”唐荷顿感无力,“前儿咱们去周家,周家舅娘都恨不得她侄女就是她三儿媳妇了,你怎么还可能口中夺食呢?” 李氏一想,可不就是口中夺食吗?有点不好意思,更多的是得意,“瞎,我姑娘人才好,他们家老爷子自己看上的,死活非让你做孙儿媳妇。你是姑娘家,矜贵着呢,你娘可没有主动去提。 又嘿嘿地笑个不停,“真是天降的好姻缘。” 当初你表现得那么明显,跟主动提有差别吗?唐荷心中吐槽,还想继续劝他娘,“娘,我不能嫁周南生。”真头痛,“他娘喜欢自己侄女,半道上被咱家打劫,我要嫁过去,她一定不待见我。这婆媳关系一开始就不好,以后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这点小事不算啥。”李氏挥挥手,“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亲事?我看周家嫂子也是个明理的人,就是一时有气,以后你们好好处,日子久了明白你的心了,自然就好了。” “我的心就是不想嫁给周南生,”唐荷坚持,“珠娘一门心思就想嫁给他,我去掺和,跟当初谢雪梅掺和我跟张青竹有什么不一样?” 一直都挺乐呵的李氏闻言却大怒,指着女儿抖索了半天,最后颓然丧气,放下手道:“儿女亲事结的是两姓之好,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初张家有他爹娘点头,你呢,也有我跟你爹点头,谢雪梅没媒没聘,爹不顾娘不管的自个就横插一脚,端的是没羞没臊。” “你三奶奶了,南生娘的侄女只是到亲戚家访亲,两家的老人可都没有过婚聘的话。这回南生他爷爷亲自做主定下的你,你才是名正言顺。”李氏正色道,“闺女,娘一向惯着你,就这事没的商量,以后也不要同张谢的事比做一处,你也是大闺女了,别惹娘生气,啊?” 唐荷犹想做垂死挣扎,“娘,婆媳处不好日子有多难过,还有人比您更明白吗?娘,我怕舅娘不待见我。你舍得让我吃你吃过的苦头?” “一万个娘里头也找不到一个你奶奶那样的。”李氏悻悻道,“直了吧,做娘的就是天生不待见儿媳妇,我有时就挺看不惯你大嫂。所以你就是嫁到别家去,也还是不受婆母待见。你嫁到周家,南生娘看在亲戚的情分上,还不会太过分。我跟你爹也放心。”又劝女儿,“闺女,南生当初眼都不眨就跳下江救人,明这人品好得不得了。你嫁给他,他一准对你好。你知足,啊?” 人品好的英雄不一定就合适居家过日子啊。不然现代的姑娘们,干脆都把雷锋和董存瑞当梦中情人得了。 唐荷看她娘兴致勃勃势在必行的样子,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3737 “闺女,娘跟你句大实话,南生实在是爹娘能给你的最好的人了。你跟他能成事,还得多谢你三奶奶。为了不伤她的心,你也得应下来不是?” 唐荷顿时无言以对。 其实与其她拒绝周南生,不如她是拒绝婚姻。当然,她知道原主已届适婚年龄,给她亲订人家已经是提上日程的事,她也在逐渐给自己加强心理建设。毕竟从上一段婚姻的阴影中走出来,去接受一个比她小上十来岁的古代男子并不是容易的事。 她只是没有想到那么快。也没有想过这个对象会是有过数面之缘只有三两次交谈的周南生。他将从一个表亲、一个弟弟的救命恩人的身份,直接成为她的未婚夫,日后的枕边人。这事对她还没转变过来的现代婚恋思维来,太具冲击力了。 只是她怎么能拒绝呢? 一家人都认为这是好姻缘。三奶奶为了成全,仗着自己跟娘家的情分去开了口。她爹又给了报答这份成全,正式跟他亲娘决裂。 唐荷看着她娘欢欣不掩疲惫的脸,轻轻地点头,“我听爹娘的。” 她也曾与人倾心爱恋,也曾誓盟白首不相离,却没有得到童话结局。现在就听爹娘的,嫁一个殷实人家里的厚道好人,同他生儿育女,同他白头偕老。 只是属于21世纪唐荷的那颗老心,仍然不可避免的感觉苍凉又茫然。 ~~~~~~~~~~~~~~~~~~~~~~~~~~~~~~~~~~~~~~~~~~~~~~~~~~~~~~~~~~ “小荷,你有心事呀?”周氏见孙女来了许久,不似往常与她笑逗趣,一径地沉默做活,忍了半天,还是开口询问。 唐荷微愣,摇头,“没有,只是想一些事情。” “你娘今天送来了你的八字,”老人一双眼睛看透世情,哪里看不出她在掩饰,“你跟南生的事,你娘跟你了吧?你不愿意?” “我听爹娘的。”唐荷微微笑,“我自己想得明白。” “你个孩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了一副玲珑心肠。”周氏摇头失笑,“你想得明白就好。其实过日子啊,真不拘是和哪个过,只要是个好人,你信他,他信你,两个人和和气气的,你们就能过一辈子。我跟你三爷爷,一开始面儿都没见过,成了亲,不也把这辈子给过完了。” 唐荷轻声问她:“您想我三爷爷吗?” “你三爷爷是个好人。我从十八岁就嫁给他,跟他过了大半辈子。每天除了想他,我也不知道还能想啥。”周氏悠悠地笑,“老话都,老来伴老来伴,我临老了,却得一个人过,是我没福气。” 唐荷从她身后抱住她,“三奶奶,您上我们家去,跟我们一块过吧。” 周氏愣住,半晌,失笑道,“傻孩子,这不合适。” “这有啥不合适的,您比我亲奶奶还亲。”唐荷劝她,“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这是全家的意思。您一个人住着我们不放心,这会夏天还好,到了冬天霜冷地滑,您就是摔了我们都不知道,多糟糕。” “家里已经安排好了,您跟我住一个屋。” “傻孩子,”周氏拍拍她的手,“你自己亲奶奶还在,三奶奶要真搬到你们家,旁人该闲话了。” “话是别人的,日子是自己过的。我们就是要孝顺您,这事儿谁知道都不打紧。”唐荷笑,“您是担心我奶奶?您放心,我爹已经跟她明白了。” “一朝种树,半世乘凉。”周氏喃喃道,“你爹是个孝顺人。当年三奶奶跟你三爷爷,也不过给了他两碗饭吃,哪里当得了他这样的报答。” 真是谦虚可敬的老人。唐荷亲亲她的额角,“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是咱们家的宝,我们乐呵呵围着您还来不及,哪里算是什么报答。” “你这孩子!净会逗人开心。”周氏不好意思,偷偷地摸上被印得湿热的额角,又掀了衣袖擦拭眼角。 “其实起来,我跟你三爷爷,也有对不住你爹的地方。当年我们把你爹领回家,一开始是真心实意想把他当儿子。”周氏回忆当年,语气感慨,“后来你奶奶一闹,我们就怕麻烦,想着何必跟她争,二蛋是老唐家的种,虽然只是我们的侄子,可是给他一口饭吃他就活得下去,那就养着吧。” “其实孩子哪能没有爹娘呢?哪怕不是亲的也好,孩子跟在爹娘身边,心里才有归宿,才算有个家。” “我现在想起来,我都蘀他难受呀。我们家里几个女娃,个个叫爹唤娘欢畅得很,就你爹,这么小一个娃娃,”周氏比划她腰下的高度,“明明一同吃住,只能叫伯伯伯娘。” “你爹也叫过你三爷爷和我爹娘,是我们教着他不要叫。他很小一点就晓得不可以乱哭,想要爹娘,在我们家里找不到,就偷偷跑回去找你奶奶,你奶奶一心谋算着我们一房的田地,又把他骂走。” “当时我还生气,跟你三爷爷你爹养不熟。” “我这些年悔啊。一个小娃娃,懂什么呢,孤清清一个人,想去倚靠,却谁也靠不上。当初我们对他太不上心,要是心肠好一点,硬气一点,不怕麻烦,就做他爹娘,你爹后来也就没有许多苦吃了。” 唐荷看老人越越难过,劝道:“三奶奶,您和三爷爷照看我爹,那是情分,就是不看顾,也是情理之中。” “小荷,你不明白,一个娃娃不是猫狗,给口饭吃就行。一个孩子生到世上,要养要教,不但生下他的人有责任,养他的人也要担得起。你爹养在我们身边,我们对他就有责任把他养好教好。” “您和三爷爷是把我爹教养得很好呀。” “没有,”周氏摇摇头,“我和你三爷爷对你爹,没有做到。” “您已经做得够好了。”唐荷有些心酸,抱着老人单薄的肩膀,轻轻地摇。“没有您和三爷爷,我爹怕是活都活不下来。” 周氏又摇头,“原先事情没有那么糟。你奶奶年轻的时候就是爆脾气,后来我们的婆母,也就是你阿太去世后,她在家里更是一不二。她怀你爹的时候吃过苦头,生下来后就不像对宝福那样捧着。先头你爹养在我们家,她还时不时来看一下。女人没有不心疼孩子的,她怕二蛋吃不好,有时偷偷给他塞个鸡蛋什么的。” “那后来怎么” 周氏叹气,“你爷爷是个软骨头,你奶奶嫌弃他挣不下家业,所以才筹谋着把二蛋放我家里,日后继承我们这一房的田地。原先日子还过得下去,后来你阿太过世,你爷爷马上就甩手不管地里活了。你奶奶一个女人家,农忙时独个在地里抢收。你爷爷跑到镇上去赌,一下把家里大半的农田输掉了。你奶奶在地头听人了,冲回家抓了把菜刀就跑镇上跑,十来里地啊,听当初路上看见的人,她是一边跑一边哭。” “到了镇上,她就往赌坊里冲。守门的二流子不给女人进,她挥着菜刀要劈人。那人怕了就躲开,她冲进去找到你爷爷。你爷爷当时把家里二十亩良田,赌得只剩九亩了。你奶奶疯得当场要剁他手指头。一堆人拦她,她力气大得像牛,好险才拦住。” “她舀着菜刀就在赌坊里哭啊,唐铜牛今天赌输的就算了,她认命,只是以后谁还敢跟唐铜牛赌,赌输了她也不认,她舀着菜刀上门去抢回来。” “这件事在当年,十里八乡都知道。” “你奶奶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把你爷爷当一个废人,她一个人撑起一个家。剩下的九亩水田是儿子的,不能动了。但是她还有五个女儿要出嫁,她要给他们攒嫁妆。她日子过得苦,哪里还顾得上养在我们这头的小儿子?” “你爹眼巴巴地盼着他娘来看他,盼不到,上门去又被轰回来。” “我问你三爷爷,要不要伸把手帮帮忙。你三爷爷不能,要伸出了手,自己家非得被你奶奶咬下大半边不可。” “你三爷爷都计划好了,二蛋养在我们跟前那么多年,眼看着他亲爹娘也指望不上,我们得为他筹划筹划。反正我们养下的都是女娃,他们都嫁出去了,我们身后也没啥香火了,剩下一点家财,就给二蛋吧。” “六个女儿出嫁,我们都变卖了一些田地当陪嫁,剩下几亩地,你三爷爷跟我了,先给二蛋租着种,等日后他跟宝福确定分家了,再找村长划到他名下。” “事情还没有筹划好,你三爷爷就过身了。当时你奶奶嫁出去了两个女儿,剩下三个女儿的嫁妆,让她日夜操心得要发疯。她就找到你爹,让他哄着我把田地给划过去。你爹人憨,不行,不能对不住三伯娘,但是姐姐的嫁妆,他可以出力,他上山打柴打猎,去给人当佃农,会帮着娘一起挣出嫁妆来的。” “你娘哪里听得进去。她真是走投无路了,舀了竹扁担就揍你爹,死活让他答应来哄我。那是你爹第一次被她暴打。打得身上好皮儿都没有了。” “这事我知道,但我装不知道。我总不能真顺她的意把自家的地给她吧?” “你爹闷不吭声地就开始给人做活攒钱。有一回我在地里淋了雨回家就烧了起来,你爹在外面做活没回来,我在家里烧得趴在地上动都动不了。我这心里就开始不痛快了,觉得自己养了个白眼狼。” “因为凑不出嫁妆,你四姑姑和五姑姑被退了人家。这简直是狠狠地扇人脸面啊!你奶奶恨得很,觉得你爹不顾姐姐的终身幸福,他没良心,她白生下他了。” “后来你四姑姑和五姑姑都寻了很远的山里人家草草出嫁,出门后就再也没肯回来。你娘觉得都是你爹造成的,从此对他再没有过好眼色。” “按理,我应该按你三爷爷的,把田地给你爹种,让他把小日子好好过下去。可是先头我心里就对他存了不痛快,你奶奶又三天两头上门骂,我烦得很。后来你几个堂姑姑都劝我,本来就不是亲生的,还管着下半辈子不成?你爹有亲娘呢,亲娘手里也攥着好几亩地呢,就是大半给宝福,小半给二蛋,二蛋也能活下去不是?” “我就一狠心,同你爹,让他回自己家去。” “我哪里想得到,你奶奶有那么恨你爹,别给田给地,她还变着法磋磨二蛋夫妻俩。” “我现在老了才想明白,人啊,觉得自己前头没有路了,要是指着一个人给他清一条小道,结果没指上,就该把那个人恨死了。你奶奶对你爹,大概就是这样。她觉得她最后过上顺意日子的路,是被你爹给堵上的。” “把你爹娘赶到你奶奶那头去,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狠心的事。” “你爹我对他好,我心里惭愧得很,你们让我去家里,做家里的老人被供养起来,我心里觉得受不起,没有那个脸皮。” 作者有话要:本来打算跟孩子他爸去看电影,两人为了个淘宝退货的事情赌气,就木有去成 偶就乖乖爬上来更新了 谢谢:胡思亂想的河豚于2012112522:43:11扔了一个地雷 “闺女,娘跟你句大实话,南生实在是爹娘能给你的最好的人了。你跟他能成事,还得多谢你三奶奶。为了不伤她的心,你也得应下来不是?” 唐荷顿时无言以对。 其实与其她拒绝周南生,不如她是拒绝婚姻。当然,她知道原主已届适婚年龄,给她亲订人家已经是提上日程的事,她也在逐渐给自己加强心理建设。毕竟从上一段婚姻的阴影中走出来,去接受一个比她小上十来岁的古代男子并不是容易的事。 她只是没有想到那么快。也没有想过这个对象会是有过数面之缘只有三两次交谈的周南生。他将从一个表亲、一个弟弟的救命恩人的身份,直接成为她的未婚夫,日后的枕边人。这事对她还没转变过来的现代婚恋思维来,太具冲击力了。 只是她怎么能拒绝呢? 一家人都认为这是好姻缘。三奶奶为了成全,仗着自己跟娘家的情分去开了口。她爹又给了报答这份成全,正式跟他亲娘决裂。 唐荷看着她娘欢欣不掩疲惫的脸,轻轻地点头,“我听爹娘的。” 她也曾与人倾心爱恋,也曾誓盟白首不相离,却没有得到童话结局。现在就听爹娘的,嫁一个殷实人家里的厚道好人,同他生儿育女,同他白头偕老。 只是属于21世纪唐荷的那颗老心,仍然不可避免的感觉苍凉又茫然。 ~~~~~~~~~~~~~~~~~~~~~~~~~~~~~~~~~~~~~~~~~~~~~~~~~~~~~~~~~~ “小荷,你有心事呀?”周氏见孙女来了许久,不似往常与她笑逗趣,一径地沉默做活,忍了半天,还是开口询问。 唐荷微愣,摇头,“没有,只是想一些事情。” “你娘今天送来了你的八字,”老人一双眼睛看透世情,哪里看不出她在掩饰,“你跟南生的事,你娘跟你了吧?你不愿意?” “我听爹娘的。”唐荷微微笑,“我自己想得明白。” “你个孩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了一副玲珑心肠。”周氏摇头失笑,“你想得明白就好。其实过日子啊,真不拘是和哪个过,只要是个好人,你信他,他信你,两个人和和气气的,你们就能过一辈子。我跟你三爷爷,一开始面儿都没见过,成了亲,不也把这辈子给过完了。” 唐荷轻声问她:“您想我三爷爷吗?” “你三爷爷是个好人。我从十八岁就嫁给他,跟他过了大半辈子。每天除了想他,我也不知道还能想啥。”周氏悠悠地笑,“老话都,老来伴老来伴,我临老了,却得一个人过,是我没福气。” 唐荷从她身后抱住她,“三奶奶,您上我们家去,跟我们一块过吧。” 周氏愣住,半晌,失笑道,“傻孩子,这不合适。” “这有啥不合适的,您比我亲奶奶还亲。”唐荷劝她,“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这是全家的意思。您一个人住着我们不放心,这会夏天还好,到了冬天霜冷地滑,您就是摔了我们都不知道,多糟糕。” “家里已经安排好了,您跟我住一个屋。” “傻孩子,”周氏拍拍她的手,“你自己亲奶奶还在,三奶奶要真搬到你们家,旁人该闲话了。” “话是别人的,日子是自己过的。我们就是要孝顺您,这事儿谁知道都不打紧。”唐荷笑,“您是担心我奶奶?您放心,我爹已经跟她明白了。” “一朝种树,半世乘凉。”周氏喃喃道,“你爹是个孝顺人。当年三奶奶跟你三爷爷,也不过给了他两碗饭吃,哪里当得了他这样的报答。” 真是谦虚可敬的老人。唐荷亲亲她的额角,“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您是咱们家的宝,我们乐呵呵围着您还来不及,哪里算是什么报答。” “你这孩子!净会逗人开心。”周氏不好意思,偷偷地摸上被印得湿热的额角,又掀了衣袖擦拭眼角。 “其实起来,我跟你三爷爷,也有对不住你爹的地方。当年我们把你爹领回家,一开始是真心实意想把他当儿子。”周氏回忆当年,语气感慨,“后来你奶奶一闹,我们就怕麻烦,想着何必跟她争,二蛋是老唐家的种,虽然只是我们的侄子,可是给他一口饭吃他就活得下去,那就养着吧。” “其实孩子哪能没有爹娘呢?哪怕不是亲的也好,孩子跟在爹娘身边,心里才有归宿,才算有个家。” “我现在想起来,我都蘀他难受呀。我们家里几个女娃,个个叫爹唤娘欢畅得很,就你爹,这么小一个娃娃,”周氏比划她腰下的高度,“明明一同吃住,只能叫伯伯伯娘。” “你爹也叫过你三爷爷和我爹娘,是我们教着他不要叫。他很小一点就晓得不可以乱哭,想要爹娘,在我们家里找不到,就偷偷跑回去找你奶奶,你奶奶一心谋算着我们一房的田地,又把他骂走。” “当时我还生气,跟你三爷爷你爹养不熟。” “我这些年悔啊。一个小娃娃,懂什么呢,孤清清一个人,想去倚靠,却谁也靠不上。当初我们对他太不上心,要是心肠好一点,硬气一点,不怕麻烦,就做他爹娘,你爹后来也就没有许多苦吃了。” 唐荷看老人越越难过,劝道:“三奶奶,您和三爷爷照看我爹,那是情分,就是不看顾,也是情理之中。” “小荷,你不明白,一个娃娃不是猫狗,给口饭吃就行。一个孩子生到世上,要养要教,不但生下他的人有责任,养他的人也要担得起。你爹养在我们身边,我们对他就有责任把他养好教好。” “您和三爷爷是把我爹教养得很好呀。” “没有,”周氏摇摇头,“我和你三爷爷对你爹,没有做到。” “您已经做得够好了。”唐荷有些心酸,抱着老人单薄的肩膀,轻轻地摇。“没有您和三爷爷,我爹怕是活都活不下来。” 周氏又摇头,“原先事情没有那么糟。你奶奶年轻的时候就是爆脾气,后来我们的婆母,也就是你阿太去世后,她在家里更是一不二。她怀你爹的时候吃过苦头,生下来后就不像对宝福那样捧着。先头你爹养在我们家,她还时不时来看一下。女人没有不心疼孩子的,她怕二蛋吃不好,有时偷偷给他塞个鸡蛋什么的。” “那后来怎么” 周氏叹气,“你爷爷是个软骨头,你奶奶嫌弃他挣不下家业,所以才筹谋着把二蛋放我家里,日后继承我们这一房的田地。原先日子还过得下去,后来你阿太过世,你爷爷马上就甩手不管地里活了。你奶奶一个女人家,农忙时独个在地里抢收。你爷爷跑到镇上去赌,一下把家里大半的农田输掉了。你奶奶在地头听人了,冲回家抓了把菜刀就跑镇上跑,十来里地啊,听当初路上看见的人,她是一边跑一边哭。” “到了镇上,她就往赌坊里冲。守门的二流子不给女人进,她挥着菜刀要劈人。那人怕了就躲开,她冲进去找到你爷爷。你爷爷当时把家里二十亩良田,赌得只剩九亩了。你奶奶疯得当场要剁他手指头。一堆人拦她,她力气大得像牛,好险才拦住。” “她舀着菜刀就在赌坊里哭啊,唐铜牛今天赌输的就算了,她认命,只是以后谁还敢跟唐铜牛赌,赌输了她也不认,她舀着菜刀上门去抢回来。” “这件事在当年,十里八乡都知道。” “你奶奶有什么办法呢?她只能把你爷爷当一个废人,她一个人撑起一个家。剩下的九亩水田是儿子的,不能动了。但是她还有五个女儿要出嫁,她要给他们攒嫁妆。她日子过得苦,哪里还顾得上养在我们这头的小儿子?” “你爹眼巴巴地盼着他娘来看他,盼不到,上门去又被轰回来。” “我问你三爷爷,要不要伸把手帮帮忙。你三爷爷不能,要伸出了手,自己家非得被你奶奶咬下大半边不可。” “你三爷爷都计划好了,二蛋养在我们跟前那么多年,眼看着他亲爹娘也指望不上,我们得为他筹划筹划。反正我们养下的都是女娃,他们都嫁出去了,我们身后也没啥香火了,剩下一点家财,就给二蛋吧。” “六个女儿出嫁,我们都变卖了一些田地当陪嫁,剩下几亩地,你三爷爷跟我了,先给二蛋租着种,等日后他跟宝福确定分家了,再找村长划到他名下。” “事情还没有筹划好,你三爷爷就过身了。当时你奶奶嫁出去了两个女儿,剩下三个女儿的嫁妆,让她日夜操心得要发疯。她就找到你爹,让他哄着我把田地给划过去。你爹人憨,不行,不能对不住三伯娘,但是姐姐的嫁妆,他可以出力,他上山打柴打猎,去给人当佃农,会帮着娘一起挣出嫁妆来的。” “你娘哪里听得进去。她真是走投无路了,舀了竹扁担就揍你爹,死活让他答应来哄我。那是你爹第一次被她暴打。打得身上好皮儿都没有了。” “这事我知道,但我装不知道。我总不能真顺她的意把自家的地给她吧?” “你爹闷不吭声地就开始给人做活攒钱。有一回我在地里淋了雨回家就烧了起来,你爹在外面做活没回来,我在家里烧得趴在地上动都动不了。我这心里就开始不痛快了,觉得自己养了个白眼狼。” “因为凑不出嫁妆,你四姑姑和五姑姑被退了人家。这简直是狠狠地扇人脸面啊!你奶奶恨得很,觉得你爹不顾姐姐的终身幸福,他没良心,她白生下他了。” “后来你四姑姑和五姑姑都寻了很远的山里人家草草出嫁,出门后就再也没肯回来。你娘觉得都是你爹造成的,从此对他再没有过好眼色。” “按理,我应该按你三爷爷的,把田地给你爹种,让他把小日子好好过下去。可是先头我心里就对他存了不痛快,你奶奶又三天两头上门骂,我烦得很。后来你几个堂姑姑都劝我,本来就不是亲生的,还管着下半辈子不成?你爹有亲娘呢,亲娘手里也攥着好几亩地呢,就是大半给宝福,小半给二蛋,二蛋也能活下去不是?” “我就一狠心,同你爹,让他回自己家去。” “我哪里想得到,你奶奶有那么恨你爹,别给田给地,她还变着法磋磨二蛋夫妻俩。” “我现在老了才想明白,人啊,觉得自己前头没有路了,要是指着一个人给他清一条小道,结果没指上,就该把那个人恨死了。你奶奶对你爹,大概就是这样。她觉得她最后过上顺意日子的路,是被你爹给堵上的。” “把你爹娘赶到你奶奶那头去,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狠心的事。” “你爹我对他好,我心里惭愧得很,你们让我去家里,做家里的老人被供养起来,我心里觉得受不起,没有那个脸皮。” 3838 唐荷劝说了许久,周氏还是摇头,说她一个人在自己家自在了,就是去他们家也怕住不惯,唐荷只好先按下不提,寻思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劝。 唐老爹爆发后,对于秦氏等人是否会有其他动作,唐荷一家人无从得知,他们只是犹如处在暴风雨之前的平静一般,神经紧绷地等了几日,然后这件事情就这样无疾而终,没有下文了。 只是在路上再遇到六伯那一房的人,对方终于有了笑模样,孩子们也会胆怯生硬地向长辈们问好了。 唐大江的媳妇吴氏还给他们扛来了一大袋的红薯。“自家种的,挺甜,七叔七婶不要嫌弃东西贱才好。” 多年来这是兄长那房首次给他们送东西,唐老爹夫妻俩简直受宠若惊,连说红薯好,填得肚子饱。又手忙脚乱地塞给吴氏许多东西做回礼。 吴氏心中感慨。 那一夜唐老爹走后,秦氏和唐宝福不是没有暴怒,直说要上祠堂告不孝子。是唐大江冷冰冰地提醒,“上了祠堂,米面都没有了,猪肉果蔬也没有了。” “他敢!”唐宝福跳脚。 “为什么不敢?”唐大江把自己奶奶从地上扶了起来,把话说得明白,“奶奶,您自己说过生养死葬不用七叔管,就是上祠堂,理也不在咱这边。咱别折腾了,行不?” 见老人面上愤怒虽有九分,却也余了一分的悲凉和软弱,就继续劝道,“奶奶,以后您就把七叔当侄子,他给您的供养您受着,他跟三伯娘的事您睁只眼闭只眼,成不?” “我想不通哪想不通哪”秦氏喃喃道,“我是他娘,他那么说话,要被天打雷劈的” “咱原谅七叔,啊?”虽然唐大江认为是祖母种下的因,才结出今日的果,可是跟一世偏执的老人,是说不出道理来的,只好哄着她,“七叔是您亲儿子,您百年后他是要跪灵的,到时什么都还回来了,对不?” “对!二蛋是我儿子,他得给我披麻戴孝跪棺材!宝福,”又叫了大儿子,“等我百年了,你们兄弟俩要给我风光大葬!我生了两个儿子,我对得起老唐家!” 唐宝福阴沉着脸,还是应了,“哎。” “都会还回来,都会还回来的。”秦氏受了孙子的劝,饭也不想吃了,抖抖索索要回房躺着。唐大江让小妹把祖母扶回房,又让小弟把一室狼藉给收拾好。 唐大江早就是家里的顶梁柱,隐隐已经成为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对祖母采取的是怀柔政策,对自己爹娘却没有那么客气,见他们两人犹自在争执抱怨,当下就冷下脸来,“你们有完没完?” “是七叔对不起咱家,还是咱家对不起七叔,你们心里还不明白?就是你们装傻不懂,村里人也跟明镜似的,我们兄妹几个为这个事被人戳脊梁骨还少吗?我自个丢脸了这么些年,不愿意我的孩子再被人说狼心狗肺。” 又勒令几个小的:“以后见到七爷爷一家都要问好!谁要是碰上人了还当锯嘴葫芦,回来我揍他!” 唐宝福和张氏做不了大儿的主,咕哝抱怨了几句,到底不敢冒险失去唐老爹按时送来的口粮。此后张氏也不敢再跟孩子们说那些误导的闲话。因此唐家的第三代,也就是桃桃和她兄弟这一辈,两房的关系逐渐修好,囫囵有一家亲人的样子了。此事暂且不提。 唐荷听了爹娘吩咐,给周氏送去煮熟的红薯。周氏也感慨良多,“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一家人闹到这样子,”摇摇头叹气道,“这事要细说从头,又要扯上过世的先人,所以咱也说不清对错了。” 唐荷沉默,其实以她的想法,就算是亲人,合不来,也不必强求。 周氏却有不同看法,“到底是血缘亲人,和和气气的才好。不然亲兄弟闹崩,被村里人看不起不说,人家看你兄弟单薄,还会想来欺负你,就是出嫁女在夫家,没有娘家兄弟帮持,也会被其他妯娌压一头。” 原来古时农村追求多生孩子,是为了人多力量大。即将嫁人的唐荷表示,很有压力。 ~~~~~~~~~~~~~~~~~~~~~~~~~~~~~~~~~~~~~~~~~~~~~~~~~~~~~~~~~~~~~~~~ 周老爷子请人算了孙儿和唐荷的八字,相合得很。这一日就正式对家里人宣布了周南生和唐荷的婚事。 上门提亲要备好金钱、五色丝、清酒、白酒、蒲草、卷柏和雁。前四者家里可以备好,蒲草需要南生自己到河边去采集,卷柏要上山爬上高高的柏树挑选枝头最绿的一枝,大雁则更需要到高高的山顶上,耐心蛰伏数日,他才可能捕捉到完好未受伤的南雁。 为此,周南生数日来都进出山林之间,有时候回来,可以看到衣裳和手臂上被雁爪抓伤的痕迹,徐氏看了,又心疼又不满,“就是捉不到双雁也不打紧,当初你大哥不也是用一只公鸡一只母鸡代替?怎么偏偏轮到你说了唐家的姑娘,就要那么讲究?” 就是周北生也不满,爷爷宣布了三哥的婚事,他娘就镇日在他跟前唠叨,“你三哥眼看着就要成家了,你也不小了,娘给你留意了”不外乎张家的三女李家的幼妹都是富户人家的好年华好颜色,与他正当对。周北生一腔红袖添香青梅煮酒的憧憬,哪里听得进去?看三哥煞有介事地按古礼准备纳采的礼品,就在一旁冷嘲热讽,“你就是准备了双雁,唐家的荷表姐懂得什么叫雁则随阳么?你送一对公鸡母鸡最好,他们家还可以杀来吃。” 周南生无奈,“北生,够了。” “蒲草她能明白么?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哼!”周北生越说越气,拂袖而去。 周东生不解,“小弟到底在气啥?” 周南生苦笑,小弟一直以为自己跟他一个想法,两人都想娶一个琴棋书画精通的小姐,过上夫妻举案齐眉的神仙日子。现在见他随随便便娶一个表妹,只怕是怒他不争了。“没事,他心疼我,怕我成亲委屈。” 周东生闻言哈哈大笑,“成亲有啥委屈的?乐呵还不够呢。”又用手肘碰碰自己兄弟,挤眉弄眼的充满暗示意味。 周南生隔了几秒会意过来,脸就慢慢涨红了。 周东生笑得更大声,拍拍兄弟的背,“害羞啥呢?哥说的是实话。哎,说说,你是不是挺喜欢唐家的表妹?提亲礼准备得真用心,你大嫂一对比,就说我当初不看重,给了我好几天脸色看了。” 周南生等脸上热意散去,思索了一会,认真回答道,“我设想过很多回,有一天我要娶亲了,就要送给未来妻子我亲自捕获的双雁。” 从此愿地上连理,天上比翼。 李氏也喜滋滋地向家里人宣布了,周家很快要来提亲,好男儿周南生要成为他家的姑爷了! 唐小山第一个欢呼起来,不停地问,“姐姐,真的吗?” 唐荷很无奈。宋氏却当她是害羞,笑着帮腔,“小叔,娘都说了你南生表哥快要上门来提亲了,当然是真的。” 一家人都欢喜得很,比赛似的回忆周家境况有多好,周南生人品有多好。 谁说现代相亲现实的。古代婚姻才最达本质呢。李氏说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给一个汉子,就是让他从爹娘从里接过棒子,让他给你挣饭吃,挣衣穿。” 唐荷觉得这话很险恶,刻意忽略了汉子娶婆娘的意图可不是让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是奴役她,让她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脑海里的想象越来越黑化。唐荷被家里欢欣鼓舞的气氛弄得郁闷,干脆挑起担子下地干活。 穿过龙眼树丛,刚进入竹林,她就背拦住了。 “给你。”有段日子没再碰见的谢雪梅一手提了两个篮子,见到她,一副等了很久不耐烦的样子。“上回你扶我去看郎中,我记你的恩情,给你一篮好鸡蛋。我听我婆婆说你们家吃鸡蛋都难吃到是不是?正好你吃了补补,看着就一副瘦不拉叽的德性。” 有些人说话,就是让人冒火。唐荷沉默地看着她,提醒自己不要跟孕妇计较。 谢雪梅见她没有接过,有些急了,“嘿,你别以为我是想讨好你,我有必要么?我只是有恩报恩。拿着!”硬把两个篮子都往她手里塞,“还有一篮子自家地里种的木瓜,你看你那胸前平坦样,就该补补。” 唐荷一手拿不过来两个篮子,只得先放下肩上的担子。听了谢雪梅说话,觉得这人话里非要打抢,就有些不耐烦。“我都收下了,你还有啥事?” 谢雪梅被噎住,半晌道,“篮子我得拿回去” 唐荷把东西放进空担子,把竹篮子还给谢雪梅,“谢谢你的鸡蛋和木瓜。我先走了。” “哎”谢雪梅还想说话,见唐荷回头看她,顿了顿,手摸在自己小腹上,“现在张家就看重我的肚子呢,我” “恭喜,幸福继续保持。”唐荷并不想跟她聊天,也不想跟她做朋友。当初帮她,虽然并不求回报,可是这会也不想坚持不拿谢礼,拿了才好,从此两清。 鸡蛋易碎,唐荷只能挑了担子先回家。刚出了竹林,迎面遇上周南生。 今日他不同往日,穿着新衣,脸上也有莫名的光彩。见到她,他也愣住,随即笑起来,给她看竹笼中的两只雁子,“一雁公,一雁雌,取双雁同归的意思。” “小荷,雁子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要下月榜了,离季榜还十万八千里远。童鞋们给我多写点评论好不?不然文真的要沉了,晋江的文流是滚滚东逝水啊,滴水入大江,以后咋办哟 非常感激:鲨鲨于2012-11-2723:21:08扔了一个地雷 闲时一卷书于2012-11-2721:38:32扔了一个地雷 唐荷劝说了许久,周氏还是摇头,说她一个人在自己家自在了,就是去他们家也怕住不惯,唐荷只好先按下不提,寻思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劝。 唐老爹爆发后,对于秦氏等人是否会有其他动作,唐荷一家人无从得知,他们只是犹如处在暴风雨之前的平静一般,神经紧绷地等了几日,然后这件事情就这样无疾而终,没有下文了。 只是在路上再遇到六伯那一房的人,对方终于有了笑模样,孩子们也会胆怯生硬地向长辈们问好了。 唐大江的媳妇吴氏还给他们扛来了一大袋的红薯。“自家种的,挺甜,七叔七婶不要嫌弃东西贱才好。” 多年来这是兄长那房首次给他们送东西,唐老爹夫妻俩简直受宠若惊,连说红薯好,填得肚子饱。又手忙脚乱地塞给吴氏许多东西做回礼。 吴氏心中感慨。 那一夜唐老爹走后,秦氏和唐宝福不是没有暴怒,直说要上祠堂告不孝子。是唐大江冷冰冰地提醒,“上了祠堂,米面都没有了,猪肉果蔬也没有了。” “他敢!”唐宝福跳脚。 “为什么不敢?”唐大江把自己奶奶从地上扶了起来,把话说得明白,“奶奶,您自己说过生养死葬不用七叔管,就是上祠堂,理也不在咱这边。咱别折腾了,行不?” 见老人面上愤怒虽有九分,却也余了一分的悲凉和软弱,就继续劝道,“奶奶,以后您就把七叔当侄子,他给您的供养您受着,他跟三伯娘的事您睁只眼闭只眼,成不?” “我想不通哪想不通哪”秦氏喃喃道,“我是他娘,他那么说话,要被天打雷劈的” “咱原谅七叔,啊?”虽然唐大江认为是祖母种下的因,才结出今日的果,可是跟一世偏执的老人,是说不出道理来的,只好哄着她,“七叔是您亲儿子,您百年后他是要跪灵的,到时什么都还回来了,对不?” “对!二蛋是我儿子,他得给我披麻戴孝跪棺材!宝福,”又叫了大儿子,“等我百年了,你们兄弟俩要给我风光大葬!我生了两个儿子,我对得起老唐家!” 唐宝福阴沉着脸,还是应了,“哎。” “都会还回来,都会还回来的。”秦氏受了孙子的劝,饭也不想吃了,抖抖索索要回房躺着。唐大江让小妹把祖母扶回房,又让小弟把一室狼藉给收拾好。 唐大江早就是家里的顶梁柱,隐隐已经成为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对祖母采取的是怀柔政策,对自己爹娘却没有那么客气,见他们两人犹自在争执抱怨,当下就冷下脸来,“你们有完没完?” “是七叔对不起咱家,还是咱家对不起七叔,你们心里还不明白?就是你们装傻不懂,村里人也跟明镜似的,我们兄妹几个为这个事被人戳脊梁骨还少吗?我自个丢脸了这么些年,不愿意我的孩子再被人说狼心狗肺。” 又勒令几个小的:“以后见到七爷爷一家都要问好!谁要是碰上人了还当锯嘴葫芦,回来我揍他!” 唐宝福和张氏做不了大儿的主,咕哝抱怨了几句,到底不敢冒险失去唐老爹按时送来的口粮。此后张氏也不敢再跟孩子们说那些误导的闲话。因此唐家的第三代,也就是桃桃和她兄弟这一辈,两房的关系逐渐修好,囫囵有一家亲人的样子了。此事暂且不提。 唐荷听了爹娘吩咐,给周氏送去煮熟的红薯。周氏也感慨良多,“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一家人闹到这样子,”摇摇头叹气道,“这事要细说从头,又要扯上过世的先人,所以咱也说不清对错了。” 唐荷沉默,其实以她的想法,就算是亲人,合不来,也不必强求。 周氏却有不同看法,“到底是血缘亲人,和和气气的才好。不然亲兄弟闹崩,被村里人看不起不说,人家看你兄弟单薄,还会想来欺负你,就是出嫁女在夫家,没有娘家兄弟帮持,也会被其他妯娌压一头。” 原来古时农村追求多生孩子,是为了人多力量大。即将嫁人的唐荷表示,很有压力。 ~~~~~~~~~~~~~~~~~~~~~~~~~~~~~~~~~~~~~~~~~~~~~~~~~~~~~~~~~~~~~~~~ 周老爷子请人算了孙儿和唐荷的八字,相合得很。这一日就正式对家里人宣布了周南生和唐荷的婚事。 上门提亲要备好金钱、五色丝、清酒、白酒、蒲草、卷柏和雁。前四者家里可以备好,蒲草需要南生自己到河边去采集,卷柏要上山爬上高高的柏树挑选枝头最绿的一枝,大雁则更需要到高高的山顶上,耐心蛰伏数日,他才可能捕捉到完好未受伤的南雁。 为此,周南生数日来都进出山林之间,有时候回来,可以看到衣裳和手臂上被雁爪抓伤的痕迹,徐氏看了,又心疼又不满,“就是捉不到双雁也不打紧,当初你大哥不也是用一只公鸡一只母鸡代替?怎么偏偏轮到你说了唐家的姑娘,就要那么讲究?” 就是周北生也不满,爷爷宣布了三哥的婚事,他娘就镇日在他跟前唠叨,“你三哥眼看着就要成家了,你也不小了,娘给你留意了”不外乎张家的三女李家的幼妹都是富户人家的好年华好颜色,与他正当对。周北生一腔红袖添香青梅煮酒的憧憬,哪里听得进去?看三哥煞有介事地按古礼准备纳采的礼品,就在一旁冷嘲热讽,“你就是准备了双雁,唐家的荷表姐懂得什么叫雁则随阳么?你送一对公鸡母鸡最好,他们家还可以杀来吃。” 周南生无奈,“北生,够了。” “蒲草她能明白么?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哼!”周北生越说越气,拂袖而去。 周东生不解,“小弟到底在气啥?” 周南生苦笑,小弟一直以为自己跟他一个想法,两人都想娶一个琴棋书画精通的小姐,过上夫妻举案齐眉的神仙日子。现在见他随随便便娶一个表妹,只怕是怒他不争了。“没事,他心疼我,怕我成亲委屈。” 周东生闻言哈哈大笑,“成亲有啥委屈的?乐呵还不够呢。”又用手肘碰碰自己兄弟,挤眉弄眼的充满暗示意味。 周南生隔了几秒会意过来,脸就慢慢涨红了。 周东生笑得更大声,拍拍兄弟的背,“害羞啥呢?哥说的是实话。哎,说说,你是不是挺喜欢唐家的表妹?提亲礼准备得真用心,你大嫂一对比,就说我当初不看重,给了我好几天脸色看了。” 周南生等脸上热意散去,思索了一会,认真回答道,“我设想过很多回,有一天我要娶亲了,就要送给未来妻子我亲自捕获的双雁。” 从此愿地上连理,天上比翼。 李氏也喜滋滋地向家里人宣布了,周家很快要来提亲,好男儿周南生要成为他家的姑爷了! 唐小山第一个欢呼起来,不停地问,“姐姐,真的吗?” 唐荷很无奈。宋氏却当她是害羞,笑着帮腔,“小叔,娘都说了你南生表哥快要上门来提亲了,当然是真的。” 一家人都欢喜得很,比赛似的回忆周家境况有多好,周南生人品有多好。 谁说现代相亲现实的。古代婚姻才最达本质呢。李氏说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给一个汉子,就是让他从爹娘从里接过棒子,让他给你挣饭吃,挣衣穿。” 唐荷觉得这话很险恶,刻意忽略了汉子娶婆娘的意图可不是让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而是奴役她,让她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脑海里的想象越来越黑化。唐荷被家里欢欣鼓舞的气氛弄得郁闷,干脆挑起担子下地干活。 穿过龙眼树丛,刚进入竹林,她就背拦住了。 “给你。”有段日子没再碰见的谢雪梅一手提了两个篮子,见到她,一副等了很久不耐烦的样子。“上回你扶我去看郎中,我记你的恩情,给你一篮好鸡蛋。我听我婆婆说你们家吃鸡蛋都难吃到是不是?正好你吃了补补,看着就一副瘦不拉叽的德性。” 有些人说话,就是让人冒火。唐荷沉默地看着她,提醒自己不要跟孕妇计较。 谢雪梅见她没有接过,有些急了,“嘿,你别以为我是想讨好你,我有必要么?我只是有恩报恩。拿着!”硬把两个篮子都往她手里塞,“还有一篮子自家地里种的木瓜,你看你那胸前平坦样,就该补补。” 唐荷一手拿不过来两个篮子,只得先放下肩上的担子。听了谢雪梅说话,觉得这人话里非要打抢,就有些不耐烦。“我都收下了,你还有啥事?” 谢雪梅被噎住,半晌道,“篮子我得拿回去” 唐荷把东西放进空担子,把竹篮子还给谢雪梅,“谢谢你的鸡蛋和木瓜。我先走了。” “哎”谢雪梅还想说话,见唐荷回头看她,顿了顿,手摸在自己小腹上,“现在张家就看重我的肚子呢,我” “恭喜,幸福继续保持。”唐荷并不想跟她聊天,也不想跟她做朋友。当初帮她,虽然并不求回报,可是这会也不想坚持不拿谢礼,拿了才好,从此两清。 鸡蛋易碎,唐荷只能挑了担子先回家。刚出了竹林,迎面遇上周南生。 今日他不同往日,穿着新衣,脸上也有莫名的光彩。见到她,他也愣住,随即笑起来,给她看竹笼中的两只雁子,“一雁公,一雁雌,取双雁同归的意思。” “小荷,雁子送给你。” 3939 金钱和明不止,五色丝章采屈伸不穷,清酒降福,白酒欢之由,蒲众多,性柔,苇柔之久,雁则随阳。 这是由长衣广袖的先祖们传留下的契约与承诺,已经流传了千年又千年。好似在故纸尘堆里上演的瑰丽传说,唐荷在水泥深林里生活日久,从来以为这与自己无关。 她曾收过许多花束,收过爱人下跪为她戴上的钻石戒指,但是这一天,面前的青年向她送上古朴的求亲礼物,那一颗被她自嘲麻木的老心,突然在胸腔中就急促跳动起来。 早晨的阳光从青年的侧脸处照来,映得他专注的目光越发专注,他唇角挂着的笑也有两分动人此前对他的模样几乎是记忆空白,这会却看出了几分英俊的意味。 一棵颀长挺拔的树。唐荷恍惚地想着。 在青年这份年轻清新面前,唐荷心中却无端生出两分悲凉:这是我将要嫁的人,我却已先于他老去了。 周南生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他眼只望见少女蜜色的肌肤被阳光点亮,眼睛大而清澈,脸上略为带了一点茫然和羞涩,显得分外的可怜可爱。 他的心一下就柔软了。就这样吧,他想着,这就是我要娶的女子,“我会对你好的。”他说得郑重其事。 唐荷一下就笑了起来。在她的前一段人生中,她对誓言并不陌生,誓言在一开始总是真挚动人的,只是日子久了,它们也就苍白变色了。 但是她看着青年郑重的表情,还是笑了,笑得灿烂明媚,点了点头,“嗯。” 男方上门提亲,双方交换了庚帖,这份婚事已经□不离十了。儿女婚事下了定,男方再抬来聘礼,接下来就等着吉日到来,新郎官抬来大红花轿把新娘子和她的嫁妆抬回自己家。 闺女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李氏的欢喜简直要具化成身后纷纷扬扬的粉红花朵。只是大喜过后,她的心中慢慢又掺了一丝担忧。 “咱闺女以后就要吃苦去了。”夜里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李氏用手肘子碰碰身边的唐老爹,对着他长吁短叹。“女人嫁了人,就没有做姑娘时自在了。” “你”唐老爹深刻无语了,他白日高兴,让周南生作陪喝了许多酒,此刻酒劲上头,正是晕晕乎乎如在云上的舒服时候,有心不想理会老妻,又怕她叽歪起来后果更严重。“哪个姑娘家不嫁人?咱闺女也要经历这一遭。何况南生多好的人品呀?他们家境况也殷实。嫁去不吃亏。就是你,不也一步步熬过来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勾起了李氏的伤心事,“哎呀当年我嫁给你吃了多少苦头” 若干旧事就堆在喉头,絮絮叨叨说了几分钟,见男人始终不回应,使劲把他身子掰过来,才发现人已经睡死了。 “死老头子!”李氏不甘心地狠掐了他几下,见他梦境香甜,便往他腰间搭了薄被,自己仍然大睁眼睛忧虑女儿未来的婚姻生活。 第二天就下了决心,让女儿待嫁期间进行魔鬼训练,一定要把烹饪缝补练好。 “娘,”唐荷很无奈,“咱家的活儿多,我要不做,爹他们可忙不过来。您放心,我晓得轻重,该练的我会找了时间一定练好来。” 李氏却不以为然,“闺女,不是娘嫌你说大话。你以为做菜当真是放锅里开水煮熟就成了?还是裁剪衣服刺绣花儿做两回就成了?就是天分极高的巧人儿,也要打小就练习的。眼见着至迟你明年就出嫁了,哪里还容得你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 李氏越说越懊恼,“怪就怪在我当初看你是一把好劳力,没让你在这些女儿事上费太多神。现在可好了,你一个姑娘家手脚笨脚嫁去夫家,要被嫌弃的。” 唐荷张口欲辩,她娘却不给她机会,“你就要出嫁的人了,以后家里的活计你也管不到了。如今你就给我安心练好烹饪和针线。” 如此,唐荷开始了她水深火热的出嫁修炼课程。 她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用烧柴禾的灶头,更加显得狼狈。 李氏看着女儿被熏黑的花脸,一边给她拭去烟呛出的眼泪,一边疑惑道:“你以前虽然炒菜难吃,可是点火烧灶也没少干。怎么几个月没做厨房的活,就笨成这个德性了?” 唐荷被深深打击。只是她到底心性成熟,耐下心练了十多回,点火架柴的功夫逐渐成熟。加上以前吃过许多美食,摸索着做了一些简单的样式,居然也有一点色香味俱全的样子。 这头李氏略略表示了满意,那头周氏却对唐荷的针线叹气不停。 “荷啊,你这绣的都是啥?” “荷花啊。”唐荷拿起自己绣的荷包,上面绣了粉红的花瓣嫩黄的花蕊,她觉得一眼就能分辨出是怒放的荷花,“前儿周南生叫我给他绣个荷包,折腾了好几天,总算让我给绣出来了。” 周氏哭笑不得,“我怎么看着就是几个红色的圈圈和几根黄色的须须?”老人真心觉得稀罕,“绣活做得这么差的姑娘家,还真不多见。得了,你也别绣花了,先从缝衣服破口子做起吧。 “你这绣活千万别送。南生用了,被人瞧见了要取笑呢。” “好吧。” 儿女婚事是结两姓之好,期间许多讲究毕竟急不来。 周家算定日子上门下聘之前,周氏回娘家给老爹捡骨的日子先到了。 唐老爹依言把自家大儿小儿都带上陪她一起回去。唐荷与周南生已有婚约,按理应避嫌,只是周家特意捎过话来,说族中老人有意见她一见,这会也一起去才好。 如此他们一行五人,在这一日天擦亮就出门赶路了。疾走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周家,正赶上早间的拜祭。 周老太爷有三子四女,还活着的只有小女儿周氏,她也是唯一一个出嫁女回来捡骨的。周氏的三个兄长虽然只有周老爷子在世,但另外两个兄长的子孙也不少,两房老老少少也有二十几个人头。加上南生一家及唐家众人,也把空旷的周氏家祠填得快满了。 另有一些辈分大的族老,也到了祠堂里帮着主持仪式。 也许是周南生住在老宅,与老人们日常接触的关系,老人们对周南生总有几分亲热,连带着见她,也带了几分慈和。 唐荷只觉得自己的手被老人们轮番握得发烫,嘴角也笑得太久,硬得都快放不下来了。只好觑一个空闲,躲到角落里,暂时避一避满屋子打量的目光。 “大家只是对你有点好奇,”唐荷身后响起一道带笑的女音,转过身来发现是周南生的二姐周西秀,“你不要介意。” “我明白。”唐荷感受到她的善意,也对她微笑,“姐姐好。” 叫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女子做姐姐,唐荷表示,她已经毫无心理压力了。 一声姐姐叫得周西秀笑意更浓,“前儿要去你家说亲的时候,我本来就想去见一见你的,娘说我一个出嫁女,去了不合适。现在见到了,果然俊俏得很。” 唐荷也笑,“姐姐长得才叫好看呢。” 接下来,不过是周西秀问一问唐荷日常在家做什么消遣,烹饪针线如今做得如何了。唐荷一一答了。心中却在感慨,小姑笑得再和气,跟婆婆也是一国的,现在不就是替自己未来婆婆打探军情来了?估计徐氏对自己,还是有不满意啊。 “二姐,”周南生一直不由自主地追随唐荷的身影,此前见她悄悄走到角落里揉嘴角,即使心情低郁,也被逗得有点想笑,才想寻隙跟她说几句,就见自家姐姐抢了一步,耐着性子看他们谈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过来看个究竟,“你们聊啥呢。” “我们聊些女儿话题,你凑啥热闹呢?”周西秀猜到了三弟的心思,白他一眼。 周南生顿时有些讪讪的。说不出话,就拿眼瞅低着头的唐荷。 “人还没过门的,咋就那么急呢。”周西秀无奈,“得,二姐识相,让你跟表妹处处。” 周西秀留下他们俩自己走开,心里想着,难怪娘说心里不舒服呢,这媳妇还没娶到呢,自家弟弟就紧巴巴地贴上来了。 剩了两个人在这墙角处独处,周南张了张嘴,半天只说了:“你” 唐荷等他的下文,等了半天等不来,只好自己问他,“你好吗?” 现代问候用语,跟“你吃了吗”,“天气真好”一样的使用频率。 周南生却认真回答,“挺好就是一边顾着铺子生意,一边加紧筹备那个呃聘礼” 因为他这莫名的羞涩和热切,唐荷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染上了热意。经过这许多天,她终于有眼前这个人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真实感了。“呃对了,你要的荷包。” 掏啊掏,掏出一个填了干艾草的小荷包,递给他,“我手艺不太好,你别嫌弃。” 截至荷包完工,她还是不会绣花,只好在荷包尖角处,绣了个小小的“南”字。 周南生接了,疑惑道:“你识字?” 唐荷无奈,搬出用惯了的借口,点头道:“小时候跟我们村里的桂先生学过一阵,一直没落下,也算识得写得几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一、关于求亲礼,是百度来的。大伙儿别考据哈~~~~ 二、今天下午去打球,一身老骨头如今酸痛得要命。 三、在我的城市,道旁的银杏树叶已经逐渐变黄转红,正是景色美妙的季节 四、上一章我大伙儿留言非常积极,要继续保持并发扬! 五、我还有一个请求,大伙儿去看一看我的专栏吧!保准你们一看就点收藏,真的! 金钱和明不止,五色丝章采屈伸不穷,清酒降福,白酒欢之由,蒲众多,性柔,苇柔之久,雁则随阳。 这是由长衣广袖的先祖们传留下的契约与承诺,已经流传了千年又千年。好似在故纸尘堆里上演的瑰丽传说,唐荷在水泥深林里生活日久,从来以为这与自己无关。 她曾收过许多花束,收过爱人下跪为她戴上的钻石戒指,但是这一天,面前的青年向她送上古朴的求亲礼物,那一颗被她自嘲麻木的老心,突然在胸腔中就急促跳动起来。 早晨的阳光从青年的侧脸处照来,映得他专注的目光越发专注,他唇角挂着的笑也有两分动人此前对他的模样几乎是记忆空白,这会却看出了几分英俊的意味。 一棵颀长挺拔的树。唐荷恍惚地想着。 在青年这份年轻清新面前,唐荷心中却无端生出两分悲凉:这是我将要嫁的人,我却已先于他老去了。 周南生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他眼只望见少女蜜色的肌肤被阳光点亮,眼睛大而清澈,脸上略为带了一点茫然和羞涩,显得分外的可怜可爱。 他的心一下就柔软了。就这样吧,他想着,这就是我要娶的女子,“我会对你好的。”他说得郑重其事。 唐荷一下就笑了起来。在她的前一段人生中,她对誓言并不陌生,誓言在一开始总是真挚动人的,只是日子久了,它们也就苍白变色了。 但是她看着青年郑重的表情,还是笑了,笑得灿烂明媚,点了点头,“嗯。” 男方上门提亲,双方交换了庚帖,这份婚事已经**不离十了。儿女婚事下了定,男方再抬来聘礼,接下来就等着吉日到来,新郎官抬来大红花轿把新娘子和她的嫁妆抬回自己家。 闺女的终身大事有了着落,李氏的欢喜简直要具化成身后纷纷扬扬的粉红花朵。只是大喜过后,她的心中慢慢又掺了一丝担忧。 “咱闺女以后就要吃苦去了。”夜里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李氏用手肘子碰碰身边的唐老爹,对着他长吁短叹。“女人嫁了人,就没有做姑娘时自在了。” “你”唐老爹深刻无语了,他白日高兴,让周南生作陪喝了许多酒,此刻酒劲上头,正是晕晕乎乎如在云上的舒服时候,有心不想理会老妻,又怕她叽歪起来后果更严重。“哪个姑娘家不嫁人?咱闺女也要经历这一遭。何况南生多好的人品呀?他们家境况也殷实。嫁去不吃亏。就是你,不也一步步熬过来的?”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勾起了李氏的伤心事,“哎呀当年我嫁给你吃了多少苦头” 若干旧事就堆在喉头,絮絮叨叨说了几分钟,见男人始终不回应,使劲把他身子掰过来,才发现人已经睡死了。 “死老头子!”李氏不甘心地狠掐了他几下,见他梦境香甜,便往他腰间搭了薄被,自己仍然大睁眼睛忧虑女儿未来的婚姻生活。 第二天就下了决心,让女儿待嫁期间进行魔鬼训练,一定要把烹饪缝补练好。 “娘,”唐荷很无奈,“咱家的活儿多,我要不做,爹他们可忙不过来。您放心,我晓得轻重,该练的我会找了时间一定练好来。” 李氏却不以为然,“闺女,不是娘嫌你说大话。你以为做菜当真是放锅里开水煮熟就成了?还是裁剪衣服刺绣花儿做两回就成了?就是天分极高的巧人儿,也要打小就练习的。眼见着至迟你明年就出嫁了,哪里还容得你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 李氏越说越懊恼,“怪就怪在我当初看你是一把好劳力,没让你在这些女儿事上费太多神。现在可好了,你一个姑娘家手脚笨脚嫁去夫家,要被嫌弃的。” 唐荷张口欲辩,她娘却不给她机会,“你就要出嫁的人了,以后家里的活计你也管不到了。如今你就给我安心练好烹饪和针线。” 如此,唐荷开始了她水深火热的出嫁修炼课程。 她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用烧柴禾的灶头,更加显得狼狈。 李氏看着女儿被熏黑的花脸,一边给她拭去烟呛出的眼泪,一边疑惑道:“你以前虽然炒菜难吃,可是点火烧灶也没少干。怎么几个月没做厨房的活,就笨成这个德性了?” 唐荷被深深打击。只是她到底心性成熟,耐下心练了十多回,点火架柴的功夫逐渐成熟。加上以前吃过许多美食,摸索着做了一些简单的样式,居然也有一点色香味俱全的样子。 这头李氏略略表示了满意,那头周氏却对唐荷的针线叹气不停。 “荷啊,你这绣的都是啥?” “荷花啊。”唐荷拿起自己绣的荷包,上面绣了粉红的花瓣嫩黄的花蕊,她觉得一眼就能分辨出是怒放的荷花,“前儿周南生叫我给他绣个荷包,折腾了好几天,总算让我给绣出来了。” 周氏哭笑不得,“我怎么看着就是几个红色的圈圈和几根黄色的须须?”老人真心觉得稀罕,“绣活做得这么差的姑娘家,还真不多见。得了,你也别绣花了,先从缝衣服破口子做起吧。 “你这绣活千万别送。南生用了,被人瞧见了要取笑呢。” “好吧。” 儿女婚事是结两姓之好,期间许多讲究毕竟急不来。 周家算定日子上门下聘之前,周氏回娘家给老爹捡骨的日子先到了。 唐老爹依言把自家大儿小儿都带上陪她一起回去。唐荷与周南生已有婚约,按理应避嫌,只是周家特意捎过话来,说族中老人有意见她一见,这会也一起去才好。 如此他们一行五人,在这一日天擦亮就出门赶路了。疾走了一个多时辰,到了周家,正赶上早间的拜祭。 周老太爷有三子四女,还活着的只有小女儿周氏,她也是唯一一个出嫁女回来捡骨的。周氏的三个兄长虽然只有周老爷子在世,但另外两个兄长的子孙也不少,两房老老少少也有二十几个人头。加上南生一家及唐家众人,也把空旷的周氏家祠填得快满了。 另有一些辈分大的族老,也到了祠堂里帮着主持仪式。 也许是周南生住在老宅,与老人们日常接触的关系,老人们对周南生总有几分亲热,连带着见她,也带了几分慈和。 唐荷只觉得自己的手被老人们轮番握得发烫,嘴角也笑得太久,硬得都快放不下来了。只好觑一个空闲,躲到角落里,暂时避一避满屋子打量的目光。 “大家只是对你有点好奇,”唐荷身后响起一道带笑的女音,转过身来发现是周南生的二姐周西秀,“你不要介意。” “我明白。”唐荷感受到她的善意,也对她微笑,“姐姐好。” 叫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女子做姐姐,唐荷表示,她已经毫无心理压力了。 一声姐姐叫得周西秀笑意更浓,“前儿要去你家说亲的时候,我本来就想去见一见你的,娘说我一个出嫁女,去了不合适。现在见到了,果然俊俏得很。” 唐荷也笑,“姐姐长得才叫好看呢。” 接下来,不过是周西秀问一问唐荷日常在家做什么消遣,烹饪针线如今做得如何了。唐荷一一答了。心中却在感慨,小姑笑得再和气,跟婆婆也是一国的,现在不就是替自己未来婆婆打探军情来了?估计徐氏对自己,还是有不满意啊。 “二姐,”周南生一直不由自主地追随唐荷的身影,此前见她悄悄走到角落里揉嘴角,即使心情低郁,也被逗得有点想笑,才想寻隙跟她说几句,就见自家姐姐抢了一步,耐着性子看他们谈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过来看个究竟,“你们聊啥呢。” “我们聊些女儿话题,你凑啥热闹呢?”周西秀猜到了三弟的心思,白他一眼。 周南生顿时有些讪讪的。说不出话,就拿眼瞅低着头的唐荷。 “人还没过门的,咋就那么急呢。”周西秀无奈,“得,二姐识相,让你跟表妹处处。” 周西秀留下他们俩自己走开,心里想着,难怪娘说心里不舒服呢,这媳妇还没娶到呢,自家弟弟就紧巴巴地贴上来了。 剩了两个人在这墙角处独处,周南张了张嘴,半天只说了:“你” 唐荷等他的下文,等了半天等不来,只好自己问他,“你好吗?” 现代问候用语,跟“你吃了吗”,“天气真好”一样的使用频率。 周南生却认真回答,“挺好就是一边顾着铺子生意,一边加紧筹备那个呃聘礼” 因为他这莫名的羞涩和热切,唐荷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染上了热意。经过这许多天,她终于有眼前这个人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真实感了。“呃对了,你要的荷包。” 掏啊掏,掏出一个填了干艾草的小荷包,递给他,“我手艺不太好,你别嫌弃。” 截至荷包完工,她还是不会绣花,只好在荷包尖角处,绣了个小小的“南”字。 周南生接了,疑惑道:“你识字?” 唐荷无奈,搬出用惯了的借口,点头道:“小时候跟我们村里的桂先生学过一阵,一直没落下,也算识得写得几个字。” 4040 周氏几代人都拜过了家祠,用过了酒饭,余下族老各自家去,太老爷的子孙们,包括年老的周老爷子和周氏也一起上了山。 青山上野花开遍,没有行人足迹到达的山坳处灌木丛枝连叶蔓,野草深深。一行人拣了山势略缓山草稍浅的山道往上爬。头顶的太阳渐渐灼热,唐荷热得额角滴下大颗的汗。 一行人稍做停留休息,她就赶紧拿了水给老人喝。周老爷子同周氏相邻而坐,他也顺势接过唐荷递来的水,笑着同妹妹说,“你也不是完全没有福气,我看二蛋一家待你,同亲亲儿孙也不差什么了。” 周氏也笑,点头道,“这倒是真的。估计上辈子我做过恶事,老天爷罚我不能为老唐家生下儿子留香火,但又看我这辈子是个良民,老天爷看顾我,又送来二蛋一家孝顺孩子。” 又吩咐大山赶紧歇一歇,“好孩子,你也喝几口水。”一边掏出手帕让他擦汗,“大山累坏了吧?” 周氏腿脚不便,爬不了山,唐大山就背着她走了这许久的山路,饶是他年富力强,也累得出了满头大汗,这会他坐在地上,接了妹妹递过来的碗,咕噜噜两下就把碗里的水喝完了。随便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渍,唐大山便憨厚地笑道,“三奶奶,我不累,我还能背你几个来回呢。” 唐老爹在一旁也笑着点头赞同,“三伯娘,大山一把子蛮力,往日上山砍柴,不也照样来回跑,就是他背不动,不也还有我吗?” 周老爷子闻言,同妹妹笑道,“他们父子俩倒把孝敬活儿都抢着干了,你这十几个侄子外甥就是也想孝敬你,都寻不到空隙了。” 周老爷子年纪虽然大了,也是子孙背着上的山,但是兴致起了,也能自己走一小段。周家子嗣旺盛,男丁们挨个背两个老人一小会,就能把这山路走个来回。 周氏同自己老哥感慨,“咱老爹在底下看到儿孙昌盛,那么多人头肩碰肩脚踩脚地来祭他,不定乐成啥样呢。” 周老爷子不以为然,“老头子才不关心这个。”读书人口里说许多情情爱爱,实际上不通庶务不顾子女,最是薄情不过。 周氏知道兄长的心结,也不再多说什么。 在场许多人,除了年纪大的长辈还记得老太爷的音容笑貌,小辈们因为没同他说过几回话,都已经忘记他的模样了。因此只当这一次是平常的家族拜祭,心底是一丝悲痛也没有的。只有周南生,从小与老人朝夕相对,由他手把手养育长大,对老人家存着最深厚的感情,因此越是走近他的坟前,心情就越是沉郁。就连堂兄弟姐妹们打趣"你未来媳妇长得真俊,看起来也是个温和性子,你着实有福气哈哈”,他也只勉强回应了两句。 在山上又走又爬,花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来到老太爷的坟前。 众人又做了一番虔诚的仪式,便挖坟开了棺,把老人的遗骨由脚捡到头,无一遗漏地捡到骨罐子里。 遗骨连同罐子,一会都要埋进重新选好的坟址。众人顶着大日头,已经忙活了半日,便就地休息,由妇人们拿出清水吃食,填饱肚子。唐荷以后要嫁进周家的,因此很自觉地跟着一众大娘大姐张罗。 周南生早在开棺的时候眼里就含满泪水。唐荷注意了他半天,见他也不吃东西,独自一人给旧坟填土,便叹口气,拿了把铁楸,同他一道沉默地填上山泥。 最后一楸土填好,周南生又割来荆棘,种在旧坟土上,“这样来年荆棘长起发开,旁的人家就明白,这一处是埋过人的,就会另选别处做坟。” 唐荷不理解这些风俗,于是沉默地听着。 “他们都说新坟的风水好,以后能照荫子子孙孙,也不知道太爷爷换了地方习不习惯。”周南生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说了两句就停住说不下去了。 “据说太姥爷过世的时候已经八十多了,”唐荷沉默了一会,温声说道,“三奶奶告诉我,老爷子是晚上睡了一觉,在梦中不知不觉过去的,他生前也没有生过大病,没有受过苦。” 唐荷为人,温和且有耐心。在前一世,许多朋友喜欢同她倾诉苦恼,她侧耳倾听的姿态诚恳且富有同情心。就是后来成为她爱人的那一位也说过,“有一回你听同桌说话,我在侧后头看你,觉得这个女孩子眼睫毛真长,眼神又那么温柔。我看着看着,就把你看进了心里。" 周南生在她这样宁静的姿态面前,不知不觉倾诉起来,“太爷爷精神一直还好,平日人也不糊涂。只是年纪大了,手脚不大利索,整日坐在他的太师椅里不大动弹,最喜欢叫我念书给他听。” “村里人都说他三代孙都有了,是村里最高寿的老人了。我不觉得他老,小时候我还叫过他爹。” “我小的时候,冬天睡觉冷,他把我团在胸前一点点捂暖。等我大了一点长开了,睡觉还老是喜欢把脚靠在他的腿上。” “他给我启蒙得很早,手把手地教我写字。老是说让我去考状元。可是如果我读书太用功不理他,他又会拿了小零嘴来逗我出去玩。” “我最喜欢冬天出太阳的时候了,他会把太师椅搬到园子里晒太阳,我就坐在他脚旁的矮墩上看书,太阳晒得舒服了,两个人都会睡着。” “后来我大了,他给我另外铺了一个床。晚上我赖在他床上不想走,就假装睡着,他就把我抱到我的床上睡,半夜还起来看我,给我掖被子。” “有时候我闹,不肯睡觉,他就学老鼠叫,吓我。” “你说,这样的人,怎么会老呢?” “我不知道是哪一天开始的,他越来越不爱动弹,我取笑他,说他懒。直到有一天我下学回来,发现他摔倒了,老人骨头太脆,腿都摔断了,动不了,一个下午都泡在自己的便溺里。” “他常常说他十几岁的时候,风流得很,穿了绸衣,摇了书生扇,走在大街上,总有姑娘家给他扔香囊。他读书作画,喝酒吟诗,他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忍受自己有一天这么狼狈呢?” “我跑到田地里去,黑夜里四野空茫,我忍不住大哭。” “我不知道为什么爷爷讨厌他。没有人跟他亲近。他只有我。” “我跟他说我先不读书,我回来照顾他,给他端屎端尿。” “我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老了。他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他的手脚干枯瘦小,像经历整个冬天后进入春天里的苦楝树枝。” “有一天晚上,我起来给他掖被子,然后发现他已经又凉又硬了。我没有办法,动不了,说不了话,只好坐在他旁边,一直坐到天亮。” 唐荷沉默地递给他一方帕子。 周南生回忆的这个老人,已经永远沉睡,而距他们几步之遥的老人的子孙们,正在热火朝天地进食、聊天,他们已经把死去的人抛在脑后,这一次捡骨,于他们只是一次不能缺席的仪式,他们群坐在一起,聊着家常,说说地里的收成,说说儿女婚事。这是俗世的热闹和幸福。 只有面前这个青年,无声地呜咽流泪。 唐荷在心底暗叹一口气。女人天性有强烈的母性,青年的脆弱和悲伤让她内心柔软起来。 没有关系,她想着。他即将成为我的丈夫,我可以放纵自己去在乎他,把他当成一个男孩来安慰。这个男孩即将属于自己,我可以尝试着珍视他, 她一根一根地掰开周南生紧握成拳的手,把攥在手中的手帕拿起来,示意他略低下头。 周南生朦胧着泪眼,思绪一时空白,异常乖顺地略低下了头。 唐荷拿了手帕给他擦掉眼角的泪水。感觉到青年身体一瞬间就紧绷住了。 真是无奈。都快成亲入洞房了,结果就碰一下脸,人都能僵住。拥抱呢?亲吻呢? 少女温热的手指触摸着敏感的肌肤,有一种火在燃烧的错觉。周南生的脸涨得通红,忍不住轻咳几声掩饰。 唐荷表情未变,收回手帕,问他:“你要喝点水吗?”哭泣的人需要补充水分。 “不用。”周南生不由自主地追随少女的指尖,听了她的问话,仓促地收回目光,压住心中翻腾的情绪,“对不住,我失态了。” 唐荷摇摇头,说道:“哭出来会好一些。” 周南生觉得自己心中一片空白,沉郁的心绪好像烟雾一样散在空中消失不见。这一片空白让人放松,于是他忍不住又失神了一会。 “其实我已经不太经常想起太爷爷了,”十数秒钟后,周南生回过神来,对唐荷抱歉地笑笑,“他过世都五个年头了,我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伤心了。我只是经常想起他。奇怪的是,我总记不起他的样子。” “其实对越是亲近的人,我们越是想不起他的脸。”唐荷轻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人在外面,是蛋蛋出生后我首次夜里不在他身边,夜里做梦都梦到他呜呜~~~~ 本来我在文案上放了专栏链接,结果蛋蛋的图片太大了,偶害羞了,只好取消掉 大伙儿自己点进专栏去看,要记得点击“收藏此作者”哦! 要评论要评论! 非常感激春暖花开和1234567(好**的名字)的地雷!!! 周氏几代人都拜过了家祠,用过了酒饭,余下族老各自家去,太老爷的子孙们,包括年老的周老爷子和周氏也一起上了山。 青山上野花开遍,没有行人足迹到达的山坳处灌木丛枝连叶蔓,野草深深。一行人拣了山势略缓山草稍浅的山道往上爬。头顶的太阳渐渐灼热,唐荷热得额角滴下大颗的汗。 一行人稍做停留休息,她就赶紧拿了水给老人喝。周老爷子同周氏相邻而坐,他也顺势接过唐荷递来的水,笑着同妹妹说,“你也不是完全没有福气,我看二蛋一家待你,同亲亲儿孙也不差什么了。” 周氏也笑,点头道,“这倒是真的。估计上辈子我做过恶事,老天爷罚我不能为老唐家生下儿子留香火,但又看我这辈子是个良民,老天爷看顾我,又送来二蛋一家孝顺孩子。” 又吩咐大山赶紧歇一歇,“好孩子,你也喝几口水。”一边掏出手帕让他擦汗,“大山累坏了吧?” 周氏腿脚不便,爬不了山,唐大山就背着她走了这许久的山路,饶是他年富力强,也累得出了满头大汗,这会他坐在地上,接了妹妹递过来的碗,咕噜噜两下就把碗里的水喝完了。随便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水渍,唐大山便憨厚地笑道,“三奶奶,我不累,我还能背你几个来回呢。” 唐老爹在一旁也笑着点头赞同,“三伯娘,大山一把子蛮力,往日上山砍柴,不也照样来回跑,就是他背不动,不也还有我吗?” 周老爷子闻言,同妹妹笑道,“他们父子俩倒把孝敬活儿都抢着干了,你这十几个侄子外甥就是也想孝敬你,都寻不到空隙了。” 周老爷子年纪虽然大了,也是子孙背着上的山,但是兴致起了,也能自己走一小段。周家子嗣旺盛,男丁们挨个背两个老人一小会,就能把这山路走个来回。 周氏同自己老哥感慨,“咱老爹在底下看到儿孙昌盛,那么多人头肩碰肩脚踩脚地来祭他,不定乐成啥样呢。” 周老爷子不以为然,“老头子才不关心这个。”读书人口里说许多情情爱爱,实际上不通庶务不顾子女,最是薄情不过。 周氏知道兄长的心结,也不再多说什么。 在场许多人,除了年纪大的长辈还记得老太爷的音容笑貌,小辈们因为没同他说过几回话,都已经忘记他的模样了。因此只当这一次是平常的家族拜祭,心底是一丝悲痛也没有的。只有周南生,从小与老人朝夕相对,由他手把手养育长大,对老人家存着最深厚的感情,因此越是走近他的坟前,心情就越是沉郁。就连堂兄弟姐妹们打趣"你未来媳妇长得真俊,看起来也是个温和性子,你着实有福气哈哈”,他也只勉强回应了两句。 在山上又走又爬,花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来到老太爷的坟前。 众人又做了一番虔诚的仪式,便挖坟开了棺,把老人的遗骨由脚捡到头,无一遗漏地捡到骨罐子里。 遗骨连同罐子,一会都要埋进重新选好的坟址。众人顶着大日头,已经忙活了半日,便就地休息,由妇人们拿出清水吃食,填饱肚子。唐荷以后要嫁进周家的,因此很自觉地跟着一众大娘大姐张罗。 周南生早在开棺的时候眼里就含满泪水。唐荷注意了他半天,见他也不吃东西,独自一人给旧坟填土,便叹口气,拿了把铁楸,同他一道沉默地填上山泥。 最后一楸土填好,周南生又割来荆棘,种在旧坟土上,“这样来年荆棘长起发开,旁的人家就明白,这一处是埋过人的,就会另选别处做坟。” 唐荷不理解这些风俗,于是沉默地听着。 “他们都说新坟的风水好,以后能照荫子子孙孙,也不知道太爷爷换了地方习不习惯。”周南生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说了两句就停住说不下去了。 “据说太姥爷过世的时候已经八十多了,”唐荷沉默了一会,温声说道,“三奶奶告诉我,老爷子是晚上睡了一觉,在梦中不知不觉过去的,他生前也没有生过大病,没有受过苦。” 唐荷为人,温和且有耐心。在前一世,许多朋友喜欢同她倾诉苦恼,她侧耳倾听的姿态诚恳且富有同情心。就是后来成为她爱人的那一位也说过,“有一回你听同桌说话,我在侧后头看你,觉得这个女孩子眼睫毛真长,眼神又那么温柔。我看着看着,就把你看进了心里。" 周南生在她这样宁静的姿态面前,不知不觉倾诉起来,“太爷爷精神一直还好,平日人也不糊涂。只是年纪大了,手脚不大利索,整日坐在他的太师椅里不大动弹,最喜欢叫我念书给他听。” “村里人都说他三代孙都有了,是村里最高寿的老人了。我不觉得他老,小时候我还叫过他爹。” “我小的时候,冬天睡觉冷,他把我团在胸前一点点捂暖。等我大了一点长开了,睡觉还老是喜欢把脚靠在他的腿上。” “他给我启蒙得很早,手把手地教我写字。老是说让我去考状元。可是如果我读书太用功不理他,他又会拿了小零嘴来逗我出去玩。” “我最喜欢冬天出太阳的时候了,他会把太师椅搬到园子里晒太阳,我就坐在他脚旁的矮墩上看书,太阳晒得舒服了,两个人都会睡着。” “后来我大了,他给我另外铺了一个床。晚上我赖在他床上不想走,就假装睡着,他就把我抱到我的床上睡,半夜还起来看我,给我掖被子。” “有时候我闹,不肯睡觉,他就学老鼠叫,吓我。” “你说,这样的人,怎么会老呢?” “我不知道是哪一天开始的,他越来越不爱动弹,我取笑他,说他懒。直到有一天我下学回来,发现他摔倒了,老人骨头太脆,腿都摔断了,动不了,一个下午都泡在自己的便溺里。” “他常常说他十几岁的时候,风流得很,穿了绸衣,摇了书生扇,走在大街上,总有姑娘家给他扔香囊。他读书作画,喝酒吟诗,他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忍受自己有一天这么狼狈呢?” “我跑到田地里去,黑夜里四野空茫,我忍不住大哭。” “我不知道为什么爷爷讨厌他。没有人跟他亲近。他只有我。” “我跟他说我先不读书,我回来照顾他,给他端屎端尿。” “我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老了。他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他的手脚干枯瘦小,像经历整个冬天后进入春天里的苦楝树枝。” “有一天晚上,我起来给他掖被子,然后发现他已经又凉又硬了。我没有办法,动不了,说不了话,只好坐在他旁边,一直坐到天亮。” 唐荷沉默地递给他一方帕子。 周南生回忆的这个老人,已经永远沉睡,而距他们几步之遥的老人的子孙们,正在热火朝天地进食、聊天,他们已经把死去的人抛在脑后,这一次捡骨,于他们只是一次不能缺席的仪式,他们群坐在一起,聊着家常,说说地里的收成,说说儿女婚事。这是俗世的热闹和幸福。 只有面前这个青年,无声地呜咽流泪。 唐荷在心底暗叹一口气。女人天性有强烈的母性,青年的脆弱和悲伤让她内心柔软起来。 没有关系,她想着。他即将成为我的丈夫,我可以放纵自己去在乎他,把他当成一个男孩来安慰。这个男孩即将属于自己,我可以尝试着珍视他, 她一根一根地掰开周南生紧握成拳的手,把攥在手中的手帕拿起来,示意他略低下头。 周南生朦胧着泪眼,思绪一时空白,异常乖顺地略低下了头。 唐荷拿了手帕给他擦掉眼角的泪水。感觉到青年身体一瞬间就紧绷住了。 真是无奈。都快成亲入洞房了,结果就碰一下脸,人都能僵住。拥抱呢?亲吻呢? 少女温热的手指触摸着敏感的肌肤,有一种火在燃烧的错觉。周南生的脸涨得通红,忍不住轻咳几声掩饰。 唐荷表情未变,收回手帕,问他:“你要喝点水吗?”哭泣的人需要补充水分。 “不用。”周南生不由自主地追随少女的指尖,听了她的问话,仓促地收回目光,压住心中翻腾的情绪,“对不住,我失态了。” 唐荷摇摇头,说道:“哭出来会好一些。” 周南生觉得自己心中一片空白,沉郁的心绪好像烟雾一样散在空中消失不见。这一片空白让人放松,于是他忍不住又失神了一会。 “其实我已经不太经常想起太爷爷了,”十数秒钟后,周南生回过神来,对唐荷抱歉地笑笑,“他过世都五个年头了,我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伤心了。我只是经常想起他。奇怪的是,我总记不起他的样子。” “其实对越是亲近的人,我们越是想不起他的脸。”唐荷轻声说道。 4141 “以后呃,我教你多认些字吧?”周南生说道。 唐荷惊奇地看着他,“你向往红袖添香?”庄稼汉做完重体力活回家,不倒头睡觉,还有那么高的追求? 周南生有些不好意思,“你连红袖添香都知道呀” 被当做文盲了原来。读过二十多年书的唐荷无奈道,“是啊,小时候听桂先生对师母咕哝过,先生嫌弃师母是村妇。” 周南生闻言,莫名有些心虚,“其实两个人投契就好,识字多少都不打紧” 少女明亮的目光中似乎有着了然,他不由地解释道,“太爷总跟我说太婆很能读书作画,我从小听到大,所以” 唐荷点点头,“我理解。我就不会作画。我也很想嫁个丹青妙手。你是么?” 周南生一下子被口水呛到,“我” “小荷,”徐氏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俩,脸色略有不悦,指着众人用餐后的狼藉说道,“你是晚辈,过来帮着收拾物什,大家伙才好紧着赶路。” 这话也没有不对,就是唐老爹听了也没多想,也叫闺女赶紧搭把手干活。 人堆里的一个小媳妇却先笑了,劝徐氏,“婶,这点小事咱几个侄媳妇做呢。小荷还没嫁过来呢,还是姑娘家,活儿还轮不到她做。让她跟南生继续说话,你看他们俩嘀咕了半天,这感情多好哇。” 旁边的几个小媳妇也跟着起哄,就是徐氏的妯娌,也说徐氏这下有福了,说到了一个俊俏的三儿媳妇,眼看,她也该能早早抱上胖孙孙。 就是大儿媳杨氏也打趣说让小儿女多处处,事情她来做。 徐氏听得心里恼怒,脸上还得勉强维持着笑容。“她年轻人,嫁过来做晚辈,现在先练手也是正理。” 唐荷早就走了过来,她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呢?也不怕众人打趣,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手脚不停地帮忙一起收拾。 “这都没成亲呢,就粘粘乎乎的,多不像样。”徐氏见众人不再注目,马上就落下了脸,对唐荷斥责道,“在咱们周家,好儿女就是成亲了,也没有这样当众亲热的道理。以后你可不许了,听见没?” 说说话也叫当众亲热? 唐荷虽有心里准备,徐氏一时半会不会太待见她,但真的面对这样明显流露的不满,心中还是不太舒服。只是她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说道:“好。” 徐氏最近都不太痛快,心里跟猫抓似的,一下一下让人烦躁。 跟唐家说亲前有一日,她大嫂拿来了二两银子说要还钱。其实徐氏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着她娘家人来大闹,结果不但没有,大嫂还主动说还钱。徐氏一下就心软起来,觉得娘家人还是心疼自己,自己一通埋怨,那边手脚就动起来了。 她大嫂蒙氏还跟她赔不是,“小姑,前儿我是心疼孩子,没注意言语冲撞了你,你别放在心上。” 徐氏自己到不好意思了,“唉,哪能呢珠娘是我亲侄女,我也疼她。” 蒙氏嘴巴几次张了又闭,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忍下去了,把装着二两碎银子的荷包硬往徐氏手里塞,“小姑,这钱你先拿着,珠娘爹说了,咱家就是把家当光了也会把余下的钱还清的。” 一句话提醒了徐氏,“大嫂,这银子打哪来的?” “你大哥把公爹留下的松木大椅,还有旁的零碎东西一起当了,得了这二两银子。” 徐氏闻言,想起老哥这些年把爹娘留下的一点家底败得快精光,怒火又从心底烧起,只是见她嫂子手里还兜着荷包赔笑,只好长叹一口气,疲惫道,“东西是活当死当?” 蒙氏答了活当,徐氏就让她把银子收起来,“我这里再添一串钱,足够大哥把赎息补上赎回东西,余下的,给小外甥添一身衣服。” 蒙氏出门前,她男人就一句话一句话地教她该怎么说,这会见目的果然达成,心中大喜,嘴上还假装推辞几句,“这不好吧这旧账没还上又添新帐了” 徐氏叹气,她何尝不明白哥嫂的小算盘,可是还是那句老话,难道她自己过好日子,让娘家人饿肚皮喝西北风不成?“这一吊钱当我为外甥买吃穿。至于欠钱的事我会跟孩子爹和爷爷说,再给你们缓上一缓。” 蒙氏见她始终没松口让他们不用还银子,失望得很,但又想着能挣一点是一点,于是眼睛带笑,偏又装作为难的把银子揣进兜里。 姑嫂又聊了一些家常,临走,蒙氏才装作不经意地对徐氏说,“小姑,有空你多回娘家走走,孩子们都想姑姑,尤其珠娘,日夜都在哭,劝都劝不住。” 徐氏一愣,问道:“珠娘还为了南生的婚事想不开?” “可不是嘛,”蒙氏叹气,“我后来思量你的话,也想开了,这女儿家,得有当家人的眼缘,嫁进来才不会吃苦。既然珠娘跟南生没这缘分,那咱再相看有缘人家就是。小姑不也答应了给她相看家境殷实为人厚道的后生?只是珠娘那孩子死心眼,说天底下哪里还有比姑姑家更好的呢?姑姑做婆母,亲表哥为人又好哎哟,我是怎么劝也劝不住。” 这话也是她男人教说的。徐老爹说了,他最了解自个妹妹,对娘家人心软,珠娘要真的成了她儿媳妇,指定能享福,就是自家欠下的银子,她也会想办法劝了当家人抹掉。如此,蒙氏听得意动,就是原本已经消停的珠娘,心里也重新燃起了希望。 徐氏听了,眉头皱得紧紧的,却也没有像蒙氏希望的那样,说些许诺的话。蒙氏只好怏怏地走了。 到了晚上,徐氏就跟自己男人提了,自己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珠娘做儿媳妇最合适,跟唐家反正还没下聘,能不能就算了? 周老爹本来是笑着的,闻言却大怒,“什么叫算了?爹都跟小姑姑说好了,这会你轻巧地提一句就不说唐家闺女了,你让咱家怎么跟姑姑交代?” 徐氏提起这个话头,本来有点气弱,听男人这么说,反而不干了,“你跟你姑难交代,我跟我娘家就好交代了?唐荷不过来咱家串了一回亲戚,珠娘可是住了许多天的!怎么,就你小狗子的亲戚是一家人,我娘家人就不算数是不?” 周老爹见婆娘把自个小名都叫出来了,本来还想回一句“你娘家人就是不像样”,到底怕老妻难堪上火,就耐着性子把自己爹的意图说明白了,“爹是说,咱家跟唐家结亲,是希望二蛋表弟以后更诚心地孝顺小姑姑,给她养老送终。” 徐氏想到周氏身后没有香火,日后难免凄凉,于是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到底不甘心,“也不能为了找人孝顺姑奶奶,就拿我儿子顶缸。” 周老爹见她说得不像样,就瞪她一眼,“甭乱说话!唐家闺女看起来是个温顺人,你有啥可嫌弃的?”见她还要再说,就有些不耐烦,“咱爹都几十岁人了,他要做主,你忤逆他做什么?” 徐氏满腔不满,只好按下不提。 后来周南生折腾好大一通给唐荷整求亲礼,徐氏眼里简直要看出针来。 那边徐老爹等人久久等不到徐氏回话说事情转圆,去打听了一下,周家都已经跟唐家提亲了。这下徐老爹也顾不得再细想话题来引出徐氏内疚,直接就拉着女儿上门来找她,劈头就问:“小妹,你说你姓啥?” 徐氏听得莫名其妙,“我跟你一个爹娘,你说我姓啥?” “你也知道你跟我一个爹娘?”徐老爹冷哼道,扯了女儿到徐氏跟前,“这是不是你亲亲的侄女?” 徐氏大体明白她哥的意图,见珠娘也是咬着下唇郁郁寡欢的样子,就拉了她在一旁椅子坐下,“哥,我知道你想说啥。我也心疼珠娘,我一定给她相看一门好亲事” “你们家就是顶好的亲事!”徐老爹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这肥水还不落外人田呢!珠娘一门心思只想着南生,你做亲姑姑的可不能不管。” 珠娘被她爹这话说得面红耳臊,却还是谨记住吩咐,当下哀求地看向徐氏,“姑姑” 徐氏心慌意乱,“我何尝不乐意让珠娘做儿媳妇,可是南生他爷爷做的主,咱家也都已经跟人姑娘提亲了,没可能了!珠娘,姑姑明天就给你相一个好的!” 徐老爹见说了半天,嘴皮子都磨破了,事情还没有回圜的余地,就一拍桌子怒骂道,“好得很!我就没见过这样不管侄女死活偏帮外人的姑姑!果然女生外向,你也甭姓徐了,日后拜祭爹娘,也用不着你回去!” “走!”徐老爹拉扯着女儿起身,离开前对已经呆住的徐氏喝道,“这事没完!” 徐氏此后又托了人给娘家带话,兄嫂只是一句,她徐氏是“忘本的偏心白眼狼”! 如此几次,徐氏也恼恨了,哥嫂让她帮衬的还少吗?她要是忘本,天底下就没有长情人了! 只是见到唐家众人,心里就一阵不舒服,觉得要不是他们横插一脚,她跟娘家也不至于闹僵。于是她两只眼看唐荷,真是怎么看怎么不舒坦。 作者有话要说:困死了袄~~~!!! 看在偶那么努力的份上,大伙儿就不要傲娇了,自动多多留评,别等着偶滚地撒娇卖萌嘛~~~ 非常感激小夏的地雷!!! “以后呃,我教你多认些字吧?”周南生说道。 唐荷惊奇地看着他,“你向往红袖添香?”庄稼汉做完重体力活回家,不倒头睡觉,还有那么高的追求? 周南生有些不好意思,“你连红袖添香都知道呀” 被当做文盲了原来。读过二十多年书的唐荷无奈道,“是啊,小时候听桂先生对师母咕哝过,先生嫌弃师母是村妇。” 周南生闻言,莫名有些心虚,“其实两个人投契就好,识字多少都不打紧” 少女明亮的目光中似乎有着了然,他不由地解释道,“太爷总跟我说太婆很能读书作画,我从小听到大,所以” 唐荷点点头,“我理解。我就不会作画。我也很想嫁个丹青妙手。你是么?” 周南生一下子被口水呛到,“我” “小荷,”徐氏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俩,脸色略有不悦,指着众人用餐后的狼藉说道,“你是晚辈,过来帮着收拾物什,大家伙才好紧着赶路。” 这话也没有不对,就是唐老爹听了也没多想,也叫闺女赶紧搭把手干活。 人堆里的一个小媳妇却先笑了,劝徐氏,“婶,这点小事咱几个侄媳妇做呢。小荷还没嫁过来呢,还是姑娘家,活儿还轮不到她做。让她跟南生继续说话,你看他们俩嘀咕了半天,这感情多好哇。” 旁边的几个小媳妇也跟着起哄,就是徐氏的妯娌,也说徐氏这下有福了,说到了一个俊俏的三儿媳妇,眼看,她也该能早早抱上胖孙孙。 就是大儿媳杨氏也打趣说让小儿女多处处,事情她来做。 徐氏听得心里恼怒,脸上还得勉强维持着笑容。“她年轻人,嫁过来做晚辈,现在先练手也是正理。” 唐荷早就走了过来,她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呢?也不怕众人打趣,脸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手脚不停地帮忙一起收拾。 “这都没成亲呢,就粘粘乎乎的,多不像样。”徐氏见众人不再注目,马上就落下了脸,对唐荷斥责道,“在咱们周家,好儿女就是成亲了,也没有这样当众亲热的道理。以后你可不许了,听见没?” 说说话也叫当众亲热? 唐荷虽有心里准备,徐氏一时半会不会太待见她,但真的面对这样明显流露的不满,心中还是不太舒服。只是她也没多说什么,点点头,说道:“好。” 徐氏最近都不太痛快,心里跟猫抓似的,一下一下让人烦躁。 跟唐家说亲前有一日,她大嫂拿来了二两银子说要还钱。其实徐氏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等着她娘家人来大闹,结果不但没有,大嫂还主动说还钱。徐氏一下就心软起来,觉得娘家人还是心疼自己,自己一通埋怨,那边手脚就动起来了。 她大嫂蒙氏还跟她赔不是,“小姑,前儿我是心疼孩子,没注意言语冲撞了你,你别放在心上。” 徐氏自己到不好意思了,“唉,哪能呢珠娘是我亲侄女,我也疼她。” 蒙氏嘴巴几次张了又闭,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忍下去了,把装着二两碎银子的荷包硬往徐氏手里塞,“小姑,这钱你先拿着,珠娘爹说了,咱家就是把家当光了也会把余下的钱还清的。” 一句话提醒了徐氏,“大嫂,这银子打哪来的?” “你大哥把公爹留下的松木大椅,还有旁的零碎东西一起当了,得了这二两银子。” 徐氏闻言,想起老哥这些年把爹娘留下的一点家底败得快精光,怒火又从心底烧起,只是见她嫂子手里还兜着荷包赔笑,只好长叹一口气,疲惫道,“东西是活当死当?” 蒙氏答了活当,徐氏就让她把银子收起来,“我这里再添一串钱,足够大哥把赎息补上赎回东西,余下的,给小外甥添一身衣服。” 蒙氏出门前,她男人就一句话一句话地教她该怎么说,这会见目的果然达成,心中大喜,嘴上还假装推辞几句,“这不好吧这旧账没还上又添新帐了” 徐氏叹气,她何尝不明白哥嫂的小算盘,可是还是那句老话,难道她自己过好日子,让娘家人饿肚皮喝西北风不成?“这一吊钱当我为外甥买吃穿。至于欠钱的事我会跟孩子爹和爷爷说,再给你们缓上一缓。” 蒙氏见她始终没松口让他们不用还银子,失望得很,但又想着能挣一点是一点,于是眼睛带笑,偏又装作为难的把银子揣进兜里。 姑嫂又聊了一些家常,临走,蒙氏才装作不经意地对徐氏说,“小姑,有空你多回娘家走走,孩子们都想姑姑,尤其珠娘,日夜都在哭,劝都劝不住。” 徐氏一愣,问道:“珠娘还为了南生的婚事想不开?” “可不是嘛,”蒙氏叹气,“我后来思量你的话,也想开了,这女儿家,得有当家人的眼缘,嫁进来才不会吃苦。既然珠娘跟南生没这缘分,那咱再相看有缘人家就是。小姑不也答应了给她相看家境殷实为人厚道的后生?只是珠娘那孩子死心眼,说天底下哪里还有比姑姑家更好的呢?姑姑做婆母,亲表哥为人又好哎哟,我是怎么劝也劝不住。” 这话也是她男人教说的。徐老爹说了,他最了解自个妹妹,对娘家人心软,珠娘要真的成了她儿媳妇,指定能享福,就是自家欠下的银子,她也会想办法劝了当家人抹掉。如此,蒙氏听得意动,就是原本已经消停的珠娘,心里也重新燃起了希望。 徐氏听了,眉头皱得紧紧的,却也没有像蒙氏希望的那样,说些许诺的话。蒙氏只好怏怏地走了。 到了晚上,徐氏就跟自己男人提了,自己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珠娘做儿媳妇最合适,跟唐家反正还没下聘,能不能就算了? 周老爹本来是笑着的,闻言却大怒,“什么叫算了?爹都跟小姑姑说好了,这会你轻巧地提一句就不说唐家闺女了,你让咱家怎么跟姑姑交代?” 徐氏提起这个话头,本来有点气弱,听男人这么说,反而不干了,“你跟你姑难交代,我跟我娘家就好交代了?唐荷不过来咱家串了一回亲戚,珠娘可是住了许多天的!怎么,就你小狗子的亲戚是一家人,我娘家人就不算数是不?” 周老爹见婆娘把自个小名都叫出来了,本来还想回一句“你娘家人就是不像样”,到底怕老妻难堪上火,就耐着性子把自己爹的意图说明白了,“爹是说,咱家跟唐家结亲,是希望二蛋表弟以后更诚心地孝顺小姑姑,给她养老送终。” 徐氏想到周氏身后没有香火,日后难免凄凉,于是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到底不甘心,“也不能为了找人孝顺姑奶奶,就拿我儿子顶缸。” 周老爹见她说得不像样,就瞪她一眼,“甭乱说话!唐家闺女看起来是个温顺人,你有啥可嫌弃的?”见她还要再说,就有些不耐烦,“咱爹都几十岁人了,他要做主,你忤逆他做什么?” 徐氏满腔不满,只好按下不提。 后来周南生折腾好大一通给唐荷整求亲礼,徐氏眼里简直要看出针来。 那边徐老爹等人久久等不到徐氏回话说事情转圆,去打听了一下,周家都已经跟唐家提亲了。这下徐老爹也顾不得再细想话题来引出徐氏内疚,直接就拉着女儿上门来找她,劈头就问:“小妹,你说你姓啥?” 徐氏听得莫名其妙,“我跟你一个爹娘,你说我姓啥?” “你也知道你跟我一个爹娘?”徐老爹冷哼道,扯了女儿到徐氏跟前,“这是不是你亲亲的侄女?” 徐氏大体明白她哥的意图,见珠娘也是咬着下唇郁郁寡欢的样子,就拉了她在一旁椅子坐下,“哥,我知道你想说啥。我也心疼珠娘,我一定给她相看一门好亲事” “你们家就是顶好的亲事!”徐老爹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这肥水还不落外人田呢!珠娘一门心思只想着南生,你做亲姑姑的可不能不管。” 珠娘被她爹这话说得面红耳臊,却还是谨记住吩咐,当下哀求地看向徐氏,“姑姑” 徐氏心慌意乱,“我何尝不乐意让珠娘做儿媳妇,可是南生他爷爷做的主,咱家也都已经跟人姑娘提亲了,没可能了!珠娘,姑姑明天就给你相一个好的!” 徐老爹见说了半天,嘴皮子都磨破了,事情还没有回圜的余地,就一拍桌子怒骂道,“好得很!我就没见过这样不管侄女死活偏帮外人的姑姑!果然女生外向,你也甭姓徐了,日后拜祭爹娘,也用不着你回去!” “走!”徐老爹拉扯着女儿起身,离开前对已经呆住的徐氏喝道,“这事没完!” 徐氏此后又托了人给娘家带话,兄嫂只是一句,她徐氏是“忘本的偏心白眼狼”! 如此几次,徐氏也恼恨了,哥嫂让她帮衬的还少吗?她要是忘本,天底下就没有长情人了! 只是见到唐家众人,心里就一阵不舒服,觉得要不是他们横插一脚,她跟娘家也不至于闹僵。于是她两只眼看唐荷,真是怎么看怎么不舒坦。 4242 接近日头下山,一行人终于下得山来。 年轻人还好,老人和幼童都已经筋疲力尽。 到了村口,各房的人均各自散去归家,只几个长辈,叮嘱自家的小媳妇简单梳洗一番,就赶紧到宗祠里摆上酒桌。 徐氏正儿八经的儿媳妇只得杨氏一个,有心想让唐荷也去帮把手,可是到底人还没有正式嫁过来,如今唐荷还是客人,真去帮干活了,不定妯娌们要嘀咕她徐氏是个苛待儿媳的婆母呢。 唐老爹倒是劝了女儿几句,让她好好表现,就是一旁听着的周南生,脸上也带上了笑容,显然是极愿意她在家人面前勤快一点的。 唐荷却不理会。帮着做一点事,以她的性格其实无所谓。但是她觉得心情有点糟。诚然她对周南生的印象不坏,可是要说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却是没有的。她爹和大哥心性粗糙,看不来不对劲,她作为当事人,却敏锐感觉到,周南生他娘并不待见她。 唐荷有点打退堂鼓。 当然这件事情一开始就没有她说话的余地。爹娘对她虽好,但主张婚姻之事由长辈做主,他们真心觉得周南生是能为闺女说到的最好的人选了。至于婆媳问题,哪家没有呢?李氏也苦口婆心劝她“日子久了,婆婆看出你的真心了,你们就会处得来处得好”。 但唐荷上一世也遇过许多人看过许多事,她知道世界上是有眼缘这件事的,做婆婆的打定主意挑儿媳妇的刺,那她就是再殷勤再讨好都没用。 在她上一世的婚姻,公公和婆婆都退休后,跟他们夫妻俩一起住过一段时间。公婆与她之间极其客气冷淡。她一直以为,比起天涯上和电视上看来的和听说的种种婆媳纷争,她应该做得还不错。不想一段日子后公婆坚持要走。后来她跟老公吵架,才从他口中得知他父母对她并不满意。 她所受的教育,她付出努力的工作,她对待家庭家务的态度,她的待人接物,她一贯在外人眼里被盛赞的所有优点,在他父母眼里一无是处。她怎么可以不做饭呢?她怎么可以三十岁还不生孩子呢?连给他们买礼物,也会被嘀咕怎么那么不会持家。 唐荷相信,就算她做饭,就算她早早生下孩子,他们不喜欢她的事实还是不会改变。日后回忆起婚姻的种种,唐荷觉得,她跟老公之间渐行渐远,也不是没有他妈妈频频在电话中抱怨她的原因。 婆婆对年轻人的婚姻影响力猛于虎。 就像她爹娘说的,周南生不错。以她的观察,他是这个时代典型的好男人,为人懂上进,能干活能养家,对爹娘长辈也孝顺恭敬。 唐荷自己很喜欢懂孝顺的人。一个人如果对生身父母尚且不知道感恩,那么他又如何去爱别人呢?就是对发妻,年轻欢好的时候犹可,他日妻子年老色衰,定然会冷脸相对。 但是唐荷害怕的也正是这份孝顺。她觉得周南生非长非幼,正是兄弟姐妹中被父母忽略的万年老二。老二们因为常年被忽视,看似对父母有怨怼,实则有最深刻的孺慕之情,轻易不会违背父母意愿。 她看周南生,就是一个典型的老二。在她与周家母子的三两次接触中,她就发现周南生纵使不情愿,也没有直接跟他娘说过不。 婆媳之间需要儿子和丈夫做润滑剂,如果他们长时间偏帮某一边,都必定是个悲剧。 唐荷真心觉得疲惫。耳边听得周南生在低声询问是不是累了,她摇摇头。 这个青年跟她关系非凡,从他们定亲的那一刻起,以这个时代的社会人伦观念来说,他们成为夫妻就是必然的了,她如果嫁不成他,那么她也将嫁不成别人,或者就算嫁,也嫁不成好人家了。虽然唐荷认为以自己的心理素质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惨绝人寰的事,但是对整个唐家,却是不可承受的。 唐荷暗叹一口气,告诉自己,算了吧,无法改变就只有接受了,日子总是要经营的。 夕阳西下,晚霞灿烂似火焰,烧满了半个天空。 小媳妇们在老祠堂的里厅和外厅支开数张大桌,孩子们也帮着摆好了椅凳。热腾腾的饭菜被盛好端上桌。老人们先后在首桌落座,男人们则是扛来几大瓦罐的酒,打算畅饮一番。孩子们平日难得吃到许多肉菜,这会也早就扯着各自娘亲的衣角闹着要开饭。 唐荷很喜欢这样的俗世热闹和幸福。乡间民风重视家族传承,每到节令,每个大家庭都各自召齐子孙,乐呵呵地聚在一处庆祝。 这也算生活中的乐事,唐荷想。不要恐惧没有到来的磨难,且先为快乐和幸福举杯吧。 桌上的老人们倚仗年纪和辈分,寻根究底地问了唐荷许多问题,唐荷含笑一一回答。 “七妞,你这孙女好,我喜欢得紧。”前面就见过唐荷的五太婆笑道。老人家算起辈分还是周氏的五婶,因此叫的是她的小名。 “是很不错。”周氏慈祥地看向唐荷,语气不掩得意。“咱家小荷俊吧?人又孝顺。南生要不是我亲外甥,我还不舍得把小荷说给他呢。” 其他老人纷纷笑了,也有同周氏同辈的老人打趣,“咱家南生也是又俊又有人品,要是小荷不是七妞的孙女,咱还舍不得南生说给她呢。” 唐荷不时站起给老人们布菜,他们打趣得厉害了,就适时地略低一低头,假装小女儿害羞。 老人们正在谈论着各家的长短,这时外厅传来一阵喧闹。略听了几句,就有老人看出门道来了,“好像是小狗子家的娘家来人了,说什么闺女跟南生有婚约在先” 周氏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就是隔壁桌的唐老爹也听了几耳朵,顾不得生气,下意思就先看向闺女,担心她受不了。 唐荷心里想,来了。 珠娘的爹还在嚷嚷,“老徐家跟周家是正儿八经的表亲,天底下万没有对亲戚这样背信弃义的道理!” 因为祠堂不设**的厨房,今天周家人就选了周南生住的地方设灶头,其实就是在屋后的园子里现垒了几个简单的石头灶炒菜。这会徐氏原本跟几个妯娌对今晚的菜式做最后的核对,不想大儿媳妇匆匆跑来跟她说她娘家人来闹了。 徐氏急惶惶地跑到祠堂来,还没进门,远远就听到她哥在嚷嚷着老周家对不起他们徐家了。 徐氏只觉眼前一黑。 认真说起来,祠堂里坐的都是一家人,当初珠娘来周家,也曾跟着徐氏到叔伯家打过招呼,因此也有许多人猜测徐氏是想让侄女做三儿媳妇,后来见与周南生说亲的女儿家换成唐荷,虽然不好直接问出口,背地里闲谈时却没少提,这会徐老爹携妻带子的来闹,众人早就交头接耳个不停。 徐老爹一家人不顾众人好意来劝拦,嚷嚷间已经走到了里厅。 徐氏一路急跑进来,也顾不得看众人的面色,急忙就扯了徐老爹的胳膊要把他拉出祠堂,“大哥,你别乱瞎说,你这一闹腾,毁的是珠娘的闺誉,以后你让她还怎么嫁人?” “姑姑,就是为了妹妹的闺誉,我跟爹才要上门讨说法。”说话的是徐老爹的长子,徐氏的大外甥徐福柱。 徐福柱此人一贯志向远大,看不上庄稼汉日出作日落息地里刨食挣的那两瓣汗珠子钱,见姑姑家开了铺子过着好日子,暗想他们家大儿憨三儿直四儿书呆,也没有什么出色的人才,他们家都能开铺子挣钱,凭他的人才,更加要挣大钱才是。因此几次三番撺掇了爹娘同姑姑伸手借钱。徐家欠的二十两银子里头,起码有十五两都被他拿去做生意本了。可惜全陪光了。 他娘蒙氏被他赔怕了,几次劝他安安分分在家种田,却被他嫌弃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徐老爹跟蒙氏相反,他很相信儿子能挣来大钱让他过上员外郎的好生活。前头珠娘住在周家,他一心以为他马上就是周南生的正经岳父了,就上周家铺子找了周南生,前后讨来了二两银子,又给儿子做生意本去了。 徐福柱拿了银子去邻县寻商机,过了大半月,商机没寻到,银子又花光了,回到家来,知道妹妹没做成周家的儿媳妇不说,自家欠下的银子还被催讨。这怎么得了?徐福柱暴跳如雷,怒骂妹妹蠢笨,一个男人都拿捏不了。 徐老爹夫妻俩在一旁也长吁短叹。这周南生都同人定亲了,他们也没有法子了,只能算了。 算了?徐福柱可不愿意。同他爹谈了大半个晚上,极力撺掇爹娘到周家闹开。他们家不是要给老太爷捡骨吗?到时大家族都聚在一起,他们去大声嚷开徐氏是亲口许诺了珠娘同南生的婚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姑姑肯定要顾虑亲侄女的闺誉,到时徐氏一承认,就是假的不也就成真的了? 至于已经同周南生定亲的唐荷,管他什么事? 蒙氏听了他们父子俩的打算,原来是反对的。哪里能拿亲闺女去冒险呢? “小妹那人你还不了解?对自家人,她自定心软。”徐老爹胸有成竹道,“到时珠娘真嫁入周家,你做了丈母娘,有的是威风时候,你不想?” 蒙氏一想,确实心动。就同意了。 只有珠娘不愿意。这事情要是砸了,她以后还怎么做人。她又不是非要嫁给周南生,她姑姑都说了,会给她说一门好亲事的。 不想她的反对才刚出口,就被她哥甩了一巴掌。“没良心的东西!你嫁到旁人家去,那户人家能拿出二十两银子帮咱家还债不?不羞不臊的光想嫁人,就不顾家里人死活了?!” 珠娘没有办法,被逼着就到周家村来了。他爹跟大哥也不上周家,直接问了人就奔周氏家祠来了。 这会当着周氏三四代老老少少的面,徐老爹胆气越发壮了,问徐氏,“珠娘是你亲侄女不?你心疼她不?” 周老爷子早在徐家人进门喧闹时,脸就完全黑了下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仍然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同一桌其他的老人都是经了几十年人事的,也都端坐着缄默不语。 周老爹和四个儿女在徐氏赶到那会也一起围了上去。周老爹揽过徐老爹的肩头,要把他带出祠堂,“大舅哥,今天是我们周家的大日子,看在地下老太爷的份上,咱有话回头说。我让东生先带你们家去,好好歇歇。” 周东生也灵醒,也揽过徐福柱的肩头,“表哥,走走走,咱哥俩许久没一处喝酒了,今天难得聚头,不喝醉不行!” 徐氏父子并不领情,脚步钉在原地不肯走,徐老爹知道周家不愿闹开,心里越发得意,故意大声道,“事关闺女的终身幸福,看在谁的面子上都不行。妹婿,你自己说说,你们家有没有仗势欺人?” 周老爹心中骂娘。简直不敢去看自己老爹的脸色。也不知道一会要怎么跟姑妈和唐家人交代。一时半会没有办法,只能陪笑道,“这哪能呢” “今儿我不耐烦听虚话!”徐老爹不耐烦,打断他的话,看向自己妹妹,喝道,“小妹,当着周家老少爷们的面,你自己说说,珠娘是不是在你家住了十多天?是不是你亲口跟咱家说,要让珠娘做你儿媳妇的?” 一旁的蒙氏也摊开一方帕子,拿出来一个翡翠镯子,“这镯子是小姑给的吧?当初你把它给珠娘,说是给未来儿媳妇的定亲礼,是不是?” 这镯子明明是自己心疼珠娘委屈,提前给她的添妆。自己一片好心,结果娘家人算计好了在这里算计自己呢! 徐氏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又气又苦。 珠娘随着爹娘兄弟进厅后就一直低着头没说过话。她只觉得这里厅外厅几十号人,个个都在对她指指点点,心里又难堪又害怕。等了半晌还没见徐氏说话,心中的恐惧一阵一阵汹涌而来,于是抬起头哀求地看着徐氏,“姑姑” 唐荷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心里只觉好笑。这就是爹娘说的好亲事? 她看向周南生,他正站在他娘旁边,沉默着略低着头。 他不会不明白他娘如果回答是,对她将意味着什么。如果他抢先回答,他的未婚妻是她,那么就可以保护到她,或者对她起码意味着一个承认和保护的姿态。但是他选择了沉默。 果然,没有深刻感情的婚约,只见过几次的表了三千里的表妹,哪里能比得上亲娘呢。 唐荷低下头,略带讽刺地笑了。 周氏担心地看着她,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小荷,别怕,有三奶奶呢。” 同桌的老人也担心地看过来,但是他们不好说什么了。 邻桌的唐大山兄弟愤怒得胸脯起起伏伏,唐老爹也气急,但是他到底是经了几十年的人事了,看向首桌上仍然不动如山的周老爷子,知道事情没有到绝路,就按捺住火气,示意两个儿子先看看事态发展。 徐氏对上侄女的泪眼,知道她此时若是否认,侄女以后名声就毁了,也就说不到什么好人家了。至于唐荷,她也只能对不起了。于是徐氏闭上了眼睛,不敢看丈夫和子女的神色,咬咬牙,点了点头。 这是承认周南生与珠娘有婚约在先了。 犹如水珠滴入热油,旁坐的族人顿时嗡嗡地议论起来。 周南生低下头,一言不发。 唐荷嘴角冷笑的弧度扯得更开。 唐老爹父子三“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徐老爹脸上的得意遮也遮不住,对着周南生,直接就说道,“女婿” 欺人太甚!唐家父子正要动作,周老爷子却面无表情地先抓了面前的饭碗,“啪”一声狠砸在地上。 “南生是我孙儿,我给他定的亲家姓唐,不姓徐。”周老爷子声音不高不低,慢条斯理地把话说了。 唐荷看向他。唐家父子喜出望外,殷切地看着老爷子。 周南生也猛抬起头看向自己爷爷。 里厅外厅几十号人一下都安静下来,周老爷子的声音回响在空旷年久的厅里,略略带出了一点回音,“我年纪是大了,却没有糊涂,我给孙子说亲说的哪一家,我可没搞混。”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珠娘觉得心里的恐惧一下抓住了她,哭出声来。 唐荷一直看着周南生,见他这时略有些愧疚地望一眼珠娘,心里便不误讽刺地地想,果然会示弱的女人才会得到同情。 徐氏着急起来,哀求地看向公爹,“爹” 周老爷子看也看她,问自己的儿子,“小狗子,你媳妇当初是我做主说的,你知道吧?” 周老爹没能掌控事态,见老爹出了面,虽然他问得自己糊里糊涂的,却也马上做了答:“是。” 周老爷子继续道,“我儿子的媳妇是我给说的,我孙子的媳妇也是我说的。要谁还是不要谁,徐氏,你说我做不做得主?” 一声“徐氏”充满了威胁,徐氏只觉头晕目眩。她嫁到老周家二十几年,为老周家开枝散叶,平日不但在平辈晚辈跟前有底气,就是在长辈面前也说得上话,如今这一场闹腾,被老公爹话里暗示着要休弃,真是又气愤又伤心又恐惧。眼里一阵发黑,火星儿乱闪,身体软得发晃,一个不稳就要往前倒下。 周西秀发现了她的不对,惊叫道:“娘!”赶紧上前扶好了她。 一旁的周家父子也一通手忙脚乱,把她扶到椅子上做好。 只有周老爷子八风不动,见徐氏到底没晕成,眼睛就逼视她,仍一字一字地问她,“徐氏,你说我做不做得主?” 徐氏被逼得眼里流下泪来,她紧闭上眼,不忍看哭泣的侄女和不安的哥嫂外甥,狠狠地点头道:“家里是爹做的主,我说的话不作数。” 这下子,不但是把娘家人得罪狠了,也是把自己在周家的声望给折没了。 与周老爷子同一桌的都是目前家族中辈分最高的老人,这会见事情明朗。也纷纷开了口,“小儿女婚事当然得由大家长做主。南生爷爷定的唐家,那唐家闺女就是南生未来媳妇。小狗子的亲家,可不要再歪缠了。” 蒙氏一开始见的达成,喜笑颜开,这会变故突生,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儿啊,你毁了往后你可怎么办哟?” 徐老爹又气又惊,双手抖筛似的抖个不停,嘴唇也不受控制地抖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福柱眼珠子动了动,对周老爷子俯身作了个揖,说道:“老爷子,虽说表弟的婚事该您做主不错,可姑姑也是表弟的亲娘,她说的话也是板上钉钉做数的。既然这事阴差阳错,珠娘同南生没有缘分,可不是还有北生嘛” 周北生在一旁听得几乎要气厥,他虽然读了多年的书,但骨子里也是乡村长大的顽童,平日各种荤的辣的话没少听,当下一蹦三尺高,骂道:“放你娘的屁!” 周老爷子抬抬手,示意孙儿顾一下斯文,自己两眼冷盯着徐福柱,哼道:“你一个晚辈小儿,连根葱蒜都不算,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 徐福柱顿时又羞又恼,脸被气涨得通红。 “行了,我知道你们什么意图,”周老爷子转过脸,对脸色青白交错的徐老爹说道,“徐家小子,如今也闹到这份上了。咱就把话说开。你家闺女也正是十八好颜色的时候,要说你们就看重南生人品,死活认准他不嫁,我是不信的。说到底,你们也就是为了欠咱家的二十两银子。” “小狗子媳妇虽然点头承认说过定亲的话,这我却是不认的,我也不信她做得出来,不过是为了顾忌娘家人的脸面,硬是咬牙承认罢了。” “我们家给南生说了唐家的闺女,也已经上门求亲了,不能为了估计你们家的面子声誉,反倒不顾正儿八经的未来孙媳妇的死活。” “你们今日来闹这一场,大伙儿也都看了半日,你们家的闺女哭得也伤心,虽然事情是你们做父母的不检点造成的,认真计较起来我也算她的长辈,也不忍心她蹉跎了。你们既然计较那二十两银子,我在这里就把话放明白了,那二十两银子也不用你们还了,就算作日后给你们家闺女的添妆吧。” 这一场闹剧,在有的人哭,有的人乐,有的人看戏,有的人不忍中纷乱地落幕。 唐荷只觉得,她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希望回到现代。至少在那里,任何难堪都不算绝路,她可以悔婚,可以离婚。总是有第二个选择。 不像现在,为了周老爷子的维护,她还需要作出感激流涕的样子。 她觉得很失望。对周南生。对他们还没有开始的婚姻生活。 在回程路上,唐家几人原本还在纷纷称赞周老爷子深明大义,庆幸婚事仍然做数,唐荷闺誉没有受损,见唐荷始终沉默。都不由有些担心。 唐老爹笨拙地摸摸女儿的头,劝道,“闺女,你别往心里去,婚事虽有些波折,日后你们小两口把日子过好了,就比什么都真。” 跟那个万年老二把日子过好来? 唐荷只觉得心底涌上了深深的疲惫感。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慢,更得晚,大伙儿原谅哈~~~ 感谢不回头的向日葵和lolo童鞋回头补分!!! 大伙儿要看齐哟~~~!!! 咱这文离月榜还差六百万分呢!!!!求评求收藏!!!! 接近日头下山,一行人终于下得山来。 年轻人还好,老人和幼童都已经筋疲力尽。 到了村口,各房的人均各自散去归家,只几个长辈,叮嘱自家的小媳妇简单梳洗一番,就赶紧到宗祠里摆上酒桌。 徐氏正儿八经的儿媳妇只得杨氏一个,有心想让唐荷也去帮把手,可是到底人还没有正式嫁过来,如今唐荷还是客人,真去帮干活了,不定妯娌们要嘀咕她徐氏是个苛待儿媳的婆母呢。 唐老爹倒是劝了女儿几句,让她好好表现,就是一旁听着的周南生,脸上也带上了笑容,显然是极愿意她在家人面前勤快一点的。 唐荷却不理会。帮着做一点事,以她的性格其实无所谓。但是她觉得心情有点糟。诚然她对周南生的印象不坏,可是要说有什么特殊的感情,却是没有的。她爹和大哥心性粗糙,看不来不对劲,她作为当事人,却敏锐感觉到,周南生他娘并不待见她。 唐荷有点打退堂鼓。 当然这件事情一开始就没有她说话的余地。爹娘对她虽好,但主张婚姻之事由长辈做主,他们真心觉得周南生是能为闺女说到的最好的人选了。至于婆媳问题,哪家没有呢?李氏也苦口婆心劝她“日子久了,婆婆看出你的真心了,你们就会处得来处得好”。 但唐荷上一世也遇过许多人看过许多事,她知道世界上是有眼缘这件事的,做婆婆的打定主意挑儿媳妇的刺,那她就是再殷勤再讨好都没用。 在她上一世的婚姻,公公和婆婆都退休后,跟他们夫妻俩一起住过一段时间。公婆与她之间极其客气冷淡。她一直以为,比起天涯上和电视上看来的和听说的种种婆媳纷争,她应该做得还不错。不想一段日子后公婆坚持要走。后来她跟老公吵架,才从他口中得知他父母对她并不满意。 她所受的教育,她付出努力的工作,她对待家庭家务的态度,她的待人接物,她一贯在外人眼里被盛赞的所有优点,在他父母眼里一无是处。她怎么可以不做饭呢?她怎么可以三十岁还不生孩子呢?连给他们买礼物,也会被嘀咕怎么那么不会持家。 唐荷相信,就算她做饭,就算她早早生下孩子,他们不喜欢她的事实还是不会改变。日后回忆起婚姻的种种,唐荷觉得,她跟老公之间渐行渐远,也不是没有他妈妈频频在电话中抱怨她的原因。 婆婆对年轻人的婚姻影响力猛于虎。 就像她爹娘说的,周南生不错。以她的观察,他是这个时代典型的好男人,为人懂上进,能干活能养家,对爹娘长辈也孝顺恭敬。 唐荷自己很喜欢懂孝顺的人。一个人如果对生身父母尚且不知道感恩,那么他又如何去爱别人呢?就是对发妻,年轻欢好的时候犹可,他日妻子年老色衰,定然会冷脸相对。 但是唐荷害怕的也正是这份孝顺。她觉得周南生非长非幼,正是兄弟姐妹中被父母忽略的万年老二。老二们因为常年被忽视,看似对父母有怨怼,实则有最深刻的孺慕之情,轻易不会违背父母意愿。 她看周南生,就是一个典型的老二。在她与周家母子的三两次接触中,她就发现周南生纵使不情愿,也没有直接跟他娘说过不。 婆媳之间需要儿子和丈夫做润滑剂,如果他们长时间偏帮某一边,都必定是个悲剧。 唐荷真心觉得疲惫。耳边听得周南生在低声询问是不是累了,她摇摇头。 这个青年跟她关系非凡,从他们定亲的那一刻起,以这个时代的社会人伦观念来说,他们成为夫妻就是必然的了,她如果嫁不成他,那么她也将嫁不成别人,或者就算嫁,也嫁不成好人家了。虽然唐荷认为以自己的心理素质来说,这并不是什么惨绝人寰的事,但是对整个唐家,却是不可承受的。 唐荷暗叹一口气,告诉自己,算了吧,无法改变就只有接受了,日子总是要经营的。 夕阳西下,晚霞灿烂似火焰,烧满了半个天空。 小媳妇们在老祠堂的里厅和外厅支开数张大桌,孩子们也帮着摆好了椅凳。热腾腾的饭菜被盛好端上桌。老人们先后在首桌落座,男人们则是扛来几大瓦罐的酒,打算畅饮一番。孩子们平日难得吃到许多肉菜,这会也早就扯着各自娘亲的衣角闹着要开饭。 唐荷很喜欢这样的俗世热闹和幸福。乡间民风重视家族传承,每到节令,每个大家庭都各自召齐子孙,乐呵呵地聚在一处庆祝。 这也算生活中的乐事,唐荷想。不要恐惧没有到来的磨难,且先为快乐和幸福举杯吧。 桌上的老人们倚仗年纪和辈分,寻根究底地问了唐荷许多问题,唐荷含笑一一回答。 “七妞,你这孙女好,我喜欢得紧。”前面就见过唐荷的五太婆笑道。老人家算起辈分还是周氏的五婶,因此叫的是她的小名。 “是很不错。”周氏慈祥地看向唐荷,语气不掩得意。“咱家小荷俊吧?人又孝顺。南生要不是我亲外甥,我还不舍得把小荷说给他呢。” 其他老人纷纷笑了,也有同周氏同辈的老人打趣,“咱家南生也是又俊又有人品,要是小荷不是七妞的孙女,咱还舍不得南生说给她呢。” 唐荷不时站起给老人们布菜,他们打趣得厉害了,就适时地略低一低头,假装小女儿害羞。 老人们正在谈论着各家的长短,这时外厅传来一阵喧闹。略听了几句,就有老人看出门道来了,“好像是小狗子家的娘家来人了,说什么闺女跟南生有婚约在先” 周氏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就是隔壁桌的唐老爹也听了几耳朵,顾不得生气,下意思就先看向闺女,担心她受不了。 唐荷心里想,来了。 珠娘的爹还在嚷嚷,“老徐家跟周家是正儿八经的表亲,天底下万没有对亲戚这样背信弃义的道理!” 因为祠堂不设**的厨房,今天周家人就选了周南生住的地方设灶头,其实就是在屋后的园子里现垒了几个简单的石头灶炒菜。这会徐氏原本跟几个妯娌对今晚的菜式做最后的核对,不想大儿媳妇匆匆跑来跟她说她娘家人来闹了。 徐氏急惶惶地跑到祠堂来,还没进门,远远就听到她哥在嚷嚷着老周家对不起他们徐家了。 徐氏只觉眼前一黑。 认真说起来,祠堂里坐的都是一家人,当初珠娘来周家,也曾跟着徐氏到叔伯家打过招呼,因此也有许多人猜测徐氏是想让侄女做三儿媳妇,后来见与周南生说亲的女儿家换成唐荷,虽然不好直接问出口,背地里闲谈时却没少提,这会徐老爹携妻带子的来闹,众人早就交头接耳个不停。 徐老爹一家人不顾众人好意来劝拦,嚷嚷间已经走到了里厅。 徐氏一路急跑进来,也顾不得看众人的面色,急忙就扯了徐老爹的胳膊要把他拉出祠堂,“大哥,你别乱瞎说,你这一闹腾,毁的是珠娘的闺誉,以后你让她还怎么嫁人?” “姑姑,就是为了妹妹的闺誉,我跟爹才要上门讨说法。”说话的是徐老爹的长子,徐氏的大外甥徐福柱。 徐福柱此人一贯志向远大,看不上庄稼汉日出作日落息地里刨食挣的那两瓣汗珠子钱,见姑姑家开了铺子过着好日子,暗想他们家大儿憨三儿直四儿书呆,也没有什么出色的人才,他们家都能开铺子挣钱,凭他的人才,更加要挣大钱才是。因此几次三番撺掇了爹娘同姑姑伸手借钱。徐家欠的二十两银子里头,起码有十五两都被他拿去做生意本了。可惜全陪光了。 他娘蒙氏被他赔怕了,几次劝他安安分分在家种田,却被他嫌弃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徐老爹跟蒙氏相反,他很相信儿子能挣来大钱让他过上员外郎的好生活。前头珠娘住在周家,他一心以为他马上就是周南生的正经岳父了,就上周家铺子找了周南生,前后讨来了二两银子,又给儿子做生意本去了。 徐福柱拿了银子去邻县寻商机,过了大半月,商机没寻到,银子又花光了,回到家来,知道妹妹没做成周家的儿媳妇不说,自家欠下的银子还被催讨。这怎么得了?徐福柱暴跳如雷,怒骂妹妹蠢笨,一个男人都拿捏不了。 徐老爹夫妻俩在一旁也长吁短叹。这周南生都同人定亲了,他们也没有法子了,只能算了。 算了?徐福柱可不愿意。同他爹谈了大半个晚上,极力撺掇爹娘到周家闹开。他们家不是要给老太爷捡骨吗?到时大家族都聚在一起,他们去大声嚷开徐氏是亲口许诺了珠娘同南生的婚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姑姑肯定要顾虑亲侄女的闺誉,到时徐氏一承认,就是假的不也就成真的了? 至于已经同周南生定亲的唐荷,管他什么事? 蒙氏听了他们父子俩的打算,原来是反对的。哪里能拿亲闺女去冒险呢? “小妹那人你还不了解?对自家人,她自定心软。”徐老爹胸有成竹道,“到时珠娘真嫁入周家,你做了丈母娘,有的是威风时候,你不想?” 蒙氏一想,确实心动。就同意了。 只有珠娘不愿意。这事情要是砸了,她以后还怎么做人。她又不是非要嫁给周南生,她姑姑都说了,会给她说一门好亲事的。 不想她的反对才刚出口,就被她哥甩了一巴掌。“没良心的东西!你嫁到旁人家去,那户人家能拿出二十两银子帮咱家还债不?不羞不臊的光想嫁人,就不顾家里人死活了?!” 珠娘没有办法,被逼着就到周家村来了。他爹跟大哥也不上周家,直接问了人就奔周氏家祠来了。 这会当着周氏三四代老老少少的面,徐老爹胆气越发壮了,问徐氏,“珠娘是你亲侄女不?你心疼她不?” 周老爷子早在徐家人进门喧闹时,脸就完全黑了下来。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仍然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同一桌其他的老人都是经了几十年人事的,也都端坐着缄默不语。 周老爹和四个儿女在徐氏赶到那会也一起围了上去。周老爹揽过徐老爹的肩头,要把他带出祠堂,“大舅哥,今天是我们周家的大日子,看在地下老太爷的份上,咱有话回头说。我让东生先带你们家去,好好歇歇。” 周东生也灵醒,也揽过徐福柱的肩头,“表哥,走走走,咱哥俩许久没一处喝酒了,今天难得聚头,不喝醉不行!” 徐氏父子并不领情,脚步钉在原地不肯走,徐老爹知道周家不愿闹开,心里越发得意,故意大声道,“事关闺女的终身幸福,看在谁的面子上都不行。妹婿,你自己说说,你们家有没有仗势欺人?” 周老爹心中骂娘。简直不敢去看自己老爹的脸色。也不知道一会要怎么跟姑妈和唐家人交代。一时半会没有办法,只能陪笑道,“这哪能呢” “今儿我不耐烦听虚话!”徐老爹不耐烦,打断他的话,看向自己妹妹,喝道,“小妹,当着周家老少爷们的面,你自己说说,珠娘是不是在你家住了十多天?是不是你亲口跟咱家说,要让珠娘做你儿媳妇的?” 一旁的蒙氏也摊开一方帕子,拿出来一个翡翠镯子,“这镯子是小姑给的吧?当初你把它给珠娘,说是给未来儿媳妇的定亲礼,是不是?” 这镯子明明是自己心疼珠娘委屈,提前给她的添妆。自己一片好心,结果娘家人算计好了在这里算计自己呢! 徐氏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又气又苦。 珠娘随着爹娘兄弟进厅后就一直低着头没说过话。她只觉得这里厅外厅几十号人,个个都在对她指指点点,心里又难堪又害怕。等了半晌还没见徐氏说话,心中的恐惧一阵一阵汹涌而来,于是抬起头哀求地看着徐氏,“姑姑” 唐荷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心里只觉好笑。这就是爹娘说的好亲事? 她看向周南生,他正站在他娘旁边,沉默着略低着头。 他不会不明白他娘如果回答是,对她将意味着什么。如果他抢先回答,他的未婚妻是她,那么就可以保护到她,或者对她起码意味着一个承认和保护的姿态。但是他选择了沉默。 果然,没有深刻感情的婚约,只见过几次的表了三千里的表妹,哪里能比得上亲娘呢。 唐荷低下头,略带讽刺地笑了。 周氏担心地看着她,安慰地拍拍她的手背,“小荷,别怕,有三奶奶呢。” 同桌的老人也担心地看过来,但是他们不好说什么了。 邻桌的唐大山兄弟愤怒得胸脯起起伏伏,唐老爹也气急,但是他到底是经了几十年的人事了,看向首桌上仍然不动如山的周老爷子,知道事情没有到绝路,就按捺住火气,示意两个儿子先看看事态发展。 徐氏对上侄女的泪眼,知道她此时若是否认,侄女以后名声就毁了,也就说不到什么好人家了。至于唐荷,她也只能对不起了。于是徐氏闭上了眼睛,不敢看丈夫和子女的神色,咬咬牙,点了点头。 这是承认周南生与珠娘有婚约在先了。 犹如水珠滴入热油,旁坐的族人顿时嗡嗡地议论起来。 周南生低下头,一言不发。 唐荷嘴角冷笑的弧度扯得更开。 唐老爹父子三“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徐老爹脸上的得意遮也遮不住,对着周南生,直接就说道,“女婿” 欺人太甚!唐家父子正要动作,周老爷子却面无表情地先抓了面前的饭碗,“啪”一声狠砸在地上。 “南生是我孙儿,我给他定的亲家姓唐,不姓徐。”周老爷子声音不高不低,慢条斯理地把话说了。 唐荷看向他。唐家父子喜出望外,殷切地看着老爷子。 周南生也猛抬起头看向自己爷爷。 里厅外厅几十号人一下都安静下来,周老爷子的声音回响在空旷年久的厅里,略略带出了一点回音,“我年纪是大了,却没有糊涂,我给孙子说亲说的哪一家,我可没搞混。” 这话说得明明白白,珠娘觉得心里的恐惧一下抓住了她,哭出声来。 唐荷一直看着周南生,见他这时略有些愧疚地望一眼珠娘,心里便不误讽刺地地想,果然会示弱的女人才会得到同情。 徐氏着急起来,哀求地看向公爹,“爹” 周老爷子看也看她,问自己的儿子,“小狗子,你媳妇当初是我做主说的,你知道吧?” 周老爹没能掌控事态,见老爹出了面,虽然他问得自己糊里糊涂的,却也马上做了答:“是。” 周老爷子继续道,“我儿子的媳妇是我给说的,我孙子的媳妇也是我说的。要谁还是不要谁,徐氏,你说我做不做得主?” 一声“徐氏”充满了威胁,徐氏只觉头晕目眩。她嫁到老周家二十几年,为老周家开枝散叶,平日不但在平辈晚辈跟前有底气,就是在长辈面前也说得上话,如今这一场闹腾,被老公爹话里暗示着要休弃,真是又气愤又伤心又恐惧。眼里一阵发黑,火星儿乱闪,身体软得发晃,一个不稳就要往前倒下。 周西秀发现了她的不对,惊叫道:“娘!”赶紧上前扶好了她。 一旁的周家父子也一通手忙脚乱,把她扶到椅子上做好。 只有周老爷子八风不动,见徐氏到底没晕成,眼睛就逼视她,仍一字一字地问她,“徐氏,你说我做不做得主?” 徐氏被逼得眼里流下泪来,她紧闭上眼,不忍看哭泣的侄女和不安的哥嫂外甥,狠狠地点头道:“家里是爹做的主,我说的话不作数。” 这下子,不但是把娘家人得罪狠了,也是把自己在周家的声望给折没了。 与周老爷子同一桌的都是目前家族中辈分最高的老人,这会见事情明朗。也纷纷开了口,“小儿女婚事当然得由大家长做主。南生爷爷定的唐家,那唐家闺女就是南生未来媳妇。小狗子的亲家,可不要再歪缠了。” 蒙氏一开始见的达成,喜笑颜开,这会变故突生,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儿啊,你毁了往后你可怎么办哟?” 徐老爹又气又惊,双手抖筛似的抖个不停,嘴唇也不受控制地抖动,说不出一句话来。 徐福柱眼珠子动了动,对周老爷子俯身作了个揖,说道:“老爷子,虽说表弟的婚事该您做主不错,可姑姑也是表弟的亲娘,她说的话也是板上钉钉做数的。既然这事阴差阳错,珠娘同南生没有缘分,可不是还有北生嘛” 周北生在一旁听得几乎要气厥,他虽然读了多年的书,但骨子里也是乡村长大的顽童,平日各种荤的辣的话没少听,当下一蹦三尺高,骂道:“放你娘的屁!” 周老爷子抬抬手,示意孙儿顾一下斯文,自己两眼冷盯着徐福柱,哼道:“你一个晚辈小儿,连根葱蒜都不算,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 徐福柱顿时又羞又恼,脸被气涨得通红。 “行了,我知道你们什么意图,”周老爷子转过脸,对脸色青白交错的徐老爹说道,“徐家小子,如今也闹到这份上了。咱就把话说开。你家闺女也正是十八好颜色的时候,要说你们就看重南生人品,死活认准他不嫁,我是不信的。说到底,你们也就是为了欠咱家的二十两银子。” “小狗子媳妇虽然点头承认说过定亲的话,这我却是不认的,我也不信她做得出来,不过是为了顾忌娘家人的脸面,硬是咬牙承认罢了。” “我们家给南生说了唐家的闺女,也已经上门求亲了,不能为了估计你们家的面子声誉,反倒不顾正儿八经的未来孙媳妇的死活。” “你们今日来闹这一场,大伙儿也都看了半日,你们家的闺女哭得也伤心,虽然事情是你们做父母的不检点造成的,认真计较起来我也算她的长辈,也不忍心她蹉跎了。你们既然计较那二十两银子,我在这里就把话放明白了,那二十两银子也不用你们还了,就算作日后给你们家闺女的添妆吧。” 这一场闹剧,在有的人哭,有的人乐,有的人看戏,有的人不忍中纷乱地落幕。 唐荷只觉得,她再没有比这一刻更希望回到现代。至少在那里,任何难堪都不算绝路,她可以悔婚,可以离婚。总是有第二个选择。 不像现在,为了周老爷子的维护,她还需要作出感激流涕的样子。 她觉得很失望。对周南生。对他们还没有开始的婚姻生活。 在回程路上,唐家几人原本还在纷纷称赞周老爷子深明大义,庆幸婚事仍然做数,唐荷闺誉没有受损,见唐荷始终沉默。都不由有些担心。 唐老爹笨拙地摸摸女儿的头,劝道,“闺女,你别往心里去,婚事虽有些波折,日后你们小两口把日子过好了,就比什么都真。” 跟那个万年老二把日子过好来? 唐荷只觉得心底涌上了深深的疲惫感。 4343 “爹,我想退亲。” 这句话含在嘴巴里,像是随时都可以往外吐出来。 也许是她的脸色太过端凝,一路上其他人也随着她沉默。 就连周氏,也是担心地看着她,几次三番想开口,又忍住了。待回到家门前,周氏就是拉住了唐荷的手,问她:“荷啊,你相信三奶奶不?” “三奶奶,”唐荷沉默了一会,轻声回答道,“这事跟您没关系,也跟我相不相信您没关系。” “三奶奶觉得对不住你,你一个姑娘家遇到这种事,心里不定多慌多难过呢。”周氏握紧唐荷的手,保证道,“小狗子家的不会做事,三奶奶心疼咱小荷,已经替你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了。就是南生爷爷也答应了,一定会给咱闺女一个说法的。” 唐荷觉得无奈。就算老周家上门道歉承认是自家不厚道,老唐家得了面子好看,那又怎么样呢?这一场风波,把未来婆媳的矛盾推上了□。如果自己还嫁过去,徐氏很难待见自己。自己于她,就是眼里的沙子肉里的刺。一个人怎么能容下眼里的沙子肉里的刺呢?这桩婚事头就没开好,继续下去根本没意义。 可是面前的老人白发苍苍衰老内疚,唐荷无法把冷硬的话当她面说出口。强笑着安慰老人歇下。唐家父子女四人转身踏着夜色回家。 李氏同宋氏和桃桃坐在院子里乘凉聊天正等着他们。望见他们在月光里向家门走来,赶紧迎了上去。 “他爹,顺利不?”李氏其实想问的是,周家的老人对咱闺女都还满意不? 婆媳俩原本都笑眯眯的,见他们几个却都绷着脸,尤其唐荷,以往一见桃桃就乐呵呵地先抱先亲,这会却对小女娃亲亲热热的撒娇以沉默的一记亲吻结束。 “怎么了?”李氏犹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娘,你不晓得!今天”最沉不住气的唐小山开口嚷道,却被唐老爹以手势打断,“行了,都累了一天了,都各自去梳洗了。事情我来跟你娘说。” 这事情看着不对呀。宋氏抱起女儿,母女俩都骨碌碌地转着眼珠,碍于气氛紧绷,都没开口。唐大山见小弟脸上着急,想开口又不敢的样子,就扯了他的衣领,“走,跟哥一起去洗个凉快澡。” 又见媳妇还站在原处,就瞪了她一眼,“你倒是去烧一锅热水,给咱爹和小荷泡泡脚呀。” 宋氏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就答道,“水已经烧热了,这会蹲在灶上温着呢。” “那就去再烧。” 宋氏总算明白过来现场气氛不佳,应了一声,抱着娃娃就钻进厨房去了。 “娘,今天在周家发生了些事,我想跟您和爹谈谈我的想法。”唐荷尽量平静地说道。 “荷,咋了?”李氏见她神色凝重,变得忧心起来,“是亲事有啥不对?” 唐荷点头。 唐老爹却在一旁长叹一口气,“小荷,这一天爬了几重山,汗水都湿了几回衣裳,有什么话,咱梳洗整齐了再说,行不?” “嗯。”唐荷同爹娘行了个礼,自己就先回房了。 老夫妻俩也回了自己屋里,唐老爹瘫坐在凳子上,好半会一言不发。 李氏等了他半天不见说话,就忍不住了,问道:“他爹,小荷这是?” “小荷怕是对这亲事打退堂鼓了。”唐老爹叹气,把今天徐家闯进祠堂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说完了却见李氏瞪着桌上的蜡烛出神。 “他娘,你咋不说话?”他还以为媳妇会暴跳如雷,马上咒骂徐家呢。 李氏看着摇曳的烛火,平静地说道:“这事我得先听小荷的说法。” 唐老爹点头,“对,一路回来我看她都不痛快,你劝劝她。” 劝什么?李氏斜睨了男人一眼,摇头道:“这事儿,你们男人不明白。” 他有啥不明白的?好好的儿女结亲,遭上这污糟事儿,他也生气,就是面对周老爷子这一个长辈,他也没有把气咽下,明白无误地为闺女叫了不满,老爷子也说了,这事是老周家对不住老唐家,一定给他们说法。 如此,这气也撒了,婚事也没有黄掉,闺女名誉也保住了。这不挺好的吗? 唐老爹怀揣着满肚不解,也自去梳洗了一番。 等唐荷收拾齐整,踏着夜色与蛙鸣虫叫走进爹娘房间,开门见山就把想法给说了,“爹,娘,我跟周南生的亲事,咱给退了吧。” 唐老爹大吃一惊。 李氏却没有一点意外,只是问女儿,“你想好了?” 唐荷点头,“前头咱们在周家见到珠娘,就都明白南生娘是想让侄女给做儿媳妇,偏偏她侄女没说成,倒是说了我,我猜为这事她心里就不待见我。今天又闹了这一出,日后珠娘嫁得好人家便罢,要是嫁不了,南生娘就得赖在我头上。” “这一码归一码,她娘家人自个闹的没脸,哪能赖在你头上?”唐老爹不同意,“小荷,事情从来没有十成十的美事。婆母略有点不待见不要紧,要紧的是和你过日子的男人” 唐荷点头,“爹你说的不错,若只是南生娘不待见我,我倒不必十分反对。我是不看好周南生,觉得同他过不上好日子,所以我不愿意。” 唐老爹瞠目结舌,“南生那么好的人品” “好人品全用来维护娘,媳妇享受不到,也没有意思。” 在一旁听着两人你来我往不出声的李氏突然开口道:“小荷,娘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先回去歇觉吧。容娘好好想一夜,想明白了,就给你回话。” “他娘!”唐老爹着急,“孩子胡闹,你怎么跟着瞎起哄?!” 李氏不理他,又叮嘱了唐荷两句,就让她回自己屋歇去了。 “我不同意,”唐老爹对自顾自解衣上床的婆娘沉声说道,“孩子没经过人事,不知道人言可畏,难道你不知道?退亲说的轻巧,日后再说旁的人家就不容易了。咱们知道自己站得住理,可是旁人哪里会管,人家只管打听唐家的闺女先前订过亲又退了?别是有什么毛病吧?哎,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啥?!”李氏只觉心头火起,拿了枕头就砸男人,“闺女摊上这事,你不生气?” “我当然生气!”唐老爹声音提高,“我光生气有啥用?难不成我不顾三伯娘的脸面,直接就冲她娘家大哥发火?还是我把周家表哥表嫂骂得狗血淋头才好?就是我帮小荷揍一顿南生好了,又有什么用处?让周家人不痛快了,以后遭罪的还不是咱小荷?” “你就没想过退亲?” 唐老爹迟疑半晌,摇头道,“有一小会想过,行不通。人活在世上就是要遇事遭罪,避开没用,只能迎头硬上。小荷要是跟南生不成了,以后她退过亲不好说人家不说,就是说上了,也一样有可能遇到不说理的婆母。要是嫁到周家,有三伯娘的关系在,周家总不会太出格。何况我看他们家是老爷子做主,老爷子很明白道理。” 李氏沉默半晌,说道,“你是男人,不明白跟婆母若不对付,这儿媳妇就很难当。小荷嫁给南生,南生娘就是一个明摆着的火坑,我不能眼看着我闺女往坑里跳。我吃过婆母太多苦,舍不得亲亲的女儿再去遭罪。” 唐老爹急了,“不同的两个人能做一样的事么?你别一朝被蛇咬了,让闺女也跟着怕井绳。这亲事不能轻易说退就退,闺女总得嫁人的吧?你得忍住一时气,放眼将来。” “你让我好好想。”李氏躺下,大睁着双眼看帐子顶,“做女人怎么那么遭罪呢” “你也好好想,总之不能委屈小荷。” “好。”唐老爹也上床躺着,疲惫地用两手搓磨着脸,“小荷要是个男娃就好了,就不用担心她到别人家会吃苦了。” ~~~~~~~~~~~~~~~~~~~~~~~~~~~~~~~~~~~~~~~~~~~~~~~~~~~ 周老爷子是同唐老爹说过会给说法,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说法来得那么快。 第二天早上,唐荷耐着性子把每天例行的活先干了,打了水洗完手脸,刚想问他爹娘商量的结果,院门口就涌进了一堆人。 周氏打着头,喜气洋洋地冲立在院子里吃惊看着他们的唐荷说:“荷啊,南生给你抬聘礼来了。” 唐荷看着被抬进院子里的几抬聘礼,又看着穿了新衣裳的周南生和几个面带喜色的老大娘,说不出话来。 “爷爷说过大礼得郑重,”周南生忍住心中的忐忑和急促,对她解释道,“跟我一道来的还有族里的五太婆,三奶奶,五奶奶和七奶奶。” 这时唐老爹夫妻俩行闻声出来看究竟,见了这阵势,也有些目瞪口呆。 周氏见了,就接着周南生的话介绍,“这几位都是咱族里儿孙满堂有全福的老人!还有这位张喜婆,”指了其中一个精明妇人,介绍道,“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媒人。”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把情节完全展开,今晚无论如何来不及了 最近孩子爷爷回老家了,我下班回来还得做饭管孩子,没空回大伙儿的评论了 我会把这篇文写完,大伙儿如果还愿意看,我很感激 上一章引起的讨论很激烈,老实说,我有些心力交瘁。新手总有些玻璃心,呵呵 这文是正剧,我理解的正剧,就是真实生活,有喜有悲,有乐有苦。许多读者固然是因为唐荷一家友爱被吸引进来的,但是在他们家之外,别人并没有理所当然友爱他们的道理 明天会尽量多更点,重点是唐荷跟周南生的交流 晚安 “爹,我想退亲。” 这句话含在嘴巴里,像是随时都可以往外吐出来。 也许是她的脸色太过端凝,一路上其他人也随着她沉默。 就连周氏,也是担心地看着她,几次三番想开口,又忍住了。待回到家门前,周氏就是拉住了唐荷的手,问她:“荷啊,你相信三奶奶不?” “三奶奶,”唐荷沉默了一会,轻声回答道,“这事跟您没关系,也跟我相不相信您没关系。” “三奶奶觉得对不住你,你一个姑娘家遇到这种事,心里不定多慌多难过呢。”周氏握紧唐荷的手,保证道,“小狗子家的不会做事,三奶奶心疼咱小荷,已经替你把他们骂得狗血淋头了。就是南生爷爷也答应了,一定会给咱闺女一个说法的。” 唐荷觉得无奈。就算老周家上门道歉承认是自家不厚道,老唐家得了面子好看,那又怎么样呢?这一场风波,把未来婆媳的矛盾推上了**。如果自己还嫁过去,徐氏很难待见自己。自己于她,就是眼里的沙子肉里的刺。一个人怎么能容下眼里的沙子肉里的刺呢?这桩婚事头就没开好,继续下去根本没意义。 可是面前的老人白发苍苍衰老内疚,唐荷无法把冷硬的话当她面说出口。强笑着安慰老人歇下。唐家父子女四人转身踏着夜色回家。 李氏同宋氏和桃桃坐在院子里乘凉聊天正等着他们。望见他们在月光里向家门走来,赶紧迎了上去。 “他爹,顺利不?”李氏其实想问的是,周家的老人对咱闺女都还满意不? 婆媳俩原本都笑眯眯的,见他们几个却都绷着脸,尤其唐荷,以往一见桃桃就乐呵呵地先抱先亲,这会却对小女娃亲亲热热的撒娇以沉默的一记亲吻结束。 “怎么了?”李氏犹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娘,你不晓得!今天”最沉不住气的唐小山开口嚷道,却被唐老爹以手势打断,“行了,都累了一天了,都各自去梳洗了。事情我来跟你娘说。” 这事情看着不对呀。宋氏抱起女儿,母女俩都骨碌碌地转着眼珠,碍于气氛紧绷,都没开口。唐大山见小弟脸上着急,想开口又不敢的样子,就扯了他的衣领,“走,跟哥一起去洗个凉快澡。” 又见媳妇还站在原处,就瞪了她一眼,“你倒是去烧一锅热水,给咱爹和小荷泡泡脚呀。” 宋氏被他瞪得莫名其妙,就答道,“水已经烧热了,这会蹲在灶上温着呢。” “那就去再烧。” 宋氏总算明白过来现场气氛不佳,应了一声,抱着娃娃就钻进厨房去了。 “娘,今天在周家发生了些事,我想跟您和爹谈谈我的想法。”唐荷尽量平静地说道。 “荷,咋了?”李氏见她神色凝重,变得忧心起来,“是亲事有啥不对?” 唐荷点头。 唐老爹却在一旁长叹一口气,“小荷,这一天爬了几重山,汗水都湿了几回衣裳,有什么话,咱梳洗整齐了再说,行不?” “嗯。”唐荷同爹娘行了个礼,自己就先回房了。 老夫妻俩也回了自己屋里,唐老爹瘫坐在凳子上,好半会一言不发。 李氏等了他半天不见说话,就忍不住了,问道:“他爹,小荷这是?” “小荷怕是对这亲事打退堂鼓了。”唐老爹叹气,把今天徐家闯进祠堂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来。 说完了却见李氏瞪着桌上的蜡烛出神。 “他娘,你咋不说话?”他还以为媳妇会暴跳如雷,马上咒骂徐家呢。 李氏看着摇曳的烛火,平静地说道:“这事我得先听小荷的说法。” 唐老爹点头,“对,一路回来我看她都不痛快,你劝劝她。” 劝什么?李氏斜睨了男人一眼,摇头道:“这事儿,你们男人不明白。” 他有啥不明白的?好好的儿女结亲,遭上这污糟事儿,他也生气,就是面对周老爷子这一个长辈,他也没有把气咽下,明白无误地为闺女叫了不满,老爷子也说了,这事是老周家对不住老唐家,一定给他们说法。 如此,这气也撒了,婚事也没有黄掉,闺女名誉也保住了。这不挺好的吗? 唐老爹怀揣着满肚不解,也自去梳洗了一番。 等唐荷收拾齐整,踏着夜色与蛙鸣虫叫走进爹娘房间,开门见山就把想法给说了,“爹,娘,我跟周南生的亲事,咱给退了吧。” 唐老爹大吃一惊。 李氏却没有一点意外,只是问女儿,“你想好了?” 唐荷点头,“前头咱们在周家见到珠娘,就都明白南生娘是想让侄女给做儿媳妇,偏偏她侄女没说成,倒是说了我,我猜为这事她心里就不待见我。今天又闹了这一出,日后珠娘嫁得好人家便罢,要是嫁不了,南生娘就得赖在我头上。” “这一码归一码,她娘家人自个闹的没脸,哪能赖在你头上?”唐老爹不同意,“小荷,事情从来没有十成十的美事。婆母略有点不待见不要紧,要紧的是和你过日子的男人” 唐荷点头,“爹你说的不错,若只是南生娘不待见我,我倒不必十分反对。我是不看好周南生,觉得同他过不上好日子,所以我不愿意。” 唐老爹瞠目结舌,“南生那么好的人品” “好人品全用来维护娘,媳妇享受不到,也没有意思。” 在一旁听着两人你来我往不出声的李氏突然开口道:“小荷,娘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先回去歇觉吧。容娘好好想一夜,想明白了,就给你回话。” “他娘!”唐老爹着急,“孩子胡闹,你怎么跟着瞎起哄?!” 李氏不理他,又叮嘱了唐荷两句,就让她回自己屋歇去了。 “我不同意,”唐老爹对自顾自解衣上床的婆娘沉声说道,“孩子没经过人事,不知道人言可畏,难道你不知道?退亲说的轻巧,日后再说旁的人家就不容易了。咱们知道自己站得住理,可是旁人哪里会管,人家只管打听唐家的闺女先前订过亲又退了?别是有什么毛病吧?哎,你倒是说句话啊?” “说啥?!”李氏只觉心头火起,拿了枕头就砸男人,“闺女摊上这事,你不生气?” “我当然生气!”唐老爹声音提高,“我光生气有啥用?难不成我不顾三伯娘的脸面,直接就冲她娘家大哥发火?还是我把周家表哥表嫂骂得狗血淋头才好?就是我帮小荷揍一顿南生好了,又有什么用处?让周家人不痛快了,以后遭罪的还不是咱小荷?” “你就没想过退亲?” 唐老爹迟疑半晌,摇头道,“有一小会想过,行不通。人活在世上就是要遇事遭罪,避开没用,只能迎头硬上。小荷要是跟南生不成了,以后她退过亲不好说人家不说,就是说上了,也一样有可能遇到不说理的婆母。要是嫁到周家,有三伯娘的关系在,周家总不会太出格。何况我看他们家是老爷子做主,老爷子很明白道理。” 李氏沉默半晌,说道,“你是男人,不明白跟婆母若不对付,这儿媳妇就很难当。小荷嫁给南生,南生娘就是一个明摆着的火坑,我不能眼看着我闺女往坑里跳。我吃过婆母太多苦,舍不得亲亲的女儿再去遭罪。” 唐老爹急了,“不同的两个人能做一样的事么?你别一朝被蛇咬了,让闺女也跟着怕井绳。这亲事不能轻易说退就退,闺女总得嫁人的吧?你得忍住一时气,放眼将来。” “你让我好好想。”李氏躺下,大睁着双眼看帐子顶,“做女人怎么那么遭罪呢” “你也好好想,总之不能委屈小荷。” “好。”唐老爹也上床躺着,疲惫地用两手搓磨着脸,“小荷要是个男娃就好了,就不用担心她到别人家会吃苦了。” ~~~~~~~~~~~~~~~~~~~~~~~~~~~~~~~~~~~~~~~~~~~~~~~~~~~ 周老爷子是同唐老爹说过会给说法,只是他们都没想到,这说法来得那么快。 第二天早上,唐荷耐着性子把每天例行的活先干了,打了水洗完手脸,刚想问他爹娘商量的结果,院门口就涌进了一堆人。 周氏打着头,喜气洋洋地冲立在院子里吃惊看着他们的唐荷说:“荷啊,南生给你抬聘礼来了。” 唐荷看着被抬进院子里的几抬聘礼,又看着穿了新衣裳的周南生和几个面带喜色的老大娘,说不出话来。 “爷爷说过大礼得郑重,”周南生忍住心中的忐忑和急促,对她解释道,“跟我一道来的还有族里的五太婆,三奶奶,五奶奶和七奶奶。” 这时唐老爹夫妻俩行闻声出来看究竟,见了这阵势,也有些目瞪口呆。 周氏见了,就接着周南生的话介绍,“这几位都是咱族里儿孙满堂有全福的老人!还有这位张喜婆,”指了其中一个精明妇人,介绍道,“是十里八乡闻名的媒人。” 4444 昨日唐荷一家前脚刚走,后脚周老爷子就叫来儿子孙子吩咐连夜把之前备好的聘礼装箱封好,让周南生做好准备,第二日就上唐家送聘礼。 父子两人闻言均吃了一惊,周老爹迟疑地问道:“爹,明天就去,是不是太仓促了?” “不仓促不行,”周老爷子心情明显不好,他拿着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戳,哼道,“你媳妇今儿做事不地道,唐二蛋当着我老头子面虽没说啥过分的话,不定心里怎么恼怒呢。就是唐荷那女娃,脸上也没有了笑模样。” “今儿徐家这么一闹腾,跟打唐家的脸差不多,谁家嫁闺女愿意受这样的糟心事?何况唐二蛋夫妻俩看着就是疼孩子的人。指不定他们家闺女不乐意,唐二蛋夫妻俩醒过神来后,就把这婚事退了呢。” “这不会吧”唐老爹犹疑,“为了维护唐家,今儿您连南生娘的面子都不顾了,他们不至于还这样不识趣吧?” 唐老爹冷笑,“小狗子,我看你这些年是被人奉承多了,人都快飘上天了,以为咱老周家真的洗掉腿上的泥点变成了不起的富户了?唐家又没求咱吃也没求咱穿,如今婚事在咱这一头出了差错,人家想退就退,需要识啥趣?” 周老爹被说得涨红了脸,“退亲对姑娘家的名声可不好听,唐家也不至于走这一步吧?何况认真说起来,这亲事还是南生姑奶奶保的大媒,他们总不好打她老人家的脸吧?” “我当初就是为了南生他姑奶奶才一心求娶唐家闺女,如今出了波折,不妨碍到他们家对她的情分最好,要是因为这个他们起了嫌隙七妞可是我在这世上还唯一留着的亲妹妹,就是为了她,我也能拆了你们的皮!” 儿子孙子是自己的骨血不错,妹妹也是自己的骨肉至亲,周老爷子在自己能照拂的范围内,总还是希望能为亲妹做一些事。在他看来,与唐家结亲,是为保障妹妹晚年幸福走的一着好棋,对周家对唐家都没有害处。如今被徐家搅了局,老爷子敏锐地感觉到可能出现的变故,“今儿要是反过来,唐荷是我孙女,我指定就乐意再把她嫁给南生了!” “爹,您这话说的,哪个见了咱南生不说他好人才,他还愁娶不到好姑娘?今儿这事他也没错,”周老爹不乐意了,“再说了,南生还救了唐家的幺儿呢,他家闺女嫁给弟弟的救命恩人,怎么就不乐意了?” “那让南生娶唐家幺儿去。” “爹,”周老爹哭笑不得,“都这会了,您甭胡掰咧行不” “我没胡说,”周老爷子冷哼,“你话里的意思是,因为南生对唐家有恩情,所以在亲事上咱就可以不厚道了?南生对唐荷弟弟的恩情,同南生跟唐荷过日子没关系。南生年纪小不知事,你却是几十岁人了,难道不知道日子要过好就得婆娘对你有一颗热乎的心?这婆家的心热不热乎不得靠男人知趣疼人?” 周老爹一下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周老爷子看向一直低着头闷声不说话的周南生,“三儿,话你听得明白不?你爹说你今儿没做错,你自己说你错了没?” 周南生心情并不好。“大概是错了吧。” 今天在祠堂他爷爷一开口否决了与徐家有婚约,珠娘眼泪就没停过。 他对珠娘没有男女之情,就是为了她家人,他也不想娶她。 其实在他小时候,他舅舅舅娘和表哥也还不是这么贪婪的性子。那时候外公外婆还在世,每年八月十六和正月初七,他娘要回娘家,就会带上平日难得跟娘一块出门的他。 他那么小就认识珠娘,小小的女娃脆声叫自己表哥,一点不会看大人脸色,问他娘“姑姑,你怎么光给死表哥吃鸡腿,不给三表哥吃呀。” 只是人心总是易变,小时候让他骑在肩头的舅舅,把他抱在怀里亲的舅娘,还有带他地里挖老鼠洞的表哥,还有梳着羊角辫亲热叫着哥哥的表妹,都不知不觉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他自己也变了。小时候他喜欢他们,现在除了他娘的亲缘,他不想再跟他们扯上别的关系。 但这代表,他愿意自己的表妹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难堪。只要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她今后就不好嫁人了。世人对女子总是格外苛刻的。 为了避嫌,他并没有去送舅舅一家,也不知道娘和二姐怎么劝的珠娘。只是脑海里反复想起她哭着求他:“三表哥,你帮帮我啊” 他不能帮她。纵使心有不忍,但是他也明白,一帮,赔进去的就是自己和唐荷。 想到唐荷,他心中更加沉郁。 一开始他爷爷也说得明白,就是为了他姑奶奶他也得娶,因为这份身不由己,他隐隐有些抗拒这门亲事,后来他劝服自己心平气和,又看唐荷眉眼无辜,想着她也是个好姑娘,对日后同她成亲过日子,不知不觉就接受认可了,再到后来 周南生想起她踮起脚给自己擦眼泪,那一张俏脸离得那么近,眼睑低垂,浓密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像一把小扇。还有她手指的热度 于是心里不知不觉就生出了期待。 今天舅舅一闹,他就猜测事情要起波折。后来娘点头,他的心里,突然就又凉又痛。 但是除了沉默接受,当时他也不可能忤逆娘。 幸亏爷爷出面了。 只是事情终了,他几次想找唐荷讲话,唐荷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甚至连正眼都没看他。 就像爷爷说的一样,她脸上没有了笑模样。他从她的眼睛里,明白了她的想法:她很失望。 现在经爷爷提醒,他突然意识到,她完全有可能退婚。 他心里的那一点凉和痛,突然就漫得到处就是了。 周老爷子见他神色颓靡,长叹一声,“你要往深了想,不然”摇摇头,没再往下说,只是转而交代儿子,“小狗子,去跟你媳妇说,连夜把聘礼点好装箱。” “南生,你陪我去见你五太婆,请她再挑余下三个儿孙满堂的全福老人,明日由他们陪着你去唐家。” “小狗子,你待会去村头的张喜婆家,请她明日做上门的媒人。” 末了,周老爷子又交代儿子,“你媳妇这会估计正不痛快呢。她不痛快是一回事,可不能让咱老唐家抬出的聘礼出差错让人笑话。”忍不住又冷哼几声,“她娘家就是一摊子贪心的糊涂人,蛮不讲理闹了这一场,要是害得咱跟唐家的亲事真的黄了,明明白白错处不在唐家,日后咱家人出门就要被十里八乡的乡亲指点不休了,这信誉被败坏了,咱家的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我对徐家已经够宽待了,不追究他们不说,还免了他们欠的银子。叫你媳妇想明白了,甭把自个娘家人的错赖到旁人头上,也别在这亲事上折腾什么幺蛾子了!” 老爷子常年积威,周老爹就是有心想为自己媳妇辩白几句也不敢说出口,应了是,就找徐氏把事情交代了。 徐氏今日简直是心焦力瘁,哥嫂侄子的闹腾和沮丧,侄女的愚钝和哭泣,让她又愤怒又伤心。如今她心里像被火焚烧一样滚烫滚烫的,既恨娘家人把自己在婆家二十几年的功劳苦劳被败坏了,又担心日后侄女的亲事艰难。听了老爷子的要求,更是烦躁得不得了,“老爷子今儿一口唾沫一口钉地承认婚事安定唐家人的心还不算,咱还得这么急慌慌地去过礼?他唐家闺女咋就成了黄母娘娘蟠桃宴上的仙桃儿了?咱家非得上赶着去咬一口?” 周老爹听了这样的刻薄话,火气立刻从心底烧起,只是看着媳妇一脸焦急憔悴,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定亲是咱爹决定的,明天过礼也是咱爹做主的,唐家只是同咱家做亲,他们家在这件事里犯了什么错处?唐荷那闺女从头到尾不也表现得懂事知礼?我知道你心疼你侄女,可是事情到这一步,你得承认那是你哥嫂自找的,你就是要伤心生气,也不能迁怒到未来儿媳妇身上不是?” “我”徐氏无言,沉默了好一会,“道理我都明白,只是那是我亲亲侄女啊,我的心总免不了偏一两分”徐氏用拳头抵在心口处按揉,“我这心真是堵得慌。” 她茫然地问自己男人,“你说一开始我不给哥嫂希望,不让珠娘到咱家来住不就好了?” “追根究底还是大舅哥夫妻俩贪心不足,拿自己亲闺女也不当回事。”周老爹不以为然,见自己媳妇还是神思恍惚的样子,又有些心疼,“按你的说法,我跟爹也有错处,珠娘刚来,我们就该把话说明白如今往回追究有什么意思呢?” “依我说,今儿闹得虽然有点不像样,但当时在祠堂里的都是自家人,过两日你一一登门了,拿些瓜果赔个好,求求大伙儿心疼年轻姑娘,不要把话往外乱说,这事儿也就传不到哪里去。” 徐氏勉强振奋精神,“如今也只能这样办了。” “好了,咱都是几十岁的人了,什么样的难事没经历过,这不算啥,打起精神来,”周老爹给媳妇鼓劲,“你要真心疼侄女,我们也不拦着,你张大眼认真给她挑一个知冷知热的汉子,这比什么都强不是?就是日后你要给她添妆,爹跟我都不会有二话。” “只是珠娘确实跟咱家没缘分,你就放下吧,啊?” 徐氏点点头,叹气,“罢了。过两日我去看看她,劝劝她想开才好。” ~~~~~~~~~~~~~~~~~~~~~~~~~~~~~~~~~~~~~~~~~~~~~~~~~~~~~~~ 虽然来唐家的一路上周南生都在忐忑,但心里大部分还是怀揣着希望和喜悦。只是这希望和喜悦,在唐荷越来越久的沉默里直直往下坠,周南生恍惚听得它们坠地的声响。 唐家人早把五太婆等人请进了屋,又让座奉了茶果。老人们原本笑眯眯打趣着吉祥话,随着气氛越来越僵,也发现不对,逐渐沉默下来。 “小荷”周南生几次张口都出不了声,等话语终于出了口,也暗哑得难以成句。 唐老爹和李互看了一眼,又都看向面色沉静的女儿,各自都暗叹一口气。 李氏清了清嗓子,刚想说话,唐荷先转向她,“娘,我想跟南生表哥先谈两句。” 又跟在座的老人们赔了礼,就叫了周南生跟她出了厅走到院外的空旷处讲话。 李氏往两重厅门和院门一望,见到两个年轻人之间隔了有一步,说话间也没有什么激动动作,只得暂时抛开不想,掌起主人礼招呼众人。 “其实一开始你也并不想娶我吧。”唐荷面带微笑陈述道。 “我”周南生张口,想解释。 唐荷示意他先听她说,“其实我也不想嫁给你。” 周南生看着面前的少女收敛住脸上疏离的微笑,觉得心里的凉和痛更深刻了。 “为什么?”周南生喃喃地问道。 “我怕你娘日后拿捏我。”唐荷开门见山道,“她想要的儿媳妇不是我,我们的关系没开好头,我不想去尝试一件已经知道结果的事。” “不会的。”周南生急急的解释,“我娘不是这样的人,她就从来没难为过我大嫂。” 唐荷失笑,摇头,“也许你大嫂投她的缘。至于我,经过昨天,你说她会不会迁怒?” “我不能肯定地说不会,”好一会后,周南生轻声道,“心里有怨气,同她日后为难你是两回事。我娘,她真的不是那种人。” 其实上一世,唐荷就明白,儿子和娘,是世界上最奇怪最紧密的一种关系。你怎么能要求一个儿子去质疑他的娘呢? 唐荷深深地看着他,“你不明白婚姻。” “我不想嫁给你,最根本的原因不在于你娘日后会为难我。如果我想嫁给你,我不怕她的为难。” “一个女人的一生的快乐幸福,同她的爹娘,同她的子女,都只有一部分的关系,大部分的,最重要的关系,在于她嫁的男人。” “在于她的男人,是否维护她。” “昨天你是怎么做的呢?诚然我只是你的未婚妻,但是我嫁给你的日子也不远了,你却选择维护别的女人。” 周南生张了张嘴,唐荷摇头示意他不必解释,“你不用说什么。如果我是一个旁观者,我能理解你,我能理解你要先站在你娘一边,我能理解你同你表妹也有情分。” “我能理解,不代表我能接受。尤其,我是被牺牲的那一方。” “我想嫁给这么一个人,他明白我将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务,明白我是唯一一个能陪伴他一辈子的人。 “我也没强求你马上就做到,但是你起码得有这个意识。” “但是就在刚才,你也丝毫没考虑,万一我被你娘为难了,你会怎么做。你的第一句话,还是维护你娘。” “我欣赏孝顺的人。但是太孝顺的人,也会不顾及妻子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昨日唐荷一家前脚刚走,后脚周老爷子就叫来儿子孙子吩咐连夜把之前备好的聘礼装箱封好,让周南生做好准备,第二日就上唐家送聘礼。 父子两人闻言均吃了一惊,周老爹迟疑地问道:“爹,明天就去,是不是太仓促了?” “不仓促不行,”周老爷子心情明显不好,他拿着拐杖用力往地上一戳,哼道,“你媳妇今儿做事不地道,唐二蛋当着我老头子面虽没说啥过分的话,不定心里怎么恼怒呢。就是唐荷那女娃,脸上也没有了笑模样。” “今儿徐家这么一闹腾,跟打唐家的脸差不多,谁家嫁闺女愿意受这样的糟心事?何况唐二蛋夫妻俩看着就是疼孩子的人。指不定他们家闺女不乐意,唐二蛋夫妻俩醒过神来后,就把这婚事退了呢。” “这不会吧”唐老爹犹疑,“为了维护唐家,今儿您连南生娘的面子都不顾了,他们不至于还这样不识趣吧?” 唐老爹冷笑,“小狗子,我看你这些年是被人奉承多了,人都快飘上天了,以为咱老周家真的洗掉腿上的泥点变成了不起的富户了?唐家又没求咱吃也没求咱穿,如今婚事在咱这一头出了差错,人家想退就退,需要识啥趣?” 周老爹被说得涨红了脸,“退亲对姑娘家的名声可不好听,唐家也不至于走这一步吧?何况认真说起来,这亲事还是南生姑奶奶保的大媒,他们总不好打她老人家的脸吧?” “我当初就是为了南生他姑奶奶才一心求娶唐家闺女,如今出了波折,不妨碍到他们家对她的情分最好,要是因为这个他们起了嫌隙七妞可是我在这世上还唯一留着的亲妹妹,就是为了她,我也能拆了你们的皮!” 儿子孙子是自己的骨血不错,妹妹也是自己的骨肉至亲,周老爷子在自己能照拂的范围内,总还是希望能为亲妹做一些事。在他看来,与唐家结亲,是为保障妹妹晚年幸福走的一着好棋,对周家对唐家都没有害处。如今被徐家搅了局,老爷子敏锐地感觉到可能出现的变故,“今儿要是反过来,唐荷是我孙女,我指定就乐意再把她嫁给南生了!” “爹,您这话说的,哪个见了咱南生不说他好人才,他还愁娶不到好姑娘?今儿这事他也没错,”周老爹不乐意了,“再说了,南生还救了唐家的幺儿呢,他家闺女嫁给弟弟的救命恩人,怎么就不乐意了?” “那让南生娶唐家幺儿去。” “爹,”周老爹哭笑不得,“都这会了,您甭胡掰咧行不” “我没胡说,”周老爷子冷哼,“你话里的意思是,因为南生对唐家有恩情,所以在亲事上咱就可以不厚道了?南生对唐荷弟弟的恩情,同南生跟唐荷过日子没关系。南生年纪小不知事,你却是几十岁人了,难道不知道日子要过好就得婆娘对你有一颗热乎的心?这婆家的心热不热乎不得靠男人知趣疼人?” 周老爹一下被噎住了,说不出话来。 周老爷子看向一直低着头闷声不说话的周南生,“三儿,话你听得明白不?你爹说你今儿没做错,你自己说你错了没?” 周南生心情并不好。“大概是错了吧。” 今天在祠堂他爷爷一开口否决了与徐家有婚约,珠娘眼泪就没停过。 他对珠娘没有男女之情,就是为了她家人,他也不想娶她。 其实在他小时候,他舅舅舅娘和表哥也还不是这么贪婪的性子。那时候外公外婆还在世,每年八月十六和正月初七,他娘要回娘家,就会带上平日难得跟娘一块出门的他。 他那么小就认识珠娘,小小的女娃脆声叫自己表哥,一点不会看大人脸色,问他娘“姑姑,你怎么光给死表哥吃鸡腿,不给三表哥吃呀。” 只是人心总是易变,小时候让他骑在肩头的舅舅,把他抱在怀里亲的舅娘,还有带他地里挖老鼠洞的表哥,还有梳着羊角辫亲热叫着哥哥的表妹,都不知不觉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他自己也变了。小时候他喜欢他们,现在除了他娘的亲缘,他不想再跟他们扯上别的关系。 但这代表,他愿意自己的表妹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难堪。只要今天的事情传出去,她今后就不好嫁人了。世人对女子总是格外苛刻的。 为了避嫌,他并没有去送舅舅一家,也不知道娘和二姐怎么劝的珠娘。只是脑海里反复想起她哭着求他:“三表哥,你帮帮我啊” 他不能帮她。纵使心有不忍,但是他也明白,一帮,赔进去的就是自己和唐荷。 想到唐荷,他心中更加沉郁。 一开始他爷爷也说得明白,就是为了他姑奶奶他也得娶,因为这份身不由己,他隐隐有些抗拒这门亲事,后来他劝服自己心平气和,又看唐荷眉眼无辜,想着她也是个好姑娘,对日后同她成亲过日子,不知不觉就接受认可了,再到后来 周南生想起她踮起脚给自己擦眼泪,那一张俏脸离得那么近,眼睑低垂,浓密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的像一把小扇。还有她手指的热度 于是心里不知不觉就生出了期待。 今天舅舅一闹,他就猜测事情要起波折。后来娘点头,他的心里,突然就又凉又痛。 但是除了沉默接受,当时他也不可能忤逆娘。 幸亏爷爷出面了。 只是事情终了,他几次想找唐荷讲话,唐荷却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甚至连正眼都没看他。 就像爷爷说的一样,她脸上没有了笑模样。他从她的眼睛里,明白了她的想法:她很失望。 现在经爷爷提醒,他突然意识到,她完全有可能退婚。 他心里的那一点凉和痛,突然就漫得到处就是了。 周老爷子见他神色颓靡,长叹一声,“你要往深了想,不然”摇摇头,没再往下说,只是转而交代儿子,“小狗子,去跟你媳妇说,连夜把聘礼点好装箱。” “南生,你陪我去见你五太婆,请她再挑余下三个儿孙满堂的全福老人,明日由他们陪着你去唐家。” “小狗子,你待会去村头的张喜婆家,请她明日做上门的媒人。” 末了,周老爷子又交代儿子,“你媳妇这会估计正不痛快呢。她不痛快是一回事,可不能让咱老唐家抬出的聘礼出差错让人笑话。”忍不住又冷哼几声,“她娘家就是一摊子贪心的糊涂人,蛮不讲理闹了这一场,要是害得咱跟唐家的亲事真的黄了,明明白白错处不在唐家,日后咱家人出门就要被十里八乡的乡亲指点不休了,这信誉被败坏了,咱家的生意还怎么做下去? “我对徐家已经够宽待了,不追究他们不说,还免了他们欠的银子。叫你媳妇想明白了,甭把自个娘家人的错赖到旁人头上,也别在这亲事上折腾什么幺蛾子了!” 老爷子常年积威,周老爹就是有心想为自己媳妇辩白几句也不敢说出口,应了是,就找徐氏把事情交代了。 徐氏今日简直是心焦力瘁,哥嫂侄子的闹腾和沮丧,侄女的愚钝和哭泣,让她又愤怒又伤心。如今她心里像被火焚烧一样滚烫滚烫的,既恨娘家人把自己在婆家二十几年的功劳苦劳被败坏了,又担心日后侄女的亲事艰难。听了老爷子的要求,更是烦躁得不得了,“老爷子今儿一口唾沫一口钉地承认婚事安定唐家人的心还不算,咱还得这么急慌慌地去过礼?他唐家闺女咋就成了黄母娘娘蟠桃宴上的仙桃儿了?咱家非得上赶着去咬一口?” 周老爹听了这样的刻薄话,火气立刻从心底烧起,只是看着媳妇一脸焦急憔悴,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定亲是咱爹决定的,明天过礼也是咱爹做主的,唐家只是同咱家做亲,他们家在这件事里犯了什么错处?唐荷那闺女从头到尾不也表现得懂事知礼?我知道你心疼你侄女,可是事情到这一步,你得承认那是你哥嫂自找的,你就是要伤心生气,也不能迁怒到未来儿媳妇身上不是?” “我”徐氏无言,沉默了好一会,“道理我都明白,只是那是我亲亲侄女啊,我的心总免不了偏一两分”徐氏用拳头抵在心口处按揉,“我这心真是堵得慌。” 她茫然地问自己男人,“你说一开始我不给哥嫂希望,不让珠娘到咱家来住不就好了?” “追根究底还是大舅哥夫妻俩贪心不足,拿自己亲闺女也不当回事。”周老爹不以为然,见自己媳妇还是神思恍惚的样子,又有些心疼,“按你的说法,我跟爹也有错处,珠娘刚来,我们就该把话说明白如今往回追究有什么意思呢?” “依我说,今儿闹得虽然有点不像样,但当时在祠堂里的都是自家人,过两日你一一登门了,拿些瓜果赔个好,求求大伙儿心疼年轻姑娘,不要把话往外乱说,这事儿也就传不到哪里去。” 徐氏勉强振奋精神,“如今也只能这样办了。” “好了,咱都是几十岁的人了,什么样的难事没经历过,这不算啥,打起精神来,”周老爹给媳妇鼓劲,“你要真心疼侄女,我们也不拦着,你张大眼认真给她挑一个知冷知热的汉子,这比什么都强不是?就是日后你要给她添妆,爹跟我都不会有二话。” “只是珠娘确实跟咱家没缘分,你就放下吧,啊?” 徐氏点点头,叹气,“罢了。过两日我去看看她,劝劝她想开才好。” ~~~~~~~~~~~~~~~~~~~~~~~~~~~~~~~~~~~~~~~~~~~~~~~~~~~~~~~ 虽然来唐家的一路上周南生都在忐忑,但心里大部分还是怀揣着希望和喜悦。只是这希望和喜悦,在唐荷越来越久的沉默里直直往下坠,周南生恍惚听得它们坠地的声响。 唐家人早把五太婆等人请进了屋,又让座奉了茶果。老人们原本笑眯眯打趣着吉祥话,随着气氛越来越僵,也发现不对,逐渐沉默下来。 “小荷”周南生几次张口都出不了声,等话语终于出了口,也暗哑得难以成句。 唐老爹和李互看了一眼,又都看向面色沉静的女儿,各自都暗叹一口气。 李氏清了清嗓子,刚想说话,唐荷先转向她,“娘,我想跟南生表哥先谈两句。” 又跟在座的老人们赔了礼,就叫了周南生跟她出了厅走到院外的空旷处讲话。 李氏往两重厅门和院门一望,见到两个年轻人之间隔了有一步,说话间也没有什么激动动作,只得暂时抛开不想,掌起主人礼招呼众人。 “其实一开始你也并不想娶我吧。”唐荷面带微笑陈述道。 “我”周南生张口,想解释。 唐荷示意他先听她说,“其实我也不想嫁给你。” 周南生看着面前的少女收敛住脸上疏离的微笑,觉得心里的凉和痛更深刻了。 “为什么?”周南生喃喃地问道。 “我怕你娘日后拿捏我。”唐荷开门见山道,“她想要的儿媳妇不是我,我们的关系没开好头,我不想去尝试一件已经知道结果的事。” “不会的。”周南生急急的解释,“我娘不是这样的人,她就从来没难为过我大嫂。” 唐荷失笑,摇头,“也许你大嫂投她的缘。至于我,经过昨天,你说她会不会迁怒?” “我不能肯定地说不会,”好一会后,周南生轻声道,“心里有怨气,同她日后为难你是两回事。我娘,她真的不是那种人。” 其实上一世,唐荷就明白,儿子和娘,是世界上最奇怪最紧密的一种关系。你怎么能要求一个儿子去质疑他的娘呢? 唐荷深深地看着他,“你不明白婚姻。” “我不想嫁给你,最根本的原因不在于你娘日后会为难我。如果我想嫁给你,我不怕她的为难。” “一个女人的一生的快乐幸福,同她的爹娘,同她的子女,都只有一部分的关系,大部分的,最重要的关系,在于她嫁的男人。” “在于她的男人,是否维护她。” “昨天你是怎么做的呢?诚然我只是你的未婚妻,但是我嫁给你的日子也不远了,你却选择维护别的女人。” 周南生张了张嘴,唐荷摇头示意他不必解释,“你不用说什么。如果我是一个旁观者,我能理解你,我能理解你要先站在你娘一边,我能理解你同你表妹也有情分。” “我能理解,不代表我能接受。尤其,我是被牺牲的那一方。” “我想嫁给这么一个人,他明白我将为他生儿育女,为他操持家务,明白我是唯一一个能陪伴他一辈子的人。 “我也没强求你马上就做到,但是你起码得有这个意识。” “但是就在刚才,你也丝毫没考虑,万一我被你娘为难了,你会怎么做。你的第一句话,还是维护你娘。” “我欣赏孝顺的人。但是太孝顺的人,也会不顾及妻子感受。” 4545 “昨天你为了你娘和表妹决定放弃我,今天你因为家里的决定带着聘礼来到我的面前,属于你自己的歉意,我没有感受到。”唐荷摇摇头,轻而缓慢地说道,“你是否觉得,我们的婚约得以继续,这样的结局已经太好,我因此已经要感激零涕?” “若是昨日你爷爷没有做声,如今的你会以何种身份站在我面前呢?”唐荷嘲弄的轻笑道,“如果事情顺了你舅家和你娘的意,你跟我就毫无关系了,为了避嫌,你此后不会再站在我面前,到了那时,你才会对我存有一点内疚吧?” “我看得出你不想娶珠娘。”唐荷继续说道,“我们一家都靠双手挣饭吃,他们做不来上门打秋风的事情。我自己还识点字,据说长得也好看。在你看来,比起娶珠娘,娶我也不算苦差事,对吗?”唐荷平白直述地说道。 周南生想辩解,想说她于他不只是这样。只是这“不只”,他自己也无从探究无从表达,只好继续沉默。 “我并未介意这样的比较和考量。儿女婚姻本就是一个以家庭、人品、相貌估价、博弈的结果。我爹娘选你,是与他人比较过,觉得你最好。你家人选我,大概也经过这样的衡量。” “只是我所期盼的,比一分平衡要多得多。” 周南生心中一动,喜悦悄悄攀上心头。她所期盼的,和我所期盼的,是一样的么? 周南生深深吸一口气,等她把话说下去。 “只是昨日一场风波,连这份平衡都打破了。如果我继续跟你成亲,他日极有可能会面临你娘的刁难。” “如此,我为什么还要选择你呢?” 唐荷看着面前的青年眉目暗淡,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丝愉悦,这愉悦到了脸上,就变成了属于少女独有的明媚。“ 周南生恍惚看着少女脸上明媚的笑容,却蓦然发现,面前的少女这样的锋利。 此前他见到她的几次,她或沉静或明媚,像他园中静默的美人蕉。只这一刻,她在心中陡然生动,硬生生在他心里削出一个轮廓分明的她。 这份锋利割伤了他,于是他失去了语言。 像是努力了许久,他才艰涩地开口道:“我自小就不在我娘身边生活,小时候她偏心四弟其实就是现在,娘心里几个儿女算十分的话,四弟独个能占到五分,我最多一分。” “太爷爷去世后我本来想继续读书,爷爷说他也老了,家里干活的男丁太少,而且读书人花费太多,我和北生,家里只能选着供一个。娘求我,让我把机会让给北生。当然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处,谁让当时家里钱财不够呢,谁让我天分就是比不上北生好呢。” “道理容易想得明白,原谅却并不容易。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我怨娘,我同她亲近就觉得尴尬,其实事实应该像你说的一样,她是我娘,一有事我下意识就维护她。我怎么能不那么做呢?她生了我,虽然没把我养在身边,可是日子艰难,她也是为了供我吃喝,不得不下死力做活,这才理不到我。” “娘就是这样一个偏心人。因此她看珠娘,总比看你亲一分。但是她偏心不代表她苛刻,娘真的不是会刁难媳妇的人。” “你说我为了珠娘放弃你,这不对。在我心里,你即将嫁做我的妻子。珠娘,只是我的表妹。” “小时候到外婆家,大人总说,做哥哥的要照顾好保护好妹妹。我们大了,这话我渐渐也就忘了。就像你说的,我不想娶珠娘,她来到跟前我心里还嫌她烦。只是经过昨日喧闹,她此后婚嫁必然困难,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负有怀璧之罪。因此我对她,难免就生出一丝同情和愧疚。 “只是这同情和愧疚,抵挡不住我还能娶你的欢喜。你没有说错,一开始我是有些不愿意,但是如今我很乐意。” “我想娶你。咱们走下去,好么?” 唐荷摇摇头,“你还是没明白。事情同你娘和表妹有关。却也不是完全因为他们。” “你是个好人。”唐荷看他神色疑惑,就转了话锋,微笑着说道,“你救了我弟弟那天,整个人衣裳脏乱,发髻里还掺进了泥沙水草,可是我觉得你挺拔高洁,是一个可爱的人。” 周南生的心中生出了一丝不适时的喜悦,这喜悦像琴弦,操琴的少女只轻轻拨动了一下,他的心却被震荡不止。但他内心更多的是苦闷,这苦闷像丝线,缠绕着他的心脏,而线头同样被少女提捏着,周南生几乎是怀着悲伤的预感等着她说出更冷酷的话,等待丝线把他的心脏缠紧勒伤。 “我们之间我本来已经接受了的,适应得也挺好真可惜。” 两人不是没有缘分,可惜不够多。 周南生看着她,“你既跟我一样,已经把对方视作未来的伴侣如今虽遭遇挫折,但我愿意日后对你好” 唐荷摇头打断他,“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吧,我不信任你。” 周南生只觉自己瞬间被击中。 少女却在继续往下说。 “你真是一个软心肠的人。你能跳下江救起陌生人,对自己亲娘若不感恩,对表妹若是毫无情分,才是奇怪的事。” “你对亲娘和表妹有情分,对我也舍不得,只是人心中重要的人有许多个。这许多个人有时会彼此对立,你不能两头都讨好,大多数时候你只能顾一头。” “可惜,昨日你顾的不是我这一头。” “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有人对他有这样的恩那样的情,我真怕你不断地还,然后不断地委屈我。” “为了成全对其他人的感激或内疚,先委屈了决心要好好对待的人,这决心岂不是白白下了,这誓言岂不是被抛到了脑后?” “在你今天当面说会对我好之前,三奶奶就告诉过我,你对她说,你会对我好。” “我曾经真的相信过你。” “我也有错,我不该期待不可能有的东西。” “若有一日,你决心不再顾虑旁的情分,只一心一意不让妻子委屈彷徨,或者哪怕你把夫妻情看得同爹娘的恩情一样重,这对嫁给你的人,都是极大的幸运和幸福。” “等你做到了,可能我就会后悔今日放弃你了。” “只是现在,我远望同你走下去的路,觉得走到那一日的路途太过遥远。我懒怠得很,我就不走了。” 唐荷知道,她是在表达她自己,是在阐述着21世纪那个唐荷的婚姻观,因此她没有把青年叫做表哥,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叫他的名字,对他露出已经渐渐熟悉的明媚的笑容,“周南生,我们就算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写得很不顺t_t 孩子爷爷刚离开了三天,我觉得跟三个月一样漫长我好累哟 码字的时间缩短,始终没能把事情交代完,我有罪呜呜 太困了太累了,明天再继续吧 非常感谢夕夕的地雷!!! ps: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虽然没有时间回复,但是我很感激大家。你们的意见我有认真考虑。因为读者和我一起认真对待这个故事,我觉得很幸福 “昨天你为了你娘和表妹决定放弃我,今天你因为家里的决定带着聘礼来到我的面前,属于你自己的歉意,我没有感受到。”唐荷摇摇头,轻而缓慢地说道,“你是否觉得,我们的婚约得以继续,这样的结局已经太好,我因此已经要感激零涕?” “若是昨日你爷爷没有做声,如今的你会以何种身份站在我面前呢?”唐荷嘲弄的轻笑道,“如果事情顺了你舅家和你娘的意,你跟我就毫无关系了,为了避嫌,你此后不会再站在我面前,到了那时,你才会对我存有一点内疚吧?” “我看得出你不想娶珠娘。”唐荷继续说道,“我们一家都靠双手挣饭吃,他们做不来上门打秋风的事情。我自己还识点字,据说长得也好看。在你看来,比起娶珠娘,娶我也不算苦差事,对吗?”唐荷平白直述地说道。 周南生想辩解,想说她于他不只是这样。只是这“不只”,他自己也无从探究无从表达,只好继续沉默。 “我并未介意这样的比较和考量。儿女婚姻本就是一个以家庭、人品、相貌估价、博弈的结果。我爹娘选你,是与他人比较过,觉得你最好。你家人选我,大概也经过这样的衡量。” “只是我所期盼的,比一分平衡要多得多。” 周南生心中一动,喜悦悄悄攀上心头。她所期盼的,和我所期盼的,是一样的么? 周南生深深吸一口气,等她把话说下去。 “只是昨日一场风波,连这份平衡都打破了。如果我继续跟你成亲,他日极有可能会面临你娘的刁难。” “如此,我为什么还要选择你呢?” 唐荷看着面前的青年眉目暗淡,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丝愉悦,这愉悦到了脸上,就变成了属于少女独有的明媚。“ 周南生恍惚看着少女脸上明媚的笑容,却蓦然发现,面前的少女这样的锋利。 此前他见到她的几次,她或沉静或明媚,像他园中静默的美人蕉。只这一刻,她在心中陡然生动,硬生生在他心里削出一个轮廓分明的她。 这份锋利割伤了他,于是他失去了语言。 像是努力了许久,他才艰涩地开口道:“我自小就不在我娘身边生活,小时候她偏心四弟其实就是现在,娘心里几个儿女算十分的话,四弟独个能占到五分,我最多一分。” “太爷爷去世后我本来想继续读书,爷爷说他也老了,家里干活的男丁太少,而且读书人花费太多,我和北生,家里只能选着供一个。娘求我,让我把机会让给北生。当然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错处,谁让当时家里钱财不够呢,谁让我天分就是比不上北生好呢。” “道理容易想得明白,原谅却并不容易。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我怨娘,我同她亲近就觉得尴尬,其实事实应该像你说的一样,她是我娘,一有事我下意识就维护她。我怎么能不那么做呢?她生了我,虽然没把我养在身边,可是日子艰难,她也是为了供我吃喝,不得不下死力做活,这才理不到我。” “娘就是这样一个偏心人。因此她看珠娘,总比看你亲一分。但是她偏心不代表她苛刻,娘真的不是会刁难媳妇的人。” “你说我为了珠娘放弃你,这不对。在我心里,你即将嫁做我的妻子。珠娘,只是我的表妹。” “小时候到外婆家,大人总说,做哥哥的要照顾好保护好妹妹。我们大了,这话我渐渐也就忘了。就像你说的,我不想娶珠娘,她来到跟前我心里还嫌她烦。只是经过昨日喧闹,她此后婚嫁必然困难,我这个做哥哥的,也负有怀璧之罪。因此我对她,难免就生出一丝同情和愧疚。 “只是这同情和愧疚,抵挡不住我还能娶你的欢喜。你没有说错,一开始我是有些不愿意,但是如今我很乐意。” “我想娶你。咱们走下去,好么?” 唐荷摇摇头,“你还是没明白。事情同你娘和表妹有关。却也不是完全因为他们。” “你是个好人。”唐荷看他神色疑惑,就转了话锋,微笑着说道,“你救了我弟弟那天,整个人衣裳脏乱,发髻里还掺进了泥沙水草,可是我觉得你挺拔高洁,是一个可爱的人。” 周南生的心中生出了一丝不适时的喜悦,这喜悦像琴弦,操琴的少女只轻轻拨动了一下,他的心却被震荡不止。但他内心更多的是苦闷,这苦闷像丝线,缠绕着他的心脏,而线头同样被少女提捏着,周南生几乎是怀着悲伤的预感等着她说出更冷酷的话,等待丝线把他的心脏缠紧勒伤。 “我们之间我本来已经接受了的,适应得也挺好真可惜。” 两人不是没有缘分,可惜不够多。 周南生看着她,“你既跟我一样,已经把对方视作未来的伴侣如今虽遭遇挫折,但我愿意日后对你好” 唐荷摇头打断他,“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吧,我不信任你。” 周南生只觉自己瞬间被击中。 少女却在继续往下说。 “你真是一个软心肠的人。你能跳下江救起陌生人,对自己亲娘若不感恩,对表妹若是毫无情分,才是奇怪的事。” “你对亲娘和表妹有情分,对我也舍不得,只是人心中重要的人有许多个。这许多个人有时会彼此对立,你不能两头都讨好,大多数时候你只能顾一头。” “可惜,昨日你顾的不是我这一头。” “一个人活在世上,总有人对他有这样的恩那样的情,我真怕你不断地还,然后不断地委屈我。” “为了成全对其他人的感激或内疚,先委屈了决心要好好对待的人,这决心岂不是白白下了,这誓言岂不是被抛到了脑后?” “在你今天当面说会对我好之前,三奶奶就告诉过我,你对她说,你会对我好。” “我曾经真的相信过你。” “我也有错,我不该期待不可能有的东西。” “若有一日,你决心不再顾虑旁的情分,只一心一意不让妻子委屈彷徨,或者哪怕你把夫妻情看得同爹娘的恩情一样重,这对嫁给你的人,都是极大的幸运和幸福。” “等你做到了,可能我就会后悔今日放弃你了。” “只是现在,我远望同你走下去的路,觉得走到那一日的路途太过遥远。我懒怠得很,我就不走了。” 唐荷知道,她是在表达她自己,是在阐述着21世纪那个唐荷的婚姻观,因此她没有把青年叫做表哥,她直视着他的眼睛,叫他的名字,对他露出已经渐渐熟悉的明媚的笑容,“周南生,我们就算了吧。” 4646 天空碧蓝,白云疏淡。 唐荷平静地注视被夏风吹得飒飒作响的竹梢。偶尔有枯黄的竹叶被风吹落,纷纷扬扬洒落在地。其中一片打着旋儿,慢悠悠落在周南生的发上。 这样的情景好像梦里有过的。 很多时候人会做很多梦,有些梦境醒来就不复见,有些则会在某一日与某一处场景蓦然重叠。 唐荷有点恍惚。 “你的发上落了竹叶。”她示意周南生把它摘掉。 夏风渐渐灼热熏人。周南生摸索着把竹叶摘下。良久,他像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竭力平静地说道,“五太婆他们受了爷爷的托付,一门心思为了这喜事开心,这会开口说不作数,老人家心里会不痛快。待会我跟他们说,还有事儿没齐全得先缓一缓,成么?” 退亲也不是自己与周南生两个小辈说了就能算的。这会跟周南生说那一席话,不过是不想今天就被赶鸭子上架没有选择余地的把事情定下来。眼见事情可以回圜,唐荷便点了点头。 “咱们出来有好一会了,长辈们该等急了,进去吧。” “你先进去,”周南生温声说道,“我再待一会。” 他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温和模样。 一个男人,带着聘礼来到一个女人面前,却被告知她不想嫁给他,如此他却还能敛住怒与哀,实在是相当不错的风度。 温和克制的性格,实在非常难得。 可是当一个人遭遇了慢待,在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不适时地表示抗议,对方再温和懂理,也会把你的委屈和牺牲视作理所当然。 唐荷微微地笑了起来。也不劝他,点了点头,就径直转身走回院子。 周南生望着她的背影,略微有些失神。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一片轻薄的黄叶正安静地躺在其中。他轻轻地捏一捏,轻薄的黄叶就粉碎了。 ~~~~~~~~~~~~~~~~~~~~~~~~~~~~~~~~~~~~~~~~~~~~~~~~~~~~~~~~~~~ 虽然周南生口里说得婉转,五太婆他们哪里不明白是婚事出了意外?大概是首次遇到男方带着聘礼上门还被拒绝的事情,纵使五太婆等人年纪老大经事繁多,也忍不住收住了笑容,纷纷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 纵是李氏有心维护女儿,此刻看着堂中立着的周南生还勉力维持笑容,心里不由生出了两分尴尬和不忍。李氏原本听说了昨日周南生的沉默,就忧心日后一遇到两头犯难的事情,周南生还是选择委屈自己闺女,因此对唐荷的顾虑,她也是赞同的。 只是十个做儿子的,九个半都要维护亲娘。只待时日变迁,男人把婆娘装进心里,媳妇的重量慢慢等同甚至压过亲娘,到时日子就会好过了。毕竟对娘亲厚孝顺也代表有良心,再如何也不会是一只白眼狼不是? 李氏觉得,此时的周南生,比起当初的唐老爹,已经不知道好多少。因此原本已经同意闺女要退亲的心,又不免踌躇起来。她看看自己闺女,又看看周南生,几次犹豫着想张口说话。 倒是唐老爹,看了看面色平静的闺女,叹一口气,接受了现实。他笑着同几个长辈赔罪,“儿女婚事本是大事,过大礼也该两家商量好日子,今日到底有点仓促了,我和唐荷娘也没把物事备齐,无论如何是不能全礼了。” 最震惊的莫过于周氏。只是她又不是正儿八经的亲奶奶,她能说什么呢?昨日是周家对不住唐家,今日唐家让周家难堪,她夹在中间,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知道该帮谁,也不知道该数落谁了。 她忍了又忍,待众人散场,还是忍不住对唐荷说道:“荷啊,你这孩子眼里咋就揉不得一粒沙子呢” 老人白发苍苍,布满皱纹的脸上神情黯淡,“荷啊,人生有许多难堪事,忍一忍就过去了其实三奶奶就希望你们好,三奶奶没有私心”说着眼眶就有些泛红,“三奶奶要是能做主,就不准你这样犟了,说到底我不是亲奶奶啊” 唐荷心中叹气,抱住老人,轻轻摇一摇,“我知道您为我好,只是我不想一味的忍就是忍之前,我也要先争取争取。”又撒娇地求她,“您别生我气,成不?” “你这孩子也不知道啥时候起就有了那么多心肠。”周氏摇头,“三奶奶也不舍得生你气。说到底,事情一环扣一环,说不清到底是谁的错了。”她茫然地叹气,“我当真是老了。想不通娃子们的心思了。” 就连周南生,也教她迷惑。唐家拒绝收下聘礼,他也不恼,也不拉家去,反而跟她说,先把这几抬聘礼放她家去。 “没有送给女方的聘礼又抬回自己家的道理。”他说。 “可是,”周氏不解,“小荷不是说她不愿意” “是。”周南生点点头,他想说些什么,还是停住了,“总之先放您那里吧。” 徐氏知道唐家没有收下聘礼,第一反应是震惊和愤怒。“这不是往人脸上响亮地扇巴掌吗?” 她从五太婆等人口中已经得知,是唐荷自己不乐意的,因此心中更不痛快,“我儿这样好的人品相貌,她有啥可嫌弃的?!从没听说过哪家的姑娘不顾父母之命,自个主意这样大的。” 又看着面前静默不语的儿子,“唐二蛋夫妻俩这样纵容闺女拒绝你,你啥都不说的就回来了?” 他该说什么?周南生平静道,“小荷说的也有道理。” 徐氏简直又气又急,“你们都成不了了,你还叫得那么亲热干啥?什么叫有道理?不听父母之命有啥道理?” 见儿子始终态度平静,她不由猜测道:“三儿,跟娘说,你自个是不是也不想娶唐家闺女?”越想越对,不由欢喜地道,“成不了也好。那你和珠娘不就正好可以凑一对了?这正好,我正发愁那孩子伤心想不开呢。” “娘就说你和珠娘有缘分。”迫不及待地就要起身,“我跟你爹和你爷爷说去。” “娘,”周南生叫住徐氏,“我问您一个问题。” “啥?”徐氏看着儿子神色认真凝重,不由奇怪起来。 “如果我娶唐荷做媳妇,日后您会为难她吗?” 徐氏闻言惊怒,“你说的都是啥瞎话?!” “有这么跟娘说话的吗?你把你娘当啥人了?一门心思想着刁难儿媳妇的恶婆婆?” “这媳妇还没娶,你就先忘了娘了?何况你这媳妇都娶不成了!”徐氏气得不住地揉心口,“唐家那闺女给你灌了啥**汤哪?你来这么气我?” “她没给我灌啥**汤,别的人也没有。”周南生摇头,轻声说道,“娘,是不是非要我娶珠娘,您才满意呢?” “您说珠娘是您亲侄女,您心疼她。可是您再心疼她喜欢她,您也没让北生娶她。到了如今,舅舅一家折腾我的婚事,您还是希望我一点不计较地去娶她。” “北生排在珠娘跟前,珠娘排在我跟前,是吗?” “我要娶了珠娘,日后她不是您三儿媳妇,我会是您的侄女婿吧?” “我不想让自己那么可悲,我不会娶珠娘的。” 徐氏极度震惊,“南生,娘没有这样想”她心里跟热油翻滚似的,又急又难过,“娘是说过心疼珠娘,可是你才是我亲亲的儿子,我怎么可能把她排在你前头呢?” “我想让她给你做媳妇,还不是想着她一贯听我话,日后我也能盯牢她对你知冷知热。你自小没在娘跟前养大,娘想给你说个听话的媳妇补偿你正好珠娘又想嫁到咱家,娘就想着两全其美正正好。”徐氏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三儿呀,娘不知道你心里是这样想的” “娘没有呀”她反复地念叨,“你是我亲儿,珠娘哪里比得上你呢” 许是说出心里话太过尴尬,周南生努力许久,才语气平静地把话说下去,“现在您知道了,我之前没想娶珠娘,今后也不会娶的。我跟唐荷既然有了婚约,我娶的人就该是她。” 徐氏只觉心中还是一阵阵的酸涩,也顾不得生气唐荷说退亲了,忙问道:“你咋娶呀?唐家不都要退亲了吗?” “缓一缓而已。”周南生不想在这个话题多说。“娘,我只是想让您明白,您心里想的,旁人不明白,旁人看您说啥做啥,旁人就认准啥。” “您说您看我比看珠娘重,我不知道,所以我误会了。您说您不是刁难媳妇的恶婆婆,唐家看您不乐意唐荷做儿媳妇,所以也误会了。” 徐氏下意识怒气又起,正要争辩,周南生示意她先听他把话说完,“您嘴里常常念叨做儿子的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可是我怎么可能会忘了您呢?您是我亲娘,就是成了亲,我也会一直把您放在心上。” “媳妇也在我的心上。我会给你们各自安放不同的位置。她不会占去属于您的位置。”娘也不会霸占到媳妇的地儿。 “如果日后我有违背您的意愿,不听您话的时候,那也是我自己的想法,自己做的事。我有错您骂我,或者看在我是亲儿子的份上原谅我。咱一码归一码,不因为这些不如意迁怒儿媳妇,成吗?” “娘没有这样想过事情,”徐氏迟疑,又因为儿子的话有些激动,“三儿,刚才你说,娘在你的心上?” 一鼓作气把话说出口,这会却尴尬了,周南生别过脸,含糊应了一声。 徐氏喜不自胜,鼻头酸涩,忍不住地伸手揉了揉眼睛,“娘要想一想你的话” 儿子不就想娶唐家闺女吗?他也说了,无论如何不娶珠娘。娶别人家的女儿总归要磨合。唐家闺女就唐家闺女吧,谁叫儿子合了眼缘,已经放到心上去了呢。 徐氏纵使心里还有不痛快,也知道昨天那一场自己站不住理,周家去过礼被拿捏也是正常的。因此她叹一口气,把不快压下,想着儿子说的那一番亲热话,重又抖擞起精神来。 周南生简单把唐荷的意思跟他爹和爷爷说了。周南生的理解里,其实唐荷的意思就是两层,一是担心他娘是恶婆婆,二是担心他是一个愚孝不疼媳妇的软蛋。 周老爹听了,有些瞠目结舌,“现在的姑娘家心眼咋那么活呢?” 周老爷子却不怒反笑,“唐荷那丫头倒是个有主意的。”又问孙子,“你的意思是,你还想娶她?” “对。”周南生说道,“她对我有误会,解开就好了。” “哪里那么容易。”周老爹自己先摇头了,“怎么证明你不是软蛋?你把你娘劝去唐家赔罪?让她自个辩白她不会是恶婆婆?” “三儿,虽说你娘昨日事儿是做得不太地道,可你也不能为了讨媳妇,就让亲娘给人弯腰低头吧?何况还是向未来儿媳,嘿,你娘那犟脾气可做不来。” 周南生摇头,“我没打算这么做。” 求亲被拒,这是相当难堪的事,爷爷和爹没有因此恼怒,直接断了与唐家续缘的可能,一切就可以徐徐图之。 “唐荷说成亲与否的关键也不在娘,在我。” “她对我的质疑有道理。只是我自己觉得,我虽然做错了这一次,也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软弱。” ~~~~~~~~~~~~~~~~~~~~~~~~~~~~~~~~~~~~~~~~~~~~~~~~~~~~~ “果然儿郎都好好颜色。”周老爹忍不住感慨,“咱南生被人响亮地打脸了,还一心惦记着娶人家呢。” 见老爷子沉吟不语,周老爹忍不住吃惊,“爹,事儿都闹成这样了,您还想着把唐家闺女娶过门做孙媳妇呀?您就不生气?” “有来有往,这下两家也算打了平手。”周老爷子淡然说道,“我还是那个意思,这桩亲事,对唐家,对咱家,都没啥坏处。没坏处有好处,自然就可以继续。” “既然三儿自个也放不下,老头子我就出面把事情解决了吧。” 对周老爷子直接找上自己,唐荷并不是很吃惊。 周老爷子看着她平静的神色,自己倒先笑了,“你这丫头倒撑得住,气度不错。真是奇怪了,二蛋夫妻俩都是憨厚人儿,怎么闺女反倒一副水晶心肠?就是你三奶奶,也说你人才好,懂事孝顺,倒没说你人主意也正得很。” 因为周老爷子上门,直接言明“要跟未来孙媳妇说说话儿”,周老爹夫妻俩纵使疑惑不安,还是避开了,这会只有他们两人私下交谈。 唐荷给老人满上了茶,就笑着直奔主题,“表哥回去都跟您说清楚了吧?可惜我是做不成您的孙媳妇了。” “这可不一定。”周老爷子狡黠地笑,“这女人要是对男人顺从,男人就未必把女人放在心上。可是女人要说了不,男人反倒铁了心要得到。如今南生被你一刺激,可不就铁了心肠?男追女,隔座山,我看他已经做好了翻山越岭的准备了。小丫头是不是故意使计呀?” 唐荷失笑,并不接话头。 周老爷子也不介意,“咱家的南生也是好人才,想跟他说亲的人家不少,”老人家先夸了一通自己孙子,见唐荷微笑点头赞同,自己也觉得好笑了,“当然丫头你也不错,不然我老人家也不能说定你是不?” “当初我爹把南生教养得同他一样有几分读书人的痴性,几年来南生在铺子上帮忙,倒磨去了几分呆性,你要说他软弱,这是不准的。那孩子品性好,维护亲娘,友爱手足,都是人伦正理,难道不比六亲不认的白眼狼强?南生这样的痴人,以后你同他成亲,他把你放在心上了,绝对会对你好的。” 唐荷含笑听着,也不插话。 周老爷子倒对她有些无奈了,遂正色道:“按理说,咱两家的婚事三番两次起波折,要是真不成,强扭在一起也没意思。只是我也不怕你知道,或者你也猜得到两三分,我坚持同你家结亲,是为了你三奶奶。你三奶奶身后没有男丁续香火,她跟你家有情分,只能盼着你爹和你兄弟日后给她送终。你是她堂孙女,南生是她亲外甥,两家亲上加亲,她的身后事你爹管起来也比较顺当不是?” 唐荷不以为然,“就是我不同表哥成亲,我爹和兄弟也指定给三奶奶养老送终。” “这话我信,”周老爷子点头,“只是人老了,经的事多了,凡事都想多一重保证。你三奶奶同你家固然有情分,这还不够。你同南生成亲,你爹就是为了他闺女过得好,也得对他女婿的姑奶奶好不是?” “同样的理,我就是为了你爹对我妹子好,我也会对他闺女好。有我在的一天,咱老周家就不会亏待你。” 周老爷子看唐荷表情平静,继续说道,“南生同我说了你的担心,南生娘确实有点偏心眼儿。只是人不都有个好恶吗?感情有亲疏远近,她看重娘家人,自然只好对不住你。事情既已被我掰回来,她做不了主的人,你也穷寇莫追了。况且我同你保证了,南生娘做我家的儿媳妇也有二十几年了,我还是知道她的,刻薄话会说两句,打骂为难人是绝对没有的。” “我很惶恐,”唐荷认真说道,“您是长辈,您到我跟前同我解释,我也不能不识抬举。” “只是您也说了,凡事只有一重保证是不够的。您说您在的时候可以维护我,可是恕我冒犯,您百年后呢?” “表哥和您倒是都一个说法,说舅娘就是心里不乐意,也不一定真为难人。这话我乐意信。只是您说得好,感情有亲疏远近,万一哪天她又选择牺牲我,我怎么办呢?” “如今我斗胆同您把话说到这份上,就是希望有一份实际点的保证。” 周老爷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唐荷泰然自若地保持微笑。 “你个丫头不得了。这份趁热打铁乘胜追击的劲头比我几个孙子孙女还要像我。如今我还真舍不得你落到别人家去了。”周老爷说道,“老头子我也不晓得还能活多少年,只要我还在,我护住你。我去之前,我给主持把家给分了,让你们过自个小日子去。” 三个孙儿大了,各自娶了媳妇有了娃,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分家,自己做大家长,提前把事情理清,也免得他们几兄弟拥挤太久,反而生出仇怨。 周老爷子想得明白,因此承诺得也爽快。 见唐荷笑着,没有再提异议,就知道是认可的意思了。“老头子如你的意了,你也得如老头子我的意。过了年南生就二十了,婚事可不能拖下去了,你得赶紧着,赶在我闭眼前让我见着重孙孙。” “这得由父母做主。” 这会倒说起父母之命来了,周老爷子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唐荷想起她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妥协二字。 一个人活在世上,若是不能随心所欲,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呢? 读中学的时候,班上女同学间流行看言情小说,她看着小说女主角一再委曲求全,总是忍不住嗤之以鼻:放弃就好了,为什么恋恋不舍呢? 如果是我自己,我就甩甩衣袖,潇洒离开。 等她自己长大,才终于明白,只有不知愁的少年才能毫无顾忌说放弃。其实生活哪里有可能推翻重来呢? 你作出了一个选择,你难以放弃,固然是因为舍不得付出了的感情,更因为人首先是社会的,才是个人的。 家庭,道德,甚至是经济,相貌,使得每个人的选择都只能在一个限定的范围内。你的生活是一张网,你的每一个选择,都牵动许多人。 在21世纪,她从校园中的单纯女孩变成社会人,从一段纯爱进入婚姻,她经过无数次苦痛的思索、选择、妥协与坚持,她早就明白,事情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要或不要。 她同周南生的婚约,牵扯了几个家庭,她娘固然为心疼她一时动摇,还是会劝她去忍耐。 “哪个女人不要经过这一坎呢?”她娘一定会这么说,“南生已经是极好的人了。” 对的,周南生是不错的人。人品好,虽然是个老二,可是也不至于完全愚孝,不然一开始他就会听他娘的娶珠娘了。只要丈夫有**思考的空间,事情就不会没有余地,做妻子的也就不会苦到头。 而且她也希望自己未来的伴侣是一个能够交流的人。 想到周南生的红袖添香,唐荷不由笑了起来。与伴侣投契,这样的心愿,不论时代性别,总是一样的。 她自从穿越后,已经见多了纯正的庄稼汉。就算是粗鄙的男人,也没有不渴望娶一个知书达礼的大家千金的,哪怕是大家裨,也聊胜于无。不然谢雪梅怎么抢走张青竹的? 村里的汉子在地里做活回来,也不管婆娘同自己一样做活做得蔫累,吆喝着让婆娘给他煮食洗衣,夜里黑漆漆没事做,拉了婆娘上床就干,然后孩子跟猪崽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生出来。 女人这样辛苦,男人却没有意识到要给予女人足够的尊重和敬爱。唐荷常常看见,村里的男人动辄在人前动手打老婆。就是她哥哥,也当着她面扇过她大嫂巴掌。 真正的田园生活,从来不只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淡然。 唐荷觉得,脑力劳动变为体力劳动,华衣变成粗衣,美食变成淡饭,这些都不难适应,只有意识形态的东西,三十年的教育和经历所锤炼的灵魂和思想,让她无法成为一个彻底的村姑。于是她自然也无法忍受,嫁给一个庄稼汉,完全无法与之进行思想交流,然后她麻木地、不抱期望地围着锅台和儿女过一辈子。 就像她娘说的,周南生是她可选择的范围内最好的一个。 至少他听得懂雨打芭蕉,看得明白云卷云舒。 她说退亲,当然有挟机讨价的意思。从最初的愤怒和失望,逐渐看出转机来。 反正她输得起,就算真的退了,最多她再找,寻个差不多的,多费力调、教就是。 周南生不就是想找个有才华有思想的女子么? 唐荷慢悠悠地笑。经过这一遭,他还看她泯然于众人么? 唐荷并不排斥婚姻。诚然上一世丈夫出轨带来苦痛的结局,可是那不是她的错,她不必因此惩罚自己。 “女人得成亲有了孩子,这才会完整。”这是她娘劝她的话。唐荷是相信的。 孩子。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心脏在手掌下跳动。她想有一个孩子。想有一个新的幸福的人生。 她想起周南生提着双雁来到她的面前,想起他的笑容,不由微笑。 我走出来了。我始终信仰感情。犹如信仰阳光和生命。 让我的这颗老心,重新激动起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卡文的时候,时速能有一千,但是除了写唐二蛋的苦逼往事,其他时候我都在卡文 这一篇,我从昨天下午四点就坐在电脑前,中途去做饭和洗碗,然后又一直码,码到现在凌晨五点啊啊啊!!! 星期三我就一晚没睡,给孩子用温水擦拭降温,就是今晚码字他也不安稳,我后半夜,都是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把字给码出来的 我想告诉大家,虽然这是一篇网文,可是里面的人物也都有**的性格,即使他们的想法做法与众位不同,大家也不必激动。求同存异嘛 我太累了,先睡觉了 孩子爷爷快回来吧呜呜 非常感谢:我最亲爱的扔了一个地雷!!!! 天空碧蓝,白云疏淡。 唐荷平静地注视被夏风吹得飒飒作响的竹梢。偶尔有枯黄的竹叶被风吹落,纷纷扬扬洒落在地。其中一片打着旋儿,慢悠悠落在周南生的发上。 这样的情景好像梦里有过的。 很多时候人会做很多梦,有些梦境醒来就不复见,有些则会在某一日与某一处场景蓦然重叠。 唐荷有点恍惚。 “你的发上落了竹叶。”她示意周南生把它摘掉。 夏风渐渐灼热熏人。周南生摸索着把竹叶摘下。良久,他像找回了自己的语言,竭力平静地说道,“五太婆他们受了爷爷的托付,一门心思为了这喜事开心,这会开口说不作数,老人家心里会不痛快。待会我跟他们说,还有事儿没齐全得先缓一缓,成么?” 退亲也不是自己与周南生两个小辈说了就能算的。这会跟周南生说那一席话,不过是不想今天就被赶鸭子上架没有选择余地的把事情定下来。眼见事情可以回圜,唐荷便点了点头。 “咱们出来有好一会了,长辈们该等急了,进去吧。” “你先进去,”周南生温声说道,“我再待一会。” 他又恢复了初见时的温和模样。 一个男人,带着聘礼来到一个女人面前,却被告知她不想嫁给他,如此他却还能敛住怒与哀,实在是相当不错的风度。 温和克制的性格,实在非常难得。 可是当一个人遭遇了慢待,在掌握主动权的时候不适时地表示抗议,对方再温和懂理,也会把你的委屈和牺牲视作理所当然。 唐荷微微地笑了起来。也不劝他,点了点头,就径直转身走回院子。 周南生望着她的背影,略微有些失神。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一片轻薄的黄叶正安静地躺在其中。他轻轻地捏一捏,轻薄的黄叶就粉碎了。 ~~~~~~~~~~~~~~~~~~~~~~~~~~~~~~~~~~~~~~~~~~~~~~~~~~~~~~~~~~~ 虽然周南生口里说得婉转,五太婆他们哪里不明白是婚事出了意外?大概是首次遇到男方带着聘礼上门还被拒绝的事情,纵使五太婆等人年纪老大经事繁多,也忍不住收住了笑容,纷纷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 纵是李氏有心维护女儿,此刻看着堂中立着的周南生还勉力维持笑容,心里不由生出了两分尴尬和不忍。李氏原本听说了昨日周南生的沉默,就忧心日后一遇到两头犯难的事情,周南生还是选择委屈自己闺女,因此对唐荷的顾虑,她也是赞同的。 只是十个做儿子的,九个半都要维护亲娘。只待时日变迁,男人把婆娘装进心里,媳妇的重量慢慢等同甚至压过亲娘,到时日子就会好过了。毕竟对娘亲厚孝顺也代表有良心,再如何也不会是一只白眼狼不是? 李氏觉得,此时的周南生,比起当初的唐老爹,已经不知道好多少。因此原本已经同意闺女要退亲的心,又不免踌躇起来。她看看自己闺女,又看看周南生,几次犹豫着想张口说话。 倒是唐老爹,看了看面色平静的闺女,叹一口气,接受了现实。他笑着同几个长辈赔罪,“儿女婚事本是大事,过大礼也该两家商量好日子,今日到底有点仓促了,我和唐荷娘也没把物事备齐,无论如何是不能全礼了。” 最震惊的莫过于周氏。只是她又不是正儿八经的亲奶奶,她能说什么呢?昨日是周家对不住唐家,今日唐家让周家难堪,她夹在中间,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知道该帮谁,也不知道该数落谁了。 她忍了又忍,待众人散场,还是忍不住对唐荷说道:“荷啊,你这孩子眼里咋就揉不得一粒沙子呢” 老人白发苍苍,布满皱纹的脸上神情黯淡,“荷啊,人生有许多难堪事,忍一忍就过去了其实三奶奶就希望你们好,三奶奶没有私心”说着眼眶就有些泛红,“三奶奶要是能做主,就不准你这样犟了,说到底我不是亲奶奶啊” 唐荷心中叹气,抱住老人,轻轻摇一摇,“我知道您为我好,只是我不想一味的忍就是忍之前,我也要先争取争取。”又撒娇地求她,“您别生我气,成不?” “你这孩子也不知道啥时候起就有了那么多心肠。”周氏摇头,“三奶奶也不舍得生你气。说到底,事情一环扣一环,说不清到底是谁的错了。”她茫然地叹气,“我当真是老了。想不通娃子们的心思了。” 就连周南生,也教她迷惑。唐家拒绝收下聘礼,他也不恼,也不拉家去,反而跟她说,先把这几抬聘礼放她家去。 “没有送给女方的聘礼又抬回自己家的道理。”他说。 “可是,”周氏不解,“小荷不是说她不愿意” “是。”周南生点点头,他想说些什么,还是停住了,“总之先放您那里吧。” 徐氏知道唐家没有收下聘礼,第一反应是震惊和愤怒。“这不是往人脸上响亮地扇巴掌吗?” 她从五太婆等人口中已经得知,是唐荷自己不乐意的,因此心中更不痛快,“我儿这样好的人品相貌,她有啥可嫌弃的?!从没听说过哪家的姑娘不顾父母之命,自个主意这样大的。” 又看着面前静默不语的儿子,“唐二蛋夫妻俩这样纵容闺女拒绝你,你啥都不说的就回来了?” 他该说什么?周南生平静道,“小荷说的也有道理。” 徐氏简直又气又急,“你们都成不了了,你还叫得那么亲热干啥?什么叫有道理?不听父母之命有啥道理?” 见儿子始终态度平静,她不由猜测道:“三儿,跟娘说,你自个是不是也不想娶唐家闺女?”越想越对,不由欢喜地道,“成不了也好。那你和珠娘不就正好可以凑一对了?这正好,我正发愁那孩子伤心想不开呢。” “娘就说你和珠娘有缘分。”迫不及待地就要起身,“我跟你爹和你爷爷说去。” “娘,”周南生叫住徐氏,“我问您一个问题。” “啥?”徐氏看着儿子神色认真凝重,不由奇怪起来。 “如果我娶唐荷做媳妇,日后您会为难她吗?” 徐氏闻言惊怒,“你说的都是啥瞎话?!” “有这么跟娘说话的吗?你把你娘当啥人了?一门心思想着刁难儿媳妇的恶婆婆?” “这媳妇还没娶,你就先忘了娘了?何况你这媳妇都娶不成了!”徐氏气得不住地揉心口,“唐家那闺女给你灌了啥**汤哪?你来这么气我?” “她没给我灌啥**汤,别的人也没有。”周南生摇头,轻声说道,“娘,是不是非要我娶珠娘,您才满意呢?” “您说珠娘是您亲侄女,您心疼她。可是您再心疼她喜欢她,您也没让北生娶她。到了如今,舅舅一家折腾我的婚事,您还是希望我一点不计较地去娶她。” “北生排在珠娘跟前,珠娘排在我跟前,是吗?” “我要娶了珠娘,日后她不是您三儿媳妇,我会是您的侄女婿吧?” “我不想让自己那么可悲,我不会娶珠娘的。” 徐氏极度震惊,“南生,娘没有这样想”她心里跟热油翻滚似的,又急又难过,“娘是说过心疼珠娘,可是你才是我亲亲的儿子,我怎么可能把她排在你前头呢?” “我想让她给你做媳妇,还不是想着她一贯听我话,日后我也能盯牢她对你知冷知热。你自小没在娘跟前养大,娘想给你说个听话的媳妇补偿你正好珠娘又想嫁到咱家,娘就想着两全其美正正好。”徐氏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三儿呀,娘不知道你心里是这样想的” “娘没有呀”她反复地念叨,“你是我亲儿,珠娘哪里比得上你呢” 许是说出心里话太过尴尬,周南生努力许久,才语气平静地把话说下去,“现在您知道了,我之前没想娶珠娘,今后也不会娶的。我跟唐荷既然有了婚约,我娶的人就该是她。” 徐氏只觉心中还是一阵阵的酸涩,也顾不得生气唐荷说退亲了,忙问道:“你咋娶呀?唐家不都要退亲了吗?” “缓一缓而已。”周南生不想在这个话题多说。“娘,我只是想让您明白,您心里想的,旁人不明白,旁人看您说啥做啥,旁人就认准啥。” “您说您看我比看珠娘重,我不知道,所以我误会了。您说您不是刁难媳妇的恶婆婆,唐家看您不乐意唐荷做儿媳妇,所以也误会了。” 徐氏下意识怒气又起,正要争辩,周南生示意她先听他把话说完,“您嘴里常常念叨做儿子的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可是我怎么可能会忘了您呢?您是我亲娘,就是成了亲,我也会一直把您放在心上。” “媳妇也在我的心上。我会给你们各自安放不同的位置。她不会占去属于您的位置。”娘也不会霸占到媳妇的地儿。 “如果日后我有违背您的意愿,不听您话的时候,那也是我自己的想法,自己做的事。我有错您骂我,或者看在我是亲儿子的份上原谅我。咱一码归一码,不因为这些不如意迁怒儿媳妇,成吗?” “娘没有这样想过事情,”徐氏迟疑,又因为儿子的话有些激动,“三儿,刚才你说,娘在你的心上?” 一鼓作气把话说出口,这会却尴尬了,周南生别过脸,含糊应了一声。 徐氏喜不自胜,鼻头酸涩,忍不住地伸手揉了揉眼睛,“娘要想一想你的话” 儿子不就想娶唐家闺女吗?他也说了,无论如何不娶珠娘。娶别人家的女儿总归要磨合。唐家闺女就唐家闺女吧,谁叫儿子合了眼缘,已经放到心上去了呢。 徐氏纵使心里还有不痛快,也知道昨天那一场自己站不住理,周家去过礼被拿捏也是正常的。因此她叹一口气,把不快压下,想着儿子说的那一番亲热话,重又抖擞起精神来。 周南生简单把唐荷的意思跟他爹和爷爷说了。周南生的理解里,其实唐荷的意思就是两层,一是担心他娘是恶婆婆,二是担心他是一个愚孝不疼媳妇的软蛋。 周老爹听了,有些瞠目结舌,“现在的姑娘家心眼咋那么活呢?” 周老爷子却不怒反笑,“唐荷那丫头倒是个有主意的。”又问孙子,“你的意思是,你还想娶她?” “对。”周南生说道,“她对我有误会,解开就好了。” “哪里那么容易。”周老爹自己先摇头了,“怎么证明你不是软蛋?你把你娘劝去唐家赔罪?让她自个辩白她不会是恶婆婆?” “三儿,虽说你娘昨日事儿是做得不太地道,可你也不能为了讨媳妇,就让亲娘给人弯腰低头吧?何况还是向未来儿媳,嘿,你娘那犟脾气可做不来。” 周南生摇头,“我没打算这么做。” 求亲被拒,这是相当难堪的事,爷爷和爹没有因此恼怒,直接断了与唐家续缘的可能,一切就可以徐徐图之。 “唐荷说成亲与否的关键也不在娘,在我。” “她对我的质疑有道理。只是我自己觉得,我虽然做错了这一次,也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软弱。” ~~~~~~~~~~~~~~~~~~~~~~~~~~~~~~~~~~~~~~~~~~~~~~~~~~~~~ “果然儿郎都好好颜色。”周老爹忍不住感慨,“咱南生被人响亮地打脸了,还一心惦记着娶人家呢。” 见老爷子沉吟不语,周老爹忍不住吃惊,“爹,事儿都闹成这样了,您还想着把唐家闺女娶过门做孙媳妇呀?您就不生气?” “有来有往,这下两家也算打了平手。”周老爷子淡然说道,“我还是那个意思,这桩亲事,对唐家,对咱家,都没啥坏处。没坏处有好处,自然就可以继续。” “既然三儿自个也放不下,老头子我就出面把事情解决了吧。” 对周老爷子直接找上自己,唐荷并不是很吃惊。 周老爷子看着她平静的神色,自己倒先笑了,“你这丫头倒撑得住,气度不错。真是奇怪了,二蛋夫妻俩都是憨厚人儿,怎么闺女反倒一副水晶心肠?就是你三奶奶,也说你人才好,懂事孝顺,倒没说你人主意也正得很。” 因为周老爷子上门,直接言明“要跟未来孙媳妇说说话儿”,周老爹夫妻俩纵使疑惑不安,还是避开了,这会只有他们两人私下交谈。 唐荷给老人满上了茶,就笑着直奔主题,“表哥回去都跟您说清楚了吧?可惜我是做不成您的孙媳妇了。” “这可不一定。”周老爷子狡黠地笑,“这女人要是对男人顺从,男人就未必把女人放在心上。可是女人要说了不,男人反倒铁了心要得到。如今南生被你一刺激,可不就铁了心肠?男追女,隔座山,我看他已经做好了翻山越岭的准备了。小丫头是不是故意使计呀?” 唐荷失笑,并不接话头。 周老爷子也不介意,“咱家的南生也是好人才,想跟他说亲的人家不少,”老人家先夸了一通自己孙子,见唐荷微笑点头赞同,自己也觉得好笑了,“当然丫头你也不错,不然我老人家也不能说定你是不?” “当初我爹把南生教养得同他一样有几分读书人的痴性,几年来南生在铺子上帮忙,倒磨去了几分呆性,你要说他软弱,这是不准的。那孩子品性好,维护亲娘,友爱手足,都是人伦正理,难道不比六亲不认的白眼狼强?南生这样的痴人,以后你同他成亲,他把你放在心上了,绝对会对你好的。” 唐荷含笑听着,也不插话。 周老爷子倒对她有些无奈了,遂正色道:“按理说,咱两家的婚事三番两次起波折,要是真不成,强扭在一起也没意思。只是我也不怕你知道,或者你也猜得到两三分,我坚持同你家结亲,是为了你三奶奶。你三奶奶身后没有男丁续香火,她跟你家有情分,只能盼着你爹和你兄弟日后给她送终。你是她堂孙女,南生是她亲外甥,两家亲上加亲,她的身后事你爹管起来也比较顺当不是?” 唐荷不以为然,“就是我不同表哥成亲,我爹和兄弟也指定给三奶奶养老送终。” “这话我信,”周老爷子点头,“只是人老了,经的事多了,凡事都想多一重保证。你三奶奶同你家固然有情分,这还不够。你同南生成亲,你爹就是为了他闺女过得好,也得对他女婿的姑奶奶好不是?” “同样的理,我就是为了你爹对我妹子好,我也会对他闺女好。有我在的一天,咱老周家就不会亏待你。” 周老爷子看唐荷表情平静,继续说道,“南生同我说了你的担心,南生娘确实有点偏心眼儿。只是人不都有个好恶吗?感情有亲疏远近,她看重娘家人,自然只好对不住你。事情既已被我掰回来,她做不了主的人,你也穷寇莫追了。况且我同你保证了,南生娘做我家的儿媳妇也有二十几年了,我还是知道她的,刻薄话会说两句,打骂为难人是绝对没有的。” “我很惶恐,”唐荷认真说道,“您是长辈,您到我跟前同我解释,我也不能不识抬举。” “只是您也说了,凡事只有一重保证是不够的。您说您在的时候可以维护我,可是恕我冒犯,您百年后呢?” “表哥和您倒是都一个说法,说舅娘就是心里不乐意,也不一定真为难人。这话我乐意信。只是您说得好,感情有亲疏远近,万一哪天她又选择牺牲我,我怎么办呢?” “如今我斗胆同您把话说到这份上,就是希望有一份实际点的保证。” 周老爷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唐荷泰然自若地保持微笑。 “你个丫头不得了。这份趁热打铁乘胜追击的劲头比我几个孙子孙女还要像我。如今我还真舍不得你落到别人家去了。”周老爷说道,“老头子我也不晓得还能活多少年,只要我还在,我护住你。我去之前,我给主持把家给分了,让你们过自个小日子去。” 三个孙儿大了,各自娶了媳妇有了娃,总不可能一辈子不分家,自己做大家长,提前把事情理清,也免得他们几兄弟拥挤太久,反而生出仇怨。 周老爷子想得明白,因此承诺得也爽快。 见唐荷笑着,没有再提异议,就知道是认可的意思了。“老头子如你的意了,你也得如老头子我的意。过了年南生就二十了,婚事可不能拖下去了,你得赶紧着,赶在我闭眼前让我见着重孙孙。” “这得由父母做主。” 这会倒说起父母之命来了,周老爷子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唐荷想起她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总是不明白,为什么世上会有妥协二字。 一个人活在世上,若是不能随心所欲,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呢? 读中学的时候,班上女同学间流行看言情小说,她看着小说女主角一再委曲求全,总是忍不住嗤之以鼻:放弃就好了,为什么恋恋不舍呢? 如果是我自己,我就甩甩衣袖,潇洒离开。 等她自己长大,才终于明白,只有不知愁的少年才能毫无顾忌说放弃。其实生活哪里有可能推翻重来呢? 你作出了一个选择,你难以放弃,固然是因为舍不得付出了的感情,更因为人首先是社会的,才是个人的。 家庭,道德,甚至是经济,相貌,使得每个人的选择都只能在一个限定的范围内。你的生活是一张网,你的每一个选择,都牵动许多人。 在21世纪,她从校园中的单纯女孩变成社会人,从一段纯爱进入婚姻,她经过无数次苦痛的思索、选择、妥协与坚持,她早就明白,事情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要或不要。 她同周南生的婚约,牵扯了几个家庭,她娘固然为心疼她一时动摇,还是会劝她去忍耐。 “哪个女人不要经过这一坎呢?”她娘一定会这么说,“南生已经是极好的人了。” 对的,周南生是不错的人。人品好,虽然是个老二,可是也不至于完全愚孝,不然一开始他就会听他娘的娶珠娘了。只要丈夫有**思考的空间,事情就不会没有余地,做妻子的也就不会苦到头。 而且她也希望自己未来的伴侣是一个能够交流的人。 想到周南生的红袖添香,唐荷不由笑了起来。与伴侣投契,这样的心愿,不论时代性别,总是一样的。 她自从穿越后,已经见多了纯正的庄稼汉。就算是粗鄙的男人,也没有不渴望娶一个知书达礼的大家千金的,哪怕是大家裨,也聊胜于无。不然谢雪梅怎么抢走张青竹的? 村里的汉子在地里做活回来,也不管婆娘同自己一样做活做得蔫累,吆喝着让婆娘给他煮食洗衣,夜里黑漆漆没事做,拉了婆娘上床就干,然后孩子跟猪崽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生出来。 女人这样辛苦,男人却没有意识到要给予女人足够的尊重和敬爱。唐荷常常看见,村里的男人动辄在人前动手打老婆。就是她哥哥,也当着她面扇过她大嫂巴掌。 真正的田园生活,从来不只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淡然。 唐荷觉得,脑力劳动变为体力劳动,华衣变成粗衣,美食变成淡饭,这些都不难适应,只有意识形态的东西,三十年的教育和经历所锤炼的灵魂和思想,让她无法成为一个彻底的村姑。于是她自然也无法忍受,嫁给一个庄稼汉,完全无法与之进行思想交流,然后她麻木地、不抱期望地围着锅台和儿女过一辈子。 就像她娘说的,周南生是她可选择的范围内最好的一个。 至少他听得懂雨打芭蕉,看得明白云卷云舒。 她说退亲,当然有挟机讨价的意思。从最初的愤怒和失望,逐渐看出转机来。 反正她输得起,就算真的退了,最多她再找,寻个差不多的,多费力调、教就是。 周南生不就是想找个有才华有思想的女子么? 唐荷慢悠悠地笑。经过这一遭,他还看她泯然于众人么? 唐荷并不排斥婚姻。诚然上一世丈夫出轨带来苦痛的结局,可是那不是她的错,她不必因此惩罚自己。 “女人得成亲有了孩子,这才会完整。”这是她娘劝她的话。唐荷是相信的。 孩子。她捂住自己的胸口,心脏在手掌下跳动。她想有一个孩子。想有一个新的幸福的人生。 她想起周南生提着双雁来到她的面前,想起他的笑容,不由微笑。 我走出来了。我始终信仰感情。犹如信仰阳光和生命。 让我的这颗老心,重新激动起来吧。 4747 唐荷一松口,两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尤其周南生,闻讯后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跟人说着话,嘴角就忍不住地往上挑。 当日被她拒绝有多难过,今日得偿所愿就有多欢喜。 周北生听说了事情经过,想不明白,问他,“三哥,你是中了邪了?怎么上赶着非要娶荷表姐啊?” 周南生笑,“我乐意。” “三哥,同荷表姐成亲,有至于这么神采飞扬么?”周北生疑惑不解,“我看她也只是平常呀。” 周南生斜睨了弟弟一眼,“她是我未来媳妇,不用你看着好,我看她是一朵花就可以了。” 反反复复想起她,她含笑,她垂首,她眉眼锋利。 周北生看着他哥笑得春意荡漾的表情很无语,哼一声走了。 周南生的大嫂杨氏也打趣道:“三叔,如今不过要过礼,我看你嘴巴笑咧咧都要到耳根了,日后小荷当真过了门,你不得两脚带风,走路都飘起来哟?” 周南生闻言,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唇角,又觉太过傻气,遂指握成拳,抵在嘴边假装咳了两声。接收到大嫂戏谑的目光,两个耳朵不由热烫起来。他不好意思地冲杨氏笑笑,“心里快活,忍不住。” 杨氏回了房里忍不住跟自己男人感慨,“前儿唐荷上咱家,三叔眼神还清明着呢,好像也没对她放啥心思。如今才多少日的功夫,也不晓得唐荷那姑娘做了啥,就入了他眼,成为他心上的人儿了。哎哟你不晓得,我才同他提一个唐荷的名字,他那表情马上柔下来,两颗眼珠子恨不能变成两朵桃花,随风吹到人唐荷那里。” “那是他将过门的媳妇,他想一想,乐一乐,不也是正常的嘛。”他兄弟果然明白得快,成亲乐呵着呢,他能不日夜盼着吗?周东生嘿嘿地笑,趁着四下无人,把媳妇搂在怀里,“我自从娶了你,不也把你放在心上?我把日子过得也是镇日快活。嘿嘿,媳妇儿,咱今晚?” 杨氏偎在男人怀里,原本把情话听得是心花朵朵开,后头却见他越说越不像她以为的一回事,忍不住恨恨地掐一把他的手背,哼道:“没门!”便把男人一把推开,愤愤地掀开门帘就出了屋。 周东生只觉莫名其妙,讪讪地摸一摸鼻子,低头对自己兄弟说道;“忍着吧,今晚还是没肉吃。” 徐氏对三儿媳最终还是唐家女,倒是有了心理准备。只是她仍忍不住跟周老爹嘀咕两句:“唐家闺女派头还挺大,老爷子亲自出马了才肯松口。这姑娘家主意这样大,以后咱南生还不得被她拿捏在手里。” 周老爹心下也同意,只是他一开始就赞成这桩婚事,对唐荷印象也好,又怕媳妇存了意见以后跟唐荷处不好婆媳关系,因此并不附和她的话,只是笑道,“总之误会解开,缘分再续就好。这亲事没黄掉,咱南生都高兴成啥样了,就是他媳妇不拿捏,我看他自个也乐意做面团。不过过日子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吗?不拘哪一个强势,反正两口子你情我愿亲亲热热过得起小日子就成。咱做父母的,拼死拼活都为了儿女。如今南生满意,咱也要高看一眼未来儿媳才是。” 徐氏听得不是滋味,“你们父子都拐着弯儿劝我不要做恶婆婆呢。” 周老爹笑,哄媳妇道:“这哪能呢,放眼整个周家村,就属我媳妇待儿媳妇最和气,谁嫁进咱家,谁就有福了!” 徐氏被他哄得哭笑不得,白他一眼,“你也别给我戴高帽。我晓得家和万事兴。跟唐家这门亲事虽然有波折,我自个也有错,不赖在未来媳妇头上。日后她过了门,晓得事做得人,我也犯不着为难她。何况我也心疼儿子在中间难做人受夹板气不是?” 回想之前与儿子的对话,又忍不住喜滋滋地跟男人献宝,“咱南生说了,我在他心上呢,就是娶了媳妇,凭谁也占不了我的位置。” 周老爹闻言,心里不是滋味。这话儿子可没跟自己说过。“臭小子,读了两天书,就会说这些肉麻兮兮的话哄人。” 徐氏听他话里不掩酸味,得意地笑,“三儿这话说得好,我爱听,都能甜到心窝窝里去。” 周老爹羡慕妒忌很,也不好跟媳妇争儿子的风吃儿子的醋,只好假意哼两声,寻思着日后也寻机让三儿跟他说说好话才好。 ~~~~~~~~~~~~~~~~~~~~~~~~~~~~~~~~~~~~~~~~~~~~~~~~~~~~~~~~~ 周氏对周唐两家婚事能成也高兴得很。她跟李氏说,“我老人家几十年里看多了儿女联姻,这人跟人有没有缘分,我一看一个准。我就说咱小荷同南生合适,前头虽然不太顺利,这会不也矫过来了?” 之前周老爷子一走,李氏就叫了闺女到跟前问话,唐荷虽然没有原原本本告诉她同唐家的几次交锋,但是为了让她放心,也约略说了个大概。因此李氏此时已大略知道周老爷子给了个分家的承诺,心里既吃惊闺女不声不响变得这么有主意,又高兴她懂得争取,这可比自己当年懵懵懂懂被婆婆往狠里欺负强。闺女既然有自己的主意,日后要嫁的也是一个厚道人,小儿女只要齐心协力,一定能把日子过好来。 李氏这操了许久的心,难得就放松下来。听了周氏的话,她不由点头赞同,笑道:“您老说的对。他们能成就好,我现在就等着日子到了赶紧把小荷送出门去。哎哟,我这心可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周氏也笑,“我也被吓得够呛。我算把小荷从小看大,她往日闷声不吭的,谁知道她主意那么大。要我说,你跟二蛋也是太宠孩子了。” 李氏失笑,“我还行,我主要是吃过苦,晓得女人日后嫁做人妇不比做姑娘自在,就愿意现在多顺着小荷。他爹才是实打实疼闺女呢,前头他也头疼小荷主意大不肯嫁,如今两家正式过了礼定了下来,他却愁了,镇日长吁短叹他的贴心小棉袄要变成别个的了。” “昨晚他同我叹气,说等闺女出嫁,白日做活回来就没有人唠叨让他泡一泡热水脚了,也没有人给他捏肩膀放松了。嘿,你说我嫁给他二十几年,给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硬是没见过他对我说过一句热乎话,结果倒好,他把功劳全归到闺女那一盆热水去了。” 周氏失笑,“闺女懂事,就是你的功劳。何况我看小荷也不光孝顺她爹,对你不也是热乎贴心着呢。我听桃桃娘说,小荷还给你的腰上按摩呢。” 李氏点头,笑容里有疼爱又有失落,“也不知道咋回事,想到给她说定婚事了,我这心哪,是又安定又难过。” “做娘的都这样,家有女儿初长成,说不上亲事镇日发愁,说了亲又心酸舍不得。”周氏也跟着叹气,“当初二蛋六个堂姐,每嫁一个,我这心都要抽一抽。” 李氏忙问:“三伯娘,眼瞅着快中秋了,大姑他们姐妹几个今年回来看你不?” “至今没人捎话回来呢。”周氏摇头,“他们也都是做婆母的人了,未必得空。”话里不掩老年冷清寂寞。 李氏忙说道:“今年不是有小荷的喜事吗?我让大山去给他姑姑们捎话,大伙儿今年家来聚一聚,也跟小荷说道说道这做人儿媳妇都要注意啥。” 李氏当初嫁给唐二蛋的时候,也同周氏一起生活过一段日子,同她的六个女儿也都打过交道,关系也还行。每逢年节周氏女儿回来看老母亲,唐二蛋一家也要摆上酒桌凑兴吃饭的。因此对于八月十六共聚的提议,周氏也就没有反对。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周氏让李氏去拿灯芯,让她点了给她往舌根上烧一烧。“最近我就觉着犯了痧气,让小荷帮着给后背刮了刮,她做得挺好。就是这点灯芯,她说手软不敢。”周氏想起唐荷连退三步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我就让她去找你来了。哎,你点上吧,烧一烧才舒坦呢。” 李氏从周氏家里出来,提了菜篮子顺道去地里摘菜。一路上碰到村上的媳妇,有相熟的,都纷纷恭喜她给闺女说了一个好姻缘。 前头周家抬来好几抬聘礼,村里有女儿待嫁的人家羡慕的不少。后来聘礼没放他们家,反而抬到周氏家里,自然就免不了村人背后一番议论指点。因为他们一家素来人缘不错,也有相熟的的大娘婶子跟她打听缘由。李氏哪里好说清楚,只能支支吾吾搪塞过去。 如此尴尬了几天,终于亲事说定,鞭炮放得震天响,聘礼抬回来,周南生成了她正儿八经的女婿。李氏脸上的喜色是藏也藏不住,逢人就笑,旁人问了,她也不怕耽误功夫,就从当初周南生救起小儿子说起,口沫横飞的直道闺女同周南生那是三生石上定下的缘分。 大婶子小媳妇们平日同她交好,自然捧场,听得一惊三叹,见过周南生的,也都夸他好人才,直说他同唐荷正正是郎才女貌。 李氏喜笑连连,就连碰到张青竹他娘,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拉下冷脸。就是青竹娘听了唐荷的亲事,酸溜溜地说唐家修了八辈子福,给闺女说到一句开铺子的殷实人家,聘礼不要太丰厚,人不要太得意。李氏听了,也只当她羡慕,一点没放她的怪话在心上。 李氏摘完了菜,踩着夕阳回家。走进院门,却见六伯那一房唐大江的媳妇吴氏在院里同闺女说话。她奇怪地进了家门,见吴氏一脸无精打采,唐荷也是严肃的表情,不由问道:“咋了?” “娘,”唐荷正色道,“嫂子说,咱奶奶快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亲说,正文放作者有话说太占流量,我就不放了,正好避免盗文的盗得太容易。 如果正文看不到,我再重新放吧 今天只有一更,明天希望人品爆发,活活~~~~~ 今天凌晨把文放上来,八点多的时候看到有评论说要弃文,我的玻璃心马上就碎了一地了。实话说,我现在写文都不太自信了,放上来之前总怕被喷 以前我看文的时候,不太明白作者们怎么都那么鸡血,现在我才明白,支撑我深夜码字的动力,就在于可亲可爱的读者们 每看到文下的评论和肯定,我都觉得特别幸福 挨个么么~~~!!! 上一章大伙儿给我投了好多地雷,到底是支持分多还是同情分多呀?真是又开心又心酸。纠结哪。 非常感激:9285194、exrion、淘气宝、胡思亂想的河豚、夕夕、671703、烦烦、青兒投的地雷!!!! 大伙儿点进我的专栏,点击一下“收藏此作者”嘛,么么~~ 4848 唐大山唐小山两兄弟都挺喜欢周南生,可是他们再满意,自家姐妹不乐意也是白搭。因此在亲事不明朗的那几日,兄弟俩对着唐荷的时候都有点想打听又不敢的小心翼翼。好不容易事情落定,唐大山摩拳擦掌要找周南生喝酒,唐小山则是直接问唐荷:“以后我是不是可以叫南生表哥姐夫了?” 宋氏也教桃桃,“记得上回去太姥爷家给你抓雀鸟的长腿表叔不?以后你见着他,就得叫他姑丈了。” 唐荷被家里人弄得哭笑不得。她自己心思坦然,每天仍然例行下地干活。 他们家在鸭龙江边的小洲上辟了菜地,到了傍晚,她挑着木桶,从江里汲了水,然后把地里的菜都浇上。 此时已是夏天深处,路边的野花已经盛极零落。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摇摆摆。蝴蝶和蜜蜂从花蕊中钻出来又飞远。 唐荷挖了一颗红薯,用江水把泥土洗净,囫囵抠净了皮,就坐在江滩边上一口一口吃着,一边望着远流的江水。夕阳映红了半边江水。暮归的农人在江岸上走近又走远。 唐荷闭上眼睛,感受到晚风拂面。她的内心平静安定。 离开水泥森林,她不再需要追赶,不需要惶恐,她只需要日起作,日落息,等待生活把自己的面貌摊开在她面前。 心中已经生出归属感。她热爱此处的生活。她热爱她的家人。 突然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唐荷睁眼转身,看到不远处站着的周南生。 唐荷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周南生略有些局促,“我从镇上回家,路过,就顺道过来看看你。你果然在这里。”他从跟唐大山兄弟的交谈中,已经了解到唐荷日常作息规律,包括做活的时间和地点,都基本是固定的。因此他寻到了江边,就见到她了。 其实镇上,唐家村和周家村之间连成一个三角形,周南生来到此处,自然不可能是顺路。唐荷一下笑了起来,心中有奇异的欢喜。并不想拆穿他。 周南生在她的笑容里渐渐消去局促,递给她一个布袋子,“给你带了一点果子。” 唐荷“嗯”一声,接了过来。 两人已是未婚夫妻,没有旁的青年人那般需要注意男女大防,周南生几次出入周家村,乡人多有见过周南生的,此时见着一对小儿女并立在江边,各自身上涂了夕阳温暖的色调,一些人会心一笑径自家去,一些人善意地打趣几声。 唐荷对此并不介意,周南生尴尬了一会,也渐渐坦然。 唐荷重又在江滩上坐下,并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周南生也坐。 周南生略微踌躇了一会,寻了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两人安静地听着汩汩的水声,一时静默无语。 周南生微侧过头,看到他未婚妻的侧脸被落日光线以浓墨重彩勾勒得轮廓分明,他的心就突然像被小刷子刷过,轻轻的搔痒起来。 他想说些什么,又觉得此处不必多言。 “回吧,你的路还远,待会太阳落山就不好走了。” “嗯。”周南生应了,站起身,“我改日再来看你。” 唐荷点头,目送他沿着田埂逐渐走远。 我很期待,她想着。 眼见暮色更浓,唐荷便挑了木桶,晃晃悠悠地归家。 回了家拿周南生给的果子逗桃桃。宋氏也吃了几个,觉得好吃,随口问怎么来的,唐荷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也不能回答是未婚夫特意跑来给她的,故含糊应了几句。 宋氏也没多想,见时辰到了,自己洗手去厨房忙活。唐荷便陪着桃桃在院子里玩,不想抬头便看见她堂哥唐大江的媳妇吴氏来到他们家门前,正探头往里望。 “嫂子,”唐荷招呼她,“你进来坐。” 桃桃乖巧地叫了人,跑到檐下搬来一只小凳子给吴氏。 “好乖。”纵使悲事愁肠,吴氏也忍不住露出笑容,伸手摸了摸桃桃的小脑袋。 “我就不坐了,”吴氏说道,“小荷,我是来跟你家说一声,奶奶可能要去了” 唐荷一开始没有听懂,却很快反应过来,“啊” “回头你跟七叔七婶说一声,”吴氏疲惫地抹抹脸,“现在家里已经在准备上了,你们要去晚了可能就见不上奶奶最后一面了。” 吴氏说家里正是一团乱,事说完了正要走,李氏就回来了。 唐荷把吴氏的话一说,李氏也呆住了。 那个冷漠刻薄一再苛待自己的婆婆要去了? 李氏犹不敢相信,问道:“这是咋回事哪?”虽然见得不错,可是秦氏看着一直都很康健。 “奶奶前两日人就有点迷,还摔了一跤,因为没伤到骨头,家里人就没放在心上。昨晚睡觉前也还好好的,就是今早上没起来,大丫去看她,才发现她眼睛迷迷糊糊的,囫囵话也说不起了。大江请了郎中去看,郎中说她这是到时辰了,估计就是一个白天黑夜的光景了。” 李氏反应过来,也顾不得再问,放下菜篮子,叫上闺女媳妇带着桃桃,随着吴氏就赶紧一起走了。 路上吴氏又简单说了一下秦氏的情形,说已经把把秦氏抬去家祠,放在铺好的稻草席上了。 唐荷疑惑,随着她娘和嫂子来到祠堂,发现族人都已经收到消息,祠堂里老人在交代青年注意事项,妇女们使唤着小孩跑腿。这是堂亲们张罗着吃白酒了。似乎大家对一个生命的消逝本身无动于衷,只等着死亡来临,好进行一场俗世的仪式。 唐荷看见秦氏被放置在一铺稻草上,她身上盖着白布,苍老黝黑的脸露在外面,花白的头发沾了稻禾。如果不是白布随着她的呼吸有着微弱的起伏,唐荷还以为她已经死去了。 她陡然生出了极强的荒谬感。她的奶奶,与她的身体血脉相连的人,在生命终结的前夕,被放置在冰冷肮脏的地上,她身上盖着象征死亡的白布,布下的身形被陈旧的祠堂与喧哗的人群衬托得格外瘦小干枯。 即使她对这个奶奶没有感情,这一刻她也难过得想流泪。 “娘,”她扯扯李氏的衣袖,“奶奶在生着病呢,应该把她放在床上好好养着,哪能放在地上呢” “你这孩子添什么乱哪。”李氏原本已经挽了衣袖打算去帮干活,听了闺女的话就有些不耐烦,却看她表情不对,就止住脚步耐下性子跟她解释,“你奶快不行了你知道不?” 唐荷点点头。她觉得,不管一个人生前是怎样的一个人,至少他可以体面的死去。被这样破布般地放置在草堆上,太过凄凉了。 “人死之前都得移到祠堂里来,在神仙和祖宗跟前爽爽快快轻轻松松地上路。不能让你奶死在床上,不然她到了地下,还得背着她的床赶路,你让她怎么去投胎?” 唐荷张大嘴,又闭上。虽然她不赞同这样对待生命的方式,但是乡人对风俗自有信仰,也没有她质榷的余地。 唐宝福的媳妇张氏见了他们,招手让他们过去,又见一个男丁都没有,就皱眉问李氏:“七叔跟大山他们呢?” “他们父子三下地干活还没回呢,”李氏连忙解释,“我让一个小娃子跑去田里送信去了。” “几个小姑也没回来,族里还在等着咱出钱办白酒呢。”张氏揉揉自己的眉心,“他们兄妹得赶紧商量出一个章程来。” 李氏正想答话,就见自己男人急惶惶跑进了祠堂,后头跟着大山兄弟俩。父子三卷起的裤腿还没有来得及放下来,脚上都还粘着田泥。 “娘?”唐二蛋在草堆边跪坐下来,迟疑地凑近他娘,轻声叫着她。 “娘认不起人了。”草堆另一边跪坐着的唐宝福说道,“早上她睁了一回眼,叫了小龙和我,之后人就迷糊了”话到最后说不下去了,他抬手遮住眼睛,忍了一会才继续说道,“从早上到这会,没听过娘喊痛,估计她没遭啥辛苦,这样挺好” “娘有交代啥吗?” 唐宝福不说话,木呆呆看着他娘。 边上站着的唐大江略有些尴尬地看着唐二蛋,说道,“奶奶清醒那会说过几句,让七叔您日后多帮衬帮衬我爹”他看看像一截树桩一般跪坐着的叔叔,又看明明已经几十岁却因为老娘将死流露仓惶软弱的亲爹,觉得话有点说不下去。 唐二蛋一动不动,看着稻草堆上他娘枯败的脸,平静地问,“还有啥?” “奶说她要有个风光的葬礼。” ~~~~~~~~~~~~~~~~~~~~~~~~~~~~~~~~~~~~~~~~~~~~~~~~~~~~~~~~~~~~~~ 夕阳跌落青山的那一刻,秦氏咽了气。 唐荷的几个姑姑回来后同她爹和六伯一起商量了各自出的份子,给她奶奶置办了葬礼的全部行头。 祠堂里挂上白帆,晚辈们着上白色麻衣,师公带着徒弟对着祠堂的香案,敲打唱念,送别死去的人。 唐荷是小辈,跟秦氏的其他晚辈二十来号人,都穿了丧服,齐齐地跪在祠堂里的稻草堆上。 师公们要唱上一整晚,他们也要在一旁跪灵。 唐荷极度恍惚,觉得祠堂,棺材,烛火,经唱,以及族人,都像一场梦境。 到了下半夜,在师公的唱念声中,晚辈们绕着白布行桥。 白布做桥,逝者往生。生者许以祝福。从此青山绿水,各自把生活过好。 结束后李氏怕几个小的扛不住,就让唐大山护送他们先回去,眯一眯,天亮了再过来。 一行人安静地走在深夜的村道上,经唱声随着凉风一起飘散在村庄上空,隔着竹林,隔着几重的池塘与荷花,灌入他们的耳中。 “以前咱爹被欺负,我就想着至少她熬不过晚辈,总是她会死在前头,只是没想到那么快。”唐大山抱着已经睡着的女儿,望着前路空茫的夜色,突然开口说道,“我看到她躺在棺材里,我以为我会高兴,但是并没有。” 宋氏挨近自己男人,轻轻拍了一下他圈着女儿的手。 “咱爹很难过。”唐小山也开口说道。 唐荷摸摸小弟的头,没有说话。 其实入夜后她回过一趟家,在院子里听到了他爹在在自己房中压抑的哭泣。 即使已将迈入知天命之年,但他余生永远也无法等到自己期盼了一生的肯定和疼爱了,那个生了自己的人已经死去,自己就成了没娘的人了。生死两隔,非苦痛不能言表。 第二天,各处的亲戚都赶来吃白酒。唐荷她爹娘和兄嫂等人忙得脚不沾地。她自己也帮忙去采了桃枝、白茅和蒲草,分扎成一小束,然后又插在抬棺材进山会路过的人家的墙缝上。 周南生因为已经同唐荷定亲,就是他家长辈不出面,他自己也要上门奉上一把香火。 因为人多事杂,唐荷也只能同他说几句话。 “你看上去有点累。”周南生看着她眼下的暗影,觉得有点心疼,又不知如何把话说出口,“呃你要节哀顺变。” 唐荷也无法同他说清自己一家的恩怨情仇,只能疲惫的笑一笑,让他回去给家里人带个好。 周南生又不放心地看她几眼,“那我先走了,你注意不要熬得太过。” 唐荷点头,看他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唤他,“周南生” 自从他们定亲,她就没叫过他表哥,反而是连名带姓地叫,明明是生疏的叫法,周南生自己却察觉出别样的亲密,心中欢喜,于是也没想过纠正她。 听到她叫自己,周南生回头疑惑地看她,“怎么了?” “没有,”唐荷深吸口气,笑笑,“想抱抱你而已。” “轰”地一下热血冲上脸,周南生慌乱地顾盼左右,又鼓足勇气看向自己未婚妻,“以后以后吧” “嗯,”唐荷轻笑,“成亲后吗?” 周南生脸红得要滴下血来,“对。” “抱歉,这下婚期又要延后了。” “没关系,”周南生力持镇定,深深地看她一眼,“我等你。” “”唐荷笑,催促他,“你回吧。” 这确实不是好时候。周南生无法,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唐荷看着他走远,叹一口气,觉得自己想同小未婚夫谈个恋爱,也真的挺不容易。 ~~~~~~~~~~~~~~~~~~~~~~~~~~~~~~~~~ 日头升高的时候,亲戚来齐,村中的青壮年也吃过了酒饭,等族老唱念了秦氏的生平,就要封棺进山了。 棺材将将合上的时候,唐宝福突然失态地拍着棺身,哭喊着:“娘啊,你去了,儿子没有娘了,你让我怎么办啊?” 唐荷看着这个已经有了白发的软弱的中年男人,心中情绪复杂。 她又看着他爹面孔麻木,只觉心疼,悄悄地走近他,拉住他粗糙的手,轻声唤他,“爹。” 唐二蛋低头,顿了几秒了反应过来,低低应了她一声,长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一定让他们成亲,我发四 我家蛋蛋烧退了之后,全身又起了红点点,我中午抱他去社区医院,医生说先不用药,让我抱回来。 孩子爷爷还在老家。孩子爸出差。孩子奶奶不停念叨: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带他去看医生吃药啊 我难过,烦躁。心力交瘁。 百度了一下,发现这是婴幼儿的普遍现象,勉强安定心神,又安慰了老人几句 老人说:昨晚上我就在想是不是他跟我合不来,先是发烧,今天又起红点 一瞬间我有些内疚和心疼 大家都爱着同一个人。这是做儿媳妇的不得不试着去爱老公父母的最根本的原因吧 我看到有评论说女主何必同周南生扯一大通话。其实我的行文应该有描写了,她不但为了老爷子的承诺,也为了在男主心上一个鲜明的形象吧 非常感谢一位无名英雄在昨天下午三点三十三分投掷的手榴弹!!!!这是我的处女手榴弹啊啊啊!!!为嘛晋江要吞了英雄的名字!!! 其实大家正常订阅已经令我非常感激,鞠躬~~~ 4949 乡人对生老病死坦然相待,秦氏过世不过短短十数日,人们的生活便恢复正常,活着的人们除了偶尔想起她,更多时候已经照常起居。只是唐荷作为秦氏的亲孙女,是要守满一年的孝才能办婚事的。 两家联姻几经波折,纵使徐氏心底已经接受唐荷作为儿媳的事实,但仍不免嘀咕道:“咱南生跟唐家闺女的婚事着实不顺,之前好不容易定了明年出正月就办婚事,结果倒好,她亲奶奶又死了,又要拖一年了。这闺女是跟咱家犯冲吧?” 周老爷子对婚事拖延也不高兴,但是老人家心里藏得住事,也不乐意儿媳妇捕风捉影对未来孙媳妇有意见,免得影响家里和谐,因此把不悦露在面上,说道:“天要下雨人要老死,人的寿数是阴阳簿上早写好了的。唐家闺女也拦不住阎王爷把她奶奶索到地下,这跟犯冲扯不上关系。” 唐老爹见媳妇被说得讪讪的,忙打圆场,“老话说得好,好事多磨嘛。唐荷一出孝,咱就选一个最靠近的吉日定下,认真算起来,其实也就是延了半年多的功夫。” 周老爷子点头,“成。你们先选几个合适的日子,拿给我看看。” 老爷子这是赞成尽快完婚的意思了。徐氏当面不敢再说什么,私底下却同自己男人抱怨道:“我就想不通唐家闺女到底有啥大神通,老爷子护着她,咱三儿也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哎哟,最近他是见天的往唐家村跑。还同人家说是路过,他学唐僧取经哪?哪来那么多的路过。” “爹他老人家也没有护着她,倒是你少说两句才好。至于咱南生,”周老爹笑,“哪个少年郎不怀春?爱慕好颜色才是正理呢。三儿年纪拖得老大,先前我还发愁他不懂情趣,这下好,爹娘刚给他说了个媳妇,他的血气方刚就显出来了。” “他这媳妇可不是我给说的。”徐氏嘀咕道。 “你又来了。”周老爹无奈,劝她,“你就应该心宽一些,儿孙自有儿孙福,甭管这儿媳妇是不是你定下的,反正已经定了,咱儿子又喜欢,你就别隔三岔五的嘀嘀咕咕。给三儿听到,他夹在你和媳妇中间,多为难啊。” 徐氏悻悻地说道,“这不还没过门吗,过门了我一定把嘴捂严实了行吧?嘿,我这婆婆做得也真窝囊,儿媳妇没进门,自己先发憷了。” “你这就想偏了吧?”周老爹给媳妇把胸口的郁气揉开,“没影的事儿,你偏偏自个在那里设想小辈的顶撞忤逆你,没意思不是?你放心,真有那一日,不还有我给你做主吗?” 徐氏想想也是,“唉,儿子多,操心他们张嘴要吃不够,好不容易大了,还得操心他们娶媳妇,我就是劳碌的命。” 周老爹被逗笑了,“还有人嫌弃儿子多的。” 徐氏也不好意思,笑着扯开了话题。 虽然周南生婚期延后,但是婚事大抵不会再变动了。这两日事情少,徐氏便寻思着回娘家一趟,看看珠娘,开解开解她。 周老爹也不反对她回去,只是跟她正色道:“你心里要划下道道来,底气要足,这回是你娘家做事不地道,该你给他们甩脸子,别他们哭一哭闹一闹,就觉得是你对不住他们了。” 徐氏闻言,虽然知道是实话,心底还是有几分不舒服。 只是等她回了娘家,见哥嫂一开始面上还挂两分愧色,后来话里话外,就开始撺掇她当家作主,说老爷子年纪大了,不几年就要归西,人糊涂得很,让她这个二十几年的老人当着族里许多人面没脸,她也该硬气起来反抗才是。 徐氏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拉下来,斥道:“让我没脸的是你们!” 她侄子徐福柱听了,还笑着给她奉茶,“姑姑,您别生气,爹娘也是心疼您,您要是不乐意听,咱不提就是。”因此就天南地北的扯开话题。 徐福柱这些年打着做生意的名头,也跑了许多地方,看得多听得多,说起来就口若悬河的。徐氏因为早年男人和公爹也是走村串户白手挣家业,耳濡目染之下见识也比旁的村妇好一些,听得侄子头头是道,连连赞许地点头。 蒙氏见小姑神情好,就笑着说道:“咱家福柱本事大着呢,就是运气没到,好几回生意都损了。” 徐氏不以为然,“大侄子能力见识是不差,只是也该踏实些从小本买卖做起才是。我方才听他说,他动辄是十几二十两的投进去,太过莽撞冒险,当初他姑爹一个货郎担,还不到一两银呢。” 徐福柱心底鄙薄这样的小家子气,只是有求于人,还是强笑着奉承了一通。 徐老爹见功夫到了,趁机提出徐福柱这会看中一个包赚的买卖,让徐氏这个姑姑再帮亲侄儿一次,以后保准回报她。 徐氏心想,绕了半天在这等我呢。心中记得哥嫂那二十两欠银,顿时面上就冷淡下来,“大哥上回不是当了家里的东西得了当银二两?后来我又让赎回来了不是?这回侄子急用钱,大哥再拿去当就是,二两银子也够本钱了。” 徐老爹讪讪地,看一眼儿子,说道,“二两银子差得远呢,要这个数。”比划了一个“十”字,“再说上回那是死当,我就没去赎了” 徐氏听得心底怒火“咻”地蹿起来,“嫂子不是说的活当吗?” 蒙氏忙嘿嘿地解释,“那是我记岔了。” 徐氏气急,“银子我没有了!十两本钱,你当你红顶商人做生意哪!” 徐福柱好言赔笑了半天,早就不耐烦,看徐氏铁了心肠不拿钱,干脆就拂袖而去,“姑妈不顾念自家人,也不必拿话看低我才是!” 徐氏简直气得仰倒。果然自己男人说得对,要是真南生真的娶了珠娘,摊上这么个大舅子,自家的血迟早要被吸干。 因此下了决心,这回看了珠娘,以后少回娘家。也不管兄嫂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的唱戏了,就径自去珠娘房里寻了她说话。 上回在周家祠堂闹那一场,徐老爹夫妻并儿子见免了欠款,都欢天喜地的,一点不顾女儿嚎啕大哭。珠娘这段日子是又痛又气,很快的消瘦下来。见了徐氏,叫一声姑姑,眼泪就跟着下来了。 徐氏叹气,拿帕子给她擦了眼泪,“这事不赖你。”她也静静思量过,闹到侄女儿名声险些被坏的境地,她自己有错,错最多的还是珠娘的爹娘。女儿家摊到不负责的爹娘,前途真是没指望。但是,家人又是不能挑的,能怎么办呢?熬呗,熬到出嫁离得家远了就好了。 珠娘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我还嫁得出去么?” “你甭乱想,”徐氏安慰她,“那日在场的都是族里的近亲,我同人都说了好话了,人家明白你没有错处,不会乱说。姑姑明儿起就给你相看好人家,你安心等着,啊?” 珠娘得了徐氏再三的保证,终于好过一些。 徐氏同她又说了一些话,因为不耐烦再应酬哥嫂,留了不多久,就说要家去。人走到半途,想了想,就拐到去唐家村的路上。 她早听说唐荷能干,是个能吃苦的人。之前因为一心想说侄女,倒是没有正儿八经去考察过未来儿媳妇。她一路凭着印象,又问了人,正好到江滩边,见到挖了芋头正在水边冲洗泥土的唐荷。 徐氏有心摆出婆母的款,却又有点不好意思,毕竟前头她不地道来着。唐荷却落落大方,把芋头装进担子里,邀她去家里坐。 徐氏点头,跟在唐荷后头。见担子里芋头一个个又圆又大,就赞他们家种得好。 “我们家种芋头有年头了,有经验,农肥也舍得上,芋头就长得好。”唐荷现在说起地里活也是头头是道的了,“过两天就八月十五了。我今天把芋头挖回去削皮切块,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后头煮熟了,正好可以用来拜月亮。” “我们家的芋头又香又粉,”唐荷笑,“我特意多挖了许多,打算明天给表哥捎几个回去,到时拜完月亮,舅娘也尝一尝,您保准喜欢。” 徐氏见她并不避讳让自己知道南生常来的事实,虽然觉得儿子不争气,倒不好说什么了。 两人进了村子,路上遇到年长的人,唐荷一一问好,又介绍了徐氏。村人都知道唐荷同她表亲做亲,见她把徐氏叫做舅娘,因此面上都有“原来是未来婆母”的恍然,他们素日看着唐荷好,此时在同徐氏交谈两句,倒有一句半都夸唐荷好。 徐氏只得笑了一一回应,见唐荷始终谈笑大方,心里倒也满意。她随着唐荷到了唐家,又见他们家也是一溜的青砖房,虽然往日就听她男人说了,今日亲见才相信唐家也是有点家底的这又确实比自己娘家好了。 李氏等人见了徐氏来,虽然吃惊,回过神来后却很高兴。闺女的婆母自己找了台阶下,上门来示好,自家当然要热情相待,也为闺女搏个日后的好关系不是。 等到日头往西,徐氏从唐家出来李氏原本让唐大山送她,她推辞了,不过手上提了李氏硬塞的许多东西。 “都是自家地里种的,不值钱,您别嫌弃。”李氏说道。 徐氏无法,只好大包小包地回自家了。在路上,她想着,这姑娘是不差,她娘家也还行。 ~~~~~~~~~~~~~~~~~~~~~~~~~~~~~~~~~~~~~~~~~~~~~~~~~~~~~~~~~~~~~~~~~~~~~~~~~ 中秋大人拜月亮,小孩却更关心花灯。 唐荷把一个柚子切了,费劲且小心地把柚子肉整个掏了出来,又一点点把白色的絮掏干净,最后成一个薄皮透亮的柚子灯。又捡了蜡烛头点着了,小心地滴两三滴蜡油在柚子底中间,把蜡烛粘上去,柚子灯就亮起来了。 唐小山看着喜欢,自己也做了一个。 唐荷牵着小侄女的小小手,帮她提了柚子灯,同唐小山前后走着去池塘放灯。 这一夜月光明亮,村中的儿童少年手中都各自提了柚子灯,三三两两结了伴,也都要去放灯许愿。 唐荷给这两个大小孩和小小孩讲故事,说有一天,人们会登上月亮。 “到了月亮,就会见到嫦娥和吴刚吗?”唐小山问。 “还有兔兔。”桃桃接话。 “会的。” 三人慢慢悠悠走了一会,衬着清透的月光,居然看到周南生迎面走来。 看着唐荷吃惊的神情,他有些腼腆,“我来给你送花灯。” 他的花灯要比他们的柚子灯讲究得多,用竹条子做的灯骨,糊了白纸,四面画了花前月下的美人。 唐小山和桃桃欢呼着各自接过他递来的花灯,只余另两盏莲花灯,他留了一盏,又递给唐荷一盏。 初次投入的感情总是格外纯挚和炽热。唐荷看着他,心中触动。 “把灯点上吧。”她轻声说道。 周南生“嗯”了一声,拿他们柚子灯里的蜡烛把莲花灯点亮。 四人到了池塘边,早有旁人往水里渡灯。此时半个水塘,都粼粼闪着花灯的亮光。 “真美。”唐荷喃喃说道。 “嗯,”周南生赞同她,“咱放灯许愿吧。” 一旁两个孩子早迫不及待地放了灯了。又用手拨动水,把花灯推远。 周南生往着他们的灯往池塘深处缓慢飘去,问她,“你许了啥愿?”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周南生看着有些失望,唐荷问他,“你呢?”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以后告诉你。” 因为还要赶夜路回家,放了灯,周南生便要走了,他乐呵呵地同唐荷说,“我娘前儿回去夸了你。” 唐荷挑眉,只是笑,不接话。 周南生只好自己说下去,“她说你挺讨人喜欢。” “那当然,我一贯有这样的优点,”唐荷笑,“当初你不也由不喜欢变喜欢。” “你怎么是这样的性子?”周南生瞠目。脸都烧红了。 唐荷见他虽然羞赧,也不否认,因此笑意更深。 周南生等了半晌,不见她说话,不得不开口问道:“那你呢?” 唐荷明知故问,“我啥?” “唉你这人,”周南生沮丧,“算了”他看着她在那月色下笑意盈盈的模样,就心软了。“那我先回了?” 唐荷点头,“路上小心些。” 周南生不舍地上路走了,唐荷看着几步外的青年。又叫住他,告诉他道:“我也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是对不住大家,今天写不到婚事了。抱歉,这会太晚了,明天还有工作,撑不住,只好延后写了 谢谢清凉一下的地雷~!!! 5050 平淡的日子水一样流淌。很快由夏入秋,忙碌的秋收开始了。 秋老虎炙人,李氏怕日头把桃桃晒坏,就让周氏在家看着她。其他人,包括唐小山,全家人都是日日天亮就得出门,一齐带上水和粥,中午就在地头囫囵解决一餐。日头大,带着草帽也挡不住被暴晒,大大的汗珠子从脑门下滴下地里,人人都不顾不得擦,专心躬身埋头收割稻谷。 收割之后还要扬谷。扬谷之后要翻晒。 收割扬谷是重活,就是晒谷,也不是轻省活。他们早上得把晒谷场上堆高的谷子用耙子耙平耙薄,大日头底下还得不时去翻晒,到了日暮,又要把谷子铲起堆高。如果看着天时不对,还得收进袋子里一袋袋扛回家中堆放。 整一通忙碌下来,也花了小一月的功夫。幸亏秋收不似夏收,不需马上犁田插秧,不然,还要吃一段时日的苦头。 周南生作为唐家的准女婿,在最忙碌的时候上门来帮了几日的忙。虽然他也出身农家,看惯了村中女性同男丁一样劳作,可是唐荷在他心中可爱可怜,看她被太阳晒得嘴唇干枯裂开,额上汗如雨下,好不容易捂白的脸又重被晒黑,且累得连跟他说句话的力气都没有,就不免感觉心疼。 唐荷做事,一贯全神贯注全力以赴。在她看来,脑力劳动同体力劳动差别虽大,但又殊途同归,即有劳才有得。从一名女白领,到成为一名村姑,她对角色转变适应得相当好。虽然农忙疲累,但并没有超出她不能承受的范围。 有时候躬身收割累了,她站起身,望着秋天田野里稻穗连绵延展开的大片金黄,就有些怔愣。她想起少年时看过的《小王子》。想起小王子和他的狐狸。 狐狸“告诉小王子,原来它从来不在乎麦子的金黄色,但是自从他看到了小王子那金色的头发,它就永远的记住了麦子的色彩。是呀,虽然小王子离开了它,但是狐狸从被驯养的那一刻起,也终于得到了麦子的色彩啦。” 她把这个故事告诉周南生。周南生失笑,“你的心里有这么多奇怪的故事。”他还听过唐荷给桃桃讲的很多可爱的小故事。 “”唐荷决定回避故事来源这个话题,她对他说起关于驯养,“如果一个人心里放了另一个人,那么在感情上,他就是被驯养了。” 周南生沉吟,“这听起来不太好” 唐荷摇摇头,“狐狸甘愿被小王子驯养,此后余生它都拥有麦子的金黄色。感情上的驯养的美好就在于此,你付出,你得到。” “”周南生看着她,觉得她总是有许多奇思妙想。这是这个说法,令他迷惑。 唐荷暗自叹气。文化和思想的差异,果然不是一朝一夕能跨越的。 唐老爹夫妻俩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见两个小儿女得了空就凑一处说话,闺女同姑爷处得好感情,他们做父母的自然乐见其成。 周南生读过书,唐老爹原本还担心他做不得这连续的重体力活,没曾想他样样拿得起,且并不叫苦。老夫妻俩自然满意得不得了。李氏看他,更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晚上饭桌上吃饭,她就恨不得把好菜都挟到准姑爷碗里,看得唐荷等人吃味不止。 终于农忙稍歇,周南生就家去了。 唐荷同她大嫂还要到地里翻晒稻秸。把稻秸撮一小堆,把秸头一圈一拉弄紧实,然后立起来把稻禾散开晒。二十来亩地的稻秸晒完,还要一担担挑回家存在柴房里,备做灶上的烧草。 真是又忙又累。 宋氏忍不住同小姑感慨,“日后你嫁给南生,就同他一起去铺上做买卖去。不强做汗滴泥土的庄稼汉?” 语气里不掩羡慕。见唐荷只是笑笑不答话,忍了半天,又说道,“小姑,爹娘同你说了要给你多少陪嫁了么?” 宋氏同唐荷关系一向处得还行,但是看到公婆大张旗鼓给她置办嫁妆,且言明了陪嫁银子一定不少,又联想当日自己出嫁,娘家不过寒酸的给做了一张梳妆台,以及给了两只银钗子和半两银子压妆,对比之下不由又羡慕又心酸。 在唐荷看来,宋氏就是一张摊开的书页,里面的内容是一清二楚。她大嫂这个人,略有些眼皮子浅,但并不坏。因此她只是笑笑,说道,“爹娘没有跟我说,我也不在意。嫁人后日子过得好不好,同这一点嫁妆关系也不大。” 宋氏心有戚戚地点头,“是啊,这女人的日子好不好过,还得看自己嫁的男人好不好。老话说得好,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不过我看咱姑爷,真真就是一个不错的儿郎。” 别人夸她未婚夫,唐荷却不像别的待嫁女儿一样的娇羞,反而落落大方地含笑点头。 反而是宋氏被她的态度惊倒,感慨当初自己待嫁,旁人提一提唐大山,她都是拿帕子掩住烧得通红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没有写到婚事躺平任踩 最近工作量增加许多,工作时间没法偷闲写文了,只能下班后码字。只是家有小儿,十一点之前一定得关电脑的,大伙儿见谅。缺的量,一定择日补上 最近两三章评论变得好少,常常一个下午或者晚上也不见增加,偶的小心肝忍不住瓦凉瓦凉的 我坚持下去的动力来自于哪呢?就是可爱的你们呀。请务必留一下爪印呀!!! 鞠躬! 51更新 秋季天高风大。唐小山同村里的半大孩子们一起拿了线轴和自己糊的风筝跑到秋收后的田野里撒欢。整个村庄上空,都飘摇着朴拙的风筝。 桃桃看得眼馋,也缠着要玩。唐小山嫌弃她一个小女娃不能碰不能摔,不肯带她。唐荷无法,只好在承诺忙余陪她玩。可惜的是乡间风筝构造虽简陋,唐荷却还是不会削竹条,不会糊风筝和尾巴,满头大汗地折腾了半下午,几次都想放弃了,只是桃桃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话说不出口。 恰好这一日周南生来看她,见她坐在一堆竹条、草纸和浆糊瓶中间,难得露出沮丧的神色,不由失笑。 “我来做吧。”周南生示意她起身让他接手,然后裁了长短合适的竹条,用线绑住两头使其成弓形,中间搭上竹条做箭,又剪了长方的纸,黏在弓箭形的竹条上,如此,一个风筝头便做成了。稍微晾了一会,又在风筝头上粘了长条条的尾巴。 唐荷看他三下两下就粘好了一个简单的风筝,眼睛不由挣得大大的,“我看你做得很简单呀,为啥我自己做起来怎么都做不好?” 周南生笑,“我自小做到大,做惯了当然快。”又问她:“你以前没放过风筝吗?” 唐荷搜索原主的记忆,略有些心虚地答道:“很小的时候玩过几回而已” “那我做糊两只,咱们陪着桃桃一起去玩。”周南生兴致勃勃,“难得你有做不来的事情呢。” 谈恋爱年龄虽然不是问题,但唐荷的心理年龄决定她一贯行事较为淡定,周南生便是首次看到未婚妻脸上流露惊异,两只星星里的光芒眼差点没把他闪瞎,心中因此大为满足,手下的动作更是流畅快速。 差点忘记了,男人是需要崇拜的。唐荷心中想着。她左右看看,堂厅里只有他们俩和蹲在一旁玩着风筝的桃桃。 “桃桃?” 小女孩儿疑惑地抬头看她。 唐荷把手遮在她的眼睛上,“桃桃乖。”然后转过头,凑近身边青年的脸,带笑地轻叫道:“喂” 嗯?周南生疑惑地微侧头。两人的脸这样接近,近得能听到少女的鼻息咻咻,周南生忍不住有片刻的晃神,他艰难地发声道:“怎么了?” 声音低哑。 唐荷低笑,就势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你好厉害哦,”再亲一下,“奖励。” 然后嬉笑着放开遮在桃桃眼上的手,亲了亲小女孩儿。桃桃年纪小,也没有想到追问姑姑的举动,回亲了一下姑姑,又低头玩风筝了。 周南生却当场僵住了。少女的唇瓣柔软,被亲吻的肌肤处先是感觉湿热,然后灼烧感蔓延,很快烧出璀璨的火花。 周南生下意识地伸手想扑灭这火苗,却又怀着希望,希望它烧得更旺盛。他几次移开眼,又不由自主转回头盯着少女眼红的唇瓣。 “小荷”可以继续么? “嗯。”唐荷应声,含笑地睇他一眼,“接着做呀,做完了咱们一起去放风筝。” “太过分了。”太折磨了。 唐荷对上他控诉的眼,笑而不语,示意他看桃桃。意为旁有稚儿,宜发乎情止乎礼。 周南生长长地出一口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啊?!” 唐荷笑,“快了,快了。” “”周南生越来越发现自己的未婚妻戏谑的一面,佯怒地瞪她一眼,“以后不准再逗我。” “你确定?” “还是时不时逗一下吧。” ~~~~~~~~~~~~~~~~~~~~~~~~~~~~~~~~~~~~~~~~~~~~~~~~~~~~~~~~~~~~~~ “天空真高真蓝。云朵真白。” 周南生失笑地看着仰头看天的未婚妻,“这天这云都是从小看大的,你倒稀罕得像没见过一样。” 可不是没看过嘛。唐荷笑,仍然抬头望着远天。苍穹之上白云朵朵,苍鹰在其中翱翔。群雁排了“一”字往南方飞去。田野上空则掠过了蜂鸟。 “因为我是对生活怀中热情的人,于是我能从平凡处领略美。”唐荷慢悠悠地说道。 唐大山听了妹妹的话,不大懂,只觉得脑仁都疼起来,“小荷总是有许多歪道理,”他这么跟准妹婿说道,“以前她也没有这样文绉绉的。” 这个妹婿虽然干得活喝得酒,但打眼看去还是有两分读书人的斯文,他觉得自己妹妹就是嫁夫随夫惹的祸,说话常常让自己听不懂了。 周南生笑,她怎么样都行,反正是自己媳妇,自己看着好就行。“小荷这样好。” 说着话,眼睛没放过田埂上的小洞,瞥见一抹小影子窜出来,当即眼疾手快地一榔头砸下去,他定睛一看,中了。 “热爱生活的人,我又给你逮到了一只你喜欢的田鼠。”周南生笑着把用了稻秸绑起尾巴的田鼠提到唐荷面前。 唐荷皱起鼻子。因为两人相处日多,且越来越熟稔亲密,她在言行举止上逐渐展露自己的小习惯。 如果不是手里提着死田鼠,周南生都要刮刮她的鼻梁了。 “你说错了,”唐荷纠正他,“我没喜欢田鼠,我只是喜欢吃它的肉。” 没错,名校才女干练白领之唐荷,喜欢吃炒田鼠肉。 鸡鸭鱼肉稀罕,她找地里的畜牲替代开荤,总可以吧? 秋高气爽,唐大山兄妹三并周南生,各自扛了榔头锄头木棍,在秋收过后的田野上找老鼠洞。挖之,水淹之,火攻之,无所不用其极。致使田鼠家族流离不计其数。他们则提了战利品,去溪里剥皮开膛,然后拿回家里剁块爆炒,或者整只在炭火上烤。 整个过程,两个男人一个男孩负责干活,唐荷负责指导和品尝。“我的建议能帮助你们下次做得更美味。”她说道。 周南生看着未未婚妻理所当然使坏的表情,心痒痒地只想拧一拧她皱起的鼻子。寻了隙,他悄声带笑地对她说,“你真可爱。” 唐荷定定看他几秒,含笑问道:“你梦想中红袖添香的内容有包括捉老鼠来烤么?” 周南生闻言,一口唾液卡在咽喉,卡得他咳嗽起来,“你是啥样儿的,我的梦想就是啥样的。” “”唐荷低低地笑起来。有多久胸腔里那颗心没有跳得这样快了呢?有多久没有这样放肆恣意地欢喜欢畅呢? 她对他招招手,迎着他俯下来的面孔,吻上他的唇。 ~~~~~~~~~~~~~~~~~~~~~~~~~~~~~~~~~~~~~~~~~~~~~~~~~~~~~~ 冬天做什么事情最美? 唐荷的回答是,烤火吃红薯。 周南生的回答是,娇香暖玉抱满怀。 可惜离他娶媳妇的日子,还是有点远啊。 周南生叹气,无奈地把木炭装车,准备赶到唐家村去,给未婚妻点燃一个温暖的冬天。 周家人看着他赶车走远,一个个你望我,我望你。周老爷子假咳两声,拄着拐杖回屋。其余人都各自走散,只余徐氏和杨氏留在院子里。 “儿大不由娘。”徐氏喃喃道,对自己儿子的热乎劲她实在有些头疼,有时她都忍不住跟自己男人嘀咕,“看三对他未来媳妇的热乎劲,他不会糊涂涂做些不该做的事情吧?” 周老爹心中也怀疑,却还是劝解老妻,“他们两人都是懂事孩子,有分寸。”转身却吩咐徐氏早早把婚礼的行头备下,只待日子一到,马上动作起来。 杨氏听见了婆婆的酸话,也笑着说道,“咱三叔对未来的三婶可真上心。哎哟,一车炭,花了多少功夫呀,要是去买,不定花多少银子呢。” 徐氏瞥一眼大儿媳妇,知道她这是以为南生拿周家的东西贴唐家心里不快活呢,因此略微生出不快。她自己可以说儿子,自己可以看儿媳不顺眼,却不愿意儿媳之间埋了间隙,因此只淡淡地说,“南生自己进山砍柴熏的炭,他乐意给岳家,谁也说不着,何况其中还有他姑奶奶一份呢。” 杨氏闻言,讪讪地赔笑道:“我也就打趣两声。” 徐氏“嗯”了一句,“南生跟他准媳妇感情好,我做娘的哪能不乐意?当初东生跟你说定,不也一天到晚跑去杨家村凑趣?东西也没少往你送,你们感情好,我也高兴。” 杨氏一听婆婆提当初,便不敢再提其他了。 周南生赶着牛车,冷风刮面,手也被冻得麻木,心里却因为快到见到未婚妻而洋溢着欢喜和暖气。 他嘴角的笑是怎么止也止不住。 有媳妇真好。又香又软又好亲。 他食髓知味,唐荷有时却被缠得不耐烦。上次见面就直言她要在家烤火煨红薯吃,叫他少往她跟前凑,自己跟家也烤火吃红薯去。 周南生忍了小半个月,进山给熏了一车炭,才终于寻到理由上唐家的门。 他进了唐家的院子,唐老爹等人闻讯出来,看到满车的炭,又高兴又不好意思。 周南生同他们客气了几句。搬完了炭,他抬眼看到自己未婚妻倚着门框笑着看自己。 两人目光对上,唐荷忍不住笑,“伐薪烧炭南山中?” “我不要红绡不要绫,”周南生也笑,“美人给一个笑容就够了。” 男人这种生物,不分时代,总能无师自通学会说情话。唐荷笑起来,在周南生看来,越发像冬日里明媚的花朵。 “一个笑容不够抵价” “你还想要什么?” “一个亲吻吧,不,两个” 两人就这样腻腻歪歪了一年,就在周南生也痛苦地怀疑自己的定力能坚持多久的时候,冬天过去,春天来临,然后夏季走完迎来秋天,周南生又陪唐荷放了一回花灯后,终于等来了久违的婚礼。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木有写到成亲的,只是我怕再不写,就要被踩成纸片了 下回上肉! 孩子奶奶摔倒了,去拍了光,轻微骨折。 有时我很怀念自己单身的生活。挣了钱星光。不用对谁承担责任。 现在家里的老小都压在肩头上。 我跟孩子爸qq聊天: 我:爸爸我好累 爸: 我:以后你要对我好 爸:嗯 爱的背面是责任。诚然。 就像我没有自己写文之前,绝对无法想象如何能做到琐事缠身,疲累之余还能坚持更新。 实话说,因为订阅率不算高,v文赚不了多少。 但是每当我看到文下的评论和肯定,我都感觉到极大的幸福。我的读者们,都很可爱 谢谢安暖锦年和清凉一下的地雷!!! 大伙儿正常订阅我就很开心了,不必特意破费!鞠躬!!! 52更新 晚冬寒冻。 唐荷挑着家里积了几天的夜香出门。 李氏从厨房弹出头来叮嘱她,“小荷,昨晚下了霜,路上滑,你小心些。” “哎。” 因为自觉在家里做姑娘的日子渐少,唐荷最近都是有活就抢着干。 她到了地里倒了夜香,到小溪边刷了桶,两只红通通的手已经冻得麻木了。双手凑到嘴边哈了哈热气,又互相搓了搓,才略微感觉温暖了。 溪边的桃树上早发了几朵桃花,花瓣上坠着霜雾,有艳极冷清的味道。唐荷静立着看了半晌,到底抵不过天寒,挑着两只空木桶起身归家。 她到了家,周南生已经在等她了。远远望见她家来,就迎出了院门接过她肩上的空桶。 因唐荷顺道摘了菜回来,两人就一起进了厨房。厨房里李氏和宋氏走在灶上忙活,热腾腾的热气夹带这肉粽的清香在室内蒸腾。 周南生帮未婚妻揭了头上挡霜的大帕子,顺道给她掸去身上细小的雾珠子。“舅娘说你下地有半天了,我等不及,正想去找你呢。” 唐荷听了话,没来得及做反应,一旁的宋氏却先扑哧笑出声来,“姑爷也就来了小一会的功夫就等不得了” 声音却在李氏的瞪视中越来越小。李氏假咳了几声,叫唐荷把周南生带去堂厅坐着烤火,她又问准女婿,“南生吃粽子不?” “不了,正月在家里吃伤了。” “那你多吃点糕,面上撒了芝麻的,再冲一盅米花配着吃,可香了。” “好。”周南生含笑,却没有依言马上随未婚妻去了堂厅坐,反而找了木盆,坦然自在的给唐荷打了一盆水,掏出自己的帕子浸湿了,又示意唐荷来泡一泡。 唐荷双手伸往木盆里,温热的水让僵住的血液重新流畅,她忍不住舒服地喟叹出声。周南生笑着看她,也伸了双手泡进盆里,拿帕子给她洗手。 一旁烧火的宋氏,炒菜的李氏,都看得目瞪口呆。一对小儿女却自顾自地坦然自在。 周南生握了握未婚妻的手,手感已经暖热,又问她:“泡脚么?” 唐荷摇头,“一路上走得快,脚倒是不冻。” 周南生恨不得脱了她的鞋袜亲自确认,于是又问了一遍,再次得到唐荷否定的回答后才去倒了盆子里的水。 “你换身衣服吧,”他又劝未婚妻,“你在外头走了半日,衣裳上沾了春雾,就是穿了几重衣也冻人得很,换一身衣裳免得寒气侵了生病。” 唐荷低头,伸手摸了摸衣裳,是有点湿。遂点点头。又问他:“你一路上穿了蓑衣了么?要不要我找大哥的衣裳给你换上?” 周南生笑着摇头。 一旁的李氏和宋氏完全被无视,两人均瞠目结舌,也发不出声来。 李氏看闺女和准女婿一前一后离开厨房,知道闺女这是要回房换衣服,嘴巴张了张,有心提醒周南生不要跟,又觉得这话说出来不是一回事,憋了一会,就吼来了嗓子:“大山?” “哎,”自己屋里待着的唐大山应声,以为他娘有急事,赶紧跑过来,“娘,啥事?” 正好碰到走到堂厅门前的南生,唐大山止住了脚步,同他打招呼,“南生,你又来了?这冷天又是霜又是雾,路上你走得够呛吧?” 周南生笑着正要回话,那头李氏赶紧交代了,“大山,你把厅里的炭火烧起来,再给南生冲一盅热乎乎的米花吃,好好聊一聊,啊?” 唐荷闻言,正要跨过门框的脚停住了,似笑非笑地回头,看到她娘一脸着急,猜到她的想法,忍不住笑出了声。“周南生,跟我哥聊聊你家铺子的买卖吧,我们家也打算开个铺子来着。” “好。” 这时周老爹和唐小山都闻讯出来迎客,四个爷们到了堂厅落座。唐荷自个回了房。李氏松了一口气,缩回头继续顾灶上。 “唉哟,我这心惊胆战的。”李氏安静了半晌,忍不住跟儿媳妇唠叨,“他们这对小儿女这粘乎酸死个人,我真怕日子没到他们一个没忍住” 宋氏心有戚戚然,却知道婆婆偏自己闺女,因此实话也不敢出口,只劝道,“小姑是个懂事人,她心里清楚着呢。她同姑爷只是处得好。您瞧刚刚姑爷对她多细致呀”说着说着勾起心中的羡慕,以前她觉得自己男人好,一跟小姑的未婚夫比,才知道差得远呢。“这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哎,真体贴。” 李氏一半欢喜一半愁。欢喜便如儿媳所说,闺女女婿感情好,这是闺女的好造化。愁的自然还是他们相处的尺度的问题。小儿女青春年少,特别是南生,血气方刚,两人这样腻腻歪歪地处着,说没个啥,谁相信呢?有一回她就碰见了两人抱在一处。 她担心得不行。寻了隙叮嘱女儿,“你可不能让他在成亲前就得手了!” 闺女似乎有些不以为然,“反正我们俩迟早要成亲的。” “那可不一样,”李氏急了,“成了亲才是名正言顺的,成亲前让他偷着了,日后有事吵架抖落,他不定怎么编排你呢。男人都这样,又想偷着,又嫌弃你不庄重。” “我有分寸。” 闺女说了话,李氏只好勉强放下心来。 其实唐荷内心无数个叹气。 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她才是那个久旷之人呢。 ~~~~~~~~~~~~~~~~~~~~~~~~~~~~~~~~~~~~~~~~~~~~~~~~~~~~~~~~~~~~~~ 春意料峭。 池塘边的垂柳远看是一树树浓绿的春意,近看了却似无。 然后春风渐暖。 田野里的绿肥花开得茂盛至极。唐荷从未看过这样原始朴拙的美丽。单薄的四瓣花朵连绵开了漫野,蜜蜂嗡嗡地在其中辛勤采摘花粉。 周南生还是照样勤快地跑来看她。有时候他也叫苦,说,“铺子家里两头跑,还要记挂你,有时做事难免出错,被爷爷和爹骂咧。”又叹气,“你到底什么时候嫁给我啊。” 唐荷揉揉他的头发,“乖。” 周南生拿下她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两人此刻正走在田埂上。春天花开,唐荷尤爱跑到田野里看花。 有时候周南生会觉得惊奇,正向唐荷自己所说的一样,她“有一颗热爱生活的心,于是能从平凡处发现美。” “亲一个吧?”他望着出神看风景的未婚妻,觉得被冷落了,遂提议道。 “白日宣淫呢你。”唐荷望他一眼,随口敷衍道。 田里的绿肥花很茂盛,像一张巨大的毯子,在这个春日和暖春光烂漫的时光里,好想去躺一躺。 周南生看明白了她的眼神,设想两人如果并躺在一起于是忍住热意,撺掇她,“躺一躺吧?我每年都这么做,绿肥花长得后密,一大片压在身下,可舒服了。” 唐荷犹豫,“娘说绿肥花要给田里做肥的,压死了就浪费了。” “没事,春耕快开始了,这花也留不了几日了。” 唐荷心动。看看旷野左右无人,跨进自家的田,兴奋地跑跳了几步,寻了一处花草最浓密的位置就躺了上去。 周南生含笑看着,慢条斯理走到到她身边,也跟着躺下去。 “你到别处去,”唐荷推他,“或者去别的田里躺。” 周南生不为所动,把她身子掰过来,两人面对面,距离接近,眉眼不能分辨,唯有鼻息交缠,渐渐灼热。 周南生觉得体内的血流得要比往日更奔涌一些,他先是吻上未婚妻被他的鼻息熏得微闭的眼睑,再一寸寸往下移了,印下一个个湿热的吻,“今天还没亲呢”细语低喃,诱哄着压下未婚妻微弱的挣扎,唇抵在她的唇瓣处,因她抗拒地闭紧牙关,于是也不急,只是以舌一遍遍描绘她的唇线。 原本他躺在她身侧,不知不觉移了身形,半压在她身上。 唐荷觉得他又重又热,被他的吻诱哄得有些迷乱,因理智尚存,就想推开他,“喂” 周南生却趁着她张口的瞬间入侵,灵活的唇舌堵住她欲出口的话,勾着她回应他。 他的吻技练出来了。唐荷模模糊糊想着。身上的人与她唇齿交缠,两人口舌更加深入,啧啧水声与喘息声交叠。青年情动,暖热的大手从身下人儿的衣襟处探入,触手柔滑温热,于是越发放肆,四处摸索,毫不迟疑地攀上峰顶。无师自通地揉捻磋磨。 唐荷深吸一口气。身体不自觉地挺直。热。烫。潮湿。渴望。 唇舌的交缠也不再能满足她。于是她也回应地摸索他的身体。 两人的衣带和盘扣在厮磨间早就散开。少女的手带着灼人的热度,抚摸他的颈项,锁骨,胸膛,又一路盘旋来到腹部。 他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等待她再往下游走。谁知心上的人儿似故意与他作对一般,双手挪回了胸膛,把他抵开。 “不能再往下了,”她喘着气,与他往下压的身体较力,“这不是合适的时间地点。” 周南生急喘着气,双手撑在她身侧,忍了十数秒,终于颓然往一边倒去。 “太折磨人了。”青年摊开躺着,觉得□热硬得难受。忍了一会,侧望身边的少女因情潮涌动而变得粉红的脸颊,心头重又涌起热烫烫的渴望,不顾她正七手八脚整理衣裳,发力把她抱过来扣在身上。 “哎,别动”他低声喝道,手脚并用压住少女的挣扎,“你越动我越想” 唐荷涨红脸,对抵在自己腹部上的柱体,她太清楚是什么了。她飞快地看他一眼,又咬着唇移开目光。 好想摸一摸。 周南生不知她心中想法,只是把少女的软热的身躯抱紧,恨不得揉进自己身体里一般,“别动,我就抱抱你,”又亲亲未婚妻,“再难受我也会忍的” 唐荷也亲亲他。 以她现代的观念,其实并不反对婚前的行为。但是这个时代,等待与克制才意味着爱与尊重。他渴望,但是不越过那条线,她很高兴。 “真希望快点成亲。”青年叹气。 唐荷闻言,心中默念,女人三十如狼。虽然此刻身体生涩,但是她有一个超熟的御姐心。 只是她却也比他明白,如此不理凡俗的情爱时光毕竟渐少,日后两人虽得相守,可是俗事生活总是苦多于乐,不知晓将有多少的烦恼和无奈了。 于是,她也跟着叹气了。 ~~~~~~~~~~~~~~~~~~~~~~~~~~~~~~~~~~~~~~~~~~~~~~~~~~~ 很快清明农耕,乡人扫墓,然后端午晒龙舟,六月六吃节令,七月十四鬼门开,八月十五月圆人相聚,两个人成亲的日子终于到了。 正式成亲日的前一天,男方家要请了相近的亲属吃假酒,第二日正日新郎上门迎了新娘,四方亲戚相聚,热热闹闹吃喜酒。 女方家事情却少得多,只在正日子请了亲戚吃酒,新娘打扮好了,由同村年龄相近未嫁的姐妹陪在闺房,等新郎和他的兄弟上门后,一起送亲到男方家。 不论是以前的“唐荷”,还是现在的唐荷,同村中同龄的女子相交都不算亲密,只是唐荷成熟,与人交往态度和煦,因此帮着送亲的几个姐妹都相当喜爱她,周南生又是跑得勤的,他们看在眼里,此时一个个纷纷打趣她嫁得好夫婿,话里都不乏羡慕。 唐荷微笑听着。 这一日她都有些恍惚。她穿着一身的红嫁衣,嫁做他人的妻子。从此与伴侣携手共度,生儿育女,死后同寝。 再没有一刻比得现在,让她更深刻地意识到这一场人生的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偶素一枚熟女所以忍不住想上肉 大伙儿要是不喜欢,以后就清水了 只是这回,不要说,会被锁的 53更新 周家的聘礼丰厚,唐家陪的嫁妆也让村人瞠目。 村里人这些年都没少猜测唐荷家暗暗积攒了不少家财,只是大家都没猜到,这个“不少”,当真是不少。这回唐荷出嫁,大伙儿都打听清楚了,床、梳妆台等早送到周家的大件自不必说,是亲事一定唐老爹就着人用了上好的木材精工打就的,还有些衣服首饰的小件陪嫁也是唐家村的独一份,最最惊人的,还是放在衣箱的压妆,据说是四个足十两的大银子。 四十两啊! 村民世代务农,人口多又疲懒一些的人家还可能吃完上顿没下顿,就是境况略好的农户,家底抄光都不一定有四十两。 传闻一出,青竹娘先不干了。谢雪梅早先为张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如今在张家是扬眉吐气,手中又有嫁妆银子攥着,还把一个张青竹哄得重新迷了头,几次婆媳争吵都没再帮着娘,因此青竹娘等闲已经不敢惹她。但这回刺激太大了,四十两银子啊,不说“唐荷”是她看到大的,知道好拿捏的很,她当初要嫁过来,老张家不就直接跻身富户了?就算哄骗不过来,“唐荷”手指缝漏一漏,也够他们餐餐鸡鸭鱼肉了。 青竹娘越想越心疼,两手锤着胸口坐在儿子儿媳的房门前哭号:“老太爷啊,咱老张家是遭了啥孽啊,好端端一门好亲事被狐狸精搅没了,一个上天入地也找不着的好媳妇换了一个搅家精啊!” 屋里的张青竹也很郁闷。早先唐荷和周南生的亲事说定,他一度以为唐荷是被迫,其实还没有忘情于自己,本想寻个时机叙一叙衷肠,不想动作之前就被周南生撺掇唐大山一起套了麻袋狠揍,他鼻青脸肿回来,谢雪梅小意呵护,他又觉得这个媳妇不错了,加上后来儿子出生,他其实已经歇了对唐荷的心思。但这回唐家陪嫁四十两银子,还是刺激到他了。 谢雪梅看着男人闷声不吭地坐在桌边,屋外婆婆还在号骂,冷哼一声,忍住口里刻薄的话,转身抱起儿子轻声哼唱哄他睡觉。 她也想明白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当初她看唐荷处处不如自己,现在回想,唐荷有爹娘兄弟维护,有殷实婆家殷勤夫婿,自己的陪嫁也丰厚,她的命不知要比自己好多少呢。只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如今也是有儿子的人了,手里还攥着几个银子,男人软弱听话,婆婆除了号骂也动不了自己,她且安心把这日子过下去吧。 除了张家人心涌动,唐荷的亲伯父一家也跟滴水如油锅般喧闹起来。张氏同她男人唐宝福纳罕地说道:“你说当初唐二蛋跟他媳妇,两手空空啥都没有,二十几年的功夫咋就挣了那么大家业呢?” 唐宝福也各种羡慕羡慕嫉妒恨,早年他是秦氏手中的宝,秦氏一贯教他,姐妹兄弟就是要挣来供着他的,因此当年亲弟弟什么都没分到,村人说他冷心,他还嫌旁人插手自家事务。只是岁月流逝,如今他也是做爷爷的人了,福气用完苦头吃过,人情道理已经多少明白一点,加上老娘死后兄弟顾念那句“帮衬兄弟”的遗言,仍然定时把米粮果蔬送来,他也怕无理发作的话,唐二蛋发狠啥都不再给他。因此脸色变幻,最后冷哼道:“怎么挣下的?拿手拿脚拿血汗挣呗。村里人谁不晓得,我兄弟跟他婆娘大冬天还去挖藕挖茨菰,冷风苦雨去草市上叫卖,你啥时候受过这种苦?没吃过苦就享不上大福,你那眼浅话给我消停些!如今侄女不是要出嫁吗?你跟大江媳妇是亲亲的伯娘和嫂子,还不赶紧去帮忙!” 张氏心里也不以为然,这会叫上兄弟了,哼,你自己什么时候有兄弟的样了? 只是夫妻本是一体,唐宝福不像样,她自己也没好到哪,如今婆婆已经死了,境况不如人,只有他们求着唐二蛋家,没有唐二蛋求着他们家的道理。因此叫了儿媳吴氏,两人去唐荷家帮忙。 李氏正听着相熟的村上媳妇给她学青竹娘的后悔,她如今也不怕人知道当初唐家同张家有意的事了,心里得意到不行,嘴上还在厚道:“咱家孩子跟他张家没有缘分呗。” 按照风俗,办喜酒就需要族里的妯娌们帮忙操办,李氏也往唐宝福家送了信,但是张氏婆媳真的上门来,李氏还是真的吃了一惊。厨房里来帮手的媳妇大娘都同她相熟,自然明白当年旧事,也是深有意味的你看我我看你,只等李氏的态度。妯娌示好,李氏也不想在闺女的喜日子给她下脸子,当下脸上堆笑,“六嫂来了?正好我这里忙不转呢,你肯来,可真是要帮上大忙了!” 没有吃冷脸就好。张氏暗松一口气,也笑着说恭喜话,同儿媳麻利地干起活。 不只婆媳两人,他们那一房老的少的也都来吃酒了。晚上家去,吴氏就忍不住同自己男人唐大江感慨,“六叔六婶这回嫁闺女真是大手笔,压妆银子就给了四十两,不定自己留的家底还要翻倍呢。” 唐大江想起幼时他同自己爹娘吃好菜,叔婶夫妻俩却喝着米粒都没几颗的冷粥,如今河东三十年变河西,他们家一家有老有小大负累,他堂兄弟唐大山却正赶上家里红火时候,心里不是没有羡慕,只是自己遭逢的爹娘是这样子,除了忍耐,难道去抱怨他们不给自己留家业不成?因此叹几声气,也不接媳妇的话,只是吩咐道:“咱叔咱婶是厚道人,日后你同孩子们都跟他们家走近些就是。” “哎。” ~~~~~~~~~~~~~~~~~~~~~~~~~~~~~~~~~~~~~~~~~~~~~~~~~~~~~~~~ 周家近年来境况好,操作儿女婚事自然用心。前一日虽然只是近亲吃假酒,但也是荤素齐全酒菜丰富,今日正酒更不必说,各处亲戚来齐,坐满了几十桌。 要娶新媳妇,自然没有用老屋做新房的道理。因此徐氏把二女儿出嫁前的闺房腾空,重新刷了一遍,把一干家具置办齐全。等唐家陪嫁的床送来,又请人算日子算方位,请了族里儿孙满堂一世享福的族老帮忙安床,到了吉日,则由族里最有福气的五太婆负责铺床,并摆上各式喜果、荔枝干、红绿豆及利是。 周南生这一日笑容就没有停歇过。他去唐家把唐荷用红轿子抬回自己家,两人拜了堂,入了新房,他揭下新娘头上的红帕子,看到那张心上的面孔,只觉心潮澎湃。 “我会对你好的。”他轻声对她说。 唐荷轻轻点头。 陪在新房里的人看他们相视良久,都笑着起哄。 “你去陪客吧,少喝些酒。”唐荷叮嘱道。 周南生嗯一声,恋恋不舍先出去了。 “小荷姐,你们家姑爷长得真俊!”送亲的姐妹往日也见过周南生,只是今日他穿一身喜服,红衣映着脸上喜色,越发有风流的意味,村姑外放,打趣新娘的话里就不掩羡慕。 “人长得俊,家境也好。” 送嫁的姐妹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 唐荷含笑坐在喜床上。 荒谬感和虚无感在待嫁前逐渐消失,当青年来到她面前,把她娶回自己家,执起她的手许诺一生一世,她心里有真实且丰盈的感动和幸福。 就这样吧,她想着。庄周梦蝶,从前都是一场幻梦,只有这一生才是真实。 周南生陪客喝酒喝得很克制。老少爷们调侃他,他也大方承认,“我好不容易才把媳妇娶进门,今儿可不能喝趴下,待会我还要入洞房呢。” 众人哄笑。是否成亲是一个社交的门槛,如今周南生是有家室的人了,早一步成亲的男人们同他说话都无端荤了许多。听了他少喝酒的话,便纷纷挤眉弄眼道:“老哥跟你说,喝酒才助兴呢!” 有喝了上头的,还拉过他低声传授经验。 最近接受的经验太多,周南生已经很淡定了,只是心中摩拳擦掌,恨不能马上回新房同媳妇儿演练演练。 好不容易喧闹抛在耳后,小夫妻俩梳洗干净,重新铺了床,放下红色的床帐子,然后各自着了单薄的中衣,相对着坐在床上。 近情情怯。 心上的人儿在烛光下一张粉脸俏如桃花,一改向来的坦然从容,难得带上了两分羞怯。 他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叫她:“媳妇儿。” 唐荷抬眼看他,这是自己相伴一生的人,于是忍不住对他笑,轻轻应声,“哎。” 周南生被她笑得心中欢喜柔软,还略带了一点疼。他伸手把她揽入怀中,抱得紧紧地,“你是我媳妇了,你是我的了。” “嗯。” “叫我。” “周南生。” “”周南生惩罚似的勒一勒她,“叫夫君。” 好雷有木有?唐荷做惯了村姑,已经适应不了这么文艺的称呼了,于是柔情蜜意消散,忍不住在他怀里翻个白眼,“今晚你就光说不做啊?” “”虽然经过一年多的相处,已经知道她私下里大胆得很,但是洞房花烛夜被这样用话刺激,周南生顿时热血冲头,顺势把她往床上带倒,翻身覆了上去。 “重。”唐荷用力,把他往旁边推开。 周南生顿时莫名委屈,“小荷” “乖。”唐荷侧身看他,脸上带着笑,伸手用指尖描过他的眉眼,他的鼻梁,他的嘴唇,逗留了一小会,又往下描过他的喉结,锁骨。 素手柔软温热,已经探入他的衣襟摸上他的胸膛。所到之处,酥痒生出,周南生忍不住,喉结上下吞咽。 唐荷笑,拉开他松散系着的衣带,“我想了很久想看看你” 在他们定亲定情之初,周南生觉得,自己也是看过很多书的,对未婚妻说些呢哝情话,哄一哄她,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后来才知道未婚妻天赋异禀,不说则已,一说惊人,每每三言两语就让他脸红心跳,热血同时往头上和□冲去。 今日也是一样的效果。 唐荷拨开了他的衣襟,一路从他的胸膛盘旋往下,掠过腹部,没入他的下衣,轻轻握住他的挺立。 周南生不自觉地僵直身体,把自己更往她手里送。结果戏谑的人儿手中不过动了两下就放开手。 周南生不满,抓过她使坏的手,她却顺势点上他的胸膛,“我想看你脱了衣裳” 热血沸腾。 他们的喜床宽大,床柱子也立得高,放下帐子后就是周南生站了起来,也没有顶到头。 他深吸口气,把已经松散的上衣和下裳利落地出去。 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袒露过身体。周南生说不清,是秋夜微凉的空气让自己肌肤上相继浮起鸡皮疙瘩,还是她火热的目光。 他强作镇定,“喜欢么?” 唐荷缓缓起身,贴着他站定,双手环过他赤\裸的身体,红唇贴近他的耳垂,轻轻地咬了一口,带着笑意答道,“当然。” 周南生被那细微的疼痛及更强烈的麻痒刺激得浑身一震。 她却没有放过他,她的嘴唇一路下滑,从耳后敏感的肌肤,慢慢往下移止胸前的小豆,同时环着他的两手不忘摩挲着他的背部。 lovehandle。唐荷想着。自己拥有的这个人,年轻英俊,身体矫健有力,他的腰部两侧,轻薄的肌肤下鼓着肌肉。你是否知道,这叫□的把手。 她辗转地把吻印在上面。 “妖精”周南生无意义地呢喃道,“大胆的妖精” 他因为渴望,身体在轻轻发抖。可恶的人儿让她温热的唇舌逗留在腰腹那里不肯下滑,他等了三五秒,忍不住扶着她的头推中正中。 小小南生已经长大挺立,激动得眼儿都冒出水来。唐荷轻笑出声,轻轻吻了上去。 啊!周南生正待喟叹出声,她却不肯再亲第二下。 无数个夜晚设想过的被她的温热包裹,此刻近在眼前却没有如愿。周南生急了,“小荷!” 唐荷轻笑出生,再度站直身体,往后退了一小步。“你不想看看我吗?” 他们情热的时候,有两三次他的手也探过高山深谷,只是从未眼见。如今美景即将展现眼前,他的目光深沉,声音也变得暗哑,“想。” “你帮我” 先结发鬟后解衣。不同于脸上常年晒出的蜜色肌肤,她衣下从未示人的肌肤莹白,长而漆黑的发丝覆在上面,黑白两色的激烈对比更平添许多诱惑。长发遮在胸前,山峰和峰顶的两颗红樱若隐若现。 他的目光像带着火。 唐荷也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喜欢吗?” “喜欢极了。”他哑声答道。他伸手把身前的人儿揽入怀中。 两具火热的身体没有阻碍的紧密贴近。两人同时喟叹出声。 周南生紧紧抱住自己的女人,低头寻到她的唇,激烈的啃吻起来。 两人唇舌交缠许多回。唯有这一回,□意味最浓。 舌与舌你追我赶。手与手急切摸索。 他一手覆上她的柔软,轻拢慢捻抺复挑。 唐荷承受不住,低低地呻\吟出声。 周南生并没有放过她,他的另一只手略略推开她因为酥软挂靠在他身上的一只长腿,不顾她的抗议让她立定,然后探入她两\腿之间,“湿了。”他又惊奇又得意,停止与她的深吻,嘴唇贴在她的耳边,戏谑地轻咬她的耳垂。手上还恶意地刮搔了一下她的花心。 啊。唐荷不自觉地挺直身体。更贴近他,□不住地蹭他。 热。痒。 火热的深吻改为蜻蜓点水的啄吻,胸上撩拨的手也停住,身体深处疯涌出的渴望得不到满足,空虚感让她不满地掰过他的头,红唇主动奉上,邀请他与之共舞。 主动权找回来了。被极度的渴望煎熬过后,他反而生出了忍耐。他戏谑地低笑出声,任由她的小舌舔吻不已,只是不肯回应她。 她把他垂下的手拉扯到自己的胸前,“要摸。” 真热情。他笑出声来。一手环抱着她,一手乖顺地裹住她的胸,只是不肯捻弄。 两人的□紧贴,被各自涌流出的水弄湿了□。 渴望被填满。腹部处贴着他火热的硬\挺,她往他身上磨蹭,呻\吟声夹着不耐的呜咽,“周南生” “嗯。” 在两人的相处中,她常常是逗弄他的那一方。今日她为他情潮涌动,粉脸潮红,娇声求\爱还是头一回。热血往□急涌,他的小兄弟急得弹跳了起来。 他却还是想要她为他展现更多。 “周南生”她热切地,哀求地,软弱地,妩媚地轻声叫他,“你来呀” 再也忍不住了。 两人拥倒在床上,他急切地分开她的双腿,硬挺抵在她的入口处,一下就冲了进去。 啊!湿润,火热,紧实。前所未有的舒服。 与他相反,即使已经有足够的前戏,甬道也已经足够润滑,唐荷还是一下就惊疼了,“疼” 她的身体变得僵直,□也不自觉把他绞紧,他也跟着又快活又痛。他极力忍住动作的**,俯身亲她,勾引她与她唇舌交缠,两只手各抓住她的两只柔软,修长的手指捏住两颗红樱又捻又拨。 身体深处重新涌出热痒。希望他动起来,希望他满足她。“周南生,想要你” 他脑中的弦“啪”一声崩断。两手抓着她的柔软不放,□往她深处大力冲撞。 她忍不住惊叫出声,然后声音渐渐转低,婉转娇\吟,每一声都似夹杂了无限火热和快活。 她的呻\吟激得他更加冲动。 厚重的木床在他的冲撞下发出咿呀的声响。 **相触。啪啪声。水声。 “小荷,”他动作不停,俯身亲吻她汗湿的脸颊,“荷花儿我的花儿” 她的神智已经被冲散。酥麻从撞击处蔓延,舒服得脚趾头也蜷缩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实在不擅长做荤菜,因此艰难写到现在 今天一天我都没敢看大伙儿的评论来着 因为此后就要写唐荷婚后生活了,笔墨基本不再提及她娘家,因此本章就略略交代了前面出场过的人物,大伙儿忍耐地看完吧 为了抚平大伙儿的怨气,特供上小剧场一出: “你知道我以往夜里怎么度过的么?”周南生把媳妇抱在怀里,问道。 唐荷昏昏欲睡,“咋过来的。” “想你呗。” “嗯,”她闭着眼睛,仰头亲了一下他的下巴,“乖。” “你不问我咋想啊?” “”周公魅力大,她被男人在唇上惩罚地轻咬一口,才略微醒转过来,“咋想的。” “想这里,”他的大手探入她的衣襟,覆上她的柔软,捏捻挑搓顶上的小樱,“想这样做。” 另一手扯开她的下裳,探到她的洞口,一指直接插入其中,“还想这样做。” 睡意顿消。他的手指在深处戳进戳出,几下手欲拔出来,她不肯,两手按住不让他动。 他笑出声,下巴顶在她手上,震得她不舒服,于是抗议地娇哼一声。 他从善如流地继续动作,却到底拔了出来,捻住她的花蕊,慢条斯理地搓捻。听到她低吟出声,又笑了起来,“还想你的热情。” 他两只手都动作着。两人厮磨日久,他已经知道她的敏感点,捻弄她的乳\头,就能让她流出水来,再轻轻地搔刮她的花蕊,就能让她泛滥成灾。 果然不久,她的呻\吟声越发婉转,两只手紧抓着他拨弄她下身的那只手,身子不自觉弓起,然后松弛了下来。 她这是到了。 他停住动作,手指收回来给她看,“湿漉漉的。” 她瞪他一眼,惹来他的轻笑,湿润的手指抵在她的唇边,“尝一尝?” 说着不容她躲,手指探入她的口里,搅动她的口舌。她呜呜出声。 “没错,我还想这样。”他的声音哑了下来。 “每回见你回来,夜里我都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悠悠地说道,“我一边想着你,一边自渎。我多想,早点做刚才的事情啊。” 她终于奋力抽出了他的手,忍不住瞪他,“读书人怎么能想这么龌龊的事?” “圣人说,食色性也。”他笑着说,“你不晓得书中自有颜如玉么?如果书中不交如果摆弄颜如玉,看它还有什么意思?” 小黄书祸害上下五千年啊。她无语。 他却坐起身,扶推着她凑往他的胯\间,“我最想的,还是这样。” 我生平从未设想自己有一天写肉。我的节操,碎了一地了 54更新 周南生跟媳妇说了自己小弟的求偶目标,并顺带表了一下忠心:“你就是我的如花美眷。” 唐荷似笑非笑地看他,“哦?” 周南生也笑,情不知所起,情话却越说越流利,“过来抱一下,你男人要出门挣银子去了。” 唐荷顺从地上前抱一下他,他却把人抱紧了不撒手。 唐荷吃痛推他,“哎,疼呢。” “一天见不着媳妇呢,”周南生沮丧道,松了力道把她圈在怀里,“多想把你变成小小一个,装进袋子里带走,想你的时候就掏出来看。” 唐荷失笑,踮起脚亲亲他的脸颊,“傻瓜。” 两人正在腻歪,院子里周老爹喊着:“南生,走了!” 然后他略带着笑意的声音继续响起,“两小夫妻正是粘乎的时候,爹,要不咱给南生休息几天再干活?” 周南生听得意动,又听他爷爷在外面咳嗽几声,却是他娘先接了腔:“很快要过节令了,铺上忙着呢,哪能缺了南生帮手。何况他两人都成亲了,大眼对小眼对一辈子的,差这两人厮守不成?” 女人生了儿子熬白自己的头,到头来都是便宜旁的女人去了。 唐荷赶紧把周南生往门外推,“你干活去。” 周南生无法,跟他爹一块出门做事了。 徐氏看唐荷出了屋,面色也没有不快,只淡淡说一句,“日头要高了,先把衣服洗了吧。” “哎。” 周家村同唐家村一样,有小溪贯穿整个村庄,村民日常在溪边洗菜洗衣。唐荷用一个大木桶装了全家的脏衣服,沿着杨氏指的路,来到溪水边。 溪边洗菜的大娘,洗衣的媳妇多有不认识她的,都略带狐疑地看着她。 唐荷以微笑相对。自己寻了溪边的一块石板,放下木桶,挽了袖子开洗。 昨日去周家吃过喜酒见过新娘子的一个小媳妇打量她半天,终于认出来,一脸恍然地到,“你不就是小狗子叔家的三儿媳妇吗?昨日上了妆,今儿瞅了半晌才认出来咧。” 唐荷笑,“昨日妆浓了些,见笑了。” 小媳妇连连摆手,“哪能呢,成亲那日新娘都被画得跟画皮似的,要我说,今儿看你可俊多了。大伙儿说说,是不是呀?” “是呀,南生真是好福气,媳妇长得俊不说,人也爽快。”别的认出她来的小媳妇也善意地附和。 没见过她的大娘小媳妇问明白了她的身份,也七嘴八舌地问她娘家在哪有啥人之类的问题。 唐荷笑着把能回答的一一回答了,不想答的都巧妙避过。女人的交情多是从聊八卦中建立起来的。 “往日都是东生媳妇来洗衣服,今日你也刚过门一天,怎么就让你一个新媳妇干活了?是你婆婆分派的还是你大嫂呀。” 作为一个讲究风度的现代女青年,就算讽刺、刺探也惯常把话裹在话中,只是穿越过来后唐荷就发现了,乡民粗莽,不管是真心想取笑你,还是实意想打听,他们都是大喇喇拿话问明白的。 唐荷略有些无奈,却还是笑着答道:“我是家里一份子,干活做事是应当的。” “小狗子就是有福气,”早上浇完菜地摘了菜在溪边洗的大娘接腔说道,“说进门的儿媳妇个个千伶百俐。” “按我说,这谁同谁做一家人,讲究的都是缘分。”另外一个大娘也感慨道,“小荷是吧?你嫁给南生也是福气,他们家在咱们村可是头一份的,日后有的是你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呢!” 一席话又勾起了一种妇女的羡慕,“可不是嘛,他们家开着铺子哩,可比咱这种地里刨食的人家好。” 唐荷默默听着,由他们纷纷畅快表达心中的各种羡慕嫉妒恨。 不单周家村的人认为她攀了一门好亲事。就是唐家村的人,原本就眼红周家的聘礼丰厚,送嫁的人来了亲眼看到周家境况好,也纷纷说唐荷这一门亲事是前世修到的福分。 唐荷回门的时候,她娘李氏笑不拢嘴地同她学着说了村上许多羡慕的话。 唐荷含笑听了。 李氏又背了女婿悄悄问她过得好不好。 唐荷点头。 如今刚开了个头,自然一切是旺盛的迹象。就是她与周南生,其实也是谈了一年的恋爱的。对青年而言,这初次的爱恋是否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或者这个热度能持续多久,唐荷心中有时略有惆怅。却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唐老爹并唐大山兄弟俩都高兴,傍晚饭桌上与周南生喝了许多酒。唐荷眼见时间差不多,劝住了他们,又拿了许多东西要赶路回去。 桃桃几日没有见到她,见她又要走,就抓了她的裙摆哭,“姑姑不回家,不理桃桃了。” 宋氏笑着哄闺女,“姑姑做了长腿表叔家的人了,以后给你生了小表弟,你们一起玩呀。” 小女娃想了想,成交,“姑姑快点生小弟弟哦。” 大家都哄笑起来。 路上周南生趁着四下无人抱了抱媳妇,带着酒气的呼吸与她的交缠,“媳妇,咱们俩要赶紧给桃桃生个小弟弟才好呢。” 周家的饮食及其他条件确实比唐家好许多。且严格说起来,唐荷在周家的劳动强度其实远比不是唐家。可是唐家有她的血亲,再苦再累,为了爱的家人都是值得的,周家除了周南生,其他人于她,其实都是陌生人。唐荷笑脸迎人,如同上班一样力求自己的工作不出差错。旁的人不必说,就是徐氏,就算原本存有两分挑剔的心,因她行事没有差错,也说不出挑剔的话来。 可是周南生却看出她与旧日相异的克制。 “小荷,你是不是不快活?” 唐荷奇怪他的问题,“没有呀。” 周南生摇头,深深地看着她,“往日我去你家找你,你的笑容要多得多。”且她言语大胆,常常戏弄他。当日他只想着有一日她过门了,他要振一振夫纲,如今她一样对他好,只是那几乎让他灼伤的热度却一日日褪下去了。 唐荷怔了怔,“你想多了。” 周南生叹气,亲一亲她,“我晓得你是有些怕生,过段日子日子就习惯了。别怕,我陪着你。” “嗯。” 作者有话要说:大伙儿原谅,年底实在是忙,可能无法保证日更。如果大家每天十点前上来看没放出来,就别等了。 过了这个月情况会好转的 原谅哈 挨个么么~~~ 非常感激:清凉一下的地雷!!! 55更新 周家早些年刚顶下铺子的时候,自家的出息是供货的大头,余下的由家里男丁出去十里八村的转悠收货,如今做了有些年头了,有了口碑,乡民知道他们家收货的价钱公道,便自行上门把自家攒下的余粮秤卖。 周家收购的种类也杂,有肉类如山猪野兔家鸡白鹅,不过都要求是腊干了的。也有果蔬类,如时鲜的水果,晒晾过的果脯等。 这一日日头刚刚爬上院墙头,就有村里的大叔扛来一袋晾晒好的红薯干来秤卖。杨氏同她男人搬了秤砣到院子里树荫下。大秤的钩子钩住布袋,袋子重,一个人秤不动,杨氏就找来扁担穿过秤上的拉圈,由大叔同周东生一人抬了扁担一头,杨氏打秤,秤准了报数,“70斤。” 两人卸下扁担,周东生又“喝”一声,发力把袋子扛上肩头,走回堂厅里卸到墙角处。杨氏收了秤砣靠着树根放好,笑着同大叔说道:“这么一大袋子红薯干,得废了蛮多功夫吧?” “那可不,”大叔扯了衣袖擦汗,一边答道,“咱家挖了有一分地的红薯呢,忙活了好几日洗净切片,又放大锅里旺火煮熟,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晾干,你刚才也尝了,又甜又有嚼头,是上等货吧?价钱能说高一点不?” “叔,您晓得的,咱家给的价钱一向公道,一文钱收您三斤,您去别的地儿,绝对没有这个价了。” 大叔来之前当然已经打听过价格,方才的话也只是不抱希望地随口一说,杨氏不松口,他也不以为意,“东生媳妇还是一张利口,一毫厘的利都不肯让呢。你说你们家也才办喜事没多久,也该给咱乡亲多饶几厘利沾沾喜气不是?” 杨氏笑,“这喜事是喜事,生意是生意。如今家里还有喜宴剩下的瓜子花生,您要乐意就抓两把家去给孩子们嗑嗑,只是这干货的价格,着实没法加了。” 听说有小零嘴可拿,大叔喜笑颜开,“那咱不客气了,给抓两把吧。” “哎。”杨氏留了他在院里,自己回屋拿瓜子花生。正好周东生拿了笔和本子出来,“叔,您的斤数我给记上了,老规矩,供货条儿您拿上,月底您老拿着条子来结账领钱。” 周家铺子口碑好,乡人供货,规矩是不当场结银,只是领了条,月底算总账。大叔给他们家供熟了货,自然知道规矩,也没有异议。从周东生手中领了条子,等着杨氏端出簸箕,大手抓了几把瓜子,喜滋滋家去了。 唐荷把今日早饭的碗刷好了,又挑了桶打算去地里浇菜。 杨氏看她一早上忙不停,招呼她先歇一歇,又抓了一把红薯干给她,“你尝一尝,这一家的红薯干晒得可地道了。”自己也放一根进嘴里,起劲地咬嚼着,“红薯这东西在咱乡下旱地里埋了一垄又一垄,发得多,连人带畜牲地吃还是吃不完,怕放坏了,家家户户把它做成干,咱们乡下人不稀罕,可城里的姑娘小姐喜欢着呢,据说是一户富家小姐说它是啥粗纤维丰富,小姐们的茶话上都风行放这玩意,反正带动得咱铺子里也销得多。要我说,这东西嚼多了腮帮子累。” “”那位富户小姐不会也是穿越人士吧?唐荷默默嚼着红薯干,表示没有认亲的打算。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唐荷怕日头高了不好做活,急匆匆就下地去了。 “你同小荷处得挺好,”周东生跟媳妇挤眉弄眼道,“村头福全叔家大儿媳妇跟二儿媳妇打架的事你晓得吧?咱老爷子说了,要在咱家,他非得把现眼货的腿打折不可。” “”杨氏无语地瞪一眼男人,“你说咱家谁是现眼货呢?” 周东生连连赔笑,“嘿嘿,是福全叔家的咱媳妇儿那么贤惠,小荷也是厚道人,家里自然太平得很。” 杨氏“哼”一声,说道,“你懂得啥,小荷厉害着呢。” 周东生迷惑,“这打哪瞧出来的?” 杨氏耐心引导他透过现象看本质,“我问你,小荷一过门,日日做那么多脏活累活,你见过她生气不?” 周东生想了想,“还真没有。不过咱姑奶奶也说过的,她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也是又勤快又能干。” “娘家和婆家能一样吗?在自己娘家,自然真心实意出全力,在婆家除了男人孩子,旁的都不归自己管,哪能心甘情愿做牛马?当年周家只有我一个小媳妇,我不做没旁人做,就这也是气了许久才想通的,如今我们妯娌两个,累活儿都归她干,换我我可想不通,她还能天天笑得那么和气。南生这媳妇要么缺心眼,要么城府深着呢!” 周东生觉得媳妇好像说得有点道理,但又不全对,“你哪来那么多歪心思想东想西?我问你,如今你是不是少累许多?” “是。” “做活的小荷有没有同你甩脸子?” “没有。” “那不就得了。你事儿做得少,妯娌处得好,反正好处你是占到了,你管小荷是缺心眼还是城府深呢。” 杨氏一想也是,只是被男人一通数落,面上过不去,故悻悻地道,“我这不是为了你和土豆娃才计较的嘛。如今咱两口子把着收货的门槛,也不怕日后铺子里南生独大了。”又见到男人不以为然的神色,果断拦住他没出口的话,“你甭跟我说一家人不计较的话,你们兄弟三能一辈子不分家不?日后北生也娶了媳妇生了娃,三家能挤着过一辈子?这家迟早是要分的。不定日后土豆娃有几个弟弟妹妹呢,单过后几张吃饭的口,你不争取铺子的份例,单靠地里刨食你养得起不?” 周东生长叹一口气,没再说话。 周老爹私下里也跟徐氏说过分工的问题,“咱爹不是说了要把南生媳妇培养成掌家娘子么?你该让她空出手多管管铺上事才是。” 徐氏不以为然,“哪个做人媳妇的不先从服侍一家老少的吃穿做起?就是我,当年也是地头家里样样要做,熬得人跟蜡烛头一样都快烧没了。大儿媳妇也伺候一大家子许多年。我们都做得,她做不得?她掌不掌家另说,反正得先把做人儿媳的本分捡起了。” 周老爹无奈,“我就说了一句,你就一大通道理等着我了。我是听南生说,他媳妇也是识得字的,识得字的人眼界宽一些,对咱家也是大助力不是?光挑粪除草谁做不得?只怕要浪费了她这份人才。 “她识字?”徐氏吃惊,沉吟了一会,摇头道,“要怎么用她,日后有爹跟你做主,我是不会插手。只是如今爹没说话,想来我的安排他也没觉得不对。反正旁的新媳妇该做啥,我也就让她做的啥。我这个婆婆可是半点没有苛待儿媳。” “好了好了,”周老爹举白旗,“我话里也没有一句怪你的意思,这二十几年家里都多亏你。你做得好,孩子们也懂事,你看小荷对你的安排也从没说过半个不字不是?” 徐氏点头,“你还真别说,三儿媳妇这脾气不错。” 周老爹笑,“夸人的话人人都爱听,你该当她面说。” ~~~~~~~~~~~~~~~~~~~~~~~~~~~~~~~~~~~~~~~~~~~~~~~~~~~~~~~~~~~~~~~~~ 如果徐氏对唐荷还有什么不满意,就是觉得她太讲究了。天天大柴火烧热水洗澡洗头,关在屋里一洗就是小半个时辰,皂角就属她用得最凶。徐氏有心说几句,可是好像也没有不让人爱干净的理,心里不上不下地疙瘩了好几天了。 这一日家里吃过晚饭,月亮挂上中空,家里人都坐在院子里乘凉,聊几句日常事务。周南生被凉风吹得舒服,抬头看到月圆星亮,想起厨房里媳妇儿一个人收拾油腻腻的碗筷,就坐不住了,窜回屋里给媳妇帮忙。 徐氏眼角余光瞥到他起身离开,撇撇嘴,低声同周老爹说道,“你瞧瞧,三儿一回到家,就没有离了他媳妇半步远的时候,我看他是恨不能把自个拴在他媳妇的裤腰带上了。” 周老爹失笑,也低声回道:“儿子肖父,当年我可不是拴在你裤腰带上了嘛!” 徐氏听了,左右张望小辈们是否有听到他们的谈话,气急得打了一下男人,“多大岁数人了咋还乱说话呢,羞不羞啊?” 周老爹呵呵笑,他们也才五十不到的人,要是跟他太爷爷一样活到七十多岁,人生还有二十几个年头呢! 徐氏却觉得自己都是做奶奶的人了,老了。她也不是看不得儿子儿媳感情好,当年她同自己男人也是粘乎过的,只是明明大儿同他媳妇也只是一般,为什么三儿同他媳妇就那么出格呢? 她可是撞见过三儿给他媳妇洗头发 徐氏至今想起,仍然心气不顺。自己辛苦养下的儿子,连饭都没自己添过几碗,却对另一个女人掏心掏肺地好。 徐氏把拳头抵在胸口处狠狠揉了几下。罢了,让他们腻歪,早点腻歪出一个小孙孙才好。 厨房里唐荷也不让周南生帮手,“你在外忙了一天了,坐着吧,我很快干完。” 周南生同她一起挤在灶台边,闻言侧过脸亲亲她,“媳妇儿疼我,我也得疼媳妇才行啊。” “别来!”唐荷连忙躲开,“被撞见了羞死人。”手上沾了油腻,忙用手肘推他躲开,“我真不用你帮,我本来用统筹方法安排,事情一下就能做完,结果你越帮越忙。” 周南生没听懂啥统筹方法,但是被媳妇嫌弃了还是听得出来,当下有点委屈,“咱不是怕你累么” 唐荷无奈,转头看着厨房门口没动静,快速亲一下他,“那你帮我提一桶水放锅里烧热,待会洗澡用。” 周南生眼睛一亮,“咱们一起洗?” “你不是洗过了吗?” “我吃饭又吃出汗来了。” “” 家里有专门的澡房,周南生提了两大桶的水进去。本来家里有一个很大的澡盆子,两个成人挤着也能坐得下,周南生每每想劝媳妇同自己试一试,可惜唐荷不用公共的盆子。 唐荷拿了干净衣服进澡房,就把周南生往外赶,“我今儿会洗快点,你先回屋等着。” 周南生笑眯眯地,任她怎么扯都不动,“我出了汗,也要洗一洗才舒坦。” 唐荷无奈,睨他一眼,动手解自己的衣服。 少女在两人的第一夜后已经长成少妇,烛光中映照的胴\体洁白,山峰柔软起伏,山谷幽深神秘。也许是被炽热的目光灼到,她不自觉地双臂环到了身前。 “小荷,”周南生声音沙哑,“过来帮我脱衣服。” ~~~~~~~~~~~~~~~~~~~~~~~我是你们不撒花不给肉吃的分割线~~~~~~~~~~~~~~~~~~ 两人回了房,唐荷靠躺在男人身上。 青年的身体柔韧有力,触手一片滑暖。她的手从他的锁骨处一路抚摸至腹部,然后原路返回。玩心起了,两指夹住他胸前的小豆,凶狠地拔起。 “疼!”周南生吸一口冷气,“媳妇儿,你是在暗示我没有满足你吗?” 唐荷赶紧赔笑讨饶。 周南生把她圈在怀里,压着她的两只手不让她继续作怪。 “对了,”他推推她,“我有东西给你。”下床端来一个木盒子,打开来一看,是一些碎银子,唐荷数一数,也有近十两。 “这是?” “我在铺上做事,每月都能领到工钱。”周南生给媳妇解释家里的惯例,“家里赚的钱,大头归爷爷管着,他老人家说了,这钱充作全家的家财,日后如果分家再细分。但平时做事的人都领工钱。我充作半个掌柜,每个月有半两银子,大哥收货,略比我少几文钱,不过他跟大嫂一块算的话,挣得就比我多了。至于媳妇你,”周南生顿了顿,略有些踟蹰,“因为做的是家里的活,大概就由娘给你一点小零花算数。”他安抚地冲她笑,“你别多想,我挣的就是你的,日后你想要啥,尽管花。” 唐荷失笑,亲亲他的脸颊,“还有别的安排吗?” “北生因为进学,没有做事,他领不到工钱。至于他花在读书上的钱,爷爷说了,他要是高中了就全家得益,就是没中,我们做哥哥的供奉弟弟读书也是正理。日后三家,自然也不能少分给他。” 唐荷点点头,笑了,“还不错。”暂时她倒不需要争取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下周就能正常更了。大伙儿不能因为我更得少就不留言啊t_t 非常感激教教的地雷!!!! 56更新 周南生知道她喜欢看自己。 深秋夜晚的风已经是凉中带冷,吹在袒/露的肌肤上,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只是这微弱的寒凉,很快被她的目光引起的灼烧一般的热意消融。 他总是想取悦她。 于是不知道从哪一夜起,他澡浴后回房,看她靠躺在床上等自己,目光专注灼热,就会不由自主地想着,让她更专注,更着迷吧。然后不知不觉,手指像有自己的意识一般解开衣带,褪掉上衣和下裳,像从来这样坦荡荡一般,把赤/裸的自己无所顾忌地展开在她面前。 青年没有丝毫遮盖的年轻矫健的身体,在昏黄的烛光中,散发着柔和的光彩,犹如一株年轻颀长的白杨树,在黯淡夜色的衬托下,尤其挺拔昂扬。 白日里总是束起的发髻此刻已经解开,黑色的长发散开来,许是沐浴时发梢沾了水,发尾各团做一小撮或散在腰后,或贴在胸前,发尖湿润黑亮,衬得青年胸前夜色中本是浅淡的两点红豆也颜色鲜活起来。 首次时拘谨期待,第二次时羞涩欣喜,第三次时渴望狂热,到了如今,便只剩被赞赏的得意,以及想一样对待她的急迫。 他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流连。犹如过去的夜晚,她双手抚在他的肌肤之上。回忆与设想让他不由自主地微微战栗,即使她现在只是矜持地看着他胸腹以上,小小南生远在她的目光之外也已经独自醒来。 他往前再走两步,“满意你看到的吗?”声音自行低哑下来,脚步走至距离床榻几步之外,不满她没有言语动作,于是不肯再往前。 她眼睛里的笑意霎时荡漾开流满整张面孔,点了点头,对他伸出双手。 这样一个邀请的信号让热血快速地冲往头脑和□。他两步并作一步,大跨至床前,身体停驻在她面前。 他居高临下,她仰头看他。目光从他的逆光处模糊的眉眼一路下滑,然后稍稍低头,小小南生就在她唇齿可及的地方,树立,长大,然后在她的注视下,在她温热鼻息的熏晕中激动泪流。 她略有些吃惊起来,下意识抬头看他,他一手握住她的肩膀,一手扶着她的头往下压。 她现在已经很熟悉他。很熟悉柔软的,坚硬的,滚烫的小小南生。它已经抵在她的唇边,于是她安抚地亲亲它。 握着她肩膀的手同时一紧,她却起了玩心,亲了一下小小南生,又亲亲他平坦紧绷的腹部,然后推开他,自己躺倒在床上,扯过凉被盖到胸口处,闭着眼温声道:“夜了,睡觉吧。” 他瞠目结舌,半晌后反应过来,不由委屈地唤她:“小荷” 唐荷睁开眼,侧过头看他,“上来睡觉呀。” 周南生无法,抬腿上床,掀了被子躺到她身侧,一手伸到她颈后,用力一扣,把她抬移到自己怀中,□刻意磨蹭着她单薄衣衫下的身体,“感觉到了么?我都那么硬了,你忍心不?” 她不为所动,靠躺在他胸膛上,闭着眼睛答道,“忍心。” 示弱不成,他干脆蛮横地将手探入她的衣内,一路拨开她阻拦的手,最后来到她的洞口,“你湿了。”他低低地笑着说,恶意地以一指戳弄她,“你想要我。” 语气肯定得意。话毕翻身压住她,不急着动作,只亲昵地以挺直的鼻梁厮磨她的,“我的小荷不是一向大胆热情的么?为什么想要却说不?” “天天做不好。”她一本正经地回答他。 他看不得她在他身下却无动于衷,静默等在入口处的手指于是狠狠探入,满意地等来她猛抽气的声音,“我疼你,有啥不好的?” 在她身体里的手指快速动作,她的眼神不自觉地迷散,声音也不由自主地软弱下来,“娘说让我别天天缠着你,免得掏空你的身子。” 手指的进出与唇舌的□戛然而止。他顿时尴尬起来,“娘她真那样说了?” 她趁势把他推开,把自己换到上首,垂头与他目光相对,戏谑地问他,“你觉得呢?” 他不得不假咳几声掩饰窘迫。两人成亲后他小心翼翼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在他娘和媳妇中间小心周旋,生怕出现唐荷担忧的婆媳问题,后来见媳妇懂事,亲娘也没有刻意挑剔,便自觉家室安宁天下太平,不想在他背后,他娘还是杀了个措手不及。 旖旎的气氛不知不觉消散无形,他叹起气,暗自嘀咕,“亲娘嘞,你咋管得那么宽呢。” 唐荷听了个隐约,又见他脸色纠结,不由失笑,亲亲他的下巴,顺势还咬了一口。 “小狗。”他吃疼,轻轻拍了一□上人儿的翘臀。肉/体的击打声混着空气中没有散尽的淫/靡味道,重新勾引出他的欲/望。 两人方才厮磨时,凉被挤堆到床角,她的意思也将将散敞开,如今两人肌肤紧密相贴,只披在她的背上,挡一挡秋夜的凉。 他双手探入她的衣内环到她背后,把她更紧地压向自己,“有时长辈就是想唠叨一下,你听听就算了,不往心里去,他也不会对你做啥。” 她埋首在他的颈窝处,轻轻“嗯”了一声。 乖得像一头小猫。他觉得自己的心火热而充实,忍不住揉揉她的头,黑发触手沁凉,他忍不住将吻落入她的发间,“这样抱着你真好。” “嗯。” “稀罕我不?” “嗯。” 他等来期盼的答案,却又被她的迟疑伤到了,环在她背后的手松开,一手托起她小巧的下颚,让她与他目光相对,“有多稀罕?” 她失笑,略略抬起上身离开他,一手撑在他身侧,一手捉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摩挲,大手干燥温暖,来到她唇边,她便侧首亲亲它,“傻瓜。” 他猛地重新拥紧她,把她用力地压在自己胸膛上,“我稀罕你。” “恨不能剖开我的胸膛,把你放进我的心里。” “嗯。” 他的心跳声在她耳边一下一下怦怦作响,她轻轻地吻在他的心口处。 青年身体健美,肌肤干净柔软,她犹如一只小动物一般,一下一下舔吻他的胸膛。 他环在她背后的手改为上下摩挲,从她的肩,滑过她的臀,然后原路返回。 她的舔吻也慢慢上移,在他的锁骨处,舔吻改为啮咬,然后是下巴,最后来到他的唇,于是她温柔的亲吻他。 两人的身体都太年轻,往日他们在一起,都是火热而急切,如今日一般温柔的唇舌交缠还是首次。 他的手也不再急于挑动她的情潮,只是缓慢地,温柔地摩挲她的每一寸肌肤。 他喜欢听她压抑不住的,即使他用唇舌引逗她时也封不住的娇/吟声。 “等一下。”她突然从两人的唇齿交缠中撤离,抬起身就要下床。 周南生觉得自己简直要疯掉了,他摊躺在床上,两手捂着脸呻/吟,“老天爷。” 唐荷拉开他的手,亲亲他,“就等一小会。” 他疑惑地看她飞快下床,连鞋也没穿地去墙边柜子上翻找东西,“地上凉,你穿鞋呀!” 正要翻身下床,她却拿了一个小罐子返身回来,“找到了。” 她轻巧地跳上床,打开罐子给他闻,鼻间一股清甜的味道,他迟疑地问她:“这是蜂蜜?” “是呀,前儿不是你给我的么?我还没舍得兑水喝完呢。”她笑,“为了奖励你,今晚我让它发挥最大用处。”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系出于对上周没有日更的补偿(捂脸) 蜂蜜和果酱的用处是啥? 请于明日来本章作者有话说看小剧场(咱不给盗文的看!) 前面两章留言好少,大伙儿是要抛弃我了吗?t_t 接下来恢复日更,大伙儿一定要多留言哟,鞠躬~~!!! 5757 唐荷同周南生日常碰面也不过在一日的早晚饭时候。 早晨一家人吃过早饭,各自散开做活,唯有周北生清清爽爽提着书袋要去学堂,临行前徐氏都像要与小儿经年作别一般殷殷叮嘱,装了时鲜瓜果和温热的水煮蛋的小布袋必然要塞进他手中,偶尔唐荷在一旁会听得几耳朵,心中便不免戏谑地想:周家幺儿这是六岁还是十六岁呢? 周北生在周家享有超然地位,除了因他是幺儿备受父母疼爱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周南生屡次提及的:他有读书的天分。周老爷子及周老爹夫妻两人无不盼望着他有一日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或者说,对乡农来说,读书科举,从来是一件饱含殷切期盼的事情,家有读书人,是巨大的骄傲。 也是巨大的负担。 饶是周家境况略为宽裕,也不过供得起一个读书人,由此可见供养读书人的负担。 唐荷看得出,周北生也明白家人的付出和期盼。家中每日起得最早的,不是年老眠少的老爷子,也不是要做早饭的杨氏,而是周北生。每日天光未亮,鸡鸣声不过响过三遍,他便起床到了院子里低声诵读功课。 唐荷撞见过两三次后问过周南生,才明白周北生是常年风雨无阻地早起读书。 “你不是问过我在家境好转后为何不继续读书吗?原因就在于我不但与北生天分有差,就是读书的努力与辛苦,也比不上他,如今临近数村也不过出了他一个未到二十便县试出案的人,便是他少有才名,如今考了两回府试也未考取。如果换做是我,大概就是县试也考不了的吧。”周南生这些年在铺上做买卖生意,见识已经有一些,同数年前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孤愤少年已经大不相同,说起自己的不足,也不过平白直述一件事实,并没有自卑,“如今我已经成家,只想着多挣些钱银,日后让你和我们的孩子过上富足的日子,就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古话说,先成家,后立业。有了家室的人,肩上就多了一份责任,几乎就在一夜之间,人就无端成熟稳重许多。 周南生便自觉比起旧日,他所思所想的,都变成些现实问题。 “如果我还继续读书,要做秀才,便要考遍县试府试州试,但是赶一次县试,从路费、衣食、住宿及笔墨等花费便要二三十两银子,若是赶府试,则要翻一番,到了州试,则是翻两番了。” “我往日并不少见而立之年的老童生,考了十几年始终没法考上秀才,又因读书应试耗资太过,且除了读书身无他技,累得家里妻子日夜辛劳,幼儿稚女衣衫褴褛食不果腹。” “我不能想象有一天让你和咱们的孩子要受这种苦。” 唐荷笑了,以手轻轻摩挲他的脸颊。 “这些年来在铺子里天南地北的人我也见过一些,那些行商告诉我,这世上许多事,不单是靠努力,若是没有银子开路,没有足够的权谋,还是过简单生活更好。” 此处之外的生活图景,远比他在少年时所设想的残酷得多。 “若是我继续走在科举读书的路上,就算幸运地考上秀才,可秀才之外还有举人,出身寒门的我又哪里舀得出银子谋官缺呢?” “这一条路长得望不到头,如果心思坚定倒也就罢了,如小弟北生,全身心付出投入,并将之视作人生得到幸福与荣耀的途径。少年时的我同做此想,只是如今成家后,每每想起家里有一个你,然后很快又有牙牙学语的稚儿承欢膝下,”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冲她笑,“我只要想到有那一日,就觉得就是买卖事务琐碎,日日与果脯及肉荤打交道,就已经是难得的俗世幸福了。” “我已经经不觉得非要状元及第才是莫大的荣耀了。如果小弟想努力下去,我做哥哥的,自然要竭力支持他。只是我自己,已经有了新的努力方向。” 这新的方向,自然是让自己的妻儿衣食饱足。室外若有风雨,他们在家中高枕无忧,这于他,就是奋斗的目标了。 唐荷笑着亲亲他。 她自己经历过繁华,这一世甘于质朴,丈夫与她一起男耕女织,一同体味平凡的幸福,那是再好不过的。 她在周家,也未有什么不惯。经历过生死,她实是一个随和的人了。只是与她自然而然接纳唐家人作为血亲的情况不同,女人对婆家,不论时代,总带着一份天然的无法融入。 只是因为她嫁给他,自然要跟他过一辈子,也愿意收敛个性,平安无事地与众人相处下去。 纵然他们对彼此还有许多不懂得,但是不急,他们有一生的时间。而她也愿意对这个青年,一点点投入更多真挚的感情。 不过她不忘戏谑地问他:"周南生,你是否还在盼着一名窈窕淑女与你举案齐眉?" 他惊奇地回望她:"什么?有这样的事?" 唐荷见他耍赖,简直哭笑不得。他却抱住她,低声说,"你就是我的举案齐眉。" 同她成亲后的日子,已经是比他最美好的想象都还要美好。 两人成亲前已经互许情意不说,婚后两人的相处也极为融洽。就是偶尔他得空了拾起书本,她也能与他讨论一二。 有时候他看着她,心中翻涌起火热的情潮,让他想欢笑,又让他想落泪。 唐荷听了他的告白,忍不住笑。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至今已有19万3千多字,而放在正文中的肉,除了56章的2千多字,就是其余两三章中的三言两语,也就是说,就是买v,也最多一毛钱。哪一章有肉,我都是标明了的,不喜欢的筒子,其实可以跳过。 这就是网文的好处。可以选择喜欢的阅读 夫妻间的**是自然而然,合乎法律、道德与人伦的。我完全不认为有什么恶心和讨厌 但是任何事物,总有人看法不同,大家求同存异,倒是不必口出恶言 本人初次写文,又因没有存稿,有些情节的衔接上难免不到位,众位至今支持我,心中深切感激 以上。 晚安 5858 周北生对自己的三嫂,不大看得上眼。周南生同媳妇感情好,全家都看在眼里,到底是亲亲一家人,大伙儿的态度还是乐见其成的居多,就是他们的娘徐氏,偶尔心里会发酸,但时不时也会好笑地打趣他们几句。 唯有周北生,横看竖看,都看不出唐荷的好来,不能理解自家三哥到底着迷个啥。 周北生是家中幺儿,自幼受父母疼宠,又是一众同窗中拔尖的那个,平日言语行事就难免带出两分猖狂,不过因为他到底根子里敬畏长辈友爱兄长,所以这份少年人的骄傲并不十分令人讨厌。 他一直对当年周南生把读书机会让给他的事耿耿于怀,心中一直记挂让三哥重拾书本。在他心里,他觉得这一切并不是十分遥远,只要高中,就该轮到他供养兄长读书了。 “三哥,我一定会做到的。”少年屡次这样对周南生保证。往日周南生听了他的话,总是沉默半晌,让他不要心有旁骛。最近一回,周南生则直接告诉他自己志不在此了,“现下我的心愿就只是能为家人赚个饱足。”他笑着摸摸小弟的头,就好像他还是多年前才到他腰间高度的小男童一般,“这一条路北生一个人走下去吧。” 周北生因为兄长的郑重,心中生出莫名的悲愤,“是因为三嫂的关系吗?” 周南生笑,点头,“我娶了她,当然要将她列入我人生重要的考量内。”让她衣食无忧,让她和孩子平安喜乐,是他所意识到的责任和目标。 周北生无法理解,“她有什么好的?如果你有一日高中,自然可以选一个闺秀千金” “北生,不准这样说,”周南生对小弟摇摇头,“你不明白,我并不是成亲那日掀起你三嫂的盖头才意识到自己娶了什么人的,在我们成亲之前我就足够了解她,我完全明白自己想相伴一生的人就是她。” 少年无法理解这种情感的来由,他只是固执地认为兄长不该过这样的生活,“三岁太爷爷就给你启蒙,如果当年你继续上学堂” 周南生摇头打断他,“北生,没有如果。”又拍拍小弟的肩,“科举哪里有那么容易的呢,是三哥我觉得自己做不到,自己放弃的,你也不用总是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乐意读书,又有天分,我做哥哥的,当然要出一份力。” 纵使周南生百般解释,周北生仍然介怀。少年时有宏伟大愿的哥哥,一成亲就甘于做平凡庸碌的村夫,不是他那个媳妇的错是谁的错? 因此他看到唐荷,就难有好脸色。 唐荷简直哭笑不得。当然她也不会同他计较,一个叛逆期的中二少年,有什么道理可同他讲的呢? 有时候她还会不动声色地逗一逗他,逼得他跳脚了,就甚为愉悦地回去跟周南生分享。 周南生也是哭笑不得,“小荷,北生有两分呆气,他经不起你逗,你逗我得了。”说起来,成亲前,她对他不就是多次言语戏弄? 唐荷闻言失笑,摸摸他的脸,“怕把你逗坏了,我得着这点,才能逗一辈子。” ~~~~~~~~~~~~~~~~~~~~~~~~~~~~~~~~~~~~~~~~~~~~~~~~~~~~~~~~~~~~~~~ 唐荷在周家做的事情也不少,但到底比在唐家的时候,多了点闲暇。有时活儿做完,她会去周南生在老宅的旧书房,捡一本山水游记看。 初冬的下午阳光温暖,她会抬一把旧椅子到屋后的院子里,背着光,吃着果脯,慢悠悠地翻上三两书页。 院子里有几株老树,几畦枯老的蔬菜。还有一丛虞美人。 “有一些字眼总能挑动人的想象,”她同周南生说,“其实虞美人是再平凡不过的花,但是它的名字,总让人无端联想起袅娜的深宫美人。” 周南生失笑,“你总是许多奇怪的想法。最远你不就去过镇上么?如何见到过深宫美人?” 万能的古装电视剧啊。唐荷笑眯眯地想着。 周南生看出她喜欢花,闲暇在家的时候,就给她削磨了几个大竹节,日常见到开得盛的花,就采回来让她放水在竹节里养起来。进入冬天后,少有花朵盛开,他就打听了镇上养花的人家,同养花人买了培养好的水仙,寻几只花苞待放的,拿回家送给她。 杨氏到他们房里寻她说话,见从秋到冬,案上花朵艳色就没有停过,就很是羡慕。“你说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为啥就差那么多呢?”她纳罕地问唐荷,“南生他大哥,从来没想过送我些讨巧玩意,最多最多,他能想起来给土豆娃带两串糖人儿。” 唐荷笑,“大嫂,大哥心眼实在,你若是想要,直接同他说明白才是。这花是我喜欢,放在屋里添一点鲜活,我不说,南生自己也想不到要送。” 杨氏摇头,“我就是说了,你大哥也要咕哝我事儿多。矣算了,啥锅配啥盖,我同你透个实话,从小野地里的花我没少看,如今也瞅不出特别美来,要说我想要的,不是花,是银花钗。”说着自己先失笑了,“唉我和你大哥跟你们俩不能比,你们识字的人心思细,看朵花也能又喜又悲的。” 就是徐氏回到自己屋,也忍不住四下打量比较,越看越觉得自己的屋子布置得灰扑扑的,“南生爹,你有没有觉得南生媳妇特别会收拾?” “怎么说?” “咱家里的家具布置这些不说,但是厨房里,她摘了菜回来,往个菜篮子上三两拨弄一下,就好像一个花篮子一样”她看着周老爹还是一头雾水的样,就停住没往下说了,“算了,你一个糙老爷们,哪里懂得看这些细致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我深恨自己码字速度的各种慢 大伙儿放心,假期很快来临,我哪都不去,就在家带崽和码字 挨个么么~~~ 晚安 5960 徐氏虽然看到了唐荷的许多好处,但不知道为啥,就是同她亲近不起来。像她跟大儿媳妇,两人凑在一处做活的时候,就可以聊一聊东家长西家短。说到旁人家的鸡毛蒜皮的喜事坏事,婆媳俩能嘀嘀咕咕笑笑乐乐地打发半天功夫。再则杨氏嫁来周家多年,又生下了长孙。人的心是肉长的,自然感情就有亲疏远近。因此徐氏对杨氏,自然远比对唐荷更亲近。 前头周老爹同她说过的两个儿媳分工不均的问题,她嘴上虽然不当回事,但心底也怕唐荷多想,认为自己这个婆婆做事偏颇,若她向三儿吹一吹枕头风,那不得影响母子俩的感情了?为此她特意寻了时机,装作不经意地提道:“日常做活你还掌得住么?先头你大嫂一个人撑了许多年,如今你嫁过门比她辈分小,把活儿分担去,让她歇一歇才是是正理,你莫要多想,实在做不住,你就同我说,我再带你一段时日。” 唐荷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娘,我懂得。如今的事情我还做得来,如果有旁的活,您也尽管吩咐我。” 徐氏很是满意,“你懂得长幼伦理就好。日后幺儿娶了媳妇,自然轮到他媳妇接过棒子,侍奉这一家老小。” 唐荷笑着应了。只是她心里明白,以徐氏对幺儿的偏宠程度,极大可能爱屋及乌,对幺儿媳妇也另眼相看,何况周北生及徐氏等人一门心思要说一门贵亲,日后是否当真舍得让嫁进门的幺儿媳妇做锄草浇菜的地里粗活,实在是难说。 只是唐荷有自己的行事准则。前一世她做职场新人,就深谙新人少说话多做事的道理,自己行有余力,多做一些事,帮助打开局面,就是累一些也没有什么。 只是徐氏等人看她果然能干,分派给她的活,不知不觉居然更多了。 唐荷在冬日午后悠闲的晒着太阳看一看书的时光,已经许久没有了。只能在夜里睡前寻一小会功夫,就着烛光瞄几眼书页。 周南生怕她夜里看书伤到眼睛,也想不明白她如何就对书本着迷了。 唐荷也不好同他解释,一个受过教育,往日有丰富娱乐生活的人,虽然时代相异,还是希望有一点精神生活的。之前在唐家,因忙着适用新生活,且家中活计忙累,全家又没有读书人,就是唐小山后来随桂先生认字,也不过是一些百家姓、三字经之类的初级读物,她自然没有兴趣,一家人都忙着经济,她哪里有可能看书。只是如今她到周家,衣食饱足之外,干活疲累程度尚可,又没法像婆婆和大嫂一样用家长里短的闲聊来充实心灵,而且周老太爷留下的藏书,志怪传说及山水游记也不在少数,她捡一两本来看,逐渐就看出兴味来。所幸此时文字是繁体字,又是竖着排版,她慢悠悠地看,等哪一日把藏书看完,她这辈子估计也能过个大半了。 冬夜寒冷,床上早铺了厚棉被,周南生洗漱上床,把被窝躺得软和了,就招呼媳妇赶紧上床。唐荷泡了脚,倒掉洗脚水,又把蜡烛移到床柱上滴了蜡粘稳,顺手还拿了,就上床盖着被子倚在床头。周南生忙碌一天回家,只想娇香软玉抱满怀。见媳妇儿没有一起躺倒,只好自己也爬起来靠在床头,又把她圈在怀里,身前用厚被子密密塞好了。 “天儿冷,你的手也冻得很,”他摸到媳妇冻冰冰的手,很是心疼,自己接过她手里的书,让她把手塞在被窝里,“我给你翻页吧。”又忍不住唠叨旧话,“夜里看书伤眼睛。” 唐荷仰头,就势亲在他胡渣子越来越弄多的下巴上,“我就看两页,静一下心,夜里好睡觉。” 她要静心,他却恰好相反。软乎乎香喷喷的媳妇抱在怀里,他当然心猿意马,一会儿使坏地用力把下巴戳在她头顶上,一会儿大头凑到她鬓边厮磨,玩心起了,还要亲一亲她的眼睫毛。 唐荷被他闹得连一页书都看不全,只好叹气,“想干嘛呢你。” “就想亲亲你呗。”他笑,干脆直接把手中的书扔到几步外的木桌上,转头吹熄床头的蜡烛,大手一扳,把媳妇儿扳倒在床,厚棉被一拉一盖,两人就都躺在暖和的被窝里了,“外头冷夜狂风的,不正是睡觉的好时候么。” 唐荷无奈,才七八点的时候就睡觉,难怪婆婆老是暗示她要六点起呢。 只是冬夜冷清冰冻,躺在自己丈夫的怀里,感觉实在是温暖幸福。因此唐荷也不同他争辩,只是安安稳稳地蜷在他怀里,两人随意闲聊。 “小荷,”他把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问她,“最近是不是有些闷了。” “嗯。” 她嫁进家里来,又不是能跟妯娌闲聊长短的性子,自己整个白日又都不在家,她新妇自然拘谨烦闷,难得她从来不向自己抱怨,只是他心里,却先内疚了。 “明日上午我待在家里给供货的乡亲结账,若是吃晌午前忙得完,我带你去镇上逛一逛可好。” 唐荷意兴阑珊,“我去过镇上,也不过几间铺子卖日用,就是有草市,也不过卖些鸡鸭瓜果,没意思得很。何况我也要干活,哪里脱得开身。” 周南生看她恹恹的,更加心疼,“如今不是近了年关了么?还有小半个月就要过年了,镇上热闹着呢,就算不是集日,也有人在贩卖许多新奇玩意。你去淘一淘,遇着喜欢的,咱就买下来。” 说了半晌,见她有些意动,他就干脆当她答应了,“明日吃过中饭咱们就出去。至于活计,你就是少做半日也不打紧。” 唐荷笑,“那成。明日我跟娘打一打招呼。” 既然打算外出,唐荷就趁着上午周南生忙着给人结账,自己也抓紧把大部分事情好了。 中午一家人吃过饭,唐荷就趁着收拾锅碗瓢盆的功夫同杨氏打商量,“大嫂,南生说一会带我去镇上逛一逛,我怕这来回路上被耽误,傍晚会赶不及浇菜摘菜,你能帮帮我不?” 杨氏满脸带笑,连连应了,“瞧你说的客气话,你嫁过来后都没能去镇上耍一耍,正该趁着年关热闹多逛逛买买才是。家里的事情我都是做惯了的,也算是我的份内事,你也不用说帮忙的话,我必定做得妥妥的。” “多谢大嫂了。”唐荷笑道,“你有啥要买的不?我给你捎带回来。” 杨氏想了一会,摇头说道:“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你别忙,过几日我也去一趟镇上,到时我再自己买。” 两人又聊了几句,厨房的活做完,周南生已经在催着她起程。唐荷便想寻了婆婆说她要出门。 院子里寻不到人,唐荷猜她可能回了屋,就想去找她。这时院门口却走进来一个人,看见周南生和唐荷两人站着说话,就满面笑容地打趣他们,“小两口说着热乎话呢?” 周南生转过头,看明白来人是自己的堂婶,连忙打招呼,“七伯娘。” 唐荷也笑着叫了人。周南生的七伯娘笑着同他们摆摆手,“你们有事就忙去吧,我来找你们娘有事儿。”说着探头看了院子和敞开门的厨房,见都没有人,脸上就皱起眉头,“我特意寻了吃过午饭的时候过来,她咋就又不在家了?” 唐荷连忙答应道:“娘刚吃完饭,许是回自个屋里去了。” “哎哟,这青天白日的,事情忙都忙不完,她难不成还有功夫去歇晌。”七伯娘嘴里说着话,脚下就熟门熟路地往里面的屋子走去。 唐荷看了周南生一眼,赶紧跟上去,“七伯娘,我帮你去叫娘吧。” 七伯娘呵呵地笑,“小荷你忙去,我认识路。” 唐荷笑而不答。两人其实也就走了十几步路,来到这边屋子的外厅门口,七伯娘看到周老爷子摇着椅子在天井里晒太阳,一边迈进门一边就先嚷开了,“二伯,您老身体好呀。” 周老爷子睁开眼看到是她,点点头,嗯一声,算是招呼了。 因为是堂亲,又是长辈,这态度并不算慢待,因此七伯娘也没再多吵嚷他,自己就拐入了右边的月亮门。 徐氏已经闻声出来,正好在门槛处迎到她,“屋里就能听到你这大嗓门。” 他们妯娌两人处了几十年,关系熟,因此就把人领到自己屋里,又看到身后还跟了一个唐荷,不由奇怪,“你要干啥呢?” 唐荷赶紧把目的说了,“南生说镇上卖了许多年货,我这一趟正好把门神还有香烛等等都买了。” 徐氏皱了皱眉,“你这一出门闲逛,家里的事情可不就撩开了。” 唐荷没有接话,只是笑,旁边七伯娘笑眯眯接话了,“哎哟他婶子,小媳妇爱新鲜,你让小荷去逛一逛也没碍着半天的活。” 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周老爷子咿咿呀呀摇着椅子,没有出声。 徐氏只好点头答应,“我看你往日也素淡得很,去了镇上,看到喜欢的衣裳首饰,让南生给你买。至于年画这些,不用你操心,到时自有我和你爹准备好。” 唐荷笑着应了,同三位长辈告别。回到院子周南生还在等着她,两人收拾整齐了,就出门赶路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伙儿发现我之前几章标题都写着“更新”吧,据说标题名重复能防盗,其实一点都没防到 我去盗文网站,看到读者在自己文下催更,总忍不住风中凌乱很想回他们说:本文晋江独家 唉盗文的人省略这一两块钱肆意侵占别人的劳动成果到底是神马赶脚 大伙儿要留言呀,如今文下好冷清,桑心~~~~!!! 60晋江独家首发 徐氏同她的妯娌张氏回了自己屋。 因为是冬天,窗户关上挡风,他们进来后再把门一关,房间里就暗了下来,张氏不适这样的黯淡光线,就咕哝着让徐氏开窗,“你不是烧了火笼子么?咱们烤着火说话,也冷不到哪去,关了窗,外头的光透不进窗户纸,蒙蒙的看东西不舒坦。” 徐氏抵挡不住她的大嗓门,只好打开半边窗户,山风凛冽的气味打着旋儿卷进了屋里,她又赶紧把窗掩上大半。 张氏无奈,“行了,就开那么点得了。知道你怕冷,赶紧来烤火呗。” 两人围着火笼子相对着坐定,各自伸手搭在火笼子上取暖。张氏舒服地喟叹一声,“十嫂,”她按周老爹在族里的排行叫徐氏,“你可真会享受,吃过晌午就回屋烤火,啥事都丢给媳妇管,哎哟你这好福气整一村的婆婆没一个赶上你的。” 徐氏心里也得意,“我这都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吃了多少苦才有的今日。如今还不算好,以后给我们家北生说了媳妇,我才能真正闲下来。你也不差呀,你两个儿媳妇不也听话能干。” 张氏心有戚戚地点头,“咱们生儿育女一辈子操劳,不就为了老来享孩子们的福嘛。哎我如今也是事儿能不做就不做,咱老了,身子骨也扛不住了,就这大冷天,你再让我去挖茨菰,回头我骨头能又凉又痛好几天呢。” 徐氏听她提起茨菰,想起自家还有一亩地的茨菰没挖呢,“明年我们家就不打算再种这玩意了,虽说能挣到两个钱,但天气冷,还抵不过受的苦。” 张氏不以为然道:“你们家是不差这两个钱,还是别种了,免得拿出去卖还抢旁人家的生意,我们今年种了三亩呢!” 两人又絮叨了几句作物出息,张氏很快转入今天的正题,“你托我打听的事有着落了,我娘家有个堂侄子,年龄正合适,他娘正打算给他说媳妇呢,听了珠娘的条件,觉得可以做亲。” 徐氏赶忙问个仔细,“他家里境况怎么样?有几个兄弟姐妹?自个做啥营生?” 张氏被她连珠带炮的问题轰得头发昏,“哎哟你这是嫁女儿呢,咋这么心急。” 徐氏不好意思,“珠娘是我亲侄女,跟我闺女也不差啥了。” 张氏也不再打趣她,一一回答问题:“我这堂侄子叫张春江,往上追溯三代,他太爷爷同我爷爷还是亲兄弟呢,我跟春江爹也差不多年纪长大,小时我看他们家也是逢年过节都有肉吃的,这些年吃苦肯干也积了一点家财,吃穿肯定不愁。春江头上有四个姐姐,都出嫁了,如今时不时都能补贴一下娘家,要我说,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最享福。” 徐氏听得意动,又有些犹疑,“家里姐姐多,幺儿的性子会不会被养得娘气?通常这样的婆婆,性格都硬得很。” 张氏撇撇嘴,“硬一点好,要是不够硬,冲着珠娘的爹娘兄弟,一般人家也不敢娶她进门。” 徐氏顿时又尴尬又恼火。 张氏同她做了二十来年的妯娌,很明白她的性格脾气,因此对她挂下来的脸,一点不以为意,“实话说了吧,我保这个媒,还有春江娘同意说亲,全是看在你家的面子上。咱家春江可是好孩子,下地干活上山打猎都是一把好手,你错过这村可没这庙了啊。” 徐氏犹豫了一会,点头到:“那行吧,过两日我去同我嫂子说说,没啥变动的话你寻一日带我去看看张春江呗。” 张氏爽快答应了,又笑着打趣她,“你们家北生年纪也到了吧?要不我也留意留意,给他相看一个闺女?” “咄!我们北生是读书中举的人才,你能相看到的闺女,哪里配得上咱幺儿。” 张氏被她气笑了,“嘿,咱村里同你家北生一样年纪的男丁都能挣钱养父母婆娘了,你们家北生地我都没见他下过几回,莫不是戏文里说的百无一用的书生?十嫂,要我说,你们家这样捧着娃可不好,咱到底只是农户人家,你就没想过万一他考不上,这日子怎么过下去?” 徐氏被说得心底冒火气,又知道张氏一贯说话都直接,因此哑了半日,低低答道:“想过,只是有啥办法呢,孩子自己犟,孩子爷爷和他爹也想押宝。” 张氏听她叹气,知道自己勾起她的担心,反而过意不去了,“这富贵在天,万一孩子就有这大福气呢,你日后早晚两柱香多拜拜吧。” “也只能这样了。”徐氏打点起精神,又细细问了许多张春江家的事情。 最后张氏见逗留得久了,起身告辞。 “七嫂,今年家里的瓮酸菜做得好,你抠一碗回去尝尝?” 张氏一听说酸菜两字,口水就从嘴里生出来了,“好嘞,今年就属你家的酸菜填得早,我家的如今在瓮里还很生呢。果然今年你家娶新媳妇娶的是时候,秋收那会我见小荷在田里晾了足有十几条田埂的酸菜呢。”说着又羡慕徐氏的运气,“按我说,你们家挣的银子多,我还没怎么眼热,反倒是你娶到的媳妇,我最羡慕不过。你家大儿媳妇同三儿媳妇,我每回看他们俩都有说有笑的,村里也没传过她俩闹性的话,可是我家那两个,”张氏摇头叹气,“哎哟,当我面都能叉腰对骂。要这样下去,我跟老头子也撑不了多久了,给他们分家算了。” 徐氏听得又同情又得意,“七嫂,按我说你也别想着分家,一大家子有老有小几代同堂,这才是福气呢。” “这理谁都懂,也得看有没有福不是。”张氏叹气。 “反正东生爹跟我一个意思,就是老爷子哪一天百年了,只要我们老夫妻没过去,我们这一家子就不分。” 张氏闻言笑了,“这可难说,你要再继续这么偏心眼下去,保不齐你家分的比我家还早。” 饶是习惯了张氏一张利嘴,徐氏还是中招了,涨红了脸怒道,“我哪偏心眼了?” “嘿,不说全村人,但是咱族里的老老少少,谁没看明白你最疼北生?五太婆他们都说南生像跟草咧,就是南生媳妇,人一嫁过门,我们就没见着东生媳妇下过了,这做活儿的事,是不是你分派的?光让一个人做活,这是不是偏心眼儿?” 徐氏犹自不服气,“东生媳妇不是还要管娃管做饭嘛,她还得帮着收货呢。何况,一个是大嫂,一个是三嫂,前头一个做了许多年,后来一个是不是要多担点活?” 张氏点头,“是这个理。如果北生后头说媳妇,把担子挑过去就行。可是你们家不是一门心思想给他说贵亲么?你指望一个小姐给你下地干活?” 徐氏被说得噎住了,却还是硬着脖子回道:“甭管日后说的啥人,反正进了周家门,就要做周家儿媳的本分。七嫂,你说说,当年我跟你是不是一样这么过来的?咱们还要苦咧,这会咱们是不是在地里挖茨菰挖莲藕?还想去逛街,梦里去差不多。” 张氏叹气,“咱们那一辈惯吃得苦。你的话也没有错,不过我比你早说了儿媳妇,最明白一碗水不端平的后果。” 徐氏送走了妯娌,前后思量她的话,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做法有什么可指摘的:前一个辛苦许多年,后一个自然也要接过担子,这样长幼有序,家里才有章法。 她又细细回忆了唐荷的日常的行事,觉得这个三儿媳妇不该是这样的人,她也左右没有品味出唐荷的不满和抱怨来。不过人心裹了皮,她瞅不到儿媳妇的心里面,也怕她当真寒心,就决心日后尽量对她和暖一点。 ~~~~~~~~~~~~~~~~~~~~~~~~~~~~~~~~~~~~~~~~~~~~~~~~~~~~~~~~~ 唐荷不知道自己婆婆的这一番心理。 其实以她的心性,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受到委屈。不管是在职场还是在家庭,资历较浅的人都是要比前辈干得多。只要这个“多”没有超过她认为的标准,她就可以忍耐下去。去争论、争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所花费的成本将高于她把活默默做完的成本。 她可以吵嚷嚷,要求自己去帮忙收货,家务让大嫂一个人做完。这样,她又把丈夫的感受置于何地了呢?对他来说,这是他的家,家人分工不同,但努力的利益是一致的。她看不出,在自己对活儿游刃有余的情况下,去挑起家庭矛盾有什么意义。 只要最基本的生存资料的分配标准不超过她的底限,她就可以继续按兵不动。 周南生对她的心思一无所知。他觉得她单纯,热情,脾气好。就连走着路,他都恨不得把她揣在怀里 两个年轻人快步走,从周家村赶到镇上,也就花了一个时辰不到。 镇上果然如周南生所说的那般热闹。 不但商铺里摆满货品,就是街边空地上,也划了一个个地块,给老老少少占了卖吃的用的。 年节将近,腊肉茨菰等吃的买得好,年画摊子也红火,还有鞭炮香烛,人们也是一次买许多。 说起来,本地极重风俗节令,一年二十四个气节,家家户户拜神仙拜祖宗,鞭炮纸钱一年四季都用得很多。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正剧,生活忧苦有乐,骄傲的少年有一日会摔跟头的 求留言求花花~~~!!! 6161 周南生把媳妇带到自家铺子。 说是铺子,其实也就一个十平米左右的临街铺面。铺里墙上及架子上挂满各式腊肉,低处的柜台上一格格放了各式干果。如今年关将近,小小的铺子挤满了采买货品的人。靠里的墙边则支了一张柜台,一个50来岁的男人正忙着结账。这就是周家聘来的宋掌柜了,如今忙起来,他既是掌柜,又充作小二,忙乱之余还眼观八方,一眼望见周南生夫妇俩,扬声同周南生打了招呼。 周南生应一声,也顾不得同媳妇交代,就赶紧招待顾客,一通忙乱过后,铺里人潮暂时消退,他才空了下来给媳妇做介绍。 “小荷,这是咱铺子的掌柜宋叔。” 唐荷叫了人,宋叔笑眯眯应了,又听南生介绍唐荷的身份,就打趣道:“方才你们肩并肩立在铺子外头,我一眼瞅见了,心里就想:这肯定就是南生新娶的媳妇了,你们男俊女俏,不是月下老人定下的好姻缘还能是啥。” 做生意的人生来一张嘴会说话,因此唐荷对宋叔的一通夸赞也只是含笑相对,不过周南生一听旁人夸自己媳妇,忍不住喜形于色。 只是生意忙碌,周南生跟宋叔很快又要招呼客人,,周南生本意是带她出来玩,因此只歉意地让她再等待,唐荷见他实在抽不出手,自己没有卖过东西能帮的忙也不多,因此打了声招呼,自己就出去随意逛逛了。 街上很热闹。 唐荷在人群里挤了一会,除了感受到劳动人民在一年的劳碌之后趁着年关置办年货犒劳全家的热情和拥挤之外,并没有看到自己想买的东西。刚想回到铺子里,不想穿过一条巷口的时候,居然看见自己娘和弟弟。 “娘。”唐荷上前招呼。李氏正好给买茨菰的人饶一把葱,抬头看到她,高兴坏了。一边坐在小凳子上剥茨菰衣的唐小山也快活地站起来扑到她跟前,“姐姐!” “小荷,你咋会在这里?”李氏把手往身上衣服擦一擦,招呼女儿站到摊位里边去,忍不住摸摸她的脸,“娘都许久没见到咱小荷了,好像养胖了点。” “”唐荷只好选择性接话,“周南生带我出来的,他正在铺子里忙,我就自己闲逛一会。” 李氏有点担心,“年关近了你婆家不是很忙?你出来跟婆婆交代了么?” 唐荷点头。 “姐,我也知道姐夫家的铺子。我也见着姐夫在里面卖腊肉。”说到肉,唐小山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水。 周南生却没跟她提起过她家人的事,“那你跟姐夫打招呼了吗?” “没,娘说姐夫忙着做生意,不好去搅他。” 李氏看闺女看过来,搓着两手笑道:“如今年关忙,我是怕招呼了影响他们家做生意。” 唐荷明白她娘是怕周家人误会他们故意上门蹭东西,因此过门不入。又看到自己娘和弟弟在这么冷的天买菜,手泡在水里,通通冻得红通通的,心里顿时难受起来,“这么大冷天,你们要吃点东西暖暖身子不?” “不用,”李氏连忙挥挥手,“镇上吃食卖得贵,今天我特意煎了糍粑来,小山跟我都吃饱了。” 唐小山在一旁乖乖地“嗯”了一声。 这时又有三两大娘媳妇前来问莲藕茨菰的价钱。李氏赶忙给人秤了,唐小山见剥了衣的茨菰卖完了,自己也乖乖地坐下继续干活。 唐荷也蹲□帮忙,青菜葱蒜和莲藕茨菰都是沾了水的,一碰到就让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她突然感觉很难过。她的婆婆在家里烤火,她的小叔在学堂里读书。她的弟弟和娘却在集市上顶着寒风卖菜。虽然婆家也是经历过原始积累阶段的,可是她作为亲人,这个对比仍然让她在情感上分外难过。 李氏收了菜钱,却兴高采烈得很,“早上你哥把货拉到集市上,还发愁说太多了怕卖不完,被我骂了一通,一大早发市哪能说丧气话,看看这生意红火得很,跟你说,就年前这半个月还有正月,咱家挣的能有平时三四个月的那么多咧。” 唐小山也呵呵笑,比划给唐荷看,“姐,我跟娘卖了好几天了,回家一数好多钱!” 唐荷又高兴又心酸,“咱家菜种得好,买的人当然多。” 李氏笑着点头,“这话对头。今年霜下得少,菜的长势好,你瞅瞅这油菜花和生菜,多青绿水嫩啊,今儿五更天我跟你爹起来摘的,新鲜着呢,两大筐呢,卖得只剩几斤了。别的也卖得好,今儿这摊估计收得早。这会你爹和你哥嫂在田里挖茨菰呢,正好回去我也能再干一会。” 唐荷皱眉,“干活这么拼命,身体怎么受得了。” 李氏摆摆手,“没事,一年一次大年,就指着这段日子挣钱了。” “娘说挣了钱就给我扯一身新棉衣。”唐小山高兴地插话,“还说给我买一套文房四宝。” 李氏好笑地看着小儿子,“这傻儿子,念叨了许久呢。” 唐荷难过,埋头跟弟弟一起给茨菰剥衣。后来剥得差不多,她便寻了个理由离开,赶去布店按着家人的尺寸各买了一套棉衣,又去书铺里买了文房四宝,沿路看到有合适的年货,也给买了几包。 等她回来,李氏母子俩已经收摊把东西往板车上装了。李氏看到她买了那么多东西,瞪大了眼,“你乱花钱干啥?爹娘自己有钱!何况我们也用不着买新衣服” 唐荷不想多说话,直接把东西包好了放在板车上。 李氏看她脸板板的,嘴张了张,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你这犟脾气” 唐小山又开心又担心,看看娘又看看姐姐,“姐,娘给你留了几斤莲藕和茨菰,让你拿回去吃。” 唐荷不要,“周南生家也有种,您留着卖钱。” “这哪能一样呢” 正说着话,周南生见唐荷许久没回,以为她找不到地方了,在集市上找了几圈,正好找到这个巷口,才终于看到他们。 “岳母,”他有些吃惊,打量他们板车上的行头,“您这是来卖菜。” 李氏笑眯眯地看着女婿,“是啊。” 唐小山看见他很高兴,“姐夫,我们这几天都在这里卖菜,我有经过你家铺子看见你呢!” 周南生意外,询问般的看向李氏,见她点头承认,便问道,“您怎么没叫我呢。” “看你忙,就不搅你了。”李氏看着女儿女婿站在一块,越看越高兴,“你们俩看着好,这就行了,我回去跟孩子爹说,让他也高兴高兴。” 因为想着回去还要下地干活,说了两家,李氏就打算走了。周南生让她再等等,打算去铺子里拿几挂腊肉让她捎回去,李氏连连推辞。 周南生让她千万等着,自己就跑开去了。 李氏也不打算等,招呼小儿子就要赶路。唐荷拦住了她,“您等着把肉捎上。” “这不合适,”李氏着急了,“一点肉还是小事,给你婆家说话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我在他们家也有做事,我付出的劳动比几挂腊肉值钱多了。” “闺女,你这情绪不对头哇。”李氏细细打量女儿的脸色,“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你嫁到他们家,就是他们家的人了,为自己家做再多都是应当的。以后这种话不要说,啊?” 唐荷不说话。 李氏叹气,“娘知道你想着娘家,可是女人就是这样,出嫁从夫。你大嫂在咱家不也镇日做活?一家人都是往一处使劲要把日子过好来的。你婆家都是厚道人,你好好过日子知道不。” 唐荷不想她娘担心,低低应了一声嗯。 终于李氏还是等到女婿拿了腊山鸡腊猪肉。周南生又问了接下来他们还是来摆摊,就说明白了以后饭时来找他们一起吃饭,他们在铺子里备有一个小灶,平时蹲着热水,饭点到了还能热饭,冷天里吃热食也暖一点。 李氏答应了,拉车赶路回家。 周南生在回程路上见媳妇一直沉默,给她说了几个笑话也没逗出她的笑脸,不由担心地摸摸她的头,“咋了?是今天被冻到了?” “没有。”唐荷淡淡地道,“只是想到我娘还要拉车赶一个时辰的路,我担心她腰受不了。” 周南生“唔”了一声,一时不懂该接什么话,只好安慰两句让她安心。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周南生没话找话,“小山告诉我你给他买了新棉衣。” “嗯,一给我爹娘他们都买了一身。” 也许是她的语气太过平板,周南生笑了笑,继续在好话题,“没想着给你公公婆婆买呀?” 唐荷看他一眼,“你爹娘有好几套棉衣。” “” 剩下的路途就在两人的沉默中走完。 晚上洗漱上床,周南生照常把媳妇圈在怀里,两人却还是没有什么话。 第二日唐荷如以往一般早起,周南生稍后起床吃过早点也要出门,两人也没顾得上说话。 下午时候,周老爹运了新的货到铺子里,也没离开,帮着一起卖货。周南生见人手够了,心里想着跟媳妇的不得劲,就打了招呼,提前回了家。 回到家里他娘和大嫂在堂厅里正泡着热腾腾的米花喝。周南生找了一圈,没见到自己媳妇,便问:“娘,小荷去哪了?” 徐氏喝了一口热米花,先跟大儿媳妇说了一声“这会捏的米花好”,才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她在田里挖茨菰。” 周南生觉得一瞬间心里就冒出了火气,“就她跟我哥在地里干活?” “你哥去隔壁村收腊肉去了。”徐氏答道,“对了,这回收到的腊肉你留一点,过几天让小荷给她娘家捎回去。”又跟杨氏解释一般说道,“小荷是新媳妇,估计也惦记娘家,让她过年前回家一趟。大嫂要是走得开想回自个娘家,也可以去。” 杨氏却觑到三叔脸色不对,没顾得上接婆婆的话,连忙笑着解释了:“早上我是跟小荷一起下地来着,半途我头晕,所以” 徐氏也看出了儿子脸色紧绷,又忘记冬季傍晚光线已经逐渐按沉,连忙说道:“这天怪冷的,你去叫你媳妇回来吧。” 周南生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外走。他越走越快,没一会就到了田里。自己媳妇挽着裤脚和袖子,正弯着腰,两手插入泥里,一掰一摸,两手把挖到的茨菰扔到身前的木桶里。她的速度很快,田埂边几只大桶都尖尖对着茨菰。 “小荷,”他心酸地叫了媳妇,顾不得自己还是一身做买卖的打扮,脱了鞋略挽一挽裤脚就下了田。 水田冰冷刺骨。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这一章应该写到冲突的,只是实在是太晚了,只好放在明天的章节了 只是估计又要有筒子喷我说看不下去了,太憋屈了,再虐就弃文了 其实这是生活,这不是虐 有时我都忍不住怀疑,难道是我的生活跟别人的不同的关系吗 大家也表告诉我弃文的事了,其实订阅率就说明了一切了说出来,只会让我情绪更低落而已 总之跟大家剧透一下,有忍耐才有爆发,有冲突才有出路 以上 晚安 6262 周东生和周老爹前后脚到了家,这时候饭菜已经上桌,周老爷子已经端坐在上首,土豆娃坐在他 身侧,眼巴巴看着热腾腾的饭菜。 茨菰是南方种植的一种水生植物,深秋初冬开花,在冬天结成球茎,可整个水煮,也可剁块炒熟。茨菰跟莲藕一样深长于泥下,需要农人冒着严寒赤脚在水田里挖掘,然后还要在江水里把田泥洗涤荡净。虽然辛苦,可是本地人喜欢吃,尤其正月期间,人们难得沾肉荤,只有过年煮鸡鸭,大锅通常会扔二三十个茨菰,再加一块瘦肉,加水没过这些材料,大火煮开,起锅后咬开茨菰,又粉又香又甜,好吃极了。 镇上和山里的人家没有水田,要想吃茨菰,只能买,而且同平常日子的节省不一样,年节时就是最节省的人家,一买也是十斤起跳。正是因为销量好,价格又喊得起,因此乡间几乎家家户户种植,像唐家一向凭地里的出息挣饭吃,自然也有种植,不但种,还种得多。去年唐荷没有出门的时候,他们家种了五亩地,全家包括唐小山都一起下田,断断续续挖了将近一个月,中途把茨菰拿去又批发又零售(这句话好现代哟~),直到正月底才真正挖完。 有一回周南生去找唐荷,天色阴沉,淅淅沥沥下着冬雨,等他一路走到鸭龙江边,正好碰到唐荷同家人挖了茨菰在江边洗涤,心上的人儿穿着蓑衣,挽着裤脚踩在江水里弯腰干活。 隔着雨雾,他的心里就酸了起来。 隔江人在雨声中,晚风菇叶生愁怨。 少年的他听太爷爷念起这一句诗,只无端设想雨雾中的情愁,以为这样一种隔江相望的冷凉也动人,等到如今他年岁长大,有了自己牵挂的人,知道人世间的俗事,才明白情愁在心间,现实生活才是无奈,他心上的人是冒着严寒在劳作,简直要心酸得让人落泪。 那一刻他下了决心,娶她爱她,让她衣食无忧,让她远离酷暑寒冬的劳作。 唐荷嫁进了门,他娘把家里的事情推给她,他也知道得清楚,只是他心里想了一遍,觉得当年大嫂新媳妇进门,也要干一样的活,如今轮到自己媳妇,他也不能说什么,而且自己家除却农忙时候,平日也不过是挑挑夜香,浇浇菜地,以及在家里扫一下地擦一擦桌椅,媳妇就是再忙,也比她在自家辛苦劳作轻松许多。媳妇没有出声抱怨,他心里觉得她懂事。 只是如今一样的深冬酷寒,自己媳妇独自一个在水田里劳作,他就是想说服自己媳妇没有受到慢待,也找不到说服的理由。 周南生跟着下田挖了一会,眼见冬季天暗得早,暮色笼罩四野,唐荷仍然一声不吭地快速挖翻,不由出声劝她,“小荷,今天做不完了,咱先回家吧。” 唐荷沉默地直起身。今天一大早她跟杨氏就下了田,杨氏跟着挖了半个时辰,说头晕就先回去了。她自己除了中午回去吃了个饭,今天挖了一整天,一亩地也就是才挖了一半的样子。 “你把田埂上的茨菰先挑回家。我再挖一会。” 她又弯□沉默地劳作起来。 周南生无法,上了田,胡乱洗净两脚的田泥,裤脚放下来才感觉暖和一点。田埂上除了三桶装得尖高的茨菰,在旁边收割后的农田里也堆了好大一堆。他找到扁担,看一眼闷声干活的媳妇,挑起担子疾步回家。 暮色四合,村庄上空升起袅袅炊烟。 周南生回到家把桶里的茨菰倒在院中一角,堂厅里带着土豆娃烤火的徐氏和厨房里做饭的杨氏都闻声出来,看到他挑着桶还要走,徐氏连忙问道:“你媳妇呢。” 周南生闷声答道:“还在田里挖茨菰。” 杨氏听了,神情略有些不自在。徐氏也勉强挂上笑容:“天都快黑了,让她别挖了,家里已经做上饭了,赶紧回来吧。” 周南生嗯了一声,担着两只空桶还要往外走。 土豆娃牵着奶奶的衣角,叫住三叔,“三叔,裤子湿,冷。” 徐氏这才惊觉三儿的裤脚已经被田水浸湿,这种天,湿裤子贴着皮肤,能冷进骨头缝里,“南生,你换身衣裳吧,啊?” 周南生摇摇头,没说话,转身往院门走。 徐氏慌忙叫他,“那你喝碗热水,暖暖身子。” 周南生终于忍不住,“嚯”地转过身来,“我媳妇还在田里冻着呢,等她回来我们一起喝。” 话说完就大步走了。 徐氏傻眼,半晌有点心虚又有点生气地对着大儿媳妇说道:“我听着南生那话咋有点不对头啊?这时节在田里挖茨菰不可得冻着吗?” 杨氏有点犹疑,“娘,你说三叔是不是有点怪我啊,今儿本来是我跟小荷一起下田的。” 徐氏挥挥手,“这有啥好怪的,他要怪,也怪不到你一个妇人身上。按理说,这做活更该家里的男人去干,可是他爹四个不全空不出手吗?至于你,身体不舒服也没法子。嗳我说,大嫂,你这两天老说晕,又吐,你不是有了吧?” 杨氏下意识轻捂住肚子,“这个月的月信是没来我也有点怀疑,所以今天就没敢撑着下地太久” 徐氏顿时一扫郁闷,喜气洋洋地说,“待会东生回来让他带你去村头的郎中家摸摸脉。”又交待她,“既然有可能是上身了,你捡一两个自己喜欢的菜色,煮得清淡点,不要放重料了。” “哎。” 周南生挑了三个来回,茨菰还是没有挑完。唐荷趁着最后一点光线,一个人在空茫的田野里劳作。 周南生的七伯娘张氏在菜地里摘菜,瞥见这边有人,走进了发现是她,便迟疑地交道:“小荷?” 唐荷的手脚一整日都浸在冰水里,现在已经冻得麻木,连带着她的反应,也跟着迟缓起来。她慢慢地直起身,认出张氏,叫道:“七伯娘。” 十八岁花季的女孩子面孔的线条清秀柔和,张氏往常看见她,总觉得她就算不笑,也都是一个小模样,却不知为何,此刻她端肃着一张脸,就有了分外冷冽孤清的味道。 张氏在心里叹一口气,徐氏运气好,一辈子就没闹过妯娌矛盾,自己昨日同她说的话,她不明白,就没往心里去。如今三儿媳妇一个人干活,就是脾气再好的人,心情若没有一点想法,也不可能。 “孩子,天暗了,蒙蒙的都快看不清了,咱先回去,明天让东生他们兄弟来接着挖吧。” 唐荷笑了笑。少女的笑容模糊得像暮色里最后一抹明色,一闪就不见了。她低声说道,“我再挖一会,等南生来挑最后一担,我们就一起回去。”又叮嘱张氏,“七伯娘,您赶紧回吧,夜了田路不好走,您当心点。” 张氏又劝了两句,劝不动,只好摇摇头,自己先回去了。路上碰到挑着空桶返回来的周南生,便出声责备他道,“我天明儿就见着你媳妇下了田,如今天都黑了人还在田里,活儿再多,也没有一天赶着做完的道理。我说你这孩子都不晓得疼媳妇的?” 周南生闷闷地嗯了一声,“我们这就回。” 周老爹左右环顾,奇怪道:“南生不是早回来了么?他跟他媳妇人呢?” 杨氏尴尬地笑一笑,眼睛看着婆婆,徐氏刚给公爹和土豆娃各添了一碗汤,抽空答道:“小荷在田里挖茨菰,南生挑了桶去把茨菰运回来,说是最后一趟了,应该转眼就着家了。” 周老爷子原本端着汤碗的手一下顿住,碗放回桌上,碰出一细微的声响。 其他人一下安静了下来。 周老爹迟疑地问:“这意思是说,小荷今天一个人下田挖茨菰?” 杨氏赶忙解释:“早上我跟她一起挖的” 徐氏点头帮腔,“大嫂说她不舒服,回来后我让她歇着的,”又转头跟大儿子说道,“东生,吃完饭你带你媳妇去郎中家瞧一瞧。” “爹,”她又笑着同周老爷子说道,“您大概又要添一个重孙孙了。” 真的?周东生用眼神询问媳妇,见媳妇羞涩地半点头,就咧着嘴傻笑起来。 周老爷子却没有开口,神情比刚才略缓和了一点。周老爹看了一眼老父,又问大儿子,“东生今天怎么没下田?” 周东生刚想开口,杨氏先抢着答道:“爹,是这样的,隔壁村的赖子说他们家熏了两百来斤的腊肉呢,让我们上门去收,我是想着上门收还能少支他几十文呢,就让东生去了。原本我是想着咱家的茨菰才种了一亩,我跟小荷两个人也做得来,谁曾想半途我就晕得厉害” 周东生也点头,“我不单收了赖子家的,他们村旁的人家我也转悠了一圈,刚才我一板车拉回来的腊肉,足有四五百斤呢!” “腊肉放一两天又不会跑!” “爹,”杨氏赔笑,“我跟东生不是想着年关近了销量大,怕铺上接不上茬卖货嘛” “前儿咱们不是才收了上千斤的腊肉么?堂厅里还都挂了两边墙,就这两天功夫能卖完?” 杨氏和周东生都低着头不说话了。 徐氏帮着打圆场,“东生跟他媳妇也是挂心生意” “孩子们自己想不到,你咋也想不到呢?”周老爹打断老妻的话,“一亩田的茨菰,咱们家几个劳力一起下田,也就是一天功夫就赶出来了。空出一个闲日我跟南生不去铺上就是。你怎么闷不吭声就让今天挖茨菰了?” “昨天听七嫂提起这事,我就想着年关卖粮,宜早不宜迟”徐氏讪讪地答道,“早上我有事回去我娘家,就交代了儿媳妇挖茨菰,我也没想着让小荷一个人干到现在,谁知道她为啥这会还不回呢。” 周老爹长叹一口气,说道:“明天东生跟我一块下地,今天这事不地道,村里人看到咱家劳力那么多,偏偏就让儿媳妇一个人下地干活,多不像样。” “哎。” 徐氏又赶紧招呼大伙儿吃饭,“南生跟他媳妇可能要一小会才回,这冬天的饭菜冷得快,大伙儿先吃上吧。” 其他人没来得及动,周北生先端起了他娘之前给他乘的汤就要喝。 “北生,放下,”周老爷子淡淡地说了今晚第一句话,“等你三哥三嫂回来,一家人都上桌了再一起吃。” 周北生放下碗,抿了抿嘴角。 “爹,”徐氏有些心疼看着小儿子,“北生在学堂,中午就吃一些冷饭冷汤,这会应该饿坏了,还有土豆娃,眼巴巴看着菜呢,让他们先吃吧?” 周老爷子摸摸重孙的小脑袋,还是淡淡一句,“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一会。因为这三四个小时儿子都睡不安稳,时不时得哄他,放得晚了些,大伙儿原谅~~~ 6363 说话间周南生夫妇已经进了院门。周南生照样把担子挑到院落一角,唐荷跟在他身后,神色疲惫。 杨氏看了桌上众人一眼,站起身出了堂厅门口迎他们,“小荷,灶上蹲了热水,我给你们接到盆里,你们洗洗手暖一下吧。” “不用了,”唐荷实在扯不起笑脸回应,只疲惫地摆手拒绝,“我自己来吧。” 杨氏仍然端着笑脸,“客气啥,”转身去厨房之前又跟他们说了句,“全家都等着你们吃饭呢。” 两人的衣裳上都沾着泥点,赤脚踩在鞋子里,也起不到保暖的作用。只是这会一家人在饭桌旁等着,他们也不好这时去洗澡换衣裳。 杨氏已经接了一盆热水端出来给他们,周南生赶紧上前接了,“大嫂,我们自己来。你去坐着吧,你们先吃,我们很快来。” “哎。” 周南生从井里汲水,加进盆里和好了水温,又掏出手帕浸湿,示意唐荷上前,给她擦了脸,又让她把冰冷的手泡一泡。 “咱们得快点,”唐荷低声说道,“不好让爷爷他们等太久。” 等他们上了桌,周老爷子发了话,一家人这才动筷吃饭。 饭桌上的气氛略微凝滞,就是土豆娃也觉察出不对,一点也没有闹,自己拿着汤匙,乖乖地喝汤吃饭。 唐荷勉强咽完一碗饭,站起身同大家笑了笑,“我吃饱了,你们慢吃。待会儿大伙儿吃完了,碗放着就好,我洗漱完了过来洗。” 杨氏赶紧接话,“我洗就成了,你别忙了。” 徐氏也接了腔,“小荷今天累了,早点休息吧,厨房的活别干了。” 然后她也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神使鬼差地还接了句:“小荷,今天东生收的隔壁村赖子家的腊肉特别好,你过两天抽空拿些回去给你爹娘尝尝。” 唐荷愣了愣,应道:“好,谢谢娘。” 周老爹咳了一声,说道:“小荷,今天你辛苦了,明儿让东生他们跟我下田去挖茨菰就行了,你在家休息。” “大概还有半亩地,”唐荷说道,“明天我还是一起去吧,多个人也早点挖完。” “不用那么急,”周老爹说道,“明天我们父子三干一天也能把活干完。” 唐荷沉默半晌,“那我明天回娘家,在家里待几天成不?” 众人没料到她提这个,一时都愣住了。 唐荷淡淡地道,“我娘家茨菰莲藕都种得多,我回去帮几天。” 徐氏张口欲说话,周老爷子先看了孙媳妇一眼,淡淡地道:“你去吧。”又望向孙子,“南生一起去帮忙。” “不用了。”唐荷的语气同样平静,“我晓得铺上忙,南生脱不开身。” 周南生还待开口说些什么,这时他七伯娘张氏却走进他家院门,看到堂厅半掩的门透出来的光亮,熟门熟路直接推门进来了,“嚯,你们家还在吃饭呢。”又看到桌边站着的唐荷,“小荷你怎么还一身下地时的衣裳?我隔这两步还能闻到你身上的泥腥味儿,哎哟你赶紧去烧一桶热水洗洗吧,仔细人要冻坏了。” 唐荷笑了笑,同众人告了罪,转身走了。 七伯娘继续说道:“他十叔,你这三儿媳妇真能干,啧啧,一个人在地里挖了一天茨菰,吭都没吭一声苦。” 周老爷子的脸色马上黑下来。 周老爹心里叫苦,这七嫂哪壶不开提哪壶,明知道他爹最要面子,还故意来跟前明里暗里地说他们家男人不在光让女人下地干活。 徐氏也瞥见了公爹的脸色,赶紧招呼妯娌,“七婶,你咋这回过来了?” “我这不是来问你的准话吗?明儿我要回娘家,要跟春江娘说清楚。” 这实在不是说这个事的好时候,徐氏连忙让她先回去,“一会我上你家找你去。” 张氏撇撇嘴,果断地转身走了。她也不是没眼色的人,只是她看着唐荷喜欢,想到夜色里那个孩子还在躬身劳作,心里抱不平,话还是没忍住出口。当然,庄稼人谁没吃过这种苦呢?可是老十家如今家大业大,还用得着让儿媳妇受这样的罪么? 她一走,周老爷子手中的筷子就“啪”一声拍在桌上。“什么事儿!” 周南生也吃不下去了,他脚上没穿袜子,双脚已经冻得没知觉了,木着脸放下饭碗,说道:“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你媳妇怎么回事?”周老爷子问他。 周南生正站起身,听了爷爷的话,也不好居高临下回话,就又坐回去了,“什么怎么回事?” “爷爷的意思是,”周北生咽下口里的饭,慢条斯理地说道,“三嫂是不是自己想回娘家帮干活,于是急着想把咱家的茨菰先挖完。只是她这样做,村里人以为咱家苛待她,咱家脸上就不好看了。” 周老爷子不说话,显是认同这个说法。 徐氏一拍大腿,“我就说嘛,我也没让她一个人干到天黑,她自个想赶回去贴娘家,倒弄得我们像恶人了。” 周南生在桌下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您的意思是,我媳妇辛辛苦苦干活,反倒是错了?” 众人都一起沉默了下来。 “干活没有错,”徐氏不以为然,“只是她进了周家的门,该干的就是周家的活,一门心思还想着娘家,就是她不对。你看你大嫂嫁过来那么多年,什么时候要赶着回去帮娘家了?” 杨氏连连摆手,“娘,我跟小荷情况不一样,我头上有三个哥哥,三个嫂嫂,家里干活的人多,小荷头上只有一个哥哥,底下一个年纪小的弟弟,恐怕是人手不够。” 徐氏一听更加不以为然,“十亩地的人力就不该想一百亩的收成!他们家” 周南生不想再听下去了,“明天我跟小荷去她娘家。” 徐氏被儿子打断未竟的话,怒了,“去什么去!你去干几天农活,耽误的人工还没有咱家铺子一天的净利值钱。” 周老爹也点点头,转头跟周老爷子说道:“爹,你看年关实在忙,南生若几天都离了铺子,恐怕忙不过来” 徐氏“哼”了一声,“咱是娶他们家的闺女,又没娶他们全家,我就没听说过耽误自家生意去帮亲家干农活的道理。”又瞪向三儿子,“明儿你不是还得跟你爹和你哥挖茨菰,难不成你就心疼你岳父岳母,不心疼自己老爹?” 周南生觉得深深的疲惫,“这样吧,我出银子,明天请人来把咱家剩下的半亩茨菰挖了。至于我,去小荷娘家帮忙一天。” 徐氏不干了,把筷子拍到桌上,“合着我不是娶儿媳妇,是嫁儿子呢!” “就属你会心疼人是不是?哪个庄户人家不要种田下地?当年我不也这样过来的?大冬天的我不单从早到晚弯在田里干活,回来照样要给一家老小做饭!” “娘!”周南生深呼一口气,“您别拿您当年跟这会比,当年家里条件跟现在能一样吗?” 周老爹听着也觉得心头火起,拍起桌子来,“你这个做儿子的是说你老子没你疼媳妇是不是?什么叫当年跟如今不能比?如今再咋样也没有农户自己不干活,花银子雇人下田的道理!” 周南生说不出话来了。心里涌出的不知是凉还是酸。这件事似乎人人都有道理,人人都没有错,又似乎都错了。 “小荷要回娘家就让她回吧,南生不去了。”周老爷子做主,语调平淡,“吃饭。不想吃的该干嘛干嘛去。” ~~~~~~~~~~~~~~~~~~~~~~~~~~~~~~~~~~~ 唐荷回了房拿了换洗衣服,到厨房提了热水洗了一个畅快澡。她并不知道堂厅里的争吵,或者就算知道了,她也不关心。 稍晚一些周南生也拿了洗漱的衣物去洗澡。回来上床后想到今天唐荷被冻得厉害,把她圈在怀里给她暖手脚。 “小荷,”他轻轻地叫她,“你是在跟我生气吗?” “没有。”她在他怀里摇头,发丝带来的搔痒透过衣裳传导到他的肌肤上,他叹口气,把她抱得更紧。 “你两天没怎么理我了。” “我在想事情而已。” “想啥?” 因为她的沉默,他越发回想起今晚与家人的争执,“是想娘家人吗?” “嗯,”唐荷淡淡地应道,“娘腰受过伤,最近她赶着干活,不知道受不受得了,还有小山年纪还小,怕他下了水冻坏了,回家又不记得喝热姜汤” 周南生听她絮絮叨叨,这于她有点少见,只是他越听,心底越生出一丝烦躁,“小荷,你嫁给我了” 唐荷顿了几秒,然后平静地问道:“所以呢?”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可以把精力少往娘家放,毕竟咱家才是以后你要生活一辈子的地方” 唐荷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你觉得我放在你家的精力不够多?” 周南生被她那句“你家”刺伤了,他几乎可以设想得到她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嘲讽的表情。“什么叫我家?你嫁进来不也是你家吗?” “不,”唐荷的声音平静地几乎接近冷,“这只是我的婆家,是你家。” 周南生被她话里的排拒给伤害了,他几乎是报复地冷哼一声,“娘果然没有说错,你的心没有向着这个家。就像昨儿买衣服,你给你爹娘买,就没想着也给我爹娘买。” 唐荷低低地笑起来。 其实,男人这种生物很奇特,不管他们嘴上说得再好,心里有多么爱你,事情一旦涉及他们的血亲,他们就会马上跳脚,爱情和誓言会瞬间忘却,他们只会把你放在他的家人的对立面。 “你什么意思?!” 唐荷自嘲地摇摇头,从他怀中挣脱,下了床走到墙边的大柜子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正是前段时间周南生交给她的放了私房钱的木盒,“给你。你爱给你爹娘买多少衣裳尽管买。” “我自己的钱,我乐意花在亲爹娘身上,你的钱还给你,我没用你的钱,你就管不着。” 这些话就像故意激怒他一样。怒火从他心底席卷而出,他忍不住握紧双拳,只是看她倔强而单薄地立在寒夜里,终究还是不舍得,“你先上来盖好被子。” 唐荷一言不发地上床,没有躺回他怀里。扯过被子盖在身上,闭着眼睛不再理他。 周南生深深呼吸,忍了半晌,问道:“你今天怎么回事?” “你要回娘家,直说就是了,娘也不会拦着你,今天你一个人闷声干活,大伙儿反而不好办。”周南生说道,“我们是一家人,你有啥不能说的?你分那么清干啥?” 唐荷忍不住再次低笑。 她已经很努力了。很努力地去做这个时代的农家媳妇。她让自己尽量跟其他土生土长的女孩儿一样,嫁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就低眉顺眼地做人,在婆家多做家事不抱怨,不乱回娘家,不经同意不留私产。 她只不过为自己的血亲担心,因此不想与他恣意欢笑。自己难道连情绪自由都没有了吗? 农家种了茨菰,就要冬天用人力挖掘,她没有怕苦怕累怕冷不去干,甚至为了让婆婆不介意她回娘家帮忙,她也不计较自己多做事,想着先把婆家的事情做完再走。这样也不行吗? 其实矛盾冲突的根源,不在于她要回娘家帮干活,而在于她居然没有自觉把自己归作这个家庭的附件,这令大家长不满。 “三个月。” 这是他们婚后首次的争吵。他感觉疲惫,受伤,因此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又说了话,“什么?” “我嫁过门不过三个月,你觉得,我凭什么三个月里就把一群陌生人理所当然地当做亲人?” “我的亲人,当然是我的爹娘,我的兄长,我的弟弟。” “我的亲人怕我吃苦,如果他们能够,绝对自己做十分,不让我做一分。” “做人儿媳妇恰好相反,你们做一分,我做十分。真奇怪,做公公婆婆的,都理所当然认为做儿媳妇的就该低眉顺眼多干活。就是你,也觉得自己家不差吧?真奇怪,其实生我养我的又不是他们,我自己的双手也挣得来饭吃,我并不欠他们。” “我一天到晚都忙个不停,我跟你抱怨过一句吗?没有。” “所有一切不过是因为你。我嫁给你,而他们是你的父母,因此我愿意侍奉他们。不与他们争论。就像别的儿媳妇做的一样。” “我认为这属于婚姻生活的必然内容,生做一个女人,必然要去接受和忍耐这些。” “我难道没有做到儿媳的本分?如果你们还有怒火,那么我认为你们所要求的已经超出了我所能给予的,至少超出了目前能给的。” 她的话令他迷惑,不过最后一句他听懂了,“以后会好的,”他喃喃道,“我们成了亲,很快会有孩子,相守十年,二十年” “不,”她断然打断他,“短期内我不想要孩子。” 什么?!他极度震惊,爬起身摇她,“小荷!” 唐荷也坐起身,平静地说,“你没有听错。” “让我们都实事求是一点,”她淡淡地说道,“你们兄弟几个,你总是被爹娘不自觉地忽略,我和你大嫂,明显你娘也比较不喜欢我。” “你小弟是她手心的宝,日后你弟媳进门,估计也会让她另眼看待。” “你习惯了这种不平等,你大概无所谓。其实我也不妨在心上。” “只是我能合理地推断,日后不管是家庭资源,还是长辈给予的情感和关爱,我们以及我们的孩子能占到的都将是最少的。” “我不能容忍。即使只是假设我也不能容忍。日后我的孩子回来问我,为什么爷爷奶奶对堂兄妹们比对他们要好。” “我必然给我孩子全部的爱,我不愿意他们承受别人,特别是来自于亲人的不平等的情感对待。我担心他们会难过,会哭泣。” 这些话她从来没有打算说出口。她原本打算慢慢改善他们的境况,潜移默化地做一些事情。只是连日来对家人的牵挂,对现状的不耐,以及今日的寒冷和疲惫,加上他的责备,让她维持不住风度地反击。 一个人,特别是一个女人,在面对婚姻家庭的问题时,都难免有疯狂尖刻的时候。 眼前的青年是她的丈夫,是她所珍视的人,可正是如此,她的话语,冰冷的语调,才有了十分的力量。 “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这是你要解决的问题,不应来问我。” 她当初眼神明明白白告诉他:你不可依赖。 周南生觉得,此刻远比当初她告诉他她不信任他,还远要锋利伤人。因此他瞬间被击溃了。 作者有话要说:私以为这回应该是本文目前最大的矛盾冲突了 生活的憋屈之处在于,一件事情发生,并不是说一方忍耐,然后另一方就得意。事实上,各方当事人又或多或少有需要忍耐的事情。 非常感激:清凉一下的地雷!!! 清凉给我扔了好几回呢,太破费了,正常订阅就好 还有被晋江吞掉名字的wcj111亲,么一个~~~ 我们只有牢记生活中闪亮的片段和快乐,去抵御痛苦和不快 6464 冬夜孤寒。 枕边的人呼吸平稳,显然已经入睡。周南生轻轻地把她圈回怀里,在深沉的夜色里努力睁眼想辨认她的模样。她是不是似笑非笑?她是不是冷肃锋利? 她的话里说,没有料想到他会维护她。她像旁观者一样看他被父母忽视。她把自己视作这个家庭的局外人。温和不计较是因为她不在乎。此次她之所以不再温和应对,她之所以反击,是因为她觉得事情触及了她的血亲,及她和他还没有孕育的孩子。唯独不是他。 她对他的感情,远比他对她的要少得多。 周南生正是从整件事情及她的言语中捕捉到了这个讯息,才觉得自己被击溃的。 以前她告诉他“我不想嫁给你”,让他在心里削出一个骨肉分明的她。那时候他仍然有勇气去争取,坚持不退婚。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终于娶了她,却并不意味着就得到了她毫无保留的爱。 他睁着酸涩的眼睛,几乎想流下泪来。终于他只是轻轻地在她额上印下一个吻,自己枕回枕头上,情不自禁地把她抱得更紧。 只有这样,才能确知她是属于他的。 ~~~~~~~~~~~~~~~~~~~~~~~~~~~~~~~~~~~~~~~~~~~~~~~ 唐荷昨夜知道饭桌上争吵的过程的时候,就忍不住叹气了。 其实无论是对公婆态度上的差别,还是对昨天大嫂偷奸耍滑让自己一个人干活,从头至尾她都没有发过怨言。因为就像她所说的一样,没有超过她的底线,她不放在心上。 甚至于昨日她先做完婆家的活再回娘家的思路,其实也没有错。意外只在于,七伯娘出来为她抱不平。反而引得周老爷子和周老爹不悦,觉得伤了面子。 另外周南生出声维护她,让徐氏觉得他有了媳妇忘了娘,原本心底对三儿媳妇略有歉意,最后反而恼羞成怒。 她完全可以预料到,经此一事,以后她的日子要比之前还要难过了。 只是她也不能把责任归咎于七伯娘的好心,事已至此,只能尽力揭过此事。 一夜过去,她对跟周南生说了那一席话,也隐隐有了悔意。无论如何他已经尝试维护她,她可以引导他做得更多,这总要比失态且刻意激怒他来得好。既然她嫁给他成为事实,他的家人这一生也是她的家人,她没必要弄僵与众人的关系,对事情的回圜或改善帮助不大的怒火,其实并没有多大发泄的必要。 唐荷忍不住苦笑,她以为自己比他成熟,但与他越来越亲近,她也端不住十分的冷静了,昨夜心中有怒气,把持不住,就想着也割伤他才好。 一个人能伤害另一个人,也不过因为那个人在乎她。 唐荷抱歉地亲亲他的脸,下一秒他睁开眼睛,有点忐忑,有点激动,“小荷” “你醒了还装睡?”她又亲亲他的眉眼,“昨晚的话不要放在心上,我生气的时候,有时会口不择言说一些过分的话。” 瞬间就被治愈了。原来他这样轻易被左右。他想问她的感情深浅,又不敢再探究。此刻他心中已经小小雀跃,却又有点发苦,于是低低地说道,“你的话我想了一夜给我点时间好么?” 唐荷点点头,“嗯。” ~~~~~~~~~~~~~~~~~~~~~~~~~~~~~~~~~~~~~~~~~~~ 昨夜徐氏回房后本来怒火中烧,絮絮叨叨三儿媳妇这不好那不好,偏偏数落半天,发现她还真没几样做得不好的。最后哑了口,自己跌坐在床上,唉声叹气老半天,“老天爷嘞,早知道挖个茨菰闹出那么多事,我就不管了,你们爱啥时候挖,爱谁谁挖都成。” 周老爹经过半天的冷静,被儿子挑起的怒火也平息了下来,“其实也不算什么事。小荷是勤劳肯干的人,这回由头至尾我也没听她说半句话。” 徐氏想想好像也是。 “这事到此为止,以后你甭再提了。” 只是夜里他们还是隐约听到南生夫妇的争吵,两个老的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日心里还揣着事,不想一大早就见儿子儿媳和好如初毫无芥蒂的模样,都不由有些吃惊。 唐荷一如往常跟长辈问好,她的笑容向来明媚坦然。就是徐氏心里还留了两分不高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儿媳妇笑模样讨人喜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原本在酝酿了一早上的刻薄话到了嘴边,始终说不出口。只是这事就这样揭过,她又有一点不甘心。因此脸绷在那里,也没有回应唐荷的问早。 一旁的周老爹手肘碰碰婆娘,暗示她别过分,自己笑着问儿媳妇,“小荷,昨天你累到了,昨晚休息好了吗?” 唐荷笑,“我年轻,干一天活也没什么。昨晚睡得很好。” 好什么,明明跟我儿子吵架了。徐氏心里悻悻的,想张口问明白问的是不是干活的事,又觉得下不来台阶,就在桌子底下暗示地踩了自己男人一脚。 周老爹吃痛,被媳妇一瞪,只好假咳一声,略微尴尬地开口问道:“南生,昨晚你跟小荷吵架了?” 被问话的夫妻俩顿时被正喝着的粥呛到了,唐荷更是睁大眼,果然她还是低估了这个时代做父母的对子女的干涉程度吗? “没吵,”唐荷还是很快笑着回了话,“我们俩闹着玩。” 周南生看了媳妇一眼,低下头掩饰性地咳了几声。 唐荷睁眼说瞎话,杨氏却比她厉害,她如往日一般熟稔且亲热地接过话头,笑着说道:“爹,您瞧他们俩,时不时你看我我看你的,感情好得不得了,不正应了那句‘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 她说得逗趣,大家都适时地笑了起来。 唐荷也唇角含笑。 不得不说,她这个大嫂真是个妙人。她有些小自私小心眼小奸猾,但是她也并不难相处,因为她总是笑脸对人。就比如昨日的事,大伙儿心知肚明她躲了懒,但是她总是能适时示弱就坡下驴,让人无法真正对她厌恶起来。 至少对唐荷来说,她并不反感这样一个妯娌。 杨氏能装着冲突从来没发生过,唐荷也乐意配合她。 她的内心的安定和快乐不依赖于婆家人的肯定,但她从来没有想过与这个家庭的任何一个成员反目成仇,和平相处远比尴尬地过日子更好,不是吗? 徐氏看两个儿媳妇有说有笑,也暗暗松了口气。今早出房门前,周老爹殷殷嘱咐过她,“不要对小荷摆出冷脸,不然对南生也不好看。” 她虽然不甘愿,可是刚才不过端了一下,已经被老公爹扫过好几眼了。 她做了一会心理建设,咳了几声,转头看唐荷,极力挤出和善的表情,“小荷,你打算啥时候回你娘家?”还是有些别扭啊,徐氏又咳了几声,“腊肉我已经给你包好了放在厨房那个小菜篮里,你走的时候记得带上。” “哎,”唐荷应道,“谢谢娘。” 唐荷又笑了起来,笑容里仍然是让人喜欢舒服的明媚和坦然。 唐荷已经这个家的人了,磋磨她,搞得儿子也不高兴,何必呢。 今天一家人都装着昨天的争吵没有存在过,唐荷对自己的态度也没改变分毫,如果自己刻意为难她,那不是显得自己特别小心眼了? 徐氏心里的块垒,就这样消褪大半。 徐氏的娘家人说她偏心眼,说她心软,确实是不错的。这种性格有时候坏事,可是好处也不是没有。 徐氏又突然想起了一件大事,“大嫂,昨晚东生带你去看郎中了吧?怎么样?” 杨氏的笑顿时就尴尬了起来,她踌躇了一会说道,“郎中说没有摸到喜脉,”自己也有点失望,“明明身上就跟前头怀上土豆娃时一样” 女人身上的事倒不好在饭桌上说,只是杨氏沮丧,徐氏失望之外还有点生气。现在回过神来,大儿媳妇昨天不是找由头躲懒是什么? “你估计是吃撑了所以才想吐,”徐氏冷着脸说道,“以后少吃点。” 周老爹看着把头埋进粥碗里的大儿和大儿媳妇,也暗叹一口气,“孩子娘,你少说两句。子孙的事急不得。” “我能不急吗,咱们家如今就土豆娃一个呢。” 拿着汤匙乖乖喝粥的土豆娃听到叫自己的名字,把小碗里被咬掉了蛋白的蛋黄推到徐氏跟前,“奶奶,吃蛋。” “土豆娃乖,”徐氏摸摸乖孙孙的头,“你吃。” 蛋黄不好吃呀。土豆娃咕哝着嘴巴,用小勺子戳着鸡蛋黄。 唉。徐氏叹气,小孩子多好啊,多来几个才热闹呢。 “还有你们俩,”她又对三儿夫妇说道,“都成亲几个月了,怎么还没有信?” 周南生看一眼媳妇,淡声道:“我尽快。” 唐荷被呛到了。 徐氏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小儿子,“北生,还有你” “娘,”周北生无奈,“我连媳妇都没有,生孩子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是因为你还没娶媳妇才催的你!”徐氏来了劲,正待说服儿子,周北生却先说了一个投降的手势,“娘,明年春我要考试,等我考完再说,行么?” 一家人吃得差不多了,周老爷子放下手中的碗,说道:“你们走之前我有话说。” 老爷子扫了一眼饭桌上的儿媳和两个孙媳,又叫一旁淡定地端着碗喝粥的小孙子,“北生,你给大伙儿讲讲啥叫‘不患寡,患不均’。” 周北生吃惊地看着爷爷。周南生低下头,捧着碗出神。 徐氏以为老爷子考校小儿子的功课,就催他,“你爷爷等着你呢,赶紧的。” 周北生无奈地看着自己娘,爷爷的话,很明显是要说给自己老娘听的。只是不知道,爷爷单指两个嫂子的事情,还是也暗示了其他。 周北生笑了笑,尽量用简单的话解释道:“娘,爷爷说的这话,意思是,一个人对人对事应该尽量平等。不能对一个人好,对另一个不好,也不能东西给一个人多,给另一个少。” 徐氏好一会才明白过来,顿时涨了个大红脸。周老爹也有些讪讪地。 小辈们都低着头假装很忙。 周老爷子又开口淡淡地说道:“话我已经说到这里了,东生爹娘,你们以后行事就多注意吧。” “至于你们几个小的,也要想一想你们是不是一个家里的亲人,有没有凝成一条绳,有没有往一处使劲。” “我和你们爹娘给你们挣下了这一份家业,你们如今才能坐在这里好吃好喝,现如今棒子交到你们手上,你们就该齐心协力,把日子越过越太平越过越红火。” 几个小辈齐声应了。周老爷子挥挥手,让他们自个散去做事。 这一次风波,就在众人有志一同地选择性遗忘中过去了。 唐荷回娘家帮了两天忙。冬天冷,周氏一个人住着孤清,终于被说服搬去跟唐家人一起住了。 唐荷苦劝爹娘不要再种那么多田,可是老夫妇俩觉得“庄稼人不种田,还能做什么?吃什么?” 李氏就把唐荷赶回去了,她是担心闺女待得太久,婆家人不高兴,日子难过的还是自己闺女。 正月年越来越近,周家上下忙得不可开交。连老爷子也出动了坐在院子里帮忙收货计数。唐荷因为识字反应快,到铺子里帮忙卖货。家务事,这段日子渐渐地主要变成徐氏照应。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还有个尾巴,可是崽闹得厉害,只好明天写了。 大概看文的筒子基本没有家在南方农村的,其实冬天下田挖莲藕挖茨菰很平常 小说里的人物有各自的性格,自然对待事情反应各异。唐荷作为现代人,与其他人有思想差异才是理所当然的吧 其实我还是觉得一点没虐 我要是描写真正现实的婚姻生活,就绝对比目前精彩哈哈 ps:大伙儿不要抛弃62章,要给62章留言啊!!! 6565 人们忙碌了一整年,在农历年来临之际,终于可以停下来歇一歇,一家人各自穿上新衣裳,餐桌上有鱼有肉,孩子们的荷包里也塞满糖果。 天气更加寒冷,田野更加空旷,人们围坐在火笼子旁,炭火边煨了红薯芋头和茨菰,人们则一边闻着食物散发的焦甜味一边聊天。 大年三十那天,周家的生意做了大半天,街上就冷清下来,镇上已经有富裕人家早早放起了祭拜后的鞭炮。周老爹给宋掌柜发了过年红包,又许他歇到正月十五之后,主雇互相说了吉祥话拜别,周老爹就吩咐儿子排上铺子的木板门。唐荷在铺子帮了几天的忙,事情已经做熟了,这时也帮忙规整货物,又把打算带回家的年货包好。一通收拾后,三人走在回家路上,因为过年气氛浓郁,连带着脚步也轻快,今日竟花了半个时辰不到,三人就到家了。 家里已经在准备年夜饭了。徐氏早几天就从村人那买来了十几只肥鸡,周东生挑了一只杀了,鸡血从脖子那流出来满了整整一碗,鸡的肠肾等也一起给清理干净了,最后连带一大块猪肉及茨菰等物,都被杨氏放进一口大锅里,放水漫过材料,大火熬煮。一旁徐氏也洗洗切切,菜篮子里分别有发好的木耳、竹笋等,葱蒜香菜辣椒也切成细丝放在小碗里。她最后收拾的是一尾大鲤鱼,开了膛破了肚把血水冲掉,就等着下锅做糖醋鱼了。 周北生早在几日前就开始裁红纸写对联。他们家新旧两处屋子多,需要的对联也多,加上一些族亲也请他帮忙写几副,他断断续续写了几日才凑齐了数。对联的内容他原想写得新颖些,农人的愿望却很淳朴,来来去去不过是“招财进宝”、“出入平安”之类的。虽然失望不能自有发挥,可是他也写得郑重,写好了给族亲送去,这会他跟大哥搬了了木梯子先贴起堂厅门口两边的对联。一人贴,一人察看高矮歪斜,两人合作,很快就都把大门校门的对联都贴好了。周东生又搬起木梯子,招呼小弟一起去把老宅的对联也贴上。 周老爷子让孙子把两处堂厅里八仙桌上供奉的大小香炉搬到院子里,把香炉里的陈灰倒掉,然后他同重孙孙一道,在这些陈香灰里掏摸铜板儿。土豆娃每摸到一个,就欢呼一声,不一会儿,他身前的地面上就攒了一小堆小铜板。 老爷子看他高兴,就大方许诺,“香灰里还有铜板儿,你再找,找到的都是你的。” 土豆娃高兴坏了,也不用小木棍划拨了,直接两只小短爪摸进灰里,一寸一寸地把香灰摸遍了,最后确定灰里没有落下没找着的铜板,就把一堆铜板划拉到自己跟前圈住,“都是我的!” 唐荷听了老爷子的吩咐给他抱来一大捧稻禾,听了小娃娃的话,不由失笑,“土豆娃有好多钱哟,给婶婶一个不?” 土豆娃骨碌着两只黑眼睛,想了好半晌后很乖地点头,递给她一个铜板,“婶婶,给你。” 唐荷笑,摸摸小娃娃发丝柔软的小脑袋,“铜板上都是灰,婶婶拿去给你洗干净吧?” 土豆娃快活地点点头。唐荷拿一个木盆打了水,把他那一大捧铜板放进去洗。因为铜板埋在灰里,一年里反复遭受烛火香灰的熏烤,有一些铜板儿的面上就被熏黑了洗都洗不净。土豆娃并不在意这些,期待地蹲在一旁,等唐荷把他的铜板都一一洗净擦干了装进荷包里,,他就提着荷包带子跑到厨房里跟奶奶和娘亲献宝去了。 小孩子活泼有朝气,老人看着也由衷的开心。老爷子看重孙跑了,就招手让三孙儿找来火石把稻禾点燃,稻禾燃尽留了一堆暗色的灰炽。老人又让孙子把新灰填进几个香炉里,自己则郑重地在炉子里埋好新铜板。 香炉重新放回堂厅的八仙桌上。香与烛都点上插在炉里,烛光与香的烟一点点往上燎熏墙上新贴的“天地君亲师”的联子。 八仙桌两边各摆了一根没有去掉根须和蔗衣的大甘蔗。大肥鸡及猪肉茨菰等物也起了锅被盛在大盘子里放在桌子中央。盘子周围还摆了几个盛着薯粉的小碗。筷子,菜刀,瓜果、粽子等祭祀物品也一一摆列。 天光仍然明亮,一家人集齐,分别在堂厅、天地、祠堂等好几处拜祭神仙祖宗,各自又许了许多愿,然后放了几回鞭炮,烧了几堆纸钱。一系列严格的程序走完,拜祭物被端回厨房,由周东生抄刀把肥鸡剁成小块。不过肥鸡的腿给留了下来,给家里最小的孩子吃。 唐荷帮着收拾饭桌摆起碗筷。天气冷,鸡汤直接用作火锅的底汤,青菜、蘑菇、土豆片等洗净切好了放在小篮子里等着下锅。 徐氏亲自下厨,做了几个炒菜。此时均已一一上桌。土豆娃闻到糖醋鱼的香味,站在桌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菜盘。 唐荷和杨氏给大家的碗里添了饭。菜已经上齐。 一家人正式坐在一起吃年夜饭。 “今年是个好年头。”举筷之前周老爷子说道,“咱家的日子越过越好了。我希望明年更上一层楼。” 大家含笑应和。 “吃吧。敞开怀吃。有吃有喝,这就是红火日子。” 吃过了饭,天色暗下来。大人们要守岁,土豆娃跟着玩闹了一阵,就敌不过生物钟,趴在娘亲怀里睡着了。 午夜接近,徐氏领着媳妇重新燃起香烛,一家人再次拜起天地祖宗。周老爹领着三个儿子,把两个大纸包里的几十万响炮竹扯开来连成长长的四条。午夜更声一起,四人齐齐点燃炮竹,绕着自家的宅子前前后后噼噼啪啪地响起炮竹。 别的人家也同时响起炮竹声。 整个村庄都响起了炮竹声。很快村庄上空都弥漫着尘埃和炮竹的硝烟味。 唐荷捂着耳朵躲在老爷子、婆婆和大嫂的身后。即使去年唐荷已经经历过这样声势浩大的场面,却仍然不习惯。而且院子里噼里啪啦不时跳打到她身上的爆竹让她时不时惊跳一下。 “娘,我回屋躲一躲。”她凑到徐氏耳边大声喊,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到了,赶紧跑回自己屋关紧门窗。光躲回堂厅也不安全,待会他们父子四还会进来炸上一轮。 “哎哟,瞧这兔子胆。”徐氏摇摇头,跟大儿媳妇一起反而往放炮那一处凑,“响响亮亮,红红火火。”她大声地说,说给天地听,说给自己和家人听。 老爷子拄着拐杖站在门廊下,在铺面而来的烟尘气里,一边被呛得咳嗽,一边喃喃自语,“祛旧迎新,老周家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周家父子四个给两处新宅子放过炮竹,还要到老宅去也放上几炮。徐氏领着杨氏端着祭品一起去。唐荷想到要穿过那么多人家密集的鞭炮,就头皮发麻,连连摆手不肯去。 “三哥,”周北生在路上有点惊奇地说道,“你媳妇怕鞭炮。” “没大没小,叫嫂子。” “她怕鞭炮,”周北生重复道,“咦,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周南生觑他一眼,“你小时候也怕。” “我现在不怕了。”他扬了扬手中的鞭炮,“让三婶自己也点上几串,多炸一炸,就不怕了。我不就这样炼出胆来的。” 这时候村里还响着一阵阵的炮竹声,兄弟俩怕说话声听不到,声音都放得很大,杨氏也把他们的对话听了进去,不由笑着接话,“这女人家和你们男人不一样,怕鞭炮打人的疼劲。我也就比小荷好一点,站远了看你们放炮竹,要是让我点,想到炮竹打在身上,我就忍不住牙疼。” 徐氏听着儿子儿媳的对话,难得没有出言打断他们说一说自己的当年。年夜喧嚣,她与周老爹都是活了大半世的人了,几十年生活对比,不能不从当前体味出现世安稳的幸福来。 唐荷在正月拿到了两份大红包。一份是周老爷子给的,说是铺子上赚的红利,大头照样攒在公中,小头分到个人手里。唐荷打开小荷包一看,足有二两银子。 另外一份是周老爹和徐氏给的,也有半两碎银。 周南生的第二个红包是跟她一样的数目,第一个却丰厚得多,有五两银子。 装钱的小木盒又被交回唐荷手中,“我赚钱,媳妇管钱,天经地义。” 唐荷喜欢他这份理所当然,忍不住亲亲他。 过大年人人洋溢的喜气太过浓郁,见面就说恭喜发财。土豆娃一大早就奶声奶气地来跟他们讨红包。唐荷笑眯眯地给了他装了十个大铜钱的小荷包,土豆娃打开一看,欢呼一声就跑走了。 唐荷笑眯眯的,周南生被她的喜气感染,心中终于积攒了足够勇气,他开口说道,“小荷,咱们生个孩子吧?” 见她惊奇地抬眼看他,忍不住有些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你对土豆娃对你侄女都很有耐心,我看得出你喜欢孩子” 唐荷点头,“我喜欢得不得了。” “那为什么你说不要” 唐荷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啥时候说不要了?” “我只是觉得我现在才19岁,至少得20岁怀孕比较好。” 周南生心里莫名放下原本高悬的石头,却又不甘心地咕哝道:“我娘19岁的时候都生下我大哥了。” 唐荷无奈,25岁到28岁才是最佳生育年龄好不好。 “你介意的其实是我那天晚上说的话,是吗?”她轻声问道。 周南生犹豫了一会,点头承认,“如果我们有孩子,我也会像你一样给他我全部的爱,就算他爷爷奶奶可能更喜欢别的孙子孙女我会补偿更多,不会让他伤心难过。” 唐荷安静地听他把话说完。 “爹说过一两年等我自己撑得住场面了,就让我做铺上的掌柜,到时就算不分家里攒下的银子,单是我的工钱,也能攒不少私房。我会让妻儿过好日子的。” 唐荷笑了,上前抱住自己的丈夫,亲亲他,“我相信你。” “只是你想过没有,如今铺子里帮忙的工钱就属你挣得最多,如果你再进一步,你大哥大嫂会不会满意?” “而且生意的事,也不能保证一辈子都红火。就算咱家的铺子一直挣钱好了,不还有一个北生么。” “这里有一个万一,万一他考不上,不考了,他会不会参与到铺子里来。如果进来了,小小一个铺子,能站得住你们几兄弟么?” “那天我说你的事情要自己想明白,就是知道这些话不该有我提醒你,由我说出口,太像挑拨一家人的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不要忽略62章啊喂 我患上了评论症候群不管多忙,时不时都想刷一下有没有新评论,每增加一条,一个人对着手机傻乐 非常感激:578356和可爱莫的地雷!!! 6666 唐荷与周南生的这次谈话无疾而终。 唐荷上一世的个眼界开阔的人,她看待事物远要比周南生更加抵达本质。周家目前境况固然比别的农户好,可也只是好一点而已,一个小铺子,难道能支撑他们兄弟三个家庭长久衣食无忧下去?何况再紧密的兄弟亲情,也有意见不一的时候,兄弟不能明算账,反而为亲情埋下隐患。 周南生固然比旁的农村青年多一些见识,隐隐明白媳妇说的有一些道理,只是他这见识目前也有限,何况从他的感情上来说,他更愿意相信自家的铺子日后越做越大,赚的钱足够子孙花用,小弟有一天也会做官,他们兄弟不会有争执。唐荷所担忧的事情,遥远且不会发生。 唐荷了解周南生,远比周南生了解她的要多得多。因此她也只是点到即止,笑了一笑,没有执著要求丈夫立时就想明白且拿得出章程。 ~~~~~~~~~~~~~~~~~~~~~~~~~~~~~~~~~~~ 农户人家忙累了一年,正月于他们是难得的闲暇时光。 周家在正月初七之前不开铺子做生意,他们家又比旁人家的活计少许多,只余一点家务活,唐荷跟杨氏分担了,便大大轻松许多。 唐荷的这个妯娌,其实颇让她觉得有趣。前一世她没有机会遇到这样的人:你退一步,她就往前占一步,你寸土不让或收复失地,她也不顽固抵赖,反而顺势退后,且不管她背后心中是否有挣扎,至少当面的时候她总是笑眯眯的没一点介怀的样子。 杨氏主动且不动声色地包揽了部分家事,唐荷这时就帮她逗一逗土豆娃,就像哄桃桃一样,给他讲一些改编后的童话故事。当然如挑夜香、浇菜地这样的活仍然是唐荷做的。 唐荷并不是容易计较的性格,事情该做她就做。她跟杨氏从来没有爆发过争吵,以后也不打算爆发。周老爹和徐氏老夫妻俩看在眼里,暗自松了口气。维持一个大家庭,让矛盾悄无声息地消弭,也并不是容易的事。 “三儿媳妇行事不错,”周老爹这么跟老伴说道,“以前我觉得老大媳妇有点心眼子,又肯笑脸对人,日后跟妯娌是忍得不闹性的性子。如今一看,三儿媳妇更是难得的脾气,我回头想了一遍,还真没听过她说过一句重话。咱三儿还真是娶对了媳妇。” 徐氏以为他意有所指,面上就有些讪讪地。年前她已经跟娘家通了气说了张春江的情况,徐老爹对这一桩婚事觉得带不来什么,就有些不愿意,徐氏又恨得把哥嫂侄子骂了一通,最后还是她去看过了张春江的人,觉得可以,极力主张之下珠娘还是同张春江定下了这门亲事。如今大势底定,徐氏长出了一口气,觉得总算卸下了心口的一块大石。 “不聋不哑不做翁姑,”周老爹又说道,“咱苦累了一辈子,以后再给幺儿也娶上媳妇,这辈子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他们几对小夫妻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过日子,有啥磕碰让他们自个掰咧去,我是不打算管了,你也不要管太多了。我们花了一辈子对他们,已经对得起他们了,要是再操心,他们还嫌咱们多管闲事,讨不了好。” 徐氏犹犹豫豫地应道:“哎。” 周老爷子对唐荷也是满意的。当初孙儿的婚事起波折,他担心如果与唐家的亲事不成,难免有一点亲家不成成仇家的意味,且徐家虽然胡闹,可也是正经的亲戚,如果唐荷不嫁过来,为了珠娘的名声和两家的情分,南生势必得娶她。老爷子如何肯摊上徐老爹和徐福柱这样的亲戚?且老爷子还考虑到小妹的养老送终问题,故与唐家联姻,始终是上上选,因此他亲自出面说服唐荷。当时就觉得这丫头是个聪明人,如今一个屋檐下住着观察下来,发现她难得的还是有分寸:为自己争取到一定优势,就能适时让步。 周老爷子思量半晌,觉得当初承诺唐荷分家的事,还是有点棘手。谁家不希望攒下几代同堂大家聚居都大福气?周老爷子自己觉得,他还是有许多年头可以活的,分家的事情不在眼前,就暂且不计了。何况以目前来看,就算分家,东生一房和南生一房,日子都不会过得太差。只有北生老爷子虽然对他寄予厚望,也隐约明白如果他中不了,又眼高于顶适应不了庄稼日子,日子有可能越过越不顺意,到时反而是他们做长辈灌输的执念害了他。 老爷子找来幺孙,问道:“北生,开了春就是考府试,你有几成把握?” 这种问题可真难回答,若说没有把握,自己的努力和家里人的付出,又算什么?若说把握大,又有狂妄的嫌疑,且到时如果不成,哪里还有脸面呢?周北生迟疑了半晌,只能低声答道:“我尽全力。” “尽力就成。” ~~~~~~~~~~~~~~~~~~~~~~~~~~~~~ 周南生原先住的老宅在他们成亲后就空置了下来,唐荷因怕房子长久没有人气破败,就时不时去打扫,检查是否有顶漏墙裂的迹象。 老宅子静谧老旧,就是穿堂而过的一阵风、屋瓦缝隙漏下的几点阳光,都带有经年的尘埃。 唐荷却很喜欢这里。墙脚处经年不褪的青苔,土墙缝里轻薄瑟瑟的蕨类植物,老堂厅横梁下南燕留下的空巢,木窗棂上线条简单的雕花,她都喜欢。 这几日阳光和暖,唐荷常常搬了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兴致好的时候,就拿一支被周南生用得半秃的毛笔,沾了桶里都水,坐在院中以一方光洁的石板做纸,支腕练字。 周北生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凝气练字的场景。水写就的字一小会的功夫就会渗入石中,或者被太阳晒得蒸发掉,不过这也足够周北生看明白她那一手鸡爪字了。 他忍不住“嗤”了一声。 唐荷早知道他站在一旁,并不打算理他,继续认真地继续写下一笔一划。 周北生等了一会,等不到她出声招呼,只好主动问话,“三嫂,我哥呢?” “去隔壁五太婆家讨两杯热米花去了。”去了有一小会了,估计说又被老人拉着絮叨说话了。 这种事情不该女人去做么?周北生张开嘴,又闭上了。他三哥根本是对自己媳妇好得简直不像样子。 两个人没有话说,就这样沉默下来。 唐荷自觉练完了一天的定额,收起了木桶和毛笔,自己也从小凳子换到大椅子上坐定,舒舒服服地看起一本山水游记。 周北生越等越烦躁,唐荷的自在也让他憋闷,忍不住就讽刺道:“三嫂,这书你看得懂么?” 唐荷放下书,看了他一眼。 她觉得很无奈,她很多年没跟狂妄叛逆的少年相处过了,采取冷处理的方法无视他们的中二病难道不是对的措施么? “拿着。”她把书递给他。 周北生莫名其妙,“做啥?”还是接了过来。 “你翻开书,从第一页开始吧。” 唐荷平淡地把这本游记复述出来。纵使游记文字说半文言文,可是她前一世经历无数大小考,加上后来工作的强度训练,让她的记忆力虽然还称不上过目不忘,可也让她对事物形成一种抽屉式印象:只要看过,需要回忆、阐述的时候她脑海里相关的记忆就像打开抽屉一样把东西拿出来就行了。 这本游记写得文采飞扬引人入胜,唐荷此时已经是看第二遍了,她自认此番复述不说只字不差,至少能对得上个七八成。 周北生等她说完,拿着书已经呆住了。 唐荷站起身。周北生去五太婆家真是太久了,她打算去找他。 “等一下!”周北生紧拽着那本游记,叫住她,“你怎么做到的?” “看两遍就记住了呗。” “就你?不可能”周北生更加吃惊。今天他被爷爷的问题搅得心情低郁,本来想同三哥说说话开解开解,结果现在被三嫂的一鸣惊人给惊到了。他自问看两遍还没办法把一背下来。原来他往日被盛赞都是假的吗?实则他连一个妇人也不如? 唐荷看他变幻不停的脸色,叹口气,“北生,你哥说你一入学,就是同窗中的佼佼者,你自然有资本骄傲,你觉得我们这些妇人没有见识,看不上眼是不是?只是我觉得,一个人不可能样样都比旁人出色,比如大嫂饭做得好,我茨菰挖得快,你在这些事上也比不过我们不是?每个人投入精力的事情不一样,擅长的自然也不一样,彼此没有可比性。日后我希望你不能因为我不像你一样读书科举,就把轻视放在脸上才好。不然日子久了我始终不痛快,也连累你哥跟你的感情不是?” 若是往日,周北生料不到她能讲出这番大道理,或者就是听了,也要恼羞成怒。只是今天他当真被惊到了,故不自觉地喃喃道:“你会的可不只是挖茨菰” 就算她的话里有水分,不只看了两遍才能把游记背诵出来,可这份记性,也实在说难得。自己连个乡间妇人都不如,有何必要还谈科举呢? 唐荷看他面色青灰,知道他受惊太大,心里也有点无奈,使用这种“你厉害我比你更厉害看你以后还嚣不嚣张”的中二招数,她其实也有点不好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新年好!接下来一年都要心想事成哟~~~ 偶也要许个愿:要花花!很多很多花花! 评论症候群是一种无法治愈的病症来着 6767 周北生又从书房里搬来几,非要唐荷再当他的面再背一遍。 唐荷的瞬间记忆能力很好,看一时间久了的话记忆会模糊,但是马上复述的话则能说个□不离十,因此周北生这个要求难不倒她。唐荷从书堆中挑了生僻字少且内容生动的志怪小说类的书籍,充分给周北生展示被天朝应试教育打造出的彪悍记忆力。 周北生的脸色越加灰败。 正月过年,人人恣意享乐,只有他因为府试近在眼前,所以一如既往晚睡早起地苦读。前两次的失败在他心中留下阴影,对开春后的这一次考试,他也不敢说自己有十分的把握。爷爷今日的询问,脸上殷切的盼望,以及对他不能肯定回答的失望,把他逼得胸中烦闷。 少时大家都说他读书有天分,先生也屡次夸他。只是他的出色,也只是与学堂里的同窗比较的结果而已。往日他不明白这一点,只是经历两次府试之后,自然而然就明白了“人外有人”的意思。 就是自己的三嫂,如果生做男儿身,这样好的记性,读了书,旁人不也要夸一声“有天分”么? 周北生缓缓坐到一旁的小凳子上,无力地望着地面出神。 唐荷深深叹气。往日周北生待她实在算不上客气,她虽然明白不应当跟一个年龄才有自己一半的少年计较,可有时候实在烦躁,就很想打击打击他。 如今不就是打击出问题来了。 “我不想继续读书了。”周北生突然说到,“这第三回府试如果还是没希望我又何必去丢脸我的记性连你都比不过。” 这样好的记性除了先天培养更有后天艰难的修炼才有的呀少年! “你跟我比做什么,我又不考科举。何况除了背书,你若叫我作诗写文章我就做不来了。” 周北生怀疑地看着她,“你要是肯下苦功,肯定是一个才女” 唐荷失笑,她上一世是一个才女没错,不过同她这一世一样干活吃饭睡觉而已。一个人学东西,不外乎出于两种目的,一是谋生,二是借以安定内心。就前者而言,她此生是农家的女儿,又嫁做农夫的妻子,她自然学的是耕种的本事,至于后者,琴棋书画之类,她在经历生死之后已经不需要些末技艺来作为骄傲的凭依。 “你是恼怒比不过我,还是担心日后遇到的挫折更多?” “都有,”周北生闷闷地答道,“我总觉得前路艰难。” 也许是觉得跟她说起心里话太尴尬了,周北生嚯地站起身就要走,“三哥那么久还不回,我不等了,先走了。” 中二少年果然别扭。唐荷叫住他,说道:“北生,咱家的茨菰还有一亩地没挖,要不你去挖了吧。” “什么?” “你不读书了,当然就要做农活啊。”唐荷笑吟吟地说道,“你先别跟家里人说你不读书,先去试着做一阵农活,做不来还可以反悔,悄没声息地继续拾回书本,这样也免得爹娘担心不是?” 这是讽刺还是出主意啊?周北生气急,甩甩袖子迈出院门。 周南生一手提了几块糕,一手握着一个茶盅正要进门,两兄弟险些要撞上。 “北生,哎你”周南生没能叫住弟弟,疑惑地问媳妇,“北生来做啥,不是来找我的?怎么闷不吭声就走了?” “哦,他来接受心灵的洗礼。”唐荷接过茶盅,试了米花的温度合适,喝了一大口,舒服的喟叹,“好喝。” 周南生没听懂媳妇的话,看她也不想继续解释的样子,只好把糕递给她,“五太婆让我拿来你的,他们家今年的糕做得特别好。” ~~~~~~~~~~~~~~~~~~~~~~~~~~~~~~~~~~~~~~~ 周北生当真下田挖茨菰去了。 这一天中午吃饭,徐氏找遍了家里也没找着他人,以为他有事外出赶不上吃饭的点,因此也不以为意,一家人吃过了热腾腾的午饭,一时也没有散去,逗留在院子里晒太阳聊天。 周北生跌跌撞撞地挑了一担茨菰就进了院子。他的裤管是挽着的,两腿上的田泥还没有洗净,踩在草鞋里的两只脚也沾满淤泥。他直挺挺挑着担子,一进了院门,就像失力了一般马上蹲□卸下担子。 一家人都吃惊地看着他。 “北生,你这是做啥呀?”徐氏慌忙上前接过扁担,触到了小儿子的手,就被冷冰冰的温度冻到了,“你这手都冻成冰块了!” “挖了一上午茨菰,是有点冻。”周北生跺跺脚,双手想互搓取暖,结果搓着搓着,泥条儿纷纷从掌间跌落,“我就挖了小一半,剩下的我下午再继续挖。” 徐氏霎时心疼极了,“你这傻孩子!那一分地茨菰是我让你爹特意留着过了十五挖了给亲戚送礼的!就算要挖,哪里用得着你呀。”又絮叨地拉着他到厨房里,自己拿木盆接热水给儿子洗手洗脚。 灶上一直都是蹲着热水的,倒省了重新烧水的时间。周北生洗了手脸,又在火笼子边烤了好一会,才终于暖和过来。 杨氏重新热了饭菜端上桌,招呼他过来吃。 周北生在全家人的注目下,埋头猛吃。 他用了平日进餐的一半时间解决了午饭,满足地放下了碗筷,“大嫂,你今天做菜的手艺比往日要好。” 杨氏笑了,“这菜我跟平时一样做法,我看你是饿得狠了,就觉得比往日好吃。” 徐氏则看得心疼,“你看你,挖个茨菰,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周老爹等了半天,这会终于有机会问儿子:“你干啥突然下田了?昨儿我看你在书房里温书温得好好着呢。” 周北生面色平静,答道:“读不下去了,就想去干干活换一下脑子。” 周老爹还想说话,周老爷子摆手示意他别再追问,自己则开口问道:“下午你还想下地?” 周北生正待回答,徐氏先不干了,“别去了,天寒地冻的,北生哪里做得来这个。幺儿,在家好好温习功课,啊?” 周北生回想起双脚站在水田里冰冷刺骨的感觉,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只是他仍然说道:“娘不是说要把茨菰留到十五过后才挖么?咱家有别的农活不?下午我去干。” 周老爷子停顿了几秒,才说道:“不用留到十五。你想挖,下午就继续吧。”说着就拄着拐杖,一个人走了。 徐氏虽然心疼,可是她违背不了老的,也说不通小的,只好干着急。其他人更加没有办法。 周北生歇了一会,又挑着担子下地去。 这个时节地里的农活已经不多了,村里旁的人家白日也不下田,只在傍晚到菜地里摘菜做晚饭,见了周北生一个人在田里,都有点吃惊,与周北生打招呼,周北生虽然应了,却也不多说,只埋头干活。 村人回了村子绕到他家,问徐氏:“你们家的书生哥在干农活咧,咋的了?” 徐氏也无心聊天,草草应付过去。自己又忍不住跑到田里,苦劝儿子回家去。周北生被她几次烦扰,简直又冷又烦躁,“娘,你再寻我说话,天黑我都挖不完了!” 徐氏怕他当真挖不完天黑后还要继续干,只好回家了。只是她也做不下事情,隔一会,她就望一下院门,絮叨道:“咋还不回来咧?这孩子咋就起了性要干活呢?” 杨氏也悄悄问男人:“你小弟是咋了?” 周东生也奇怪,“我也不晓得。” “哎哟,真是太阳从西边出了,从我进周家的门到现在,这是头一回看到小叔做农活。” “他小时候干过活,”周东生回忆,“他四五岁的时候跟我们一样,帮干一些琐碎活儿。后来家里的日子好转,他又去读了书,爹娘就没让他下过地了。” “书生哥哪里做得来这个,你等着,他一准是一天的兴致而已。” 唐荷也是这样想的。读书的孩子都觉得苦读艰难,可是这种苦,同体力活又不一样,身体的疲累特别直接。何况两者的差别,并不只在劳动强度,更在前者有黄金屋做前方的希望,后者则代表一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劳累。周北生苦读圣贤书十数载,一门心思光宗耀祖,他要真那么简单就放弃才怪。 果然,夜里唐荷在厨房里烧热水,周北生来寻她说话。 “三嫂,茨菰我今天挖完了,明天我就继续看书了。我明白你那一番话的意思,家里人辛苦做活供我读书,我不能轻易放弃。” 唐荷忙着被柴薪折腾,头也不抬地回他道:“好,你加油。” 周北生深吸口气,气道:“你要不要这么敷衍啊?” 唐荷无奈,抬头看他,做了一个握拳的动作,“加油!”然后又低头继续跟柴薪奋斗。 “你” 周南生就等媳妇的洗脚水不来,寻到了厨房,见到他们俩僵持的模样,不由奇怪,“咋的了?” 唐荷看到救星,赶紧向他求助,“这柴一直滚烟,熏死我了” “我来,”周南生示意她起身让他,三下五除二,中空搭柴,很快把火烧大。“你下回不要一次放那么多柴。火点上了再逐渐添柴。” “唔,每次我都发现说的比做起来简单多了。” 周北生僵立在一边,听他们你来我往,自己觉得很郑重的事好像并没有被别人放在眼里,因此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不是你让我去想清楚的吗” 周南生看不明白弟弟的低气压,以眼神询问媳妇。 唐荷无奈,指了指自己的脸,“你如今不是想清楚了么?” 周北生不说话。 “周南生,”唐荷无奈,叫自己男人,“你看我脸上是不是写了两个字?” “什么?” “诚恳!”唐荷斩钉截铁道,又转头看向周北生,“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继续努力吧小叔。” 周北生被气走了。 周南生问自己媳妇,“北生突然下地,不会是你叫的吧?” “算是吧,”唐荷笑道,“没想到这小伙子还挺犟的。” “小荷,”周南生无奈地看她,“你也就比北生大一岁而已,不要用这种大娘的口吻说话吧。” ~~~~~~~~~~~~~~~~~~~~~~~~~~~~~~~~ 周北生去他爷爷那里坦诚了自己的退缩。 “我并不是做不了农活,”少年说道,“我今天站在水田里,突然记起小时候我也在农忙的时候去割过稻谷,去插过秧。大夏天的太阳晒得人发昏,我回了家就躺在地上取凉,娘把我拉起来,说地气会过到人身上,会生病,我当时还想,生病了就不用继续顶着大太阳干活了。” “现在我应该能吃这种苦了。” “可是如果我不读书了,就对不起你们吃过的苦受过的累了。” 老爷子看着自己最小的孙子,半晌叹一口长气,说道:“你尽力就成。”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的写作过程中,很多筒子给我提了很多好意见,特别是关于人物性格的连续性及情节发展的连贯性问题,使得我深深受益 这是我的处女作(捂脸害羞),笔力难免有所不及,承蒙大家厚爱支持至今,我感觉非常荣幸,非常幸福 我会努力的,握拳! 话说,我有点想开新坑了呀 评论症继续鲜花治愈,你们懂的~~~~ 6868 正月初五这一天,周西秀带着丈夫孩子回娘家。 徐氏夫妻俩早两日就盼着他们来,给小外孙的红包,瓜果零嘴儿也一早备下。这天快中午的时候周西秀一家提着一只鸡和其他年货回来,周家人早就得了信在院门口候着,远远望见了他们,周老爹便连忙交待大儿子:“东生,放爆竹。” 热闹的爆竹中亲人相见,喜气洋溢。 周西秀排行老二,她没出嫁的时候徐氏管到她的时候不多,等她出门嫁了人,徐氏每日跟两个儿媳妇再贴心也有限,就分外想念起自己的亲女儿来。如今年节相见,还有一个奶娃娃冲自己叫外婆,徐氏的心简直像一块热糖,软得都要化掉了。一见到人,她就迫不及待地把小外孙抱在怀里“心肝蛋”的叫个不停。直到众人到堂厅落座,周老爷子向重外孙招手,她才让小娃娃落地。 周老爷子给重外孙了一个装了压岁钱的荷包,小娃娃奶声奶气地说:“谢谢太姥爷。” 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这孩子乖巧懂事。” 其余人又一一叙过话,分别给小孩子派了压岁钱。 唐荷早就看着萌包子眼馋,好不容易等众人转移了对孩子的主意力,各自叙着别后年景,自己则寻了隙,把奶娃娃搂到怀里,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啊?” 奶娃娃脆生回答:“我叫胡萝卜。” 周西秀的夫家姓胡,她秉承周家给小孩用蔬菜取小名的光荣传统,给自己儿子也取了这么个朗朗上口的名字。 唐荷绝倒。 周西秀一边跟爹娘讲话,一边放了一半注意力在儿子身上,这会留意到他们的对话,便冲唐荷笑道:“胡萝卜是小名,胡乱取的。他还有个大名,叫胡勇敢。” 小娃娃听到自己的名字,大声说道:“娘说我的名字好,长大以后我会做英雄!” 唐荷萌到不行,忍不住亲亲他:“胡萝卜加油!” 小孩子听不懂她的话,但是感受到她的亲近,犹带着婴儿蓝的眼睛一转不转的看着她,也学着亲了她的脸颊一下。 受不了了。唐荷忍不住又狠狠地亲了他几口。 小孩子却不干了,“口水,口水” 唐荷哈哈笑起来,又故意给了他一个湿哒哒的亲吻。胡萝卜尖叫着挣开她,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到自己娘怀里,“娘,舅妈坏,口水糊我。” 众人中断谈话听小娃娃告状,唐荷含笑,蹲□作势要把他抓回怀里。胡萝卜被她逗得又笑又叫,把头埋进娘亲怀里。 平日周家只有土豆娃一个小孩,今日见大人都抢着抱胡萝卜说话,连总是亲热热对自己的三婶都围着他转,就有些生气了,自己扑到唐荷怀里,“婶婶抱我!” 土豆娃如今快四岁了,人小,冲力却不小,唐荷被他一扑,差点往后倒,低头却看见小人儿咬着嘴唇委屈地看着自己呢,不由失笑地抱住他,“好,抱抱土豆娃。” 一家人好笑地看着他们,周西秀笑道:“三嫂看起来很喜欢孩子。” 杨氏也笑着接话,“那可不,小荷喜欢逗人,土豆娃往日最爱黏着她。” “喜欢就自己赶紧生一个。”徐氏突然插话道。 如今唐荷嫁进周家不过三四个月,徐氏已经开始着急,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从暗示发展到明示了。 唐荷微笑,不接话。 徐氏又说道:“还有大嫂,你生下土豆娃也有三四年了,赶紧再怀一胎。如今家里只有土豆娃一个,太冷清了。” 杨氏尴尬地笑了笑。她也想要二胎啊,问题是怀孩子又不是春天种豆,种子埋在地里浇个水就能发芽。 周西秀这时又笑吟吟地开口说道:“娘,我正要同您说呢,前儿郎中刚给我摸了准信,咱胡萝卜要添个弟弟了。” “真的?!”徐氏喜出望外,也顾不得再敲打两个儿媳,拉着女儿的手问长问短。 周老爷子和周老爹也是喜上眉梢。周东生则直接得多,一掌拍到妹婿的背上,哈哈笑道:“好你个胡大贵,能干啊你!” 胡大贵险些被拍出内伤,悄悄离了大舅哥远一点,呵呵笑道:“哪里哪里,一般一般。” 唐荷看着众人又重新热络谈起话,又见两个小娃娃被大人冷落后彼此尝试着已经说上了话,就一手领了一个,交代一声“我带他们去玩”,然后领着人走了。 杨氏也赶紧告赔,“我去厨房里拾缀午饭出来。” 周北生见他娘拉着他姐交代了没完,他爷爷、老爹和大哥又同姐夫说话,就有些无聊,用手肘碰了碰周南生,说道:“三哥,我瞧你眼巴巴地看那两小孩呢,要不你跟咱姐夫讨讨经验,回头你让三嫂早点怀上?” “乱说啥呢你。”周南生见众人的眼光都看过来,就有些尴尬。 “也没啥经验,”胡大贵老实巴交地接话道,“就是比较努力。” 众人:“” 纵使在场的都是自己的亲人,周西秀仍然涨红了脸,“胡大贵!你胡扯啥?” 笑了一场后,徐氏却又惆怅起来,“咱老周家先辈上子孙都容易啊,偏偏到了你们这一辈,东生成亲五年了至今只有一个,南生呢,连个信都没有!” 周南生忍不住委屈,“娘,我和小荷成亲才四个月不到” “这是大事,你们成亲第一天就得放在心上!”徐氏说着又叹起气来,“我同你媳妇说了好几回这事了,她倒好,只是笑,嘿,我的话跟碰着了一团棉花一样有去无回哩。” ~~~~~~~~~~~~~~~~~~~~~~~~~~~~~~~~~~~~~~~~~~~ 第二天唐荷回娘家。 唐家人高兴坏了,老老少少拉着他们夫妻俩说了大半天的话,说得唐荷两人腮帮子都累起来。 临走的时候,李氏吩咐宋氏把一只煮熟的整鸡砍一半给唐荷他们带回去,又让唐大山领着周南生去挑别的特产带上,自己则拉着唐荷到房里关上门,问她:“你身上有信了没有?” 唐荷见她神秘了半天,结果问出这个问题来,有些无力,“没呢。” “没道理呀,”李氏奇怪,“你们年轻,血气旺,应该上身很快才是。” 唐荷最近被问得烦了,这会就忍不住咕哝,“我不想那么快,起码等个一两年吧。” 李氏急了,“你个傻孩子,女人嫁了人就该早点生孩子,不生孩子怎么在婆家立足?” “我需要立什么足?”唐荷反问,“乡间女人成亲后两三年没生孩子的也不是没有,难道周家因为我两年没生孩子就休了我不成?如今我才19岁,”实际年龄33岁的某人说到此处顿了顿,才继续往下说道,“再晚四五年我都还生得出。周家的情形我也跟您说实话吧,多养两个人吃饱饭没有问题,只是也只是养而已,如果我想让我的孩子日后读书,怕是不能够。” “南生他们兄弟如果要分家,他一个老三,不像老大占着名分,也不像老四占着宠爱,能分到他手上的怕是没多少。如果不分家,日子还要难过,三房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生出来,一开始不会显出来,只是孩子四五岁上,就立马分出三六九等,一些孩子干干净净去学堂认字,一些孩子得早早下地干活。” “你女婿自个愿意成亲他兄弟,我不行,我不乐意自己的孩子受苦。当然孩子如果自己乐意做庄稼汉也没什么,可是我不乐意他一开始就被剥夺了其他的可能性。” “我想再等等,至少手里的银子充裕些再说。” “万一你公公婆婆更喜欢你孩子呢” 唐荷笑了,“咱奶奶偏心六伯,到了我们这一辈,难道有喜欢我哥多过喜欢堂哥吗?” 杨氏说不出话来,半晌摇了摇头,“你有自己的主意,娘说不过你。只是娘觉得,生儿育女才是人的天性,人做了爹娘,身上就会有一股劲,拼着苦干也要给孩子好生活。你的想法是颠倒了来,非得万事俱备了才生娃。可是什么才叫万事俱备呢?对一个孩子来说,不缺吃少喝,有爹娘的疼爱,就是足够好的生活了。” 杨氏长叹一口气,“娘不多说了,你回去多想想。” ~~~~~~~~~~~~~~~~~~~~~~~~ 这两日里周南生如此遭遇了几番疾风骤雨一般的关于子嗣的谈话,夜里同媳妇在床上, 动作上难免就带出几分激烈。 唐荷被他冲撞得发不出连贯地声音,只能无力地攀着他,口里发出破碎的、断断续续的低吟。 激战过后,周南生仍然压在她身上。唐荷喘着气,反手拥着他。 “小荷,”他把头埋在她的肩颈处,“我想要个孩子,我们俩的孩子。” 唐荷拥紧他,没有接他的话,反而说起了别的话题,“我最喜欢这样的时候,” “我感觉最亲密的时候,不是你在我身体里,而是我拥抱着你的这一刻。”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你是我最亲近的人,以后等我老了,你可以叫我老太婆,因为我一定会叫你老头子。” 周南生抬起头笑了,忍不住在她的眼睫处落下一个吻,“我这会想象不出小荷变老的模样。” “就是一个皱巴巴的白发老太婆呗。” 周南生设想了一下,呵呵笑个不停,“你老了我也喜欢。” 唐荷在他身下,在黑夜暗沉中惆怅地独自微笑。诚挚的爱情的承诺,一开始总是真诚的。爱情带来炫目却短暂的欢乐,唯有家庭和亲情,才是持久且温暖的。 “我渴望有一个孩子。香香的,软软的孩子。奶声奶气地叫我们爹娘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我有很多话,因为要哄崽,只能明天说了 6969 唐荷想要孩子。但是她觉得,生孩子并不是一件简单的怀孕、生产、给口饭吃养大他的事情。 乡间年轻夫妇十几岁做父母的并不少见,孩子生下来,年轻的父母从此肩上压着重担,不得不把孩子扔给年老的爷爷奶奶看顾,夫妻两个镇日在外辛苦劳作,真正亲自教养孩子的时候很少。 最大的问题还不是经济窘迫。乡间青年男女十几岁成亲,自己的性格也没有成熟,懵懂地生下孩子,几乎不去思考如何教养孩子的问题,只是如祖辈如邻舍一样,遇到孩子哭闹,通常难以耐心询问哄劝,大多直接暴怒打骂。此后孩子越生越多,生活一日比一日艰难,大人脾气也更加暴躁,孩子耳濡目染地长大,然后也成亲生子,再同样暴躁地养育孩子。 周南生对此从未深想过。年轻的他与其说是热切地渴望要孩子,不如说是在完成成家之后生子的任务。大家都这样做,大家都这样活,为什么他不呢? 只是唐荷知道生活并不只是这样。关于孩子也不应该只是这样。她在心里在梦里勾勒过太多回孩子的模样。她千万遍设想过要珍爱自己的孩子,要为他付出,要为他挡风遮雨,让他衣食无忧健康快乐地长大。 不管她在这个时代适应得多好,能够不惧酷暑寒冬下地干活,只是在她的内心,仍然是一颗21世纪的灵魂,她和周南生之间的差距,不是年龄,而是两者之间无法跨越的思想鸿沟。 “我很抱歉。”夜里周南生熟睡,唐荷在暗夜里悄悄勾勒他脸部的轮廓,温柔地亲亲他的额角,低声说道。 我很抱歉,我无法像年轻的你一样爱得纯净炽热。我无法像年轻的你一样对未来怀有热情单纯的希望。我很抱歉我不能回以你同等的感情和信任。 我很抱歉我认为你的肩膀还不足以为我和孩子遮起风雨。 我很抱歉我不能对你说实话。因为我已经苍老,我不再是初次陷入爱恋的少女,我无法对爱人毫无保留、事无巨细地倾述。 至亲至疏是夫妻。我的真实想法会刺伤你。我亦无法让自己将就,因此我只能隐瞒和欺骗。 唐荷对周南生说,好吧,我们就等着孩子的到来吧。 私底下她却悄悄地计算日子,通过自己所掌握的一切相关知识,尽量避免早早受孕。 ~~~~~~~~~~~~~~~~~~~~~~~~~~~~~~~~~~~~~~~~~~~~~~~~~~~~~~~~~~~ 正月初七一大早,徐氏夫妻俩天没亮就起来了。 老夫妻俩絮絮叨叨说着话,轻手轻脚干活。周老爹在媳妇的指挥下杀了一只鸡,又往灶里添了柴火炖煮。 “没想到我一把年纪,儿媳妇都有两个了,还得在正月初七这天下厨房。”周老爹感慨道。 徐氏嗤他一声,“你一年就烧一回灶,有啥可抱怨的。我可是从年轻做到老,一辈子的时间就跟灶里的柴禾一样烧着烧着就快没了。” “又来了,”周老爹咕哝,“老婆子一天到晚爱说当年的辛苦。” 唐荷夜里没有睡好,凌晨时模糊听到响动,起床出门看到厨房有光亮,推门进去看见周老爹夫妻俩,吃了一惊,“爹,娘,你们咋那么早?”说话间闻到锅里随着蒸汽弥漫出的鸡肉香味,“今儿有节令吗?” “正月初七是钱生日。”徐氏笑吟吟说道,“你爹二十几年前做货郎的时候,咱们家就开始年年拜这一天了。” 乡间风俗多样。唐荷也不多问,挽起袖子要帮忙干活,“天还没亮,您俩再去歇歇吧。有活您交代我就成。” 徐氏摇头,“起都起了,不睡了。这锅里的鸡再添几把火也快熟了。待会你跟我们一起去拜一拜。” “哎。” 周老爹从火灶里挑出几个外皮已经烧黑的红薯,滚了一个到儿媳妇跟前,“小荷,吃!” 唐荷也不推辞,搬了一只小登坐下剥开红薯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热腾腾散着香味儿的薯肉,“闻着就馋人。” 徐氏和周老爹也一人剥开一个红薯。此时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门外冷风呼啸,厨房里被红火的灶火映得一片暖意,跳动的火光映在人的脸上,食物香甜的气息弥漫着驱逐了冬天的寒冷。 “以前南生他们还小的时候,我跟你爷爷天天早起晚归,一年中只有这一天我才跟你娘一起下厨,每次杀完鸡我就想回去继续睡,你娘不干,非要把我指挥得团团转。我没办法,就说我帮她烧灶好了。” “灶里柴火烧得旺旺的,我就往里面卧几个红薯芋头,烤熟之后我跟你娘你一口我一口吃着。”周老爹呵呵笑着回忆道。 徐氏不好意思,啐了男人一口,“说这些陈年旧事干啥。” 自己却长叹着也忆起当年,“那时候咱家穷啊,他们爷俩出去走村串户地卖一些针头线脑,我连给他们煎几个糍粑的米粉都碾不出,只好煮一大锅红薯芋头给他们带上做一整日的干粮。后来你爹跟我说,他闻着红薯的味都不是甜的了,都跟屎粑粑一样让他想吐了。” “家里情况略好一点后老爷子跟他就死活不肯再吃红薯芋头了,也就是这两年,你爹才肯再尝上两口。” 一旁的周老爹嘿嘿笑着,果然吃了一个小的红薯后就没再吃,见唐荷吃得香,又从灶灰里扒出一个芋头滚到她脚底下。 “你们年轻,胃口好。”徐氏也没有再吃,笑吟吟地看着三儿媳妇,目光在这个清晨逐渐明亮起来的光线里几乎算是慈祥,“我跟你爹吃这玩意都吃伤了,都吃不出味来了。” 周老爹也感慨,“咱们算好的了,临老了还有条件挑三拣四,多少人活了一辈子,连肉腥儿都沾不上几回。” 唐荷静静进食,听着两个老人感慨流年光景。 “等我们给北生娶一房媳妇,再给你们三对小夫妻带两年孩子,我们老两口这辈子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徐氏说道。 “对头。”周老爹往灶里再添一把柴禾,接了老妻的话念叨,“生儿育女,辛苦把孩子们拉扯大,又给建了新房娶了媳妇,还留下这一滩家业,如今我们就是闭了眼,也对得起祖宗对得起子孙辈了。” “以前日子苦的时候,觉得一辈子真长啊,怎么都望不到头,”徐氏感慨道,“如今临老临老,回过头发现一辈子真短啊。幸亏我们把该干的都干得差不多了。小荷,你跟南生得赶紧喽,尽早生个孩子。这人啊,一开始都缺了个角,非得成家生了孩子,那个角才能补上。人吃苦为了什么呢?不就为了家人孩子。有了孩子,吃的苦受的累才值得。” “” ~~~~~~~~~~~~~~~~~~~~~~~~~~~~~~~~~~~~~~~~~~~ 其他人家还在享受年节难得的闲暇,周家从初七就又要开铺做生意了。 初七之后是十一灯酒节,白天镇上游彩架,晚上则无论城镇乡村都舞炮龙。到了十五,则是元宵。整个正月人们走亲访友,往来之间肯定要带上伴手礼,周家铺子若开门,生意指定好。 因此这一日拜过了钱生日,周老爹在早饭时就嘱咐周南生早点出门。“宋掌柜要过了十五才过来帮忙,南生一个人估计忙不过来,小荷,你跟着去帮忙。” 唐荷忙应道:“哎。” 杨氏听了公爹的安排,忙给自己男人使了了眼色,奈何今早的早饭,是用鸡汤烫的薯粉,周东生呼哧呼哧正吃得欢,哪里能留意到她的眼色。杨氏气急,桌下一脚踢向他的小脚。 周东生吃痛,抬头瞪媳妇,“干嘛呢?” 杨氏见他接收不到信号,也懒得接他的话,自己笑着问道:“爹,您看如今地里也没活,家里也没多少事情,我和东生都闲着,光让南生和小荷去干活,我们两口子也不好意思。” 周老爹抬头看一眼大儿媳妇,说道:“你们也不能闲着,如今家里的存货都快卖完了,过年也没人上门供货,你跟东生吃过饭去隔壁村走走,看看能不能收点货回来。” 杨氏无法,只好闷闷地应了。 吃过早饭周南生夫妇先出了门,周东生夫妇后脚也赶着车去隔壁村。 路上杨氏越想越不是滋味,用手指顶了顶前头赶着牛的周东生,“哎,我说你就不能跟爹说说,让咱跟南生换换,他们来收货,咱们去卖货?” 周东生拿着跟草鞭子赶着牛,听了她的话不以为然,“你事儿忒多,干啥不都一样吗?” “这能一样吗?!”杨氏提高了嗓门,“他们俩坐在铺子里连吆喝都不用,干坐着秤货收钱,风吹不到雨打不着,咱们却顶着日头走村串户,要不是不卖东西,就跟个货郎没两样了。” “你至于嘛,都是一家人,一样为铺子的生意忙活。反正收货的事情我做惯了,你让我去卖货,我做不来。” “有啥做不来的?”杨氏恨铁不成钢,手指戳着男人的脑袋,恨不能把他的脑子给戳个对穿,“不就卖东西嘛,不就看秤收钱吗?我就不信了,论说话,我也比小荷能说道,换我去卖货,肯定比她卖得多。” “不是给人秤几斤货那么简单。”周东生摇头,“咱家供货的大头其实是给镇上富户和外县的商户。要跟人家应酬的,要懂行情,懂说话,要镇得住场子。以前一开始爹是让我在铺上帮忙,后来我做不来才换的活。你个娘们光给几个小媳妇秤几只鸡也不顶用。” 作者有话要说:唐荷已过而立之年,但是不代表任何道理都懂得,或者懂得了她就能做到 她在那个时代,思想也没有完全融入 本章极力描写两种不同的家庭观,不知道成功了木有 如果亲有看,一定要评论呀 非常感激:可爱莫的地雷!!! 晋江把投了处女手榴弹的宝贝悠悠亲的名字吐出来了!感谢! 7070 生儿育女是人伦天性,是让孩子自然而然来临,然后倾尽全力去付出,还是精心准备再迎接他们的到来? 唐荷不是不被李氏和徐氏等人的话触动,她在夜里辗转反侧,在心里勾勒一个承继她和丈夫血脉的孩子,设想他由一个小人儿逐渐长大,她就不由地激动和向往。 孩子于她是梦想。而她初到此处,仓惶刚刚过去,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来使自己更坦然更有归属感。 ~~~~~~~~~~~~~~~~~~~~~~~~ 虽然正月初七就开门做生意,只是前来购物的多是镇上买菜方便的住户,因此并不算忙碌。 周南生在生意淡少的时候就会出去给唐荷买各种小吃。其中有一种本地小吃叫“白糍”,是用大米和糯米磨成的粉各半做成的团子,中间裹了红糖花生馅,外皮上还撒一成糖沫儿,白糍口感绵软,咬一口又香又甜,唐荷很喜欢。 还有一种叫“炸糍”,是用大米粉和一点糯米粉,揉开了压成扁圆,然后炸熟了,又浸到热开的红糖水里,口感很q,滋味很甜,如果加了一点南瓜泥一起揉和,吃起来更美妙。 每当唐荷吃得欢畅的时候,周南生都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她,摸摸她的头发,感慨道:“我养了一头小猪。” 他一边取笑她,一边还乐此不彼地给她搜罗更多食物。这时正是马蹄盛产的时间,周南生去邻铺买了二三十斤,在没人光顾铺子的时候,夫妻两个就各搬张凳子坐在铺门前太阳晒得到的地方坐着,他一个个削净马蹄的皮,唐荷一个个把它们吃完。 “就快吃成一头大猪了,”有时候他也感慨,“没事,长得越快越好下小猪。” 他自己当然也是一头大猪。有时看四下无人,他就掰开自己的两个鼻孔朝天,学猪仔“呵昂”地叫,唐荷被他逗得肚皮都要笑痛。 傍晚他们关了铺子回家,路上行人渐无,他就会向媳妇侧侧脸,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脸颊,唐荷收到指示,就亲亲他。 走几步,他又侧侧脸,她又亲亲她。 “你越来越大胆,”唐荷说他,“白日宣淫哪。” “我没办法,媳妇可人疼,”他笑嘻嘻地说,“我恨不能把你变成一个小人,贴着我的胸口放着到处跑,一刻都不放开。” ~~~~~~~~~~~~~~~~~~~ 正月初十和十一,铺子里生意忙碌起来。因为本地要吃灯酒节。整座县城都陷入了喜气洋洋的氛围里。 十一那天晌午时候,周南生甚至不顾生意了,请邻铺帮忙扫两眼铺子,就带着媳妇挤到人堆里等游彩架。 唐荷第一次看到这种特色节目。她不懂其中关巧,只看到“一个孩童很自然地站在另一个孩童的手指或所佩带的雨伞或扇子、长矛、大刀、弓、箭等物具上,惊险而神奇莫测”。 “我小时候可羡慕彩架上的金童了!”周南生兴高采烈地说道,“以后等咱娃娃大了,送他们去学,也让他们在正月十一这一天游一游!” 唐荷却怕得扯过他的手掌捂住眼睛,“天啊,你看小孩子就站在花朵上啊,会不会摔下来?” 站在他们身旁的一个大叔哈哈笑,“小娘子,老汉我从小就年年看游彩架,就没见人摔下来过,就是我的祖辈,也没说过有这回事。” 唐荷听得看得瞠目结舌,后来被人群的气氛感染,跟着队伍游了好几条街,“很好看。”她笑着对周南生说。 “媳妇笑起来俊得很。”周南生笑着摸摸她的脸颊,“你开心就好。” 这天他们只开了半天铺子,下午看完游行就回家了。 这一天是灯酒节,重头戏当然还是村子里送花灯。 早在几天前,村里头家里添了男娃娃的人家就领头去每家每户收份子钱,然后备齐荤素等菜,由村子里菜做得好的师傅在祠堂边架起石灶,燃起旺旺的火,用大锅炒菜。菜香弥漫在村庄上空的时候,各家各户、男女老少都知道饭桌已经摆好,都涌到祠堂边,按照姓氏、亲疏等形式分别落座,共同举杯,共享盛宴。 吃过了饭,在祠堂挂了花灯的人家就开始敲锣打鼓取花灯,一路鞭炮燃放,一路把象征孩童福寿的花灯迎回家族祠堂,然后花灯挂到祠堂最大的横梁之上,主家就给一路跟随的人群抛洒米花和瓜果。 如此一盏又一盏,青壮年们在锣鼓和炮竹声中把所有的花灯分送到各自的家族祠堂里悬挂起来。 “今年我们周氏的花灯最多,你们瞅瞅,祠堂那挂了一长溜的花灯哪。”周老爷子语带骄傲地说道,下一秒却又叹起气来,“可惜没一盏灯是咱家的。唉,上一回老头子我给花灯点灯,已经是土豆娃出生那一年的事情了。” 徐氏也一样嗟叹。晚上她领着两个媳妇和小孙子去添丁的人家喝灯酒,随着掏出去的贺喜钱越来越多,拿到手里的米花也越来越多,她的脸色却越来越灰败,“唉,什么时候也轮到旁人来咱家喝灯酒啊。” 唐荷与杨氏面面相觑,没法回话,两人只好没去一家,都埋头猛喝甜酒。 一个村子添丁的所有人家逛下来,唐荷喝下的甜酒,都已经让她微微熏醉了。 夜里村子里舞炮龙,周南生本来想领着她去钻龙肚扯龙须,结果她脸颊红彤彤地回到家就坐在椅子上走不到了,他只好半哄半劝把她领回房,这时炮龙队舞到他们家,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响彻夜空。 “小荷,咱们出去看炮龙!”周南生在她耳边大喊,把她从床上拉起,试图让她出去凑热闹。 她大叫一声,挣开他的手,把头埋进被子里。“鞭炮打人,痛啊!” 周南生难得看她这么孩子气,哭笑不得。炮龙都去下一户人家了,他才把她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小荷,”他让她把头靠躺在他的大腿上,轻轻拍她的脸颊,“你咋连喝甜酒都能醉呢?” “瞎说,我是晕乎乎,舒服!”她笑眯眯地,对他勾勾手示意他低头,然后一口咬上他的下巴,“嘿嘿,老牛吃嫩草。” ~~~~~~~~~~~~~~ 过了十一,很快又到了元宵节。 唐荷在这个正月,过得忙碌而热闹。有一回她还跟徐氏等人一起去看了师公剧。平时邻居家的大叔,突然画白了脸,描了眉和鬓角,戴上元宝帽,穿上长袍,扮起斯文风流的书生。唐荷表示,很惊人。 更惊人的事,千古不变的书生千金的故事,大叔扮书生也就罢了,大叔还扮千金小姐,两个大叔在戏台上咿咿呀呀互诉衷肠,台下大娘媳妇们听得如痴如醉。 他们踩着夜路回家的时候,徐氏就忍不住感慨,“希望这回咱北生考中,哎呀,到时他成了穿长衫的秀才,再娶一个斯文文的千金,咱家可不就把戏搬到家里来了吗?” 唐荷吃惊地看着她。原来八点档之所以长盛不衰,是因为喜欢戏剧性人生的师奶从古至今都有啊。 ~~~~~~~~~~~~~~ 日子平静地流逝。 清明扫墓的时候,正好是农忙。 周老爹早在一个月前就领着周北生提前上路,在考场外租了房子安心复习等待府试。 周家这些年颇购置了一些农田。虽然周家人极力抢种,到底人力不及,还是雇了一些人工,帮忙耕种大部分的水田。 清明扫墓是大事,族长也早就向各家收起了份子钱,定好了给老祖宗扫墓的日子。徐氏特意嘱咐儿子媳妇在扫墓的日子排空,少干几天活,祭拜祖宗是一定要的。 徐氏从地里采回一大篮子糯米根,放在大锅里,放水满过,然后大火熬煮。等锅里的水变稠变了颜色,又把淘净了的十斤糯米泡进去。如此泡了一个晚上,再把糯米淘出沥干水,然后放进饭锅里放清水煮熟,就有了一锅深紫色的糯米饭。 同时她又煮了一锅没有颜色的喷香的糯米饭。然后她白、紫糯米饭各取半,捏了十几个小碗。 乡间常将碗里的糯米饭堆高堆尖,使其形似坟冢,故用作扫墓的祭品之一。 唐荷随着周氏族人爬山涉水,一天多的时候,甚至扫两三个墓。族人每至一个墓址,都先由青壮年把坟冢周围的野草处境,再添上几把新土,然后由族人拜祭,撒以清酒,祀以炮竹,然后就地把祭品分食。 每当这时候,徐氏都虔诚地请求祖宗保佑。保佑北生一举考中,光宗耀祖。 府试举行那一日,徐氏天未亮就起床,让儿子宰杀了肥鸡,又端着去拜了天地、祠堂,在家里不安地念叨了许多日。反而在周老爹领着儿子疲惫归来的时候,一声没有询问结果。 然后考试榜单揭晓。这一回,周北生顺利通过府试。 第二年,通过院试。 周家出了一名秀才。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孩童很自然地站在另一个孩童的手指或所佩带的雨伞或扇子、长矛、大刀、弓、箭等物具上,惊险而神奇莫测”引自百度 这一章是过渡章,可能有点枯燥。不过这些风俗都是我家乡真实存在的哟~~ 我可不可以这样说呢,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其实我自己承认,在本文中,可能刻画最不得力的一个人物,是女主(羞愧啊!!)也有亲反应她作不过她那些想法,我觉得没有生过孩子的人,多少都这么想过所以,作的难道是曾经这么想过的我吗?!(大哭呀!) 非常感谢:蓝天、清凉一下、游历人间的地雷!!!mua~~~ 7171 第一年周北生府试考取后,周家摆了酒席,请族人和亲戚来吃酒。 “甭看咱周氏满族如今都是种田的庄稼汉,咱们祖上也是出过状元郎的,”吃酒吃得满面红光的族长拍着周北生的肩膀,“如今咱族里的年轻人,就属北生最有本事,以后一准也是个状元郎!” 周北生忙称不敢,“院试还有两场,及格后方才取得秀才资格,然后才能入县学读书,离中举尚远,哪里就敢妄想做状元。” “嘿,那不是迟早的嘛,如今我认识的独一个书生哥就是咱北生了!”族里的阿婆笑呵呵地附和,用又慈祥又凶狠地目光端详他。然后背过身,就找到徐氏,“狗子媳妇,你们家北生没说亲吧?我娘家弟弟有一个孙女,如今年方二八”巴拉巴拉,从弟弟的孙女讲到外甥女的女儿,恨不能立时就从庞大的女性晚辈群里挑一个与周北生完婚。 徐氏又得意又为难,“您看咱家还得老爷子和孩子爹做主不是” 也有人找上周老爷子要给周北生牵线保媒,周老爷子一口回绝,“孩子现在一门心思准备应试,成家的事不急,不急。” 全家都在为此喜气洋洋的时候,端午过后没多久,杨氏便发现自己怀孕了。 “娘,郎中说胎很稳。”杨氏藏不住喜色,在厨房里就跟徐氏说了实情,一只手不自觉地护住腹部,“这几天我老想吃酸,心里就怀疑,去给郎中摸了脉,果然这回中了。” 徐氏喜上眉梢,“吃酸好!酸男辣女,这会你一准再给咱周家添个大胖丁!” 唐荷从地里摘了青菜回来,推门进了厨房,正好听到婆媳俩的对话,她的眼光不由扫向杨氏,心里略微怔忡:一个小生命就要来了? “小荷,你大嫂又怀上了,”徐氏看见她,下意识喜滋滋地与她分享喜讯,只是下一秒扫过三儿媳妇平坦的肚子,又顿住了,心里既觉为她至今未孕烦躁,又担心她受刺激多想,神色极度变换,到底觉得今年接连两桩喜事,还是不要太挑剔的好,于是口气极力平淡道,“你跟南生都年轻,娘等你们的好消息。” 唐荷点头,“哎。” 晚饭的时候徐氏向家人宣布了这一喜讯。 周老爷子乐呵呵得摸着稀疏的胡子,“好,好,咱家又要添丁,今年真是喜事连连。” 周老爹交代大儿子,“你以后就是两个娃的爹了,要更稳重才行。” “哎。”周东生早在得知喜讯的那一刻就咧嘴傻笑,此时不断地往杨氏碗里挟菜,“媳妇,你吃!多吃多长,给咱土豆娃生一个胖乎乎的弟弟!” 周北生摸摸坐在凳子上乖乖吃饭的土豆娃的头,“土豆,你以后就要做哥哥了。” 土豆娃神色懵懂,抬头看着大人喜气洋洋,饭还含在嘴里,只半懂不懂地模糊“嗯”了一声。 周南生也笑着说了祝贺的话,席间却悄悄几次打量唐荷的神色。夜里两人相拥而眠,他把她紧抱在怀里,轻声对她说:“不要多想,我们很快会有孩子的。” 以前他几次跟她讨论关于孩子。“咱们头胎还是要个男孩吧?当大哥的以后可以护住底下的弟妹。” 或者是,“小荷你说咱娃娃会像你还是像我?女娃的话,最好眉毛和嘴巴像你,可秀气了。鼻子要像我,我鼻子挺。” 每当这种时候,唐荷都含笑沉默。只是随着时间流逝,他逐渐说得少了。 唐荷有时觉得抱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躺在他的怀里,就会想着:再多一点时间吧。 他们成亲快一年,村里善意恶意的询问并不少,有些长舌的媳妇还会故意在唐荷面前说几句“不下蛋的母鸡”,周南生几次撞见,虽然看到唐荷面上神色坦然,猜她心底也难免黯然。因为体贴她,私下里的时候几乎不再提这个话题。 如今旧话重提,唐荷知道他心疼她,心里又酸又软,因此抬头亲亲他的脸颊,“我知道。” 她来到这里已经两年有余,行为举止越来越像一个土生土长的女子,若不是她内心笃定,也会误以为前一世的生活像一场幻梦。对于孩子,她也逐渐理解乡人的想法:谷子泡水会发芽,种子落地会抽苗,夫妻睡一块就要生娃。这是顺应天地自然的事情,唯有发生,才能圆满。 唐荷不能马上改变自己,但是她极力去理解这样的观念。 孕育孩子毕竟不是想就能做到的。便是徐氏偶尔略有怨言,偶尔也会安慰她“这事急不来”。尤其如今家里有既有一个苦读圣贤书的书生,又有一个怀了身孕不能做重活的孕妇,周家也需要周南生夫妻俩揽下家中大部分的活。 “如今你没怀上,正好我能缓一缓,”徐氏对唐荷说道,“等明年大嫂生了娃,你再怀上,等你生的时候正好前一个差不多能放开手了,到时我也能照顾你坐月子。” “咱娘话说得像送子娘娘哩,一样样都安排好了。”杨氏在一旁笑着搭话,“小荷,你让咱娘再开开金口,到时别说一举得男,一来就来一对龙凤胎也不在话下。” 周家头两个孩子都出自自己肚子,杨氏这些日子是越想心里越畅快。连带对唐荷说话,有时也难免带出两分得意和暗藏的刻薄。 唐荷不以为意,笑了笑,道,“承大嫂吉言。” 回了屋,杨氏就对自己男人哼道:“难怪娘说三嫂跟一团棉花一样,啥话说给她听都不见有个疼痒的回话儿,没意思得很。” 周东生最近被内分泌失调的孕妇反复的脾气折腾惯了,根本就不把她的话认真听进去,白日做工累了,如今只想睡觉,因此只是嗯嗯两声当做回话。 杨氏却看不得他敷衍的态度,推搡着不让他睡,“你这啥意思啊?我给你怀了两个孩子,你连吱一声都懒得了?” 周东生无奈,睁开眼看她,“吱,吱。两声了。” 他本意是逗媳妇笑,杨氏却不笑反怒,“你啥意思啊,看我挺个大肚子人变得丑了,不耐烦跟我说话了是不?” 随着怀孕的月份变大,她的身子越发沉重臃肿了,原先还有两分俏丽的脸完全失去了轮廓,肚子又大又圆,从身后看她,一个屁股尤其肥厚。 周东生因此还取笑过她,“你如今走起路来,像一只母鸭子。” 他本意是说些夫妻间调笑的话题,不曾想杨氏马上被刺激得大哭,此后每次争执,必然旧话重提。周东生看她又要闹,马上举双手投降,“瞎说啥呢?媳妇儿在我心里就是一朵村花!”双手拢着做一朵喇叭花的形状。 周东生又哄了好几句,杨氏这才破涕为笑。两人说着话,话题逐渐扯到孩子的养育问题上,杨氏用手指戳一戳男人的脑门,“你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我怎么瞅着你整天没一个成算呢!” “你这又哪跟哪呀,”周东生拿开她的手指,“我如今早出晚归做事,难道还不够?” “一天忙到晚就晓得收货发钱,东西卖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你又看不着,有啥用。”杨氏冷哼道,“你三弟才是收着钱银和账本的人呢,一样东西卖十文,他只要写成九文,天长日久的他就能昧下大钱来,咱们这些睁眼瞎又哪里知道?” 周东生听得恼火,“我说你身子重了心思也重了是不?一天到晚叨叨个铺子上的破事没完了?南生是啥人你看了几年了你不晓得?那是我亲弟,我亲弟会这样对亲亲的家人吗?何况真正看账本的人是咱爹和爷爷,一天挣不到一两银的生意,他要是真的昧下银子,别说一文,就是一厘爹他们都能看出来!你以后甭乱说话了啊我警告你,一门心思等着生孩子不就行了!” 杨氏被他的话哽住了,到底不甘心,又道:“就算三叔不贪好了,可是铺子上的事都是他在管,客源全在他手里,你一天到晚就晓得埋头收货,日后如果要分家,他一句‘你又不懂经营’,那铺子还有你的份吗?别忘了,在这个家里你可是老大!” 周东生不耐烦,“你也知道我是老大,真分了家,这铺子十有八\九是我的,就算爹娘偏心,也只会偏给北生。北生跟咱走的是一条道吗?他要当上了官才不稀罕呢。所以如今你就安心吧,等咱家把北生供出来了,咱的好处多着呢。如今你瞎争争什么?果然女人见识短!” ~~~~~~~~~~~~~~~~~~~~~~~~~~~~~~~~~~~~~~~ 这一年正月底的一个清晨,杨氏很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儿。 徐氏夫妻俩对这个孙儿不是希望中的男丁,难免有所失望。周老爷子在知道是个女娃娃时也静默了几秒,来回看着已经成婚的两个孙子,叹气道:“看来今年我又不能点花灯了。” 周东生涨红了脸,闷声道:“爷爷,我觉得女娃娃也挺好,女娃会心疼人。” 周老爷子点点头,“得了,我也没说不好。你才是做爹的,你拎得清就行。你媳妇坐月子,你给她多寻几只老母鸡好好补补吧。” 老人又嘱咐另外一个孙儿,“南生,你得加把劲了。” 周南生低低地嗯了一声。 不管屋外众人想法各一,屋内杨氏生出孩子后,已经力竭。睡了一会后醒过来,感觉脸上有触感温热。睁开眼,看到唐荷正拿着热帕子给她擦脸上的汗。 唐荷对上她的眼睛,笑道:“大嫂,你醒了正好,你稍稍挪得动不?我给你擦擦身子?” 杨氏低低应了一声,任由唐荷帮她把大汗及污渍擦去。 “小荷,多亏你,我身上清爽多了。”杨氏真心实意地说道,“产房有点脏,你还没生过娃娃呢,难为你了。” 唐荷又重新换了一方热帕子,给她擦了又擦了一遍脸,闻言笑道:“一点小事而已。何况日后我也少不得有请你帮忙的时候。” 杨氏虚弱地笑笑,“那是一定的。”她的心思已经不在话题上,左右摆头想找自己新生的女儿。 唐荷连忙把她身边的襁褓往上移至她的脸庞,“小娃娃闭着眼睛呢,你看她真可爱。” 其实新生的婴儿又红又皱,脸上还有未褪尽的胎毛,如果以正常的审美,无论如何算不得好看可爱。可是唐荷只觉得自己一颗心软得像一滩水,觉得这个世界上,最值得珍而重之的,唯有一个新生命。 杨氏也看着自己女儿笑,“这娃娃比起当初土豆娃小了一号呢,你看她抿着嘴巴呢,长得像他爹。” 据说小孩子出生伊始,长得大多像父亲或爷爷,这是借以提醒父辈:我是你们的后代,你要负起养育我的责任了! “我知道孩子爹,还有爷爷和太爷都想要个男娃娃,”杨氏望着女儿的脸,怔了一会低声说道,“可是做娘的,只要是自己肚里生出的肉,不管男娃女娃,都心疼得不行。” “爹他们都很高兴,”唐荷安慰她,“大哥也快活得很,他想进来看你,娘不让,这会他亲自到厨房给你炖鸡汤去了。” 杨氏闻言微笑。唐荷帮她挪了一下位置,让她给娃娃哺乳。 因为杨氏刚生产完不宜多走动,便溺问题需就近在床下拿便盆解决,徐氏年老臂力不够,还是唐荷跟她一起陪了杨氏整个白天。 夜里回房周南生留意到她的疲惫,让她趴在床上,他则给她捏肩膀。 “真舒服。”唐荷把头埋在柔软的被子里,舒服地喟叹出声。 周南生笑一笑,双手逐渐从她的肩膀下移,捏了两下后腰,逐渐不务正业地移往经不得揉捏的某处。 “喂!”唐荷抗议出声,“今天我累坏了呀。” 周南生闷笑,躺在她身侧,以指描绘她的五官,“又不是你生娃,你累啥?” “看得心累啊。”她把他的手抓在手里,“你们在外头听到大嫂喊痛了吧?我看里头看得心惊胆战的。话说,生个娃娃可真不容易啊。” 周南生笑了笑,把一缕散在她脸颊上的发拨到她的耳后。 “我也想要个孩子,”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今天我看到大嫂把孩子生出来,小小的一个人儿,小小手,小小脚,眼睛都还没有睁开,可是生命这样美丽,我真想哭,我多希望自己也有一个孩子。” 日日同床共枕,虽然她自始没有明说,但是周南生对她在这个事情上的消极回避也不是毫无察觉,如今等到她这样郑重且向往地说起要孩子,他的心顿时柔软起来。 他把她抱进怀里,下巴顶在她的头上,轻轻摩挲她的发,“我也是。”他说道。 ~~~~~~~~~~~~~~~~~~~~~~~~~~ 孩子满三天这一日,徐氏煮了许多鸡蛋,染了红颜色,又买了许多发糕,就让唐荷跟她一人端一个簸箕,挨家挨户分送鸡蛋和发糕。 族人也跟着一起高兴。尤其跟徐氏交好的大娘们,纷纷祝贺她:“如今你有好福气了,一个孙子一个孙女,正好凑一个好字。” 也有人善意地打趣唐荷,“小荷,你跟南生可得加把劲了。” 也有酸溜溜的人家手里还拿着他们家的鸡蛋,徐氏婆媳两人走出没几步远的时候就尖刻地取笑说:“徐氏一天到晚说她大儿媳妇这一胎一准是男丁,如今杨氏生出一个赔钱货,可不是自打嘴巴了吗?嘿,他们家三儿媳妇更是光吃不练,嫁过来一年多了,连个蛋都没下!” 徐氏辗转听到了,暴跳三尺高,“呸,吃我们家的红鸡蛋,嘴里还没干净话,诅咒她烂肚肠!”转头就要去与人吵架。 唐荷忙拦住她,“娘,你让她说去,咱家如今事事如意,她那是嫉妒,别理会。” 回到家徐氏犹自愤愤不平,周老爹听了缘由,也安慰老妻,“世上的福气哪里有全是咱家占光的道理?一年中事情肯定不能件件如意,我看得得一个孙女也挺好,免得喜气太过,北生今年的院试反而讨不到好。” 徐氏想想也是,“呸呸呸,你别乌鸦嘴,等着,我儿这次一定考中。” ~~~~~~~~~~~~~~~~~~ 周北生这次不负众望,顺利考取两场院试。周家村事隔几十年,终于又出了一个秀才。村人顿时沸腾了。 贺喜和说媒的人把周家的门槛都要踩平了。周老爷子镇日乐呵呵地,周老爹和徐氏夜里睡觉,都各自从梦中笑醒。 老爷子觉得一辈子的辛苦有了回报,大手一挥决定:周家再次摆起酒席,宴请村民及亲戚。 席上老爷子不顾年老,几杯老酒下肚,对众人回忆当年:“当年多少人嘲笑我爹,说他是穷酸秀才,地也不会种鸟也不会打,把几个孩子饿得呱呱叫,他爹去邻居家借粮食,还被指着鼻子嘲笑,说他一个读书人来求庄稼汉借粮养娃羞不羞。不单他,我们兄妹几个也被村里的娃子嘲笑,因为我们都认识几个字,不肯跟他们一身泥地胡闹在一起,就追着用石头子打我们,骂我们端着空架子装公子小姐。” “嘿,这人世苦多乐少,老汉我辛苦熬着为了什么,就为了让孙儿多识几个字。习字好不好?当然好!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我老周家供出一个秀才,我就是立时闭眼了,到地底下也能跟祖宗说一声硬气话:我周叔珍不负祖宗子孙!” 随着酒意上头,老爷子越发的絮叨。 大半生辛苦,大半生煎熬,几杯浊酒,引得满面泪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多的字数是补上昨天的缺更~~~ 少年时读沈从文,总觉得他的文字一开始总是平安喜乐,可是总让人怀有悲伤的预感,似乎就在下一行字句,巨大的苦难就要来临 我的文字功力普通,只是我也希望在描写到转折处时,尽量自然而不生硬 话说,自从周五换榜本文下了首页图推后,掉收不说,评论也越来越少 满25字的评论我几乎都有送分,筒子们看到没?一般我是找个时间统一送的。每个月300分,好像都送不完,大伙儿加油,有评论有分哟!! 7272 周北生如今已经19岁,与他同龄的村中青年多有已经做了爹的,他因为读书耽到了现在,如今他成了穿长衫的年轻秀才,冲着周家殷实和他这份人才,附近村镇家有女儿的人家纷纷意动,说亲的媒婆络绎不绝地上门,真的要把周家的门槛踏平了。 徐氏一开始还笑眯眯地接待说亲的人,到后来实在烦扰,都是说了两句就把人打发,背了人就跟两个媳妇抱怨:“咱北生这样的人才相貌,哪还至于娶一个庄稼人家的女儿?” 唐荷手上忙着活,时不时应她几声,就当交流婆媳感情。 杨氏却有点尴尬,小叔成了秀才,她娘家也跟着与有荣焉,前儿她娘还特意捎信来让她回一趟娘家,她还以为有啥急事,巴巴赶回去了,她娘跟三个嫂子却围着她问个不停,全是关于小叔的,话里话外,想亲上加亲的意思很明显。 杨氏本来想说头上还有爷爷有公爹婆母,无论如何小叔的婚事轮不到她一个做大嫂的出头。 哪曾想她娘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喜滋滋地把本家和外家的适龄女儿一个个数遍了,迭声地问她哪一个最合适,不待她开口,自己就先拿了主意:“最合适的还是你细叔家的喜梅,今年正正二八年华,人也长得好,活也做得巧。” 她大嫂看她半天不点头应承,就催她赶紧给句准话,“小姑,你婆家可是殷实得很,当初爹和娘给你挑了这门好亲事,你也享了好些年的福气了,如今你小叔眼看着大前程就在前头,你也该带挈带挈后头的小妹一起享福才是,不说别的,自家妹子做妯娌,日后同你也出得好不是?” 杨氏原先还笑眯眯听着不打断娘和嫂子的八卦,如今越听越不是味,当下脸色就冷了下来,“甭拿我来说事。说吧,你们是收了这些说亲人家多少好处了?” 几个嫂嫂被她一语道破真相,面上都讪讪地,杨氏娘连忙打圆场,“你咋把话讲得那么难听咧?喜梅确实是个软妹子,说给多好的后生都不亏人你就是给你婆家透个话,也不废啥事不是?” 杨氏抹不过亲娘和嫂子的面子,回婆家后想跟婆婆提没有寻到机会,就悄悄同唐荷嘀咕了两声娘家的意图,又问唐荷她娘家人有没有让她带话。 唐荷诚实地点点头,“我娘和嫂子提过两句,不过我觉得成不了,不打算跟爹娘他们说了。” 杨氏点点头,叹气,“整个县里咱小叔这样19岁的年轻秀才保不齐是独一份的,如今他就是一只香饽饽,想吃下他的人家不要太多。你看这两天媒人在咱家喝下的茶水有没有几水缸?前头孩子她西秀姑姑不是也回来说了一个人选么?据说也是她婆家村里的富户家的闺女,老爷子一口就给拒绝了。哎哟就我娘家的堂妹,虽然是好年华,家世却一般,更加没戏。”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硬着头皮同徐氏提了,徐氏只要笑不笑地觑一眼大儿媳妇,道:“你跟老爷子提去吧。” 婆婆明显不满意,老爷子也是个眼高的,杨氏自觉没有再去给堂妹说话免得自讨没趣。她打算这两日寻了空回去娘家说结果,不想徐氏这一句“庄户人家的女儿”里的低看,倒像讽刺她前两日的不自量力,因此面皮尴尬得都涨红了。 私下里她便跟唐荷抱怨,“三个老的加北生自己都想娶一个小姐,也不想想咱家也是个庄户人家,真娶了那样的闺秀回家里,难不成以后让人下地干活?就是咱妯娌相处也尴尬不是?我大字不识一箩筐,就怕到时人家吟诗弄曲我听都听不懂,十天半月的连话都说不上呢。” 唐荷沉默了一会,说道:“如果北生真能娶到一个闺秀小姐,估计就算跟咱在一个屋檐底下住着,也不会住太久。” 多少人四五十岁还是一个老童生,而周北生十九岁就做了秀才,如果他更发奋,更有运气,中举人,中进士也是有希望的这样的想法,不但他本人和周老爷子有,愿意提携人于微时的高门也会有而笼络一个有前程的年轻人,聘为东床快婿不是自古有之的方法吗?到时周北生的路必然越走越远,虽然他出身农家不错,可日后的前程与生活,与这个农家院子关系就不大了。 杨氏听了她的话,自己也寻思了一会,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真有闺秀小姐嫁给北生,也是打着有一日做官夫人的主意,哪里可能会一辈子心甘情愿落脚在咱这穷乡村里呢。”言罢又深叹一口气,四下打量周家的屋舍,摇头自嘲地笑笑,“日后北生跟他媳妇怕是要高门大户的住着罢?我跟东生没本事去别的地方,能在这房子里过一辈子已经是顶顶有福气的了。你说,一样是女人,又嫁给同一个家的兄弟做妯娌,这命咋就差那么多呢?” 杨氏感慨了两声,见唐荷只是沉默地看她,目光温和,因此略有些难为情地拨了一下散发夹到耳后,“我不是不满意东生,不过人嘛总想好上加好。我也不怕你笑话,有时我就会想,要是读书做秀才的那个是东生多好呀。” 唐荷点点头,“我明白的。”期盼更好的生活,是人的本能。 杨氏同唐荷做了快两年的妯娌,两人相处也算融洽,作为家人的感情多少培养了一点,只是八卦还是聊得少。女人要交流感情,如何能不聊八卦呢?杨氏用手肘碰碰唐荷,“哎小荷,你说老爷子会给北生说个啥人回来?要真是个小姐,咱们跟她咋处啊?” “当家人来处。” 嫁一个人,就要把他的家人当家人。这样古今通行的准则。你的丈夫珍视他的家人,为了夫妻和谐,那你也必须要珍视至少表面上要珍视。 唐荷对待周家人,从头到尾奉行的也是这样一个准则。 ~~~~~~~~~~~~~~~~~~~~~~~~~~~~~~~~~~~~~~~~~ 唐荷从溪里洗了衣服回来,一一抖开了晾在晒衣绳上。回头就看见土豆娃趴在墙根冬青树下挖蚯蚓,衣服袖子蹭了一块又一块的脏污,因为全神贯注从一捧泥土里挑蚯蚓,两个鼻孔里的鼻涕掉得老长,将将坠到地上的时候他猛一吸,两管鼻涕又被吸回鼻腔里。 “土豆娃,”唐荷向他招手,“过来。” 土豆娃手里拽着几只扭动的蚯蚓,乖乖地上前来,“三婶。” 小孩子身上的汗味儿,泥土和蚯蚓的腥味混成一股让人掩鼻的味道,唐荷再看他脸上又是鼻涕又是泥的,就抽出帕子给他拭干净,“大热天的,你咋感冒了呢?是不是昨夜睡觉贪凉晾了肚皮?” 土豆娃傻傻地点头,“怕热。” “真是个小傻蛋。”唐荷摸摸他后背,小孩子体热,玩了这会汗水出得多,都把衣服浸湿了,不赶紧换下来感冒还要加重,又看他身上实在脏,就打算给他洗个澡算了,“土豆娃,三婶给你去烧点热水,待会给你洗个香嘭嘭吧?” 土豆娃不解,“晚上才洗澡呢。”又举了手里的蚯蚓给她看,“我要去钓青蛙回来给妹妹煮粥吃。” 夏天日头虽然大,却挡不住乡间的孩子们去稻田里钓青蛙,土豆娃也兴致勃勃地参与到了这一行列中。 唐荷摸摸他的头,“好乖,青蛙等你三叔回来让他去捉,咱土豆娃不是要跟太爷爷认字的吗?你跑去玩,小心被打屁股。” “太爷爷说他忙,没有空,让我先玩一阵。” 唐荷哭笑不得,有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老师吗? “认字要每天坚持”算了,跟小孩子说道理也说不明白,“三婶给你洗澡换衣裳。今日日头太大,不准你去田里钓青蛙。待会三婶教你描大字好不好?” 唐荷烧了一锅水,又去杨氏屋里,杨氏正在奶小女儿,指点唐荷从衣箱里拿了一身土豆娃的短衫裤子。“小荷,谢谢你,”杨氏真心诚意地道谢,“我如今真是顾得小的顾不得大的,多亏你搭手帮忙。” “一家人不说客气话。” 唐荷把水倒进大木盆里,摁着小顽童洗了个澡,给他穿了干净衣服,就捧着他的脸亲了一下,“花猫脸洗干净了多俊呀,”又揉揉他的小脑袋,“三婶给你煮碗姜汤水,咱热热的喝下去了,感冒就走了。” “三婶真好,”小孩子捂着被亲得湿漉漉的脸颊,眨巴着大眼睛看她,“我给你做小孩吧?” 唐荷失笑,“你本来就是我家的小孩啊。” “我是想让你做我娘,”五岁的小孩子强调道,“我觉得我娘有了小妹妹就不想理我了,我也想换一个娘。” 唐荷蹲□与他平视,“土豆娃,虽然三婶很乐意做你娘。可是你想错了,你娘可喜欢你了,她要知道你想换娘,她要伤心坏了。” 土豆娃摇摇头,“娘现在只顾着妹妹了,好久没亲我没抱我了,昨晚也没给我掖被子,所以我才感冒的,”说着吸了吸鼻涕,“我听见她跟爹说让我去跟爷爷奶奶睡,嫌我感冒了会传给妹妹呢。” 唐荷顿时头大,一时不知道怎么跟小孩子解释大人的精力也有限,家里如果有吃喝拉撒睡不能自主的新生婴儿,一时间只能围着她转,如此难免忽略长子,“这不是真的,你娘很疼你”唐荷艰难的斟酌字句,这时他们身后却传来笑声。 唐荷转头,看到周北生走向前来。他抱起自己的侄子,屈指弹了一下娃娃的脑门,“你个小不点吃妹妹的醋呢?” 土豆娃小手捂着吃痛的脑门,委屈地鼓着脸颊,“小叔叔坏。” “土豆娃是不是男子汉?” 土豆娃下意识挺起小胸脯,“是!” “男子汉就要不怕痛不怕苦,还要疼妹妹,土豆娃做到了没?” 小娃娃被这个逻辑困扰了一会,眼珠子转了半天醒悟道,“我有疼妹妹!我要去给她钓青蛙煮粥。” “不够。男子汉还不能在夜里睡觉把感冒传给妹妹。” 土豆娃想了想,“那我去跟爷爷奶奶睡好了。” 周北生把侄子放下地,小娃娃就一溜烟地跑回屋里跟娘亲表忠心去了。 原地的唐荷和周北生聊了几句。 从那一次的背书事件后,周北生就时不时找唐荷聊几句,一年多来两人也相处得算融洽。而且随着年岁渐长,以及在学业上取得突破,周北生看上去,已经有成熟的青年人模样。 “你这时候咋在家里呢?我以为你在县学。”唐荷说道。 “有点事回来跟爷爷说。”周北生答道,顿了一会又说道,“三嫂,有一位长者同我说要把女儿许配给我。” “哦?”唐荷并不意外,“你见过那位姑娘么?符合你的标准的话就正好。” “我也没什么标准,以前的话都是年少好玩说的,”周北生淡淡地道,“只是娶这一位对我日后能有所助益,我回来跟家里商量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我越是想一次把矛盾点描述出来,就越是卡文 我怕我今晚再不把文放出来,自己更加憋不出进展 怎么说呢,我也发愁本文过于平淡,很想给情节来点起伏,只是我又不愿意用家庭的争吵来作为矛盾在生活中,谁心里没有自己的算盘呢?只是撕破脸的争吵毕竟少,这也不是我写本文的初衷 我想请大家再给我一点耐心。谢谢 7373 县学姓吕的教谕看上了周北生,打算谱一段翁婿的情缘。 周家家长简直喜出望外。周东生也拍拍兄弟的肩膀,笑咧咧地道:“好小子,果然给你盼到了一个闺秀小姐。” 周老爷子欣喜之余尚存两分自知之明,“咱家只是普通农户,吕教谕往来无白丁,为何单单选中北生了?” “县学里的同窗无一例外三十岁往上,娶亲生子已有许多时候,同教谕家小姐一般适龄的男子只我一个,他估计是选无可选了吧。”周北生略有些自嘲地弯弯嘴角。 一年多的时光里,周北生已经褪去中二少年的外衣,不知不觉成了内敛青年的模样。 周老爷子以手杖敲地,“也不必妄自菲薄。他能选中你,自然看中你身上有大前程。” 周北生点点头,说道:“教谕学识广博,如果与他做了翁婿,日后得他亲自指点,想来会对学业大有助益。且他交游广阔,同窗及学生遍布各地,往年春闱主考官与他便是旧识,日后若我下场,得到他引荐一二,也是大有好处。” 这样实事求是。周南生看着小弟,心有感慨。回了房跟唐荷说:“北生提也没提一句那位小姐的人品相貌,往日他可是最念叨这两样。” 唐荷笑而不答。其实之前她跟周北生谈话,他倒是略为流露了两分迟疑。“旁人说亲,男女总有机会见面略谈谈话,就是三嫂你跟三哥成亲前也见过许多回,我同那位吕小姐只面对面见过一回,话都没得说,连她声音如何都不晓得,更遑论了解为人品性,若是成了婚,也不知道两人感情有没有你同三哥的十分一。” 唐荷沉默半晌,说道:“得到的比失去的多就已经足够。总不能事事两全。” 周北生点头,“三嫂说的是。”顿了顿,他又说道:“从前我总觉得中举、及第虽然遥远艰难,但只要我埋头苦读,修得满腹诗书,总有一日能够做到。只是这一年多时间,我也见多了落第的才子,也晓得世界上许多事,除了努力,大约还需要旁的东西。我想换来这旁的东西,自然得先把自己有的付出去,可是通身看下来,我所有的,也不过是我这个人而已。”说着自己打量自己,自嘲道,“其实我也不算啥英才。我如今虽然中了秀才,外人夸赞我,我自己却明白其中有两分运气,也不晓得我那未来岳父如何就要把宝压在我身上了?他也不怕日后落一场空,那吕家小姐,其实长得也颇秀美。” 唐荷怕他越说越低落,故意不搭他的话头,只笑着说道:“这么一说,未来四嫂出身诗书人家,又长得好,日后跟小叔琴瑟和谐,举案齐眉,正好谱一段佳话。” 周北生又听她打趣自己少时的择偶标准,也略有些窘迫,“以前读了两本才子佳人的话本三哥咋都啥都告诉你?我也不求甚么琴瑟和谐,日后我同吕小姐有你跟三哥那般好的感情,我也就满足了。” 唐荷笑了笑,没接话。 她跟周南生除了去年农历年那一次的争执,其余就没再红过脸。这固然是周南生珍视她,也更因为她为了他忍了许多事,在一个大家庭里不冒头不争执,日子自然平静融洽。 ~~~~~~~~~~~~~~~~~~~~~~~~~~ 周北生同吕小姐的亲事很快敲定。两家交换文书,周家过了定,成婚的吉日即定在今年农历年前。 小儿子前程在望,又娶亲在即,徐氏喜得镇日合不拢嘴。只是随着联姻事宜的进展,她心中日渐发愁,夜里辗转反侧,时不时长叹一声。 “你有觉不睡,叹啥气呀?”周老爹夜梦被惊,声音含糊地询问老妻。 “我细想幺儿的婚事,心上就有些不得劲。”徐氏说道,“老话说,嫁女高嫁,娶亲低娶,咱家这一回跟教谕家攀亲,可算是高娶了。” 周老爹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也认同老妻的话,只是他也有别的看法,“老话也说莫欺少年穷。咱家虽然只是农户,可难保北生日后没有大出息。咱们北生的年纪才华在县学里也是独一份的,不然吕教谕何至于看上他。等北生中了举,再说远一些中了进士做了官老爷,谁高攀谁还不一定呢。” 徐氏被他的话安慰得略宽了心,却还是有两分担忧,“只是一个人的出身是更改不了的,北生是上去了,咱们几个裤腿上沾的泥巴洗也洗不净。你是不晓得,那日我去吕家,坐在他们家的椅子上,直觉得屁股底下像倒扎了针,刺得我坐都坐不好,还有那亲家,年纪说是比我大,看上去倒比我小,通身看着是气派,喝口茶也有派头,让我学也学不来。我在她面前,总有两分不自在,像平白矮了一头一样。” 周老爹拍拍她的肩安慰她,“咱同人家不是一路人,你倒不必放在心上,何况日后你们见面也少。” 徐氏叹气,“以前我一门心思想给北生说个好亲事,觉得四邻八村哪一户人家的闺女都配不上咱幺儿,如今倒是如意了,未来的小儿媳妇是个闺秀小姐,但她种不了田挑不起担,就是不晓得能不能做家事。哎哟,我大字不识两个,日后也不晓得婆媳俩能不能处得来。” 周老爹听了她的话,沉默了好半晌才道:“有一件事情我得同你说一说日后北生同他媳妇,怕是不跟咱住一块的。” “啥意思?!”徐氏“嚯”地坐起身,“我儿子娶媳妇不跟家里住着,住哪去?”也不待周老爹回答,自己先做了猜测,“难不成吕家想让北生住到他家去?不成!北生这不是娶媳妇,这是去做倒插门女婿!” “这门亲事我不要了,”徐氏一边说着,急慌慌地掀开帐子要下床,“我跟北生说去,这门亲事退掉。” “你回来!”唐老爹把人拉住,“你瞎猜啥呢?爹和我咋可能让北生去倒插门?” “那到底是咋回事啊?” “吕教谕的意思是,北生如今学业上正是关键时候,应该争分夺秒潜心向学,如果经常往返家中和县城,怕是耽误时间,且他们小两口住到县城,若北生课业上有难题,他也可以就近指导。” 话说得如此堂皇,其实不外乎是怕女儿嫁进农家,被婆家要求种田做事。不舍得女儿受苦是真,流露的轻忽也是真。 徐氏刚刚放下一半的心,回过神来后又惊又怒,“没听说过哪一家的新媳妇还没过门就想着不跟婆家住的。这样挑三拣四选我们家干什么?”更加觉得这门高攀的亲事甜过后全是苦,心里满满的后悔和难受,眼圈都要红了。 周老爹叹气,“咱爹说了,日后北生要往科举道上走的,迟早要离开咱这农家院子,如今也不过早一点走。咱们往宽里想,儿子做了秀才,成了教谕家的女婿,日常往来的都是些读书作诗的身份人,要是晓得他们夫妻俩住在这村子里,如何还好应酬?咱们给不了儿子好出身,也不能拖累他不是。” 徐氏闻言皱眉,“咱一辈子勤勤恳恳凭双手吃饭,临了居然给儿子丢人了?老天爷,这叫啥事儿呀?”越说越伤心,想到最疼的小儿子这样走离自己身边,日后越走越远,真的做了官,就更是要去到她所不能理解的世界了,“人家都说,生个儿子最怕他娶了媳妇忘了娘,如今咱儿子还没娶媳妇呢,我这个娘,就要被抛在身后了。” “你个头发短见识少的妇人瞎扯啥呢?咱北生从四五岁上就埋头读书,不就为了走出这穷乡村吗?如今前程在望,你帮不上忙还要扯他后腿不成?” “我”徐氏睁大眼仔细辨认黑夜里的帐顶,心里酸楚,说不出话来。 周老爹叹气,“媳妇,好男儿志在四方,咱就让孩子去吧。” 徐氏沉默了许久,又问,“北生夫妻俩说不住家里住县城,咱们家在县城又没有房子” “爹的意思是,县城的房子咱也买不起,就给他们租一处干净的小院子先住着吧。” “就算是租房子也不便宜,吃穿住用行样样是一大笔开销,如果他们俩住家里,倒能省下许多额外的花费。”徐氏迟疑道,“他爹,咱家这一年多来,接连为北生的两次考试和这回的亲事前后花了二百两银子了咱家家底都快被折腾空了,日后北生夫妻俩日子过成独一份,难保东生南生他们心里不舒坦” 周老爹皱眉,“他们两兄弟不是那样心眼的人。” 周东生周南生得知这件事情后,果然两人都没说什么,杨氏却不乐意了。她在屋里逼着自己男人去同公公婆婆说开,“没有这样子偏心眼的,”她臂弯里抱着小女儿,一摇一摇地哄着她,自己的眼圈却红了,“咱们一年到头苦干,分到手里的银子没两个,老爷子说得好听,说是大头银子存起来日后均分。北生读书是正经事,他每日笔墨纸砚花大钱我不说,几回考试花大钱我也不说,可是凭什么连他成亲过日子也要这样拔尖?说是均分,其实钱都花到他身上去了,剩下的没两个,就算当真均分了,分到咱手里还有啥?周东生,你可是有儿子有女儿的人,你这个爹难不成想让儿女日后喝西北风?” 周东生闷声回道:“说啥呢,喝西北风啥的太难听,孩子们何曾缺过吃少过穿?我不是同你说过吗,等北生做了官老爷,回报咱的时候就到了” “少来!”杨氏尖声打断他,“你当真以为我一点见识都没有?北生如今只是个秀才,还要继续读书,这还要费多少钱才能考上举人都还不晓得,就算考上了,谋一个官职要不要花钱?等他谋到了官放到外县当个七品芝麻官,养他自己老婆孩子都不够,怎么回报咱?” 杨氏越说越激动,眼泪就流了下来,“你们家兄弟友爱,举家和睦,我也总是庆幸自己能嫁入这样的夫家,可是再友爱也有限度不是?除了大家,你也要顾自己的小家啊。你总嫌我计较,说我不如小荷大度懂事,我又如何不想大度?可是我跟小荷不一样,她如今没有小儿要顾,我跟前却养着一对儿女,他们都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能吃苦,可我不愿他们吃苦。” 周东生看她抱着女儿哭,也慌了神,大手给她擦眼泪,却越擦越多,“你别哭哎呀,事情哪有你讲的那么苦,咱娃娃也没有缺吃少穿啊。” “如果你们家是那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家,如今咱娃娃过得自然不叫苦,”杨氏眼里含着泪水,声音低了下来,手里仍然在晃悠着婴儿,唯恐把她惊得哭泣,“过了年,咱土豆娃都六岁了,老爷子之前说给他启蒙,结果三天教不了一个大字,前阵子又说送他去学堂,到如今也没个响动。这没有道理,家里的叔叔拍净身上的田泥去做上等人了,小侄子却上不起学。” 周东生见她把话越说越白,心里既恨她把家里好好一桩事说得这样难堪,又因为她这份真心着想感到心酸,因此踟蹰半晌,问道:“那你想怎样?” “分家。”杨氏说道,“日后三兄弟各过各的日子去,小叔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咱管不着,但是也不能让咱供着。” 周东生闻言发愁。周家不只父母在堂,连祖父都还健在,分家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他迟疑道,“我去跟南生通通气吧。” ~~~~~~~~~~~~~~~~~~~~~~~~ 周南生听了大哥的话,沉默了许久,只说了一句,“爷爷一直盼着五世同堂呢。”如今也不过从老爷子数到周东生的小女儿也不过四世,土豆娃至少也要十年才能娶妻生子。 周东生叹气,“我自个倒觉得日子还能过下去,只是屋里的婆娘闹腾,非要让我跟爹娘说去。我咋开得了口啊,三个老的不得伤心死。三弟,还是你媳妇懂事明理哇。” 周南生心里想,小荷懂事明理吗?确实是。除了去年一次争吵,从来没见她抱怨过。 只是过日子哪里可能没有磕碰呢?就算是自己,对亲爹娘的偏心有时也会难过。小荷凡事不计较,除了懂事明理,也有两分冷眼疏远的意味。 因此晚上周南生回了房,就特意跟唐荷把事情的前后说了。还特意强调了一下,“北生如今是县学里的附生,若是今年廪生、增生名额有空缺,北生年底岁试能得第一,就能递补成增生,同样,明年又有缺,又得第一,就递补成廪生,到时一年由公家发给四两银子。在那之前,北生和他媳妇不住家里,按咱爹和爷爷的脾气,肯定不能让女方家出银子养家,自然得咱们家负担他们的花费。” 唐荷略蹙眉想了半晌,也不多说,最后只是笑道,“先前我还在想也不知道该咋样跟未来三嫂相处,如今正好,一年难得见几回,正好免得同一个屋檐下住着说不上话尴尬。” 周南生深深看她,“爹娘这样做,你是否觉得对咱们不公平?” 唐荷也回望他,静默了一会,反问他道:“你觉得呢?”见他想张口,伸手示意他不忙回话,“你说实话。” 周南生口张了又闭,许久方道:“爹娘这样做也是没办法的事北生要读书谋前程,做哥哥的自然得供他亲亲一家人,当然不能撂下不管。也不至于就到分家的份上。” 唐荷笑着叹气,摸摸他的头,“怎么跟我猜的话一样呢。看来我真是了解你。” 周南生抬眼看她,“小荷” 唐荷摇摇头,“之前你答应说要想我说的话,也想了有一年了,你虽然没明说,我从你的做事已经知道你的答案。” “只是周南生,你如今夸我懂事明理,我却不知道自己能懂事明理多久。因为就像大嫂说的,这是不公平的事,不公平的事持续太久,总有矛盾要爆发出来。” ~~~~~~~~~~~~~~~~~~~~~~~~~~~~~~~~~ 周北生的婚礼如期举行。 因为吕家到底不同杨家也不同唐家,这会周北生抬过去的聘礼,也比两个兄长当初要丰厚得多。不过吕氏家中也比两位妯娌宽裕,陪嫁的嫁妆也是三人中的独一份。 周家村的人刚刚羡慕完他们家出了个秀才不久,又听说秀才哥说了个闺秀小姐做媳妇,如今又眼见嫁妆一抬抬往周家送,都直道徐氏真是好福气。 徐氏有苦说不出。婚礼前周家已经在县城给周北生租下了一处院子,吕氏的娘在把闺女的嫁妆抬到周家的时候也捎带了话来,“院子虽小,日后也是两个孩子长住安家的地方,也该收拾齐整来,因此婚床梳妆台等大件,直接抬到院子里给他们收拾一个家样,这回抬到周家的陪嫁,就只送一批轻巧小件罢。” 不但亲家话语欺人,更加得寸进尺的是,吕氏作为新妇,只打算在周家注满三日,三日后小夫妻俩回门,两人就直接住到那小院去了。 徐氏初次听闻,简直傻眼,“这不是给村上人说闲话么?一个新媳妇,在婆家就呆三天,我活了大半辈子了听都没听过,如今倒遭到我自个头上了!” 周老爷子和周老爹听了周北生带回来的话,也各自沉默了。 周北生强笑着辩解,“岳父母也是怕她住不惯乡下”明知要嫁做农家儿媳,偏偏还说住不惯,如此也嫌弃得太明显。周北生自己把话咽了回去,半晌方道,“如今我岁考在即,也不好在家太久,总要埋头苦读,日常事务也要吕氏从旁陪着料理。” 他两手握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在家长的沉默中又说道,“爷爷,爹,娘,我晓得你们为难,只是吕家跟咱们家做事有许多不一样,你们看在我正搏着前程的份上都忍了吧此事只是岳母爱女心切,其实吕氏为人,也颇为谦顺温柔” 徐氏心酸得简直要留下一把老泪,儿媳妇当真这样好,为何还要打婆家的脸?徐氏摇摇头,“儿啊,咱老周家在村上也要做人的啊。从来是后辈恭让长辈,没听说后辈逼着长辈让步的道理。这回我也不管老爷子和你爹说啥,反正你媳妇回门后还得回来住,哪怕就是住三两个月,也比只住三天好。” 周北生只得去跟岳家沟通。周家人无从得知他如何说服吕家,只知道到底吕氏只住三日的话此后便未再提过。 婚礼第二日,新人来给长者敬茶。 徐氏仔细打量这位“谦顺温柔”的小儿媳妇,见她眉眼细巧,气质娴静,看起来倒不是个猖狂骄傲的刁蛮人,只是徐氏眼光又掠过她细瘦的身板(这叫袅娜啊大婶!!),保养得宜的纤纤十指,想也知道不是干粗活的料,终于还是暗自轻叹了两声。 新人与一家人都见了礼,就安静和顺地立在周北生身旁。周老爷子挥挥手,道:“亲亲一家人,你也不必太守礼太拘谨,你同北生都坐着说话吧。” 吕氏应了一声“是”,又躬了□,跟周北生分别落座,只是她的腰身,真是比在场诸人都要挺得笔直。 唐荷心里暗叹一声。 徐氏清了两下嗓子,问自己新出炉的四儿媳妇,“往日在家中有无分担家事啊?都会做些什么?” “回娘的话,”吕氏轻声细语道,“往日我跟着我娘学过理家,家事上针线和烹饪也做得一些。” “哦?”徐氏顿时精神振奋,“如此倒是很难得。正好你大嫂要照顾一个半岁不到的奶娃娃脱不开身,如今家中没有一个正经做饭食的人,你捡起如何?” 周老爷子咳嗽几声。 周老爹开口道:“咱四儿媳妇新过门,且让人歇一歇” “当然,四嫂,回门前这三天,啥都不用你干,让北生带着你转悠一下村子,认认亲戚罢。”徐氏笑容满面地道,“你多待来两日就晓得了,咱家从老爷子往下,个个是和气人。只是有一点,咱家也没有闲人,你新进门,做一个饭也不屈,像你两个妯娌,还要做地里的重活咧。” 吕氏安静地听着,面上神色谦和,答应道:“谢谢娘疼我。” ~~~~~~~~~~~~~~~~~~~~~~~~~~~ 事情进展平静没有波折。周北生舒了一口气。 成婚后第三日他带着新婚妻子回门,两人拜过了吕教谕夫妻两人,吕氏被她娘召去问话,吕教谕也把女婿叫至书房。 吕学正问了两句小夫妻的生活,话题很快转至周北生的学业上。 “如今岁考在即,你可有把握考第一?”教谕年轻俊秀的女婿,捋着胡须问道。 周北生踟蹰,说道:“小婿不敢妄自猖狂。县学里四十名同窗,有才华的不在少数,且往年离开县学的廪生、增生中,更不乏年岁长大、长期浸淫诗书的人,我同他们一起考试,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胜出。” 吕教谕点点头,“你晓得谦虚就好。不过也不必妄自菲薄。我这样问你,自然是觉得你的文章也可与他们争一争。只是考前的时间日短,你不可因新婚耽误读书才是。我原想就顺着你岳母的意思,你们小夫妻今日回门后就不必再回周家村,让悦彤与你在县城住下照料你的饮食,让你心无旁骛地读书。既然亲家母觉得不合适,今日你将悦彤送回家中,明日你就独自起程回来吧,每日文章不可荒废,写好了交给我评看。” “谨遵岳父教诲。” 小夫妻俩又在吕家吃了回门饭,眼看冬日日短,再耽误下去两人要赶夜路,因此吕悦彤的娘才依依不舍放了两人上路。 两人早上出门,是随着周南生的牛车一起来的,如今回家,周北生本来还打算绕一段路再去找三哥,他岳母却不由分说,早给他们雇了一辆马车,又说会派人给他三哥传话,让他自己家去,周北生夫妻俩则略耽搁得晚一些,坐着雇来的马车,拉着回门礼回周家。 车上周北生与新婚妻子相顾无言。他看着吕氏低垂的眉眼,想到这是自己将相伴一生的妻子,昨夜还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如今颊上也带两分羞涩温柔,不由心中一软,柔声问道:“这村里有点颠簸,你坐得难受不?”又让她靠到他身边来,倚着他消去部分颠簸。 吕氏摇摇头,表示不难受,却还是依言倚到他身边,脸上的颜色又深了两分。 周北生看她乖顺,心中更加柔软。两人倚在一起,说一些轻松话儿。 “岳母找你去说话,你许久未回,你们都说些啥呢?” “娘问我,你对我好不好。我同她说,你对我很好。”吕氏咬着唇,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短短一瞬满面羞色,在他眼前的两把长睫毛忽闪忽闪地,让他恍惚想着“往日哪曾这样近地看过这么可爱的女子呢”。 他不由伸手摸摸她的脸颊,“如今咱们也不过成亲三日,我做得也不多,以后日子还长,我会对你更好的。” “嗯。” “就这一句话,岳母竟问了半日功夫么?” “娘还说,她想让以前我身边的小菊去给咱们料理家事” “不行。”周北生绷紧了下巴,略把她推远一些,正色道,“悦彤,我知道岳母是好意,只是你嫁给我,就是我周家的人了,自然没有再用吕家奴仆的道理。”顿了顿,他又低声道,“我晓得你没吃过苦,嫁给我后马上要洗手作羹汤,也有些难为你。只是你略忍几年,等我出了头挣了前程,就让你做奴仆环伺的官夫人。” 吕氏紧抓住他的手臂,应道:“好。” “我家中情况你也看明白了,家人都是淳朴的庄稼汉,若是生活中有磕碰,你多忍忍就是。家人为我付出良多,你作为我的妻子,多体谅他们,凡事不必多计较。” “是。”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人品爆发其实实情是,老板说今年木得奖金发,激愤之下今天偶就木有干活全用来码字了后果是,明天就得加班把本职的活儿做完 如果我有码字,就算一两千字也会放上来,如果没有更,就是实在找不到空闲写,不过缺更最多不超过一日,两日及两日以上一定会放假条,大伙儿原谅哈~~~ 其实此前真的卡文,情节在脑海里,文字表述不出来,究其原因,是因为我的文字风格有点小文艺(捂脸),跟种田文有点不太搭,每次转换语气都好累的说 请大家多评论多撒花!!!本文虽然离首页的季榜遥遥无期,可好歹挤上了分频季榜的末班车,让偶待久一点嘛 7474 新婚妻子柔顺、娇弱,看着自己的时候,脸上总是带着绯色,纵使周北生下了打定主意埋头苦读、绝不纵情声色,但他年轻的心,仍然免不了阵阵激荡。 回门后第二日,周北生记挂岳父的话,早早起身打算赶回县城读书,吕氏被窸窣的穿衣声扰醒,睁开眼,在窗外透进来稀薄的晨光中看到他正打着中衣的衣带结,连忙起身帮他穿上外衣。 “我自己来,”农家长大的青年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温柔妥帖的服侍,看着眉眼柔顺,动情之余尤其想亲亲她,却又怕她受惊,又见她慌慌起床,身上衣衫单薄,不由心疼,轻推她回到床上,“你再睡一会吧。” 吕氏摇头,帮他系好外袄,自己也找了衣服穿好,因为晨光并不算明亮,她又把房中的红烛找来点上,然后她帮着他挽了一个书生髻。自己又对着镜子快快地梳了发髻,一边说道:“不睡了,娘说过家里的饭食由我来煮,前两日我听声响,大嫂也是这个时辰起来准备早饭的。” 周北生闻言顿了顿,半晌低声道:“你辛苦了。” 吕氏展眉一笑,“这是为人媳妇的本分。” 她梳好发髻,打开装了首饰的小盒子,捡了三两样插入发中比着,略沉吟后又都收了回去。 周北生一直看着她,便奇怪地问道:“我见那钗子都是好看的,怎么不用呢?” 吕氏低声答道:“我见大嫂和三嫂都是素着发式,我也不好太出挑。” “你同他们又不一样。”周北生上前,从她的首饰盒子里挑了一个花钿,小心地插入她的发间,从镜中打量她的模样,“很美。” 吕氏抿唇浅笑。 “我得赶紧了,”半晌吕氏回过神来,“一会来不及准备早饭了。” 她到了厨房,因为之前杨氏同她介绍了米面的放置处,菜蔬和油盐佐料的位置也显眼,因此她的准备工作倒没有忙乱。 吕家生活得略讲究一些,平日家中有专门的煮饭婆子,吕氏虽由母亲教导烹饪,也不过玩闹一般做过几回,她是与周北生说定了亲后,家中为让她练手,她才做多了几回。 她娘亲齐氏让她也不必连得太精,“村里的人家饭食都是一锅乱炖,吃得活像猪食,你的饭食做得精细他们也吃不出好来。索性你胡乱糊弄一段日子,等你们小两口单独过活你再展本事就是,我儿,娘要不是冲着有一日周北生能让你当上受人服侍的官夫人,我也断不至于把你嫁到那样的破落户。” 吕心中忆起母亲的话,被灶火映红的脸一片恍惚。她抿抿唇,加快手中动作。 这是厨房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大嫂杨氏进了门来,看到她,杨氏面上有些吃惊,“四嫂?你这么早?你已经做上早饭了?哎呀,真不好意思,这原是我的活,今日为了二妮儿哭,我哄她就迟了一会。” 吕氏连忙笑开,“大嫂早,娘说过让我做饭是我的活,之前倒是麻烦你帮了我几日,要不你回房哄哄孩子吧,这会锅里已经熬着粥了,等熟了我再喊你吃早饭。” 杨氏也不推辞,笑眯眯地道:“四嫂倒是比我想的还贤惠。行嘞,孩子闹,我先回屋了,咱这乡下灶台粗一点,你要是有啥做不拢的再喊我一嗓子,啊?” 吕氏点头,“好。” 杨氏离开厨房回了自己屋,她男人正把小女儿仰放在胸膛上,闭着眼睛轻摇着身体,大手还不忘轻轻地拍打她的小屁股。他们的大儿子土豆娃蜷在一旁正睡的香。 杨氏看周东生睡觉哄儿两不误的样子,好气又好笑,除了外衣裤也爬上床,捂了一会觉得应该回了暖了,就从他胸膛上接过女儿,放在身侧,一下一下轻拍哄着。小人儿在睡梦中问道熟悉的气味,像小猪一样在她胸前拱着,一颗小头闭着眼睛还拼命仰着,因为始终含不到乳\头,又哭出声了。 屋里一大一小的男人因为已经习惯了,都闭着眼睛或打算再偷一会眠或犹自熟睡。 杨氏是做娘的,却听不得小女儿哭,略略从被窝中爬出来,垫高了枕头,就侧着身子掀了衣襟把乳\头塞到她的小嘴里,孩子吸了一会,舒坦了,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你咋回来了?早饭不做了?”周东生略翻过身,大手一伸把妻儿都揽在怀里,闭着眼睛问道。 “有人做上了,”杨氏怕他把被子顶高凉了身后的儿子,就伸长了一手到他背后掖了掖被子,手指摸到儿子头脸还露在被外,才放心地收回手藏进被子里,“你猜是谁?” “不会是北生的新媳妇吧?那倒挺稀罕。” “你可猜对了。我看她就不像做过活的模样,原本以为咱娘让她做饭就是口上敲打,没曾想她倒是真的三日一过就自发做去了。嘿!”被子里的手又戳戳男人的腰眼,“你还别说,之前我被爹娘的偏心气得慌,要是四嫂是个拎不清的,我就要豁出去闹了,如今她乖觉,我倒不好意思给脸色了。” 之前杨氏闹着周东生同爹娘去说分家,周东生哄了许久,好不容易才让她暂时歇气,如今也不接她的话头,只是拿开她戳着自己的手,握在掌中,眼也不睁地道:“有人做饭你就歇歇吧,冬日天冷,咱能再眯一会是一会。” 杨氏低头看看女儿嘴里吸吮的动作已经很轻,知道她这回又睡熟了,便轻轻抽出奶\头,垫在自己头下的手伸出来给女儿掖好了被子,自己身子也随之沉到被子里,她另一手仍然被男人握着也不抽出来,也跟着闭上眼眯觉了。 隔着堂厅的另一间屋里,唐荷也跟着轻手轻脚起身,周南生醒觉怀中人已去,便睁开眼,正看到她往房门走去,“小荷,天冷,咋不多睡一回?” “你睡吧。”唐荷走回床前,俯身亲亲他,“今天可能是四嫂做饭,我怕她不习惯,去看看能不能帮点忙。” “媳妇儿人真好。”周南生两手伸出被外圈住她,施力把她压到自己身上,闭着眼睛凭着感觉要亲她的脸颊,结果嘴唇没亲着,清晨新生的胡渣子却扎到她柔嫩的唇瓣上。 唐荷无奈,掰开他的两只手塞回被子里,“你再睡一会,早饭好了我叫你。” “嗯。” ~~~~~~~~~~~~~~~~~~~~~~~~~~~~~~~~~~~~~~~ 厨房火灶上锅里的粥已经滚开,米香随着热蒸汽一起弥漫在室内。吕氏正在案板上切着肉,大块再切小条,又反复剁碎成肉糜。然后她揭开粥锅,把肉糜放入锅中搅开。 这是唐荷推门进来,吕氏抬头看见她,忙打起招呼,“三嫂早,早饭已经快好了,你再等一会。” 唐荷笑道,“我不急着吃早饭,我是来看看有啥能帮上你忙的。” 吕氏闻言愣了一下,很快回神,笑着道:“谢谢三嫂了,那就麻烦你忙我烧一下灶吧。” 灶里架着大柴,只要隔一会看一下火候就成,专人守灶并没有必要,吕氏让她看灶火,其实也是用不着她帮忙,只是委婉地让她烤火取暖的意思。 唐荷笑了笑,也不点破,拉过小矮凳坐在灶前,把顺手从竹筐里拿起的两个红薯扔进灶灰里。 吕氏站在灶台旁拿大勺子搅动锅里的粥,见肉粥越发浓稠,就把葱末撒进去,又放了一点调味和调色的酱料,一会的功夫,肉粥的香味弥漫在人的鼻间。 唐荷轻轻地吸吸鼻子,问她:“四嫂,你粥里放了肉?” 吕氏点头,“前三日我看家里餐餐都大鱼大肉的吃得腻,怕爷爷他们年纪大了身体受不住,今天我就特意熬一锅肉粥,又清淡又有营养。如今粥已经稠了,一会我再烫一锅汤青菜配着粥吃,这早饭就齐全了。”说完又有些不安地问唐荷,“会不会准备得太简单?”她在娘家,只有最节俭的早餐才这样吃呢。 其实前面三天之所以餐餐有肉,是因为婚礼上剩了许多菜,徐氏怕浪费了,交代儿媳妇放点配菜一起炒锅,再把味道放重一点,也能当一盘正经的菜对付过去。如今剩菜逐渐吃完,日子回到正轨,吕氏给农家准备肉粥当早饭,其实倒有一点奢侈的意思。 唐荷心里暗叹一口气,笑着提醒道:“肉粥闻起来真香不过可能老爷子他们更习惯早上喝白粥,配一叠酸调味,再每人剥一个水煮鸡蛋就好了。” 吕氏跟杨氏不一样,话不用太白,她也马上听懂了隐含的意思,明白过来农家早饭通常是不舍得吃肉的,因此略急白了脸,攥着勺子的手用力得指节都白了,“粥都做好了娘会不会说太浪费” 唐荷抬头看她,火灶中跳跃的火苗映在她的脸上,她发间的花钿也被映得一闪一闪挑着光。唐荷心里叹口气,其实这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啊。 唐荷笑着安慰她,“粥做得很香,爹娘他们会喜欢的。改天你再做白粥吧。”说着话间她用挑火棍把灶灰里的红薯挑出灶外,招呼吕氏,“来,红薯烤熟了,难得皮没被烤焦呢。咱们一人吃一个。” 吕氏看着外皮结着糖渍的红薯,略有些踌躇,她几时这样粗野地吃过东西呢?只是看着唐荷已经剥开一只红薯的外衣,露出里面橙色的瓤,正散着甜蜜的白气,不敢拒绝她的好意,连忙拿起红薯有样学样剥开吃了。 唐荷也不理她心思流转,她吃过山珍海味,也吃得下粗粮糙食。这会不趁着年轻不易发胖多吃,如何有力气做事? “很好吃吧?”两个人光吃不说话也尴尬,唐荷随意找着话题,“红薯的营养价值其实很高。” 吕氏“嗯”了一声,安静地把红薯吃完,又舀了一点灶上蹲着的热水到木盆里,招呼唐荷一起洗手。 “对了,这个给你,”唐荷从灶台一个小窝里掏出几块石头一样的东西,“这是蜡烛滴在木屑和泥上结成的块,你用来做饭点火很快。”说着从灶里抽出一根木材,示范地点起手中的烛泥块,果然很快就着了,火光在烛泥末端微弱地烧着,不怎么亮,但是也不灭。 吕氏好奇地接过来,“看起来挺好用的。” “当然,”唐荷笑道,当初她被点火烧柴这事几经折磨,后来找到这烛泥才解脱的,“咱家的七伯娘额日后你就认识了,她家的儿媳妇从娘家学来了做蜡烛的手艺,在家里做起了蜡烛,落了很多这样的烛泥,我就跟她讨了一点。” “我没见过蜡烛怎么做的呢。” 其实以前她也没见过。唐荷笑了笑,道,“以后你去七伯娘家,可以看整个过程。” ~~~~~~~~~~~~~~~~~~~~~~~~~~~~~~~~~~~~~~~ 早饭上桌的时候徐氏看见一锅肉粥,果然下意识蹙起眉头,嘴抿了又抿,终于只是交代吕氏几句“日后早中饭简单做一做,晚上一家人都在,可以略丰盛些”,吕氏松了口气,连忙应了。 吃过了饭周北生就要上路起程了,吕氏又给他整了整衣裳,把桌上的包裹提了,就要送他出门,“走吧,爹娘还在等着同你话别。” “我这一趟也要小半月才回来了,”周北生低声说道,与新婚妻子作别,心情并不好受,“我我舍不得你。” 吕氏烧红了脸,她受的教育里难有这样直白的表达,因此半晌后她才低声回道:“我也是。” 周北生忍不住抱住她,“你是新儿媳妇,总要在公婆跟前伺候,只是我也跟爹娘通过气,日后你随我回县城。我知道你在乡下总有不习惯,你暂且忍耐一段时日,时机合适了我再同爹娘提一提。” 吕氏偎在他的怀里,想问这“一段时日”是多久,到底张了张口又闭上,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也来了有几日了,也都知道家里人都好相处,你若有不惯的,只管提出来就是,”周北生又殷殷交代道,“若是遇到难事,你就去找三嫂帮忙,她人最和气,而且她识字,应该能和你谈得拢。” “真的吗?”吕氏惊奇,把早上在厨房的事也跟他说了。 周北生听得点头,“所以我说三嫂为人最周全,日后你同她走得近一点没错。” “哎。” 小两口出了房门到了堂厅,周老爷子等人早就等着了,徐氏对着小儿子,更是殷殷交代:“娘晓得你要读书考试,只是也不要落下准点吃饭,天冷了也要多穿衣。” 周北生往日不觉得他娘的叮嘱愁人,如今在新婚妻子面前,却有两分不好意思,因此急急打断他娘的话,道:“娘,我都晓得,你也要多注意身子。” 话说了几重,终于要出门。 因为年关已经近了,唐荷也要随着周南生去铺上卖货,因此这一趟,是唐荷夫妇同周北生一道上路。 “三嫂,谢谢你。”周北生在路上寻了空隙,想唐荷道谢道,“悦彤她日后还请你多照看照看。” 唐荷含笑。周北生日前与她谈话,还对岳家看中自己身上可能的前程就把女儿嫁过来,连带着对没有来得及培养感情的未来妻子也多有犹豫,这会新婚清热,已经心疼上人了。所以说,其实男子对自己第一个爱人第一次投入,也有说不清的迷恋的。 “不用谢。”唐荷淡淡笑道,“周南生珍视家人,我自然也一样。”她生来是这样坦然的性格,又加上对丈夫的感情,自然愿意尽量在可能的范围内维持家庭的和谐,尽力阻止或延缓有一日可能到来的崩裂。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不要说偶或说唐荷圣母,偶怕有一天乃们回过头又说我太虐,那就太反复了 其实是这样的,就算在现实生活中,一家人在一起都有利益争执,但是任何矛盾都不是一开始就激烈迸发的,它们都有一个个由细节堆叠、发酵、质变的过程。我觉得描写家庭成员的争吵没有意思,因为我始终觉得,真是让人疼痛的,还是生活本身 之前为了避免出现种田文特有的琐碎,我避开了很多心里描写,主要是用对话来推动情节 其实吧,网文和传统文字略有不同,传统文字讲究简洁,让人从人物对话、表情、心态等方面捕捉人物性格及情节走向,但网文好像被阅读得很快,很多伏笔会被忽略,读者习惯看被剖开的东西,嗯,我在摸索中 要评论要花花!!!!!!! 7575 唐荷随周南生到了铺子,宋掌柜早已经开铺做起生意了。 其实宋掌柜每个月的工钱并不便宜,且周家如今足够的劳力,倒不一定需要在铺上帮忙了。只是周家从开铺之初就请了宋掌柜帮忙,宋掌柜做了一辈子的铺子生意,不但同镇上各家富户的采买熟识,而且同往来的行商也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可以说当初要不是有他打开局面,周家的这一个铺子还不一定开到现在,如今生意虽稳,老爷子的意思却是,宋掌柜十年来与合伙人差不多了,断断没有自家用不着就辞了人的道理,更何况,万一辞了,客源是否被带走,也是一个冒险的问题。 随着日头升高,顾客渐多,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在秤货算钱的空挡,唐荷眼尖,看到有一个妇人探头看进铺子里,她定睛看了,是周南生的七伯娘张氏,因此连忙招呼她。 张氏走进铺子里,同他们三人笑着招呼,两手互相搓着,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们生意忙,我就耽搁你们一小会,南生,你铺里有用不上的席子不?或旁的能铺在地上垫着用的铺盖也成。” 周南生略想了想,答道:“有的,前儿架子上铺的旧桌盖儿换了下来,您要不嫌弃我给您找找?” “哎。” 周南生返身进了柜台里翻找东西。张氏跟唐荷解释,“今儿我同你那两个嫂子来买蜡烛,我们拉着两只高脚凳和一块板子摊了一个位子,不曾想这生意红火,摊子旁挤满人,我们卖货收钱都来不及,有一些人等不及就走了,这可不是白白丢了生意嘛,你嫂子就说再摆一个摊,一会我用桌盖儿铺在地上,再摆上蜡烛,可不是又支了一摊生意嘛。” 唐荷笑道,“生意这样红火,恭喜了。” “一点小本买卖,哪里能同你们家开铺子比,”张氏挥挥手,“不过这做蜡烛卖确实能挣钱,咱们本地看重节气,买香烛的人多。先前你二嫂从她娘家学来这手艺,拉来一摊子竹棍儿烛油块可把一家的老底都耗尽了,我这天天战战兢兢地怕赔钱,如今可终于回本了。” 说话间周南生把东西找了出来,张氏接过看了觉得合适,就谢过了他们,告辞去忙生意了。 ~~~~~~~~~~~~~~~~~~~~~~~~~~~~~~~~~ 周北生离开新婚妻子,孤清清地一个人读书,白日还好,毕竟埋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到了夜里,被衾孤冷,尤其想念温温软软的新媳妇。他几次想回家看看,奈何岳父每日检查文章,并布置新的课业。 如此煎熬地过了大半个月,终于岁考考毕,他也等不得名次出来,跟岳家告辞,就简单打了包裹,绕道自家铺子,打算跟周南生夫妇一道家去。 此时城镇人家已经开始做晚饭,生意已经冷淡了,宋掌柜和唐荷归拢货物,周南生在柜台上对着账本打算盘,他抬头看见周北生进来,惊奇地笑道:“四弟,你咋来了?” 周北生放下包裹,同宋掌柜问了好,一边答道:“今儿岁考结束了,我同你和三嫂一道家去。”见周南生还低着头打算盘,不由催问道:“三哥,你还要多久哇?” 唐荷闻言,与周南生对看一眼,然后笑道:“小叔这情态,就叫做归心似箭。” 周北生:“” 不多久,三人收拾上路归家,留下宋掌柜最后锁门。 三人行了小半个时辰,大路走完,牛车绕进去往周家村的土路,又开始颠簸起来,唐荷被飞远的泥灰呛到,只好找了块围巾自捂住口鼻。 路走了一半,对面来了一辆拉了满车菜蔬的牛车与他们狭路相逢,他们不得不小心碾在路沿给对方让路。 “咱们这路真差。”周北生皱眉道。 “是啊,拉车运货很不方便。”周南生赞同道。 唐荷扯下布巾深呼吸,“哎,要致富,先修路。” 周北生闻言怔愣,点头道:“有道理。三嫂有见识。” 同类型的箴言还有“十年种树,百年树人”等等,有木有?唐荷笑了笑,没再接话。 三人在土路上颠簸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进了村到了家。刚进院门,迎面碰到村长周五爷,三人都很吃惊,下了牛车立定,恭敬地向他问好,村长笑眯眯地应了,临走前特意拍拍周北生的肩说道:“北生有出息啊,如果福气够,日后前程更加不得了。” 话说完了也不多逗留,出了门家去了。 三人无言,自行散去梳洗。 周北生走回里边的房子,进了外厅,就见周老爷子坐在里厅太师椅上摇啊摇,正出神想着事情。周北生向他问好,他才醒过神来,“北生回来了啊,”他顿了顿,又问道,“刚才见到村长了?” “是。”周北生站定 “咱们村外面的土路要修了,”老爷子淡淡地说,“修路的钱官府给一部分,村里自筹一部分,摊到人头上,每个人半两银。只是村里困难的人家不在少数,钱银估计凑不够,村长来咱家,是希望咱家出个大头。”又问孙子,“你说说你的看法。” 周北生犹豫道:“自古修路造桥都是积福的事” 老爷子点头,“做下这件善事,估计传诵的人多呢。我是在想,这名声对你三年后下场考举有没有帮助?” 帮助自然是有的,到时临近村庄都赞扬老周家,周北生这样一个青年秀才也会在人们口中提了又提,才名若能因此得以传扬开,等他下场考试,主考官也会另眼相看不是? 只是周家虽略有富余,到底也只是普通殷实农户,若是这修路钱捐出去,自家少不得要大伤元气。因此周北生犹豫着不答话。 周老爷子挥挥手,“行了,这事我再思量思量。你多日没回家,你娘天天念叨你,你去寻了她说话吧。” “是。” 周北生没见到徐氏,大嫂杨氏说她抱着二妮儿,领着土豆娃到七伯娘家买蜡烛去了。他又吞吞吐吐问了自己媳妇怎么也不见在家。 杨氏看他面色羞赧,便笑着打趣道:“哎哟一进门就找媳妇,小叔这心忒急了。”又见周北生涨红了脸转身要走,忙笑着叫住她,“四嫂去地里摘菜去了,你再等等,一会就回。” 周北生却等不得,寻到自家菜地找吕氏。 吕氏正弯腰拔一颗大白菜。冬日天冷土硬,白菜根吃土吃得深,她使了使劲,随着菜根离土,她人也跟着后仰倒在菜畦上。 周北生慌忙紧跑几步上前拉起她,“媳妇,摔疼了?眼睛都红了。” 吕氏眨巴眨巴眼睛,脸上又惊又喜,一手还抓着白菜,一手抓着他的手臂,“你回来了?” 周北生点头,接过她手里的白菜放进菜篮子里,又给她拍了身上的土,就牵着她的手回家,路上问她,“咋没带把刀呢?把白菜从根上割断就行,拔起多不容易。” “我没做惯”吕氏嚅嚅说道。 周北生又问她,“跟家里人处得咋样?” “处得很好,”吕氏连忙答了,“爹娘和兄嫂对我都很和气,只是”只是这里的生活同她所熟悉的,相差太远。 周北生没有听到她未尽的话,把媳妇儿牵回了家,学他三哥在媳妇干活的时候帮打下手,结果徐氏回家看到了,心疼得很,连忙把他赶出厨房。 ~~~~~~~~~~~~~~~~~~ 周北生这回在家里也只待了几日,因记挂岁考结果,又出了门寻岳父说话。见了吕教谕,被告知他正是这一回的第一名,顿时就愣住了。 “我早说你不必妄自菲薄。”吕教谕呵呵笑着捋着胡须,“这次你可以递补成增生,下一回再考第一,你做了廪生,就能从朝廷那领到银子了。只要你坚持苦读,前程自然在前头等着你。” “是。”周北生回过神来,喜上心头,“小婿全赖岳父教诲。” 两人又谈了一些文章上的事情及坊间时闻,周北生就把村长让他家出钱修路的事同吕教谕说了。 “这是好事,做得!”吕教谕斩钉截铁道,“你虽有才华,但比之其他传了才名的秀才,还略显根基浅薄,若是因修路一日众人传诵起周家的功德,自然逐渐要说起你的才名,到时我再给你引荐一二文豪,你下场考举也更多几分把握。” “我家去时把您的意思告诉祖父。” 吕教谕点头,又同周北生说了几句,就放他出门。因为即将过年,周北生就收拾了衣物及常看的书本,绕道去找周南生夫妇一道归家。 这回铺子里只有宋掌柜及周南生两个,周北生不由奇怪问道:“今日三嫂没有来铺子?” 周南生手上做着事,口里答道:“你三嫂说她今日不太舒服,气闷,胃口不开,这会去寻郎中看呢。” 说着话间唐荷回来了,她脸上神情似怔似喜,只是周南生兄弟说着话也没有留意,见她空手进来,周南生不由奇怪问道:“郎中咋说?怎么没抓药?” “没啥病。”唐荷笑答,看看铺里周北生及宋掌柜也在,终于没再说什么,只是之后寻到空隙告诉周南生道:“晚一点我有事情告诉你。” 三人仍然赶车回家。村前那道土路仍然颠簸不堪,尘土漫得人满身都是。唐荷索性拿大巾子盖住头,两手捂住口鼻,一言不发。 周北生问周南生晓不晓得村里说修路的事,周南生点头,说道:“前两年也说过,拖到如今还没个结果。要我说,这路实在该修了,乡亲们进出实在不方便。” 周北生若有所思。回到家就把岳父的意思同周老爷子说了。 晚上一家人上桌吃饭,周老爷子就把修路的事情及村长的意思说了。 “据村长说,官府拨的钱款已经到了,破土动工的日子也算好了,过了这个正月年,就要着手做活。” “村长说这银子还差200两的缺口,如今咱家的家底差不离就这些了,我原本犹豫要不要捐,只是这修路实打实是造福人的积德事,对北生日后搏功名也有大大的好处,因此思量了许久,我决定捐了。只是这也是大事,我如今跟你们通通气。大伙儿有啥要说的?” 一家人顿住,半晌没有人说话。 在一旁喂着二妮儿米糊没有上桌的杨氏却忍不住了,她开口说道:“老爷子,这事我斗胆说两句,我不赞成。” 作者有话要说:爱疯被偷让我丧失了语言 7676 周东生看了一眼老爷子和爹娘的脸色,转头低斥道:“你个婆娘不好好喂崽,你瞎嚷嚷啥?” 杨氏被男人一喝斥,嘴边的话就顿住了,再看着饭桌上沉默的诸人,只觉得胸口一股郁气堵得她心发慌,索性把手中的小饭碗放到一旁的凳上,抱起小女儿,走到坐在桌前等待吃饭的儿子身旁,一手摸着土豆娃的头,问老爷子,“您说过了正月就把土豆娃送到学堂去,话还作数么?” 周老爷子点头,“等这个年节铺上挣了钱,就给土豆娃交束脩读书。” “那万一这个年节没挣啥钱呢?” 在杨氏出声反对之初,周老爷子及周老爹夫妇两人脸上便冷下来,如今再听她这话,脸色更加难看,徐氏直言斥道:“大嫂,有你这么咒自家生意的吗?” 可是这会杨氏已经豁出去了,完全不管家长隐而未发的怒气,继续说道:“我也希望咱家财源滚滚日进斗金,只是做生意自然有赔有赚,就是赚钱也分赚多赚少,早些年咱家也不是没有过年节生意清淡的时候。就单说今年。这个月来我跟东生收了快两千斤的货,一直给的人条子没付钱,老爷子说咱家如今还有200两银子的老底,是200两包括这些货款了没?”她往老爷子不答话,又转向周南生,“三叔,你管账本,你实话说,咱家如今还有多少钱?” 也许是杨氏的声音太尖利,包含着濒临爆发的情绪,因此周南生迟疑了一会,答道:“昨儿我刚把这个月铺上的现银都交给爷爷,如今我这里的就是今天卖得的几两货钱” 杨氏又转向周老爷子,“2000斤的货款也有几十两银子,咱那200两的家底扣除了这个钱了吗?” 除了周北生夫妇垂首沉默,其他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老爷子。 老爷子手握着筷子,停顿了几秒,淡淡地答道:“没扣。等存货卖完,自然能筹上这几十两货款,给人付清货款后,咱们先进新货,卖完了再付货款。凭咱们周家老铺子的信誉,空着底也能把生意做下去。” 闻言,周南生脸上也浮现不赞同的神色,他张了张嘴,道:“爷爷” 杨氏觉得自己眼泪都要出来了,“万一咱的缺口补不上呢?到时十里八村的供货人,一人才一块砖,都能把咱家拆散架了。” “我从年轻时做货郎到如今,也做了几十年生意,我有分寸。咱家费那么大劲,好不容易供出一个秀才,北生如今年纪还轻,日后前程还大着呢。他日他中了举当了官,全家跟着一起沾光,到时就是回报的时候了。” “我不要小叔回报,我做嫂子的,也乐意看到小叔有大出息,家里花大钱供着他我也没意见,只是不能光为了他,不顾其他人死活啊,”杨氏抱紧女儿,哀求一般转向周老爹夫妻俩,“爹,娘,你们说句话啊,不说明年土豆娃读书的束脩、笔墨纸砚要花钱,就是两个娃娃要吃饭穿衣,也都省不得啊,日后两个弟妹也要生小娃娃的,咱家要是一点底不留,众人就是再说咱家好,也当不得饭吃啊。” 徐氏看了两个孙儿,又迟疑地看向老公爹,道:“爹” 周老爹接了话,道:“爹,要不咱少捐点,一百两也是大数目了。” “村长一开始说要咱捐三百两,我给说少了,”周老爷子淡淡地道,“旁的人家也有捐二三十两的,咱要是捐一百两,也没多出多少,不拉开差距,怎么显出咱家的名声?只有这行善积德的名声散出去,对北生日后科举才有用处,亲家做了大半辈子教谕,他就是这么说的,难道他一个读书人,还比不得庄稼汉有见识?” 杨氏眼泪已经流出来了,她上下摇晃自己男人的胳膊,呜咽着道:“东生,你得为你两个娃娃说句话啊这个家做啥都是为了北生,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周北生嘴唇掀开想说话,见到吕氏脸上惊慌失措,两只手把衣角攥得死紧,就又闭上了。 周东生被媳妇哭得难受,试探地看向老爷子,到底没有开口。 伤过后是怒,杨氏抹抹眼泪,看向老爷子,决然道:“您给分家了吧!东生是家中长子,该分得一些东西,我们出去单过,我不乐意再养着小叔两口了!” 周东生嚯地转身骂她:“你瞎咧咧啥?!” 他还待多说,周老爷子却举手打断他,他自顾提筷夹了菜,道:“我还没死呢,如今这个家还是我老头子当家作主,此事不必提了。吃饭。” 一片寂静过后是碗筷碰撞的声音,杨氏僵立在桌旁,周东生轻声劝她先喂小孩。 唐荷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挑,她没有举筷拿碗,只是看向周老爷子,轻而坚定地说道:“爷爷,我想先问几个问题。” 周南生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媳妇,轻轻碰一下她桌下的手,“小荷,都是一家人何必” 徐氏看向自己的三儿媳妇,面色明显不悦,说道:“一个闹了不够,另一个还闹,这饭还吃不吃了?这家都要反了天不成?” 周老爹也“啪”一声拍下手中筷子,不悦溢于言表。 周老爷子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饭食,头也不抬地道:“既然你想问,就问吧。” “您是打哪儿知道,咱捐了修路钱,对以后北生下场考举有用?” “科举既看人的才识文章,也看人的言行品德,咱家的善名若传了出去,北生为人所知,他文章又写得好,日后考官若是在北生和旁的差不多才情的书生之间选,自然会优先考虑咱北生。” 唐荷又把询问的目光移向一旁的周北生,他在她目光中如实质的压力之下不由做了补充回答:“读书人最重品德,岳父说,若是才名与善名一起传出,就能在众人间出类拔萃,引荐给州府间的名士,也更容易被高看。” “也就是说,捐钱对中举的影响力,目前只是揣测,并不像付出银钱就能买到货物一样必然?” 周老爷子没有答话,周老爹夫妇两人都皱着眉头看着唐荷,周北生顿了顿,轻声答道:“科举不是买官,捐钱当然不能划等号,只是捐钱能让众人传诵善名” “我已经理解了你的逻辑,谢谢,”唐荷打断他的话,转头看着吕氏问道:“四嫂,你家里还有一位兄长,一位幼弟,两人目前都是童生,对吗?” 众人一齐看向吕氏,吕氏不懂话题何以转到自己身上,略有些惴惴地看向周北生,见他微点头,也点头小声答道:“是。” “你爹是教谕,你本该嫁给门当户对的书香人家子弟做妻,可你爹却把你嫁进农家,把你嫁给北生,是看中他日后科举做官,能一并荣耀提携你的兄弟,是吧?” 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实,这样赤\裸裸说出来,却尤其让人难堪。往日唐荷待人最和善,众人都想不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杨氏已经忘记哭泣,怔怔地看着她。周南生一开始阻止不及,她在他身边,身体紧绷,他也无从阻止,这时他神色默然,望着桌上的饭菜出神。 吕氏闻言却面上变色,一排贝齿紧要下唇,脑中轰轰作响,眼里的泪水就要落下来。 周北生恼怒,冲着唐荷喊道:“不要太过分!” 周老爷子及周老爹夫妻也各有愤怒,唐荷在拍桌及怒喝声中面不改色,坚定道:“爷爷,您说我可以问问题。” 老爷子胸口起伏,眼睛闭了又张,张了又闭。 唐荷坚持地看向吕氏,等待她的回答。 吕氏泪眼盈盈,求救地看向周北生。 “简单地回答是或不是而已,四嫂不必如此伤心,小叔如果不愿四嫂为难,你待她回答也是一样的。”唐荷淡淡地道,“你娶她,她嫁你,此婚姻是否为双方希望互惠的事?” 周北生忍住高涨的怒火,从齿缝间逼出话来:“是。” 唐荷又转向周老爷子,说道:“您说等北生高中做官,全家一起跟着沾光,今日自然要先付出,是这个意思么?” 急怒过后是淡漠,周老爷子两眼与这个由自己亲自挑选的孙媳对视,淡道:“是。” “等北生高中,他的岳家也跟着沾光,此次捐款,何不让亲家一起凑数?” 吕氏闻言,急急抬头看她,见唐荷理也不理自己,又把头转向周北生,却见他面上若有所思。 其余人也略有松动,老爷子犹豫一会,果断道:“北生是咱周家的子孙,自然由周家供养,没有忝颜让亲家出力的道理!” 唐荷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声来,她直视老人,问道:“您说小叔由周家供养,可是周家是什么?周家就是我们这几个人,您做决定之前,能不能先问我们愿不愿意这样倾力供养?” 周老爷子终于暴怒,手中的饭碗砸向地面,喝道:“这样咄咄逼人,你反了天了?” 周老爹也皱眉,道:“自家人不支持自家人,那还能指望睡去?” 徐氏指着唐荷的手指抖抖索索,骂道:“老周家怎么娶了你这样一个尖刻的婆娘进门?南生,你不管媳妇的吗?!” 周南生转头看向唐荷,问她:“你的话说完了吗?” “没有,”唐荷淡然道,“别人要求我做一件事情,我总得表达自己的意愿。” “那我告诉你我的意愿,”周南生也漠然道,“我供我自己弟弟读书,再苦再累我也乐意,行不行?” 一阵死寂。 半晌,唐荷轻轻地笑了起来,问他:“你觉得你能完全代表自己吗?别忘了我是你的妻子,你的决定也会影响到我。” 周南生不答,徐氏怒道:“妻以夫为天,啥时候一个婆娘家能管男人做事了?何况咱家姓周,你连个蛋都没下,家里的事情还没轮到你开口。” 唐荷没有发怒,她只是失望,她摇摇头,“我错了,我总是低估时代和观念所带来的巨大问题和障碍。” “我有没有权利开口呢?”她一一扫视诸人,最后目光定在周南生身上,“两年,”她说道,“我嫁过来两年,每日兢兢业业埋头干活,我不对周家以前积累的财富用途发表意见,但我这两年的付出应该已经足够我换得一个发言的权利。” 周南生望着她,又怒又哀求:“你能不能别说了?” 唐荷望着他,轻声说道:“你知道吗?我如果愿意,我有的是方式迂回的达到目的。只是我不想用对待”她想说对待客户,对待同事的方式,只是前尘往事消逝,如今不过余下一个生活单纯于是处事也简单直接的她,“我不愿意对家人用心计,因此我把我的想法说出来。我认为我的要求是正当的,我希望得到尊重。” “我是周南生的妻子,以后他孩子的母亲,我为了我自己和我的孩子,在这里向老爷子和爹娘申明一下:我不愿意这样没有尽头地、倾尽全力地向小叔付出。今日是捐修路钱,明日就可能想捐官钱。” “不管小叔日后是否做官,也不管我能不能沾上光,作为家庭成员,我愿意为供养小叔继续进学出力,只是这个供养,我只能量力而为,我得先保证我的孩子有肉吃,有学上。” “如今老爷子坚持要捐钱,我改变不了,我也不想再多说,如果老爷子也不愿意分家,那我希望以后家中进项,能分配到个人。周南生乐意把他的都给弟弟,我也管不着,只是我的那一份我要保留。” 话中多少负气多少悲伤? 周南生望着她,桌下两手紧握做拳。 如此闻所未闻的一番话,周老爷子瞪视她,问道:“这样忤逆,就不怕周家休了你?” 唐荷只觉深深地疲惫,她垂首沉默,已经不想再去看其他人作何表情,也同样不想看周南生的,“我自觉已经足够顺从,如今已经触到我的底线,我不愿再让步。” “如果三位老人对我不满意,想代周南生休了我,或者周南生不满意,想休了我,那么请便吧。”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以为这就是最大的矛盾了吗? 活活~~~ 非常感激:mo6935421、青儿及一位无名英雄投的地雷!!! 7777 几天前唐荷就发现自己身体不太舒服,本月的月信也略有推迟,可年底事忙,她天天同周南生早起晚归,因此只以为是劳累过度造成的短暂紊乱,只想着略等一等,等撑过了年关再休息缓缓神,毕竟周家要兼顾农事和买卖,这一阵人人都忙得跟陀螺似的,她也不好略有病痛就延医修养。 直到两日前,她早上漱口时突然有呕吐感,中午未到饭时也感觉饥饿,且突然胸口闷得不得了,眼前一黑,双脚失力,整个人蹲坐在地上,她才联想起自己前一世怀孕时有类似症状。 没有任何人比一个女人更了解自己身体和孩子的联系。唐荷下意识地轻轻捂住腹部,她细细回想一个多月前至今所有身体上的细节,想到最后,基本确定了怀孕的可能,只待第二日去看郎中,了解进一步的事项。 夜里他们夫妻两人回房,周南生照常先躺上床暖被窝,唐荷在床边也跟着解衣裳,周南生让她别急,道:“小荷,被窝还没暖呢,你再等一会。” 唐荷笑眯眯地摇头,“这个冬天我不怕冷,我有两个人的体温呢。” 周南生没有听懂她的话,他在被窝里无奈地摇头,“虽然你叫我火炉,可是火炉把冷被窝暖起来也需要时间啊。”见她已经把外衣都褪了只余单薄的中衣,怕她着凉,只好快快把她也拉上床,熟练地把她圈在怀里,又把被子拉高了盖到她脖子,把被子往她肩下掖严实。 确认被窝不漏风后,周南生把手谈进她的衣内,不顾她的闪躲抚摸着她,手掌划到腰间时停住了,凭着感觉略以掌量了量,嘴唇贴在她耳边低笑取笑道:“唔,最近好像变胖了点。” “”唐荷在他怀中转过身,变成与他面对面,两人的鼻息交缠在一起,她看着他的眉眼,笑问道,“要是有一天我胖得变了形,你会嫌弃不?” “你哪会那么胖呢?”他笑道,“我都养了快两年了,小猪都不肯长膘,以后我看肥不到哪去。” 唐荷皱鼻,“难说,女人怀孕了就会一下子跟吹气一样涨起来,你看大嫂怀孩子的时候,都有两个大哥那么宽了。” 周北生设想了一下窈窕娇妻变成两个大哥的壮硕模样,不自觉地抖了抖,“怀孕时没关系,生完了瘦一点好嗷!”因为被妻子冷不丁地掐住腰眼,他疼得叫起来,于是赶紧讨饶,“不嫌弃不嫌弃,稀罕都来不及,你变成啥样我都喜欢,你给我生娃娃,我心疼还来不及,咋会嫌你,一直胖下去也不要紧,反正生完一个还有一个,咱接连生,多生几个。” 唐荷摇头,“不要太多吧,也不要太频繁,跟大哥他们一样,老大大一点再生老二,到时比较顾得过来。不然孩子多,养都是问题,哪里还有精力好好教。” 周南生笑,道:“呀,孩子妈都想那么远了?孩子生下来不就是添一张口吃饭的事,孩子爹有在努力干活,哪里可能养不起。”顿了顿,又轻声问她,“你有了?” 唐荷抿唇,笑意绽放在唇角,却是忍住没回他的话,只倾首亲亲他,道:“教养孩子不是吃一口饭那么简单哟。教养教养,吃满穿暖只是基本的,还要好好教,这个费神就多了。”话到此处她停住,无声微笑了一下,她又道,“你有没有想过咱孩子以后的模样?” “想过。”他笑答,眼神也跟着放缓,“据说女娃娃会长得像爹,男娃娃则会像娘亲,我希望咱头一个是个小子,如今我光是想到他会长得像你,就觉得幸福得不得了。” 唐荷笑,以手轻轻摩挲他的脸。 “咱娃娃生下来,我要早一些给他启蒙,送他去学堂,让他干干净净的在明亮的学堂里读书认字,让他有机会离开咱这小乡村,不再过顶着酷暑严寒干农活的日子。” 唐荷悠悠笑着。这个时代资本主义萌芽已经初现端倪,社会阶级上士农工商的划分并非十分严格,人们只要勤劳努力,总还能逐渐过上衣食饱足的日子,只是在人们的思想深处,总坚信着万般下品,唯有读书最高,因此家中有子弟读书的人家,莫不是咬牙勒紧裤腰带,筹集对一般人家来说不菲的束脩和纸笔钱,只盼望子弟出息,有一日高中得以光耀门楣。只是科举之道漫长险阻,少数人家熬出了头,多数人家清贫煎熬十数年,最终只熬出一个目无下尘、不事生产的老童生。 周家上下对周北生满怀信心。特别是他进了县学之后,日日有乡人恭维“日后你家肯定出一个状元郎”,久而久之,周老爷子及周老爹夫妇两人渐渐深信不疑,他们觉得文曲星降到了自家,周北生天纵英才,总有一天,他会给周家带来荣耀,到时候一切的付出都将值得。 周东生和周南生两兄弟是典型的这个时代的好男子。孝顺尊长,友爱兄弟,愿意为家庭奉献一切。只是,妻儿靠后。 唐荷夫妻与周东生夫妻隔着一个堂厅住着,周北生说亲那会,唐荷不只一次听到杨氏哭着求周东生去找老人说说,去分家吧,家里再这样只顾一个北生,旁人要活不下去了。她得到的回应大多数时候是沉默,偶尔会有不耐烦的怒吼。 唐荷有时候会碰见夜色里蹲在檐下的土豆娃。因为父母争吵,没有留神孩子已经躲到屋外。她把孩子领回自己房间,给他擦了手和脸,让他先在他们床上睡着,为了哄他,给他讲百家姓的故事。 “三婶,你懂得真多。”大头露在被子外的孩子眨巴着大眼睛,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婶婶,同时不忘献宝:“昨天你教我的大字,我都会写了,我写给你看!”说着就要从床上爬起来。 唐荷连忙按住他,“明天写,现在先闭上眼睛睡觉,乖。” 第二天土豆娃巴巴跟在她身边,等她忙完了家事,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院里的青石板前,青石板旁已经放了装了水的木桶,孩子拿一支半秃的毛笔沾了水,悬腕在青石板上写下几个架构朴质的字。然后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土豆娃好厉害。”唐荷看着清水很快渗透石板消失,根本无从点拨孩子改进,于是忍住心酸,笑着鼓励他,“继续努力哦。”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对于唐荷来说,这样的准则和信念是理所当然且天经地义的。她跟周老爹夫妻说了给土豆娃置办一套正经的笔墨纸砚和书本的事,“小孩子对属于他的东西会分外重视,有了合适的启蒙书和纸笔,他对学习的事更上心,才能学得更好。” “咱土豆娃现在就挺厉害的,”周老爹哈哈笑,“昨儿他在石板上给我写了他的名字,小子还写得有模有样的呢。” “就是,”徐氏点头,“咱孙子就是比旁的小孩强,村里跟他差不多一般大的淘小子,如今还镇日上山下水地疯玩呢。” 唐荷以为说动了他们,便笑着提议,“那明日我让南生从镇上买一套笔墨纸砚和新书本,正好给土豆娃上学堂用。” “先别,”徐氏赶紧说道,“如今北生说亲,咱家聘礼支出不少,公中暂时没有银子出了,土豆娃不急着上学。” 唐荷的高兴情绪一下子消散,“您放心吧,我让南生自己出银子给孩子买。” 到底不甘心一个学龄儿童这样放养在家,唐荷又去找了周老爷子,“爷爷,我看土豆娃资质不错,小小年纪就能触类旁通,让他早些上学堂,接受系统的教学吧。” “不忙,”老爷子坐在椅子上一摇一摇地道,“等忙完了北生说亲的事,我亲自给重孙孙启蒙,当年我爹也教过我读了许多书的,我的学问未必比私塾里的先生差。” 唐荷顿住,忍住了没有多说。 过了两日,杨氏找她说话,先谢谢他们夫妇给土豆娃买的书本和纸笔,“说起来真臊人,娃娃这些东西,我跟东生做爹娘的没有买,反而是叔叔婶婶给买了。书本和笔墨可贵了,你们花掉不少银子吧?如今咱家每个月发到人头上的工钱又没有了,哪里好再让你们花老底,这样,三叔花了多少钱,咱给添上。” “不用不用。”唐荷推开她递来的碎银,杨氏略略推辞了两句,就收了起来。 “真是没道理,土豆娃是周家的重长孙,连公中都不给买。”杨氏联想今日与丈夫的争执,眼圈又要涨红,“小荷,咱俩做妯娌也快两年了,我也不怕实话跟你说,往日我一心想着从家里多分点东西出去,现如今我只希望能保住我们攒下的,赶紧出去单过。老爷子和公婆偏心得太厉害了!如今为了给北生筹聘礼,工钱也不发了。工钱不发,大头银子也看不着,自己的娃娃想读书也读不了,老爷子说是要教,三天教两个字,然后又歇两天。我虽然见识少点,可是也明白这不是读书该有的样子。这样我也认了,可是北生和他未来媳妇还要在外租房子过日子,就让咱几个每天做牛做马供着,这叫什么事?这日子真是把人逼得快过不下去了。” 唐荷沉默。周家家长对周北生的偏心,不一起生活,完全不能深刻体会,其中种种苦涩和难堪,也不足一一道来。他们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她能理解,只是为什么要剥夺其他人好好生活的机会只为成全他呢?更何况还有更小的孩子,更加充满希望的未来。 于是这一回,唐荷很慎重的去找老爷子谈话,“我希望您能尽快把土豆娃送进学堂,他需要系统的教育。学堂里的先生可能没有您懂的多,可是在教学方面他们更有经验。” “土豆娃还小,”这会老爷子给了一个新的理由,“村里旁的读书的孩子都是七八岁才进的学堂,让土豆娃再跟我学两年,就是没有我,不是还有南生和你么?你们抽空也时不时教他认几个字。” 唐荷感觉深深的无力,“这不一样” “这有啥不一样的?”周老爷子挥挥手,“我晓得你希望周家后代个个成才,难道我不希望?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北生已经冒出了头,自然要先顾他,土豆娃小小一个人儿,还看不出日后的造化,总不能为了一颗苗芽芽荒了一株快长成的大树吧?” 老人家到最后对她的穷追不舍已经不耐烦,“你一个女人家咋那么固执呢?做姑娘的时候是这样,做了人媳妇还这样。” 唐荷在周家生活久了,也完全明白老爷子大多数时候明理,少数时候固执,但是无论明理还是固执,全是为了他心中的“周家全局”及“北生的前程”。 关于分家的问题,两人也有过交谈。老爷子有一日戏谑地问她:“当初你非要让我给承诺才肯嫁过来。如今看来你是白担心了吧?南生他娘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没为难过你吧?还有分家,咱周家如今蒸蒸日上,举家和睦,村里的人不晓得多羡慕咱这个大家庭。” 唐荷见他心情好,也玩笑一般表示不赞同他的话,“您不喜欢分家,无非是认为一大家子人做一处生活才算和睦有感情,其实那么多人,天天挤在一个屋檐下,摩擦还要多,分出去单过,也不代表感情会变薄,该帮衬兄弟的还是会帮,而且不住一块不斗斗鸡眼,反而记住的都是对方的好。” 老爷子却哼一声,道:“你晓得什么,大家庭拆成小门小户的容易被人看不起。”又挥挥手,示意她不要再多讲,“老汉我离入土还远着,有我在,这家就散不了。” 就算是周南生也不理解她的想法,“小荷,你跟大嫂为啥都想分家?我觉得如今挺好啊,能孝顺到爹娘长辈,兄弟间也能拧成一股绳,就是你们妯娌凑一处也有话说不是?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比亲人平安喜乐地过在一处更好的吗?” 对于这个话题,唐荷由最开始三言两语的暗示,到后来摆事实讲道理,“并不是说,不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不能孝顺父母,就不能友爱兄弟,或者就不够平安喜乐,分开了咱们各自经营自己的日子,需要我们出力的地方我们一样会出力。你把我的话想一想吧。” 过了一段日子唐荷问他,“你想明白了没有?” “啊?” “反正你要想,你还得去沟通。有些话由我去说三个老的都会不高兴,你找时间跟他们多协调一下行不行?” 周南生不以为然,却耐不住她坚持,草草去同老人谈一两句,回来就搪塞她:“爹娘说要五世同堂咧。分家的事以后先不谈。” 又劝她:“你唠叨好多回了,我晓得你有自己的想法,只是老人跟咱们不是一代人,他们老了固执,咱们做小辈的只要日子过得下去,何必忤逆他们?”周南生说道,“我知道你和大嫂的意思,你们是觉得家里为北生做得太多,可是咱家已经把他供成了秀才,眼见着要出头了,总不能半途而废不是?” 唐荷觉得深深地无力,她总是没办法理解他们的逻辑,“为啥你们就认为北生成了秀才就一定能更进一步呢?你们就没考虑过万一他就止步于此呢?就算他真的能高中及第,可是家里的所有人都不能只为他活啊,我们大人可以任劳任怨,小孩子生出来本来有无限可能,也要为了他一起牺牲吗?” 周南生沉默,半晌道:“总之你让我跟爷爷和爹娘说土豆娃读书的事情,我已经说过了,爷爷说他再考虑考虑。过几日我再跟他们说说。” 永远是这样,她跟他谈过的事情,他说会去努力,然后就没有下文。 他对她好不好?当然好。他逗她笑,他哄着她。可是这不是幸福。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真正的幸福,应该是一种稳定可靠的保证,这种保证既有人品上的美好及感情上的忠诚,也要有经济上的宽裕。不让自己的妻子恐惧日后的风雨飘摇,恐惧不能保证幼有所养。 “我会做到的。”他总是这样说,“如今咱家正在争取跟更多的行商合作,到时候铺子生意摊得更大,咱家挣到更多钱,到时一切问题都会解决的。” 问题是与钱有关。又不完全是钱的关系。 周北生娶了媳妇进门,然后他只身离家读书,他媳妇吕氏留在家中,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除了做一个饭扫一个地,连洗家里人的衣服都费力,杨氏一边照顾幼儿,一边分出很大的精力做事,尤其看不惯吕氏做活慢少,她去跟徐氏说了,徐氏只回她一句:“她是读书人家的女儿,你让她慢慢学。” 小儿媳妇能慢慢学,前头的两个儿媳妇为什么不能?杨氏私下跟唐荷抱怨道:“好像她跟咱有多少差别一样,你晓得不,她从没抱过二妮儿!有一回土豆娃贪耍,掉进泥塘里脏了身回来,我抽不开手就让她帮打个水给娃娃洗澡换衣裳,她看着我娃娃居然嫌弃皱眉!她有资格嫌弃不?要不是我跟孩子爹要做牛做马养他们小两口,我至于没功夫管孩子么?我要是跟她一样一天不干两事,我保管把我娃整得干净净香喷喷!” 矛盾的爆发是在一日午后。年关将近,上门送货的人多,周东生出去收货了,杨氏一个人在院子里打秤收货,被放在堂厅门前小木车里晒太阳的二妮儿突然哭起来,杨氏猜她应该是便便了,只是一大帮爷们围着她等秤货,她实在抽不开手,就高声喊了厨房里的吕氏出来,让她帮忙给娃儿换尿布和衣裳。吕氏从来没做过这个,被孩子的屎尿刺激得转过头去,下不去手去摸粑粑,孩子久沤在湿冷的衣裤里不舒服,撕声裂肺地哭着。 到了晚上杨氏就同自己男人大吵了起来,“咱们累得跟头牛似的,自己娃娃都顾不上,为了谁?就为了他们两口子!结果她连给孩子换个尿布也不愿意!” 声音大得这边屋的周南生和唐荷都听得到。 “这半年来大嫂经常跟大哥吵,”周南生不由皱眉道,即使已经了解事件的过程,他仍然不能理解杨氏的愤怒,“就一件小事而已,至于么?还是咱小荷脾气好,从来不会像泼妇一样大吵大闹。” 因为已经尝试过太多次,唐荷已经放弃了跟他解释的**。闻言也只是淡淡地道:“你可以说大嫂的方式不对,但是你不能说她没有理。还有,不要总是拿我脾气好来说事,我脾气好是我个人涵养到位,不是用来忍耐不公平的。” 她其实也不太喜欢吕氏。周北生享受特殊待遇,除了因为他是家中的秀才,更因为他是老爷子的孙子,周老爹夫妇的儿子,周东生周南生的弟弟,他们乐意为血亲奉献,那么吕氏凭什么呢?仅仅因为她嫁的不是东生南生,恰恰嫁了北生?何况她在享受特殊的同时,不经意地还在流露对他们的轻忽与不赞同。 “三嫂,我看你学问不坏,却难得见你拿起纸笔,你就不怕都浪费在农活里了?”吕氏问她道。 “我没时间,”唐荷淡淡道,“有什么可浪费的,都在我心里。” 想到这些不快,唐荷正色地对周南生说道:“我确实不计较小事,一件,十件,几十件都不要紧,但是可能第一百件的时候我就会受不了,尤其这所有的事情都指向一个事实:这家里所有人都要以周北生的需求为第一位。这是畸形的你知道吗?再大度的人也不能忍受长久地被别人剥夺生活资源。” “又瞎说啥呢?哪里有那么严重?你这话只能对我讲,出去讲老人受不了。”周南生见她脸色紧绷,赶紧赔笑哄她,“媳妇儿笑一个嘛。我晓得你的意思,好好好,我会选合适机会跟他们说。分家的事说,土豆娃读书的事也说成不成?” 周南生每次都说他去说。但是唐荷从来没有看到效果。 或许是他不够分量。比如周东生,何尝没有为自己儿子去争取过,可是杨氏向唐荷转述了他得到的回答:“咱北生如今准备岁考,要先忙他的事,再缓缓。” 杨氏说着又流眼泪,“三嫂,如今我就只能跟你说上话了,你晓得娃娃小,如今天冷,没有人压着他他哪肯好好认字,一个不注意就跑去玩,前儿掉塘里就是因为这个。我真想不通,多少人说咱家挣大钱,怎么咱过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呢?村头虎头家比咱家穷吧?人虎头跟土豆娃一般大,年初的时候就已经上学堂了!” 既然周东生周南生的分量都说不动家长,唐荷决定找周北生去说服老人。 “孩子一眨眼就成半大小子了,到时候开智太晚,好底子也会浪费掉。你做叔叔的帮忙说个情,让老爷子上上心。” “好,”周北生略有些吃惊,“这个事你不说我也会管。” 这一日回家路上,唐荷又问他说了没有,他却踟蹰了一会,答还没来得及,回到家就会说。晚饭上桌前,唐荷又问他,说了吗,他说没找着机会呢。 再然后,就是争执爆发。周家的家长打算倾尽全家之力去为一件未知的、具有极大不可能性的事情投入。 200两银子,像唐家那样的人家,可能一辈子都挣不到。周老爷子为一个所谓口口相传的善名,轻而易举就要捐出去。下一回,有可能为了更虚幻的理由,付出更大的代价。 唐荷不知道,是不是漫长的十几年熬过去,孩子也要跟着他们一起下地干活,只为供养叔叔读书考举。 她不是没有尝试过更委婉的方式,可惜没有用。她已经累了。 说完那一句让全场静默的话后,唐荷也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眼前一黑,就不知道再发生什么了。 等她醒过来,映目是熟悉的帐顶,帐顶上有跳跃的火光,几乎在下一秒,巨大的恐惧袭上她的心头,双手捂在腹部上。孩子呢?出事了吗? 她不能自控地发出动物受伤的呜咽声,两手慌忙地摸索自己的身体:之前是昏倒了,还发生别的吗,身体没有痛楚,孩子没有事是不是? 趴在床头睡着的周南生被她弄出的声响惊醒,睁开眼就看到她爬满眼泪和恐惧的脸,他张开双手紧紧抱住她,“孩子没事,别慌,好小荷,别慌” 他轻轻拍着她,像对待孩子一样哄着她。 许久之后唐荷冷静下来,推开他,两手胡乱抹干自己的泪水,又躺回被子里闭上眼睛,“我想睡觉了,请把烛火熄灭,谢谢。” “小荷,不要这样对我。”周南生痛苦地哀求她,“我们有孩子了,这是喜事。” 等了许久,唐荷仍然闭着眼睛不理他。他又絮絮叨叨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话,全都是未来如何如何。 “我明天回娘家。”唐荷出声打断他道。 “小荷,”他慌了起来,“我们都晓得你说的是负气话,爷爷和爹娘都说了,今晚咱就当啥都没发生过,明天起没有人会再提这事。你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我这一回,以后咱好好过行不行?” 唐荷简直要悲极生笑,“你这一回做错了什么呢?其实并没有。我们之间,或者说我跟这个家庭之间,从头至尾分歧都在观念上。” “我不需要你们遗忘,我今晚没有做错什么,我没有高声说一句话,没有骂人,没有撒泼,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紧紧是为自己和孩子争取正当的生存资源。你们既然给不了,我自然可以去别的地方要。” “小荷,不要这样说话求你了,”周南生跪伏在她的身侧,滚谈的嘴唇亲吻她的,“不要说离开我,我受不了。今晚是因为我不知道你有孩子我保证” 唐荷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她摇摇头,眼泪滴入枕中,“你是不知道我怀孕,那你不知道大嫂的土豆娃才七岁吗?不知道二妮儿才七八个月吗?大嫂抱着婴儿在哭,土豆娃缩在她身边害怕得眼里都含着眼泪。一个母亲在苦苦哀求你们,你们是怎么做的呢?你们一个个无动于衷。当时我有没有小声跟你说让你缓一缓场面?你有做吗?你是不是像以往一样觉得大嫂在无理取闹?只有你父母的意愿,只有你兄弟的前程是值得被珍惜的是吗?” “你乐意无止境无限度地奉献,就像你说的,那是你的事,可惜我不奉陪了。” 作者有话要说:要上班要哄崽,要为失窃的财物伤心 于是现在才更上来 谢谢理解!!! 7878 室外冷风呼啸。室内烛光飘摇。 唐荷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我跟你说过多少回,让你去跟老人说清楚,分家了咱们也会帮着继续供北生读书?我又跟你说过多少回,钱银不**,让我对以后的生活很没有安全感?你不是总说会让我幸福么?如今你我如同给家里当长工,孩子的未来没有保障,我没法感觉幸福。” 夫妻俩没有另外去谋生计,都围着周家的田地和铺子转,付出的劳力和获得的报酬并一致,这都没有问题。她的要求仅仅是:付出劳动,获得报酬。 但周家的大家长不受劳动法的约束,他可以随时任意拒绝支付他们人工,他们的权利是正当的,但是他们主张无门,且因孝道之名,他们也不能去谋取另外的生路而置周家的田地和铺子不顾,他们只能重复目前的生活:每个月或许有工钱,或许没有,都要以老爷子的意愿为准,老爷子下一回再捐钱不够的话,他还可以要求他们把自己的私房贡献出来。 如果分家,基于礼法,他们是**的,是否资助周北生,资助多少,决定权在他们自己,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再次让他们倾囊相助。 “为了你父母的愿望和你兄弟的科举路,让你把最后吃奶的劲都使上,你也乐意吧?可是你什么都给他们,那我怎么办?”唐荷喃喃地道,“我也是你的家人,这辈子陪你走到头的不是你爹娘不是你兄弟,是我。你有的都愿意给他们,都没有想到我,是觉得我用不着,还是没必要给?” 在誓言之初,一个男人总是承诺他的女人他会珍惜她爱护她,承诺无论贫穷、疾病都会照顾她。可是在真实的生活中,他总会罔顾她的求索。是不是等真正的灾难或病痛降临,等她比其他人都更需要他的时候,他才能记起自己的誓言? 可是爱是什么?爱是这平凡人世平凡夫妻的相守扶持,是衣食饱足,是嘘寒问暖,是他让她没有恐惧没有担忧。 “我能够为你做的,我都做了。我嫁给你,跟你一起孝顺你的长辈,友爱你的家人。我有时也觉得不如意,也想发火,可是怕你难做,我都尽量自我开解。可是你为我做了什么呢?你总说要对我好,你哄我疼我,可是难道我没有一样哄你疼你吗?日子如果还过得下去,我也不会逼你,可是如今道理我都跟你讲尽了,你还是不顾及我的请求和意愿,我真的太累了,特别是想到以后可能孩子也要跟着一起牺牲,我就受不了。” 泪水从眼角漫过脸颊,坠入枕中消失不见。他用唇追逐着她泪水的痕迹,不知不觉,自己的眼泪也流出来,跟她的混在一起,分不清谁的更滚烫。 以往两个人谈起这些话题,对着她端凝的表情,他总取笑她想太多,他的家人和他的妻和谐并处,日子如今平安喜乐,为什么自找困扰呢?他总是拍拍她的背承诺她,以后都会好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她担忧的问题在出现之前都会自行解决。然后他们的谈话止歇,到第二天日头升起,他更是把她的担忧抛在脑后。 而如今,事情终于爆发而不可收拾。 “你想想我们的孩子,”他哀求她,“就算为了孩子着想,也别说要离开我,求你了。” “就算这回我不走,你能保证下次同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吗?”唐荷苦笑,“嫁一个人同时也是嫁他的家庭,这话真不错。我就是再舍不得你,也害怕还要无止境继续为整个家庭奉献。我有自己的亲爹娘兄弟,马上亲骨肉也要出生,就算要奉献,我也是为他们奉献。我也求求你,理解一下我的自私,行不行?” “我晓得,我都晓得”他喃喃地道,“我明天就去跟爷爷说,我也不同意捐出200两银子,还有这几个月的工钱,等结了货款我就跟爷爷说让他补给咱们以后我都听你的,行不?” 唐荷透过泪眼看着他的脸。爱情与婚姻不同。爱情只需要对方是个好人,与自己相爱就足够。婚姻却需要更多,付出,妥协,忍耐与包容,当它们太多,侵占了爱的领地,爱就只能步步退让。 她感觉疲累,只能摇摇头,说道:“就算他口头答应了又怎么样呢?双方之间没有契约,违背约定也没有严重后果算了,说了你还是不理解明天你先送我回娘家吧,正好你要出远门,我回家冷静,你也趁这段时间想清楚。” 他无法,只好点头答应。 桌上的蜡烛早已燃尽,屋内同冷风呼啸的室外一样黑暗寒冷,这个冬夜就在寒冷和眼泪中度过了大半。 唐荷有孕,激烈的情绪更是耗尽她的体力,不知不觉她就睡着了。周南生躺在她的身侧,小心地抬起她的头部枕在自己手臂上,另一手揽她在怀,轻轻地摸索着她的身体,当他的手移到她的腹部,就停在了那里。 掌下肌肤温热柔软,腹部平坦如昔,可是却已经孕育了他们两人的孩子。 他感觉热意又要从眼眶中涌出。他闭上眼睛用力地把泪意忍住,半晌后才睁开眼,在黑暗中试图辨认她的眉眼,又亲一亲她,便闭上眼,拥着她试图入睡。 可惜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 徐氏在自己床上也翻来覆去睡不着。周老爹自己也心烦,好不容易迷迷蒙蒙有了点睡意,被她的唉声叹气又给惊走了。 “你还让不让人睡了?明天一大堆事要干!叹气就能解决问题吗?” 徐氏也委屈,“我这不是心烦吗?咱们才刚说小荷不是计较性子,结果倒好,平时不出声,临了她才是三个媳妇里最犟的那个。唉,你说都怀了身子的人了,自个也不注意,好端端地都能晕不晓得她如今醒了没有,饭菜煨在灶上呢,不晓得南生去给她端了没有,怀孩子的人不能饿” 周老爹见她越说越远,干脆扯高辈子蒙住头,“没见识的女人,你光惦记一碗饭有啥用?你这儿媳妇都不晓得能不能留住呢!” 徐氏大惊,“她怀着咱周家的孙孙,咋就留不住了?女人家偶尔撒气,咱们做老的愿意不计较,她还想怎么滴?” “你没长耳朵听吗?她不是说了要么分家要么休了她?”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今晚她说那一大通,那是做人媳妇该说的话吗?她一个嫂子至于眼红读书的小叔吗?以后咱南生高中了,她难道不跟着沾光?至于分不分家的,也轮不到她说了算。要我说你也不要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一个女人家有了娃娃就哪里也去不了了。昨晚那一通吵闹,咱们做老的这回就不计较了,以后找机会敲打就是。” 周老爹气急,翻过身一戳老妻的脑门,“几十岁的人了,怎么都不会用脑子想事,光会自说自话呢!” 徐氏被戳疼,也跟着大怒:“怎么地?儿媳妇在我跟前硬气还不够,你也要来是不是?我这辈子为的都是这个家,到头来小的老的都嫌起我来了?你还真别跟我横,说到底如今的事都是钱闹的,你要是再本事点,挣下个家财万贯,咱家至于闹起来吗?” “我没本事?!”周老爹嚯地坐起身,气得脖子上暴起青筋,“老子一辈子吃苦受累,起早摸黑挣辛苦钱,养了你跟那帮崽子一辈子,临到头嫌老子挣得不够多了?” 徐氏顿时噎住,老夫老妻也顾不得自尊神马的,感觉摸摸男人的胸膛给他顺气,“我胡咧咧的,你甭放心上。顺气,顺气,啊?” 周老爹顺着台阶下,躺回被子里,“这天冷得睡不着!咱老爹如今不晓得睡了没有?他一把老骨头,别被这冬夜冻到才好。他妈的几个崽子都是混账东西,一个个都不晓得为老的着想。跟老子要公平,老子跟谁要去?活着就是他妈的这么折腾人!想如意?那就睡了别起得了!” 周老爹早年走街串户,与无数人打交道,文的武的都来得,如今气急,嘴上顿时失了把门。徐氏听得他骂了半晌,小心问道:“咱爹还是坚持要捐那二百两?” “不晓得。”周老爹两手搓脸,疲惫地答道,“这事他没怎么跟我商量其实我也觉得不大必要,又不是说捐了钱咱北生就一定能考中,主要还得靠孩子努力” 徐氏也心疼钱,但是也不想放过给小儿子添助益的机会,遂提议道:“小荷的一个提法其实挺好,北生他岳家日后也要沾光的,他吕家不该给姑爷也赞助赞助?” “这种口哪里好开,如果亲家有心,早就主动开口了”周老爹叹气,“难啊,到处是用钱。” 徐氏又想了想,道:“要不让北生他媳妇把嫁妆拿出来?” “你这说的什么话!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说咱周家昧下儿媳妇的嫁妆?” “这咋叫昧下呢?是咱吃她的还是喝她的?这不是给北生用嘛。北生是不是她男人?为自己男人前程付出是不是应当的?当初你去当货郎,我陪嫁的一两压箱银不也给你拿去做本了吗?北生以后的荣耀头一个享受到的就是她,她啥都不用做就眼巴巴等着享受了?别说大嫂和小荷不乐意,就是我,我也不乐意。” “”周老爹长叹一口气,“真是人多事杂。算了,一切等明日再说。睡吧。” ~~~~~~~~~~~~~~~~~~~~~~~~~~~~~~~~~~~~~~~~~~~~ 吕氏有没有嫁妆呢?有。 吕教谕既然做的是县学的教谕,俸禄虽然没有多少,桃李却也算满了小半个天下。每逢年节,学生们也要送他礼物,银子是浊物,自然没有,字画古董确有。虽然不是年代久远的名品,可也是前朝或当代叫得出名字的人才的手笔。 吕教谕是自喻名士,给女儿的陪嫁也是按着名士风流来的。小两口在县城租下的小宅子不必说,吕氏大半的嫁妆在那里,吕夫人领着人亲自去布置,“连书房里的一方砚台,都是有来头有讲究的。” 至于送到周家的“轻巧物事”,多半也是一些字画花瓶。周北生和吕氏的新房一布置,乡人便看得啧啧惊叹“真文雅”。事实上文雅有之,格格不入有之。 周家当时给的聘银是一百两,吕家给女儿压箱底的嫁妆银子,是二十两。 吕氏是嫁过来后才知道,其实妯娌唐荷,嫁妆银子就有四十两。她连一个乡下女儿家都比不上,新过门的前几日,她一直惴惴不安,怕旁人问及这个话题。 回门后她就跟她娘说了这件事,吕夫人怒其不争,道:“给你陪嫁的古董字画折算下来起码有一百两银子,足够你把乡下两个妯娌压几个头,”吕氏这么告诉女儿,“还有我儿的头钗和丝绸衣裳,这些门面哪里是两个乡下女人比得了的?” 至于银子,“你两个兄弟读书是不是要花销?咱家你不是不懂,外人看着清贵,你爹的俸禄实际上可没有两个,二十两的陪嫁银子虽然不多,可是也不少了,反正压妆钱也就是做做样子,哪一户人家都不能花媳妇的嫁妆银子。之所以把你嫁给周家那种人家,就是看在他们家做生意不会缺钱的份上。”又隐晦地嘱咐女儿,“虽然女生外向,可是爹娘兄弟都是你的血亲,你有了好的,也要多帮衬兄弟才好。” 今夜唐荷提到让吕家也一起出钱,吕氏心中担心。她怕周家真的去开口,到时若是家中无钱或不肯出,她自然难做,可是若是她爹好脸面答应给了,她娘那一关也难过。吕夫人虽然是教谕夫人,但是也为生活所苦,急起来不至于泼妇骂街,但骂人不带脏字的本事厉害的。 因此他们小夫妻回房,她几次看周北生望着她欲言又止,明白他也是想问她是否能向娘家开口的意思,她绷着心神,也不敢主动问他。 “唉”周北生几度叹气,最后道:“睡吧。” 两人躺在床上,周北生再度忍不住叹气,“真难苦读艰难,”他喃喃地道。“人事也艰难,唉。” 一对新婚夫妻久不碰面,本该**,可吕氏一个娇嫩人儿偎在他的身侧半天,见他只是长吁短叹个不停,吕氏不安的心悬在半空也无法落下,“今晚三嫂说的话她是不是不喜欢我?我也不晓得平日做了什么惹到她” “不关你事,”周北生回身,把新媳妇搂入怀里,轻声安慰她,“三嫂是是针对我。其实我也理解她,她有了孩子自然要为孩子打算,我读书花钱太多,她气不过也是肯定的。” “以后你中了举,家里的田赋就不用交了。等外放做官,朝廷还会拨给公田许多好处,要日后才看得到。”吕氏轻声细语地道。 “虽然识字,可到底三嫂只是一个村妇,见识浅一些,只看得到眼前。”周北生叹气,“其实我何尝愿意家里为我倾囊付出呢?我日日苦读,也是希望早一日高中,早一日回报他们。只是这一条路走得越远,越晓得光苦读还不够。” 他经过几回考试,又入了县学,与众书生往来交流,最明白一个没有根基的读书人,想名气为人所知有多艰难,同时又有多重要。不然何以旧时还有举孝廉一说呢?从来才气和品德兼备,才能被人称颂。 “这回修路钱会算了吗?”吕氏问道。 “不晓得,今晚他是问了我还想不想要这个名,可是都这样了”周北生叹气道,“说到底,咱家做主的人是老爷子。” “那你还想不想?” “老实说想,”周北生迟疑地答道,“悦彤,要不,你回家” “我把我的嫁妆给你吧!”吕氏快快地打断他的话,假装轻松地说道,“现银没有多少,不过许多字画古董,拿去当铺,应当能当来一笔银子” “傻悦彤”周北生拥紧她,“哪里就到了要当你的嫁妆的地步了呢。真是傻人儿” ~~~~~~~~~~~~~~~~~~~~~~~~~~~~~~~~~~~~~~ 早在周南生请来郎中,诊出唐荷身孕,且没有妨碍的时候,杨氏就抱着自己女儿,一手牵着儿子,放心地回了自己房里。 睡前周东生几次尝试与她说话,她均不理不睬。给孩子们打来热水擦了手脸,哄睡了大的小的,亲亲他们的脸,她也背对着周东生,自己脱衣睡下了。 “媳妇儿,”周东生抬起她的头插入自己的胳膊,一手揽过她,大头贴在她的脸旁,呵呵陪笑道,“我给你暖暖。” “滚开。”杨氏使劲挣开他,可是周东生被掰开左手,右手又缠上来,杨氏吃奶的劲都使上了,也摆脱不开男人的纠缠,她气怒,挣开一只手,对着他脸的位置甩过去。 耳光的声音响而亮。“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老娘让你滚远一点!” 周东生一手捂着脸,另一手紧握成拳,全身紧绷,怒气似乎一触即发。杨氏有一瞬间的害怕,下一秒却豁出去般地冷笑道,“怎么,你想回手?那你打我好了。不管媳妇不管孩子死活的男人再添一个打老婆,也没啥可奇怪的。” “我不打你,”周东生尽量冷静地回答,“我啥时候不管媳妇不管孩子了?我天天像一头牛一样干活” “别!你是为你弟弟做牛做马呢!”杨氏打断他,冷哼道,“你可别跟我表功。我怕我忍不住再甩你一巴掌。今晚我哭着求你说句话,你说了吗?我嫁给你几年,孩子生了两个,你对我还没有小荷对我好,今晚只有她肯出头说话!这日子过得”杨氏说着又呜咽起来,“孩子的婶婶都晓得心疼孩子,当亲爹的却跟个死人一样” “你让我说啥?老爷子是咱长辈,何况咱为的也不是外人,那是我亲弟弟”周东生无奈,“你能别哭了吗?日子也没有到要让孩子吃苦的地步?你何必日子还能忍,咱就再忍忍,行不?” “我忍得还不够多吗?!”杨氏冲着他大喊,孩子在睡梦中不安地啼哭了一声,杨氏赶紧放低声音,“你别欺负我离不开你。是!我这辈子就得认命耗在周家了。我跟小荷不一样,她识字,懂得多,又狠得下心,就是真的离开也能过好日子。我不争气,没啥大本事,为了两个孩子我也得跟你过下去,可是周东生我告诉你,我虽然大道理说不出来,可是小荷说的就我心坎上的话,要是不分家,我也不干了!明儿起我就上七伯娘家帮做蜡烛去,起码人一天能准时发一文钱工钱,不像在周家,我做得跟个牛一样,连给娃娃买书本的钱都不给我!我辛苦挣钱,总能养下我两个娃!” “行了你别叨叨了!话讲那么难听干啥?”周东生火气也跟着上来,“我称你的意,明天我去老爷子说明白,一定说,行了吧?” “行!大老爷们说到说不到,看你以后有没有脸对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是这样的,我呢,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半,都是正职工作时间。下班回来后吃完饭哄一下儿子,七点半左右码字,如果日间有写了一点,九点半左右就能凑齐三千字放上来,如果木有,就要哄儿子睡了后继续码 所以只要我出现剪头发、加班、家务事等等琐碎意外,我坚持日更就很艰难 其实作为一个小透明,不日更,就意味着读者急速流失 日更没有存稿的坏处,很多读者都发现了,就是我的文章连贯性不够,情节会出现断层,人物性格会出现反复总之很多问题,我羞于向大家承认更多 大家的评论我都有看,很多读者的建议很精辟,私以为,比我写的要深刻得多,文笔也要更好总之是因为大家的鞭策,我在努力让自己成为更好的讲述者 这个故事能得到认可,我对每一位读者身怀感激!鞠躬!! 周末加更!!! 非常感激:可爱莫、清凉一下、感冒的维尼、泡泡、蓝天及一位无名英雄扔的地雷!!! 7979 第二日清早。晨光熹微。 吕氏轻巧地从被窝中爬起来,就着稀薄的光线梳发穿衣。周北生被她模糊的声响惊醒,迷糊地睁开眼看她,问道:“起那么早?再睡一会吧。” “不了,”吕氏摇头道,“该起身做早饭了,一会爹他们要吃早出门做事。” 周北生的睡意渐小,闻言有些心疼又有些内疚,“难为你了,过了年我同爹娘说让你跟我一起回县城住,”他低声保证道,“家里人多事杂我也想每日都见到你” 吕氏笑了,甜蜜蜜应道:“嗯。” 冬日寒冷,呵气成雾。吕氏汲水淘米,架柴煮粥。 农家对早饭要求简单,只需要熬一锅粥,弄一两碟简朴的小菜,要求就是热烫、能饱肚,如果做得很花哨,并不会得到赞扬,反而会被批评浪费食材。 这跟自己以往十几年生活中习惯的东西很不一样。在这个家里住了快一个月,不习惯的东西还很多。之前每每遇到为难事情,她就会去问唐荷。唐荷总是很耐心。吕氏觉得她是这个家里最接近自己的人。 只是吕氏没想到,当唐荷揭下面上一层温和的表色,底下她竟如此尖锐锋利。 灶火温暖的橘色涂抹在脸上。吕氏面无表情地低下头,从灶灰中拨出一个红薯,斯文地剥皮吃掉。 很快天光大亮。村庄醒来。鸡鸣狗吠以及人们洗漱、交谈的各种声响传来,声声入耳。 吕氏赶紧把早饭端上桌,招呼各人相继入座。 最后进屋的杨氏怀里抱着一个娃,手里也牵着一个,她把土豆娃让到椅子上坐好,自己也拉了一张椅子,自己吃两口粥,喂一口怀里的娃娃。一旁坐定的周东生用脚轻碰她的凳脚,道:“咋不叫人呢?” 杨氏瞪他一眼,然后仍然埋头喝粥。 三个老的自然看到了他们的互动,只是都没有开口说话。徐氏忍住胸口闷气,左右顾盼仍然等不到唐荷上桌,便问周南生:“你媳妇呢?” “她说胸口闷,吃不下,让咱们不管她先吃。”周南生答道。因为一夜未能好眠,他的脸色略显颓败。 其实事实真相是唐荷在收拾衣物,只待一会与他起程,由他送回娘家。周南生看看年老的祖父和父母,到底还是换了一个说法。 徐氏一听,胸口的闷气要冲上喉头,只待一吼为快,只是周老爹与她多年夫妻,一看她脸色不对,马上以手碰她,示意她不要在这时候再指责儿媳,引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徐氏深吸一口气,“她如今可是一人吃两人饱,不吃东西怎么成,饿到肚里的孩子可不好。” “三叔,”吕氏也小心翼翼地接话,“我给三嫂另外熬了猪肝粥,还蒸了一碗蛋羹,这给怀孕的人吃了有营养。要不,我端去给她?” 周北生投给吕氏一个赞许的眼神。 吕氏捕捉到了,脸上笑容加深,仍然殷切地望着周南生等他回话。 杨氏却先冷笑了一声,“哼,别说猪肝粥,200两银子给小荷天天吃鸡吃到孩子娶媳妇都吃得起。” 一屋子的人脸色各异。吕氏眼里泪花已经在打转,周东生身边的媳妇低斥道:“闭嘴!吃的都堵不上你那大嘴巴!” 杨氏回瞪他,“我也不稀说话!你甭忘了你该说的!” “忘不了!”周东生不耐烦地低喝,“先让我安生把早饭吃了行不行?” 杨氏哼一声,觑一眼三个老的脸色已经黑得像锅底,便没再说话。 周南生早在吕氏开口之初就微微愣住了,哥嫂的小争执过去,他眼见周北生浑身紧绷,吕氏尴尬,便微笑着冲她说道:“多谢你了,我自己端给小荷就好。” 周南生便小心两手各扣着碗里的粥和蛋羹进房里给唐荷。唐荷早把随身衣物裹做一个大包,犹豫了一会后,打开自己的衣物箱子拿出压妆的四十两银子,用大帕子包好了一起收进包裹里。然后便坐在穿上发呆。 周南生把食物端到她的跟前,食物的香味冲向鼻腔,唐荷抬头看他,听他把事情讲了,便不由悠悠笑道:“谁都不是坏人,也说不清谁有对错,偏偏就是搞不拢了,呵。” 周南生怕她又伤心,也不接她的话,只劝道:“昨晚你就没怎么吃东西,要是肚子继续空着,就要饿坏了,乖,咱先把粥吃了。” 唐荷点头,接过粥慢慢吃起来。 她现在孕吐还没有开始,要趁着对肉类和鸡蛋都还不反胃的时候,多吃一点有营养的东西。 周南生候着她吃完了,又拿帕子给她擦嘴。 唐荷纵使心情沉郁,这下也有点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小孩子” 周南生笑笑,捡了碗筷,对她说道:“一会吃完早饭,我跟爹娘说送你回娘家的事。这一趟远门,来回可能要好几天,我一定会赶在小年前回来的。” 唐荷点头,“我知道了,你的衣物我也给你收拾好了,还有一些常用的金疮药也给你收在小荷包里了。” 两人对话好似平常话别的夫妻,可是周南生知道,不管此刻她看起来如何温和平静,也改变不了她强硬的内心,他仍然有可能会失去他。 他勉强维持住脸上笑意,又叮嘱了她两句,这才回去饭桌上。 这时家里人都基本吃完放下碗筷了。他大哥周东生清了清嗓子,说道,“爷爷,爹,娘,我有话要说。” 他也不敢看三个老人的表情,背书一样一鼓作气地道:“我媳妇儿说了,她一不赞成捐二百两银子,二是希望分家,分家以后北生有需要出力的,我们也会继续帮衬。额,我也不赞成捐掉二百两。至于分不分家这个,爷爷和爹娘说了算” 杨氏在一旁听着话不对味,狠狠拧了一下他的大腿,疼得他“嗷”了一声:“我话都说了你个婆娘还想怎么滴?!” 周老爹和徐氏想开口,周老爷子扬扬手,示意不必多说,他拧拧自己的眉心,疲惫道:“昨晚已经吵过一回了,今天谁都不必再闹了。”又看到周南生欲言又止,便道,“南生,你有啥话,也一概说了吧。” “今天我出远门,”周南生平静地道,“邻县一位客商定了咱家五百斤的货,货款已经付完了大头,我得依约把货给人送过去,这一趟来回大概得好几天,如今小荷怀了身子,家里又没人得空照顾她,待会我先把她送回娘家,让岳家帮忙照看一阵。” 众人闻言愣住。徐氏怒道:“还没完没了了这是?年关里媳妇回娘家,这不是让人说闲话吗?她还怎么需要人照顾?哪个女人不怀孩子,怎么轮到她就特别金贵了?” “你少说两句!”周老爹喝道,又问三儿,“你媳妇就待到你从邻县回来吧?” “不一定,有可能就不回了,”周南生答道,“她昨晚的话是认真的,她希望这回事情真正得到解决。” “她所谓的解决就是分家,你也要分家?”一直沉默听着的周老爷子问道。 “我”周南生脸色苍白,半晌下定决心一般答道,“是。” 徐氏一拍桌子,手中筷子被拍跳到隔桌相对的吕氏跟前,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偎向身侧的周北生,却又因他全身紧绷,不敢出声扰他。 “一个个都反了天了!”徐氏怒骂道,“我不同意!我生了你们,又辛辛苦苦把你们养大,不是为了让你们忤逆我的!” “即使我因此失去小荷也没关系吗?”周南生抬眼看她,平声询问道,“分家我们一样会孝顺您,一样会为北生读书出力,我们也不分掉家里的东西,这样也不行吗?” “你是被你媳妇迷昏了头了!”徐氏气急,“哪里有家里两代老人都在的人家闹分家的?你媳妇那说的气话,你一个大男人家管不住媳妇反而被她拿捏住,你羞不羞啊?” 周南生简直疲惫异常,“我没有被拿捏” “娘,如今我们和三叔这一房都乐意分家,您就给分了吧。”杨氏插话道,“你们都偏心小叔,咱也知道,咱也不指望分走家里的大头,只要家里给几十两养娃娃的钱,旁的您乐意怎么给小叔花,以后咱都不管了!” “啥叫我们偏心?!”徐氏闻言大怒,“北生是秀才,跟你们能一样吗?他如今是用大钱,以后等他考中了,难道你们不跟着沾光吗?” 杨氏闻言冷笑。她嫁过门数年,上侍奉老人,下生育幼儿,数年来对人笑脸相迎,指望在殷实夫家过着顺意好生活,到如今,不如意的日子这样多。于是她豁出去地冷笑道:“他是跟我们不一样,我明白得很。反正我也不指望沾他的光,如今我话就在这里了,我只养我生的娃,旁的人我不稀养了!” 她就是去别的地找生活,做牛做马也能挣下银子养活自己的孩子。别的人也有手有脚,凭什么啥都不干还处处高她一头?包子是用来吃的,又不是用来受气的!杨氏僵直着身体紧抱住自己的女儿,高昂着头与婆婆对峙。 “好,好,看看老周家都娶了啥德性的女人进门”徐氏气得发抖。 周老爹也一拍桌子,“够了!豁嘴娘们越说越不像话是不是?!” 杨氏心中有激动、酸楚、害怕,等等情绪不一而足,她转头看自己男人,道:“东生,你如今说句话,以后你是跟我过一辈子还是跟你弟过。要是你不要我,我也认了,孩子我带不走,以后你给两个娃娃找个心软点的后娘。如果你要我,你就跟你爹娘说清楚,这回这家,一定要分掉。” 周东生闻言,抬起一直低垂的头,环顾桌旁亲人,他身边七岁土豆娃已经知晓人事,含着热泪,一手扯着娘亲的衣襟,一手紧攥住他的,见他看过来,便冲他喊:“爹” 周东生又转头看向周老爷子,闷声道:“爷爷,给咱分家单过吧。” 老爷子今早沉默的时候多,老人的种种情绪隐藏在平静的面色之下,唯有脸上皱纹和黑斑也流露疲态与苦态,让他一夜间更显老态。他两手捏住眉心,仍然沉默不语。 周老爹却怒望着大儿子,“我真是白生白养你们几个兔崽子了!我怎么教你们的?你们是亲兄弟!同一个爹娘生的亲兄弟,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如今为兄弟拼一个前程,做哥哥的却一个个来叫苦了?尤其是你,南生!你那几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为了不想供弟弟读书,做哥哥的闹分家,说出去咱老周家都不要脸了!” “爹,”周北生突然开口道,“您不要这样说大哥和三哥,他们往日为我做得够多了,这回也是我拖累他们。咱家如今吵成这样都是那二百两捐银闹的,爷爷,咱别捐了,我凭自己考,也是一样的。” “这回的银子,我也觉得没必要捐。但这回矛盾虽然确实是二百两捐银引起的,但也不纯是因为二百两银子,”周南生摇头道,“爷爷,家虽然分了,只是我和大哥也还是为铺子做活,利钱怎么分,您做主,就是您只给工钱,大头都拿去供北生读书,我也不会生怨撂挑子。就是日后北生需要我们夫妻出力,我们也会尽力帮忙的。” 周东生也赶忙道:“我跟南生一个想法。” “你们一个两个口口声声都是说因为北生分的家,难道北生读书不给你们增光,反而碍着你们了?你们做兄弟的怎么怎么狠心!”徐氏怒急,“你们两兄弟要是还知道我是亲娘,就把话收回去!” 周东生周南生均沉默。 周老爹一拍桌子,喝道:“没听见你们娘说话吗?” “行了,”周老爷子开口说道,“一个个都消停些吧。如今也吵了半日了,家里一堆事,还要不要做了?该出远门的出远门去,该收货卖货的也赶紧干活,北生赶紧去读书。至于分家和捐银的事,你们的意思我都晓得了,容我想想。就是当真分家,也是过年后的事,大过年的把家分了,村里人不定怎么闲话咱家呢。” 众人闻言,各自敛住满腹满腔的话语,四散做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伤了,实在是写不了了 今天字数有多1000多字,算加更的吧?算吧,算吧? 明天继续~~ 对了,今天我有集中送分,大伙儿可以查一下有木有送成功 非常感激:清凉一下、phoebe、尉迟瑾投掷的地雷!!鞠躬!!! 8080 周南生回房把经过告诉了唐荷。 唐荷笑,“矛盾不能立时解决,拖久了便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呵,所幸我这一趟回娘家,也能住久点。” 周南生深深看她,“小荷,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要分家才行吗?老人家看待俗世幸福的态度跟咱们不一样。他们觉得,一家人几代非得在一块、不分彼此、同心协力地活下去,才是最大的幸福和荣耀。我作为子女,也想成全他们的心愿。” “我晓得你所反对的并不是我尽孝,让你伤心的是我的态度,我让你不安,让你担心有一日我会牺牲孩子来成全北生,”他轻声说道,“我不会这样做的。我其实没有你以为的那样无私,我心里常常也会介意,只是对于血亲,我的底线要宽一点,如今我了解你的想法,我会努力把咱们的标准并作一线,如同这一回我出声反对,日后,爷爷他们若还有让咱们为难的做法,我一定也会反对。” “如果爷爷在捐银上让步,咱们也退一步,行么?” “要不你别回娘家了?爹娘他们会多想的。” 唐荷也回望着他,轻轻笑了笑。“之前的两年,我就是这样想和这样做的。一家人之间,怎么可以说话不留余地不留退路呢?但如今决绝的话我已经说出口,我就不能再松口,给自己再说第二次的机会很有可能,老人日后的做法又将触及我的底线而没有触及你的不,你别急着否认,他们是你的血亲,却只是我的姻亲,无论如何我们的底线不会一致的。” “如今你爱我,你眼里看得见我受伤,于是你能原谅我对你的父母亲人口出不敬。但第二次第三次的时候呢?也许感情转薄,也许因为我更为咄咄逼人,也许因为你正好心情不佳,反正突然那一刻,你看我面目可憎。” “我不赌这份未知,我既不想再跟公公婆婆再起第二次争执,也不想冒险让你厌憎我。结果到底如何,我想这一回一次揭晓。” 周南生脸色苍白,“这样对我不公平。我已经极力争取分家,但最终得爷爷点头难道因为他拒绝,最后你却因为他的决定,而放弃我?” “亲人之间感情本来就不公平,你就赌赌看好了,你爷爷是把他的观念看得更重,还是把你的幸福看得更重。或者这样说,如果他认为我对你的生活意义不大,并且是因为我阻碍了这个大家庭的幸福,他会愿意再重新给你娶一个媳妇的,”唐荷说到最后甚至微笑起来,“然后你们一家又是幸福和谐的一家。” “你就跟当初说不愿意嫁给我的时候一样残忍。”周南生脸色灰败,“小荷,你爱不爱我?” 他屏住呼吸,等待她的回答。却又恐惧着她的回答。 “爱。”唐荷回答得毫不犹豫,“但是我也爱自己。” 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女子,她无法让自己一条道走到黑。当家庭婚姻遭受重大阻碍,她并不认为忍耐才是唯一选择。 诚然她现在有了孩子。她不应当让孩子失去父亲。但是她更不乐意她的孩子长成大家庭里面目模糊的一员,与其他堂兄弟姐妹分享、计较曾祖、祖父母及父亲的爱。她的孩子不应当在不明白感情之初就感受感情的阴影。 “我也爱你。”他凝视着她,喃喃自问道,“ “周南生,我并非以爱之名要挟你,分家这件事情给老人带来的只是暂时的震动,我不会拒绝赡养他们也不会拒绝帮助你弟弟,让你争取为我做到一件不伤害亲人的事情,我认为我不过分。而且我相信,如果你足够坚持,这件事情能够做到。” “爷爷不是说过了年再谈吗?行,我等你,期限就到明年二月底之前。”唐荷轻而坚定地说道,“不要觉得时间过去我就会淡忘自己的坚持。相信我,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固执。” ~~~~~~~~~~~我是觉得这两人对话确实满怪但改了一下午实在没办法的分割线~~~~~~ 室外天光从窗棂透进来,把青年的侧脸涂抹,他的眼窝及紧抿的唇角线条因为被加深阴影,就莫名有了悲伤和无辜的意味。 唐荷注视着他,心中长长叹气。 “过来,”她端坐在床上从他招手,他上前两步,在她的示意下蹲□,自觉地把头埋在她的膝盖间,她轻轻地抚过他的头发和脸颊,“我不想跟你吵架,很难过。”她轻声告诉他。 “这两天情绪太激烈,一股脑说了许多一时爽快的话,如今却累极了。我真想休息,”她喃喃说道,“我就想在冬天暖和的太阳底下,安心地、平静地好好发呆。光是想象就觉得舒服极了。你别说服我了,先让我回家吧,好好地让我晒几天日头。在这里我总是没法完全放松。你安安心心地出门,保重身体,回来再去接我,成么?” 周南生无法,只好点头。 离出门的时间不远,他们终于意识到分别,不再争执,抓紧时间说一些无意义的话,比如好好吃饭好好穿衣,我会给你买礼物。 “三哥,”门外周北生的声音打断了夫妻俩的话别,“我想跟你说两句话,成么?” 周南生迟疑地看向唐荷,唐荷无所谓地笑笑。 “进来吧。”周南生说道。 门外的人迟疑了一会,还是推门进来,一眼就望见坐在床上的夫妻俩,他在门口止步,神色踌躇,“三嫂” 唐荷点头。周南生招呼他坐下,“有啥事你就说吧,我们一会就走了。” “”周北生迟疑地、略带疑惑及悲伤地看着他们俩,这两个人,一个是他亲兄长,少年时有共同理想的同窗,一个是他的嫂子,他同她的谈话比跟任何一位娘亲以外的女性谈的都要多。他不知道,为何一夜之间,他被他们双双抗拒。“三嫂,你很讨厌我吗?” 唐荷笑了起来,“不,完全不。”一个上进,有理想,肯努力的青年,实在算不上讨人厌。当然他有一点自私,年轻人谁不自私?如果他跟她不是一家人,只是邻居的话,她甚至会欣赏他。 “那为什么?”周北生疑惑,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兄长,“三哥,你跟大哥说的话我都有想过,我知道你们辛苦,我很感激,我现在不能挣到钱我也一直觉得对不住你们,以后我一定会回报的” “我不是白眼狼”他的声音出现了细微颤抖,“是你说,要一直走在这条路上的我不晓得为什么我,我只是突然发现,你们开始嫌弃我,好像在说,我是吸血的虫子,你们受够了。” “我们没人这样想,”周南生轻声说,“你是这个家的骄傲,我们都会一直支持你走下去。” “对。”唐荷点头接话道,“北生,我们不要你感激,不要你回报,我们出于血缘和亲情自愿付出,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活,你明白吗?我们不想一直只是你的附庸,不想只做你的铺路石然后等你有一日成功了再回报,我们也想有自己的鲜活的人生。” “我没想着让你们做铺路石,从来没想过” “可事实上我们就是。”唐荷自嘲地笑了笑,“你三哥要去邻县送货你晓得吧?我一直担心路上会遇到危险。” “还有这大冷天,全家都还要下地干活。还有土豆娃,至今没有去学堂。” “这些都是为了你,为了攒下给你读书铺路的钱,”她慢慢地说道,“人生本来就是苦的,我们不怕去忍耐,但我们得为自己去忍,不能为了旁人。我们一声不吭地苦熬几年、十几年,等你功成名就,旁人才说起‘这一家人供出了一个状元爷’。好像之前我们以及我们的生活都只是一个奉献的符号,等你功成名就了,才被放到阳光下展示出来。” 她永远可以说出更出人意料的话来。周南生掀唇欲言,还是忍住了。 “你说你知道大家辛苦,我相信,”她笑着继续说道,“但是我想你体会不到。当然除了你下地挖茨菰那一回,能体会一点点吧。”她认为这是周老爹夫妇教育的缺失,一个孩子不知道父母辛苦的重量,如何真正珍惜和感恩? 周北生脸色苍白,像疑问又像自问般地道:“所以都是我的错吗?” 唐荷笑,“你有没有错我还真不好说,”读书总没有错吧?被爷爷爹娘宠着也不是错吧?哥哥们一直付出也不是错吧?“不过这回我确实不是针对你,我想你大哥和三哥也不是,你可以放心放下那种‘被嫌弃了成负担了’的心情,继续努力读书就好了。当然,如果由你出面去跟三位老人说赞成分家,我会很感激你的。” “我开这个口,他们会加倍的伤心,”周北生说道,“我对一些事,也身不由己。” 唐荷笑。还真应了那句话,人人都没错,都是社会的错。 话已经说到这种地步,想恢复和谐关系,哪怕是表面上的和谐,各自都需要一段时间。 因为怕耽误出门的时间,周南生又与周北生略谈了几句,就让他先走了。 ~~~~~~~~~~~~~~~~~~~~~~~~~~~~~~~~~~~~~~~~~~~~~~~ “爹,您保证身体,别被几个兔崽子气坏了。”周老爹看着仍然沉默拧着眉心的周老爷子说道,“一个个都变成牛百叶了回头我教训他们,让他们把话收回去,到您跟前来赔不是。” “就是,”徐氏附和,给老爷子倒了杯热茶,“您喝口热茶,缓缓神。” “孩子大了,自个也做了爹娘,由不得咱们了。”周老爷子缓缓地摇头道。 “您的意思是真的分家?”周老爹皱眉问道。 “这事出了正月再说。”老爷子挥挥手,“眼前的难事是那二百两捐银。” “咱别捐了吧?”周老爹与老妻对视一眼后说道,“这实在是一笔大数目,对北生又不见得起啥用处” “话已经放开村长了,”老爷子为难道,“算了,今晚我上门找他说说,只能舍得这张老脸,把自己说过的话咽回去了。唉,我也不晓得,当时实在是脑子热,觉得咱家的功劳刻在路边的石碑上,可不是一间福荫子孙的大公德嘛。” “被人夸着赞着虽然好,但还是银子攥在手里实在。”徐氏说道,“二百两太多了,咱们捐少一点。” 周老爷子点头。“行了,都去做事吧。小狗子,你不跟南生一路吗?” “不了,”周老爹摇头,“他要先送他媳妇回唐家村,我就不等他了。” “她还要走啊?”徐氏提高了嗓门,“往日看她是个懂事的,如今咋这般不会想呢?她一回去,亲家还不以为咱苛待她呀?她三奶奶可也是咱亲亲的姑奶奶,这不是让老人为难么?嗳,爹,你可得管管。” “回就回吧,”老爷子说道,“昨夜闹得那般厉害,南生若是在家缓和还好,偏偏他又要出门,小媳妇脸嫩,让她回家躲几天想清楚也好。怀了身子也不可能跟南生不过下去,她自己也明白,不会跟她爹娘乱说的。” “唉这”徐氏还待再说,周老爹冲她摇头。 三人又讨论了几句,听到院子里传来套牛车的声音,三人都走了出去。 周南生已经套好了车,把媳妇安顿坐好,杨氏抱着女儿,土豆娃倚在她脚边,正在同他们话别。 “小荷,你别回了吧,”杨氏劝她,“你都怀上娃了,这一赌气回娘家,万一真收拾不起下不来台,以后可咋办呀?” “没有的事,我没赌气,只是我如今情况不合适做活,在这里还给你们添麻烦,我娘家不做生意,如今事情闲了下来,正好空出人手来照顾我几日。”唐荷已经看见老爷子三人走出厅门,这话既是回杨氏的话,也是说给他们听的。无论昨夜有多激烈相向,今日也该给老人做全了礼数,因此她同周南生一起,同老人告了别。 周老爹夫妻面容平淡地“嗯”了一声算数。老爷子也应了,却想了想,掏出身上的荷包,招手让周南生过去,让他拿给唐荷,“这一点碎银子你拿去,想吃啥就吃啥,多补才好。你虽回自己娘家,可身上怀的是周家的孙孙,总不好让亲家破费了。” 唐荷啼笑皆非,“谢谢爷爷,真不用了。”她如果回家吃两口饭都给爹娘钱,才让他们伤心的呢。 老爷子也不再多说,只点头道:“行了,你代我跟亲家问声好,年关去打扰他们,总是我们做老人的不是。你也不要多待,等南生回来,我就让他去接你。” 唐荷笑,没有接话。周南生应了是,又同众人告别,两人这才起程上路。 出了村口,面前就是那一条成了家庭争执导火索的土路。这一条路其实长不过一里,据说官府拨款也有三百两,周家村集资也有一百多两,还有旁的如周家这般富裕人家多捐的银子。这一条道,何至于花费这么多? 这一个疑惑,晓得人事的成年人心里都嘀咕过。只能说,这个世间有一个人人心照不宣的规则,就是掌权的人钱财过手,总要留下三分。 只是苦的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尤其苦的,是还想博得善名的周家人。 “南生,你觉得北生一定会考上吗?”唐荷悠悠问道。 “”周南生迟疑,“我不敢怎么说,但我希望是。从以前我们一起读书的时候,他就是同窗中最出色的一个。” “其实我也会写文章。”唐荷突然说道,“北生给过我一,上面收集了历年来优秀的科举文章(至于古代像不像咱们一样真有这样的参考书亲们别深究好不)。我看过后自己也学着破题写了两篇” “媳妇儿真厉害。”周南生笑,哄着她一般夸赞道。 “你这敷衍的态度算了。”唐荷打住这个话题。往头上披一方大帕子,防止尘土飞到嘴巴里。 只是今日与平时不同,这路上热闹了许多,唐荷掀开帕子,看到路上许多人或四散测量、或围聚着说话,他们听了几句,明白过来原本打算出了正月才动工修路,如今提前了。 路上的人有一些人他们不认识,一些确实周家村村民。周南生与唐荷正疑惑,却有认出他们俩的村民走至车旁搭话。 周南生慢下了车,笑着问好。 “你们家果然是出了秀才的人家,大方,心善,”村民笑着说道,“我们都听说了,咱村修这路,你们家要捐大钱呢。” 唐荷与周南生对望,彼此心中都霎时明白,这回就算老爷子想反悔,估计也要被赶鸭子上架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晚这章比3000字多了2000,算加更了吧?算吧?算吧? 明天又是周一。我恨周一。 老规矩,工作日忙碌的话,偶尔无法日更,但是隔日更时会补上缺的字数。 谢谢大家见谅 么么哒~~~ ps:进展是有点慢那么跟大家剧透一下,分家是一定的,勤劳致富也会有的,苦难会降临的,中举是没有的 8181 唐家上下对周南生夫妇突然到来都有些吃惊。周南生从车上卸下带来的年礼,李氏就握了唐荷的手悄悄问她:“小荷,跟娘说,你们小两口出啥事了?咋这时候回来了?” 一旁的徐氏也面有担忧,嘴长了又闭,几次想开口问话。 唐荷笑了笑,只答道:“如今年关婆家正忙,我怀孕了,周南生又要出远门,怕麻烦到婆母他们,我们夫妻俩就商量着我先回家住几天。” 闻言,唐家上下喜形于色,李氏尤为开怀,忙不迭地说道:“这敢情好!正好咱家养下好几只老母鸡,娘杀了给你炖鸡汤!” 徐氏也喜得合不拢嘴:“可算是有消息了!日子有多久了?哎哟我要赶着缝几套小衣裳了。如今是腊月,我估摸着娃娃生的时候得是暑天,咱得再多裁些尿布才好。” 杨氏在一旁笑眯眯地接话,“三奶奶,您倒不急着忙,咱桃桃跟小宝的小衣裳都还留着呢,到时都给咱小娃娃。您晓得的,娃娃刚生出来,穿旧衣赏最好,不磨嫩皮。” 唐荷出嫁后不久,杨氏就又怀孕了,后来生下了一个男娃娃,小名取做小宝,如今已经一岁出头,正是好动学讲话和走路的时候,唐荷笑眯眯逗着要亲他,他在娘亲怀里便挣扎着要唐荷抱。 唐荷听他们已经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数月后的事情,本来就有些无奈,如今看着自己侄子虎头虎脑可爱,就想抱过来。杨氏却挡开她的手,“小姑,你别抱,孩子闹,手脚打到你肚子可不好。” 李氏及徐氏也赶紧反应过来,让唐荷赶紧进屋,“头三个月要紧着呢,你这孩子还坐车颠簸了这半天,赶紧歇着去。” 唐老爹也笑呵呵招呼女婿,“南生,你也歇一会。” 唐大山一拍妹婿的肩,“恭喜你了,中午咱哥俩好好喝一杯庆祝庆祝。” 周南生笑着告罪,“我今天就要起程赶去邻县,如今时辰也不早了,我得赶紧走了。小荷这几天就麻烦岳父岳母照看了。” 唐老爹夫妇知道他要走,虽然遗憾却不好耽误他的正事,因此只道:“我们自己的闺女回家,有啥麻烦的。女婿,这去邻县的路上,你多注意安全才好。” 众人又拜别了几句,唐荷单独送他到村口,给他整整衣裳,道:“路上要是冷,就把包裹里的棉衣拿出来多穿一件。饭时别落下了,也别拿冷饼子胡乱打发,热饭热汤吃好来,晓得没?好了,一路顺风。” 周南生攥着她的手,只觉得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浅浅叹一声,道:“等我回来。” 唐荷浅笑点头。目送他逐渐走远,就自己慢慢走回家。半道上遇到不放心找出来的李氏。 “娘,”唐荷无奈,“我是怀孕,又不是生病,在自己家村子里走着路你有啥不放心的。” “你都成亲快两年了,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响动,娘当然要当心点。”李氏走在路的外侧,把女儿护在里面,“闺女,你爹让我问你,如今年关你撂下婆家一摊子事不管独个家来,是不是跟婆家闹了?你跟娘说刷,你跟南生是吵架了还是跟婆母顶撞了?娘看南生脸色就不太对。” “是有些事,”唐荷点头,“一会我跟您和爹说。” 回到唐家,唐荷避开徐氏,随爹娘到了他们房里。 “爹,娘,”她看着白发日多的父母,心头升起内疚,“我晓得这个时候回来,要害得你们被说闲话了,只是我我除了这里,也没有旁的地方可去了。” 唐荷略顿了顿,便把这两天周家发生的事情经过一一说了。 唐老爹和李氏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们看着自己女婿好,偏偏他是个不受爹娘宠的。不受宠的儿子,不受宠的儿媳妇,这也是他们当年的角色。虽然女儿女婿没有他们当年那么苦,可想必日子也有诸多尴尬愁苦。他们的立场,当然是不愿意女儿受苦,他们打心底希望两个小的能分家出来单过,到时挣到的钱银都能归自己,也不必像这一次,周家老爷子一句话,他们做小辈的就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周北生做了秀才虽然他们做亲戚的说出去也面上有光,以后他要是能中状元做大官那更不得了,可再不得了眼前实在的日子也要过下去不是?让他们选,他们当然愿意女儿吃饱穿好,养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过实实在在的红火日子。 可是事情如果临到他们自己头上,比如说要供的是小儿小山,只要小山有这份前程和造化,他们也乐意倾家荡产地供下去,他们的儿媳妇要敢在这节骨眼上闹分家,说不分就不过了,他们做老的,气也能气死了。 而且闺女如今怀了身子,更要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哪能任性使气,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不算,还收拾东西就回娘家。这要是再闹僵下去,以后日子还要难过。 因此李氏张了张口,就要劝女儿。 唐老爹却一个眼色止住了她。他轻声说道:“你是爹的亲闺女,啥时候你都能回这个家来,爹娘不怕人说闲话,说啥爹娘都不会放心上。你安心养胎,让你娘多给你做好吃的。平时再省,也不能在这时候省啰。”他后一句话是跟李氏说的,李氏赶紧应了声。 唐荷经过一个夜晚情绪已经稳定,并且因远离周家回到唐家,周围情境及心中情感远远不同,因此此时,对于昨夜的种种激烈情绪,她恍惚着已经有一种它们已经远去并逐渐消失的错觉,似乎她所介意的、坚持的都成为没必要,但就在唐老爹的话出口后,她的泪意又涌了上来。“我也不想那么犟,可是日子不该这样过,我不想忍下去了” 唐老爹夫妇看她眼睛涩红,哪里不明白她想哭。头发花白的父亲笨拙地摸摸女儿的头,“傻闺女” 因为这个动作十年未作,他自己也很尴尬,因此很快放下手,掩饰性地咳嗽两声。 李氏也拍拍女儿的手背,“你甭哭,怀着孩子哭小心眼睛坏。哭多了肚里孩子生出来性子也憋,你应该多笑。” “哎。”唐荷应了,三人又说了一些话。桃桃这两年难得见到姑姑,如今耐不住,就闹着徐氏来找她。三人怕徐氏看出端倪,就没有再说下去,唐荷便随他们离开了唐老爹夫妇的屋子。 “老头子,你咋不让我劝小荷呢,”李氏叹气,“咱闺女怀着南生的娃呢,就说不跟人过下去了,她是不晓得日子艰苦,你由着她胡闹啥。” “你见咱闺女啥时候是胡闹人了?”唐老爹也叹气,却不赞成老妻的说法,“小荷性子好,她要是真不能忍,就是忍不了了,咱们就是要劝,也要过几天再劝,先把咱闺女哄好了,让她知道爹娘疼她,不然她在婆家日子不顺意,回家了爹娘还马上把她劝回去,你让闺女心里得多难受啊?” “那有啥法子?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咱就是再心疼,也不能帮着她过日子啊。这一回小荷还是莽直了,就算回头找了台阶下,她公婆日后想起被她顶撞要挟,心里肯定不痛快,哎哟这犟孩子,我想到她要受苦我就受不了。” “我怕的不是小荷台阶难下,我怕的是她有台阶不肯下。”唐老爹忧心忡忡,“你看他们小两口还和和气气说话呢方才,咱小荷还把南生送到村口,哪里有一点置气的样子?偏偏小荷还平平稳稳跟咱说,过不下去就不过了。我不怕她闹,我就怕她不闹,当真的。” 李氏闻言顿时着急起来,“那我更得劝她了。一个女人一个人带孩子过日子,那可不是一般的苦,不行,咱做爹娘的不能眼睁睁看她往苦道上走。再者说了,周家哪可能给她带孩子走。她要是真走了,唾沫星子能淹死她。小荷想得魔障了,咱一定得好好劝她。” “再看看吧。”唐老爹叹气,“儿女都是债,一个个不省心。有了外孙孙,肯定要劝她忍忍气,把日子过下去。哪里有不受小的不受老人气呢?不过小荷娘,咱俩也得做最坏的打算,要是闺女真的铁了心要独过,咱也不能打也不能骂,真的闹崩了她连这最后一个去处都没有了,她负气跑到别处去,几十年咱都见不着,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到时就悔死了。” “哎。”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出差,我把请假条放了上来的,可能有些亲是手机党,没见着 让大家等急了,真不好意思 这一章情节上没有什么进展(汗)本来想多写些写到下一个大转折的,可是今晚回家后时间少,今晚实在码不了了,先放上来告诉大家我回来了假条注销~~ 这两天工作上遇到不快的事情,以致也不安寝。我跟蛋蛋爸说:你去买彩票嘛,中了奖我就给你当全职 蛋蛋爸:买了,中了,五块钱,先给做个宵夜吧 8282 周老爹早上到铺子里,掌柜见只有他一人前来,还奇怪地问了一句:“南生和小荷咋没一起来?南生要赶早起程呢,小荷却是卖货的好手,如今铺里忙,缺不了她。” 俗话说家丑不外扬。儿媳妇犟着要分家,连休弃的话都说出口了,当然也算一件家丑。周老爹是老式传统男人,纵使满心不痛快,对不省心的儿媳妇和怕老婆的三儿子都窝了火,到底也没有跟这个相识十几年的老伙计说太多,只简单答了一句:“小荷被诊出怀了身子,不用她做事了,南生把她送回娘家待几天,估计一会人就赶到了。” “老哥家里又有添丁之喜了,恭喜恭喜。”宋掌柜察言观色,看出老东家脸上喜色不多,因此三言两句就绕了话题,谈起了这一趟押送的货物。 那位邻县的行商生意做得大,这一趟要送货的除了他们周家,还有旁的商铺一起押送货物。几家之前都商定好了,今日一起装货起程,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因此这一早上周老爹和宋掌柜两人忙得脚不沾地,清点货物装车,间或散客上门,也要招呼秤货。饶是两人做事经验丰富,可到底都是五十张的人了,早年吃苦又多少上了身体根本,因此把几百斤货装好车后,两人都喘着大气坐在凳子上,一时都不想动弹了。 周南生一路从唐家村急赶,这时一头热汗地赶到了。进了铺子见两位长者疲累的模样,赶紧去端了两碗水给他们喝。“爹,宋叔,让你们等久了,我这就准备起程去。” 周老爹原本恼怒他出门在即,不想着利落整装,偏偏跟个媳妇唧唧歪歪,眼看着都快耽误时辰了,他心里窝了火,有心想骂儿子两句,又怕出远门的人听了埋汰话不吉利,因此纠结一番,只道:“换洗衣裳和干粮都裹好了吧?那就赶紧了,齐家香烛铺的人都来催两回了,这回你收拾齐了就走吧。” 宋叔在一旁笑道:“倒没有那么十万火急,说两句话的功夫还是有的。”他早年是常常在外行走的,之前已经跟周南生传授过经验,这回又捡了要紧的道理交代他,末了拍拍他的肩,鼓励道:“我听说南生要做爹了?那可是大喜事。不过好汉子养家糊口走天下,你趁这回练练手,日后把生意做得更大,让家里老小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哎!” 周老爹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心中也生出一丝担忧,他拍拍儿子的肩,道:“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安全为上这回爹给你找的老赵头是一个赶车的老把式了,方向走道的事你多听听他的意见,或者有事多跟其他铺子的掌柜商量,人家都是这一行当的老人,见识比你多,你不懂就多问好了,走吧,一路顺风!” 老赵头其实年纪比周老爹还略小,只是他脸庞黝黑且皱,数年前就让人误以为他是一名老叟,偏偏多年来市场上的人都见识过他两只干瘦的胳膊力大无穷地搬重物。这回周家雇他帮着送货,雇银合理,老赵头很乐意在年前赚上一笔,故一大早就来了铺子帮着装货。这会他笑眯眯地在旁边看着他们父子话别,末了才提醒道:“少东家,时辰不早了,咱走吧。” “哎。”周南生拜别老父,跟着老赵头赶车去城头跟其他押货人集合,“赵叔,您叫我南生就好,这一路人就劳您多照应了。” “后生真有礼貌,”老赵头哈哈笑道,“你放心,我老赵头赶了大半辈子车,稳着呢,觉得平安顺遂帮你把货给送到了。 周南生笑着答谢。 这位邻县的商人生意做得极大,据说有好几个铺子分别卖不同种类的商品,要是周家以后能搭上他的线,一年少说也能向他销个两三千斤的干货。 因此对这一趟押货,周家不能说不慎重。 到了城头,旁人家的货车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几个押货人都是市场人久见的熟人,周南生一一打了招呼。 “南生。” 周南生回头,招呼他的是自家七伯娘张氏,她身后他两个堂哥春生、秋生从板车上卸货,抬头叫了他一声就干活去了。 “伯娘,”周南生与他们招呼,“你们这是” “咱送货来的,”七伯娘喜滋滋答道,“齐家香烛铺子几天前急火火跟我们家定了两百对大烛,五百对小烛,我们之前的存货在这年关都卖得七七八八的了,一家人接了单子日夜赶工,好不容易这会凑齐了就赶紧给人送来。” 那边春生兄弟从自家板车上卸下了货,给齐家掌柜验了数,春生兄弟俩又帮着把货码上齐家的驴车,齐家掌柜就来跟张氏结账。张氏也不避讳南生,笑眯眯数着荷包的银两。 “咱家今年也要过个阔气年了。”张氏喜不自胜地说道,“南生,伯娘家比起你们家还是差得远,不过咱也满足了,这蜡烛生意势头不错,这样做个几年,保不齐咱家也能换一座青砖房。” 周南生笑,“咱们这地方喜欢过节令,香烛用得多,伯娘家生意肯定越来越红火。” “承你的吉言了。”张氏笑道,“你这也是要去邻县吧,伯娘就不耽搁你了。你路上多注意身体,好好吃饭,啊?” “哎。” 终于还是启了程。接下来几日枯燥赶路,偶尔饭点遇到客栈,才能吃上热饭时。所幸的是这年头日子太平,他们几辆车结伴走路,并没有遇上讹钱的地头蛇。 路途遥远枯燥,老赵头就同周南生唠叨自己的老婆孩子,“家里那个老婆娘,”他这样叫自己的媳妇,“生孩子太多,把身体都掏坏了,做不了重活,没法子,我只好一个人咬牙硬干,养活婆娘和七个孩子,老大和老二都成家单过去了,老三眼看着也到了娶媳妇的年纪,我正筹谋着给他攒点彩礼钱。没法子,做人老子的,总得让儿子都娶了媳妇住上自己的屋才算数。” 他摇头说道,神色并不见得苦。在他来说,这是生活的常态,很多人都是这么过一辈子的。“少东家你跟咱就不一样,你们家开着挣钱铺子,不用一文一文挣辛苦钱。听说你和你媳妇都识字?啧啧,这真了不得,以后你们的娃娃不得读书做状元郎去?” 周南生笑,“赵叔,咱们都一样的,成了家的男人,都要挣口粮养活媳妇孩子。” 孩子。他想到他的小荷已经怀了他们的孩子,心中思念更甚。 距离和思念已经把愤怒和伤心冲淡,这两日他内心逐渐笃定,小荷不会离开自己。他会尽自己所能,像自己所承诺她的一样,让她不再伤心失望。 在旅途的间隙,他总是想起她曾经坐在自己腿上,欢喜的笑,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你让我笑,我真喜欢你。”她对他说道,“可是你的情话说得还不够好。” 他心中喜悦,笑吟吟地虚心求教,“那你教我。”然后我可以取悦你。 “有很多,”她沉吟,“比如‘你的笑容像朝霞般绚丽’,或者‘你的双眼盛满明亮星光’。”说完她自己先失笑了,“哎哟,鸡皮疙瘩起来了。” “你的双眼盛满明亮星光。”此刻他在难得平稳行走的车上抬头看星光寂寥的冬夜星空,对嘿寂的前路温柔着说着这一句无人听见的情话。 此时数十里之外安躺在床上的唐荷,若有所感地在睡梦中发出一声喟叹。 进过连日仓急的赶路,一行人安全把货物押送到邻县目的地。这个县城比他们的城市要繁华得多,特别是此时年关,街上人潮汹涌,街边货物琳琅满目。 周南生交接了货物结了余款,也跟老赵头结了车钱,还额外多添了半吊钱。“这一趟多亏了您,”他诚心诚意地道谢,“您车赶得好,回程路上咱们俩还要结伴咧。” 老赵头拿着银子笑不合嘴,“少东家人爽气。” 一行人打算在县城歇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往回赶。周南生傍晚吃过饭,就出了客栈想买些稀罕玩意捎回去。不想客栈里拉着店小二嘀嘀咕咕的老赵头赶上他,神神秘秘地冲他笑着说,“少东家,我打听出来了模样好,又便宜咱一起去吧? 周南生懵懂,“啥便宜?” “姑娘啊!”老赵头一拍他的肩,“少东家,你可是血气方刚的后生,素了几天难道你不想?我老赵头快五十张的人了,都渴得慌呢。” “不了,”周南生拒绝,又忍不住问他,“您先头不是说攒钱给三儿子娶媳妇吗?还是嫂子辛苦” “这话是不错,可是男人嘛,不就好个新鲜?”老赵头说道,“别说我那老婆娘如今是给不了了,就是年轻那儿我出远门,也要找姑娘尝鲜。嘿,咱做死做活,每次花一文钱做一回神仙,再人一年半载苦日子,任谁也不能说咱不对。” “我,我有别的事,”周南生并不想质榷旁人的生活,因此他只是坚持拒绝,“您去吧,早去早回额,不,晚一点没关系。” 老赵头摇摇头,也不再说服他,自己辨认着路寻去了。 周南生想到自己纯洁美好的娇妻,定定心神,沿路独行,着重打量本地的商铺。衣裳首饰吃食玩耍的铺子一个不缺。周南生注意到本地年节气氛似乎更浓,年画摊子前挤满人,置办年货的人都塞有大小蜡烛并厚厚几褡值钱。他好奇上前问假期,一对大烛能比他们那里贵上半文钱! “这是桂县运过来的货,算上车马钱,这个价已经不算贵了。”老板不以为然,“咱家铺子大,求一个薄利多销。不信你去别家问问,都比我们家的贵。” 桂县就是他们的家乡。周南生奇怪,又打听了几句,才晓得桂县的香烛是出了名的,本地行商兴旺,做手艺活的人家少,尤其做蜡烛,废人工,肯做这门手艺的少,故商铺多从桂县进货。 周南生又问了几家,见价格果然都比家中的昂贵,心中沉吟。 第二日周南生随众人起程。一路上归心似箭。只是他不知道,家中又闹腾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维罗妮卡娅投掷的地雷!!! 8384 周老爷子就像大多数早年辛劳及至年老艰苦创下家业的人一样,因为他的勤恳和成功,而受到旁人的尊敬。他以及他的家庭,在这个村庄因为财富和勤劳名声,自然而然获得重要的地位。 200两银子固然多,但一生节俭的周老爷子却认为以自家蒸蒸日上的势头,要赚回这一笔银子,也不过是四五年的事情,但是恰当的扬名的机会,却不是想就有的。家中年轻人经历过的人事不多,他们不知道,当一个家庭显示财富和仁慈,它就有可能越走势头越高。这个高度,在他的想望中,不但是小孙子的科举路走得顺遂,还意味着他的后代有一天做了周氏家族的族长,甚至周家村的村长。也许在他或者他儿子的有生之年这个家庭还攀爬不到,但事情做下来了,随着名望宣扬,随着小孙子的功名及家庭的地位互为助益,一切就会水到渠成。 只是他虽然家看得远,愿意投资,但他这个大家长却不能完全罔顾家庭成员的意愿。他心里恼怒,觉得小辈们都目光短浅。但当一个人恐惧的是衣食不能饱足,他的反抗就是剧烈的。因此争吵后周老爷子几经思量,决定目前来说家庭和谐还是最重要,只要这个家不散,孩子们年纪大一点,眼界开阔了,自然能逐渐领会他的用意。 只是心里虽然有了决定,但他近年来受人尊敬,让他把自己的承诺,尤其是对一村之长的承诺当面收回,也让他颇为踌躇和难堪。 这一日他如往常一样坐在天井里的摇椅上晒太阳,思量着晚上找村长如何措辞。这时发生了一件周南生和唐荷已经预料到的事:老爷子要被赶鸭子上架了。 老爷子隐约听到锣鼓声渐行渐近。开始他不以为意。乡间传统,过年时总少不了喜庆的锣鼓。虽然奇怪今年锣鼓敲起得略早,他也只当村里的后生精力无处发泄,早早就凑上热闹了。不想锣鼓声越来越近,最后竟似落在自家院中,同时还有人声喧闹。 老爷子奇怪,撑着拐杖站起,正待看个明白,重孙孙土豆娃像颗弹丸子一样冲进来,冲他喊道:“太爷爷,村长太爷在咱家敲鼓!” 老爷子听得糊涂,门外同时传来几声朗笑,“土豆娃,村长太爷这一把老骨头,可敲不起鼓喽。” 村长周五爷进了门向周老爷子作揖,“老哥,今日我来跟你说一个好消息,县太爷听闻老哥捐赠大笔路银,连声夸赞,他老人家特意叮嘱,修路事关乡民便利,宜尽早进行,故着人选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两日后就开工。老哥慷慨捐银,不但官府嘉许,村民也是交声称赞,这不,咱村里的后生,抬出了过年的锣鼓,来给老哥拜谢来了。” 饶是周老爷子久经人事,听了村长的话,也不禁愣住了。那一日他明明说的是“咱家为修路捐银,二百两嘛也拿得出,只是二百两不是小数,你容我再想想,过两日再给你准话。” 不想村长转过身就当他许了准话,还宣扬了出去。如今老爷子也来不及想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了。他脸上僵着笑容,被村长扶着出了院子,院子里锣鼓声及人声见了他更是高急。村长扬扬手,把院子挤得水泄不通的村民渐渐安静下来。 “乡民们,叔珍老哥深明大义,为咱修路捐赠大笔银子,二百两!” 村民欢喜声和锣鼓声顿起。 村长又扬扬手,道:“咱吃水不忘挖井人,各位乡亲,跟咱老哥郑重道声谢吧!” “老爷子了不得!”村民喧哗,年轻后生卖力地敲锣打鼓。 情势骑虎难下。无论有多少为难,周老爷子自觉此时绝不能再说不捐银的话。于是他只能顺势说了几句“早年蒙受众位乡亲帮衬,老周家近年略有出息,自然要回报乡里”之类的话。 他看一旁村长及村民的架势,显然是不看到捐银不罢休,只好交代一旁僵笑呆站着的徐氏及杨氏,“你们随我去把银子抬出来。” 早在村民涌进院子,徐氏等人便呆住了。家里壮男丁都出外干活,周北生也出门拜访早年学堂的先生,家里三个女人何曾预见过这样的情形,更谈不上应付。徐氏因为早上与公爹谈过话,知道他有意退捐,但村民架势一出,她也明白估计反悔是不可能了,因此面上还维持镇定笑意。 杨氏却完全僵住了。此前她在收货秤货,忙得只好把小女儿给婆婆管,村人一来,她以为能留住的银子立马长着翅膀飞了,她心里又急又恨,只是虽然万般不情愿,她也晓得这不是闹腾的场合。 老爷子发话后自顾走回堂厅,徐氏看一眼乌压压的村民,把怀中的孙女递给一旁的四儿媳妇吕氏,又催促大儿媳妇,“走吧。” 杨氏只得面目表情地尾随。 吕氏笨拙地抱着小侄女,小娃娃在她怀里一挣一挣的,不时伸手抓她的脸和头发,她没有这种经验,于是手足无措,不过也正因为此,让她不用正面独自面对村民的尴尬和急促。 “四嫂真有福气,”跟着人群涌进来的一位大婶笑着对吕氏说道,“婆家殷实不说,日后北生中了状元,你也跟着做官夫人,到时你们的娃娃,就是少爷小姐了咧。” 周围附和声不断。 吕氏抬脸对众人强自笑了笑,又低下头假装专心应付小娃娃。 索性没多久,老爷子出来了,他身后徐氏和杨氏各抬抱着一个木箱子。 “今日当着父老乡亲的面,老汉这就把钱点清捐了。”周老爷子说道,又示意徐氏两人打开木箱子。 小箱子一开,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十两一个的银子闪闪地亮在众人眼前。一个小箱子十个,两个箱子二十个,整二百两。 如果周老爹在,他就会看出来这正是前几日老爷子让他用碎银去换来的整银。 乡人大多地里刨食,一辈子能挣下的不过几十两银子,十两一个的整银,有些更是见也未见过,因此箱子一揭,村民齐齐惊叹。 杨氏只觉得每一声赞叹都像刀子在割着她的心。 直至村长着人把银子抬头,村民逐渐散光,她的脸色仍然没有回转。她也不理院子里没有走尽的送货人,货也不收不秤了,孩子丢给婆婆,迈步就向院外走去。 “大嫂你去哪?这货没秤完呢!”徐氏抱着二妮儿急喊,“妮儿也哇哇叫着要吃了,你不喂娃跑哪去?” “我不干了!”杨氏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答道,“我起七伯娘家做蜡烛,给我娃娃挣口粮钱去!” 院子里还在赞周家仁义的乡民顿时面面相觑。徐氏阻止不及,就喊一旁的吕氏赶紧把杨氏拦回来。 吕氏小跑出院外,才在杨氏面前停住,便听她哼一声:“好狗不挡道!” 吕氏何时受过这种当面的羞辱?当下涨红脸,又羞又急,只好让开道。 儿媳妇闹罢工,可是货还是收。吕氏没做过,不会做,徐氏只好自己动手。偏偏吕氏也不懂带小孩,而且饭时到了她还得做饭,因此她只好把哇哇哭的娃儿带去堂厅里给老爷子照看。 老爷子接过,一摸娃娃的裤裆,便皱眉道:“娃儿尿了,不舒坦呢。她娘呢?” 吕氏把杨氏的去向说了。 老爷子虽然有意捐银,可是被人赶鸭子上架的滋味却不好,乡人走后正窝了一口闷气,偏偏孙儿媳妇还出去作态,这不是给村民知道家里为这捐银闹了起来吗?于是忍了一日一夜的怒火顿时烧了起来,手杖往地上一掷,怒道:“去把那横婆娘寻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fener9907投掷的地雷!!! 8484 杨氏常常跟周东生说,“你不晓得修了多大的福气才能娶到我咧。我对你爹娘好,对你兄弟好,跟妯娌也处得好,对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也都是一张笑脸,从来不像村里那些泼辣的女人一样当着人前下你的面子。” 逢人先带三分笑,说起来容易,像她一样做到可不简单。所以在她嫁进周家后,哪怕后来周南生娶了唐荷,周家长辈几经对比,对她仍然满意得很。她在周家,过得顺心顺意。 可是在周北生成亲后,吕氏的存在就无时不刻在提醒她这个家庭有多不公平。当然以前家里老的也都是偏疼周北生,可毕竟还有一个周南生垫底,他们这一房的日子并不算难过,何况一个女人家的日子和读书人的大不一样,她无从把两人放在一处对比。但吕氏嫁进来后,他们的生活有很多重叠,无处不在在显示着不公平。许多细节让人伤心和难堪。 杨氏回想这些日子来的不顺意,又气又伤心,脚步也越走越快,没几分钟就到了七伯家。他们家也有一个大院子,今日日头好,院子里晾满了蜡烛棍子。 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在院子里空白处横走着,一边还在大声自言自语。孩子停在厨房门前,仍然在絮叨旁人不懂的话。杨氏被他拦住路,带着两分厌恶和鄙薄看着这个孩子与众不同的略有些放大的、毫不灵活反而痴傻的五官,心里的火气转成厌烦,不由大声呵斥道:“扁头六,走走走!” 堂厅里做活的人闻声探出头。一个妇人站起身走出来。 杨氏认出是扁头六的娘许氏。纵使在杨氏的心里一个痴傻的孩童不值得慈爱对待,但在人家亲娘跟前发火,仍然让人发窘,她辩解般地说道:“他挡了我的道,要他让开也不听” 许氏只是艰难地冲她笑一笑,低下头拉开自己儿子,走到院子一角去了。 杨氏暗地里撇撇嘴,进了厨房。七伯家的厨房为了做蜡烛,特意改建过的,比一般人家的宽了两倍。单灶也有好几个,都烧着旺旺的柴火,大锅里滚着白色的蜡油。几个妇人两手指间分别夹了十来根竹棍,各自把棍子侵入身前盛着蜡油的桶里,然后抬起手,又浸入盛着凉水的桶里。如此反复。蜡油层层裹在竹棍上,逐渐裹成日常见到的大小。 “哎哟东生媳妇,你跟一个傻儿计较啥呀,咱们几个在屋里都能听出你嗓子眼里冒出的火气。”帮工的一个妇人说道。 杨氏尴尬,转头望出门外,许氏还在认真地教着她那傻儿子什么。 “嫂子,今天是啥东风把你吹来咱家了?你们家不是做生意很忙么?”秋生媳妇问道。 “我来看看,看看。”杨氏答,四望着这个充满炭火和烛油味的厨房。虽然她跟周家人说要来挣帮工钱,可这会她又开不了口了。 “也就这一点手艺活,不值当看。”春生媳妇接口道,“你们家才热闹吧?今儿我们都听见锣鼓往你们家去,敲了半天呢。” “是啊,你们家又有啥喜事了?说来让我们羡慕羡慕。”几个妇人七嘴八舌地问道。 真是去哪都避不开这事。杨氏有心不答,就捡了看不明白的地方,问清楚做蜡烛的步骤。 “你们家该不会也想做蜡烛生意吧?”春生媳妇警觉地问道,“那可别,你们家够有钱了,也得留口饭给旁人吃不是?” 杨氏有口难言。要留下帮工的话更是说不出口。 眼看着到了饭时,杨氏心里记挂幼女,又不想回家烦心,正磨蹭间,周东生进了院门。杨氏在里边听到他跟人对话的声音,晓得他是来找自己的。杨氏想起自己撂下摊子就跑,估计男人是来寻自己回家算账的,心里就生出一丝害怕。下一秒怒火盖住胆怯,干脆对周东生扬高喊自己的声音不理不睬。 周东生自己推了门进来,一眼看到她,道:“回家去。” “我有事” “娃儿哭着找你了。”周东生的脸冷了下来,也不看一旁几个好奇的妇女。 杨氏也怕闹得难看。打了声招呼就随他走了。 “东生两口子这是吵架了?”妇女们八卦道。“他们家吃好穿好,还有啥可吵的?” “嘿,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 “你要分家,我也如你的意了,你还想咋样?”路上,周东生极力压抑火气,质问道,“你跑到七伯家帮工,咱家还要不要脸了?爷爷被你气得险些厥过去。” “我想咋样?我想把那二百两银子要回来!我也不多要,起码二百两能给咱们分五十两吧。” “你有完没完?没分家钱就不归咱们,爷爷乐意咋花就咋花。” 杨氏气得肝火直升,又怕吵架惹得村民侧目。 事情还没完,他们回到了家里,周老爷子当着徐氏三代人的面指着她骂:“你还有没有分寸?自家的事不做,跑去旁人家丢人现眼!当着以为闹了分家我就管不了事了?” 杨氏被骂得又气又羞。低着头不敢吱声。周东生代她求了情,下午也没有出去收货,留在院子里跟她一起秤货。 “你们家真是了不得,修路银一捐就是二百两!”上门送货的老汉羡慕地说道。 这件事情在两三个时辰之内传遍了四向八邻,同样的话由不同的人说了许多遍。杨氏由一开始一听就冒火,到现在已经听得麻木,答得也麻木,“这是修德的好事,应当的。” “老周家富裕就是不一样。这样,也对老汉行行好,这干货的价钱” “叔,”杨氏无奈地笑,“您同咱家不是第一次做买卖,又不是不晓得咱家一向给的最高价了。” “那要不看在年关的份上,也别给条子了,直接把货银结了吧?咱家还等着钱置办年货呢。” 除了他,这一日许多人也提出当日结货银。这样的事情往年也有的,一些人家年关近了要用钱,因此等不到下个月初统一结账。周东生夫妇就去问了老爷子,老爷子既怕拒绝了被瞧出端倪,也怕寒了老客户的心,就同意给一些人结了单笔供货的银子。 当天周东生夫妇是拿着家里仅剩的十几两银子给这些人结了帐。 第二日,更多的人要现银。理由也基本一样。 到后来,那些给周家供了几回货也没结账的人家听说旁人拿到钱了,也纷纷拿着条子上门。大家都说老周家有能力做大善事,也对乡亲们行个方便,提前把货银结了吧,毕竟过年就是沉甸甸的银子及早拿在手上才舒坦呢。 可是周家公中已经没有银子了。 因为许多人都没有像预想中一样顺利拿到钱,就有人玩笑般地做了这个猜测。不想话一出口,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越说越像这么回事。到最后,原本并不急着立刻拿到的钱,就非要立刻结清了。 周老爷子及周老爹等人担心的现钱周转不开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佬寶壽投掷的地雷!!! 8585 人世间总是有奇怪的定律,比如越是渴望的越等不到,越不希望发生的事总是要发生。所以老话说,屋漏偏遭连夜雨。 每年年关周家都大量收货,今年因为邻县大商户一次要了五百斤,他们向散户收的就比往年还要多,前后有近三千斤,几乎全都未结账。货收来后自家零售、给大小商户批发,陆陆续续已经销了四分有三。 至于货银,如果是往年,因没有跟散户结账,货银会单独放起,暂不归入公中。但此次老爷子为筹集捐银,早几日前就让周南生把本月货银全数上缴,加上旧年的存银,让周老爹去钱柜上换了整整二十个十两的大银子。 钱捐出去后,周老爷子手中剩余的十几两银子,已经被第一波要求结现银的人拿得七七八八了。 到后来散户中质疑声越来越大,出现普遍担心周家捐空了家底、他们的苦汗钱拿不到的现象,因此两三日内,四村八邻的散户都涌进周家院子,要求周家尽早结账。 至于类似“周家经年经商,家底不至于空得那么快,且就算当真一时没钱,周家铺子里还做着生意,迟几日钱总会结上的”这样支持的声音,在积高的反对声浪中,很快消弭于无形。 周家数年来固然有好声誉,庄稼汉们也是出于信任才秤了货先拿白条再统一结账。可是归根结底,每一块红薯干,每一条腊肉,每一只熏鸡,都是农户人家汗滴下土辛苦挣来的,就指望它们换了钱,再变成身上的衣裳口里的吃食。没有其他进项的农人,冒不起货银拿不到的风险。 只是周家此时境况窘迫,饭桌上人人惨淡相顾。 周北生幼时起就没有接触过经济事务,虽然不至于真正两耳不闻窗外事,但对自家的境况,一向是乐观的,这两日他住在家中,看到他爹和爷爷辛苦拖延,这才明白二百两银子一捐出去,这个家庭就陷入了极其被动的境地。 “爷爷,都是因为我”周北生歉意道。吕氏坐在他身边,也略有不安地看着家中三位家长沉郁的脸色。 前两日上下闹腾的杨氏此时却木着脸,同她男人一样一言不发。 周老爷子叹一口气,道:“你甭多想。我同你爹想办法,会解决的。” 草草吃完晚饭,周老爷子同周老爹夫妇商量对策。 “如今铺上能拿出多少银子?”老爷子问道? “这两日的货银约有十两,”周老爹答道,“南生那里,邻县的余款结下来能有个二三十两。加上我和北生娘手里的十几两,缺口得有个四五十两” 四五十两银子,如果是大商户,自不会放在眼里。可是周家向来是小本经营,这几乎是大半年的纯利了。家中没有余钱的情况下,无论如何是立时拿不出来的。 “你们手里银子咋才十几两?”老爷子皱眉问道。数年前起他就按月给每人发工钱,儿子儿媳还比孙子们多拿了分红,这些年按说该存有差不多一百两了。虽然说公中缺银,不该动用个人的,可他们这些做老的,一辈子忙活都为儿女,有钱就该给家里渡过难关。这也是周老爷子不怕捐空家底的原因,在他心里,总还有儿子这里的银子垫底作保。谁曾想,一百两居然变成十几两。 徐氏略有些尴尬,“这不北生几回赶考后来娶媳妇我私底下给了他一些” 这事周老爹也知道的。只是徐氏如果是大偏心,他就是小偏心,因此对老妻偏帮幺儿,他也睁只眼闭只眼。毕竟家中衣食无忧,钱存在手里,总归以后要给后辈用的。如今也不过提前给了而已。 “你们”老爷子手杖往地上一敲,半晌说不出话来,“算下来,这两年花在北生身上的钱,加上你们给的,可真是一个大数”他首次怀疑起,幺孙知道家里这样巨大的付出吗?他的衣裳书本,上学赶考,娶亲吃饭,都是家里给花的,他自己几乎没有花钱的地方,那爹娘给的那些钱,都到哪里去了呢? 如果这个问题周北生来回答,他大概能诚实地答:“大半都给花在与同窗的往来上了。”同窗相聚,吟诗弄曲,自然少不了酒饭伺候。大家轮流做东,就算二十次轮到他一次,也要花上几两银子。还有一些时候岳父为他引荐前辈,桌上好酒好菜,自然由他掏钱买单。加上其他时候的琐碎花销,加起来就花掉了三四十两银子。 至于余下的钱,周北生秉承周家男人的优良传统,交给媳妇了。 他们夫妻两人回了房,周北生在桌前静坐片刻,犹豫几番,对床前铺着被单的吕氏说道:“悦彤,前头我给你的二十两银子,先拿出来给家中救急吧。” 吕氏闻言,动作一顿,嘴角略抿了抿,应道:“哎。”又直起身拿了钥匙打开自己陪嫁的木箱子,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他道,“都在里面了。够么?我那里还有些陪嫁银子” 周北生犹豫,抬头看着烛光下娇妻楚楚动人,不由叹一口气,“难为你体贴你的陪嫁先不动了,咱们这里给二十两,加上爹娘和大哥三哥他们的,估计差不多了。实在不够,再说吧” 同时,另一间屋里,周东生也在翻箱倒柜。 杨氏在床上哄着大小两个孩子,冷眼看他折腾,暗自撇了一下嘴。 “媳妇,咱们不是攒了有快三十两银子吗?前儿我还在柜子底摸到过,怎么不见了?” “被我藏起来了呗。”杨氏冷笑,“怎么地,想拿去给老爷子救急?别想!银子我藏得好着呢,你别想见着。” 周东生呆了呆,赔笑说道:“媳妇儿真厉害,早早就猜得到我的心思。”见杨氏不为所动,便继续劝道,“家里现在有难处,咱先拿给爷爷。过段时间缓过来了,咱再拿回来。” “别!”杨氏冷笑,“咱这三十两还不够老爷子塞牙缝的呢。对我却是分家后养娃娃的钱。谁动我跟谁拼命!” “胡说啥,分家也有分家银子不是” “做你的大头梦呢,手头的现银都快保不住了,还巴巴想着没到手的。”杨氏不以为然,“我心里有数,这些年咱们都能存下三十两,爹娘那里起码得翻倍吧?还有三叔那里也得有个二三十两吧?他们把钱拿出来凑一凑,再大的口子都堵得上,哪里用得着咱们。再说了,要不是为了北生,咱家至于这样么?他最该想法子补救,就算他自己没有私房银子,也该让他媳妇把陪嫁拿出来救急不是?” 周东生好说歹说,杨氏就是不松口。最后他翻遍笼箱无果,又看了床底,还掀了被套枕头,始终找不到藏银子的地方,不得以还察看了小女儿的小被子,最后掀起媳妇的衣裳查衣兜。杨氏气得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真难看!” “周东生我告诉你,你就是把银子找着了,也先把我给打死了才拿得走!” “话说得那么重干啥。”周东生面上讪讪地,烛光下大小儿女四只乌黑的眼睛对着他看,他叹一口气,终于不再折腾,上了床把老婆孩子都摁倒在床,又掖好被子,道:“算了睡吧。” 第二日清晨,周北生趁着吃早饭的功夫,示意吕氏把荷包递给了周老爷子。“爷爷,这里有二十两银子,先给家里救救急。” 一桌的人齐齐看着周北生夫妇俩。昨夜三个老的谈话的时候,各自心底是猜测过周北生手里应该还留有银子,只是他们也都不好开口去问,如今他主动把钱交上来,心中顿时安慰。 吕氏手里提着荷包,看众人看得一时略有羞窘。周北生把荷包接过了,直接就放在老爷子面前桌上。 老爷子顿了顿,扫了荷包一眼,点头道:“行,你有心了。日后家里宽松了,会返给你们的。” 周东生方才就悄悄地在桌下捏其媳妇的手,见她没反应,又轻轻地踹了一下她的脚。杨氏狠狠踩回去,也不管他疼得面孔扭曲,只是一言不发地喂着女儿。 周东生无法,只好假装看不见爹娘带了暗示的目光,埋头呼噜噜地喝粥。 徐氏着急,张口欲言。周老爹皱眉对她摇摇头,轻声道:“算了。” 早饭后晚辈散去,余三个老人留下继续商量。 “你咋不跟东生说让他把银子拿出来呢,他们小两口少说也能跟北生一样凑个二十两。”徐氏抱怨道,“老大咋就不懂事咧,小弟都能笑道帮家里,他做大哥的,还能闷声不吭光顾吃,一点不为爹娘分忧,养儿子养成这样,真是”越说越气,越气越伤心。 周老爹也叹气,“算了,估计是大嫂给闹的” 徐氏想不通,“她以前多懂事啊不行,我得说说她去。” “别去了,”周老爹皱眉,“家外头正闹得厉害,你要是说得她犟劲,跟前两日一样在家里也闹腾开,到时候就是乱上加乱,日子都不能安生过了。” 老爷子也叹一口气,手杖往地上敲了敲,道:“听小狗子的,别管东生他们要了。咱等南生回来,把银子凑凑吧。” “咱南生起码还有六七日才回,散户们不晓得肯不肯等”周老爹迟疑道。 “姑且试着解释一下吧。” 周老爷子着儿媳妇找了数个面饼盒大小的木盒子,底下都放上一层石头,拿红布盖了,再放上一层,又盖上红布,然后面上整齐码上真正的银子。又另外留了三个木盒子,三层都装着白银。 这一日日头渐高,昨天被周家人劝着散去的散户们都一一聚了过来。他们进了周家院门,发现院子并放了两张大桌子,上面摆着几个木盒子。桌旁却是一张太师椅,周老爷子坐在上面,咿呀呀摇着。周家众人则站立在他身后。 众人看着架势,纷纷猜测盒子里装的应该是银子。大家算着自己的货款,一时间气氛热烈。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日头好,打算带崽出去玩。 前两天遇到难事,心情极度不好,昨天在家闷不吭声看了一天的美剧(我有罪),今天状态恢复。 本文近期完结。接下来会加紧更新的 8686 周老爷子看着气氛差不多,就示意儿子可以开始了。 周老爹清清嗓子,高声道:“各位父老乡亲,静一静,咱家老爷子有话要说。” 院子里嗡嗡的说话声便渐小渐无,众人齐齐看向坐在桌旁的周老爷子。 “周家铺子这许多年来多亏大伙儿帮忙,经营得还不错,也很有些口碑,大伙儿想来也都看在眼里。以往咱家请大伙儿秤了货等到统一时间再结账,不为别的,就为了算账方便。也是大伙儿赏脸,乐意配合。” “但凡是旧例嘛,就有个新规代替的时候。老汉我几日来思量,乡亲们拿货来卖,是不是更乐意马上把白花花的货银拿到手?” 院中众人高声答道:“是!” “所以从今儿起,咱家收货有新做法:验了货秤了重,立马结清货银。” 众人闻言交头接耳,有性子急的高声道:“老爷子,您这新做法好。只是如今咱新货还没拿过来卖,咱不着急还没做的生意。咱倒是想您先把往日的货款先结了,嘿,您家里这个月来可是收了咱四五百斤干货呢!” “我们家卖了也有一百多斤!” “你那一百斤算啥,咱家有快六百斤呢!” “我家三百斤!” “我家” 众人忙不迭地表明自家出卖的货量,唯恐说迟了,轮到自家结账的时候周家已经没钱。 周老爹等人看出众人心思,心中焦急,只是看到周老爷子不动如山,只好也学着按捺。 老爷子两手微扬,示意大家稍停。“大伙儿莫急,货银是肯定要结,但是按旧例收的货,也该按旧例等到下个月初再结。” 众人喧哗。言语间几乎直接明言周家是捐空了家底,没钱结账了。 老爷子面色平静,等众人语停,继续道:“周家几年来都按旧例结账,大伙儿往常都没有意见,如今却不肯了,原因我也是晓得的。不过就是因为有小人看周家捐了大笔修路银,眼热周家富裕做善事,放出闲话说周家捐空了家底。大伙儿当了真,怕拿不到货钱,如今急着兑现款是不?” 家底捐空是尴尬事,众人没想到周老爷子会语指流言,且他们与周家的交易都有好几年了,如今结账日未到,他们就逼着人结款,多少有点不厚道,因此众人一时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人群中有年纪大的老汉硬着头皮笑道:“老哥,闲话咱们当然是不信的。只是年关近了,家里等着货钱置办年货呢,您看” 其他人纷纷附和。 “咱老周家跟大伙儿一样,是庄稼汉出身,自然晓得大伙儿急用钱的心思。老汉我也愿意提前跟大伙儿把钱给结啰。只是就算提前,今儿也结不了,至少得再等六七天。” 众人奇怪:“为啥?” “大伙儿跟咱家都是好几年的交情,都晓得老周家做生意,从进货、贩卖、结账,都有一套章程,这章程都由我儿子孙子各自掌着一道关。管着账本兑付货钱的是我那读过几年书的三孙儿南生。今儿不巧,南生押着几百斤干货去了邻县,要六七天才能回来。家里旁的人晓不得看账本,兑不起款啊。” 众人面面相觑,有不死心地道:“你们家不是出了个秀才么?有学问着呢,他总会看账本吧?” 周北生并未出席今日的场合。老爷子怕吵到他温书,早早让他到老宅子的旧书房去了。他媳妇吕氏却跟着徐氏等人立在老爷子身后,闻言抿唇低下头。 “我那幺孙是秀才不错,只是他读的是圣贤书,做的可不是买卖经济,咱这买卖俗事,就不让他沾手了。”老爷子说道,“说到底,大伙儿还是担心老周家没钱了给不出货款。老汉我辛劳了大半辈子,从一个走村货郎做到铺子主,挣下这一份家业不敢说是四邻八村独一份的,但也不至于捐一回路银就给捐空了。老汉我在这里当着青天日头告诉大伙儿:老周家家底厚实着呢,捐一回两回钱不算事儿!” 众人嗡嗡地议论开。 老爷子看他们神色回缓,趁热打铁道:“未免空口为凭,今日老汉捡个二百两银子给大伙儿瞧个眼实。这些银子保管结了大伙儿的货款还宽余着呢!大伙儿且把心放回肚子里,等过了六七日,我孙儿南生一回来,老汉就让他对着账本给大伙儿结账。” 话毕,老爷子让儿子把桌上木盒子一一打开。白银裸呈在空气中,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众人都睁大了眼睛张望。 周东生夫妇和吕氏三个小辈又经吩咐各拿起桌上的一个木盒子,向人群走近。吕氏局促地跟着周东生夫妇,学着他们俩一一掀开第二层和第一层银子间覆盖的红布。 众人看清木盒子里累累赘赘堆叠着的白银,各自心中计算,看清一个木盒子里少说也有二十两银子。一时心中都相信了周老爷子的说法。 老爷子看着众人面上神情,明白事态缓和,两日来绷紧的神经终于略有放松。他扬声说道:“大伙儿想得如何?是否卖老汉一个面子?” 众人又是一阵嗡嗡的议论声。最后还是先前发言的那位老汉被众人推举出来说道:“咱这些人几年来都没少指着老周家吃饭,最信任老哥不过,老哥说让等,咱没二话,等!老哥,您孙儿南生要是回来了,您就给大伙儿放句话,到时我们再来跟您顺道讨过年的吉祥话。” 看来众人虽然松口,却到底不愿宽限至原定的结账日了。不过只要他们不逼着立马结账,周家的危机就能解决。 一时间,周家诸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各位给老汉卖面子,老汉当然也说到做到。南生一回来,我就让他把钱结给大伙儿。”周老爷子说道,“刚才说的新做法也算数,从今儿起干货秤了重,咱就立马结账。” 众人闻言交声赞同。家中有存货的人家,前两日因观望情势,也就没有拿过来秤卖。如今积在家中,正发愁全家拿去散卖也卖不完,听了老爷子的话,心中意动,就赶紧回家去拉货了。 不多久,院中人群渐渐散光。 周家诸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周老爹抹去额上汗水,庆幸道:“今日总算顺利,不然穿了帮,周家真正要信誉全无了。” “呸呸呸,乌鸦嘴。”徐氏也急得手心冒汗,这会放松下来,干脆两手擦在衣上把汗抹干。 “行了,反正问题暂时是解决了。”周老爹笑,“我刚才有听到好几个人说回去把干货拉过来卖,咱也不用担心铺上的货卖空青黄不接了。爹,一会我就到铺子去,最近生意忙,宋哥一个人估计顾不过来。” “好。”老爷子点头,又指着桌上的箱子,对着周东生几个说道;“把这些盒子都搬回我屋里去。” 他顿了顿,又特意强调道:“回了屋子才处理那些东西。” 所谓“那些东西”就是石头子,周东生等人都是知道的。当时他们几个也被叫去装盒。方才情势紧张,他们心里不够强大镇定,一直战战兢兢,这会还缓不过神来呢。听了老爷子的吩咐,三人都上前把各自把两三个盒子叠在一起,搬进老爷子屋里。 “我去规整规整。”徐氏对老爷子说道,随着儿子儿媳们就走了。 院子里的父子俩一时相顾无言。半晌,老爷子低声道:“这一回咱家是伤筋动骨啊。” “总归是解决了,您不必放在心上,”周老爹劝他,“接下来一两年咱家节约些,很快就缓过来了。” 老爷子却想到孙子孙媳们催着分家的事,不由长叹一口气。做老的为这个家费心劳力,做小的却只想拆了它,唉。 周老爹只当老父还在感慨这次的危机,故继续宽慰道:“您别急了,等过几日南生回来,这事就能结了。” ~~~~~~~~~~~~~~~~~~~~~~~~~~~~~~~~~~~~~~~~~~~~~~~~~~~~~~~ 周南生在回程路上寻了个空隙与齐家铺子押货的齐老四打听蜡烛生意 齐家铺子年头比周家的久远,齐老四不像周南生先读了书近几年才在自家铺子帮忙,他却是在少时早早就在铺子里打下手,从跑腿的小伙计逐渐成为独挡一面的少掌柜,这些年来他久与各地行商打交道,见识很有一些。以往周南生与他也算聊得来,但说是非常熟识也算不上。 这回齐家出动齐老四押货,周南生原本还有些奇怪。他们到达本县的那日,一齐卸了货,其他人去客栈安歇,齐老四却让伙计拉着车跟他走,晚上两人空着两只手回来,周南生还担心他家的车是出差错了,关心询问下齐老四却笑笑道:“车上装了货,放在别人家的库仓里呢。”原来一趟路,齐家要做两躺生意呢。 周南生说不出话来。除了齐家,包括周南生在内,此行的几个人都是简单买了些特产,空车往回赶的。周南生也曾想过买些桂县没有的物事,运回去贩卖。可是想起临行前爷爷千叮咛万嘱咐让他把货款安全带回去,犹豫后便放弃了。他也怕贸然行事亏本。 只是做生意,从来风险与利益并存。 如今看来,齐家生意能比周家做大许多,自有原因在。 齐老四听出了周南生话里的意思,不由哈哈笑道:“老弟,这点你确实得学我,要胆大,本钱投出去才能挣得到钱。这一车货,”齐老四拍拍毡布下盖着的鞭炮火焰筒等物,对他张开了五指,“能挣这个数。” 周南生睁大了眼,“五十两?” 齐老四点头。周南生不由大惊,纯利五十两,他们家要卖上三四千斤的干货才挣得到。 “老齐家在县上是做蜡烛鞭炮生意的大户,”齐老四骄傲地道,“我们把香烛贩到外县,再从外县贩了鞭炮回去,既散卖也批发。” “你既然问道我蜡烛生意,看来是起了心思,我实话跟你说,这门生意确实挣钱。穷人家里未必舍得吃肉,但节气时却总不会舍不得点蜡烛放鞭炮是不?” 周南生又听他介绍了其中的门道,特别是对他问及的蜡烛,齐老四一一说明了蜡块和烛棍的进货渠道。 “你要想做,我可以介绍几个老板给你认识。”齐老四热心地道。 周南生道谢,玩笑般地问他,“齐四哥,你就不怕把我领进了行,把你家的生意抢走了?” 齐老四哈哈大笑,“齐家村传村手艺就是做蜡烛,你晓得吧?十几年来我们老齐家把乡亲们的货收了,再卖给大半个县城的人。还有这炮竹,一般人摸不到门路批到大头货,我家却有路数能拿到好价格,常年大车拉货回桂县,然后批发给别的铺子散卖。你就是进这一行,保不齐也得跟我们家进货,我还巴不得你卖得好一点呢。” 总的来说,齐家就是大批发商,齐老四现在想着把周家也发展成一个零售商呢。 周南生笑笑,说道:“我听着确实不错,不过得回去跟我爹和爷爷商量再说。” 只是等周南生回到桂县,还没来得及细说旅途事宜,就马不停蹄地给人结账发钱了。 原来周南生等人路上受天气耽搁,比周老爷子预计的要晚到一天。他们家的散户却等不得了,到第七日中午,又齐聚到周家。周老爹等人好说歹说,才把人劝回去。 因此周老爹一见周南生跨进铺子门,也顾不得问儿子旅途劳累,简单跟他说明了近期事宜,就催促他赶紧回家。 周南生未料到家中窘迫至此,不由皱眉,“怎么能把钱全捐出去呢?太冒险了。还有那盒子装钱的主意被人发现了咱家名声就毁了。就算钱不够,就不能先跟人借了垫上么?” “一开口借钱,咱家还有脸么?而且不也没被人看出来嘛。”周老爹说道,“不说这个了,你赶紧把货钱带回去给人结账。对了,这几年你也存了些钱吧?先拿出来救救急。不然钱还是不够数。” 周南生刚才已经听他爹说了他们的钱贴补给了小弟北生,北生又拿了二十两银子出来的事。周南生多年来兄友弟恭,现在及以后都打算继续友爱兄弟,可是对爹娘的银子悄悄给了小弟,小弟莫名花掉了几十两这件事,心底还是悄悄生出了一丝失望。“您不是常说那是您和娘的棺材本么怎么突然就给了北生?他用来干啥,怎么花掉那么多。” “棺材本也不能真的带进棺材里去,我们的钱最后不都要留给儿子么,晚给早给也一样的。哎不说这个,你赶紧家去,”周老爹催促儿子,“这事你不能告诉你哥,他媳妇知道了可不得了。” 周南生闻言沉默。就像以往有些时候,他心里又浮现了同样的问题想问他爹,“您说的儿子,还包括我吗?” 周老爹不懂儿子的心思,也没功夫去理会,他见周南生呆呆站立,便又催促道:“你赶紧回呀。还有银子的事” 周南生迟疑,道:“银子我都给小荷了,她现在娘家” “哎哟,难怪你娘常唠叨,说儿子有了媳妇忘了娘,果然没错。”周老爹顿足道,“你先回去找一找,要是没有,你再去唐家村找你媳妇吧。小荷懂事,不会像你大嫂一样不管不顾的。” 周南生闻言苦笑。他记得爹娘曾经对大嫂赞不绝口。 ~~~~~~~~~~~~~~~~~~~~~~~~~~~~~~~~~~~~~~~~~~~~~~~~~~~ 周南生急赶回家。果然散户正聚在他家院子里。众人见到他回来,迭声让他赶紧结账。 周南生顾不得喝口热水,见了爷爷商量对策,又把手头的银子拢在一处算了,发现还少二十来两。 周东生劝了杨氏几日,见她始终不为所动,这会已经放弃了。这会知道银子还是不够,他叹了口气,看一眼媳妇,还是不说什么。 周北生也跟着愁苦地面面相觑。 徐氏在一旁顿足,“老天爷哟,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哪。” 周老爷子两手拄着拐杖,坐在暗影处的椅子里,像一尊苍老的雕像。 周南生却在自己屋里翻箱倒柜。唐荷此前回家,把自己的嫁妆银子带了回去。只是这两年来周南生陆陆续续交给她的近三十两银子,她却留了下来。 或许磊落顾大局的人总是要吃亏的。唐荷如此,周南生亦是。他找到了存放银子的小木盒,只略略停顿思量一会,就毅然把银子交出去。 “总算凑齐了。”周老爷子长舒一口气。 徐氏也拍掌相庆,“那得赶紧了,不然外面那伙人快把咱家的房顶给拆了。” 周东生等人搬了桌子椅子到院中,又搁了算盘及笔墨,周南生一身旅途尘土遍布的衣裳,端坐在桌后,对着账本一一给散户结账。 他是日中赶到家里,午饭未能入肚,如此忙碌到了傍晚,及至周老爹都回了家,他总算把最后一个散户满意地送走。 吕氏从厨房出来叫他,“三叔,饭做好了,你赶紧来吃吧。” 周南生点头,“有热水么?我渴得慌。” 周南生连日披星戴月赶回家,父母兄弟都在眼前,此刻唯有分别数日的妻子最让他想念。他囫囵扒了两碗饭,跟爹娘交代一声,想即刻前往唐家村接回唐荷。 徐氏不悦,看儿子满面疲色,心疼道:“至于那么急吗?你媳妇在她娘家啥都不干好端端待着着,你就是明天去她也不会不见。” 周老爷子咳了一声。 周老爹也嫌老妻不会说话,暗示地觑了妻子一眼,放下手中碗筷,温和地跟儿子说道:“南生,你连日赶路,人也累坏了。今晚你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去接小荷回来。” “不了。”周南生摇头,“好几天没消息了,也不晓得她跟孩子怎么样了。” 说到唐荷肚里的孩子,徐氏心里也牵挂,可是对唐荷回娘家这事,她心里至今恼怒,所以几日来没拉下面子着人打听,听见儿子提起,她便道:“这几天她没往家里递消息。没消息就是好消息。你也不用急,明天去吧。” “南生想去就给他去吧,青年夫妻嘛。”老爷子开口说道,“夜路难走,你去了岳家就在那住一晚吧,明日再带你媳妇一起回来。” “我也不知道她肯不肯跟我回,”周南生苦笑,“爷爷,您给我句准话,出了正月,您一准分家,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每天码字前都下决心:今天日更万字! 但不管我花多少时间,我都达不到目标。所谓可悲的五百时速党 非常感谢:无头(好特别的名字)、可爱莫投掷的地雷!!! 8787 唐荷在娘家过得很好。她对唐家的归属感,是这具身体本身带给她的。家中被衾厚暖柔软,她夜里安眠,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着:这是我的家,这是我的床,我可以一夜好眠到天亮。 唐荷虽然在周家生活两年,且就算没有这次的矛盾爆发,她对周家的归属感仍然不强。就像前世她还读书的时候,大学宿舍里那张床睡了几年,虽然被单枕套都是用惯的,满床都是自己的气息,可当她夜半醒来时,仍然不免惶惶然:我是在哪里? 只有在自己家,在自己产生归属感的地方,无论夜里何时醒来,在最初的身不知何处的惶恐过后,下一秒中都会感觉巨大的安定。 这就是她对家的定义。她虽然已经尽力融入这个时代及这一处的生活,可她的婚恋观仍然是二十一世纪的,她想有属于自己的小家。她嫁了一个男人,固然要友爱他的家人,但她在周家上面对公婆下面对叔伯妯娌时,总是意识到,他们主导着家庭氛围,他们的起居作息、言语思想,都能极大的影响到自己的生活,她没有一个真正放松的地方,她没有属于自己的家。 周南生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有时候唐荷会想,如果他娶的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女子,是不是他会更幸福。 可就算是亲密如枕边人,也无法代替对方去体味幸福的感觉。 唐荷有自己理想中的幸福生活。她足够成熟和**去实现它。此前对于离开周家的现实可能性,她已分别就律法、观念及经济等方面进行了充分考虑。 只是理智坚定,情感却柔软。这几日她与周南生分别,仍然满心想念。 唐老爹和李氏两人这几日并不催促她回周家。周氏虽然疑惑和担心,却又问不出实情,只每日念叨着让她将养身体。杨氏旁敲侧击问过她几回,唐荷都笑笑一语带过。 只是这两日周家被逼结款的事情,也传到了唐家人耳中。唐老爹问唐荷:“你婆家遭事,你回去看看么?” 唐荷摇头,道:“不了,好不容易这回能摘开。”不然她若在周家,少不得又要大出血。 此话很有大逆不道的意思,与唐老爹夫妇俩的家庭观念也不相符,两人看着闺女欲言又止。 唐荷略有些无奈地笑,道:“爹,娘,并不是被打被骂才叫苦日子,在周家做啥都是为周北生,不能为自己活,这也是苦日子。我不乐意,我明明可以过得更好。如果我当真离开周家,你们会不会嫌我连累咱家的名声?” 世人对一个和离的女人并不见得宽容,就连她的父母兄弟,也许也会被人指点。她不至于为了家人的脸面就隐忍生活,但也不希望家人对自己不谅解。 唐老爹夫妇俩沉默稍久,周家倾囊买一个名声,让他们这种受过饥饿的人难以理解,只是唐荷出走,也不是简单的上下掀嘴皮子的事情,届时唐家也会遭受流言蜚语。老夫妇两人最后对看一眼,叹气道:“别人的话就是再难听,咱捂上耳朵也就听不见了。爹娘还是打心眼里希望你过得好。” 唐荷笑着点头,眼里却闪着泪光。 在周南生回到周家这一日,唐荷并没有及时收到消息。吃过晚饭,她因为怀孕,睡意早来,天一黑她就早早上床了。周南生来到唐家拍门的时候,她已经迷蒙地进入梦乡。 院中音声喧闹,她陡然惊醒,侧耳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爬坐起身,简单披了件棉袄,叽拉着一双鞋就跑出门。 唐老爹等人正迎着周南生说话,见了她不顾夜寒立在檐下,不由责备道:“夜里冷,也不多穿件衣裳再出来,都要做娘的人了,咋还怎么急惶惶的呢。” 唐荷面上带笑,并没有听进去,她与几步外的周南生对看,她看他脸颊消瘦了两分,青色的胡渣连成了暗影,不由轻声道:“你瘦了。” 周南生居然听到了,脸上浮现笑意,只是看到周围唐家人都好笑地看着他们旁若无人,自己就羞涩起来。 李氏也跟着笑起来,问道:“南生吃饭了没?晚上剩了饭菜,我去给热一热” 周南生连忙道:“您别忙,我吃过了。” 唐老爹咳一声,看出分别一场的小夫妻急着说话,便道:“好了,天寒地冻的,大伙儿也别在院里说话了。都回房去。还有南生,今儿太晚了,你别回了,在家里住下吧。 “哎。” 李氏又殷切交代说灶上蹲着热水,让女婿自己取了洗手洗脚。周南生应了,眼见众人散去,他怕唐荷受冻,就催着她赶紧回房,他自己去打了水洗漱。 一小会后,他带着寒气回房。唐荷半躺坐在床上等着他。待他脱衣上床,就打算从暖和的被窝处挪开让给他。 “傻媳妇儿。”周南生按住她,自己钻进冷被窝贴近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抱她入怀。“想不想我?” “想。”唐荷向后仰头亲亲他的下巴,“胡须好扎人。” 周南生摸摸自己的下巴,“急着赶来找你,没来得及剃干净。” 唐荷笑,安静地依偎在他怀里。 只是事情还是得问清楚。“你家里怎么样了?” “不太好。”周南生把周家的情形讲了,把自己上缴了私房的事也交代了,他解释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不得不拿出来。” 唐荷笑了笑,不语。 周南生搂紧她。“这是最后一回了我跟爷爷说了,出了正月就分家,就是他不肯分,我们俩也先搬回老宅子单独住着。只是要委屈你住泥坯房了。” 唐荷既惊且喜,“真的?!”泥坯房怕什么,只要生活的支配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迟早她能建起自己构想中的房子。 “真的。等这一段日子忙完,我抽空去给老宅子刷一刷。再打几张结实点的桌椅。” 他想法改变至此,定然是遭受了所不能容忍的事情。唐荷沉默回抱他。 “以前很多时候,我会伤心自己不受珍视,只是伤心久了,也成习惯了。”他苦笑地低声说道,“只是我不能让你跟着我一同习惯。” 他摩挲着她柔软的黑发,“明日先跟我回去吧。以后,我只把你和孩子放在第一位。” “嗯。” ~~~~~~~~~~~~~~~~~~~~~~~~~~~~~~~~~~~~~~~~~~~~~~~~~ 生活平静流逝。 冬日农闲,村中壮劳力连日赶工,终于在年前把一条平坦的石板路修出来。 这路正式通行那一天,周家村举行了仪式,周老爷子被奉做座上上宾,耳里听了许多夸赞周家积德行善,他日必出状元郎的好话。周家此次大出血,此时铺中结余的纯利不过几两银子,老爷子近日也是心中郁结,只是当他拄着拐杖,由孙子陪着走在平坦的道路上,看着路边石碑篆刻了周家善举,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自豪感。 这样一条讲究的石板道,四村八邻都是独一份的。乡人们但凡说起它,也要跟着提一句周家。 唐荷回了周家村后,也走过几遭这条路。这路说是村道,其实也有旁村的人通行。尤其转入大道的小半里路段,连着好几个村庄的村道岔口。路修好后,邻村人也跟着受益。 唐荷却几次看到有面孔熟悉的村中年轻后生拦道向同行的邻村人收钱,名曰“通路钱”。唐荷向周南生说了这件事情,“这事情不太好”天朝修建高速公路,会设卡收取过路费,但那是以国家为名,民间私设关卡,引得人心恼怒,迟早出事。 周南生却沉默半晌,道:“这事你别管。” 每一个村子里都会有不事生产的二流子。他们招鸡惹狗,偶尔做些小奸小恶的事,或者更甚者作奸犯科。只是对村中世代聚族而居的村民而言,那些人再坏,也是他们的邻居,只要犯不到他们头上,坏或不坏都不要紧。 乡人或许淳朴,只是也愚钝。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想:凭什么路是我们修的,你们走着不花钱? 二流子收到的钱,或许只有少部分上缴给村子。但也聊胜于无。 即使是村长,即使是捐了大笔款的周老爷子,也未必以此为恶。 于是整个村子,对这件事情集体失声。 只能说,唐荷不是乡野本土出生,她不能理解这种乡间暧昧不明的灰色思想。 她莫名地充满忧虑。 一个月之后,农历年的正月即将过去。这一日暮色沉沉时一件事情传遍整个村庄:隔壁的邹家村有一个村民不愿意给通路钱,被村民打了,那人回去领了几个人来,把村里拦路的人都打伤了。 村中的年轻人顿时激愤起来。冬日农闲的年轻后生们满腔热血正无处发泄,此时纷奔走相告,一个个从家里扛着斧头铁楸聚到村祠前,手中的火把照亮了夜空。 周家院门被拍响,年轻男子的声音大声响起,催促着周东生兄弟赶紧一同前往。 唐荷紧紧拉住周南生的衣袖,“不要去。”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烦不烦啊你、无头、暗香投掷的地雷!!! 本文确实存在情节慢的问题,不过此文并不是以分家为最终目的(遁走) 明天还要上班,睡了。亲们,晚安 8888 唐荷来到乡村生活两年有余,但是她对乡村,还是不懂得。 村庄里的人们世代相邻而居,父生子,子生孙,孙再生子,一个村庄的人身上会被贴上统一的标签。例如周南生,在他的社会生活中,他首先是周家村的人,其次才是老周家的周南生。 唐荷根子里是一个**淡漠的现代人,她无从理解这一种生活形态。以前她跟她娘李氏在镇上摆摊卖蔬菜,隔壁摊的一对夫妻眼红他们家生意好,故意挑衅,骂了还不算,还要上前动手打他们,当时人潮来去,旁边还有那对夫妻的村人一同鼓噪帮腔,李氏母女俩孤立无援,眼看着要吃大亏,最后是同村的几个男人闻声赶来亮着拳头解围。当时她同李氏说:“娘,咱村这几位大叔真不错,平时跟咱家没没怎么熟,也肯帮咱们出头。” “一个村里出来的,肯定要帮。”李氏答道,“人么,出门在外,就靠同个村的乡亲壮胆气。” 今日村里的年轻人啪啪地上门来叫人,还让“你们家的秀才哥也跟着去出出主意”。唐荷拦着周南生不让出门,“这事跟你没关系,咱别去。” 周南生却对她解释,“村里人被欺负了,咱家里的人就得帮着出头,不然下回轮到咱家有事,就没人肯帮了。” 唐荷不能理解,“他们自己拦路抢劫,就该想到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打。还有你要怎样帮出头,跟着拿铁楸斧头一窝蜂地去打群架?”打架斗殴致人死亡会被直接认定为故意伤人罪,干嘛冒那么大险去帮自己并不认同的人? “这话你别往外说,被人听到不好。”周南生不懂她怎么会理解不了,“只要他不是杀人放火,他被人欺负了,咱就得帮着欺负回去,不然别的村子里的人把咱村人都当软泥捏。” 唐荷觉得不可理喻,抢劫是小罪吗?何况撇开罪状不谈,今日我抢你,你打我,我找了村人回打,他也找来村人回打,这明显会发展成一个恶性的群体**件,周南生发昏了吗?他干嘛去参和? “你不准去。”唐荷难得撒泼,“这事就是你爹他们也不会同意的” 话音未落,她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的周老爹漫不经心的声音,“东生啊,不要闹腾太晚,早点回来歇觉,啊?” “哎。”周东生应了,在门外催促周南生,“三弟,你快一点。” 唐荷扯着周南生的袖子不让他走。周南生哭笑不得,“这多大点事啊小荷乖,我去看看就回,你好好在家休息,等我回来。” 唐荷眼睁睁看他推开门走出去。 院子里传来他们兄弟对谈的声音,还有周北生简单一句:“走吧,我一起去看看。” 唐荷出了屋子,只来得及看到黯淡的夜色中周家兄弟三人很快隐没的一点背影。她回头张望着整座周家宅院,没有人与她一样立在中宵下忧虑。 唐荷迟疑一会,回到堂厅敲开隔壁杨氏的门。杨氏哄睡了一双儿女,自己也散了发正要上床睡觉。 “小荷,咋的了?”杨氏看她脸色忧虑,不由奇怪道。 “南生他们看着像要去打架,我心里觉得不得劲儿。大嫂,你劝劝大哥吧” “他们男人的事咱们操心啥,”杨氏失笑,“你怀着身子,耐不得困,早些睡觉才好。” 唐荷摇头,“闹腾这么大,哪里放心睡得早。” “这不没打起来嘛,何况打个架算啥事啊。”杨氏不以为然,“咱们村跟邹家村贴得近,田里抢水,山上砍柴,为啥事都能打上一场。你回回要操心,哪里操心得完。” 唐荷觉得不可思议,打架反而成为常态了?“万一打伤了胳膊腿啥的咋办?” “那也得打。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不能到了咱这就变怂孙子了,不然以后咱和咱的娃就被邹家村的人可劲地欺负了。 在巨大的观念差异面前,唐荷只有无言以对。 村民召集一大帮村人去围堵某个机构或围攻哪些人,这在以前,只是唐荷从报上或网上看来的新闻,但如今却是她实实在在的生活,她的丈夫眼看着要成为聚众滋事的一份子,她甚至不能阻止,这让她感觉无力。 村祠前的喧闹声持续了许久,冬季的夜黑而沉,唐荷强忍睡意,守着一豆烛火,在满室冷寂中等待周南生归来。 似乎许久之后,唐荷才听到院中传来木门被推开及脚步纷沓的声响,她站起身开门,正好迎到一身寒气的周南生。 “怎么还不睡?”周南生看着唐荷一张脸半缩在厚棉衣里,衬得一双眼睛尤其大,里面的担心也浓浓的,心脏便像被指甲轻轻搔刮,又酸又软起来。“傻瓜,这不啥事都没有吗?我们哥三就跟着去站着听了一会。” 唐荷不信,“这事就这样完了?不会真的去找邹家村人打架吧?”这么吵嚷半天就是干嚎着咒骂对方而已? 周南生揉揉她的头发,把她往床上带,“不打。毕竟还在正月呢,闹得太厉害难看。大伙儿打算明天让那打人的陪点医药钱算数。”他怕她担心,故意轻描淡写。 两人在被窝里躺定,唐荷窝在他的怀里,道:“你可记得自己有老婆孩子呢,不准瞎参和。” “好。”他亲亲她,“睡吧。” ~~~~~~~~~~~~~~~~~~~~~~~~~~~~~~~~~~~~~~~~~~~~~~~~~ 第二天一大早周家家长在饭桌上问了这件事情。 “吃过饭我们就走。”周东生呼噜噜地喝着粥,一边答道,“昨晚都商量好了去找邹家村的人理论理论。” 周南生也点头,“爷爷,我晚一点再去铺里吧。” 帮着村人出头,或者与邻村打架,这是乡村生活的一部分,这种事情虽然不让人愉快,但也不至于非常排斥。当然没有人喜欢无故参和暴力事件,老爷子也不例外,但是他也担心己不帮人人不帮己,若是事事摘清,以后自家在村里也难做人,因此他对孙子说道:“行,你们帮着去凑个人头,千万别动手。”顿了顿,又叮嘱道:“北生不要去。” 周北生也不想去。但是因为他身份特殊,许多人嚷着让他去镇场:“秀才哥去跟他们把道理讲清楚”。如果他有意避开,被村人知道人在家却不跟着去,到时老周家要被指点的。 徐氏却不以为然,“你跟你爹同路走,待会一起回镇上不就得了。” 唐荷低着头默默吃饭。一个人不能妄想改变别人。不管他们是愤怒也好,哀求也好,周南生的祖父父母仍然会固执如一的偏心,在紧要事情上尤其明显。 在这件事情上,周家家长会觉得,周家不出人头不厚道咧,虽然事情令人不喜,可是周东生兄弟去搭个人头,小心些,也不能出啥事。可是周北生不行,他的安全和前途不能冒险,纵使被村人指点冷情亦不能。 唐荷嘴角扯出一抹悲哀而讽刺的笑。 快了。她心想。老宅子那边重新刷过了,他们的东西也搬得七七八八了。老爷子及周老爹夫妇虽然直到现在没有提一句分家的事,却也未对他们的行为置一词,显然也默认了分家在即。 只要搬出去了,他们就会自由许多。她想把生活经营得更好。不能凭一时快意再次拍案,不然她的丈夫和孩子会陷入与血亲不和的尴尬和麻烦。 饭后唐荷仍然试图极力阻止周南生参和村人的谈判。群体**件最容易升级为恶性暴力事件,她宁愿忧虑过头,也不愿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就去凑个人头,一小会我就回铺子里做事。”周南生无奈地保证。 然后接下来的大半天,她都在不安中度过。 这个时代没有手机通讯,往常周南生和她白日分离,她也不知道他的具体行事。只是今日毕竟情况特殊,没有他的音讯,让她坐立不安。 事情永远可以更坏。 白日时坏消息就陆陆续续传来。 整个村庄都在不安。周家也不例外。 傍晚时候,明确的消息传遍整个村庄:今晨周家村与邹家村的集会并不顺利,两村人对峙了一个上午,最终从过激言语发展成刀戈相向。 邹家村人死二,重伤数,轻伤者众。 周家村人伤者同十数之多。 只是人命为大。邹家村把死者抬到县衙前,伤者于衙厅前横陈。县太爷暴怒,制内出现人命案,是任期的污点,故他令衙役前往周家村,搜捕参与斗殴者。 县衙里的衙役涌进周家村,挨家挨户搜查,搜走一批农具意外的刀枪(矛)匕首,还绑走了村中的青壮年。 一些村人在事发后就当即逃亡外县,一些窜入山林。剩下的也不知是逃避不及,还是自诩无辜。 整个村庄只剩老幼妇孺。 而周家,等到夜幕重重,同样没有等到周东生和周南生回家。 烛火点起的时候,周老爹家来。徐氏猛扑到他跟前,颠颠倒倒地跟他把事情说了,“幸亏咱北生回城里去了,”她喃喃道,“幸亏躲开了一个他爹,你赶紧,你马上回城里,让北生先别回来他是秀才,让他跟县老爷说说,把咱儿子放回来” 周老爹脸色惨白,打断她,急问道:“北生中午跟我说他要家来,现在没到家么?!”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无头、暗香投掷的地雷!!! 8989 本地民风彪悍,加之各个村庄世代比邻而居,一点引水、修渠或者砍伐林木的事情,就能引得村民互相唾面辱骂,激烈时就会动手互殴。由此经年累月,相邻的村庄与村庄之间,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世仇。因此官府对乡间寻常的伤人事件,通常采取民不举官不究的态度,让乡间族老刁婷最多当事件升级成村庄间的斗殴时,为免出现严重死伤,才会出面主持和谈,强令两村暂时偃旗息鼓,粉饰出一段短暂的和平。 周家村与邹家村也是这样时常争斗的关系。两村人甚至对与对方打群架都已驾轻就熟。村民将锄头铁楸拿在手里,多是做假意威慑用,不敢下死力往人身上招呼,毕竟两村人相邻而居,平时进出低头不见抬头见,今日我打伤了你,明日你堵在暗处再打伤我,冤冤相报也不是个头。因此往常他们打架,就算有人受伤,也伤得有限。打过架后气平了,伤人的赔一点药钱,受伤的揭过此事不追究祖祖辈辈都这样过来的,这回应该也不例外。两村人都是作此想。 周北生离家后,将今日做的文章拿给岳父看,被岳父问及为何此时进城,他便将周邹两村争斗的现状及历史说了,不想吕教谕却道:“事情既然不十分凶险,你倒可以去劝一劝,毕竟你久读圣人之言,道理识得许多,应当劝导乡民以和为贵,这既免了村人受干戈之苦,也为县太爷治下平安尽了绵薄之力,日后能得他一句夸赞,对你自然也有好处。” 吕教谕平日也是县太爷的座上客,女婿若是以己身拦下一场喧闹,日后他在县太爷跟前提一提,对周北生自然有好处。 因此周北生便应了是。 当然吕教谕说得大义凛然,也不想女婿以身涉险,因此就让他吃过午饭再回,这样两村对峙的人群应该已经有了疲态,这时他劝导几句就能事半功倍,若是去得晚了人群散去更好,这样周北生只消去找村长,恳切地劝说乡人和睦友邻的重要性,如此做了好也不必挺身涉险。 周北生听岳父的话听得目瞪口呆。一是岳父高洁名士的形象陡然沾上俗尘,让他不适,二是以为他这一番话并不切合乡间实际,心中顿时不敬地不以为然起来。他生于乡间,明白单凭一腔热情和几句苦口婆心的道理远远不能让粗莽的乡民轻易信服,否则周邹两村数代以后也不是没出过德高望重的人才,为何他们消弭不了两村的仇恨?皆因人心浮躁,生活艰难,乡民们但凡被人夺去一粒米粮,非得吼两声打几回合才肯消停。周北生自当了秀才,偶尔被人夸得飘然,但此时也并不以为自己在乡民前有多举足轻重。 周北生立定主意不管这件事,只是他也不当面忤逆岳父,只笑着说当尽力而为。 周北生为了拖时间,就拿了许多篇文章请教岳父。只是中午吃过饭,他岳母找他说话,也让他赶紧回家一趟。原来周北生的大舅哥功名上虽然略差他一筹,却是个热爱生命的人,前头已经成功造出一双女儿,今日竟又被告知,再度造人成功。岳母齐氏喜滋滋地让他去把吕氏接回来,“我要把悦彤带去庙里拜一拜这个送子娘娘灵得很,悦彤她大嫂拜了三次,三次都中你们都成亲小半年了,也没个响动,正该去求一求。且自初六那日悦彤随你回过一趟娘家,此后我就没见着她了,我心里想得紧。” 周北生心中害怕送子娘娘的灵验,万一给他也一连送来两个丫头片子呢?只是齐氏看他一向越看越嫌弃,他存心讨好她成了习惯,此时并不敢违背她的话,只好启程回周家村。 这一回,就出了事。 这一日周家村与邹家村两村人意见达不成一致这几乎是必定的,唯有再二再三的争吵、打斗,及至后面两村的族老出面协商,事情才最终解决。因此日头慢慢往中天爬却还没有个结果的时候,很多人都已经开始不耐烦:家里许多活计等着做呢。 周东生周南生兄弟在此过程中也一直没有参与喊话置气,他们站在人群后头自顾说着正月后分家的事纵使周东生早年是此种场合的活跃分子,如今却是两个孩子的爹,生活重担压在肩上,他对声嘶力竭地去争斗已经丧失兴趣了,因此只叹气地跟弟弟提起:“你大嫂也一心想分家,可就算分了家,咱一样要给铺子里做活,一样从爹娘手里领工钱,却得自个应付柴米油盐的花销怎么算,都不见得比如今好。” 周南生却比他想得明白,“自家有生意,是没有去别处谋生的道理,可是分家后,铺子里纯利就要按人头分了,分红拿在我们自己手中,爷爷就不能随意支配了。” 周东生恍然大悟,“三弟,你跟哥透个信,咱家一年能分多少?” “一年下来纵使爹娘拿大头,咱们兄弟三分得平的话,二三十两得有。”如果老人还是一味偏向小弟,那他们也许就要少些。 周东生却觉得满足了。“每月有工钱,年底还有分红,这一年起来,咱也不小心变富裕了,你大嫂得欢喜坏了。”他喜滋滋地抱怨,“那娘们就好个钻钱眼。” 周南生笑。他心上卸下以扶持弟弟为己任的重担后,也由衷觉得分家有好处:至少,时不时他可以给唐荷买一买钗环锦裙。 变故就是在此时发生的。周家村这一代有暴躁的年轻后生宗族观念弱一些用唐荷的说法,其实那些人就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后生经过一早上的争吵和日晒,终于不耐烦,失控之下先动手打了人。 在场乌压压一百来号人,都是血气上涌的年纪,一个人动了手,别的人都犹如听到了军令,不约而同地动起手了。 暴怒令人心生戾气。戾气令人失控。不能出现死亡的古老祖训因此被众人抛在脑后。恣意行暴的快感在血液中流畅,后生们打红了眼,知道邹家村的两名死者到地,被开了瓢的脑袋红白液体在地上蜿蜒流淌,也阻止不了众人。 后来不知谁喊了一句:“死人了!” 热血翻涌的人们才突然战栗且冷寂下来。 对周东生兄弟来说,斗殴的发生令他们猝不及防,接下来的争斗避无可避:因为就算他们不想打人,也要反抗避免被人打。 他们一直处在外围,对死去的两个人,他们没有碰到他们的一根头发。可是这不重要了。 周北生战栗地对弟弟说,“弟,死人了。”自古杀人偿命。他茫然且悲哀地问道:“咱娃娃怎么办?” 周南生从前是读圣人书的书生。只是从这一刻起,他自知他的生活和信仰一起坍塌了。 出了人命,自然不能善了。邹家村人围着周家村人不让跑,谁跑下死命砍谁。反正他们谁死了人,就该让别人也陪葬。 周家村却也有许多人忍着被刀斧砍伤的剧痛,冲出包围逃窜。 周南生拉住了同样作此打算的大哥。“哥,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咱们有家,不能逃。”不然他们要做一世的逃凶。只有承担起该承担的责任,才有可能回家。 他的家,等着他的妻儿。他从来没有这样后悔,不去听唐荷的话。 邹家村死掉的两个人,恰恰是亲兄弟俩,也是家中唯二的男丁。他们的父母听闻噩耗后,只觉此生无望,临老无人送终,因此不肯听族老先与周家村交涉的劝说,拼着一口恶气,煽动同样受伤的村人亲属,众人浩荡的抬着伤者亡者,一起去县衙击鼓鸣冤。 县太爷从北方外放到此县,一向觉得此地蛮荒,南民尤其不服教化,此次不论死伤者还是凶手,一律让他恨极,可是“咎由自取”这句话,一说出来就要引起民愤的。 县太爷即令衙役押捕疑犯。被邹家村人围困的先行押解到狱。周东生周南生一言不发束手就擒。 只是中途路遇周北生。东生南生均心神一振,不约而同侧过脸,不想被弟弟认出免得他被牵涉其中。别的村人却如遇救星,指着周北生就喊:“北生,救命啊!”又纷纷哀求衙役:“官老爷,那是我们村的秀才哥啊,他身上有功名的,你且看在他的面上,饶了我们回去吧。” 邹家村人如何肯。他们都知道周家有钱,捐了一大笔路银,而且周老爷子放过话,再捐两回都能够。如今死伤者众,就等着银子赔偿,不着有钱人家要找谁要?因此人命一出,邹家村中心思活动的人就重点围住了周东生兄弟他们当然认得这两兄弟,多少次周家村人指着两人说:“捐路银的大善人家子弟在这里呢,他们也以为你们当赔过路钱和药钱。” 周北生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光刚刚扫过村人,忽忽认出自己两个与村人一样被长绳捆住双手的哥哥,脸上惊疑方起,就被邹家村几个大汗围住,被指着一口咬定罪状:“官老爷,这个秀才哥方才也打了人的!就是他把人打死的!” 余下邹家村人收到指示,也纷纷指认。 死人了吗?!周北生着急辩解,“我从镇上回来,与你们走的是反路。我没有参与斗殴” 周东生周南生也心中大惧。周北生是全家的骄傲和未来,是他们的小弟弟。他们此去凶险,如果周家最后一个男丁也被卷入,年老的父母将遭受怎样致命的打击?他们必须保护弟弟。 他们齐齐跪在地上,往粗粝的土路上磕头,辩解弟弟与此事无关,周南生秉承剩下的两分清明,从周北生的衣裳及鞋子的尘埃归路的方向及神情等方面一一辨明,说他与拿着凶器、沾了血迹的斗殴众人不同,他是清白的。 衙役迟疑。周北生与他们相向走来,说是从镇上回来,当是真的,且他有功名在身,他们一介小吏也不愿欺辱有可能他日腾飞的少年,只是邹家村人众口一词咬定周北生在场且动了手,他们若是轻易放了他走,对县太爷也交代不过。因此一时拿不定主意。 周北生看着两个哥哥磕伤流血的头皮,恐惧与心痛同时袭上心头。他冲上前硬拉起他们俩,“哥,别磕了” 东生兄弟俩却他快走,然后继续磕着血肉模糊的头哀求围着他们兄弟三的衙役。 周家村众人此时也知道闯祸,但因为一些人心中怀着隐晦的不安和恶毒,所以以沉默相对,只有少数人开口为周北生辩明。 周北生茫然四顾,知道此事是躲不开了。 “差大哥,我跟你们走,”周北生竭力平静地说道,“清者自清,我无罪。我两位哥哥也不是逞凶斗勇之人,断无可能伤人性命。县太爷英明,我相信他会查明真相的。” 倒是省事。衙役们对望一眼,点头道:“你且跟着走吧。众人说你功名在身,且不捆你了,免得辱你书生斯文。” 周东生惧到极致后是哀,他的眼泪和着血水淌至颚下,“爷爷和爹娘怎么办啊” 周南生也喃喃絮道:“不该去,不该去” 周北生强忍泪意,衙役不肯解开两个哥哥手上的绳子,他只能掏出帕子,一边踉跄走着路一边给他们擦去脸上的血泪,“哥,会没事的。” 这话是自欺欺人。他饱读诗书,如何不明白,为节气入狱的读书人也许能博得美名,为逞凶伤害人命入狱的读书人却是遭遇致命的丑闻和劫难。 只是都是命。偏偏岳家今日有喜。偏偏他听岳母的话。偏偏他这个时间回来。 ~~~~~~~~~~~~~~~~~~~~~~~~~~~~~~~~~~~~~~~~~~~~~~~~ 接下来就是艰难的交涉。 周家人早在闻讯之初,就遭受巨大打击。老爷子当场就撅了过去。醒来后,本来就瘸的一条腿彻底没了知觉,他看着满面仓惶的家人,不得不咬紧牙关拄着拐杖去找村长及族老商议后策。 周老爹和徐氏一夜白头。杨氏抱着小女儿痛哭,偎在她身边的土豆娃已经知晓人事,却看着妹妹无辜的黑眼睛,强忍住泪水安慰娘亲。吕氏本来就瘦弱,一夜过后,更像早春寒风中摇摆的单薄花朵。 而唐荷,心内怀着茫然和悲伤。 在前一世,她觉得一个人就算犯罪,也分可饶恕或不可饶恕。比如偷税这样的法定罪,是个人对国家机器的躲闪和抗衡罪或不罪,犹可两说。但是故意伤害或杀人这样的自然罪古往今来都是不可饶恕的。一个人,有什么权利去伤害或杀害另外一个人呢? 所以她对于电视剧里或新闻里包庇凶手的亲属总是不以为然:一个成年人总要为他的失控或凶残付出带价。纵使是亲人,也该认可这一法则。 只是当她的丈夫也成为伤人的嫌疑犯时,她的心中却不断在辩白: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会做这样的事,他必定是无辜的。 或者就算他伤了人她极度压抑的内心悄悄流露与她所受的教育不相符的阴暗期望:就算他做了,也让他逃过惩罚吧 她的理智和感情一同煎熬着她的躯体。三个多月的身孕和丰足的饮食本来让她已经稍微丰腴,这几日她却明显迅速消瘦,衬得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又沉。 整个村庄一齐陷入绝望。 七伯娘张氏来到他们家痛哭,她的两个儿子也被捕入狱,她的家庭她剩下的人生都在面临破碎,她来哀求周老爷子:“你们家在四邻八村是独一份的,您出去说句话,他们得给你面子。” 老人闻言却流露无限悲哀。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无头的地雷!!! 9091 这是整个村庄的劫难。青壮丁十之九入狱,如果救不回来,只剩下老幼妇孺的村庄将急速衰败。然后周家村会被贫穷碾碎在时光里,最终成为历史。 举村德高望重的老人倾巢而出,颤巍巍地互相搀扶着去邹家村与有分量的人对话,哀求,让他们看在两村世代邻居,且日后需求一个平衡发展下去的面上,把这件事情掩过,他们愿意补偿。不然周家村陨落,剩下的村民怀着仇恨,与邹家村冤冤相报不止,也会拖着他们走向末路。 老人们又一起寻到了苦主家,告之死者父母,他们愿意赔偿钱银,会让他们宽裕地把幼孙培养长大,不至让老人晚年凄凉。 周北生的岳父也极力奔走。吕氏在闻讯后就立即赶回娘家请求父亲伸以援手。吕教谕和齐氏在最初的惊疑和难堪过后,也明白周北生被捕也有他们造成的阴差阳错。因此齐氏难得沉默,默许吕教谕救助周家兄弟。 吕教谕既为本地县学之首,交游广阔,就是县太爷也得卖他一分面子。 吕教谕上门拜访,县太爷已知他与周北生的关系,自然也明白他的来意,却仍然叫人奉了茶,与他不着边际地打太极。 吕教谕苦笑,直接把来意道明:“我那女婿乃一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哪里可能参与斗殴,且在下可作人证证明,斗殴发生时他在我家中,我为他点评文章,然后一起用了午饭,此事吕府上下均可作证。” 关于事故经过,县太爷早早就讯问清楚。周邹两村人,都只是背朝黄土的农民,性格粗莽,纵使其中一些人心思狡黠,决意把周家兄弟不分黑白地拉下水,但彼此的证言间细节不一致,听来破绽百出。县太爷都不用用刑,厉声急喝几句,这些人就惶恐磕着头道来实话。县太爷将一干嫌犯的证词一一印证,基本明了了当日两村对峙的组织者、领导者及积极参与者。对周北生不在现场及他两个兄长没有向死者动手、在那场群殴中最多是从犯这些事实,县太爷也明白在心。 吕教谕听得大喜,“大人英明!”他急着把自己女婿先摘出去,再谋其他。“小婿北生既是无辜的,在下将他保出” 县太爷手中茶盖,与茶杯碰触发出脆响,意味不明地道:“周北生或许无罪,他两个哥哥或许罪轻,只是都不能走。” 吕教谕又听县太爷点了几句,他久经人事,很快明白过来,他以为是周家优势的东西,此时反而拖累了他们。捐路银的善举,前程似锦的秀才功名,殷实的家境,反而让他们受众人攀指。人心就是如此,人之将死,恶意不减:凭什么我难逃罪责,而你安然无恙?再或者,此次事件死伤者众,丧葬、医疗所费不菲,总要有人拿出银钱来,还有谁比周家更合适? 吕教谕想通关节,心中不免悲哀。只是到底不是毫无希望运作,因此他振作精神,道:“周邹两村世代相邻而居,往日一向和睦友爱,此番因莽撞后生不懂事,误伤对方,两村人都不胜悔痛。邹家村老人也与我说了,逝者已矣,他们愿意尽忘前嫌,只求两村仍然做世代友邻。大人爱民如子,望成全子民苦心。” 大白话就是,周家村跟邹家村已经谈好了价码,他们愿意私了,大人你给不给? 县太爷垂眸不语。他原本还有一年任期,若是治下无波无澜,明年他就要高升至富足的别县。不想今年闹出命案,若是处理不好,被有心人操作,此事上达天听,他的前途也要受到险阻。因此他心中对周邹两村恨极。 只是再恨,在其位谋其政,他作为一方父母官,也还要把这事处理好。这个好不但是周邹两村好,也要他好。 本县民风彪悍,乡间秩序一向依赖自成一格的人伦礼法维持。历代以来不时有村民互殴死伤人的事件,民间愿意自行和解,官府举重若轻,也乐意采取这样睁只眼闭只眼的做法。 因此他也力主两村和谈。和谈成功,苦主不追究,官府草草做一个意外伤亡的结论,从此两村又取得短暂和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这样他的仕途也免受影响。 “只是有一事不得不提,”县太爷慢条斯理道,“法理不外乎人情,为周邹两村世代和平计,本官可依人情对村民网开一面,但难保他日有心人曲解本官爱民的苦心,告我一个纵凶不究” 吕教谕忙道:“大人清正廉明爱民如子,此番为周邹两村的苦心更是令子民铭感,纵是不义之人也不至辱大人官声” 吕教谕说了许多夸赞的话,又转达两村族老此事后偃旗息鼓的保证,县太爷神色始终莫辨,吕教谕一咬牙,直接问明道:“大人以为当如何?” “周邹两村民世代居于桂县,这事若止于田间农汉,自然不会传扬开。只是周北生如今已是秀才,他日若科举高中,随着他的文名一起传扬的自然也有旧事” 这话的潜台词是:周北生短期内就不要继续科举了,不然旧事未消,随着他考中终结的就是县老爷我的仕途。至于这个短期,也许是十年,也许还要久。 吕教谕心头袭上巨大失望。他自诩伯乐,对周北生这匹千里马赋予重大期望,因此不顾妻子反对,将女儿嫁入农门,为的就是他日周北生一朝高中,吕家跟着与有荣焉。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小说,请大家不要深究里面的案例及律法。谢谢 我家蛋蛋又发烧了。我自己也生病了。一天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觉。这一章字数少,很不好意思,但我真的尽力了 接下来十天因遵医嘱静养,可能最多能保证隔日更。有时不得已会是隔两日更。希望众位谅解 祝大家身体安康 9191 本县是个农业大县,大小村落数十,乡间阡陌相连,历代以来村落间或争斗或联姻,或因朝廷田地政策改革,村落间不但地界模糊,亲戚关系也是错综复杂。此番周邹两村斗殴,附近的宋、蒙、齐、杨等村纷纷参与说和。 邹家村死了两儿子的老夫妻镇日不得安宁。他们早两日从衙门里领回儿子的尸首下葬,把两人生前的衣物晾摊在村中荒僻的竹林里让其在风雨日晒中归于大地。两个年轻的儿媳妇如今眉目憔悴黯淡。但这也许是暂时的,等时间流逝,她们迟早忘却她们的丈夫,抛下这个家离开。只是年幼的几个孙子孙女被父母双双抛弃,难吃一口饱饭,难穿一件好衣。老夫妻俩一开始相对泪流,到后来,麻木得眼泪都流不出来。 活着就是如此,苦难相随,唯有咬牙忍耐。 邹家村参与斗殴的青壮年也一起被拘在县衙狱中。邹家村人原先还耐得住,时间越久越不安,随着说和的人越来越多,周家村给出的诚意也足够,于是大多数的人家也动摇了,一开始劝说老夫妻抬着儿子尸首去告官的人中声音最响亮的那些,如今也劝他们劝得最是苦口婆心:“你们家大儿小儿都去了,以后你们两个老的同几个小的好几张口,总要吃饭是不?你们就拿了周家村补的银子吧,好几十两呢!” 老夫妻俩一开始摇头不同意,儿子不明不白死了,做爹娘的哪能为了银子就放过凶手呢?纵使那几十两银子,就是大儿小儿在,也不一定挣得着。 村人劝得口干舌燥,最后冷哼道:“你家儿子哪里是不明不白死掉?明明是逞凶斗勇,被人反抗不小心打死的!两村乱斗,谁说得清谁打的谁,又是谁把谁打死的?” 老夫妻俩气得浑身发抖。只是这也是实话,邹家村人也是斗殴的一方,县太爷已经发话了,参与打群架的一个都不放过。邹家村人被打乱狠敲周家村一笔竹杠的如意算盘,如今只盼着自家男丁安全归家了事。 老夫妻俩被村里村外的人卯足了劲苦劝。最后两个儿媳妇也嚅嚅地来跟他们表态:“爹,娘,咱领了银子把日子好好过下去,就算了吧。” 不然就是与全村为仇,就是与周家村为仇。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却不得不为日后生活打算。不然哪一日家中幼儿在外又被人寻仇凶打,他们要到哪里去哭? 老夫妻俩只好麻木地点头同意。 县太爷早料到这一个结果。本县乡间斗殴引发死伤从来不少见,官府或早或晚会插手,但最后多是由两村族老出面掩平。这既是遵守乡间奉行的法则,也是因乡民秉性难登大雅之堂。乡民粗莽,平时无事围坐在大树底下乘凉,一个个上下嘴皮子一掀,就能纵横天下家国大事,实则骨子里怯畏官威,让他们因事上官堂据理力争,保准他们半天说不全一句整话。 周邹两村之事,早在他派出衙役之时,他心中就定下了章程,此后他仍然照常派人缉拿逃窜的斗殴村民归案,升堂讯问审案,但更多的是不动声色地等着两村自行协商出方案后找他求情。 只是虽有前例在先,但这前例就像世间其他的潜规则一样,众人对其心照不宣,大肆遵行,但是因其到底游离于规则以外,当其有一日暴露于阳光下,众人为力证自己清白无辜,就会对其极力踩压、谴责。 县太爷不想冒这个险。 吕教谕去探监,把县太爷的意思跟女婿讲了,他眼见青年神色颓唐,不由劝道:“从来三十老明经,五十少壮士,往日我看你意气风发,也未把实话出口,其实你年未及二十,才气有余,阅历不足,自当十年磨砺,只待有一日厚积薄发一鸣惊人。如今你身在的村族遭逢变故,于你是不幸也是幸,如此你才能潜心沉淀一段时日,品一品人生况味,日后才能有大进益。” 其实周邹两村变故既生,周北生是否被拘入狱,都不会影响他必然延迟科考的结果。不然县太爷苦心让两村和谈了事,周北生两年后一朝中举,他的出身及村落故事,不说为天下知,至少邻近几个州县百姓,都将津津乐道。到时以为已经逃过惩罚的械斗者是否要重新受审?当年徇私的父母官是否有过? 他既生做周家村的人,就要为这个村庄妥协。不然他的父,他的母,他的兄弟姐妹,他的其他无法离开这个村落到别处去生活的子孙们怎么办? 周北生在日常经济事务上不比两个哥哥,可是他读的书多,能看到的东西也要深要远。入狱之初,衙役为他秀才身份要给他单独单独安排牢室,两个哥哥想让他境况好过一些,忙不迭地要答应,是他自己拒绝了:他若一意依仗身份特殊,周家为这份特殊付出的代价也要更大。后来大哥周东生为了村民不肯为他辩白,红着眼睛要找人打架,也是他拦下的:人心只记他人过不记自己失,哥哥结下仇怨更深,以后村庄里的日子怎么过? 十几日不见天日的牢狱生活,让一个意气风发的书生把所有的得失、愤怒、恐惧都想遍,然后余下浑身的暮霭沉沉。 “弟,不会有事的。”周东生和周南生轮流安慰他。狱中环境恶劣,被关在相邻监牢的周邹两村人一开始相互谩骂,这几日已经逐渐沉默下来,各自日夜期盼村中得力,把他们救回去。 邹家村人却连连讽刺:“我们是出得去,你们杀了人,自然要偿命,还想回家?呸!” 周东生和周南生红了眼睛。“你没在场,总不会有事以后家里就靠你了,”周南生郑重地叮嘱周北生,“我和大哥可能没法摘清家里老的不知道受不受得住,还有几个小的要吃要喝做哥哥的没用,以后都赖你尽孝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周东生和周南生想到自己身处如此绝望境地,在最深沉的黑夜里,有时也不禁呜咽起来。 周北生却挺着瘦伶伶的肩背,对他们笑道:“咱们都会出去的。” 他仔细问过村人,当日一团混战,根本说不清谁对死者下的死手。凶手查不清,也不能把人人都当做杀人者砍头。 只是不死也要脱层皮。代价是一定要付的。 因此岳父吕教谕跟他说那番话时,他心里茫茫然想着:“来了。这就是了。” 人在出身和命运面前总是分外卑微。乡民斗殴并不少见,出身乡村的青年书生在奔向远大前程时路中便埋着这个隐而未发的雷,在他之前和在他之后,周家村必然也有青年书生落入他一样的境地,他们不早也不晚就被命运拣选中了。 周北生强笑着听完吕教谕的说教,他想周道地回答说“岳父说的在理,小婿铭记五内,日后定当发愤图强”,只是他张了又张口,许久后才干涉地吐道:“是。” 吕教谕长叹一口气,道:“你且再安心等几日,我与你祖父再奔走奔走,你们兄弟很快就可以出来了。” 周北生浑噩地回到监牢,两个兄长着急围上前,周东生开口想询问,周南生看着小弟神色凄淡,就止住了兄长,先把两个兄弟拉到角度里。 “哥,没事了。”周北生忍了又忍,在亲兄长面前终于忍不住,两只眼睛里流下的眼泪,“只是坦途走完了,没有路了” ~~~~~~~~~~~~~~~~~~~~~~~~~~~~~~~~~~~~~~~~~~ 周家人纵使心急如焚,也不能像吕教谕得开方便之门,他们想见周东生兄弟,只能等县衙特许的开放日,排着队拿了号等待。 今日周家上自拄着拐杖的老爷子,下自被杨氏抱在怀里的二妮儿,都齐齐等着县衙前,等着见十几日未见的兄弟三。 日月不过起落十数回,人们却已经无端苍老。周东生兄弟三见到祖父父母,齐齐下跪磕头。老爷子和周老爹无声泪流,徐氏却已经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迷蒙着泪眼拉起儿子一个一个摸过他们的脸庞,喃喃地说:“齐全的够了,够了” 旁边是别的人家一样的痛哭。徐氏微弱的话语却被周家众人听了去,唐荷妯娌三人也许多心绪漫上心头。 一旁看守的衙役早看惯这样的众生态,对嚎哭尤其不耐烦,因此大声叱道:“人还没上断头台呢,嚎啥丧!” 各种悲哭顿时硬生生收住。 徐氏也捂住嘴巴止住哭泣,略退到一旁把地方让给公爹交代正经事。老爷子力忍伤痛,把事情的进展同三个孙儿一一分说了。周东生兄弟早两日就从周北生处知道大概,此时再听祖父确认,欣喜和悲痛一齐袭上心头。周北生又重新跪下重重磕头:“我枉费了家中倾力栽培爷爷和爹娘原谅我,不要多想这事,不然你们身体有个好歹我就是大不孝了。” 周东生周南生也一起跪下磕头:“爷爷,爹娘,你们千万保重身体。” 大事讲毕,三个老的强忍不舍,让小儿女自去说一会私房话。 周南生强忍着把唐荷拥入怀中的冲动,握着她两手的两只大掌却无法控制地发抖,“你瘦了,”他的眼睛酸涩,“怀着身子的人要多吃,不然对孩子不好。” 唐荷眼泪都要流下来,她看他脸颊凹陷,胡渣浓重,眼球色泽浑浊,是一副受了苦楚的模样,她的心简直疼得要受不了。 “我想你。”千言万语,责怪,想念,恐惧和担忧,都只化作这三个字了。 周南生闭上眼睛把泪水忍回去,然后他睁开眼,对她笑一笑,道:“我也是。想得心都疼了。” 很久他跟她说起旧事,“当初我以为我就是不用偿命,也逃不过漫长的牢狱之灾,于是心里反复叮嘱自己,见了你就让你走,去找别的好人过生活。” 唐荷正翻看着儿女交来的大字帖,闻言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有说过这话吗?我不记得了。” “没说。”他摇摇头,“我见了你,方一假设你要走,就疼得受不了。因此心里打定主意,就算你嫌弃我坐过牢,我也不让你走。” 此时周南生却说不出这些话来,他凝视她许久,只轻轻哀求她:“等我。” 唐荷含泪,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她的前生是一段梦境。她聪明犀利,意气风发。只是她醒来做了唐荷那一刻起,她就发觉了命运的巨大力量。唐家旧日苦穷,李氏夫妻并大小子女穷尽所有智慧和勤劳去争取富裕生活,唐荷自觉就是她繁华都市的阅历更多,也不能让她比这一家人求生得更好。及至她嫁去周家,周家两代人汲汲经营,在生意场上谋得一席之地,她自觉就算让她施展手脚,也不见得就能打开更好的局面。 她以为她唯一强胜他们的,不过是她笃定的内心。她以为自己遇事能不悲不喜,她有从险处存活的能力。 只是时代和乡村差异巨大,这一处生活的形态和观念与她所见惯的、擅长的大不相同。周南生入狱,她忍着悲痛和彷徨问清经过,又翻了刑律典籍,想延请讼师,为周氏兄弟辩一辩。 刑不用于民,必须有确凿无疑的证据,才能将一个人定罪。受害人身亡,加害人众多,官府查不清是哪一个是具体加害人,疑罪从无,自然应当把人释放。 周老爷子听了她的打算,却摇摇头,道:“这是最后的路。别的路没走死之前,不能走这一条。” 不然她单把周东生兄弟摘出来,周家村其余人怎么办?死伤者众的邹家村人又如何罢休?老周家世代在此生活,以后也还要生活下去,眼前的问题要解决,日后的艰难也得一并顾及。 唐荷忍着观念差异带来的不适,跟着周老爷子一道奔走。周老爹还得顾着铺子,不然铺子此时倾颓,周家还要悲惨。至于徐氏等妇孺,只求他们在痛哭之外维持一般日常生活就阿弥陀佛了。 虽然周邹两村已经达成基本意向,细节却还需商讨,周南生等人入狱近一个月之后,终于被告知等家中交来赎银,众人就可出狱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隔了两天之后就只更了这么点字数,真是不好意思。这是两三天来断断续续写的,背痛,出虚汗,写不得久,过段时间就好了 其实我看了各位亲的评论,很有些害怕更新章,因为自觉写的故事满目疮痍不堪入目,心中羞愧到不行,很想推翻重来,或者假装它不存在过,只是开坑来至今三月有余,也收获过一些肯定这些肯定比否定还让我羞愧,但我不敢不把故事写完 小透明故事越写越差,又没法坚持日更,也不知还有没有人看,哈哈(汗),不过故事走向基本底定,如果还有一二读者相随,请放心,我不会匆匆烂尾的,我会好好写完 我也还想修炼,争取把故事越写约好,不负曾经得到过的肯定 接下来几日还是隔日或隔两日更,如果身体一好,就会尽快恢复日更的 ps:蛋蛋烧退了。谢谢大伙儿对他的关心^_^ 9292 这一日又在周老爹强打起精神应付顾客买卖中度过。及至冬日太阳西斜,镇上临街人家的饭食香已经隐隐飘荡过来,宋掌柜把余下的货物归拢,周老爹站在柜台后噼噼啪啪打着算盘计算一日的收益。 最后他收起账本,把钱屉里的碎银子划拢进荷包里。然后他把荷包拎在手里晃了晃实在是没有多少重量,于是他忍不住深叹一口气。 宋掌柜沉默地来到他跟前。周老爹勉强对他笑了笑,道:“老哥先家去,余下的我来收拾就成。”周家与宋掌柜主雇多年,双方情义深重,周老爹因比宋掌柜小上几岁,平日便诚挚地称他为兄,宋掌柜早些年诚惶诚恐地推辞,这些年下来却习惯了他跟周家关系也确实紧密,周家面临巨变,他也是晓得的,这些天也是他不声不响做多了好几份的活。 周老爹不待宋掌柜开口,自己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扯开装银子的荷包袋口,掏出一两碎银递给宋掌柜,“老哥,这是正月的工钱,”他几乎有些羞愧,“本来正月天里应该多给两分红利的,偏偏老周家给不了不说,还拖欠老哥工钱,简直是” 他话说不下去了,掌心里的银子摊在空气中,也没被接过去,他疑惑地抬起眼睛看宋掌柜。 宋掌柜深叹一口气,把周老爹的手退回去,“东家,老弟,我晓得你家里正是困难时候,工钱不急”他摆摆手止住周老爹欲开口的话,自己先掏出了一个荷包递给他,“这里有十两银子,你先拿去救救急。” 他这两年工钱上涨,一个月有一两银子,刨去一大家子的吃穿及病痛的花用,每个月能余下一点钱存起来,十两银子的话,他也得存个两三年。 周老爹是知道宋掌柜没有大财的。不然凭他的人才,为何不自己开铺子?虽则人需要一点赌徒心态才做得起生意,但说到底,更需要的还是本钱。 正因为他了解宋掌柜的家底,因此他盯着这装了十两银子的荷包许久,久到眼睛不自觉酸涩起来,他也说不出话来,只艰难地摇摇头。 宋掌柜不由分说地把荷包往他怀里塞,“老弟,你若真当我是老哥,就把钱收着。等过阵子赚了钱,你再还给我。” “老哥,多谢你。”周老爹张张口,多的话也说不出了。两个相识了十几年的男人,各自黑发染霜,面容印上苍老,相顾无言,唯有拍拍彼此的肩,表达无言的支持。 宋掌柜家去之前还说了一席话,“等你们家东生他们出来,铺里人手够了,我也差不多要辞工了你别张口,我晓得你要说啥,老周家没有亏待我你儿子个顶个的能干,铺子早不缺人手了,正好我这些年辛苦干活,也置下了一些田地,也都给儿子都娶上了媳妇,闺女也都陪了嫁妆嫁了人家,我正该回村子里歇工了,就等着儿子种粮儿媳做饭伺候我了。哎哟,盼了这么些年,可快把这日子盼到了。” 周老爹胸口滚烫,半晌无言后,他低低赔罪,“老哥,你总是为老周家周到地做事多谢了。” 最后主雇告别,周老爹一个人竖好了木板门,然后脚步急匆匆地、内心荒凉寂寥地走在归家路上。 这一个月来周家境况实在凄凉。铺子里的生意也受到了一些影响这几乎是必然的,现银不多,进货的量也跟着缩水,除了保证供应大户熟客,余下零售的货量十分有限。今天看来,命运其实是一环扣一环的,周家先是失去散户的信赖无法先白条拿货再付款,接着现金链险些断掉,然后销量的锐减又影响铺子的收益。 周老爹一生吃过许多苦,受过比现今苛刻许多的穷,因此他内心对这窘境并不十分担忧,让他这一个月来犹如在火里煎熬的无非是三个儿子身陷囫囵:再没有什么比一个父亲担忧儿子服刑甚至被砍头更让人恐惧和悲伤的了。 如今即将尘埃落定,只要把钱凑齐了,儿子们就能回家。周老爹不由地感觉出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快慰。 就算铺子顶出去也无所谓,他悲哀且麻木地想着,我可以做回走街串户的货郎,东生和南生跟着我一起干,等我像爹那么老的时候,又可以再把从前的家业挣回来。 如此他心里受到了安慰,脚步加快往家赶。往常从镇上回家要半个多时辰,如今他跑起来半个时辰都不到他担忧老父亲,总怕他哪一秒熬不过了就西去了。 所幸到了家一切如常。他先去看了老爹,老爷子还是坐在他的摇椅上他最近特别畏寒,因此身上搭了毯子。老爷子面色还算平静,虽然这平静中有着深重的暮气。 周老爹把宋掌柜的话转告了老爷子,又拿出银子给他看:“如今咱们手上有十七两银子了。” 老爷子沉默一会,道:“小宋是个有心人。” 父子俩相对静默半晌,最后还是周老爹小心翼翼揭破一个事实,“爹,赎回东生兄弟三要一百二十两银子,咱们还缺一百多两呢。如果要留下一点做本钱,那至少还得凑一百一十两” 周老爷子长叹一口气,“我知道了,让我想想。” 周老爹只得留了老爷子一个人在光线逐渐墨黑的冬日深暮中静坐,自己回到他与徐氏的房中,像一摊泥一样疲累地瘫坐在椅子上。 徐氏正在翻箱倒柜。这件事情她一个月来常做,一回一回地,她把这些年珍惜攒下、藏起的首饰、绫罗都翻找了出来并给周老爹拿去当了,如此箱笼中全不见了值钱的东西,这一回她是翻无可翻了。 因此她只好在周老爹旁边的椅子坐下,陪着他一起无力地叹气。 “这两年我以为咱家是苦尽甘来了,”她像对周老爹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没曾想还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老天爷好戏弄人。”周老爹苦笑,把怀中的荷包掏出来放在桌上。徐氏直起身拿过来怀着希望打开看了,看了后却获得了失望。 “才这么点银子,差得远呢。”她喃喃地说道,“爹怎么说?” “他说再想想法子。” “还有啥法子哟。”徐氏眼泪垂下来。 她最近哭得太多,眼睛镇日红肿,看东西的时候,眼神已经有模糊的迹象。 “我晓得你跟爹都开不了口,”她咬咬牙说道:“我开得了口。晚饭的时候我跟三个儿媳妇说。” 说什么?无非就是厚着脸皮让三个儿媳把陪嫁拿出来。 这样的事情周老爷子和周老爹是抗拒的。这跟他们的观念不符。他们根本连张口都做不到。 但是他们也没别的法子了。前期奔走,周家陆陆续续也花了四五十两银子,铺子里这两个月挣下的一点毛利根本不够填。周西秀回家探看,徐氏吞吞吐吐地把家中的窘迫跟她说了。 女人是这样的生物,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容易感觉受辱,但也极能忍辱。徐氏因想到三个儿子身在狱中,向女儿开口要钱这样的难堪事,她也咬牙做下了。 周西秀一声不吭回婆家去拿钱。她成亲那会,周家也还不是十分兴旺,因此给她的陪嫁银只有二十两。这数年来,她把银子藏在衣箱底,实不实探手摩挲一下。这回她一个不留地把它们装进荷包里带回来给李氏,“娘,这里有二十七两银,除了我的陪嫁银子,还有胡贵给我的七两私房旁的我一时也凑不出来了,胡贵他虽然顶顶好说话”但属于胡家的日子,却也要过下去。 徐氏搂着女儿放声大哭。村庄的农户人家,养大了女儿,给她一份陪嫁嫁出去,然后就自觉完成了任务:女儿自此是“别人家的”了,不管衣食住行,生死病痛,都不是爹娘的任务了,爹娘所有的,都将留给儿子。 可是偏偏受了薄待的女儿,总是记挂与父母兄弟的血脉亲情。 周老爹回家后把女儿的银子拿在手里,也悄悄地掉了眼泪。 但如今,周西秀拿回来的银子也早花光了。周老爹和周老爷子也想不出旁的方法了别的生意朋友情分不深,没有到开口向人借银的程度,别的情分深重的亲戚,却又没有足够的银钱出借。 如果不跟儿媳妇开口,哪只好把铺子顶出去了周家也就断了后路了。 晚饭的时候,徐氏就在周老爹和老爷子的沉默中把这话说了。 周老爹和周老爷子身上的难堪浓厚得向并坐的唐荷妯娌三人扑来。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他们一眼,然后又马上低下头。她们不忍心看。一个父亲,一个父亲的父亲,他们的难堪让她们加倍的难堪。 唐荷低垂着眼眸,跃动的烛光制造出的闪烁暗影仍然映入眼帘。她一时有些恍惚。 这真像一场梦境,她想,朴素冷寂的农家平房,苍老的农夫农妇。然后是失却自由未得归家的丈夫。 这一个月来这个家的泪水已经太多了。大家都已经疲惫。杨氏也是一言未发。她摸摸靠坐在怀里的女儿的头发,又摸摸一旁坐着的儿子,然后她掏出准备了许久的荷包,“这里有三十二两银子我跟东生所有的都在这里了,我那两个钗子换的当银也在里头了。” 唐荷跟吕氏也做了一样的事情。银子都早早归拢随身带着,并非有意看老人独个着急寻出路,只是他们窘迫到及至仍然想保住自己俗世的尊严,她们也不敢主动打碎它。 太平日子的许多小心思,气恼,嫉恨,在灾难面前,不约而同化作体谅和理解。 唐荷把自己的陪嫁银子摊开在桌上,是四个亮闪闪的十两大银子。 吕氏咬咬下唇,把裹着二十两银子的帕子也打开。 “等过些时日,”周老爷子低声说道,“日子回了正轨,铺子挣到了钱,你们的陪嫁银子,老周家都会还给你们的。” 妯娌三人齐齐摇了头,杨氏含着眼泪问:“爷爷,咱不管那个先,如今银子够把东生他们赎回来了么?娃娃们想爹想得厉害”话到最后已经带了呜咽。 唐荷及吕氏也热切地望着老人。 三个老的对望一眼,周老爹伸手把身上的银子也掏出来,跟桌上的放到一处,“如今一共有一百零九两,还差十一两我跟老爹再想想法子。” “还有啥法子哟,”徐氏悲苦地又要流下泪来,“法子都想尽了。”甚至她还回去找她一毛不拔的哥嫂硬生生抠了几两银子回来。 唐荷等人都知道这是事实。一个月来的艰苦是大家共同经历的。 唐荷迟疑,她想也许得回去跟爹娘借一点钱。只是没有做到的事,她这会也无法开口保证,毕竟唐家生活简朴,如果爹娘为难,她也不忍心逼迫。同样的,她也不愿此时让周家人有了希望,然后面对可能的失望。 “统共就差十一两银子吗?”吕氏突然开口问道。 “本来应该留几两银子做铺上的本钱,铺子里的干货快卖完了,”周老爹迟疑地答道,“但是这会也管不到本钱的事了,确实最少还差十一两银子。” 吕氏沉吟了一会,“我晓得了,我去努力凑一凑二十两银。” 作者有话要说:傍晚吃了药过后就模糊地睡着了,夜深醒来爬起来码了一些字,凑够了一章,如今发上来 虽然我自觉写的故事不会比生活本身更悲苦,但似乎也不太符合年节的主旋律,所以大伙儿其实可以过完年后再来看。我保证本文会尽量幸福地结文 有读者说我不勤快 我不同意。我十月底开文,在有正职工作和一个小娃娃的情况下,每天晚上三四个小时自由时间全用来码字,基本保持日更,偶尔还加更,虽然也有请假的时候,但是都是不得不。如今我还在静养中我也不至于为了省下三千字的日更,大过年的拿自己身体健康撒谎 晚安 93番外 我叫周嘉宝。小名叫心爱。我娘说,这是因为我是她和爹心爱的宝贝。 我还有个弟弟,他叫周嘉明,小名叫亮亮。娘说,这是因为弟弟是她和爹的小小男子汉,他们希望他日后长大而始终怀有一颗明亮坦荡的心。 我和弟弟都很喜欢自己的名字。虽然小名只给家里人叫,但每次认识新伙伴,我们都还是要解释一回自己的名字。那些二蛋狗剩们通常就会搔搔脑袋,迷糊地说道:“听不懂” 真笨。我和弟弟就听得懂。娘说过,就算是小孩,也是能理解赞美和期盼的。 虽然伙伴们不懂,但我们还是玩在一起。傍晚时候,村里人家瓦顶上都升起袅袅炊烟(袅袅炊烟是指煮饭时从火烟筒里冒出来的烟,是袅袅不是鸟鸟哦),然后村子里的大娘大婶们扯着大嗓门喊:“二柱子(细头七、长肚五),回家食饭!” 一圈呼喊下来,你就都晓得伙伴们的模样特点了。 轮到我们,是娘带笑的呼唤:“心爱,亮亮,回家吃饭啰~~” 然后我和弟弟就会倍儿骄傲地、挺着胸膛从伙伴们跟前走过。 “小孩子真是一点小事都能得意,”我偷听到娘私下跟爹说这件事,“你不晓得那两个宝贝蛋抬头挺胸像两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公鸡。” “咱心爱是女娃儿,不能说她是公鸡。”爹说道。 爹比娘好!我心里偷偷想着。下一秒却听他又说道:“她是小母鸡。” 然后我就听不进他们俩叽叽咕咕的说笑了。我忘记自己在装睡,睁开眼睛从床上跳起来生气地冲爹娘说:“我是爹娘心爱的宝贝,不是小母鸡!” 弟弟也跟着睁开眼睛爬起来吵嚷:“我不要做小公鸡!” 爹娘哈哈大笑。娘尤其可恶,对我们做羞羞脸,说:“被捉到偷睡了吧?” 弟弟还小,不懂害羞,被揭穿后就咯咯笑着钻进娘的怀里。我却不好意思起来,于是我努力思考,给装睡找一个正当的理由:“爹爹不是跟娘说希望我和弟弟早点睡着的么?这样爹和娘就可以光屁股打架了。” 我一边回想之前扒开被子看见睡着的爹娘光屁股的情形,一点对自己点头:“我听爹爹的话,我是乖宝贝。”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嫁了人入了洞房,回想起这一刻,才终于明白爹娘为什么突然脸红得像鸡屁股。 如果我早早的就明白娘的独白,一定是:太重口了有木有? 不过我和弟弟真正装睡的理由,不是为了看爹娘的光屁股,我们是希望爹爹抱。我们俩每天晚上都赖在他们的大床上闹腾,过了睡觉的点也不肯走,等我们玩累了闭上眼睛,就会听到娘温柔地跟爹说:“乖娃都睡着了,你把他们抱到小床上去吧。” 我们的小床跟爹娘的大床在同一间屋里。大床到小床,只有几步远。但是那几步的距离,我被爹爹抱在怀里,我悄悄地拽住他的衣襟,闭着眼睛悄悄地笑。 然后我知道我被轻轻放在小床上。爹爹亲一亲我,然后娘也亲一亲我。他们会给我掖被子,轻声说:“心爱,睡个好觉觉哦。” 同样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我和弟弟都长大,我们对事物形成各自的看法,可是无论它们与爹娘的观点如何相悖,以及我们如何焦躁地要挣脱爹娘的约束,因为牢记幼时的这一份幸福,我们始终不会真正的忤逆他们。 当然这会我和弟弟还小。有时候我们躺在自己的小床上不肯睡觉,娘生气了就会跟爹说:“你快出绝招!” 然后爹爹就会学老鼠叫。吱吱,吱吱。 一开始我和弟弟会以为是真的老鼠爬进屋里来,就会小声尖叫起来,为了怕老鼠咬不睡觉的小孩,我们就会赶紧蒙好被子闭上眼睛,然后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不过后来,我很快就晓得是爹爹在假叫了。但是我跟弟弟还是假装害怕地尖叫一声。不一小会我就能听到娘含笑的声音:“绝招百试百灵。乖娃们都睡着了。” 你看,大人也是很容易被蒙骗和取悦的。 但是我和弟弟并不是一直都跟爹娘一个屋里睡。后来我们家建了新房子,我们就从泥坯房老宅子里搬走了。新房子房间很多,我和弟弟一人一间卧房,我们还有书房。我们推开窗户往外望,就是干净宽敞间种了花儿树儿的院子,围着院子的是一圈修剪得低矮整齐的冬青树,再往外,是一排木栏杆。如果你夏天来我家,你会看到栏杆上爬满开放的牵牛花。 我们搬家那天,我听到我爹跟我娘说:“我终于让你住上梦想中的房子了。” 我和弟弟也高兴到不行,见天地邀请二蛋狗剩他们到我们家玩,听他们夸我们家房子好看。 不过我奶奶却撇着嘴说:“好好的房子不像祖辈居家样,瞎闹腾!” 我听了知道不是夸人的话,就很难过,冲娘说:“奶奶不喜欢咱们家,以后不让她来了,我也不去她屋里了!” “不可以这样对奶奶,”娘却冲我板起了脸,“老人家有时候说话口不对心,你一个小孩子跟着学就揍你。” 我长大以后回想起来,发现娘也是口不对心,因为她说了那么多回要揍我,却连一根手指头,也没有动过我。 娘说:“大人们之间各种心思暗涌,也不该影响孙辈和祖辈的感情。毕竟对一个孩子来说,有爷爷奶奶疼爱的童年,才是完整的童年。” 娘经常说这种拗口的话。其实我晓得她的意思,就是爷爷奶奶是我和弟弟重要的人,要多去亲近啦。 爷爷和奶奶对我们其实也顶好。每当节令临近,爹和娘都要出远门,我和弟弟没人管,只好去爷爷奶奶家。 爷爷奶奶是老人了,他们分房睡。我没睡过爷爷的屋,据伯娘说,爷爷怕闹,唯一只给四叔家的小豆丁嘉墨睡他的屋。“心爱和亮亮一来,嘉墨没得爷爷奶奶宠,要哭鼻子呢。”伯娘表情怪怪地说道。 后来我长大了,知道这个怪怪的表情叫做“皮笑肉不笑”。 然后一旁挺着大肚肚的四婶说:“没有的事,嘉墨乖,今晚跟爹娘睡,姐姐和哥哥难得来,把爷爷奶奶让给他们好不好?” 其实我不乐意跟爷爷睡一屋,爷爷吸旱烟,他的被枕大概跟衣服一样都染上了烟味,熏得很,于是我很大方地说:“嘉墨跟爷爷睡,我和亮亮不跟他抢,我们跟奶奶睡。” 奶奶哈哈大笑,冲着爷爷说:“老头子,孙女更稀罕我咧。” 其实我确实有点这个意思。不过为了怕爷爷伤心,我还是假装辩解了一下,“我对爷爷奶奶的喜欢是一样样的。” 爷爷笑着摸摸我的头。 其实我也挺喜欢爷爷的,他会给我和弟弟糖吃。虽说那些硬糖总是有一股陈米和哈喇味。但是当我嘴里含着糖的时候,我就特别愿意依偎到爷爷的怀里,暂时忘记他身上的旱烟味。 后来娘告诉我说,当一个人感觉被珍惜,心中幸福的时候,就需要无言的拥抱。 当然每个人表达亲近的方式都不同。奶奶的方式就是念叨。她总是冲着我跟弟弟说:“都说贱名好养活,你们要是叫大丫或者二蛋儿,一准能保你们平安长到老。可你们娘非要给你们取稀罕名字。什么心爱的宝贝,什么闪亮的心,这不是让老天爷睁眼妒恨么?为了这个,当年咱心爱就险些被拐子拐跑,万一哪天亮亮再遭事儿哟呸呸呸!呸我的乌鸦嘴!” 关于我被拐跑的经历,我心中隐约有个模糊印象。但是如今我毕竟安全养在爹娘身边,因此也不十分怕,只学了爹安慰娘的样子,拍拍奶奶的背,轻声说:“心爱和亮亮都会平安长大,以后给奶奶挣钱养老咧。” 亮亮也学着“吧唧”一声响亮地亲在她脸上,“亮亮给奶奶挣钱!” 奶奶就会抹着眼睛,激动地说:“好好,奶奶等着乖孙挣大钱。” 然后她就掀开席子,摸出压在床头下的荷包,打开了,给我和弟弟掌心里各放两枚铜板,“心爱和亮亮拿去买零嘴吃啊。”然后又交代道:“别跟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说奶奶给了铜板!” 我和弟弟齐齐点头。以后每当村子里有人来卖碗碗糕,我们俩就缠着奶奶去掀开床头的席子掏铜板。屡试不爽。 很久之后我长大了,心中仍然觉得,奶奶的床头,是一个神奇的钱库。 实际上,奶奶的屋子老旧阴暗,每一个角落,每一寸被衾,被散漫着一股味道。 娘听了我的描述,她就又很拗口地说,那是岁月时光老去的尘埃味。 作者有话要说:自从我结婚后,过年对我来说,就不是假期,反而比上班还累 也不敢跟老娘说生病的事,初四便拖家带口回娘家,昨天回来本城,长途跋涉和睡眠不足弄得我重感冒,今天一早还得爬起来上班。晚上写了一点,本来想把蛋蛋哄睡了继续写,结果他吃多了吐了 于是这个为了过年写的番外,从除夕夜拖到今晚,居然还没写完 总之,恢复日更了 非常感激:玲达和清凉一下的地雷!!! 94番外2 我最近很发愁。 清晨的太阳光从窗棂透进来,我睁开眼睛,捉着光点玩了一会,房门就被“砰”一声撞开,穿得圆滚滚的弟弟咯咯笑着冲进来跳到床上,“姐姐姐姐,起床,不做懒猪。” “你才是猪。”我把他仰扣在怀里,咯吱他。因为他挣扎得厉害,我干脆坐起身搂住他,用头轻轻顶他的胸腹,“坏小猪,下回不准乱闯进来。” “嘎嘎嘎嘎~~”亮亮笑个不停。小脸颊白里透红。我突然就更发愁了。忍不住用力咬了一口他的小下巴。 “哇!坏人!” 我看着弟弟嚎哭,心情变好了一点,就亲亲他哄道:“乖亮亮,不哭不哭,姐姐最喜欢乖亮亮了,亲一个,么么~~” 小肥墩果然很快止住了哭,扯着我的衣襟抽抽噎噎地撒娇,“我也喜欢姐姐~~” 我忍不住对自己点点头,我果然是友爱幼弟的好姐姐啊。 我好不容易把弟弟哄走,洗漱穿好衣裳后,忍不住对着镜子打量自己:可恶,为啥弟弟像爹皮肤白,我像娘皮肤黑呢? 这个问题从上次我跟娘去亲戚家吃酒,被人叫“黑妞”之后,我就一直想着了。 “心爱,娘要去磨打粉了,你快来。”这是娘在院子里叫我。 娘做啥事都喜欢叫上我。割粽叶啦,洗衣裳啦,烧火做糕啦,连过年扫屋子都叫我。当然我不是为了她承诺奖励的十个铜板啦。 我是家里的长女,我当然要给爹娘分忧啦。 “心爱?”娘催我了。 “哎,来了。”我慌忙把抽屉拉开,里面有一个粉盒,是有一回我翻找娘的旧物发现的。粉盒里的粉可以把人扑白白哦。 我扑左右脸颊各一下。我扑额头两下。再多扑一下。我额头高,被晒得特别黑。 时间来不及了,我没有再照镜子。快快地合上粉盒,拉上抽屉,急忙跑出去院子。 村里的大婶们说得不错,女人打扮后就有自信了。我一边仰着头急跑,一边想着:这下没人再叫我黑妞了吧? “娘,我来了。”娘站在院门变,一手提着一个簸箕,一手拎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的应该就是炒过的米了。“娘,我给你拿。” 娘的表情有点奇怪,“心爱,你” “走啊,娘。”我从娘手里接过的布袋有点重,刚出了院门我就有点喘了,“娘,今年咱家要蒸很多糕么?” 娘还站在原地,有点愣神的样子,“是啊,多包一点,吃到正月底。” 她笑着跨出院门,突然伸手揉揉我的头,“乖娃,给娘拿吧。” 我突然有点害羞。娘这么温柔是因为发现我擦粉变漂亮了么?小时候她经常叫我“小公主”,后来我跟伙伴们爬树或者挖老鼠被她撵着回家的次数多了,她就只叫我“皮猴”了。 年底磨粉做糕的人家很多,我和娘在磨房里排了好一会才轮到我们用磨。 我也帮着推磨。好累哦,刚想跑开去玩,就听到一旁的大婶跟娘夸我:“你家闺女就是能干!我家的死丫头光想着玩咧。” 娘含笑着与大婶应承。我心里快活,手下突然生出很多劲来。 这下我是又漂亮又能干的周心爱了。啊哈! “三婶,为啥你家周嘉宝的脸白白的?”说话的是我一个堂姐。她是个大人。已经可以嫁人了。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紧。丢脸。愤怒。我想挖个洞藏起来。 我似乎听到娘说了一句话,但我只把堂姐尖尖的声音听得清楚明白:“还有她的额头,沾了好多粉咧,她头砸进磨子里去了?” 都要出嫁的人了还不会讲话!欺负小孩子!我的心里出离了愤怒。好难堪好想哭哦。 接下来的时间好像很久,又好像很快,因为我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一回家我就跑去洗脸,用布巾子狠狠擦了好几回才算。 然后我回自己屋里,拿出抽屉里的那盒粉,看了它发呆。 “心爱。”娘敲着门叫我,我听她要推门进来,赶紧手忙脚乱地把粉盒丢进最底层的抽屉。 “娘,我这就去帮你烧火。”我慌忙从镜子前的椅子上站起来,跑到房门处拉着娘的手往外走。 “不急,娘有东西给你。”娘笑着把一对耳环放在我的掌心里,“这是娘答应给你的礼物。” “很好看。”我不由自主地摸摸自己的耳垂。我被奶奶穿了耳洞后,一直是用轻小的稻秸撑洞眼,所以前两天我就央娘给我打一副耳环。 盼了许久耳铃铃盼到了,我却突然难过起来,“娘” 娘摸摸我的头,“心爱是娘的漂亮宝贝,娘很爱你哟。” 我心里留了一半难过,剩下一半变成了高兴。 “心爱,有一些人不太懂礼貌,他们会说一些过分的话,你要学会别放在心上。” 我有些疑惑,还是点点头。 “给娘笑一个,”娘亲亲我,“然后开始帮娘干活吧。” “”就算我是小孩,这样做也太马虎了! 娘让我烧火,她把炒米碾成的粉跟白糖混搅在一起,放到大锅里去炒。晾凉了之后又收进布袋里,再拿去碾一轮,磨成了又细又白的粉末,然后回家来倒进洗净的糕模子里,拿棉纸压实了,又各自撒了黑芝麻,最后放进大锅里隔水蒸。 于是我这一天,就是在不断不断地给灶里烧火。娘怕弟弟捣乱,就把他打发去爷爷家了。娘一个人压模,忙得脸上沾了白粉都没时间抹掉。 我睁大眼睛看她忙。因为以后我要学会做糕啊,以后嫁人了,我才能做给我的闺女吃。 锅里的水滚了几回之后,娘开了第一炉糕。我觉得这有我的一半功劳,特别是想尝一口。娘却拍开我的手,她拿着刀子把大糕切成小糕,切得好的收在旁边,切坏的拿给我,“心爱尝一尝,娘做的糕好不好吃呀?” 娘太过分了。我恶狠狠地咬着暖热香甜的糕,不情不愿地点头。 娘很高兴,晚上我听到她跟爹炫耀:“我会做糕了哟!明天我还要包粽子。” 唉。我叹气。二蛋狗剩他们家的娘早几天就把粽子包好了,我去他们家,粽子一长溜地展示在堂厅的墙上。明天就是除夕了娘还没把粽子包出来,她还那么骄傲哟,我爹还夸她能干哟,太丢脸了。 但是没办法,一个人应该爱她的家人。我爱娘。不能嫌弃她。 于是第二天我只能无可奈何继续帮娘干活。 包粽子需要粽叶、糯米、绿豆、肥猪肉、稻秸。 粽叶已经从地里割回来洗净了也放进滚水锅里煮上半天又晾干了。 糯米已经碾去了皮,在水里泡了小半个时辰,已经倒进簸箕里沥干水了。 绿豆前两日就磨碎了,昨夜放在水里泡了一整夜,今晨拿到小溪边用簸箕淘了许多回,把绿衣都逃掉了,惟留下绿豆仁,这会也沥干水了。 肥猪肉切成了长条条,用豆腐乳、胡椒粉拌起,放在大碗里腌好了。 稻秸是前几天挑好的,又长又韧,用水打过,已经洗净了。 当然以上这些都不是我干的,都是娘干的。我的任务是学习,还有烧火。 娘捋起袖子,大声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然后她豪气地坐下来,摊了两张大粽叶子在左手上,右手舀了半勺子糯米摊在叶子上,然后再舀小半勺绿豆堆在糯米上,接着挑一根猪肉条,又用绿豆盖住了,最后又是半勺糯米盖住绿豆。 然后她就开始折粽子叶。并尝试着用稻秸把它给捆起来。 我很疑惑,“娘,我看奶奶做的粽子好像不长这个样子。” “别说话!”娘表情凶恶地看着她手中的“粽子”,絮絮叨叨地抱怨,“我知道的是‘买’粽子,不是‘包’粽子!” 唉。这样我哪里能学来手艺给自己的闺女包粽子吃哟。 我只好跑去找奶奶,把她拉到我们家,让她帮包粽子。 我和奶奶回来的时候,娘旁边的簸箕里已经放了好几个粽叶包着的团团了。我看到奶奶愣了一下,很忍耐地说:“妇人家咋连粽子也包不好我来包,你好好学。” 娘悄悄瞪了我一眼。我嘿嘿笑了一下,跑掉了。 年夜饭是在爷爷奶奶家吃的。每逢大节令,我们家、伯伯家、四叔家就要跟爷爷奶奶一起吃饭。 我喜欢节令。因为不是杀鸡就是杀鸭。我和弟弟还可以拿鸭泡吹着玩。最主要的是还可以吃大鸡腿大鸭腿。不过随着我的堂弟堂妹越来越多,腿就轮不到我吃了。唉。 吃完饭后爷爷奶奶想让我们留下守岁。娘却说:“屋里还有两锅粽子等着熬呢。” 夜了,我很困。娘说,这是因为我们身体里有个钟,时间到了就要睡。所以我只好跟娘赔罪,“我不是故意不帮你烧灶火哦,你别扣我的压岁钱哦。” 娘还没说话,爹先笑了,他摸摸我的头,“知道了,爹会让你娘给你包个大红包的!” 我满意地点点头。 后来夜里我从睡梦中醒来。我听到外面有焰火的声音。我闻到粽子的清香味从门缝和窗棂中飘进来。 很多年后我才意识到,是因为身体里的钟,每个人在除夕夜,都不由自主地醒来迎接新年第一天。 年少的我在自己家里并不畏惧黑暗和寒冷,我穿了衣裳走到院子里,抬头看了一会天上的焰火,就循着厨房透出的昏暖火光,推开了门。 灶火旺盛,大锅里热气蒸腾。爹和娘各自坐在灶前的小矮凳上,依偎在一起,低低说着话。 他们回头来看我,脸上带着笑,“是心爱啊,来爹娘的怀里,冷呢。” 我走上前,被爹抱在怀里扯着衣裳裹着,娘也倚在爹爹的身旁,她低了头亲我,“心爱,睡吧。” 我在温暖的火光前,在粽子和水汽的暖香里,在爹娘逐渐模糊的交谈中,就又沉入睡梦了。 睡着之前,我想着,这是不是娘教过我的,岁月静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开始更正文 95 95、95 吕氏就像其他所有出嫁女一样,对于回娘家讨钱帮衬夫家,有一种天然的难堪,所以她虽然说缺的钱她来想办法凑上,可是她的办法,也无非是当掉娘家给她陪嫁的字画花瓶。 吕氏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俗务上的事情懂得还不够多,虽打定了主意要当陪嫁,可对于去哪家当铺当,怎么跟人讨价还价,她完全没有头绪,且因为心中隐约的羞怯和羞耻,她也做不到直眉楞眼拿了东西就走进当铺里。 吕氏不晓得法子,她便回家向自己娘亲求助。 不想齐氏却在家中同她爹吕教谕打起了大战。此时战况方歇,迎了女儿进门,听了她的打算,齐氏直接就把手指戳到她脑门处,恨恨地道:“你做甚么死心眼?!赔上了压妆银不够,还要当嫁妆?” 齐氏对外交际是一个贤惠识理的教谕夫人形象,私底下因为竭力把一个准小康家庭装饰成中产阶级的样子,颇有些声嘶力竭的彪悍,吕氏惯来听话,自然不是齐氏的对手,只是夫家情势窘迫,她不得不努力咽下一口唾沫,辩解道:“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凑不齐钱北生在牢里出不来” 齐氏听了这话却愈加暴跳如雷,愤怒的火焰烧至一旁的吕教谕,“都是你做的好事!说甚么周北生少年英才,数年内必定做得上进士,咱们家要赶在天下识名之前拢住他!如今好了,那个乡下秀才还在笼里关着呢,三五十年也不一定做得个举人,甭说攀好处,咱好好的清白闺女也折了进去!” 吕教谕听得满心懊恼。他少时便一心科举晋身,奈何时运不济,混到如今也不过做一介教谕,到如今满腔抱负倾注在两个儿子身上,偏偏两个儿子努力有余,天分不足,好不容易相中一个才情艳绝的青年,自己把女儿许嫁给他。如此明明是一段佳话,偏偏命运拐了个弯,周北生跌一个大跟头,吕家也没有沾上荣光。 齐氏犹自在怒骂不休,“我们家的女儿,配这个城里最清贵人家的公子哥都绰绰有余,偏偏被你个睁眼瞎嫁到乡下的污糟地里” 吕教谕听得满心气闷,“住口!如今北生虽然身陷囫囵,可是以他的才情,纵是隐忍十来载的明珠蒙尘,也总有一日要大放光芒的。到时就是苦尽甘来了!这人生谁不过受苦?!” “放屁!”齐氏记得口不择言,“当初你不也自诩蒙尘珍珠?许诺我煎熬过后就是如意的好生活,结果我同你这一辈子,何尝真正顺心如意过?不行,同样的苦我不能让我闺女再受。悦彤,你回周家收拾了东西来,快去!” 吕悦彤早在一旁听爹娘吵得眼泪浸满眼眶,一时木呆呆的,就是被齐氏推攘,也没有反映。吕教谕却先警觉了,惊问道:“周家正逢多事之秋,你让她收拾回娘家做甚么?” “还能做啥,和离呗!”齐氏铿锵道,“我要给闺女再寻一门好亲事,让她嫁过去做富贵清闲的少奶奶!” 吕教谕又气又惊,手指颤抖地指着老妻,“瞎话!一女不伺二夫,悦彤要是再嫁,你让我如何有脸再见人?!” “咄!”齐氏不以为然地嗤声道,“你睁开眼睛望望,如今的世道再嫁有甚么奇怪的。再说了,闺女再嫁一户好的,总比你做乡下泥腿子的老岳丈来得强不是?别忘了,周家如今可是穷得抠起了儿媳妇的嫁妆。” “” 齐氏凶猛击退老伴,转头看到文弱听话的女儿大睁着一双泪眼看自己,神色似乎不可置信,不由急怒道:“你这孩子真是不省心!没听到娘说的话?怎还呆愣着?快去周家收拾东西家来至于你奉上去的二十两银子,我且做个好心事,等周家缓过来再讨。” 齐氏快刀斩乱麻,自觉解决了一件烦心事,也不管身边两父女同两根木头一样杵着,自己落坐在椅子上,由脑海中抽出城内清贵人家的资料,细细想着哪一家同自家般配。这也是一个难活,女儿虽然仍是花朵年纪,可毕竟嫁过一遭,许只能做填房了。哪一家有青年丧妻的? “娘,我是商贾买卖的货物吗?” 齐氏耳边先是静寂了须臾,然后响起女儿淡漠的问话声。她愣了一会,女儿的话从耳朵里一路传到脑袋里,然后她细细分辨了一下,不由气得涨红脸,怒道:“你这样同亲娘讲话?!我为了你过上如意生活操碎了心,你不知感恩,还以为我是拿你去交换好处?当初你爹打着好主意嫁到周家,我可是千万个反对的!” 吕悦彤自嘲地笑了笑,“您是反对了没错,可后来爹一说北生高中就能提携两个哥哥,您不是马上就同意了嘛。如今您看周家势头不对,就想把我转嫁别家,也同兜售货物没甚差别。” 齐氏气得浑身发抖。吕教谕也皱眉看住女儿,喝道:“不准这样大逆不道地同你娘说话!” “娘,对不住”吕悦彤试图跟她娘沟通,如今她心力交瘁,唯一的念头就是先解决周家窘境,实在没有余力搅入旁的复杂事情了。 “你是对不住我!”齐氏却打断她,一个劲地捂着胸口叫疼,“我十月怀胎生下你,又把你捧在怀里养大,你就是这样对待生恩养恩?不错,我是看重你的两个哥哥,日后我跟你爹要指着他们养老送终,你一个女儿家,要做的就是好好的当爹娘的贴心棉袄,你却连这个都做不好,为了外人同自家亲兄弟计较,我看你是割心刀子差不多!” 吕氏眼泪留下来,“我哪里有同哥哥计较呢?何况北生如何是外人,他是我的丈夫呀” “很快就不是了。”齐氏再一次打断她,“今日你的忤逆我不计较,你若还是我的好女儿,就听话,赶紧同周家撇清。你此前不也诉苦过不惯周家的日子么?为娘的一心为你打算,你还有甚么不满意的?” 吕教谕眼见家中两个女人爆发眼泪和口水的战争,不由也有些踟蹰,犹豫地规劝女儿:“悦彤,不如你先回家中住一段时日,别的慢慢打算” 吕悦彤缓慢的摇头,眼泪簇簇地掉下来落在地上。她泣不成声,以至于不能把心中复杂的酸楚、痛苦、愤怒及迷惑表达出来。她跪下来,冲爹娘磕了三个响头,就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世间的父**女之间大抵如此,争吵到最后,不管是不是出于爱和好意,都是要以坚决的对峙告结的。 吕教谕见女儿跌跌撞撞往房门走去,急得伸手要拦,“悦彤,闺女” 齐氏却摊在椅子上,愤怒地大喊:“让她去!只要她走出这个房门,我就当没生过这么个讨债货!” 吕教谕见老妻连粗鄙的叫法都出了口,情急之余不由埋怨道:“如何在此时说这样的负气话!” 吕悦彤的脚步顿了一顿,深浓的悲哀自心头升起,她的泪水落得更凶,以至于她两眼模糊,在蒙昧的灰色里跌撞着走出爹娘的房门。 吕教谕情急地跺一跺脚,要跑去拉住女儿,老妻却摊在椅上不住地捶打自己胸口,“唉哟,我的心哟,疼啊,疼啊” 吕教谕左右为难,又跺一跺脚,回身察看老妻,“怎么了怎么了?我给你叫郎中去。”又高声喊人,“大郎!二郎!快请郎中!” 吕家的房子也不十分大,至少吕悦彤的大哥二哥并两个**子躲在隔壁也把三人的争吵听得一清二楚。随着吕教谕的叫喊,吕家大郎二郎慌忙应声了,各自从房中奔出来,在爹娘的房门会师,碰着泪眼模糊的妹妹,两人也是跺一跺脚,二重唱一般半带埋怨和担心道:“唉,妹妹,你自应当听娘的话。难道娘会害你不成?” 吕悦彤一双眼睛暂时失去了焦距,对住眼前模糊的两个人头,泣声道:“以后劳烦哥哥们把我那一份孝心一起尽了。” 她的两个**子有心想躲开这扎人的事,又怕日后齐氏清算他们今日的不尽心,因此也迟疑地推开房门迈了出来,一起劝道:“小姑,娘身体受不住气,你暂时留下,顺顺她的意也好。” 吕教谕夫妇在屋内也听到了这一番话,齐氏的呻\吟声降了许多个分贝,与吕教谕一起等着女儿服软的回答。 等了许多秒,只等来吕悦彤的抽泣声,齐氏的哀号声又高了起来,吕教谕耐不住,干脆疾步上前拉开房门,看见哀哀哭泣的女儿,有心想跟她说先暂时服软,她若是不愿和离,做爹的给她撑腰,可是怕老妻听到闹得更厉害,因此暗示地对女儿挤眉弄眼,口里只劝道:“闺女,给你娘陪个罪,啊?” 奈何吕悦彤哭得完全看不见他的老眼动作,只是肝肠寸断地哭个不休。 吕悦彤一贯听话,可是今日的哭泣流失了她许多水分,袒露出她心床上许多隐忍的不甘、愤怒和伤心,她的身体里如今只剩倔强了。似乎忤逆开了个头,她就只能在抵抗母亲意愿这条不归路上走下去。 齐氏却一贯大家做主,如今自觉被女儿气苦,且哀号得嗓子疼,怒气越发高涨,半晌听不见女儿服软赔罪,故扯高了嗓子怒喝道:“既然不愿认娘,就给我滚!” 吕悦彤迟疑地举步要走,被哥**和老爹拦着,她也不挣,失魂一样听屋内老娘的叫骂,突然嗤笑一声,道:“娘,当初没人问我愿不愿意嫁给周北生,我只是听话嫁了。这日子你和爹给我开了头,我只有过下去了。毕竟我的人生不是商贾货物,随时可以回头贩卖。” 话毕了也不再管众人反应,她鼓着两只核桃眼,离开家去。 吕悦彤当初对嫁到周家有没有怨言?当然有的。 闺中女儿千百次设想过成亲后与良人举案齐眉,纵使要忙碌家务,闲暇也是可吟一吟诗,赏一赏花的,可是她到了周家,除了满村汪汪叫的狗畜,咯咯叫的老鸡,就是同夜里永不消停的鸣虫一样叫嚷的三姑六婆。 这跟她所习惯的、所期盼的生活都完全不同。周家人不与她思想交流,就是生活习惯也大不相同。周老爷子年纪老大,说两句话,喉咙里的浓痰跟风箱里的旺火一样作响。周老爹与周东生也一样不讲究,大伙儿饭桌上好好吃着饭,他们就能转头咳出浓痰吐在地上。家里上行下效,土豆娃小小的孩子抿鼻涕从来不用帕子,不是直接抹在袖子上就是糊在门框上。 类似的不可容忍的琐事举不胜举。 也许村庄里的人世代如此生活。每个人对家庭成员的不讲究视而不见。因为他们是其中不讲究的一员。但她不是这样生活的。 她多少个夜晚期盼周北生早早说服他爹娘,她好跟他回到城里,便是住在租赁来的房子,她也能按自个的心意好好布置心目中的理想生活。 她嫁了人了。同她的夫君肌肤相亲,分享了最亲密的口齿交缠。也许她有时会疑惑她对他是不是书里描写的爱情,但是毫无疑问,他是她在家人之外最在意的人。甚至于,因为观念传统,她嫁了人,出嫁从夫,家人已属于她生活中翻过去的一页,丈夫才属于她的未来。 当初爹娘轻易地给她开启了一段生活,然后怎能更轻易地要改变它结束它? 吕悦彤一路抹着眼泪,一路往她跟周北生租赁的宅子走去。 她悲苦的心中想起生活里一些闪亮的片段。就是那些片段让她逐渐生出归属感:她毕竟是嫁到周家了,是周家的人了。 一个人如果仅仅因为夫家落难,就自请和离,就算日后当真再嫁,又如何在公婆和妯娌面前抬头? 吕悦彤凭着一股突如其来的气势生平首次顶撞了亲娘,娘家回不去,夫家也是难题,她只觉得退路没有,前路也难行。 这就是做女人的苦楚。她心里想着。嫁了人,娘家就不再是家,夫家也没法马上融入。 她没有办法了。她唯一的指望和倚靠是周北生。他从牢里出来,她才有家。 因为知道哭声会让路人侧目。因此她忍住泪意,凭着与爹娘抵抗的气势支持,一鼓作气,去宅子里拿了字画,去当铺问了行情,最后干脆领人到了宅子,把所有的可当的东西全当尽了。不然等她娘反应过来,估计一切也要被搜罗殆尽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读者说本文女主不像穿越女,我虽声称本文走现实风,也承认若女主系土著,人物性格及行事才更合理 不过现在改设定也来不及了我努力下个故事写得更合理,大伙儿给点掌声鼓励! ps:我家蛋蛋又发烧了,这才几天啊,我都要抓狂了。不知道是不是长牙齿的原因。我有时很想回到小时候,有事就找爹妈解决 非常感激:青儿、可爱莫的地雷!!! 96 96、96 虽然周家境况窘迫,但欠缺的赎银也不能只寄望于吕氏帮补上,周老爷子等人都想得明白,吕氏所能想的法子也不外乎向娘家求助。可是周家人自己也清楚,吕家看周家,是从高往低看的,周家从根子上是勤劳贫苦、朴素褴褛的农村阶层中的一员,来自于高一层的低看太过普遍平常而带有与生俱来的意味,以至于他们在和平时候内心对此,只生出轻微而近于无的排斥和愤怒。但再轻微,这一点点自尊和骄傲也是存在的,且三个老的也顾忌着以后还要挺着脊梁骨同吕氏生活下去,因此他们对吕氏并不抱十分的希望。 这一个早上,要去铺子里卖货的周老爹把吕氏一道捎进了城。周老爷子瘸着一条腿,由大儿媳妇扶着去找族老商量事情。老人满怀愁肠,被苦难和焦虑压迫得越发苍老,如今他撑着一口气,思量着再找不到法子,只能卖田换钱了。 土地是农民的根。周家富裕了十来年,慢慢脱离了对田地的依赖,不想一场**,就把他们打回原形,他们根子里对田地的依恋袒露出来,因此对于出卖田地的想法,简直令周老爷子等人肝肠寸断。 可是没有办法。村子里其他有男丁被拘的人家凑不齐钱银,也无奈卖了田地。 周老爷子对天长叹一口气:周家真要走到如此地步? 杨氏扶了他找到族老,自己就返家来。 这一个月来她哭得太多,眼眶下总有消不掉的红肿。她踩着早晨的阳光回了自家院子,见到唐荷正给二妮儿喂稀饭。 一岁出头的孩子正是牙牙学语和学走路的年纪,身上像装了弹簧,一刻也坐不住。偏偏前些日子杨氏愁肠满绪,对未晓事的小女儿也是以哭和骂来回应,以至于小小孩子已经敏感得沉静许多。如今小娃儿睁着黝黑的大眼睛坐在高凳上,唐荷坐在她面前,耐心地把盛了粥的汤匙抵到自己嘴边,同时张嘴发出“啊”的声音引诱她把粥喝下去。 土豆娃乖乖地坐在婶婶和妹妹的身边,自己一口一口喝着粥。 杨氏眼泪突然就流了下来。 两夫妻平时吵架,恨不得那个人从此消失。却不想他只离开了短短时日,一个家就像崩了一样。 杨氏拿袖子抹去了眼泪,向儿子女儿走去。她也不接过唐荷手里的粥晚,只顺着孩子伸手要抱,俯身把她抱起亲了一下,又把她放坐回凳子,“三**,麻烦你今日看顾一下娃子们了。” “当然。”唐荷点头。她怀了身孕,如今家中的重活不用她做,只在家帮忙家务,她听了杨氏的话,只以为她是要下田。 杨氏勉力笑了笑,道:“二妮儿正是好动时候,你怀着肚子,千万别抱她,变得孩子顽皮踢到你。”又叮嘱一边的儿子,“土豆娃,你听三婶的话,帮着顾一下妹妹,啊?” 土豆娃乖乖点头答应。孩子其实是至聪明的生物,对强烈的情绪很敏感,父亲离家、娘亲愁苦令他这一个月来沉默地成长。 杨氏交代完了,便转身走进厨房。婆婆徐氏正站在锅台边大口喝粥。 “娘,你莫吃得这么急,小心呛。”杨氏劝道。自己也拿了碗筷盛粥,一一样大口吃着。 徐氏摇摇头,咽下粥后道:“早吃完了好去做事。” 杨氏也三几口吃完了粥,下决心一般对徐氏说道:“娘,一会我去找村头的狗剩娘搭队,去做装卸活挣钱。” 南方农村一年种两季稻谷。除却收割时候的繁忙,平时地里的活主要是除草除虫,忙得也有限。且因为地里的出息不多,村**多要外出找活帮补家里。农村人见识不多,技能更无,只能出卖劳力。比如给商人装卸货物,给建房的人家搬砖,都是苦活。村中受得累的男女,做久了这一行,很晓得去寻有活的主家,幸运的话,一天下来也能挣几十文钱。 徐氏听得愣了一下。早年周家穷窘的时候,她也去做过一段时日的装卸工。这一行实在是苦。比地里农忙还要熬人。 她记得早时跟她搭一队干活的一个媳妇,力气大,肯吃苦,为了多挣点钱,总比她们多干一两家的活。有一回她干活的时候被高处的泥砖砸了脑袋,当时人倒地,却又自己爬起站立,此后说说笑笑像没事,当时她拿了主家给的一两补偿银子,也不舍得去医治,不想十年后脑袋就糊涂了,变得疯疯癫癫的了,家人请了郎中诊治,郎中问了旧事,说了当年脑袋被砸出内伤,偏偏医治不及,如今要救,得花大价钱,且不一定救得好。 那一家一直穷得叮当响,疯掉的媳妇和她男人好不容易把干干净净清清秀秀的两个儿子养得十岁出头,眼看着家里有指望了,遭逢了大难,却哪里拿得钱出来,一家子只好又跌落到命运的深渊里去。 有时候徐氏看见那个疯媳妇,还有早早白了头的她男人,心中不是不感叹。 徐氏多少次回想起这些旧事,就庆幸自己命好。当时一起去做装卸的同辈人,多跟她一样做奶奶了,却还有一些人还得继续去卖苦力。 只是没有想到这十年来她骄傲着,一夕之间就轮到她媳妇去卖这个苦力了。 她怔怔想了半晌,最后说道:“算了我也去。” 婆媳前些日子闹得厉害,农历年全家都没过好。但此时杨氏听了婆婆的话,却无端心酸心疼起来,“娘,你年纪大了你别去,你做不来的。” “不碍事,”徐氏强笑着挥挥手,“咱们婆媳搭个队,挣得多一点。咱们也不会做许久,撑过这个难关就好了。” 杨氏强不多她,只好作罢。两人赶紧收拾了必要的伙计,交代了唐荷就要出门。 唐荷听了他们的打算,大吃一惊。 她当然知道装卸工。高强度劳动挣钱的农民工哪个时代都不会少。但是当自己的家人成为这个劳累而没有保障的人群中一员,其中心酸和疼痛简直不能道来。 她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看着家中这两个一年老一年轻的妇人相伴出门,只能抬起头,发出轻微的“啊啊”声,抑制眼中的泪水滚出来。 这个时候她简直要痛恨自己,她所引以为傲的一切才华、能力都不能让她在此时此地为这个家真正解决困境。 灾难来临,我们固然可以互相推诿、互相责备,可是这于事无补。生活的苦难一重又一重,只有埋头刻苦,忍耐地等待它的过去。 这一大半天时间,都是唐荷与两个孩子在家中。午饭时候她没有胃口,却强撑着去弄了饭,让两个孩子吃了,自己也强逼着吃下去。 午饭过了没多久,有村人拿了一封信给她,说是她娘家人捎给她的。 唐荷道了谢,疑惑地展开新阅读。信上字迹隽秀工整,用词简洁明了,绝对不是自己大字不识几个的家人的手笔。 原来唐家老夫妻俩在女婿被拘入狱后,也跟着日夜揪心,尤其女儿有孕在身,他们天天害怕她一个受不住流了孩子伤了身体。好不容易盼到消息说,周邹两村谈妥了,县太爷也发了话,叫了赎银就放人。他们一贯觉得周家豪富,此时也不敢妄加猜测周家凑不够钱银,却也怕个万一,因此他们有心帮忙,怕女儿脸皮薄,就主动想问。因为也不好大喇喇上门问人家缺不缺钱,因此他们去求了桂先生写了这么一封信。在他们心里,桂先生是高尚人,大概也不会嘲笑这样的苦难和担忧的。 因此信的意思,大概就是周家前些日子卖了养了一年的猪、也清了鱼塘,正好有一笔蛮丰厚的银子入手,想着给怀孕的闺女补营养,问她是着人去拿还是他们送过来。 唐荷在那一刻,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 我们知道家人彼此相爱。但因为时光平淡,我们无从求证。但当爱被明示的时候,我们祈求宁愿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 她这样想念周南生。 从前她年少,陷入炽热的爱恋,给情人的信上写着:朝如青丝暮成雪。 少年从来强说愁,等真正的愁痛上心头,却从来是无言。 她连句正儿八经的情话都没跟周南生说过。 这段日子的寒夜,她纵使有孕在身,生理上本当渴睡,但极度的焦虑,让她根本就睡不好。 她现在怀孕四个多月,因为形容疲惫消瘦,显得肚子格外的大。 土豆娃已经懂得悲伤,此时轻轻拉着她一只手,抬头看她,“婶婶,别哭。” 二妮儿也学哥哥,用小小手指抓住她另一手的大拇指,“婶,婶,不哭。” 唐荷蹲□,把这两个孩子拥在怀里。“好,不哭。你们爹和叔叔他们很快就回家来了。” ~~~~~~~~~~~~~~~~~~~~~~~~~~~~~ 与此同时,吕氏不顾当铺掌柜及伙计对她蒙着泪眼讨价还价的侧目,把宅子里能当的东西全当空后,她便走回周家村。她把所有的东西都做了死当,她几乎是怀着痛快想着:反正北生十年八载也不定考得官做了,以后我就是个乡下婆娘了,还讲究赏玩字画的文雅做甚么。 她走在路上,紧紧搂着怀里的布包,布包里藏着五十多两当银。那些陪嫁的字画花瓶,其实没有她娘说的那么值钱。她肿痛的双眼已经流不出泪来,脑海和心中是空茫茫的一片。她凭着一股突生的勇气切断自己的后路,把父母兄弟抛在身后,此刻她急需别的人来填补亲人的位置。除了周家,她别无所选。因此娇女不顾脚底生泡,一路疾走着。 吕氏进了周家院子,正看到唐荷带着两个孩子坐在午后阳光的余照处。他们见了她,都抬起头打了招呼。 吕氏一贯是想亲近唐荷的,至于两个孩子,娇软的童声令她空荡的心魂蓦地安稳下来:是了,有了钱,北生回来了,东生兄弟也能回来,仓惶的众人就心安了。自己到底是帮到了一边的。 她因为急着要给家长拿钱,就问唐荷家里各人去了哪。 唐荷把众人的去向说了。 吕氏也愣了愣。老爷子的打算她尚不明了,但对婆婆和大**所加入的装卸工队伍,她却是有些印象的。年少时候,她娘带着她和哥哥走过街角等活的人群,就指着他们警告哥哥说:“看,穷苦人,你们不好好读书做人上人,以后只能像这些乡巴佬一样做又脏又累的苦活。” 现在她是被用作反面教材的那一类人的家人了。 吕氏怔怔看了唐荷及两个孩子一会,突然醒过神来,急急地把自己怀里的布包打开,掏出荷包扯开来给唐荷看:“你看,钱!” 唐荷一时也有些愣住。她没想到吕氏真的没找到钱。“这是?” 吕氏就把自己当掉字画花瓶的事说了。 唐荷听了,一时无言。“我去把爷爷找回来这下家里人可以暂时缓口气了。” 吕氏看她挺着肚子,忙伸手拦她,“我去。” “村里的人家你认不全。”吕氏嫁进门不过数月,加之心底对乡村有排斥,跟村民确实少交往,只是唐荷这话实事求是,却没有讽刺她的意思。她顿了顿,又道:“你去洗把热水脸这样肿着眼睛,只怕你难受。” 吕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狼狈,下意识地掩了掩面,却也自觉于事无补,于是放下手自嘲道:“我的模样确是颇为狼狈。” 唐荷一向少过问他人的私事,只是作为共患难的妯娌,她不由关心地轻声问道:“怎么了?” 吕氏勉强笑了一笑,跟娘家决裂,这样的事情听起来令人羞耻。 她心底的疲惫又生了出来,一时站不住,便蹲□自己坐在一只小凳上,布包随意放在一旁的地上。“没什么,只是以后家里回不去了。” 唐荷不耐久站,也往旁边的高椅上坐下,耐心地等着她的下文。 吕氏略有些出神,看着面前土豆娃和二妮儿四只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对住自己望,心中生出莫名的柔软,拉近他们,学着往常唐荷做的一样,亲了他们两人的脸颊。然后她轻声犹如自语一样说道:“没事,我还有家人在这里。” 吕氏的举动对土豆娃兄妹来说是首次,土豆娃大了,只怔怔地看着她,一旁的二妮儿不懂哥哥的僵硬,她咯咯笑着冲吕氏挥舞胳膊,“亲亲” 吕氏笑了笑,又抓过她亲一下。 唐荷在一旁,微微笑起来。 其实她跟吕氏,在某方面有些相似。她因为时代不同,与此地格格不入。吕氏因为生长环境不同,对村庄里的生活也隐隐排斥。 只不过她两世经历繁多,心态比吕氏平和开阔许多而已。 吕氏跟唐荷讲了今日在娘家与父母的争执。 “幼时娘带我去听戏,台上咿咿呀呀,讲一段人生的悲欢离合,然后一转眼,戏子们换了妆,再演旁一段故事。娘今日说的和离就像唱戏一般轻巧,好像我在周家的生活只是戏台上的一幕,我下了台,再嫁到别家去演戏。”吕氏轻声说道,“她说我不听话就不认我,这话也轻巧得很,我都不相信。” 她自嘲地笑一笑,“我想着:等她气过了我就回去赔罪,亲娘哪能不认女儿呢?可是后来我走在路上,越想越怕。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 “可是我没有办法”吕氏茫茫然说道。 她年纪还轻,背离父母的未来从来不在她的设想,她不知道前路有什么。她只是发自心底的害怕和愧疚。害怕未来没有父母指引。愧疚顶撞、违背父母意愿。 可是如果让她抽身离开,从此把枕边人当陌路人,把一度是家人的周家人抛至脑后,自己从这一个窘境里清爽抽身去过顺意生活,无论是从她的情感上还是道德上,她都做不到。 就凭着这股“做不到”的想法,她对抗母亲的意志,一意孤行地把自己困在周家村了。 “可是这里的生活那么难”她喃喃地说道,“你晓得吗,我过不惯啊” 此时午后阳光转弱,空气逐渐沁凉起来。其实立春早过,严格说起来,南方的春天已经来了,早春的一棵发了新芽的树从院外探进院里来。 唐荷听得有些出神,她的目光对着春意渐浓的树条,却又越到更远处的天空去。 “其实一开始我也不习惯,”她听到自己说道,“村庄的一切人事物都跟地里的庄稼一样,随着天生地长,肆无忌惮,粗野荒蛮,其实我习惯更加克制的方式。” 她习惯更讲究,更虚假的生活。 后来她学会看更本质的东西。比如村人的少心眼,比如雨后的青山,青色连绵的稻田,秋末也开不败的路边野花。 她发觉这一切蓬勃,鲜活。就是一口古井,一棵老树,一束惹了尘埃的阳光,都让她心生触动,让她对生活充满了热爱。 她心里有了认同感,她就去爱身边的人,然后得到身边人的爱。 前一世已经是梦境,唯有此生是真实。她愿意去认真经营这一处的生活。 因此她对吕氏轻声说道:“都会好的。” 哪怕吕氏日后后悔,可此时顺应她本心的是留下,那就先留下好了。日后后悔了,她再离开这个村庄也没关系。再回到她习惯的旧日生活里。 吕氏闻言沉默了许久,摇头道:“不了。我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字数顶昨天和今天的量哟。 估计又要被说虐了。我再强调一遍好了:本文不会比生活本身更悲苦。 收藏掉得好厉害啊。评论也好少啊。本文接近结尾的时候,终于要扑街了吗? 97、番外3 97、番外3 晨光熹微。 乡间夏日早风清凉,周南生一年多来首次睡了一个不被惊扰的好觉,窗棂间才刚透过第一抹鱼肚白,他便早早地醒了。 身边的女子却还在熟睡。 周南生略坐起身,在浅暗的光线中温柔地凝视她的睡颜。半晌后他俯首轻轻轻吻她的脸颊。 唐荷的呼吸清浅,显然还在香甜睡梦中,被他蜻蜓点水的亲吻惊扰,只无意识地以手拂开他。 周南生不由轻笑了起来。时辰还早,他便也重新躺回去,伸手小心地托高她的头,枕在自己的右臂上。 从前他们夫妻俩夜里睡觉,从来是她蜷在他的怀里,以他的手臂为枕。后来女儿、儿子接连出生,她夜里要哺乳、照顾孩子,为了尽量少惊扰他,她便不再与他相拥而眠。 特别是儿子亮亮出生后,夜里常常睡不安稳,不是突发啼哭,就是像一头小拱猪一样拱着她,非要叼着□才肯安稳好睡。 因此唐荷长久不得好眠。五天前亮亮满了周岁,她便狠心把孩子抱给奶奶,免得孩子继续跟着她睡,不能利落断奶。 唐荷一年来被折腾惯了,纵使孩子不睡在身边,夜里还是数次醒来,这两三天才终于有改善,求得了连贯睡梦。 但是一只温热大手在她胸前频频作怪,揉弄捻搓,她不得不挣扎醒来。“别碰胸部!别碰□!那是孩子的粮袋,会脏!”然后闭着眼睛熟练地捉起那只手放到自己的腹部处,“摸这里,触感一样的。” 没错,唐荷生了两个娃儿后,于是她有了一个略大的肚腩。 身边传来闷闷的笑声,“傻瓜,孩子断奶了。” “对哦。”她仍然闭着眼睛,四肢更加放松地摊开,想着:“不用担心压到娃,太舒服了。” 夜里她把孩子放在身边,为的是哺乳方便,但也怕压到孩子,因此她睡觉时手脚不敢大张,就怕压到孩子的口鼻。 大手又移回她柔软的胸脯处,钻入她轻薄的衣襟内。 唐荷再一次捉住它,与它角力,把它掰离自己的胸口,然后她侧头,闭着眼睛亲到他的鼻子,软声请求他:“别闹,我要睡觉。”同时不忘保证,“再过几天等我就有感觉了,到时我一定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老夫老妻了,说话百无禁忌。 周南生年轻力壮,纵使体谅妻子辛苦,也忍不住频繁求\欢。但是唐荷在孕期和哺乳期,对性的感觉都很浅淡。因此每遇到他求索,她就漫天许诺空头支票:等我哦,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等着我来榨**。 可是眼下她只想睡觉。 不用频频关照孩子,想睡就睡。噢,太幸福。不用多几秒,唐荷又进入了浅眠状态。 身边的人却越发贴近她。一手让她枕着,一手大力揉捻她的乳\房。因为荷尔蒙的关系,她由c杯变成了现在的e杯。很好抓。 他手上放肆,身下的坚硬也跃跃欲试。随着他在她身上磨蹭和撞击的动作逐渐激烈,纵使两人身下薄裤未褪,唐荷半醒间也能感觉到他越发胀大的形状。 其实她现在已恢复敏感,乳\头被揉捻,轻微的战栗直通□,蛰伏在身体深处的渴望在逐渐苏醒。 但是,还是睡觉更。尤其她长久以来不得好睡,如今完整睡眠于她的久旱的甘霖,她闭着眼睛,总是下一秒就又神思恍惚。 他坚持撩拨她。她几次被打断睡意。 她坚持推拒他,他锲而不舍地缠着她。作怪的手指直接从她的亵裤边缘探入,揉捻戳弄。 他太急,她有些疼起来。 浅眠状态的光怪梦境几次被他打断。起床气爆发得不可收拾。两人本来就缠做连体婴,因此她一转头,轻而易举地就凑到了他耳边,低吼道:“我要睡觉!再打几个盹我就能舒服得不得了,我都多久没得赖床了!体谅一下我,晚上再做行不行?!” 她气愤地手脚并用想推开他,踹开他。 他坚持抱紧她,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上,委委屈屈地同她抱怨:“坏蛋” 两人私下里相处,情到浓处他就会向他撒娇。尤其她发火的时候,他几乎不直面争执,也不讲究男子气概,每每无师自通地扮怪卖萌,不是撒娇就是扮委屈。 她突然就心软了。侧过了脸亲亲他,“傻瓜。” 他立马得到了鼓励,下一秒翻身压在她身上,迫不及待地亲吻她。 其实他们成亲日久,深吻渐少。此刻唇舌交缠,气息滚烫,喘息声娇软。 她身体深处的痒意重新苏醒了。 他的唇抽离她的,贴着她的肌肤,一路舔碾着往下。 她不自觉地向后仰头,袒露的颈项被他舔吻,灵活的唇舌湿且热。同时他的手也兜在她胸前,凶恶地捻弄她洁白肥硕的**。 □是她的敏感处。在她的身体里,埋着名为情\欲的雷,引线从她的两个乳端处分别延展往下,汇聚到她的神秘花园处,再缠缠绕绕一路在她的甬道内埋伏。 他揉捻她,弹搓她,同时点燃了她,让她身体里的雷,跃跃情动地等待被引爆。 因此当他埋首在她的两胸之间,以唇舌裹弄她的乳首,她便情不自禁地呻\吟出声了。 “啊”她的身体挺直,头向后仰,两手在他的背后,在强壮的背脊和挺翘的臀部间来回抓挠。口中发出颤抖的愉悦的单音节。犹如点燃的引线嘶嘶,一寸寸烧着。 于是他越发卖力地引诱她。小小周南生来到她的花园前叩开她的门扉,却又如顽童,引得主人方欲开门相迎,他却躲闪开来。待门扉半掩,又来叩一叩敲一敲。 花瓣被撩拨,狂蜂却不肯入花蕊。春光被慢待。 于是她恼怒起来,两手掐着他的臀肉,娇蛮喝道:“给我啊” 他低低闷笑出声。他一向纵容她,宠爱她,因此他的报复浅尝辄止。而且小小南生蓄势待发,叫嚣着要攻城略地,对他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做法已经忍耐到极限了。 他在她的娇吟声中,恋恋不舍放开双手捧堆着的**,直身抬手,唇对着她的唇,温柔地亲吻她,□同时却凶恶地贯穿她。 她尖叫出声。 他的撞击激烈。进和出的间隔短暂。 她目眩神迷,只想畅快地喊一喊。只是屋内还有小床,小床上小女儿在熟睡。她在沉迷中努力保持一丝冷静,咬住自己的下唇,破碎的欢愉声放得低而又低。 而他在□中一贯沉默。唯有用力时牙关紧咬,和润的五官便会突然陡峭起来。她透过逐渐明亮的晨光抬头看他,伸手拂上他的眉眼。 他俯□与她亲吻,□的动作却不停。速度越来越快,她清晰地感觉到越发胀大的坚硬,最欢愉最酥麻的一处被反复戳弄,她每每以为已行至高峰,偏偏却还一路往上,对此她的灵魂和身体快乐却又疲惫,终于她软弱地、破碎地哀求他:“求求你够了,放过我” 他顺从她,宠爱她,真的。越是爱,越想凌虐。 他反复地贯穿她,撞击她,连连把她抛上高空。她低低尖叫,除了攀附他,她别无他法。 晨光终于明亮的那一刻,他们相拥着到底顶峰。 这种时候,他们就像别的世俗男女,说着世俗到不行的对话: “爱不爱我?” “爱啊。” “有多爱?” “爱到骨髓里。” 作者有话要说:入狱之事确是最低谷了。 本章用意不在拖延正文,只是我觉得,男主出狱,最佳不过以房事庆祝。只是正文格调系伤且愤,插入肉戏诡异了点 于是 相信我,就算是肉渣,也比正常行文难写许多 98 98、98 这一日傍晚,周东生三兄弟回了家。 三兄弟经历大半个月的牢狱生活,消瘦颓废。三人一字排开站在院中,像树叶落了大半的萧索的冬树。 徐氏看着儿子们被磨得不像样,捉着他们一个个的手,一边喊着心疼,一边放声大哭。冬末春初的寒风把她花白的头发吹乱,显得越发场景萧瑟起来。 周东生兄弟三重见天日,心神还略有恍惚,却也纷纷红了眼眶,强打起精神安慰老母亲 周老爷子和周老爹悄悄背过身去,各自拭去眼角的泪。 “人回来了就好。”老爷子道。老人拄着拐杖,竭力站得笔直,他拍拍孙儿们的肩膀,轮到周北生的时候不由加重了手中的力量,他看着眼前这双从前明亮如今黯淡的眼睛,保证一般说道:“只要人在,一切都可以重头开始。” 已经发生的不能推翻重来。也不必去讨论因果、对错,只需沉默地承受下来,然后负重前行。 话并未叙得太久,周东生兄弟三被打发去一人去洗了一个去晦气的柚子水澡。 这头徐氏领了儿媳妇在厨房准备晚饭。虽然如今家财折损将近,可自家本来就是卖肉的,准备一顿丰盛的晚餐自然不在话下。徐氏心疼儿子受苦,更是使出浑身解数,荤的素的,汤的炒的,准备了满满一大桌的好菜。 唐荷不知道周南生等人在狱中吃的什么――想来不会太好,因此有心劝一劝他们先吃一些清淡的流食,不必大口啖肉暴饮暴食伤了肠胃,可是当她坐在周南生身侧看着他狼吞虎咽,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红着眼圈拼命给他挟菜。 等他们回了房,门刚一关好,周南生便抱住她。他怕压到她的肚子,因此也不敢抱得太紧。唐荷回抱着他,她感觉到他的颤抖,她埋首在他的怀里,泪水流了出来。“我想你。想到受不了。” “让我看看你。”他哑着声说道。他两手捧着她的脸,衬着窗户里透进来黯淡的天光,深深地凝视她,就像凝视暗夜中熠熠生辉的明珠。“你瘦了许多。”他愧疚地低语。 “你也是。”唐荷抚摸过他的五官。她的眼鼻酸涩,“你回来就好了。” 夜里他们躺在床上,他一手让她枕着,一手轻抚着她隆起的肚子。“孩子闹你么?” “还没到胎动频繁的时候。”她轻声答道,“不过他的心跳很明显,感觉到了么?”她拉起他的手放在振动的位置上,“宝宝,是爹爹回家了哟。” 新生命令人感动而敬畏。即使它还只是母亲子宫里的一个胚胎。周南生感受着那强有力的一下下振动,胸口的热流逆流往上,从他的两眼中寻找到了出口,“我很抱歉,”他竭力平稳地说道,“很抱歉这个月我没能陪在你和孩子的身边。” 唐荷听出了他话音里掩饰不尽的鼻音。她努力地转身与他面对面,“这回原谅你。你得保证没有下次。” “没有下次了。”他很快保证道,“我会一直守着你,守着我们的孩子,不让你担心,也不再分离。” 唐荷拉过他的手,轻轻用尾指勾住他的,晃了晃。 他哑声失笑,低头亲她,“傻姑娘。” “有没有受苦?”她轻声问他,“我很害怕,担心你吃不饱,遭受鞭打,或者别的伤心。” 不管白天黑夜,她极度地焦虑和担忧,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咬着自己的手臂,闷声哭泣。 他在暗夜里摇头,意识到她看不见,便答道:“毒**没有,”听到她放松的叹气,他抚上她的背,一下一下安抚地轻轻摩挲她,“不过吃食确实不顶好,接下来我非得餐餐吃肉补回来才行。”他故作轻松地安慰她。 他不想告诉她,其实家里给他们三兄弟送进去的吃食,是没办法送到他们手上的,都被牢头和衙役们分吃了。 当然大半个月的牢狱日子,吃食上的问题,绝对是最小的。 这是他首次遭遇的没有**的日子,他不想遭遇第二回。也不想她明白其中种种精神和**上的苦楚。 “睡。以后我都在你身边。” “嗯。” ~~~~~~~~~~~~~~~~~~~~~~~~~~~~~~~~~~~~~~~~~~~ 隔壁房间里的周东生和杨氏夫妻俩,情形却热闹得多。 杨氏终于等到男人回家,欢喜自不待言,当着一双儿女的面,她动手把周东生浑身上下摸了个遍,才松一口气,带着哭腔嚷道:“总算是齐胳膊齐腿的回来了!” 周东生回到自个家,洗了热水澡,吃过了丰盛的热饭,眼前齐刷刷立着自己的老婆孩子,终于也回过神来,便笑哈哈地答道:“那可不,惊惊险险的一趟,可总算也让我给忍过去了。” 他抓起自己的小女儿,不顾女娃儿看他陌生的哭闹,“唧”一声,狠狠亲了一下她,把人放下的时候还顺势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好好的小辫揉乱成了草堆。 然后又把磨爪伸向自己大儿子,“小男子汉,爹不在的时候,你有没有照顾好你娘和妹妹?” 土豆娃被他爹亲得有些害羞,口水留在脸上也不敢擦,只挺起小胸脯大声回道:“有!” 杨氏看着眼前的一大二小,又笑又哭。 “你看你,下雨呢,”周东生扯了她袖口的帕子给她擦眼泪,“孩子们都看着呢。” 土豆娃不明白什么叫喜极而泣,“娘,你别哭了,你天天哭,三婶告诉我说这样会哭坏眼睛的。” 周东生怔住了,“孩他娘” “嗨,都过去了”杨氏不好意思地挥挥手,“娃,以后娘都不哭了。你爹回来了,咱们一家好好过日子。” 周东生拉住媳妇的手,“对头。我努力做法,让你和孩子们过好日子。” ~~~~~~~~~~~~~~~~~~~~~~~~~ 另一间房里,周北生和吕氏并躺在床上。 “我听爹娘说你把城里的宅子退租了?”周北生轻声问道。 “对的。” 既与爹娘争吵,东西也当了光,短期内是回不去城里了,宅子留着也是耗费银钱,还不如退租,安心在乡下好好经营生活。 “难为你了。”周北生张了又张口,想说“以后我会让你在岳父母前抬头的”,但自己却先怀疑起这一日还能不能到来。他在黑暗中无声且艰涩地苦笑了起来。 “我自个乐意的,”吕氏捉住丈夫的一只手,“北生,我乐意的,我只要你安全回来。” “嗯。”周北生把她拥入怀里,“睡。” 吕氏本来有满腔的话,要对他倾述。可是枕边人的疲累和颓丧满得都要溢出来,她感觉到他的悲伤,想安慰他“来日方长”,或者“十年磨一剑”,话到嘴边,只余一声轻轻的叹息。 到了深夜,吕氏莫名醒来。她听到在沉沉的黑暗里,传来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声,犹如受伤的动物,自知获救无望,只求张口呜咽出声缓解疼痛。 她一动不敢动。眼泪从眼中汩汩流出来,顺着耳际无声滴入枕中。 ~~~~~~~~~~~~~~~~~~~~~~~~~~~~~~~~ 日子平静地过去。村中被拘的男丁陆陆续续都回了家。 唐荷不晓得旁人家怎么解决地这一件事情,只隐约听到一些交谈,知道还是有一些人要坐更长时间的监牢,为的是他们斗殴时出手特别狠,也有一些是家里实在凑不齐钱被官府要求用劳作来抵。 唐荷觉得,乡人善于遗忘。不管对他们自己遭受的不幸,还是对他人遭受的苦难,他们都以沉默和忍耐来对待。这份沉默和忍耐太过理所当然,倒显出两分麻木来。 有时她经过邹家村,会想着,那一户死了兄弟的人家,日子不知过得怎么样了。 无论如何,人是在幸福的时候才能同情别人的。唐荷想起周南生付出代价承担后果那些日子的煎熬,就漠视了自己的内疚,反思出根植在自己心底的自私和冷酷并冷漠地原谅自己了。 村人没有再提起此事。于他们来说,那一笔堪称巨额的赎银,也就此揭过。他们只是一如既往地、勤勤恳恳地辛苦劳作求生存。 日子久了,此事便像一个人幼年时摔跤留下的伤疤,若非特意就根本想不起,或者就是想起了,也不过当成普通的疤痕。 生活的潮流推着人往前走。只有一个人,惊慌失措地失了方向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谢小夏的地雷!!! 99 99、99 人生除死无大事。 有些时候他会从心底漫出来深沉的疲惫,这知道这不好,他在奋力自救,但也因此他无暇顾及家人,他的怀孕的妻子,他的更为沉默颓丧的兄弟,他的年迈辛劳的祖父,他一时都顾不到了。“再给我一点时间。”他在心底对着深沉的夜色中不知名的神明哀求,“我知道生活还有更艰难的坎,但我也需要积攒力量去克服它。” 唐荷躺在沉默不言的丈夫身边,把无声的叹息掩埋在喉咙深处。 ~~~~~~~~~~~~~~~~~~~~~~~~~~~~~~~~~~~~~~~~~~~ 女婿免去了牢狱之外,唐老爹夫妇也高兴得不得了。等大腹便便的女儿和踏实温和的女婿回来看他们,老两口用较之年夜饭还丰盛的满桌饭菜表达了他们的高兴。 “人活着谁不遇到几个难坎呢。”唐老爹拍拍女婿的肩,“我老汉活了大半辈子,最明白大难过后就是大福。” 周南生原本有两份心虚,怕岳家嫌弃自己斗殴入狱的名声不好听,此番唐荷要回娘家看看,让他陪着来,如果不是实在担心唐荷大着肚子有个万一,他实在不想来。 不曾想,岳家态度如常。他便暗暗松了一口气。唐荷在旁边觑见他的神情,也有些无奈,她忍了这一段时间,等两人单独待在她出嫁前的闺房时,终于忍不住道:“有家人的理解和支持还不够让你释怀么?你要傲娇到什么时候?” 周南生听不懂何谓“傲娇”,但听出了媳妇话里的火药味,他愣了一愣,苦笑道:“我也想得通,只是一时还提不起劲”先不提他遭受的牢狱生活,单是每每思及他参与的那场闹剧夺去了两条人命,已经足够他许久寝食不得安宁,“让你跟着烦忧,是我不好”他摸摸她的肚子,“宝宝不要受爹爹影响,要快活哟。” 唐荷叹气,“你晓得的,你不开心,我也快活不起来。我不快活,宝宝生出来自然也是愁眉苦脸。” 周南生皱眉,“还是不要?我还想咱们的娃娃生来是个笑口常开的开心蛋呢。” “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唐荷道,“娃娃的爹豁达,才养得出乐呵的娃。” 周南生笑,温柔地看自己的妻子,“好,我都听你的。” 门外李氏大声喊着女儿女婿,“吃饭啦!” 唐荷苦着脸抚摸自己的大肚子,“胃被镇日顶着,吃不下呀。”她怀孕到了后期,胃口变差,手脚也浮肿得厉害。 周南生拉起她的一只手轻轻按摩,“再忍忍,很快的。” 妻子拖着笨重的身子,他也该真正振作起来打拼生活才是。 “咱们出去,岳父岳母要等急了。” “嗯。” 饭桌上唐老爹和李氏耐不住长久来的担心,还是询问了周南生关于此前狱中的生活。周南生虽不能立时消尽心中块垒,但还是尽量做了回答。 “这也不算啥大事,到底人已经全须全尾回了家。”周老爹道,他应女儿“给女婿讲讲人生真正苦难”的要求,灌下两杯小酒,回忆起了当年重重磨难。 “都说人至低贱,莫过于低到尘土里,其实真的低到尘土里又算什么呢?拼着一口气,再爬起来挺直脊梁就是,”唐老爹一口老酒一口小菜,“最的,还是人自己心里不能泄气。不然你泄尽了气摊入泥堆里跟尘土混做一团,如何还站得起来呢?旁人就算想扶你,也无处可扶。” 周南生点头。大字不识的农人有自己的朴素哲学,它们粗糙但直抵本质。 ~~~~~~~~~~~~~~~~~~~~~~~~~~~~~~~~~~~~~~ 如果说周南生慢慢释怀,并从低谷中振作起来,那周北生,则是在缓慢地攀爬过程中突然失控,最终跌入了谷底。 一开始周家众人都没看出他的不寻常。虽然悲愤和内疚是有的,以为触手可及的远大前程像展翅的鸭子一样飞走了,任是谁都不能轻易释怀。但周北生的低落情绪,在周家人看来,属于合理限度内。 便是吕氏在他归家那一夜听到他的哭泣,此后再没见过他失控,于是也慢慢放下心来。 周老爷子特意找了周北生做思想工作,“我和你爹把一切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我们比你还希望你飞出这个小乡村做一鸣惊人的金凤凰。前头人人夸你少年英才,我和你爹也当了真,天天盼着你尽早中了举人进士光宗耀祖。如今想来,是我们把你逼得太紧了。多少人在你这个年纪还是个童生?就是五十岁的老童生也是不少的。” “常言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得中进士的人都是学问了不得的人,再了不得,他们也都学到五十岁才考中,如此看来,你就是学习再好,只因你年纪小,学的总比旁人少了三十年。如今既遇到了这一遭,你就当潜下心来研习学问,待厚积薄发的那一日到来。你自小聪明,爷爷说的话你自己也懂,因此我也不多说了。你要想得通。” “是。”周北生应道。他抬头看祖父疲惫衰老,心中升起许多内疚和担忧。只他张了张嘴,因世事弄人,他挣不到荣耀,也寻不出话来安慰老人。 与此同时,周北生的岳父吕教谕也晓得了他出狱的事,瞒着老妻给他写了一封信,大意与他在狱中跟周北生说的相同,另花了大量的篇幅描述了他对秀才女婿的继续支持和看好,希望他务必顶住生活的暴风骤雨,不卑不亢,坚持读书写作,终有一日蒙尘珍珠会大放异彩。 周北生拿着信苦笑。纵使吕氏瞒了他她跟父母的争执,岳父心中也不会提及他们曾打算回收女儿的事,但齐氏被女儿忤逆,如何肯罢休,特别是吕氏卖光了租宅里的陪嫁,齐氏气得仰倒,立时杀到周家铺子里,骂人不带脏字地让周家把女儿和财产还回来。 周老爹等家长沉默地向儿子隐瞒了这些羞辱和责难。吕氏用行动向他们表明她愿意留在周家生活下去,他们惯于承受生活的风雨,自然不会为了所谓的自尊把好好的儿媳妇送走。他们只能向齐氏竭力保证:向儿媳妇借的嫁妆,周家一定尽早归还。 周北生夫妇影影绰绰地了解到了这些事情。周老爷子坚持偿还第一笔款更坐实了大部分的猜测。周北生既愤且悲,为自己无端受辱的老父母,为左右为难的妻子。 可是此时的他做不了什么,他没有自信去许诺光明的未来了。 吕教谕当了大半辈子的妻管严,这回齐氏从周家铺子闹回去后,他难得硬气起来呵斥她,言明决不让女儿和离,她要是再闹,把她送回老家伺候八十老母去。 齐氏气急,却不得不偃旗息鼓。 周北生纵使没有再遭到岳母的为难,也并未变得开怀:这并不是他的能力让事态改变的,他有什么可开心的呢? 自厌的情绪在心底蛰伏,无时不刻不在蠢蠢欲动。 后时间过了三四个月,吕教谕见老妻软化,流露出思念女儿的意思,便去信让周北生携妻来看他们。 吕氏得知消息后很高兴。没有人真正愿意与生身父母决裂,母亲的责难让她每日惶恐,如今能再回家看一看,实是她心之所盼。 周北生不忍心拒绝她,只好咬牙陪她回吕家。齐氏见了他面色自然不好,却忍住了只哼一声,没有说更多责难羞辱的话,只喝了女儿陪她回房,留了周北生同吕教谕说话。 “我听悦彤说你心思郁结,不是很振作,”吕教谕单刀直入道,“你年纪还轻,这个挫折捱得久一点也没甚大不了。只是你对未来,究竟如何打算?” “我很茫然,”周北生轻声说道,“我又伤心,又愧疚。” 为自己伤心。对家人愧疚。 这些话他不好对他爹和爷爷说,但吕教谕既是他岳父,更是他的老师,他也希望能从他那里等到指导。 吕教谕闻言叹气,“你这些情绪是正常的,这说明你有上进心,知晓感恩。”只有蒙昧之徒才妄自自大,不知反省,不晓内疚。 “以前我也听你说过你从小求学,世俗经济上从来没有经营过,我看你既然短期内也考不得学,莫若走出书房,入世看一遭民生才好。”吕教谕捋着长须说道。 周北生愈加茫然,吕教谕这一番话说得堂皇,所谓经民生,去铺子里帮卖货算不算? 所幸吕教谕很快把话说下去,“我一位老相识开了学馆,正要招一名教席,你是秀才,资格也够的,或者去试一试?” 周北生此前倒没想过这么快地让自己从学生转换身份做老师,但他既害怕自己困守在旧地里日渐迷茫绝望,也有心为为他付出良多的家庭解决生计艰难,心底他竭力抵抗心中的软弱和畏惧,咬咬牙,点头答应了。 只是走出来后,面对的风暴比在原地还要多 作者有话要说:前天和昨天的字数,今天的会在明天补上。 正月至今只十五天,我重感冒了两次。现在鼻子都快掉下来了! 今年刚开始,就各种倒霉啊 季节交替之际,大家注意身体 晚安! 101101 对于周北生涉足俗务的打算,如何是在以前,周家人会大惊失色轮番上阵说服他放弃,但现在不同了,陷入低迷的周北生打算振作,且这振作的方式也相当合理,家人自然乐见其成。 而且三五年,甚至七八年内周南生都考不得试,让他再像从前一样待在书房两耳不闻窗外事就成为不现实。当然家人不希望他放弃书本,但是一个大男人也不能不做事不挣钱是不是?乡人根深蒂固的“一日不劳一日不食”的价值观让周老爷子等人就算再宠爱周北生,也不会乐见把二十岁的他继续养成无法自食其力的书虫废物。 “你不可把书本落下。”周老爷子切切地叮嘱他,“到底你要回到读书的正途上的,买卖事情你随意同你爹他们学一学就是了。这事情没有多难,只是你从前没做过,一时半会上不了手也是有的,你要平常心对待。” 老爷子这是怕幺孙搞不来买卖,好不容易重新燃起的热情和勇气又被打击掉,因此在给他打预防针呢。 周北生也听得明白。他向老人笑了笑,保证道:“我晓得的,爷爷。”只是背过身他却暗自苦笑,读书最需要头悬梁锥刺股,他只是有点天分和聪明的普通人,又不是文曲星下凡,哪里可能大半精力分散去做买卖中还奢望有朝一日中举。 他在彻夜不眠后做的这个决定,就代表着他一定程度上放弃了自己旧日的梦想。可是祖父及父母不知道这一点,周北生面对他们的盲目乐观和信任,心底充满酸楚和内疚。 可是他必须迈出这一步。不然再待在书房里他会把自己逼疯。 吕氏对这个发展始料未及。她能够接受丈夫十年二十年后再中进士,但不能接受他从此去当一个小买卖人。 妻以夫贵。只有周北生成功了,才能证明她与母亲对抗是值得的,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但周北生的决定让事情往相反方向发展。他就要成为一个小买卖人,光顾周家铺子被他招呼的顾客将是她的故友亲朋家的仆佣。吕氏感觉无法启齿,无法面对父母。她打算暂时耐的、待荣耀那一日轻描淡写回忆的艰难生活将成为长久的真实。 当然这些话她也不能向周北生说。向自己的丈夫坦诚他不能令妻子骄傲反而令她羞耻,不需要明白更多的夫妻相处之道,也晓得这会糟糕至极。 她只能去找唐荷,“三嫂,昨天你跟北生谈过话后他振作了许多,谢谢你。” 唐荷看她的脸色,并没有欣喜和感谢的神情,就静静地等她的下文。 “北生花了比十五年还要多的时间潜心读书,如今他却要去学做买卖,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然后呢?” “你能去劝劝他吗?你能把他劝得放弃读书,自然也能劝得他回头。” 唐荷无奈地笑了,“四嫂这是把小叔转变的原因怪在我身上了?” “并没有,”吕氏硬邦邦地道,“北生一意要浪费他的才华,我急坏了,希望四嫂帮一帮我。” 唐荷摇头,“我帮不了你。其实小叔做什么样的选择又哪里与我有关呢?如果不是他心里定的主意,旁人的三两句话哪里会影响到他?四嫂如果觉得能,那你多劝劝他吧。” “你我都晓得一个家庭培养一个秀才付出的良多,你就忍心” 唐荷打断她,“我是不忍心,我不忍心老人为儿孙伤心,不忍心周南生为兄弟担忧,所以昨日我才多事去劝小叔。如今你不是怪我来了吗?” 吕氏脸色又红又白,“对不起” “不要紧,”唐荷说道:“小叔总是有比兄长更多的选择和退路。从这一点上说,我对你和他也有怒气。所以你尽管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对我有埋怨也也没关系,我不在意。” 妯娌俩的谈话不欢而散。而让唐荷一反常态,口出伤人之言,原因就跟她说的一样,她对周北生总是有更多的退路很不满,因为这些,都是建立在她丈夫和其他家人的牺牲上的。 同周南生对周北生参与铺子生意的喜闻乐见的态度不同,唐荷预见到了不乐观的事态。 如果周北生只是一时兴起,中途改变主意回到他的书房,这固然像一个不成熟的孩子一样儿戏,也是再一次对家人的努力和支持的耗费,可唐荷最多对他不以为然罢了。 她担心的是另一种更糟的结果。如果周北生一直坚持下去并做得不错呢?以周家家长对他的偏爱,他一定会被最倚重。那周南生,她的丈夫,会被置于何地? 唐荷想起他最近尤为疲累,但在忙碌之余还是兴致勃勃地向她勾勒了蓝图:把周家铺子的规模扩大,像齐家铺子一样,发展成联通外县大户和本城散户的中间商。 男人需要事业。周家铺子就是周南生的事业。是他放弃了读书科举之后生活的重大内容,是他努力的主要方向。 或许周北生参与进来,与兄长齐心协力,把自家的小铺子发展成大企业也未尝不可能。但到时候,谁会是那个最高位的决策者和领导者? 当然周南生珍视自己的兄弟,他从来对家人有深厚感情。但但再深厚的兄弟情,也不能、也不该让一个人的事业心为此让步。 唐荷深深叹气。她此次决定缄默不语。 人长大后,很多事情就不像兄弟姐妹分配糖果一般怀有忍让和感情就足以解决。 作者有话要说:求戳新坑: 102102 周南生对于弟弟参与铺子的经营抱支持态度。他回家来跟唐荷分享他对弟弟在生意一途上所展现出的令人意外的坚持和才能的赞赏,“他的秀才身份对应酬有意外的帮助,行商们为此问他许多问题,我以为他会受不了被提醒几年内不能考试这个事实,结果并没有,看来他心态已经好转了,”做哥哥的语气很欣慰,“行商们喜欢跟他打交道,因此还给了咱们家好几单生意。” 唐荷几乎是怀着怜悯看着他。他对可能发生的坏情形一无所觉吧?她不知道她设想的结果若真的发生,对于他而言,“一直比不上弟弟”及“总是被父母牺牲的那一方”这两件事哪一个更伤人。 “怎么了?这样看着我。”他奇怪地看着她。 “没事。突然觉得你人很好。”她笑一笑,“让我抱一抱。” 她总是有突如其来的怪心思,他宽容地笑一笑,站在她的椅子前就势轻轻揽住她。 唐荷也伸手搂住他,不一会就松手推开他,“夏天来了,我热得要命。”临盆在即,她身材臃肿,腰背长期承受大压力,不管是躺、坐还是站,都不舒服。“我真希望他快点出来。” “傻瓜,”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快了,快了。” 他的安慰人的话真贫瘠。她抬头白他一眼,低头发愁地看自己的肚子,“我娘说,等孩子生出来才是最累人,到时我就恨不得再把他塞回去了。” “说傻话呢,到时咱娘会帮着照顾孩子的,”他想起她说过的“产前忧郁症”,“郎中说你发动的日子也就在这个月了,我跟爹说了,反正小弟在铺子里做得趁手,我正好抽出空来在家多陪陪你。你不要怕。” “嗯。”唐荷笑了一笑,又重新伸手环过他的腰,埋首在他的腰腹部,轻轻叹了一口气。 女子生产从来是一件凶险的事,此时此地又没有专业的妇幼医生,有时她难免悲惨地预感自己若是生产不顺利该如何是好其实她最担心的,还是十月怀胎期间都没能做产检,万一孩子缺胳膊少腿呢,万一他(她)智商有缺陷,万一他(她)是个星星的孩子 无论如何我都会爱他(她),她心想。只是一个人与众不同的话注定要过非常艰难的人生。她不舍得自己的孩子受苦,这比她自己受苦还要痛苦百倍。 “你们族里那个叫扁头六的孩子是咋回事?”唐荷问道。那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孩子看起来就不是正常端秀的孩子,似乎不能正常理解事物,不能正常与人交往、交谈,她在村子里经常看见他独自走来走去,有时会直愣愣地走到他们家院子里来,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一样突然愣在大门前,问他有什么事,他只会重复一句:“这是南生哥家。” 他在唐荷这里所受到的待遇要温和许多,她见过他闯进别人家的院子被主人大声呵斥赶远。村人未必是厌恶或者害怕这个不同寻常的孩子,只是觉得他既然无法体认及表达正常的情感,那他就不是正在意义上完整的“人”,那么伤害他就不像伤害其他人一样会激起自己的内疚,如此大多数人对待他的态度都很恶劣。 其实那个孩子被这样对待,也不是完全不明白、不难过吧? 如今唐荷的孩子就要出生,她不能想象当自己的孩子被轻视、欺辱,她会不会凶狠扑上前去与人厮打。 可是唐荷见到过许氏面对这一切时暗自垂泪,有时反而得拉着孩子弯腰向人赔罪。也许对她而言,生活过于沉重,生命过于苦痛,她和她的孩子已经低到尘埃里,对普通人来说形同践踏的举动于他们已经是常态,求生太过艰难,于是他们不能不咬牙沉默。 唐荷想到这里,心潮翻涌,眼睛里滚出泪水。 周南生还没来得及回答她的问题,就发现了她情绪的不对,把她板正了后看到她脸上的泪水,不由地大惊,“怎么了?!那孩子是做了啥错事吗?” 唐荷摇头,“没有。” “怎么就哭了。”周南生给她抹眼泪,“我还想着那孩子虽然跟咱们有点不一样,但从来不闯祸的” “也不是他的关系,”唐荷有点不好意思,咕哝道:“我自己没有要哭,都是怀孕让我荷尔蒙失调的关系啦。” 周南生没有听懂,只是无奈且宠溺地看着她,“傻不傻呀。” “我就是有点难过嘛,你六婶一家子日子过得不容易。”扁头六的爹虽然与周南生已经是好几代以外的旁亲,但按照辈分,周南生是应该叫他做六叔没错。 虽然不知道唐荷为何突然提起这一家人,周南生却没有问,而是回答起了她一开始的问题,“是不容易,我六叔家里一直特别穷,二十几岁上才说了媳妇,不想两年后媳妇就难产死了,然后也一直没钱再说别的媳妇,直到快四十岁的时候,有一天从外面领了一个乞丐婆回来也就是现在的六婶。六婶也是个苦命人,据说小时候被拐子从爹娘身边拐跑,后来被卖做奴仆,被打骂狠了私跑出来,过了很长一段乞讨的日子,流落到我们这,被六叔收留了,两人年纪虽然相差大,却也搭伙过起了日子。几年后六婶怀了娃,而且还是个男娃,村里人都说六叔这是盼到奔头了,却不想这娃娃却是不正常的” 周南生似乎为自己的这个说法感到抱歉,因此停顿了一会才继续往下说,“从前我住在老宅子里,跟他们家离得不远他们家就是咱们后面不远的两间泥坯房。六叔年纪跟咱爹差不多大,身体不好,做不得特别重的活,六婶一个女人家也没甚本事,加之他们家地少,平日也没甚收益,因此他们家日子过得不顶好。可是他们都是不错的人,就是扁头六那孩子,长得虽然略不同,但顶顶乖巧。以前我跟他家住得近,他也认得我,还会叫我哥哥。” “老天爷并不会因为一个人善良就厚待他,”唐荷喃喃地说道,“相反,命运犹如恶人,越是对手软弱,越是肆意欺辱。” 她重新埋首在他的肚腹间,像汲取勇气一般深深吸口气,“我一定努力,坚强,给我的孩子我所能给予的一切。” “这是做爹的活,”他轻轻抚摸着她凉滑的黑发,“我会竭尽所能,把我能给的都给你和孩子” 从前唐荷觉得自己能独自面对、解决一切问题,但当她真正有了孩子,展望以后抚养孩子的生活,才真正意识到:一个丈夫和父亲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就算她能忍受自己丧失爱情和爱人,但对年幼的孩子而言,父亲的角色是极其重要的,若他缺席,对孩子的生命和品德的培养来说都是不圆满的。 她理解了爱人及家庭的真正意义。 “我相信你,”她喃喃说道,“我不能想象没有你” 女人怀孕后比平常时候更加善感,周南生已经习惯她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动,他一如既往地对此充满耐心,“我也是。” 家庭和亲人是一个人得到爱和付出爱的起因和结果,让一个人真正勇敢、进取,并成就生命的圆满。 不得不说,唐荷作为一个准妈妈,身体内潜伏的母性已经十足的激发出来,这让她更具有包容性。从前的她考虑问题多注重结果,过程中牵涉到的人的情感、情绪等问题大多被她忽略不计。而现在,她愿意把它们考虑在内,不以简单的得与失去衡量一件事情的价值。 因此当周南生踟蹰地对她说:“我答应过你跟爹娘分家,我们去过小家庭的生活,我也晓得你更愿意跟我单独住在老宅里,可是那次牢狱生活改变了我的想法,我意识到爹娘和大哥是我在乎的家人,我觉得一家人健康自由地好好活着比啥都重要,旁的事情能不计较就不计较吧我晓得为难你,你不要对我失望而且爷爷年纪很大了,爹娘也是头发花白,有时候想到他们可能活不久我就会害怕,害怕子欲养而亲不待。” “嗯。” 她仍然想分家。她理想的婚姻家庭状态是她与丈夫、孩子共同组成小家庭,长辈则不必共同生活在一起。她愿意孝顺长辈,但希望跟他们保持一点距离,特别是在还有由几个小家庭组成的大家庭的情况下。 可是他现在真正理解了周南生。如果说以前她是出于性格、以及对他的感情,才不得不接受他对家人妥协和顺从的态度的话,现在她则是真正理解了他。对他来说,在亲人的感情面前,一点慢待,一点委屈,根本是无关紧要的吧。 唐荷设想自己的孩子长大并娶妻的那一天,如果他迫不及待地搬离自己的生活,自己会不会难过和受伤? 不要说就算不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也不代表感情疏远。对母亲和孩子来说,这永远意味着相偎依的状态被打破,意味着真正的分离。 如果周南生想保持这份孺慕之情更久远一点,那么她愿意支持他。 就如同他对待兄弟的态度,她也必须以沉默表示支持。就算他有一天真的被周北生伤害到,她也不能现在就替他做决定去以排斥、驱赶或其他手段来捍卫他的领域。不管是再一次的退避,还是抗争,那都是他自己的事,因为只有他,才能明了自己心中什么东西更重要,去选择放弃什么留住什么。 她知道无论是分家、还是生意上的地位和利益分配,这一天迟早都会到来。她需要做的,只是在那一天,站在他身边而已。 ~~~~~~~~~~~~~~~~~~~~~~~~~~~~~~~~~~~~~~~~~~~~ 只是这一天,其实来得比唐荷预料的要早。 六月底的时候,唐荷临盆,生了一个女孩。孩子刚生出来,皱巴巴的不说,皮肤红黑,胎毛还非常浓密,从额头上一直蔓延到两腮,背上也是,从肩膀一直蔓延到后腰眼处。 唐荷绝望地心想:“完了,虽然他没缺胳膊没少腿,手指脚趾也不多不少各十只,而且出生时哭声响亮,看起来也不像病弱的孩子,可是我毕竟对不起她:我把她生成了一个毛孩!” 除了这一个可怕的痛苦,她还发现孩子的头颅尖长,不大像她所见惯的正常人的尺寸,反而长得好像某一部《木乃伊》电影里面那个远古的神的头颅。 “完蛋了,怕什么来什么,我的孩子为她生来的与众不同,要过艰难的人生了。” 她为此偷偷痛哭。虽然她对孩子的爱不会变甚至还要多,她甚至偷偷假设了周南生若果接受不了这个特别的孩子,那她即使和离也会抚养她长大成人或者一辈子养下去,毕竟一个长相奇特的女孩子是不太可能嫁得出去的。 周南生因为女儿的降临和媳妇平安度过生产的危险乐坏了。但是他后来还是发现了唐荷情绪的不对,追问之下知道了她的想法,简直哭笑不得。 “这就是你说的产后忧郁症?”他看着她一本正经、泫然欲泣的表情,强忍着不敢取笑她,“你用没边的事来折磨自个干嘛?傻瓜。” “我外甥女和大嫂的二妮儿生下来的时候也不长咱娃娃这样啊”唐荷索性放声大哭。 “哎,别哭,月子里哭会坏了眼睛的。”他手足无措地安慰她未果,只好去把自己娘拉来。 徐氏在知道一向主意强的三媳妇的异想天开后也很吃惊,“你瞎想啥呢?咱娃娃是因为比较黑瘦,如今看起来不大讨喜娃娃长个十几二十天,长开后再看就顺眼了,到三四个月上,胎毛褪尽了,皮肤变白,就会越来越好看的。” 真的吗?唐荷迟疑。她也不愿意这样可笑且神经质,但做母亲的,事情一旦涉及自己的孩子,总会把小小问题放大许多倍。她又没有经验,虽然看过育儿书,但每个孩子彼此是有差异的。因此她只好凭着母亲的本能来照顾孩子,担忧和快乐就像云霄飞车一样,让她一下从云霄跌落谷底,再从谷底攀上云霄。当然这是后话了。 月子里唐荷主要由徐氏照顾。周家毕竟没有闲人,虽然徐氏为照顾坐月子的儿媳妇出了大力,可她分\身乏术,一个人也顾不过来所有事,周南生也怕她再胡思乱想,为了照顾她情绪好转,他就把主要精力从铺子里抽离出来,照顾媳妇和孩子。 等唐荷坐完月子,他回到铺子里,就突然发现,周北生已经占住了主动权。曾经由他接触、应酬的大客户现在由周北生接手,账本不再由他管,进货及销售计划的制定和调整也不再由他主持。 这个铺子实际面积不大,但是做得蒸蒸日上,正在扩大发展的好状态,说它是周南生的事业并不为过,这是他明白科举无望后投入了全部心血的地方。他留意顾客的口味,由此调整进货的种类。他还尽量争取更多的客户,调查他们的喜好以便迎合他们来争取生意。他还跟官府打交道,四处去打听没有铺面要盘出 他有许多计划,他也在逐渐地实施它们。 如今小弟参与进来了,诚然他做得比自己想象的好,可是这是在接手了自己前期努力的基础上。当年自己被要求退让以保证弟弟得以继续求学,现在又将历史重演了吗? 周南生为此检省了自己的内心:他乐意为弟弟付出,哪怕再辛苦,他也愿意支持弟弟的求学及他的生活,但是这跟把经营铺子的位置让出来不是一回事。他为它付出了心血,他还为它的发展壮大制定了许多计划,这是他作为男人的事业,他某一种程度上的信心和骄傲所在,他不想轻易让给任何人。 周南生便去找了他爹,跟他提出:弟弟已经走出了暂不能科举的阴霾,也冷落了学业许久,是时候让他回到书房读书了。 周老爹犹豫了一会,答道:“北生跟我提过这件事,他说他也是二十岁的人了,那么多年来都没挣过钱,觉得挺对不起咱们,如今三年五载他也考不了试,一直都闷在书房里也不现实,正好有这个机会让他给家里帮忙,减轻你们做哥哥的负担,他想再做一阵子。” 周老爹对此显然很欣慰。 周南生见与他说不通,只好直接去跟周北生谈:“北生,咱们家的人各司其职,你负责光宗耀祖,我和大哥负责挣钱养家” 他们谈了许久,周南生因为被挑动深埋的“一直被牺牲”的情绪,言语略有生硬,直截了当地跟周北生挑明了:“你越了位,抢了我的工作,我希望尽快恢复咱们各司其职的原状。” 周北生对此很吃惊,“三哥,以前因为我光花钱不挣钱,两个嫂子都觉得哥哥们为我牺牲得太多,闹着要分家,如今我反省过来,为你们去努力挣钱,这不好么?铺子总归是咱家的,你主持大局或者我主持又有啥不同呢?何况三嫂刚生产没多久,我听悦彤说她忙累得很,三哥一向心疼三嫂,正好这段日子你多陪陪他们娘俩,这不好么?” 周南生感觉深深的无力,“我想他们说的牺牲不是单指你花钱,而是说我们的生活围着你转,事事以你为先你是我亲弟,我乐意为你付出,可是那个铺子是我的心血,几年来我苦心经营” “我不明白你做或我做有啥不同,毕竟所挣来的钱都是为了家人过更好的生活,”周北生说道,“可是既然你介意,那好吧,铺子归你管。” 话虽如此,周南生还是发觉了改变的不可逆转。周北生退到了辅助他的位置可是他们观点许多时候不一致,在他认为该保守的地方,周北生认为该前进,他认为该放手一搏的时候周北生却建议维持原状。差异带来争执,而周老爹出于对读书人的信任与一贯的偏爱,大多数时候选择维护幺儿。 两兄弟相处的状态日渐紧绷。 唐荷深切地感受到周北生的烦躁和矛盾。他沉默、疲惫。有时候他对着她,在她鼓励和安慰的目光下似乎就要开口诉说,但下一秒孩子的哭声就响了起来。她只能抱歉地看看他,然后去哄孩子。 新生儿出乎意料地耗费母亲巨大的精力。唐荷因为睡眠不足,以及对孩子萌生的巨大的爱意,使得她不得不疏于与丈夫交流。 她知道他的困扰,但她无暇去安慰他。 两兄弟的状态最后甚至惊动了周老爷子。老人家日渐垂暮,每日里只坐在自己的摇椅上昏睡,就算家中新生儿诞生,这欢乐也没有激发他新的生命热情。 周南生望着他,心底不无酸楚,“爷爷,你要注意身体,虽然是夏天,可是早晚气温还是有差的,晚上你要盖着凉被,不然要着凉” “好了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老爷子挥挥手打断他,“我有事问你,你晓得我是要问啥事吧?” 周南生顿时沉默不言。 老人不由叹气,“你一向友爱兄弟,这回怎么” “爷爷,这跟兄弟情无关,”周南生艰难开口,“许多年前你们要我把读书的机会让给北生,我照做了。这些年来我精力都放在铺子上,我做得好好的,北生一来,我又得让给他即使是我,也会有不情愿不甘心的时候啊。” “都是一样为家里挣钱,”老爷子还是想劝他,“你们一样在做事,你做这件事,他做那件事,目的一致就行。” 周南生缓缓地摇头,“这还是不一样您应该晓得的,这差别不在是做老板还是做活计,而是奋斗的位置、方向和成就感” 周老爷子如何能不明白呢?他也是白手起家,一步一个脚印挣出头来的。“北生主要是想寻个信心你且缓他一段时间,他到底还是要回去读书考试的” 周南生打断了老人的说服:“他跟我说他不打算再科举了。” “啥?!”周老爷子大惊失色,“你去把他给我找来。” 周北生被找来,周老爷子同他谈了许久,最后周老爹也被叫了进去,三人又谈了许久。 周南生心中的希望渐渐泯灭,他太熟悉这样的被牺牲的预感。 也许他的家人并不是故意要伤害他,他们只是觉得他在意的东西其实没有那么重要,总是可以为他们认为更重要的别的东西去让步,比如兄弟的和气,比如小弟的想法。 他的心冰凉而平静。 果然周老爷子又找他讲话,“南生啊,我跟你爹都劝过北生了,可是他犟啊,说他对考科举没信心了,他怕再坚持下去会拖垮这个家,还不如现在就掉头该行” 老爷子一辈子都在期望家中出一个高中的读书人,好不容易幺孙中了秀才,他刚盼着再进一步,命运的打击就来了。如今幺孙直接说,以后能考的时候还是会考,但是像从前一样一直闷在书房的话,他会被毫无希望的设想折磨疯的。 他还有啥办法呢?做长辈的固然希望孩子给自己挣脸,可更希望孩子平顺幸福的过一生。 “南生啊,既然北生在做生意上也有天分,能力着实不赖,正好你们两兄弟联手,把咱家的铺子越开越大,整成大商行,把分铺开到别县去” 老人自己心里也失望失落,却还是想说服他。周南生看着他更苍老更疲惫的模样,心里涌动的疑问“凭啥总是我让步”终于还是咽下去了。 虽然他无言地接受了现状,虽然周老爹等人心底觉得哪个儿子经营铺子都一样,但因他首次的抵抗和延续的沉默,还是让周老爹和徐氏等人看出了他的介意,因此态度也有些小心翼翼起来。 夜里唐荷偶尔会听到周南生的叹息。她也只能从面对孩子睡的姿态转过身,改成面对他,偎入他的怀里,轻轻地抚摸他以作安慰。 有时她想试探着建议他,“如果你愿意,不管家里的铺子了,我们自己分出来做个小生意也不错” 他明显一愣,然后做了这个设想,半晌后摇摇头,“我不怕创业辛苦,只是我怕没有精力照顾你和孩子了现在孩子还是太小,这真不算好时候” 唐荷于是没有再说下去。她猜到了事情的发展,只是当它真的发生,她却为他心疼得不得了。可是她仍然不能代替他做决定。 ~~~~~~~~~~~~~~~~~~~~~~~~~~~~~~~~~~~~~~~~~~ 周北生再一次在读书以外的领域展露出了他的聪明。 其实这可以理解,读书和思辨让他思维敏捷,父母和旁人一贯的肯定让他充满自信,出生和成长的环境又让他接触到部分世情,因此他做起事来,大抵都是能成功的。 但是伴随着周北生的出色和发挥,就是周南生的战土沦丧。也许这个说法不适合用在兄弟之间,但这毕竟是残酷的事实。 周东生虽然是这个家庭的长子,但他对掌舵并不热衷,他不是那块料,他没有做过,所以也不失落。他和他媳妇都更关心赚到钱以后分到手里的份额。如今小弟换掉三弟主持大局,挣的钱也有增长,这就没什么不好。反正他们是一家人。 他也是这样劝的周南生。他理解不了周南生的失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上班时偷偷摸摸码了两千多字,结果下班时忘记拷回来,只好又回去了 在码字之余,我反思自己写作本文的种种不足,不得不承认:这篇文存在主角不够突出、情节不够连贯、缺乏**等等问题。文中更多的是描写一幕幕的生活场景,没有做到好故事应有的连贯、起伏 看的人虽然越来越少,可是写到现在,情节发展和人物塑造,已经由不得我了t_t 并不是付出努力和心血,就理所当然写成好文,及获得他人的支持和赞赏的 到底还是要自己把文笔修炼好 写作新故事,我会尽量避免犯过的错,尽量使文字简洁、情节紧凑,使人物按他们的性格行事(突然觉得目标好远大) 总之请大家继续支持我: (目前瘦了点但不要大意地撒花吧!) 103103 穿越田园生活103103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03103来自 唐荷发现周南生有更多时间待在家里,待在新生女儿身边。【高品质更新】在她去给女儿煮米糊或者洗尿布时候,他便负责照看和哄逗女儿。小人儿似乎能模糊分辨爹娘模样,眼神会随着他们而移动。小人儿极爱笑,稍稍逗弄一下,就咧着无牙嘴乐得慌。 唐荷与周南生初为人母初为人父,看着小女儿可爱,恨不得把她揉进心肝里,他们一致商定,给小人儿取小名叫做心爱。 徐氏被他们俩酸得牙倒。当初她见唐荷产下女娃儿,虽然不至于嫌弃,也凑趣说了“先女后男,凑一个好字”,但实际上,她心底不是不失望。更何况三儿近段时间来同幺儿不对付她看在眼里,她想不通为啥,几次问周南生“一个做哥哥同弟弟计较啥,两兄弟一起给自家铺子做活不是顶好么”,却见三儿神情奇异地望着自己,最后干脆一言不发,如今对铺子里更有一点撒手不理、只管哄逗女儿意思,徐氏因为莫名心虚和着急,劝了儿子不得,干脆迁怒到不晓人情小孙女上了。“贱名好养活,这么小一团肉随便取个名,笨丫啥,偏偏叫个心爱!这个张扬劲儿一看就是娃她娘不晓事” 周南生顿了顿,淡淡地道:“娃小名是取。看着她心爱” 徐氏顿时讪讪地道:“那也不该” “娘,您可以决定怎么对待子女,同样怎么对闺女也由自个做决定。” 此话一出,不但徐氏愣住,唐荷也吃惊地看着自己丈夫。 徐氏回过味来,当即气得涨红了脸,“听听这是做儿子该跟娘说话吗?!” 周南生沉默,既不争辩也不赔罪,唐荷担心地轻碰他手肘,他干脆抱起被冷凝气氛惊得泫然欲泣女儿走远,“心爱,爹爹带出去玩。” 徐氏又气又怒,指着周南生背影手指抖个不停,唐荷为怕丈夫他日为此刻后悔,只好收拾善后,“娘,南生只是心情不太好” “”徐氏有心想冲她把火气发出来,又怕与儿子关系搞得更僵,踌躇之下一腔怒火慢慢转为颓唐,“儿女都是前世讨债鬼,累了一辈子,临老了还要操心前儿有难时候,和们爹看着他们三兄弟有情有义相互扶持,们还想着就是立时闭眼了也安心了,如今倒好,太平日子过上了,儿子倒为了鸡毛蒜皮小事闹上了。” 唐荷看她絮絮叨叨抱怨不停,心思却在跑远。大概做爹娘总难免对几个孩子中哪个有所偏爱,如果是在孩子年幼时候,这偏爱不过表现在给谁多吃一粒糖果,给谁多裁一件新衣裳,旁被慢待孩子因为被教育“爱护幼小”,于是无可奈何地学会退让和吃亏。可当他们长大,世界越来越宽广,各自对事物生出坚定**,就再难以被父母约束着彼此妥协。因为就算是以亲情为名,也不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去成全旁人。 但对徐氏和周老爹而言,承认是自己错,系因为太过宠爱幺儿而压迫了三儿子从而导致他终于爆发了不满,还是一件艰难事吧。 这一日晚饭时候,周南生顶撞已经传到全家人耳里,因此众人神色便有些怪异,频频探看周南生脸色,他却恍若未觉,埋头吃了几口饭,便推开碗筷离席,陪女儿玩去了。 饭后周北生就找了唐荷说话,“三嫂,三哥似乎情绪不太好,这几日便是要与他谈经营买卖事情,他也不愿正经同搭话。不晓得他为何如此介意,都是自家生意,们兄弟齐心协力一同经营得越发红火岂不是更好” “还不够吗?” 被打断周南生疑惑地问道:“啥?” “哥已经为妥协了,这样还不够吗?难道还非要他欢欢喜喜地表现出一副是心甘情愿牺牲样子?” 周北生吃惊,“牺牲?三哥是如此想?” 唐荷无奈地笑,“也不用一再强调不懂三哥介意是什么,反正是知道他希望不要插手铺子。这样吧,这样兄弟情深,做嫂子求为他牺牲,求退出,成不成?” 其实唐荷心知肚明,以周家所处阶层及其所拥有社会关系,周家兄弟们在出路上不会有太多选择,周北生不读,他当然只能回归自己家生意,不然他去务农或给人打工吗? 所以她对周北生回答根本没有期待。 果然周北生停顿了一会,道:“三嫂,一定要这么咄咄逼人吗?” “撇开诸多自辩解不得不理由,事实上就是没有为哥做过一件他希望事情,相反一直是他在为牺牲。”唐荷摇摇头无奈地笑,她已经不想多谈下去,于是转身走了。 周北生站在原地,许久之后才走开。等他回了房,看到吕氏在收拾东西。她知道他进来,却头也不抬,招呼也不打一个。 周北生察觉出气氛不对劲,“咋了?” “回娘家一趟,”她仍然没有抬头与他对视,只是抖开自己一件衣服,折好了收进包裹里。“也许会住上一小段时间?” “何事?”他不解地问道,“岳母难道不是怒气未消” 闻言吕氏动作顿了顿,随即自嘲一般低声道:“其实就是笃定了没有退路吧?” 周北生自觉今日已经受够了女人们没头没尾意义不明话,于是他没有像往日一般温柔地哄劝她,只是皱起眉头,“如今已经入了夏,马上就到农忙,三嫂又要照顾小女儿,家里人手缺,哪里走得开呢?何况岳母如今对不满意,何必回去听她抱怨和责怪呢?” “那是自找,”吕氏鼓起勇气抬头与他直视,“娘她对女婿有要求无可厚非,是顶撞了她。” “啥意思?”周北生面无表情地问道,“如今是嫌弃了?” 这个话题太过伤人,吕氏从来无意把它说出口,但不说出口,不代表没在她心里来回翻涌过,“北生,嫁给,同一起孝顺父母,日后为生儿育女,做了周家人,一生都将同在一起,但也还是爹娘女儿,也还要孝顺他们,如今不肯再读书知道他们要伤心,觉得对不住他们。” “所以要为了爹娘不伤心,强迫自己再回到书房里?” “不是让强迫自己,也不是说为了谁”吕氏语无伦次,最后失控般地大喊道:“是,希望为了,继续读书做官!总不能,总不能只是为付出,完全不为考虑”她想起此前同母亲争执,眼睛里滚下泪来,“也知道是如何成亲走到一处不想走这一条路了,掉头就走,就不为想想?”若他从此做了个小生意人,她如何向她家人、亲友及她此前对婚姻憧憬交代? “”周北生暴涨怒气和悲哀混在一起,突然就丧失语言了。房间内只回响着吕氏压抑、断断续续哭声。 他轻轻叹一口气,上前给她擦掉眼泪,把她包裹打开,把衣物放回原位,然后说道:“悦彤,求别回娘家,让长辈插手咱们事,只会越来越混乱。” “明白意思,以身份,当初就应该嫁给哪一家公子哥过少奶奶生活,也是答应过有一天会做到。只是可能要食言了坚持不下去了。书本摊开在面前,一个字也看不下去,只要想到这种日复一日苦读日子到头来十有□要一场空,就丧失所有坚持勇气。何况也要考虑爹娘年老,咱们孩子要出生、长大,若一心守着书本,他们和要咋办呢?以前可以说,总有一天们会等到头会值得可是现在没有信心也说不出这样话了。” “不想走,只是如果留,明明白白在前面就是这一条路:要陪着,在这个小村子里做一个农妇了。当然看势头还能挣点钱,哪一天或许能让做上富太太。” 气氛因他最后故作轻松话和缓了许多,只是吕氏却笑不出来,“北生,咱再试试,再试试成不成?不单,不单爹娘,还有爷爷、公公婆婆他们,都希望继续读书,特别是三哥,他和不正为这件事置气” “不!”也许是被“三哥”这个字眼刺激到了,周北生想起刚刚跟唐荷并不愉快一番交谈,他用手拧了拧眉心,冷道:“三哥会想得通。他很快会明白,如果不是比他做得好,他位置也抢不走。” ~~~~~~~~~~~~~~~~~~~~~~~~~~~~~~~~~~~~~~~~~~~ “最近三叔和小叔可僵得很。”杨氏一边签着女儿手不让她走路摔跤,一边冲周东生说道。 “他们是不太对付。”周东生搔搔头,“南生不太满意北生插手铺子里事。要说,其实北生进来也挺好,多个人手,挣钱多一点,南生自己也少忙一点。” “说傻呢。南生和北生都是有主意人,两个人一处做事,那个要当头?两人这不是争得厉害?说起来,其实才是大哥,”杨氏说着怒瞪他一眼,“都怪没出息,这铺子本来该归管!” “哎呀都一样,去收货不一样挣工钱?铺子红利不照样有一份?要说当头也没怎么好,事多呀!” “这德性”杨氏瞪眼还要骂,想了想又叹气,“算了,被关了一回,也想通了,就这能耐,也做不了大事,就忍着,挣点小钱把日子过下去就算了。” “啥叫这德性”周东生咕哝,不过到底媳妇话里有甜蜜,他便咧嘴笑了起来。 杨氏又挑起话头,“三叔和小叔,估计还有闹。” “能闹啥,爷爷和爹不是都决定好了嘛。” “真奇怪,做爹娘好似都看不到儿女长大,老想像哄小娃娃一样哄出一团和气。也不想想,一个个都娶了媳妇生了娃,各有各心思打算,哪里还能拧做一股绳” 周东生不想跟她一起谈论爹娘,便故意取笑道:“以后咱娃娃长大了,他们也不想跟齐心咋办?” “他们敢?!”杨氏一梗脖子,怒道。 随即她也为自己这份莫名其妙火气笑了起来。 ~~~~~~~~~~~~~~~~~~~~~~~~~~~~~~~~~~~~~~ 周南生抱着女儿走在村道上。孩子还小,脊椎还立不起来,他只能一直让她躺在自己臂弯里。即使这样,也没有影响他指着暮色下景物跟孩子交流,“心爱,这是绿树,这是红花,这是牛唔,这是七奶奶。” 他七伯娘张氏挎着菜篮子正迎面走来,见到他怀里娃娃,脚步就立住了,愁苦脸上露出笑容,“给奶奶看看小娃娃,哎哟,越长越俊俏了,可不正像爹和娘嘛。” 天底下父母都喜欢听人夸赞自己孩子,周南生也不例外,两人又谈了好一会娃娃,才讲到别话题,“七伯娘,您这是摘菜回家做饭?这个时辰可不算早了哇。” “们家饭吃得晚,”张氏疲累地笑道,“春生和秋生哥跟他们媳妇都在外面做工,家里就留和七伯两个老和几个娃娃。这不是一直忙着嘛,这会才寻了空去地里摘菜。” 周南生奇怪:“您家里不是做蜡烛呢?哥和嫂子他们怎么出去做工?” 张氏长长叹气,“哪里还有本钱先前为了把春生和秋生赎出来,掏空了家底不说,还欠了亲戚不少银子,如今想进一批蜡块回来开工,也凑不到本钱了。” 周南生顿时沉默下来。 张氏还在絮叨:“们家倒是挨过去了,到底们家比不上。唉,这日子难啊,好不容易前头刚红火起来,一下子又败下去了。如今们光是还债都难,也不晓得要啥时候才能凑回本钱,和七伯都寻思着把模子先卖了换几个钱顶过难关先” 也许是一腔愁苦久不能倾述,张氏对着他一个小辈也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周南生安静地听着,突然心中一动,“七伯娘,要是卖模子话,倒是有意” 张氏奇怪,“们家做了干货生意,还要做蜡烛生意?” 周南生一时不好解释,且也不打算把家中争执告之外人,只笑了笑,随张氏去她家。 路上他回想起自己在牢狱中日子。当时他满心渴望就是重获自由,期盼着回家来跟家人好好生活,下决心好好孝顺父母,珍惜妻儿。 可是实际上,生活中总会出现层出不穷矛盾,这些矛盾和利益纠纷,逐渐把亲人感情和个人感恩心消磨掉。 周南生抱着女儿,心平气和地想着自己这些日子伤心愤怒。他知道他是为自己在爹娘心里始终是位置最轻那一个感到受伤。可是这没办法,这是老天爷决定,兄妹几个,就属他最不得父母缘。从前他总怀疑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所以他没怎么敢生爹娘气,这回是首次产生了“就算做得再多做得再好,他们还是最不看重”这样想法,并且为这个事实感觉巨大悲哀和愤怒。 当然凭良心说,爹娘也很辛苦,生下自己养大自己,操心自己娶媳妇养孩子,前头他们兄弟入狱,好苦没把老人逼得一夜白头。 就像小荷劝自己,承认他们也爱自己事实,不要去要求他们往上增多爱分量就行了。 爹娘把自己养大了,自己也是做爹人了,再去提这种要求,再为这种事伤心,也好像没必要了。他平静地心想着。既然北生想干,就让他干吧,不在他跟前给自己闹心,离远点总成吧? 就这么一路想着,他随张氏来到她家。进了院子,看到他七伯同几个孩子坐在厨房前小凳上掰着豇豆。厨房里也许是米饭正熟,往院子里散着饭香。 “七伯。”周南生叫了人。 “是南生来了呀。”他七伯比他爹年纪大,因为日子更苦一些,面容也更愁苦。他应了周南生招呼,又让几个孩子叫人。 张氏放下菜篮,就同他把周南生来意说了。 “那敢情好,们家里暂时做不起蜡烛了,又怕模子闲置久了要坏,如果有意,就好好瞅瞅哪些用得上。” “哎。”周南生想随他们去看工具,又担心有东西放久了有灰尘会呛到女儿。 张氏看出了他担心,招手交来自己大孙女,“燕子,来帮叔抱一抱娃娃。”为了让周南生放心,她笑着解释,“放心,燕子管过她底下弟妹,对小娃娃有经验着呢。” 周南生笑,小心地把女儿放到侄女臂弯里。其他几个小侄子侄女也围了过来看小娃娃。周心爱并不怕生,眼睛骨碌碌地看着头顶上几个陌生脸孔,他们对她笑一笑,她也被逗得咧开嘴。周南生顿时放心下来。 张氏老两口引着周南生到了搁置蜡烛模子屋子,给他介绍:“这是煤炉子,上头搁锅子煮蜡油用,这是模子,有好几种型号这些东西当初做时候倒没有很费钱,却是费了很多工时,”七伯有些感慨又有些不舍得,“唉,当初们家靠卖蜡烛也挣了一些钱,这门生意不错,可如今实在是凑不到本钱了。” 周南生略一沉吟,便答应了要买下来,“您二老说一个数吧。” 七伯和张氏对望一眼,张氏咬牙道:“二十两,看成不成?虽然东西用过了,却不怎么旧,当初们也是光材料花了快三十两,费人工都没算进去” 周南生听出了她话里隐约窘迫,遂温和答应道:“行。钱明儿就给您拿过来。” 张氏老两口明显松了一口气,“南生,七伯和伯娘都谢了,有了这钱,家里就能缓口气” “不说这个,到底还是占了便宜,”周南生笑道,“还得回家里整出做蜡烛场地,过几天再来把东西搬走,行不?” “行!啥时候搬都成!” ~~~~~~~~~~~~~~~~~~~~~~~~~~~~~~~~~~~~~~~~~~~~~ 唐荷在家里见暮色渐浓,周南生把孩子抱得不见踪影,她却涨奶了,急着要奶孩子,因此打算出门去找那爷俩。 周老爷子正在院子里缓慢地绕着圈子消食。见她打了招呼要走,就把她叫住了,“小荷,”老人家停顿了一下,在想着措辞,“南生可能一时走进了死胡同,劝一劝他。” “其实不用劝,以南生性格,他迟早自己想得通,迟早会接受。但是就算他想通了,伤心也是真。一这人要是伤心多了,转伤为怒了,事情也就糟了,””唐荷淡淡地说道,“到时候他跟北生,跟大哥,可保不齐做不到您希望兄弟友爱了。” “”老爷子苦笑,“们做老做啥都是为了小过得好” “晓得,可是”唐荷摇摇头,“爷爷,打算劝南生搬回老宅子里。” “”老爷子叹气,拄着拐杖又开始慢慢走,“随们吧。” ~~~~~~~~~~~~~~~~~~~~~~~~~~~~~~~~~~~~~~~~~~~~~ 周南生后来知道了这一番谈话,只沉默了一会,第二日就随着唐荷一点点把他们行李搬回老宅。 徐氏自然又惊又怒,拉着周老爹拦了好几回。她还去找老爷子,不想老爷子坐在摇椅里,久久一言不发,最后道:“随他们去吧。” “爹,南生这是要闹分家啊,”徐氏叫道,“咱们三个老还活得好好,这家可不能分。” “没办法事,”老人疲惫叹气,“各有各心思,咱们作好作歹都得不了他们意,还不如随他们去,咱们也省心。” “可是” “也没多少日子了,想清净清净。”老爷子自从幺孙明言有放弃科举打算,就一日比一日颓丧下去,好似没有可寄托,也便没有了热情。 徐氏请不动他,只好又自己去拦儿子,“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娘?要是有,听话,不准搬!” 周南生这时恢复了耐心,好言同爹娘保证了许多回一定每天回来看他们,“何况心爱还小,还想帮着照看呢。” 徐氏听不进去,抹着眼泪嚷嚷:“和爹都没死呢!这个家也还没分呢!要搬出去,一家人不住一块像什么样子!果然老话说好,这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娘!”周南生皱眉打断她,“您别扯上小荷,这事是决定。实话跟您说了吧,一定要搬,不然看着您和爹光偏心小弟受不了。” 徐氏瞠目结舌,“这,这这说是啥话”她强自辩解,“们个个是肚里掉下肉,哪里有偏哪一个” 周南生疲惫,“咱们不要把话说得太明白行么,从小到大多少事算了,让您保证以后不偏心,估计您也做不到。” 徐氏着急,转头让周老爹求救,“孩他爹,说句话啊!” “南生” “爹,您也甭劝。或者您就说吧,让北生别在铺子干了,就不走,行不行?” 老夫妻俩顿时面面相觑,“们是亲兄弟啊” 周南生感觉深深地无奈,“是,是哥,他是弟,就该让着他,怕他不干买卖了又想不通,也不跟他争了,走,还不成么?”见爹娘还想说话,他挥挥手打断他们,“向们保证,一准不跟他置气,心里也不怨,有了打算,干别营生去。” 虽然之前他和唐荷钱都给了家里,可这几个月来铺子生意好,他们已经陆陆续续拿回来了五六十两,他拿来做做蜡烛本钱,还是绰绰有余。 周老爹和徐氏见始终劝不得,只好作罢。两人去找了周老爷子商量,周南生此举等同于自行分家,他们毕竟是给分还是不给分,又是如何分,毕竟得拿出个章程来。 可是没等周南生夫妇把东西搬完,也没等章程商量好,周老爷子就突然过身了。 作者有话要说:一不小心就超过了午夜,本来想拿全勤来着 这是要分家了。老爷子答应过唐荷他过世之前解决分家的事,大家还记得么 晚安 非常感谢:清凉一下的地雷!!! 穿越田园生活103103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03103更新完毕! 104104 穿越田园生活104104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网 周老爷子已是近七十岁的年纪,这个时代已经算是高寿了。//百度搜索 看最新章节//老家平常虽然未曾大病,但小病小痛也是不断的。上一回周家三兄弟入狱,老备受煎熬,精神上颓丧许多,**也跟着衰败,那条不灵便的腿,最后更是僵痛萎缩得厉害。 纵使乡把生死视作庄稼春发冬枯一样的平常,但他们也不愿意直面亲的消逝。对于周家来说,他们知道周老爷子日渐衰老,但亲的死亡之于他们,被祈祷为一件遥远而无需触碰的事情。 所以当这一天猝不及防地来临,他们便伤心了。 这是极其平常的夏日深处的一天,傍晚老爷子用过了晚饭,照例院子里慢走消食。他见西天夕阳颜色好,且晚风清凉,蜻蜓振翅飞近又飞远,老爷子便难得生出好兴致,被儿孙事搅得烦忧的心难得开怀,他便招招手,把土豆娃和二妮儿招到身边,又让唐荷把小心爱给他抱。如此一老三小,凑一起,老爷子给重孙儿孙女讲古老的故事,间或逗逗呀呀发着单音节的小心爱。 唐荷忙碌的间隙看了他们数眼,纵使家中近日气氛紧绷,但这一幅老幼天伦图,仍然让不禁发出会心一笑。 她返身回厨房洗净了刀具,把墙角一个大西瓜切开了瓤,捡了几片放进大盘子端到院子里,“吃西瓜了,”她从老爷子手里抱过女儿,又叮嘱老和两个小孩儿,“觉着好吃的话厨房里还有,只是小心吃多了拉肚子。” “把当小孩儿一起管了。”老咕哝道。 唐荷笑。她也拣了张凳子坐院子里,抱着女儿,喂她喝温开水调稀了的西瓜汁。 旁边一老两小吃得欢畅,老爷子见二妮儿小手短,抓着西瓜瓤抓得一手汁水,脸上嘴边也糊着西瓜汁,便有些好笑,抽了帕子给重孙女儿擦脸,“个小猴,莫吃得那么急,没同抢。” 他笑着来回打量身边三个重孙儿孙女,不无满足地感慨道:“的重孙都能打酱油了!哎,几年前土豆娃也似心爱一般只是小小一团肉,一眨眼,连他妹妹都能跑会跳了。” 唐荷笑,“小孩子见风就长,眨一眨眼,就能变一个模样。不多久,心爱就能叫您太爷了。”说着她逗逗臂弯里的小娃娃,“心爱,快点长大孝顺太爷爷哟。” 老爷子哈哈大笑,“老了,活够了,等不到心爱长大那一天了。” 谁知一语成谶。是夜老爷子睡梦中,全家的无知无觉中,悄悄地失去了呼吸。 第二日家齐齐聚桌边等着吃早餐,却见一向早起的老爷子缺了席。众没有多想,周东生打发儿子去叫:“去叫太爷爷吃早饭。” 土豆娃应了声,离座跑去找老爷子。其余众间或交谈两句,等着老家现身用餐。片刻后,却传来土豆娃突如其来的、鼓痛了耳膜的哭声。 众相视一眼,都惊白了脸,齐齐跑离厨房。 “太爷爷嗝呜呜”土豆娃又惊又怕,俯老的床侧哭得打嗝,见家一起涌进房中,他更是放声大哭,“他不应摸到他冷了” 周老爹等扑上前去,果然摸到老的身体已经又冷又硬。“爹啊!” 周老爹悲沧的喊声犹如一个信号,屋内的哭声喊声顿时高高低低地响了起来。 生命的消逝是世间最一往无前、最不可抵挡的事情。纵使亲哀哀哭泣,慰籍的也不过是生者。 周家抹掉眼泪,开始给老爷子办理身后事。棺材和寿衣和一早就置办好的。余下便是给老爷子办一场体面的丧葬礼,采购酒菜,通知四方亲友来吃豆腐酒,送殡,下葬。 从此尘归尘,土归土,生者记念逝者,然后更加努力地把生活过好。 葬礼过后,周老爹和徐氏把儿孙召集到身前,宣布了要分家的事。 “爷爷说他答应过他过身之前把家分了,”徐氏疲惫地对唐荷说道,也许是被一连串的忙碌和悲伤击倒,她这一句话只是陈述,并没有指责,“老家过身前两日就与们商定好了分家的章程。如今就与们说一说吧。” 唐荷张张嘴,没有说话。周南生拍拍她的手背,让她不要放心上。 周老爹接过了话茬,“们也都大了,各自都成了家,除了老幺,也都各自生了娃。俗话说,树大分枝,业大分家,和们娘再想把们团一处,也耐不过这个理。如今们爷爷去了,们也不想违背老家生前的话。只是有一条,家虽然分了,但是们兄弟三碗碗不可生分了感情,以后还是要齐心协力,互帮互助。” 周氏兄弟齐齐答应了。 “咱们家有水田三十亩,旱地十七亩,铺子一个,旧屋一处新屋两座,现银若干,没有外债,唯一的负累就是们两个老不死。”周老爹略有些戏谑地说。 “爹,娘,们二老跟过吧。”周北生说道。他年已过二十,对自己最受父母宠爱这一个事实也不是不明白,他得到的比兄弟多,就当由他来奉养父母。这是早些年他就暗暗下了决心的。 周东生急忙开口,“北生是老幺,不合适,是老大,爹娘随生活更好。” 杨氏也帮腔,“是啊,爹,娘,和东生会好好孝敬您二老的。” “村子里旁的家也有老随老幺生活的”周北生皱眉争取。 “爹,娘,也希望您二老随和小荷生活。”周南生打断他,表态道,“们做子女的,最希望还是们过得顺心如意,们觉得跟们兄弟三哪一个过活最好,就顺着心意决定。不拘您二老选谁,跟谁过日子,们兄弟都一样孝敬们。” 周东生周北生闻言齐齐点头,“对的,不管随不随们过,反正们一样会供养二老的。” 周老爹和徐氏心下大慰。老话说,养儿防老,但是村里多少老把儿子养大,待他们自己年老力衰做不得活挣不到钱粮,便被儿孙嫌弃,老年过得凄凉的?他们含辛茹苦养大了三个儿子,虽然每每检省自身,做得总有缺憾的地方,但是他们也已经竭尽所能,把自己能够给孩子的都尽数付出了。如今儿子长大各自成家,就算没有长成自己梦中所希望的那样出息远大的,但总算没有长歪,个个秉性纯良,晓得回报父母,不问家财,先争养父母。 徐氏心中便涌起了自豪感。同时也有留恋和踟蹰:儿子们这样懂事,或者这个家也不一定要分的? 只是她着身边的儿子们虽然争着要赡养父母,却无一个提出不愿意分家,就晓得他们真正的心意了。她心中暗叹一口气,罢了罢了,分了也好,各家吃各家,也免得争执多伤感情。 周老爹望一眼徐氏,见她点头,是让他依他们商量好的前言说话的意思,便道:“和们娘也不十分老,还做得几年事,所以们暗自以为自己就是随了们哪一家,也不算十分的拖累,所以们的意思是家产由们三兄弟平均分了,不管们随哪一家过日子,那一家都不能多分。如此们谁还乐意要们两个老不死?” “爹,”周北生皱眉,“别动不动老不死的,您和娘年轻得很,还有好几十年好活呢。” 幺儿受宠,对父母说话惯来随意一点,周老爹听了他话里不够尊敬,也只是笑呵呵的。 不过就如周老爹和徐氏所欣慰的一样,就算明言养了老不能多分家财,三兄弟一样表明愿意赡养他们。 “既然对分家产没得影响,们两个老的等分好家再随心意选定们哪一个兄弟罢。”徐氏说道。 其实众都明白,依他们的心意,必定是愿意随老幺北生生活了。因此余下二房都拿眼去看周北生夫妻,见周北生神情自若,吕氏也是沉默着没有反对的样子,东生南生两兄弟张了张口,到底没有再出言争取。 “水田按头分,旱地差一亩才能分匀,这样吧,做主拿铺子里的银子再买一亩旱地,如此们各自分得十亩水田,六亩旱地。”周老爹说道。 三兄弟均表示没有意见。 “至于房子” “爹,和小荷搬回老宅子住,新房子大哥和小弟商量着分就可以了。”周南生表态道。 “这怎么行?”徐氏着急,“好好的新房不住,去住泥坯房” 周南生和唐荷对视一眼,道:“没关系,和小荷都商量好了,们乐意住回老房子,过几年手头宽裕了,们会起新房子的。两间新房子由大哥和小弟两家住,以后娃娃多了,也住得开一点。 “既然们决定了,成吧。”周老爹说道,示意还要争辩的老妻不必多言,“做主了,南生不要房子,给他补十两银子。们怎么看?”他问的是大儿和幺儿,“以后房子们想怎么住?” “听爹的。”周北生道。 周东生被媳妇碰了手,迟疑道:“要不,按原样吧?” 两座房子,早几年建成的那间有四间房,从前分别用作周老爷子、周老爹夫妇、周北生夫妇的卧房,余下一间是书房,略完几年建的新房子除了正中的堂厅,左右各一间房。按原样住的话,就是他们分得小的这一栋房子,大的那栋归周北生。听起来他们虽然略有吃亏,但跟亲兄弟也不必争得太明白,难看不说还伤感情,而且这个决定也是猜测父母想跟幺儿生活的前提下作出的,父母长寿的话再活二三十年不是问题,他们一直住着房子,也就等于周北生分到的跟他们差不多。 果然周老爹夫妻略想了想,就点头答应,“行吧,和们娘年纪也大了,以后也要分房,搬到们爷爷的房子里住,们娘再占掉一间,余下的北生夫妻俩仍旧住原处,书房也不动,以后土豆娃和他的堂弟们进了学,就里边温习。南生两口子搬走后,空的房子就归东生了。” 剩下要分清的就是最不好分的商铺了。 “咱们出了事用了大钱,如今家里没几个现银了,”周老爹说道,“除了买旱地和补给南生的钱,再还欠儿媳妇们的尾款,剩下的几个现银和们娘就不打算分了,们两个老的拿了当体己钱。” “至于铺子”周老爹沉吟,面有为难,片刻后方继续道:“北生既然说不读书了们三兄弟就继续随一起经营吧,平日按月给工钱,年底红利按四份均分。和们娘也占一份,就当们攒棺材本。等们俩都百年了,再拿出来给们分一轮。当然平时们若是贴补谁,先有言先,们别红眼,那是们的钱,们自个决定。” 周南生虽然表示过不想再铺子里干,他另有营生,周老爹却是不信,也不以为然的。因为周家经营铺子四村八邻差不多是独一份的。多少农家,都是靠起早摸黑从地里刨食吃,就是出息多一些,也不过是去集市上临时摆个地摊卖卖菜。就是因为笃定了儿子们没有更好的出路了,他才做的这个决定。至于三儿和幺儿的争执,他觉得再好好沟通,总能解决的。 周东生和周北生没有异议,周南生却道:“爹,不铺子里干了,和小荷决定做别的营生。” 周老爹和徐氏不豫,“们能做啥?能比得上咱开了十几年的铺子挣钱么?” “做蜡烛反正您二老别担心了,和小荷踏踏实实干活,总能把日子过好的。”周南生不想解释太多,今日也不是好时候,“既然不做事,铺子里的红利不分头也没意见。” 这话却是他没和唐荷商量过的。唐荷也只是望他一眼,没多说什么。 “们俩呢?”周老爹问大儿和幺儿,“还跟着干不?” 周东生迟疑,三弟走了还有小弟,他虽然是长子,偏偏自知能力有限,铺子的掌舵轮不到他做,他虽然也略有不舒服和不满,但是去做别的营生,未必比他给自家铺子帮忙来挣得多。杨氏也想到了这些,所以她周东生开口前,自己就先开口应了:“和东生不去别处,们就继续铺子里干活吧。” 周北生看一眼他三哥,后也点头说道:“也是。不过觉得三哥就算不铺子里干了,年底红利也要分他的头的。” 周老爹点头,看向老妻:“孩他娘,看?” 徐氏叹气:“一个个主意大得很行了,决定吧。” 周老爹又向周南生夫妇确认一遍:“们不干活,能分到的自然就少,真不后悔?”他和老妻的时候还好,如果三儿两口子别的营生做不下去了,要回头来帮家里,他们还可以做主接纳他们,但是若是他们百年了,他们要回头,其余两兄弟不乐意他们再来分一杯羹,不就要闹起来了吗? 唐荷对周南生点点头,周南生便答道:“不后悔。年底家里分红利,是兄弟们看顾,和小荷也感激,以后自然不会反悔再跟兄弟抢。” “行吧,年底红利和老大家、老幺家各三份,老三家给一份。有反对的吗?” 三兄弟都答了没有。 后来一家又分别谈了些琐碎的细枝末节。周老爹和徐氏果然不出意外地选了跟幺儿过生活。但终于,这家是给分了。他们又请了族长和村长,把分家的事情和分配方案讲了并记录案。 此后,几日前还是十二口之家的一个大家庭,正是分成了三个小家庭。 作者有话要说:昨晚为了体谅家婆辛苦和讨好她,跟老公逛街去给她挑礼物去了,临睡前更的字数没够,就没放出来,对不住了,今天更早一些当赔罪 周一早上爬起床去上班,看到老公因为稍晚去银行办事不必准时去公司还在赖床,便气不打一处出,吼了他一嗓子才走的 中午看到尼罗大人更的新章,写着“到时候他什么都不会让阿奢去做他要让她好好的睡睡懒觉看看电视上上网”心中便翻腾出各种羡慕妒忌恨 貌似谈恋爱的时候蛋蛋爸也答应过养我来着(当然当时年轻的我还自以为专业人士一枚对这种幸福生活嗤之以鼻) 结果到了如今,早上蛋蛋爸会因为他用上班我得赖床就各种不平衡地吼我 婚姻就是爱情的坟墓啊亲! 穿越田园生活104104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04104更新完毕! 105105 穿越田园生活105105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05105来自 先前周家兄弟给周老爷子守灵的时候,夜半孤清,两平静地回忆起幼年时承欢于祖父膝下的日子。//百度搜索 看最新章节//他们兄弟从小感情就好,他们心中怀着乡对于家族的根深蒂固的淳朴观念:唯有兄弟齐心抱团,才能受尊敬、不被欺侮。 纵使他们年岁增长,许多计较随着利益纠葛生出,但流淌血液里的感情,又如何会真正消失。何况死亡和悲痛面前,争执也是微不足道的。 “三哥,决定不咱家铺里干活了。”周北生突然说道。 “哦?”周南生挑眉,“那打算去干啥?” “去做别的营生吧。”其实他并没有想清楚出路,但就像唐荷说的,三哥一直对他好,那他也该不问缘由地为他牺牲一次,如果说先前还怀着一点“三哥总会接受现实,总会与和好”的想法,那祖父的去世,则扭转了他等兄长先妥协的想法。“或者再寻别个书院去当教席啥的” 周南生听出了他话中的迟疑,对于他短期内对读书的极端抵御心理,他们爹和爷爷都没扭转过来,他又怎么会突然自己就想通了,周南生平静地看着弟弟,“跟说实话,铺里真干得自,不怕说闲话?” 周北生苦笑,闲话这几个月来他听得实多了,不然他何至于颓废到躲书房不想外出?可是他也是二十来岁的了,上有老父老母,下有娇妻幼侄,他如果不逼着自己挺起脊梁骨走出来面对风雨,岂不是当真变废了?至于铺子里干活,与行商们应酬的时候,一开始也为自己秀才身份被反复提及而尴尬、难堪,久了发现这身份能带来好处,就逐渐坦然了。他发现他能挣到钱,陌生领域的成功让他重拾自信,让他意识到他以为白费的前十几年其实不光给他带来秀才的身份更带来了内的敏锐和聪明,也正因为这崭新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他才有动力清晨睁开眼睛去面对新的一天。 但是,“三哥,更重要” 周南生微微笑了起来,“听到这句话,就足够了。” 如果说之前他对自己的退让还有一分怨怼,那听到小弟的话后,这一丝怨怼就完全消散了。他能感受到小弟的真心实意或者哪怕这话里有九分假一分真,这于他也足够了:如果小弟不看重他这个哥哥不看重兄弟情,何至于去假装? 正是出于这种心态,周南生才分家的时候说出愿意完全退出家庭生意、不要红利的话来。这话并没有跟唐荷商量过,夜里叙话的时候,周南生便跟唐荷道歉了。 “不要紧。”唐荷躺他身边,用手抚着他的胸膛,“明白。” 其实一个对家的付出很容易被理解为软弱。从前的某些时候,她也对他怒其不争过,但他们的女儿降生后她才真正意识到,一个有自己的小家庭后还能兼顾旁的成年的兄弟姐妹是相当不容易的。她的丈夫并没有让她和孩子衣食无着,也没有一味的不讲原则的牺牲,那么对于他始终怀有的对家的宽容,她也应当理解、尊敬。 ~~~~~~~~~~~~~~~~~~~~~~~~~~~~~~~~~~~~ 过了两日,周家帮着周南生和唐荷一起搬了家。他们一直都有打理老宅子,此前还刷过一回,因此房子并不十分破旧,徐氏却看着这房子被风雨侵蚀的墙面及长了青苔和蕨类植物的瓦顶,心中心酸不已。 周南生和唐荷却十分高兴。他们趁着还没有着手蜡烛生意,便寻了空隙把后院的园子整了,辟了菜畦松了土,种上了时令的蔬菜。边角处还被唐荷种了几种生命力旺盛的花。 搬家要招待家吃饭。傍晚时候唐荷他们的小厨房里第一次单独做饭,炖了一只鸡,用鸡汤煨了青菜和红薯粉,还炒了土豆泥和一道茄子,怕菜不够,还硬着头皮又炒了几道别的菜。 周南生时不时进出厨房,以便及时救场。唐荷被他闹得几乎恼羞成怒:“这几样都是的拿手菜,不会做坏的!” 周南生呵呵地笑,趁着厨房内只有他们夫妻两个,偷偷抱住她亲了一下,“好能干!” “走开走开,油烟大得很。”唐荷挣开他的两手,“把饭菜端出去,叫爹娘他们准备吃饭。” 徐氏抱着小孙女,同周老爹坐略嫌阴暗的堂厅里,看着周南生进进出出,又闻到厨房散过来的菜香,不由地有些疑惑:“他爹,咋觉得这两口子有点喜气洋洋的呢?” “小夫妻俩是想着以后自个当家作主了,估计是心里激动”周老爹想了半天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问一旁的幺儿,“是咋形容来着?” “踌躇满志。”周北生答道。吕氏 “是啦。”周老爹点头,“南生和唐荷都是勤快,又有成算又有勤快,孩他娘,就放宽心吧。看那愁眉苦脸,把乖孙女都快吓哭了。”说着他接过老妻臂弯里的小孙女,“心爱,以后离爷爷就离得远了,爷爷舍不得小心爱咋办哟。” 杨氏一旁笑,“看爹说的,明明三叔住得离咱也就几步路,您说得好像咱十天半月也见不着一样。” 徐氏叹气,“只要不一个屋檐底下住着,隔了一道墙一扇门,就远得不得了了。不过老头子,心爱还是天天见得着的,他们两口子要搞蜡烛生意,孩子不得帮带着?” 周老爹看看屋里另一头迈着小短腿咚咚追自己哥哥身后的二妮儿,又看看臂弯里的小婴儿,点点头道:“这个做***,就多照应一下吧。” 他眼睛望向堂厅一角堆放着的蜡烛棍,无声地叹了口气。年轻总想创业,一心想着成功挣大钱,却忽略了其中种种艰难辛苦,如今三儿和三儿媳妇,不正要牺牲陪伴小女儿的时间,去做这一件前途未卜的事情了?明明父辈已经给他们打好基础,他们只要循规蹈矩就能过好生活,偏偏还不乐意。 徐氏如他一般的心思。老两口一齐看着屋里各自絮语的两对儿子儿媳,不约而同地、轻轻地叹气了。 一家的晚饭吃得还算好。虽然唐荷手艺实一般,胜家之间芥蒂已消、气氛融洽。饭后杨氏和吕氏要帮着收拾碗筷,唐荷推辞了两句,就乐呵呵地同意了。 “三嫂,们蜡烛做出来,寻定买家了没有?”杨氏一边洗碗一边问道。 “南生说他跟齐家铺子初步谈好了,他们帮着居中采买蜡块,们做好了成品直接批发给他们。” “哟,们动作倒是快。”杨氏惊奇道,“听七伯娘说,批发没有自己去散卖挣得多咧。” “这个是当然的,”唐荷点头,“只是们手不够,顾得了做蜡烛顾不了卖,而且本钱也不多,怕一下子有去无回赔光,就决定谨慎一点试试水,等摸清了行情,赚了点钱,再说寻铺面的事吧。”其实他们的野心要比这个大,但凡事都得慢慢来,不急。 “三哥和三嫂聪明又有干劲,一定会成功的。”一旁沉默干活的吕氏突然开口说道。 杨氏暗地里撇撇嘴,对唐荷无声做了两个字的口型:“德性。” 唐荷笑了笑,杨氏一向跟她比较要好,这回周南生避让周北生,杨氏便真真假假地为他们抱不平,作出与她同一战线的样子来。 “承吉言了。”她笑,“四嫂,谢谢送的画。” 他们搬家,吕氏便亲自画了两幅画送他们,一幅意寓花开富贵的牡丹图,一幅意寓鹏程万里的骏马图。 唐荷收到后颇为意外,她原以为这样世俗的画不是吕氏的风格,她就算要送,也最多是送岁寒三友呢。 吕氏被夸得羞涩起来,“哪里,和三哥不嫌弃就好。” 一旁的杨氏不甘落后,“三嫂,送的菜刀、炒锅也挺好用吧?” 唐荷笑,“当然!要不是大嫂送的刀快锅好,这一顿晚饭还准备不来呢。” 杨氏顿时满意了。 夜幕上缀满星子的时候,周南生和唐荷送别了周家众。 唐荷把女儿哄睡,唇边还挂着温柔笑意。周南生凝视她片刻,不禁低头亲吻她。“小荷,真好。” 无论怎么看,从青砖房搬到泥坯房,都算得后退一大步。难得她从来没有抱怨一句,始终怀有松快的心情。 唐荷对着他笑,点头道:“说的是对的。” “呀”周南生无奈,“咋这么不谦虚呢。” “喜欢就行了呗。”唐荷环顾这并不算宽敞的卧房,烛光下她的丈夫清俊深情,她的孩子睡容似天使。 “感觉幸福。”她喃喃说道,“以后这就是们的家了。” 他把她拥入怀里,“房子旧了点,会努力给换了新的大房子的。” 千万不要男许诺美好未来的时候泼冷水。唐荷笑了,“嗯。” ~~~~~~~~~~~~~~~~~~~~~~~~~~~~~~~~~~~ 另一头周北生跟吕氏谈着话,“悦彤,心里还是不乐意么?” 吕氏沉默。 周北生长叹一口气,“同白头偕老,好吗?会好好待。对的心意,不会因为是做官还是做买卖而有任何不同。” 吕氏茫然地喃喃道:“需要时间想一想”周家生活有许多让她不满意,可翁姑及妯娌待她都不错,周北生对她也一贯呵护温柔,周家出身及门风也决定了她就是有一天年老色衰他也不会纳小 “不舍得,却也怕耽误,何况爷爷去世跟着一起守孝,真怕蹉跎的青春,如果始终意难平,明日修书给岳父说一声,让大舅哥把接回家中,咱们暂时分开也好冷静思量” 余下的话他再说不下去,便出了屋子避到院子里。周东生出来上茅房,见到他立屋角叹气,便奇怪问他何事。 周北生本不欲让知道他们夫妻的问题,就算是亲兄长也尴尬,但他胸口捂着一团郁气,让他难受得想喊想哭,因此便把事情说了。 周东生听得瞠目结舌,“小弟,当夫妻是伙伴呢?哪里能客客气气清清楚楚?也别讲究啥‘心甘情愿’啦,‘为好’啦,两口子过日子的事,可不就要不清不楚才能过得久吗?可千万别把媳妇送回娘家,这样媳妇可就真跑了,要说,就该死皮赖脸地求她留下来,她不应,就加把劲弄出小命来,孩子有了,就是让她走她也舍不得走了。” 周北生被这流氓智慧惊呆了,“这都行?” “行不行就看愿不愿意她留。”周东生摇摇头,走回自己房间,“要说小弟跟个婆娘似的,太端着了。看来是读书读傻了,男自个老婆面前要啥脸皮啊” 周北生原地愣了半晌,发狠咬牙,进屋里找媳妇死皮赖脸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一个人对自己家人宽容,也会对老婆对娘家人好而宽容 穿越田园生活105105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05105更新完毕! 106106 穿越田园生活106106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06106来自 周南生把原先的柴房和厨房之间的墙打通了,辟出了好大一块空隙,安放了炉灶、水桶、模子等等物什,夫妻俩就正式开工了。【高品质更新】 因为两都只看过做蜡烛,并没有自己动过手,因此虽然听七伯娘张氏解释得清清楚楚,两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请了她来手把手教了他们几天。 张氏已经知道了周家分家的情况,她一向喜欢周南生夫妇厚道,因此心中颇暗暗为他们吃亏抱不平,因为她是长辈,直接就开口絮叨了:“前头买走这些物什,还当们家要辟另一摊生意呢,谁曾想,是们两口子不要老挣下的大好家业,非要自个闹腾吃苦受罪。唉们俩年轻,不晓得挣钱路辛苦着呢,就说这做蜡烛卖蜡烛,当初们家几大口个个能干活,好险还请了帮忙才干得过来,如今就们俩,们不得忙死了哟” “以后也会请的,”周南生答道,“只是如今才刚起了头,想摸清行情挣了点钱才把摊子铺大一点。” “唉,说们何必呢,”张氏叹气,“们娘也跟诉苦,让劝们收手,回去铺上帮忙得了。” 唐荷笑,“分家的时候,白纸黑字都写明白的了” 张氏不以为然,“一家要啥紧,偶尔把话吃回肚子里,丢脸一阵子,实惠才是摸得着的。” 周南生和唐荷一起笑了。年纪大了,就会瞻前顾后,他们固然是为儿孙着想,怕他们吃亏受苦,但是也因此局限了前进的空间。周南生和唐荷却还有许多野心勃勃的想法,既是为了挣大钱让一家过好生活,也为了年轻血液中对成功的渴望。如今他们坚持分家,既有避免日后兄弟有分歧伤感情的意思,也有他们跟周老爹等经营理念不同的原因。周南生实看好蜡烛香火的市场,周老爷子世的时候他也提过要不要做这个生意,奈何他与周老爹都是守成的意思,认为本城各家铺子对生意场的分割已经成熟,齐家香烛铺也做得大,没必要去跟争,还不如一心把自己的干货生意做大。 不管原因为何,现他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银子也投了进去,周南生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做好的。他与唐荷相视一笑,听张氏唠叨不停。他们听她虽然絮叨,话里倒是为他们着想,因此只是笑而不言,她唠叨的间隙询问自己闹不清的步骤。 张氏帮他们张罗了许多天后,两基本上手了。唐荷为表示感谢给她塞了工钱,张氏却连连摆手:“哎哟,们俩倒霉孩子,们把咱的模子都买了,咱本来就得把手艺一起教了。何况咱们本就是一家,哪有帮两天忙就要钱的道理。给们娘知道了,她非得把口水唾脸上不可。” 唐荷却觉得他们本来就是做生意,哪里有用了工不付工钱的道理,何况这回要是让张氏白辛苦了,下回他们遇到事,哪里还好再张口请帮忙?因此张氏不肯收钱,她就把家里屋檐下吊着的半块腊肉送到张氏家里去了。 张氏推辞不得,看着唐荷离开她家门的背影,也感慨良多。她孙女们聚身边,早看着这块肉流口水了。七伯一旁笑道:“南生和他媳妇懂事,咱也不要再把东西送回去了,不然来往也不好看。哎,说,厨房里有刚从地里摘回来的青辣椒,把肉炒了吃吧。这嘴里都寡淡了许久了!” 张氏无奈,“哎哟,个老头子咋跟娃娃们一样呢,口水都要下来了。” ~~~~~~~~~~~~~~~~~~~~~~~~~~~~~~~~~~~~~~~~~~~~~ 做蜡烛不同于下田或搬砖这样的重体力活,劳动强度没有那么大,但也非常损耗精力。试想想,天刚蒙蒙亮就要烧起炉子融蜡油,然后除了吃喝拉撒,就一直两手叉开十指夹蜡棍,反反复复蜡油和水里伸进又伸出,如此要做到夜幕降临,累得两连话都不想多说,闭上眼睛蒙头就睡。 日子久了周南生还受得住,唐荷却不行。女子体力本来就弱一些,她又要奶孩子,白天还好,心爱扔给奶奶管,她只是定点去喂奶,到了夜晚孩子睡觉闹,她肿着两只眼睛还要爬起来给□换尿布,喂她吃奶。而且孩子小,她怕睡死了压到她,因此总是睡睡醒醒唯恐不小心捂到她的口鼻,时不时就惊怕地探一下她的鼻息。当然她也想过让孩子爹修一张小床,让孩子单独睡,但老宅子里有老鼠,她更怕夜里老鼠咬掉娃娃的手指脚趾。 如此大半个月,还哺乳期的就急猝地瘦了下来。特别是她的左手,本来因为抱孩子,患上了哺乳期妇女常见的一种叫“桡骨茎突腱鞘炎”的疾病,疼得很,如今又因夹蜡筷使用过度,更是钻心地痛。白天使用频繁的时候还好,疼着疼着就麻木了,最可怕的是早上睡觉醒来的时候,手轻轻动一动,她就疼得恨不能把那只手剁掉。 周南生看她难受,心里着急,请了郎中给她看病。但郎中却交代了让她少用手,慢慢养着,等孩子月份大一点,这种症状就会逐渐消失了,因此也只给她开了几贴膏药贴着。 但是他们正是万事起步亲力亲为的时候,唐荷如何能不用手做事呢?她便笑笑地安慰周南生,说用了膏药,且随着时间流逝,确实一日比一日痛得少了。周南生虽然没听到她喊痛,但枕边醒来动到手那一瞬间剧痛的表情,又如何瞒得过他。 他心疼得不得了,有时候他都想替她流眼泪。 他也只能尽力为她分担,夹蜡棍上烛油的活坚持不让她干了,只是让她剪蜡烛头,及做一些辅助性的活。除了之外,他把起码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也包揽下来了。 每天早上天光未明,他就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去厨房里点了炉子把烛油熬上做准备工作,同时淘米放水煮粥,熟了盛起晾凉,再挑上一碟酸萝卜切碎拌好,正好也到了天光略略明亮的时候了,他便端了温水到床边把她叫醒,先小心地握住她的左手放进水里轻轻按摩一阵,待她感觉得好一些了,他便让她洗漱开始用早饭。 他们因为忙,也不想三餐上花时间,因此饭菜从简,加之周南生把做饭的活揽下,他也做不出大花样的菜,只是唐荷还哺乳期,他怕她吃得没有营养,正餐通常保证有肉,早餐他则是粥滚起来的时候放进两个带皮鸡蛋,吃粥的时候剥好了放进她碗里让她拌着粥吃。 鸡蛋是他跟村买的,土鸡蛋让越吃越觉得香,尤其蛋黄,粉粉的,好吃又有营养。 唐荷想让他也跟着一起吃,鸡蛋的营养可比燕窝鱼翅还要好,他干活辛苦,当然也要补。 周南生却每每摇头,“身体好,没必要天天吃,何况也不喜欢吃。”早餐喝粥他大口呼噜,往往比唐荷要吃得快,这时他就会笑眯眯地看着唐荷,看得欢喜了,就用手摩挲一下她的头发,“慢点吃。两个鸡蛋够不?要不明天煮三个?” 唐荷摇摇头,鸡蛋放他碗里他又夹起来还给她,她知道他是真不喜欢水煮蛋的寡淡,可是女不就是这样子,想着做哪样事情对爱的身体好,就想着一定要让他做,她如今也不过就是个执拗的村妇,因此第二个鸡蛋咬了一半,就夹到他嘴边去,“张口,啊” “真不想吃” 唐荷趁他嘴张到一半,就把鸡蛋塞进去了。 这样琐碎平淡的事情,几乎每天早上都他们之间发生。他们同床共枕,他们生儿育女,他们相濡而沫,爱情于他们,就是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动作,是平凡生活里的平凡瞬间。 唐荷想起从前,她总是觉得一个女要是相信所谓“有情饮水饱”,大抵是疯了头的。如今她过的是略有艰苦的日子,可是她却觉得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工作忙坏了,下班回家都是倒头就睡。悲惨的是,因为上班经常迟到,被点明批评了,那个丢脸 穿越田园生活106106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06106更新完毕! 107107 穿越田园生活107107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07107来自 夏末入秋,有许多节令,先生七月十四鬼节,再是八月十五团圆节,后是九月九重阳节,其中间夹本城各村各姓看重庆贺的小节令,如笔生日、纸生日,总之们烦苦的生活里,月月都找了好几天以各种各样的名目去拜祭、庆贺。//百度搜索 看最新章节//就像周南生此前预料的一样,乡未必舍得经常吃肉,但买上三五对香烛拜祭祖先、神仙,却是生活的常态。 他们第一批蜡烛已经依约出卖给齐家铺子。因为是大量批发,每一对蜡烛能赚到的毛利不多,一两千对蜡烛的利润算下来也不过几两银子。当然如果是纯粹的庄稼汉,地里辛苦刨食,半年光景也就能挣到挣这些钱,他们两个坐自己家里,大日头都不用晒,也不是出去打工被呼喝,一个月下来就挣到这个数,已经是极其难得的了。 徐氏之前还整天絮叨他们离家单干是年轻没吃过苦乱来,就等着他们撞了南墙再回头,这一日她给周南生夫妻俩送了午饭来,见周南生不,问了唐荷知道他是送货去了,她又惯常地唠叨起来,又听唐荷给她算周南生这一趟能挣到的钱,她嘴巴顿时笑得何不拢了,“哎哟们七伯娘说这个生意能挣钱,先前还不相信,如今看们当真挣到了,就放心了,”说着环顾一下屋内情形,“再做上几个月们就建座新房子罢,宅基地和们爹已经跟村长说好给们留了,就靠近咱们家菜地那里,宽敞着呢。到时如果们银钱不够们两个老的再给补上” 唐荷笑,“这个不急。”就算赚了钱,他们也还要再投入啊。 徐氏还想再说话,可又想到唐荷一向主意大,又分了家,就撇撇嘴,不说话了。她背上用布箩缠住了心爱,如今娃娃刚醒,四个多月的孩子见了娘已经会呀呀地叫了,唐荷心软到不行,放下手中的饭碗想上来抱,“娘,您背了心爱许久也累了,布箩接下来抱抱她,您缓缓神。” “不用,”徐氏抵住她的手,“先把饭吃完了。” 唐荷无法,亲一亲自己的宝贝,又坐下婆婆的两只探照眼下进食。 “哎说多喝点汤啊,奶孩子的可不就要多吃多喝么?”徐氏又看出她一样不顺眼,唠叨个不停,“要说也是,南生一个大老爷子不晓事,难道做娘的也不晓事?晓得孩子要吃奶,吃食就要注意营养,偏偏们前头为了忙囫囵吃饭,唉哟得亏发现了,不然们如今就该剩一身皮包骨了!” 也许是她声音提高惊到了孩子,心爱她背上哇哇哭了起来,徐氏只好从凳子上站起来回走动,两手也绕到背后拍拍孩子的腰臀处,“唔,唔,心爱不哭,不哭,奶奶不说娘,不说啊” 孩子果然慢慢停住了哭闹声。唐荷忍笑,把嘴巴里的饭咽下去后把碗筷拿去洗。 徐氏见饭菜没吃完本来还有话说,但是想到也不能要她一吃两份,只得道:“看南生也不回家吃中饭了,待会把这剩饭菜拿回去,免得浪费了。” “哎,”唐荷洗完碗筷甩干手,过来接她身上的布箩,“娘,谢谢您了,帮管心爱不说,还给和南生管饭。” 原来有一回徐氏来看他们两干活的进展,偏偏碰到错过饭时许久的儿子儿媳两囫囵吃饭,那饭菜一看眼色一闻味道就不咋滴,又问了自从开工以来他们俩都是这么对付着吃,徐氏顿时又心疼又恼火,回家气苦了许久,晚上跟周老爹打了商量,干脆一天两餐由她帮他们料理了吃食送过来。 “行了,趁着老婆子手脚还能使唤,给们帮上一小段日子没得啥,”徐氏挥挥手说道,“得亏四嫂也不是那气量小红眼总之和南生把日子过得红火是正经。” 徐氏帮已经分家出去的三儿子儿媳妇做饭带孩子,周北生夫妇还是体谅没有二话的。周东生自然也不会多想,杨氏心里略微不得劲,嫉妒一下也过去了。 也就是这种时候,唐荷发现了周家这个家庭的好处。 唐荷笑,点头答应,“们听娘的,一定努力干活。” 她抱了孩子坐下,略微侧过身想避开徐氏的眼光奶孩子。 徐氏却不自觉,她看来这太平常了,因此也没想着避开,“们也不要太拼命了,钱重要,身体也要注意不是?们爹年轻时候就是冲过头了,如今一天到晚跟喊胳膊腿疼哎,之前七伯娘家不是请干活的吗,和南生不请?” “有这个打算。” ~~~~~~~~~~~~~~~~~~~~~~~~~~~~~~~~~~~~~~~~~~~ 周南生把货送到齐家铺子里结清了钱,就绕到周家铺子里找周老爹。 周老爹对他们这一个月辛苦挣到的数额,也颇为满意,“挣到这个数还成。” 周南生却不满意。他知道他们夫妻初初创业,刚起步不应奢求太多,且他们已经算顺利的了,但是他看不得唐荷吃苦,他恨不能一下迈到功成名就的阶段,让唐荷日日家闲赋,不用操劳,闲时看看书逗逗小儿就好。 “爹,想赁个铺面,自己卖蜡烛,不批了。”原来他前脚把蜡烛批给了齐家铺子,后脚就去打听散摊上蜡烛零售的价格。批发和零售价格当然是有差的,他打听了一圈下来,暗自计算了一番:两千对蜡烛若是散卖,比批发挣的钱起码翻两番。 周老爹迟疑,“爹有给留意过,也拖了帮忙打听新近有没有铺面要盘让,要说们哪怕顶下来一个当街支起来的摊点,也是好的。只是世道艰难,每一个大商小贩家中都指着这一摊生意吃饭,如果不是遇到难儿事或发了家实不想干了,谁会把铺面摊位顶出去?” 周南生点头,“晓得,也不是马上急着要。现们钱不多,就是有铺面,也顶不下。” “好,爹给继续留意,也会托打听,如果有合适的,就先做主给盘下来,至于钱爹先给垫着。” 周南生笑起来,“那行,不过您可悠着点,别把给孙儿们买糖的钱都掏净了。您要没有,不是还可以跟大哥和小弟张口借。” 其实就算唐荷这里,她知道周南生说的是真的。周家是一个不错的家庭,父母为良善讲道理,教出来的孩子大义上都不差,虽然有点偏心眼,但是不代表不关心不爱护周北生以外的孩子。就是东南北三兄弟之间感情也不赖,别说力所能及的时候能帮就帮,大概兄弟真有需要的话就是让他们咬牙放血他们也会帮。 兄弟间守望相助,好处是他们有需要,其他会帮,坏处是他日其他两开口,也保不齐周南生会倾囊相助。 当然做老婆的话,自家得到叔伯妯娌援手,会心怀感激觉得自己嫁到厚道家,但若是自己是伸援手那一个,则心中难免嘀咕:都帮了兄弟,自己的小家还要不要顾了? 但话虽如此,总不能谴责一个对家太过讲感情。唐荷觉得,无论如何这都不算缺点,而且有时候,唐荷觉得这恰恰是他让她心动的所。 事情若换她和兄弟唐大山唐小山之间,她的兄弟会帮她,若是兄弟遭难,她也会毫不犹豫的倾囊相助。 当然事情最好不要严重到真的需要倾囊相助,毕竟帮忙了自己的孩子可能会挨饿,这样还是颇为拷问一个的内心的,颇为让挣扎的。但不论事情程度轻或重,的本能的利己观念都会抗拒自己的利益被损害,但与之相抗衡的则是家之间守望相助的感情。 一对夫妻日子过得和不和谐,很大程度上于是否互相理解对方对待家的感情和奉献。世间价值观、家庭观千百种,唯有观念相近的一起,才能彼此理解彼此欣赏。 唐荷觉得,这一点上,虽然她和周南生有分歧,但幸亏不大。 作者有话要说:众位妇女节快乐! 今天补休,早早把今天的更码出来了。 因为上榜原因,本周会日更。写一写他们的奋斗和致富,差不多就该完结了 对于亲们说唐荷憋屈的问题,我已经数次承认过,这是我的设定和笔力的局限,行文至此,女主存在感弱等等问题,我已经无力回天了。文完结后我会考虑改成:《伪穿越之土著的乡村生活》,或者《另类穿越女的农村憋屈生活》 但实际上,我觉得众位亲可能是看多了金手指的文,或者本身是城市中出生长大工作,不太了解乡村生活,所以对女主不能大杀四方不满 首先唐家,唐家最大限度利用土地,种稻谷种蔬菜,既吃且卖,还利用人情关系长期向富户供菜蔬 其次周家,两代人努力才从一个流动摊贩发展成固定铺面,“四村八邻独一份” 哪一个不是已经竭尽所能,去勤劳致富奔小康? 当然亲们要说古代人,尤其是农村人,他们没学mba,不懂营销不懂经营,做不大理所当然,女主一个白骨精吧啦吧啦(窃以为这里有对农村人有居高临下姿态的缘故) 乡村和城市是很不同的两种生活样态 (总之我错了,再也不写乡村文了!) 还有一些亲说唐荷不值得。我也想写周南生雨里来风里去一下就哗啦啦挣到大把银子,唐荷在家睡到日上三竿还有丫鬟服侍,可是,凭什么?就凭他爱她,就凭她是女人?就凭有一天她可能早死,男人可能变心?所以她要消极,她要自私? 这不是爱情,这不是夫妻。 而且在那之前,得有个创业阶段吧?她和他一起努力,这是应当的。 所谓夫妻,就是要苦乐与共,互相扶持。 我颇有些年纪,也颇有些经历,我窃以为我讲故事能力不怎么样,但表达的价值观和家庭观还是颇正统的 如果有软妹子实在接受不来,请点右上红叉叉,总之我谢谢您一直以来的支持 穿越田园生活107107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07107更新完毕! 108108 穿越田园生活108108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08108来自 周南生两人做的蜡烛是比较简朴的类型,烛身是由几层白色烛油和外一层红色烛油裹成。【高品质更新】唐荷依稀记得后世用来拜祭的蜡烛上是用金色颜料写有“吉祥如意”、“财源广进”等字样的。她把这主意一说,周南生也觉得好,回去就千方百计寻了金色的颜料来。 唯一的问题是,如何把字印到蜡烛上。周南生试着用毛笔写了几对,发现金字写上红色烛身确实讨喜,只是他写了十几对后,手累得慌。而且字迹略沾上水就会糊做一团。 “这个法子行不通,”唐荷摇头道,“咱们能写几十对,却写不了成百上千对,得打个模子,直接把字样融进去才好。” 两人又反复琢磨反复试验,废了许多颜料和烛油,大小不一的竹筒也因被雕字镂空做模子做坏了许多。虽然及至天黑洗漱睡觉的时候仍然没找到可行的法子,周南生却仍兴致勃勃,直觉此法若通,他们的生意要大好了。因此夜里睡梦,他也念念不忘此事。 第二天两人照样把蜡烛拉到市集去卖。写有字的蜡烛果然很快被抢购一空,只是余下的歪瓜裂枣仍然乏人问津。周南生便留唐荷守着小摊子,他去书局里翻找格致致物类的书籍,看能不能从中得到启发。 这一天他们就干脆早早收摊,回家里继续试验。连续研究几日后,这一天傍晚时分,伴随着周南生惊喜的呼叫,他们成功地制出了可以反复印字的模子,用来印字的颜料和烛油也调配到最合适的比例。 两人又燃起炉火,把那些做得大小不均的蜡烛重新刷了烛油,力使它们看上去更体面一些。此时夜幕已经降临,两人不顾疲倦,又给每一只蜡烛上模印了字。 “小荷,我有预感咱们这回要挣钱了。”夜里周南生把唐荷抱在怀里,掩不住兴奋地说道,“没印字的蜡烛两对才卖一文钱,咱印了字的蜡烛一对就能卖一文,这卖的还是咱练手的货。我寻思着把蜡烛棍做得长一点,咱再多刷两层烛油把蜡烛做得个头大一点,再印上字,咱就卖一对两文,怎样?” 唐荷却没他那么乐观,“短期内是行得通的,只是咱们两个人工,做一阵卖一阵,没等咱们赚几个钱,旁人兴许就也琢磨出法子来了,到时印字蜡烛普及开来,咱们也就丧失优势了。 周南生一想也是,“或者咱们仍然走批发的路子?咱们闷头做上一大批,集中卖出去,这样就算被他人仿做,也有个时间差。便是后头旁人仿成功了,只要商铺仍然让咱们供货,咱们也不怕断了买卖。明日我拿几对蜡烛给齐家及其他的烛火铺子看看,咱们把单价提上去。我看就是提上三成也是行得通的,咱们的蜡烛彩头好,便是一家铺子嫌贵,也会有别家愿意收购。” 唐荷迟疑,“这个倒是可以试一试,只是价钱的事你先让人开口提,多几家问下来,对他们能接受的价格有了底,咱再综合做决定。所幸这印字蜡烛也不必普通蜡烛的成本多几个钱,无论能提价多少,咱们都是赚到了的。” “听你的。”周南生想了想,道:“我有信心咱们的蜡烛会越卖约好,到时单靠你我的人工恐怕不够,咱们请人手帮忙吧?到时你就不用动手了,这段时间忙坏了你,人都瘦了。”说着动手探入她的衣内抚摸。 唐荷用他的动作痒到,也为了他还没赚钱就先许诺养她做闲人的话,就笑了起来,“好。” 两人倒是还想多商量一些章程,奈何白日奔波劳累,此时上下眼皮打架,周南生也顾及到唐荷夜里还要照顾孩子,因此略抬起头侧首亲亲孩子亲亲她,道:“睡吧,且待明日看看情形,遇事咱再解决。” 第二日周南生出了门,唐荷留在家中。他们先前买的蜡烛棍、蜡烛块等已经差不多用完,新订的原料还没有运到,因此她也不急着动工,难得闲下来松一口气。她铺着凉席把孩子放在身侧,摇着拨浪鼓逗她。 “心爱,娘好久没陪你玩了,是不是好坏呀?” 小心爱睁着湿漉漉的、婴儿蓝的眼睛望着她,咧着无牙的嘴对她笑。小小孩子似小天使,唐荷看着她,心中激起无数爱意。“心爱,娘好爱你哟。”她抱起女儿狠狠亲了一口,“不晓得你爹跟人谈生意谈得如何了,”她喃喃说道,“爹娘会努力挣大钱,给心爱买漂亮衣裳,天天打扮得像一个小公主,好不好呀?” 小娃儿当然无法回话,只是摇着自己短小的肥胳膊冲着娘呀呀叫个不停。唐荷失笑,孩子其实不懂物质,是他们大人一厢情愿。 但如果能赚到钱,谁愿意当贫农。 唐荷把玩累的孩子哄睡后,自己也躺着思量下一步的计划。她其实是打算着如果他们的蜡烛能打开销路,以后有多一些烛火铺子向他们订购货物,双方形成稳定的供销关系后,销量必然惊人,到时他们请几个人工估计不够,她的目标是建立一个有一定规模的作坊,大量、集中生产蜡烛,侵占本地的蜡烛市场大部分份额。 当然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想法。他们现在连起步也不曾,以后也必然遭遇许多困难。周南生出门之前唐荷与他反复演练了跟商铺掌柜(零售商)的说辞,着重突出自己商品的特点和优点,力求尽可能地说服对方向自己进货。 当然他们有个硬伤,烛火铺一贯与之打交道的多是做了几十年蜡烛、建起了作坊的老手,他们目前却只是夫妻档,就算零售商们愿意向他们要货,恐怕这个数量一开始也不会多。 因此他们必须得尽快多请人手,多进原料,把蜡烛的出产量提上去。可是这就需要扩大成本。 人工倒是不难找,此前七伯娘家做蜡烛,据她说也断断续续请过十几个人,都是练成了熟手的,到时候他们把人请来,马上就可以上手干活。如果能顺利扩大规模。村里农闲时候多的是找不到活干的人,他们把人请来培训几天,也差不多能上手做事了。 原料更不需愁,有钱就买得到。像蜡烛棍,还可以根据他们的要求调整长短。到时他们倒是可以多做几种不同的型号。 只是他们没有多少钱。唐荷深叹一口气。按下千百个心思,等着周南生回家,看看今日的收货,两人再商量下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非常感激:清凉一下的地雷!!! 穿越田园生活108108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08108更新完毕! 109109 穿越田园生活109109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09109来自 周南生把本城的烛火铺子都一一走遍了,事情却没有预想的那么顺利。//百度搜索 看最新章节//他自家铺子里帮忙几年,这城里的商铺主事或多或少都与他有交情,因此听明他的来意,各态度都还算热络,也对印字蜡烛表示出兴趣,但一听说价钱比寻常蜡烛要贵,便一个个推说他们铺子小,生意不十分兴旺,此前跟做熟的散户定下了大批存货,印字蜡烛虽好,但且容他们松一松存货再进才好。 占据本城一半烛火生意的齐家铺子进货量大,倒也没有拿存货来当借口,齐老四拿起周南生带来的样品细看了一会,就直接拍板要两千对,但价格却只同意提一层。 周南生犹疑,这跟预期值相差太远。如果他答应这个价格,其他观望中的商铺自然打蛇随棍上,一起把他的喊价压低。到时候就算他们如愿向各商铺供货,也不能额外多赚多少。 齐老四看出他的犹豫,也不催促,面上带笑,细细研究手中的印字蜡烛,“南生老弟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嘿,都做蜡烛,偏偏就钻研出了新花样。这蜡烛上印字果然讨喜,要说,不出两三个月,市集上一定再寻不着普通无字蜡烛的影子了!” 这话是提醒周南生新产品进入市场,初期可以待价而沽,但后期仿而效之,待旁的把这印字的法子钻研透了仿出来,届时印字蜡烛遍地开花,就不值钱了。还不如趁现齐家还肯出好价钱,赶紧把生意谈下来。 “咱们可以定个契约,”齐老四眼见周南生神色松动,趁热打铁道,“价钱提一成,齐家铺子每月固定跟们收至少一千对蜡烛,如何?” 如果单以周南生夫妻两的工,一个月一千对也算一笔大订单,但周南生与唐荷已经商议过请工,以后要逐步扩大规模,他为了长远计,不能轻易松口。因此周南生还是摇摇头,道:“齐四哥,这个价钱与所提的出入颇大,得回去跟媳妇商量商量。” 齐老四神色未变,笑道:“当然,老弟也要尽快给个回话才好。”又问他:“这印字蜡烛能不能留两对给?拿回家去,也好跟爹再商量这价格的事。” 周南生忙不迭地应了,便告辞离开齐家铺子。 齐老四把他送走,又低头细看手中蜡烛。铺子里一直旁听的一个中年这时上前说道:“少掌柜,看这蜡烛彩头是真好,价钱便是提一提,估摸着也能卖得红火,少掌柜何不给那周南生再提提价?不然别家铺子愿意同他进货,咱就失了先机了。” 齐老四摇头,“怕啥,咱家这是老字号,跺一跺脚,这桂县的烛火生意都要震一震。就是别家一时卖得好,也抢不掉咱的生意。到时候咱把进货价压低了,大批货一放出去,就能拉低所有商铺的卖价。” 中年还待说话,齐老四却把手中蜡烛递给他,“拿去让钻研钻研,看看这字是如何印上去的。要是咱自己找到了法子,也不怕周南生把他的货看得宝贝。” ~~~~~~~~~~~~~~~~~~~~~~~~~~~~~~~~~~ 周南生奔波了一天,给每个烛火铺都留了样品,收获却几近于无。他说得口干舌燥,最难受是心里希望落空。昨夜他还跟媳妇兴致高昂地展望未来,现实却打击了他。 此时的周南生比之三年前的青年,面容已经疲倦许多,只嘴唇抿紧,嘴角的线条流露出坚毅。纵使心中焦躁,他的面上也没有流露出来,心中暗自振奋,打算回家细细思量对策再做打算。 返程之前他又去了一趟周家铺子。周老爹关心地问他情况。儿子要创业,做老子的也是日夜悬心。 周南生把各家铺子遇到的情况一一说了。周老爹怔了一会,叹气道:“这些都是等着压的价呢。” 周南生点头,“晓得。这个情形小荷与都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价钱会被压得这么低,这样一来们也多赚不了几个钱,难得有这样大的优势,也不能轻易放弃了,得另外想法子才成。” 其实若说好法子,莫过于他们有自己的铺面,这样他们雇家做蜡烛,自产自卖。但周南生知道他爹也是为了他租铺子的事也是尽力帮忙,也不想把这话说出来让老父揪心。 他环顾干货铺,问道:“北生呢?” “他去应酬去了,先前有一个外县的行商有意要进大批干货,北生正去争取呢。” 小儿子长得齐整,会说话,有见识,经历过大难后能屈能伸,竟意外的很会应酬场面上的事,最近也很是谈下了好几笔大的订单。 父子俩又谈了几句,周南生正要回家,先前与他谈过的罗家烛火铺的掌柜探进头来,见到他们父子便带笑打招呼,“周老哥,生意大好呀,找家南生谈事咧。” “罗掌柜,您这是?”周南生心怀希望地问道。 “是为今晨那印字蜡烛来的,原本还担心寻不到,”罗掌柜笑眯眯地道,“先定下三百对,至于价钱,就按说的一文钱一对。只一条,要尽快供货。” 原来周南生走后,罗家烛火铺里陆陆续续来客问有没有印字蜡烛卖。这是之前周南生两市集上散卖过部分蜡烛,众觉得新奇,逐渐传扬开的缘故。罗掌柜见问的多了,且周南生留下的样品也被他轻易卖出了比普通蜡烛高一倍的价格,他两相权衡,觉得进价高三成也是有的赚的。此前他想像别家一样先冷一冷周南生,把他的喊价压下来,现他却改了主意,觉得贵就贵点,至少抢个先机,先赚一笔再说。 周南生高兴坏了,也不想问他如何改的主意,反正生意有的做就行,“成!您啥时候要?” “五天出得来吗?” 五天两个工赶的话是有些急,但周南生决心回到村里就立马招,于是便点头答应。 两又商定了一些细节,罗掌柜按老规矩付了十分二的定金,又写了一式两份的契约,这才各自作揖告别。 周老爹替儿子高兴,拍拍他的肩,“可算是迈出第一步了,好好干!” 周南生一扫先前的阴霾,心中重新扬起希望。千里之行始于跬步,他不怕吃苦,总会把路越走越远。 周南生跟老爹作别,出了周家铺子路过锦罗成衣铺,成衣铺旁边并开着凤祥首饰铺。这两家都是本城出了名的上档次的铺子,卖的东西又贵又好。 周南生立门前犹豫了一会,他晓得唐荷一定会说“如今正是用钱的时候,又不常出门,哪里用得着穿好衣裳带好首饰”,但一个男想对一个女好,纵使只有一文钱的能力,也想对她足够一两银的好。先前他把第一批蜡烛卖给齐家铺子的时候他就打定主意给她添置点东西,如今因为钻研出印字蜡烛多挣了钱,这个想法越发迫切起来。 “有挣有花,才能多挣。”他自语了几句,就抬腿先走进了锦罗成衣铺。选定了衣裳后,又吩咐铺里的伙计按他媳妇的尺寸稍作改动,等待的空隙,又去了隔壁的凤祥记,千挑万选,从花钿银钗到耳坠,样样美不胜收,周南生都想买,奈何荷包羞涩,只好挑了一样略简朴的钗子。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还是要多挣钱。 穿越田园生活109109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09109更新完毕! 110110 穿越田园生活110110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10110来自 唐荷家里想着招的事情。她问过七伯娘,之前她家招去帮忙的大娘大婶们都是本村甚至本族的,熟做工的好处是气氛好,大伙儿手上活不停,嘴上嘻哈说笑几句,枯燥重复的工作也就不显得那么难捱了。坏处却也明显,她和周南生都年轻,招了来做工,难保没有倚老卖老倚亲卖亲,偷奸耍滑或消极怠工他们处理起来都伤情面。 她反复设想了可能出现的问题,并一一想了对策,打算等周南生回来,再与他商量,把她想不到的缺漏处补上,到时把请来做工时一并宣布,先兵后礼,好过与村邻闹僵。 这一日天气极好,有凉风舒爽,她忙碌了许久,更份外享受此时的悠闲,孩子醒的时候她便逗她玩,不许久孩子便累了,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她看得一颗心软得要滴出水,于是她便放低了哼唱儿歌的声音,躺孩子身侧,轻轻拍着孩子的腿臀处,然后不知不觉,她自己也神思模糊起来,娘儿俩便这个午后齐齐进入梦乡。梦里她好似回到少年时候,走放学路上,抬头看到西边一个日头红通通,火烧云蔓延了半个天空,年少的她还不懂幸福和安宁,只知道很快乐。 然后下一秒她就醒过来了,身边孩子咿呀呀地叫。她未来得及爬起身,先慌忙探过手摸孩子的裤裆,就怕她尿旧了被湿裤子沤坏。亏的还没有尿。她舒一口气,赶紧坐起身给孩子嘘嘘。 这时候她的身体犹带一点睡眠后的软乏,嘴上给孩子学嘘嘘,神思上却还半浸那少年的安宁快乐里。及至给孩子把完尿,她才突然笑起来,亲了亲自己的孩子,对她说道:“可不就是娘的幸福和快乐么。” 当然还有孩子爹。 难得今天不做活,也不好还让孩子奶奶送吃的。因此她找出布箩,把孩子缠身前,拎了一个菜篮子,打算到地里摘点青菜。后院僻出了菜地没错,可惜菜还没长成。 一路走一路跟孩子说些自己也不明白的无意义的话,她抬头看到西边太阳快到落到山头,她忍不住微笑,古今的傍晚和夕阳从来是同样的景色,殊途同归,她的快乐和安宁也是一样的。 唐荷去的还是旧时的菜地,虽然分了家,但也不至于连几把青菜也摘不得。一路上她遇到暮归的农,一一打了招呼,一些大娘还停下来逗一逗小心爱。做爹娘的最喜欢夸自己小孩,唐荷也不例外,她觉得就算心爱小,也是听得懂赞美看得明白笑容的,这样与多交流,孩子也会伶俐一点。因此她走田埂上,还不忘指点给她看,“花花哟,还有牛” 周家旁边的菜地有浇菜,唐荷认出是族里那个有点异常的孩子扁头六的娘许氏。许是听到唐荷的脚步声,许氏抬起头望过来。 唐荷笑着同她打招呼,“六婶,浇菜呀。” “是啊。”许氏与唐荷并不熟,慌忙换上了笑脸回应。两又聊了几句关于天气农事的闲话,许氏便有些踌躇地开口道:“小荷,听娘说,和南生打算招做蜡烛?” 唐荷点点头。 “能招不?”许氏不待唐荷回答,便急忙往下说,“给七伯娘家帮过工,活儿做得很熟的” “晓得,也正有请帮忙的打算,”唐荷笑道,“只是和南生打算停几日工,所以想过几天再说。七婶既然愿意帮忙,回头咱就再说一下做工的工时和工钱。” 其实唐荷理想的帮工是三四十岁的妇女,她们自己吃得了苦不说,家里孩子一般已经十来岁,炒得了菜洗得了衣,她们来做蜡烛,等闲不用操心家里。而许氏却有一个不能完全自理的孩子,而且还打着别的短工,请她来帮忙,估计她一天能做的工时没有几个。 但是唐荷心思几个回转,还是答应了。许氏的丈夫,周南生那一位六叔,年纪都有五十多了,身上据说也是病痛不断的,偏偏还养着扁头六这样一个孩子,家里贫穷之余还得常常延医问药,夫妻俩的地又少,一年出息没有多少,出去给打工吧,六叔是气力不济,许氏则是妇道家要照顾家务。两只好靠每日大清早各挑着两只大木桶去给镇里家担夜香挣两个工钱。 只有看着别的苦难,才能确知自己的幸福。唐荷也不觉得自己高尚,但是能帮到,就帮吧,左右他们都要请,好歹做蜡烛比往返几次挑担走几里路来得轻松也来得挣钱。 唐荷拎着菜篮子逗着女儿回到家,才刚请了隔壁的奶奶帮她把布箩接下来把心爱缠到背后,挽了袖子打算择菜做饭,周南生后脚跟就家来了。 “爹爹回来了。”唐荷倾过身让背后的娃娃看得见她爹,小娃娃已经能认,咿咿呀呀叫得欢,周南生上前来低头亲她,“心爱有没有想爹爹?” “顺利么?”唐荷由着周南生把她刚缠好的布箩解掉抱女儿,她去拿了木盆盛水,湿了布巾子给他擦脸,“看挺高兴。” “一会说。”周南生一手抱着女儿,现小心爱脊梁已经能直起来了,一手把搁一边的布包递给她,“给。” 唐荷接过,好奇地打开看了,“给买了啥?哟,漂亮衣裳,漂亮钗子”她顿了顿,还是大大地裂开一个笑,俯首他脸上响亮地啪嗒地亲了一下,“好高兴的呢。” 周南生笑得眼纹都皱了,“去换上看看。” 唐荷无奈,“大热天的出了一身汗呢,明儿洗净了再穿给看。” “去呗。”他坚持。 都有希望送礼物送得好的心态。唐荷笑不停,拗不过他,去把新衣裳换了,因为有新钗子,她还特意重新梳了发髻。“咋样?生过孩子胖了许多,是不是不好看?”她忽然有些局促不安,女为悦己者容,她真不希望自己他眼中变成肥丑的大妈。 “好看。”他笑着看她,“身裁正正好,尤其这一处,”他怪笑着比了比胸前的位置,“当娘后可比当年时好许多。” 唐荷被他逗笑,老夫老妻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假意打了他两拳。 “陪心爱玩一会吧,”唐荷打算去把衣服换下来,“去做饭。” “回来,”周南生叫住她,“就这样穿,好看。以后要多挣钱,多给买衣裳首饰才行。”说着又让她转几圈给他看。 唐荷无奈急了,“别闹了。” 周南生呵呵地笑,把女儿交到她手里,“晚饭来做吧。” 唐荷也没跟他抢。抱着女儿陪他厨房里,看他洗菜切菜,一边与他分说今天与交涉的情形。到他们吃完饭收拾齐整后,唐荷把他一整日的遭遇都听全了。 “不能答应齐家铺子给的价钱,不然别家咱也喊不起价。”唐荷沉吟了半晌说道。 “只是齐家是收蜡烛的大户,咱们若是拒绝做他家的生意,怕是以后会难做”周南生迟疑道。 唐荷摇头,“不见得,生意场上只要有利润就有朋友,他日咱们的蜡烛价格品相都好,齐家也犯不着念旧恶,何况价格不合不做生意也算不得旧恶。” 周南生想想也是这个理,“只是如今只有一家铺子愿意收货,再耽搁下去,旁的也把模子钻研出来,咱的优势就没有了。” “倘若罗家铺子把印字蜡烛卖得好,别的铺子自然也会跟咱订货的。咱们总得冒点险,”唐荷说道,“无论如何印字蜡烛都会比普通蜡烛卖得起价钱,咱们就是错过了好时机,左右不会亏本的。” “唉,”周南生叹气,“事情全不似想象中那般容易。” “傻瓜,不然都做富翁了。”唐荷摸摸他的脸,“咱们再思量思量,再想想法子。” “嗯。” “不过咱得尽快开工了,这两日就先把请了,对了,已经答应七婶请她做工了。”唐荷便把今天菜地里的事情说了。 “请就请吧,七婶也是吃得苦的,手上干活也快,”周南生说道,“不过单她一个不够,咱还得再请几个。左右这蜡烛做出来既不会坏也不会过时,咱们此番多投入一些,抢着旁看出门道之前多做印字蜡烛,便是没有铺子肯提价收了,到时拉着板车走街串巷卖去。” “有信心,不至于到哪种程度,”唐荷笑,“那就多些回来做活吧。”她又说了自己对工管理上的想法。 其实这些都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他们本钱当真不够。 于是夫妻俩一起发起愁来。 穿越田园生活110110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10110更新完毕! 112112 穿越田园生活112112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12112来自 周南生夫妻心中为这一千七百对蜡烛的订单一则喜一则忧。【高品质更新】喜为的是有订单就有利润,忧的是人工和本钱并没有随着订单量一起增加。 “明天我去跟爹他们借钱。”周南生思量了许久说道。他一向觉得自家家人的感情好,虽然不像他们兄弟年幼的时候一片诚挚,他们各自成了家难免有各种利益计较,平日相处也偶尔有磕碰,但守望相助的情义是一定会在的。但世上的真金可以用火炼,感情却最好不要试验,周南生虽然嘴上总把向家里人求助说得容易,但心底实则害怕真的开口借钱,兄弟父母却拒绝他,到时就不单只是媳妇有怨言的事情了,而是他的内心和情感恐怕要受伤。 唐荷明白他的想法,只是他们此时也没处去申请创业贷款,家里也没啥值钱东西能拿去当,他们又年轻,没有多少知交可去借贷,那只有打亲友的主意了,“明天我同你去说,看情况如何,不够的话咱们回我娘家问一问。” 周南生的神情含着一丝苦涩,“小荷,让你为难了。” “咱们会挣出头的。”唐荷偎靠着他的肩膀,轻声说道。 第二日夫妻俩早早起来,因为借钱的事得等到了晚上做工的人都家来才好说,所以他们只先忙着开工做蜡烛,清点原料,商量请人工的事情。 太阳爬上墙头的时候,却有村人捎来了周北生的口信,让周南生赶紧到城里一趟,说有要紧事。周南生疑惑,将近两千对蜡烛要赶工,他正是忙得脱不开身的时候,也不晓得什么事急吼吼地让他撂下正事不管,正在那里犹豫,唐荷却催促他赶紧换衣裳赶路,“我猜是有哪家老板要向咱订蜡烛,寻到了干货铺里吧。” 周南生听得心中充满希望,赶忙换了一套干净的外出服就出门赶路,到了周家铺子,果然周老爹和周北生都正笑容满面地等着他。 原来昨日周南生应酬的几个外地客商里头,有一位姓王的,许是看了他的蜡烛样品觉得好,有赚头,考虑了一晚上,今天一大早就打听着寻到周家铺子来。 “哥,据说那位王老板生意做得很大,他等闲做一单生意,都有几十两银子出入的。”周北生说道。 那不得上万对蜡烛的订单才能拿下?周南生睁大了眼。 “南生,那位王老板在龙门客栈等着你呢,你去了好好同人谈。”儿子生意有兴旺的势头,做爹的也高兴得不得了。周老爹包了两只板鸭交给他,“礼多人不怪,你赶紧去。” 周南生半怀兴奋半怀忐忑去寻那位王老板。两人见了面,他看对方是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果然是精明干练又富贵的气派,难得的是并不以他年轻就轻慢他,反而同他作揖一口一句客气的周老板。所幸周南生自己也是见惯了各地客商,知道如何与这样人打交道。他唤来客栈小二上了一桌不错的酒菜,两人推杯换盏,天南地北聊了一些趣闻,气氛渐佳时周南生说起来了自己的印字蜡烛,因为酒水壮胆,甚至说了几句有一日要做成大商人的豪言壮语。 王老板笑眯眯地看他,“周老弟果然有大志向,年轻人有闯劲才好,喝!” 两人把手中酒一干而尽,周南生给他的酒杯重新满上,“老哥不笑话我不知天高地厚才好,我也晓得事情难,只是为了妻儿,我是非要奔这个目标去的。”小荷说过了,与人酒桌上谈生意,一定要聊些能增进双方亲近感的话题。他们两人年龄相差实在大,见闻交集的不多,想来共同的话题也就是创业的艰难和为家人过好生活而奋斗这一初衷了。 果然王老板被说得神色微动,“你说得对,咱们老爷们在外头风里来雨里去,为的就是家里妻子儿女舒舒坦坦过日子” 两人倒不好聊各自的媳妇,便说了些关于孩子的话题。王老板早年辛劳,商人重利轻别离,因此他的长子也出生得晚,他如今四十一二岁的忍了,长子才十五岁,底下则还有二女一子,幼子只有五岁。 周南生夸他一句人丁兴旺多子多福。王老板便明显更高兴起来,“老弟还年轻,以后娃娃保不齐比我还多” 两人相谈甚欢,王老板最后拍板下了一个五千对蜡烛的订单。 这里周北生说的,以及周南生自己观察到的王老板的手笔还是有些距离。想来王老板这样做惯生意的人,老奸巨猾,虽然酒桌上谈得好,但并没有因此盲目,结果还是保守地进货少一点,大概是想试试水再说。 但周南生已经满意得不得了。他与王老板作别后,欢喜和酒气一起涌上头脑,走在回家路上,两只脚就像踩在祥云一样,不多久就飞驾到了家。正遇上他娘抱着他女儿家来,他笑咧咧地截住他娘抢过小心爱,把孩子高高举着来回急转,“小心肝呀,爹爹给你挣钱买好吃的呀,以后再给你买个夫婿回来” 徐氏听儿子说的不像话,又问道他身上的酒气,看着他把个小娃儿抛颠到半空,吓得命都去了半条,赶紧把孩子抢过来抱牢,瞪他一眼,“发啥酒疯呀你!” 唐荷听到院子里的生意走出来看究竟。周南生冲着她笑出一口白牙,“小荷,有好事哟~~” 唐荷笑,“好,我晓得,你先坐下来,洗把脸,好好说,成不成?” 徐氏看儿媳妇打水给儿子擦脸,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心里闪过“这两人真粘乎”这样的想法,便暗咳了一声,也不好意思继续他们腻歪下去,就把孙女儿交到孩子娘手里,再指指她方才一道提过来的篮子,“里面有饭有菜,你们赶紧吃了,免得凉。” “哎。”唐荷送别了婆母,抱着女儿把两分醉八分狂喜的丈夫哄进房,听他说了五千对蜡烛订单的事。 最后周南生扛不住渐浓的酒气,不一会就睡过去了。小心爱咿咿呀呀地在一旁用手挠他的脸,都没把人挠醒。 唐荷含笑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自言自语道:“形势大好,宾果。不过还不够,还可以更好。” 穿越田园生活112112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12112更新完毕! 113113 穿越田园生活113113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13113来自 唐荷让周南生不必在家中做停留,让他直接到外县去跟更多的烛火铺子推销蜡烛。【百度搜索会员登入】 “每一个老字号的烛火铺子基本都有相熟的供货下手,就是咱费大力气去推销,也不一定讨得了好。”周南生指出其中难处。 “我晓得,”唐荷点头,“只是如今咱们正好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除了咱们,还没有人懂得做印字蜡烛。外县的烛火铺子比本城的还要多,总有几家对这好彩头的蜡烛感兴趣,只要说服那些客商向咱们进货,打了第一次交道,以后就还有机会做交易。咱们直接向客商供货,这可不比让齐家铺子从中再赚一手来得好。” 周南生也觉得可行,但又略为犹疑,“我若是走了家里头咋办?咱可还有几千对蜡烛等着做出来交货呢。” “家里头我来主持,”唐荷笑着向他保证,“只是你动身之前,咱们先把人工请好了。” 唐荷决定冒一次大险。她要早于收到大笔订单之前先把设想中的作坊建立起来,这样有助于订单一到,他们就有现成的商品发货。除了蜡烛能印字有彩头,这将是第二项他们有别于齐家等铺子的优势。 “行!”周南生思量了半晌,咬牙做了决定,“如果事情能成,咱们就闯出一片天地,纵使不成,大不了就是做出了蜡烛积压住,所幸它也不会坏,咱们就是一天卖一对三年五载也能把它给卖光。” “别说丧气话,”唐荷笑,“我们家爹爹很厉害的,一定会成功的。” 他们初步打算请上十个人工,这就要再添加炉子、模子和其他原料,还要扩大场地,因为他们的厨房就算扩建了也明显容不下那么多人和工具。 “明儿我请人在咱后院打上几个桩,在顶上盖一个棚子,”周南生说道,“简陋是简陋点,如今季节也没有暴雨,一时半会也能对付过去。如果咱们的路走得通,咱再慢慢改善。” “听你的。”唐荷点头。两人又各自提了打算请的人工,合计了半天,总算选定十个包括六婶在内的踏实肯吃苦的大婶。 接下来的事,就是计算成本了。这个场子要铺开,起码要一百多两银子,他们所有的本钱和近几个月挣到的毛利加起来,也不过才得一半。 于是傍晚暮色浓重的时候,夫妻两个就抱了自己可爱乖巧的女儿,回到了父母家中,站在老父老母和兄弟妯娌跟前,一家三口把借钱的姿态演了十足十。示弱,卖萌,展示美好未来,而且唐荷非常自觉,她把三份欠条都写好了,夫妻俩也落了款,就差添上借到的数额。 周老爹哭笑不得,“嘿,对爹娘都使上赶鸭子上树的招数了。” 周南生笑嘻嘻地道:“哪能呢,爹一向不是说一定支持我嘛。” 要放在以前,周南生也做不来这么无赖的姿态,从前说是他为周家铺子应酬拉生意,其实多多少少都有老爹提醒带着他,如今他分家出来单干,吃了各种苦头,为了成功,也豁出去过脸皮,如今面对自己家人示弱,他心里负担并不是十分大了。 “爹娘不是不舍得给你银子,我们两个都快埋进棺材的人了,我们的东西迟早不给自己儿子给哪个?只是我怎么看你们小两口胆子忒大呢?”徐氏着急,“你们这是没学会走路先想跑啊!才挣了几个钱,就要摊那么大的摊子” “行了行了,我看好南生。”反而是周老爹打断了徐氏的话,“总归他们还年轻,闯一闯不是坏事,就算跌跟头,早跌也好过晚跌。” 徐氏还是不放心,咕咕哝哝地在那抱怨,周老爹直接就把她打发去屋里拿银子,“多我也没有,我和你娘如今手里就攥了三十两银子。” 周南生与唐荷相视一眼,有点不好意思起来,“爹,您放心,我总归不会吞掉你们的棺材本的” 周老爹挥挥手,“嘿,志气点,把生意做红火来,也孝敬我和你娘几个大钱是正经。” 周南生笑,“那当然。” 那边周北生与吕氏低声商量,吕氏回房拿了个小布袋子,周北生接过了直接递给周南生,“三哥,给你。” 周南生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足有四十来两的样子,不由吃惊,“北生,这” 周北生笑,“这不是我的钱,我的工钱还存不起那么多,这是悦彤的,”他指指吕氏,笑道,“你可得记得还。” 吕氏嗔怪地轻打他一记,冲周南生和唐荷说道,“这个倒不急” “总之谢谢了。”唐荷郑重道谢。 一旁杨氏在周东生的几次示意下也只得回房拿银子。之前周南生和唐荷搬走不说,也不在铺子里干活,以后每年拿到的红利也少,她心里一度还觉得对他们愧疚。后来见他们做起蜡烛生意来像模像样不说,婆婆对这个三儿子三儿媳还有点远的香的意思了,给带孩子,给做饭送过去。嘿,如今倒好,直接要给钱了。虽然周南生夫妻俩说是借,还像模像样拿出借条,可肉烂烂锅里,她就不信他们真还。 总之她虽然不讨厌唐荷,还蛮喜欢这个妯娌,可笑道他们离了家比他们能挣钱不说,如今还向自己借钱,顿时心中一股郁气上升。 穿越田园生活113113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13113更新完毕! 114114(改错) 穿越田园生活114114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14114(改错)来自 周南生同唐荷商议好后,第二日就带着行李及两百对蜡烛赶往邻县。//百度搜索 看最新章节//等他到了地头,已经是天色擦黑,他寻了一家小客栈住下。当夜他辗转难眠,既是为思念家中娇妻幼女,也是为那未知的前程。 第二天天光初亮,他便早早起床,囫囵用过了早饭,就往随身布袋里装了二三十副蜡烛并其他物事出门。 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说服此地的烛火铺子向他们进货。这并不容易,客商之间从来有相熟的进货渠道,家又不认得他,不清楚他的底细,如何会抛却熟找他要货。 周南生便一间间的上门,脸上挂着讨好的笑,给递过自己的样品,介绍印字蜡烛的种种优势。一开始很不容易,他脸皮终究还有点薄,他去家铺子里搭话,铺子的知道他不是来买东西反而是来兜售东西后,莫说掌柜,就是伙计也没把他正经看眼里。情况好一点的时候就是把他干晾着,遇到刻薄一点的主家,干脆冷言讽刺,说他“看起来也是齐头整脸的后生,如何来做这上门哄的赖头。是卖了几十年蜡烛的老了,从来没听过什么印字蜡烛,莫以为蜡烛上写几个字,就能哄骗了钱财去吧?走走走,不然让衙役把拿去。” 周南生肺都要气炸了。这也不是根子里读书的骨性作祟,而只是做一点基本的尊严。好端端的,如何就有唾面自干的气度呢。 周南生也正是到这种时候,才真正明白了当年他爹和爷爷白手创业的艰难。 奔波了一天后,他毫无所获地回到客栈歇息,分外想念家中的唐荷。其实他遭遇到的困境,出发前她便设想到了,也曾向他描绘过。 “攀关系,装笑脸,逢迎拍马都是免不了的,”唐荷叮嘱他,知道他会难受,也亲亲他,“毕竟旁不认识们,又如何会一上来就同口若悬河引为知交?需看懂时机,慢慢打动。” 她教他适当地送店铺伙计一点小玩意,让伙计向掌柜帮着说他们蜡烛的好话,如果能跟掌柜直接面谈更好,送些更值钱的。为了这个,他们还死皮赖脸从周家铺子里拿了二十来条腊肉。 周南生原先还不舍得,经过一天的挫折,躺异乡冰凉的枕席上,思量了许久,决定还是要下血本。 第二天也许是礼物的功劳,拿手短的伙计掌柜们客气许多,又或许是周南生向推销蜡烛惯了,态度上更自然,嘴巴上更会说,因此有几家接了样品,问了他家里作坊的详情。 “作坊占了半亩地,工有十几个,每日做几百对蜡烛不话下。”周南生硬着头皮先把大话夸了。 其实这也是一半的实情。说是一半,是因为唐荷家正筹备。她本来还打算跟他一起来拓展生意,奈何家中不能没有主持,何况还有年幼的女儿离不得照顾。因此夫妻俩这才无奈离别。 听了他话的掌柜一时也辨不明真伪,只是拿了手中的印字蜡烛反复端详,觉得确有新奇之处,“这样,这几对样品蜡烛暂且留下。反正也晓得的落脚处了,随时可去找再详谈。” 周南生大喜过望,虽然不是实质的承诺和立约,但这算是首个有合作意向的店铺了。 接下来跑的几家也比前一日要顺利,但是周南生看出来许多店家虽然心动,看到印字蜡烛的彩头和前景,但对于与他这个异乡做生意,都有些踌躇。 归根结底是不清楚底细,怕遇到骗子。 “其实可以采取一种方式,就是咱们先向店家供货,等他们卖出去了再结账。这样店家的风险少,就会乐意与咱们合作,”家里的时候唐荷与他这样谈道,但她自己却又摇摇头否决了这个做法,“毕竟不是本县,咱们地头熟,不怕昧下货款,如今各地交通实不便,咱们本钱又少,还是不要冒险吧。” “唉。”夜里周南生忍不住长叹气,“可惜也不能没下订单的就把大批货长路迢迢地拉过来,不然众位店家看着有实打实的货物,也一定乐意做这一笔生意何况家里也没把蜡烛赶做出来呢。唉,如果有双方信得过的中作保就好了” 周南生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合适选。 第二日一大早,他整了衣冠,打点好了礼物,打听着去寻了王家铺子。因为桂县的时候,他就与王老板立了契约,双方买卖已经做成了,他以为就不用再跑王家铺子,因此他倒对本地唯一的主顾不认路。 此前他们商定做买卖的时候,王老板只说让他半个月内把五千对蜡烛凑齐给他运过来,并提到他别的采买也已经结束,因此周南生猜他与自己是差不多时候离开桂县,回到本地了。 周南生寻到了王家铺子,进去张望了没有见到王老板,心下正失望,店里的伙计见他衣衫整洁,以为来了购得起手笔的客,便上前招呼。 周南生连忙笑开,“小哥,劳烦,贵铺主家可是叫王大福的。” “这位客不买东西,倒打听起俺的主家来了。”伙计上下打量他,见他是个体面的年轻,也不排斥,只回答道,“主家是姓王,要如何?” “们与们主家是朋友,从桂县来的,想寻他叙叙旧,劳烦小哥帮递个话了。”周南生略略说了他与王大福的来往,又赶紧从布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一点牛肉干儿,给小哥嚼着吃玩儿。” 穿越田园生活114114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14114(改错)更新完毕! 115115 穿越田园生活115115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15115来自 周南生此前就了解到邻县的商事远比桂县发达,本地市场更为成熟且规范,本地有先见之明的商户出于使市场秩序更为规范的模糊愿意,经过长期摸索,竟建立起了略为松散但初具模型的商会。而王老板就是其中的活跃分子。之前他在与周南生的谈话中提及了每个季度末度入会的商户聚集在一处吃吃喝喝分享消息。他之所以不等着周南生的蜡烛做出来验货并一道押回回城,就是要赶着回来参会。 周南生思及此事时兴奋难抑,他想得很好,如果王老板能邀请他一道参加这个聚会,由王老板向众人介绍他的身份来历,那烛火铺掌柜们自然就能打消疑虑。当信任不成问题,他们的印字蜡烛单是凭新奇就能打开销路。 但当周南生循着路人的指点找到王老板的家门前的时候,才突然回过神来:如果印字蜡烛卖得好,王老板当然希望卖独市,他凭啥介绍自己给他的竞争对手呢? 乐昏了头了,也是病急乱投医。周南生心中苦笑。他太渴望成功。很想心想事成,回到家中让父母妻子喜笑颜开。 周南生提着伴手礼,在王宅门前踟蹰起来。打退堂鼓吧,不甘心,进去攀关系吧,又找不到好的说辞。 “周老弟?” 正迟疑着要离去的周南生闻言抬头。原来王老板正从外面归家,见到一个青年人立在自己家门前,隐隐有些眼熟,再三辨认后叫出声,两人正面相对,果不其然认对了人。 “周老弟如何到本城来了?”王老板热情地把周南生迎进家门,一边也有些疑惑,“莫非是运来我那五千对蜡烛?做得这么快?奇怪,也没听铺上伙计来报信” 周南生连忙摆手,慌忙之下找了一个来本地办事顺带拜访自己的大主顾王老板兼报告货物筹备进展的理由,“我新建了一个作坊,雇了十几个人工,日夜赶工做蜡烛,老哥的那五千对蜡烛至少能提前五天交货” 王老板乐呵呵地听他说话,也不知道信不信他的说辞,只夸赞道:“周老弟果然能干,作坊说建就建起来了,若能收货早自然好,我还等印字蜡烛的好彩头卖个红火呢。” 周南生连称当然要生意兴隆,两人越谈越投机,王老板让家人上了酒菜待客,只周南生到底没把来意挑明。 他回到客栈歇息,想到这一趟长途奔波,竟没有收获,只有长长叹气,打算再待一日,就收拾着打道回府了。 第二天却有意外收获。原来王老板找到客栈来回访,周南生让店伙计上了酒菜招待他,恰有对印字蜡烛意动的三两烛火铺掌柜想找周南生问个仔细,见他们在一处吃酒,原本以为王老板也是来问事情,上前去打招呼,竟听王老板说是在桂县与周南生打交道认识的。 王老板本不欲多谈,对他来说其他商户不知道印字蜡烛最好,这样他就能卖独市,奈何那几位掌柜张大了牛眼立在他们身边,他只好寥寥数语介绍周南生是同行。 掌柜们都是老人精,见一斑而窥全豹,早推想到王老板应是与周南生做了生意的,见他言语掩饰,心中都在想:“这老王想吃独食呢。” 周南生遇到难得机会,也顾不得王老板要埋怨,热情地招待了几位掌柜一起坐下来吃酒。掌柜们落了座,其中一人笑着道:“王老板莫不是也要跟这位周老弟买印字蜡烛?还是已经买了?王老板家大业大,你一出手,咱就只能捡着漏吃了。” 王老板微微一愣,瞥一眼周南生,只笑呵呵拿话应付过去。 饭后王老板告辞,回到自己铺里招人去打听,才知道周南生几乎跑遍了本城的烛火铺推销蜡烛。“嘿,原来我给个没毛后生做了一回托儿”王老板想了前因后果,神色不明地自言自语道。 他在桂县的时候受周家兄弟招待了几回,周南生来本地,又上门拜访了他,他自然也想着回敬一二,且生意人从来习惯酒桌上叙交情,所以今日他倒是诚心诚意去找周南生叙话,哪里晓得就着了道了。 不管周南生有意无意,王老板都被惹得生了两分恼怒。只是事已至此,恼怒无益,还不如想法子多赚好处。毕竟做生意,无论如何不可能由哪一个人霸独市,就是没有这一出,他能独个卖印字蜡烛卖上一时,旁的铺子不出十天也能一窝蜂地跟着卖。所幸他的铺子多,多是做的富人生意,总比旁的小铺子专做下里巴人的生意强。 虽然如此,王老板心里还是窝了两分火气,因此虽然有了打算,却也不急着找周南生说话。 同时唐荷在家里主持,一边让人在后院子里搭棚子,一边招了人在原来的厨房里开工干活,三四天的功夫也赶了一千多对蜡烛出来。然后她就托周老爹找来相熟的赶车人,就是从前跟周南生一道上路过的老赵头,让他把一千五百对蜡烛装车,运到邻县交与周南生。唐荷为了保险,回娘家找来唐大山帮忙押车。 当然等凑够了五千对蜡烛再一起装运,远比这样分批运送节省路费。但是周南生走之前唐荷就与他商量过了,本县的订单还有时间宽裕,先紧着赶邻县的这一个订单,凑够了一千多对的蜡烛,就马上运过去。这样印字蜡烛在邻县越早卖开,用销量向不识他们底细的其他烛火铺说话,他们才更能及早打开市场。 这一头周南生借了王老板的东风,明说自己卖了五千对蜡烛给王老板,双方都定了契约的,虽然他错误地没有把契约一道带来,但几番说服之下几位掌柜明显都心动了,而且此前周南生留在他们处的几对样品蜡烛都卖得好,也因此他们才回头寻上周南生。但到底周南生是外县人,他们又不像王老板在桂县眼见周南生的父亲兄弟经营着铺子,多少对跟一个不知底细的外县人做买卖把定金交给他这件事有几分踌躇。又因为存心想跟周南生压价,因此几人虽然心里有了主意,却还是推说要回去再慎重考虑。 周南生已经看到曙光,虽然着急,还是按捺住了。他刚与几人作别,便瞧见了一路兼程赶来按他家信中提供的地址问到了客栈外的唐大山和老赵头。三人相见喜笑颜开,尤其周南生惊喜交加,也顾不得让大舅哥休息,就急着让拉上车去与王老板交货。 王老板刚刚打定主意,火气稍平,就遇到周南生竟然早早来交货。他当然没有把货往外推的道理,与周南生清点完货物做了交接,他便似笑非笑道:“周老弟真是巧心思,生意何愁做不大。” 周南生听他话里有话,且自觉让他作保自己卖货给他的竞争对手有两分不地道,因此就有些讪讪的,“承老哥吉言了。” 王老板拿到了货,倒不急着动作了,心想着先看这蜡烛卖不卖得好再说。 周南生被他打发走,与唐大山两人回到客栈安顿好,便迫不及待地问:“家里好不好?小荷咋样了?” “小荷让我跟你说家里一切都好,”唐大山老实作答,“只是我看她事情多,累得很。” 周南生听得心疼,无言了半晌,又道:“倒劳烦你跑这一趟了。” “小荷说让咱跟你们一起做蜡烛生意咧,”唐大山笑道,“爹娘到时没有这个意思,只说你们没有人手,我便帮着小妹跑一趟也不妨事。” 两人又谈了一会,周南生看着他奔波劳累,就让伙计上饭菜,让他与老赵头吃饭了早早歇息,方便第二日赶路回去。至于周南生心中许多打算,因为事情有进展,便打算多逗留几日。 第二天半下午时候王老板着人来寻周南生,见了面,他单刀直入道:“我看周老弟胃口大,似乎有向本地所有烛火铺供货、来个一网打尽的意思?” 周南生连称不敢,“只是我举债建了作坊,作坊大,蜡烛做得多,自然也得多寻买家。” “人人都想把买卖做大,你的打算也有道理,”王老板打断他,开门见山道,“只是我看,本城其他铺子倒不像我这么信任老弟,地下了五千订单。” “老哥的意思是?” “我是本地人,又做了许多年生意,还有几分声誉,由我把你介绍给各商户,各人自然就信得过你的来历了,这不也正是老弟你想要的吗?” 周南生闻言面上笑容浮现一丝尴尬,只他生得端正清秀,这表情倒显得诚恳不讨厌。 “王老哥如果能够帮忙,我将不胜感激。” “咱生意人不讲虚的,你感激我,就给我实在的好处,”王老板悠悠说道,“过两日本地商户聚会,我倒是可以邀你一起去,将你介绍给众人认识,只是你能给给我什么好处?” 穿越田园生活115115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15115更新完毕! 116尾声 穿越田园生活116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16尾声来自 周南生这一日特意去王家铺子打过转,那一千五百对蜡烛如他所料的卖得很好。//百度搜索 看最新章节//同样的情形王老板注意到了,其他烛火铺也一定注意到了。所以王老板才来跟他谈条件。 周南生心内激动,面上却极力冷静。两讨价还价,周南生答应王老板,从第二笔订单起给他降一成的单价,并且保证以后出现货源紧缺的情况时也优先向他供货。同时王老板又追加了五千对蜡烛的订单,当然是以新价格成交。 两日后王老板依约将他介绍给本地商户。就像王老板口称的那般,他本地有信誉,们因为他的关系打消了对周南生的信任疑虑。于是事情逐渐变得越来越顺利。 当然也很辛苦。周南生天天酒桌上与应酬,常常喝得脑袋虚肿,两脚软绵绵像踩棉花上,有些时候没来得及吃东西垫肚的话还会呕吐,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会被自己的呕吐物呛到或噎死。 其实酒醉的折磨并不是最坏的。更糟糕的情形是有些老板喜欢喝花酒谈事情,周南生一开始被莺莺燕燕的脂粉香和娇嗔声环绕的时候很紧绷,几次之后能比较镇定和礼貌地拂开花楼里的姑娘搭他胸膛处的芊芊玉手。但有一次他还是喝过了头,神智似乎空茫了一段时间,等他陡然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剥掉衣服! 接下来他成为了那家花楼史上第一个逼问姑娘“对做了啥”的男。当然男对自己有没有做那事还是有数的,他只是因巨大的惊慌和恐惧而一时茫然失措,需要从他口中得到确认而已。 大家都说男外面偷鲜很平常。但是他不曾想过要那样做,而且他心底感觉小荷不会原谅这样的事情。 他对那位撇着嘴鄙夷他的花姑娘保证没干事也一样付钱并使对方终于离开屋子后,他便摊床上大口喘气,身体和四肢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后怕而疲软得动弹不得。 他想起有一年春天,那时他跟小荷还没有成亲,他们一种摊叶片浓密花朵繁盛的绿肥花田里,他侧过身轻轻她脸上印下亲吻,从光洁的额头,细腻的鬓角,到柔软的嘴唇,他记得她小而圆润的耳垂,以及耳后那一方温暖细腻的肌肤他总是喜欢轻轻地吻她那里,“就要记住的气味了。”他记得自己跟她说道。 芬芳,温暖,纯粹。像一切春日里的美好风景,惠的风,絮的云,还有振翅的雀鸟。 后来他们成了亲,天天一起,有时还为琐事吵架,激烈甜蜜的感情某一天就平淡下来。尤其当心爱出生,小荷把大部分精力放孩子身上,他们就少有交流。只是偶尔两一起凝望孩子的睡颜,然后相视一笑,交换一个平淡的亲吻。 可是此刻当他躺异乡的脂粉香浓的床上,这些平淡情节却异常鲜明起来,让他心中翻滚起火烫的思潮:他想回家,回到妻子女儿的身边。 思及此,这个房间让他简直待不住。不顾酒醉头晕,他强自挣扎出两分清明,坚持回到落脚的客栈。 纵使有这种种的煎熬,周南生终于还是顺利谈下了十几份订单,加起来卖出了近两万对蜡烛。扣掉成本和工,纯利也有几十两银子。 周南生高兴得嚎叫了一声。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本地的烛火商多从桂县等地进货,虽然他们有做熟的进货渠道,但这会周南生与他们搭上了线,顺利的话能把生意抢过来也未可知。毕竟就算其他做出一样的印字蜡烛,成本价也不能保证比他们的更低,有价格优势并且供货迅速、及时,烛火商没理由不与他继续做生意。 ~~~~~~~~~~~~~~~~~~~~~~~~~~~~~~~~~~~ 周南生出门外的时候,唐荷也忙得团团转。 首先是请了师傅后院子里搭了一个大棚子,棚顶经她要求特别加厚以防雨,然后还另外砌了一排十来个小灶,此外她还大量买进了原料。 最后她雇了整整二十个工。花了三天时间给这些做演示,做分工,最大程度的提高生产效率。 她并不是盲目地追求扩大规模。周南生走后不久,齐老四就找到周老爹传话,说他想再谈一谈。 周北生原本想代为赴约。只是唐荷觉得做生意还是拎清一点好,不然周家帮一次两次还好,帮个十次八次,这生意可不又变成整个家庭的了吗? 所以唐荷自己出面去谈。齐老四见到她的时候吃了一惊。这倒不是因为她的性别。本地妇女出来支撑门户讨生活的并不少数,唐荷也是嫁了生了娃的妇女,大庭广众之下与谈生意也不会惹闲话。齐老四看见她吃惊只是因为她年轻,觉得她不懂事儿,估计谈不拢。 唐荷却单刀直入,“齐老板还是想谈印字蜡烛的价钱么?” “通常齐老板叫的都是爹,”齐老四说着笑话,却自动进入了讨价还价的模式,“之前跟南生提过,印字蜡烛单价比普通蜡烛提一成,们没有谈拢,如今再加半成,如何?” 唐荷摇头,笑道:“们卖给旁多了三成呢。” “别的铺子如何与家比,们一次进货量起码能抵别家的五次,”齐老四坚持让她再减价,连情牌都打出了,“当初南生说做蜡烛,连原料都是给居中买的呢。” 唐荷笑。其实价格加三成是喊价,留了讨价还价的余地。他们卖给外地客商,还要包运费,三成都有的赚,卖给本地商铺,节省了运费,价格加两成,销货量大的话,利润也很可观。 齐老四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又笃定了唐荷他们舍不得放过他这个大客户,便咬定价格增加一成半就不再松口,“们的印字蜡烛虽然新奇,可保不准明儿就遍地开花,到时喊不喊得到这个价都两说,也担心高价购进,到时还得贱卖。” 唐荷沉吟一会,“这样吧,齐老板,价钱加两成,”她摆手示意齐老四不急着还价,继续说道,“若是向进货,收十分二的定金,交货时先不结账,等把货卖完了再结,成不成?至于旁家会不会卖得更便宜齐老板也是识货,如果旁家的蜡烛品相跟家的一样好,价格却便宜,也给降价,如何?” 这个念头唐荷一早就有。蜡烛印字并不十分复杂,他们又招募了那么多工,难保没有有心把模子和字油的配方偷学去。他们的优势就是抢占这个时间差,迅速地与烛火铺建立买卖关系,然后用供货速度等有利条件尽可能地侵占市场。 这些条件就包括先供货后结账。这样烛火铺不担心库压,就会比较愿意跟他们进货。所幸本地的烛火铺久的开了几十年,短的也开了有几年,铺子老板都是县上有名有姓为熟知的物,他们收不回货款的风险比较低。 唐荷与齐老四商定了细节定了契约之后,她便一鼓作气,拿这一份契约做范本,挨家去跑烛火铺,说服铺子的老板掌柜进货。一开始她比周南生遇到的挫折还要多,毕竟她是女,男们觉得不好与她谈事,但后来见唐荷说话干脆利落,且早早下订单进印字蜡烛的铺子生意好得很,他们看得眼热心动。 后来唐荷干脆把请到周家村去参观他们的作坊。十几二十个有条不紊地分工协作,保证了可观的日出产量。当然来的时候他们的模子和字油是收起来的。无论如何防商业间谍的努力还是得有的^_^ 就这样,周南生回到家想跟媳妇报告他拿下了邻县市场的时候,发现媳妇儿比他更早一步地拿下了本地市场。 “虽然很开心,但心里又觉得有一丝奇怪的郁闷”周南生咕哝道,“媳妇儿太厉害了,感觉没面子” 唐荷呵呵笑。周南生旅途奔波,她心疼得很,让他去洗澡休息,她去给他弄吃的。他却不干,视线不愿意离开她,非要跟着她一起进厨房,她洗菜切菜的时候站她身后抱住她,唐荷无奈,用手轻打了他好几下,他才消停下来,乖乖地给她烧灶,不再毛手毛脚。 “想嘛,”周南生委屈得很,“十几天时间,没有抱,没有亲” 唐荷嘴角含笑,转头看他,橘色的火光他的脸上跳跃,映得他的笑容分外温暖。她心里突然涌上了快乐,这是的男,他回家来了。 徐氏得知三儿外出归家,抱了孙女儿来看她亲老子,“心爱,看这是谁呀?哎哟,不哭不哭,爹胡子拉渣,扎疼了是不?” 徐氏心疼地从儿子手里抢过孙女,不让他用胡渣对婴儿柔嫩的肌肤施虐,“走得久了,孩子都要认不出亲爹了。” 周南生听得内疚,“心爱,给爹爹亲亲,么么~~” 唐荷对女儿也一样内疚,因为忙碌,除了给□喂奶的时候她抱一抱她哄一哄她,其他时候都丢给奶奶管。 “这样下去不行,咱得多花点时间陪孩子。”晚上她跟周南生谈养育孩子的问题。“咱们的生意目前已经开了好头,接下来再努力一点,争取尽快上轨道,这样也不用经常往外跑谈生意了,那样太累。咱们一家也凑不齐。” “嗯。”周南生点头同意,“累倒是其次,是男扛得住,就是太为难了。” 他外期间都是唐荷家里家外一把抓。其中种种事务繁杂他想都想得到,而且作坊的规模比他所设想的还要大,“小荷,咱们的本钱够摊那么大么” “哦,忘了跟说,回娘家跟爹娘借了五十两银子。”其实她的本意是想拉娘家入伙。当初她极力说服周南生分家单干,就是想着也能提携一下娘家,毕竟如果还周家铺子帮忙,她总不好让娘家对周家家业横插一脚。如今她和周南生蜡烛生意势头好,娘家参与进来,总是要比做农活轻松一点。 但唐老爹和李氏却不敢冒进。他们穷怕了,钱捂攥手里不舍得花。虽然也一直嚷嚷着做生意,但一直怕赔本。他们固然心疼女儿,愿意把钱给她周转,到底是存着有一天她能还上的想法,这与自己去做生意又不一样。 周南生不知她的打算,但对欠了丈母娘的钱这件事还是让他略觉得心口发堵,“呃,等咱们手头上的订单都发货收款,大概能挣上个一百两,到时咱把娘家的钱先还了吧。” 唐荷笑,“不急。到时挣的钱先留着备用周转,一定要还钱的话先把大嫂的钱还了” 杨氏早些年嫁到周家来的时候并没有多少陪嫁,或者就算有,也因数年来偷偷贴补娘家用得七七八八了,因此妯娌三个,杨氏的钱最少,把钱也看得最重。上回她不甘不愿地把钱借给周南生夫妻俩,事后也嘀咕过几回,特别是见他们又是修棚子又是买原料,一大车的蜡烛往外地拉,暗地里计算了他们挣的银子多,更加眼热。唐荷听她明里暗里说过几回,也有些不耐烦。后来还是周东生呵斥了自己媳妇,“三弟挣得多,分担去赡养爹娘的大部分责任,难道对咱们没有好处?”杨氏这才消停下来,又恢复了对唐荷的亲热。 周南生也有些感慨,一下子他就有妻有女有家有业了,生一半,转眼就是一辈子,他握着唐荷的手,“幸好有陪。”同时心中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他差点花楼里**的事 唐荷笑,夜色里睁大眼,极力辨认身边躺着的丈夫和女儿的模样,这是她此生最亲近的了,“以前觉得白头偕老是一件艰难的事,如今却有信心跟好好过到老。” 他把她拥入怀里,收紧手臂,轻轻地舒一口气,“们当然要白头到老。” 周南生和唐荷又奋斗了一两年,生意做得上了轨道。唐大山一开始帮他们跑押货,后来觉得能长见识,挣得多,也不比种田辛苦,就随着他们一起干了。唐家生活也跟着越来越好,也有条件供唐小山专心读书,唐老爹夫妻俩就商量好了不急着让他出来做事,十几岁的年纪能读多少书就读多少,哪一天当真读书晋身也未可知。 周北生也把干货生意越做越好。一开始吕氏还劝着他不忘科举,后来见他心思坚定,并没有茫然痛苦,就渐渐接受了现实,两把日子过得蜜里调油,心爱快三岁的时候,他们的长子也出生了。周东生和杨氏的日子照旧,虽然偶尔杨氏要酸一酸自家不如三叔和小叔挣得钱,但也比村邻好得多,所以心气总归是平的,后来她又与周东生有了一个男娃娃。 周心爱四岁的时候唐荷第二个孩子出生,是一个男孩。她打算再过两三年再考虑要不要再生孩子,毕竟她也不过二十四五岁,正是一个最年轻体力最佳的时候。不过她跟周南生说好了,无论如何不可能像邻一样生上七八个孩子,养孩子艰难不说,最怕是精力不够不能好好教。他们生下孩子就要爱护珍视他们,而不是像完成任务一样只管生,然后让孩子们像地里的庄稼一样放养长大。 此时他们已经把作坊再扩大,老宅的后园子里的简易棚子容不下,他们就周老爹给他们留的宅基地上盖了一个宽敞的新作坊,请的工比一开始的时候翻了一番。 这个时候周南生开始筹建新房子。其实他早就想建了,但唐荷对老宅子有感情。他们的小儿子那里出生。前院后园里一花一木,泥墙上仗着的蕨类植物,墙角的青苔,还有汲水时咿呀作响的水井,夏季夜里纷飞的萤火虫,她都看着喜欢,不想搬。 但是房子固然还可以挡风遮雨,也很有些冬暖夏凉的意思,但毕竟地方小,孩子大了还跟他们挤一个屋不方便。周南生便坚持要建新房子。他还看好了一处宅基地,是一块平整的空地,背靠山石,前望旷野。 唐荷就把自己心目中的家画下来。一座大宅子坐北朝南,屋梁打得高,墙壁上窗户开得大,这样时常会有穿堂风,光照也好。她还细细画了围着院子的木栅栏,栅栏上爬着牵牛花唔,种别的爬藤植物更好些,或者可以种上一排冬青树。还有院子里要留出空地,种一大片太阳花,夏天到的时候花开了,漂亮得很。 总之日子平淡,一生慢慢过完。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正职工作很忙,最难堪的是常常有一种“旁人是不是看我水平很烂”的郁闷感 加上家务事频出。 觉得生活烦得要命。 文章正文至此完结。有许多不足,我都不忍心一一检讨了。只能努力争取把下一个故事写好 话说,那篇现代文新坑,因为拖了一个月,灵感都跑光了 谢谢大家的陪伴和肯定。鞠躬!!! 穿越田园生活116_穿越田园生活全文免费阅读_116尾声更新完毕! 117番外 正月初八周心爱姐弟俩跟奶奶徐氏回娘家穿越田园生活。 回来后他们指手画脚地跟他们的娘形容徐家村的菜地,“种了好多豌豆苗,田野里看都看不到头。”还各自上交了两小捆豌豆苗,“舅奶奶说压岁钱不多,用豌豆苗补上。” 唐荷瞠目。这份“压岁钱”可真够乡村特色的。 所幸昨天杀了一只鸡,整鸡放在大锅里熬煮了,昨天吃了一半,今天还剩半只和一大锅鸡汤。唐荷把白斩鸡剁成小块了,洗净了一小篮茨菇对切成两半,把一个白萝卜切片,洗了一篮子豌豆苗,拍了青辣椒做了酱碟,万事俱备,晚上就用鸡汤做锅底煮起了热腾腾的火锅。 孩子们年纪还小,一人吃一个鸡腿,就不想再多吃肉,只对第一次吃到的豌豆苗很有兴趣。豆苗脆嫩,鸡汁鲜美,难怪他们喜欢。 “很好吃哦。”亮亮眨巴着眼睛看唐荷,“娘,咱们家也种豌豆苗吧。” 其实她每年都种上一畦,只是不吃苗,一贯是让它长起来开花结豌豆。 出了正月,没多久立春。本地有打春的风俗。唐荷趁着好天气有太阳光,洗了几个大白萝卜切成条条,略略干晾了一下水分,就用盐巴和一点醋把萝卜条给腌制起来。打春那天拿出来给孩子们吃。心爱还好,女孩子本来就爱吃酸,亮亮滑头,不喜欢吃,又不敢违背母亲,眼睛一转,端着自己的小碗往外跑,“我去隔壁找大宝玩。” 不久,南风天来临了。空气黏糊糊的,屋子墙根下沁出水,墙衣就显得尤为浓绿。村道旁的苦楝树则是发了新芽,还有木棉花争相开放,被早春浓雾越发洗得芳华灼灼。 唐荷便称了足够分量的稻谷种子,放在麻袋里绑好口子,拿到池塘里泡着。 用来播种的地已经犁好了拖平了。只等着把种子播下去了。 过几天从池塘里把麻袋提回来,打开一看,种子已经影影绰绰发了芽。唐荷把它们倒进木桶里,跟鸡粪等肥料搅拌好了,挑去地里播种。 临近清明的天气时冷时暖。孩子们看得懂春光好,跟着她一起下地。她在劳作的间隙,抬头看他们在旁边绿肥花地里,欢畅地喊叫、追逐,蜜蜂和蝴蝶落在他们身边漫野的花朵上。 她不禁会心一笑。 清明节到了。乡人声势浩大的拜祭先人,孩子们随着爷爷奶奶一天爬几个山头去扫墓。回来后兴致勃勃跟她描述:“先是坐船,从水库这一头去到另一头的山脚下,我们下了船还要爬山。山上没有路,我们自己踩出来的。路很难走,还不能拽着野草,因为会割伤手。” 可是也有很有趣的事情。比如看到山石像大牛的模样,还有深深的山洞,身边老人就会讲野人的故事。孩子们听得一起惊叫,又怕又想听。沿路还有野果,叶子也可以吃,统一是酸酸涩涩的味道。孩子们纷纷以自己能分辨、找到可食用的野菜野果而骄傲。 亮亮回到家,就很骄傲地把一束野果递给唐荷,“给阿娘吃!” 心爱则给她采了几朵花,花朵形似白牡丹。如果你身在都市,没有亲自大山,你永远不能想象山景有多少的花,有多少的风景。 她还跟唐荷描述深山里的情形,“爬到半山腰的时候也会有平坦地方,我们就会坐下来休息,吃一点东西喝口水。” 亮亮一听到“吃”这个字眼,眼睛马上亮起来,“娘,明年什么时候扫墓?我喜欢扫墓,伯伯他们都是噼里啪啦放很多炮竹,把鸡啊鸭呀拿出来砍碎了分给我们吃,还有堆得尖尖的糯米饭!咯嘣香的花生米!” 心爱偷偷翻一个白眼,坚持向唐荷描述她在山上看见的景色,“山上全是花,哪怕是平平整整不长野草的地方,也钻满了小小的紫色的地丁花。” “一定很美。”唐荷摸摸她的头,笑道。 其实她有些担心。心爱降生的时候,她太过欣喜,这是她两世生命中第一个孩子,她不自觉地向她灌输了很多想法,教她认字,去欣赏大自然。可是心爱注定不是一个现代的都市女孩,她必须跟村子里其他小姑娘一样长大,做一个思想上彻头彻尾的村姑,才是她真正的幸运和幸福。 周南生在孩子的教养问题上则是乐观得多。“咱们的孩子健康,活得快乐,咱们只需要确定他们逐渐懂得感恩和责任感就够了。” 多想无益。反正孩子们总是比父母所能预料的成长得更快。 四月上旬,春耕开始。一整日躬身插秧是一件苦力活。周南生几兄弟这些年都分别另外又买了地,水地旱地加起来各自家里有二十来亩。那么多地,孩子又小,能用的劳动力只有夫妻两个,靠自己当然做不来。所以兄弟三都有志一同请了人帮忙。 不过即使如此,唐荷也一起下地劳作。既然她本世生做一个农民,农民不下地,不伺弄庄稼,还叫什么农民? 水稻是精耕作的种植物,播种后要插秧,插秧后要锄草施肥,及时灌溉以及杀虫。 唐荷还伺弄菜地。空心菜的种子贵,发得也慢,她就等别人家早种的菜秧子发得浓密了,给几个铜板掐上一小篮子,回来再掐成几小段,插种到地里去。这样不多久,空心菜长起来,很快发得多,就可以吃了。 唯一苦恼的是空心菜招蝗虫。叶子给咬得到处是小眼子。不过在现代,去传统市场买菜,卖菜的大妈总对自己有虫眼的青菜分外骄傲:“青菜没有虫子就是喷农药的,你敢吃吗?” 此时她吃到的倒都是纯粹绿色有机蔬菜。 除了空心菜,还有别的蔬菜,都是可以一茬一茬地吃穿越田园生活。油菜种子撒到地里长起来的时候,可以早早摘了吃叶子,也可以留得久一点,等油菜花发出来,摘了炒着吃。 还有尖叶生菜和油麻菜,只摘叶子,留着菜墩在地里,最后越发越大,到了秋天就拔起来把杆子去皮切片,跟肉一起炒,又是一道好菜。 一小块菜地,能有无限可能性。哪怕是水田里一米见方的地方,西洋菜在里面也是见水就长,迟两天不掐,就蓬蓬勃勃拥挤起来。 唐荷还种土豆。一颗土豆会有很多处芽眼,像绿色的小米粒悄悄地从身体里钻出来。她就把土豆切成一块块的,埋入菜地里挖好的一个个浅窝窝里。 还有豇豆。豇豆的种子发芽,钻出土后长得很快,苗子长到小腿肚那里的时候就得搭架子,藤蔓顺着架子爬,密密缠在一起,最后开花,长长的豇豆累累挂在枝头。 丝瓜也是一样的。随便种在院子的角落,有时给它浇一点水,不知不觉它们自己就长起来,顺着墙面不屈不挠往上爬,花季开嫩黄的花,丝瓜从小拇指大小长成小手臂长。 菜园子里的蔬菜是说也说不尽的。唐荷怀着极大的兴趣,什么都种一点。第一次真正种出西红柿,闻到西红柿将熟未熟之时略带辛鲜的味道,看到红彤彤的瓜子坠着,她很是吃了一惊。 后来她甚至尝试种甜瓜。孩子们喜欢得很,在叶丛里发现一个瓜,就能欢呼起来。唯一美中不足,是这香甜的水果会招老鼠,将近成熟的时候得分外提防,不然一个不察,就被这些短毛畜生啮咬出一个窟窿来。 唐荷有时候站在菜园子里顾盼,一畦畦的蔬菜绿油油的,地头见缝插针,薄荷落得到处都是。还有几株辣椒,蓬蓬开满小白花,挂了青青的小辣椒。 有时候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简直要不可思议:“天啊,所有这些都是我双手种出来的。我怎么这么厉害呢?” 对周南生和心爱亮亮姐弟俩来说,这一切却太平常了。哪一家没有这样一个菜园子呢? 可是唐荷仍然觉得生命充满惊叹。一年四季都在收获。 南瓜苗可以炒作青菜,结了南瓜又可以炖粥。至于淮山,你们以为只有埋在地里的淮山可以吃吗?挂在枝头的小小果实,不做种子,也一样可以煮熟了吃,香香的,粉粉。 ~~~~~~~~~~~~~~~~~~~~~~~~~~~~~~~~~~~~~ 盛夏时白日太阳当空,晒得人头昏。夜晚就有月亮光水一样铺满天地,萤火虫此起彼伏飞得热闹。亮亮追着它们跑,抓了好几只放进去年中秋节周南生给糊的纸灯笼里。 流萤忽闪,孩子们不愿意错过这样的乐趣。呼朋唤友满村里喧闹,间或会听到哪一家的父母追出来冲着孩子的背影喊:“不要去月亮光找不到的地方,有蛇!不要去池塘边玩,危险!” 孩子“知道啦”的回话夹杂在伙伴们呼啦啦的喊叫中,模糊得分辨不清。 唐荷也已经是这样一个彻底的乡间母亲。 趁着孩子们不在,她汲了井水洗衣裳。周南生制止她,“夜里不要再做活。” 她想想也是。又不要赶着早起上班打卡,也不必绞尽脑汁苦想策划。她的生活没有哀愁,她不用提前为它忧虑。她可以什么都不做,就躺在那里仰望星空。 乡村夏夜的虫蛙的鸣叫声遍彻每一个角落。唐荷听得习惯了,几乎忽略了它们的存在。周南生拿着大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给两人扇着凉。“心爱和亮亮今天去钓青蛙了?” “对,”唐荷笑,回忆起一对儿女晒得蔫蔫的样子,“两个小傻瓜,瞅见稻田里趴着一只青蛙个头大,一心想钓起来。稻禾长得密,他们的钓线放不下去,又怕动作大了把青蛙吓跑,两个人就在大太阳底下小心翼翼试了近一个时辰。最后青蛙无聊跑了,他们就哭着鼻子回家来了。” 周南生哈哈大笑,“早上亮亮还拍着胸脯跟我说要钓了青蛙给我煮青蛙粥吃呢。” “你可千万别再提了,待会他又哭鼻子。” “呵呵,明晚我带他田里照青蛙好了。” 唐荷迟疑,“小孩子要早睡才好呢。”说着伸长脖子看向院外,“这两个皮猴,出去玩就不晓得回家了,我去喊他们回来。” “不用,白天粘知了,晚上捉萤火虫,村里每个孩子都是这样长大的。给他们去玩,玩累了睡得踏实。” 唐荷只好作罢。 “为什么叹气,”周南生看她。 他们在一起生活已经很多年,对方容颜闭着眼睛也能描绘出来。 “觉得幸福,”她回答,“心里太满,非要呼一呼气,才能让出位置给新的感受。” 他笑,搂着她,两人继续说些地头村间的闲话。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应该没有番外了。乡村生活宁静。一天同一年,很少有差别。喜不喜欢,端看个人 请大家去我的新坑踩一踩,哪怕不收藏,多个点击率也是好的,因为实在是太冷了,我都快坚持不下去了。谢谢了! 我的现代文新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