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德侯府》 第1章 深秋的雨带着刻骨的寒意淅淅沥沥下了一夜,许双婉三更已醒,静静倚在床头想着心事,未有惊醒寝室外陪夜的丫鬟。 自从前日确切得知她已婚配予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她这两天就睡的有些少了。 她年方十六,本也是等着婚配之身,嫁妆已经备齐,就等着家中给她最终定下良配,来日嫁为人妇。只是原本酌选的人选从相交甚好的世交当中的那几位公子,定下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宣仲安,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这时才恍然自知,她确已被家族放弃。 许双婉之父乃吏部文选司郎中许冲衡,掌文职官员班秩的迁除,官吏的选拔,他不止是许府府中长子,也是朝廷与圣上的股肱之臣;其祖父许伯克更是吏部尚书,皇上心腹大臣。她乃父母亲的次女,许家的嫡孙女,日薄西山,只差临门一脚被削爵彻底败落的归德侯府的婚事之前是万万落不到她头上的。 只是,八月中秋赏月那天,她长兄在太史府姜家娶亲的喜宴上,酒后失德,摔伤了姜太史外孙、归德侯府小公子,让一介七岁小儿有性命之忧,半月后才将将醒过来,保回了一条小命。 尔时姜太史怒不可遏,日日在金銮殿中参许家门风不正,许家长孙乃心毒手辣之辈,难当大任。彼时她长兄即刻就要外地任职,当任江南盐运司下提举,这是一个油水颇多的官位,家中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周旋到这个位置,因此外面不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这个位置,盯着许家,许家舍不得心头肉,几经人协调,才以许家女与宣侯府结亲才告为终结,堵住了姜太史之口。 而嫁进宣侯府,替许家了结这桩仇怨的人就是她,许府二姑娘许双婉。 自前日此事一定,她嫡亲哥哥已经收拾物什,准备前往江南走马上任,二姑娘心道她兄长此番前去江南,定是前途似锦,就是她这妹妹如今这处境,左右艰难得很,说是四面楚歌也不为过。 归德侯宣宏道被圣上不喜,这是朝廷上下皆知的事情。传言当年皇上还是皇子的时候,归德侯对受难的皇上见死不救,因此皇上一上位,归德侯府就被皇上置于朝廷之外,连朝廷每年的俸禄也是得的不多,甚至于会迟上一月三旬,圣上轻忽之意,众所周知。 而归德侯一家更是重病缠身,上至归德侯夫妇俩,下至两子宣仲安与宣之洵都是重疾缠身、长卧病榻之人,外传一家人皆已一脚踏入鬼门关,只差另一只脚进去断了最后一口气,一家人死个干净。 许双婉昨日在祖母那听训,琢磨着她祖母那叹然之下的口气,怕是有些遗憾那归德侯幼子为何不一口气断了个干净才好——如此,两家仇是彻底结下了,也用不着挽回填补,她就不用嫁过去了,许家也就不用浪费一个多年精心养育教导的嫡亲女了。 祖母一片怜惜之情,许双婉当时只得低下头,默然无语。 她是母亲次女,自小经母亲教养知晓内宅管家之事,长姐出嫁后,她更是多了一个姐姐与她言道外面的事物,她们教她教的好,她何尝不知她已被家族推送出去,成了堵悠悠众口的弃子。 至于祖母的怜惜,母亲的痛楚,这些她也知道是真的,但许双婉也知道按归德侯府现如今的处境,她嫁进去后,成了归德侯府人的她,也会成为众人退避三舍之人,祖母与母亲那时候也不见得会喜欢她的亲近了。 圣上所厌的,许府中人怎么可能接近。这些年来许府也没少说道归德侯府的不是讨好圣意,嘲笑之话更是不知说出几何。 而她就要嫁进那个常被戏谑轻怠的归德侯府了,也不知今后会不会也被家中一些人挂在嘴上,沦为笑柄。 长兄白日来她院里,更是不避讳道她来日要是以寡妇之身回归家族,他定会好好照抚她,让她放心。 她这还未出嫁,就被定为了寡妇之身,许双婉当下哑口无言,送长兄出院后,她站在院子里茫然四顾,都认不清这个家是不是她的家了。 这时许双婉想得甚多,外面的雨声大了,点点滴滴敲在石板上,就像是敲在了她的头上一般,让她脑袋甚疼。 黑暗当中,靠着床头的许双婉挪了挪身体,抽出被中的手揉了揉额头,无声地轻叹了口气。 九月的深秋天已寒凉,深秋即逝,寒冬将至,她这命啊,从天上掉到尘埃也不过几日的时间,也不知道要看热闹多少人的眼。 ** 当日一早,许双婉早早起身洗漱好,就坐在了绣架前,琢磨起了进归德侯府的敬礼,新媳妇进门,总是要表表心意的。 她之前也是绣了不少,只是不知进的哪家门,备的一些物什也都是一些零碎,尚未缝合。现在知道是进哪府的门,知道府里有什么人,这能用的不能用的,心里也有了数。 因纳征大定之事就定在月底,也没几天了,省去了小定之事,纳征大定一下,她一月之内就要出嫁,时日上有些赶,遂祖母与母亲免了她的晨昏定省,让她专心出嫁之事,这些时日她也就不必过去祖母和母亲那边了。 归德侯府人少,主子拢共也就四个。 说起来,归德侯这些年也是有好几个子女的,只是有好几个都是生出来没两个月就没了,现在也就剩下侯夫人生的那两个儿子了。 许双婉早前以为会嫁进家中儿女诸多的人家,备的小礼颇有些多,现下归德侯府除了侯夫人为女妇之外,府中也没有姑娘,遂她就把那些成样锦帕和小首饰都让大丫鬟采荷带着人收拾了起来,打算都带过去。 没人收,那她就自己用。 归德侯府现如今已不成样,说是侯府之家,但早与富贵人家无关,她嫁进去,怕是所用之物都得用自己的。 现在家中对她有所愧疚,趁此,她多带点嫁妆过去,想必他们也无话可说。 想及此,许双婉心道晚些时候还是要去给祖母请下安,母亲那边也要去一趟,神情也要悲楚些,由此她们手一松,她也能多得些好东西,多得些嫁妆。 许双婉这几年在别人家做客见过两三次归德侯长子,这几次也不过是匆匆一眼。 不过,她对那个脸上带着几许病容,有些不修边幅的宣长公子倒也不像别的姑娘那般避之不及,她未曾与他说过话,但每次恰巧碰见了,她会跟与见别的公子一般行诸一礼,而这位在众姐妹口中带着几许晦气的公子倒也不会失礼,也会还之一礼。 在众家姐姐妹妹一起说道归德侯的短处时,她也未曾插言过。因她记得她小时五岁多的时候在姜太史家中做客,见过归德侯府一家人一次。归德侯和归德侯夫人皆是很和善的人,当时带了因在园中贪玩,和丫鬟走散迷路大哭的她找亲人,她还依稀记得当年归德侯夫人的手温温软软很暖和,当时在归德侯夫妇身边的宣长公子对她也很好,喂她芝麻糖吃,喊她妹妹,让她莫哭。 也因此,时隔多年,知道要嫁进归德侯府,她倒也未有悲恸之情,也没有什么不嫁之意——家中到底是养育了她多年,再则,兄长重伤了归德侯的小公子,是兄长做的过了,赔上一个她替了兄长这个母亲的心头宝,她就当是还母亲的生养之恩了。 宣长公子这些年也不如意,先是从小订亲的姜家小表妹在十岁那年落水夭折,后来订亲之人又悔婚另嫁,以至于他现年今都二十有三了,京中凡是说得上有些门第的人家都不愿意与他说亲。 这也是这两日间,许家众多姐妹们对长房二姑娘嘘唏,替她长悲短叹之因,一个没人嫁的病秧子,竟落到了她的头上。 许双婉性情温婉贤淑,接人待物又大方得体,是皆多人家中意的媳妇人选,之前她的婚事迟迟未定,也是因为求娶的人家有好几家,许母许曾氏挑花了眼,女儿如此这般受喜爱,她因此还有几分得意之情,也没少在许家另四房的夫人面前暗中抬高自己的女儿,这下许双婉被归德侯府要去,那几房也没少反过来咬一口,落在许双婉的头上,就是接连不断的明悲暗喜的探望。 这两日白日间来探望她的姐妹有些多,许双婉要做些细致活,就要早早做了才好,等到她们给长辈请完安过来她这边,她就不得闲了。 这厢采荷把她家姑娘之前纳的鞋底拿过来,刚放下,就听她家姑娘轻“呀”了一声,道:“糊涂了,不知道脚有多大呢。” 采荷听了跺脚,见她家姑娘还在意这等小事,她眼圈儿都红了:“您送了就是您的心意,还有人说道不成。” 许双婉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采荷心疼她,但也敬畏她,当下退后一步,屈下膝,低下了头。 “既然做了,就要做好。”丫鬟的恭谦让许双婉别过眼,拿过先前特意做大的鞋底。 现眼下她也不知道怎么裁剪,心下想不知道这次纳征替归德侯府出面的媒人是谁,如果是和善人,倒可以托人问些衣物尺寸之事,想来,归德侯府也不会见怪。 第2章 这厢许双婉还没等到家中姐妹来她院里,就见母亲房里的丫鬟过来说曾家舅母们和表姐妹她们来了,让她过去一趟。 曾家二表哥之前也是求娶许双婉的人之一,只是二表哥未曾娶妻,他房里的人已经替他生下了一子。曾家老祖母喜爱这个庶孙,与许曾氏言语之间意思也是说让许双婉嫁过去后,要当好嫡母,那意思就是要放到女儿膝下养,曾老夫人还不是她亲母,不过是一个伯母,老夫人这般口气,她当面没什么,转过背就冷笑了数声,曾家再来提起这事,她就拿出了许老爷出来搪塞,不再搭曾家的茬。 许家比曾家门第高多了,曾家还要靠着许家往上走,只是曾老夫人仗着自己是长辈,总在许曾氏面前摆谱,还当许曾氏是以前那个在跟她面前唯唯诺诺的姑娘待,许曾氏在许家头上来有个许老夫人,但在曾家,曾家是要靠着她的,曾老夫人拎不清,她也不可能让一个娘家伯母踩到她头上去。 许曾氏这头一冷,有什么事也不带曾家了,曾家那边的人也是回过味来,但他们毕竟是要靠着许曾氏与许家来往的,心里尽管有所不悦,但热络不减,许家有什么事他们也是来得勤快,算是给许曾氏暗地里服了软。 但许曾氏下了他们的脸,到底是落了芥蒂,一听许双婉定给了归德侯府,曾家那边也是热闹了起来,在家中阴阳怪气的话没少说。 只是许双婉是个小辈,曾家的夫人们也不好亲自出马刺她,所以她们过来,也把女儿们也带过来了。 许双婉一过去,曾家的舅母们没少拉着她的手嘘唏,等见过舅母们,带着表姐妹们去了她的院子,这刚进去,表姐妹们也是把她团团围住,有位善良的表妹还落了泪,场面一时之间,就像是许双婉也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一般,分外凄惨。 许双婉细语安慰她们宽心,可她这边还没着急,母亲娘家那一支亲舅舅家中的晴表妹就拉着她的手放到胸前,双手握着哭道:“婉姐姐,这里没外人,你想哭便哭罢。” 许双婉见惯了这等场面,她嫁给归德侯府这么大的事,不论表姐妹们,还是家中的姐妹们,不管是幸灾乐祸还是对她有几分真心,不替她哭上几句,都是她们心肠不够软,不能显出她们心地善良。 虽说许双婉想着与其浪费时间听她们替她哭诉老天不公,造化弄人,不如多花点时间清点嫁妆,但她是个有耐性的,也是按捺着性子安慰着妹妹莫哭。 只是她不哭,晴表妹都扑到了她怀里,又哭道了一句:“婉姐姐,你命好苦,晴儿的心好疼。” 许双婉顺了顺她的背。 旁边曾家来的五个姐妹们也是接二连三地往眼角抹泪,哭了起来。 许双婉不得已,垂下眼,泪盈于睫。 她终于哭了,见她终于承认了自己的悲惨,曾家的姐妹们眼泪流得更欢了,心里痛快不已。 她们这个表姐妹,大人们没少对她赞誉有加,父亲们说起来她和另一个大表姐许双娣来,都是让她们向这两个人学着些。 这本没什么,等她们大了,她们想嫁的人居然十之三四都想娶她们进门,好不容易等大表姐嫁了,虞王世子前两个月却说娶妻当娶婉姬,而那个婉姬,就是许双婉。 而在大韦,能被称“姬”者,都是绝世美人。 虞王世子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又在圣上身边当职,是京中众多姑娘家的心上人,他这话一出,别说见过许家二姑娘的,就是没见过的,都恨上了许二姑娘。 就这么一个绝世美人,再美又如何?她就要嫁进圣上不喜的归德府了,这下被许双婉压了很多年的曾家姐妹们也是出了口恶气。 曾家女儿美貌者不多,许曾氏那种中上之姿都已是曾家数代女儿当中长得最为出色的,但在京城当中,她都称不上美貌,她当年能嫁给许家长子,也都是她母亲,也就是许双婉的亲外祖母跟许老太太交情不浅,才成就的婚事。曾家表姐妹们长得不好,总归是亲人,许双婉跟姐姐许双娣对她们的态度不同,她长姐不喜欢这些貌不如人心眼还小的表姐妹,见了面也是有些冷淡,但许双婉还是对她们有问必答,京城出什么新鲜乐子了,也愿意带着她们一块玩,也许是她好说话,姐妹们在她面前也就更坦承了点。 当然了,按她长姐的意思,那就是太放肆了。 但许双婉跟长姐性格不同,待人处物也就更不同了,她长姐爱恨分明,喜与不喜,一目了然,她却待谁都一样,有人因此赞她八面玲珑,也有人说她处世圆滑,因此,很多家族的夫人都觉得她是当媳妇的好人选,许双婉心里也十分清楚,众人喜欢的是她这个不会得罪人的性子,而她实际上是没把他们看重的那些太放在心上,不计较,也就无所谓在乎了。 与她一块从小长大的姐姐就曾道她看似最多情,实则薄情到了骨子里。 许双婉之前还不觉得,现在当众人都为她悲泣时,她却不为所动,甚至能把众人的眼波神色心思看个一清二楚的时候,就有点觉得了。 不过,明白归明白,许双婉也没过多失态,她没留客,端着一张在众人眼里强颜欢笑的脸送了她们出院,等到她们走了,又回房打扮了下,去了祖母房里。 ** 许双婉去了许老太太那边,一脸憔容跟祖母轻言细语了她备妥与尚未备妥的嫁妆,从鞋袜到喜帕的样式,她一一轻言数来。 听她说完,间隙间,许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唉唉了数声,眼睛都红了,她抱过了孙女儿,喊道:“我可怜的心肝儿……” 她没说上两句,许老太爷许伯克带着长子许冲衡下朝回了家,刚进门就听闻二姑娘来了,有下人悄悄道老夫人伤心着呢,许伯克皱了眉,带着许冲衡进了他那边的房,一坐下就跟长子道:“双婉是个好孩子,骨肉一场,不要亏待了她。” “是,爹。” 许伯克沉吟了一下,“她没说什么罢?” 许冲衡摇摇头,“跟她母亲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都听我们的。” “是个懂事的。” 许冲衡应了一声。 二女儿是个从小都懂事的,但比起状似乖巧安静的二女儿,他喜欢的是跟他亲近会对他撒娇的长女,而且娣儿也说了,妹妹是个谁都不放在心上的,对谁都不亲近,这样的女儿嫁了也就嫁了。 自从听了长女的话,许冲衡对二女儿也有了些不喜,归德侯府指名要她嫁过去,一个不太喜欢的女儿换了长子的前程,他心下也是松了口气。 嫁出去也就是了,许家也不缺这一个女儿,再则,双娣嫁的不错,姑爷明年初春就能进殿议事了,谁家儿郎年纪轻轻能得圣上如此器重? 所以等到许老太爷说让他跟媳妇说一声,给女儿多添两成嫁妆,许冲衡颇有些不以为然地道:“不至于,之前给她备的就是嫁进一等门府也够了,再添两成,咱们家后面的女儿就不好办了。” 许老太爷也不太关心这些内宅的琐碎事,家里的事有老夫人替他当着家,把持着大局,很少乱过,他也就不怎么管,听长子这么一说,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但还是有些为孙女儿可惜:“也难为她了。” 这下许冲衡也想起了宣仲安的情况,这人前两个月还大病过,一月大半时间都是躺在床上过的,也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二女儿嫁过去成了寡妇,要是到时候归德侯府要是只留了一个她,或是归德侯府被圣上削了位,也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在外面,她终归是许家的女儿,于许家名声多少有碍,他不由也有些头疼了起来,心想回去得跟夫人说一嘴,挑一个远远的庄子,到时候把人送过去,把此事悄悄地了了,莫要接回家里来才好。 “此事已定,双婉又是归德侯府指名要去的人,就已经是归德侯府的人了,在圣上那也已是放了名的,到时候要是天有不测,咱们家到时候留个庄子给她吃饭就是,父亲只管放心,她是我的女儿,儿子亏待不了她。” 听长子这么一说,看来他心中是有了成算,许老太爷也就抚须点头道:“如此就好。” 父子俩说过此事,又接着说起了朝廷中的事来,许冲衡跟父亲说罢,去老太太那边请安的时候,二姑娘已经走了。 许冲衡心中有点不悦,知道祖父与他回来了,也不知道过来跟他们请安。 他这时也是忘了,之前许双婉来请过,被他训斥过一顿,说她女儿家随意出进祖父的重房之地,不知轻重,不成体统。 许双婉也曾在祖母这边等着过,只是有次等到了,也被许冲衡随意挥挥衣袖挥走了,也没留她说句话。 但许冲衡不喜,回去后又跟许曾氏说起了挑庄子的事,听到他说尽量挑西北偏西那边的庄子,许曾氏都愣了。 西北酷寒,又缺水得很,庄子里养的都是羊,尽是腥骚味,女儿过去,能受得了吗? 第3章 “现下,”许曾氏心下一沉,嘴里道:“是不是早了点?” 她父亲早逝,幼弟又小她十岁,母亲当年自知时日无多,用家中一半家产许她嫁入许府,这也是她门第低于二房她们,但嫁妆却比她们丰厚众多之因,而许府家大门大,加上她小心行事,她的私产这些年不减反多,之前长女出嫁,因丈夫出言让她给长女多长点势,她拿出了她半成的嫁妆给长女,原本她是定的长女四成,长子与次女各三成的,但给双娣拿了五成去,长子的三次不变,给次女的就只有二成了。 本就给得少,看丈夫这意思是公中连补偿的意思都没有了? 长女肖父,双娣性傲,眼高于顶,对于她这个母亲也是常使性子,许曾氏固然因长女在丈夫得了不少脸,但双婉却是得她心的贴心的小棉袄,让她在外得名露脸的是这个女儿,她生病在榻前侍疾日夜不休的也是这个女儿,这次为了儿子不得已让她出嫁归德侯府,她心里本就难受了,这下见丈夫这般口气,心中也是惊了又惊。 “你知道什么?”女人岂知朝中事?归德侯府已经是强弩之末,这次姜太史不顾圣上喜恶强为归德府侯出头,圣上岂会饶过他们?次女一嫁,许冲衡本就打算让许曾氏告诫次女出嫁要恪守规矩,不要随便回娘家,这下见许曾氏还偏着她,便道:“归德侯府是沾得的吗?你想害了良儿不成?” 许曾氏膝下二女一子,她命好,早早嫁入了许府,与丈夫蜜里调油的那几年就生下了这二女一子,后来丈夫身边接二连三纳了美妾,现眼下最得宠的那个不过是碧玉年华,比次女大不了几天,丈夫早变了心,她争了很多年争不过,也争累了,她以后的倚仗也是儿子,一听许冲衡说会害了儿子,她苦笑一叹:“只是苦了我们婉儿。” 许冲衡嗯了一声,这夜他就在夫人这边歇下了,床第间跟许曾氏说道了让她告诫次女之事。 今日不是主日子,他难得在她这边歇下,与丈夫温存了一会,许曾氏也不想惹他不快,皆温柔小意地答应了下来。 只是长女出嫁时,双婉就已经帮着她打点家事了,她这个女儿是个从小就极细心的,哪怕老手的管事婆子也比不上她的细心,记性更是了不得,只要是过了她眼的都会记下,许曾氏常带着她帮着打点府中的琐事,长女的嫁妆单子就是双婉清点完带着人装箱的,之前许曾氏还跟女儿道来日等她出嫁,嫁妆不会比姐姐差上多少,她本就做好了给女儿加嫁妆的准备,只等着丈夫那边松口,哪想女儿却是许给了归德侯府,这下老爷的意思是带了多的过去也是好意了那边,可能还带不回来,不如现眼下就维持之前定的嫁妆,等以后再补贴她点银子就是。但话虽说这般说,道理也有,但嫁妆单子一给双婉,双婉心中岂不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姐姐风光大嫁,落到她头上,不到姐姐的一半,这个女儿心中岂能不伤心?双婉就算不知道她手中嫁妆几何,但她是个聪明的,心中岂能没数?且这些年她当家,手中入了一些东西,女儿也是过了眼的。 遂归德侯府那边来了人一定好日子,眼看出嫁没半个月了,许曾氏这日挥退了身边的人,给女儿看了嫁妆单子后,心中也是忐忑不安,都不敢直视女儿,抬起茶杯低头喝茶,余光小心打量着捻着单子在看的女儿。 单子不薄不厚,摸着也不轻,只是纸有点厚,字也比平常的大了点,许双婉翻了四张余,单册就没了。 她一时之间也没抬起头来,心里各种滋味都有,垂下的眼睛也有些酸疼得厉害。 她还以为,这些日子的小心乖巧能得来几许真可怜,看来是没有。 不过,比养在母亲下面的庶妹们要好多了,她们可能也顶多得她个一二成罢了。 外祖父母去得早,唯一的一个亲舅舅还得靠着母亲提扶,父亲心爱的宠妾有好几个,对母亲也有些冷淡,母亲便把钱财与兄长、还有得父亲欢心的姐姐看得很重,许双婉是知道的,只是,她还以为撇开这些,母亲对她也是有几分真心疼爱的,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确实是刻意卖乖了些。 可惜她心思不纯,也就没得好。 许双婉低着头,不禁自嘲一笑。 祖母看着是老了,但为人精明,不可能为她出头,给她打赏两套头面,说几句体恤话,就已经是老人家对她慈爱怜悯了,她本来想的也是从母亲这头得些多的,毕竟她这些年帮母亲管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是没帮母亲省下银子。 家中祖母管着大头,主持着大局,母亲与另外四房的叔婶每人一季一季地轮流管着家事,管的好的便可多管一季,这些年母亲管家管得甚好,没少当家,今年到现在,一年有三季是她在管家,现眼下入了冬,也是她在当着家,公中库房的钥匙现在便在她手中拿着,许双婉这些年不说帮到了母亲多少,但到底是用了心的,不知多少个晚上查帐审帐,补缺填漏到天明。 她还以为,用心做事能多得几许疼爱,看来是没有。 这厢许曾氏见女儿久久低头不语,这心里头也是疼了起来,不由放下档子去看她:“女儿?” 许双婉别过头,拿出袖中的帕子快快地擦了眼泪,才回过身朝她一笑,“母亲。” “怎地哭了?”许曾氏看她眼睛布满了红丝,眼眶里还盈满着泪滴,当下也哭了起来:“是母亲对不起你。” “您言重了,哪有这种事?”许双婉勉强一笑,也知道事已至此,母亲连单子都写好拿出来了,日子也没几天了,变数不多,她就是再伤心怕也是于事无补,“要是没什么事,双婉就先告退了,女儿房里还有事等着回去做。” 许双婉这时心如针刺,也怕自己哭出来,她自问不是个小心眼的性子,从不跟自家姐妹们红脸,更不会计较表姐妹们背后对她的恶言恶语,但父母亲的偏疼偏爱总是能刺伤她的心,明明不爱哭的人,一想起这些眼泪就会流出来,心疼难捺。 之前她还曾因父亲对她的责难在母亲面前哭诉过父亲对她的不喜爱,只是母亲说爱哭的姑娘太丧气了,没人会喜欢,她便不哭了,只是这时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只想回房。 “婉儿……”见女儿强颜欢笑,许曾氏也是别过了头,擦了眼泪才转回来,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是娘对不住你,这个你拿着。” 许双婉看向她。 “拿着吧,这是娘给你的,谁也不知道。”许曾氏叹息道。 “多谢母亲。”许双婉起身,朝她福身,双手接过了她的荷包。 许曾氏见她不闹,连荷包都收了去,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她这女儿,玲珑聪慧,最为难得的是她没有她姐姐那般傲气,识时务,会低头,可这样一个别人口中纷纷称赞的孩子,在她父亲那,却是毫无风骨,随意搓揉之人,却不知一家之中就是要有她这样的性子,才不会家中失和,若不然,针尖对麦芒,家中岂有宁日? 只是许府现如今在京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了,女儿这个随和的性子是少了几分矜贵,不太像一言一举俱风流的许家人,也难怪她父亲对她少两分喜爱。 许曾氏见女儿收了银子,这心里头的愧疚也就少了泰半,再说起话来也就没那么难受了,摸着她的手道:“你以后要好好的,不要让母亲心疼,可知?” “女儿知道了。” 这厢许双婉快步回了自己的小院,一入房,等房里的丫鬟出去了,她撑着头闭着眼默默流了一会泪,方才打开荷包,见到荷包里一共有六张五百两的官票,她又是哭又是笑地自语了一句:“原来还值……” 原来还值三千两。 三千两就三千两罢。 好过没有,好过一文不值。 ** 等到欲要出嫁头两天,来许双婉院中的人就少了。 这段时日,许府上下都知道二姑娘的前程如何,府里几个得力的下人,对这个二姑娘也少了以前的恭敬,轻率了两分,叫他们跑腿办事也没之前那般勤快了。 许双婉是许府嫡女,院里本来有两个婆子和八个侍候的大小丫鬟,等到要定陪房,昔日几个忠心的丫鬟婆子也不知何时走的门路,被家中人要了去,末了只剩了采荷这个大丫鬟,和三个颜色一般,胆小如鼠的小丫鬟留了下来,美貌的皆走了,其中一个被她母亲为她养了当陪房的最为美艳清秀的,被她大哥要了去,当天就进了房。 人走了,院子就空了,眼看她即将出嫁,昔日掎裳连襼的小院冷清了下来。等到许双娣回了娘家送妹妹出嫁,在妹妹院门口喊人见无声,就进了丫鬟推开的门,等她一进妹妹的拢翠院,见安安静静人声全无,尤如死院,讶异地瞪大了美目。 第4章 人呢? 许双娣这厢踏进门来走了两步,丫鬟前去叫人急行了两步,还没抬阶上廊,就见侧门吱呀一声,只见许双婉身边的丫鬟匆匆从后面的小竹院当中踏了过来。 一见到大姑娘一行人等,小丫鬟也是吓了一跳,慌忙给大姑娘行礼,连声给大姑娘告罪,称不知道大姑娘来了,这才误了迎人。 许双娣见妹妹身边的人连声说个停,却不说妹妹在哪,一点机灵样都没有,等人声音越说越小,下巴微微一昂,道:“你们姑娘呢?” 小丫鬟这才怯声道姑娘在后面的小厢房收拾旧物,这次不等许双娣说话,她身边的婆子就朝丫鬟轻喝了一声,“还不去告诉你们姑娘,大姑娘来了?” “是,是。”小丫鬟进许府还没半年,是个乡下来的小丫头,为人拙笨胆小,这婆子一喝斥上,慌里慌张转身就去叫她们姑娘了。 也是不像样,妹妹这身边人也是不得力。 “大姑娘,你去堂屋坐着等吧。”婆子来扶她。 许双娣搭上了她的手,走了几步拾阶上廊,左右打量了一眼道:“这什么旧物需自个儿前去?” “许是重要的。” 重要的?重要的那也不值自己去罢,就没个身边得力的人拿来? 许双娣摇了下头,哂然一笑。 她这妹妹,许是从小被母亲使唤惯了,好好的姑娘家,成天忙东忙西,一知半解的那些人还当她是贤惠,殊不知做的那些事都是管事娘子的事。 不过,以往妹妹拿这个讨母亲欢心,许双娣也不好多说什么,这厢妹妹就要出嫁了,她更是不好规劝了。 许双婉这厢确也是在小院后面的两间旧房里归置旧物,再过两天她就要出嫁了,这几天也来了几个以往来往过的姐妹们给她添妆,今日就有一位她认识的已经出嫁了的王姓妹妹给她添了五百两,她的嫂子王夫人还给她添了一千两,这王府是外地王姓官员入京为官,京中又无亲戚故交,初入京中因不识京中习俗礼数,很是出了些状况,许双婉曾暗中帮过王家妹妹一个忙,当时也是收了谢礼,没想到轮到她出嫁,这姑嫂二人又替她送上了她这么一翻大礼,而因京中变迁无数,她认识的姐妹当中,有在外地随家人来京的,也有因家人出事故而外放出京的,有人离京就放了些物件在她这,托她保管,许双婉之前被变故弄得焦头烂额,没想起这事来,王家一来人给她添妆之事一起,她这才惊觉她这里还有故人所托旧物,当下也顾不上多想,带着屋里的人就去收拾去了。 小丫鬟桃花是听到了声音才去探的人,知道大姑娘来了,也是一顿小跑,跑到她们家姑娘面前因紧张话都说成了结巴:“姑……姑娘,大姑娘来了。” “大姑娘来了?”采荷忙去看她家姑娘。 许双婉这头也是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扣了小箱子上了锁,把钥匙放入了荷包当中纳入了怀中,跟采荷道:“你看看还有什么能带去的,再收拾下收纳归整了。” “姑娘,我陪你回罢。” “不用了,”许双婉起身,“你看着箱子,等都收拾好了,一并抬回我房里。” “是。” 许双婉就带了两个小丫鬟回了前面,她这小院虽说分前后两进,但院子不大,多走几步就到了她前面住的地方了。 “姐姐,你来了。”许双婉一进门就喊人。 许双娣见她踩着轻步进来,眼皮一抬,便微笑了起来。 “回来了。” “是。” “是什么贵重东西,得要你亲自去收拾?” “不是什么值当的。” “你啊,这都要出嫁了,还是闲不住。”许双娣朝与她隔着小桌坐下来的妹妹轻摇了下首。 说罢,顿了一下,又道:“过两天,你也是当媳妇的人了,有得你忙的,这两天你就歇歇罢,听姐姐的话。” “我听姐姐的。”许双婉便笑道。 见她脸色只是有点苍白,但也尚能一看,看不出惊魂未定来,许双娣想起刚才见母亲时,母亲脸上的欲言又止,这厢越过桌子,握住了妹妹的手,又抬起眼朝屋里的人冷冷地看了一眼,见下人们知晓礼数退了下去,方才道:“母亲也是不得已,你要谅解。” 许双婉这两日也是在母亲那留的时间不多,也就每日去请个安,就托口回来了,这也不是她们母女因前几日嫁妆之事起了间隙,而是前两天母亲与她又开口旁敲侧击地说了让她往后恪守规矩,少回娘家之事,母亲这已经是把她当归德侯府的人待了,由此,许双婉也是不好多在她面前逗留,让她为难。 这种事,不是只要姐夫不如她意就会回娘家说道的长姐能理解的,许双婉也羞于提起此事来,这时也是点头道:“知道的,姐姐莫要担心。” 许双娣见她还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便怜惜道:“造化弄人,姐姐也是伤心,往后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好自己,莫要让父母亲与姐姐担心。” “双婉知道了。” 许双婉也一如往常般跟大姐小心言语,许双娣也是轻言起了丈夫的身体和婆家的事情来,不过,她倒不再像以往那般在妹妹面前言道她丈夫的木讷与公婆的不好来了,说的都是丈夫与夫家的好话。 这妹妹这一嫁,以后来往的不多,姐妹俩以后身份还能不能相提并论还不一定,这种容易留下痛脚之事,也不好与她言道了。 许双娣也知道妹妹不是那等人,为人还是可靠的,但谁也不知道以后之事,她这还是防着点好,省得她把妹妹当妹妹看了,妹妹日后却拿这些事对她说长道短。 直到祖母房那边来了人,请许双娣过去,姐妹俩才止了闲话家常,晚上许双婉也没去母亲房里用饭,而是让采荷去取了饭食回来用,她则忙着给宣长公子做衣。 这次宣家请的保媒人,是姜太史的一个学生的夫人,那位大人是在外颇有一些名声的翰林院大学士,这位大学士夫人保媒那天跟她说了好一会话,不等许双婉问,就把一些待嫁女未出嫁前该知的夫家事都告知了她,为人很是妥贴知意,其间说话又是温言笑语,让人如沐春风。 宣家给的聘礼不重,但也很不轻了,许双婉看过礼单,其中还有三样重礼还是之前先皇们赐给归德侯府的至宝,尤其为首的花冠,是六宝彩凤冠,这是侯府传了百年的传家宝,与宫里的那顶只能由皇后佩戴的九宝彩凤冠出自同一个巧匠之手。 虽说除了这些重礼,别的没有太多,尤其不喜她的二婶故意言道归德侯府也就能拿出这些上了年头的老物件来了,新式的珠宝一样也没拿来,但许双婉还是觉得归德侯府在她长兄重伤了府中小公子后,还拿出了传家宝来为聘,也是存了娶了她进门好好当媳妇待的心的。 她的嫁妆已是全订下来了,母亲给的占了一半,公中给她添了一半,这份嫁妆也是一般富贵人家出嫁姑娘的随嫁,不算厚,但委实也不算薄了,遂许双婉不再去想父母与祖父母那两头的心思,也觉得这份嫁妆已是不错了。 要不然,按这些日子以来家中人对她的种种戒心与轻慢,要是削减她两分,她也是有苦不好说。 且依许双婉看,侯府也是知礼的勋贵人家,就是侯府不如以前了,长公子就是没那些得看重的贵公子般风光,但他也是个知礼的人,而为人丈夫者,知礼则已立,就好过很多人了。 所以许双婉静下心来,也就不多去想伤心之事了,这些年来她也习惯了不去多想父母亲厚此薄彼的事来,也早有应对之法,便沉下心来想在出嫁前给宣长公子多做一件冬衣来,算是她一番心意。 这厢她刚用好饭,母亲房里那边来了人,说姐姐想让她过去说会话,许双婉应了,放下手中事去了母亲房里,方知长兄长嫂也在。 许渝良见到二妹,也是有几分讪然,他把她房里的大丫鬟楚楚要了去,这才几日之间的事情,他这几天都没见她,也是颇有几分羞然,不过一想他拖延了前去赴职之日,只为送她出嫁,要了她的丫鬟,她这也是少了个争夺丈夫宠爱的人,她这也不是没得好处,便又坦然了起来,见她朝母亲请完安朝他行礼,便也笑道:“妹妹多礼了。” 轮到给大嫂许秦氏请安,许秦氏要笑不笑地动了动嘴角,仅一下,她嘴角那抹笑容一纵即逝。 许秦氏也是名门之后,但入了许府,许渝良三心二意,她嫁进来没多久,身边就添了三个人,她身边带来的两个陪床的他一个都没放过,而婆母对她严厉苛刻,她与大姑姐更是水火不相容,与这二姑子也没好到哪去,婆母带着这二姑子操持家事,就没有过她插手的余地,好不容易等到她也要嫁人,但没想她嫁了那么个人,都要嫁了,还不忘祸害她一把,她也是想给个好脸,也不太给得出。 许秦氏仅笑了一下就当作应答,等到了许双娣,许双娣没等人过来就朝许双婉伸出了手,淡笑温声道:“你就不要跟姐姐多礼了,快过来我身边坐下。” 第5章 许双婉朝她浅笑了一下,就坐了过去。 许双娣笑意吟吟目送着她坐下,心道不知道是妹妹太沉得住气,还是人实在太冷情,饶是这等处境了,也还是笑得出。 许是想嫁给那病秧子也不一定,归德侯府是不成气候了,但那位长公子可是一等一的好模样,有些不挑眼的,也是喜欢他那皮相的。 以往她们一致说道起归德侯府来,她这位妹妹可是一字不语的,许双娣这厢一想,也是觉得觉出了妹妹的心思来,笑容越发灿烂。 敢情让她嫁就嫁,也没见闹就掉了几滴眼泪,原来是心中有着人呢。 有情饮水饱,但愿她以后不会后悔。 许双婉一落坐,许曾氏就温言问起了她房里准备的事来。 她这些天为着二女儿出嫁之事费了些心神,神情有些疲惫,说话的声音也比以往轻了些,许双婉见此看了她一眼,但也没像以往那般站到她身后,侍候母亲捏肩捶背,只是把话说得短了些,都往好里说。 大后日她就要出嫁,她的拢翠院也该张灯结彩布置好了,只是到今天都没人把东西送过来,她来本来是想提一提的,但见母亲神色不好,她就不提了,明早再着采荷去跟老管家说一声,让他派人拿过来。 老管家是祖父的人,而她与老管家一直以来都相处得甚好,在他那她还是有几分面子的,她开了口,就是许府不要她这个弃子了,按老管家的为人,还是会帮她一帮的。 这次长兄出了事,祖父与父亲在外周旋,母亲在府中也是不过好,长兄的事让公中出了不少钱打点,且她的婚事又让公中出了一笔,许府一下子往外掏了不少银子,还都是源自长房,婶母们可个个都是不饶人的性子,母亲要是应对不好,不一小心就得丢了手中的掌家权不可,心中岂能不焦灼,人不憔悴? 但许双婉现下也是没了立场为母亲排忧解难,也就只能趁还在家里时,少给她添麻烦了。 许曾氏不知道女儿心中所想,问过话,又欣慰地笑道:“叫你过来,是你姐姐给你带了不少东西回来,让你看看。” 许双娣是带了不少东西回来给许双婉添妆,上等丝绸锦布拿了十匹过来,还添了两套头面,五百两的银子。 东西被下人陆续抱到了许双婉面前过目,许双婉为此起身跟姐姐福了两次身,再三道谢,许双娣见她恭敬谦卑,余光看到嫂子那冰冷的脸,脸上笑容一直没断。 许曾氏看着也高兴,长女能给妹妹添妆不少,往娘家拿回这么多东西,可见在婆家的地位。 许秦氏在一边见婆婆面有喜色,等下人一退,也是一笑,道:“这是给大妹妹的布庄出的布罢?” 说着,她朝二妹妹看去,嘲讽地道:“不知道这次二妹妹出嫁,母亲给了你几个庄铺?我记得大妹妹出嫁的时候,手上可是有两个庄子三个铺子,那可是再好不过的宝庄福铺。” 一个都没有。 真正值钱的,能钱生钱的,都没有,许双婉隐约猜出了父母的心思,但一直都没说,这时候嫂子把话说出来,她知道这是嫂子在借题发挥泄恨呢,以往遇到这种针锋相对的情况,她会出言中和一下,但现在事情轮到了她头上,且母亲已经跟她通过气不希望她与娘家太亲近,这时候她也不好说什么,便低头不语。 见以往巧笑倩兮的次女沉默不语,许曾氏也知道从此不能再在她身上作什么打算,便朝长女看去。 果见许双娣这时候开了口,不过,她不是跟许秦氏说话,而是跟许渝良淡笑道:“大哥,现在二妹妹的好事近了,你也是即将赴任,我等着你上任大展鸿途。” “借大妹妹吉言,”许渝良又添了个美妾,对许秦氏微有愧意,见妻子顶撞母亲他也没开口,她如此野性难训,在母亲手下难道还能讨着什么好不成?倒是大妹妹嫁的好,罗杰康不日就要成为天子近臣,与大妹妹维持好关系才是要紧,这时他朝许双娣也是一笑,道:“为兄比不得妹夫大人,惭愧惭愧。” 丈夫再木讷不解风情,也是罗家长子,年轻有为不说,还得圣上青眼,来日前途不可限量,许双娣岂能不骄傲?她带了不少东西回娘家,也是给自己长脸来的,秦氏不给她脸,她有的是法子打回去,“等大哥上任,一切就都好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哥有子,为我们许府来个双喜临门?” 许双娣这话一出,许秦氏脸色剧变。 她嫁进许府两年有余,肚子一点消息都没有,这也是她这一年拦不住许渝良睡通房丫鬟,添妾纳妾的原因。 许双娣这是在戳她的心窝子。 许秦氏当即就朝许双娣狠狠看了过去,眼睛就像刀子一样往许双娣脸上刮,可许双娣从小就没怕过人,也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嫂子,那双美目眼藏冰霜,毫不比许秦氏弱上几分。 屋子一时就静了下来,许双婉也低头沉默不语,许曾氏看着她们针锋相对,谁也不饶谁,而次女那低头不语的样子,明显是跟她离了心,她突然有些意兴阑珊了起来,也没先前那般高兴了,当下便道:“好了,我也累了,你们回去吧。” 她话一落,许秦氏起身,勉强一笑,朝她告退,许渝良好似刚才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走前走到许曾氏身后给她捏了下肩,道了声娘亲休息好,引来许曾氏一笑,就率先出门了。 路过许双婉的时候,他脚步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朝妹妹轻声道了一句:“是大哥不对,妹妹见谅。” 说罢,一脸无奈沉痛地出了门,许秦氏紧跟着他,到了门口,她的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哪想,她委屈难堪,许渝良在见到她的哭脸后,却满脸厌恶,厌烦地道了一句:“在母亲房前哭泣,成何体统,这就是你们秦家女儿的教养?” 这话还没落,他就大步去了,留下许秦氏站在原地,心如刀割。 屋内留下了许双娣姐妹,许双娣跟许曾氏福身道了一句:“那母亲,女儿就回去歇息了。” “你也乏了,去吧。”许曾氏说道,紧接着朝也告辞的二女儿道:“双婉留一会,娘有话要对你说。” “是。”许双婉应了一声。 许双娣就要走,要走之时又摸住了妹妹的手,道:“我也是烦了她,善妒不说,也没把母亲放在眼里,少不得刺她几句。” 许双婉垂眼不语。 大姐也是成亲一年有余未有身孕,她见不得大嫂善妒拦着大哥不许纳妾,可她自己却是把母亲给她的陪房通房丫鬟打残了,替她找了个樵夫匆匆送了出去,而大嫂可没那么好命,逃不过母亲的手。 不过,许双婉也与那位视她为眼中钉的大嫂关系不好,她曾为嫂子说过话,但得来的都是诸如她笑里藏刀、包藏祸心、一丘之貉之类的话,后来也就不说了。 今日的许双婉有几许沉默,不复平日的温婉灵动,许双娣也不想再留下去与她一道走,留下也没什么意思,她是许家的嫡长孙女,祖父与父亲都是朝中大臣,罗家更是京中的老名门望族,得圣上再器重不过,她出嫁当然是风光大嫁,而妹妹嫁的又是圣上不喜的人家,要是与她比,那就没意思了,遂她说完这句话,怜爱地轻抚了下妹妹的脸蛋就走了。 等她走后,许曾氏朝门口的丫鬟抬抬头,等屋里侍候的人又退了下去后,她看着次女想要说话,但又停了下来。 又是一脸欲言又止。 许双婉这时候连头都没抬,只是安静地站着,低头看着地上,一语不发。 许曾氏等了一会,见她久久不说话,不禁苦笑出声:“婉儿,你这是……” 你这是恨上娘了? 许曾氏心里难受,过了一会,才把话说出来:“你这是恨上娘了?” 许双婉抬起眼来,双眼通红。 她这阵子其实也把事情想明白了,只是想得再明白,不代表心中不难受,这种事,不提起还好,一提起,无异于在她心口的旧伤口上又割开一刀,“母亲……” 喊出声,许双婉这才知她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她深吸了口气,闭上眼,跟她的母亲哀求道:“母亲,孩儿知道孩儿没姐姐那个福份,我都懂,孩儿只求以后母亲不要再提起此事了,不管是什么得已不得已,孩儿都不想知道了,孩儿听您的,以后会少回娘家,您放心,孩儿不会让府里,让您,让大哥和大姐难做人的。” 她朝着许曾氏跪了下来,给她磕头,“您就不要再说了,孩儿不哭不闹只是因感激父母亲的生恩养恩,孩儿不是不明白,不是心里不苦,你如此疼爱哥哥姐姐,您也像疼爱他们那般疼爱我一次罢,孩儿已经竭尽全力体谅您了,您就不要再伤我的心了。” 说罢,她情难自禁,泣不成声。 她不是不明白大家心里的成算,她只是觉得事已成局,不想哭闹让在风口浪尖上的家族与家人为难罢了,可她如此作想,不是说她不茫然惶张,她已为他们尽力着想,他们又何苦死死逼迫于她,让她承了这恶果,还非要让她哭着笑。 第6章 许双婉这一哭,许曾氏也是红了眼,眼里有泪,她本来还想说什么,只是外面起了声响,听声音是老爷来了,她慌忙站了起来,擦了眼角,整理起了衣饰来,脚步也往门边去了。 许双婉这厢也站了起来,退到不起眼的地方,擦干了眼泪。 她来不及走,遂等她父亲进来了屋,她便恭敬地请了安,“父亲。” “外面风大吧?”许曾氏给许冲衡脱披风。 “嗯。” “我让下人给你端杯姜茶来。” 许冲衡不置可否,朝次女看去,见她低头不语,不由拢了下眉心,道:“怎么这般晚了,还在你母亲的屋里?” “孩儿过来跟母亲说说话。” “有什么是白天不能说的?”许冲衡这时对她很是生厌,他刚进内院门口的时候听进了她在屋里的哭喊声,这都要嫁了还哭闹上了? 父亲口气不好,许双婉便没说话。 她父亲小时候对她还算和颜悦色,不算宠爱,但也不错了,只是这几年不知为何就不太喜欢她了,见到她往往说不了两句话,有时候还有点烦她似的,许双婉察觉后讨好过他一阵,在发现越是恭顺父亲就越不喜后,她就不再试图打他的眼了。 许双婉也是想过,父亲对她的不喜,可能也是放弃她的理由罢。 “是我叫她过来的。”许曾氏见他声厉,忙打圆场,又朝女儿道:“夜黑了,快回去罢。” “是。” 许双婉一应道就朝他们福了下身,往门边走走。 刚走出门,丫鬟还没把门掩上,就听她父亲在里面不快地道:“早不闹晚不闹,非要在出嫁前两天闹,她这是闹给谁看?你是怎么教的她?” “老爷,刚才是双娣叫妹妹过来,给她看添妆礼的……” “哼,给她添妆,她哭什么哭?”许冲衡冷哼了一声之后,声音好了许多,“双娣回去了?怎么不多留一会?” 后面母亲说了什么,已经下了门廊走入院中的许双婉听不到了,她穿过夜色,走出了母亲所住的院子。 采荷带着小丫鬟,提着灯笼,站在路边等她。 “姑娘。” 许双婉把手伸向了朝她扶过来的丫鬟,采荷被她冰冷的手惊得眼睛刹那瞪大了起来。 不等她说什么,她家姑娘就朝她摇了头,采荷便闭了嘴,往后看了一眼远远送了姑娘出来的婆子丫鬟一眼。 即便是夫人院里的老人,都失了殷勤,看来,这个家,是没有她家姑娘的立足之地了。 ** 许府二姑娘即将要出嫁,许府动静不大,很多知道其中真相的许家族人都没有过来帮忙,出阁宴许家也没有请太多人,遂许府自家仆佣也就能把出阁宴办起来,用不着外请亲戚亲家们来帮忙。 刚订亲的时候,许双婉院里还来了不少自家的姐妹,这下眼看就要出嫁了,来的人也就少了,但二姑娘这时也没空想别的,她多做的衣裳要缝好,还有要把她院里的一些物什全都整理好,这些琐碎事都是很耽误时间的事情,所以没人来需要招待的,反倒省了不少功夫。 前日从母亲院里出来,许双婉又是彻底未眠,想了一夜的事,也自知从此凡事只能靠自己,很多之前不想带上的用惯了的器物都带上了。 这些器物旧是旧了点,但往后她也不可能再回来,何不如把这些陪伴她多年的老物件都带上。 它们跟着她这个旧主,好过留在许府堆灰。 这夜,许双婉出嫁前一晚,许曾氏到了拢翠院。 狂风大纵的冬夜,拢翠院高高持起的红色喜灯却把安静的院子照出了几分冷清出来,许曾氏带着人进来,看完四周景象,心蓦地一下,就沉到了底。 许双婉出来迎了她进去,许曾氏进了门,见女儿房里灯火通明有着几分暖意,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但看到她房中收拾整齐的近十个新旧不一的箱笼,她脸色不由变了变,侧头看向女儿:“都要带去?” “是。” 屋子除了还留下蔓帐,桌子空了,墙壁空了,书架也空了…… 似乎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许双婉见母亲脸色不好,顿了一下,便朝母亲轻声道:“还是说,有什么是孩儿不能带走的?” 她没拿府里什么,拿的都是这些年她自个儿得的一些私物,不过,有一些也是家中长辈赏赐。 许双婉有点拿不住父母亲的意思,毕竟他们似是不想给她什么,不过,许府也是名门,再如何,也不可能把本该给了孩子的东西再收回去罢?许府怎么说也是有脸有面的人家。 但许双婉又觉得,母亲要是收回什么,也不是什么让她太诧异的事。 这厢她问得小声,还有点小心翼翼,许曾氏被她问得眼睛直发酸,心口一阵揪疼。 她当然知道她愧对她这个女儿,可是,她也只能愧对了。 她有丈夫要顾,还有儿子要周全,她要在许家呆一辈子,她也只能对不起她这个女儿了。 许曾氏回过头,看着目光如清水清澈见底的女儿,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坐下跟女儿说道起了她明日出嫁的事情来。 现在女儿身边只有四个以前侍候的老人,现为着徐府的面子,人还得往上添一添。 之前因着女儿身边的得力人她也用得上,所以那几个办事牢靠的和机灵的,二房他们几房在抢,她也要了两个去,而儿子要去的楚楚,确实也是她点的头,楚楚是女儿的大丫鬟,有几分心思,最重要的是她性情温驯且会讨好人,比起秦氏那个硬脾气来会笼络人心多了,且是个福相,又跟儿子八字甚和,进了儿子的房,以后也是儿子以后的助力,且那个丫鬟的卖身契在她手里,以后也只会听她的,所以除了采荷这个有几分本事、但过于愚忠的大丫鬟没要走外,女儿身边也没能耐人了。 但许曾氏也不可能给什么能耐人给女儿,她现在要紧的是把那两个婆子和八个丫鬟凑齐才行,因这其中还有老太爷的手笔在当中。 刚才一个多时辰前,归德侯府拉了两马车肉过来,跟她报的时候说是给明早许府的出阁喜筳添两个菜,但不知道归德侯府来的那个管家跟老太爷说了什么,他走后,老太爷把她叫了过去,让她要把许府的脸面顾全了。 而婆婆那边,又打发了两套头面和一套非常名贵的茶具加到了嫁妆里面,还用他们老夫妇的名头加了五千两银子到其中,许曾氏也是不知道为何临到出嫁前一晚,公公婆婆却有了这般举止,但总归是事出有因,她一退出来在路上一寻思好,就做了决定,她这边的规格也跟着往上加了两成。 许双婉一听母亲要给她添人,拿过母亲给她的这几个下人的卖身契看过后,她看着她的母亲,一句话也没说。 她那张清雅的脸孔无波无绪,平静至极,许曾氏被她看得心里发堵,叫了婆子把人都带过来给她过目,说罢,又说了祖父母与他们夫妇,还有公中给她添的几箱嫁妆,等这些说道清楚了,看女儿的脸还是平静如止水,许曾氏就快步出了女儿的院子。 她一路埋头往前走,直到出了拢翠院才回头。 不知道老太爷知不知道,双婉心细如发,她知道他们身边的蔡婆婆是个不干净的人…… 老太爷亲自把蔡婆婆这颗钉子给了双婉,是想如何? 许曾氏现在猜不出老太爷是什么意思,但她却知道她刚刚亲自把人送到女儿手里,已经断送了她跟她这个二女儿最后的那点感情。 女儿现在,是恨她的吧? ** 此厢,归德侯府内。 狂风把树枝吹得瑟瑟作响,明黄的屋内,有两人坐在棋桌前对奕。 坐在归德侯府长公子宣仲安对面的式王看着宣长公子吃了他的子,朝宣仲安略挑了下眉,“你就是如此谢我的?” 他帮他媳妇体面地嫁进来,他却逼死他的将? 宣仲安握拳轻咳了数声,待到咳声止了,看着式王的那枚死棋,方才道:“太子那边,怎么动的?” 式王抬头,朝门外看去。 大屋的门并没有掩实,只是风没有往这边吹,也就没把门吹开,但风还是透过了缝隙涌进了门,寒风彻骨。 “你这里,太冷了点……”式王收回眼,静观棋局,捏起了一枚棋子,跟他道:“等你媳妇带着人进来了,也不知道会不会热闹点。” 宣仲安看着棋局,在几声轻咳后,喝了口茶,不言不语。 灯光下,他带着病容、略有几分颓废之气的脸,在他满头如墨一般的鸦发的应衬下,白得让人心惊,也俊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没说话。 式王又道:“你那个媳妇,你是怎么打算的?” 既然大费周章娶了进来,总得有个章程吧? 第7章 宣仲安又低咳了数声。 见他连咳不止,式王丢了手中的棋子,也无心过于多问了,叹道:“就下到这罢,你还是早些歇息。” 式王起了身,准备回府。 宣仲安送他,式王止住他:“风大,你就别送了。” “无妨。”宣仲安任由随从将手中的黑色裘衣为他披上,头微低,朝式王轻颔了下首。 式王也已由随行侍卫披好裘衣,也知劝他不听,便由着他了。 宣仲安送了他到后门门口。 式王府后门与归德侯门后府仅有一巷之隔,式王从归德侯府后门一出,走几步就回到他的王府了。 纵是黑夜狂风不休,宣长公子还是站在后门,看式王进了门,朝回头的式王举手一揖,等王府的后门关了,他这才回他的居所。 刚进门,站在门口候着的下人轻声与他禀道:“长公子,侯爷来了。” 宣仲安颔了下首,进了屋,见父亲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汤药静默无语,他上前行了一礼,道:“父亲。” 归德侯宣宏道看着长子在身边落座,“快点趁热喝罢。” 宣仲安端过汤碗,单手浅饮而尽。 “你母亲要过来,我拦下了,让她歇会,明早还有她忙的,你也早些歇息,明日就要迎亲了。” 明日就要成亲的人面色苍白,压下了嘴间的咳嗽道:“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告诉母亲,孩儿无事。” 宣宏道本想多问几句,但到底还是知道长子连夜赶路从老燕王封地赶回来忙于成亲之事已是疲惫不堪,见他形容憔悴,不忍多问,遂起身走了。 宣宏道一走,下人来侍候宣仲安就寝,宣仲安让他们备来了烫水,烫出了一身汗来又灌了一副安神剂下去才睡了下去。 饶是如此,他睁开眼时方才五更,这才睡了不到两个时辰。 这日早起,他没有像以往那般去书房,而是踩着随从提着的红色灯火,去了他娶亲后将和他的妻子一同而住的新院。 院子是新起的,落在侯府偏东的花园一角,他取的名,名为沁园,匾额也是他落的字。 他这段时间不在京中,回来也才几日,一直忙于诸事,另建新院虽是他对嫁入府中的妻子的一片心意,但落成至今,他还未去看过。 ** 这日一早,许双婉三更就起了床穿戴好,老管家一大早就过来了,许双婉见了老管家,令采荷带着家丁把她房里的箱笼抬到府里给她放嫁妆的房舍,好到时起嫁时,一并抬走。 她的箱子里一有给公婆和丈夫一家的见面礼,二有几样昔日密友托放的东西,这些可不能丢了,得小心些。 箱子里的东西再点了一遍过了目,又抬了出去,算是在老管家面前过了遍眼睛。 这样一来,她房中已装好不能带走的,老管家会出言拦下,要是都能带走,在老管家面前过了数的,下人也要尽力办事,不会丢三落四惹责罚。 她怕她这一嫁不能再回来,有人仗着这个,给她使绊子,还是小心些好。 二婶三婶她们虽然欢喜她嫁得不如意,但到底是不喜欢她的,尤其三婶,是个手段极落下乘之人,哪怕她是大家夫人之躯,以往偷偷摸摸的事情也没少做,且府里现在把她真当二姑娘的下人也没几个,她不得不小心为上。 许府的老管家鲍兴见二姑娘早早就穿戴好坐于堂前,有条不紊地忙于她出嫁前的准备,他站于之前,连声诺诺,没有多语。 他也是知道,之前府里人的轻慢,在二姑娘这是落了印了,她现在敢信的人没几个。 按鲍兴之见,这上下人当中的门门道道,要说二姑娘心里没数,那也枉费她以往滴水不漏的缜密心思了,老太爷这临门一脚才给她加嫁妆加人,二姑娘不定心里怎么想这来龙去脉,老太爷和老爷可得不了什么好。 果然,更是防着了。出嫁的新娘子一大早不梳妆打扮,凤冠霞帔加身,而是清点等会要抬到夫家的嫁妆,这样的新娘子,哪怕京中闺阁女儿红颜胸襟胜须眉的女子不少,也难有像她这样的。 老管家过来没多久,东西一清点好要抬出去的时候,许曾氏身边的得力人,也是许渝良的奶娘赖婆婆来了。 她一过来,见采荷带着丫鬟押送箱笼,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张嘴就要对她们喝斥出声,但没想,她刚打算说话,二姑娘就朝她看过来。 二姑娘神色淡淡,老奶娘却把话强咽了下去。 这个二姑娘,历来不好惹。 “您该梳头了。”昨晚被许曾氏送过来的蔡婆子也是脸色相当难看,这二姑娘起得比她还早,她一得到消息赶过来,头发都没梳好欲要拦她,却被这二姑娘淡言请下去整理衣冠,她这老脸都没地方搁。 另一个被蔡婆子一大早斥了几句,也是当陪房过去的老闵婆也是脸色不妙,她是许曾氏身边的老人,一把年纪了不能得荣养,被夫人扔给二姑娘就算了,她这上面还堵了一个老夫人那边过来的老婆子,当下真是眼前一片发黑。 这一大早的,一个两个脸色都难看,许双婉是每个人都看了一眼,也不出声,起身回了房坐于妆镜前。 不过,她早早起来想办的事也做了,等会采荷回来,身边有了听命办事的人,她这一天就有可使唤的了。 “轻点。”梳妆时,见赖奶娘拿起了梳子,许双婉抬起了眼睛,看着镜中弯腰的老婆子道。 “您放心,不会梳疼了您。”赖婆子笑得很勉强。 她对二姑娘现在也是看得生厌,自从二姑娘定给归德侯府,她不过对二姑娘说了两句为兄分忧是她的福气的话,二姑娘居然连笑都不笑一下,冷着脸就走了,再见面也是不喜跟她说话,赖婆子就觉得夫人养了条白眼狼,亏得夫人觉得还对她有愧。 瞧瞧,夫人也是白好心了,一夜未睡就为的给她加嫁妆,还让她这个大公子的奶娘过来当喜娘替她梳妆送嫁,这二姑娘却连个好脸都没给。 “嗯。”许双婉看着镜子,头没动。 这府里一夜之间就变了个大卦,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这时候了她也打听不出什么消息来,只能小心提防。 五更时,许双娣过来了,这厢许双婉也已梳妆好,头上已戴上了归德侯府送来的六宝采凤冠,许双娣一见那在灯火中闪光着明亮彩光的凤冠,脚下微微一滞,心中有点讶异。 “姐姐来了?”许双婉在下人的请安声中知道她来了,等脚步声近了,从镜中看到人,这才出声,露出笑脸。 刚才她一直都没笑,双眼紧盯着身边人的动作,几个老于世故的婆子被她看得个个都绷着脸。 二姑娘这是明显不信任她们,她们也无话可说。 “诶。”许双娣眼睛瞥过朝她轻摇了下头的赖婆子,眼波一转,过来在妹妹的身边坐下,朝镜子里的人笑道,“真好看。” “谢谢姐姐。”许双婉抿嘴一笑。 妆化得重了点,但好在婆子手下尚有轻重,没有化花了重来…… 母亲请对兄长偏心至极的兄长奶娘过来给她梳出嫁头,之前也没跟她提过此意,也不知是好意,还是告诫。 许双婉原本以为今日早上给她梳头的是府里以前给出嫁的姑姑们梳过头,也给大姐出嫁梳过头的福婆婆。 “娘让我跟你说,她等会就过来。”许双娣探近妹妹的耳边,悄悄地跟她说:“祖母终于答应了给你添妆,她正在库房里给你选好东西呢。” “辛苦母亲了。”姐姐有点过于亲近,说话间的热气都探进了她的耳里,这气息潮得很,但许双婉忽略了这点不自在,岿然不动,脸上的笑容也没变。 许双娣也是微微一笑,抬眼看了下她的凤冠,坐直了身。 她刚才从父亲那里得知,今日太子还有几个王爷都要去归德侯府喝喜酒,也不知道归德侯府哪来那么大面子,把太子王爷都请到了,家里为了面子,不得不给妹妹添嫁妆,要说,她这妹妹也是好福气。 许双娣本来是不打算去归德侯替妹妹送嫁了,但一想,太子都过去了,今日归德侯府不知要来多少名门权贵,现下倒是可以过去看一看。 “吃的送过来了没有?”许双娣这时也动了起来,朝下人喊了句,又去摸妹妹的手,“这天儿怪冷的……” 摸到妹妹的冷手,她把怀中的小暖手炉送了过去,“快暖暖手。” 许双婉顶着凤冠,侧头看着姐姐,眼睛因笑容弯了弯,“多谢大姐。” “你跟姐姐客气什么?”许双娣失笑。 这厢两姐妹温言软话,说说笑笑,那厢许府库房那边的许曾氏跟闻讯赶来的妯娌闹将了起来,直到许老太太出面,才把闹局掩下。 因着归德侯府那边大举宴客,许府这边又叫了几个本家的人过来送亲,这出阁宴也多了些人吃,许双婉这边闺房里也陆续来了些家里和亲戚家的姐妹,这大喜的日子,贺喜的话人人都说,尤其家中几个喜欢许双婉的妹妹们也都过来跟她们的二姐姐贺喜道别,许双婉这才有了依依不舍之感。 虽说这婚事不如她所料,但到底她是要离了许府,嫁入他家了。 第8章 归德侯府那边已来人通报说是申时过来迎亲,午时一过,不知为何,许家的亲戚来得更多了,在许双婉这边的姐妹们陆续被长辈叫了过去见突然而来的亲戚们,她这边的人就少了下来。 采荷途中出去了两趟,第二次回来一路小跑,见着她们家二姑娘,也顾不上房里还有人,跟她们姑娘禀道:“姑娘,太子妃给您赐厚礼来了……” 许双婉当下站了起来,“祖母与母亲那边可有什么吩咐?” 大冬天的,采荷额上冒着汗水,摇头道:“回姑娘,没有。” “二姐姐,我帮你去看一看。”说话间,三房中一个性子活泼,最喜热闹的庶姑娘抬了脚就往门外走。 “姑娘,等等我。”身后,她的丫鬟追了过去。 她这一走,房中好奇不已的姑娘左右相顾,许双婉身着嫁衣等着人来抬,哪都不可能去,便与她们笑道:“妹妹们陪我也久了,也该回去了,若不长辈们也该挂心了。” 她是个体贴人的,这留下来陪她坐了一会的都是与她有点小交情,但她们多数都是府中与亲戚家中的庶姑娘,她们这种身份,平时没人想起她们,有事要是不往跟前凑,更是没人会想得起她们,遂但凡能露面的机会,都不想错过,这厢东宫来人赐礼,这等场合,她们委实想去看一看,所以犹豫了一下,她们就与许双婉告别了。 因着今天敢来许双婉房中替她送嫁的庶姑娘们,都是有那个胆来的,若不然回头被嫡母训斥吃顿排头也是避免不了的事,这时说走,房中近十个姑娘们也是走得七七八八,只留下了两个鼓足勇气来见婉姐姐的舅舅家的两个庶表妹。 “你们也去看一看。”许府公子多,亲戚家中公子也多,今日来了不少,许双婉见这两个庶表妹迈不开脚,就跟采荷身边的雯儿使了个眼色,让雯儿带着她们过去。 采荷留下,她还有事要问。 “两位姑娘,我给你们带路。”雯儿得了眼色,就走到了这两位表姑娘的面前。 两位表姑娘满脸通红,她们来真不是那个意思,遂连连摇头,其中一个年长一些的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与许双婉道:“婉姐姐,我们坐这里就好了,等会我俩也回去了。” 这两个小姑娘…… 许双婉知道她们不是个能与人争的性子,说她们不能,倒不如说她们不敢,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底气跟人争,但她们在家里已经不得宠了,且连身份都没有,不自己争一争,以后怕是寻常人家都入不了,只能被家族所用,多为那老者的继室或是为妾生子,嫁出去了,还是低人一等。 “去看看吧。”许双婉看着她们温声道,她这大喜的日子,也难为她们有心过来看看她,给她添喜,没必要多留在她这,还不如趁此人多的机会,借个名目去露露脸,看能不能入人的眼。 她们性情温驯,知书达礼,身后陪嫁不多,但得的不多,以后往娘家回的也少,娘家要是不惦记她们,她们更是往回走的少了,许家亲戚不少,一些家境尚可,门户不大的旁枝却是喜欢娶这样的媳妇。 “诶,诶。”曾家的那庶姑娘是个柔弱的,不懂拒绝人,婉表姐连声说了两句说她们去,她也是不敢推拒,红着脸带着另外一个已局促不安的庶妹跟着雯儿去了。 这下,留在房中陪她的姑娘们就都走了,她们一走,许双婉说想静心用些点心,让蔡婆子和闵婆子都退到了门边。 采荷见她们退出了门,这才在她们姑娘耳边快快把前面的情境说道了出来。 太子妃是派人来的,是她身边的白公公来赐的礼,这白公公哪怕是采荷也是知道的,这曾是已故皇后娘娘身边侍候的人,后来太子妃与太子成亲,就被皇后娘娘赐给了太子妃。 白公公这一来,许府的大门都被炸响了,紧接着邻居们接二连三的着人来打听,有那急的,都亲自上门了。 采荷说的时候,脸都涨红了,很是欣喜,也是扬眉吐气得很。 许双婉却是心中困惑太子妃怎么给她赐礼之事,她不是无知小儿,万事皆有因,她这不清不楚地得了这么大的好处,自个儿却无知无觉一点名头都摸不着,着实有些坐立不安。 “你去门边差人问问……”许双婉看着门边说了一句,转而又道,“还是你亲自去找一下母亲,问一下我要不要出面谢礼。” “是。” “去吧。” “奴婢这就去。”采荷又飞奔而出。 她这一走,蔡婆子就要进门槛,许双婉看着她出声:“门外候着,有事我会吩咐。” 蔡婆子是府里的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也是没成想二姑娘这般不给脸,当下也是皮笑肉不笑地道:“二姑娘,您还是让我过来伺候着您罢,要是伺候得不当,老夫人不定怎么罚我呢。” “您听我的吩咐,就是伺候得当了。”以往,许双婉不会这般抹祖母的脸,她行事万事只求稳妥,走在人前先人一步,不会眼看都要出嫁了还给祖母留不痛快,但蔡婆子是个手上沾了血腥的人,祖母把人放到她身边,她就要成亲,又全然不知他们的心思,实在不想眼看新婚就见血讨不吉利,不得不防。 自从昨晚知道蔡婆子成了她的陪房,她心口的肉就一直在跳着,直到现在都没安稳。 她是许府中人,再知道家里人性情不过,家里人也好,她也好,他们每个人心里头的每笔帐都算得清清楚楚,绝不会突然变卦。 但凡变卦,必有重因。 许双婉再不客气,也是主子,蔡婆子眼见就要随她入侯府,身上还有所命,不好这时候出事被这二姑娘找茬子,遂牙一咬,步子又退了回来。 那老闵婆见她吃了个瘪回来,想笑又不好笑,脸都忍扭曲了。 不多时,采荷又跑回来了,这次回来,许府有名的一个庶姑姑也跟了过来。 这位庶姑姑于夫人很不得许府与许祖母的喜欢,但也奈她不何。 她出嫁前因为对嫁妆不满,在许老太太面前大闹过一回,还真是被她闹出了一份不薄的嫁妆来,且她的婚事也是她自己博来的,婚后她的丈夫也是一路节节高攀,从一个顺天府的小捕快升到了捕头。 按理说,她这种嫁前跟嫡母闹过一场的庶女不得嫡母喜欢,本该不应总是回府,但她没有,她是逢年过节都会送上小礼,有事就要往许府钻,哪怕许老太太不喜,她也攀着许府不放,闹得谁都知道她是许府出去的女儿,也由此,借着跟许府沾亲的名头,再加上钱财方面的打点,她那兵营出来的穷小子丈夫从一个小小捕快升到了捕头。 于夫人在许府是个讨人嫌的,只要她来了就没人搭理她,连下人都防着她,她也不介怀这些个,先前她是硬凑在前来的亲戚当中坐着不动,下人来撵都撵不走,但这有人的时候都没人理会她与她说话,东宫一来人下赐走了,众人议论纷纷,就更没人跟她说话了,遂等采荷一过来,她心思一转,就跟着采荷过来了。 于夫人嘴巴利索,她可是个不怕事的,许府的人看她讨好不成出丑,她也是看许府的人争吵不休当热闹看,一见到许双婉,低着头压着声音倒豆子一样把一早许府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她平时进不来许府,都是许府逢年过节或是办喜事这等拒绝不了她进门的时机她才进得了门来,这许府的二姑娘要嫁人,她也管不得这二姑娘嫁得不好,她只要进了许府的门,让外人知道他们还有亲就好,所以她早早就来了,哪家来人了哪家没来人,哪家来得早哪家来得迟,哪家人说什么了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把话都学活了吐了出来。 太子妃派来的白公公其实坐了一会就走了,连杯茶都没喝完,但不是他提出的不让许双婉过去谢恩,而是许老太太拦着了,出言说孙女坐在闺中等着出阁,就不便出来谢恩了,就让她代而谢之了。 还有,最让许府人震动的是,听说今天太子和几个王爷都会去归德侯府做客,这话是白公公当着许府人的面亲自说出口的。 “我看那位白公公和气得很,还有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女官大人都过来了,他们是代太子妃娘娘过来给你赐下大礼的,也不知道老太太拦着是几个意思……”于夫人说完,还瞄许双婉,“那边还没给你通报罢?” “许是忙不过来。” “呵呵……”于夫人笑,她看着这个谁的坏话都不说一句的二姑娘笑了起来,她跟大房家的这个二姑娘也打过交道,这个二姑娘惯会软刀子磨人,她就被这小辈整治过两次,好几个月连许府的门都不敢近,不过,再高贵的凤凰也有落难的时候,这还是被她父母亲人亲手摔下来的,她现眼下不会落井下石,但也不是凭白过来鹦鹉学舌的,这时候话都说完了,她笑完就全敛着眉毛低着头,从下而上看着这二姑娘道:“婉姐儿,你看,湘姑姑都说完了,等会就带着湘姑姑,让湘姑姑送你进夫家呗?” 这要是带她过去了,见着了太子和王爷,要是再与哪家前去的达官贵人的夫人说上话,她回去了,就有得可说的了。 当然了,要是能在归德侯府能见到府尹大人夫人,那就更是美事一桩。 第9章 “湘姑姑……” “诶?” “双婉要是不答应,您会不去?”许双婉看着她。 于夫人愣了一下,又笑了起来,也不怕下了她当长辈的面子,道:“我自己去,和你要我去,那可不一样。” 她就是这般打蛇上棍一路走过来的,许府是许老太爷当年有从龙之功才成的名门,当年许府在京城也不过是一个小门小户,许老太爷这些年来最要面子,于夫人知道许府不少阴私事,但她是个狠的,把她惹急了不给甜头,她也是敢要挟许府的。 许府这些年拿她没办法,也只能借机敲打一二,而于夫人是个狠人,但也聪明,也不过许府能忍耐的底线,也就让她一路沾着许府的光把她丈夫一家带了起来。 许老太年当年四个庶女,一个送入靖王府当贵妾,难产而死;一个嫁给当年的江南巡抚为继室,前两年上吊而亡;一个嫁给了当年许老太爷的学生,但学生官路不顺中途受挫,身上有污点,终生晋升无望,现与许府常年不来往一次;而过得最好的那个,也就是于夫人了…… 许双婉不喜她这个毫无遮掩的姑姑,但这不喜欢,也没有多大,远远不到厌恶的地步,可以说,比起府里的二婶她们,这个只图着自家得点好的姑姑甚至不是个麻烦,这时候她道:“那您就去罢。” “啊?诶?”许二姑娘答应了,于夫人却愣了,没想到她答应了,还这般痛快。 “您去外面拣个椅子坐着等罢……”门外的婆子本往她们里头探头探脑,这下不探了,往门边看去了,许双婉也听到了声响,也知道是外面又来人了,也不知道来的是谁,“来迎亲的时候,您跟在后面一道走就是。” “那就多谢二姑娘了。”于夫人也是一时管不得许双婉在想什么,赶紧往外走,去避一避。 她在许府很不讨喜,到处都有人赶她,她要是占着了什么得眼的位置,要是那来的主家人不客气,那她还真会被赶出去。 这能在许府都要讨好的贵人面前露脸的机会,傻子才会不抓紧。 许双婉端坐在太师椅当中,看着她出了门,眨眼功夫,院子大门那边传来了接二连三的人声。 她母亲来了。 同时也把热闹带过来了。 许曾氏一夜未睡,一直忙到现在那口气就没喘顺过,一进女儿的闺房,见女儿刚好拿起热在炭火上的铜壶冲了杯茶,朝她微笑了起来,“母亲来了。” 许曾氏朝她勉强笑了一下。 “您坐,”许双婉等着她坐下,把茶端了过去,“您喝口茶。” 许曾氏拿过茶,朝身边的人看了一眼。 在她的眼神下,屋里的下人退了下去。 许曾氏放下茶杯,揉了揉头,道:“一直在忙着,也没空过来看看你。” “孩儿听说,您昨晚为着孩儿之事,一夜都没落眼。” 许曾氏看着恭顺站着,神情沉静的女儿,一时没了言语。 她以往教她这个女儿的时候,就告诉过她,让她沉稳些,让人看不穿心底的心思,被下人寻思揣磨着,让谁都不敢轻易在她手下犯错,那才是她一家主母的本事。 只是教会了女儿,女儿比她做得更好,她这个女儿别说轻易不动怒,就压根没人见过她怒过,而到今天,她竟然也是不太看得穿她的女儿了…… 这心到底是隔了厚厚的一层,只是双婉毕竟是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女儿,许曾氏哪怕知道有得必有舍,她这心里还是痛着。 她哀伤地看着女儿:“你不怪娘罢?” “您为我忙着,女儿哪有怪您之理?”许双婉把茶杯往前推了推,“您喝口茶罢。” 嘴皮都干了,怕是一直都没歇。 许双婉也知道她母亲一直在府中也是有诸多掣肘,往后,怕是更寸步难行。 祖母持家手法看似公正,其实很伤母亲这个大房夫人的根本,曾家要靠许府,可二婶她们娘家,还能帮衬着许府一些,曾家要是不起来,她母亲要是没有帮的人,大哥大姐有着父亲帮扶尚还能立得起来,可她母亲在许家就只有被慢慢搓揉的命了——她大哥大姐,但凡只要能顾全自己,是不可能对别人伸以援手,哪怕那个人,是他们的娘。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所以她前两年明白过来的时候,很是心疼她的母亲,就是难着自己一些,也要帮着母亲在这个家里立足,哪怕她被二婶她们所憎,她也想她的娘过得顺心如意一些。 但许双婉也知道,母亲现在是看不明白,但就是能看的明白,大哥也才是她的心头宝,而大姐,也是她讨好父亲的那个宝贝,就是让她看得明白了重新选,大哥大姐也才是她的选择。 而母亲选择牺牲她,心里难道不伤心?是伤心的,只是这伤心是她在确保一切选择无碍之下才有的伤心。 她要是死活不嫁入归德侯府,设计另嫁,那时候母亲的震怒会远远胜过她此时愧疚的伤心…… 所以,这也是许双婉有的是办法让心悦她的人娶她,却一直不想动,也不去理会他们抛来的意思的原因。 何苦来哉,何不如再最后成全母亲一次。 母亲喜欢她,而这个家里,她也是一直靠着母亲长大,得了母亲不少照顾与宠爱,生恩养恩,注定她不可能让母亲的跟头栽在她的身上。 “母亲,喝口水再说罢。”许曾氏看着她不动,许双婉又推了推茶杯,她看着母亲哀伤带泪的眼也是有些鼻酸,勉强笑道:“您嘴都干了,有话顺口气再说,孩儿就在这……” 孩儿就在这,哪都不去,等着您说话…… 可惜最后那句话,许双婉想说,也说不出来了。 这不是她能想说就说的话了,她就是想跟母亲相依为命,也是不成了。 她不是她娘亲最好的那个选择,她懂,她也认。 看着次女,许曾氏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她别过头,眼泪双流。 眼看就要出门了,许双婉也知道,这可能是她跟她母亲最后一次能好好说话的机会,撇去那些难以改变的,不说父亲,也不说大哥大姐,她们母女之间实则相依为命了好几年,母亲教她俗务,她一心想为疼爱她的母亲分忧,那些年间,她们母女俩度过了何等的好时光,有些就是现在想起来,她都能笑出来…… 她母亲曾那般喜爱疼爱过她。 “孩儿走了,”许双婉把茶盖掀开,又往前面推了一下,“您以后也要好好的,您没有什么对不起孩儿的,这些年您对我的费心教养,万般疼爱,孩儿都记在心中,往后孩儿不在您身边了,也会想起您对我的恩慈的。” “双婉啊……”许曾氏转过头来,双眼流着泪看着她的女儿,“是不是以后你跟娘,就得一直这般客客气气呢?” “以后……”许双婉看着茶杯里那向上不停冒着的水雾,在上面停留了一会,才抬眼看向母亲:“孩儿都不知道还能见着您几次,要是能客气,孩儿愿意多跟您客气几回。” 许曾氏痛苦地闭上了眼,抽泣着,“要是,要是以后母亲想见你,有事拜托你,你是不是……” 是不是不再会记得这些好了? 许双婉看着她的母亲,许曾氏这时未抬起头来,也就没看到她女儿正了然哀伤地看着她在笑。 许双婉的眼泪差点掉下来,但她强忍住了。 她知道,肯定是归德侯府现在有什么变故了,许府避之不及的亲事,可能变成许府的好亲事了。 太子王爷都要去的喜宴,能不是好亲事? “娘,喝茶吧。”许双婉端起了茶杯。 许曾氏睁开了眼,看着她铁石心肠的女儿,她带大的女儿她知道,她的女儿是个心中再有决断不过的人,“双婉,你就不能再体谅娘一次?” 许双婉双眼沉静,如那不动的静水,“母亲,若是归德侯府这次起势只是假象,明日他侯府就要满门抄斩,那您愿意接我回府吗?您摸着您的良心告诉我,如果圣上明日就跟祖父说,许府得弃我不选才能保全许府满门,保全父亲兄长前程,您说,您会接我回府吗?” 许曾氏想说话,但她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她早做了选择,现在她说会,女儿也不会信。 母亲不接,许双婉放下了茶杯,轻叹了口气,看来,她这份贴心,是送不出去了。 她一放下茶杯,就收回了手放回袖子,垂下头,恭敬地对她母亲说:“女儿嫁出去了,就是归德侯府的人,归德侯府生,女儿生,归德侯府亡,女儿死,女儿选择了这条路,是生是死都会自己走,母亲就当是我那泼出去的水,忘了罢。” 女子未嫁从父,出嫁从夫,不管如何,归德侯府要了她,她选了归德侯府,她不可能为了许府吃里扒外。 母亲临门一脚想从她这里得些什么的话,还是算了吧。 暗桩她避不了,也就罢了。 第10章 “你个狠心人。”许曾氏扭过头,哭了。 她早料如此,又觉得确实靠女儿不住。 母亲在她面前流泪哭泣,许双婉心里着实不好受,这时她心如刀割,热泪盈满眶,但一步也没有往前安慰她痛哭的母亲。 她的母亲,她是信不过的,这眼泪即便现在是真的,回过头来,母亲也会拿她的眼泪刺伤她,要挟利用她。 但她能为难,能要挟利用的只能是还在许府的许双婉,等到她出了许府这个门,母亲便是想为难也为难不了了。 母亲说得对,她不愧为是父亲的女儿,是个与他一样能对她狠心的狠心人,往后,母亲的眼泪就是能刺伤她的心,也制伏不了她了。 大概,他们许家人,天性就是此等薄情寡义罢。 许曾氏哭罢抹干眼泪就起身要走,临走前,她揽住了女儿的肩,忍着泪意道:“往后你要好好的,不管如何也要保全顾全自己,娘帮不了你了,你要自个儿护好自个儿,听到了没有?” 许双婉再也无法忍耐,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她送了母亲到门口,看着母亲出了她闺房的门,看着她的背影,缓缓跪下,朝她的母亲磕了个头。 母亲,对不住了,时也命也,双婉要弃你而去了。 许双婉的头紧紧地贴着冰冷的青砖地,她的眼泪滩了一地,缓缓流进了地缝中,慢慢消失无踪。 ** 申时一到,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宣仲安已骑马带着花轿行至许府,他一身红裳,衬得脸孔一片惨白,本有些怀疑许二姑娘阴差阳错还是嫁得如意郎君的许府中人一见到新郎官,这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 此子命不久矣,他下面仅有一个身体比他孱弱的幼弟,归德侯府就是现在看着有起来的势头,怕也只能是空欢喜一场。 许府的老太爷和老爷,尤其是许父许冲衡更是松了口气——他已行差一步,就是弥补也无法与归德侯府握手言合,还不如跟之前的打算一样,不与归德侯府交好。 许双婉被送入了轿中,上轿时,她被一只冰冷的手握了一下,那手比她的还冷…… 许二姑娘从小性子就要比寻常人多两分沉稳,这冷手握来,她不避不退,直到人扶她入轿,抽离而去。 一路鞭炮声不断,人声鼎沸,她盖着喜帕看不到人,但也从那一声盖过一声的声音当中听出了喜气来。 归德侯府的人在一路撒喜糖喜枣。 花轿落于归德侯府时,正好恰逢吉时,贺喜的话不绝于耳,许双婉被采荷扶着,每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吉时已到,”证婚公唱和着,“新人入堂,相拜天地高堂……” 许双婉不知道人来了多少,一路被扶入喜堂时,她身上都已冒出了热气,等到拜完堂送入洞房,她脸上都因这份热气涌上了一片热意。 但人声嘈杂,她又心乱如麻,一路竟没听清楚那些旁边人的一句话,但采荷已喜不自胜,从她断断续续紧张的报话中,许双婉听出了这场婚宴的盛大。 归德侯府来了不少贵客。 等被许府和归德侯府的人簇拥着入了洞房,充当喜娘的赖婆子说话已带着巴结之意,一路喊着“小心”不停,言里言外的那声“二姑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喊得亲热。 今天跟着而来替她送嫁的许府两个妹妹那声声“二姐姐”也喊得格外甜美——她们但凡想乖巧起来,也是惹人喜爱讨人喜欢的。 “少夫人……”归德侯府跟着过来的是一个体态很是粗壮的婆子,一路挤过了赖婆子扶着许双婉,等一入洞房,又是把挤过来的赖婆子挤到了一边,跟许双碗道:“我们长公子要招待贵客,稍后才回洞房,您先坐会,有什么要用的,您吩咐奴婢。” 赖婆子被挤了又挤,好不容易挤回来又被挤了出去,当下急了,都顾不上这是归德侯府,人是归德侯府的人,“你做甚?挤什么挤!” 进了归德侯府,许家的人才知道这一次归德侯府长公子把自己所求多年的救命药献给了圣上,让一直有些龙体欠安的圣上一朝回到了壮年时候般精壮,太子王爷来归德侯府贺喜,还是出自圣上的旨意,代帝前来。 许府的人进了归德侯府才知全貌,今日来送亲的都是小辈,但许二姑娘的亲兄许渝良没有前来,正在家里准备着去江南赴任,许府来的人当中,最机警的要数跟着来的老管家钱鲍兴了,他也是个那个最先从贵客口气得到消息的,一把赖婆子拉到一边速速把情况一说,就跑着回府里上报去了。 赖婆子听了这天大的消息,恨不得连心肠都掏给二姑娘,让人踩着她的肩走,但归德侯府的人着实厉害,力气又大,把她挤得离了二姑娘,她是又气又急,气都喘上了。 那粗壮婆子是个凌厉的,那嘴边的法令纹又深又黑,面相凶得很,这时只见她朝赖婆子凶狠地瞪过去:“我侍候我侯府的少夫人,关你何事?” “你……”赖婆子急了。 她正要朝她们家二姑娘说话,让二姑娘给她作主,却见他们许府二姑娘一反手握上了那扶着她的纤纤玉指的凶婆子,轻声温软道:“请问这位婆婆,可是家中管事婆婆?” 这一声“家中”,听得那凶婆子心里舒坦不已,她恭敬回道:“回少夫人,是的,奴婢已在侯府侍候主子们三十余年了,是夫人让我前来侍候您,您有事尽管吩咐,奴婢就在您身旁候着您的吩咐。” “劳烦你了。”二姑娘温声道了一句。 “二姑娘,我是夫人的身边人,她让我来……”赖婆子急急说道,但话没说完,却被采荷紧紧握住了手。 府中人谁都不等的婚事变成了天大的好喜事,采荷这脸从进入归德侯府的初时就一直因振奋红到了现在,她家姑娘现在不便多言,她就死握了赖婆子的手,也不再怕得罪这个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赖婆婆,我家姑娘已有姑爷府里的侍候了,不劳您辛苦了。” 说罢,她一不做二不休,朝小丫鬟雯儿和乔木使了个眼色。 这两个丫鬟,都是乡下来的,从小农活做惯了,身上一把力气,三个人一同使力,还是能把这老婆子推出去的。 “诶呀……”采荷带着丫鬟们一动,这一推,紧跟着进了洞房的那些许家姑娘们娇喝出声。 于夫人也是硬挤在第一层的边围当中,她一看那骂过她的赖婆子遭了冷脸,憋着笑,心下使坏,用手肘把后面的人带开了一些,让出了空地让二姑娘的人把人往门外撵。 大房那说来感情最好的母女,这下反目成仇,她回去了一定要避开人眼,捂着被子好好笑一场不可。 ** 后面归德侯府来了侯爷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把喜房里的人客气地请了出去,许府的姑娘们也被她们请去女客待的地方入座了,房间一时就安静了下来。 采荷听她们家姑娘的吩咐,带着雯儿与乔木候在屋里听令,那归德侯府的婆子也很快端了碗八宝羹过来,说是侯夫人赐的,让采荷喂给少夫人吃。 采荷喜得差点掉下来泪来,跪着喂她家姑娘时,情不自禁低声道了一句:“姑娘,您这是苦尽甘来了。” 许双婉没想过她嫁来是这般情况,这比她以为的要好太多了,这脑袋也是一阵阵发热,差些无法动弹。 好在,她也是经了些事的人,暗地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神智清明了过来。 如今,这面子是有了,但她现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在外人眼中的那张脸,而是她成亲的丈夫。 长公子她是见过,但他们年幼时的那一场见面因他们年纪太小,当不得数,后来碰巧见了的那两面,也不过是一个人行礼,一个人回礼,连一句话半个字都没有说上,至于关于他的更多的,她都是道听途说。 他的名声不太好,先是从小订亲的表妹溺水而亡,后是订亲的未婚妻又另择良婿弃他而去,京中人说起他,说他说得最多的,就是称他为侯府的那个短命的。 而她不久之前,就握到了他的手。她的夫君的手可是真冷,一片冰凉,凉到他那手都已离开她一会了,她还能在心中感觉出那份冷意。 想及,许双婉袖下的手情不自禁地往里握了握,心中若有所思。 她夫君的身体,看来,如是传言那般不妥了…… 我需立起来,许府二姑娘心想,他在,那我就跟着他过,有朝一日他不在了,再难我也要在这侯府活着。 她就是死也要死在侯府,才不回那她未出门、就弃她如敝履的许府当那丧家犬。 等酉末,采荷等丫鬟都被侯府的下人叫去用晚膳了,许双婉以为今日侯府贵客无数,长公子最早也要戌末才能归洞房,但没成想,采荷她们刚去,门边就起了声响,有下人在行礼,口里叫道的是“长公子”。 门“吱呀”一声,响了。 许双婉刹那就在床沿挺直了背,坐的越发端庄。 同时,她的耳朵也张了开来。 但她没有听到脚步声。 而在下一刻,她察觉到那没有脚步声的人突然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 饶是许双婉自持沉稳,这心尖也猛地颤悠了起来,放在袖中的相叠并命的手掌都因弯曲拢了起来。 “少夫人……”长公子出了声,声音淡薄,跟他的手一样,带着冰冷的凉气。 “长公子。”许双婉心都要跳出来了,她在袖内无法自控地揪着双手,但还是在他的话后,回应了他。 这就是她的丈夫? 她竟弄不懂他。 “嗯。”长公子轻嗯了一声,伸出了手,掀开了她的的红喜帕。 花冠下,她姻红的脸,灵静的双眼,让宣仲安在她的脸上寻看了两回,方才看向她的袖子,嘴中出言:“我过来看看你。” 许双婉双眼飞快在他苍白的脸上掠过,垂下眼轻道:“是。” 她很柔顺,眼看着是非常地柔顺,许府的人可能不知道,但宣仲安再清楚不过,这位许府的二姑娘可是无视了好几位青年才俊的暗中送情,才归的他归德侯府。 他知她性情绝非如此,也知式王他们嫌她小小年纪心思过深,但他眼下所在意的,是他不喜那两三人对她的窥窬。 “我回来途中,看园中尚还留了两丛千日红,给你摘了一朵回来……”宣仲安把紫红的千日红送至她眼下,“你拿着。” 许双婉手动了动,过了一会,才把手从袖中抽了出来。 宣仲安只看了一眼她尚还有些颤抖的手,让她接过花,又道:“前面还有几位客要送,你先坐会。” 说着,他起了身,站在了她的侧面,伸手一掀,把她的喜帕掀下。 许双婉闭上了眼,惊觉他的手伸向了她的头。 她的心,已欲从胸口跳出。 下一刻,她头上的凤冠被取了下来,许二姑娘的双手在袖中死死地揪成了麻花,才没惊叫出声。 “好了,歇会。”宣仲安低头在她的发上轻触了一下,一触即止,他站起身来,取过床上的喜被盖到她腿上,随即,眼在她的脸上一扫而逝,轻步往门边走去。 第11章 是夜,宣长公子再回房,有管事娘子带着仆妇端着热水佳肴而来,这厢许双婉等侯府的仆妇与采荷侍候着她更好衣,浑身清爽坐于了等着她归桌的长公子对面。 “先用两口菜。”换了一身蓝色锦袍的宣长公子脸色看起来了稍稍好了一些,脸孔虽还说一片苍白,但比起之前身着红袍时的模样,多了几分带着人气的暖色。 许双婉自他带了仆从进门,到下汤起身更衣,因他接二连三的安排而起的讶异至此也平歇了下来。 这位长公子再做点什么,她也不惊讶了。 这位以往让她觉得彬彬有礼的长公子,不是以往她相识的那些同龄的世交中人,他的心思,没有她认识的那些在家中备受宠爱重视的公子哥好猜。 想及他已二十有三,比她年长七岁,前面有过两任未婚妻,从归德侯府这些年又不得圣上欢喜,就已可知归德侯府过得不容易,他岂能是那般简单的人,又岂是她这个闺阁女子看的透的。 看不透,那就暂且不猜了。 往后年月还长得很,总有她看的透的一天。 许二姑娘从小到大,琴棋书画只能说尚且过得去,没有一样精湛到惊艳于人的,但她有一点要比常人出色得多,那就是她的耐性,她的不急不躁。 这厢她不再惊讶,也不再去想她的长公子丈夫在想些什么,她顺从地拿起了筷子,眼角看了他夹菜的筷子一眼,伸手就把筷子伸到了他刚夹过的那盘菜当中,轻轻地夹了一小筷肉丝。 接下来也是如此,他吃一道,她接着吃一道,接下来他不再开口,她就如此跟着他用完了食不言的一顿晚膳。 膳用到末了,半杯温水送入肚,她这一天身披霞衣,头顶凤冠的不适此时已褪去了泰半。 他一落杯没一会,仆从又安安静静地端着热水而入,桌子杯盏撤下,空气中弥漫着几分烫水带来的氤氲,而这一切都不是许双婉曾料到过的新婚夜,因此她神智都有些飘渺了起来。 她如此,候在一边的采荷和雯儿、乔木更是如此,她们恍恍惚惚,只觉这一切都是梦境,心中对姑爷的敬畏更是深至心底,连呼吸都放浅了,半个字也不敢开口出言,丝毫不敢造次。 等到归德侯府的仆妇用眼神示意她们也跟着退出去后,她们下意识就跟着退,这次她们都没去看她们姑娘,就是跟了她们姑娘十来年的采荷也是在临出门的时候才回过神来,悄悄地往后看了一眼。 但一眼看去,看到了姑爷朝他们姑娘走去的背影,她慌忙别过了眼,觉得寒气从脚底片刻就钻透了全身。 莫名地,她怕这个姑爷。 这厢,宣仲安拿了一个酒壶两个酒杯,朝他坐在床边别着脸,不敢看他的妻子走去。 “少夫人。”他坐到了她身边,手朝她伸去。 许双婉低头微侧,接过了他手中的一个杯子。 宣仲安没说话,看着她伸出酒杯,直到她端着酒杯的手稳了,不再抖了,才缓缓地往她的杯中注酒。 待到满了,他看向她,看她双颊绯红,艳过桃李,见她睫毛轻跳似如蝶舞,又见她脸孔越来越红,这才收回眼,给自己注了一杯。 “少夫人。”他又唤她,伸出了手,与她交杯。 少夫人这时岂止是心乱如麻,万般镇定过的心神已全然不管用,她心跳如雷,全所未有的羞怯让她伸杯的手又抖动了起来。 宣仲安看着她的脸,又垂眼移到了她抖动不停的手,拿着酒壶的左手一伸,把酒壶放到了床边的矮桌上,把住了她颤抖的手,把她手中的酒,送到了她的嘴边。 他看着她,喝着手中酒,把她的那杯酒喂进了她的口里,看着她垂下的那双眼睫毛不停地轻颤,一下一下,颤进了他的心中,在他的心里泛起了一片涟漪。 一杯已尽,他又拿起了酒壶。 许双婉见他又倒了一杯,这心都焦虑了起来,这一次,她伸手了另一只手托住了自己的手肘,不想再被喂进口。 宣仲安见此,未有多言,只是在看了她一眼之后,收回了倒酒的酒杯,把头探到了她的耳边,在她耳侧的发上深深地吸了口气…… 许二姑娘刹那连头皮带脖子与脚都红烫一片,滚烫得让她无所适从。 只一杯酒,她就像是已经醉倒了。 待到三杯已过,她已无法睁眼,任由他的手探进她的衣裳,在她身上作乱。 她连心都身滚烫一片,他的手一拂过,更是如置炙火上烤,这时候她已弄不清,烫的到底是他的手,还是她的心。 ** 第二日清晨,许双婉在一片温热的热意醒了过来。 昨晚不过是歇会清醒了些,她醒了过来,又被像是根本未睡着的人压到了身下,到她沉沉睡去之间过程漫长,到底是荒唐了些,她这一醒就是抬头,看到了支着手肘侧着头首,从上而下看她的丈夫,她当上脸就是一红,随即想起时辰,顾不上羞怯,迅速爬起半身,从他的身上探头朝窗边看去。 天色已微亮。 冬日的天总是要亮得晚一些,有时天气要是不好,就是外面只透着微光,那也是时辰不早了…… 许双婉又扭头往床尾边上搁置的沙漏看去。 屋中光线不亮,看不清那沙漏样子,她不由眯了下眼…… “卯末。”宣仲安伸出手,把她颊边落下的发拨到了耳后,他一丝一缕,轻轻浅浅,细细慢慢地拨弄着,把它们全拨到了她的耳后。 许双婉愣了一下,想起昨晚某景,一下就倒到了枕头里,把半边脸都埋进了枕中。 宣长公子并没有放弃他的动作,也没有被她的埋头扰乱兴致,一把发丝弄好,他就垂下了头,在昨晚他在她耳后弄出的众多红纹当中择了一处,轻轻触吻了起来。 许双婉没料还有此况,这下天色不早,时辰更不早,她还要去奉敬亲茶…… 她忍着颤抖,在他的细吻下还是提了胆子,道:“时……时辰已不早了。” “嗯?”宣仲安含着她的耳珠磨了磨。 许双婉的耳根又全都红了。 “要,”许双婉羞意难褪,但到底还是记挂着自个儿的身份,她自来被外人称道的就是她的礼数周全,眼看这已经是去迟了,再晚一点,她怕公婆觉得她刚进门就对他们不敬,“要去给爹娘敬茶了。” 她说得细如蚊吟,也就把她拢在身下亲吻的宣长公子能听清楚了。 宣仲安见她粉颊嫣红,脖子又一片绯红,他爱极她这个样子,所以昨晚还在床边另点了一对龙凤烛,只为看清她的模样,只是这厢她又羞怯到极不安的地步了,眼看就要哭出来…… 要是哭出来,应也是美极。 但要是哭出来了,他怕也是会心疼。 遂他抬起了头,仅在她的粉颊上落了一吻就支起了身,与她道:“母亲昨日跟我说了,让我们今日辰末去与他们请安。” 许双婉一听,不由看向他。 “是真。”见她还怀疑,宣仲安嘴唇往上略扬了一下。 她这双眼,也是会说话。 就是,不相信的事情多了点。 不过,她刚刚嫁进来,还不到他们交心的时候,就是不相信,也不过是她谨慎罢了。 宣长公子看着她又红了一些的脸漫不经心地想到,想起式王说起他为她鬼迷了心窍的话,这话再想想,也是有几分真意的。 若不然,不论她做甚想甚,他都觉得无甚差错。 若不是鬼迷了心窍,确也不知该作何解释了。 这厢他又看着她不动,许双婉昨天半夜就已被他这般看过一次了,虽说她现在不似昨晚那般不着片缕般被他打量了,身上还盖了床被子,但也是没有给她遮了多少羞去,尤其他们大韦朝夫妻一般睡觉都是男睡在床里,妇人睡在床外,以便好随时下床端茶送水侍候夫君,但她现在是睡在里头,她要是下床,只能是裸着身子从他身上跃过,她哪敢,这下只能等着他先下了床,等到他不在了才好去拿衣裳穿,让丫鬟进来侍候。 但他不动。 她等了一会,见他还是不动,又是羞极,只好鼓足勇气抬起头,与他道:“该起床了。” “嗯?”想着事的长公子漫不经心地轻吟了一声。 “该起床了。”好在,许二姑娘抬起了头,就不打算再低下去,她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她得去敬茶了。 “嗯。”心中想着今日天气不好,他也还有事,下午就带她去他的旧院,放她一旁操持她的事情,他则还能回几封该尽早要回的信的宣仲安又应了一声,低头看了她的眼一眼,见她躲避而去,“说什么,再说一次?” “该起床了。” “嗯?” “夫君,该起床了。”这次,许二姑娘福至心灵,从他接连不断的一声声轻嗯当中,弄明白了她这个让她心悸不已的丈夫的意思。 第12章 许二姑娘终还是被她的丈夫连人带被抱到了前面搁置了一盆银炭的太师椅上,又见先前潇洒下地,穿了一件单袍的长公子去穿了氅衣,抓过了床上那沾染了他色的白色布巾塞至胸口,披上了颇有些年头的黑色裘衣,往门边走去。 走至半路,他握拳抵唇,轻咳了两声。 这两声咳,咳得坐在炭火前偷瞄他的许双婉心里一滞,那乱跳的心都沉了下来,那双因绯脸带起的亮眼也幽幽地暗了下来。 她看着他开了门。 “请长公子安。”门外起了声响。 “嗯。”宣仲安又转回了身,走了回来,坐在了许双婉的对面。 昨晚许双婉见过的管事娘子带着仆妇又安静而入,门很快就关上了,拦住了外边的风。 “请少夫人安……”一行人垂眼福腰,朝许双婉行礼。 许双婉这时却看向了坐在对面的长公子,又看了看他们中间的炭火。 “冷?”她对面的人在她又抬头后问。 许双婉看着他摇了摇头。 因开了门吹了点风,身上有些寒意的宣仲安又轻咳了一声,此时他看着那一动不动也望着他的妻子,那双淡漠的黑眸微微柔和了一些,“更衣罢,父亲与母亲他们还在等我们过去。” “是。” 原本以为她不会出声,没料她还回了“是”,宣仲安便朝他母亲身边的虞娘子道:“侍候少夫人更衣罢。” “是。”虞娘子应了一声,回头看了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一眼,见她带着丫鬟上前去扶人了,她朝她身后的章娘子道:“去拿鞋。” 采荷这才看到,她们姑娘脚下没鞋。 因采荷她们是跟着虞娘子才得已进的主屋,她们姑娘放置衣物的箱笼就放在主屋的旁屋当中,她们被侯府的人管得寸步难行,也未早早把她们姑娘今日要穿的衣裳归置好,这时候只能临时去拿。 好在,她们姑娘在家时已经把当新嫁娘头三天的衣裳都已经备在了同一个箱笼,她们只要打开箱笼拿出来即可。 但不等采荷她们匆匆去找衣,这虞娘子已经双手接过了后面的丫鬟拿过来的里衣,捧到了屏风后放好又出来了,接着,她又接过了另一个丫鬟拿过来的水蓝与明红相间的绸袄罗裙,在屏风后候着,等着吩咐。 等到少夫人叫了她拿外衣进去,她才带人捧了衣裳进了屏风,伺候更衣。 侯府前来侍候的仆妇手脚麻利,又极安静,许双婉便没有非要让她的丫鬟来。 比起上前来侍候她的两个娘子,说来采荷还要逊上她们两分,她们看来都是二十五六的年纪,怕是皆已为人妇了,她的采荷比之,还是欠缺了几分沉稳与反应。 虞娘子带着昨晚随她一同侍候少夫人的章娘子进来,在章娘子为少夫人更衣时,她低头恭敬禀道:“少夫人,这衣裳是半个月之前长公子让府中绣娘为您赶裁出来的,绣口毛边用的皆是长公子带回来的雪狐毛。” 伸手让仆妇着衣的许双婉闻言顿了顿,他带回来的?为她赶裁的? 虞娘子说罢,就不再说了,见章娘子已为她扣上盘扣,她便跪下与章娘子一道为少夫人穿罗裙上身。 而等许双婉一出去,迎她的是宣长公子给她的一杯茶。 这时长公子正坐在烧起了旺火的炭盆边煮着茶,长长的鸦发随他的动作在空中轻荡,许双婉双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热茶,滚烫的茶杯烫暖了她的手,也烫热了她的心。 她站在他面前,把一杯茶慢慢啄饮而尽,在他时不时看她一眼的目光当中,她放下杯子,朝他施了一礼:“夫君,那妾身去梳妆了?” “去。”长公子颔首,看着她走去了妆镜前。 她果然明艳,哪怕脸上笑意不显,也是最美的那朵花。 ** 许双婉出门披的是一袭崭新的白色无暇狐毛裘衣,她的手被她的夫君牵着,在寒风中走了甚长的一段路,才看到了一扇镶着门钉,丈二高的大门。 此时门已打开,看到他们来,候在门边的门人已急急小跑了过来。 许双婉穿得甚多,但长公子穿的不是很厚,至少比她觉得应该要穿的要薄上太多了,但她穿戴好,下人捧来让她为他更的衣就那三层,就是她按捺不住开口请求他多穿一层薄袄,也被他摇了头,遂这一路来他走的不慢,她也不慢,怕在路上走的时辰太久,风吹的太久,他会着寒。 他身上是有力气的,至少他能抱得动她,他不弱,绝不是外人所言道的那般命不久矣但他握住她的手太冰凉了,许双婉这一路被他握得心尖尖微微地疼…… 她平日行路不快,这一路走来,鼻尖都有些冒汗了,等到停下来看下人与他们见礼,她这才觉得连脖子耳后也冒出了些汗意来。 好在今早她未着妆,要不糊一脸的脂粉去拜见公婆,实乃失礼。 “长公子,少夫人,快里头进,侯爷、夫人、小公子就在里头等着您跟少夫人来呢……”那在门边等他们的人是归德侯宣宏道的老随从,府里的老管事,面相很和气的一个人。 “屠叔……”宣仲安朝他点了下头,轻握了一下手中的小手,侧头与她道:“父亲身边的老人,跟了父亲一辈子了,你以后叫他屠叔。” 许双婉从昨夜到刚才,一路上心神都被宣长公子这个人所占据,这时才全然想起这府中有一个她根本避不过去的人,被她兄长重伤的侯府小公子宣洵林,此时她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但幸而她还能反应过来,朝这屠叔浅浅一笑,称呼了他一句:“屠叔。” “诶,少夫人,您快里头进,风大,莫吹冷了。”屠申眯眼笑了起来,躬着身,请着主子们快快往里进。 敬完茶就要开膳了,长公子用完膳还要喝药,这时辰不好耽误。 进门时,许双婉往后扫了采荷她了一眼,眼睛掠过采荷和雯儿她们手中的匣子,这心里还是沉了下来。 许府,是对不住归德侯府的。 她不知道长公子为何非要指娶她,但不管是为何,兄长所做的错事,是她在这个府里最大的滞碍。 做错了的事,就是做错了。 不是她进了这个门,她兄长致宣小郎差点濒亡的事就可以一笔勾销的,那毕竟是子息单薄的侯府中的小公子,就是归德侯府可以装作不在意,她也不能。 这是许双婉答应婚事后就已想过的事,但此时眼看就要面对了,她的心,比她当初想的还要沉重。 长公子,对她甚好。 她比她想的,还想在这个府中好好地呆下去。 不为别的,哪怕仅为这一路来,长公子牵着她不放的那只大手,她也想好好地当一个侯府媳妇,她不想有什么会让他与她离心的差池。 迈腿进了门槛,许双婉的心无疑是忐忑的,但他们一进门,坐于首位的归德侯夫人宣姜氏却欣喜地看向了他们。 她儿可算是在穿了几年的旧裳后,终于穿了一身新衣了,新袍新裘新鞋,侯爷夫人粗粗看过媳妇后,眼睛就一直停在长子身上没动。 “父亲,母亲。”宣仲安这时已松开了妻子的手,朝父母行礼。 许双婉在他声后,紧随着他跪下朝归德侯夫妇见礼,“媳妇许氏见过父亲,母亲。” 这个媳妇,是长子指名要的,为此,长子甚至与他下了誓诺。归德侯想起那夜长子跪于他之前与他言道的话,再想到不过一月多一点,长子就把归德侯府在圣上面前的败势挽回到尚可再苟延残喘一段的局面,他心里不是不叹然的。 就为了娶她,从来不冒进的长子以身试险,博了一回。 虽说被他博中了,但归德侯对这个媳妇,还是说不上有多喜欢,但看在长子、未来的归德侯侯爷的面子上,他也愿意给她几分脸,毕竟,归德侯的以后,全数都在他的长子手中,而她,显然就是他的心头的那块肉。 “起来罢。”归德侯率先开了口。 “媳妇,起来罢。”侯夫人也温声地开了口,她膝上还坐着一个面无表情,脸与宣仲安肖似五六分的小儿,这是她的幼子宣洵林,这时她放了膝上的幼子下地,与他道:“洵林,去扶嫂子起来,可好?” 宣洵林不动。 他才六岁,但他知道,这是那个差点害了他没命的人的妹妹,亲胞妹。 就是她是嫂子,他也不喜欢。 宣洵林没动,但眼睛看向了他的兄长。 “洵林?”他不动,宣仲安却朝他招了招手。 他一招,宣小公子不过迟疑了一下,就朝兄长走了过去。 他的小脸严肃,还是一点表情也无,但走到了他跪着的兄长面前,他就跪了下去,陪他的兄长一起跪着。 见着小弟,宣仲安一直淡然不动的脸才有了明显的柔意,他抱起了毫不犹豫在他面前跪下的小弟,让他跪坐在了自己的膝上,低头看着他的小脸道:“代父亲与母亲,还有哥哥扶起你的嫂嫂,如何?” 面对兄长,这两个多月多数时日被困于病榻之间的宣洵林扁起了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有着无尽的、说不出的委屈。 宣仲安心疼他,不再要求他了,他伸手抱紧了小弟,宣洵林因此也伸出了双手,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兄长、他心中伟岸高峻的兄长。 这时,宣仲安抬首,朝父母看去,温声道:“不知父亲母亲可许儿子扶起儿子的媳妇?” 侯夫人一听,先是一愣,随后哭笑不得,朝丈夫看了一眼,见他没有什么不允之意,便笑叹了一声,朝他点头。 这果然是娶了心上人,以往,怎么就没听他为谁这般温言过? 第13章 宣仲安单手抱着幼弟,伸手去托身边的人。 他还跪着,许双婉便没动,等到他起身,她才随他的身势缓缓起了身,但一起来,她还是朝公爹,婆母恭敬地垂首弯了半腰。 这途中,她未发一言,但归德侯夫妇都看到了她的恭顺。 宣姜氏之前是不知儿子为何突然看上了这个媳妇,以前她以为,儿子喜欢的都是像他走了的表妹一般的女子,动人娇弱,一颦一笑都惹人爱怜,而眼前的这个,太老成持重了,真人比起名声,更要沉静些…… 不过,宣姜氏看着媳妇半低着头露出的脸容,心道她确也是长得好,这沉静的神情看来,也是别有一番气质,让人心宁。 宣姜氏这些年身体不好,很少出侯府,一年出不了两次,去的还是娘家姜府,她也就只耳闻过这许府二姑娘的名声,也没见过人,之前见长子坚决,心中还以为他看中的也是许二姑娘那会持家的名声等等原因,所谓喜欢,不过是安慰他们父母的借口,现在看来,这姑娘的颜色,兴许才是她被众多人惦记的原因。 媳妇美貌,今日穿了崭新蓝袍的儿子更是俊逸超凡,宣姜氏这时候已看仔细了儿子身上的新裳,那身蓝袍的衣襟是红的,襟口内也是镶了一道毛边,只是与媳妇身上那道外露的毛边位置稍有些不同,但,也如出一辙了。 这已然是喜爱了。 遂新媳妇给她敬茶时,她朝媳妇笑了笑,道了声好孩子。 她身子一直不太好,生幼子时更是血崩大伤,好不容易才活过来,侯府这些年的败落,固然有圣上的打压的原因,但也与她的管家不力有些关系,只是侯爷不忍责怪她,长子更是对她满腔爱护,她都懂,现下,儿子既然娶了一个会持家的媳妇回来,哪怕她是许府的,哪怕她兄长是伤了她爱子的罪首,她也不会下这媳妇的脸。 宣姜氏如此作想,对长子倚重,把侯府的以后都托在长子一人身上的宣宏道也是如此想法。 归德侯府现在今已没什么人了,自宣宏道的二弟宣容带走了归德侯府的几门旁系,在广海州另起炉灶,混得风生水起后,在京过得不如意的宣姓人氏这些年也是相继举家投奔了他,现在的归德侯府可说是只余一个侯府,侯府已成空壳,举目无援。 宣宏道忍耐至今,才从长子身上看到了一点希望,所以,儿子要娶,那就娶,依了他就是,只盼他把人娶了回来放到了家里,正事也莫要耽误了才好。 长子要是不成功,那么他侯府长枝这一脉,就要断了。到时他就是死了,也无颜去见地下的祖宗,他那不顾阻拦把侯府传给他的父亲大人。 如此,宣宏道就是万般不喜爱他这个媳妇,他也是从侯府所剩不多的珍藏当中择了一件送予了她,在她上孝敬礼的时候,也是给面子打开了看了看那双素面精巧的棉鞋,夸了她一句心灵手巧。 因宣府人少,这一番敬茶没用到半盏茶的功夫,宣仲安领着媳妇给父母上完茶,抱着他腿一直不放在挪动的宣洵林在嫂嫂朝他浅笑着看过来后,他冷着小脸飞快扭过了头。 他不喜欢她。 “母亲,这是媳妇给小弟的见面礼。”他不理会,许双婉便拿起了给他的那份,朝宣姜氏送去。 “好,我帮他收着,等会就给他看。”宣姜氏笑道,随即她没多言,叫了站在门边的屠申上早膳,吩咐完,还慈爱地看着小夫妻道:“饿了吧?饭就上了,我们这就过去吃。” 这一顿早膳,用得稍有点不平静。 许双婉站着侍候公婆用膳,她布的菜,公公婆婆都是用了,但给小公子哥的,却被小公子哥拨到了一边,一口也不吃,不过她也没站多久,就被宣姜氏亲手拉到了她下首的位置去坐,但她一坐下,小公子哥就朝她瞪了一眼,朝他母亲看去:“为何让她坐下?她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家没有她的椅子!” “洵林!”此时,出声喝斥的是归德侯,只见他严厉地朝幼子看去,“怎能如此对长嫂无礼,道歉!” “父亲!” “道歉!” 宣洵林双眼瞬间含了泪,当下哽咽着用袖子擦了眼睛,他身后侍候他的奶娘圆娘看得心疼不已,眼看就要上前为他说话,但被侯爷瞪了一眼,不敢放肆上前。 “道歉。”宣洵林已哭了起来,小脸上流着两行泪,他下了地,两只小手相握,朝坐在对面的嫂嫂作揖。 “还有呢?”坐在他上首的宣仲安撇过头,看着他。 “对不起。”兄长的话,让宣洵林的眼泪更多了。 “去你嫂嫂跟前说。” “我说了对不起了。” “洵林。” 宣洵林被兄长这一声叫,叫得小肩膀耸了耸,到底是不敢违抗兄长之意,他扁着嘴,一边哀嚎着朝嫂嫂那边跑去了。 这一路哭,哭得他眼睛里全是眼泪,眼睛都被泪水胀满了。 许双婉这时可说是惊慌失措至极,嫁入夫家的头一顿饭,就把小叔子惹哭,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呜,呜。”一站好,本该道歉的宣洵林却说不出口。 他不想让她当他嫂嫂,当他兄长的妻子。 他不说话,宣仲安也是皱眉不语,宣姜氏本欲要出言,把孩子拉过来打圆场,但在宣宏道朝她摇头后,她收回了手,忍着搂爱子入怀安慰的冲动。 “抱着他把他的眼泪擦干了。” “啊?”许双婉茫然地抬起头,心慌的她缓了一下,才明白丈夫的那句话是对她说的。 她下意识就伸出了手,可刚伸出去,宣小公子却双手往后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让你抱。” “仲安……”宣姜氏再也忍不住开了口。 “母亲。”宣仲安是没想到小弟有如此大的反应,他这段时日太忙,看望弟弟的时候也呆不了多久,看两眼就走了,也没跟他好好说过话,算来,也是冷落他太久了,且说来,他也是有些对不住他这个弟弟的,但对不住是对不住,洵林不能任性就是不能任性,不能归为一谈,他站了起来,朝他焦急万分的母亲摇了下头,绕过桌子,把哭着的弟弟抱了起来,塞到了妻子怀里。 “不,不……”宣洵林尖叫了起来。 这声声尖叫,叫得宣姜氏眼泪都出来了,抓着她丈夫的手哀求道:“侯爷,侯爷。” 宣洵林的奶娘圆娘也是冲出来跪到了归德侯的面前,不断磕头。 归德侯手抓着筷子,手上青筋直爆,双眼严厉地朝长子地看去。 “长公子……”许双婉无声地喊出声,她的脸一片惨白,她抱着在她怀里挣扎不休的小公子,看他气都喘不上来了还在嘶哑地喊着不,不要,心口吓得都停了。 “拿药来。”宣仲安拖了张凳子坐着,一手压着弟弟的双手,用腿抵住他的双腿压着不许他的手脚动弹,侧首伸出了另一只手。 “是,是。”饶是屠申侍候侯府一家大半辈子,这时候也是被弄得有些魂不守舍,应了两句才反应过来,跑着过来把小公子的药瓶放到了长公子的手里。 宣仲安把小瓶口塞进了弟弟的嘴里,强把药喂了下去。 宣洵林不断呜咽着,惨白的小脸上满是眼泪,小瓶的口子一抽出来,他虚弱地咳嗽了起来。 宣姜氏在一旁已泣不成声。 许双婉的眼泪也不知在何时流了下来,她随着瓶子的离开抬起泪眼,看向长公子:“夫君,无需叫我嫂子,也无需道歉。” 不叫嫂子也无碍,更不需要道歉,他不过是个小儿,还是个多病的小儿,不喜欢一个差点害死了他的人的妹妹,这是人之常情。 “好了,没事。”宣仲安擦掉了她眼边滚落下的脸,回首朝屠申道:“打盆水来,让少夫人把小公子的脸擦干净。” “是。” 宣洵林已在他嫂子怀中安静躺了下来,虚脱的他吃了药已无力挣扎,像小猫一样虚弱地在许双婉的怀里小声地喘息着,宣仲安摸着他小手听了几下他的心脉,就站起了身,朝那跪在地上,先前朝他父亲不断磕头的圆娘冷冷地看了过去。 圆娘头碰着低,头没抬起却察觉到了长公子身上的冷意,又听夫人和小公子的哭声都轻了,她僵住了身体,顿在了地上。 宣仲安这次从他母亲那头绕过去,走到母亲身后时,他按了按她的肩,等母亲止住了泪,手搭了上来,他反手捏了捏她的手,安慰了一下,这才走回原位。 “少夫人,热巾来了。” 许双婉脸上都是泪,这时候她顾不上别的,一拿过热巾就给怀里的小儿小心地拭着眼泪,她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 看她擦得差不多了,宣仲安起身,在粥钵里打了碗小米粥,送到了对面的妻子手边,轻言朝她道:“喂他喝。” 宣洵林这次没喊不,但他紧紧闭住嘴,不喝许双婉递到他嘴边的粥。 这时候他稍稍好了些,被热巾擦过的脸看起来也没那般白得可怕了,许双婉单手抱着他,摇了摇他,轻哄着他道:“喝吧,小郎乖,你哥哥亲手给打的粥,好喝呢。” 第14章 宣洵林闭上了眼,扭过了头,拒绝了她。 小猫一样的小儿郎虚弱地靠在她的怀里,他这般小,又这般的孱弱,似乎但凡她稍稍一抱重点,他那口气就续不上了一样,许双婉一想起兄长从桥上把这孩子一脚踢飞到溪中之事,哪还会介意他这点冷淡,又把勺羹挪了点,探到他嘴边,温柔地哄道:“哥哥给小郎打的粥呢,小郎喝一点罢,莫让哥哥急了。” 她这般一说,闭着眼睛的宣洵林稍稍睁开了一点点眼。 “喝一口罢,好喝的呢……”许双婉把勺羹送到他嘴间,轻柔地碰了碰。 她言辞意甚是温柔小心,宣洵林睁开了一只眼,看到她随即朝他笑了起来,他泣然地抽了下鼻子,不过嘴巴闭得没刚才那般紧了。 就在他这一松动间,许双婉的那一勺羹粥就喂进了他的嘴里,等到她吹凉了下一勺送到他嘴里就没那般难了,于是,一口接一口,那小碗粥就都喂进了他的嘴里。 见他喝完,许双婉下意识碰了碰他的额头,又摸了下他稍有点鼓的小肚子,抬头朝对面的长公子看去。 宣仲安刚才制止弟弟的时候脸白得有些发青,现下,他神色缓和了许多,许双婉看着,那紧紧揪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些。 宣仲安这也没跟她说话,他看向那靠着她胳膊躺着的弟弟,问:“还喝粥吗?哥哥给你打。” 宣洵林不说话,脸一扭,躲进了他嫂子的胳膊弯里。 看来,现下他是连哥哥的气都生上了…… 宣仲安摇摇头,又朝父母看去。 此时宣宏道脸色尚可,他的长子现下虽说还没继承侯府,但他因有了前车之鉴——三年前他一时大意坏了长子布下的局,连带还连累长子失了好不容易得的一门婚事,让本来可以一洗前耻的侯府名声处境比之前还差,遂他现在就不怎么插手儿子的事情了,哪怕心中再忍不住,也会三思而后行。 只是宣姜氏到底是个妇人,还是个爱子心切的母亲,看着媳妇怀中的小儿子,她又在长子的示意下不能伸手把小儿子接过来,这时候她僵着一张脸,是再也笑不出了。 “母亲,用饭罢,菜都凉了。”父亲这边,宣仲安还是稍有些放心的,有了之前事败的彻骨之疼,他父亲比起以前要相信他些了,只是他的母亲到底是个性情中人,性子心善心软不说,就是连掩饰心中所想,也是逊人一等。 宣仲安曾暗中见过他的妻子的接人待物,不管当时场面上有多少人,她轻扫一眼,就能把各人心中所想所求纳入眼中,再了然于心不过,他母亲年长她许多,怕是拍马都及不上她那份观其色、辨其音、了其人的本事。 母亲现下无所掩饰,她之前做的再好,心思也还是被看穿了。 这厢许双婉见怀里扭过头的小公子疲惫地闭上了眼,看来是想睡的样子,他流了那么多泪,应也是倦了,她便双手抱了他,两手相拍着他的手臂与背,安抚他入睡。 宣洵林的确是累了,他在入睡前又睁开了一只眼,看了她的脸一眼,就闭上了眼睛,疲倦地睡了过去。 宣姜氏无心用膳,即便是长子开了口,她也只是勉强一笑,这时见小儿子看样子是睡着了,她忙伸出手去,“让我抱吧,你赶紧吃两口。” “是,母亲。”许双婉小心地把怀中的小公子交到了婆母的手中。 宣姜氏也小心地接了过来,终于松了口气,脸上这才有了点松快一些的神情,再说话,也不那么僵硬了,又恢复了之前的温软和善,“快用膳罢,莫饿坏了。” “是。”许双婉这才转好身,拿起了筷子,眼睛小心地往对面的丈夫望去。 “吃吧。” “诶。”许双婉垂下眼,抿着嘴小小地笑了一下。 他看向她的眼,很温和。 如此,就够了。 她早想过她这身份来侯府的万般难处,这是她避免不了,身为许府二姑娘也无法逃避的,她嫁进来,本就是许府用来赎罪的。 只是,情况比她想的要好多了,公爹婆母再难也还是愿意给她几分体面,他更是如此,她那点子难便不是难了。 她会当好侯府这个新媳妇的。 她在母亲的膝下,尽全力当好了母亲的女儿;在他的翼下,她也会尽全力当好他的娘子。 这厢他们刚用完早膳,宣姜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没等到半柱香后长子用药的时辰,先抱了幼子回后院歇息。 她走后,宣仲安对门口站着的屠申道:“叫圆娘到堂面。” “是,长公子。”屠申匆匆去了。 “虞娘。” “长公子,奴婢在。”候在门外的虞娘子赶紧行了进来。 “你带上人,跟着阿莫,带少夫人去我的云鹤堂。” “是。” 宣仲安这时转过了身,看向了垂着恭身站着的妻子,他顿了顿,方才道:“你带着侍候的人,随虞娘去云鹤堂,那是我之前住的地方。” 说罢,他又顿了一下,又道:“你先过去,我等会就过来。” 许双婉也没多问什么,顺从一福身,“是,妾身遵命。” “父亲,儿媳告退。”说罢,她片刻也没耽误,朝归德侯一福身,倒退着去了门边,这才转身出了门,带着外边战战兢兢站着的采荷她们跟虞娘子等侯府中人去了云鹤堂。 ** “父亲,随儿子走一趟。” 媳妇一走,宣仲安就开了口,话毕,就要往主院见外客的堂面走。 宣宏道不太赞成他等会所举,他没动身,道:“她只是个下人,再说,再如何,她也奶大了洵林,并无二心。” 他知道,长子这是要责怪圆娘在洵林耳边吹了耳旁风。 洵林性子有些随了他母亲,心善,心软,没有人教,他是不懂得恨人的,刚才他说的那些话,他母亲万万是不可能在他耳边说的,算来算去,也只有把洵林奶大的圆娘有那个胆敢说这话了。 他都能猜出来的事,长子心里焉能不明? 可圆娘有再多的不是,也是因疼爱洵林而起,她就是逾矩,回头着屠申告诫她一顿就是,需用他这个府中的长公子出面吗? 宣宏道不赞成,又道:“你要知她只是刚嫁进来,你现下教训圆娘,在下人眼中就是给她立威,你给她立威,打的却是府里老人的脸,圆娘在府里人缘不坏,你在府里还好,你不在,你这是让她双拳敌四手,你这是在害她,还是在帮她?” 父亲又糊涂了。 宣仲安不好跟他父亲道他一个堂堂侯府大公子,难道还护不住妻子不成;更不好说,堂堂一个侯府少夫人,还要看下人的脸色才能在这府中呆下去不成? 经过这些年侯府所发生的事,宣仲安已知他父亲骨子里那些个优柔寡断,才是会葬送掉他们侯府这主枝一脉前途的最大因素。 但他身为其子,根本不可能言道父亲其所短,遂在他父亲的话后,他笑了笑,“这些都不算什么,儿子只是想在没跟母亲商量之前,跟圆娘说清楚有些话。洵林现在也大了,往后洵林也不需要她带了……” “你这是作何?”长子话没落,宣宏道便冲口而出。 “父亲,”宣仲安看向他:“难道您想洵林以后,做一个搬弄口舌,出言无状的毫无教养之辈?” 宣宏道皱眉,更是不赞成儿子嘴里的话,“你说,洵林之才说的是搬弄口舌之话?” 伤他的,难道不是许渝良?她难道就不是许渝良的亲妹妹了? 宣宏道说罢,又觉自己的话说得过硬了些,又缓和了一下口气道:“洵林毕竟还小。” “是,还小。”宣仲安早知父亲面目,也早就有了应对之策不介怀了,他道:“所以儿子想把他带到身边教养。” “你有那个时间吗?” “我不在的时候,就让他嫂子教……”宣仲安看着他父亲,打断了他父亲意欲而言的话,道:“您刚才看到了她抱着洵林的样子,是吧?” 她对洵林,打心底地透着怜惜疼爱。 “洵林在她怀里很乖巧,”哪怕他先前是痛恨她的,“有她帮着带洵林,洵林才会长成一个像侯门出来的公子,而不是一个遇事拙笨、无丝毫反应之力、只会事后逞口舌之能的无能之徒。” 是不假,洵林哭闹起来,其实没那么好哄,也就在他与他兄长面前才会听话些。要是他母亲与奶娘哄的话,他不哭闹上大半个时辰就不会歇停,有时候跟大人赌起气来,连着日夜不吃不喝不休的时候也有,她们这些妇人,到底是惯肆溺爱了他些,把他养得不像个日后能担当大任的男子,而他身为父亲,身上有事,在府的时候不多,根本没有时间管教儿子,即便是有,也会在夫人的眼泪哀求当下只好任他而去,小儿子被养成了现在这等有头无脑的样子,也是与他的无力管束有关系,想及这些,宣宏道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他叹道:“你母亲不会答应的,再说,她终是许府出来的姑娘。” 许府出来的人,有可信的地方吗? 第15章 “她已是我归德侯府的人。”宣仲安道了一句,示意父亲向前,他也提了脚。 多说无益,父亲一生瞻前顾后,侯府眼看就剩一口气了,他还在想下人在想什么,顾忌在意那些于事无益的细微末节,不知他再这般蹉跎下去,侯府不死也难。 子不言父过,不过宣仲安还是带了他父亲去见圆娘。 不让他父亲看着他是如何办事的,不知他的坚决,回头圆娘向父母亲一求,他又功败垂成。他不可能时时都呆在府里,看着他们。 圆娘见着长公子进来,头就低了下来,甚是畏惧。 她是后来才进府奶洵林的,跟长公子不亲近,长公子见着她也是淡淡,且夫人也是听长公子的,她虽是洵林的奶娘,但洵林还小,她又是奴,洵林也不可能为她出面,就是洵林有那个心,也是不成,在这个府里,长公子是一年比一年还有气势了。 她害怕着这个主子,余光扫到侯爷也进来了,顿时略松了口气。 侯爷是最疼洵林不过的。 “你进府几年了?”宣仲安一坐下就道,没理会她的请安。 “回长公子,奴婢进府七年了。” “七年了,也有点时日了。” “是。” “也该换个地方做事了。” “长公子……”圆娘一听,猛然抬头。 “我记的他们一家都是签的奴契进的府?”宣仲安朝屠申说。 “您记的不错。”屠申回。 “长公子,”圆娘一听就磕头哭道:“奴婢这是做错了什么,您要这般罚我?” “不是哭,就是闹……”宣仲安支着手揉了揉头,“这就是我侯府里的下人。” 宣宏道本坐在上位没出声,这时宣仲安话没落,圆娘就朝他这边磕起了头,“侯爷,侯爷,奴婢到底是做错了什么啊?奴婢……” “我侯府是你哭闹的地方吗?”宣仲安抓起桌上的杯子朝她砸了过去,冷脸铁青,“你教的好洵林,堂堂一个侯府公子,学了你哭闹撒泼的本事,本公子没要了你们一家的狗命都是轻的!” 他字字清晰锋利如刀,每一个字都像是割在了人的身上,这时,被狠狠砸住了头的圆娘已被吓的哽住了喉,噤若寒蝉,便是连管家屠申都缩了下肩膀。 宣德侯这时也是一脸的铁青。 长子这话是,是落在了圆娘的身上,何尝不是落在了他们为父为母的身上。 是他们疏于管教了。 “主子面前,没有你哭闹的地方,当奴婢的,要有当奴婢的样。”宣仲安冷冷道,“要是不耐烦当这奴婢吃侯府的这口饭了,一刀子抹了脖子就是。” 圆娘这下扑在了地上,连磕头都是拿手挡住了额头,不敢发出声响。 “我下的令,没有当奴婢的讨价还价的余地,滚!” 圆娘想滚,但她吓得已经动弹不了了。 屠申见状,赶紧叫了人进来,把她拖了出去。 这一拖,这才发现她之前跪着的地方有一滩黄色的尿渍。 宣仲安看到,熟视无睹地别过脸,看着上位的父亲。 “您是不是还觉得儿子不近人情?” 宣宏道心中五味杂陈。 “这泡尿,现在是撒在地上,哪天要是撒在了我们头上,您说,那会是何等滋味?父亲,我们不是没有那么一天……”宣仲安说着,冷笑着轻哼了一声,自嘲道:“且那一天,不会太远,也许几个月,也许两三年,就到了。” 屠申听到这话,赶紧走到门边,让下人退到廊下去把门,把大门关上了。 这厢,宣宏道狠拍了一下椅臂,昨天因归德侯府宾客如云而起的雄心刹那又跌到了谷底。 他知道,长子所说的话,不是危言耸听。 长子从燕王封地回来,没有说起任何一句他在燕地所经的事,但他从长子的长随那里得知,为求药,他的长子甘当那老药王的药人,以身试毒,差点没命回来。 归德侯府昨日那短暂的荣华假像,是他拿命博回来的。 到底,是他这个当父亲的无能,宣宏道别过了头,竟不敢去看他那脸色青白的儿子。 他在外面为侯府以身涉险,生死不忌,他们为人父母的在府里,连家都没守好…… 他愧对长子啊。 堂面一时静了下来,父亲没有像以往那般说教他急于求成、不近人情,但宣仲安也没有觉得这有多好。 现眼下他是没有急于求成了,但侯府离死到临头也不远了。 归德侯府的每一次求生,已是皆在断尾求生,连那个去布局去求生的时日都没有了。 他何尝想娶许二进门,不说她是许渝良的胞妹,娶她进来,对洵林不公,且何况她是个好姑娘,进了他这侯府,她不仅是以后生死难测,在府里也是因着她许府二姑娘的出身,府里府外都要被人言道,指指点点。 他难得的觉得一个姑娘堪当贤妻良母,狠了心趁着机会把她娶进了门来,让她本有的锦绣前程从此黯淡无光,他何偿大丈夫。 圣上眼看身子快不行了,当年父亲对他见死不救,圣上一直耿耿于怀,早些年就跟宫人说过,他死后,必要归德侯府一门陪葬,他父亲明知这话再确凿不过,却还是拖到今日还存侥幸之心,侯府现眼下的每一天都是在垂死挣扎,他怎么还是没有决断,与他那些旁枝末节纠缠不休呢? 宣仲安的心已硬如磐石,也无力再去跟他父亲说要怎么做。这府里的事,他已说过很多次了,母亲不行,父亲也不行,只觉得府里的人忠心就好了,却不知里头带着多少忠心的奴婢们自个儿的私欲,把府里弄的主不主,奴不奴的,他们是宽和仁慈了,但这府里,还是温温软软如一碗散豆花,被人一撞倒在地上就会四分五裂,连个全样都寻不着…… “等会,我与您一道去见母亲……”静默了一会,宣仲安开了口,“洵林交给他嫂子管的事,我想等会跟她说一说。” 他看向他父亲,“他嫂子是个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是个明白人,她不用教别的,教会他怎么跟人打交道跟人相处就好,如此,哪天就是我们随着人走了,洵林一个人在外也能靠着自己过下去,也能替我们侯府把这血脉传下去。” 要是万一,他们侯府挣不脱,只有陪葬一途,他们这些老的大的是没有可能逃生的,但洵林还小,尚还有一条生路。 宣宏道一听,动容不已,他张了嘴,喃喃:“不……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那一天,也不远。”宣仲安起身,走上前去扶了他起来,“儿子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尽最大的努力。” 他扶着父亲走了两步,又停下步子,看着他道:“她嫁予我,已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这不是她的过错,要说有过错的,是她伤洵林的兄长,是算计她的我,父亲,你与母亲是和善的人,对下人都有诸多体恤,既然如此,何不如把这些和善,放在终有一天会陪你儿子死的媳妇身上?” 宣宏道闻言叹了口气,那张脸,瞬间苍老了十岁一般。 宣仲安示意屠申开门,扶着他走了出去,看着外头阴暗的天空,他长吐了口气,“还是静些好。” 就莫要有什么哭哭闹闹了,哭闹是成不了事的。 ** 许双婉这厢已到了云鹤堂,她听说这是长公子从五岁就住到现在的旧院,就是冒着寒风,也围着堂院走了一圈。 看的出来,云鹤堂年月已久了,且未有什么修缮,后院的墙面斑驳不一,看不出一点新意。 他们的沁园倒是样样都是新的,便是花盆,都是崭新瓷实的景瓷盆。 这走了一圈,许双婉也走出了点汗来,脸有点红,鼻尖也冒了点细汗,跟着虞娘子和长随阿莫他们去了长公子的书房。 虞娘子见她走了这么久也不喊累,玉面粉颊,看起来还有点笑意,这少夫人人美,但美得一点也不咄咄逼人,看着还是让人心中很是舒坦的。 也难怪长公子说喜欢了。 书房也有些陈旧,就是那张看起来很有气势的长桌也是泛着一些岁月的痕迹,看起来用了很多年的光景…… 阿莫见她看着桌子打量不已,有点好奇的样子,在一边道:“这是老侯爷在长公子小时候,赐给长公子读书用的,听说太侯爷当年也用过,传到了老侯爷手里,老侯爷就给了我们公子。” “是吗?”许双婉朝这张古老的桌子福了福身,与过去的老人祖宗们见了个礼,道:“难怪看起来如此厚重。” 阿莫笑道:“是如此,老侯爷在世的时候,对公子很是疼爱器重,赐了不少东西给公子。” 许双婉看向他,朝他温和一笑。 阿莫见此,话不由地说的多了,“公子还有一件裘衣,天天穿的,也是太侯爷传给老侯爷,老侯爷留给我们公子的。” “是黑色的?” “是,少夫人知道?” “早上见公子穿过。”许双婉笑笑,又看了桌子一眼。 桌子上堆满了书,还有两本打开压在桌上,且桌子看着没有灰,那书桌凌乱的模样,就像是不久前就有人坐在其前。 她没有走过去,而是朝一旁的炕走去,打算坐下来,静候着等他过来。 这厢虞娘子赶紧把炭盆端了过来,奉上了茶。 采荷在旁见一点忙都帮不上,事事都用不到她,素来稳重的丫鬟心中都有些急躁了起来,但被她们姑娘安静地看了两眼,她硬是按捺住了心里的那几分急躁,安份了下来。 许双婉坐了没一会,就听外面的人说长公子来了。 她就坐在炕边,一听就站了起来,没走两步,就见打开的门里,她的丈夫抱着一个被窝走了进来。 “小公子也来了。”在门边的章娘子小声地喊道。 第16章 许双婉心中一顿,但步缓没停,迎过去一道浅福,就朝采荷那边轻颔了下首。 采荷打小跟着她,哪有什么不明白的,眼看她进侯府就没为着她们姑娘做上什么,这下几个跃步就往炕边跑去,挪开了桌子,把可能会带倒的茶水茶壶端了起来,恭敬敬敬地站在炕角的一边,等候吩咐。 她那唯恐旁人做了她的事的速度,让用眼角余光看着她的虞娘子的嘴都抽了抽。 这下许双婉已跟着宣仲安走了过来,手扶着被窝的头部,让长公子把小公子轻放了下来。 随即,她侧首,这时,眼明手快的虞娘子把炕尾放着的小被子拿了起来,许双婉拿到手中,看长公子往后退了一步,她拿着被子盖了上去。 替他盖被子时,她摸了摸他的小手,见他手热呼呼的,她心下也是松了口气。 是睡着来的,真好。 小孩儿太小了,本来精气神就不足,早早闹了一场已是耗了心神了,要是不愿过来再闹一场,怕是会惊病。 他若是病了,再如何也是因她的嫁进来而起的事,怎么说也是她的罪过,不说旁人会说什么,就是她的心里也过不去。 “怎么过来了?”许双婉见他坐了下来,走到他身后,给他解裘衣,口中轻声道。 “我把他从母亲那要来,想让你替我带一带他。”宣仲安转过头去,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的脸道。 让她带?许双婉心中疑惑。 “我带?”许双婉也说了出来。 “嗯,这几天我在府里,我们一起带,你先看看,若是不愿,我就把他送回母亲那去。”宣仲安没有那个送回去的意思,但他知道她心中的隐忧,知道她怕伤着了洵林,反成她的不是了,现下说这话,也是稳住她。 至于洵林,是定要跟他们过的,这不仅是她带着比母亲带好,且他也要带一带他。 他这药献上去,也不过是拖些时日罢了,依圣上那病刚好就在宫里开宴,与小妃子作乐的性子,那药也管不了多长时日。 再则,圣上身子还好这段时间还好,看侯府还顺眼些,等到他又倒下了,侯府又得成他眼中钉,心中刺了。 他不是大罗金仙,时时都有仙药能救人回天,侯府的时日不多,他若是不成事,侯府难逃大劫的话,他也就只能把洵林和她移花接木送出去。 在此之前,他得把洵林的性子扭过来,也得让他跟他嫂子相处出一些感情来。 而他的妻子,他是信的过的,她前些年在兵部一大人家中做客,捡了这大人手中一份重要的信物信件,很是细心地原样送回,那大人是他外祖的学生,请她不要说出去,她便谁都没提起过,这事现今许伯克都不知晓,看来她是连父母家人都没说过。 说来,看在眼里的不止是他,封疆大吏钟山强的夫人对她就极为喜欢,此番他动作,就是钟山强身上有事不宜动作,她在其中也没少做文章,只是他得了时机,把她巧夺了回来。 事已成定局,他也下了决心,宣仲安便不容自己有什么儿女情长,也没打算给她什么退路,洵林是定要跟着他们过的。 宣仲安说着话时,是看着许双婉的,许双婉擅于从人的神色当中猜测的别人的心思,但这时,她没从长公子的淡然的神情当中看出什么来,但她是个顺从的,当下就点了头,“是。” ** 宣洵林这一睡,睡到了近午才醒过来。 长公子一直在书桌的那边看书写字,许双婉也是忙于打点阿莫交到她手中的长公子屋里的物什。 旧院这边有很多长公子的旧物,长公子的库房也是置在这边,其中有许多老侯爷留给他的遗物,她还没把这些珍贵的东西从名册当中挑出来重新造册,这午时就快到了,她这又是一通忙。 等问到晌午他们就在旧院云鹤堂这边用膳,小公子也跟着他们在这边吃不回去了后,她就又问起了家中人的用食忌讳来,还有厨房今日送上来的菜样。 等粗粗布置了下去,小公子就醒了。 宣洵林醒来也没闹,也是顾不上闹,他这一醒来,他嫂嫂就抱着他拿勺羹喂了半碗热水,这身上热乎着,他也饿了,他嫂子一把肉糜送到他嘴边,他就咽了下去,等把一碗肉糜都吃了,他兄长就过来了,抱着他喊小贪吃鬼,羞得他把头埋进了兄长的胸口。 这时,他们的菜也上来了,许双婉照顾着他们兄弟俩用膳,时不时也自己吃一口,等到用完膳,被兄长抱了好了一会的宣洵林已是乖巧的很,等到嫂子给他穿好衣,要带他去给父母亲请安的时候也不再抗拒她牵他的手。 等到他兄长与他道,让他牵好嫂子的手,莫让她在家中迷了路后,他更是把她的手牵的紧紧的。 兄长吩咐,弟理当遵从。 宣姜氏那边,等到他们过来,看着幼子红通通,脸带喜悦的小脸,心中轻叹了口气,也是认了。 洵林是不能再娇宠下去了,倘若以后侯府只剩他一个人,他逃离了京城,没有身份,没有家人,按他现今的性子,确实活不下去。 而媳妇被人口口称誉,就是她的父亲姜太史,也觉得仲安娶她进门再合适不过,也就依了仲安之意。她最大的错,不过是因伤洵林的人是她的兄长。 但若不是伤洵林的人是她的兄长,她也不可能归于他们侯府。 那三府督察夫人钟夫人是再想娶此女进门不过了,甚至让她家钟大人出面斡旋,如若不是她的父亲出面咬死了许府非嫁此女不可,此事才休,侯府也娶不到她。 这婚事,算是侯府抢来的,既然都抢进门了,那就好好待罢。 宣姜氏想通了这些心结,再见媳妇,说话也是更柔和了些。 她这心结一去,心底对媳妇也亲近了几分,与她说话便与家里亲近人说话一般。 她身子不好,又不是要强之人,虽说她也是一府主母,但话间也总带着丝缕孱弱之气,她本是长相柔美之人,这话一轻柔,更是显其楚楚可怜。 许双婉见着她说上几句就咳嗽上了,就扶了她上了床,给她捏好被子,又说了几句宽慰她不要担心洵林的话,就手抱着洵林,坐在床角侍候着她睡了过去。 小公子看着母亲身子又不好了,也没闹,就是有些无精打采,不过,等他兄长那边来人让他们回沁园,他也要去后,他还是有些不愿。 “你这两天陪哥哥嫂嫂住几天,让母亲好好养几天身子,可好?”许双婉见他不愿,便蹲下身,与他温言软语。 “好罢。”小公子还是有些不情愿,但心里极想与他兄长在一起,便答应了下来。 一连两天,许双婉在侯府过的甚是忙碌,旧院那边要搬很多东西到他们的新房这边来,她还要归置自己的人和嫁妆,也是一顿好忙,都顾不上去想自己这是新婚。 府中婆母也是不太管家事,万事都要由她做主,她忙于这两件事已是顾不上来,屠管家还过来问府中他们婚后还礼的事。 有些人家来吃喜宴送了大礼,这是事后要去还礼感谢的,最好是新郎官亲自前去才显郑重,有些还是家中长辈带着去的,遂这礼物也轻忽不得,也要早早备好才行。 这本是当家主母该做的事,但管家问到她这边来,看来是要交到她手里了,许双婉问过长公子,说送大礼的那几家,一家是外祖家,另外几家都是与侯府有点旧情在的王公之家,这些人家他都要亲自前去,且她还要跟着去,许双婉一听他这么说,就把备礼的事接了过来。 这备礼也不是简单的事,一要看这些年两家来的情礼来往;二最好是送礼送得符合人家心意,要看对方家现眼下最喜欢收什么礼,这才皆大欢喜。 但许双婉刚嫁进门来,不懂侯府过去的人情来往,更不懂与侯府相交的人家家中长辈的喜好,她这备份挑不出错的礼简单,但要备份让人喜欢的礼就不容易了。 但她从来不是个含糊、得过且过的性子,这要备,便要备妥了,不懂的就查,查不出的,就问。 遂长公子新婚好不容易在家,连着晚上都是在解答她含蓄的问话当中度过,一说完说到要歇息了,她就羞着脸色说天色还不晚。 宣洵林被嫂子放到他兄长与她当中听他们说话,每每都是听不了多久,就在兄长不急不徐的话语当中睡了过去,这日早起,他对为他穿衣的嫂子悄悄地说:“哥哥好噜嗦。” 像个老头,说话没完没了,慢吞吞的,说的洵林好困。 第17章 许双婉刮刮他的鼻子,笑而不语。 哥哥是个噜嗦的,嫂嫂却不是,她恬静贤淑,身上带着温软的香味,偶尔与他说起话来也是温言细语,这与奶娘不同,与母亲也不同,出去了总会牵他的手,他累了也是她自己来抱他,宣洵林便有些喜欢她了,也就愿意亲近她了。 他听母亲说奶娘去了府中别处做事,倒也没哭闹,心中虽有些不舍,但也松了口气。 奶娘说兄长有了嫂子,就不会要他了,嫂子是那个打伤他的人的亲妹妹,是个恶人,来了府里也不会对他好,宣洵林起初心中惶恐,后来见嫂子其实不是恶人,兄长也没有不要他,反而让洵林搬过来与他一起住,还要说代父亲教他读书习字,宣洵林那心中的那点不安也就没了。 宣洵林自小被圆娘带大,圆娘此人是归德侯从京外的庄户人家寻来的一个读书人的娘子,这读书人大病死去,家中债台高筑,她刚生下一个女儿,就差点被夫家婆母卖去勾栏院还债,好在被侯府选中,她带着儿女进了侯府,也因此借侯府的势,在昔日的公婆面前得以扬眉吐气,也之所以,她对宣洵林所求颇多。 带了几年,见洵林听她的话,很是好拿捏,夫人还因此赞她忠心得力,她这几年在府中也成了个有头有脸的人,心中不免有几份得意,有时候一得意忘形,私下人里也免不了把洵林当自个的儿子教训,且洵林到底也不是她亲骨肉,有时候想起她围着洵林团团转,自己的亲生骨肉却是见她一眼都要哭闹哀求才成,恨极了,也会在没人的地方,不着痕迹地搓揉这小儿,还会对其言道这都是她疼爱他才如此,哄他不要说出去。 宣洵林年幼不会说话,也不懂奶娘的心思,但他吃过苦头,心底模模糊糊地还是知道奶娘不是那般喜欢他的,遂这奶娘一去,母亲一跟他解释奶娘去府里他处做了能得更多月银的活汁,往后也会好好的,不会比呆在他身边坏,那点不舍也就淡了。 也因他的不舍,都是圆娘在他耳边所说的奶娘没他就不能活,会死的话中而成的,宣洵林因奶娘的话一直战战兢兢,不堪重负,这个人不在了,他反而是大松了口气,在兄嫂身边一放松下来,就下意识把她忘掉了,不愿意再去想。 也因此,他也喜欢呆在对他不多做要求,甚至他不开口也不会逗他说话的嫂嫂身边。 他很是听话,也很懂事,许双婉在旁看着,小公子甚至会因为体恤家人会压着自己的想法——例如会因为母亲生病,再不愿意与嫂子在一起,他也会乖乖与她回来,生怕母亲病情加重。 许双婉在许府也是如此的,府中父亲对她的冷淡漠视,兄姐对她理所当然的高高在上与使唤,她都忍让了下来,这些不是她看不明白,也不是她没有气性,她图的不过是不忍让已经够辛劳不堪的母亲为难罢了。 这个小叔子,看起来跟她还是有点相似之处的。 有相同的地方就好,他们会处的来。 遂她对小公子有耐性之余,也多了几分真心的怜爱。 他们这样的人,因着性子,委屈自己的时候,确实要比旁人多了些,无法像别人一样旁若无人、毫无顾忌、天经地义一般只顾自己。 在有些人的嘴里,他们这种人也不过是太傻,太易受搓揉捏扁不会反抗,天生的不易受宠的性子。但她是知道的,他们柔软,不是说是柔弱,他们只是太过于珍视,比不在乎的人珍惜他们自己珍爱的一切罢了。 许双婉从小一路走来所求的到今,说来,她想得到的都没得到,父亲的重视,母亲最真的爱,兄姐真心的安慰疼爱,她都没有真的得到过,那些心酸难过,她也只能在夜半无人时拿出来让自己清醒、提醒自己要认清真相不要沉迷那些得不到的,但对于小公子这一个小小的,还没有完全走过她那一条路的小孩儿,她完全不想,他再重复她那样的过程。 她做不了别的多的,但只要他在她眼前,她作为前辈,总会护着他一二。 她不说,但小孩儿天生敏感,谁人真心不真心,就是不太懂,不太能说的出来那种感觉,但心里还是知道谁对他有善意是真心喜爱他,谁对他怀有恶意的是让他难过的,遂,宣洵林一早穿好衣,随兄嫂去了父母处,得知嫂子要回娘家,他就抬起头,看着嫂嫂道:“不去可好?” 她的哥哥是坏人,她不是,她回去了,会受欺负。 他这般一说,宣姜氏看着身边幼子红通通的小脸,想及他不过一两天就喜爱上了嫂子,长子跟她说的话,看来字字都是真,这许府的二姑娘,确乃许府那群得道的鸡犬当中的凤凰,出淤泥而不染,不禁欣慰一笑,跟小爱子道:“今日三朝回门,你嫂嫂是必要回娘家见人的,还要谢媒人呢,你记得杜夫人吗?她就是给你兄嫂保媒的大媒人呢。” 三朝回门,婚后的第三天回娘家,一是归宁,二是谢媒人,这归宁宴当中,谢媒人是重头,杜夫人是她父亲学生的夫人,杜兄长身为大学士重情重义,哪怕皇上不喜,他也是一直站在父亲身边的,媳妇回娘家,许府再不喜,看在这保媒人的身份上,也必须把场面功夫做妥了才成。 许府是许老太爷有从龙之功才起的家,家族底蕴不厚,现下三代人都最好面子,面子大过天,有杜大学士夫人这个保媒人在场,也不可能不给她长子面子。 宣姜氏其实不太懂这当中的门门道道,她是姜太史的嫡亲爱女,自小受父母宠爱长大,她母亲只生了她一个女儿和两个兄长,她的两个兄长性烈如火,承了她父亲那嫉恶如仇的性格,只有她一人像了她心底善良的母亲,父亲兄长都偏爱她,姜家一门也因此对她一直维护至今,到今天此时此地都没撒手,宣姜氏自幼被他们护得天真良善,哪怕到之前侯府觉察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她的父亲兄长,以及丈夫都不忍让她知晓真相,也就她的长子崛起,取代父亲代管侯府之后跟她道明了真相,她才知道她今时今日的处境。 而她现在所知的,也其实都是长子跟她明言之后,她的丈夫跟她言道的。 宣姜氏是个很是从父从夫从子之人,她信奉她在家中时,母亲教导她的一切,这下,长子所说的,丈夫所说的,她都听,归德侯昨晚一跟她说今日媳妇回娘家,许府不得不给长子和长媳脸后,她也是信心备满。 她的仲安这般的人物,到哪都是要被人夹道相迎! 更何况,杜夫人的丈夫还是父亲最重爱的学生! 这厢宣姜氏笃定不已,宣洵林一听母亲的口气,也是听出了他母亲语中的信心,也是展颜一笑。 小公子信赖母亲,到底还是不担心嫂子回家会受恶人刁难了。 至于兄长…… 兄长在他眼里,世人当中,就没有一个人可与他的兄长为敌。 ** 这厢,不管侯府主人心下思量如何,许双婉在回娘家的轿中,看到了回娘家的礼单,那口气是从头松到脚,那舒适感,不逊于她那一晚,她抱着在她身上驰骋不休的丈夫的身子的感觉。 她的夫君没有她以为的那般虚弱不济,跟她想的婆母备的那份归宁礼单,那感觉,到头来,于她如此是一模一样的。 最好的是,这份回门礼不是她亲自拟取的。 许二姑娘生性谨慎,哪怕有诸多让她可迂回之地,她也不想回门礼这个礼单是她自个儿拟成,所以,她没管今日回门之事,哪的关于此的支字她也没提,好在,这份礼单打开一看,足以让她好好过一个归宁日了。 那天晚上会给她多添的嫁妆,十分之七八,都在这份归宁宴的礼单里头,其中,还添了几样侯府的重礼——许府多添的嫁妆,许双婉这两日看了一眼,心里就已明白了。 而给谢媒礼的礼,是侯府重新添加了新的。 这归宁宴的两份礼单,侯府在其中出了几分礼,许双婉一看,心里再明白不过。 那厢他们人没到,但侯府的礼先至了,抬进了许府的大门。 许府开了大门迎接许府孙二姑娘,此时府中主子,也是心中各种滋味的人都有。 许双婉长兄许渝良本是妹妹嫁出当日隔天,就要出行江南上任,但一听妹夫竟然是让圣上延年益寿的功臣,这当上是走也不好,不走也不好,被母亲温言一劝,又觉是妹夫舅哥,怎么可能不与他见此一礼,便留了下来,打算见过妹夫后再行离去。 而许双娣这厢其实也是不屑于见她那走了狗屎运的妹妹的,但那天送嫁日她还见到了一个王爷夫人,说是与妹夫一家是世交亲戚,想及她以后早晚要交际的那个王公圈子,多认识些人也是好,就是不屑,她也是往母亲那递了话,说妹妹归宁日那天,想念妹妹、想与妹妹说说知心话的她也会那日归家。 一想到长女回来,会代她在丈夫面前多多说说她的好话,再如何,老爷也会当晚歇在她的房里,一想起这些,许曾氏就应了长女的话,次女还没有回来,她就已盼起了这天了。 第18章 杜大学士的夫人杜董氏先侯府今日归宁的小夫妻一步,被许府的人请进了许府当中。 许府来人给她下帖的时间,还是在许府的二姑娘嫁进侯府后。 这媒人之事,她是应姜家之托,代侯府出了面,但许府要是慎重,在她下媒定大聘那日,也会请也一个与她地位相等的、至少也是与许府相等的亲戚与她相交说定这婚约,但许府没有,根本没有出一个女方的媒人跟她来商议这婚礼之事,还是她厚着脸皮往许府多跑了几趟。 请她入归宁宴当那主媒人也不是两家婚前说定让她去,还是婚事见侯府没落了脸面才成行的,杜夫人心下焉能不明白,这成婚的第一日见许府的人上了门,表面是应了许府相请的情,心下也是冷笑不已。 说一千道一万,许府若是真有那份心,怎会在她上门定媒之前,连个他们那边相应的媒人也派不出,非得请她这个姜氏一派的唯一的一个媒人去当许府归宁宴上的谢媒人? 杜董氏是姜门一派的人,对许府成见不少,进了许府一路一脸不落喜气,但也是皮笑肉不笑,面子上过得去就罢了,至于身上有多少喜气,真不见得。 但听许府的人说是二姑爷带着二姑娘来了,她当下就站了起来,喜气洋洋地道:“呀,长公子这是带了媳妇回来了,我可是等了许久了。” 说着,她那不咸不淡的脸上有了真心的笑容,不见先前的僵硬,整个人都好瞧了起来,有了杜大学士那名士夫人的风范,当下就款款朝门边走去了,看样子,是要去迎那对上门的小夫妻了。 这今日招待她的许府二房夫人许刘氏见此,表面上是淡笑不语,背地里不屑地暗哼了一声。 董氏跟她刘家说起来还有点亲戚,这也是婆母让她来招待董氏的原因。 许刘氏实则对董氏对侯府那阿谀奉承的嘴脸着实是看不习惯。 她刘家也是圣上面前的知心人,她妹夫认的老义父还是圣上御前大公公,如何不知归德侯府现在再挣扎也不过是困兽犹斗,圣上怎么可能因为侯府一次献药就对侯府撇去成见? 但她婆母偏心许曾氏,还偏帮着许曾氏,不抹去许曾氏管家之能,她也不想在许府没明白之前让许府好过。只有许府当了那冤大头,悔之已晚,她那见风使舵的婆母才会重看她,把管家之事落到她手里,所以她这也是默而不语,看着热闹等着许府吃个大亏,好处落到她手里再说。 这厢,她再幸灾乐祸不过了。 曾氏那人,她交手了近二十年,怎么不明白曾氏那个性子? 在曾氏那个人眼里,她丈夫和长子才是她至死都舍不脱的香饽饽。至于两个女儿,大女儿因为得那个大伯喜欢,曾氏那个没有男人就活不成的女人尚还有因为大伯那个人对她那个长女有退步的余地,至于那个在大伯面前没讨过几分喜、还很是不在意的小女儿,就是她用来一退再退的,而她那小女儿,是个蠢得让她可以任意处置的,不过许双婉再蠢,刘氏之前也不得不承认,那是个心里还有点成算的,逼急了她会咬人,但现下,她已被许曾氏舍弃,被许府弃为弃子,那个小侄女就是再下贱,也不可能再为那抛弃她不顾的母亲曾氏出头,想及此,刘氏这归宁宴看热闹之心更是盛切,恨不得许双婉今日回府狠狠打那曾氏的脸,让她痛快大笑一回。 遂,招待杜董氏的她再不屑杜董氏待那侯府那两个不可能成事的小夫妻殷切不已,她也没拦阻,反而笑意吟吟跟在身后,幸灾乐祸地等着看这些个人出丑。 大房的事,不用她出手,这乐子就够大的了。 许府二房尚且如此,那三、四、五房这四房被许曾氏这个娘家门第还不如她们娘家的人狠狠压过一头的三房夫人更是不逞多让。 许老夫人多福多子,一生五子,个个都是她的嫡亲子,但长幼有别,五根手指尚且长短不同,更别论儿子了,对其疼爱都是有重次之分,对媳妇们倒是很公正地没有太多区别。 她对媳妇们自来不是个太厚此薄彼的。 因着曾氏是最先入的许府的门,那个时候许府还不像今日这般受圣恩器重,曾氏母亲是她的好友,她一是受曾母临终所托,二是看曾氏入门的嫁妆过得去,能让许府添两分名声才让曾氏进的门,哪想曾氏入门后,老爷因圣上的厚待一路高升,长子也非常容易地进了官途,许府水涨船高,为着给丈夫与许家添力,她也跟下面结亲的诸亲家允诺说家中掌权也不定是长子长媳,是能者居之,也就是说,只要嫁进来的媳妇有那能耐,也可当家。遂下面结的亲家,一门胜过一门,她哪房都不得罪,现在许家枝根茂盛,已与京中诸名门大家诸有攀亲不说,还与大王公贵族挂钩。 这些年经她手所做所为之事非凡,这也是许老太爷许尚书许伯克对她甚是敬重之因,这也是许府哪房都不服哪房的祸成之根。 但这厢许府的人都不自知这是祸根,许老夫人就更不觉如此了,听道那小夫妻人还没到,先送了重礼来府,她还当是她那厉害的小孙女打她的脸,有些不以为然地道:“这人一得势就变脸,再亲也不过如此。” 她说话的时候,没有别人,就许冲衡在。 许伯克自诩身份老重,没那个必要在家等着那上门的小夫妻,一早上朝之前就跟许老夫人说了,他会在公中办事,就不回府了。 女儿归宁,就是昨日侯府去的贵客脸面也不能落,许冲衡不得不回府中等那女婿女儿归宁。他没想过没有指望的女儿还有了点份量,但这日后之事也不好说定,要是侯府真被圣上看中了,还能在朝中有回势,许府这门亲也不可能不要,但一想到今日要拉拢这不喜欢的女儿女婿,许冲衡这心中也不是不憋屈的,一听母亲这般说,再则房里也没旁人,连下人也没有一个,他便无所掩饰地道:“她打小就如此,随了她母亲娘家那根子,好攀高接贵、趋炎附势,还喜假装清高,实则无心无肺,薄情寡义。” 许老夫人与曾氏之母有年少之情,但曾母与她也只有年少之情,且曾母也死去这么多年了,她现在只愿意记起的是曾母临死之前用嫁妆诱骗她让曾氏进门,让她许家长子娶了曾氏这低门之苦。长子这些年因为曾氏娘家的原因受了不少委屈,别说曾氏的娘家能帮他什么了,反而还因为曾家的事情闹出了不少事来,她这时早忘了那时许曾两门相差其实也不大,那时说来也是门当户对,只牢牢记得,不能忘却的是曾家这些年的贪得无厌,对许府的拖累,因此,她在长子的话后也感叹了一句:“到底是有曾家的根。” 这外里看着再好,根烂了,也好不到哪去。 这厢许氏母子在许老太太的房里说着话,等那侯府小夫妻入门来,许曾氏这厢在自个儿院里也是有点坐不住了。 说她后悔对次女那般,她是有些后悔的。 但这后悔有多深,她也顾不去想,也不觉得有多重。 小女心疼她,又是个心软的,说道得再心狠,许曾氏也明白,她只要在女儿面前多哭哭,她的双婉还真能不管她不成? 但想归这般想,许曾氏还是害怕她今日要是对小女儿低头服输,女儿不会吃她这一套…… 她还是知道女儿那外柔内刚的性子的。 许曾氏把后半生的依靠托付给了丈夫与长子,对她这个自肚中掉下来的贴心小女儿是心软,但也心狠,也怕之前行事太狠了,现在与女儿无回旋之地。 她这又焦又虑的,一大早就来了的许双娣因没有睡饱有些困意,见母亲没有大家夫人的风范,心中也是有些不耐烦,脸上淡道:“母亲这是在困扰什么?您待妹妹那般疼爱,是人都知道,妹妹没有不孝顺您之理,您就等着她带着妹夫好好跪见您就是。” 许曾氏不糊涂,她知道长女打小自以为自己遗世独立、匠心独运,实则自私凉薄透顶的性子,心里也是知道长女跟丈夫一个性子,所以老爷才偏爱偏疼这长女,但到底他们是她最为紧要的人,尤其她等会还要跟长女言明她现在在家中的处境,让长女好好劝她父亲,她不好直言戳穿长女的心思,便淡笑道:“回来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就是没见着人,我盼的急。” 归德侯府长公子那性子,从他那日迎亲只朝他们双手一揖当中就足以看出,他可不是个能对他们卑躬屈膝的。 还跪见?今日他能好好跟他们行个揖手礼,就已是不错了。 许曾氏没打算在他身上作什么文章,她现在急的是,双婉现在心中想的是什么——她最怕的,就是女儿真的说到做到,在她还想靠着她时,不管她了。 女儿一嫁出去,她才发觉这府中想能托靠之人,竟没有一个真心的。尤其在发现她手中的暗棋其实是婆母的人,老爷因此还斥责她不孝多心后,她更是觉得她在府中孤立无援。 许双娣见她母亲还护着妹妹,也是一笑。 她这娘,打小把妹妹当宝,做什么都带着她,也不知道,她那小宝贝儿,最后还当不当得了她那小宝贝。 不过,许双娣也不在意她母亲的那点子偏心,母亲再疼爱妹妹又如何,她一哄,母亲不还是得偏到她这边来?所以,母亲要是趁侯府还能有点用的时候把妹妹拉拢过来了,还是能被她所用,她就更不在乎她母亲的这点子偏心了。 这头,许渝良一早起来也是抱着爱妾在逗鸟玩耍,听到下人来报侯府的归门礼先到了,他与佳人正入佳境,闻言也有些不悦地道:“等进门了再来叫我。” 他多等了一日,已是够给侯府的脸了。 这时许府今日呆在家中的各有心思,各有其为,宣仲安带了许双婉近了许府的门,许府大门没开,只开了右边寻常出入的门,许双婉一下轿,看到此景,当下就立在当地,任凭丈夫来扶她,她也没动。 她是许家长房的嫡二姑娘,她的丈夫,再如何,就是他不是侯府公子,身为许府姑爷的他,在她归宁日的这个大日子,也是可以从正门而入的。 第19章 她不动,宣仲安看向了她,许双婉深吸了口气,才把满腔激愤到近乎悲怆的心绪掩压了下来。 许府的人,她是知道的。 她只要转头而去,许府的人会马上追上来,把罪责推到所谓失职的下人身上去,末了,还会倒过来再反咬一口,暗里讽刺客人气性大,扭头就走。 三婶母之前就是拿的这个法子,对付的家里上门的穷亲戚。 看来这法子,现在是打算用在她身上了。 且这何止是在打她的脸,这门在她的归宁日里闭得紧紧的,无异于是告诉上门来的姑爷,这姑娘在娘家不受宠。 “呵。”饶是许双婉再三劝告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她也不禁被激得笑出了声。 这厢,她朝长公子看去,这时,她的双眼因愤怒有些泛红:“夫君且在这里等妾身片刻。” 说着,她朝他欠了下身,转头快步往大门看去。 许府大门此时连个门子都没有,她过去,也没人出现,许双婉一走到门前就拿起了门扣…… “咚咚咚……” 许府那涂满了桐油的大门,一声接一声被扣响了起来,声音沉缓、有力。 “来了,谁啊?” 那里头的门子打开了门,见到许双婉,脸上一惊,刹那又笑得嘴巴都咧在了耳根,“哎哟,哎哟,是二姑娘回来了,二姑娘回来了……” 门子朝着后面大喊,欣喜万分,“快去告诉老夫人,大老爷和大夫人,我们二姑娘回来了,小的不是,小的朝您告罪,小的刚才送侯府抬家伙的进门去了,没迎上您,还请二姑娘恕罪。” 说着,他朝许双婉作揖躬身不已,“二姑娘,您快里头请,快快进去,老夫人盼您盼得紧呢,眼睛都要望穿了。” 许双婉垂眼看了他一眼,听他说罢,转身就朝她丈夫走去,走至他面前朝他又一福身,“夫君,可以了。” 宣仲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未作多语,提脚走在了他的前面。 跟着他的长随阿莫和阿参退后一步,见少夫人跟上了,也跟了上去,在错过那门子身的时候,牛高马大、脖子上有处一条长长且狰狞的刀疤的阿参朝那门子咧嘴一笑。 那干瘦的门子被他笑得错愣得一顿,往后退了一步。 阿参扫了他全身上下几眼,又饶有兴致地在他的细脖子上停留了一会,一脸怪笑地大步跟上主子。 那门子被他笑得全身瘆得慌,不自觉地摸向了他的脖子,身子在寒风中连连打冷摆子不已,止都止不住。 这头府里已经有人迎来了,是府里的一个小帮管,不是许府管家鲍兴。 等鲍兴出现,许双婉都快带着长公子走到许府的大客堂了。 鲍兴过来,是请他们去许老夫人那的,说是老夫人一大早就起来坐在她屋中等着她回来,大老爷现在也是在老夫人那里等着他们。 这话说的,面子是给足了,如若不是门前闹的那一出,许双婉还真会从心里去领这个面子情。 许府是她的亲人,不管她是怎么嫁出去的,只要能面子上过得去,她何尝不想跟他们无风也无雨? “劳烦管家。”但许府做的事太多了,连个门子,都能在她归宁日面前油嘴滑舌一场,许双婉也无法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一般若无其事,这时候她神色淡淡,有点冷漠,与以往在许府的她大不相同。 鲍兴是个明白的,大夫人现在在府里说不上话,今日有夫人出手折二姑娘的面子,那位夫人固然是借此去折大夫人的面子,但实则这也是老夫人默许的,借那夫人的手,她也有她的用意,借此提醒二姑娘没娘家支持是不行的,让二姑娘还是要想着、靠着娘家一些。 看二姑娘这脸色,看来二姑娘是彻底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了。 鲍兴是觉得老夫人此举有些欠考虑,但他是为奴的人,主子做什么就是什么,尤其老夫人这些年也没当年听得进去他的劝了,唯恐老了不得善终,鲍兴也从不违她的心意,他只管听令行事就是。 这厢许双婉和丈夫进了许老夫人的房里,只见到了她的父亲,没见到母亲,心里也是一沉。 许老夫人这时候也是站了起来,等他们见过礼,热切地拉着孙女的手坐到了她的身边,笑着跟她道:“老祖母可是一大早就盼着你回来了,我今儿一早就听那喜鹊叫,就知道我家姑娘会回来看我。” 说着,她握着孙女的手不放,慈祥地朝宣仲安看去:“孙女婿,我家姑娘可还乖巧?” 宣仲安淡笑着额首,那笑意也看不出几分真意来。 他见礼时也不咸不淡,那腰甚至没有弯下去,这时这淡笑不语的样子,许老夫人心中对这门婚事就更不喜了。 她还是喜欢那个对她恭恭敬敬,长相威武的大孙女婿。 宣长公子毕竟出身侯门之门,要说他这样子,真差上许双娣之夫罗杰康也没有,借圣上偏爱而起的罗家老爷之前还只是个做厨子的,到罗杰康兄弟这一代,他们才念了书进了官,罗家才算是真正地在进行了一席之地,相形之下,不管哪方面,他与侯门出身的宣仲安都没有可相比的地方。 要是归德侯府是个真正的侯府,姜太史之前也没有对许府死死咬住了不放,许老夫人要是得了个侯门女婿,她还是会打心眼里欣喜,只是这女婿的门府到底不是个像样的侯门之家,看样子,还记着许府之前的仇,对她这态度也是不恭不敬的,许老夫人心里就不喜欢了。 但人老成精,她不喜欢也不会让人看出什么来,又对孙女笑了起来,一脸疼爱地道:“我孙女啊,可是个贤妻,我们许府在她打小的时候就对她精心养育着,她现在嫁了这么个好人家里,我这老不死啊,也就放心了。” “祖母,您说的哪的话。”许双婉接了句话,也不跟过去一样小心翼翼了,朝她父亲看去:“父亲,母亲来了吗?” 许冲衡忍不住皱了下眉,碍于这时候二女婿也朝他看了过来,他勉强道:“你今天回来,她焉能不忙?” “女儿的不是。”许双婉站了起来,这时,许老夫人的手还没放开她,她站起来,等着祖母的手先行离去,才跟父亲道:“那女儿这就过去跟母亲见礼。” 你眼里只有你那个母亲,有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许冲衡差点把心里的不愉说出来,但许老夫人这时看了他一眼,他便抚了抚胡子,顿了一下,道:“不急,她忙完了自会过来。” “坐吧。”许老夫人这时候也拉了她下来坐。 “是。” “女婿,听说你婚后要进朝为官?”许冲衡今日坐在这等人,也不是凭白等的,他这有话要问,但又见那宣仲安他不开口,他就不说话,看样子那是根本没打算讨好他们许府当中的人,他也就只能先把这事问出口了。 早问好了,他也好出去,他中午还有要紧的花宴要赴,不要耽搁了此事才好。 至于这不给脸的女婿,等会交给长子和大女婿接待就是,他这岳父能等这一早,见他一面,已是给够了他面子了。 “是。”宣仲安本不是那多事之人,他上朝为不为官,是他归德侯府的事,跟许府无甚干系,但看着许冲衡的脸,他心中突然恶意丛生,看着他这岳父道:“太子举荐我入了户部……” “哦?”许冲衡挑了下眉。 见他说了一半,不说了,许冲衡不耐烦,但又想知道,又道:“是司何职?” “金部主事。” 他这话一出,许冲衡当下就是一怔,就是许老夫人那握着孙女的手也是紧了一下。 许双婉当作不知情,那垂着的眼都没眨一下。 金部管着国库无数金银财宝,那主事之位才三人,三年一换,无论哪个下来都是万贯家财之身。 那位置,都是上面的那几位得圣上一直倚重的老大臣和老王叔才有得争,这些年下来,也是他们几家每家轮流上位,什么时候轮得到是圣上眼中钉的这侯府了? 就是长子那个盐运司的肥差,就是许府也是花了三十来万金真白银得来的,还是在人手下当差,上面还有更能要的,能不能捞回来还说不定。 而他这女婿,是哪来的这个运气? 是了,他给圣上献了圣药,现下圣上能夜御数女就是他的功劳,这一高兴,把这位置赏给了他也说不定。 许冲衡一想,看着女婿的脸色也好了起来,抚须朝他点头道:“这是个好差事,圣上龙恩,你要辜负圣上一片圣意。” 说着,他朝空中拱了拱手。 这厢,许老夫人也是笑了起来,她笑意太深,眼边皱纹尽现,看着孙女儿无比慈爱地道:“祖母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跟你母亲感情向来深厚,你们母女情深,她再怎么忙,心里也是念着你的……” 说着,她朝长子看去,“儿啊。” “母亲,儿子在。” “让人请大媳妇过来,双婉回家来了,让她先别忙了,不差那么一会,啊?” “是。”许冲衡也觉得母亲言之有理,叫了门边候着的管家,“鲍管家,去叫大夫人过来,就说女婿女儿在老夫人这还等着见她。” 第20章 随着许曾氏过来的还有许双娣夫妻,连许渝良也跟着一道来了。 许渝良一进来就是朝宣仲安拱手,叫了妹夫。 罗杰康为人木讷呆板,但他自幼被家中请来的名师悉心教导,很重礼数,一进来就是朝老夫人请完安,跟岳父见过礼,才与归德侯府的这位连襟拱手作礼。 他一板一眼,许双娣却不喜他这个透着呆气的样子,扶着母亲去了祖母那边,这眼睛扫到宣仲安这个妹夫,不由多看了两眼。 许曾氏这厢也是从鲍兴那知情二女婿所谋得的差事了,还是太子举荐,这一路她走来,步子轻盈,脑子里想着的是老太太这次不可能再放任二房她们把她压下去的事。 只是等看到次女,见女儿是依了礼数,一看到她就站了起来,她一近就向她请安,但她嘴里唤的那声“母亲”,确是失了以往的亲近了。 但许老夫人往日喜爱这二孙女,到底也只是一般喜爱,这下就是觉得这二孙女跟她母亲不如之前那般亲近,也只是以为她对许府这个娘家有了成见,也是没听出什么来,不以为然得很,她拉着许母到身边坐下,又嘱咐了管家给大老爷这些爷们先摆个酒桌喝几盅,就不要在她们这些女人家家这边浪费时间了。 罗杰康是个孝子孝孙,他是他祖母一手带大的,他祖母早些年去了,现在便把妻子的祖母当成了自己的祖母尊重,这下一闻言就肃目道:“侍候祖母乃吾等小辈应当之事,岂是浪费二字所言,祖母,您可闻那……” 许老夫人一听他有大肆言谈之意,忙笑道:“听说了,都听说了,你再孝顺不过,我心里可是知道的,现下不忙,你是家里的大姑爷,大姐夫,现下祖母请你跟你大哥去帮祖母好好招待一下我们许家的新女婿,你看可好?” “杰康遵令。”罗杰康朝她拱手。 许老夫人得了他这般尊重,心里才算是真正舒坦了起来,看着罗杰康的眼也是多了几分真正的慈爱。 这才是许府的好女婿。 她眼睛又瞥到那不咸不淡跟岳母见过,此时脸上连个笑都没有的二女婿身上,也是不禁微拢了下眉头,也知道这是块难啃的骨头…… 姜老头那块又冷又臭的老古董看重的外孙,比他能好到哪去? 看来,也只能在二孙女这边作些文章了。 好在家中为渝良谋的那份差事,他二叔他们也是帮了忙走动的,这二孙女就是跟二房他们有什么龌龊,看在她大哥已经得了好差的份上,也得帮她堂弟他们一把。 这金部主事是个大肥差,手底下到底是要人使唤,这手指缝里要是再随便漏点,可比去没多少油水可捞的衙门被点卯坐堂来得强多了。 “去罢。”许老夫人心中想什么,面上一点也没漏,她是个陪着许老太爷一路从下面爬上来的,可不是别人家那坐在佛堂吃斋念佛,一辈子呆在内宅没出过几次门,没经过什么大事的老太太,这下就是心中极不喜那二孙女婿,她还是朝他带着几分长辈对小辈的亲近道:“随你岳父大哥和姐夫去就是,好好玩,双婉在我这,我会好好替你照顾着的。” 这许府从上到下,从老到少,都是使的好一手见风使舵,宣仲安如若不是还算对这许府的上下有些了解,还真有点被这满身慈祥之气的老太太哄骗了过去。 他朝老太太一笑,也没回她的话,而是朝他的少夫人看了过去。 许双婉这时站在母亲身边,也没坐,朝他一福,道:“您去罢。” “等会过来接你。” “是。” 她一应,宣仲安也未作停留,朝许冲衡就是一拱手,“许大人,请。” 便连岳父都没称呼一声。 要是没问之前那句话,许冲衡见他这等无礼,早就甩袖而去,这时候他却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句:“二女婿,请。” 他们家虽说他父亲是吏部尚书,他是吏部的文选司郎中,但京中的官员个个都是有派系,身后有人。而能进京来打点的官员,可不一定个个都能打点到他们家来,他们自有他们的门路,他们许府是坐着重位,但手中的银子得的可不多,一直只出不进的,也是伤家底,许冲衡私下里没少代他父亲收孝敬,这脸皮也是早练出来了,现下只想着跟他这二女婿把关系打好,日后好办事。 他这头要讨小妾欢心要花银子,那新养的外室人再千娇百媚不过,但要讨她欢心,也不是些许金银能办得了的事,他这请同僚吃花酒也是要钱,处处都是要花银子,使银子,还是给自己多寻几个来钱的门路才好。 现在有了一个就在他的眼前,这人还是他的女婿,许冲衡没那么容易让他在手中溜掉。 许渝良之前是被母亲强留在府中,要他等妹妹归宁了才走,他这上任之日一拖再拖,本来火冒三丈,不过是因为那侯府暂时得势了才强压了下来,这时候见侯府果然是得势了,这火气无处可发只能压下来,不过他也是许府长孙,他先打了招呼,见宣仲安也只是朝他拱了下手,大哥更未曾叫一声,他这傲气也上来了,见罗杰康上去跟宣仲安说了话,他便要笑不笑地跟在身后,跟他父亲目光交触,用眼神交流了起来。 一见他父亲的意思这次是由他亲自出门来,就不用到他了,许渝良便心领神会,打算等会除了劝酒,就不多说话,刺激他这个二妹夫了。 毕竟,侯府那个小子是伤在了他手里的。 这头一行而去的几个男人刚出门,许双婉就见她母亲看着她的眼都红了,戴着宝石戒指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掌,那力度,就像是要镶进了她的肉里。 许双婉明白了她在许府的不好过。 她也早猜出去了。 但如果她母亲是想让她为她出头的话,恕她难以做到了。 长公子刚才的话,她听都没听过,他却在许府说了出来,想来也知道是为她出头,见不得她在这府中受那气。 他既然对她有这个心思,她能做的,就是尽量不给他添麻烦。 “好了,才出去几天呀,就这么想了?”许老夫人取笑大媳妇道。 “诶……”许曾氏红了眼睛,扬眉吐气之余,又更惶恐不安,生怕女儿当着她祖母就不给她这个脸。 这时,她看了次女一眼,见她站着不动,也任由她握着她的手,心道她的双婉到底是最心疼她不过的好女儿,这担惊受怕的心不由舒展了开来,朝女儿就是一笑,露出了一个喜极而泣的笑容。 母亲是不容易,这些年来,她身后有扒着她不放的曾家,父亲那,许双婉也是明白的,她不知道她父亲以前是怎么想的,但这几年,父亲话里话外,都是嫌母亲娘家只会找麻烦使名目要银子,不像二婶她们娘家一样,还会帮许家牵线搭桥拿孝敬,兄姐就更不用说了,他们都是只看重自己的,没从母亲那要得太多,就已是不高兴了,哪还会搭手…… 可惜,她能为母亲做的,已经做了。 这厢许曾氏看二女儿怜爱地看着她,明明女儿才是女儿,而且还是小女儿,她却从小就是个有孝心的,会心疼帮着她这个当娘的。 她这时不由地想起次女四五岁的时候,她在二房那受了气跌在了地上,她这个小女儿扶了她起来,朝她二婶哭着道“莫要欺负我娘”的事来,再想过之前她为了许府委屈小女儿的事,那张脸不由地一红,惭愧地看着女儿道:“你不怪娘罢?” “母亲说的什么话?”见母亲红了眼睛,姿态虚弱,许双婉坐了下来,袖子也随之盖在了她们相连的手上,她见她母亲眼巴巴地看着她不放,她脸色未变,但在袖下,她的手慢慢地、坚定地从母亲的手中用力地往外一抽。 “双婉?”她太用力,眼看她就要抽了出来,许曾氏惊措地轻叫了一声,手往前就是一抓。 但许双婉还是抽了出来。 她之前跟母亲所说的,说的都是真的。母亲往后能依靠的,只能是母亲选了的那些人。 父亲,兄长,许府,不管他们会不会帮她,她选了他们,那站在她身边的,就只能是他们,不可能是她这个被放弃了的女儿。 “怎么了?”许老夫人坐在首位的太师椅上,离她们有个半臂之远,虽说一直在看着她们,但上了点的年纪眼睛也有点不太中用,没看明白,只听大儿媳轻叫了一声,不由开口问。 “祖母,没有什么,是母亲见到我太高兴了……”许双婉两手往前一探,扶着她母亲的手和背,让母亲端正地坐了起来,在站在祖母身边,要笑不笑的姐姐的视线当中,面向了祖母。 她有她的家要顾,母亲有母亲的。 母亲对她的所求,她明白,拒绝了她也难受,但难受又管什么用呢?就像母亲难受管得了什么用?软弱改变不了什么。 但许双婉还是想的太好了,她这一扶,并没有让她母亲的腰在祖母面前挺起来,反而让许曾氏转过了头。 许曾氏看着女儿,眼圈彻底红透了。 难道,你真的不要娘了? 许双婉跃过她,朝双眼带着探询朝她们看来的祖母看去,朝她微微一笑:“祖母,多谢您跟母亲为我婚事的操劳。” 母亲毕竟是当了许府这么多年的长媳了,而且,大哥也是她所出,只要她狠得下心,敢横敢闹,府里拿她也没有办法,也还是有她的一席之地。 但她要是不撕破脸,顾忌着这些不顾忌她的人的想法,却向她这个被她已牺牲了的女儿一而再,再而三地求救,而不是先想想,她的小女儿身为一个许府嫁进去的新嫁娘会因此在婆家有什么难处的话…… 许双婉只能说,她这次归宁,不是回娘家,而是来与许府彻底了断那丝亲缘的。 第21章 “你啊……”许老夫人假装什么也看不懂,笑道:“一家人,你跟亲人客气什么?” “是。”许双婉笑着轻颔了下首。 见她还是柔顺,许老夫人心道再如何,她也是许家生养的女儿,再怎么说许府也把她养到了这么大,只有他们许家不要她的份,万没有她敢不要娘家的道理。 “好了,吃糖。” “谢祖母。” 许双娣见她这个妹妹不是她心里没想法,就是她那性子,这外面的人当她温雅柔顺,她也是谁都不敢得罪,说难听点,她不过是个易受摆布的稻草人罢了,美则美矣,实则是连点脾气都没有的小可怜,毫无风情,这种小姑娘,骗骗还未成婚的小公子哥还成,经了人事的,谁还好她这种? 也不知道新鲜过后,她还能在她那个夫君那讨着什么好,想及此,许双娣心中不禁嗤笑了一声,看向妹妹的笑容也更耐人寻味了起来。 如此,也好。 妹妹要是想讨夫君欢心,到时候还能不向她这姐姐求救不成?到了那时候,侯府有的,她还碰不到? 许双娣是个沉得住气的,等许老夫人拉了她坐下,一家人围做一桌吃点心说话时,她问的都是她吃穿可如家里一样的体己话。 不一会,二房那几房,除去被二夫人许刘氏叫去招待媒人杜夫人的许双婉的大嫂没来,许府家中的夫人们都来了。 她们这一来,许家的姑娘们也跟着来了几个,屋子很快就挤满了。 许曾氏也没有再去忙,她吩咐了几句下去,就有管事娘子替她跑腿去了,很快内眷这边的酒席也摆了起来,大家热热闹闹地围了上去,这热炉一摆上桌子,这份喜气,比许双婉出嫁那日还要浓。 这吃酒当中,也有二房的妹妹天真地问许双婉二姐夫以后是不是要飞黄腾达了,被席间的姐妹们好一阵取笑,道她眼里只看得见这些俗气的功名利禄。 二房这几房的姑娘嫡庶加起来也有七个,年纪都不大,最大的也要比许双婉小半岁,这当中很大一部份在小的时候还喜欢她们这个二姐姐,等年纪稍稍一大点,被母亲一教,也是不喜欢这大房的两个姐姐了,尤其二姐姐还帮着大伯母欺负她们母亲,不让她们母亲当家,她们见着了这位二姐姐也是讨厌得很。 这二姐姐被订给归德侯府时,她们当中有不少人都在窃喜,窃喜那个人不是她们,也窃喜这二姐姐再被人喜欢也没用,命不好就是命不好。 但现在没几天,她就咸鱼翻身,打了个翻身仗,这被母亲们带来与二姐姐见面的许府姑娘们心中不是没酸楚的。 她们前面喜的是那个人不是她们,现在恨的也是那个人为何不是她们。 她们毕竟年纪太轻,心里想的就是不说,也容易从眼睛里透露出来,尤其被大房那抬着下巴看着她们的大姐姐拿眼睛似笑非笑地一扫,就被她看出了羞愧来。 她们心里是怕着这个在祖父祖母面前都说得上话的大姐姐的,就是心里面对她都不敢有太多想法,这时候,就不免对这归宁日还闹得家里不平静的二姐姐又恼又怒了起来。 得了个良婿又如何?谁知道能好几年。 好在在许老夫人面前,这些人不管心里作何想法,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尤其许刘氏她们被老夫人的人叫过来,也是事先叮嘱过的,这下即便是对着许曾氏有些淡淡,但给许曾氏的脸也给了,不像这两日间,话里行间对许曾氏这大嫂紧逼不舍。 依她们本来的意思,她们已经为了大侄子的事已经出了不少力了,不管是为了他的官位,还是后来他打伤了归德侯小儿子的事,二爷他们可是为此跑了不少路,大房在外面已经占的便宜够多的了,还想连家里也把着,这天底下哪有什么这么大的好事? 前面临时给二侄女加嫁妆她们已是怨声载道,那公中出的钱,跟她们出的钱有什么差别?现眼下如果不是婆母说能从户部金部那得个位置,这几房的夫人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来。 不过来了,她们想的跟女儿们想的可是不一样,肥差之所以是肥差,那就是得的银子多,能进去的人却少,现下许府的四房当中不是有儿子可以仕途,就是她们家里的老爷,如果有好位置,也是可以动动的。 想来这肥差也不可能人手一个,落到谁手里,就要看谁手快了…… 遂,许老夫人叫她们过来是想让她们拉拢下二侄女的,但这几房夫人一进屋,勉强跟这二侄女寒暄了几句,妯娌几个就暗地里斗了起来,说出来的话,明着是抬举对方日子过得好,实则是警告对方要知足,不要跟她抢。 许老夫人见她们过来没一会就已经唇枪舌剑了起来,不由有些头疼,也有些后悔把她们叫过来她了。 本来她这几个媳妇,有二三个同时在,就已经不太平了,现在五个都在着,岂不是要把屋顶都掀破了? 唯恐她们再呆下去,连面子都不顾吵了起来闹笑话,许老夫人僵着脸,跟大儿媳说:“大媳妇啊,想来你们母女也有话说,现下家里人也见过双婉了,你就带双婉回你屋去,你们母女俩也好好说说贴心话。” 许曾氏求之不得,当下就朝婆母道:“多谢母亲,媳妇也是想跟双婉多说几句。” 她们这一起身,许双娣也要跟着去,但被许老夫人叫了下来。 许老夫人与她道:“双娣就留下来陪祖母吧,祖母也是好久没有看见你了,想你想得慌。” “祖母……”许双娣一听,就马上回身坐到了她身边。 许老夫人是知道她这大孙女心里是个有成算的,听说她还跟内皇城的一个王爷夫人都要当上手帕交了,这进了罗家的孙女儿以后会有大出息,所以就是知道这大孙女可能这次也要抢许府的东西得好处,但被她这乖顺的一坐,那点子不快也就没了,乐呵呵地拍了拍她的小脸一下,“你呀,你们小夫妻俩,就是一个比一个会讨祖母欢心,老祖母啊,就是喜欢你们。” 说起来,这讨人喜欢的,知道顺势而为的,才是真正有福气的。 ** 回屋的一路上,许曾氏牵着女儿的手都没说话,不过往女儿身后跟着的采荷她们看了看。 归宁日,许双婉没带虞娘子她们,就带了采荷她们三个。 “要不要,”一进屋,刚坐下,许曾氏就挥退了下人,“从娘这里挑几个你喜欢的人带过去?娘记得,娘这屋里,你也是有几个用得称心的。” 是有,但那是母亲的得力人,母亲身边说来,也就那两三个对她忠心的人可靠了。 “母亲还是自己留着吧。”许双婉温声道。 “唉。”许曾氏苦笑着叹了口气,望着她,“不说了,娘之前没舍得的,现在说了也没用了。” 许双婉没回她的话。 许曾氏又红了眼睛,这下没有了外人,她也不强装了,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笑着道:“瞧娘,伤了你的心,现在你好了,对你有求了,就又巴上你了……” 许双婉笑了笑。 她母亲身为许府的大夫人,在许府呆了这么多年,要是没点手段,也不可能在另几房娘家强势的情况下,还能当着许府的家。 曾家是她的拖累,让母亲只能靠自己,但也逼着母亲在府里立了起来,母亲说起来也是惯会作势,也能屈能伸,善于抓住任何一个机会。 如今,母亲的能屈能伸,伸到了她这边,许双婉也是百感交集。 “你不理会娘,娘也是知道的,罢了罢了……”许曾氏这一路来想了个清楚,知道她这女儿不能逼着来,逼急了,只会适得其反。 “娘,你怎么不问问我,我在夫家过得如何?”许双婉突然开了口。 “呃……”许曾氏愣然,过了一会,她有些讪然道:“你不是说,夫家人对你挺好的吗?归德侯宽和,侯夫人是个温厚的。” “母亲这是觉得我跟祖母,婶母她们说的都是真的?” “这,这还有假?”许曾氏根本就没顾上去想这些,这下只能下意识地道了一句。 说完,她也沉默了下来。 她也是当媳妇的,怎么可能觉得新媳妇是那么好当的,尤其二女儿嫁过去的那个身份…… 那侯府小公子的身体,听说可还没怎么好。 要不然,二女婿这陪她归宁,连正经的一句岳父岳母都没叫上? 归德侯府对许府的成见,哪那么容易放下? 但许曾氏不死心,又追加了一句:“我看女婿对你挺好的,我看,他对你有心,要不然,怎么就非你不可呢?” 当初可是他非要娶她不可,指名道姓说了许府想要了结此事,就得把她送入归德侯府…… 想当初她听归德侯府那口气可是吓了一大跳,好在,侯府是打算迎娶女儿进门,若然不是…… 许曾氏想到此,都不敢往下想下去了。 这件事不出,她都不知道老爷是这般的不喜双婉。 明明双婉还要比双娣可人温顺许多,明明两个人都是他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双娣就是他的心头宝,而双婉在他心里,连根草都不如,可随人任意糟贱。 双婉以前跟她所说父亲不喜她,她当初不以为然,只是觉得两个女儿总归有一个是得疼爱的,另一个亏着点也难免,婚事一出,她是彻底明白双婉为何那般说了,但知道了也什么用,事已成局,也改变不了什么,她也只能听老爷的。 现在,事情又反过来了,老爷就是不喜,也得跟二女婿打好关系,许曾氏一想到这,精神又来了,“而且,现在也不一样了,你没看到?你祖母那条老狐狸都要向着你了,你父亲他就是以前不喜欢你,难不成现在还能不喜欢你不成?你只要好好听他的话,帮着他些,他不会疼你比疼你姐姐少!” “且,且……”许曾氏说到这越发激动了:“你出息了,母亲才算是真正的有了依靠啊,儿……” 母亲激动无比,抓着她的手越发用力,许双婉垂眼,看着母亲的手没动。 许曾氏被她看得心下一滞,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看到了女儿手上两道一道深,一道浅的勒痕。 深的那道是之前在祖母那勒的,浅的还泛着红的,是刚刚的。 “你这孩子,怎么疼了都不说?”许曾氏一看,被自己的粗心吓了一跳,悔得眼睛都酸了,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就要帮女儿揉手。 “说了,也没用。”许双婉没收回手,看着她母亲的脸道:“母亲,我就是喊疼了,你听得见?”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明明不想哭的,但眼泪还是掉了出来,她看着自己的手无奈地笑着流泪道:“母亲,我在夫家是个什么身份,你是知道的,我比你在这个家难多了,你在这个家,还有大哥,还有多年为这个家的付出,可我在夫家还什么都没有呢,只有一个被兄长害得日日昏沉,连口气都喘不顺的小公子提醒我许家女的身份,我还什么都没做,你说,在那个家里,我凭何立足?凭长公子对我的喜欢吗?你信不信,在那个家里,我只要行差踏错半步,就会万劫不复?” 许双婉收回手,看着自己的膝盖,因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和伤心,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想得再清楚,再明白,可知道母亲对她的感情就是这么点,她还是忍不住再次伤心了。 “母亲,”她抬起脸,脸边都是泪,但她还是让自己笑着,显得不是那么伤心,“你是过来人,你觉得那喜欢,够我在侯府活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侯府要是觉得娶了我进门,我不好好当媳妇,格守当媳妇的本份,反而嫁进来没两天,就什么都想着拿我赔命的许府,你说,他们会怎么想我?你觉得,我的丈夫,会因此多喜欢我两天,还是想休了我?”许双婉拿出手帕擦着眼泪,“母亲,现在,我喊疼了,你听见了吗?” “你这是,就是不想帮我了?”许曾氏沉默了很久,心凉到了底,口气也冷了。 “您看,您听不见的。”许双婉擦好了自己的眼泪,开始慢慢收拾好自己心里的那些伤心。 早知道的,没用的,除了死心,她从来就没有第二条路。 但许曾氏还是不死心,在女儿起身说要去见谢媒人之后,她在出门之前还是拉了女儿的手一把,压着声音跟她说:“你祖母打的是往女婿手下塞人的准备,想在他手里捞钱,你不要答应,你舅舅,那是你亲舅舅,你记住了,娘不要你帮,你只要帮你舅舅立起来了,你就是帮了娘的大忙了。” 她说完,许双婉也走了出去。 “双婉?”看女儿头也不回,她叫了女儿一声。 许双婉这次回了头,她朝母亲微笑,跟她母亲欠腰福身,“母亲,孩儿先过去见见杜夫人,这进门来还没去见过她呢。” 许曾氏听她口气还可以,到底不是冷酷无情,心里也是松了口气,心里想这次不成,还有下次,慢慢磨就是。 总归女儿是她的女儿,只要这血缘关系在着,她就不可能对她的亲生母亲袖手旁观。 这厢,许双婉笑着转回了身,轻摇了下首,缓缓地往前去了。 她以后,也就真的只能一个人走了。 ** 这中午的归宁宴一吃完,杜夫人就要走,她这一提,宣仲安就说他正好趁机带妻子过去拜见杜大人,跟许府的人就提出了告辞。 他因称病滴酒不沾,以茶代酒敬许府的人,许府这下喝醉了的人不少,连许冲衡都喝醉了,他这一提,许府挽留了几句,也就由他带着人走了。 他们这一走,许府送的人倒是不少,比来的时候多了去了。 宣仲安在酒宴上没少跟许府的大小爷们说些官场上的事,他之前在大韦最繁荣兴盛,也是官场最糜烂*的金都金淮城养过两年病,他在酒桌上跟许府的人说了不少金淮城里的辛秘事,听得许府的人那个意犹未尽,因此也是喝了不少酒,这下没喝醉的,仗着还能走得动,就非要送他出门不可。 他们走得热闹,许双婉在马车里等了一会,才等到与众人告辞的他上来。 马车往前驶去,没一会就出了许府家中的那条街,正要驶过闹市时,马儿突地停地了,一直低着头的许双婉倒在了身边人的肩上。 她立马坐了起来,但还没动,就被他抓住了手。 “怎么哭了?”他低下头来,靠近她的脸,问她。 第22章 “没事。” 宣仲安不置可否,这时,他看到了她的手,眼睛不由一眯。 “谁勒的?”他道,声音泛着冷气。 “明日就好了。”许双婉把头埋在了他的肩头,深吸了口气。 不能再哭了,等会还要拜见杜大人。 她不想说,连脸都躲开了,宣仲安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让她靠的舒服一点,把她的手握着拉到他的袖中取暖。 一路,夫妻俩都没说话,直到离杜府不远,外面传来了阿莫说快要到杜府的声音,许双婉才坐了起来。 她伸手整理衣裳,发饰,刚抚了额头的发,就见他伸了手,帮她拨钗。 “杜大人是我的叔伯,等会,你随我叫他杜伯伯。”宣仲安开口道,在她耳后碰了一下,轻触即止。 “是。”许双婉轻声回了一句,看了他一眼。 “眼不红了。”宣仲安摸了下她的眼睛。 许双婉不由地朝他感激一笑,多谢他没有多问。 “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宣仲安又道。 她摇了头。 宣仲安的脸不由温和了下来,他不再说话,只是下车时,他先行下车,亲手扶了她下来。 杜夫人等在一边,看着也是笑而不语。 这位许家姑娘,性情现在看来还行,但愿以后可不要像了她那家才是。 归德侯府的这位大公子,可不是他父亲那种当断不断的人,宣大公子狠起来,自己的臂膀都斩,命都敢拿上去赌,何况是一个与他有仇的人家的女儿。 “夫人。”许双婉一下来,就朝杜夫人轻福了福身。 杜夫人嘴角笑容更浓,朝她伸手,“贤侄女,随我进去罢。” “是。” 杜丛之身为朝廷大学士,颇有来历,他父亲是二十多年前被先皇御赐的天下八贤之一,他自身也是学识渊博,现为国子学博士,座下学生多为三品以上官员及国公子孙,当年,他父亲杜贤士也曾是圣上的老师之一。 杜贤士与宣仲安的外祖姜太史姜子浩交情甚笃,杜丛之年幼就拜了姜太史为师,师徒结缘年渝三十余载,早已情同父子,遂老师请他出面为外孙的婚事为媒,杜丛之毫无避讳,就请夫人代了他出面。 杜丛之为官多年,但沉醉学问,一心教学,身上书生气不减,且他是磊落之人,为人狂放,听下人道宣仲安带妻子过来与请安,当下就出了书房过来迎客,不等子侄与他见礼,就笑道:“你来得好巧,不多时我就要回国子学了,你若是来谢礼,得跑那去给我煮茶陪我下棋才成。” “那是仲安来得巧了。”宣仲安便笑道。 “但也免不了,快快去给我煮茶,夫人,夫人,请你快叫人备好炉壶。” 杜夫人白了他一眼,但是她满脸笑意,朝许双婉笑着点头示意了下,就去叫人去准备了。 “好夫人!”杜大学士还在她背后赞她。 杜夫人笑着摇头而去。 许双婉只耳闻过这对夫妇琴瑟调和,却没见过真人,这下亲眼见到,微有点讶异。 这下不容她多想,杜丛之又与宣仲安开口道:“去茶庐坐罢。” 宣仲安笑着点头,朝许双婉看了一眼,与他道:“我今日带婉姬来见您,多谢您与伯母撮合我们之恩。” 杜丛之恍然大悟,看着眼前的大美人拍了脑门一下,“瞧我,见到仲安就把你给忘了,贤侄媳,可莫要见怪。” 许双婉没见过这等狂放不羁的学问之人,当下窘迫一笑,与他施礼,“小辈许氏见过伯父。” “好,好,是个知礼的……”杜丛之连连点头,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对外面的牵牵扯扯不是不知,但现下更多的,是想趁机跟宣仲安喝杯茶,谈一下燕地的事。 贤侄从燕地回来,带回了不少消息,之前他们聊过一点,但仲安与他说了个皮毛就去忙着他成婚之事了,现下终于等到他来,他可不想再多等几天。 谁知过几天,仲安还会不会有那个空来见他。 “来,随我来。”杜丛之说着,回过了神,又看向了宣仲安,“等会我想与你谈一下燕地那……” 宣仲安颔首,“如您之意。” 杜丛之见他不避讳许氏在场,当下也不在意了,哈哈一笑,就带着他们往茶庐而去。 茶庐温暖如春,他们一到,炉火就已烧上了,杜夫人亲自端了笔墨来,丫鬟们跟在她身后,端的都是茶盘棋子,见许双婉留下了,她便也没有离去,叫了丫鬟去端些新鲜果子来,与许双婉笑道:“我们吃我们的,让他们聊他们的。” “是。”许双婉笑着颔首。 杜董氏也是一笑,对她的安静乖顺还是有些满意的。 这厢宣仲安已洗手烹茶,杜丛之也已开始问起了燕地子怀那个狂生的事。 “你上次说道子怀要去金淮?”杜丛之抚须,“这金淮也不是个好去处啊,他被燕王撵出来这消息,可是瞒不了多久,他去了金淮,谁敢收他?” “那依伯伯之见?” “来京城啊!”杜丛之拍桌,“没人收他,我收他!” 杜夫人一听,翻了个大白眼。 这老家伙,自从上次听到那个叫子怀的掀了燕王家的书桌,就恨不得把人叫到京里来,跟人痛饮三千杯。 杜丛之早年跟燕王交恶,等燕王去了封地都十多年了也没忘却,这叫子怀的书生能掀了燕王的桌子,那就是他杜丛之的朋友。 这厢知晓旧事的宣仲安淡笑了一下,往茶壶里撒着茶叶道:“他已起程去金淮,不过,有个事,伯伯可能更感兴趣。” “何事?”杜丛之抚须。 “燕王要来京了。” 杜丛之抚到一半的须,手僵了。 过了一会,他又拍了桌子,“他还有脸回来!” 说着他气呼呼地站了起来,背着手在屋里乱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嘴里念叨着“气死我也,气死我也……” 这时,杜董氏也是愣了一下,朝宣仲安望去,“燕王要回京?” “嗯。”宣仲安看向在旁桌的她们。 “圣上传的召?” “早上。”宣仲安颔首。 他说这,许双婉不由看了他一眼。 早上? 她都不知他什么时候得的这消息。 “为何?”杜董氏又问了,这时候杜丛之也走了回来,她就站起了身,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安抚地拍了拍丈夫的手臂。 当年她家小姑子被燕王退婚,梁上自缢后,她家老爷一直不能忘记那悲痛,耿耿于怀至今。 而燕王自去了封地,都十多年没回来了。 “带药王回京。”宣仲安道。 “是罢?”杜董氏一听,心想也是。 圣上的药是宣贤侄从燕地药王那带回来的,圣上想把人请到宫里也是难免。 杜丛之闻言却是轻皱了下眉,他看向宣仲安,手在桌上敲了敲,过了一会,他道:“你上次离京,说是南淮有友,想请去你帮着查一下去年十万万税粮在官途上丢失之事?” 他一说,就说了出来,杜董氏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一样,“啊”了一声,站了起来,跟许双婉笑道:“双婉,伯母可能这般叫你?我突然间想起,我房里有一盒别人给我送来的珍珠,之前我还想着给你挑几颗带去,哪想进门就忘了,你现在可能跟伯母去房里挑一挑?” 说着她就走向了许双婉,不容她拒绝地朝她伸出了手。 许双婉往长公子看去。 宣仲安知道他这伯母防她之意,也是失笑,见她看来,朝她点头,见她在他点头后,温驯地跟着杜伯母走了,等她们离去,房门再被关上,他这才收回了眼。 一收回眼,就看到了杜大人那若有所思的脸。 杜家跟姜家是一条船上的,而姜家跟归德侯府也早被人视作了一体,三家可说是被牢牢地绑在了一起,杜丛之这下也是正了容色,道:“你是真心悦她?” 宣仲安摇摇头,“要不然呢?” 此事就是他母亲,也是半信半疑,也就他外祖,还真把这当成了回事看。 “嗯,”杜丛之沉吟,“不要怪你伯母多心……” “怎会?”宣仲安摇头,给他倒茶,“就是下次,就无需这般防着她了,仲安用人不疑。” “是罢?”杜丛之毕竟是了解他的人,闻言道:“你这是?” “是,过几天,仲安还要带她去见太子和太子妃。” “这么快?”杜丛之也是没料到,冲口而出,“她才嫁进来几天?” “急。”宣仲安道,“燕王拥兵自重,我这次回来带回了不少证据,圣上这才稍有了点防范之意……” “可是证据确凿?” “嗯。” “如此,才是稍有?” 宣仲安端起自己那杯茶,吹了吹上面的雾气,“这些年,燕王没少给圣上送美人。” 美人的枕边风,可不是证据就能推倒的。 第23章 宣仲安这话一出,杜丛之便苦笑了起来。 圣上近年来性喜渔色,任人唯亲,这几年间更甚,朝廷没少出荒唐事,谁得了他的欢心入了他的眼,哪怕是个三教九流之辈,来日也会入朝为官。 这些年,他提拔的那些妃子家人也是不少,朝廷因此乌烟瘴气,后宫也一片*,朝廷内外唯功利是图,莫说官员,即便是百姓也是狎妓御女成风。 先帝也是个风流性子,所以上位没几年,就死在了后宫,当年圣上登上龙位,很是精励图治了几年,但没想把先帝留下的那些外戚斩的斩,除的除,在朝廷把他们连根拔起后,圣上却为所欲为了起来,这些年都是顺他者亡,逆他者昌,现下,也没几个人敢在他面前进言了。 圣上不再是当初刚上位的那个圣上了,醉卧美人膝的他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清明,这些年间,杜丛之也被圣上的所作所为寒了心,现下听他连燕王的狼子野心都不防,帝王本性都失了,唯有苦笑。 圣上啊,已经不是当初的圣人了。 “那太子?” “太子也急。”只比他更急,宣仲安垂眼看着手中杯道:“燕王兵力之雄厚,足以抵挡我朝三军,且……” 他抬眼看杜丛之,“金淮城知府,是他的人。” 金淮沿河八千里,全是肥沃之地,金淮城名士学子商人密布,寸土寸金,一个金淮,就胜过大韦十个州,燕王封地位西南偏东,金淮位于东南,而京城沂京位于最北,比燕地离金淮还要多五个时日的行兵路程,燕王要是攻过来,沂京这边要没有准备的话,淮金很难说不纳入早有准备的燕王之首,太子焉能不急? 淮金是大韦最富裕之地,现在国库每年的税银五之一二都来自于它,这还是在经过各方层层剥盘到京的数目,它要是落入了燕王之手,燕王攻入沂京是早晚之事。 圣上不急,太子却已经是急得如被火烧。 “那他会来?” “会罢。”宣仲安笑了笑,“毕竟,现在圣上最宠爱的妃子,就是来自燕地。” 燕王动兵之前,可能还是想来一趟沂京,想看看皇圣上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你此前去燕地,可曾见过燕王?” “见过。”宣仲安放下了杯子,“不日他就要到了,仲安在此也想跟您说一句,他来之后,不管他在朝中所为,还请伯伯一定要沉住气,燕王来京,应也有铲除我之心。” “为何?” “他此前招我入其麾下,我拒了。” 杜丛之动容,“他是个两面三刀之人,你不跟他,是对的,但他手段卑鄙,可能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 “当然。”宣仲安微笑,“伯伯还请安心就是,仲安自有对策。” 这时,杜丛之陷入沉思,过了一会,他叹道:“你们那个家,是要有一个能帮着你母亲管家的女主人了。” 归德侯府要是再这么弱不禁风下去,风雨飘摇当中,首当其冲逝去的就是它。 ** 冬日的天黑得早,这厢许双婉随宣仲安回了归德侯府,天已大黑,侯府的灯已亮起,侯夫人在屋里等着他们回来,他们小俩口一过去,宣姜氏就说等会让他们把已经睡着了的洵林抱回去。 “他说在沁园的被窝很暖……”长子跟父亲去书房说话了,说等会他抱洵林过去,宣姜氏这头跟长媳轻声道:“洵林就托你照顾了。” “我听母亲的。” “这天累了罢?” 许双婉笑着摇头,“不累。” 宣姜氏看着灯光下宁静笑着的美人,这心里也是舒服的,也不禁露出笑脸道:“那就好。” 她没有什么心思,如若不是有人逼着,她就不会去想多的,这时媳妇说好,那便是好,且她见儿子儿媳回来了都是笑着的,他们在外面没什么不开心的,她也就高高兴兴的,这时候跟儿媳说起话来,也轻快了几分。 许双婉见婆母在他们进来之时还有几分愁意,这下又是真的高兴了起来,她这也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跟娘家人说婆母温厚,那话没有一丝假,她的这位母亲,跟她印象当中的一样,温柔善良,甚至可以说,她还有几分孩童一样的天真。 听说姜太史一家视她如掌上明珠,就是她嫁进了归德侯府,这些年姜家对落魄的归德侯府的帮扶也没有少过。 可小孩儿天真,那是因为什么都不懂,而大人天真,一家主母天真,就真真是要命了。 许双婉一想起屠管家这两日交到她手中的事,也是很明白那老管家为何连多等几日都没等了。 这几天要去谢礼的人家,不是外祖姜家,就是皇亲国戚人家,这些人家只有姜家是婆母的娘家,她随意过去,按姜家对她的疼宠,想来就是姜家的有些人心里有所意见,但有主子在面前替她撑着脸面,也没人敢说什么。 但归德侯府那几家念于旧情才和归德侯府还来往的皇亲国戚,就未必了。 而且听这两日她跟长公子所问的话里也可知,姜家也只有姜外祖跟两个舅舅是喜爱婆母的,两个舅母就对婆母有些疏远了,除了两家的男丁来往密切,她们姑嫂这些年来往却很少。 许双婉不用多问,也知两个舅母为何如此。 但婆母温柔,惹人怜爱,见她高兴了起来,许双婉也不忍让她有什么不快,见婆母跟她说起了今日洵林说药苦,却还哄着她喝药,把自己的那碗药喝了干净给她看,催她快喝的事来,她便也跟着她笑了起来,与婆母道:“洵林是个有孝心的。” 说着,她见婆母膝上的长巾被落了下来,就伸手帮她拉了上去。 “是,像他兄长。”心平气和了下来,宣姜氏也觉得长子这媳妇是娶的有道理的,双婉与她和得来。 许双婉便笑。 北地的冬夜总是狂风大纵,吹得窗门哗哗作响,但屋里灯光宁静,看着安安静静朝她微笑的媳妇,宣姜氏又笑着跟她言语了几句,就睡了过去。 虞娘子她们很快就过来,帮小公子抱了起来,把夫人扶到了床上去睡。 许双婉见她们忙着替婆母安寝,就去接了小公子到了怀里,待在炉火边等说让她等他一道回去的丈夫。 坐了一会,她怀中的小公子突然醒了过来,睁开了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她。 “小郎?”她叫了他一声。 小郎像没听到她叫似的,过了一会,他又闭上了眼,嘴里喃喃:“哦,原来你回来了。” 他还以为,她不回来了。 那日是他哭闹得过火了,兄长早上离去时跟他说,冤有头债有主,他恨伤他之人,来日长大了,以牙还牙回去就是,何必要伤一个抱他入怀喊他小郎的人。,仇人亲人一同视之,怕是会伤亲人的怀。 他想了一天,他觉得他哥哥说的是对的。 他说罢就睡了过去,许双婉抱着瘦弱温暖的小棉团,低头就着油灯的光看着他白洁的小脸,浅浅地漾开了一个笑。 是啊,她回来了。 这里是她的家,她也只有这一个家了,除了回到这里,她再无处可回。 她父母的那个家,已经不是她的家了,她回不去了。 许双婉看着怀里小声地抽换着气睡着了的小儿郎,笑着笑着,鼻头又酸了。 她不知道这个家能不能让她呆一辈子,只是,她是个笨的,知事后在许府是怎么把许府当家过的,她现下便依样画葫芦就是。 她尽了力,这个家要是还是没有她的存活之地,她也认了。 ** 归宁一回来,隔天宣仲安就要带许双婉去姜府。 宣姜氏本来也要去,但长子说她让她在家好好陪着洵林,莫要大冷天的出去奔波了,她便答应了下来。 但宣宏道要跟他们一道去。 去姜家的礼单是许双婉拟的,宣仲安拿过去看过后,拿纸加了三样,让她誊上去,与她道:“这三样,是我给外祖父的,他们看了就知道。” “字不错。”看她写完,他又道。 许双婉写字时手没抖,搁笔的时候手抖了一下,“是外祖父会看礼单吗?” “嗯。”宣仲安站在她身后抱住她,拿起礼单又看了看,在她耳边道:“两个舅母虽说心中各怀心思,但说来,为人还是贤淑的,不过,她们对小辈向来严厉,若她们要是对你也苛责了些……” “我不会跟舅母们置气。”她摇头接道。 宣仲安轻笑了一声,“我是说,若她们对你苛责,寻常还好,若是过份了,你也不必忍,这些是我欠的,我都会还,你不必自觉低她们一等,记住了,你出去后,是我们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夫人,不要弱气了……” “她们……”许双婉听罢,忍了忍,还是道:“毕竟是外祖家的舅母。” 她们毕竟是对归德侯府有恩的外祖家的人。 婆母在她们面前不弱气,是因为她是姜家女,有所倚仗,她要是过于强硬了,怕是不得好。 “你也不必担忧,舅母们也是有分寸之人。”宣仲安搂住了她的腰,“不过,我看你一早就心神不宁,不仅是为的是她们罢?” 许双婉没开口。 “你心里还有在想,我那死去的姜家表妹的事?”宣仲安看她脸白了白,不禁摇了下头,拍了下她的脑袋。 这样就吓住了? “她……”许双婉确实是有在想这个事,那毕竟是他的第一任未婚妻,从小的青梅竹马,她不敢否认,回头道,“是大舅母的女儿罢?” “是大舅母家的大姑娘,小名叫小珠儿,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小娃娃。” “是,是罢?”许双婉不知为何,有些干巴巴地道。 “她是被大舅母娘家的表姐推下湖落的水。”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腹,道,“所以你过去了,不要跟大舅母提她娘家的事。” 第24章 许双婉点头。 她有些拘谨,对此不敢多问。 那位已去的姜家表妹早早就去了,要是活着,年龄好像是比她大个五六岁,她没了的时候,许双婉才将将学会走路,后来她知道此人,也是在一些说起归德侯府的闲言碎语当中得知的。 至于长得很漂亮,她还是头一次听说,还是从他的嘴里,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大抵是有一些涩然,另外,还有一些可惜。 长公子都说了很漂亮,想必就是很漂亮了。 宣仲安那边的物件有一部份已经归到沁园这边的库里,当中最为贵重的是当天就搬过来了的,钥匙就在许双婉手里,遂这物件添了,眼看就要去姜府,她欠身一福就告退去了库房那边。 阿莫跟着她去了,宣仲安跟候在身边的阿参道:“你看你们少夫人如何?” 阿参摸头,嘿嘿笑。 宣仲安抬了抬眼皮,他马上闭紧了嘴,把嘴合得拢拢的,不敢说了。 “说。” “呃,”阿参小心翼翼,“少夫人心地善良……” “用你说?” 阿参苦着脸,“主子,我也不知道说啥,你别看我是个武夫,人笨,但我也知道说她不好的,您也不喜欢听啊。” “你先说说。” “不说。”阿参猛摇头。 宣仲安看了他一眼,倒也没逼他,叹了口气,“别的都好,心思重了点。” 阿参摇头,“她嫁进咱们侯府,也不是件轻松事,换谁都不可能不多想,我看少夫人想的多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是她身边那些人,没几个能用的,我昨晚就见那采荷姑娘就在廊角下训她下面的那两个丫鬟,把那两个丫鬟训得直哭不已。” 宣仲安看向他。 “主子……”阿参说到这,犹豫了一下。 “说。” “我听说啊,我只是听了那么一耳朵啊,我听说少夫人带过来的有个被打发在园子里浆洗房的小丫鬟,昨晚就往咱们这来了,看样子,是想替了那个叫乔木的丫鬟进来伺候少夫人,这本来是替成了的,被采荷姑娘看见,拦下了……”阿参说到这,也是咧了下嘴,“少夫人身边,也就采荷姑娘能用用了。” “嗯。”宣仲安看着他,等他往下说。 “我看,还有一点,少夫人也是……”说到这,他绷直了腰,说话越发小心了,“也是有些过于良善了,昨晚她知道了这事,也只是让人回去。” “你还想让她打打杀杀不成?”宣仲安淡淡道,“她一个刚过门的媳妇,能做得出这事来?” 阿参摸头,傻笑,“您看,您就不喜欢了罢?” 说什么让他说,说一点点不好都不行,他哪敢说? “不过你有点说得对,她身边没人。”宣仲安想了想道:“虞娘她们这几天忙着归库的事,等忙过这阵了,就让她们帮着她在府里挑几个人用用。” “在咱府里?”阿参这下有话要说了。 “嗯。” “那行啊……”阿参一听就凑过来了,“您也知道的,我家妹妹有好几个,您以往都看不上,这次要是少夫人看上了,您别拦了可行?” 他家三个妹子不过是长得丑了点,稍微高大了点吓人了些,可是,在他们娘的铁棍子训法下,她们端茶送水也是会了的,当个丫鬟绰绰有余了。 说来,阿参也是操心,她们再不在主子面前找个像样的活汁,他那帮粗手粗脚的臭汉子兄弟都不愿意娶她们。 她们吃的可不比他们少。 “哼。”闻言,宣仲安哼笑了一声,“到时候看罢。” “是了。”阿参一听,还是觉得前景可观的,少夫人看着就是个胆大心善的,他妹妹们吓不着她。 因此,少夫人一回来,为着讨好她,代妹妹们在她那里留个好印象,平日潜于公子身后不说话的阿参这次在少夫人面前露了个脸,给少夫人开了个门,还冲她咧嘴笑了一下。 他这一笑,铜铃般大的牛眼差点从眼眶里脱眶而出,这让许双婉进来的时候颇有些小心,生怕路上有什么不对的,她不小心踩着摔倒了——长公子这个贴身长随,看起来还怪可怕的。 ** 归德侯府的马车一到姜府门口,姜家表兄姜垠就迎了上来,与归德侯见礼,见到表弟,他还笑了笑,“来了?快进吧,祖父一早就起来了。” 姜垠是姜家这一代的长兄,乃姜大老爷姜原昆之子。 姜家门风很正,姜太史姜老太爷一生只娶了一妻,膝下只有妻子为他生的二儿一女,姜老夫人五年前去逝后,姜太史身边连个使唤婆子都没用,身边就留了一个长随和两个书童伺候,而姜家两个舅舅也承了乃父之风,生性刚强正直,两人也皆未纳妾,姜大老爷姜原昆膝下是三子一女,女儿早年夭逝,现在下面只有三个儿子,姜二老爷姜南昆是两子一女,现小女儿现还不到十岁。 姜家孙子辈这代,一共有六,人丁虽说不旺,但也不薄了,但姜家这些年也是因归德侯府受了一些掣肘,一年不如一年,到现在,姜家二老爷已经在官场请辞退了下来,只有大老爷还勉力在刑部撑着。至于姜垠这辈,前途更是落了下来,姜垠先前在顺天府寻了门差事,后来也是被顺天府府尹之子寻了错处,在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之请,姜垠自请离去,这才息了风波。 姜家这几年,可说处境也是颇有几分艰难。 姜家重情,对归德侯府这些年都是竭力相帮,从未撒过手,宣仲安身上背的也不止归德侯府一门的生死,还有姜家一门的兴旺,好在,不管外人如何说道,姜家表兄弟们跟宣仲安的心还是齐的。 姜垠对这个表弟,比他那几个弟弟还是多要知晓一些,他前面代祖父去金淮给表弟送过一次信,知道了表弟这两年也是为了归德侯府的兴亡奔波,也是做出了一些事,手下也有了一些人。 不过,表弟也跟他说过,用到他们兄弟的时机还未到,让他们再等等,姜垠便没再深问,但比以往更沉得住气一些,他沉潜了下来,等着那个时机。 这厢他已经在府里呆了一年多了,也没出去找事做,但是他把府里的几个产业接手了过来,有他经手出面谈事,家里的进项倒比过去要好上了几成,之前姜家给宣仲安大婚备上的三万三千两银票,这提出来的人就是他。 姜垠身为姜家长孙,生性沉稳,自小就有大家之风,他这一出话,也不等表弟媳妇说话,就与她温和笑道:“是表弟媳妇吧?外面风大,你且快快请进,你大表嫂就在正堂屋门前等你。” “见过大表兄。” “请。” “是。” 宣仲安示意今天跟过来的姜娘子带着采荷她们堵着寒风带少夫人先进去,他这头走到宣宏道身边,跟跟过来的表兄道:“家里人都在着?” “是,我娘说姑父和你今天会过来,正好这几天天寒,家里人就围个炉,涮个羊肉吃,就叫了大家到了大房,还叫小妹去扯祖父种的那几根刚长出来的小白菜,我出来之前,祖父心疼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你进去后,哄他两句。”姜垠笑道。 “好。”宣仲安笑了笑,说着,他轻咳了一声。 姜垠看了他一眼,宣宏道见长子又咳了起来,站在他面前替他挡了挡风,道:“你们兄弟俩别说话了,进去再说罢。” 这厢一进大门走了二十来步,那阶前的堂屋下就往下走来了几个人,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披着青色披风的少妇,许双婉一见人抬阶而下急步而来,她也赶紧往前快走了两步。 风太大,她只能依稀听到那来迎她的少妇带着笑喊她表弟媳妇的声音。 “大表嫂。”人一到,许双婉就朝她福了身。 “就知道你是个多礼的。”姜垠的媳妇,姜张氏握着她的手,牵着她就往前走,“外面风大,回了屋去再说话。” 姜张氏是外地嫁到京里的,娘家不是京城人,但她也是听过许家这二姑娘的名气的,这看到了,握着人的手也是回头看了又看,那笑意吟吟打量许双婉的样子,也是看的许双婉脸都有点红了起来。 偏生她脸红了,这大表嫂还落落大方,好在,这一路也没有多远,姜府今日待客的大屋离前堂不远,走一会就到了。 “来了,来了……”人还没进门,姜张氏就大喊了起来。 她这一喊,那关着防风的大门就打开了,丫鬟们一掀开风帘,姜家的三个少夫人们就探出了头来,好奇地朝她们看来。 “别挡着,挡着作甚,让我们进去。”姜张氏笑嘻嘻地说着,就拉了许双婉进门。 许双婉之前所见的世交中的姐妹,出去做客相交的小姐妹们,万没有这般豪爽的,她被牵着进去还有些回不过神来,等到一个身着花裳的少妇不知从哪冒出来牵她的手,喊她“表弟媳妇”时,她也是吓了一跳。 她真不知道姜家的表嫂们是这个样的。 “你就是许家的那个嫁给表哥的许二姑娘?”不等许双婉与这冒出来的不知哪个表嫂还是表弟媳说话,这时候有一个看起来比许双婉还小的,梳着妇人髻的小娘子好奇地跟她开了口,见许双婉也好奇地看着她,她羞涩一笑,道:“我就是前些日子进门的严氏,我叫严小羊,表嫂叫我小羊就好。” 许双婉知道她。 她兄长就是在她跟姜家四表弟的喜宴上伤的小公子。 “小羊妹妹。”许双婉朝她施了一礼。 “表嫂姐姐。”严小羊也慌忙行了一礼,就是她叫得不伦不类,让身边的姜家女眷们笑了起来,她的脸也红了。 第25章 许双婉脸一路都有些红,寒风也没吹散她颊边的红韵。 这看在姜太史眼里,却是分外满意。 这小姑娘,身子好得紧,也是个福气人。 姜太史年近花甲,快及杖乡之年,生平所见不知凡几,但活到他这个年岁,一眼看过去,是知道什么样的人有福气,什么样的人没福气的。 这小姑娘,天庭饱满,气质温婉,说来,这等人物,如若不是事出意外也落不到他外孙身边,姜之浩心里是明白的,许府一直拖着她的婚事不定,实则也是许伯克那条老狐狸这两年在打着把她送到皇子身边的主意。 许伯克上半年就已经暗中动手了,想把她定给玘妃所出的七皇子。不过那七皇子已被容阁老看中,已经放出了容家孙女为七皇子妃的风声,但许伯克愣是看中了突得圣上重视的七皇子,想横插一脚,七皇子被许伯克安排的人带去暗中看了这小姑娘,哪料他却不喜她这等样貌的,道了一句不过如此,但也因此遭到了两个与他相熟的世家公子的讨伐,与之争辩了一场,替许伯克传话的那人还因这个被七皇子叫去打了一顿板子,道他多事,容家知情查明后,也是对许伯克怒目,许伯克素来是个敢做不敢当的,硬是没认下此事,那传话的中人收了银子,命也没丢,只能也认了,但私下跟他们这些老家伙说起来,话可是难听得很。 此女被家中所累,哪怕是嫁给他外孙,那牵累也不是一年两年就能散得去的,许家不倒,就得跟在她背后当那背后灵,阴魂不散。 姜太史身为长辈,眼光再比人长远,能帮她的也有限,不过,见到她了,本来严肃不苟言笑的老爷子硬是挤出了笑来,说话的声音都格外放轻了些,还带她去看他屋中养的那几盆花草。 外孙倒被他放在了一边,没说上几句话。 宣仲安也是没料到,愣然之后也是失笑,没出声走在一边作陪,哪料就是作陪,他外祖也当他是个碍眼的,嫌他挡路,让他站远点,别挤着他们了。 宣仲安知道他的婚事能成,都是他外祖尽的力,但他着实没想到,他外祖是这般喜欢他的这个外孙媳妇。 等姜大夫人那边看完了的礼单送到这边来,姜太史一看,一猜就猜上面的字是许双婉所写,并赞不绝口,道字如其人般娟秀光丽。 老人的喜爱是看得见的,宣仲安没料到的事,许双婉更是没料到,因此她的脸更是酌红一片,不知道哪讨了老人家的欢喜,得他这般的喜爱与重视。 姜大夫人着人送了礼单过来,顺道也催了他们过去用午膳,姜太史却道现在时辰尚早,让媳妇再等一会,又是带许双婉去看过了他那书房,与她道:“我藏书近万,毕生之财皆在这几间屋子里,等我年老而去,你就带你的孩子过来挑两千本回去,当是我这曾外祖给曾外孙之礼。” 许双婉刚才已经得了老人家赏的两幅前朝大师的字画与两套笔墨大师丁卯所出的笔墨纸砚了,没想这还没有的孩子也有份,当下也不知说何才好,只能朝老人家万福到底,谢过他老人家的厚爱。 姜太史扶了她起来,与站有半丈之远的外孙道:“你站那般远作甚?还不过来扶你媳妇。” 宣仲安哭笑不得,过来扶了她。 “好了,去大屋罢,吃吃那千金菜是什么味道……”姜太史说着胡子又抖了抖,忍住了才没长叹出声。 他那可怜的刚长出来才发了点芽的小白菜哟。 “外祖……”父亲已经被大舅叫去吃酒去了,这里没外人,趁还没去大屋,宣仲安跟外祖父道:“等会,你就不必与双婉太亲近了。” “哦?”姜太史老眼一吊,看了他身边的人一眼。 宣仲安这话就是要当着他这婉姬说的,母亲得了外祖和外祖母、舅父们的众多偏爱,这对舅母们本就不公,他再偏爱这外孙媳妇,婉姬身为小辈,在她们面前就不好过了,遂他也跟他外祖直言了:“双婉有我护着就好,您对她的好,她心里明白,我知道就好。” 说着,他回头,朝他家婉姬道:“你说,可是?” 许双婉手还被他捏在手中,这时还被他轻捏了捏,也是颇有点窘迫,也只能乖顺应声,“是。” 宣仲安对她这个样子很是满意,回头又跟他老外祖说:“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会护着的,您放心。” 姜太史看他们小夫妻调和,心里其实是满意的,但面上却是一甩袖,浑然不在意地道:“我放心什么?你们小年轻的日子,我才不管。” 说着就背手大步往前去了,都没等他们。 老太爷是个刚硬的性子,说话声音大,走路也快,不太顾别人,这走着就甩了小年轻一大截,先进了大屋。 姜大夫人她们一见他进来了,说话声音突然小了点,但随即一屋子的女眷就全都围了上去喧寒问暖,老爷子板着脸跟她们道:“不用挤来了,你们祖母留给我的那些都赏给你们了,一样都没留。” 姜垠的媳妇姜张氏最会作怪,闻言握着嘴咯咯娇笑,跟老爷子道:“祖父,你没给还没进门的五弟媳,六弟媳留两样?孙媳妇我就不信了。” “是你该说的话吗?老太爷你都挤兑。”姜二夫人白了她一眼,去扶被孙媳妇围得头疼的老爷子,“爹,这里走,给您温好黄酒了,大伯跟我家那个就过来了,刚传的话。” “嗯。”姜太史威严地应了一声,但没阻挡住孙媳妇们的玩笑声。 姜家自来和睦,姜太史跟他的老夫人虽说对女儿格外娇宠,但对儿孙们自来也是疼爱万分,只要他们不鲁莽失礼,从不压着他们的天性,也无过多责怪,两人一生都把心思放在了他们的小家上面,这也是姜家两个舅舅无法丢下妹妹不管,让老父老母伤心的原因。 姜太史一生对夫人,对儿女子孙尽心尽力,对朋友也是,他是个极为重情重义之人,在家里受家人敬重爱戴,在外也是有三五好友对他从不离弃,这也是归德侯府在他的帮扶下,几次死里逃生之因。 姜家两个媳妇虽说心里也烦归德侯府拖累了姜府,但看在老太爷的面上,一直没有怎么说过此事,便连抱怨也没几句,她们心里也知道,只要老太爷还活着,姜府就不可能丢下归德侯府不管,现眼下,两家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们也希望外甥能立起来,带着两家走下去。 所以姜大夫人就是不太喜欢这个许家女,但看在外甥的面上,还是把她的位置安排在了二夫人的下首,跟她的大媳妇坐在了一起。 这边女眷的位置安排好了,喝得有些酒气的姜大老爷跟姜二老爷也过来了,姜大老爷一进来,宣仲安就又叫了许双婉过去见礼。 他们一叫完人,姜大老爷摸了摸胸口,琢磨了一下道:“没带红包,等会你们小夫妻去我跟你们大舅母房里要一个,我放屋里头了,忘拿了。” 姜大夫人一听他那醉醺醺的口气,恨得牙痒痒,这大白天的休沐在家喝这般醉就不说了,跟小辈说话这般没遮没拦的,也不嫌羞人。 哪想,姜大老爷喝多了什么都说,姜二老爷也没好到哪去,睁着眯眯眼找到了姜二夫人,就朝她招手,“你帮我给。” “我给就我给。”姜二夫人是个爽快的,走过去就扶他,“你们喝的什么酒,怎么一会就都喝大了?” “嗝……”二老爷还打了个酒嗝,严肃的国字脸一本正经,“好酒,外甥带过来的二十年的淮汾,刚才妹夫帮我们捎过来了,我们开了一坛顺顺口,嗝,顺顺口……” 二夫人打了他一下,“顺顺口就顺醉了?” 二老爷有些憨厚,“可不是,酒太好了。” “还不快把人扶过来,一大早的就喝醉了,成何体统?”姜太史看着手上的黄酒有些不是滋味了,等人都过来了,他斜眼看向宣宏道,“我怎么没看见你送过来?” 姜太史身体不如以前了,这黄酒都是大冬天太冷了,家里人偶尔给他煮点暖身子用,淮汾那等烈酒怎敢奉与他饮用,宣宏道这下也是不敢跟老丈人直言,朝儿子看去。 宣仲安这时朝外祖的杯子看去,低头去闻了闻,“甚香。” 他取过来喝了一口,跟他外祖道:“我也没喝过淮汾,就这黄酒还能喝两口,外祖便赏我这一杯罢?” 说着,姜垠也过来了,笑道:“祖父,我再给你倒一杯。” 这长孙跟外孙一连手,就把姜太史糊弄了过去,这下姜大老爷和姜二老爷也知道闯祸了,酒也醒了不少,老老实实坐在姜太史的对面,眼观鼻,鼻观嘴地迎接着老父责怪的眼神。 第26章 这午膳一过,姜垠就送姜太史回房了,宣仲安送了外祖父,就带了许双婉去了大舅母的屋里,说道起了这几天要去谢家里那几家亲戚的事。 宣仲安说起此事,姜大夫人瞪了他一眼。 这时,许双婉也是开了口,虚心求教道:“夫君说,后日去的怀宁侯曾与家中祖上有八拜之交,妾身耳闻过怀宁侯老太君慈名,就是不知道老太君那有什么避讳,有什么是说得,还是说不得的……” 说着,她谦逊地看着姜大夫人,姜大夫人被她清澈的眼睛一望,就是有火也是发不出,不得不勉强与她说道了起来:“也没什么避讳的,就是她老人家年岁大了,眼睛跟耳朵不如以前了,你过去,跟老人家请过安就好,不要闲言碎语多说话,更不要以为她听不见就在她面前高声喧哗,她老人家听是听不见了,但是个喜欢安静的人。” “那不知侯夫人喜欢的是什么?”许双婉这两日在长公子那知道了不少,但他毕竟是个男子,这等女人家的事,他就是知道也不可能与她多言道,至于家中婆母,在她眼里,大家都好,多的就没有了,许双婉问几句也问不出什么来,便不提了,这下有明白的能问的,她也不管大舅母脸色有点冷,还是出言问了。 “怀宁侯夫人?” “是,还请大舅母与我说说。”许双婉朝姜大夫人感激一笑。 伸手不打笑面人,尤其外甥还在旁边听着呢,他安安静静不说话,心里不定怎么想,姜大夫人不在乎这小许氏想什么,也不能不在乎外甥的看法,这下不得不又接话道:“她罢,是个笑面人。” 说着,她还看了红着脸的许双婉一眼,心想这两人倒是相像。 看着羞涩,行事起来,却是什么都不放过。 “她是个不给人留话柄的,只要不惹着她了,谁的面子都会给一二分,不过,你要是以后与她打交道的,有一条是万万不能跟她提起的,她姓肖,实则是草木萧,是曾经先帝的废后萧家之人。” 姜大夫人这一说,许双婉也是一愣。 废后萧家?就是那个被先帝废了,后来圣上登基,把其坟墓都迁出了皇族坟地的萧后? 这萧家,也是圣上登基后清算的人家之一。但这家跟归德侯府不一样,这家一被清算,当时誓死捍卫萧后尊严的萧家人在那场迁坟当中死去了不少族人,从此之后,萧家就在京中消声匿迹,无人再提起。 她也是不知道,怀宁侯夫人是萧家出来的女儿。 “她应该不会对你有什么意见,”姜大夫人看她被说愣了,脸色缓和了一二,道:“怀宁侯府还跟归德侯府有所来往,也是因着她还注重着归德侯府曾经的那几分交情,你知道这是为何罢?” “许是……”许双婉轻声道,“物伤其类,秋鸣也悲罢?” 都是被圣上厌弃,清算下的人家。 “是了,你明白就好。”姜大夫人见她听得明白,不像那些把话都说明白了都不明白其后之意的人,便跟她道:“你问罢,这几天要去的人家,有不明白的都说一说。” “是,双婉谢过舅母。”她确实有许多不懂的,归德侯府再落魄,那也是饿死的骆驼比马大,所交往的人家都是老的皇亲国戚,不是以往的许府时常能见到的人家。 许府之前,来往最多的,不过是同等或是相差一些的官吏之交,有时候能见到一个皇子世子,也是因家中子弟与他们是同窗,请到家中来做客,才得已见面,至于更往上,那是不成了。 这厢她问起了话,也是条条理理清清楚楚,每一个人她都是知晓的,姜大夫人说起来也不免就着这些人说起了事,这一下午就过去了,直到中途离去,去了外祖父那的宣仲安又回来接人,许双婉这才随了他回去。 他们一走,先前忙于回礼之后,后来才来了她们当中也跟许双婉说道详情的姜二夫人跟姜大夫人道:“你看,这应该成了罢?” 这是个能当家的罢? “成了。”姜大夫人点点头。 姜二夫人推了她一把,“那你还虎着个脸,以后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 “哪能这么容易,”姜大夫人瞥了她一眼,“且看以后罢。” 说完,她顿了顿,又道:“年纪虽小,但心里有成算,也沉得住气,最重要的是这头脑清晰,算是个能屈能伸的罢。” “听说在外面是讨他们那几家夫人的喜欢,但在家里就不一样了,好像是她姐姐才是那个得喜欢的。”姜二夫人想了想道:“这不得宠的,总要比寻常人懂事得多,这个倒是个好处。” 再来个娇娇女,侯府也消受不起。 “要不然怎么娶了她?” “诶,大嫂,我说你这嘴,什么时候能饶人啊?”姜二夫人叹气,却被姜大夫人狠狠掐了把手。 ** 许双婉这一回去,接连几天都在外面跟着长公子奔忙。 她这一忙,小公子就留在了婆母那里,遂她每天回去也不回沁完,要在公婆那等到用完晚膳,哄了小郎睡了才回沁园。 累虽累了点,但有一点好处就是这几天下来,小公子也会磕磕巴巴地叫她嫂子了,就是他叫人也是躲着叫,叫出来的样子也是很不愿意叫似的。 但许双婉是带过弟弟妹妹的,知道这是小郎心里松动了,愿意接纳她当嫂子了,所以回去后,跟他说话的时候也多,会跟他讲讲她今日去做客的人家,在路上见到的景致。 宣洵林身体不好,很少出去,听他嫂子说这些人情来往,说道见什么人要看日子,要知道对方家里最近是不是宜见客,去了人家要施什么礼,要避什么人不见后,他也是感叹,这太麻烦了。 女子见到人,是麻烦了一点,有些人是不能见,碰巧见到了也是不能说话免于遗人话柄的。 说来,男子也是一样,许双婉听他说麻烦,也教起了他往后去人家家里做客,要是不小心碰到了主人家的什么人什么事也要避而不见,或是尽快离去以免让主人家不告诉的事来。 小公子不喜欢听,但嫂子说得温温柔柔,见他不耐烦她也只是笑笑,他也不好老让她不要说了,很多时候,他不是听着她的这些话入睡的。 许双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心里,不过她且讲就是,小郎是个聪明的,就是看样子,婆母也很少跟他说这些事情——说来,这也是许双婉觉得最为奇怪的,她婆母太与世无争了,这些事情她不是没听人说过,就是好像想不到会跟小郎说似的。 且她不说也罢,她身边的管事娘子其实个个都是厉害的,但也与她一样,只要是小郎说烦了不想听了,她们就不说了,婆母还说这些以后再说也一样,不懂也没关系。 也就她张了口,小郎也不是太厌烦,她婆母没有怎么过于制止了。 她婆母最喜的说来就是绣花了,许双婉见她跟小郎相处的那一两个来时辰,婆母在旁就能绣出一块帕子来,听到她所说的话,她也会一脸突然想起的恍然大悟,但从不插一句话,就笑着看他们说话,一脸的心满意足,真真正正地与世无争。 她这几天,就得了她婆母给她的两块枕巾和一块手帕了。 这种日子过了几天,许双婉也认了。 如此也好,婆母不争,也不是个多心的人,且看来把府里交到她手里,公爹那也是同意的,那侯府就由她来接手,由她来争罢。 她这几天在外并不好过,这来往的几家亲戚,有对归德侯府客气的,但也有去了冷着他们一来个时辰才见他们的,还有一家是王府,那位王爷让他们在不太暖和的堂屋里候了半天,才让下人来传王爷有事不便见他们,让他们走。 但长公子每家都要去,也是要等到主人家发了话才走,许双婉见长公子都没生气,她也就安静地陪在他身边与他一起等,不催促,也不发问。 不过,要去谢情的人家也就六家,这小半个月一过去,许双婉以为就不用她出去了,哪想这天长公子一出去回来,就跟她说:“后日东宫有小宴,是皇太孙百日,我等可携家眷进宫贺喜,你也跟我一道去,你准备准备。” 许双婉点头。 宣仲安见她一幅似是都习惯了,处变不惊的样子,苍白的脸上有了几许笑意,“太子妃要是单独见你,她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就是。” “单独见我?为何?” 宣仲安摸了摸她的小脸,“因为如若这次的事办不好,太子与我等一样,就要逃命了。” 她不说话了,红唇紧闭。 宣仲安在她的唇上摸了一道,道:“你知道,是要出事了是罢?” 许双婉天天被他带出去认识人,有时候晚上还听到他出门,跟人说去旧院的声音,她模糊当中还曾听过阿莫在外跟他说“式王来了”的话。 式王是太子的亲弟弟,早逝的皇后娘娘一生就生了两个儿子。 而现在朝廷内外皆知,圣上最喜欢的人不是太子,而是玘妃所生的七皇子和丽妃所生的八皇子。 这些蛛丝马迹,这些日子让她心如雷鼓,但她都强自按捺了下来。 这时,他问了出口,许双婉也不想再装毫不知情,她点了头,并做好了准备:“这是要……” 她沉默了一会,在他让她接着说的眼神之下,才艰涩地把话说了出来,“夺宫了吗?” 宣仲安一听,先是错愣,紧接着,回过神的他先是闷笑,随即大笑了起来。 他笑着抱着他的婉姬,问她:“我要是陪太子夺宫,你这是也要作陪吗?” 那她还能如何? 许双婉被他的大笑都笑得有些羞恼了起来,“难不成不是?” 她都做好了准备了,这几天脑子里想的都是她能打好交道的那几个夫人的事。 “你也是个胆子大的。”宣仲安弹了下她的鼻子,笑着摇了摇头,但想起她的想法,他还是好笑,这句话一落,又是大笑了起来。 夺宫啊,是个好主意,他倒是想帮着太子夺。 只是现在太不合适了,燕王虎视眈眈在际,太子夺宫不管成败与否,都是他起兵的理由,这宫是夺不了了。 第27章 对于前去见太子妃之事,许双婉心里稍有点谱。 她虽未见过太子妃本人,却知道太子妃此人是谁。 太子妃是她的好友王瑶妹妹大嫂的表姐,也就是她出嫁时,给了她一千两添妆那位王家夫人的表姐。 王家是升迁上来入的京,进京时,王夫人当时还没与王家大哥说亲。要说王夫人与王家大哥的姻缘,许双婉在其中还有点小功劳,当时王家大哥与王夫人被安排相亲,是在王家以王家姐姐为名办的一个花宴上,王夫人姓洪,当天来的还有洪家另外的姑娘,在场的人不少,当时王夫人被叫去花园赏花,那名为赏花,实则是在花园当中与王家大哥相会见一面,哪想她刚起身,一杯水就朝她泼来,当时许双婉陪着王瑶坐在她身边当陪客,她早前就看见了那位姑娘的动作,遂当机立断就起身断了人的杯子,水倒在了她的身上,王夫人没出事,就去了花园。 后来王家大哥与王夫人相对了眼,没多久,王家也娶了王夫人这个洪家的嫡女。 王家之后还给她送了谢礼来。 许双婉与王瑶姐妹的感情一向好,只是王家姐姐早早嫁去了王家祖藉之地,王瑶妹妹比她早半年出嫁,现在嫁在离京城不远的桐县当地一户大户人家当少夫人。 可惜自从她出嫁后,她们姐妹俩也就没见过了,王瑶妹妹之前的添妆,还是王夫人一道送来的。 她与王夫人也是见面能说得上几句话,之前她在王家做客,也是听王夫人说道起了她这位当了太子妃的表姐。 洪家是将门之家,但洪家头上还有一个霍家,洪家的出身就是霍家的家将,霍家老将军现在手上还手握驻守在京城城外山脚下的十万兵权,他是有名的老虎将,自少年时起,就给大韦打了一辈子的仗,而太子妃就是出自这霍家。 太子妃娘家那就是一块铁板,所以许双婉之前猜逼宫之事,也不是乱想,太子还是有那个条件的。 太子妃霍氏确也是从她洪家表妹那听过许家二姑娘这个人,所以当天宣仲安早早带了他娘子过来,她就叫人把许二姑娘请到她的寝殿来了。 许双婉穿了一身蓝粉相交的袄裙过来,脸一路被吹红了,霍氏见她行过礼还是没抬头,笑着让她起身抬头,才看到许家这二姑娘的容颜。 当下,她就夸道:“好一个红粉佳人。” 许双婉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浑身珠光宝气的少女,脸稍有点圆润,但风姿绰约,非寻常人能相比。 “谢太子妃娘娘夸奖,多谢娘娘之前赐给妾身的赏赐。”许双婉依旧施着半礼没起身。 霍氏双手扶了她,笑道:“早知你是个会说话的,就叫你过来领那赏了,省得还劳烦公公去跑一趟,我们也能早早见一面。” “谢娘娘。”许双婉温婉一笑。 “来,坐。”霍氏拉着她在炭火边坐下了。 等宫女端过来茶来,她正要说话,就听有宫女走来道:“启禀太子妃,莹儿姑娘来了。” “来这般早?”霍氏把茶搁下,拿帕子拭了下嘴,朝来人道:“闹了吗?” “还没。”宫女小声道。 “我娘来了?” “来了,甘棠夫人正拉着明善夫人在说话。” “把她带到明善夫人面前去。” “是。” 宫女退下,霍氏摇摇头,“这聪明人都在夹紧尾巴,偏生的,总有那么几个脑袋长在脚底下的自信满满,得意洋洋……” 说着,她朝许双婉道:“那霍莹是我的一个妹妹,等会你见着了就知道了,吱吱喳喳的嘴上没个把门的。” 说罢,她顿了一下,又道:“我拦不住她,等会她要是说了你们家安公子什么话,你要是有办法,只管撕了她的嘴就是,我不会怪你。” 许双婉沉默地看了太子妃一眼。 霍氏挥挥手,“我说的是真的,你见着了就知道了。” 说罢,她摇摇头,“听见她一来,我这跟你说话的心肠都没了,咱今儿也是见过了,回头得空,我们再好好聊聊。” 说着,她就站了起来,与许双婉道:“你先去聚芳园,今儿女客都在那边,我等会还要见几家夫人才过去,就不与你一道走了。” “是,娘娘,妾身告退。” 霍氏目送着她去了,等她远走,她自言自语:“那祸根得断了才行,不能老留着让她得罪人。” 此时已不是平常时候了,霍莹要是再到处乱说归德侯府的那位长公子是个短命鬼,谁能保得住她? 太子要用那位,不可能再跟以前一样,对中伤他的话当听而不闻。 ** 许双婉去了聚芳园不久,还没见过已经到了聚芳园的各家夫人,刚找到靠窗边的一个位置坐下,就见到了霍家那位霍莹姑娘,真真是明白了之前太子妃为何跟她说那些话。 这霍莹姑娘是冲到她面前的,她一跑过来,就好奇地看着她,问:“你是归德侯府那位短命鬼新娶的妻子吗?你就不怕死啊?” 许双婉还没说什么,她的脸就凑到了坐着的许双婉脸前:“你知道他的第一个妻子已经死了吗?” “珠儿妹妹是小时候落水仙去的,”许双婉抬眼,看向凑到她面前的脸,冷着眼道:“那时她还不小,未与我夫君成亲,这位姑娘所言差矣。” 霍莹不以为然,“那也是死了。” 霍莹欺负宣仲安习惯了。 她十岁刚出头那年第一次见宣仲安,不过是要求宣仲安给她跑个腿,帮她拿个东西,人家居然不搭理她,她可是霍家的女儿!她是看得起他才让他帮她办事,他居然敢不理会?当时气得她就拿石头砸了他一身。 后来她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圣上看不上他们归德侯府,她就更明着欺负他了,一见着他就要就踩他几脚,且有次从她踩过宣仲安还得了圣上的夸赞后,她就更肆无忌惮,可惜能见到他的次数不多,尤其这三四年间就更是见不到他人了。 今天她进了宫就听说宣仲安还带着他的新婚妻子过来了,还被她家太子妃姐姐召见,她差点冲进去找人,可惜被人拦住了,还好,她很快就又找到了这个短命鬼娶的人,这时候她见到了这个人也是非常好奇,“也不知道你能活几天。” “这位姑娘,您芳龄几何?”许双婉看着她,冷然地翘了翘嘴。 “我啊,你问这个干什么?”霍莹也不傻。 “我看您跟我差不多。” “咯咯,”霍莹握嘴娇笑,“不告诉你,本姑娘的芳龄岂是你这等人能问的?” “不告诉我也好,”许双婉冷冷地笑着与她道:“等您不在了,我再问问知情的。” “他们不会告诉你的……”霍莹说到这,突然明白了她的话,脸刹那拉了下来,凶神恶煞:“你什么意思?臭丫头。” “回你话的意思。”许双婉说到这,也不想跟这等扯不清的人说话了,霍莹短短几句话,却把她气得胸闷,再跟这人说下去,她怕她维持不住她的脸色。 她说着就站了起来,脸也冷了下来,霍莹被她难看的脸色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许双婉趁机走了出去,往长廊走去。 今天跟过来的虞娘子已经是被气得双眼发红,跟着她们少夫人快步走到了长廊,要出长廊的时候,这个素来冷静得像一块冰的管事娘子忍不住咬着牙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她以往也这般当着长公子说过?”许双婉冷然回头看她。 因着要规避别人,她带着她的人走向了廊下有风的地方。 这时她已出窗门紧闭的长廊,走到了长廊下方的石梯上,狂风向她的脸打来,但她此时的胸口因忍耐一片灼热,大火焚烧着她的心,烧得她喉管都发疼。 大风吹乱了少夫人的发,也吹烫了虞娘子的眼,只听她无奈道:“说过,几年前的事了,长公子当时不好跟她一个小姑娘计较,我们让夫人去跟霍家说说,夫人去过回来,说她人挺好的,只是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夫人当时也是被她们哄住了。后来又出了一次这般的事,姜家的夫人去了,还跟她们吵了一架,被霍家的人赶了出来,长公子心疼姜家的夫人,让她们不要管这事了,此事又不了了之,直到今日,直到今日……” 直到今日,她又听了一次,虞娘子眼下流过了一道泪。 许双婉咬着银牙握着手,虞娘子只见她猛地拢紧了身上的裘衣,与她们道:“回去。” 回去,避什么避。 避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 ** 但许双婉转身正要拾阶而上,哪想,没走两步,就见前方有人拿着一道长鞭过来了,嘴里还喊道:“我抽死你这个短命鬼,敢说本姑娘的坏话,居然敢说我活不过你!” 她冲了过来,许双婉当下就转过了身,立在了梯边的一角,那霍莹冲下来也是没看见石阶,脚下一崴,就从石阶上滚了下去。 这聚芳园建在高地,一台石阶就有二十四梯,霍莹手拿着鞭子滚了下去也是片刻之间的事,前来拦她的丫鬟婆子也是没拦住她,愣了一下,才慌忙失惜地跑下去扶她。 “呜。”霍莹一被扶就哭了起来。 这厢,许双婉回头跟虞娘子道:“在皇太孙的百日宴能这等大闹特闹,这霍姑娘想来也是有大面子的人,难怪说话也不知道避嫌,也不怕惊了皇太孙的耳。” “可不是。”虞娘子福了一记。 那厢已经来了的贵客已经是因霍莹之举皱着眉头了,有几个听见动静赶了过来,此时站在许双婉身边的贵夫人听到了她的话,也是摇了下头,嘴间忍不住道:“没规矩。” 实在是没规矩,霍家出了这么个女儿也不知道关着,偏偏放出来得罪人,也不知道这家人是怎么想的,怎不能仗着出了个太子妃生了个皇太孙,就不把自己当外人看了,比皇太孙还尊贵了不成? 这下,也是没人同情那霍莹,那赶过来的贵夫人也是与霍家有点亲,霍家出了这么个女儿她也是头疼,朝许双婉道:“你就是宣家新进门的媳妇吧?过来吧,不要理她了。” 第28章 聚芳园因霍莹之事,众人说笑的声音也淡了。 今日来的都是贵夫人,多是皇亲国戚之人。 外人都当她们这些人是出身不凡,天生贵胄,生来就是享福的,殊不知她们为着府里的一袭体面,家中俗务,人情来往不能落且不说,就是外面事关己身的,她们也不可能置若罔闻。 凡事都要过问,凡事都要走在人的前面,才能趋利避害,才能接着风光,而不是一屋大厦顷倒,他们这些旁支旁根,也一同被埋在了下面。 能出头的,除了时运好被推上来的之外,多数都是靠经营才上来的,与霍家有亲戚关系的那几门夫人,恰恰都是家中老爷成器才立的足,此时她们的脸齐涮涮地冷了下来。 霍家三代忠良,现在出了霍莹这么个飞扬跋赢的,老将军一世英名,偏偏护着这么个不成体统的孙女,也不怕临老临老,都快要入土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他毁于一旦且不说,还牵连家族,那就是他老人家的不是了,霍家也不是光他一个人撑起来的。 这几个夫人想着等一会,需与太子妃与明善夫人说道清楚这个事情不可,现在太子之位也不是坐得很牢,霍家不帮着他积善积德,反而给他拖后腿,这做的是什么事? 太子倒了,他们霍家焉能好过? 这几个与霍家有关的夫人都是家中强势之人,这下她们身上气息一冷洌,这聚芳园的说笑声便越来越小了。 即便是跟着她们来的家中姑娘有生性刁蛮的,也自诩不敢像霍莹那般胆大,此时也是战战兢兢,生怕母亲想起她们来,免不了被斥责两句。 这厢聚芳园气氛可怕,霍莹被扶进来冲口就喊,“我要要了你的狗命……” 这句话,她本来喊得气势磅礴,但因厅内的气氛,声音越说越小。 “这大喜的日子,莹姑娘口口声声打打杀杀的,”霍家的一位堂夫人这时重重地搁了她手中的杯子,朝着霍莹似笑非笑地道,“敢情,今儿这百日宴是莹姑娘的私堂了?不知,莹姑娘今日想审的是谁,说来,让我这老身听一听!我也好长点见识!” 霍家这位老夫人声音是越说越冷洌,霍莹本来平时就有些怕她,这时她被吓得怂了下来,但还是不服气,小声道:“我只是吓吓那别人,她又不是我们家的人。” 有什么好怕的? 那老夫人见她话说得这么明白,这霍莹还敢放肆,也是愚不可及,老将军老了也是糊涂,这大喜的日子把这个蠢货放出来,他也是非要不见棺材不掉泪了。 霍家这位老夫人是个脾气暴的,她是老将军的堂弟媳,她家也是有几个威风凛凛的小儿子,她一生为霍家尽心尽力,以一个寡妇之身为霍家养出了两代出息的霍家子孙,就是在老将军面前,她那腰板也是从没弯过的,她有底气,说起话来在霍家也是无人敢无视,也就只有霍莹仗着祖父的宠爱敢把她不放在眼里了。 老夫人气极,但也按捺了下来,跟带来的媳妇道:“淑芳在哪?” 淑芳就是太子妃的母亲,被圣上赐了明善夫人字号的霍家夫人。 “有人去请了,应是快来了。”她媳妇凑过来,轻声道,眼睛扫了那静静站在角落的归德侯长子媳妇一眼。 “怎么样?”见媳妇看那个,眼神犀利的霍家这位老夫人道。 “以前见过。”这媳妇跟家里老夫人启了启嘴唇,声音依旧很小,“你看,她站的地方,能把我们看个七七八八,是她那个方向最好的位置。” “嗯。”这老夫人是个极会打仗的,以前还代亡夫出征过,闻言点了点头。 一个人最后能不能取胜,是要有大局观的,横冲直撞的,都是死的早的。 “明善夫人到。” “明善夫人来了……” 她们说话间,也不过眨眼的功夫,这厢跟老夫人顶嘴的霍莹被家仆强拉了下去坐在了椅子上,正在斥家仆的粗手粗脚,弄疼了她,还喊着要见太医。她这话刚喊完,明善夫人就到了,霍莹一听,撇了撇嘴,不甘不愿地站了起来。 她小时候还当明善夫人是她的娘,所以还听话些,后来知道不是,她就不太听了。 她实则是祖父的八拜之交临终前托付给他的孙女,不是霍家的女儿,她本来知道这个事后还别扭了一阵,但祖父在此之后对她越发疼爱,百依百顺,她犯了事也不许家里人罚她,有了一家之主的祖父护着,霍莹便什么都不怕了。 犯了错又如何?回去跟祖父撒个娇就好了。就是罚得很了,不过是闭门思过几天而已,有什么可怕的? 霍莹有所依仗,别说养母明善夫人的话了,就是她那个太子妃姐姐,她心里其实也不怎么怕的。 太子妃身份再尊贵,祖父也是她祖父,她一个孙女儿,还能不听老祖父的不成? 这也是霍莹敢在东宫横冲直撞的原因,要知道,祖父在圣上面前的脸面在朝廷上可是数一数二的,圣上见了他都喊一声老将军,给他搬椅子让他坐。 但霍莹也是不知道凡事也是有极限的,这次她那个被她惹怒了也只笑笑的太子妃姐姐不打算再忍她了。 霍莹想得再好,也不知就是老将军自己本人敢像她这么做,也不可能有好下场,以前没收拾她,只是没到那个时间,没到那个点,这下时间和时机都到了,她不以为然,没当回事的太子妃姐姐一发话,她的养母就带了人过来,这下明着客客气气请她去看伤口,但其实是一把她带下去就捆了起来,带回了家中。 途中她还挣扎不休,被人打昏了过去。 这厢她一走,明善夫人却留了下来,跟聚芳园的客人客气致歉,又走到了归德侯府的媳妇面前,朝她道:“是我教女不严,我的过错,让宣少夫人受委屈了,回去了我定会好好罚她,给归德侯一个交待,这里还请宣少夫人谅解一二。” 明善夫人这话说得是极为客气的,许双婉之前在看那霍莹被带出去的时候,手腕是被一个粗壮的婆子拉着的…… 再想想之前太子妃说起霍莹的不耐烦,和明善夫人的口气,她还是有点相信自己的猜测,这次,霍家或许会给他们归德侯府一个交待。 不过,就是不给也不要紧,以后路还长得很。 只要她还在着,总有机会。 许双婉嫁进侯府,头一次觉得自己想要变强,想要活着,活得长长久久把该踩的人踩下去,看着人死在她前面。 这种想要强大的感觉,第一次出现时,是她小时候母亲在她面前第一次朝她哭诉苦楚的时候。那时候她想要保护自己的母亲,从此,她从一个极为害羞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在大人面前端茶送水,察颜观色,见机行事的大姑娘,让自己变为母亲手中有用的利刃,帮着母亲在家中好过一点。 而这次,她想变强不是为了母亲,也不是为了丈夫,而是为了自己。 她不想在被人问她什么时候死的时候,只能软绵绵回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还须去回避。 这种屈辱,她受一次两次可以说是不得不为之,如果是一辈子都如此的话,那未免也太窝囊。 许双婉此时心中如被烈火焚烧,但面上丝毫未显,她朝明善夫人福了一礼以示听到,不发一言往后退了一步,低下了头。 这时候,她就不用说多了。 霍莹怎么罚是霍家的事,她就等着霍家的交待就好。 这事,她会记住。 许双婉往后退了一步,也没有哭哭啼啼痛训,看在明善夫人的眼里,这是谦逊明礼,也算是给了她面子,受了屈辱也没在她外孙的喜日子里闹,再是知礼不过了。 “不会让你们白受这委屈,回头就给你个交待。”明善夫人这次确实是能给一个确切的交待了,老太爷那,太子自会去说,容不得老太爷再徇私包庇,遂她又保证般地多说了一句。 “多谢明善夫人。”许双婉依然低着头,但还是朝这位夫人又施了一礼。 明善夫人见她不说话,便带着侍女转身,跟别的夫人去说话了。 过了一会,太子妃来了。 太子妃是个明媚珠光的女子,她一来就带来了一袭香风,她也不先入座,而是各家夫人都见过面,称呼过后说过话,才去落座。 太子妃一到,说了一会话,没多久就听太监来传话可以开宴了。 这次皇太孙的百日宴没有大办,就是东宫请了些亲戚好友进宫来吃顿小宴,太子妃站起来说了几句场面话,这宴就开了。 许双婉这时身边坐的就是她认识的王夫人,王夫人先是没跟她说话,等到大家都吃开了,才凑过身来与她道:“我听说你们家那个要去户部了?” “回夫人,是。” “叫嫂子就好,跟瑶妹一般叫就行。”王夫人一笑,她以前对这个许家姑娘也不见得有多亲切,主要也是许家的那个嫁出去了还不安宁的大姑娘太讨人厌了,那一位,明着清高实则阴毒,吃相难看,她也怕跟这许二太热络了,那许双娣借着她缠上来,这时她进了归德侯府,那就不是许家的人,不用顾忌太多了,“你还记得你王大哥也在户部当差罢?” “记得。”许双婉回了话,夹了筷菜入口,就跟王夫人只是在跟她随便说话一般随意。 她们只是随意说话,跟周围相互交谈的人差不多,不打眼,她们对面,身边的人也就没怎么看她。 “他官小,也是金部的人,不过只是金部的一个打杂的小郎中而已,当不得你家长公子能干……”王夫人也是给她倒了一杯酒,借着递酒的手势与她挨得近了一点,道:“太子的意思是,往后你王大哥就听你们长公子行事了,咱们以后,也是一家人了。” “多谢王大嫂。”许双婉放下筷子,接过了她的酒。 王夫人甚是满意,如若往后跟丈夫的上峰夫人打交道的,是这位以往认识的许二的话,那是再好不过了,省去了那些生人之间的弯弯绕绕,两人互通有无就容易多了。 第29章 皇太孙的这百日宴是置的中午的席,途中有圣上的赏赐圣旨到,还有宫妃前来贺喜,很是热闹了一阵。 许双婉跟在众家夫人身后也看到了当今圣上最为宠爱玘妃,与最新当宠的小李妃。 这两个妃子一前一后而来,都进来了也是离得远远,颇有王不见王之势。 但没一会,后来的小李妃先行离去,玘妃当下就拉下了脸,脸上不见了笑容,没一会,玘妃也是坐不住走了。 这两人是带着浩浩荡荡的宫人来的,这一走,聚芳园也是空了许多似的,霍家刚才那群陪笑的亲戚有几个也是带着一脸幸灾乐祸的笑。 这两个妃子,一个是得宠了许多年的,一个是正当圣宠,斗起来也不知道死的是谁。 霍家人当然是希望玘妃讨不着什么好,这女人,当年皇后之死就与她脱不了干系,但她就是得圣上欢喜,谁也拿她没办法,太子就是明知与她有关也只能装糊涂。 只是霍家人也知道他们只能是想想,玘妃段数太高,这深宫不知道熬死了多少得宠的妃子,她却还能时不时承圣恩,这都快二十年了。 她要是再熬下去,皇后之位落于她手,也不是不可能。 午后这宴会一散,该走的也都走了,王夫人要跟着霍家的亲戚去见太子妃,走时就跟许双婉道:“这冬天来了,也没什么好去处,就是我家的梅林要是开了,还得请宣少夫人过来赏赏,不知到时宣少夫人得不得空?” “理当前来,谢王夫人盛情。” “那,到时我再给你下帖子。”霍家人已经三三两两聚齐要走了,王夫人也不便多说,朝许双婉一颔首,就匆忙去了。 “少夫人。”长廊下去,下梯时,虞娘子走在前面,扶了少夫人一下。 许双婉听到身后起了急步声,便闪到一边,让后面的人先走。 后面来的是霍家之前没一同走的一个夫人,见此,朝她笑着一点头,往前面的人赶去。 许双婉让过后面赶路的,没什么人了,这才转身往下去。 “您小心点。”虞娘子走在她们少夫人身边,扶着她道。 她跟姜娘子是姜老夫人送到女儿身边的管事娘子,因手脚麻利和信得过,被长公子拨到了少夫人身边,长公子吩咐了她们以后听少夫人的令行事,长公子吩咐,她们理当听从,但被送到少夫人身边,虞娘子作为对公子再忠心不过的人,心里也是有想法的,先前她还当这是长公子让她们监视少夫人,现在看来,未必是如此。 她们一个两个怕是都猜错了。 就少夫人今日这行事处事,就不是一个小姑娘能做到的,更不是她们夫人来能做到的——她们夫人来,要是遇到霍家姑娘那样的人,也是被气哭,做不出什么来。 她们夫人,是受不了那个气的。 这些霍家的夫人,以往见着夫人也是神色淡淡,与她笑语相向者甚少,没人怎么跟她说话,夫人生□□清静,觉得这没什么不好,但各家夫人出来就是来相交往的,融不进去,下次就没人请了,久而久之,给归德侯府送帖子的,一年到头也没几张。 归德侯府被各方冷落,固然有侯爷得罪圣上的原因,但这么多年下来,也跟夫人不善交际,不喜跟人勾心斗角有关。 这一下,是没什么事找上他们侯府了,关起门来过日子,奚落是也听不到了,但好事也轮不到他们,如果不是还有个姜家来往,他们侯府一年到头也出不了几次门,出个事也找不到人去办,不把他们当回事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了,笑话他们家的事也是一桩比一桩恶毒,他们全然没办法,跟那穷苦人家人人喊打的破落户相比,竟也差不多了。 老夫人走后,夫人没了老夫人的相护,也是想明白了其中一些个道理,可惜她现在想明白了也是来不及了,她就是愿意出头,也没有人与她相交,送出去的帖子一张两张都是送了回来,都道没空,看不起他们归德侯府的态度不用明言,就已表露无遗。 虞娘子今日跟着少夫人来了,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少夫人跟几家夫人的说话,那叫一个疏而不淡。她说话回应不是视之无人的冷淡,但也没热络到前去巴结人家,少夫人没有自降身份,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她不能相处,不懂礼数,那个度,她拿得恰恰好。 刚才少夫人这一让路,路过她们的几家人,有好些都是朝她们笑了的。 这是好消息,虞娘子心口砰砰直跳,觉得他们归德侯府这次可能真的要跟以往不一样了…… 这不仅是虞娘子如此作想,今日也来了的姜娘子想法跟她差不多,姜娘子那向来素白的脸上此时两颊边有了些红韵,因那几个善意的笑心潮澎湃了起来。 这些人,以往是看都不多看她们一眼的,连下人都如此。 现下,主子笑了,这些个下人们也对着她们这些娘子赔笑了起来,一个个笑得跟花似的,姜娘子因此都矜持地朝她们回了几个笑。 只是因久不对应,她的脸一时没拉开,兴许是笑得僵硬了些,不好瞧了点。 姜娘子想着回去,定要拉着也不怎么笑的虞姐姐,对着镜子练练怎么个笑法才得体才好。 她们跟着夫人久了,日子平淡如水,都不知道怎么笑了。 这下奴仆们各有想法,许双婉也是没去怎么看她们,她现下还在宫里,这来来去去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贵人,还是小心小意些好。 不多时,她们一下去,出了聚芳园的园门,不等她派人去寻,阿莫就在园门边等着她们,道长公子已经在大门那边等她们回了。 许双婉点点头,就随他走。 她没出声,反倒是虞娘子加快了两步,走到阿莫身边,问:“长公子那边如何?” “甚好。”阿莫看了她一眼。 平日,虞娘也不是这般多话的人啊?今日怎么会想起问长公子的事来了? 阿莫还不知聚芳园的事,东宫太子的宴跟太子妃的宴是两个宴,距离也远,这其中发生的事除了与太子通气外,太子妃也不会让多嘴舌的人去太子宴上嚼舌根,所以阿莫还不知道,霍家那位霍莹姑娘又来事了。 不过,等他们走到大门边,在门边等他们的宣仲安却从太子那边的人那里知道了一二,因此从来不怎么发问的宣长公子还多嘴问了几句东宫中人他家少夫人的表现,听到少夫人什么也没说,为着今天皇太孙百日宴的面子忍辱负重后,他还笑了笑。 遂,一到了马车上,他就问少夫人,“当真是忍辱负重?” “呃?”少夫人没听明白。 “我听说霍家那一位,嗯,叫什么来着?” 许双婉有点明白了,“霍莹。” “又咒我死了?” 许双婉点头。 “你忍辱负重忍下了?” 许双婉摇了摇头,这时,见他掏出药瓶吃了颗药,还从马车置放的盒子当中捏了颗腌梅往她嘴里塞,她张口嘴先吃下,见他没咳,她去摸了他的手,把她的热手送到他袖中暖着他的冷手,她用舌尖抵了抵酸酸甜甜的梅子,舔了舔,才道:“算不上,明善夫人说来日会给我个交待。” 说罢,不等他接话,她跟自己道:“不给也无妨,来日我给。” “嗯?” “我自己给我自己要的那个交待……” “凭何?”宣仲安头靠在了比他矮小甚的妻子肩上,用冰冷的鼻子触了触她温暖的脖颈。 “让她嫁不出去,是不是个法子?”许双婉跟他说,也跟自己说:“不过,她这样的人,如果有家里帮扶着,外人的闲言碎语起的作用不大,但我总觉得,她这样的人,总有一天,她搬起的石头会砸到她自己的脚。” 许双婉也知道自己现在没什么法子,但她倔强地认为,霍莹那样的,是走不了长久路的,她在他们归德侯府身上栽不了的跟头,早晚会栽在比归德侯府强的铁板上。 “嗯。”宣仲安低着头不舒服,干脆抬起头,把她纳入了怀中,把小火炉按在怀里暖着他身躯,“不用总有一天了。” 许双婉的腰被他抱得太紧,只能艰难地抬起头往后转,看向他。 “她已经砸到她自己的脚了……”宣仲安在她额上碰了碰,见她皱着鼻子又缩回了头,还嫌弃上了,就咬了下她的耳。 许双婉身上的羞怯,这些时日以来,被她这位长公子丈夫动不动就在她身上的动手动脚弄得有些麻木了,被咬了耳朵也不吱声,怕更动连鼻子都要被咬一口,她眼观鼻、鼻观心地静了一会心,才道:“已经处置她了吗?” “差不多罢,你日后就知道了。” “我听说,圣上还挺喜欢她。” “听谁说的?” “刚才宴会上的一些夫人。” “跟你说的,还是偷听的?” 许双婉没说话。 当然是悄悄地偷听到的。 她还没跟哪个夫人关系好到她们能跟她说这等话,哪怕是认识的王大哥夫人也不可能跟她说这等嚼牙根的话。 “耳朵还挺灵的,哪只耳朵听的?”长公子开始找耳朵。 见她双耳都红了,他干脆两只耳朵都咬了一口,末了,咬到了她的嘴上,见她挣扎起来了才放过她。 “好了,好了,不动了……”见她眼睛都红了,宣仲安停了嘴上的动作,手上去没有,牵着她的手没放,“你看,动一动,我的手都暖了。” 许双婉气极,但她又不是个喜欢跟人使性子的人,这气极了,也只是瞪他一眼。 她样子小小,这厢唇红齿白,格外引人暇思,但再欺负下去,怕是要真掉泪了,宣仲安也舍不得,便干脆抱了她到身上抱着,把头搁在她肩上,舒服地轻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他安静了下来,许双婉过了一会见他老实了,这才轻吁了一口气。 长公子长得冷冷淡淡的,为人也是,她以前以为他就是这般的人,高贵有礼但不易亲近,但嫁给他过了几天,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的。 他作弄起人来,比登徒子还孟浪,让她总是束手无措,无计可施,急了也只能当缩头乌龟,等他自己好起来。 ** 从东宫回来没两天,府里长公子就去走马上任了。 许双婉在府里也是忙得两眼昏花,天天忙于府中钱帛之事,好在,归德侯府这些年也没什么产业了,除了府中的一些库存为数尚多,庄子田地留在外的没有几处,也没什么帐目,都不需要费神清算。 算出来的银子库存,是有一些的,这要是放到一般人家,是天大的一笔财富,但要放到富贵人家,就什么都算不上了。归德侯府除了老祖宗留下的那几箱珍贵物件,真没有什么是值钱的。 便连现眼,全府加起来,连婆母手上的也算来,拿出来也不到十万两。 这十万两,放到外面,连打点个像样的门路都不够。许双婉记得有一家走她家门子的关系,要她父亲给考绩的一位州官,光给门子的打点都是二万多两去了,这还是一个穷州的没有关系的小州官要句好话,给的孝敬钱就是这个数。 这十万两,要是仅在婆母一人手中只算是私房钱的话,还算是钱。 但在一个侯府当中,那是万万不够的,除非关起来过日子,没有人情来往,不送情,不还情的话,勉强能养着一大家子过个一二十年。 长公子与她的婚事就花了三万多两,这其中不包括修沁园的钱——沁园是早几年侯府就在后花园开始修建了,只是中途停了一阵,到两月前又临时加建了些时日赶出了全貌,看帐目是共拨出了三万多两,应该是最后一笔银子。 侯府现在算来最值钱的,就是这幢侯府了,至于手下的现银,都办不了几场盛宴。 而男人的事是说不准,像她大哥是有门路有家世,要了个肥差,几家送送也是二三十来万就出去了,长公子要是哪里要用到钱了,府里根本拿不出来。 公爹那,他是在京郊的一处官矿当中当个小监察,每月拿二十两的月俸,但从婆母那边与她说的话当中透露出来,说来公爹每月要从帐房里支走二百两。 想来也是,他就是只是个小监察,也是个侯爷,出去了请客吃饭,怕是他花钱的时候多。 而她那点嫁妆,就是临时加的那两层加到里面,也没多少。尤其加的那两层顶不上实钱,她去翻了箱子,那些物什名目好看,实质上都是以前许家库里压着的那些别人送来,又不合自家用的一些零零碎碎,光暗色的她目前穿不上的各色锦布就有各十匹,算来是五十匹,五匹一箱装了十个长箱来,算作了十抬的嫁妆。 母亲之前说是怕夫家不好用她的,也就不多给了,现在许双婉就是有那个心,也是帮不上什么忙。 她的嫁妆实实算来,不太值钱的物件太多,真正的能拿出用的银钱太少。 算来,往后她要是有女儿,还得趁早做打算。 娘家的事,许双婉也不去多想了,但没忙两天,许府那边又来了帖子,说大老爷要请姑爷过去叙叙旧,说说话。 之前她归这回了娘家没几天,许家就送了帖子过来,只是那时候他们要去各家谢情,就去信拒了。 许府这是第二次下帖子了。 许双婉接到帖子,也没去问这几日回来就是倒头就睡的长公子的意思。 他这两天半夜还起低烧,累极还不敢睡得太深,老抓着她的手问是什么时辰了,等寅时一到,不管烧退没退,他穿起衣裳就要往外走。 许双婉每次送他出门,摸着他冰凉的手,连句话都说不出,而他也是只能给她一个累极的笑,连逗都不逗她了。 连洵林看在眼里,都因心疼兄长变得乖巧至极。 她自己写了信,道明了长公子新上任太忙之事,写了让父亲多多体谅之话,也说了以后要是得空了,她必与姑爷上府向父亲长辈致歉的话来,写罢,她又检查了一遍,看口气恭顺无甚不对,方才上蜡封信着下人送过去。 那厢许府,许冲衡看了信怒不可遏,顺手就甩了许曾氏一巴掌,对着她吼骂道:“看看你教的好女儿,果然是无心无肺、无情无义之辈,连父母都不认的畜牲!” 许曾氏被他一巴掌打得愣了,当下回过神,二话不说,尖叫着朝许冲衡冲了过去:“许冲衡,我忍你很久了!” ** 许府的事,许双婉没两天就知情了,是她姐姐给她递的信,说了因她之事,父亲跟母亲吵闹了起来的话。 她信后也是劝妹妹,说了如若家中不是太忙,还是要顾及一下父母感受,顺顺他们的意,不说让父母高兴,也要让他们和睦才好的话。 许双婉没回这封信。 过了两天,许双娣没收到回信,也是在家中呵笑了一声,也不再去信,她等着她妹妹来求她。 不过,她又往许家回了一趟,煽风点火地跟她父亲说道了几句她早看出了妹妹是薄情寡义的话来了,把许冲衡惹得更是怒火中烧。 但到了许曾氏那边,已经丢了管家名份的许曾氏看着云淡风轻跟她说“妹妹只是暂时鬼迷了心窍”的大女儿,许曾氏疲倦地道:“你妹妹不是个傻的,你是什么人,她只是心里不说,不是看不明白,你惹怒了她又能得什么好?你以为你把她耍得团团转,但现实呢?现实是你现在要巴着她,在她身上刮下一层皮来,她不搭理你,你又有什么办法?” “我要巴着她?”许双娣听了怒了,她愤怒地看着她偏心眼的母亲,“说的什么笑话!我家康郎得圣上圣心,早晚会得大位,岂是她那痨病鬼丈夫一家能比的?我在她身上刮下一层皮?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她身上有什么是我可图的?我哪样是比不过她的?” “你不认,就算了。”许曾氏闭着眼,叹了口气。 这几天在家里大斗,她也累了,现在,只要不惹着她,她也不多管闲事。 这父女俩想闹,就闹去罢。 这些日子,没了人在她身边说“母亲别哭”,哭醒了也没人帮她擦眼泪,她也倦了。 第30章 “什么我不认?”许双娣说着鼻酸了起来,声音也凄厉了起来:“祖父母和父亲喜爱的是我,你瞧瞧她是什么东西?嫁出去没两天,连父母亲人都不认了,你还帮着她!” 女儿说着哭了起来,许曾氏看着她就是哭泣也带着三分姿容的脸,无可否认,老太爷跟老夫人是喜欢她,尤其是她的父亲,从小就很疼她。 但为何不喜欢乖顺温婉的次女呢?就是她讨外人喜欢,他们也不见得有多喜欢呢? 无非就是这个双娣,在他们身边说了话罢了。 她也是听老夫人说过的,说双婉在外面只会奉承别人,在家里就没那么尽心了——双婉不尽心?她要是不尽心,会谁有个好坏都去问一问?哪怕是二房她们有个头疼脑热的,她也会关怀,也会在她们面前额外做小,更别说老夫人有个什么好歹了,她稍有点不适,双婉是头一个亲自去问的,端水煎药更不在话下。 可小女儿做得再多又如何,抵不过几句馋言。 至于大女儿,许曾氏何曾不明白她? 她万事都要争个高下,可惜,她适婚那几年,那几家比许府高的门楣就不曾往许家走动过,说出来的无非是等两年,双婉成龄了,要让她入她们家的门当媳妇的话。 双婉十一二岁就被人看中了,引起的不是长姐的与有荣焉,而是嫉恨,更是暗中与她那个相交好的好姐妹嘲讽那些夫人们眼光也不如何,这一嘲讽,就彻底断了她入高门的路,那程阁老的孙女转头就把她卖了——她在那几家夫人面前的名声也是完全毁了,更没人敢要她这种媳妇了。 她先前是当自己有手腕,还能与程阁老家的孙女当手帕交,回头也不忘跟家里人说道妹妹只会跟那些官位低下的人家姑娘称姐道妹,是个眼皮子浅没心气的,她倒好,交了个能配得上她心气的,回头人家转头把她卖了,她连吭都不敢吭一声,只管把气撒在妹妹身上。 真是她费尽心思想高攀的人家,都是看不上她,好不容易上赶着拿首饰花样结交的一个,回头就帮她卖了,而她妹妹,即便是与侯府结了深仇,人家也要就此非求娶她不可,六宝凤冠,八抬大轿,迎她入府。 她去不了的东宫,她妹妹嫁进侯府没几天,就去了。 大女儿嘴上不在乎,心里还难道不在意这个?她刚回夫家没几天又跑回娘家进馋言,这不是嫉妒得发疯了那是什么? 当她这个当母亲的还看不明白她? 许曾氏都明白。 不过她只是觉得老爷从小偏爱双娣,未尝会因为这个就不会喜欢双娣了,再则她也试探过,老爷对次女的事情听都不爱听,她说穿了,无非也是让丈夫觉得她太偏心眼小女儿了,怕更会引起他对双婉的憎恶,她也就没了说的心思。 她不说,主要也是给大女儿留脸,毕竟,双娣也是她的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现在看她还哭上了,她也叹了口气,还是先低了头,“你又何苦?说来,当初也是我们不要她的。” “要不要,是她说的算吗?”许双娣见母亲低了头,心里舒服了些,但口气依旧不好,“父亲说她的话难道错了?她要是有情有义,怎会在有余力帮扶娘家的时候,连伸个手都不愿意?” 你有余力,也不见得帮了我什么,每次回来,只管找理由往我手里抠银子,我要是求你在你父亲面前说说话,银子翻个倍不说,还得我口气软,你又何曾帮了我什么?只当我管家手上有得是钱,却不曾花过心思帮我守着这管家之位,许曾氏看着大女儿,也是笑了,“是啊,你说得对。” 劝不听的,不劝了,也教不明白的,要是教得明白,早就教明白了。 许曾氏现在也不求这大女儿什么了,许冲衡来不来她的房她也无所谓,管家的名份没了,她也没有来钱的来路,大女儿想要钱,只能找她爹撒娇去了,说罢她就站起了身,捊了捊身上的衣裳,漫不经心地道:“好了,我还有事,先去忙,你要有空,就去你祖母那多陪陪她,你可是她的好孙女,既然又回娘家了,就好好侍候下老人家,尽尽你的孝心。” 说完她就往门边走,许双娣始料不及,等母亲走了都没回过神来。 ** 许双婉这头很快收到了她母亲给她的信,信里说她一切都好,让她莫要挂心。 采荷知道夫人写了什么后,不免雀跃:“夫人总算知道您的苦处了,心疼您了。” 许双婉点点头,把信收了起来,搁在了抽屉里,也没回信。 日久见人心,暂且如此罢。 再则,她也是听长公子说了,最近燕王携给圣上治病的药王要到,他与燕王有点闲隙,可能要出事,让她在家中好好呆着,听到不好的消息也不要轻举妄动,等着他派阿莫回来与她言道详细情形。 听长公子的口气,和她听到的事情,她知道稍有点不妥,后果会非常严重。 她想,要是归德侯府提前应了死劫,娘家与他们这时联系过多了也不好,她倒不怕母亲他们回头再跟她来一次不相认,恩断义绝,就怕他们真与归德侯府沾上了关系,真受了牵累就不好了。 她是对许府没有太多帮衬之心,但她总归是许府出身,对他们也没有相害之心,与其他们事后懊悔不及,她不如先免了到时候他们再来的避之不及。 这厢,许双婉自嫁进来就跟着长公子东奔西走,又去了趟东宫,听了好几个人跟她说的那些话,这每一样都不平常,她知道这不是一个新媳妇过的日子,不过这些时日下来,她惊了几回,她也就波澜不惊了,等他说归德侯府又要不好了,她也只有一种“该来的总会来”的感觉。 哪怕断头,也可。 最初嫁进来,她还想长公子要是没了,她也会在侯府找条路活下去的,但实际情况比这严峻多了,嫁进来她才知道,侯府的命运是悬在了悬崖,躲过了就是活,掉下去了,就是全家都死,万没有她能苟且偷生的余地。但哪怕她已经预知到那结果了,她对即将要上断头台的感觉很淡,淡到深不过她夜里握着他冷手的感觉。 她丈夫夜里冰凉的手是真的很冷,往往她要暖很长的时间,才能让他安然入睡。 长公子身子是不好,他这晚一回来,一个老大夫带着两个徒弟也跟着来了,要给他煎药汤泡。 许双婉是头一次看见这个大夫,知道这老大夫是以前侯府出去的老人,现在在民间颇有些名气的大夫,这次是来给长公子煎药汤的后,就多了心眼,寻了个名目把洵林交给了长公子,让他带洵林练字,她则带着人静悄悄去了厨房,想偷偷地学人煎药。 宣仲安听阿参过来说少夫人去厨房了,他失笑摇了摇头,“痴人。” “痴人是什么?”坐在他腿上,在书桌上练字的洵林问。 “痴人啊……”宣仲安沉吟了一下,道:“痴人就是那种定下了目标,就会义无反顾,绝不回头,径直往下走的人。” “那是好,还是坏?”宣洵林不懂。 “嗯,”宣仲安又想了一下,与他道:“是好的,对兄长来说。” “那就好。”宣洵林听着,莫名松了口气,又要握笔写字时,他又回头问:“那嫂嫂是痴人吗?是兄长的痴人吗?” 宣仲安揉了揉他的头,“是。” “那我要对她好。”宣洵林回过头去,自言自语。 ** 这夜,长公子泡药汤的时候,让许双婉带洵林去睡。 许双婉先去哄了洵林睡觉,出屋往浴室走时,被阿莫拦住了,说是长公子让她去把他的衣裳备好。 “早备好了。”她说,接着避开他,往浴房那边走。 “长公子说,他出来了想喝茶。” “我知道,已经让人在房里备了,他出来就能喝。” “长公子说,说,他还想,想……” “不急,你慢慢说。”许双婉往前去,嘴里低柔地跟急了的阿莫说。 少夫人已经走一半路了,她说话温温柔柔,也不为难人,偏生阿莫就是不知道怎么跟她扯谎,眼见拦不住了,扇了自己的笨嘴一下,“瞧你笨的。” 这时,少夫人朝他看来,阿莫苦笑了一下。 “我就过去看看,陪一会就回。”许双婉温婉地道。 “风大,”阿莫陪着她往浴房走,“您冷着了就是我们这些下人的罪过了。” “不会,”许双婉微笑着轻摇了下首,“我身子很好。” 她穿得也多,这些日子以来她很注意自己的身子,哪怕这两夜夜里为发烧的他守夜,她也是穿得暖和。 家里人身子都不太好,她要康健才行。 许双婉近了浴房,刚走近就知道为何先前长公子要支开她,不让她服侍,又让阿莫拦着她了。 房里痛苦的闷嚎一声接一声,还不断传来那老大夫说的“再忍忍”的话。 “师傅,不好,耳朵也出血了……” “不要紧,你快来替我扶着前头。” 大夫话说完,窗上的人影动了动,紧接着,许双婉又听他在里面焦急地说:“长公子,这根针我要刺您的太阳穴,您千万不能动啊。” 这句话后,许双婉连低沉的闷嚎声都没听到了。 阿莫也是胆颤心惊,这时轻声跟少夫人道:“公子这几年身体要比以前好多了,就是身上还有股没散去的寒气,之前没根治,是因药不齐没做成,前些日子药齐了,那药也做成了续命丸献给了圣上,所以这一到冬天,公子的身子还是一片冰凉,热不起来,稍稍疲累些就会发烧,但是烫一回药汤,再以孙大夫施针佐治,公子就会好上半个来月。” 少夫人没说话,但朝他点了点头。 看她有在听,阿莫也松了口气,接道:“公子也跟您说了燕王的事了,燕王已经过了三江州了,脚程快的话,三五日就进京城。之前在燕地时,燕王与公子切磋过剑法,那时都是公子跟燕王口头对仗,我与燕王麾下护卫按照指示对战,公子离去时,燕王也说来日会亲自与公子一战……” 阿莫说到这,也是无可奈何:“公子悟力非凡,所知所悟之事远远超过我等,但公子身体一直不太好,身上时好时坏,岂是燕王那日日习武的人能比?” “好了,能打赢了?”许双婉开了口,看向他。 阿莫抿着嘴摇了下头。 “燕王是来打架的?”她又问。 阿莫又苦笑:“公子搜集了燕王逆谋的证据,哪能不走漏风声,他这次来,是要公子的命的。” “嗯。”许双婉点点头。 是来要他的命不假,不过,反过来,他们也可以要了燕王的命。 难怪长公子说,太子不急,太子也得逃了,燕王这么气势咄人,杀人都杀到京城来了。 第31章 这夜的长公子很暖,他睡了一会就醒了过来,许双婉知道他夜间不喜欢灭灯,放置在床边的小桌上便点着一盏,夜间他就着灯火看着她,看了一会,摸了摸了她的头,侧身把她的头塞进了他的胸口,随手一掀被子盖住了肩,被子都盖过肩,又沉沉睡了过去。 他是睡着了,许双婉在他睡着后,头艰难地往上爬了爬,把脸从他的胸口和被子里拔了出来,抬了两个鼻孔在被缝边沿吸气,这才睡了过去。 不过,这夜长公子的胸口甚暖,太暖和了,许双婉这觉便睡得沉了些,直到第二日一早惊醒了过来。 这时,他正好要下床穿鞋。 看到她醒了,他给她提了提被子,说:“再睡一会,今早我自己走。” 许双婉太累,只是下意识过去抓住了他的手,闭了眼睛又迷迷糊糊睡了一会,才想起他要去金部点卯之事,睁开眼与他道:“鼻子堵住了。” 下次别了。 “嗯?”宣仲安凑过去看她,闻了她的呼吸声,笑了,“没堵住啊?” 他还摸了摸她的头,见没烧,放心了下来。 “昨晚堵住了。” “昨晚?”宣长公子还没明白。 许双婉看了看他的胸。 长公子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沉思了一翻,才高深莫测地道:“知道了。” 许双婉见他知道了,便点了点头,又半睡半醒了过去。 她这两晚睡的太少了,白天要忙的事也多,府里要过冬,很多过冬的东西她想提前备齐,也不能偷懒睡觉。 沁园也是太大了,还好离公婆的听轩堂不远,她白日带着洵林过去,就在那把事情当着婆婆的面吩咐好了。 这样也好,她管事,婆婆也听一耳朵,要是有不对的,婆婆还能指正她,比她一个人叫来管事一桩桩问强。 许双婉睡中安排着这些个事,直到有人又走了过来,低头在她的脸上碰了一声,说了一声“走了”,等门关上,眼皮太沉,睁不开睁的她在还带有他温度的枕头上磨了磨脸。 太子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找她说话,还有霍家要给侯府的交待也不知道什么送来,脑子里模模糊糊闪过两件事,她终于陷入了彻底的沉睡中。 ** 这天下午归德侯早早就回了,说是矿上无事,他打算休沐一段时日,暂时不去矿上了办事了。 侯夫人听了也是欣喜:“那正好,天气太冷了,你在家歇着也好。” 宣宏道闻言微微一笑,看着夫人的眼里多有怜爱。 是他无用,这生让她受苦了。 他现在也知他越是横了心,事情越是他期望的背道而驰,现在也不敢擅自主张,长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仲安让他慢慢从矿上退出来,不再去管那铁矿之事,他也打算收手了。 好在,他这些年在铁矿上早收买了几个能用之人,到时候要用到他们了,这事还是能办成的。 许双婉听公爹要在家,不去办差了,便寻思着回沁园去,哪想,这时婆母已经跟公爹说起话来,把她这几日白日所做种种都说了出来。 “还买了十来条羊,放在地下冰库冻着,说是一半过年送到父亲家中去,一半自己家吃……”侯夫人说起这些事,满脸的喜悦,“那羊我也去看了,可肥了。” “你看了?” “看了。” “杀过了拿来的?” “是呢。” “身上没血啊?” “没有,都去干净了的,媳妇说,还要做两只腊羊,到时候烤来就酒吃,也别有一番风味。” 宣宏道看夫人说着都咽口水了,在一边练字的小儿子拿着笔也是猛咽口水不止,他也是大笑了起来,指着这母子俩道:“瞧把你们俩馋的……” 说着就朝恭敬站在一边的媳妇道:“无事,你就留在这边理家事就好,先前是陪你娘,现在当是陪我们俩,正好,我也带带洵林,咱们家小,不用去管那么多客客套套了,一家人在着最好,是不是,宣夫人?” 最后一句,他是对着侯夫人说的。 侯夫人被他说得咯咯笑了起来,整个人都明朗了起来,快活了许多,“是的,侯爷。” 宣宏道对她着实是好,自他青梅竹马的姜氏入了侯府,他对姜氏说不上是锦衣玉食地供着,但是但凡他有的,能给的,他都给了她。姜太史夫妇因此也不好说当时自己看走了眼,把爱女托付给了他是错的,只能道是鱼与熊掌不能兼得,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事,女婿的资质跟不上他的地位与他的野心,也是没办法的事。 宣宏道早年誓要振奋侯府,这事在他二弟带着族人远走他乡后尤为更甚,后来很是激进了一番,也差点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伤筋动骨的,差点连长子的命都搭上后,他也是长了记性,现在也是沉得住气了。 这下回来了也没跟家中妇道人家透露什么,他夫人只要他大冬天的不跑去那冻死人的山间办差就已经很高兴了,不会多想什么,至于媳妇,他看她聪敏,但为人中规中矩,做事逾不了规矩来。 这厢公爹一回来,许双婉也是拘束了不少,等屠管家来有事请示,她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见此,宣宏道抱了洵林去内屋练字去了。 等晚上宣仲安回来,听了情况后道:“你过去还是过去,不用顾忌父亲太多,就是见管事的地方就不要放到母亲的外堂了,那毕竟是父亲母亲的地方,等会我见屠管家,让他在听轩堂的大堂布置一二,你以后白天就去那呆着。” 许双婉听了颔首。 宣仲安笑了,又动手动脚摸了她的耳,“母亲不太管庶务,历来是屠管家办的,但屠管家只是个管家,帐房动银钱之事是要主子首肯的,一来一去,这中间会耽误不少时间,他也是辛苦了很多年了……” 不止是辛苦,而且他也很为难。 有些事情主子能做那个主的,当下人的那是不太好提的,尤其侯府情况不太好,花银子的事太多,屠管家也不好样样都提。 侯府要是精心打点,花的钱就不是那个数目了。 不过,许双婉昨天已经在问过他后,得了可由她做主的话后,就已经做主把侯府京城当中的那两个铺子的租银以及分红要了,这笔银钱不少。 这租侯府两个铺子的是姜家的一个亲戚,侯府当年把铺子借给了他开店,做了一个食肆和一个酒楼出来,他们家做了些年做出了些口碑来,后来生意也算红火,这家人也是良心人,一直有说要给侯府租银和分红,年年都送过来,可是她婆母不收,人家放下隔天又让人送回去了,但等屠管家出去采办了几次,知道现在侯府是她当家后,这家人就又上门来了,她便跟婆母道,“您不收是您对亲戚的照拂,媳妇收了,正好跟府里的帐目对了起来,铺子那边的进项也就对得上了,以后管家也就方便多了,您多年帮忙,他们心里怕也是惭愧,不收他们心里也不安。” “他们也是每年都送了礼的,”宣姜氏有些虚弱地道,也不知道自己对不对,“我们侯府来往的人家也不多了。” 这是除了她娘家本家之外,不多的另一家了。 姜家的别的亲戚,也是嫌她是姜家的拖累,不太愿意跟她来往。 其实就是她嫂子她们,这几年也不是太喜欢跟她说话,她回了娘家,她们也是坐着相顾无言的时候多。 “礼我们家收了,我看到了,今年我也准备了一些回礼,给他们送过去……”许双婉面不改色地道,“至于来往,以后怕是要多些。他们家跟城外的乡民收柴禾青菜,屠管家找了他们家帮忙,也帮着家里收一些,他们家管事的会做事,说每次收了帮我们送过来,昨天还送了两车柴禾来府,我看他们家也是用心,回头我也得请他们家少夫人来家里做做客才好。” 这才算有来有往。 不是不收人家的银子,让别人家欠着自己不得不上门就是有来往了。 这家人这么多年都没忘给银子的事,又看他们家现下的行事,可以说这一家人是有些风骨的,就是门户小,也能来往。 就是侯府现在不太平,等燕王一事罢了,侯府要是还在,她到时候再请人家家里的内眷来府里坐坐。 许双婉猜,这家人现在有了些家底,不太缺银钱的话,用身份跟他们来往才是最恰当的,他们毕竟是亲戚,他们想来也不愿意每次来都是跟欠婆母一样,说话做事都要陪小心。 许双婉也看过他们送过来银子,这十来年婆母不收的银子其实是有很大的一笔了,可见他们家也是真不缺小钱了。 他们不缺,但侯府缺,这银子许双婉是想要的。 媳妇说的话甚是有道理,最重要的是她坐在她面前的样子,像是她不答应她就不可能走似的,宣姜氏也是红了脸,讪讪然地点了点头:“那好罢。” 她是觉得丢人了些,但媳妇说的也有些道理,那就按她说的办罢。 遂许双婉就拿了这笔银子,侯府没用几天,就可以好好过一个冬了,于是她置办起过冬物什来也是毫不手软。 她想的是,哪怕侯府明天就要没了,也要吃好过好,她既然当了这个家,只要有一点办法,她就不会委屈这家人。 这难不倒她。 想当年为了帮母亲拿稳管家之位,她所做的只是更多。 这厢许双婉有了银子在手,心里有底,又往侯府填了不少酒水吃食银炭,现眼下是长公子说什么她都点头,好说话得很。 宣仲安见他说话她就点头,也是好笑:“你都知道啊?” 许双婉这时就有点为难地看着他了,这个不能应,应了就是她手长了。 看她神情又慢慢地端庄了起来,宣仲安捏了她的脸一把,“行了,母亲一生都不太管这些个事,以前还有外祖母帮着她,现在外祖母也不在了,舅母们也不愿意过来,这几年光靠屠管家撑着了,父亲也不管这些俗事,你往后要是拿不准的,先问屠管家,他拿不准的,你来问我,我给你撑腰。” “母亲那,也是要问的,有关父亲的,也是要问过父亲才成。” “好,问。”她一板一眼,宣仲安也是笑了。 他记得他这位婉姬被京城几位夫人最先称道起来的是,她身上的那份痴气。 当初她十岁出头那年被她母亲带出去见客遭人逗弄,说她这么粘母亲,帮着母亲,以后莫是要带着母亲才肯嫁人不成? 她当时道:“不是如此,我在父母亲身边,便一心一意过在父母亲身边的日子,以后嫁人了,我便一心一意过在夫家的日子。” 众夫人当这是笑言,但哈哈大笑过后,对她留心的人不少。 他当时听了传闻,心想这真像是四五岁时,就已一本正经了的小姑娘说的话,现在看来,她还是一点也没变。 ** 归德侯回侯府没两天,燕王就到了。 这天宣仲安就没回来。 许双婉一直等他回来,等到半夜也没睡。 他这阵子回来得晚,但再晚也是回来的,兴许等等他就归家了。 但直到半夜他也没回来,她倒是等来了公婆那边的下人传来的话,她婆婆突然半夜起烧了。 许双婉本来就是穿着衣裳在等人,一听话,下床穿了外衣披了裘衣,吩咐采荷看着隔壁睡觉的洵林一些就急步过去了,她走得太急,打着灯火的姜娘子都快跟不上她,嘴里轻呼:“少夫人,您慢一点。” 宣姜氏这是突发急病,府里也没大夫,等着人请来看过后,这天色也大明了,洵林也醒了过来,找不到她后听说母亲又发病了,他闹着要找父母兄长,许双婉安排好婆母这边的事又跑回去安慰大哭不休的他,洵林这时候就不认他了,许双婉抱他,他也不肯,他抱着虞娘子不放,泪眼婆娑哭着跟许双婉道:“我不要你,我要娘,我要爹,我要哥哥……” 采荷在旁边听得为她家姑娘心疼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等会啊,”许双婉见他身上衣裳穿好了,朝虞娘子一点头,还是抱了他过来,洵林到底是心里跟她隔着些的,这时候急了也是挣扎不休,打到了她的头。 许双婉头上戴着簪子,他这一打,簪子全□□了发间,刺疼了她的头皮,她头因疼痛猛地一撇,差点手上失力,把他掉下去。 她往后急退了一步,还是挺住了腿稳住抱住了他,“好了好了,这就过去,不哭了,我们洗个脸,洗好了就去看母亲。” 洵林一听,才慢慢安静下来。 许双婉让虞娘子抱了他过去,又让丫鬟去给洵林拿他的小裘衣,还要备两身厚的——小孩子总有失手的时候,身上弄脏弄湿是极简单的事,大冬天的要是冻着了,小的要是也病了,这府里就真乱了。 “姑娘……”采荷等她说完话,这才上前。 许双婉擦了她眼边的泪,跟她道:“我没乱,你也不能乱,知道吗?” “知道。”采荷的眼泪停都不停不住。 许双婉深吸了口气,也没让她动手去看头,而是先把头上的簪子全扯了下来,跟采荷说:“快给我梳个不用头簪的,拿发绳绑。” “是。”采荷看她已经往妆镜前增了,擦了眼泪,也快步跟上了。 虞娘子在洗脸架那边给洵林擦脸,看了她匆忙坐到了凳子上,她眼睛黯然了下来,跟腿上的小公子轻说:“你不要这样说,少夫人会很伤心的,你忘了,这些日子她对你有多好?” 得了能去看母亲的话,已经不再哭闹了的宣洵林愧疚不已,低头内疚地道:“我忘了。” 他那时候只记得嫂嫂不是好人的事了。 许双婉的头还是被弄破了皮,出了血,采荷给她梳着头,眼泪又刷刷地掉,她也不敢哭得太大声,让侯府的娘子丫鬟听到,只敢压着声音抽泣着劝她家姑娘:“您等会就别抱小公子了。” “小孩子心里有他的喜恶,讨厌一个人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变的,我心里早有数了……”像她小时候,她也是个对自己的想法很执拗的人,将心比心,要是换她小时候,她的哥哥娶了一个伤害过家中弟弟妹妹的那个家族中的人,她也不会那么容易真喜欢上她。 小孩子还太小了,像他这么小的年纪能懂一些道理已是不错了,且说来,就是大人,也不能那么容易释怀。 她兄长作的恶,没那么容易好还。 许双婉梳好头,又过去抱人,虞娘子本怕洵林又挣扎,想劝她别抱了,但洵林这时候朝她伸出了头,见小公子自己愿意,她只好把人送了过去。 “对不起。”宣洵林一入她的怀,就轻声地道。 “知道了,”许双婉拢了拢他身上的小裘衣,抱紧他,把他的小脸转到胸前,省得外面的大风吹疼了他的脸,“没关系。” “我下次不会了。”宣洵林保证道。 “嗯,好,嫂嫂相信你。”许双婉抱紧他,快步往门外走去。 外面北风呼呼地刮,吹得人的脑袋都发麻,许双婉抱着孩子快步往听轩堂去了。 好在她过去后,婆母那边的老人已经侍候婆母喝下了汤药,睡了过去,一直苍白无血色的脸也好了一些。 这厢,跟老大夫说话的宣宏道见长媳脸色苍白,便抱过了一直偷看他的小儿子,跟她道:“你也忙一晚了,趁你娘睡着了,你也赶紧去休息一会。” 许双婉朝他福了下腰,去了内屋坐着,打算守着婆母打个盹。 但好景不长,下午东宫来了人,告知他们侯府长公子昨夜受了重伤,命悬一线,现下眼看就剩一口气了,让他们家的人现在赶紧去宫里看看。 宣宏道一听,当场一口血就喷了出来,昏了过去。 第32章 他这一倒,屋里大乱。 许双婉当下脑袋一片空白,茫然之间她转过头,找到了围着公爹带着下人救治他的屠管家,她张了张嘴,张了好几下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管……管家,快去姜府。” 她声音太小了,只有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采荷听到了,当下她就朝管家大吼:“屠管家,屠管家,快去姜府知会姜太爷。” 屠管家听到,看大夫在,当下吩咐好了下人听大夫的令,就往门外连滚带跑地去了。 这府里,现在真得请外太爷来坐镇了。 “这位差爷,”许双婉看公爹那边有人了,管不得男女有另,当下就往那侍卫打扮的人看去,“请问我家长公子身边的随从可有回来?” 那侍卫不知她为何发问,但还是回道:“回这位夫人,长公子身边的两位贴身长随,皆也身负重伤,危在旦夕。” “是吗?”许双婉茫然,她还等着阿莫回来给她报呢。 他不回来,她都不知道信谁。 长公子说好了会让阿莫回来给她报信的,让她信阿莫的。 现在她该信谁? 她都不希望这是真的。 不是真的,他就不会命悬一线了。 “夫人,夫人……”看她愣住了,一身的惶然找措,东宫侍卫看着不忍心,道:“太子有说,让我带你们进宫,敢问,您就是长公子夫人罢?” 许双婉眼里已有泪,但面前有人在说话,她不愿失态,强忍住颔了下首,“我是,只是还想请差爷多等一会,我们家,我们家去请我们家能作主的老辈去了。” “理当如此。”那侍卫知道姜家跟归德侯府的关系,可以说,这些年归德侯府的不倒,悉数皆是那个太史爷对归德侯府帮忙的功劳,这侯府一得消息,侯爷就昏倒了,能替侯府出面做主的,看来也只能是那位太史爷了。 不管差爷心中如何想道,许双婉这头脑袋一片混乱,心绪更是复杂,一头想着要跟着外祖去东宫,一头想着府上要如何安排,还有婆母,对,还有婆母…… 许双婉一想到这,转身就往内屋跑。 东宫来人的动静很大,门子是一路跑过来报的,这下内屋的若是惊醒了…… 果然不出许双婉所料,她一跑了进去,婆母床边的老婆子带着丫鬟忙作了一团,看她进来,婆母身边的老婆婆红着眼道:“少夫人你快过来,夫人喘不上气了。” 许双婉急走了过去,这时宣姜氏已上气不接下气,她已泪流满脸,看到媳妇,她当下顾不上喘气就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急吸了几口气道:“媳,媳妇,你去宫中,你去!” 她死死地抓住许双婉的手,就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握了握,就松开了手,想让她赶紧去。 “我去,”许双婉不断地顺着她的胸口,“娘,娘,你好好吸气,好好的,等你顺过气了,我这就去!” 宣姜氏急不可捺地看着她,但她起不了身,也无法再说出话来,她无可奈何,只好闭上了眼,不断地强呼吸。 一阵喘气后,她的气息总算比刚才好多了。 这时门外,有小丫鬟跑了进来,说侯爷醒了,她话刚落,外面就响起了洵林号啕大哭的声音。 “娘,你听我说,”听到大哭声,许双婉的泪也不自禁地掉了下来,“洵林怕是惊着了,我就要跟外祖去宫里,你跟爹要好起来,带着洵林,莫要让他病了,长公子在家时,最怕他生病,你要好好的看着洵林,等我们回来。” “诶,诶!”宣姜氏痛苦地闭上眼,紧接着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对老婆子说:“婆婆,你抱洵林进来,就说我要抱他,侯爷呢?把侯爷也抬进来,我守着他。” “你去罢,府里不要担心。”宣姜氏说罢就推媳妇的手,“你去,府里我知道怎么办,我知道的。” 许双婉见她急得两颊一片发红,一咬牙,转身就去了。 在去宫里之前,府里的事她还要吩咐。 她这边一出去,老婆婆正抱了洵林进来,洵林看到她就朝她伸手,凄厉地道:“嫂嫂,嫂嫂……” 许双婉别过脸,快步与他错身而过。 洵林叫得更绝望了,他尖叫着:“大嫂,大嫂,我听话……” 抱抱他,快抱抱他,他要去见他兄长。 许双婉已快走到了外屋,已醒了过来的宣宏道见到她,抬起满是血丝的眼,与她道:“你母亲可好?” “尚好。” “听说你已去姜家请人了?” “回父亲,是。” “甚好。”宣宏道站了起来,他站起来的时候颤悠了两下,被下人又急忙扶住,他稳了稳,推开了下人的手,跟媳妇道:“我进去跟你母亲说两句话,等一会我们就去门边,等你们外祖来了,一道去东宫,看要带什么东西,你问问差人,现在你就去准备准备罢。” 说完,他大步往屋内走去。 许双婉也管不得他了,她拉了采荷一把,与她道:“好姑娘,帮我去问一问东宫来的大人我们可要带什么进去,能带什么进去……” 采荷马上点头道:“我知道怎么行事,姑娘放心。” 她是她们姑娘身边的大丫鬟,跟着姑娘帮着夫人当过家,她自然知道这当中要怎么行事。 这边着了采荷去问话,一等许双婉跟府里的一个管事吩咐好家里的事情,让他们这几天门户紧闭,和家中轮值的次数后,采荷那边也问话来了。 没什么能带进去的,现在宫中宫门大闭,就是他们进去,也得跟着这位差爷走才成。 “就是药物,也是不需,”采荷发白的嘴唇急急动着,道:“差爷说太子已把宫里最好的药都用上了,就是圣上那边都派了御医过来,还有说是什么药王也在替公子诊治。” “那可是无碍?”许双婉听到了“药王”两字。 采荷茫然摇首:“奴婢不知。” 许双婉凄然一笑,是了,如果无碍,报信的差人来报的怎会是命悬一线。 “去,”许双婉抹干眼边的泪,“我都忘了,你现在快去,乔木腿快,你快让她去沁园把长公子和我最厚的那两件裘衣拿来,等会不要往这边走了,往大门边那边去,等会我就要跟公爹去门边等太爷过来。” “是,是,是。”采荷连声应着,跑去找她们家的小丫鬟了,她跑了几步一时没找着人都急了,差点就喊出声来,还好平素姑娘教导她的绝不能轻易高声大语,她忍着高声唤人的冲动,问了一圈才在外面找到端热水过来的乔木。 乔木之前被侯夫人房里的娘子吩咐着去端热水了,这下听到采荷说姑娘吩咐让她去拿东西,不等采荷姐姐推揉,把盆往采荷手里一放,提着裙子就往沁园跑去了。 采荷不得不高声把人叫回来,“回来,话还没说完!” 乔木回头看。 “不要回听轩堂,去大门边,姑娘等会就过去了,听到了吗?” “听到了。”乔木见她没话说了,撒腿就往沁园跑。 这厢许双婉已知屋内的婆母跟公爹已经说上话,大夫也出来跟她说侯夫人身子暂且无碍,不用太担心,她也是暂时松了口气,朝大夫感激一笑,道,“这几日,得麻烦您在府里帮忙看着了。” “应该的。”老大夫是以前老侯府带出来的人,老侯爷虽然过去很多年了,但老侯爷的恩情,和长公子这几年帮过他的忙,都不能让他对侯府的情况视若不见。 这时虞娘子先从内屋里退了出来,跟少夫人禀道:“洵林已经不哭了。” “那就好。” “少夫人,我可要随您进宫?” “要,你要是有准备的,现在就去。” “奴婢去换身厚点的衣裳,这就来。” “好。” 宣宏道已经从内屋出来,与长媳道:“好了吗?” “好了。” “姜府不是太远,应一会就过来了,我们现在就去门边等。” “是。” “这位小兄弟?”宣宏道这时朝坐于门边一角的东宫差人说话。 侯府乱了一会,但侍卫说过话,下人搬了椅子给他坐,说是家里少夫人吩咐的,随后茶水点心也一并送上了,还给他热了一小壶暖身子的烧刀子,侍卫没敢大白天的喝酒,省得等会过宫跟人起冲突,这厢等归德侯一说话,他马上道:“宣侯爷,这就走?” “走,不过还得劳烦这位兄弟,等会在门边等等我丈人。” “行。”侍卫抄起了那热在烫水当中的小酒壶,跟归德侯道:“我带着,宫里出了事,门比平时还要紧,我守宫门的兄弟们这都是一宿没睡了,我等会把这酒送给他们热热肚子。” 宣宏道一听,脸色一动,“可还要多拿几壶?” “不用了,这点就行了,侯爷,请。” 宣宏道走在前面,步子与他迈得一致,走在他身边,“宫里这是出什么事了,可是与我长子重伤有关?” “有关。”侍卫知道他在套话,他本来不该多说了,但看在那美婢给他送来了茶酒的份上,他顿了一下,道:“侯爷,我不过是个来送信的,不该跟您多说什么,小的只能道,这次长公子办了件大事,他要是这次缓过来了,侯府好,我们也好……” 我们就是东宫了,侍卫不敢把话说得太清楚,含糊其辞道:“要是没缓过来,很多事就不好说了,不过,再差应也差不到哪去,长公子这次真的是办了件大事了。” 他让燕王失手,让圣上彻底相信了燕王的狼子野心,就是他因此也赔上了自己的性命,这要是活不过来,这天大的功劳也不知道侯府能不能领到手。 按他看,归德侯是差着那么点的,宣长公子要是不在了,太子都不敢太帮着他,现在就看姜太史了,有那么根老硬骨头在,他要是知道了宣长公子所做的事,长公子就是没了,他应该也能在圣上面前给归德侯府要点要紧的过来。 这些话,侍卫也不敢说得太明确了,端看归德侯领悟多少,他话说罢,等归德侯再问,他都打了哈哈过去,不再多说了。 他们到门边等了一柱香,乔木也把她们姑娘姑爷的两件厚裘都拿了过来,许双婉穿了她那件,抱着丈夫的那件,没一会,寒风中就跑过来了两道人影。 是姜太史他们来了。 姜太史下午正好在家,一听到消息,都顾不上坐轿子,当时就叫了家里腿脚最快的小孙子姜阔背他过来,同来的还有跟在他们身边的姜垠。 他们是一步都没停急跑过来的,一到归德侯门前,姜家三人老的少的都已汗如雨下,姜太史在侯府门边见着他们,当下都没用女婿行礼就挥手,“走!” 一行人急匆匆地去了。 皇城内城非禁卫军行公务不能跑马,马车又太慢且颠簸,这急着赶路的话还不如轿子快,侯府这边已经备了三台轿子等着,姜太史上了侯府的轿,嫌太慢,一路催促不停,他小孙子,十七岁的姜阔因此抢过了轿夫的扛把自行抬起来轿,带着人冲了前面,一路跑了过去。 一行人赶急赶忙的赶到了皇宫,进了东宫,太子见到一群急忙忙的人,对着前面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的姜太史道:“太史大人,您来得正好,您快进去看看罢。” 姜太史都顾不上跟太子说话,朝太子拱了拱手就往里跑,归德侯还勉强朝太子动了动嘴,道了句“劳烦”,许双婉则在外祖往里冲的时候就跟着他的屁股,埋头急步紧随了进去。 等到进去了,一股腥重的血腥味带着寒气就朝他们扑面而来…… “子目……”姜太史一进去就看到了床上赤着半肩的外孙,颤抖着声音扑了过去。 归德侯也是大步过去,看到床上那一动不动,脸如白纸的长子,这时,他看老岳父探了下长子的鼻子,随后一下腿软,倒在了床边,他慌忙抱住了人,看老岳父已老泪纵横,他心头一疼,眼前一片发黑。 那床尾还坐着一个身着浆洗得发白的麻衣的老者,见此皱了皱眉,许双婉本抱着她的长公子的厚裘,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床上没有一点生气的人,但此时她恰好看到了这个人脸上的表情,她抱着裘衣朝这个人走了过去,轻声地问他:“老人家,我夫君可是还在?” “在,怎么不在了?”那老人家没好气地道:“这不还有一口气,老夫在想办法嘛?你们一进来又打乱了我的想法,这要是没救过来,可不能怪我!” 真是好生气,他刚刚想到了怎么施针,这些人就又跑了进来打乱他。 第33章 许双婉慌忙去扶外祖,也跟公爹说了一句:“爹,咱们让神医帮咱们救治罢。” 神医听到,翻了个白眼。 姜太史也听到了老者之前说的话,他刚才没摸到外孙的气息,这时也顾不上多的,一站起来就朝那麻衣老者一揖到底,退到了一边,比女婿的动作还快。 宣宏道一见,连忙扶了他。 那老者看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挥挥手,让他们再走远一点,这时,也有宫人快步过来请他们站到一边,相请之间轻声道:“那是药王老人家。” 姜太史一听,失声道:“可是燕州那位药王?” “正是。” 姜太史又两手相叠朝那药王看去,本欲行礼,但这时候老头儿已经敛着眉头施针了。 那宫人也是一直在这房里,这时也是叹了口气,不知这药王老人家在做什么,床上的宣公子是被他几次吊回气了,但刚才他亲手试过,明明是没有气了,他老人家非说人没死,也不知道凭的是什么。 但他才是药王,是太子连哄带骗从圣上那请过来的,这时候不信也得信他,权当死马当活马医了。 药王这时也是火气大得很,给宣仲安连扎了数针后,忍不住恨恨道:“你这小儿,老头我救了你好几次,你却把我都搭上了,你害得我好苦。” 害得我好苦,我还要救你,药王真是恨不能把这人扎成筛子扎死算了,可想想要是这么个命八*九成都握在阎王手里的人被他抢救了过来,他回去后,跟老友喝酒对饮时又有得可吹的了,图着这点奔头,他不得不想法设法把人救过来。 说来,要是别人,药王也没有把握能救得过来,但这人在他手下当过药人,又是个坚韧不拔、求生*非比寻常之辈,他还是有些把握的。 再说来,这要是换个人昨晚就断气了,早就死得僵成石头了,敲起来说不定还会咣咣响两下,但他那心跳偏偏就是不断绝,时不时来一下,手是冰的但跟他要死不活的时候那温度也差不多,他老人家就是想把这当个死人扔了不管也不成。 药王咬着牙扎针,下得狠又猛,那银针晃如银光如闪电一般扎在了宣仲安的身上,看到姜太史一愣一愣,归德侯已是不忍别过了头,而许双婉,这时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了,只管摁住乱跳的心,连眼都不敢眨地看着人施针。 她自以为自己足够冷静,还面无表情,却不知道她的眼泪早流满了脸,淌到了襟前的狐裘上,打湿了前胸的一片毛。 那狐毛湿湿瘩瘩地蔫了下去,许双婉浑然不觉地睁着眼,看着床上的人一动不动,直到,她看到了床上的人动了起来。 “动了……”她心里狂喊。 “动了!”但喊出来的不是他,而是屋里的宫人,只见那宫人狂往跑去,道:“太子,太子,又动了!” “喊啥?”他惊天动地般喊,施针的药王施了最后一针,对着门怒吼:“又喊,死了算谁的?” 这群人,怎么这般爱大惊小怪,真是一点见识都没有! 他们是八辈子都没见过大夫救人啊! ** 宣仲安最终是回过了气来,还睁了一下眼,但很快眼睛又垂了下去,跟死人一样。 但好在,有明显的喘气了。 那太子身边的老公公也是一个箭步就先跑了过去,探到鼻息,激动地道:“活的。” 当真是活的,没死。 这时候谁都顾不上他说话了,太子已经跑到了前面,探到鼻息,也是松了口气,把位置让给了颤颤悠悠过来的姜太史等一家人。 他在旁长吁了一口气。 挤不进去的姜阔在旁听到,问他:“我表哥没事了?” “有气了,”太子头也没回地道,“有气了就行,等醒过来就好了。” “我表哥是出啥事了,你知道吗?” 太子这才回头,看向他:“你谁?” “姜阔。”姜阔擦了把又湿又汗的脸,“你知道出啥事了不?谁打我的哥?” 太子笑笑,指着床,“过去吧,你哥这次要是醒了,你们两家也算是熬出来了。” “呃?这么大好事?”姜阔愣了一下眼,“那谢谢太子了。” “你知道我是太子?” “我眼又没瞎。”耿直的姜家六公子耿直地道。 看一家人都挤在床边,太子看暂时没他用武之地,且他还有事,摇摇头就走了,也没介意姜阔那不敬的口气。 他一直,姜阔就硬是挤到了他大哥身边,跟他大哥说:“有名堂,太子说咱表哥活了,我们两家就熬出来了。” 姜垠拍拍他的头,眼睛瞥了房里东宫的人一眼,轻声道:“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你四处看着点,还有打听一下,阿莫他们在哪。” “是了。”姜阔面粗心细,他祖爷叫上他不是白叫的,他是姜家这代里最会来事的,他表哥那现在用不上他,他就又退到了一边,往这屋里站着的公公身边凑,准备去打听点他想听的。 这厢药王被姜太史他们围住,药王已拔出了针,横着眼看了这几个人一眼,跟这些个没眼色的道:“你们挤得我连手都没处放了,我要是拔针失手了,死了算谁的?” 没人敢应话。 药王见他们怂怂的不敢说话,连那个比他大几岁的老头也一样,高兴了,就朝那个漂亮的小女娃娃招了招手,“你过来。” 长得挺美的,可以多说几句。 “见过药王老人家。” 她一过来,就施了一礼,施得挺好瞧的,药王看了挺高兴,道:“你是谁啊?叫什么名字啊?” “我是长公子娘子,闺名双婉。” “长公子谁啊?” 许双婉力持镇定地往床上看了看。 “哦,”药王拍了下头,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病秧子啊?” 接着他又道:“你咋这么命不好,嫁给他了呢?” “夫君很好。”许双婉又朝他施了一礼,飞快回道。 “眼光不好,”药王指着她摇手指,“眼光不好!” 说着就往旁边看,“我徒弟不错!” 他徒弟一路行来,为着替他这生性古怪的老师傅在燕王面前保全性命也是心力交瘁,听他这时候都不忘给他找媳妇,找的还是个有了夫君的,且撬的还是他宣兄的墙角,这小徒弟眼前当下也是眼一黑,刚才给他师傅手快如影递针的书生不禁低叫了一声:“师傅!” 药王被徒弟警告了,却置若罔闻,跟漂亮的小女娃娃道:“以后当了寡妇,可以找我,我家徒弟还缺个媳妇,我家很有钱的,在燕地有三千亩良田,一千亩药田,还有五座山,三座庙,都是我们家的,你嫁过来都给你。” 这下,不止是他徒弟因他的话如遭雷劈,就是姜太史和归德侯也是眼睛瞪大,半晌无语,末了还是姜太史回过神来,跟救了他家外孙的药王结巴道:“双婉是我,我外孙的媳妇,宣家长媳。” “这个死了就不是了。”药王很豁达地拍了拍床上活过来的人,“看开点,我暂时是把他救过来了,不过我看,他不像个长命的相,是个短命鬼,你们家节哀,早做准备。” “你也是。”药王事情一完,身上也出了一身大汗,朝漂亮的小女娃娃自觉非常和蔼可亲地一笑,“我姓徐,我们那地都叫我徐药王,这病秧子要是死翘翘了,你就往燕州药王谷那边来找就是,路上随便问个人就行了。” 病秧子这时在床上昏迷不醒,不知他还没死,就已被人撬墙角了,药王一说完,就带着人去了,剩下归德侯茫然地看着岳丈,喊了他一声:“爹……” 姜太史拍了下头,回过头去看,却见外孙媳妇比他们早回过神,把手上的裘衣已经披到了人的身上,且已经跟虞娘道让她快快追上去问药王老人家,这大开的窗户是不是能关上了…… 他听这话,才觉屋中冷风阵阵,原来打一进来,这窗子都是开的。 这要是再冷下去,人会冻病的。 虞娘子一听吩咐就赶紧跑出去了,姜太史看着窗也是不解,“怎么这大冬天的,窗开了?” 这厢,刚才提溜了一个公公出去称兄道弟的姜阔回来了,在他外祖耳边就是一阵耳语:“表哥以身涉险,代天下坐实了燕王谋逆之罪,现下燕王一行人已被关了起来,听说现在宫里已经死了好几个娘娘了。” “真?”姜太史一听,横头就看他。 姜阔颔首,在祖爷耳边接道,“孙儿不敢肯定,但十有八*九是真,刚才孙儿也看到了,太子那笑挺痛快的,八成咱表哥这次帮到他了。” 姜太史点头,正要说话,虞娘子已急跑了过来,跪在床前急呼呼地道:“回少夫人,问到了,可以关了,就是房里等会不要烧太多新炭,要用旧火,大夫说新炭烧脑子,不能用。” “那你去关窗,门不要关实了,留条缝……”许双婉这时候握着长公子的手,她握着她已习惯握着了的冷手,也冷静了下来,“你再去请太子宫里的人问问太子,或者是太子妃,我们家公子可能暂且在此歇下之事。” “是。”虞娘子又爬起,飞快往外去了。 见下奴如离弦之箭而去,姜太史转头看着她这外孙媳妇,心中也是一片庆幸。 幸好,幸好,这外孙媳妇不是像女儿那一卦的人,这侯府,总算是有了一个能把侯府的半边天撑起来的主母。 ** 宣仲安在东宫呆了三天,三天后才醒来。 这时宫门紧闭,圣上更是下令休朝十日,宫内有出无进,公爹与外祖相继离开后,许双婉身边只剩了一个虞娘子,即使是采荷,她也令她回侯府了。 采荷是她多年以来最为信任之人,知她心思,更重要的是,采荷知道她的行事做法,知道什么该为,什么不该为,采荷回去了,也能帮着她先前在家里没完全的事做下去。 人还活着,这年还是要过的,日子还要过下去,许家的二姑娘这时候希望一切都如她以为,有条不紊地过下去。 侯府不会灭,她不会死,她会跟着她的丈夫回到侯府,过他们接下来的日子。 她心里认定了她以后的日子还长,遂这天在她握着他的手时,她丈夫醒了,她也只是朝他微笑:“夫君,您醒了?” 她说话时,不知自己说着话,眼眶里已全是泪,但睁开眼的宣仲安慢慢看了个明白,把她的脸一寸一寸,丝丝毫毫地皆纳入了眼中、心中后,他道:“醒了。” 他闭上了睁开一会就有点疲惫的眼,捏了捏手中那柔软的手,“辛苦你了。” 他不用去想,就知道她等他醒来的这些时间有多难熬。 “不辛苦。”许双婉摇头,“您要喝水吗?可饿?” 得了他的摇头,她仍自叫了虞娘子进来拿水过来,这下跟他说道起了她前来东宫和随后这几天发生的事。 说到末了,她道:“我想家里需要父亲,外祖也是有差事在身的人,不宜在宫里久留,就一一劝他们回去了,他们比妾身还要担心您。” “知道了。”宣仲安说到此,睁开眼看着她,“多谢婉姬,我知你的担心,不比他们少。” 许双婉朝他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多不多,少不少,都无妨,都无所谓,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活过来了。 不多时,没待他们说上两句话,太子就急匆匆地过来了,要跟宣仲安密谈,许双婉见太子脸色,不等太子开口,就先行告退了下去。 她为避嫌,没在外厅落座,而是出了门,站在了廊下,但没站多久,冷风还未吹疼她的脸,就有宫人来报,说太子妃找她。 许双婉赶紧跟了过去。 这次因为她身边只留了一个虞娘子,这次她连虞娘子都没带,留下了虞娘子候在外面,等长公子的吩咐,她则独身一人跟着宫中侍女去见了太子妃。 ** 这位宣家的长公子夫人,归德侯府唯一的少夫人,比头一次见她,这位小夫人的身份现在更是大不一样了——太子妃霍雀再知这位宣少夫人如今的身份不过。 这许家的二姑娘,也不知道她命里注定的是什么运气。但看不明辨不清,也无碍太子妃知道宣许氏现今的身份,已随归德侯府那位长公子的所作所为水涨船高。 因着这次,玘妃都受了牵连。 那几十年在水边走也没湿过鞋的玘妃这次栽了个大跟头,被圣上打了个半死又幽禁了起来,甚至七皇子都被他怀疑是不是他的种,这等事这几日在宫中一一被细察起来,圣上甚至拿刀扎了燕王的心,如若不是怕燕王余党听闻燕王死了在燕地起兵造反,这时候燕王都死了。 太子妃在宫中过了惊心动魄的几天,数夜无觉,早疲惫不堪,但对着这位得太子欢心的宣长公子的夫人,她还是打起了精神,一见人的面就拉了人的手,笑道:“听说你这几天日夜不眠照顾你家长公子,这是辛苦了罢?” 太子妃脸上化着妆容,但许双婉也是看出了她的几分疲色,她跟着太子妃落座,没拒绝太子妃的亲近,随手把靠垫往太子妃身后一塞,与她暖声道:“是操劳了些,但有时也能眯个眼打个盹,并不是太累。” 太子妃往软垫上一躺,身子不用板着,身上也舒适了些,这下也是顾不上装态,苦笑道:“都一样。” 她也是如此。 细究起来,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图的什么,还是以后会不会好意了别人,只知道杀红了眼,那就必要把能踩下去的弄死了不可。 玘妃得死,太子妃知道,这个人不止是太子的心头刺,也是她的眼中钉。只要玘妃活着,太子就不可能那么容易继得了大统,而她的儿子就当不了太子,且为更重要的是,玘妃知道她霍氏的能耐,也是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 但太子妃这次不打算跟玘妃再耗下去了,玘妃自负,自认为她对圣上了如指掌,能把圣上当猴一样地玩弄,但她不,就是圣上这几年再名不符实,她也敬畏着那置顶在她头上的皇权,她没那玘妃那胆,没玘妃那自负,她这次就是只想把玘妃弄死,让这个人从此埋葬在土里,再也不能活着跟她捣乱。 太子妃心里带着股狠劲,这段日子过得非常不好,这时候见她说完话,这许二也只是拿过宫女递过来的毛毯给她盖到毯上,她也是闭了闭眼,不忍对这幼小又虔诚的小姑娘,用上她那幅太虚假的面孔,过了一会,她拍了拍身边安静柔顺的小姑娘的手臂,跟她道:“许二,这次回去,记着了,一定不要往宫里冲,也要把家里那位手狠的爷劝住了别往宫里钻,等圣上杀干净了,心平了,他再跑回来,那才是他的生路。” 急于请功,只会让现在在暴怒当中的圣上迁怒而已。 现今的圣上就算还留以往的几份清明,但他毕竟不再是当初的圣上了,盛怒当中的他,不过是一个被激怒的愚蠢的普通人而已。 第34章 “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许双婉点头。 霍氏嫁给太子七八年之外了,这些年间她一共孕有四胎,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公主,一个皇太孙,她最初生的两个皇孙,说是夭折,其实都是不明不白的死了,东宫这些年的日子早把她熬得面目全非,想及那些人,她眼睛都带着自己都不明的狠烈。 那里面,带着一种咬牙切齿,恨不生啖其肉,饮其血,抽其筋的恨意。 许双婉看了个明白,当下更是恭顺,太子妃说什么,她便记住什么。 “好好跟你家长公子说,他会明白的。”太子妃说罢,也是笑了,“行了,不说这些了,来,喝点姜茶,这天是越来越冷了,这在外面冻着了罢?” 见她说罢,许二又点了头,太子妃笑容更是深遂。 她说这番话,固然是因为她看得上这许二,另一个,也是透过她与那位长公子交好——那一位,可是真正手狠手辣的主,但凡有一点生路,他就连自己的命都敢往上赌。 偏偏,他还运气好。 这样真正狠辣的人,太子想用,她吧,当然也就帮着太子了。 太子妃对许二的柔顺是甚为满意的,等宫人来说宣长公子醒了,找他家长少夫人回去后,她还把她镶满了宝石的手炉送给了她。 许双婉本来不想接,但太子妃笑说了一句拿着吧,不是什么稀罕物什,她就接了过来,摸了摸这镶满了宝石的手炉。 应该值不少钱,这段日子把归德侯府的那点家私算了个明白的侯府媳妇心道。 ** 宣仲安醒来后又在东宫呆了三天,三天后他的头和手能动后,他就打算回府了。 药王来给他诊治,知道他要走,气得眼睛都瞪圆,“你害苦了我,我走不得,你却能回家?我扎死你!” 宣仲安好脾气地笑笑,“您是圣上的贵客,圣上一时舍不得您走也是情有可原,再则,您不是很早就想来太医院看看他们的药库吗?我听说太医院的药库存储丰富,所存药物种类成千上万,这点时间,应该不够您都瞧一遍的罢?” “那倒是,我都没看到一半,这些江湖郎中治病没一手,但搜刮药材倒是有一手,他们往民间抢了不少好东西,我收集的没他们齐。”药王点头。 这上贡的,在他老人家嘴里就被说成抢了,宣仲安知道他的性子,又是微笑道:“等您都看遍了,想走的时候,想来那时候您也能归家了。” “你说得倒是轻巧,”药王拿老眼白了他一眼,“好像老夫想走就能走得了似的。” “您老是非凡之人,这世上鲜有事能难得住您。” “呵呵呵呵……”药王被他的马屁拍得笑得下巴发抖,胡子乱颤,他顺着胡子跟宣仲安道:“你这个人,就这张嘴还行,死了倒是可惜,算了,徒儿……” 他徒弟赶紧过来了。 “把药给他罢。” 徒弟见他师傅总算松口了,忙把怀里的药瓶掏了出来,“宣兄,温血丸,一日一粒。” “多谢贤弟。”宣仲安用眼神示意他把瓶子放到他手边,朝他知道:“贤弟之情,为兄来日再报,至于媳妇,为兄这里也有几个好人选,回头就给你找,为兄家的这个,当你嫂子就好了。” 徒弟刹那羞得脖子都红了,但这都是他师傅那张嘴惹的祸,他张着嘴讷讷不知所言,末了羞得连眼都闭上了,“死老头!” 药王无辜,“喊我作甚?你老不娶媳妇,我能不急吗?那卖药材的老鬼都抱上两孙了,我一个都没有,你还不愿意娶,你让我脸往哪搁去?你生气,我还生气呢!你这不孝徒!” 他还有理说他了,真是好生气。 “走了!”这地是没法呆了,徒弟一甩袖,拿起药箱背上,气轰轰地往门外去了。 老实人也是会生气的! 药王一见给他端茶送水的徒弟走了,下意识也想跟着去,但走时还是跟宣仲安道了一句:“你说的是真?” “真。”宣长公子微笑道。 “那你赶紧帮着找,他听你的,你要是给他找,他兴许就娶了。”一想他那傻徒弟对这病秧子崇拜得很,药王也觉得这是个法子。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路过那站在半丈之处一直不出声的漂亮小女娃娃的时候,他可惜地道了一句:“等不得你了,不过不要紧,你来日要是等到他死了,我孙儿也长大了,到时候你嫁给他也是一样,我们家的田和山还是你的。” 说着也不等小娃娃回应,他背着手快步去了,那精神抖擞的背影,倒如他那张童颜一般的脸孔一致。 这厢,就留下许家二姑娘颇有些困窘地看着床上,此时朝她看来的夫君。 “过来……”宣仲安叫了她一声。 许双婉走了过去。 “看来,”等媳妇走了过来,宣仲安朝她也微笑道:“我得比你多活两天才成了。” 若不然,他死了,她还是得成为别人的媳妇。 他说着话的时候还是笑的,但不知为何,许双婉却从里头看出了两分狠戾来,一想他这段时日所做的与他斯文矜贵的外表完全不符的事,长公子媳妇一时也是有些发傻,过了一会才表衷心点头:“好。” 宣仲安闻言,又笑了起来。 ** 宣仲安带着他的两个贴身长随离了东宫,没两天,东宫那边也往归德侯府那边传来了消息,让他在府中静养,这些日子就不用出门了。 此时,皇城内风声鹤唳,四处都在抄家。 归德侯府也在这股风波当中,宣仲安重伤被抬出皇宫之事没两天就在京里传遍了,很多老百姓都道归德侯府这次在劫难逃。 燕王谋逆之事并没有传出风声来,归德侯不解,问长子时,长公子与父亲道:“燕地雄兵已经成势,燕王死在了京城,他的长子可以起兵,他要是被传拘禁了,燕地那边也会做好准备……” “那现在这是?” “圣上自有打算……”宣仲安想了想道:“这几天抄的这几家,要是细查,应该都与燕王无关。” 果不其然,宫里很快就传出了消息,说这几家都是燕王向圣上揭穿的中饱私囊,搜刮民胎民刮的贪污*之辈,来日一定罪,就会送上午门问斩。 这厢,许府也是又惊又慌,先前是庆幸还好没跟归德侯府来往,后来又知这是圣上在查贪腐,这屁股也是坐不住了。 要说京城大员就没有不收钱的,但收的多寡就没那么好说了,有些人家也是有些钱会收,有些钱是一个子都不碰的,但许府这些年来,不管是谁来打点,一般只要是出得起钱他们就会收,有时对方要是出不起他们想要的那个数,先前的那点钱也是昧了,不会退还。 这些年下来,许府在京里,京外的名声都不太好,也就没有办法搭上别的路的官员会走他们家这条关系。 许府这样的人家,在京城不算多,但也不算少,有几家后起的人家就是靠这个路线敛财攒家底。还有两三家比许家更猖狂的,其中就是刑部尚书一家,刑部尚书一家是只要给足了钱,哪怕是死罪他也给捞,黑的他也能给打成白的,恰恰,这次被抄的人家当中,就有与许家相似,也交好的工部尚书一家。 许家慌了,生怕抄到自家头上。 他们家虽说不像刑部尚书一家只要给钱就会办事,让百姓对其怨声载道,但这些年他们还是拿了不少钱,办了一些在民间尚还有纷争的事的。 圣上休朝,许伯克也是几天都没上朝了,不知道宫里消息,跟同僚打探起消息来,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不知圣上这阵子的心思,再往上打探,那就得往内阁的那几个辅佐大臣那里打听了,但这阵,这几家的府门也是紧闭,不见来客,他们这一闭门,更是让下面的人确信圣上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是要查贪腐了。 这些人往日都是最得圣心的,没少给圣上献宠献宝贝,这厢说抄就抄,许家也是得圣心中的一员,这下实在也是坐不住了,许伯克这天在屋里想了一宿,第二天就叫了几个儿子过来,跟他们道:“燕王前两日搬出了宫里,我听说已经有人朝他那边递帖子递成功了,我们家这两天也准备准备,拟个礼单出来,务必让燕王爷满意了!” 许冲衡他们一听,也当是燕王在封地过久了穷日子,来京里打秋风来了,都道这是个好主意,听从了父令。 像许家这样想的人家不止一家,遂老皇帝没几天就收到了臣下众多上贡的礼品,其中多数比他的臣子昔日给他上贡的还要珍贵稀奇后,他也是大笑不止。 老皇帝连番受了这次刺激,这下不再沉迷于酒色了,但他这一不再沉迷,比往日还要可怕,这喜怒不可捉摸当中,还带着几股阴森之气,就是太子见了他,都不敢直视他这个父皇了。 而归德侯府这边,没几天,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宫里传来了圣旨,先是就弥补燕王重伤归德侯长公子宣仲安之事,赐下了一堆疗伤圣品。 随后,圣旨又道归德侯长公子年轻英勇,是朝廷难得的青年才俊,国之栋梁,特恩赐长公子为正四品刑部尚书,来日伤好即可走马上任。 这消息一出,全京城哗然。 许家也是目瞪口呆。 第35章 与前朝不一样,前朝六部尚书虽官阶至从二品,但不管本部之事,只是担个虚名,任何大事都需经当朝内阁大臣定笃,大韦的六部尚书虽只官至正四品,但是这是实权之位,每一部的权力都握在尚书手里,上面虽有左右两相压在头顶在上,但他们头上也只有这两位丞相大人和圣上了。 这在大韦,六部尚书是一个位低,但所有官员都趋之若鹜的肥差,一部权力握于一手的位置让任何一个尚书之位都有巨利可图。 这也是许府因许伯克一个尚书之位,许府从没什么家底的一般人家,迅速晋升为京中豪门的原因。 许家想都未曾想过,一个眼看说就要被抄家的归德侯府,不仅是家没被抄,这翻身一来,还得了刑部尚书之位,真是让人瞠目结舌。 之前宣仲安从宫里抬出,当时许府怕引惹上身,就没上门探望过,这下也不顾当前做得是不是难看了,许老夫人召了大儿媳来,她亲自拟了礼单,让大媳妇带礼物上门恭贺。 许曾氏甚是为难,犹豫着与婆母道:“这前段时日没有上门,现在去……” 她低眉垂目叹道:“我怕双婉心里有想法。” 许老夫人心里厌烦她这番惺惺作态,在她看来,大儿媳这也是在拿捏她,想得好处,把管家之位拿回去。可她也不看看,她这些年把管家权把得牢牢的,从门子长随那不知道收了多少孝敬钱,收了这么多年她也没管过,算是疼她了,现在不过是让二房她们也尝尝甜头,她就拿乔了。 也是个贪得无厌的。 但那归德侯府现下真不好说,前段时间不过是个金部主事,现在一跃就跃为了一部之首,这六部用的人,可都是圣上的亲信,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得了圣上的欢心,把刑部都给了他。 要说这说是燕王重伤了他,险些丢命,圣上弥补才有此举,这个,别说许老太爷不相信,就是许老夫人也不相信。 这尚书之位,岂是说给就给的,肯定是这人又做了什么惊人之事,让圣上另眼相看。 燕王那,他们家的礼送是送进去了,但没有收到什么回信,现在看来许府这女婿倒是得了圣恩,兴许还可从他那探探今上的圣意。 “前段时日怎么了?”这等时候了,大媳妇还分不清事情大小,为点私念弃大局不顾,许老夫人着实腻歪她这小家子气,面上淡淡道,“前段时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 “这京里天天发生那么事情,我们又是妇道人家,天天呆在这内宅里,谁知道外面又传什么了?有什么没听到的,漏了的,岂不是平常?”许老夫人斜眼看着大媳妇,“还是说你知道了什么是我这老婆子不知道的,好,那你说给我听听,你消息这么灵通,我倒是想从你这里打听打听些这京里的新鲜事。” 许曾氏一听婆母这口气,这是要让她装不知道了,一时之间她也是愣了一下,不过,看婆母之意是一点好处也不给她了,她也不开口。 前面府里是她管家,老太爷和老夫人,还有老爷都让她去处置双婉,她碍于这许府当家夫人的身份,就是舍不得,也只能委屈了小女儿,得罪她的事她是去做了。 但现在,管家之位不是她的,二房她们成天变着法的刺她,许冲衡更是歇在他的小爱妾那不知道她的门是往哪开的了,有姨娘都敢暗中不给她这大夫人脸了,这都是凭的什么? 现在这家人用得上她了,什么都不说,就让她又去做那得罪人的事? 许曾氏坐着没动,许府要是这般待她,她也没必要为许府做牛做马强出头。 许老夫人见她跟个闷葫芦似的就是不开口,这等了一会心头也有火气了,但她要让大媳妇去走这一趟,日后也可能还用得上她,不得不按捺住火气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想法,可你不为这家里的人想想,你也要为渝良想想,现在京城风雨飘摇,也不知道这刀哪天落在谁的头上,许府要是出了事,你让渝良日后如何自处?” 就更不用说你,和你娘家曾家了。 这大媳妇,到底是出身低了,眼皮子浅,只看得见眼前看得到的那点,许老夫人心里也是叹了口气。 当年到底是她心软了,念着那点旧情,娶了这么个长媳进门,想想,确实是亏了大儿子了。 许老夫人这些年不拦着大儿子在家纳妾在外养外室的原因也在于此,就她看来,他们给了许曾氏地位和钱,这些年帮了她娘家不少,更是由着她私下拿着银子贴补娘家,大儿子喜欢,不过是养几个女人,在她看来,真不是什么大事。 许曾氏也是知道他们的心思的,这些年闹归闹过,但总归没出格,毕竟许府长孙是出自她的肚子,她要脸面,而且,谁叫她后面还有一个要靠她的娘家。 现在,见老太太挑开了话说,又拿渝良压她,她心头也是冒起了一阵火,但这股火她是发不出的,也是强忍下火气后道:“说是这般说,但现在这府里,谁又当我是长孙的母亲,这府里的大夫人呢?” 说来说去,就是要好处好,不见兔子不撒鹰。 许老夫人当下就火了,挥手就道:“行了,你的心思我知道,你先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跟我说。” 许曾氏行了礼就退下了。 她一走,许老夫人就摔了手中的杯子,去让人叫大老爷回来。 许冲衡回后来,听母亲说让他去哄媳妇去趟归德侯府,许冲衡也是有些讪讪。 那天被曾氏挠花了脸,他也打了曾氏一顿,更是放下狠话,让曾氏这辈子想都不用想他再进她的门。 狠话放出来了,这才没半个月,他就要回去哄她,这跟认输也无异了。 他一时抹不开这个脸。 见长子不应声,许老夫人也知道他们夫妇那日吵架的详情,这时候对着长子也是无奈道:“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你又不是没和她吵过,以前不也和好了?” “这,”许冲衡跟老母亲也是实话实说:“以前都是曾氏自己来讲和,这次……” 这次他去,是他低头,就不一样了。 “好了,你们也是老夫老妻了,三个孩子都各自成家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许老夫人劝他,“说起来,这么多年就她向你低头,你向她低次头又如何?” “这……”许冲衡还是犹豫,“这次跟以往还是不大一样,曾氏她,她好像也是横了心了不想让我好过。” “什么横了心?”许老夫人耻笑了一声,“你是不懂女人,曾氏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但凡你吩咐的,她哪桩没遵守过?嘴上再狠又如何?你没看,双婉说是她偏心的次女,你不是让她别加那些个,咳……” 许老夫人说到这,也不好意思说了,咳了一声轻描淡写道:“她不都是听你的?她再喜欢女儿,不也没越过你去?你什么时候见她把人放在你上头过?” 许冲衡一听,不禁有些得意,“这倒是,这也是她身上为数不多还不招儿子讨厌的地方。” 说起来,其实就这个,他也是有些讨厌的。 曾氏缠起人来也是痴缠得很,也不想想她那张脸,她那副身子他看了多少年,她不嫌厌他早就厌烦死了,她却还当是她刚嫁进来时一般,睡觉都要抱着他的手臂睡,一把岁数了还不知廉耻,真真是让他腻烦,有时候烦起她来了,让他多看她一眼他都不愿。 但这话出自母亲的嘴里,女人的死心塌地就是男人的功勋牌,想想曾氏还是万事以他为先的这些年,也不是无可取之处,许冲衡得意之余,也就觉得曾氏还是有点可讨喜的地方的,这时候也就不去想他对曾氏的厌烦了。 “你去服个软,就是认个输又如何?”许老夫人不以为然地道:“再怎么说她也是渝良和双娣的母亲,你跟你孩子的娘认个输,也不丢人。” “是,儿子知道了。”老母亲这么一说,许冲衡也就不觉得去给曾氏服个软有多抹不开面子了,当晚就回了曾氏的房。 许曾氏没让他进,跟他闹了一阵,但如许老夫人所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许冲衡还是在床上治服了她,不过,许曾氏到底也不如以前好哄了,许冲衡是一边允诺说这个季度过后帮她把管家之位抢回来,又答应她下月必给曾家的外甥谋一个好差事,又把他刚得手的还没握热的二十万银子给了她,这才得了许曾氏的答应。 许曾氏这头得了种种好处,这心头才舒畅了开来,一夜过后就春风满面,被二房许刘氏看到,暗里恨恨地翻了个白眼。 这曾氏,当真是好运气。 许曾氏这头风光得意,不过,对于前去归德侯府的事,她也没外面看起来轻松。 她的双婉,已经长大了,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听她的话,百依百顺,她现在真有点拿不准。 不过,许曾氏到底还是有点底气的,那孩子说起来心硬,但也心软,嘴里就是会说狠话,但对着家人心肠就软得跟豆腐一样,到时候要是这孩子不答应的话,她这个当娘的哭一哭,双婉也还是会答应的。 ** 这厢归德侯府,圣上旨意一到没两天,许双婉就收到了她母亲要前来归德侯府的帖子。 上午送的帖子,说是下午就要到。 许双婉一看完帖子,只想了一会,就叫来了虞娘子,“虞娘,你现在就快去姜府一趟,跟大舅母说我娘下午就要来归德侯府看望长公子,家中琐事太多,父母亲这阵身体也不太好,我娘是头一次来家里,我怕到时候家中人都各自有些不方便,慢怠了我娘,想请她过来帮我招待一下我娘。” 虞娘子一听话,就赶紧去姜府了。 姜府的大夫人一听,冷笑了一声,片刻都没耽误,就叫下人准备轿子,当下就带着人来归德侯府了。 姜二夫人也听到是外甥媳妇请大嫂是去作甚的,她也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当下把手上的事交给媳妇,跟着她大嫂也来了。 姜家的大夫人二夫人这还没到正午就来家了,还要在归德侯府用午膳,前几天她们来看望外甥的时候,都是看完坐了坐就走了,也没用膳,这次来了还说要多坐一会,下午都不走了,侯夫人看着她这两个嫂子很是受宠若惊,陪她们坐的时候,往她们手里塞了好几次这次圣上赏给归德侯府的贡桔。 午膳的时候,她更是胃口大口,多用了一碗饭。 洵林也比平时要活泼了些,给大舅母和二舅母背了好几次诗。 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对这麻烦事不少的小姑子有些冷淡,但对孩子都很好,宣洵林向来也得她们的喜爱,这次在饭桌上还感叹地跟大舅母她们道:“大舅母、二舅母,你们总算来我家做客了,以前都是洵林在你们家白吃饭。” 童言无忌,但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和宣姜氏听了也感慨不已。 尤其宣姜氏,心里也是酸楚,她到底是拖累了娘家,不止是害得哥哥们官途不顺,连侄儿们也因归德侯府的缘故,这些年都没找到什么正经事做。 这头宣仲安在床上还不能下床,知道岳母后脚要来,前脚他府里的长少夫人就请了舅舅家的舅母来,险些笑岔气。 等舅母们来了看他,他也是与她们道:“婉婉脸薄,还请舅母们帮着仲安照看她了。” “小事,”姜二夫人笑眯眯地道,看着外甥,她的圆脸蛋上全是笑意,“她客气,我们也客气,她不客气,那我们也不是傻的。” 姜大夫人当时瞥了口无遮拦的她一眼,回头就跟外甥说:“你们家现在一家三个病人,侯爷也不好出面招待女客,双婉又是个新媳妇,怕慢怠了头次来府里的亲母亲,请家中长辈出面来主持宴客,是再妥贴不过了。” “是,外甥也是这么想的。”宣仲安笑道。 等舅母们离开房间,媳妇前来给他喂药的时候,宣长公子冲他媳妇道了一句:“小机灵鬼。” 小机灵鬼面容温婉如常,听他所言就道:“总归都是长辈,在一起有话说,我娘来了没个长辈招呼,也是不好。” 宣长公子又是一番大笑,笑得胸膛一阵震动,长少夫人见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苍白的脸都有了些血色,她不禁也跟着浅浅地微笑了起来。 她娘来是何意,她尚且不知,但无事不登三宝殿,她娘这趟来,大抵不会是什么好事。她身为女儿,也不可能违逆母亲,但不违逆,并不是她会任由人予取予求,她会用不正面冲突的法子规避过去。 “她前面不来,这时候来,心里也是做好了准备的。”她并不避讳跟长公子说起她与她母亲的关系,“我母亲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性子,也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她知道怎么对付我……”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宣仲安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 许双婉看了他握着她的手一眼,抬起头看向他,静静地浅浅笑道:“我现在不是太伤心了,心里虽然还有些遗憾以后会跟她越走越远,但这也是我嫁出去的那天就注定了的,不再去想从前,也就不难过了。” “许府,”宣仲安握紧了她的手,“等回头我见过圣上,许府我就知道怎么办了,放心,不会让你太为难的。” 他知道许府是来托他办事的,不过,目前也是不明圣意,弄不清楚圣上这次突然重用他,打的是什么主意,毕竟圣上喜怒无常,反复无常,说不定他归德侯府也还是自身难保。 许双婉笑着摇了摇头,“夫君不必替我挂怀,许府要是怪我,就让他们怪去罢。” 她必须一次断了许府要挟她的心,就是断不了,也得让许府明白,她真的没那么容易好拿捏。 ** 许曾氏是午后来的,带着大包小包来了,许双婉跟在姜大夫人、姜二夫人身边迎了她。 看到姜大夫人、姜二夫人,许曾氏脸上的笑顿时就僵了,等迎了她进门,她脸上的笑也没缓回过来,一直不自然。 一行人带了她去听轩堂,宣姜氏见到亲家母也还是热情的,就是洵林,也被姜娘子抱出来跟她见了一面。 虽说是见了一面就抱下去了,但到底是给了许曾氏这个亲家母面子——毕竟,洵林这幅孱弱病态的模样,是她的长子伤的。 见过宣洵林,许曾氏这时的心情就没刚入门那时笃定了,两位姜夫人更是客气又疏远,即便是女儿,也只是朝她安静地笑着,在长辈面前,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 许双婉这段时日清减了许多,整个人也好像被拉拔得长了很多,她亭亭玉立,玉面上的笑也清浅得很,她嫁出去也没多久,许曾氏却觉得以往在她膝下的小姑娘一下子长成了大姑娘似的,她跟很多年没见到女儿一样,觉得女儿有点陌生了起来。 这让她的心沉了下来。 想着要是得不到准确的话,回去会受到的冷落,许曾氏鼻子都有些酸楚了起来,心里怨怪起了女儿的绝情。 她是她的母亲,又不是那洪水猛兽,用得着这么防着她吗? 这厢,她也是连笑都笑不出了,随后,她也没在听轩堂呆多久,她一提出要去探望女婿,就听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说外甥刚吃了药睡着了,等会他醒了再叫她过去,许曾氏一听,心里就有些不快,随即下人说是小宴已经摆好,就等夫人们去了,姜家两位夫人就请了许曾氏去了前面的客堂。 路上,许曾氏不顾走在前面的那两位厉害的姜夫人,她抓着女儿的手不放,低声跟她道:“娘是专程过来看望女婿的,看一眼都不行吗?” 说罢,到底是心里存了怨气,又压着嗓子道:“那是他们外家的人,你对她们俯首听命的,这像什么话?” “她们是女儿请来招待您的,现在长公子吃了药正在睡觉,不是不让您见,他醒了就会见您的。”许双婉低头看着母亲紧抓着她手的手道。 许曾氏当场就停了步子,不敢置信地傻傻地看着她女儿,眼泪随之流了下来。 “许夫人……”姜大夫人这时回过了头,像是没看见她的眼泪一样,漠然道:“怎么不走了?” “你就是这样帮着外人欺负你娘的?”许曾氏的心就跟被刀子割了一样地疼,她死死抓着女儿的手流着泪道:“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 “母亲这话从何说起,”许双婉忍着手疼,“您是我的母亲,我婆母身体不好不便招待您,我便请了家里尊重的长辈来招呼您,双婉错在何处?不知母亲这从何说起来的欺负,不待见……” 她话刚落音,只见“啪”地一声,许曾氏狠狠地甩了她一个耳光。 “你作甚?你作甚!”姜大夫人一看,怒了,不等下人动手,她们俩就扑了过来,把许曾许拉开甩到了一边…… 她们正要说话的时候,许双婉喊了她们一声,“舅母……” 她走了过来,“母亲不喜欢我找舅母们招待您,敢问为何?姜家舅母们也是府中长辈,双婉并不觉得她们辱没了母亲的身份。” “你,你,你用话欺负我,欺负你娘!”许曾氏咬牙切齿,随即她掩面痛哭了起来:“我到底是生了个什么样的混帐啊,老天爷啊!” 说罢,她也管不得什么了,她看着女儿恨恨地道:“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今儿你是要不答应我,让我见女婿,让女婿把金部主事的位置给我们许家人,让女婿帮我们许府度过这次危机,我今儿就死在这里不走了!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冷酷无情,敢这样对你的亲生母亲!” 说罢,她摆脱不了心中的恨意,朝女儿痛哭道:“我到底是你的娘啊,你怎么就不知道为我想一想?你知道我在许家现在有多难吗?” 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听了她这一连番动作与言语,这时已是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姜二夫人动了动嘴,方才说道:“我……我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还是当娘的么?许夫人,你这是不要脸了吗?” 许曾氏一僵,随即不服输地喊,“这是我女儿女婿的家,没你说话的份!” “我还没死呢!”这时,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宣宏道冷着脸走了过来,“许夫人,我宣宏道还没死,这是我的家,我的侯府,你自重!” 一见到归德侯,许曾氏是真真伤眼了,气焰顿时消了一大半,眼睛猛地看向了一旁的女儿。 这时,她也看见了女儿脸上的血。 许双婉摸了摸可能是被手指甲刮伤了,有些发疼的脸,摸到了血,她从哭着的采荷手上接过了帕子擦了擦手,没去动脸,而是跟她母亲道:“母亲,先去客堂吧,外面风大。” 说着,她朝两位舅母夫人深深福了一礼,“还请两位舅母给双婉薄面,带我母亲去客堂入座。” “你这是何苦!她这样的人,配当什么母亲,你给她留什么脸!”姜大夫人恨恨地看了她一眼,朝许曾氏走去。 许曾氏被她的冷脸吓得退了半步。 “许夫人,请!” “这边去罢,别看了,双婉,回你的房去,这里不用你了,我和你大舅母会好好招呼她。” 这厢,在公爹归德侯的摇头叹气后,许双婉回到了沁园,这时候用完药还在睡的宣仲安还没醒。 她坐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看到他醒了过来。 宣仲安睁开眼,看了她很久方才出言道:“怎么了?” 许双婉摸了摸上了药的脸,转过身,朝他的肩头靠了过去,躺在了他的身边。 她的手探进了被窝,握住了他微暖的手,等到紧紧握住后,她闭上了眼,长长地吐了口气:“你娶我,娶得大错特错。” 第36章 真真是大错特错。 “没错。”宣仲安转过了头,他那张有些冰冷的唇,在她的伤口边碰了碰。 “错了。”许双婉别过了脸不看他,固执地道。 宣仲安拉了拉她的手,她没回应,过了一会,待他喊了一句“婉婉,我肩膀凉”,她才回过头来给他盖被。 “没错,”宣仲安看着回过头的她温柔地道,“我娶的就是你。” 许双婉给他盖好被子,头埋在了他的肩头,这次她没有忍住,泪如雨下。 她有无数伤心,以为不想不管,它们就不会出现,不会发生。 但每一次她的心存侥幸,都会被揭穿,连让个让她躲一躲的地方都没有。 她母亲说她到底是她的娘啊…… 是啊,是她的娘,她的娘怎么就这么忍心对她呢? 在许府里,她帮着母亲管家,成全母亲,帮着母亲分忧遭二婶她们白眼,她能做到的都去做了,哪怕祖母暗地里说她小姑娘家家心思愣是多,她也还是想让母亲好过点,她什么都没朝她要过,偶尔得两套首饰,已是欣喜开心,兄长姐姐朝她每次几千几万两地要,她也当作不知,她已经什么都为她着想了。 她的娘,她相依为命的娘,就不能,真正为她着想一次? 许双婉越哭越大声,哭到末了,她号啕了起来。 那是她的娘啊。 她以为,再如何,在她已经偿还了那么多后,她的娘好歹也会给她一条活路。 可她没有。 她再多的听话孝顺,也得不来她娘一次真心的疼爱。 这叫她如何真的不伤心。 ** 许曾氏很快就被姜大夫人送了出门。 她带着婆子丫鬟刚出门,侯府的大门“嗡”地一声,就紧闭了。 许曾氏回头看着大门一会,随即眼睛一狠,朝身边的婆子丫鬟咬牙道:“回去了,一个字也不许跟人提起,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下人皆嚅嚅喏喏。 许曾氏回去后,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她此行的不得都推给了次女,跟许老夫人道:“她真真是个心狠的,还记着之前不给她嫁妆,她父亲不疼爱她的仇呢,这次说是要帮家里,死都不松口。” “怎能如此?”许老夫人皱眉,“我们待她也不薄啊?她在府里,我们何曾短缺过她什么?她是许府的娇娇二姑娘,也是我们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啊。” 她看着许曾氏,“可是你没有好好跟她说话?” 许曾氏叹气,“软话好话都说尽了,不松口就是不松口,我去的时候,姜家的大夫人二夫人来作陪,您知道姜家的那两个夫人的,厉害得很。” 许老夫人大吃了一惊,“她们也在?” 许曾氏点点头,没说那是女儿请去对付她的。 这时候她不能让许府的人知道次女已经对她防范至此了,许府要是知道她在女儿那边不管用,她在许府就更难出头了。 这事,一定得瞒住了。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许曾氏还真的就不信了,她要是真的走到绝路了,还有许府要是不行了,她女儿还能不帮。 这毕竟是她的娘家,许府要是有大难她不伸援手,就等着被人戳脊梁骨吧。 她这女儿命也是不得了,现在是成了贵妇了,但许曾氏也知道她小心谨慎的性子,从小就不说给人落话柄的话,也不做给自己断退路的事,许府要是没了,她就没有娘家了,一个没有娘家的贵妇,她在他们那堆公侯呆的地方,能抬得起头吗? 只有许府好了,她才会好! 她现在是在气头上,暂且还顾不上想这些,但许曾氏知道,等她女儿不气了,顺过这阵再等些时日,她再上门道清这个中厉害,她就不信她这从小就心思了得的女儿还会使性子不顾大局。 “那就是了。”姜家那一家无论男男女女都是硬骨头,很难在他们手下讨着什么好,许老夫人之前为长孙之事已经跟姜家的人对峙过了,这下对大儿媳妇的无功而返也就不那么计较了,与她道:“双婉一时之间想不开也是难免的,等过几天事情都平歇了,你再过去,你们母女俩再单独好好谈一谈。” 老太太这说法,跟许曾氏想的不谋而合,她便笑道:“儿媳妇正也是这般想的,毕竟这事情还在跟头,还没过去,等事情淡了,双婉想起在家里的好些,也就没那么心硬了,您说是不是?” 许老夫人颔首:“是这个理不假。” 不能逼得太紧了。 许曾氏见婆母赞同,心下也是松了口气,至于她在侯府打伤了女儿的事,她根本就没想过跟老太太提,她也不去想这个事会不会传出来,她下意识地觉得,依女儿的性子,不可能把这等事情拿出来说。 不过,就是说了,她也有办法应付就是——女儿不孝,有了婆家忘了娘家,她气急攻心一时失手打了她个巴掌,这虽然不妥了些,但她身为她的母亲,这也说不上是什么过错。 这厢侯府,姜大夫人她们要回姜府,走前,当着小姑子折面,姜大夫人跟外甥媳妇道:“我有话单独要跟你说。” “是,大舅母。”许双婉跟她走到了一边。 “你这个性子是不行的,”姜大夫人一开口就直接道:“我知道你是个喜欢顾全的性子,但有时候顾全顾后的,得不了什么好,人善被人欺,你母亲那个人想来你也是知道,她不是个你让她一分,她就回敬你一分的,还有你那个祖母,我不是要当着你的面说她什么不是,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难道不知道?” 许府那老太太,姜大夫人心道这许府所有人的脸面加起来,也没有那个老太太的厚。 且那个老太太是个浑的,自以为是得很,只要是不按她的心意来,她就当作没听到没闻到,根本不会跟人讲道理。 之前许渝良重伤洵林,洵林的小命差点没了,他们要的也不过是许渝良去牢里呆几天等着听审,这老太太还生生咬死了她孙子压根没有伤人,如果不是后来他们提出一人换一人,这老太太死都不承认她孙子有伤人。 姜大夫人说罢,见她不出声,也知道在她这个许家女面前说这些不好,当下心里也是烦得很,“你自己要好好想想,他们不为你着想,你也要为自己着想,仲安娶了你,也是……” “大嫂……”姜二夫人这时候过来了,朝她嫂子摇了摇头,又朝外甥媳妇柔和道:“婉婉,我跟你大舅母就不编排你娘家的不是了,就是以后啊,他们要是来了,你也别见,叫我们就是,你今天就做得很好,二舅母就觉得你做得很对。” 孩子嘛,该说的要说,但现在她都受伤了,还说她就不好了,再说了,她心里可没偏着娘家,知道娘家不好对付,这不就叫上她们来了嘛? 是个聪明的。 姜大夫人被弟媳一提醒,脸色也缓和了些,“你今日是做得很好……” 但看着她的脸,她叹了口气,“唉,就是傻了点,怎么不知道躲啊?这伤口还得养一阵才能脱疤,还好不至于破相,你以后要注意着点,你可是女儿家。” 许双婉一直没说话,在听她们说,听她们说完,她抬起头来朝她们浅浅一笑,“双婉心里知道,知道舅母们都是为着我和长公子和这个家好,你们放心,我知道怎么处理的。” “你知道怎么处理就好……”许府那也是个包袱,以前不显,是因为侯府起不来,许府避都来不及,现在侯府在外人眼里是死里逃生,还柳暗花明又一村了,这许府就成了甩不掉的血蛭了,但这个事情,也是他们自己求的亲事,姜家当初也是答应了的,老太爷还挺喜欢这个外孙媳妇,姜大夫人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担着这事了,“你是小辈,是不好跟他们硬来,以后他们要是还敢来厚颜无耻,尽管叫我们就是。” “是。” 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随后就回去了,冬日天黑得早,她们再不回就要走夜路了。 妯娌俩挤在一个轿中,是姜二夫人非要跟姜大夫人挤的,说是暖和,姜大夫人也懒得管她,让她挤上来了,这时轿子走了一会,姜二夫人回过味地道:“咱们这外甥媳妇也不是个容易被人欺的啊,我看她这架式,这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许府沾上侯府啊。” “嗯,”姜大夫人淡道:“她是许家人,再明白不过,这要是开了先河,有一就有二,许府当真是甩都甩不脱了。” 姜二夫人也是好笑:“外甥现在都不敢说侯府能回到以前的荣耀,这许府就替我们先急起来了?这吃相这么难看,也不怕闪了舌头。” “唉,都是乱的,许府现在能有这家财,还不是靠的哪都敢钻敢占,尝到了甜头,他们怎可能还顾着那点脸皮?再说了,他们脸皮厚,也没几个人说他们什么,羡慕的倒是多。”京中这些年,无论上下都是这个功急近利的样子,是点利就图,根本不管什么是非黑白是非曲直,连很多老百姓都这样,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下皆认钱不认人,就更是让这些人有持无恐了。 “是啊,乱的。”姜二夫人也是知道的,听了叹了口气,跟嫂子自嘲道:“想想,我们家穷就穷点吧,至少踏实。” “你愿意穷就穷着去,我可不愿意,你要是不愿意过好日子,回头咱俩分家就是。”姜大夫人不吃她这一套。 现在姜家的祖产都要吃光了,再穷,子孙后代别说前途,连吃饭都要成问题了。现在她也是希望侯府赶紧好起来,如此,她们就是不靠侯府,只要那些人不要因为侯府的原因堵着他们姜家子孙的路,她深信凭她们姜家儿郎的本事,定也能找到一条谋生的路来。 靠人不如靠己,不给人添麻烦,靠自己立起来那才是真有骨气,才是自己的本事,这是姜大夫人一直深信的,她也是一直这么教着她的儿女的。 “别啊……”大嫂就是说话太直,姜二夫人又被她堵了一嘴,随即又缠了上去,“好大嫂,您还是带着我们家一起过好日子吧,我和我家二老爷乐意着呢。” “没骨气。”姜大夫人骂她。 “骨气啊?我有啊,大嫂你看看。”姜二夫人在她那只肉呼呼的手上找骨头给她大嫂看。 ** 许府之事一去,接连几天侯府都不是很太平,有很多人上门来看望宣仲安,另外侯府也收到了不少慰问的帖子。 许双婉只收了亲戚那几家的礼,又派了仆人过去谢礼,跟他们道明长公子现在身上的伤情。 侯府以往的亲戚也还是之前那几家,前面已经断了的几家以前还有姻亲的家族,也没有趁势跟侯府和好。 京城有好几家以前的名门望族都跟归德侯府有亲戚关系,现在他们大都也是各扫门前雪,有些关系断了就断了,既然断了他们也没想着沾光。 另外他们也是在观望,侯府现在跟圣上的关系,是真的好了,还是只是一个短暂的缓和之相。 这几天,圣上又抄了两户人家,一户就是宣仲安之前上任的前一任金部主事,御林军在他们家的地库里抄出了上百箱真金白银来,还有更为离谱的是,这家的地道,连着户部金库的地道。 这下,即便是户部尚书也是丢了头上的乌纱帽,圣上最为忠心宠信的臣子户部尚书也被抄家了。 而宫里的老皇帝,这几天整个人就像是老了几十岁似的,本来已经年过五旬的他已有老态,这下他头发灰了一半,眼睛泡胀发黑,整个人就像一脚已经踏进了棺材一样,就等着断最后一口气。 药王被叫过为给他扎针续气,忍了又忍,就算有断头的危险,他这话也是不吐不快,跟老皇帝谏言道:“你自己作的孽,你气啥子?不都是你惯的?” 老皇帝阴阴地看了他一眼,“闭嘴!” 第37章 药王嘀咕,“你是皇帝你说了算喽。” 闭嘴就闭嘴。 老皇帝忍耐着让侍卫把这老东西拖下去斩了的冲动,闭着眼不发一语。 他毕竟声色犬马了多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就是被燕王这一刺激,刺激得有些清明了起来,那脑袋也是一片浑浑噩噩,尤其这几天的打击不少,他脑袋更是无一时不抽疼。 他本以为这朝廷只是因他的喜怒有些动荡,却万没有想到,已经乱到了这个地步。 他的臣子们,那是一个赛一个地胆大,他们那些人的日子,那才是活过赛神仙,他这皇帝那都是望尘莫及。 在药王看来,皇帝这是自找的,按理说,这种昏君,早就该让他死了,偏偏这个人还怕死得很,一看快要死了,就要找他来,大半夜的也是说找就找,害他连个好觉都睡不成。 药王施了针,皇帝暂时好受了些,睁开眼,他看着药王收针的徒弟,朝他道:“你叫单久是吧?” “是。” “你说,燕王的人,什么时候会到?” “这个,”单久茫然,“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个什么?”老皇帝又怒了。 药王也怒了,“你冲我徒儿发什么火,燕王是你皇家的人,又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怎么知道他家的人什么时候到?” 他嚷嚷着,“你还怪我们喽,要不是你,燕王会拿我药王山的人百姓要胁我过来吗?要不我早躲开了,你以为我好喜欢这皇宫啊,这皇宫跟你的老脸一样,又……” “师傅!”单久见他师傅又开始找死了,哭着脸过来拉他,“您少说两句。” “是他先凶的!”药王快要气死了,他在他家的药王山好好种他的田,治他的病人,这些人凭什么把他拎来拎去的,还凶他徒弟。 真是好气人。 “这个,回圣上,回圣上老爷,”单久把他还跳着脚的师傅拦到身后,哭丧着脸跟皇帝道:“我们确实不知,我们是被燕王逼来的,以前只听过燕王的名,没去过他家,不认识他家里几个人,就是,就是……” “你倒是说啊?”他身后的药王不耐烦了,敲他的肩膀。 “你走开。”单久把他为老不尊的师傅一个用力推到了门边,摸了把脸,朝阴沉沉看着他们,大有把他们大卸八块之势的皇帝拱手道:“圣上,这个我们不知道,但我知道宣兄知道,宣兄之前在燕王府呆过,似是对燕王府的情况有些知情似的。” 能不熟悉么,宣小贼可是在那留了不少细作的,蹲在门边等着徒弟带他回去的药王心道。 宣家?又是那个宣家。 老皇帝是着实不喜欢那个归德侯府,他让宣宏道的儿子去当刑部尚书,也不过是不信任他那太子,想把这有点心谋的人拉拢过来而已。 其实要不是这人他拿来还有用,他都想趁此大开杀戒的时机,把归德侯府也抄了不可。 他也是让宣宏道活了太多年了。 老皇帝不喜欢宣家,闻言又阴又沉地看了药王小徒弟一眼。 单久被他看得背后发凉,老皇帝这脸色,这眼神都像一条老毒蛇,只要被他盯上的,莫不是脚板都发寒,一下就凉透全身。 老皇帝看过他后,阴着一张脸,朝内侍看去,“传,宣仲安进宫。” 蹲点门边的药王差点又跳起来,小徒弟一见,慌忙跑过去摁住了他,踩着他的脚咬着牙警告道:“老实点!” 再不老实,他们师徒俩就要死在这皇宫了。 ** 圣上传旨,宣仲安被抬着进了宫。 这一夜,归德侯府的几个主子注定无眠。 半夜洵林在许双婉的怀里睡着了,许双婉也没把他送回他的屋,而是放在了他们这边的床上。 清晨她就起了身,打算梳好妆,就抱着洵林去婆母那边侍候公婆用膳。 虞娘子她们昨晚值夜,刚刚走了,采荷带着乔木她们轮这早上的侍候,见身边是自己的人,小公子还在床上睡着,采荷压着声音跟她们姑娘说:“您做得太多了,您也知道,不是您尽了心,就能得好的。” 她看着实在是太心疼了。 要是她们姑娘还是一门心思的痴痴傻傻只管为人好,回头要是他们也对不起她来,她又怎么受得了? “嗯?”许双婉有些累,采荷说话的时候她闭着眼睛,听到这话,她缓了一会才明白,缓缓地睁开了眼,看到了镜子里采荷难过的脸。 “无碍。”她道。 “您总是这么说,这也没关系,那也没关系,您是什么都不计较,可您看到了没有,夫人是怎么对您的!”采荷说着鼻孔都红了,伤心得很,“不是您好,他们就会对您好的,姑娘,你总得为自己想想啊,不能老这样下去,您在许家如此,在这里也如此,这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许双婉点点头,她伸手抓住了她丫鬟的手握了握,“我明白你的意思。” “姑娘!” “但是,采荷,事情没做过之前,是不能说这话的,你都没对别人好过,你怎么可能知道别人不会因为你的好,不对你好……”许双婉半垂着眼,看着妆盒里珠宝道:“再说,我已经得到好了。” 采荷哑口无言。 这倒是,不说侯府,至少这沁园,现在是真的在她家姑娘手里。 姑爷,也并不是夫人。 “我……我就是担心。”采荷讷讷。 “我知道,”许双婉朝她微微一笑,“我都看在眼里。” 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采荷也好,以前的种种人和事也好,还是婆家的公婆,小叔子,还是她的夫君,她都看在眼里。 她不是没有心思的人,只是,她到底不想像兄姐一样,什么都没做,就理所应当地觉得一切都是他们的。 她也不想当像曾家舅舅那样的人,觉得她母亲当了他的姐姐,就是欠他的。 她更不想当像母亲一样的人,在乎的人不在乎她,她却总能给自己找种种借口原谅他们。 从父母亲那里,她已明白,不是她好,不是她恭谦孝顺就能得喜欢。但她从别处也明白,好就是好,总会有人看得到,而她这身上的好,才是真正属于她的,不是她从许家那拿的。 她跟许家很多人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从来没把自己当成他们过,她也不想去学他们身上那些给她带来过痛苦的所谓“会做人”。 她要是跟他们一样了,她就是真正的许家人了,到那时候,她才无药可救,真正地陷入泥沼无处脱身了。 她不是傻,她做的,一直都是她想做的,她只是想当她的许双婉。 “姑娘,我错了,我又浮躁了。”采荷被她一笑,笑得愧疚了起来。 “你没错,你只是心疼我,我知道。”许双婉握着她的手,双手捧着她这傻丫鬟的手吹了口气,替她暖了暖,笑着跟她道:“你想想,你是为何拒的许府小管事的求娶跟的我,明明大好的以后,你为了我还是不要了,我要是变成那种不懂得为人着想的人,你说,你值不值得呀?” 采荷一下就泣不成声了起来,她哭道:“姑娘……” 乔木和雯儿在身边也是泪目,许双婉看着她们,也是牵了过来拍了拍她的手。 她亲手调*教出来的几个丫鬟,就这几个傻的、耿直的还是跟了她,另几个,教是教出来了,心也大了,留不住,她也不拦着她们,也不为难她们就放她们走了,这说来是她心善容易说话不计较,但也是她不想身边留这种人。 而留下的,她都会替她们计较一下前程,实在不行,她也会替她们想好出路,以后出去了,也不会比在她身边的日子差。 她要是真是成了那铁石心肠的人,没有人替她们想以后,那才是枉为她们跟她这一场了。 跟丫鬟们说过话,许双婉梳妆后,拿被子包着还没怎么醒的洵林,去了婆母那边。 宣姜氏也是一夜未睡,正坐在炉火边绣花,看到她来,就让她赶紧去内屋把洵林放下,眼睛一路巴巴地看着她,等她过来了,轻声说:“你也没睡罢?” “睡不着。”许双婉没否认,给她拉了拉腿上的毛毯。 “你过来挨着娘坐,”等她坐下,宣姜氏把腿上盖热呼了的毯子扯了一半盖到她身上,“快热乎一下。” 说着看向门,“也不知道仲安什么时候回来。” 自从许双婉代她进了宫去见长子,宣姜氏这是从心里把这儿媳妇当家里人了,她是个易对人有依赖的,丈夫在就靠丈夫,儿子在就靠儿子,现在儿媳妇可靠,她就下意识地也把这当个依靠了,什么话都跟她说,也是一点心眼也没有。 “应是快回了。” “唉,希望了,他不回来,我这觉都睡不好……”宣姜氏眼睛回到手上的绣框上,满脸愁容:“他连下地都不能,也不知圣上召他去干什么。” 眼见他要哭了起来,许双婉便道:“父亲呢?” “他啊,他……”宣姜氏忙转头找她的老奶婆原氏,“奶婆,侯爷呢?” “侯爷刚才去姜家了,说是去找老爷他们说说话,等会就回来了。”原婆婆拿了个汤婆子过来,小心塞到她们的中间,也不看这婆媳俩,嘴里絮叨道:“可不能再冷着了,不能再病了。” “多谢奶婆。” 原婆婆抬头朝道谢少夫人一笑,拍拍她的腿,道了声“好孩子”就又去忙了。 等到洵林醒来,一家在口魂不舍守地用过早膳,侯爷回来了,许是不放心,姜家那边也来了很多人,姜垠这辈的兄弟来了三个,姜二老爷也跟着过来了。 一家人都急着等人回来,也不见有个什么消息,这时候宫里根本打听不出什么消息来,等到下午天黑了,姜二老爷一看天色就跟小儿子姜阔道:“你回去报个信,就说没等到,我们今夜就在这边等了,省得到时候有个什么消息不方便。” “那我还来吗?” “听你大伯的。” “诶。” 姜阔回去,过了大半个时辰,他又跑回来了,跟他父亲道:“大伯让我回来当个传信的,有消息也好传。” “也好。”小儿子腿快,跑起来比家中跑腿的还要快上许多,他在也好。 这没消息,越是回来得晚,归德侯府跟姜家更是严阵以待,到了夜间,宣宏道更是坐不住了,在大堂门前背着手走来走去,急如那热锅上的蚂蚁。 好在,酉时长公子被宫里的带刀侍卫抬了回来。 人是回来了,但昏昏沉沉的,宣姜氏也是因此掉了不少眼泪。 送走了带刀侍卫,府里的老大夫看过人后,道长公子没有大碍,只是累了,一家人才松了口气。 这厢,宣仲安也醒了过来,眼睛看过母亲娘子后,朝她们点了点头,跟他父亲与舅舅道:“爹,二舅,你们跟表弟们都留下来,我有话要说。” 许双婉扶了依依不舍的婆母出去,出去后,只听跟了长公子进宫的屠管家跟她们轻声道:“夫人,少夫人,以后咱们家,可以松一口气了?” “这话怎么说?”宣姜氏忙问。 “详细的,老奴也不知,只知道这次圣上给了我们归德侯府很大的恩典,就是,可能有些原因,暂时还不能公之于众。”屠申小声道:“不过不要紧,长公子可是为我们侯府讨回了两道保命圣旨回来。” “真的?”宣姜氏失声道。 “回夫人,再真不过了,老奴可是在门边也跟着谢了恩典的。” 宣姜氏一听,连路也忘走了,掩面哭了起来,许双婉在旁听着,双肩往下一垂,也是如释重负。 这压在侯府头上的大山,总算移走了。 ** 第二日,宣仲安一醒来,就要去造访住在燕王府的“燕王”。 “不能歇两天再去?”许双婉问他。 “我答应了圣上暗杀燕王,事情宜早不宜迟。” “什,什么?”许二姑娘手上要给他戴的围裘都掉到了地上。 “你过来。” 许双婉急步朝他走了过去,蹲在了他的身前。 “从没见你这般朝我走得快过,”长公子还说笑,“我还记得以前你不巧遇见我,一看到退两步不算,还要低个头,连脸都不让见。” 许双婉着急地看着他。 “好了……”坐在躺椅上的宣仲安弯了弯腰,在她的头顶吻了一记。 他这身子,也确是不行,腰能弯的程度只能碰到她的头发,连她的额头都不能碰一下。 长公子有些遗憾地又坐了起来,任何一个像他这样的男子,娶到了心爱的姑娘,不能抱着日日温存就已是人生一大憾事,这近在眼前还不能偷个香,更是心头之疼。 “什么好了?”可惜长少夫人不解风情,一抬头就是问,水波一样的眼在他脸上搜寻着,寻找答案。 更可惜的是,她还看不明白他,根本不能从他的脸上猜出他的心思。 “好了就是,”宣仲安寻思了一下,还是告知了她,“这个燕王是假燕王,我只是过去做做客,回头会传出我暗杀燕王成功的消息,就是等会我要是被抬回来了,就得在家中还歇一段时日,这事,你等会告诉娘,让她也别出门了,跟谁都不要多说话,至于洵林,还是要半瞒半哄,不能说出实情来,这段时间他也不能在我们这边呆了,让娘带着他……” “算了,”宣仲安看着她抬着的小脸,摸了摸她的脸道,“这事我等会跟爹说一声,让他跟娘去说。” 见她看着他只管点头,看着他不说话的样子,宣仲安的心温软得一塌糊涂,他也是长叹了口气,“本想装得真一些,不跟你们说这些个事的。” “既然我已说了,”他摸着她的嘴角,怜爱地看着她道:“到时候就不许伤心了。” “那是……装的,不是真的,是吧?”许双婉咬着嘴,犹豫着确定道。 “装的,不是真的。” “你保证?” “我保证。” “呼……”许双婉吐了口气,下巴搁在了他的膝头上,闭上眼睛满是倦意地道:“嫁给你才几天,我就像提心吊胆了一辈子一样。” 宣仲安闻言一怔,随后,他爱抚着她的脸,她的耳,她的背,过了好一会,他硬是弯下腰,强忍着疼痛低下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好姑娘。” 是他让她受累了。 而这厢下午等宣仲安为引燕王的儿子和亲信来京,“暗杀”燕王成功,鲜血淋漓地抬回归德侯府后,随即没多久,御林军就把侯府团团包围住了。 归德侯府长公子,也就是先前刚刚被圣上赐为刑部尚书的宣仲安给燕王下毒,让燕王昏迷不醒一事,迅速传遍了京中。 有人道宣长公子这是在报之前燕王重伤他之仇,才在燕王给他赔礼道歉的宴会上下毒;也有人说这两人早积冤已久,不死不休;还有人道这毒其实是燕王自己下的,燕王眼看连比武都杀不死他,干脆下毒害死他算了,哪想那杯毒酒他自己喝下去了…… 外面众说纷纭,很多官家,哪怕许府对此也是不敢置信。 他们不敢相信,这刚到手的乌纱帽,几多人求都求不到的刑部尚书之位,就又被归德侯府给弄丢了。 这可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 这许府,也真真是心有余悸,哪怕是许伯克这种在官场身经百战的,也是得信后急急回家跟老妻与长子道:“这宣府,是万万不可碰了,宫里圣上已经说要他们家满门赔命了,御林军已经团团围住了他家,就等一声令下抄家了,等会他们家要是有求到我们家来,一定要顶住,这人绝不能见。” 说到这,他长叹了口气,“也是双婉这姑娘与我们许家有缘无份,回头要是因她牵连到我们家,为保全家族,我也只能大义灭亲,与她断绝关系了。” 第38章 饶是许伯克不想在这种当口做得太过绝情,遗人话柄,但听到宫里圣上对此大发雷霆要灭归德侯府后,他也是懊悔不已,悔不当初。 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归德侯府的亲事,也不知道现在跟那送出去的孙女断绝关系来不来得及…… 不管来不来得及,许伯克已做好了一旦被牵连,就马上进宫跟圣上阐明是侯府逼他许府嫁女之事的准备。 这厢许伯克都做好了准备,孰料,姜家那块老硬骨头又以死逼着国舅爷带他闯进了宫里,跟圣上求查明真相。 姜太史以全府性命担保,道此事绝不是他外孙所为,逼得圣上不得不下令,查明真相再抄归德侯府的家。 悬在归德侯府头上的那把剑,暂时松了下来。 京城上下听了也是对姜家对归德侯府的重情重义心服口服,就这时候了,那位老太史都不忘保女婿一家。 对此,有佩服的,也有嘘唏感慨的。 这女儿嫁错了人家,也是为害家族啊。 姜家算是搭进去了。 许府中人听了也是有心有戚戚然,尤其是许冲衡,听到外面的人说是姜家女害了姜家一府,他也是跟许曾氏说:“莫不能也让那小女也害了我们,你想,我们两家这才在京城站稳脚跟,这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你也没因我封上诰命,当上大官夫人,切不能因一时失察的小事,耽误了我们两家以后的前程大计。” 许曾氏听得也是一怔,万万没想到他还会这么说。 她还以为,他是来怪她的,没想成,他还想到了以后,想给她争诰命,当大官夫人,一时之间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他到底是把她当原配夫人的,再怎么宠爱小妾,添那庶子庶女,也还是把她当成了那唯一的一个与他共享荣辱的夫人,与他白老偕老的人。 许曾氏想及此,终是释怀了一些,与他说话也软和了一些,与他道:“我知道,我不会让双婉害了我们的。” 说到这,她也是感叹了一句:“早知如此,也就不上那门了。” 她去了那一趟,有心之人想来也是知道的,还是显得亲近了些。 “也不知他们家是这么个爱找死的,爹不成器,儿子竟也是,一家就没一个撑得起门府的……”许冲衡这心里也是五味杂陈,想前几天,他爹和他可是盯着那金部主事的位置,想给家里拿个来钱稳的源头,没想,这算盘才打两天,就不得不放弃了。 此时,他眼睛看向曾氏,心里想着他的二十万两能不能拿得回来,但看她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他终是没开这个口。 罢了罢了,这次就好意了她罢。 要是逼急了,她把许府搭进了怎办? ** 不管外界如何作想,门户紧闭的归德侯府内也是在人心惶惶之后,表面暂时看似平静了下来,底下却暗潮汹涌。 这些年归德侯府的下人本就走了许多,留下来的,全是签了卖身契走不脱的,宣仲安没受伤之事本是连夫人和少夫人都要半瞒半哄的,下人就更是不知情了,得知要被抄府之后,这些惊慌失措的下人有那怕死的,也不顾什么卖身契了,收拾起包袱就要跑。 他们本来也是想从侯府偷点东西走,哪想,平时没人看守的库房和放贵重物品的房屋都有了人看守,且这时候姜家也带着大批人马进了侯府,连姜大夫人她们都来了,这些下人见偷不着什么东西,也是逃命为紧,夜间背着包袱,从侯府里那条洗恭桶的小河潜了出去,逃了。 这下人一夕之间,走了不少。 侯府的人也没管,姜大夫人带着人过来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管管住了沁园和听轩堂的进出。 没走的下人一看侯府不追究,逃出去的人也没被追回来,那特别胆小不敢走的,也是三三两两相邀着作半,逃出去了。 这不管如何,逃出去了是还有条小命,不逃是连命都没有。 如此,侯府要来不多的下人也是剩得没几个了,这晚等屠申来夫人们的房里报洵林之前被放到针线房做事的奶娘圆娘卷了针线房不少东西,正也往后面那条小河去后,宣姜氏也是傻了眼。 “她不是一直说舍不得洵林吗?”还求了她多次让她回来,如果不是仲安说不行,她都心软了想答应,宣姜氏说完,苦笑着摇了摇头,“算了,她也想走,就让她走罢。” “那……”屠申道。 宣姜氏没明白。 “母亲,东西。”许双婉提醒了她一句,管家说话的时候,可是说她是卷了针线房不少东西。 都用到卷这个字,想来是不少了。 “唉,算了,不是什么太要紧的,就给她罢。”宣姜氏本在绣着花跟嫂子和儿媳妇说话,这下绣花的心情也没有了,“也辛苦她奶了洵林几年。” 姜大夫人听到这句话,眼角都抽了抽。 她这小姑子这性子,也难怪都这把岁数了还当不好家。 就侯府现在这个样,这也算了那也算了,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说的这话。 真真是,让她不知说何才好。 如若不是出了个仲安,他们姜家就真的要给侯府拖累死了。 姜大夫人当下眼睛一抽,脸也是一冷,也是不愿去看小姑子,她低着头看着她手上的绣框,朝外甥媳妇那边张了口,道:“这些人,以后报不报官?” 许双婉朝婆母看去。 宣姜氏讷讷道:“不……不报了罢。” 姜大夫人冷冷地朝她看了过去。 宣姜氏赶紧低下了头。 “这次就不报了,”许双婉也知道按她婆母的心思,也不违逆,不过,这也是她也有的考量,正好趁着说起这事,她也把她的话说了出来,“就是以后他们要是想回来,就不行了,还有就是,我们不报官去抓,他们要是明目张胆地冒出来,官也是要报的,要不,到时候不说侯府的脸面如何,有没有没地方放,官府也得道我们侯府驭下过于宽松了。” 逃奴就是逃奴,官府有明律严法管辖,他们要是躲躲藏藏过日子,谁也抓不着他们也就由着他们去了,但他们要是冒出来,侯府也无法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嗯。”姜大夫人点点头,漠然道:“总不该到那地步了,还有那救命救难的菩萨不顾朝廷律法,去救他们罢。” 宣姜氏头低得越发地低了,在娘家大嫂意有所指的话下羞愧得不敢看她。 许双婉就朝屠管家随和地道:“这些日子,就辛苦你们这些老家人了,等长公子身子好了些,醒了过来,我们就去挑些下人回来。” 屠管家也知道少夫人是在说等这场“危难”过后,府里会再挑人,现在这些要走的走了也好,至于留下的那些,说是老家人也不为过了,都能与侯府同死了,想来共生就更易了,“是,少夫人。” 等管家退下,易婆婆又端来了茶水给姜大夫人喝,姜大夫人接过,朝这老奶婆叹了口气,道:“您啊,也是好心肠了一辈子,我不是说您不好,可是,娘都过去好几年了,您说,没有了她,你们自己不立起来,难道还指着她从地底下跳起来替你们把关不成?你看看,洵林都被奶成了什么样子!那是个好奶娘吗?” 她虽说心疼洵林在他们姜家被许家那喝醉了发酒疯的纨*绔子重伤,这里头,有他们姜家的不是,可是,这里头也有洵林没被自家人看住的原因。 把一个侯府好不容易得来的幼子的安危全然交到奶娘手里,还不是一个能信得过的,这人也不知道她小姑子是怎么挑的! 这家里也不是没人,虞娘,姜娘,还有福娘,这三个人就是老母亲过逝之前留给她的人,老母亲这是要死了都在为她作想,可她到底是怎么当的家? “还好洵林没事,”姜大夫人看着茶杯,也是难掩难过,他们家那位老母亲,生前也是为这小姑子操碎了心,引得她们这两个当媳妇的,就是不去计较,心里也是有些不舒服,“要不老人家在九泉之下,该多难过啊。” 宣姜氏听着,眼泪都冒出来了,低着头擦泪不止。 老奶婆也是被说得腰都直不起来,老泪也流出来了,许双婉知道这是大舅母在借着老婆婆在敲打婆母,她身为小辈也不该说话,但这时候家里这两个份量足的长辈都被说哭了,她也是莫可奈何,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说话道:“大舅母,这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家里好多了,至于那心不在侯府的下人,您看,这次也会走得差不多,等回头再择奴,正好咱们也知道怎么筛选了,您说是不是?” “到时候,你要用心些。”姜大夫人也知道话不能再往下说了,说了就过头了。 许双婉笑了笑。 宣姜氏忙抬起泪眼,看着儿媳妇道:“婉婉,到时候都交给你了,娘老看不清人。” 许双婉忙过去给她擦泪,姜大夫人看着这婆媳坐在一块的样子,拉了老奶婆在身边坐下,轻声跟她说起了话来,言语之间也放软了些,算是给这个老家人道了个歉。 她那小姑子,不敲打不行,老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她这性子,再加上跟一个她差不多的侯爷,就是儿子儿媳妇再能干,也经不起他们折腾。 仲安这次吃了这么大苦头都要是救不活这家人,那就是彻底没法子了。 ** 燕王昏迷不醒,这消息很快经驿卫传到了燕州燕王的封地。 燕地还没来消息,但京里要求处死宣仲安的声音也是不绝于耳,老皇帝就此揪出了几个燕王党的人来。 老皇帝这些年就是沉迷声色,也是个很擅于攻于心计的。 他性情也再残忍不过,也根本不管朝臣,还有地百姓会怎么说他,当年他可是连欺负他的先皇后都能从坟墓里刨出来鞭尸,把她从皇族的坟地里赶了出去,这次为了灭心中的邪火,他更是杀无赫。 不过,为了混淆燕王的人视线,他是燕王的人和朝廷里那些对他忠心*之徒各半对杀,也因此抄了不少家。 同时,他下令把京中的米粮布帛等价强制压了下来,官府收银子办事者查明即斩,更下令明年全国税收减半。 这几条皇榜一贴,不说各地反应如何,京城百姓却是闻风振奋了起来,大喊圣上英明,圣上万岁,全然忘却了之前他们对荒*淫无度,残忍暴戾的皇帝的愤慨。 京城一边腥风血雨,一边却也因皇帝新颁布的朝令欣欣向荣,民众给点希望就热火朝天,因着那点希望,哪怕身上身着破衣也是脚下有风,日日奔忙。 而等皇帝终于下令把归德侯府和姜家的人都捉入天牢,等着燕王之子一入京,听审后就满门抄斩后,许伯克也终于坐不住了,为了先声夺人,这天上朝他就当朝跪下,当着文武百官痛诉了当初归德侯府和姜太史逼亲的咄咄逼人,他许府不得不屈从的无可奈何,末了,他为表对圣上对朝廷的忠心,他哭着跟皇帝道为了大义,为了朝廷和天下的名声,为了不让圣上为难,对于许双婉这个被归德侯府强娶去孙女,他们许家只好割腕断亲,不认了。 老皇帝听着这个当初当说客,帮他拉拢不少人辅助他的老臣子的话,笑了。 这许爱卿,十几年过去,这口才,就跟当初一样的好。 而宣仲安这厢正坐在地牢的厚铺上,怀里一手环着在睡觉的小娇妻,一手拿着书靠着墙在看。等散朝后,来报信的亲信在一边怪模怪样地学了许伯克在朝廷上说的话,他低头看着怀中眼睛突然睁开了的娇妻,拉了拉她身上披的裘袍,道:“冷了?” 第39章 许双婉在他怀里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 过了良久,等宣仲安吩咐了几句话,挥退了下属后,她道:“许家会出事吗?” “嗯,”长公子沉吟,“看运气。” 也要看圣上的心情。 他双手抱着怀里的暖团团,跟她解释:“要看这次圣上要收拾的人多不多,要是恰好多的话,许家还不是至关紧要的,圣上总要留那么几个活着给人看……” 许家运气最好的是,他们不是燕王党。 不过说来,许家那样招摇的人家,燕王也看不上。 许家运气更好的一点是,他们家虽说领头给燕王送礼了,但这京里给燕王送礼的人家可不少,要是因此都判为燕王党,这京城里也就留不下几个当官的。 现今圣上大发雷霆,怒不可遏,怒火远胜过当初得知燕王谋逆,玘妃与燕王通奸,宣仲安觉得这也跟这阵子诸多官员给燕王献了殷勤有关。 他们现在可能给燕王送礼,可想而知,哪天要是燕王成事了,跪在燕王脚前大行跪拜的也是他们。 他们可不是什么忠烈之人,个个都是见风使舵之徒,圣上现在能睡得安稳才是怪事。 平时圣上用人随心所欲,这些给燕王送礼的人,可以说十有八*九皆是圣上亲自任的命,要是都杀光了,不也正好说明了他之前的糊涂荒唐。 所以宣仲安认为,那位九五之尊,还是会留几个无关紧要的大臣给人看的。 都杀了的话,朝廷也忙不过来。 “要是运气好,也就无事了?”她抬起头来。 宣仲安朝她点点头,脸色柔和。 许双婉沉默了一下,道:“那就行了。” 她又伏了下去。 宣仲安抱是了她,笑了起来。 “你啊……”他笑叹道。 “以后,也没关系了,”许双婉闭着眼在他胸前埋着头道:“但愿他们以后能好好的。” 她不再是许家人,她难过吗?难过,所以眼泪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流出来,完全不受她控制。 那毕竟是养育了她十几年的家。 可被弃之后,又被断绝关系,她以后就是想难过,也不能再难过了,她连许家人都不是了。 宣仲安低头,见他一动,她更是往他怀里钻,不愿意抬头,他在她耳边哄道:“不哭了,你不是还有我?还有夫君不是?” 许双婉咬着嘴,手紧紧抓着他腰侧的衣,一声声响也不愿发出来被人听见。 宣仲安无法,只好伸出手,把她的腿也抱过来,让她横躺在他的怀里,哪想,她更是挣扎了起来,嘴还咬上了他胸前的衣裳。 这一挣扎,她露出了呜咽声,听得他心里怜惜一片,低着头又去哄怀里那老不愿意露脸的小姑娘:“不看你,就是换一换,让腿过来坐在我身上躺得舒服些。” 许双婉一听,掐着他腰侧不放的手松了一下,过了一会,在他又开始动之时,她坐了起来,别过脸往旁边爬。 “去哪?”她又被他的手拦住了腰,截住了。 先前她要去睡一会,就是如此被他截到身上睡的。 “我去睡一会。”她埋着头,往给她打的那个睡铺爬。 说来,这地牢还算干净,地上铺的被子有好几层,都还是新的,布料也是极好,用的是宫锻,摸一摸很滑顺,挺舒服。 公婆他们和姜府的亲人也是住的很好,比这边还好,连热呼呼的火炕都有,看不出这是在天牢。 冲这个,她有点相信了这是在作假,不会作着作着就成真的,一家人一命呜呼了。 毕竟给死人用不了这么好的东西。 只是截住她的手比她有力气多了,如果那几天许双婉没看见他的命是那位老人家抢救过来的,她都觉得她夫君是装病。 哪有病人力气是这般大的。 宣仲安养了半月的身体能坐起来了,手上也有了些力气,把人抱回来看她还不愿意抬头,也是被她的倔脾气弄得摇了摇头。 谁说她柔顺没脾气来了?这脾气啊,大得很,倔起来也是让人头疼,他想看个脸都看不到。 “帕子呢?在哪?” 这话一出,她倒是柔顺地找出了帕子来给他。 宣仲安哭笑不得,一边乖顺一边犯倔性子,这也是不知是什么脾气。 他拿了帕子去擦她的脸,“抬一抬,看不见。” 许双婉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她心里明白,她身为侯府的媳妇,这时候许家都不要她了,她再为对侯府和她弃如敝履的许府哭,那就不应该了,可她这眼泪实在是忍不住,也是想去旁边呆一呆,收拾下就好了,现在见他还拉低身段来哄,她这心里到底是好过了些,拦住他的帕子捂住了脸,又别过头把鼻涕悄悄地擦了,这才红着眼睛回了头,低着头跟他道:“好了。” “我看看……”宣仲安抬起了她的脸,“鼻子都红了。” 许双婉手上小心在收好了帕子,自以为不着痕迹地把帕子藏在了袖中。 那上面还有她的鼻涕。 “眼睛也红了,像兔子。”宣仲安看人不方便,干脆又把人抱到了腿上,摸了摸她的眼睛,自言自语,“明明是条脾气倔的小母犊,怎么眼睛一红,就像兔子了?” 就这一句话,许双婉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困窘地转过脸,不敢看他了。 他又来了。 这才好一点,又来逗弄她来了。 而且这是天牢,不是家里。 “夫,君,”见他的头还凑过来,在她的眼睛密密麻麻地落吻,许二姑娘着实是受不住了,别过了脸抱住了他的手臂,结结巴巴地道:“我困了,想再睡一会。” “唉,”宣仲安这次是真真喟叹了一声,把她抱入了怀,“靠着睡一会,等会就送你去娘那里。” 他也是想让她陪他一会,才没让她去安置父母和洵林的那间屋子,那里桌椅炉火皆有,比呆在他这要好多了。 “不用了,我在这就行了。”许双婉去看过公婆和小叔子住的地方,她是看他们安置好了才来的,公婆那边有姜娘子他们侍候,隔壁还有姜家的舅母她们在,她不过去也不要紧,反倒是这边就住了他一个人,她不放心。 “好,睡罢。”这些日子是累着她了,宣仲安在她额上一吻,又躺回了墙壁,这次他没再看书,而是闭上了眼,手拍着她的背,把她哄睡了过去,这才睁开睁看了看她,见她是真睡着了,随即才又合上眼,方才安心地思索考虑起这目前的时局来。 ** 十二月京城下了好几场大雪,燕王世子带着家将进京后,一进宫没多时,就提出要见被圣上接到宫里来的燕王。 老皇帝从宣仲安那里知道,世子不是燕王最为看重的儿子,世子的庶弟秦斯昭手下才是握有燕王十万铁骑的人。 而这个,世子秦甫昭是完全不知道的,他不知道他父王燕王的十万铁骑他的弟弟也能指挥得动,实际上,世子外貌不像燕王颀长英武,他是外形矮壮粗笨之人,为人也很是鲁莽冲动,好跟人打架,在封地也不得下属拥戴,燕王看样子是把他当继承人,但私下里很多重要的事情都没有交给他,而是交给另一个聪明果敢的儿子秦斯照。 秦斯昭才是老皇帝真正想要弄死的人,但这次燕王中毒之事,只可能把世子这个长子召来,秦斯昭反倒不好来了。 不过,宣仲安也说了,秦斯昭是那种很有疑心,并且对长兄的能力毫不信任之人,这次明面上世子来了,他暗地里兴许也会跟着来也说不定。 但这个人行踪向来比他父王还难以捉摸,怎么找到这个人,宣长公子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他言下之意,这就是皇帝自己的事了。 老皇帝根本没把这事当事,燕王是他的堂弟,而秦甫昭就是他的堂侄,他们秦姓之人,脑子里那点东西,再没有比他更明白的了。 皇帝当下就对屁股没坐热,就急轰轰地提出了要见燕王的世子云淡风轻地道:“既然来了,那就先坐,你父王用过药还没醒,等醒了就带你过去,正好,朕也有话对你说。” 老皇帝把宫殿里的宫女和太监叫了出去,只留下侍卫,把秦斯昭握有十万铁骑的证据交给了秦甫昭看。 秦甫昭当场就掀了桌子大吼他不信。 老皇帝把他玘妃跟他的好儿子七皇子也叫来了,他指着玘妃和七皇子就跟人道:“要朕说,怎么轮,都轮不到你当你父王的太子,朕的这个妃子可也是给你父王生了个好儿子,说起来,你这位兄弟没比你小几个月,你父王可是跟这个女人说了,等他登基承了大业,得了这天下,第一件事就是封他们的好儿子为太子……” 老皇帝阴毒地看着他这个侄子,“也不知道,到时候你是在哪里,是在土里呢,还是躲在你娘的坟前哭。” “你闭嘴,闭嘴闭嘴闭嘴!”世子秦甫昭本就是性情冲动之人,皇帝这一翻话,把他逼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如若不是侍卫拦阻得及时,差点拔出剑来挥向皇帝。 他的疯狂,吓得玘妃都昏了过去,七皇子更是抖得跟鹌鹑一样,头埋在脖子里,泣不成声。 老皇帝却跟没事人一样,句句逼问燕王世子:“他的天下,根本就没有你的份,你母妃当年就是被他的三心二意横梁上吊而死,当年还是朕帮了她一把,把你扶为了世子,你觉得,按他对你的错待,如若没有你娘,没有朕,你以为你当得上这世子?” “你以为,如若不是燕王想把你竖为耙子,掩藏你的这几个好兄弟,欺骗世人的话,你能活到今日!”老皇帝拍着桌子,嘶吼道。 “你想干什么?”被按在椅子里的秦甫昭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泪,“皇伯父,您说这么多,您倒是告诉我,您想干什么?” “秦斯昭呢?秦斯昭在哪,朕要弄死他!”老皇帝收身,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高高地昂着头看着他道:“朕弄死了他,弄死了你父王心爱的那几个儿子,你就是燕王,燕地就是你的了。” “君子一言……”秦甫昭看向他。 “驷马难追。”老皇帝回了他的话,那严苛阴沉的脸色更暗淡了下来,双眼狠毒地看着他:“把他给朕弄来,没弄来,你们就全部死在这里,给朕陪葬吧!你,还有你的妻儿,个个都别想逃得过。” 在他的眼神下,秦甫昭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这才意识到,他的这个皇伯父,绝不是他父王所说的那个昏庸无道的昏君。 ** 京城因燕王世子的入京局势再变,这厢归德侯府和姜家在天牢也是住了半个月有余了,眼看这年都要在牢里过了。 好在,小年一过,两家的人夜间被悄悄地放了出来,两家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天牢。 而此之前,姜垠姜华姜阔等姜家三人各领了官职,早随了老皇帝安排的军队,前去了燕地。 秦斯照果然随了秦甫昭而来,而秦甫昭也把秦斯昭招了出来,但老皇帝言而无信,根本没打算便宜了他,把燕地给他。 秦甫昭骂他不得好死,他也仅说了一句:“但你们会死在朕的前面!” 老皇帝根本没想给燕王府留下一人。 这事是两家人回到家后,式王秘密来了归德侯府,跟宣仲安说的。 “父皇现在谁都不信,就连太子哥哥,他也防着。”式王说罢,叹道,“也不知道燕王余党一除,其后父皇会不会还重用你。” “你担心我也被过河拆桥?” 式王摇摇头,“你那两道圣旨,可是要藏好了。” “这东西,藏不藏好,都不是最重要的。圣上要是让侯府一门还是为他陪葬,难道侯府还逃得过?”宣仲安煮好茶,给他倒了一杯,“圣上现在还是连太子都防着,这是很担心太子害他了?” 式王默然。 他父皇现在残暴凶狠到无人可近身,这些日子,更是不知失手杀了多少宫妃,亲儿子也是一个都不信,现在宫里宫外都人心惶惶,也不知这种日子要到何时才休止。 “太子怎么说?” 式王看向他,叫了他的字,“子目,你知道,现在不是说这话的时候,这个时候,一个失手就是尸骨无存。” “我问的是,太子现在的意思。”宣仲安喝了口茶,眼瞥向他,“我是太子的人,这在圣上心里是挂了钩的,我觉得,圣上最不可能用我的原因,就是我是太子的人,他不放心,所以才不用我。” 他朝式王点点头,“太子是怎么想的,这才是决定我前程的关键。” “如此?”式王听到这个说法,略有些惊讶。 “嗯。”宣仲安点点头。 “我进宫,去跟兄长见个面谈谈。”式王说着就撑着桌面要站起。 “不急,喝完茶再走。” “哪有那个闲心……”式王已经站了起来,快走到门边,又走了回来,跟宣仲安道:“你说,要是表忠心的话,除了你那种以命相博的法子,还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以命相博太险了,不是谁都像他那样命大的。 “有啊。”宣仲安回头,看着他道:“像我媳妇……” “这怎么说起她来了?” “我媳妇是许家的人你知道吧?” 式王“嗯”了一声。 “许家的人是怎么对侯府的,你也是知道的吧?” “这不废话!” “但我信她,”宣长公子跟他颔首道,“我现在只要不是跟人有诺不能说的,我就没什么是瞒她的,你知道是为何?” “为何?” “她笨。” 式王好笑又好气,“笨?这是什么办法?你别跟我说,这就是你所说的法子。” “笨,再往里说,那就是痴。这些年太子为何不造反,为的是什么?”宣仲安也扶着桌子站了起来,“不就是他不想造,不想反吗?他怎么想的,他去跟圣上怎么去说就是。” 式王怒极反笑,“你是说,让本王皇兄去告诉本王父皇,有人唆使他造反,他却为何不造吗?” 他好笑得很,“你这是想让我父皇再杀一轮,把我皇兄身边的人都杀掉?” “你以为,不说,圣上就不知道吗?你当他是为何数年如一日地防着太子,现在太子有功,他反而防得更甚吗?你当这是玘妃那几句馋言管用,还是圣上本身就是这么坚信的呢?” 式王这下是哑口无言。 “你去跟太子去说说我的意思,怎么办,还是他定笃。”宣仲安跟他面对面站着,温和地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走到一半,式王突然问,“笨和痴,真有那么管用吗?” “在喜欢疑心的人那里,管用。”宣仲安颔首。 “这倒是,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喜欢疑心的人了,嗯,除了我父皇。”式王看着他,若有所思,“看来,这倒不失为一个法子。” 宣长公子当下就停了步子,静默了一会,朝他拱手:“我就送到这了,式王爷自己好走。” 式王挥了挥袖,笑道:“用不着你。” 说着,背手而去。 宣仲安站在原地,等他离去,失笑摇摇头,回头朝棋茶室旁边的书房走去。 书房里,他家的长少夫人正在收拾他旧院这边最后的一批书,等收过去了,他往后也就不会怎么来这边了。 他的云鹤堂,往后就要交给他的亲随们住了。 他进了书房,看着埋着头收拾书籍,看东看西就是不看他的和长少夫人,他走到了她跟前,堵了她两下。 许双婉避不开,只好无奈抬头。 “听到了是吧?” 是听到了。 许二姑娘抱着书又往旁边闪了闪,没走过去,她想了想,还是想为自己正名一下:“我不笨的。” 她真的不笨,她知道他说的那些话,是想让她更相信他一些。 “嗯,不笨……”宣仲安又摸她的脸,“那就是听懂了?” 又给她找沟让她下了,许双婉看着她心眼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的夫君,真真是无奈至极,“听懂了。” “那?” “那,你还想如何?”许双婉把书往他手里塞,“我已经把家都当起来了。” 该管的,不该管的,该听的,不该听的,她都管了听了,整个人都绑在了上面,还能如何? 她还能往哪去? 那位式王说的真是不假,就没见过比他更会疑心的人。 第40章 也不知太子与皇帝是怎么说的,没几天,太子开始帮着老皇帝朝上朝下理起了朝政。 太子这些年也管些政事,却未曾这般被圣上重用过,但此时朝廷也是一连抄了好几位大官,小官无数,朝廷不稳,此时太子上台,除了那些内阁大臣和丞相等大臣思量过多外,余下的那些位置不上不下的臣子就没想那么多了。 太子继承大统,在民心,那是天经地义。 而这厢,燕王谋逆这事也被揭露了出来。 这年一过,正月一出,朝廷又发出了关于燕王罪诏的告天下书,诏书当中陈列出了燕王这些年在燕地所做的种种罪行,末了,宣布了燕王一家老少皆被抄斩之事。 实际上,燕王一家主谋皆是被五马分尸,尸首皆与狗而食,其惨状,让回来的姜垠三兄弟见着肉食与血腥就吐,见不得一点腥沫子。 另外,燕王的余党也逃出了不少,告天下书一出,各地官府也纷纷开始对余堂进行了追捕。 出了二月,都到三月下旬了,行走早已无碍的宣仲安还呆在侯府家中,圣上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看样子没打算让他去上任。 宣宏道因此都有些着急了起来,因为这时候姜家的大舅子和二舅子,还有妻侄他们好几个都得到重用了。 姜家都出头了,他们归德侯府为何却毫无消息? 宣宏道都忍不住想去问岳父大人了,不过,还是被长子拦了下来。 “圣上本就对外祖父尊重有加,此时朝廷用人之际,姜家亲人能得已重用,就已是我侯府之喜。”见父亲为这点事情就发慌,宣仲安也是只能在心里摇头。 他们侯府本就是他们外祖父倾力相保才得已保全,上次那件事,姜家更是连全家都搭上了,圣上重用姜家,不再因侯府打压姜家,就已是侯府之喜,这已经是得了好处了,他父亲无需如此急躁。 “是啊。”宣宏道有些讪然,但,“为父也不是不为你舅舅他们欢喜,就是……” “父亲不必着急,该我侯府的,总会来的。” 宣宏道见此也只能强按捺下来,也不敢出去打听,生怕像之前一样,事情没定之前就多嘴多舌,坏了儿子的好事。 此时,侯府却有了另一桩喜事,侯府入门不久的长少夫人已怀孕两月,本是来给宣仲安诊治的药王,不巧诊出了他喜爱的漂亮小女娃娃有孕的事,脸拉得比驴脸还长,对着他的徒儿就是骂:“你看看你,小娃娃都要有娃娃了,你有什么?” 媳妇没有,大娃娃没有,小娃娃也没有,真是好生气。 这第一桩喜事一来,紧接着侯府就像是开了福运似的,过了没几天,圣上的圣旨也到了,赏赐接连不断地被抬进了侯府不说,宣仲安不仅当任刑部尚书,还同为为六部之首的户部尚书,当日即走马上任…… 宣仲安穿了官服就去上任了,京城上下也被他一人兼任两部尚书的事惊得目瞪口呆,没有几个人敢相信这个事情。 即便是朝廷,这时候很多官员都忌惮圣上的喜怒无常,这时候也是不乏其人上奏此事的不妥,但这时雨点大,风声小,大家被圣上阴郁的眼睛看一圈,也是不敢真的送死了。 圣上再荒谬的事都做过,这时不过是让一人肩负两部,想想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那人太年轻了,那也算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再则,年轻也好,年轻好摆布,换两个老谋深算的上来,对他们不一定是好事。 这事在众人心中打了一个转,也就揭过了,隔日这位户部兼刑部尚书一上朝,大家其乐融融相互道好,就跟这朝廷同僚之间不存在丝毫龌龊一般。 相形之下,比之同为两部尚书的儿子,归德侯宣宏道被圣上任命为监察侯,主持国学府开建一事,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监察侯也只是说得好听,就是个修房子的,并没有什么权力,也就是在里头捞点银子罢了,根本不能与他儿子的权力相媲美。 宣宏道本对他的赏赐也有些失望,好在,长子跟他一解释,他也就很是舒畅地走马上任了。 他之前只是一个官矿的监察,还不是主持,现在他主持了国学府,那国学府一建,必有他的名声。 再则他已被另封为监察侯,主持过国学府,也可再主持城墙的修建,甚至,再往高处想一想,主持修建地宫也不是不可能。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把国学府给修建好,要不然,如他长子所说,这次大好的机会都做坏了,再有下次,就没人能想起他来了。 宣宏道不再好高骛远,凡事想当然耳,而是终于把心思落到了他能做的事情上,宣仲安也是松了一大口气。 姜太史更如是。 女婿不再想一步登天,不再以为只做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就能打回所有看不起他和他侯府的人的脸,而是打心里信了他们说的话,一步一个脚印地去奠定基础,在他有生之年女婿终于有了出息,他这也是老怀大慰了。 而这厢归德侯府,许双婉是真真正正地长舒了一口气,眉眼之间也才舒展开来。 宣姜氏也是乐不可支,看着儿媳妇的肚子,不知道对着肚子道多少次的“这孩子来得太好了”。 宣姜氏对孙子的到来充满了期待,现在做绣活做的都是给小孙子的,且全心全意地投入了进去,早晚绣针不离手。 宣家全家对此喜气洋洋,唯有一人对此说不上什么高兴。 宣洵林在知道嫂子有小娃娃后,接连几天都笑不出来,哪怕父亲兄长都当了大官,他小脸上也是没个笑容。 他嫂子要牵他回沁园,他也不再乐意。 许双婉虽说身子甚好,药王也道她脉相平稳,但宣姜氏要紧她这孙子,非要媳妇稳胎,也不再让她带洵林,甚至很大度地道:“在我这,你也可以按你的法子带洵林,有什么你就让姜娘她们传话就是,要见他了,我这就叫人给你送过去,人就不跟你回去住你那边了。” 许双婉本摇了头,但见婆母急得都要团团转了,又见洵林也不乐意跟她回去的样子,她就点了点头。 洵林不乐意跟她回沁园,但她真不要他了,他更是闷闷不乐了起来,心里难受得很。 这晚跟他父母亲一道入睡前,他闷闷地跟母亲道:“嫂子是不是不要我了?” “咦,怎么说?没有不要啊。” “我不听话呗。” “哪有?”宣姜氏当他是小孩子在多想,笑着跟他道:“嫂子是肚子里有小孩子了,是比你还小的小侄子,她现在要好好地照顾他,就不能老带你了,不过,有娘带你不是?还是说,洵林不喜欢跟爹和娘在一起了。” “不是这样的。”洵林也不知道怎么说,还是闷闷不乐,但见跟母亲说不通,他也不说了。 宣姜氏没当回事,拍拍他的小身子道:“洵林乖,等嫂子胎稳了,娘就送你过去。” 宣宏道也一样,甚至还有些欣慰,“看来他嫂子对他是真好,就这点时日,洵林的心都向着她了。” 宣姜氏拍着小儿的背哄他入睡,点头道:“是好,是真好。” 是真的好,早晚不是抱着他来去,就是牵着他来去,有时候甚至还背他,教他练字还念书讲道理给他听,精心养着他,养自己的亲生孩子也不过如此了,宣姜氏自问她是洵林的亲母,却做不到在管着家事之余,还花费如此多的心血在一个孩子身上。 是好,可嫂子有了侄儿,不要他了,洵林听着,眼角泛起泪,伤心地睡了过去,半夜梦中梦到嫂子说他不如侄儿听话,也不如侄儿讨她欢喜,她就不要他了,他更是伤心地大哭了起来。 宣姜氏听小儿子夜泣了两晚,也没太当回事,还特地因此哄了儿子一次,跟他开解了一番,只是,这夜小儿子因此哭到都起烧了,她惊慌得很,着急地去看侯爷,宣宏道见此就着人去请长子去了。 这夜半夜,宣仲安抱了弟弟回来,放到了他们的床上睡。 宣洵林本就自己一个屋自己睡了,这几天搬到母亲那边,才又跟父母亲睡了起来,兄嫂的床现在不是他轻易能睡得的,见兄长把他放到他们的床上,他因低烧红起的小脸满是怯怯,见嫂子抱紧了他,他也是不敢看人,飞快闭上了眼。 但他又舍不得不看,又偷偷地睁开了一只眼睛,当场就被他嫂子逮到。 许双婉便笑了起来,手环着他的小腰,轻声跟他道:“那自今日起,洵林还是来嫂子这边的小屋住可好?” 洵林不应声。 “不愿?”宣仲安拿下人递上来的热巾拭过手,也上了床,跟弟弟挤进了一个被窝,“还是不想?” “不说话就当你是不想了,明日就……” “夫君。”许又婉叫了他一声。 长公子收到了娇妻一个摇头,哑然了一下,把弟弟抱进了怀里。 这没媳妇抱,就抱抱弟弟凑合吧,“听你嫂子的,今日住回来就是住回来了。” 洵林睁大眼,亮亮地看了他一眼。 这就是喜欢,乐意了,宣仲安捏了下他的鼻子,“好了,你现在在你嫂子那,比哥哥还重要,把我都比下去了,你嫂子还因你凶我,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不凶,”洵林听了轻摇了小脑袋,小声地道:“嫂子不凶。” 嫂子不凶,还香香的,洵林淘气,不喝药不爱念书,嫂子也不凶他,比哥哥好多了,顶多就是见他真的很不听话了,才指指挂在墙上的鞭子。 哥哥则是他稍稍不听话,就要去拿鞭子,家法伺候,害他一看到鞭子屁股蛋就疼。 “行了,知道护着你嫂子,算她没白疼你,睡吧,哥哥抱着你。”对于幼弟,宣仲安一直是苦于没有时间亲自教养他。 幼弟出生没多久,外祖母过逝,侯府也是出了大事,他避走金淮两年才回来,回来后他在侯府留的时间也不长,为侯府的以后也是常年在外四处走动,呆在家中的时间着实不多,等到洵林出事,他才惊觉他的亲弟弟竟被养成了如今的这等模样,对于教养洵林的父母他也是无话可说,遂娶了双婉后,他头一件事就是把弟弟在入学前的教养强行交给了她。 入学后,他也还是要腾出一手带一带才好,切莫让洵林随了父母的性子。 父母他已是无法,只能徐徐图之,好在洵林还小,性子还没成形,尚可挽回。 无论以后侯府如何,把他教好了,也是给他多谋了条生路。 宣仲安对弟弟多有怜爱,这是肉眼就能看得出来的,许双婉对此也很用心,洵林之事她也不假人手,带了这么长时间,她也看得出来,洵林比初初那段时间对她是亲近多了,心里也有她了。 对于洵林她之前也没有想太多,洵林难带,因她出身许家的身份,她也没当回事。很多时候洵林也会说无心之言,觉得她坏,她也没有太多计较之心,这倒不是她大度,而是她真把他当小孩子看,也可能起初是感情不深,洵林说的那些话她听了也不觉得伤心,现在倒是养了些时日,用心了感情也深了,对洵林的反应反而在乎了一些起来。 现在洵林有些舍不得她,她不得不说,她还是有些欣喜的。 ** 四月一过,天气就好了起来,许双婉在府里安胎,不用再穿着厚厚的裘衣,这身子也是松快了不少。 这时,侯府的事也多了起来。 侯府已经开始跟人来往,但也不是送来好意的侯府都领情。 之前有好几家没走的亲戚这些时日也来了信,有几个是以前归德侯府里嫁出去的姑娘,有一个还是侯爷的亲姑姑。 这亲姑姑是京城一个已经式微的老家族中的老夫人,就是这家族现在已经不行了,族中没出什么出息的子弟,十几年前圣上登基后对侯府唾弃不已,为恐连累儿女,这姑姑也是自行跟侯府断了联系,不跟侯府来往了。 这次不仅是这种已断了十几年的关系自行上门,许双婉还收到了许双娣来的信,说要来看她。 许双婉见此,写了封回信,告知罗夫人,她已不是许家女,还请罗夫人不要做自行上门这等冒昧之事。 她怕她这位姐姐不等回信就上了门,到时候她不接待她,她就要在侯府门口出丑了。 许双婉心里已不再把她当许家女,许家过往的一切她都已放开,也不想再沾上丝毫,她也希望许家人也如此,莫要再作那些惹人笑话,徒增烦扰的事来。 许双娣没想这么快就收到了回信,信到手里她还冷嗤了一声,心道这次回了信,还回得这么快,这是她妹妹恨不得赶紧她过去看她,好在她面前显摆,但打开信一看,那信中寥寥几笔字看得她顿时火冒三丈,当场就扫了桌上的茶碗,那张脸上全是冷笑,“好一个不是许家女,这畜牲,狼心狗肺的东西!” 她为了显示她妹妹跟她的关系,拿到信,也没让当时坐在她房中眼她在说话的一个弟妹走,她弟妹看到她如此失态,也是惊讶地瞪大了眼,随即撇过脸,不屑地扯了扯嘴角。 她这个嫂子,哪是什么跟妹妹感情好,之前听到她妹妹有孕,还说这生下来会不会随了他那个父亲,暗讽人的孩子是病秧子,但这话刚说过没两天,那侯府的长公子成了两部尚书,可谓是一步登天,她的嘴脸就又变了,在府里话里话外都说她妹妹最听她的话,跟她感情再好不过。 可听听,当着人的面,什么畜牲,狼心狗肺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是什么再好不过的感情? 哪家妹妹消受得起她姐姐这种再好不过的感情啊。 第41章 许双娣这下却是愤怒到了顶点。 这是她那妹妹,她那好妹妹第二次不给她脸了! 什么东西! 在祖父当朝把许双婉剔除许家后,许双娣心里也有过快意,和对她那装模作样的妹妹的不屑。哪想归德侯府一变再变,那眼看就要死了的病秧子居然又翻了个身,这也是让她不敢置信,她也没想一时之间就又搭上她这妹妹,一直在观望,等着择个好时机,再与那妹妹重拾旧日姐妹感情,要是她妹妹主动联系她,让她这个当姐姐的指点一下迷津,那是再好不过。 可是归德侯府一直也没什么动静,也没听说人出来走动过。 她稍有点急,但去这信,不是她自己想为,而是许家暗示的。 她心想母亲那边因为许家先前放的话,不好登门,让她出面当这说客,她想妹妹怎么着也会给她这个面子,哪怕不看她的面,也要看看她们同一个母亲的面子,哪想,她竟是如此绝情,一点情面也不顾。 真是岂有此理! 许双娣只看过信,面上就是一片火辣辣地疼,尤其在看到弟妹垂着的那张似笑非笑、似在嘲笑她的脸,她更是气得脑门一阵胀疼,当下就站起来道:“凤丫头,去准备准备,去许府!” 许双娣当天就去了许府,在祖母和母亲面前痛诉了妹妹对家族的绝情绝义,对她这个姐姐的不尊不敬…… 而这时,许老夫人与许曾氏却面面相觑,良久后,许老夫人闭了眼,“罢了。” “祖母,就这么算了?”许双娣完全不敢相信她所到的。 许曾氏被她叫得剜了她一眼,低下头懒得再跟她说话。 还能如何?还能真不要脸,再凑上去不成? 许双娣回来,见她们居然没帮着她同一个鼻孔出气,细思一下,也是冷笑着走了。 她这娘家,有事就找她,没事就把她撇到一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看来,她也只能靠自己了,娘家毕竟是不可能靠得住的。 她一走,许老夫人跟许曾氏道:“看来双娣是不行了。” 许曾氏惊讶,“您……您的意思是?” 还想再请人去当说客不成? “双娣毕竟一直心高气傲,眼里一向看不见什么人,哪怕那个人是亲妹妹,这个,我也听你说过一嘴,双婉是知道的,只是看她是姐姐,一直忍让着是罢?”许老夫人看着大媳妇,目光深沉。 “是。”许曾氏小心翼翼地道。 她现在在许府,也是根本不能与之前比了。现在做人也是更小心了,现在许府不好过,听说公爹的尚书之位也要退下来了,就这几天的事,只待那走马上任的新尚书上位,他就要被吏部扫地出门了,许府这段时日乌云顶罩,她也怕被婆母的怒火扫到,这时候,她在她这个这几天脸上毫无笑容的婆母面前,也是一点脾气也不敢有。 “不知道,”许老夫人眼睛往大儿媳脸上扫,“她跟她舅母感情还是跟以前一样好?” “她?”许曾氏惊讶。 “怎么?” 许曾氏不得不苦笑道:“她出嫁时,她舅母就添了几盒旧首饰,还是之前我不要了给她的。” 这怎么能去劝和? “那就再找找。”许老夫人说着,心里那股怒火都要憋不住了,说到这,她老牙都快咬上了,“你把她带在身边,东家窜西家窜,还找不到一家跟她感情好,劝她两句的?你怎么当的娘!” 许曾氏被她那幅样子吓得惊了一惊,背都跳了一跳,心口更是砰砰直跳不已,当下忙不迭地道:“母亲息怒,儿媳这就回去好好想一想!” 一个两个都是不成器的东西,许老夫人盯着她,“好,想吧,好好想一想,想清楚了,把人想到了,再回来跟我讲。” 想不明白,就别来见她了。 ** 许双婉是在几天后,许伯克尚书之位被替换了之后才从来看她的姜家大表嫂那知道消息的。 姜垠现在已经在户部上了位,成了金部主事,许张氏这阵子在家里跟人笑话起自己的欢喜来,都是说半夜醒来摸摸嘴角,一片口水,嘴角是歪的,要两只手都使上用力往中间扯,才能把嘴巴合上。 这笑话她也说到了侯府来了,许双婉一听,也是好笑不已,忍不住捂着嘴偷笑了两声。 待说到外面的事,难免也说到了也被波及到的许府。 许家祖父的尚书之位,是被圣上从外地调回来的知府替任的,这外地的官员走到京里最快也要一个来月,可知圣上是早打好了主意,要收拾许府了。 许双婉听过后,也是点了点头。 姜张氏见她淡然,也不多说,接着往下道,说起了另几家的变化来。 京中的变化还是挺多的,圣上也不知道怎地了,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换了很多贪官污吏不说,把在民间横行霸道,鱼肉百姓的官员也给关到牢里去了。 “听说顺天府关的都是小鱼小虾,大头都关到刑部去了,这阵子,表弟可是忙得很吧?”姜张氏说到这问。 许双婉点头,靠近她轻声道:“外面也递了不少帖子说情的。” 随着帖子送来的,就是夹在里面的官票。 多的最大的一张面额是十万,里头夹了五张。 这十万两官票,是当朝最大的票面,听说整个大韦也不过千张,这人一送,只是个先头礼就随了五张来。 要是接了他的事,也不知道会送多少。 “你没答应吧?”姜张氏连忙道。 许双婉摇头,跟她这大表嫂悄悄通气:“这官票在朝廷是有底的,长公子兼任户部,听说上面在查这官票之事,这凡是用上千两以上的,谁用谁就要查个底朝天,这事还不全归长公子管,圣上暗中的人手在盯着,这是要送到上面审问。” 许双婉手指单立,指了指天。 “那,这是千两的银票都不能用了?”姜张氏觉得椅子都有点扎屁股了,坐不住。 “嗯。” “那我知道了。”姜张氏也不避讳,也在她耳边老实道:“别瞧咱们家根子正,但咱们家也有喜欢钱的,不说别人,我也喜欢啊,但好在我们家被你们表哥他们严令管着,咱们这些女人家也不敢收那私底下递过来的那些,但也有那么一两个,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啊……” 二弟妹这次就栽了,收了她娘家给她拿过来办事用的五千两银票,她得赶紧回去,让人送回去才成。 许双婉点点头,“日子能过,就不要动了。” “诶,什么能过不能过的,前段时日圣上给的赏赐不少,咱们家那老爷子,就是个心疼我们的,只要是我们能用的,一样没留,再珍贵的珠宝首饰也是分给我们了,我们身上穿的戴的,多了不少花样去了……”姜张氏本来是来跟这表弟媳妇说话互通感情的,这下实在是坐不住了,“我得回去跟她们知会知会,不能这当口,给家里老少爷们添麻烦。” 说着她也是捏了下自己的脸,唾骂了自己一声,“这眼皮子浅的哟!” 她之前也是差点收了她京里亲戚给她的三万两,要不是她家那个笑面狐在离家去户部坐镇办差前严加告诫了她一番,要不她那蠢蠢欲动的爪子也是把人家的银子收了。 她骂着自己,也是风风火火地去了,还要跟表弟媳妇讲的热闹也都忘讲了。 她回去跟姜大夫人一说,姜大夫人把她这房跟二房的儿子媳妇都叫了过来,没娶媳妇的也代表以后媳妇和自己也叫过来了,姜大夫人冷着脸批斥了他们一顿,把一家的媳妇和儿子说得个个都跟在寒风当中瑟瑟发抖的鹌鹑一样,才让他们走。 姜家家风正,心也正,这家中和睦,说来现在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家中眼看前程尽有,这烫手的钱不收一点事也没有,当下当真是一文钱也不收了。 姜大夫人也是跟媳妇们说了,偶尔隔三岔五的,也去归德侯府走动走动。 她这辈,是跟小姑子亲不来了,哪怕现在归德侯府好了,当家的也不是小姑子,姜大夫人去了侯府,心里还是免不了对小姑子有所诟病,看她坐在椅子里那软绵绵的样子心里就是不舒服。 而媳妇这辈,她希望在她有生之年,表兄弟们能相扶相持,媳妇们之间也能有个长久的来往。 归德侯府现在是那个做人喜欢给人留三分余地的小媳妇当着家,有她在,自己家的媳妇也不是不通情达理,姜大夫人也不太担心两家以后会起什么要命的隔阂。 ** 五月一到,天气也是暖和了起来,在北地,这春风扬面是一年当中最好的光景,许双婉这时肚中的孩子也有快五个月了,肚子已很显怀,对此,她的婆母比她紧张多了,之前怕她胎不稳不许她出门,这下肚子大了更是不让她出门,说一切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许双婉也没什么要出门的,便答应了下来。 这看在别人眼,就是她百依百顺了。 许双婉见婆母身边的奴仆都如此认为,并因此对她越发恭敬,她也是应承了下来。 她是新媳妇,这家人,不管上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纳她,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个新媳妇,在一个新的家里要立足,时间再短,也不是三五个月的事,时间长的,三五十年都有,还有当了一辈子媳妇都没被接纳为一家人的。 媳妇不是那么好当的,许双婉知道,遇上她婆母这样毫无自己主张的当家夫人,这运气她说不上太好,但也绝说不上是坏了,因她嫁来进门至多只是没有前荫可庇,但实则靠自己出力的话,也是不知自在了多少。 不过,她没出门,也还是在侯府招待了几家来侯府做客的夫人。 这里面有侯府以前尚还维持点交情的人家,也有她以前认识的人家,像王家夫人,之前就过来了一趟。 还有钟夫人,也来看望过她了,带了不少襁褓中的孩子能穿的衣物。 钟夫人跟她说话,言语之间有些可惜,但许是见她现在过得好,神情也是欣慰不已,只是末了还是道了一句可惜她没做成她的媳妇。 这钟家大郎哥哥比许双婉只大半岁,钟家本就是要娶了她进去长媳的,只是那时候钟家麻烦缠身,本来中意钟家的许家硬是没答应,阴错阳差之下,她最后进了归德侯府。 钟家人是对她真的不错,哪怕归德侯府指名要了她,钟家大郎哥哥也是送来了好意,还是想娶她,只是她没领情而已,再见到钟夫人,见钟夫人还为她高兴,许双婉也是鼻子忍不住酸楚了起来,心里很是感激这位钟夫人、钟家婶娘对她的善意与喜爱。 这五月当中,也有不请而来的客人,是她之前认识的一户人家,她跟这家的妹妹感情很好,听说这家的嫂子带着她叫妹妹的姑娘来了,她念着以往的情谊,也是见了她们。 哪想,一进来坐了一会,说了一会家常话,说到生孩子的事,这家嫂子就劝起了她跟许家的和来,“等你生了孩子,你就明白,这父母血缘的关系是再亲不过,怎么断都断不了的,像你跟许家,这许家的话说得再狠,其实你也是知道,他们家当时也是不得已,当时那个情境,他们也是不得不为了保全家族委屈了你……” 她一说完,她旁边的小姑子那小脸顿时就通红了起来,不敢置信地看向哄骗她而来的嫂子,“您,您……” 她是个羞涩不擅言语的小姑娘,就是生气不耻自家嫂子的行为,也只是胀红了脸,不知道斥责人,当下就站了起来,朝她婉姐姐一福腰道:“婉姐姐,我们走了,不打搅您了。” 少年有心气,知耻恶,成年了的人却不以为然,当他们只是天真愚蠢,不懂人世险恶,夹缝求生之艰难,到底是人还没长大,殊不知很多事都要不得不为之,尤其这脸皮,你就是薄了,谁还稀得多瞧你两眼不成?遂这家嫂子对小姑子的这通脸红羞耻也是不屑,差点翻白眼,当下也是当作没听到她的话,跟许双婉接着道:“你现在也是怀了孩子,哪怕还没生应也是能体会到了,这骨肉亲情,真真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哪是说断就能断得了的?你是不知道,我听说你娘当初在你祖父说出那番话后,伤心得几日滴水不沾,人差点就过去了……” “这事,也不知道你知情否?” 这嫂子还要说,她家小姑子却是羞愤得拉了她的手,“嫂子,您别说了,我们赶紧回家去罢,回罢,我求您了!” 这是个人都知道,是许家人贪生怕死,怕嫁出去赔人的不要了的女儿连累家族,干脆连人都不要了,连脸都不要了才在圣上朝廷面前出的那口,她嫂子,怎么会帮那等的人家说话?她家还要不要脸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小姑子一拉,收了好处来办事的嫂子就不高兴了。 “您这样,我哥哥知道吗?”看她铁了心,小姑娘也是急得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 “明渠,你这般说,嫂子就不高兴了啊……”那嫂子一见她抬出了她哥哥,很不高兴地狠狠横了她一眼。 当她是为谁? 许家给的好处,她还能不给她哥哥用不成? “双婉啊,你别说明渠说的,她还小,不懂……”那嫂子还要说下去,却见说到这,许家那二姑娘朝她摇了下头。 “这天色也不早了……”许双婉站了起来,等面色不妙的虞娘子她们扶了她,她朝采荷点头,让人过去把小妹妹拉过来。 “明渠姑娘,来。”采荷拉了已经难受得哭了起来的小姑娘过来了。 “好了,不哭了啊……”就是因为这个妹妹是她难得见的有赤子之心的姑娘家,许双婉今日才见了这来客,哪想,小妹妹还是小妹妹,随她而来的嫂子去是许家的说客。 她甚是怜惜这不知情被当了枪使的小妹妹,给她擦了眼泪,朝她道:“回去了,就去你母亲房里歇一歇,睡一觉就好了。” 这家的母亲,是个好母亲,对小妹妹向来疼爱,小妹妹有点呆拙,在她嘴里,都是吾女可爱,她回去了找到母亲做主,也就好了。 小妹妹都不知道是来做什么的,想来这家的夫人也不知道她媳妇今日来要做的事。 “婉姐姐。”小姑娘完全不知今日来所为何事,她还当是她大嫂真的是带她出来看望她怀了孩子的婉姐姐的。 之前婉姐姐出嫁,她随了母亲去外祖家探亲,一住就是小半年,根本就不知道她成亲之事,也没有来送亲,这次大嫂说带她来见她,她一早就起来,打扮得漂漂亮亮就随大嫂出门了,路上都不知有多兴奋,把送给婉姐姐的几对蜻蜓看了又看。 可现在呢?她哪知道,她嫂子是带她来当那恶人的。 “不哭了啊,”见她还是掉眼泪,许双婉也有些心疼,她把腰上挂着的玉佩扯了下来,“回家去吧,这是姐姐今日戴的佩饰,你拿着回家去玩。” “不要了,我要走了。”小姑娘擦着眼泪道。 “就不给你回礼了,”许双婉放到她荷包里,见她挂着的荷包还是以前送的那个,也是笑了,“是我以前送你的?” 今天身上,特地戴了不少以往婉姐姐送的小佩饰的小姑娘抽泣着点头。 “姜娘,你派几个家丁,送明渠姑娘回去。”许双婉转头吩咐人,把玉佩塞了进去,擦干小妹妹脸上的泪,叹道:“回罢。” 这家嫂子在旁已是铁青着脸,只是她不善,侯府的人站在厅堂的人更不善,这时侯府又进来了几个气势颇足的管事娘子,这家嫂子看到,到底是不敢说话了。 只是回去后,面对婆母的责难,她也是理直气壮地道:“我是为她父母去劝和的,怎么就不对了?连父母亲人都不认的人,还能是什么好人?她要这样下去,她这种绝情,不讲血源亲缘的人,以后谁愿意跟她有来往?” 这家婆母看着她媳妇,冷笑着道:“那来日你娘家不要你了,把你卖了扔了不管你了,你还要死皮赖脸回去的话,那你去,我绝不拦着你。” 刀子不捅到她身上,她是不知道疼是吧? 还拿着她小女儿的名义上门去做这等事,也不知道是谁给的她的胆! 第42章 这家嫂子却是个不怕事的,尤其婆母探亲出去了好几个月,她在家帮着当家也是帮出了些底气来,闻言虽不敢直接顶撞,但也冷笑着回了一句:“有什么样的女儿,才有什么样的娘家,怪得了谁。” 这家婆母怒极反笑,她看着这胆肥得老天爷都要装不下了她的媳妇笑了两声,“媳妇啊,你干了这等只有腌脏人家的老婆娘才干的事,以后出去了,千万别说是我老婆子教的,谁教的你就说是谁,千万别搭在我老婆子的身上,你不要脸,我还要脸,我们余家还要这脸!” 那媳妇不服气,还要说话,这家婆母厉喝了一声,“出去,我这里没你放肆的地方!” 那媳妇被她一声暴喝,才觉害怕,当下就退了出去。 这媳妇一走,这家的小姑娘从才内屋走了出来,一出来,又是满脸的泪。 这家夫人无奈地给小女儿擦眼泪,道:“你也有错,不该轻信于人,娘啊,娘也有错,没看好你,以后知道厉害了吧?” 小姑娘点头不已。 “不要学你嫂子,”儿子的媳妇是家里老夫人挑的,这家夫人不好说什么,只能教好自己女儿,“她一个年轻媳妇,年纪轻轻就已经学会了胡搅蛮缠了,以后这日子,也好不到哪去,你跟她不一样,你是要去好人家的,像你这样知道礼义廉耻品性佳的,去了那好人家,也会被人高看两眼,你看你婉姐姐,不就是如此?” 这小姑娘讷讷道:“我们家也是好人家。” 她母亲失笑,叹道:“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不如以前了。” 小姑娘又道:“嫂子说,那,那什么又当不了食吃。” 她嫂子斥她的话其实更难听,说什么脸皮薄品性好有什么用,挣得了仨歪瓜裂枣不?也就她这种吃家里的用家里的才说得出口。 小姑娘当时被她说得脸红得直想找地洞钻。 她母亲一听,想及她那媳妇,连眼都冷了,她看着这时脸都胀红了的女儿,道:“傻姑娘,也就那利欲薰心的人才想着什么都拿去换食,他们一生心里也就这点事了。这样的人,谁都怕,谁都不敢信,你就告诉娘,像你嫂子这样的人,你怕不怕?别说你怕,娘也怕,信不过,这事就是你那爹,说透了,他也怕……” 她说的话不假,这事被年轻媳妇捅到了老夫人那里,让老夫人说理去,老夫人看着她挑的孙媳妇,良久都无声,末了把孙媳妇请了出去,又把媳妇请了过来,让她接着当家。 这家的老爷回来知情后,朝儿子摇了摇头,让他管好房里的。 这盛气凌人都凌人到侯府去了,这眼有多瞎才这么看不清形势?这侯府要是计较起来,余府也是得不了好。 侯府现在这正在势头上,只要没糊涂的都会避一避,这老爷到底也是怕在侯府那记上一笔,让小女儿带礼上门道歉,但小姑娘死活不去,这家夫人也是出面拦了下来,没让小女儿去。 余家的事做损了,可不能连她小女儿也搭上。 ** 这厢归德侯府,许双婉不知小妹妹回去之事,但她还是知道那家夫人的本事的,且她也是派了人送了她回去,就是没有怪罪小妹妹的意思,想来这家夫人心里应该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至于许府做的事,许双婉也不意外,她到底是许家出身,许家人有什么行为动作,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就是有数,现在她一步都不打算退,因为就是她退了也没用,许家就是个无底洞,怎么填都会填不满。 归德侯府不是她的,是她的夫君和姜家拿命来博的,要她拿她丈夫以死相博才得来的一切去填一个把她弃如敝履的娘家,她一点也做不到,也根本没那个脸。 且不说,她要是做了,她也完了。 她跟他成亲也有半年了,他什么性子,她就算不能全然了解,但也知道了泰半。 前面跟他订亲,然后退亲另嫁的那个女子之夫,现在正在刑部当职,正是他手下之人,那天式王调侃他,道他如今水涨船高,也可公权私用一把了,却听他道无关紧要之人,又何须介怀。 他根本就是没把人放在眼里,说话的口气浑然不在意,那种凉薄,竟跟他斯文矜贵的面容一样,让人感觉遥远又寒冷。 而这话让式王哈哈大笑,却让当时在旁边为他们斟茶的许双婉心沉了一下。 她当时就明白了,他绝不是一个容易心软,会原谅错误的人。 再想想他平时做事的手段,许双婉是无需谁跟她提醒,也知道她的夫君心里是个比谁都冷酷强硬的男人,谁也无法真正影响他,哪怕家里的公婆,她也是看明白了,在这个侯府里,即便是公婆也要听他的。 许府的事,她已不在意,但也不想因为不在意就不防,她怕走错一步,在他心里的婉姬,婉婉,就又要成许家女了。 关于许府,许双婉心里思量的多,但好在许府再如何想攀上如今的侯府,也是不容易,有了许府在圣上面前断绝关系之事,他们就是想拿名声裹挟这出嫁女也是不成,他们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意思让她帮一帮娘家,都会被人吐一口唾沫,骂一声不要脸。 就是心里有那觉得儿女可以任意搓扁,儿女也不能怪他们的人,但也因为那只是个女儿,不是儿子,许府又不是过不下去,他们刚断绝关系的女儿不想帮他们,这也没什么好说的,遂就是想跟许府同仇敌忾也是不成,怕说出来遭人骂,摸摸鼻子忍了。 因此许府派出来的人马暗中来了三四波,皆遭到了拒绝,就是痛骂她,也只能关起房门骂了。 许双婉在侯府,因来侯府的人多,也有些说她心狠的闲言碎语传到她耳里,她都认真听了,但没去理会,听完也只是点点头,不予置评。 她自来就不是个喜欢说别人的闲话的,很多事不知情她也不会吭声,这在她未出嫁前,看在各位来往的夫人就是沉稳,现在出嫁了,成了当家媳妇了,在与她来往的年轻媳妇当中,她就不背地里说人话的性子,就成了闷葫芦了。 说起来,这京里贵妇的来往,跟平常百姓家也无过大差别,很多夫人们的交情,就是背地里说另一个人的坏话,不妥结交来的。人无完人,谁的身上都会有些另一个人看不惯的地方,遂这一照面,只要试探着拿出一个两个人都看不惯来的人说,这话就有得聊了。 而这些来侯府的几家媳妇们就跟归德侯府的媳妇,在这方面就没得聊。 聊不了两句,还显得自己是长舌妇似的,只会说人短,也是有几分讪然。 她们一回去,就跟自家的夫君说了。 这些大小夫人来侯府,就是她们夫君授意的,而这些人不是宣仲安的手下,就是与宣仲安要打交道的同僚,回头也是隐喻地跟他提起,他夫人好像有点闷,不太擅长言道似的。 宣仲安这天回来跟他家婉婉说起这事来,先是哈哈大笑了一场,笑得正琢磨着肚兜上怎么下针眼的许双婉纳闷地看向了他。 他笑得太欢畅,引得她的嘴角也翘了起来,就是怕他又作弄她,也还是开口问了他:“又怎么了?” 宣仲安干脆把她手中拿着不放的绣框扔了,把她抱到了炕上躺自个儿身上,拿被子盖了她的腿,问她:“你跟我说说,你跟那些夫人说话的时候,是怎么个闷葫芦法?” 许双婉恍然大悟。 这是有人嚼牙根,嚼到他那去了? “没有,就是看她们笑笑,劝她们喝茶吃点心,也没怎么闷……”她倒是不觉得自己有闷的地方。 “她们不嫌烦?” “嫌。”许双婉很直白地点头。 “那你们这是聊不下去?” “也没有,”许双婉跟他说:“还是有聊的来的地方的,像京中出了什么新奇玩艺,哪家出了什么事,这些都有聊,就是这阵子来的好几个夫人,这家来一个,就说上个来的那位夫人的不是,再来一个,又说起了另一个的不好,我刚见过人,很不好意思,就没搭她们的话。” 说罢,她怕他担心她不知道跟她们来往,安慰他道:“我现在不搭话,久了,她们就知道什么话不该说了,下次来不再提起这些事也就好了,我们还是有很多事可以聊的……” “很多事,也是从这些道人长短的话里知道的。”宣仲安拔下她的钗子,玩着她的头发道。 “是啊。”许双婉没否认,点了下头,“但听多了,心思老放在这上面,太耽误时间了。” 老琢磨着别人身上有哪点是自己不喜欢的,看不惯的,也没什么心思去做正事,不好。 “嗯。”宣仲安顺着她的长发摸向了她的肚子,头埋在她脖子里,有些心不在焉了起来。 许双婉见他正经不了一会,就又对她动手动脚了起来,她努力地在他怀里正了正身子,但还是没坐起来,见他手都探到她衣服内摸肚子了,她小声道:“天才刚黑呢。” “这不也黑了?”宣仲安不以为然,他这个小娘子,就是有时候太正经了,看看,就是太正经了,都有些人嫌她闷葫芦了。 还好他不嫌。 “那你摸轻一点,孩儿正睡着,你不要打搅他了。” “诶呀,”宣仲安摸着她柔滑的肚子感慨,“这怎么还不出来啊?” 许双婉隔着衣服附着他作乱的手,强行把他按在了肚子上不许他往下摸,面上红着脸道:“才五个月呢。” “快点生出来罢。”老揣着这个小麻烦,他都不好动她。 宣长公子没有他母亲终于要得长孙的狂喜,他的婉婉这么快就为他怀了孩子之事,他初初是先有点意外,接着才喜悦了起来,到现在,这点喜悦须还在,这欢喜还有点随着胎儿长大愈加浓厚的意思,但怀着孩子带来的诸多不便,也是让他觉得事情有点不受他掌控的感觉。 很多事都不便,连压着她,让她缠在他身上的事都做不了。 不过,长公子心里虽说这样想,但半夜许双婉腿抽筋被惊醒,挥退了下人,给她按腿,哄她睡的人也是他,真有事了,她要依靠他了,他倒不嫌烦了起来。 第43章 怀孕之事对许双婉来说,起初也没什么感觉。 先前癸水没来,她都没想起是自己有孕,以为是那段时间惊了,身子一时不妥,压根就没往那处想。 这一诊出来,头几月也是轻松,婆母甚是紧张,就是姜家的舅母因此都来了两趟,她也没觉得哪有不适来。 但肚子一大,毛病就出来了,腿时不时会抽筋浮肿也就罢了,有时就是白日吃的甚多,半夜也会饿醒过来,只想往肚子里装点东西。 她就从没有半夜吃过食。 但实在是饿得慌,不吃饱的话还莫名想哭,遂也只能腆着脸,在长公子似笑非笑的眼神当中拿起碗筷,硬着头皮吃饭,且吃的还是干饭,没有两碗就撒不了手,等他要是还叫丫鬟给她多添一碗,她也能吃下。 就是吃到第四碗,她就真的不动了。 宣仲安强喂过两次,见她确实是饱了,不是害羞不敢吃这才罢休。 如此五月一过,她脸上也长了点肉出来,更为奇怪的是,人还高了,长公子看着快往他肩头长的媳妇,往往看着她的眼神意味深长,偶尔还往她胸口看。 许双婉也往往当真是臊得慌,她自小就知道自己以后是要嫁人的,但从来不知道,夫君都是这个样子的。 说来,她这个表里不一的丈夫,也是让她开了眼界。 六月她肚子更是大了,药王出宫来给她摸脉,看着她的大肚子羡慕不已,有时还吞口水,这天他来归德侯府,快要走时,他跟许双婉道:“小娃娃,你瞅见好的,也给我家小九九找一个吧,我也想抱小孙子了。” 说完又跟她抱怨她家长公子:“你家那个短命的,说要帮我徒弟找的,结果到现在都没个影,又说话诓我,早晚遭报应。” 说罢,见她红着脸小声说她夫君有在找,他翻了个白眼,“蒙谁呢?他天天跟人斗心眼,哪管我的事,上次我找他,我还刚找着他人影,他转过背就走,留了个后脑勺让我看,把我气得,差点拿飞针扎死他。” 药王是个无百禁忌的,见说完,这个心里有种数百数千种条条框框的小娃娃纠结得袖子都被她拧成一团了,他瞥了一眼看到后,安慰她说:“没事啊,祸害遗千年,你看换个人早死好几回了,他还活得好好的,我跟你说,他就跟那老皇帝一样,是一卦的人,好人不见得有他们这种祸害活得长。” 许双婉见他其实是知道别人是想什么的,也是拿这老把“死”挂在嘴上的老顽童一样的老人家没办法,跟他交换条件道:“那我寻摸寻摸,您下次就别……” 就别老说他短命鬼了,不吉利。 “只是寻摸寻摸啊?”老顽童还挑眉。 “我用心找。”长少夫人窘迫地笑了一下。 她忘了,老人家不是太听得懂他们京里一些人说话的调调。 他们帮人做事,办事,都不会说满了,她也有这毛病。 “这还差不多。”药王一听,满意了,打算回宫里接着去完成不是他气死老皇帝,就是老皇帝宰了他的大业,“等你找到了,我到时再给你送份大礼。” “诶。”见他往门边走,许双婉起身送他。 没大礼她也会用心找的。 “别送了。” “诶。”许双婉接着送,还问他:“找个京里的媳妇,无碍吧?” “无碍,不过以后要带回去的……”药王一听,她还挺像样的,转头就问她:“是不是不愿意嫁那么远啊啊?” 许双婉不好意思道:“也不,主要是有些人家嫁姑娘,要看门楣,我认识的那些,都有点……” “不过,也有不讲究这些的,但要看男方的品性。”她想了想又道。 “我家小九儿什么样的,你是知道的,要是不知道,回头我领来再给你看看?” 许双婉赶紧摇头,“无需了。” 药王嘿嘿笑,“你家那个醋罐子,不答应是罢?” 许双婉这话也是说不下去了,扶着腰跟老人家福了一记,“到时候有相衬的,我再知会您。” “诶,你记着了,聘礼好说,我药王谷肯定会给足了,至于这门楣吧,单久乃我药王谷的下一代药王,家里有大把的田大把的山,我们家还有三个帮着种田的长工,家中可富裕了……”药王摸摸白须,“嗯,回头老夫再跟那老皇帝骗个虚名,这名也有了,你就看着办罢。” “诶。” 看她扶着腰又轻福了一下,药王摇摇头,“你这小娃娃,礼真多。” 说着就摇头挥挥手,道了一句“不要再送了”就大步去了。 许双婉在后面跟着送了几步,见他消失了,这才顿住足。 这厢,跟在她身后的乔木羡慕地道:“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有这福气。” 采荷打了下她的头,“你当好配啊,姑娘都不知道要花多少心思才能找得出。” 姑爷也真是的,话是他说的,事情却是让她们姑娘来做。 她们姑娘这么大肚子,操持着家事,还要帮现在在圣上面前风头正劲的药王徒弟找媳妇,这底下不知道要见多少人的面。 这媳妇哪是那么好找的。 ** 许双婉应了药王找媳妇之事,她这边也是确定药王老人家是真心想找徒媳。之前她也是知道药王那位看着面善,很像小公子一样的徒弟其实也有二十有二了,只比她家长公子少一岁,这些年没成亲,实则是药王山的事太多了,他一边要学徒一边要打理整个药王山,成天忙得足不着地,就是来个媒人说媒,跟媒人喝盏茶的时辰都没有,这才耽误了成亲之事。 药王老人家是个只管看病,不管琐事的人,而徒弟是个药王山的牛丢了,都有人要找他去找的人。 长公子也说,如若不趁他在京里还算得闲的这段时日把这亲给他定了,他回去后再拾起药王山的事,就更没时间找了,且长公子那边也跟那位单公子谈了,说也是想找个能管家的回去。 “他觉得娶个京里从小学着管家的媳妇回去很不错,”长公子是这般跟他媳妇说的,“说凶起来,看起来比他还厉害。” 说罢,他跟媳妇道:“药王谷那边,自药王开山收病人之后,这些年来求治的一年比一年多,药王又只有单久一个徒弟,单久也是管不过来了,这次来京,最想走的人也是他,那药王谷还住着上百个病人等着他们回去呢,这要给他找媳妇,找个一般的都不行。” “那你有看好的吗?”都给他找这么久了。 “没有。”长公子很光棍地道。他天天忙着两部的事,还要挖空心思防着那没服气,还等着捉他小鞭子要他命的老皇帝,已经够累了,单久找媳妇这等小事,他现在没放在眼里了。 主要是他家婉姬都有他孩子了,骗不走。 “那我知道了。”长公子很无耻,但好在他媳妇一点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不妥的,点点头就把事揽过去了。 长公子一得闲,晚上就在她身上偷了众多的香,把她扰得满脸愁容。 许双婉把她要给药王徒弟做媒的风放了出去,可别说,这愿意把女儿嫁给药王的人太多了,还没两天,这上门的人就有好几家了,也都乐意跟她谈天说地了,说起别人家的姑娘,那是好话一箩筐——都是被那家人找来探口风的。 就是钟夫人,也又跑来了。 钟夫人想把她娘家姐姐家的外甥女说给药王。 说起这钟夫人的姐姐,也是个命苦的,以前她中意一个门第低的穷书生,非要跟他成亲,等跟这穷书生熬了十几快二十年,家里也好了,穷书生却喜新厌旧,宠妾灭妻,把她给活生生地逼死了。 钟夫人的丈夫是个暴脾气,在奔丧的那天知道那混帐跟那宠妾在重病的妻姐床前行那苟且之事,把妻姐给气得吐血而亡后,他不顾那家人的家族中人都在,把这混帐的头给打破了…… 那人也是为官者,钟大人虽说是一方大吏,但人到底是差点就死了,对方族人也是不依不挠,天天去衙门告他的状,对方在京城也是族人亲戚甚多,帮腔的多不胜数,把从地方回京没几年的钟大人缠得也是一脑门子的事。 而钟夫人的姐姐所生的二子一女,在家中的日子可就难过了,最多的那个才十八岁,本来就要成亲了,那家人都退了。 钟夫人本来想把这几个苦命的外甥都接过来,可那户人家好说歹说都不放人,这本来不放人也就算了,外甥们到底是他们家的人,他们不放心也是情理当中的事。 可他们不放人,他们那父亲还天天折辱打骂他们,钟夫人这一年来就因为这事天天气得心肝都疼,连看中的媳妇被归德侯府抢去了,她也莫可奈何,那时外甥们受难在她眼前,实在是腾不开太多的心力抢媳妇了。 “我那外甥女啊……”钟夫人本来是想跟许双婉道她那外甥女的诸多好处的,但一想到好好的好姑娘,被她那连畜牲都不如的父亲拿马鞭抽得遍体鳞伤,险些连脸都毁了的事,差点哭出来,她稳了稳,这才接着说道:“你在我家也是见过的是吧?她那花容月貌就不说了,你还跟我说过那个妹妹长得甚是好瞧呢……” “是,是好瞧得紧。”许双婉记得钟家那位表小姐,是个长得很甜美的小姑娘。 “她就比你小几天。” “是呢,我记得。”许双婉微笑道,“我记得那位妹妹的闺名叫如兰,是如兰妹妹是罢?”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你啊,这记性就是好,见过一次的都记得。”钟夫人看着她,想着这么好的媳妇不是她的,这心里又心酸了起来。 接着,钟夫人就把她这外甥女的事情都道了出来,她没想瞒着眼前的这位她当侄女的孩子,既然打算让她做这个媒,有什么情况,还是清清楚楚地跟她言道了才好。 为了道明姑娘嫁出去,娘家还有点麻烦的事要断后的事,她连外甥女母亲是怎么死的都说了,说完又道:“前阵子那人逼着如兰给他那小妾磕头,让她做母亲,如兰不答应,他们就把如兰打了个半死,还不给她饭吃……” 钟夫人说到这,心疼得太厉害了,眼泪是终于忍不住掉出来了。 “就不能报官府吗?”许双婉听得心里揪成了一片。 “怎么管?那人之前就是顺天府管牢狱的,打的狠的地方都是身上的,还能脱了让人验身不成?”到时候,她外甥女要是落了这个名声,这辈子是嫁都嫁不出去了。 钟夫人不是没想过让官府插手,但这事一细琢磨,也是不成行。 “顺天府啊?”也不知道邢部能不能管得到。 “我知道……”钟夫人听出了她话里的未尽之意,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事,我们家钟大人也是想了办法,但这事是人家的家事,你钟伯伯那些在刑部当差的老友也是说了,这人是人家家里的人,出了命案都是家事,这家人能逃脱的余地太大了,也不可能仅为这一点家事就罢了他的官……” 钟夫人说到,也是不明白了,“这世上怎么就有这等混帐的事呢?” 许双婉也是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是啊,这世上怎么就有这等混帐的事,父母再如何不慈,再有再多的不是,哪怕是要了儿女的命,当儿女的也只能忍着,让着。 “我现在啊,只想把她捞出来,用什么法子都行。”钟夫人心疼啊,她那姐姐是个痴心人,痴到了愚,痴到了蠢,之前那人还想休了她把她赶走,她还跟她哭诉,说什么那人说她不如新欢善良美丽,说她斤斤计较,精于算计,说她也想善良美丽,与世无争,可她善良美丽了,与世无争了,这一家老少谁来操持,谁来养活?就是那时候了,他恨不得她赶紧死了给心爱的小妾腾位置,她还哭着说她只想为他当好一个家,让他无后顾之忧…… 她现在是被气死了,一脸苍老地去了,她打理好的家,甚至是家族,都靠着她的贤惠多劳得到的宅子铺子田地过着甚好的生活,还欺辱着她生的儿女,钟夫人都不知道,这世道怎么就这么荒唐。 如果可能,钟夫人都想问一问她地里死了的姐姐,她这一辈子,到底为的是什么。 钟夫人这一年也是各种法子都想了,现在她就想把再耽误下去,可能连命都要快要没了的外甥女捞出来:“别人不说,要是圣上面前药王的徒儿想娶她,这家人再不肯,也只能依了。” 说罢,她也苦笑道:“就是,我也只是这么一说,也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 许双婉点点头,道:“婶娘,你且听我说,不管看不得看得上,我都会提的。就是,这人不能先救出来?” 人不能死在那样的家里。 “那小妾扶正了?”她又道。 钟夫人闻言苦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告他宠妾灭妻?没用的,没扶正,这家人厉害就厉害在于,他们知道怎么钻这律法的漏洞。逼如兰叫母亲,也仅是逼她一个人,她的一兄一弟都未如此,还都是关起房门来的事,连个见证人都没有,我要是没见着如兰身上那一身的伤,说来,我也不信他敢这么荒唐啊。” “这是在明着欺辱人。”欺负女子很多事不能明着言道,欺负女子人微言轻,许双婉垂着眼道。 “是啊,要是有办法,你钟伯伯早就想办法办了他了,施家现在人多,那家族里派出来说话的老头老太太个个都不要命,不讲理,不好对付,跟他们硬来也是不行。”尤其现在圣上在整治渎职、玩忽职守的官员,在这当口,她家钟大人就是官位尚在,手也是不敢伸得太长了,钟夫人为此不知道落了多少的泪,哪怕只是稍稍提起这事,她也还是心疼难捺:“我那个姐姐啊,我也不知道她这一辈子是怎么想的了,她把那施家是扶起来了,先前还为着那施家子弟的前程求到我头上来,现在这些人是出息了,难对付了,可好意的不是她,不是她的儿女啊,他们现在是连手起来欺负她的儿子女儿啊……” 许双婉听了也是说不出话来,心中一时之间什么滋味都有,手也不禁摸向了她的肚子。 钟夫人一看,也知道自己今天来说的话,过了。 这人家肚子里还有着孩子呢。 她顿时别过脸,收拾好了颜容,回头对她强笑道:“这事也是很久了,你也别放在心上,就是我那外甥女就是这个情况,你跟单公子说一说,兴许他可能看在你如兰妹子也是个贤淑人的份上,会中意呢,且这人跟人的缘份也是说不清楚的,你说是不是?” 许双婉点头。 钟夫人这厢也是留了很久了,侯府的人脑袋在门边探了又探,看样子是想找他们少夫人有事,她也不好再打搅下去,遂这时也提出了告辞。 许双婉送了她到门边,跟她说:“婶娘,我会跟药王老人家和单公子提起如兰妹妹的,就是……” 看不看得上,真不是她能做主的。 “能提就好,能提就好。”这样,好歹也是有个希望,再不行,她再去想别的办法就是。 “多谢你了,双婉,你看婶娘,没为你做过什么,却老让你帮着我做事。”钟夫人也是不好意思地道了一句。 她是个客气人,比起别的夫人来,人又开朗许多,还老爱跟她们这些小姑娘说些玩笑话,许双婉也一直得她的喜爱,受过她不少赞扬她的话,她在外的好名声,可以说跟这位钟夫人对她不离口的夸赞有很大的关系。 许双婉得了她不少的看重,这时候,她为钟夫人能做的这点事情,就真不是什么事情了,于是她便摇了头,跟她道:“婶娘,没有的事,比起您对双婉的一片爱护,双婉为您做的,实在当不起您的谢。” “婶娘啊,没看错人。”钟夫人抿着嘴,朝她点了点头,去了。 她这一辈子,很少有看错人的时候,她看中的婆家,看中的丈夫,都很不错。 就是看中的媳妇,没归了她家。 但比她起一朝失眼的姐姐,她的命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去了。 ** 钟夫人去后,许双婉去了急着找她的婆母那边。 宣姜氏急着找她过来,是她做好了襁褓,边脚的针也缝好了,想给儿媳妇看一看。 儿媳妇终于来了,她跟献宝一样地扯着儿媳妇看着绣着如意祥云图的襁褓,欢喜地道:“婉婉,你看好不好看?这颜色,你看行不行?” “很好看,也很喜庆。”许双婉笑道。 见她说罢,婆母欢喜得又围着襁褓转了一个圈,乐不可支的样子,她也是微微笑了起来。 家家本有难念的经,她是知道的,她的婆母不擅家事,心地过于柔软到接乎软弱,但好在,长公子把这个家撑起来了,也把婆母的那位过于柔软的好心关在了内院。 而现在,他把这个家交给了她,婆母也成了她的事了。 许双婉坐下来,她没有跟她的婆母说起钟夫人跟她说的事,只是拉着婆母的手,跟她道:“等您的孙子生下来,您就是祖母了。” 宣姜氏连连点头不已。 “儿媳觉得,您会是个最慈爱不过的祖母……” 宣姜氏又笑着点头,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上满是无邪,对着肚子说:“是呢,我会是我孙孙最好的祖母。” 见她什么也没多想的样子,许双婉又笑了起来。 她心里道,如此就好,以前长公子是怎么护着她的,以后她就怎么护着她。 为了这个家,这个家里的人,为了她的孩子,她会跟长公子一块,把一切灾祸与劫难挡着外面。 这厢,洵林也跟新请的老师交完了功课回来,许双婉招了他进来,让他坐到身边,也把他的小手放到肚子上,低头跟他道:“你今天要教小侄什么?” “我今儿学了八句,不,十句三字经了,我要教给小侄听,教不听,要打扳子!”洵林坐在了福娘给他搬过来的小板凳上面,对着嫂子的肚子,开始一板一眼地当起他小侄的小先生来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 第44章 钟夫人的事,当晚长公子夜归回家,许双婉跟他提起了。 “怎么又来了?”长公子这回家刚洗上手,就听说钟家的人又来了,想也不想地道。 许双婉顿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说起了钟夫人外甥女的事。 “这事没完。”待她说完,长公子也是洁好了手和脸,捏了她的鼻子一下,摸了下她的肚子,往桌边走去。 桌上的粥食已摆好,他坐下看了看,都是新鲜热乎的,应是厨房刚做好摆上来的。 他拿了筷子,同时把身边的椅子拉开,“过来。” 许双婉捧着大肚子过去了。 “给少夫人添碗饭。”长公子夜食习惯用粥面,但少夫人不行,喝粥没一会,肚子就又空了。 “是。”今日当值的是采荷,闻言还笑嘻嘻地看了她家姑娘一眼。 她家姑娘说就用跟姑爷一样的,可看看,这可是姑爷不答应呢。 许双婉脸有些红,抱着肚子往椅子上坐,宣仲安伸手过来扶了她,等她坐好,放下筷子正了正她的椅子,挪动间感觉这人是重了不少,颇有些满意地朝她点头:“是长肉了。” 许双婉怕他再说下去,这膳也不要用了,话也不用说了,顾不上害臊,连忙拿了筷子给他夹菜,“您快用。” 他用膳时,她也不再说话了,怕扰了他胃口。 这顿膳用的时间颇长,宣仲安倒是先用完了,就是许双婉用膳向来慢,尤其是吃米饭,她更是吃得精细,要嚼一会才咽,这用膳时间便长了,宣仲安等到她用完,才喝了碗里最后的一口粥,搁下了筷子。 下人收拾碗筷时,他扶了她起来,眼睛一直放在她身上。 六月的天气已经开始炎热了,晚上就凉快了不少,宣仲安是个闲时下棋看书,时不时会起走动一番思量事情的人,少夫人嫁了过来,只要他在家,就跟着他的习性走,这厢吃完饭,长公子就要从寝居这边,走到书房那边去看两行书了。 沁园很大,寝居与书房也有一段路,书房那是建在花园当中的小湖边上的,有那一汪湖水在,夏日更是凉爽,走去那边歇一歇,人也很是舒适。 这本是白日才做的事,夜里没有光,灯火再旺也有看不到的地方,但这阵子宣仲安每日回来得有些晚,大多时候早睡的洵林都睡了,这时候,也就少夫人能陪着他作这事了。 许双婉在路上跟他把钟夫人外甥女的事说了,宣仲安点了头,“你要是有心,就给老药王提一嘴就是。” “那余家之事,除了钟夫人想的那法子,就没另外的办法可解了吗?”许双婉心下思忖了几番,还是问了。 她还是不忍。 “嗯?” “妾身的意思是,余夫人的这几个儿女,就不能从余家分出来吗?” “这事啊……”宣仲安低头,就着下仆打着的灯笼的那点火光看向她的脸,“你想帮?” 这时,许双婉却犹豫了起来,走了几步,她才抬起头来看向他,小心地问:“能行吗?” 这算来,也是她多管闲事了。 宣仲安一笑,“可以。” 接又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当是替你帮钟夫人一次,记住了。” “那……” “好了,为夫会替你解决此事。” 许双婉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不希望她再多问,便马上不说话了,闭了嘴。 她沉默了下来,走了几步,宣仲安侧头看着她乖乖巧巧的样子,心里却不落忍了,开口道:“这种事做起来,说简单不简单,说麻烦也算麻烦,不过,要看谁去办这事,谁又能支使得动那些能办这事的人……” 这事除了他,也是有人不着痕迹地能办成,但能让当事人心甘情愿改局的,整个朝廷算起来,一个巴掌也数得过来。 他用的是他的身份手段,钟山强都处理不干净的事他出手了,如若这是钟夫人所求,那钟家确实是欠为他们开口的少夫人一个大人情。 “等事成了,你也不用跟钟夫人说这事是我做的,让她心里有数,默认了就好。” “自然。”许双婉点头,这个她懂。 不用他教她也懂,她毕竟也是许家出来的,知道位越高,越不能给人嘴里留话。 世事不定,谁知今日下的锄头明天会不会挖到自己的脚,遂越大的官行事越是收敛,像朝廷那两位名相跟几位圣上身上的阁老,哪怕圣上那等名声在外,也不见他们格外骄扈,在外面也找不到几桩有关于他们的风声风语。 倒是官低一等的,狐假虎威,及时行乐的多。 许双婉也是知道,许家的胆也好,还是另几家已经被抄了的尚书家的胆也好,说来是圣上所纵,也跟自家人百无禁忌有关,说起来,如今京城这等风气,起先也是他们几家带起来的。 只是,圣上想收想放,全由他自己作主,他们这些人家,做过的事已落地,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许双婉不得妄言圣上,即便腹诽也是不敢,也只能当被血洗的旧日六部皆是咎由自取,走到如今这步,时也命也。 许家现在身在局中是看不明白,许双婉却看得明白,许家的结局已是极好了,没看另几家,早已身首异处,发遣为奴了。 她这厢因想及这些事,脸上若有所思,宣仲安摸了摸她的头,微笑了一下。 笑过后,他又道:“最好是钟夫人心里有了数,以后莫要再来找你。” 许双婉一听,啼笑皆非地白了他一眼。 长公子被这一眼白得通身舒畅,又叮嘱她道:“我说的自然是真,那钟家的人,无论是谁,都莫要再来我侯府了。” 当他不知道,钟家那儿子的狼子野心? 许双婉被他说得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 这钟夫人一去,接着来的人就有多了几位。 许家都来人了。 许双婉也是哑然。 不过,来探口风的人家当中还真有几户好人家,她挑来挑去,也是定了几家,不过,她也没有就此到药王老人家跟前去说,而是请了姜家两位舅母过来,她打算如果这几家人家愿意的话,请她们带姑娘来府里做次客。 但也不是让她们一同来,而是每一天来一家,分开来。 这时,也是好几天过去了,钟夫人那边也是不知为何,余家那边竟然让她把三个外甥都接过来了。 等人接过来,她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她被派外地说是去收田租的大外甥送到她面前,已经人不人,鬼不鬼。说是经过山上时遇到了劫匪,差点打死,他装死逃过一劫,但身负重伤不能动,只能趴在原地,等被人救下时,他的脸已被野兽啃去了半边,竟比他妹妹还惨。 而最小的小外甥,竟也没好到哪去,因他走时跑回去抱着他的父亲的腿大咬了一口,被余父一脚踹到地上,送过来时,脸肿得跟猪头似的。 饶是如此,小外甥还安慰姨母,道:“顺儿回来姨母身边了,以后就好了,不会有人打顺儿了,姨姨放心罢。” 钟夫人更是泪如雨下,再说起那人来,恨得牙嘴皆发颤:“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早晚会遭报应的。” 钟夫人这边也是收到了归德侯府请她去做客的帖子。 而许双婉这边,也是请了姜家的两位舅母过来帮着掌眼,对于掌眼之事,姜二夫人极为喜欢,而姜大夫人,更是满意了。 帮着给药王徒弟做媒,这是结善缘之事。 药王医术,全朝上下有目共睹,他唯一的徒弟再差也差不到哪去,再说,药王也是跟人说了,下一代药王谷的药王就是他。 且他也搭救过外甥数次,就冲这个,姜大夫人也愿意插手此事。 而外甥媳妇还能想到她,请她来,姜大夫人心里对她还有的那点芥蒂也就淡了。 对于她早逝的女儿没有嫁成外甥之事,她终于释怀了了下来,就当她的小女儿没有那个命罢。 这桩婚事在现在的京城来说,也算是一桩新鲜事了,归德侯府因此也是突然之间有了跟过去完全不同的名声。再说起侯府来,众人也不是再等着侯府倒霉,猜他们家的人活到什么时候了,现在说起侯府,羡慕侯府的有,景仰两部尚书的人也有,不过,道三道四的人也是不少,就是如此,也跟以往的等着侯府倒大霉的一片倒大不一样了。 不过,对于许双婉大着肚子还要大费周张给药王徒弟选媳妇一事,侯夫人却是很不解,先是跟媳妇道:“这事就不能再过几个月吗?等生下了孩子再说也不迟呀。” 等媳妇说了到时候可能药王老人家就回去了后,她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姜大夫人她们来了后,知道她们要在家里住几天,她喜气洋洋,乐开了怀,同时见她们也没平时拘着了,言语之间不免也放开了些,“婉婉做事也是太用心了,这么大肚子了,还给自己找事做,要是累着了孩子,也不好不是。” 宣姜氏心里想的都是孙子,这话也没带着丝毫恶意,只是下意识的一句在亲人面前的类似埋怨一般的话,话语里还带亲近,说来其实也没有怪罪之事的,就是觉得不中听也可付诸一笑当作没听到,姜二夫人就是如此,笑笑没搭话,就是姜大夫人不想惯着她,回了她一句:“你当她是为谁?” 她大着肚子,怀了孩子还不得安宁,跑前跑后是为谁? 第45章 宣姜氏心里对娘家所惭愧,姜家为她所做的,可说是把一门的生死都为她搭进来过,这些年来,她对父兄的亏欠何止只是一丁半点。她对两位嫂子,尤其是素来对着她冷言冷语的大嫂也很是敬畏,姜大夫人一句话堵住了她,她连生气都未曾去想,只是畏缩了下来,再说话就不敢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这说话也斟酌了起来。 见她说话不是太不带脑子了,姜大夫人在冷过她一阵后,才接她的话。 这毕竟是在侯府,她再不喜欢她这个小姑子,也不得看在侯府的份上给她脸。 婆母的话,不多时,这天中午的时候也落到了许双婉的耳里,不是下人告密,而是婆母不打自招,跟她说起了她上午所说的,招舅爷夫人不喜的事来。 末了,她跟许双婉道:“你不要生气,娘也只是随口一说,我也知道你是为的这个家。” 许双婉笑着握了握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没生气。 但她也没有多说话。 本来,她现在的身份是许家不要了的女儿,连娘家都没有了,在夫家是站不住什么脚的,在世人眼里,总觉得她亏上一些,不太让人瞧得起,所以前段时间来上门的那些夫人,把她当走了运的小媳妇的人多,真把她当侯府少夫人敬的人少。 当然许双婉没有自降身份,她以往是怎么招呼客人的,现眼下也是怎么招呼,不会冷落谁,但也不会过份热切到近乎笼络,让人去承认她。 她不高看自己,但也不会低到尘埃。 对公爹婆母,她亦如此。 她会做好媳妇要做的,孝顺恭敬,晨昏定醒,每一样她都好好去做,她也不会仗着长公子对她的宽和,和肚子里的孩子持宠而娇,但也不会让公婆觉得可对她肆意而为。 她就是没娘家了,但她许双婉还是她许双婉,她心里,她背后,是长着骨头的。 许双婉平时行事温婉,府里但凡大事,都要先过问过公爹和丈夫,看似不是有什么主见的样子,但府里的大小事,皆在她手里井井有条了起来,宣姜氏日日跟她相处,现下竟也能看得懂儿媳妇那些未出口的未尽之意了。 儿媳妇从来不会说她哪错了,小事她也不介怀,但是她要错到根本上了,她就不会说话,也不会说无碍。 意思就是不应该,错了。 宣姜氏先是看不懂,后来经福娘虞娘她们点拔,才开始去懂,现在不用人提醒了,她也能看明白了。 谁要是有这么个媳妇,也是觉得辛苦,有点脾气的婆母,也容不下这样的媳妇,偏偏宣姜氏是个对谁都有几分柔顺的,这下见儿媳妇也觉得她不对,不应该这么说,竟道:“那我下次不这样说了。” 婆母很快又认了错,许双婉又笑了笑,心里更是决意要跟姜家的舅母们交好了。 婆母这个性子,还是放在自家人眼前吧,要来往,就跟舅母们来往吧。 婆母今日能在她眼前如此,来日来个挑拔是非的,她也会去信那些话,侯府现在看着是好了,但不一定受得了婆母依性行事的后果。 婆母可以不管不顾,再如何,她也是长公子的亲生母亲,在她手上出了事,哪怕天塌了长公子也得去顶。 但她这个当媳妇的,不能。 她犯了错,那就是错了,不会有人去替她消除。 她只能靠自己,能靠的也仅有自己。 这天经过许双婉早间的提醒,宣仲安终于是在天还亮着时回了家,与家人一道用晚膳了,只是比父亲宣宏道还是晚回来了一些,下人们在门边等了又等,盼到他回来,马上撒腿去报少夫人。 这边听到他回来,听轩堂这边更热闹了,宣姜氏也知道讨好人了,跟姜大夫人道:“是知道两位舅母来了,仲安才赶回来用膳,公堂里的公务太多了,他好一阵子都没有白天回来过。” 姜大夫人点点头,脸色顿时柔和了下来,“一家人,哪用这么特地,公事要紧。他身兼两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是啊,我也是这么说。”宣姜氏见她有了个好脸,她也高兴了。 宣宏道也是这白日没怎么见过长子了,见到长子身穿官服进门,那大气威严的样子压得他舅母她们都讶异了,他那眼神当真是再骄傲不过。 “大舅母,二舅母……” 姜大夫人见他身着官服过来行礼,连忙起身来扶他,“不用多礼了,快去换常服罢。” “是。”宣仲安微微一笑。 许双婉已经在门边等着他,等他过来,见他要扶她,她挣了一下,没挣脱,也就随他去了。 小夫妻俩去旁屋去换衣裳去了,姜大夫人才知道之前听外甥媳妇让下人把常服拿过来,去门边候着等人回来报是为何了,这下人回来,水打好了,就等稍一洗漱人就过来了,也不耽误时辰。 她年纪小小,身上有着身子还想着这些事,有这份细心,这家也当得是不错了。 姜大夫人因此也难免对她又多看顺眼了两分,这外甥媳妇,为人处事,到底没有随了那许家人。 姜大夫人想着外甥媳妇之事,姜二夫人就没想那么多了,这厢跟小姑子叹道:“没想仲安着官服竟这等威风!” 她真真是没想到,平时斯文俊逸的外甥穿上官袍的样子,霸气凛然得让人心身敬畏。 她是感叹,宣姜氏却干笑了两声。 她不敢说,第一次看见儿子穿官袍的样子,半天都不太敢说话,明知是她的儿子,她心里竟然还有点小心害怕。 这厢旁屋,这房间本来是以前洵林安寝的地方,现在也还是洵林的,就是时不时要被他嫂子拿来给他兄长用一下。 许双婉让采荷给他换常服时,眼睛看到了他换下的官服的一角似有紫黑的斑驳,正要说话,却见他朝她摇头,“不要过去了,让下人拿去浆洗就是。” 宣仲安今天在刑部当值,杀了人,脚上沾了血,是换了鞋回来的,他回来得匆忙,鞋是自己换的,没用长随动手,换时嘴里也在吩咐事情,也没怎么注意看脚上,没想官服上也沾上了。 见她点点头,眼睛还往他脚上瞥,宣仲安也是笑了,挥退要系腰带的丫鬟,自己系了起来,问他,“看什么呢?” 许双婉讪讪地抬起了头来。 “看看,是干净的吧?”宣仲安系好了腰带,走到她面前,也低了头。 是干净的,而且不是早上的那一双了,许双婉在心里默默道。 “要不要看看手?”宣仲安伸出手,笑着看她。 这就是他有点在恐吓她了…… 许双婉看了他一眼,当真往他手上看了一眼,还道:“干净的。” 又闻了闻,“也不臭,不过还是洗洗罢,外面忙乎一天了。” “好。”宣仲安笑看着她没动,等下人怯弱地说长公子水好了他才回了下头,不过走前他低头在她脖子上深深地闻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是香的。” 许双婉生怕他又学登徒子唐突人,双手赶紧放在了大肚子上。 宣仲安哈哈大笑着往水盆去了。 许双婉也是被他笑得嘴边含了笑,坐在一边,看着他打理。 这厢膳厅那边,依稀能听得见一点这边的笑声,姜二夫人耳尖听到,跟姜大夫人笑道:“这小两口子,感情也是真好。” 宣姜氏又凑过头来,喜滋滋地道:“这个,仲安像了我们侯爷,疼媳妇得很,我家侯爷对我也也一直……” 宣宏道在一旁喝茶,听了自家夫人这毫无修饰直白的话,嘴里的茶险些都喷出来,这下猛咳不止,打断了夫人嘴里的话。 这时,洵林又从夫子的毒手里逃脱了回来,见此,以为父亲出了事,大叫道:“爹,你怎么了?” 他扑了上去,险些把他爹扑得断气。 这一下,一屋子乱成了一团。 ** 许双婉看中的人家有五户人家,这其中,没有许家的人,也没有她旧日许家大嫂娘家秦家的人,也没有姜大夫人娘家龚家的人,但凡是家中不是太正的,她都没选。 自这几家人陆续进了侯府门,这下来探过口风却没收到帖子的人都知道了,她没看上他们家,这无疑是得罪了不少人,也有人说她狗眼长在头顶上,也有说难怪许家不要她这等女儿的。 许家适婚的姐妹们有看中这药王徒弟的,心里也是怨怪这位嫁出去了的姐姐,一点情面也不给她们,心道就是家里得罪她了,可丁是丁,卯是卯,她们还是她妹妹,她怎么就那么无情呢? 这几家人都来过侯府一趟,许双婉心里也是有数了,外面的风传到了她的耳边,她也只是笑了笑。 这些话都是难免的,药王只要一个徒媳,来的人却有好多家,无论选哪家,剩下的那几家心里难免都会有想法。 人要是那么好做,这世上就没那么多是非了。 这五家人,等她让长公子请了药王来,也请了帮忙的姜家舅母们来,她就在他面前一一都说了。 这次药王也带了单久来,许双婉也请了婆母在场,等许双婉把她看中的几户人家说道了出来,宣姜氏觉得哪家都好,对那施家的姑娘也是同情不已。 但施家的姑娘跟另四家的姑娘的选法不一样,是许双婉因为钟夫人才定在里头的,遂她也把施姑娘的情况说得仔细了一些,也把她是受钟夫人所托的话说了。 毕竟,施家妹妹娘家的原因还是存在的,要是定了她的话,就不太避得开她家里那些人了。 说到这个,姜大夫人也是迟疑了下,当了那恶人,道:“这姑娘无论才情相貌都是一等一,好是好,就是可能才刚遭不幸,心里有些不平之气。” 也就显得有了几分孤绝。 比起另几家无论是性情还是家境都好的姑娘来,她就显得差了些了。 不过,另几家也不是什么都好,有姑娘家还是天真浪漫了一些,娶回去了,当小媳妇慢慢调*教还好,但要让她一过去就掌家,那就不成了;还有的也是太内向了一些,不喜说话,也不爱抛头露脸,这也是不适合的。 不说她们怎么选,就说这几家人,听到娶回去还要跟着药王徒弟回药王谷看病照顾病人,有两家也是已经打了退堂鼓。 她们也只是想为女儿选一家无后顾之忧,门当户对的富贵人家罢了,可不是让女儿去吃苦的。 所以,末了,许双婉也跟药王老人家道:“这几家说来也是京中最不注重那些虚情虚礼的人家,只望着家中姑娘以后嫁了好的,但大家心里也有寻思的地方,毕竟,她们也是京里的姑娘,嫁得太远了,也怕以后回娘家一趟不容易。” “那施家的姑娘怎么说?”单久这时好奇地开了口,看着许双婉的眼睛很是清澈,“她有说法吗?” “她没有特地说什么。”许双婉忙回道。 单久点点头,又问:“那这几个闺秀,可有愿意跟我回药王谷的吗?” 他这一问,姜大夫人和姜二夫人,还有宣姜氏都笑起来了。 八字都还没一撇,哪有姑娘会说这等话。 许双婉也是微笑摇了头,“未曾有。” 药王抚须,“你们这些京里的姑娘,就是太含蓄了,换老夫那边的,呃,呃……” “也一样。”他徒弟很淡然地接道,“问不出什么来。” 单久也是真心想找个媳妇,想了一下道,“我知道宣嫂子这段时间为我之事颇费心血,找的人家都是好人家,我来之前,也有人跟我仔细说过了,还有人家特地来了人来相我,言辞之间,甚是诚恳真切,我也觉得对方人家不错。” 他又道,“单某这次让宣嫂子为我出这个面,找的这几家姑娘已是单某高攀了,他们能看中我药王谷,是我药王谷的荣幸。但,我药王谷毕竟不是真正的富贵人家,单某也不是真正的达官贵人,娶妻回去当家不算,还要帮着单某管着药王谷,一日不知要见人几何,经手的事也不知几何,累人又烦人,我师傅只想为我找个好媳妇,却未曾想过,人家金枝玉叶的姑娘,从小锦衣玉食在双亲掌心爱护长大,凭何为单某牺牲至此?” 药王听着,灰溜溜地摸了下鼻子,不敢说话。 这时,单久一番话,不仅说得许双婉愣然了起来,就是姜大夫人她们也是怔住了。 单久又道:“遂单某有高攀之心,怕也有委屈好姑娘的地方,不敢强求,这三户尚还在考虑的人家,还望宣嫂子再帮我告知一下嫁单某之苦累,如若还有想嫁单某者,单某必带着师傅媒人,上门聘请为妻。” “施家那姑娘也在其中?”姜二夫人一听,他把施家那姑娘也算在里头了,忙问。 “也在。”单久朝姜二夫人微笑道:“这位婶娘,单久娶妻,如宣兄一般,娶贤娶才,娘家如何,小子并不在意。” “也要长得漂亮嘛。”药王在一旁委屈地道。 长得漂亮,看着也欢喜嘛,生的小孙孙也好看嘛。 单久瞥了他擅做主张请了宣家嫂子给他做媒的师傅一眼。 于是药王又不敢说话了。 他懂得看人,但心思不在这上面,话说出来的时候,他也错估了他如今在外的声势,不知道女娃娃为了做这个媒要费多少事,而且让大着肚子的小女娃娃帮着操持,是他为老不尊了。 见药王在徒弟的眼神下正襟危坐,不敢说话的样子,在场的夫人们都笑了起来。 这师傅俩一看感情就很好,要是嫁进了这家,这媳妇当好了,未尝没有好日子。 就是要看这三家怎么决择了。 末了,还是施如兰亲自开口,说要嫁单久。 另两家,就是许双婉自己非常喜爱的余家小妹妹,余夫人最后也还是没应这门婚事,她主要也是怕女儿性子羞涩,不能担当太重,想来想去,还是想着给她找一门门当户对的,以后日子也轻巧些。 说来,许双婉看中的这几家,心里都是如此想法,都不是嫌单久不是达官贵人,临到正要定了,还是因为真正疼女儿,舍不得她去吃那苦头。 单久那边,择了一个宣仲安在家的日子就上了门,来请许双婉正式为他说媒,当他与施家姑娘的媒人。 宣长公子听说少夫人要当媒人了,当下又是一通大笑,笑得本来觉得自己当媒人没什么不对的许双婉脸又红了起来。 但想想,自己年纪是有点小…… “要不,请舅母她们?”本来没有的事,许双婉这也是生生被他笑臊了。 这时候她也是从长公子那知道,药王老人家和单久托她做了这桩媒,可是没少在圣上面前替他进言。 圣上现在是无比看重药王,因药王的调理,圣上现在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日夜不能安眠,脑袋时时如被针扎了。 现在是太子都不能见药王,圣上也拦着外边的人不能请药王为之看诊,药王时不时能来归德侯府,也就归德侯府这一例了。 可以说,燕王没把药王绑在一块,但现在,归德侯府却把药王绑在一块了。 因此这事说来,许双婉更不能推辞,要亲历亲为了,但当主媒人的话,细想想,她是岁数小了些,至于身份上,还是过得去。 “不用了,你去罢。”笑得没个正形的宣仲安坐直了身,说着话又笑了起来,摇头道:“谁能想到我宣仲安的夫人,能有给人做媒的一天。” “这……”单久也是不解,看向他宣兄,“不能吗?” “不是不能,你看看她,她都还小呢,刚嫁我。”宣仲安指着他的少夫人,言词戏谑。 单久也是看明白了,宣兄这不是在说不能,而是在夸耀,便当作不知道,道:“那就请宣嫂子给我做这个媒了。” 宣仲安点头,与他道:“见过钟山强了?” 单久也点头,“见过了,那施家姑娘……” 他朝许双婉看去,诚恳地道:“我也见过了,她说嫂子与她说,让她见过真人再下决定,她见过我后,我们说了说,就把事情定了。” “那还真是我家婉姬做的这媒了?”宣仲安低咳了一声,笑言道。 许双婉看他又咳了,朝他看去,手不禁往他手里钻,想握握他的手是不是冷的,怕他凉着了。 宣仲安知道她的心意,握了下她的手,垂头看了下她的手,方才转头与她笑道:“笑岔气了。” 许双婉无奈,摇摇头,朝单久看去,温言道:“你们能看对眼就好了。” “那施家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宣仲安也跟单久道,“你这主聘下到钟家去,到时候再往施家走一圈,做个样子就好。” “这是不是让……” 宣仲安摇头,打断他的话,“你称我一声兄,你来京,我也没帮你做什么,这亲事既然你自己愿意,那就娶了。就是这亲事,你是要在京里办,还是回燕地办?” “回燕地,里头也说好了,我们入秋后就回。”单久吞吐了一下,又道:“圣上的身子,现在还行,你之前给他的那颗药还在滋养着他的身体,药效正是最好的时候,有师傅的施针手法引着,他至少能……” 他看了眼许双婉。 “说吧,这里没外人,旁边也有为兄的人守着,让你嫂子心里也有个数。”宣仲安今天见他是在他的云鹤堂的旧书房后面的小院子里见,云鹤堂现在全是他的人,说话也安全。 单久又道:“至少能活两年,我师傅说,针法掐得准的话,还能多拖一两年。” “有个定数没有?” “超不过五年,”单久道:“他体内的器体本已半废,药效只能延长生机,不能修复,等药效一过,就是早晚的事了。” “那圣上知道吗?” “知道,师傅都说了,师傅不跟他的病人说假话,你是知道的。” “那他还放你们回去?” “圣上答应了,也不知道师傅跟他怎么聊的,但他最后还是答应了。师傅也答应把他的针法教给易太医他们,我们离京后,有太医施针也是一样的。”单久说到这,相劝了他宣兄一句:“你要是能脱身,还是找个法子脱身吧。师傅说圣上现在是身子得到了调理,尚还可控制这脾气,等到病痛缠身,那就不一定了,说过的话或许……” 或许就又变了。 而君无戏言这句话,放在圣上这个喜恶全凭心定的人身上,是万万行不通的。 宣仲安听了笑了一声,与他道:“我不是你师傅,也不是你,我家在这,府在这,连祖坟都埋在京郊西山的山头上,怎么走,走到哪去?我走了,就是叛贼,逆贼,你说,我怎么退?” 单久无言。 “我只有一种情况是能退的,那就是我全家都死了,”宣仲安看着尚还不完全知晓京城凶险的单久,那沉静下来的眼,一片如死水的深黑,“我也死了。”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死亡才是他唯一的退路。 第46章 单久带着心有余悸去了,宣仲安看着他走后,一如平常一般淑静不言的少夫人,不由地笑了。 他垂头侧脸问她:“怕吗?” 许双婉点点头,“怕。” “没见着啊?”他又摸上了她的脸。 许双婉没动,老实地道:“心里有点怕,面上看不出来。” 她装的,已经习惯了脸上不带出什么来,但死她还是怕的,她不想死。 “那要怕到什么程度,面上才看得出来?”宣仲安嘴角的那点笑又深了。 他说得调侃,许双婉却就此认真地想了想,思忖过后也是不无遗憾地道:“还是这般罢。” 就是要死了,为着侯府的脸面,为着她自己的脸面,她还是在人前做不出哭哭啼啼,惊骇畏惧的模样来。 尤其她现在的心更是硬了。 “这也好,像你夫君。”宣仲安脸靠了过去,印了她的唇。 ** 此时已是七月中旬,正是京城一年当中最为炎热的一段时间。单久要定亲,圣上还赐了些珍贵之物予他,施家那边,在单久与施如兰的亲事说定后,先是非要单久去施家下聘,但后来,也不知为何,这施家就又没了动静。 但单久也是去了施家一趟,不过是小坐了一会就走了,表面上看来算是皆大欢喜。 而许双婉做的这桩媒,药王师徒甚是满意,在外去是遭垢病不已,遭了不少耻笑。 她千挑万选,就给药王徒弟找了一个母亲已亡,在家不得父喜的女子,且家中门第不高,这种姑娘,京城当中就是个守城门的小将卫家中的姑娘,也不见得比她差。 还有以往许双婉没答应来往的旧日侯府亲戚,在其中也不免煽风点火,说起了她的办事粗糙来。 不少人都如此说,还有神通广大的,递眼药递到单久面前去的,非说归德侯府的那位少夫人是在害他…… 姜家的舅母们知情了,尤其是姜二夫人这个性情分明的,被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差点气炸了。 这时许双婉肚子又大了一圈,这一个大大的圆肚子简直就是跟强行挂在了她的身上一般,显得很是突兀,宣长公子也是跟他还在肚子里的孩子说:“我喂你娘吃的,都长你身上了,以后出来了,记得千万莫要跟你娘抢食吃。” 说完又补道:“你爹我揍人屁股,抽人鞭子甚是有一手。” 侯府小公子宣洵林在一边,心有戚戚然地点了点头。 兄长说他写字如乌龟在爬,这段时日抽查他的功课,就没少拿鞭子抽他,嫂子把鞭子帮他藏起来都没用,总有人会给他兄长又送上一根。 至于打屁股,夏衫甚薄,他哥哥扒都不用扒裤子,把他按到腿上就开揍,再方便不过了。 洵林被揍得甚是乖巧,都不跟他嫂子淘气了,也更粘着他嫂子了,他哥哥在家都要跟着嫂子走,生怕一个没跟住,他哥哥提了他过去就是揍人。 这厢许双婉在外也不再是那个“许家出了个好姑娘”的许二姑娘了,她成了一个眼光不好,脑袋糊涂,没有娘家的侯府少夫人,不过在侯府内,她的日子算是非常好过了。 这时,侯府新选的仆人也熟手了,她在京外收了一家脱手田产的人家的手里的田,近有二千两亩去了,且这田以前还是侯府的祖产,后来被发卖了的,她买入手才知以前是归侯府的,公爹也因此欣慰不已。 不止如此,先前长公子在她被诊出怀孕的时候给了她一片地,说是给她为侯府添丁的贺喜,这是算在她的私产里头,现在五个月过去了,长公子说她那块地不用闲置了,可以起一排铺子,日后那块地那边,户部跟顺天府要在那边立一个肆,给买卖人做生意。 许双婉一算,那块地可以起八个后面带院子的铺面,她便拿着长公子说她为侯府添丁辛苦了的十万两辛苦费去起房子了。 许双婉这也是完全明白了为何京中当媳妇的为何这般喜爱生孩子了,诸多她知道的新媳妇刚成亲还没两个月,要是没孩子就要愁得食不下咽。 原来怀个孩子有这么大好处,许双婉悄悄地在心里给自己的孩子起了个叫“聚宝盆”的小名。 这孩子太来财了。 如此,她倒是希望这个孩子落地是个姑娘,不是她不想头一胎是生个儿子,而是要是个姑娘的话,这铺子就是她自己挣来的,以后把这些都给她添妆当嫁妆,谁也没话说。 许双婉偷偷地希望她是个姑娘来,因此也探了下长公子的口风。 宣仲安听她装作不在意地来问如果孩子是个姑娘怎么样的话,也是问她:“才来问我啊?” 许双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许是婆婆生的两个,哪怕夭折了的孩子都是男孩儿,她婆婆一直就当她怀的是男孩,她也便如此认为了。 也不是没有想过怀的是女儿,只是她年纪小,她心思着要是女孩也不要紧,且待来年就是。 现在她格外想这是个姑娘,便有点想知道夫君心里是怎么想的了。 “长女啊,如若是长女的话,”宣仲安寻思了一下,道:“甚好,就是以后我便不能只抱你一个人了。” “啊?” “女儿也是要抱抱的。”儿子就免了。 许双婉哭笑不得,不过,见他神情当中无丝毫不喜,这心到底是放了下来。 宣仲安看着她似喜似嗔的粉脸,也是微笑了起来。 他在外头刀起刀落,想保全的,也不过是府里的这几张笑脸罢了。 ** 八月一过,许双婉这身子就觉得越发辛苦了起来,肚中孩儿也越发调皮,时不时要在肚子里翻个跟斗折腾母亲,但这时候,她的事却越发地多了起来。 许家又请来了人当说客,言语之间是她应该懂得了没有娘家的人是何等无依无靠的滋味了,外人说道起她来,头一个说的不是她是侯府尊贵的少夫人,而是她就是个没娘家,没人要的弃女。 再则,以后她要是在侯府吃了亏,在外面吃了亏,都没人为她出头,帮衬她。 许府请的这人是一个许双婉没想到的人,这是个有名的善心老夫人,经常救济穷人,做过不少善事,以前她跟许家关系也不太好,看不得许家那贪财成性的嘴脸,她跟这位善心老夫人也只有在几家夫人约着去庵堂上香吃斋饭的时候见过一两次,她因这位老夫人的好名声见了她,却没想活菩萨老人家却跟她说了这等话。 许双婉也知道要是客客气气地相送了她回去,但要是没答应她的话,她在外头的名声就要更差了。 连老菩萨来劝,话都听不进,这是何等的薄情寡义,冷酷无情啊? 许双婉只要想想,就知道这位老夫人回去后那些说她的话了。 她也是不知道这位姓程的老夫人为何走这一遭说这些话,但无疑,皆是因利,许家给了她想要的好处。 要说是这位程老夫人是看不惯来劝她的,这就贻笑大方了,这么久的事,她现在来看不惯,也未免太晚了些。 “我说这些,也是因为身为过来人,好心劝你……”程老夫人见她摸着肚子默而不语的样子,也是知道了,这位是个心里有主见的,一般的话是说不动她的,便又慈祥地笑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做人,你一直是个会做人的姑娘,想来心里也是有数的,是不是?” 这老夫人说起来,许双婉见她,就是因着她的那几分善名,她一不是什么家中亲戚长辈,二也不是什么亲近人,她能在许双婉面前有这倚老卖老的机会,就因为她得许双婉的两分看重,才进得了侯府的门。 要是不给那两分脸,她也就进不来了。 许双婉又再次尝到了自己“心软”的结果。 她也朝老夫人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看天色不早了,您家里人怕是在等着您回吧?您回罢,我送您。” “那,你是个什么意思?”程老夫人碰了个软钉子,却不以为然,还是要个准话。 许家给她送了一尊刻了她模样的玉菩萨送给她,她看不上那些钱财俗气之物,但许家能用心给她送这么个礼,也是用心了,这般人家,再坏也坏不到哪去,来为他们说说情,也是她这个老婆子承蒙他们看得起了。 程老夫人走到哪就被人叫活菩萨,被人叫了这么久,她也有点当自己是活菩萨了,打一来,就压根就没想着这事办不成,且她说的话是占在理这边的,这许家出来的小姑娘再如何也不会不给她脸。 她要是真会做人,就知道她要是拒了,往后的名声只会更差。 “这事您容我想想。” 程老夫人又碰了个软钉子,有些失望,但想想,这又没明着拒绝,比之前的那些人要好多了,便放心了下来,只是走时又说道了两句:“小姑娘,你要想清楚了,老话说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你莫要因一时之气,耽误了一辈子的日子。且那孤掌难鸣,你一个人,没个帮的人,家大业大,你如何扛得动?” 说着她老眼扫了焕然一新,富贵明亮的侯府一眼,嘴巴也巴了巴。 这侯府,是得势起来了。 难怪许家这么舍不得。 那两部尚书,现在是如日中天啊。 “天色不早了,我行动不便,就送您到这了,姜娘,你替我送程老夫人出去。”许双婉送到屋内这边的门槛内就不送了,笑着叫了姜娘一声。 “是,少夫人。” “好,好,就送到这了。”程老夫人也回了话。 许双婉站在屋内,微笑地看着她带着她的下人,跟着侯府的人走远了,等她一走远,她嘴角的笑淡了下来,转身道:“来人,备笔墨。” 那些夫人们明里暗里都说是她是走了运才嫁的侯府公子,说她妻凭夫贵,这话说来,真是不假,一点也不假。 程家有个程老夫人有大善之名,她的儿孙就不是了。 许双婉的教养没法让她跟程老夫人没法直接说出让她闭嘴,老实点的话,但她有另外的法子让她闭嘴。 她写信的时候问虞娘子,“屠叔在哪?” “许是在厨房那边,快午膳了。”虞娘回道。 “叫他过来一趟,说我有事找。” “是。” 屠申很快来了,许双婉的信也写好了,她跟屠申道:“早上长公子跟我说他今日在刑部当差,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你现在亲自帮我跑一趟,把这信给长公子送过去,跟长公子说,这信里写的确是我写的无疑,也跟长公子说,是我让他帮我出这口气。” 说罢,她想了想,又道:“跟长公子说,这口气我非出不口,不出的话,今日的膳我都用不下了。” 屠申一听,连忙接过信纳入怀中,“您放心,老奴这就去。” ** 屠申是午后才在刑部等到回堂口的长公子,他边看信,边听着屠申的话就是笑,笑得他身边的刑部中人汗毛倒竖。 他身边那个就是刑部出了名的鬼见愁的行刑刽子手,也觉得他们刑部这本就阴森的公堂更阴森了起来,不禁搓了搓手臂。 “李大啊……”宣仲安看完信,就开始折信了,打算把这封信好好保存起来,以后想笑的时候再拿出来看一看。 “属下在!”李大冒了出来。 “程家那大老爷,之前不是在街上强抢了一个比他闺女还小的民女当妾?” “是。” “那民女家的人,是当街拦了我部谁的轿来着?” “好像是司门事的肖主事大人来着罢……”其实他也不知道,但大人说话要接啊,李大擦着脸上的汗道。 “是罢,这事既然呈到了我刑部面前,也不能不管,李大,你带几个兄弟,去程家把程大老爷提回来,说刑部接管了此事,要审。”顺天府最近的不少案子都被挪到了刑部这边来由刑部接管,其中也有小事,现在刑部管了这事,顺天府那边也没什么可说的。 “是。” “去罢。” 李大赶紧走了。 “伍师爷啊……”宣仲安开始跟他今天带在身边办差的户部郎中说话了,“我听说程家有位大才子,就在咱们户部当职?” “回大人,是。”还是刚谋的职,走了不少关系进来的,进来得不容易,伍达任回道。 “听说前年的科举舞弊案中,程家这位儿子也是榜上赫赫有名啊……” 伍达任不说话了。 “这怎么进来的?”宣仲安看着他道:“还是查一查吧?” “下官觉得,是要……”伍达任看着他的脸,觉得是要查了,忙道:“是要查一查,是要查一查。” “好了,去查吧,今儿就查,你去。”宣仲安指着门,等人去了,弹了弹信封跟屠管家感慨道:“少夫人足不出家门一步,却知天下事,这本事,子目愧不敢当啊。” 他还统管两部,他就不知道程大老爷强抢民女,程大才子进了户部当差还有之前还舞过弊之事,夫人厉害啊。 太厉害了。 把她惹火了,她就什么都知道了,一点也不装傻充愣了。 看来还是要惹火的好。 第47章 当晚长公子回来就是一阵大笑,与少夫人一同共用夜食时,还问她:“可还吃得下?” “吃得香了罢?” 一同问了她两次,打破了他以往的入食不语。 许双婉被他逗得窘迫不堪,但等上了床,见他还是不避他男子之尊,坐于床尾把她的脚放在身上,帮她按脚时,她伸出了手,勾了勾他的袖角。 “嗯?”专心给她按浮肿的脚的长公子抬头。 许双婉的手搭了搭他的手,正要退却时,被他握住了。 “有话就说。”长公子握着她的手,嘴角温和,目光也甚是温柔。 “我……”许双婉到这时,已清楚知晓自己的防备心一直未曾对他褪却过,因为太过于知道自己的处境,她自入侯府,从未允许自己肆意过,她是个没有退路的人,太害怕一脚踏空就粉身碎骨了,她从来没有放心过他,哪怕他对自己表露出了甚多的喜爱也一样,她不信他,哪怕现在她也不信他,但现在,他于她,在丈夫之余,又多了几丝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她尚且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知道已经不一样了,这厢,她舔了舔有点干的嘴,与他接道:“我日后也……” “嗯?日后也……”见她不说了,宣仲安看着她,等着她说。 “日后也会这般对您的。”也会对他这般好的。 “那就好。”见她半天只挤出了这句话来,长公子深谙来日方长的道理,也不逼迫她,点头道:“那我等着,少夫人要记好了。” 一句话,又道出了他心眼不大,斤斤计较的本性来。 宣长公子从来不放过送到他眼前的好处。 许双婉却不再像最初那样惊讶于他与外表不符的性情来了,她含蓄一笑,并点了头,应承了下来。 她记好了。 ** 程家连着被抓了两个人,还是家中顶梁柱的大老爷和前途最被看好的孙儿辈,程家没多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家中被这些事弄得焦头烂额的二老爷冲着母亲就是发火:“您想当菩萨就好好当您的菩萨,何苦给家里惹出那灾祸来?” 程老夫人德高望重,已经许多年没听过儿女与她这般高声说话了,这下她却顾不上生气,倒是慌张不已:“他还能有那么大能耐,人说抓就抓不成?” 听老母亲这般说,二老爷怪笑不已,“您当他才是活菩萨啊?” 被罢了职又被卷进舞弊案的那程家孙子就是二老爷的亲儿子,且这舞弊案又被刑部提出来说另有隐情,要再把当初的当事人一一再提出来重审定案,这一牵涉,当年那些犯事的人当初的打点就不管用了,这些人要是都知道了这是因为他们程家而起,程家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程二老爷想到,忍了又忍,还是忍无可忍,指着门冲着老母亲就是大吼:“你当刑部现在的血流成河是谁杀出来的?是那归德侯府的长公子,他是说杀人就杀人的,大哥若儿要是死在了那牢里,到时候谁去抬尸,您去吗!” 程老夫人被他喊得老泪都出来了,抹着眼泪柱着拐仗就起身,“我去给那小儿赔罪去,我去赔罪好吗?” 真是欺人太甚了,她哪知…… 她哪知道这结果啊! 她要是知道,她就不去了。 见老母亲抹着眼泪就要去,二老爷心里也是一软,但想及在狱中的儿子,他苦笑道:“您还是想明白了再去罢,先把许家给您的东西送回罢。” 六神无主的程老夫人一屁股又坐下了,“是,是,要先送回去。” 这时候她哪管得了什么玉菩萨,活菩萨,她只想她的儿子孙儿好好地回来,程家不倒。 程家这时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了,大张旗鼓地把许家悄悄送来的玉菩萨送了回去,明着跟许家划清了界限。 这下,就是糊涂的人也知道程老菩萨收了许家的好处,上门当许家的说客去了。 没想到,老菩萨也干这等收人好处替人办事的事。 程老夫人的名声算是毁于了一旦,这下有些对许双婉曾轻忽过的夫人也是心里打起了鼓,突然觉得那软绵绵的归德侯府少夫人,没有面相看起来那般软性子,这是个心里藏着刀的主。 许双婉这杀鸡儆猴,本是不想在她要生孩子的这段时间,有那不长眼的人再上门给她添堵,让人眼睛放亮点,别当她那么好得罪,也是没成想,这还吓到了长公子同僚和下属家的那帮夫人,这些人再上门来,说话比以往要恭敬了不少。 以往,她们客气是归客气,但分布在她们脸上身上的那些不以为然,还是看得到的。 人都是见风使舵的,这一有人收敛,那边说她坏话的也不敢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了。 程家的人再上门,她也是让人进了府,但人她是没见了,让管家招待着招呼喝了杯茶,就送走了。 这歉意她是收着了,但程家的这一笔,她也是记下了,再想跟以前一般,也是不可能了。 程家目前这当口,人还在牢里没放出来,但程家老爷公子在牢里也都是被吓坏了,他们现眼下只求人能出来就好,不管侯府想如何都答应,程家也是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刑部的大牢不是那么好呆的,程家在京中也是祖上做过大官,家中有点底蕴的家族,程大老爷和程公子两代都是锦衣玉食长大,何曾见过真正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刑部那大牢可是真刀实枪,刑部的人不用做多余的,在他们面前杀个把人,砍掉的人头在他们眼前滚一滚,就足以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了,遂吓破了胆的程大老爷一回来,就跪在老娘面前哭着道:“您以后就别出门了,别做那等损人不利己的事了,就当儿子求您了。” 他脑袋“砰砰砰”地在地上砸,不一会头就磕破了,血流了一地,程老夫人被他磕得心都在打颤,那心里再多的不忿也被磕没了,心凉到了极点。 她也是儿孙那吓破了胆的样子吓坏了,本来还想私底下再阴那许二一把,也是不敢了。 程家那两位被削了一层皮放回去了,这事算是做了个了结,许双婉知道那两人被放回去后也不再过问,安心等着孩子落地。 而九月入秋,药王师徒本要打算回药王谷的,但药王看许双婉胎儿太大,寻思了一下,就推迟了一个月,等她孩子落地了再走。 宣仲安闻言都惊讶不已,专程去见了药王一次道谢。 药王见他来了没好气,“不躲着老夫了?” 宣长公子还是过于苍白的脸上又有了笑,“何曾躲过?” “你就说瞎话罢。”药王不领情,又道:“谢什么谢,老夫是看在她给我找了个好徒媳的份上,才打算留下,看到时候能不能帮得上忙。” “是了,我也是忘了,婉姬向来得长辈欢心。”宣公子轻拍了下脑袋道。 药王嘲笑他:“你还当我是看你的脸呢?你脸有那么大吗?” 宣仲安笑了起来。 药王看向他:“手伸过来。” 宣仲安从善如流地伸出了手,药王给他把着脉道:“看你脸色比之前好多了,这精气神也开阔了许多,这心中的郁气也不再像过去那般纠结于心了罢?” “尚好。”宣长公子淡笑道,笑得甚是温文尔雅,人畜无害。 人是长得再斯文俊雅不过,就是那心啊,黑得探不到底,药王也知道这个人是说无情就无情,不比老皇帝仁善到哪去。不过好在这人不像老皇帝那般喜怒无常,阴恻不定,他正值年轻,素来自制,就是杀人,也从不取那无辜之人的性命,对稚子妇孺,尚还有点侧隐之心,只要他这性命尚可保全下去,中途他那寒病要是治好根除了,往后膝下还能子孙围绕,身后有了牵挂,大韦兴许就少了一个把一将功臣万骨枯当理所当然的郐子手了。 曾因这人太过于狠绝,老药王有想过一针下去要了他的命,替以后可能被他的手波及到无辜百姓根除了这个祸害。 但这位心黑的侯府公子尚还手上有度,可很多人,却是真正地不把人命当命,老药王年轻时各处游走行医三十载,亲眼见过那人不如刍狗的境地,可惜以他一人之力救一人尚且困难,如何能普救大众?他后来救这前来行医的侯府公子,是在仔细知道他为人后考虑再三才出的手,这当中,未尝没有利用此人以恶治恶之念。 这要是换药王年轻时,万万做不出这等决定,只是他年已过七旬,看遍世间苦难,才知道这世上治得了贪念的人的从来不是什么菩萨,而是一个知道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脑袋清明的铁腕者。 但这样的人,从来就不是好招惹之人,要让他一直清明下去,也不容易。 药王对侯府那位少夫人如此用心,说来确实是她先得了他的喜爱,也因着她是他的夫人,以后掌管侯府的主母,老药王这才真正在归德侯爷的这位小侯爷身上赌了一把,把药王谷绑在了他身上。 她是小久儿的媒人,跟他小久儿一家也是有了那牵连的缘份了,日后就是他不在了,他家小久儿也能看着这一家子,不让这位以后的归德侯真正入了那邪道——他这辈子,当个恶人就可了,老药王不希望他再做多的别的了,他老人家消受不起。 “你家小娃娃人美不说,人还乖顺听话,便宜你这小子了。”药王把着脉,还冷哼了一声。 “自然。”宣仲安还是挺喜爱听人夸他家少夫人好的。 他也是这日子过下来,才知道她这般有趣,可爱,比他当初喜爱的模样更为好玩多了,每日在公堂想着回去能逗逗她,看看她板着的小脸下没人能看得到的灵动鲜活,这每一日的杀戮算计也就没那么让他头疼了。 要知道人血看多了,各怀心思的脸孔看多了,他的眼也是会花的。 “好好待她。” “自然。”长公子颔首,很是欣慰有人这般看重她。 她没有娘家可依靠,他会给她找来几家能靠的,只会比她真正的娘家好。 ** 这厢许双婉在九月过后就不再招呼前来拜访的客人了,不过没想太子妃在这时机来了侯府一趟。 原来是最近圣上的身体好了不少,没再向之前那般喜怒无常,还喜爱起了她生的皇太孙,经常被他身边的总管抱着皇太孙去他那里玩耍。再细究起来,这也是因药王说皇太孙身上生气足,久抱能愉身悦心,这老皇帝抱着这孙子皇宫里走动,也就少了寄情声色的功夫,皇太孙又是到了那极爱跟人咿咿呀呀跟人说话的时候,从未得过此趣味的老皇帝觉得这孙子比美人新鲜多了,不免对这皇太孙珍重了起来,皇太孙现在无异是他皇祖父的心头宝,太子妃进宫这些年,还未曾在圣上面前这般露脸过,想起那老药王对这侯府少夫人的看重,她便来给这位老药王锦上添花来了。 许双婉不明个中原因,但太子妃纡尊降贵来看望她,还带了贺礼来,这无异是给她长了面子,她一时之间也没想到药王的身上去,还以为又是沾了她家长公子的光,又再妻凭夫贵了。 太子妃来了侯府,看到许双婉的大肚子也是惊讶了一下,道:“可是双胎?” 许双婉笑着与她摇头,“药王为妾身把过脉,说不是。” 只是胎儿过于雄壮了些。 这说法,府里的公婆都甚是喜欢。 侯府的主子们,说起来,都是有些羸弱。 药王老人家说孩子这身子随了母亲这一方,于她而言,就是盛赞了。 “那生时,可要辛苦你了。”太子妃笑道,“我儿在肚中时也是个壮小子,出来那时可没少跟我闹腾,足让我在床上躺了三天。” 许双婉笑着点点头,说到这,她心里也是有遗憾,因月份足了,肚中孩儿是男是女,药王老人家就可诊断出了,说她肚中的孩子,十足十就是男孩了。 许双婉手上才攒的头一笔财,不能落实到女儿身上,就私自跟小宝盆打了个商量,东肆那块地,就让他让给她算了,拿此,她以后保他少挨些他寻看着已经想当严父的爹的鞭子。 许二比之前太子妃看到的那次柔美甚多、也更大气了许多,之前许二那趟进宫,拘谨刻板,如果这人不是宣仲安新娶的妻子,太子妃没特地见过她,她都不会记起这人来。 现在再见此人,这一眼看去,区别就大了。 宫中从来不乏美貌者,但长得再好,看久了,也是让人厌倦,所以,那深宫内苑从来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太子妃知道这许二怀孕这段时日,宣长公子身边可是没有侍候的侍妾,太子也曾顽笑般跟他提起要送他两个,东宫中但凡他看得上的宫女,都可让他挑着回去,但都被那位公子以茶代酒告罪作罢了。 她当这许二许是有几分她不知道的手段,现在看看这人怀孕也别有一番风情,心下也有所了然。 这位美人,那小身子骨也是长开了,美得很不一般。 太子妃坐了片刻就回去了,回去后跟太子说起她来,跟他道宣少夫人比他想送给宣尚书大人的那几个侍女要美多了。 被太子妃似笑非笑这么一说,太子默笑了一声,摸摸鼻子道:“那日后我就不跟仲安提起了。” “提不提的,您的事。”太子妃笑道:“不过我看那侯府上下来往全是她一人说了算,这进去什么人,怕也是得由她过目安排,太子要小心莫要好心办了坏事,让人心里起了芥蒂就不好了,要知到时候侯府有个什么,好不容易得的安宁没了,宣尚书要是因此跟您离了心,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是太子妃在说他多管闲事,惹祸上身也怪不了谁了,太子被太子妃暗中挤兑得不敢多言,摸摸鼻子笑笑就当此事揭过了。 他以前也荒唐过,宠幸了几个美人把东宫引得一团乱,要不是太子妃当机立断替他斩草除根,他就是废太子了。 只是这教训过去了好几年,太子妃不提,他也当作忘了。 ** 眼看许双婉要生产的这段日子,姜家那边不放心,姜二夫人就带着姜家的媳妇过来了,要在侯府住到她生产完再走。 许双婉因此这心下也是大松了口气,也顾不上别的,这天感觉自己离发动没几天时,就跟姜二舅母私下道:“二舅母,我生了孩子那几天,府上就拜托您了。” “你就放心好了。” 许双婉摇摇头,“不是如此,二舅母您听我说,夫君在朝廷正值春风得意的时候,我一生完,府里肯定会来不少人贺喜,各路人马都会有,侯府不好拒之门外,母亲耳朵软不算,心地也再善良不过,见不得人为难,我怕有人趁着这个时机,把她驾在上面,她不知道拒绝下不来,做了那日后很难善后的事……” “放心,我会看住她的。” 许双婉点点头,但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又道:“千万要看住了,夫君在外头看着风光,但实际上手上是沾了血腥,被人恨之入骨,暗中盯着我们家,恨不得我们家再倒下的人不知几何,那些在他手下当差,也莫要以为他们个个都有忠人之心,那些夫人进我侯府的门来,但凡有所见所闻,回头就能倒给别人听,母亲当这世上个个都是好人,不知她一言一行回头就会被人拆成什么样子说给人听,我们这些妇道人家在家享着福,帮不了夫君什么,但不能在家好好的日子过着,还给他拖后腿。” 姜二夫人听着心都酸了,她都不知道,这个外甥媳妇这都要生孩子了,都还在挂着这心,他们姜家那小姑子,这是有多不会给这侯府分忧啊,难怪之前公婆再苦再难也得帮着侯府,无法弃侯府不顾,这确是他们姜家欠侯府的,当下她强颜欢笑安慰她道:“我们都知道的,你放心好了,好好生你的孩子,等孩子生下来也不要想那么多,你大舅母跟我说了,你生产当天,她立马就过来。” 现在她没生,姜家不好两个舅爷夫人都一起过来,有鸠占鹊巢之嫌。 “还有许家,一定,一定要防着,凡是跟许家有关的,一定不能放进来。”放进来了,就没那么好摆脱了。 许双婉都不知道,要是没有姜家帮忙,她生产坐月子这段时间,婆母能不能守住侯府,不让侯府被吃了。 她不是没想过教婆母如何行事,但婆母当下听得认真,应得也认真,回头再反语一试探,她就又动摇了起来,许双婉这是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她。 “放心罢。”临到关头,姜二夫人也才知这侯府的媳妇有多难当,这外甥对她再好也不为过。 “嗯。”许双婉朝她感激一笑,她其实也做了后手,甚至是夫君那,她都是明言了,非常时刻需他代她出面,但有了姜家的舅母帮忙,夫君那就轻松些了。 他现在在朝廷的处境非常艰难,他动了左相的人,左相在朝廷间已跟他起了正面冲突,朝廷中一堆等着他倒下的人,外面的事她帮不了他什么,就是这家里,她想替他守好了。 许双婉对姜家舅母的这番额外叮嘱没两天,她的肚子就发动了起来,也果如她所料,她肚中的孩子还没生下,打着探望之名的人就已来了。 第48章 侯府里早备好了接生婆,许双婉肚子发动,去姜家报信,下人走的也是后门,这全是许双婉的意思,能瞒着就瞒着,能瞒多久就瞒多久。 宣仲安这日还在当差,他现在手上查的是圣上令他限日查明的大贪腐案,现正在获取一个证人证词的最关键时候。而对手的反扑也异常猛烈,这时候他要是不在当场,那证人又身份不低,出了那意外,那代价就是绝对无法弥补,遂这几日他回来都是来去匆匆,这也是许双婉心力交瘁的地方,孩子要下地的这阵,正是他父亲倍受四方压力之际,她生孩子本来不是什么大事,恰逢此时,来侯府的不明人士就要多了。 但此时暗中盯着侯府的人太多了,宣尚书所查之事,已经查到了左相上头,现在不是他死,就是左相亡。而左相一派在朝廷当中根基深厚,左相为相已有八年之久,想撂倒他,在有些人的眼里,初出茅庐的侯府公子这是在以卵击石。 左相下面的几方人马出动,在几处齐齐迸进,有一方就死死盯住了侯府,要拿那宣尚书的家人开刀。 饶是许双婉想瞒,行事也小心,但她这才刚发动,就有夫人上门,说正好路过,想来探望她一番,门子拒了她的探望,回头,侯府少夫人要生孩子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她之后,来的人就多了,好几个都是亲自上门来送贺礼的。 许双婉肚中的孩儿太大,在床上痛不欲生,外甥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赶回来,这些外人,倒是比他当丈夫的还来得早,姜家离那么近,报信的人都还没回来她们就来了,姜二夫人都被这些人气笑了。 这些人来的还不止是一个两个,还拉帮结伙的来,一来就是三四个,这存的是什么心?尤其这里面,居然还有跟侯府素不相识,说是正好在要来的人家中做客,知道侯府有喜事,就过来沾喜气来了。 这人家家里生孩子,还没生下来,她们就凑过来了,这是哪来的规矩? 姜二夫人这下是知道了,外甥媳妇想的真的一点不多,侯府这是得罪了大神了,侯府早被人盯上了。 姜二夫人一个两个都拒了,这些人也不生气,她们转身一走,就又来了别的人。 姜大夫人赶过来时,侯府正好又拒了一门要来上门的,姜大夫人听说侯府的情况后,气得脸都黑了。 姜二夫人看到她赶过来了,也是松了口气。 这人马一拨接一拨的,来头一个比一个还大,来了被拒了,居然也无话,在门口放下贺礼转身就走,也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还能是什么主意,”姜大夫人恨得抿着嘴咬牙道:“来日说侯府不懂待客,他们往后要是跟侯府作对,这就都有了借口了!” “还能如此?”姜二夫人都傻了。 “你以为,这还是以前吗?”姜大夫人气得脸青黑一片,等去了外甥媳妇门口,看到嘴里一直喊着“一定是个大胖孙子”的小姑子,这下生气都无力了,她扶着身边的婆子,听着房里那痛苦容忍的低喘声,长长地吐口了气又深吸了一口气,才聚起力气来,问身边的弟媳:“一切都备妥了?” “都备妥了,外甥媳妇早前各事都有安排,仲安那已经有人跑去报信了,就是外甥媳妇之前也说了他身上有事,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她说报过一次就行了,不用催,什么时候回来他心里有数,我们在家等着就是。” “唉,幸好她想得通。” 可说呢,姜二夫人也是点了点头。 哪有生孩子不想让丈夫呆在眼前的。 姜大夫人一来,侯府的情况就好多了,这位冷傲的姜家大夫人竟站在了侯府门口,与前来的人一一赔笑道歉,说孩子还没落地,家里有血腥味,怕惊着了前来的贵客,就不请大家进门坐坐了,贺礼侯府就先收下,来日侯府再上门给有心的大家送回回礼。 宣仲安快马回来时,就看着他的大舅母在秋风当中直挺着背,正对前方的样子,他下了马,推开了跑过来要跟他报的下人,掀袍就朝大舅母跪下。 姜大夫人赶紧过来扶他,“使不得。” 宣仲安非给她磕了个头,才起身,与她沉着声音道:“有劳舅母。” “应该的,快进去罢。” 侯府与姜家,早分不清那么多了,姜大夫人心里也知道,为着表兄弟们的前程,他暗中使了不少力,还为免日后拖累他们,他也已做了防手。 他对姜家所报,即使是她听了也动容,他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她的蓉儿没有这福气。 “是。”宣仲安当下跑了进去。 他跑进了府,他后面的长随阿莫跟阿参才赶回来。 ** 宣仲安回来时,正好赶上了房内的人痛苦呻*吟得最厉害的时候,产婆在里面已是竭力喊上了:“少夫人,用力啊,再用力啊!” 宣仲安跑回来已汗流颊背,这时,大滴的汗水从他的额上掉了下来,宣洵林看到他,马上从椅子上下了地,跑向了他,“兄长!” 宣仲安张手抱了他起来。 宣洵林擦着眼泪,“嫂嫂在里面哭了好久了。” “她太疼了。”宣仲安摸了摸他的脸,没看到他母亲,就朝他二舅母看增。 姜二夫人等着孩子下来,已是心神不宁了,见他看过来,咽了咽口水才道:“你娘心口不舒服,我让你表嫂她们先扶她回去休息了,你过去看看她吧,这里我盯着。” 宣仲安摇摇头,“多久了?单老药王来了吗?” “还没,早去报信了,就是没来,我也正奇怪……” 宣仲安没说话,抱着洵林走到了门边,跟前来的阿莫道:“去看看,看药王是不是也被人堵住了。” 阿莫脸上一惊,道:“是!” 他们回来时,路上也是被人拦了好几道,是他跟阿参带着他们的两队人马断后,才让公子先走了一步。 而他们也是让属下断后,这才跟上了公子。 宣仲安抱了洵林回来,一身冷酷摄人的气势,斯文人身上乍现的凶狠让人触目惊心,尤其他身上穿的还是刑部尚书那袭绣着猛禽的官袍,这让姜二夫人一看,竟也是飞快别过了脸,不敢直视她这外甥。 太凶残了。 这样一看,里头的痛吟,竟不显得那么揪心了。 姜二夫人如此,在外屋等着的侯府下人更是如此,下人们被他们长公子吓得噤若寒蝉,端着热水前来的奴婢竟打翻了手中的盆,摔倒在了地上。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那奴婢还喊上了。 “好了,快起来。”姜二夫人见不对,赶紧让人去扶她,“热水,还不快去打来补上!把桶子搬进去,没听到里头要啊!” 这时,见外甥抱着洵林就要进去,姜二夫人又去拉住了他,“仲安,仲安别去,你媳妇说了,等孩子落地了你再进,她不会有事。” “啊!”这时,里头一声凄厉带着哭音的大叫。 那声音听着,像是连神智都已没有了。 这叫得姜二夫人眼睛都湿润了,“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能折磨他娘呢?这都喊了两个多时辰了啊,怎么还不出来啊!” “少夫人,用力啊,用力啊,看到头了……”产婆声嘶力竭地喊。 “别去,”姜二夫人两手拉着外甥的手臂,声音也喊哑了:“你去她更使不上力,这不是添乱吗?你快去看看药王,对,你去看看他,他不是要来吗?” “来不了了。”宣仲安全力赶回来已是虚脱了,被二舅母一拉,往后倒了两步,抱着洵林的手也是一松,洵林擦着他的身子掉了下来。 “哥哥,哥哥。”洵林哭了起来。 “快,快……”姜二夫人连忙扶了他去入坐,看到他比脸还惨白的嘴,方才醒悟过来,“快拿水来让你们公子喝啊!” 宣仲安闭上了眼睛,他以为已没什么事再让他乱分寸,也不会再有什么事能把他难得寸步难行,但事到临头,他才发现,他老是高估自己。 老是,不是一次,两次,而是老是。 像今日,也是如此。 他以为他难让他们的孩子好好落地的,却没成想,连赶回来都如此困难,更没想到,她在房里赌着命给他生孩子,他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 多年后,宣仲安再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 “哇……”就在他绝望的时候,一声婴啼凭空响起,那响亮的哭声震破了他的耳,让他当下就站了起来。 “哇,哇哇哇哇……”孩子哭叫了起来,一声胜过一声,就如接连不断的响雷。 姜二夫人被孩子哭得都哭了起来,她又笑得合不拢嘴,“生了,生了!” 里头又是一阵声响,采荷连滚带爬,一脸的眼泪鼻涕出来抖着声音道:“生了,少夫人生了,是个小公子,是个小公子!” 她大声哭了起来。 “人呢?”宣仲安又倒了下去,声如蚊吟。 “姑爷,”采荷却听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了,采荷忙向他看去,又笑又哭地禀道:“没事,没事,姑爷,婆婆说,连出血都算得了少的,我们姑娘熬过来了,熬过来了!” 好几次,她都以为她们姑娘要疼死过去了。 宣仲安“嗯”了一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径直地往里走。 “长公子,还不能进去啊……” “让他进去吧,”开口的是姜二夫人,“别拦了。” 孩子生下来了,就什么都好了。 侯府这一关,又过了。 ** 许双婉到晚上才醒过来,一醒过来,她眼睛就不由自主地四处张望,她先是看到了趴在她身边的丈夫,头再往下低一点,她看到了放在他们中间的一个襁褓。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不用谁说,也无需去想,她知道她的孩子在那里。 她不禁挪了挪身,这才发现,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但她这一动,侧躺在她身边的人醒了。 连头都不大挪得动的许双婉滚动着眼睛去看他,她看着他,未语先笑。 她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她有自己的孩子了。 “傻姑娘。”宣仲安伸手摸着她没有什么血色的脸,而她此时脸上的笑容,竟比一直以来他在她脸上看到的还要灿烂。 这不是傻,是什么? 许双婉顾不上他说什么,眼睛直往襁褓看。 孩子呢,让她看看孩子。 她又挪起了头来。 直到她看到了孩子,看着他胖呼呼的脸蛋,她由衷地感叹:“真胖!” 肉嘟嘟的,就是有点皱,还稍微有一点难看。 但许双婉却无比心满意足,她看着孩子眼睛都不知道动了,嘴角一直往上扬。 她不知道,她这时候笑得有多满足,又多开怀,这些落在了宣仲安的眼里,这让他也笑了起来,她看着他,而他看着他们,眼睛渐渐湿润。 这是他的妻儿,老天看他太难了,赏给他的妻儿。 ** 许双婉醒过来一阵身上才有力气,孩子这时候又吃上了奶,等采荷跟她说在她睡着没醒的那段,小公子已经在她身上吃过一顿了,她也是笑了起来,道:“是呢,我模模糊糊知道一点,就是太累了先去睡了。” 她知道的。 侯府的事都是她经手,她就没找奶娘,她吃的好,药王老人家也给她开了一些能补奶水的膳食,她每日都会按时食用,不会少孩子的奶。 她们姑娘太高兴了,采荷从来没见她这般高兴过,见着她嘴角眉梢都是笑,那样子,让人见了都心生轻快。 采荷都舍不得跟她说外面的事了。 许双婉躺在床上,抱着在她怀里吃奶的胖儿子,微笑着看了一阵,再抬起头来,她嘴边的笑还是没有淡去,但看着采荷的眼里一片了然:“外面怎么了?” 采荷抿了抿嘴,过了一会,在她们姑娘等待回答的视线里,她道:“乱了。” 许双婉点了点头,刚才夫君就已经出去了,叫他的下人那声音再假装平常,她还是听出了慌乱声。 现在房里,只有采荷带着乔木,虞娘姜娘她们,一概不在。 她到现在还没见过婆母。 这些,她都看在了眼里。 “出什么事了,都跟我说一说,让我心里有个数。” “姑爷特地吩咐我,让您好好坐月子……” “说吧,姑爷最近忙,我能帮上一点是一点。”她不帮,谁帮? “是。”采荷弯腰,她也是无法了:“下午药王大人在出宫的路上受了重伤,被抬回了宫中,刚刚姑爷出去,是宫里来了人,说圣上震怒,着令姑爷回去彻查此事,还有一个事情,我觉得姑娘您得知道不可。” “你说。” “下午府里来了一个说是夫人旧日的闺中密友,说她丈夫已亡,带了女儿前来投奔夫人,现在,她们正在府中,舅爷夫人她们现在也正在夫人那边。” 采荷抬头,看着脸上笑容渐渐淡去的姑娘,也是无力道:“夫人的意思,看来是想留了。” 第49章 采荷说罢这句,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 姑娘之前,再三就跟夫人说了,说现在京中风声鹤唳,长公子身上肩负大案,侯府必须小心谨慎才可保平安,才能不拖长公子的后腿。 这话过去才几天? 才几天啊! “奴婢,”采荷抿了抿嘴,接道:“特地去打望了一番,那母女我都看过一眼,那家随来的姑娘,夫人亲口说她长得真是美若天仙……” 她朝姑娘一福,“依奴婢看,她身形相貌是极为动人,那眼珠儿一动,说是能勾人摄魄也不为过。” 说到这,她抬眼看着垂眼望着襁褓不语的姑娘,惨笑了起来,“偏偏,夫人嘴里左一个长得美右一个长得甚是像那位前来的夫人年轻时候,舅爷夫人她们都……” 她们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许双婉听着,看着吃足了奶不再吃了的孩儿,等了等,确定他不吃了,方才挪开了他。 采荷忙上前来帮忙,抱过小公子的时候,她轻声问,“这事,要不要提醒姑爷一句?” 这明明是来者不善啊。 也只有他们家那位夫人,一点心思也没有。 许双婉摇了摇头,问了句:“侯爷呢?” “侯爷不便见女客,跟前来的舅老爷他们一直在说话。” “舅舅他们来了?”许双婉神色缓和了些。 “是。” 许双婉点点头,“好生招待着。” 采荷急了,“姑娘!” “不要去提醒,”许双婉清楚出了声,“姑爷心里有数。” 他要是糊涂,侯府也就真完了。 这个侯府,尚还在风雨飘摇当中,也就她婆母那种有一天好日子过就能笑一天的人,不会想那么多。 可作为她的儿子,这侯府唯一能当事的长公子,他但凡天真丝毫,侯府就倒了。 “那……” “且看罢。” “是。” 采荷知道她们姑娘心里有数,这时见她们姑娘整理好衣裳,又朝她伸出了手抱小公子,她才想起来:“姑娘,你还没吃什么,肚子饿了吗?” “饿了,端粥过来,要稠的,还有,煮一碗鸡蛋,放足红糖。”她觉得,她不可能在这床上安生过足这月子。 至于婆母照顾她月子,她也不多想了。 她现在不在她身后,以后未必也会在。 她也就只能靠自己了。 不过,许双婉在许家的很多时候也是这般过来的,最终她能依靠的,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只有她自己。 她早习惯了。 这厢,宣仲安去见了传召的人,听后还没回话,就见屠申急急过来,朝那公公致歉一拱手,在他们公子耳边说了话。 夫人那边,说到现在的话,是想留人了。 宣仲安之前没管此事,只是想看看,他母亲到底会如何。 最终等到了下人来报的这句话,他内心甚至一点波动也无。 他早知道了,只是不死心罢了。 “公公,容本官去换身衣裳,请您稍侯片刻,我随后就来。”宣仲安朝那传话的公公点点头。 屠申赶紧迎上去,招待他:“公公快请里边入上座,喝口茶。” 这侯府的上座倒是可以坐一坐,这公公犹豫了一下,到底是给了宣尚书这个脸,随屠申去了。 宣仲安往听轩堂那边去,朝尾随的阿莫吩咐:“去叫侯爷回听轩堂。” “是。” “阿参,虞娘她们呢?” “长公子,听您的吩咐,她们三个,带着人在侯着了。” “去罢,把人请出去。” “是。” 宣仲安到时,宣姜氏正不可所措地问下人,“长公子为什么要请阿芙夫人走?这都天黑了啊,就算不答应收留人家,让人歇一晚再走也不迟啊。” “迟,到时就迟了,我不留。”宣仲安踏进了门。 “啊?”宣姜氏愣了。 “娘。” 站着的宣姜氏讷讷:“这,这……” 这是怎么回事啊? “娘见着旧友欢喜?” “是,是啊。”如何能不欢喜?都快有二十年没见了。 “那您知道,您儿媳妇现在在哪吗?” 宣姜氏被咄咄逼人,竟显得十分凶恶的儿子吓得眼圈都红了,“她不是……” 不是在床上吗? “您孙子呢?都顾不上抱了?” 宣姜氏被提醒,眼泪都出来了,跺着脚道:“看我,都忘了。” 她哭道:“是我忘情了,你芙姨这些年过得太惨了,千里来投奔于我,我一时之间就听她说话去了,仲安,你要……” 你要原谅娘。 宣仲安却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了,他马上要进宫,宫里的天罗地网就等着他钻进去,一不小心他就会尸骨无存,可他现在在干嘛呢? 宣仲安看着他娘:“你同情她是吧?你可怜她是吧?那谁来同情我,可怜我?之前这侯府发生的事你都忘了?洵林是怎么差点死了的事你忘了?你儿媳妇躺在床上九死一生给你生孙子,你舒舒服服地坐在这听那几十年没见过的人跟你诉苦,她重要过给你生孙子的儿媳妇?娘,我真想问问你,你的心是长在哪。” “这外边,”宣仲安指着门,“这外边,你现在走出去瞧一瞧,不用你走多远,就在门边看一看,你数一数,看有多少人现在想撕了我吃我的肉啃我的骨头,我都难成这样了,你儿媳妇生个孩子都要担心这府里进来不该进来的人,大舅母为了你,一个当祖母的人了,站在秋风里替你赔笑迎客,你告诉我,你干了什么?这种日子来了个不清不楚的人,你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听她说话,你这是在为谁哭呢?” “是不是我死了,这个家为你死干净了,你才甘心啊!”宣仲安逼近她,问她。 宣姜氏一屁股倒在了她身后的椅子上,眼泪狂流,“我,我……” 她茫然极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她最衷爱的,对她孝顺有加的儿子这么对她。 她什么都没做啊,她只是,只是见了个好久没有见到的旧友,看她可怜,想收留她一阵而已啊。 “但愿我死了,您能为我这样哭一哭。”宣仲安说到这,彻底平静了下来,眼睛无波无绪地看着她,“娘,母亲,听我最后跟您说一次,别再这般了,这次侯府要是完了,我刚出生的儿子都要为这个侯府陪葬,您忍心,我不忍心。” 说罢,他转身而去。 出了门,他闭了一下眼,等稳住了差点失衡的身体,提步匆匆往前堂而去。 “长公子,长公子……”他快至前堂时,有急跑声而来。 采荷抱着他的官服狂跑过来了,“找到您了。” 她喘着气,气喘吁吁道:“姑娘听说您要进宫,看到了屋里您换下的官袍还在,就着奴婢赶紧给您送过来,本来还以为来不及了,还好,还好来……来得及。” 宣仲安看着她手上那袭他下午换下,还带着血渍的官袍,看了好几眼,他才张手,“给我罢。” ** 而那厢听轩堂,听着小姑子的哭声,一直在角落坐着的姜大夫人毫无恻隐之心。 她在旁听了一个多时辰,打断过话,转移过话题,但皆一一毫无作用,她越坐就越心凉,她这小姑子,真的就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就能把她逼疯了。 现在,既然她儿子都说了话了,她也不介意,跟着当个恶人。 外甥走后,她站了起来,走到小姑子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哭什么呢?哭娘为了你死不瞑目连走都走得不安心,还是哭爹一大把年纪了,为了你还得替你把姜家一门的生死搭上?” 宣姜氏一听,眼睛瞪大,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娘家大嫂,都忘了哭了。 “惊讶?惊讶我说的?”姜大夫人冰冷地笑了一笑,“你惊讶什么,你心里难道没有数吗?” 她低下头,看着她小姑子的眼,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小姑子啊,你快把我逼疯了,你给我听清楚了,你再祸害我们姜家,再祸害我蓉儿的表哥,我不介意做那姜家的罪人,亲手了结了你!” “你说什么呢?”跟着归德侯而来的姜大老爷听到此,再也听不下去了,冲进来拉了自家的夫人往外走,“回去。” 被他一拉,姜大夫人多年的委屈忍耐不甘全都爆发了出来,她回头满眼是泪看着她的老爷:“我难道说的不对吗?到底要怎么样,她才满意,才不会害我们,你说啊?是不是我把这条命赔给她了,她就不拖累你了,就不拖累爹,不拖累我们姜家的孩子了!你说啊,你当着她的面,给我说清楚了,姜大老爷!” 而这时,宣姜氏听到这番话,刹那泣不成声。 姜二夫人也是别过了脸,抹着眼边接连不断的泪。 “红儿,回去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姜大老爷也叫了,叫着夫人的闺名,恳求她跟他回去再说。 这里毕竟是侯府,是妹夫的家。 “不,说清楚了再回……”姜大夫人看着站在门口怔愣的归德侯,“我就想听一听,他们是不是非要把他们儿子害死了,才会真正甘心。” “夫人,夫人……”这时候,畏缩站在一边的丫鬟大叫了起来。 宣姜氏晕过去了。 姜大夫人回头看到此景,凄凉一笑:“又如此?” 又是昏过去。 醒来了,再为害家族,为害儿孙。 她怎么就不干脆死了呢? 要是那样,还能显得她干净一点。 ** 许双婉先是听说那投奔来的母女被侯府请出了门,再来就是听她婆母晕了过去之事。 她吩咐了采荷,让采荷见到舅爷夫人她们过来,就马上把人请进来。 果然没一会,采荷就在外面道:“大舅爷夫人,您来了,快进去,我们姑娘说您一来就请您进去,她等着您呢。” 就过来打算看许双婉一眼就回府的姜大夫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来。 “大舅母,您来了。”闭眼在假寐的许双婉已张开了眼,朝她露出了一个笑,“您快过来,看看您的外甥孙。” 姜大夫人引不住也露出了点笑来,步子也快了点,“之前已经看过了。” 许双婉笑着看着她走了过来。 等她坐下,她就让姜大夫人看着小儿的胖脸,轻声跟她道:“刚才又吃了一顿就睡着了,能吃能睡,也不知道像了谁。” “像他爹。”姜大夫人道。 “是吗?”许双婉仔细看了看,摇头道:“没看出来。” “你啊,就是太实诚了。”姜大夫人的脸色总算好起来了,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她,“知道这府里的事了吧?” 就看她身边的那几个丫鬟跑来跑去的,想来没少给她传话。 “知道了。”许双婉点点头,没否认。 “你娘又气过去了。”姜大夫人说着,极其讽刺地轻嗤了一声,“她这一招,不知道用过几次了,每次出了大事,睡一觉就当什么都过去了,再小心翼翼地来看我们的脸色,好像是我们对不起她,吓坏了她一般,我是真想不管她啊,我不是她亲娘,我没那个耐心忍着她,这一次我不打算忍了,可是,你大舅面子上过不去,要我回去。” 她拍了拍静默的许双婉的手一下,“我就是来看你一眼,就走,你不用说什么,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她知道这外甥媳妇的媳妇难做,她们还能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能说。 许双婉闻言点了点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想问舅母能不能留下来,可到底是不能问出口。 她是有婆母的人,凭何要求舅母帮她? 她觉得她要是做了那事,也跟老是让姜家帮着的婆母也没什么区别了。 也无碍,只是多操劳一点罢了,遂许双婉又点了点头,“知道,请大舅母放心,府里会好好的,不会有事。” 她会让府里安宁下来的,哪怕穷尽办法。 长公子刚才定了一条她也能跟着走的路,那她就会跟上。 至于他要是留下了那对母女,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她在侯府的处境如何,她会如何,这事情没发生,她也就不去想了。 “我走了,但你二舅母会留下来……”姜大夫人朝她颔首,“放心,她会带着你嫂子帮你,给你打下手,有什么事,你尽管跟她说。” 许双婉朝她感激一笑,与她道:“您再看看孩儿吧。” “嗯。”姜大夫人凑过了脸去。 “孩儿,这是你舅姥姥,她是今天特地来保你从娘肚子里出来的呢,你以后也要好好孝敬她啊。”许双婉低头,轻声跟孩儿道。 姜大夫人被她说得眼睛湿润,她别过了脸,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罢了罢了。 她做的,不是没人不知好,这就好了。 ** 长公子那边已是麻烦缠身,这府里他的人马已经全都被派出去了,这个,许双婉是心里有数的,她在再三思量后,哪怕夜深了,还是让采荷请来了大表嫂,跟她开了口,想请表兄弟那边派出人手,去查那对母女。 “如果是真的就罢了,但要是有人支使她们前来,也要查清一下,到底是什么人……”许双婉抱着睡着的孩子,跟大表嫂轻言道:“这也许能帮到夫君那边一点。” 姜张氏也小声回道:“小五是家里消息最灵泛的,我等会就差三弟媳回去一趟,办了这事。” “要小心。” “放心。”姜张氏轻声回,又问道:“那宫里是什么消息?” 许双婉摇摇头,“我不知道,夫君怕我太操劳,这段时日很多外面的事都不跟我说了。” “也是怕你担心。” 许双婉“嗯”了一声,轻拍了下襁褓。 “孩子是姑父取名?” 许双婉点点头,“应该还没定。” “仲安太忙了,姑父没个商量的。” 许双婉笑了笑。 这厢采荷端了一碗鸡汤过来,姜张氏正打算要起身走,却见表弟媳妇朝她摇摇头,“大表嫂还请等一等,我还有话跟您说。” “哪至于这么客气。”姜张氏又坐了下来。 许双婉小心把孩儿放到床里头躺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太挂心这个孩子,哪怕采荷她们抱着她也不放心,非要放在身边眼睛盯着不可,一放好,她接过碗,先试了一口汤,见不烫,就一口接一口喝了起来。 采荷从没见她用食这般快过,忙小声道:“您慢点,不着急。” 姜张氏也在一边道:“不着急,你慢点。” 许双婉点点头,但很快把一碗鸡汤喝完了,又塞了一颗枣进去,吐出核来把肉咽下,朝等了一时的大表嫂笑了一下。 “还疼吗?”姜张氏忙问。 “有一点。”还是很疼的,非常不适,胸口也胀,不过许双婉能装得无事,话说出来,脸上也带着笑。 姜张氏还道她没什么大碍,毕竟她生孩子的时间是稍微长了一点,但非常顺,她也生过孩子,知道生孩子是有多痛了,但痛过那一阵,比起生那阵来,真就要好多了。 那生时,真的是在走鬼门关一般。 “之前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大表嫂能跟我说一说吧?”许双婉这时又道。 她只听雯儿说了一些,还有些是雯儿没听到的,她想问一问。 听到她问起这事,姜张氏就犹豫了起来。 说来,听轩堂那件事,她站在门外从头到尾都听到了,但说实在话,她是觉得她婆婆做的很对,至于表弟那番话,更是再对不过了。 那来的是什么人,瞎了眼的人都知道不安好心,偏偏小姑姑却还道人家漂亮,那怀着鬼胎来的什么阿芙夫人说这家里连婆婆都要听媳妇安排,这媳妇也真是厉害了…… 结果这话一出,她那小姑姑就忙道:“这家里我也说算了的,只是我懒得管,就让媳妇帮我分忧了。” 等这阿芙夫人眼泪汪汪再奉承她几句,她就应了要把人留下来了,当时她都没敢看她婆婆那张脸。 她就是个小媳妇,也看得明白那什么阿芙夫人的路数,偏偏小姑姑跟什么都不知道似的,还道改天得空了,把那姑娘介绍给儿子儿媳…… 姜张氏当时就差点被气笑了,她小姑姑真不怕把儿媳气出个好歹来,把表弟和表弟媳妇好不容易撑起的家搅散了…… 这家才刚刚起来一点!哪经得住夫妻离心! 姜张氏犹豫了很久都没说话,许双婉便不问了,又道:“我娘没事吧?” “大概是没事吧,明天醒过来就好了。”姜张氏显得有点淡地道,随后,她朝表弟媳妇摇摇头道:“你坐在床上都知道这事有问题,她看着那明明不是什么正经姑娘的人,把人当贵女,叫人天仙,不瞒你说,弟媳妇,哪怕得罪你侯府我也得说,我当时听得整个人都臊得慌。” 许双婉轻吁了一口气。 她知道的,只是婆母本性就是如此,怎么点都点不化。 婆母那人心里只认定自己所想的那些,她觉得是好的,就是好的,你说那是坏的,告诉了她真相,她当时就是承认了,回头不一定记得住,还是只认她自己那一套——她打心底里就不愿意相信有谁是真正的坏人。 所以她才不敢让婆母出门,让她私自接待那些别有用心而来的客人。 想来,以前的姜外祖母,也是如此作想的吧,宁肯自己辛苦点帮着女婿,宁肯侯府跟外面的关系断了,也不愿意女儿出去被当傻瓜吃了还不知情。 婆母就是这么个性子,要说这性子一点好处也没有,被她轻易就接纳了当儿媳妇的许双婉也不敢说完全没有。 至少,别人可以这么说,她是不能说的。 “好了,别操那么多心了,这夜都深了,你先睡吧。”张姜氏见她沉默了下来,安慰她道:“有我们在呢,二婶在那边看着,家里也有她带着虞娘她们在管着,你就放心好了。” 许双婉朝她笑了笑。 这夜宣姜氏发起了高烧,姜二夫人守着她一夜没睡,清晨她看着如战败的老公鸡一样的归德侯,与他道:“侯爷,她不年轻了,您也不年轻了,侯府以后终归是仲安的,是他的孩子的,这次他要是再侥幸逃脱,你跟小姑子好好说说,给他们留条生路吧,以后长点心吧。” 姜家刚刚来了消息,昨夜宫中大乱,宣仲安拿项上人头作保,在圣上面前保证五日内必破前户部金库莫名失踪的百万黄金案和药王的被刺案,证明这两桩事全与左相奉行翔有关。 破不了,则拿人头奉上。 只五天,这是被左相激得才答应下来的,当时情境容不得他不答应。 左相就是有那能耐。 他们布开了一张张天罗地网在等着他钻,等着他死,等着这事了。 第50章 早上宣姜氏醒来,非要去看儿媳妇。 姜二夫人实在是没忍住:“你这个样子,是去看她的,还是去叫她安慰你的?你行行好,就别去为难她了,她够不容易的了。” 宣姜氏闭上眼,揪着心口,悲苦地道:“我到底要如何,你们才满意啊?” 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她也不知道该要如何了。 守了她一夜的姜二夫人也是心灰意冷了,她站了起来,跟站在一边,面色惨白的归德侯道:“好人都是她做,坏人都是我们,侯爷,你也看在眼里了吧?把人看好了罢。” 宣宏道点点头,“谢过二嫂,我送您出去。” 他这段时日因长子的叮嘱,步步谨慎,果然国学府的建地那边也接连不断出事,手下人也是不断出岔子,他已是分身乏术,哪想家中只是媳妇生个孩子,夫人没有媳妇盯着,这家就露出破绽了。 “我会好好跟她说的。”送了她到门口,宣宏道低声道。 见他一脸憔悴,姜二夫人真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她在这个家里,自然是知道他的公务那边对他催三催四的相请,现在还留在家里,也是不得已了。 “行了。”姜二夫人摇摇头,“我去歇一会,有什么事,你叫虞娘她们,还有我家小二媳妇她们,她们都在侯着。” “谢过二嫂,劳烦您了。” 说罢,等人走了,他转头进了屋,叫退了下人。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是等他一走,宣姜氏在房里大哭了一场。 她哭得虞娘她们也是面露凄色。 府里的两根顶梁柱已是操劳过度了,少夫人还躺在床上,夫人就不要再哭了…… 她哭,他们这些当下人的,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姜张氏她们听说小姑姑又大哭了起来,也是面面相觑,不过到底没人进去安慰她,她们还等着处理这府里的事务。 清晨一大早被大伯母亲派来的姜家四媳妇此时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她婆母是守了小姑姑一夜没睡,等着她醒了过来,小姑姑倒好,哭了又哭,这身子要是哭坏了,又让她婆母跟着熬不成? 她倒是有哭的功夫,他们姜家却忙作了一团。 老祖父都那么大年纪了,这时候为了表兄,为了侯府,穿着笨重的朝服又去上朝跟人斗去了,也不知道老人家熬不熬得住。 姜家的四媳妇是再敬重他们家里这个老人不过了,这时想起天不亮就起门了的祖父,鼻子一阵发酸。 这姜家人实在是厌烦了她们家这个小姑姑,但也无暇多想,辰时一到,这才大早上的,又有人上门了。 泼辣的姜家四媳妇要去门口迎客,但被大嫂拦住了,姜张氏笑道:“我去。” 她是姜家孙辈的大媳妇,昨天婆母去,今天就她去好了。 姜家的人当得起事,这些年间也是大风大浪过来的,当媳妇的也不怕事,为着家族,姜张氏也不在乎这抛头露面,整整衣饰,就去了。 今天孩子已落了地,不好拒在门外,姜家来了四个媳妇,这时除了照顾洵林的那个姜家三媳妇,此时全都去了前院的大堂,招待客人。 她们就把来贺喜,吃喜糖的客人挡在她们这关了。 有着她们,许双婉着实轻松了不少,她无需见来探访的客人,也不用得罪她们,更不用说,会传出什么去。 不过她也没闲着,也着实是闲不下,她静不了那个心。 她一直抱着孩子不离手,采荷劝了又劝,见她们姑娘抱着小公子还安心一些,便不劝了…… 等听说外面来的人有点多,许双婉想了想,让虞娘过去把洵林接过来,让姜家三表弟的媳妇去前堂帮忙,洵林就由她看管了。 “您已是要照顾小公子了。”采荷又劝她。 “一样的。”许双婉笑笑道,照顾一个小公子是照顾,照顾两个小公子也是照顾。 尤其这时候了,管不得累不累了。 老去想不行不能,也就真不行不能了。 长公子在宫里发生的事,这时知道的都没人告诉许双婉,皆守口如瓶,许双婉也没问,她这时也没想多的,更多的她帮不上,她能帮她夫君的,就是替他把这个家守好。 洵林很快就过了,他一过来,爬上嫂子的床,抱着嫂子的手臂就不放,但他没有哭,乖巧极了。 “我听话,不淘气,不惹事。”洵林粘着嫂子一阵后,才闷闷地开口说话。 “那可是真乖了。”许双婉笑着跟他说,又道:“你去下面用点吃的,吃饱了上来,陪小侄睡一会可好,他也可乖了,你喜欢他罢?” “喜欢。” “去罢。” “哦。”洵林这才慢腾腾地下了床,去用了膳。 跟着洵林的两个丫鬟也是大松了一口气,她们是少夫人挑来照顾洵林的,洵林被姜家的表少夫人照顾的很好,但小公子闷闷不乐,不出声的也不睡觉,她也没什么好法子。 等洵林一听说大嫂来人接他了,他可是自己跑过来的,鞋都忘了穿,她们这才知道,他这是在等着呢。 洵林用了膳,许双婉让他给她念了一段书,又让他跟小侄玩了一会,就一会的功夫,洵林就安稳地睡了过去。 许双婉也没让采荷她们把他抱走,就让他跟着孩儿睡在她的身边。 洵林再不知事,也是有感觉的,许双婉感觉他有点被吓着了,听说公爹也是早早出去办事去了,他兄长也不在,他愿意跟她在一起,也是好事。 许双婉看着睡着了的两个孩子,摸了摸洵林的脸。 采荷在一边看着她们姑娘脸上的微笑,也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哪是什么坐月子,她以为她们姑娘嫁了姑爷,那是之前想都没想到过的福气,她这才以为没几个月,就又变了。 而前堂那边,这一天下来,也是出了不少事,先是罗家和大少夫人,也就是许双婉之前在许家的大姐许双娣也来了,许家也莫名的来了几个旁系跟不知道许双婉已跟许家没了关系一样,来上门贺喜来了,再后来又是侯府的几个没了关系的亲戚也是来了,还来了侯爷要叫姑姑的这等老长辈,姜二夫人这觉没补好,就被叫了起来,穿上战衣就又去了。 许双婉也一直让雯儿和乔木盯着,虞娘她们尚还因为有顾忌会瞒着她一些事,她的这几个丫鬟,尤其有些一根筋的雯儿和乔木,那是从来不对她撒谎的,她们也怕对她撒谎。 等她知道前院发生的事后,她也是颔首道:“难为姜家的舅母嫂嫂们了。” 没有她们,她能做的就是让侯府大门紧闭,让外面的人对侯府臆想猜测,更甚者,会出现对侯府不利的流言。 躲,是她想的最不想用的办法了。 还好,没有到这地步。 侯府没有被姜家放弃。 这等于,她的夫君也没有被放弃。 一个不被放弃的人,身上是有生机的,必有他不被放弃的理由。 许双婉如此深信着,所以她不忙不乱,这一天在床上安然度过。 这一晚,侯府的长公子没有回来,侯府的侯爷也没有回来。 姜家的媳妇们在入夜后总算轻松了下来,又相约去看过表兄弟家的这个媳妇,这妯娌们说了会话,再出来,姜家的媳妇们脸上也有了点笑。 她们不怕事,就怕这个家,当家的夫人没有一个明事理的。 要不她们出再多的力也白搭,这已不是侯府知好不知好的事,而是她们使的力一点用也没有,帮不如不帮。 ** 如此过了两天,孩子洗三那天,连着两天的侯爷回来了,给他的孙子取名为望康。 孩子的父亲还没有回来,不过,昨天他派了阿参回来给许双婉送了句话,让她好好在家呆着,等他回来。 许双婉有了这句话,就更安心了。 宣宏道见着了儿媳妇,见她脸上还有笑,还不是强颜欢笑,也是十足惊讶了一翻。 这厢,姜大夫人也来了。 姜家这次来了不少人,有着姜家的这些亲戚,宣望康的洗三办得甚是热闹,这天许双婉也是被人扶着下了地。 她早早让采荷去了婆母那边,宣姜氏也是被老奶婆和采荷她们扶过来了,见到姜家的两个嫂子,她嚅嚅不敢说话,姜大夫人跟姜二夫人当作跟没看到她似的。 不过,小辈们就不能像她们一样了,姜家的媳妇们也是面子上热热闹闹地跟她打了招呼,宣姜氏被侯府叮嘱过,这时候也想了多的,只管点头微笑,连话都不敢说,怕多说多错。 许双婉跟她坐在一块,也得已跟婆母说了几句话。 她跟平常一样问安,说话也自然,宣姜氏见她一点不快也没有,感动得眼睛差点都红了。 她是侯爷跟她说过,才知道要是留下那样一对孤女寡母在家,哪怕她们身份再清白,这也是在打媳妇的脸,尤其那日还是她生产之日,她要是真把人留下来,媳妇要是被气得过去了,这家真的就…… 至于长子之事,宣姜氏现在是连想都不敢想了,一想她就喘不过气,完全不知道儿子要是真的死了,她会怎么样。 她下意识不去想,见儿媳妇跟她还亲近,对儿媳妇就越发亲近了起来,看着儿媳妇的眼水汪汪的,依赖之意无需言表,与她看侯爷和长子时的眼神完全没有什么不同。 跟她有时候看她父亲和兄长时的眼神也没什么不同。 这看得姜大夫人又是一肚子的火,差点又要爆炸。 姜二夫人也是拿这个小姑子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是不断地朝外甥媳妇看去,见外甥媳妇跟没看到似的,说话也还是一样,没有跟着凑过去,心里是放心了些,但到底还是挂着心,生怕这外甥媳妇对她婆婆也软了。 婆母的眼神,许双婉不是没看到,只是她已经看过不少次了,之前她还想着婆母确实惹人爱怜,人到了这个岁数还有那么天真的眼神也是难得,但这种难得,远观可以,但落到她的家人身上,谁苦谁心里有数。 她没当过的恶人,她没用过的心计,她不得已要去求的那些、甚至要拉下脸,下跪的关系,但凡她没做过的,都得由她的家人帮她做,帮她还。 老天是公平的,她少做的,她的家人就得帮着还。 许双婉身为媳妇,无法跟婆母去说那些太过了的话,但她现在也知道了,长公子不是没说过,不是没提醒过,不是没有对她大吼过,但结果呢? 结果就是,她还是这个样子。 永远都叫不醒她。 但你又不能不管,至于放任她去不管就更不敢了,因为她错了先死的不是她,而是她身边的这些人。 只能管着了,许双婉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婉婉,你吃。”宣姜氏这时候见下人端了一碗红枣蜜羹上来,连忙端过来往儿媳妇手上送。 “多谢母亲,您也请用。”许双婉接过,这时候别过脸,朝身边姜大夫人道:“大舅母快用,这天也凉了。” 宣姜氏本来还高兴儿媳妇心里有她,但见她说过话后就朝大嫂说话去了,说完也不往她这边瞧,而是看着那边,跟姜家的那些表儿媳妇们说话去了,她心里不免失望了起来,眼神也暗淡了下来。 这看得坐在另一边的归德侯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的夫人是他的债啊,他心疼她总归是他自己的事,可是这债要是背到了…… 归德侯瞥了儿媳妇一眼,到底是不敢再苛求她什么。 这月子没坐三天就下地了,他就是再没良心,也不敢说这不是他夫人的不是。 ** 这第四天一大早,姜张氏就往侯府的沁园走了过来。 她还没起床,就接到了家里人递来的消息,连头发也只是随意一拢,就快快过来了。 没想,她过来,表弟媳妇也醒着了。 “不用下来了,别管那些虚礼。”姜张氏没等她房里的丫鬟先进去通报,跟着她就进去了,一进去见她掀被要下,就上前了。 许双婉听到声音刚把怀里的望康放下,就见到大表嫂来了,忙压着声音道:“快快过来坐。” 姜张氏没客气,过去就在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了,“来消息了,小五说,那阿芙夫人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夫人,她之前随夫去了外地,没几年她那丈夫就死了,她给一个官员当了小妾,那官员,你知道是什么人吗?” “是什么人?” “就是金库消失的那些税银当年的押送官下面的一个,当年,也就是三年前南淮三州,加上西南,东南七州,一共七州的税银就是当时的户部侍郎带着这些人押送上京,入户部的库的,这人是其中的一个做主的主事。” “京里人?” “不是。”姜张氏摇头,沉着声道:“但他来京了,小五跟着那母女跟了两天,昨天才查到了他的头上,当时就觉得他可疑,去管他表哥要了户部的人去认人,结果就真认出来了,还有,那姑娘根本就不是她姑娘,说是南边一个花楼里出来的名妓。” 看表弟媳妇眉头皱了起来,姜张氏不禁拍了拍她的手臂,“不要紧,不要多想了,他们自个儿说是打算走侯府这边的路来送人说情的,现在这几个人都进了刑部,你要想想,那下面的人,也不是谁都跟那上面的一条心的,这次查出来的人,许还真能帮到表弟,你说是不是?” 她希望是能帮到,如此,她们当媳妇的,这也是立了大功了。 第51章 许双婉颔首。 姜张氏是知道那五日之事的,只是家中祖父公爹都看起来胸有成竹,她的丈夫和小叔子他们也是不慌不乱,而侯府这位长公子表弟,姜张氏嫁进姜家,算来就见过他带着侯府和姜家死里逃生过两次了,料来这次也是如此,她也是信心满满。 不过,她是知道表弟媳妇还是挂心着的,遂有点好消息,就赶紧来报了。 也没出她所料,一个坐月子的人,一大早就醒了,看样子,醒的时辰还不短,都不知有没有睡过。 姜张氏不免对她有几分怜惜,又道:“你看,到处都有转机,也许没两天仲安表弟就回了呢。” 许双婉微笑,“自是。” 说罢她朝大表嫂感激一笑,“就是太辛苦你们了。” “哪来的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姜张氏站了起来,“好消息我给你报来了,这天还早,你再睡会,我也回去再眯眯。” “采荷,替我送一下大表嫂。” “是。” 许双婉微笑着目送了采荷送了她出去,笑容慢慢淡了下来。 乔木端了早膳进来,见到此景,轻声问:“姑娘,怎么了?” 许双婉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她只是猜,危机没那么容易解除罢了。 这几天,即便连公爹都没怎么在府里,也不知外面怎么样了。 不过,不管如何…… 许双婉看着身边睡着的洵林和望康,伸出手每人轻抚了一下,朝他们小声道:“不管如何,你们还有我呢。” 她拼死也会护着他们,给他们博条生路出来的。 ** 这又过了一天,来侯府的人就少了,这一天上午,可说侯府是一个客人都没有上门。 中午倒来了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人物,单久来了。 单久是来给许双婉把脉的。 “师傅没来得及,心里有愧,这就叫我来了。”单久笑着跟许双婉道。 其实他师傅失血过多,差点身亡,这两天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但饶是如此,他右手的筋脉也是连不上,算是断了。 好在,没人知道,他师傅左右手都能用,再说来他师傅衣食住行都是他侍候,连抓药也是他来,只要还有手能把脉看诊,也不是什么大事。 有人进言这皆是受宣兄所累,但他师傅那个人,要是个不问黑白,喜欢迁怒的人,他也成不了药王谷的药王。 这次他们师徒俩助了宣兄脱险,他也得已暂且能离宫,这就替他师傅赔罪来了。 单久从小学医,刚学会走路就也学会了辨认药材,近二十年下来,他的医术不比他师傅差上许多,只是他习惯了站在他师傅身后替他打点一切,遂很少出面替人看病。 他医术不错,隔着帕给宣少夫人诊脉,一下就听出了她的呼吸要比常人沉重些,便又抬头看向她笑道:“忘了告诉嫂子一声,宣兄无事了,就是他手上还有些事要他亲自去忙,可能得晚些时候才能回府。” “当真?”在一边陪坐的姜二夫人失声道。 “是。”单久点点头,见手上的心脉在急跳了几下后又渐渐平稳了下来,他又看向了面相不变的宣少夫人,也里也是叹道了一句,果然不愧是宣兄挑的妻子。 光这份面不改色的沉稳,不知多少人强学都学不来。 就是心思太重了不好,忧思过度,很容易过早衰亡,这个看来得私下跟宣兄提醒一下才是。 “我就说了,我就说了……”姜二夫人却坐立不安了起来,“从早上起来,我就听着喜鹊在外叫个不停,心里想今日家里肯定会有大喜事。” 她干脆站了起来,在旁边走动了起来,“果然我一起来啊,那些烦不胜烦的人不上门来了,这一大中午的,就把你给盼来了!诶哟,我就说了我就说了……” 姜二夫人喜得眉毛都跳了两下,看得屋子里的人忍俊不禁,她家也在的大侄媳妇姜张氏也是掩嘴偷偷笑了起来。 单久也是有些好笑,轻咳了两声,等屋子静了静,他松下了把脉的手,跟嘴边已经有了微微笑的宣少夫人道:“嫂子身子不错,血气稍稍有点不足,不过,你刚生完孩子,这也是正常,药方子也是不用开,就是等会我给你写两张食补方子,你每日挨着吃就是。” 说罢又跟姜二夫人她们道:“几位婶母,嫂子,我开的方子女子皆可食用,等会你们也拿几张去。” 姜二夫人乐不可支,这几天她就没这么高兴过,她也没客气,哈哈笑着点头道:“还有我们的份,难为你有心了,要不是你媳妇已经定好了,婶婶我都还想给你再说一个。” “娘,”姜家的三媳妇赶紧打断了她,笑着跟她道:“可别说了,要不以后这位小药王的媳妇见了您怨怪您,到时我可不帮您。” “是了。”姜二夫人笑逐颜开,“不说那得罪人的话了,诶呀,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快拿那笔墨来。” “是,二舅爷夫人,这就去了。”乔木说着已经跑开了。 单久也是失笑,跟姜二夫人拱手道:“小子记得,小子的婚事是宣家嫂子请着您和姜大夫人过目帮着挑的,您也是单久媳妇和单久的媒人。” “你太会说话了,”姜二夫人笑得合不拢嘴,“要是我家小姑娘还不到十岁,我非要把她说给你不可。” “婶婶……”姜张氏看她二婶都乐得口无遮拦了,好笑地过来拦了她,跟单久道:“你可别跟我家婶母说话了,再说下去,她要高兴得把我家二叔都要给你了。” 她这一说,屋里不知谁“噗”地一声先笑了出来,紧接着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姜二夫人也是好气又好气,白了她一眼,“我有那么大方吗?” 这屋子里的笑便更大声了。 许双婉也是双眼弯弯,这心底,是真正地舒畅了下来,那万般的担心与思虑,算是搁了下来。 ** 左相被杀了。 在呈上的证据确凿之后,他还是矢口抵赖,否认宣仲安呈上的物证人证,认为是宣仲安恶意栽脏,跟圣上指天划地发誓这绝不是他所为,如要是他所为,他必遭天打雷劈,五雷轰顶,断子绝孙不可。 可老皇帝干尽了恶事,他杀过他的兄弟,刨过先后的墓,也随意取过人的性命,发过的誓毁过的约更是不计其数,但到现在,他都还没遭报应,还活得好好的呢。 他能信奉行翔的发誓吗?不,他一个字都不信,老皇帝压根就不信报应这两个字。 奉行翔也不信,他发这通誓,赌的就是圣上对他的旧情,他给大韦当了八年的丞相,于圣上于国也是有功的,贪的那点钱算什么?比得过他这些年对圣上的忠心耿耿,对这个国家的兢兢业业吗? 他不是没给这个国家造福,没给这个国家的子民谋福祉,他要的那点钱,也没有只好意了自己,这层层叠叠的分的人多了去了,哪怕圣上后宫的妃子和圣上,他们身上就没得他奉行翔贪来的那些钱吗? 他给圣上送件宝物,给后妃的妃子送些珍奇稀物,这些难道不是钱?不是好处? 谁又是干净的! 圣上用他,不就是因为他深谙此道吗? 奉行翔在赌,赌圣上舍不得杀他。 只要圣上舍不得,再多的证据又如何? 但这次,奉行翔赌错了。 他最错的一点不是逼宣仲安拿项上人头作赌,赌他提供不出证据,而是他下错了堵老药王的这步棋。 老皇帝答应老药王回药王谷,是因为老药王答应回去,给他寻药制药延长他的寿命,奉行翔动老药王,就是在动老皇帝自己的命。 奉行翔什么都敢做,就是知道老皇帝再重视老药王不过,再重视他自己那条命不过,他还是动了药王。 百无禁忌。 这样的臣子,他是要不起了,老皇帝心里早就下好了决定了,他让宣仲安呈上证据,不过是看看这宣仲安有什么能耐,要是呈不上,他连他跟奉行翔一块收拾了。 不过既然他拿出来了,连老药王都站在了他这一边,那就成全他一次好了,遂老皇帝在奉行翔的一通抵赖后,抄起了侍卫手中的刀,走到了宣仲安的面前,回身砍了跪在宣仲安身边的奉行翔的头。 鲜血溅了他们一身,那溅起的血朝他们扑来时,宣仲安都不禁闭了闭眼,老皇帝却连眼都未曾眨一眼,扔下刀还摸了摸手腕,舒展了一下手臂,言辞间很是兴奋:“痛快!” 他很久没有这般痛快过了。 他转身就指着奉行翔的脑袋跟在场的内阁阁老和右相道:“看到了没有,跟朕耍无赖,就是这个下场。” 他朝他的臣子阴恻恻地笑道,“把朕当傻瓜耍,凭你们也配?” 他不动他们,那是他不想动,用着他们,那是他们有他能用的地方,但要是因此把他这个皇帝都不放在眼里,那他就会让他们看一看,这天下,到底是谁在做主! 老皇帝这话一出,在场的人个个莫不是背后发寒,离他最近的宣仲安,这时也是垂眼看着地上不语。 那尸首里的血汩汩地流,都把地砖浸红了。 ** 宣仲安是等着圣上的人抄了左相的家,把相关人员关过了刑部大牢后才回的家。 这时,已是半夜了。 他穿着一身污脏的官袍,牵着他的马,慢慢走回了家。 到家时,府门前有人抱着孩子在等他,宣仲安看着烧在大门前的火盆,在她的注视下,从火盆上迈过了腿。 “好,好!”宣宏道站在前面,按着他的双臂,忍不住激动,对劫后归来的儿子连道了两声好。 只是,话说出后,他被官袍下长子那烙人的肩骨惊得心口跳了一跳,忍不住仔细看向了他的脸。 这一看,才看出,不过几日,他长子已瘦骨嶙峋,双颊都已凹了进去,眼眶更是一片青黑。 宣宏道的眼一下子就烫了起来,热泪差点流出眼眶。 他别过脸,“回了,回到家了,回去歇息罢。” “诶。”宣仲安朝他笑了笑。 许双婉此时已抱了孩儿过来,朝他一福:“夫君,热水备好了,您进屋沐浴罢。” 宣仲安看向她。 “外边风凉,进屋罢。”她看着他没有移开眼睛,而是微笑道。 宣仲安看到了她眼中的泪,似喜似悲,但好像是喜悦更多一点,他不禁也随着她的欢喜微笑了起来,低头看向了她手中被包得密不透风的襁褓一眼。 “孩儿也来了?”他道。 “来了。”她回道。 “进屋罢。”宣仲安避开她一点,往府里行去。 许双婉走在他的身边,离他近了一点。 这夜许双婉忙到天亮才睡,一觉醒来,还是被孩儿饿了哭醒的,她要下床去外屋喂孩子,却被搂着她腰的手拦了下来。 “抱过来。”头还在枕头里的人道。 “抱过来罢。”昨晚睡在了床外边这一边的许双婉朝采荷轻声道。 孩儿一抱过来,许是饿着了,他含上了奶还委屈地抽泣了两声,哭得许双婉的心都疼了,轻拍了拍他道:“是母亲睡过头了。” 她这时往沙漏看去,才发现已经是午后了。 “备些吃的抬上来,长公子与我随后要用。”她吩咐了采荷。 “是。”采荷回道,说罢,她没走,又欲言而止地看向了她们姑娘。 许双婉朝她颔首,采荷上前,在她耳边道:“夫人派人来过两次了,我都拦了下来了,夫人说要是等你们醒了,让人去叫她。” 许双婉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去罢。” “那?” “先不用,等会我看。” “是。” 采荷下去,没一会饭菜就备上了,许双婉叫了他两声,看他还沉沉睡着,想了想,就叫采荷拿了碗肉粥过来,在床上一口一口喂给了他喝。 已经吃饱了的孩儿就放在他父亲身边睡着,途中还吧唧了两下嘴,许双婉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男人,这眉眼之间慢慢地也染上笑意。 这时,外面的阳光透过窗缝射了进来,一地金黄,岁月刚刚静好,安然怡悦。 ** 这夜,宣仲安直到晚上才醒来,用过膳,才去了父母那边请安。 宣姜氏见着他虚瘦的模样,免不了一阵痛哭。 只是哭了一会,看着冷漠看着她的长子,她的哭声渐渐止了。 宣仲安没再与她说话。 他这次能回来,他也不知道是他的能力多一点,还是他的运气多一点,他想来,还是运气多一点。 如果老药王没醒来,他大概,也是圣上狂兴之下的断头人。 他要是死了,这侯府又能靠谁? 宣仲安看着他的母亲,他知道,侯府要逃命的时候,主持大局的那个人,不会是他的母亲。 “父亲,我先带洵林走了。”洵林昨夜被父亲带到了听轩堂这边,宣仲安来此,也是要接走他的。 他打算过阵子,把洵林送到姜家学堂那边跟他表侄们一块就读。 现在他归德侯府一门在京城的底子太单薄了,洵林先还是跟着姜家的表侄们呆一段时日罢。 “洵林,要回吗?”宣仲安看向此时正襟危坐在父亲身边的弟弟道。 “嗯,要回。”洵林点头,下了地。 兄长的手朝他握来时,他先是犹豫了一下,随后紧紧地握了过去,抬头与他道:“父亲说兄长大战归来,需要休息……” “休息好了,回罢。” “嗯。”洵林随他去了。 他们兄弟走后,宣姜氏默默地掉着眼泪,宣宏道看着她,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你都看到了罢,这次我们侯府算是又一次死里逃生,又一次,还有没有下一次,就不知道了……” “我,我……”宣姜氏茫然地看着他,“侯爷,我真的不知道她们不是好人,我不知道啊,做人怎么这么难呢?” 她明明没有丝毫害人之心啊,当年的阿芙为什么要跑来害她? ** 宣仲安只在家睡了一天,第二日,半夜就出了门。 他出门之前抱了一会望康,把孩儿放到母亲身边时,他仔细地摸着她的脸道:“等忙过这阵,我再好好陪陪你们。” 许双婉抓了抓他的手,握到手里拉下来,双手捧着暖了一下,朝他点了点头。 “睡罢。”宣仲安给她盖上被子就去了。 许双婉垂眼看着睡在身边的孩儿,良久,她悄然地叹了口气。 她丈夫的手,冰得她的心都碎了。 接连过了几天,外面的人才听说左相已经死了,刑部贴出左相的累累罪行后,很多人还不敢置信。 不过在听说左相家里的银票多的都发霉后了,百姓们群情激奋,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有人甚至夜行相府打砸出气,不过闹得最欢的,是那群想从左相家里扒些银子,最好是从里面偷个小妾回来的泼皮无赖。 姜家的夫人们在得知长公子当晚会回来后,就回了姜家,侯府这厢由许双婉作主,暂且闭门谢客了起来。 她这次谢客,是因为左相之事牵涉太广,来上门求情的人太多了。 风水轮流转,此前侯府势弱,连拒客都不敢,现在关起门来谢客,敢说侯府没有待客之道的人没有了,众多人焦虑地打听着进去侯府内府的门道,甚至这关系,走到了姜家那边。 姜大夫人的娘家,沈家因此就找到了姜大夫人的头上。 第52章 姜大夫人与娘家很久没来往了。自从她亲兄弟家中的女儿害死了她的小女儿姜珠蓉,沈家又是她那个兄弟当家,父母那时也是不在了,她就断了跟沈家的来往。 她那大哥小时性子有点软,当时家里做主,给他娶了个性子泼辣的媳妇,原本家里是想着夫妻性格相补,哪想,这性子强有性子强的好,但也不尽皆是好处。 当年姜珠蓉被表姐推入了湖中,落水身亡,这大嫂护着女儿抵死不承认,末了她女儿被逼问承认了后,她先是怪罪姜家诱供,而后又跟众人哭道人死了又何,人又不能复生,姜家没了一个女儿,还想害死她女儿不成?最后,她更是放了狠话,道谁敢拿她女儿是问,她就死给人看。 当时沈家姜家被闹得鸡犬不宁,姜大夫人的兄长沈丰宜来姜家颤颤巍巍代妻女向妹妹赔罪,请她原谅她们这一回,还向姜大夫人下跪,姜大夫人被他这一跪,跪得心如刀割,当时她就下地回了她兄长这一跪,也跟她兄长说清楚了,她还了这一跪,把她小女儿的命也白送给他了,自此,姜家就与沈家不来往了。 血淋淋的过去忤在姜大夫人眼前,她从未忘却,之前她甚至想,外甥婚事不顺,是不是她家带累的结果。 现在沈家求到她头上来,她连人都没见,就请人回去了。 这下人一被打发回去,沈家又闹了起来。 沈夫人在家中朝沈丰宜哭喊,历数她这些年为他,为这个家受的委屈,又道她觍着脸为的又是谁? 沈丰宜性子软,又是个没能力的,这些年也只是在翰林院当个散闲的编修,连俸禄官职更高一点的太史监都进不了,只是他长子经家中花钱买了个小官,正是在左相的手下谋了一个位置,挂在户部那头,当了一个不算是郎中的小郎中,日常经手户部采办之事,也是手上能过银子的人,沈家这几年也是因此得了好处,沈夫人也是得意不已。 只是,手上经手的钱多,那身上的事就大,这次大清洗,他们的儿子沈敬朗也被抓了进去。 此时,沈敬朗被夫人如丧考妣一顿喊,喊得也是一肚子的火,他性子软,并不是没脾气,这时候也是火道:“那你想要我如何?” 知夫莫若妇,沈夫人就等着他这句话,又是哭道:“朗儿是你的亲儿子,那也是她的亲侄子,她还能不帮亲侄子不成?你去跟她说一说,你是她的亲大哥,她再如何怎么说也会给你点面子不是?” 沈夫人是个厉害的,这些年沈敬朗也不是没得娶这个夫人的好处,也知道因他的没本事,她也是费了不少心思为这个家操劳算计,所以当年为她去求妹妹,也对这些年沈家族人因为媳妇的过于厉害斤斤计较不再与他家来往之事也当作没看到,可现在,他夫人又让他去求妹妹,他这张老脸也实在是放不下,与她火道:“你又让我去求?都十几年没来往了,你让我怎么去求?” “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儿子去死不成!”沈夫人喊得比他还大声。 沈丰宜头就垂了下来。 沈夫人一见,就知道差不多了,上前了几步,离他近了,声音也放小了,带着委屈哭道:“你当我是为谁?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的儿子,为了这个家,老爷,你就可怜可怜我,替我们,替朗儿再委屈一次罢,求你了。” 夫人一软,沈丰宜无话可说,再不想去,为着妻儿也只能硬着头皮,亲自去了姜家。 只是姜大夫人也没见这个兄长。 因此,沈丰宜回去后,沈家大闹了一场,沈夫人带着大媳妇悬梁上吊被救了下来,外面就相传姜大夫人要逼死娘家兄弟媳妇和儿媳的事,还说她对之前小女儿落水的事一直对沈家耿耿于怀,于是这次借外甥的手,要把沈家弄得闹家破人亡报仇不可。 这些传闻坊间传得有鼻子有眼,说话的人皆津津有味,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半京城的人都知道姜大夫人要逼死娘家兄弟媳妇的事了。 这话传到许双婉耳里,也是好几天后的事了。 这两天正好长公子按时归家,单小药王来了府里给他煮了几次药汤泡身,还教了他几招锻体之术,长公子这脸色好了不少,许双婉每天就带带孩儿,再琢磨一下给夫君膳补之事,再跟屠管家的说说府里的事情,旁的也没多大事了。 她心情轻松,这几天脸上总带着点笑,主子开心,当下人的也轻松,沁园这两天虽也秋风阵阵,寒风冷洌,但比之不久前的如履薄冰的提心吊胆,这上下之间这几天过得可说是欢欣无比了。 所以姜家的事一传来,采荷见她们姑娘听完就皱了眉,心里也是一咯噔,心里埋怨起那些欺负大舅爷夫人的人来了。 大舅爷夫人是个持家有道,严肃端庄的大家夫人,采荷有些怕她,但这怕是敬畏,她对大舅爷夫人那是再尊敬不过的了,这时见她们姑娘皱了眉,也是接道:“这都传到咱们耳朵里来了,就知道传得有多凶了,姑娘,你说,这是不是有人在其中捣鬼啊?” 如果那沈家只是个家道中落的人家,有那么大能耐就把话传得满街都是吗? 采荷跟了她们姑娘很久,看问题也不像一般丫鬟一样,还说他们侯府帮着姜家以势欺人,她觉得这肯定是跟她们姑爷作对的人家传的,这姜家与沈家的事还非得搭上侯府,一般人哪能想到那么多。 “嗯。”许双婉没回她的话,只是虚应了一声,想了想,她又道:“我手中正好有长公子拿回来的五支参,侯爷夫人那边已送去一支了,我手里还有四支,一时之间也用不完,叫屠管家的派个人去姜家一趟,给老外祖父送去一支,也给两位大舅爷夫人各送一支。” “那姑娘,家里就只剩一支了。” 见采荷说话声音都大了,许双婉嘴角微翘,“一只够用了。” 采荷讪讪地道:“是。” 屠管家的很快就来了,听说少夫人是要去送参的,道:“还是老奴去走这一趟罢。” 这太贵重了,交给下面的人他也不放心。 许双婉想了一下,道:“也好。” 又跟他道:“你这次去,如若见到了大舅母,跟大舅母说,咱们家不是个怕事的,时候到了,该办的就办。” 姜家没来消息,也是说不想麻烦侯府,但两家这关系,说是一家也不为过,姜家不说,许双婉没知情就罢,知道了,那就不能当作熟视无睹了。 姜家能为侯府,出动全家相助,姜家要是有事,许双婉也知道按她夫君的脾性,也是会带着她去给姜家帮忙的。 侯府这边的人一去,听侯府的屠管家传完他们家少夫人的话,姜家那边,姜二夫人倒是先笑了。 这外甥媳妇,就差明着说她不介意仗势欺人了。 难为她有这个心。 “哪还需用上侯府?”姜大夫人却是不以为然,但说罢,眉目间温和了下来,“她还在坐月子,操心这些没影的事作甚?你回去告诉她,好好养着身子是正事,这些个小事,还用不到她。” 屠管家躬身道:“少夫人这也是怕您受委屈。” 姜大夫人嘴边有了点笑:“什么委屈?我老骨头一把了,什么阵仗没见过?沈家这点事不是事,你回去告诉她,让她放宽心就是。” 回头等屠管家一走,姜二夫人白了她大嫂一眼,道:“说得倒是轻巧,夜里躲在被子里哭的人不知道是谁。” 姜大夫人嘴边的笑冷淡了下来,良久,她苦笑着叹了口气。 那是她的大哥,她的同胞亲兄,当年他朝她那一跪,吓得她脑袋好一阵发懵回不过神来,她当时完全不敢相信,他会这般待她。 也是那时候她才明白,兄妹再好也只是兄妹,成了家,就是两家人了,他能帮着他的夫人来欺负她,其实也是帮着他的家来的,而她早不在那个家里头了。 她小女儿的命,就这样被她赔给她兄长的那个家。 这种事,她以为有了一次就足够了,没想,她兄长还能有那个脸再求上门来,就跟以前的事没发生过一般。 先前她兄长来那一趟,姜大夫人拒了之后表面上无动于衷,没把这事当件事,心里却受伤不已,等听到她还逼着他们家的女人上吊的传闻后,她脑袋又再一次被气得发懵。 她都不知道,她那嫂子在十几年过后,都当祖母的人了,居然跟以前一样不要脸,拿死要胁人…… 姜大夫人也是年过四旬快年及五旬的人了,她以为在姜家经了这么多事,她也是铁打的心肠了,但没想,一把年纪了,那不来往的兄嫂只做了这一点小事,就把她的心伤得又遍体鳞伤。 姜二夫人跟她当了二十多年的妯娌,姜府家中和睦,两家人也不分彼此,这时候见她大嫂伤心,她也是愤恨道:“你也是的,外强中干,一个没用的兄弟就能把你逼哭了,你倒是拿出点平时的气魄来,让他们闭嘴啊!天天躲在家里成什么样了!” 她说别人倒是干脆利落,怎么轮到她了,她就拖拖拉拉,不成样了。 “怎么让他们闭嘴?”姜大夫人见弟媳说话都没个样了,皱眉道:“除非答应了他们,要不你说他们能闭嘴吗?” “你就不能说他们是以死相胁?以前他们不是就这样干过!全捅出来啊!他们身上长着嘴,难道我们身上没长嘴?” “你能跟他们一样泼皮无赖,争那口舌之利吗?他们家不要脸,我们姜家难道不要那个脸了?”姜大夫人瞪了她一眼。 姜二夫人被她瞪得没好气地转过了头,“行吧,你不在乎跟他们家争,那你忍着,半夜别跟大伯哭就是。” “再说,我撕烂你的嘴!” 姜二夫人才不怕她,看着另一边依旧愤愤地道:“嘴里说着不跟人争那口舌之利,心里不定怎么舍不得呢,你看看,这话都传成什么样了,都传到侯府身上去了,侯府都知道要仗势欺人,通知到我们头上了,你却,却……” “诶呀,”姜二夫人跺脚,“不争气!” 第53章 姜大夫人心里苦涩,但见她那副急坏了的模样,忍不住又瞪了她一眼。 都这么大人了,还是这般说风就是雨的。 这还是她们两家在一起着,等到了时候她要带着二房立出去了,她这性子比年轻人还急躁,怎么当人家祖母?怎么操持一个大家? “你看你,像样吗?”姜大夫人忍不住说她,“你都多大的人了?还看不明白这话背后里有那撑胆的?” “你就说你要怎么办吧!”姜二夫人才不管她那么多的理由,“反正侯府那边可是说话了。” 要帮他们的。 “侯府侯府,”姜大夫人斥她,“侯府自己的事那小两口都忙不完,老指着人家是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以后可别有这个毛病,看着仲安实权在手,就什么事都去麻烦人家,要都像你这般想,他们小两口长三头两臂都为你忙不完!” “我这不……”姜二夫人急了,两手重重一按腿,“你就说吧,你有什么招吧,怎不能让人家这么传你下去,要不再好的名声也毁了!” 这弟媳妇也是为她急,想及此,姜大夫人面色好了些,道:“这不,垠儿他们在办吗,你大伯子心里也有数,听他们的罢。” 姜二夫人一听,不好意思了,“我还以为……” 还以为他们忙呢。 “他们能有仲安忙?”姜大夫人白了她一眼。 那是她亲儿子,亲老爷,她有什么事了,最急还能不是他们不成? “是啦……”姜二夫人一急过来就回过神了,不说大伯子,就单说大侄子了,那可是家里脑袋最聪明的,哪可能见母亲受欺负不管?遂她马上假装忙,打量起裙子上的灰尘来,“哎呀,这哪弄脏的?我都不知道呢。” 姜大夫人见她又躲开不说话了,叹了口气,“你这性子啊,叫我怎么放心啊?” 都教了她十几二十年了,还是不稳重,脑袋也是时有时无的。 姜二夫人知道她话中之意,不以为然地道:“我在外头好好的,你看侯府之前的事我不办得稳稳的,一件纰漏也没?我这不急了,顾不上想太多嘛。” 主要也是知道家中有大嫂在,有什么有她顶了去,她急点也无关紧要的嘛。 ** 这厢归德侯府,当晚长公子回来忙完诸事,许双婉见他靠在床头逗孩子,刚才起身用了补汤的她坐在床边盯着他的手,生怕他掐疼了孩儿,嘴里也说了姜家大舅母的事。 “这事你不用操心。”宣仲安听了回道,又捏了下儿子的小耳朵,见他娘紧张得都坐不住了,屁股偷偷地往床头挪,心下也是好笑,忍不住又捏了他的耳朵尖尖一下。 “轻点罢?”许双婉抬起脸,看着他。 那小脸上满是渴求,长公子轻咳了一声,淡定道:“我想想。” 说着手又动了,许双婉见了无奈,过去拦了他,“别了。” 孩儿皮肤嫩着呢,经不得他这捏捏那掐掐的,再说他好不容易吃饱睡着了,再弄就要醒了。 “就这样?”宣长公子看了看她拉着他的手,挑了下眉。 许双婉顿了一下,随后慢慢爬进了床里头,把枕头竖起,钻到了他怀里,把他的手拉了过来,放到腹上拿被子盖好,忙完她的手也名了进去,两只手包着他比她要大许多的大手,替他暖起了手来。 “这还差不多。”长公子这才满意道。 “大舅母的事,严重吗?”许双婉又问了起来。 见她着实挂心,宣仲安沉吟了一下,道:“沈家的事,这也是外面有人帮着在弄,估计也有点逼姜家就范,打开侯府这边的门的意思。” “还能这么弄吗?” “怎么不能了?姜家想要事休,就要我这边网开一面,这不,有了一就有二,事情不就成了?” “这样啊。”许双婉明白了。 “没事,这事大表哥他们心里有数,都用不到祖父,他就能把事了了。” “嗯。”许双婉点点头。 见她也是真放心了,宣仲安却有些不是滋味来,道:“表妹的事不问了?” “啊?” “小珠儿。” “啊!”许双婉正偷偷地看她孩儿,被提到小珠儿,她先是一愣,紧接着才想起小珠儿是谁,赶紧道:“是姜家那位表姐啊?” 她听他说过一次,小名就叫小珠儿,说小的时候就是个小美人。 但她不是…… 许双婉抬头,看向他,见他脸上也没了笑,就静静地看着她,她这心里莫名打起鼓来,直觉不好,于是机警的许二姑娘当下连想都没想,立马道:“是啊,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还没跟我说过呢,这位小姐姐当年是怎么遇的害啊?” 宣仲安一看她这反应,完全是临时才反应过来的,分外不满意,低头咬了她的鼻子一口:“你叫小姐姐倒是叫得顺口啊?” 她是比她大啊。 但饶是许双婉不知他此时心中意,但她窥知危险的本能还是在的,当下只笑不说话。 宣仲安忍不住低头亲了她的脸一下。 许双婉早习惯了,就随他去了。 宣仲安低头看着她微笑的脸,只一眼,就什么气都没有了,搂紧了她,与她道:“姜家做事分里外,外面的事,大舅他们不会让舅母她们出头,里头的事,舅母她们也不会轻易拿去烦他们。” “嗯。”这样挺好的。 “当年沈家之事,大舅母没再追究,跟沈家也是断了,但这事也没算完……” 宣仲安跟她说了当时大舅母没再追究,但姜家也放出了以后谁跟那位沈家女结亲,就是与姜家结仇的话来。 当时,姜太史在朝也是相交不少,姜家这话一出来,他们跟着也说了几句此女过于歹毒的话。 这沈家女当时也是快十岁了,过几年就要说亲了,京城人家别说为官的人家了,就是普通人家,也不敢娶这等害人性命的人,沈家女在京名声众人皆知,此外,也无人敢与沈家女来往,更别说请她上门做客了。 “后来这沈家把此女送给了一个家中没生出儿子的老郎中当小妾,他们家应该是走了那老郎中的路子,搭上了当时的左丞相,谋了那个采办的位置……”他又道。 “这……”这是把女儿卖了,给儿子买官啊?可是,当初不是护得很紧吗?许双婉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不是很得家里看重吗?” “什么看重?”宣仲安笑了一下,“觉着有用的时候就看重,没用了,总得拿着换点什么,按那沈家夫人的做派,她在她那女儿身上花了太多心思,要是不得点好处,她怎会甘心?” 许双婉不说话了。 宣仲安说完才知话不妥,看了看她,见她脸上没有难过之意,只是若有所思,跟她又道:“后面的,还想不想听了?” “想。”许双婉点头,抬头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 “大表哥跟我说的,”宣仲安失笑,敢情她刚才是在想这事,“他们时不时要打听一番,怕妹妹去了,害她的人却安然无恙地活着,老天不公。” “你们说过了?” “说过了。” “你没跟我说。” 宣仲安亲了亲她的头,“好好坐你的月子,别多想,也不知道这话是怎么传到你耳朵里的,你这也没见客啊?你是不是老派你的那几个丫鬟出去瞎打听?” 哪是什么瞎打听?有些事情不知道,慢人一脚,再等人说到你跟前来,是黑是白只能由着跟你说话的那个人说了,一不小心就被人带错了意,就不好了。 但许双婉不与他争辩,也不说以后不打听了,沉默着不出声。 宣仲安知道她心里主意大着,万事皆有她自己的章法,以前他不管她这个,现在确实是不想让她在坐月子这当中还为这些小事打扰。 这时他想及单久跟他所说的话,他在心里也是为这事琢磨了起来。 想着日后让她少操心这些个闲言碎语,他嘴里接道:“后来大表哥打听到,这沈家女随了她母亲的性子,泼辣无比,进门没多久不仅是对当家夫人不敬,连家里的老夫人都被她气病了,没几天就被绑起来打了一顿,听说老实了一阵,但后来不知为何跟这家的侄子好上了,肚子里怀了孩子,非要那侄子娶她……” 许双婉听得眼睛都张大了。 宣仲安又捏了下她的鼻子,“这眼睛睁太大了。” 要是她看他时,能有这眼睛大就好了。 许双婉赶紧闭了闭眼,恢复了平常眼神,看向他,见他不说,有点急了,“后来呢?” “后来啊,又被打了一顿,孩子也没了,被那家人卖了。” “卖了?” “嗯,说是还跑回过去两次,沈家不认她,非说没她这个女儿,她被逮回去毒打了几次,说是后来也不跑了,现在在那花街老实呆着。”宣仲安淡道。 果然是卖到花街去了,许双婉听到最后果如她所猜,也是不禁摇了下头。 “你等着吧,过几天又有热闹看了……”宣仲安跟她道:“沈家只会自顾不暇,大表哥那个人,可不是好惹的。” 许双婉点点头,算是明白了。 这表兄弟,就没一个是好惹的。 ** 也没几天,两天不到,沈家那被卖到花街的女儿跑回了沈家大喊大叫,非要沈家给她一个公道,要沈家把她卖给老头子当小妾的钱还给她,要不她就吊死在沈家的门口不可。 于是,当年沈家夫人拿死相逼着姜大夫人原谅的事也被传开了,还有沈大老爷拿着过逝的父母下跪逼姜大夫人不追究也被道了出来。 这些都是那沈家女在沈家家门口喊出来的,还道如果沈家不给她钱,她就要把沈家的丑事都要说出来。 沈家夫人不得已想把她先拉回家再说,沈家女还跟来看热闹的人吆喝,说她要是进去死了,肯定是她娘逼死她的,让大家帮她报官,又跟来看热闹的人嘻嘻笑笑道如果她拿到钱了,出来了就请各位老爷吃酒。 看热闹的被她逗得都笑了起来,有那地痞流氓还接话不正经地道:“小娘子就安心地进去吧,我们帮你看着呢,不会让里面的人害了你的命。” 沈家的颜面算是完全丢光了。 这流言当中,也没姜大夫人什么事了,再说起她来,无非也是唏嘘感慨她的命不好,碰上了那样一个兄弟和兄弟媳妇,女儿都被害死了,被拿父母的名逼着不计较就罢,多年后,还被人若无其事求上门来又拿死相逼,也是太可怜了。 沈家热闹了起来,姜家在此事当中也脱开了身,许双婉听到沈家的事来,也是没作声。 采荷倒是忍不住道了一句:“恶人自有恶人磨,自己造的孽自己尝那苦果,这也是报应……” 许双婉看她义愤填膺,也是不禁宛尔:“回头朝大舅爷夫人讨赏去。” 采荷愣了一下才知道她家姑娘的意思,也是红着脸道:“那您也为舅爷夫人着急啊。” “嗯。”许双婉点点头,没否认。 不过,此事倒是让她看明白了姜家表兄弟们的能耐了,这一家人,皆不容小觑,也难怪长公子要把洵林送过去跟他们姜家人一块儿念书了。 来说情的见姜家的路怎么走都走不通,侯府这边不知为何,相临的式王府突然说家中遭了贼,还来了刺客,要封街严查,于是这一条座落着豪门贵族的长街突然有了官兵把守盘查来人,一有不对者就要带到衙门盘问,这来敲侯府门的人都没了。 许双婉这也是真落了个清静,连着几天胃口大开,小脸那是整个都圆了一圈,连带把长公子也养出了些肉来。 就是这时候洵林要被送到姜家念书了,每隔四五日才回来一次,洵林不舍,哭闹不休,被兄长恐吓一番,就上了兄长的身,被兄长背去姜家了。 许双婉这时也感觉出不舍来,洵林在家中习字也不是时时呆在她身边,但人真去了姜家那边,连着几日看不到,她也是不习惯。 宣姜氏也是不舍,抹了次泪,但最近儿媳妇给她找了好几幅江南那边的绣画,又说等她绣好了这等难绣之物,就专门放在那众多夫人给善堂筹善款的花绣楼寄放,等有人拿钱买下了,善款就会转给善堂做好事,救济孩童穷苦之人。 儿媳妇特地跟她说,她这是拿的自己的钱去做好事,很是心诚,也会有很多人知道她的绣功了得,更会有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善心,这不仅是她在为自己积善,也是在为家中积福,侯夫人听了心喜不已,现在日夜都挂在这事上,对于小儿子的离去,她心里虽然也有点不舍他小小年纪就要去吃那念书的苦,但还不至于难过。 小儿子以前也是奶娘带大的,她也只是每日见一见,跟他说说话,奶娘不在后,小儿子也是儿媳妇帮着带去了,宣姜氏并不是非要小儿子在跟前就安心的人,想到要是想及了小儿,也可叫下人带回来看一看便就好了,遂她一想通,心里也就好过了,转身就又投身于她的绣画去了。 许双婉见婆母每日有醉心之事,这身体反而好了起来,连膳都比平时用得多了一点,洵林走后也无愁容,公爹回来跟公爹说起话来也是高高兴兴的,便连公爹因着她的笑容也高兴了几分,她费尽心思想了又想才给婆母找的事情看来是好的,她也就真正放心了下来。 她现在不怕身上事多,就怕家中不睦,让长公子回来都没个安稳觉睡。 ** 等许双婉出了月子,洵林回来再去姜家族里那边的小学堂,也没以前那般不舍了,他在那边交到了朋友,很次回来跟家里人叽叽喳喳的有很多话说,还会给小侄带那边孩子玩的一些小东西,连弹弓他都带回了三个了,说留着给小侄三岁,五岁,七岁玩…… 还道:“等我长大了,我手头这个九岁的小公子玩的,就留给小侄九岁玩。” “呀,你不是才七岁吗?”许双婉逗他:“怎么玩九岁的小公子玩的弹弓了?” “因为我太厉害了。”洵林跟她狡黠地道。 他现在比之前灵巧得多了,人也好动了些,现在说话也是活活泼泼的,没有了那股子孱弱之气,看着也是有点虎气了,很是讨人喜欢。 他兄长就是喜欢他这般模样,难得对他有了几句夸言,因此洵林更是高兴了起来,现在他根本就不哭了,就是想哭的时候也会拿兄长的话给自己打气,不轻易掉眼泪,也不随便生气了。 他的变化甚大,许双婉见他比拘在家里更有生气了一些,也觉得长公子这个决定是再好不过了,这时她笑而不语,洵林反倒急了,“嫂嫂,你问问我,问问我嘛。” “那,洵林,为何这般厉害呀?” “因我把夫子让我们背的书从头到尾一次就背出来了,一个字都没错,姜家表外甥就把他的弹弓输给我了……”洵林得意地伸出两个手掌,弯下一个拇指,“他九岁了。” 于是,他有了一个九岁的小公子才能玩的弹弓。 “果真厉害。”许双婉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着实欢喜,失笑摸了摸他的头,“小侄长大了,也要像洵林这般厉害才成。” “那是当然了,”洵林点头道,“我会教他的。” 洵林自信满满,归德侯看到小儿子生气勃勃的样子更是欢喜,这天还抢了长子的事,亲自送了小儿子去姜家家族那边的学堂。 宣姜氏看着侯爷肩上坐着小儿子,想送他去上学堂的样子,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这厢侯府着实也是安稳了下来,许双婉手里在盖的那几个铺子,也已是建成了。这时候也有人跟做工的来打听东家是谁,立肆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那边的地已经分完,一般人根本买不到地,便有那商人打听起了这盖好的房屋来,想先行租赁下来。 宣仲安回来听到这个事后,给她定了个价,许双婉惊讶他定价之高,但还是应了他的话,把价格报给了那来问的人。 许双婉暗中请了个掌柜当中人出面办这些个事,没两天,掌柜的回了话,这铺面已经租出去了。 她这才知她那块地落在整个肆的正中间,正斜对面还要立一个顺天府的捕快房,专管这片东肆坊的小偷小摸等纷争之事。 许双婉手上便得了一些银子,这银子不用算在公中,算是她的私用。 她算了一算,如果这铺子一直在手,以后有了女儿,她倒不怕给不起女儿像样的添妆。 这头许家也是不如以前了,许家的事许双婉一直没有过问,但她也是知道许家已经分家了的事。 她这头也知道罗家那边,她那位大姐因为一直无孕,给丈夫纳了妾的事情。 在许家时,许双婉曾听她大姐,她下嫁罗家已是罗家的福气,这纳妾之事根本就不可能发生,但现在都出三年了,她膝下无所出,看来也是认输了。 许是她在罗家的处境不好,她不择手段上过门几次,有次竟是拿着一家王爷家的媳妇的名号来的,许双婉都没见。 倒是她母亲那边,听说她父亲在分家后带着妾室和外面的外室住在了许家大宅,只分了她一个小院子住,许双婉在手上得了银钱后,把她母亲和许家给她的嫁妆折算成了银两,加上自己手里还有的一万多两,再加上从她夫君那她跟他商量拿来的七万两,一共凑齐了十万两过去给她,也让送钱的虞娘递了话,此后与她已丝毫瓜葛。 只一句已无丝毫瓜葛,便连叮嘱她以后好好过的话也没有。 她把嫁妆都还回去了,最后那点情便也全断了。 许双婉听回来的虞娘说她母亲哭得昏厥了过去,她摇摇头跟虞娘说:“未必是为我伤心,许是只是为她自己的境遇吧。” 有了望康,她便连心底对母亲的那一丝难过也释怀了,如今她对许家也好,对母亲也好,皆无所感,她不再去想从前,也不会去想许家的以后,母亲以后是强起来,还是弱下去,皆是母亲之事,母亲要怎么过,皆与她无关。 第54章 此时已进入腊月,身休已经好了不少的药王已准备起程回燕地药王谷了。 药王来了侯府一趟,在侯府住了几天,教了许双婉一套女子剑法,长公子因此特地在家休沐了一天,就为的想看看自家小娘子练剑法是如何一种身姿,把许双婉看得面红耳赤,末了,被赶出了练剑法的园子。 长公子先是走了,没多久,下人在不远处的亭子摆了暖炉热酒,长公子觉着这远远眺去,小娘子身姿好像更为美妙。 药王跟许双婉道:“怎么就冻不死他呢?” 许双婉脸红,“他就是个捉狭的性子。” “看不出来,”药王摇头道,“我倒是看得出来他黑心黑肠的,这身上没一处干净的。” 许双婉红着脸,转过身又去习之前学的剑法了。 老人家在侯府没呆几天,许双婉听说他后天就要走,他走前,她郑重给他揖了个首,时多谢他老人家对她的厚爱,又给老人家敬了她亲手绣的一袭冬衣。 这是她这几夜就着灯火赶出来的,因这没少被长公子瞪眼睛。 她选的青绵做的袍面,锦袍青黑泛着点绸黑的光,不张扬但显富贵,药王看到爱不释手,哈哈笑着比划了好几下,跟她道:“小久儿成亲,我就穿你给我做的这袭长袍,一看我就是个富贵人家的老头儿。” 许双婉见他确实欢喜,心底高兴,笑意从脸上透到了脸上,这人面桃花,也是看得一边的长公子对她瞄了又瞄。 药王瞥到,摇摇头,好一个登徒子。 药王离了侯府,钟夫人带了施如兰进了侯府。 钟家派出了施如兰的兄弟还有钟家大郎给表妹送嫁,一直送到药王谷与单久成亲,钟夫人想在之前,带外甥女过来给谢媒人。 之前因药王出事,施如兰与单久的婚事往后拖了两个月,钟夫人还怕这事情有变,外甥女却沉得住气,还道时间正好不用赶了,她还能多绣几件喜被带上。 她与单久这段时日见过几面,与单久更是情投意合,来见许双婉时,她脸色比之前要许多了,神情之间不再像之前那般带孤绝,有了两许少女的娇俏。 看来她现在是过的好,许双婉收了她的礼,也很欣慰她这桩媒最终是做成了,并没有因为中间发生事故而毁。 临走前,施如兰跟许如婉悄声说了句:“大表哥让我跟你问声好。” 许双婉怔了一下。 “他说,你过的好,他便好了。”施如兰又道。 许双婉回了神,朝她点点头,“我很好,也麻烦如兰妹妹跟钟公子道一声,双婉也盼他早日成亲,与娘子举案齐眉,比翼双飞。” 施如兰朝她福了一记,微笑退了。 回去的路上,她跟姨母道:“双婉姐姐是个体贴人,可惜了。” 钟夫人知道她所言可惜是为何,抚着她的手叹了口气,“是啊。” 最为可惜的是,是她家大郎中意她。 给他看过这般的姑娘,他每一个都只是匆匆看过,只为敷衍她,并不放在心上,只有这一个,他是喜欢的,甚至求到她面前来,让他风光明媒正娶迎娶她进门,要知道那时候知道许家要拿她去赔罪,有那么一两个心术不正的,还想趁火打劫,只等她向他们求救,把她抬回当妾,只有她家大郎一片赤诚之心,愿意与侯府赔偿许家之过,再娶她为妻。 可惜,许家这二姑娘心思太正了。 钟夫人也是后来想想,才知她嫁入侯府嫁的是对的,哪怕侯府现在没起来,继续潦倒了下去,也是对的。 要知她要是没应家族嫁入侯府,而是再三周折入了他门,不管是她钟府,还是别的人家,也是低人一等去了——大费周张抢回来的媳妇,不仅是她要迎着别人异色的眼光,即便是家族也是。 那不会比她嫁给侯府好几分。 钟夫人想及此后,更是对这个姑娘的心思之密叹为观止,可惜终究是钟家与她有缘无份,她家大郎也只好黯然另择了。 ** 药王带着单久很快离京,钟家送嫁的队伍也紧随而去,眼看腊月已经过了一半,朝廷也开始要准备休朝了,许双婉准备好了家事,就盼着又忙得早出晚归的长公子休沐回家,好好歇一会。 只是她还是想得过于简单,也因正要休朝,圣上着令刑部对关押的人定罪,连着几天,刑部贴出了好几张年后问斩的榜文,这定了死罪的人可不少,这时即便是侯府这边还有官兵把守,也有那冒死一求的人来敲侯府的门。 有人甚至硬闯刑部不成,就硬闯侯府。 也有在侯府外骂宣仲安不得好死之人。 侯府本来喜气洋洋准备过年,这一阵闹,喜气散去了一半,这事许双婉本也瞒着婆母,只是还是有小丫鬟在宣姜氏面前说漏了嘴,宣姜氏听了那些她长子的话难过得很,这天中午儿媳妇抱着孙儿过来侍候她用膳,她难道地问儿媳妇:“仲安就不能杀那些人家的亲人吗?” 许双婉听得愣了一下。 “多可怜呀,这大过年的,我们……” 许双婉没等她说下去,问她:“那您愿意他们的家人活着,您的儿子和您还有我们替他们去死吗?” 宣姜氏完全怔住了,被吓了一大跳。 “不愿意,就不要说了,更不要在夫君面前提起。”许双婉给她布菜,看向她,“您用的膳,您穿的衣,哪怕您手里拿的针,都是父亲与他在外博杀而来,他们活着,您才能好心,他们死了,这个家就没了。” “您吃一口。”许双婉把菜放入她碗里。 她若无其事,宣姜氏讷讷不知所言,等儿媳妇走后,更是想了许久,末了,她问老奶娘道:“奶娘,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老奶婆苦笑道:“是啊。” 可是做错了,你又不改。 宣姜氏看着老奶婆愁眉苦脸的脸,这一次,她的心沉到了底。 到了下午,许双婉竟听说婆母那边,让她把那个跟她说话的小丫鬟带走,那说丫鬟不听话,她没问起就传外面的话给她听。 许双婉很是诧异了一番,她是说过,没有她的允许,听轩堂的下人绝不能传外面的闲言碎语给夫人听。 但她还没问起,还在想过两天找个名目把那个说闲话的丫鬟从听轩堂调走,她婆母这就开口了。 “夫人这是,”采荷也是惊讶,“想明白了?” 许双婉点点头,没多言,而是叫屠管家的把那丫鬟带到云鹤院那边去,让人问话。 没一会,云鹤堂那边就问出话来了,这丫鬟趁之前替夫人采买针线的时机,收了外面的银子。 许双婉听后摇摇头,这天长公子回后来,她管他要了阿参,让屠管家的去把下人叫在一块,让面相凶恶的阿参跟他们训了一顿话。 她这次买的奴婢都是签了死契的,但饶是如此,还是有那胆敢犯乱的。 钱帛动人心,也真是防不胜防。 这厢宣仲安这个刑部尚书也是在京城中得了玉面阎罗的称号,京城中人再说起他来,也没有之前随意了,就是称呼他,叫的也很隐蔽,称他为“,那个活阎罗,那个刽子手”。 老皇帝在宫中听到这个称呼,倒是有些满意,连着几天在朝廷上听他断了几多人的死罪,看宣仲安意外地顺眼了起来。 他不怕招事,那就最好了。 哪天他要是心血来潮想让这人死了,或是罢免他,多的是理由,都不用费功夫掩饰了。 太子也是被宣仲安的这翻牵涉之广的定罪弄得有些心惊肉跳,这日下朝,他跟式王特地说得找个时机跟仲安当面谈谈不可。 求情的人都求到他头上来了。 这京城中当官的,十有六七因联姻都沾亲带故,左相之事,本来查个差不多就行了,要是按那个只要贪了就定罪的那根线,这京城能找出一个干净的官员来吗?要是都靠俸禄,全大韦的官员都得饿死。 水清则无鱼,就是他宣仲安,他敢说他清清白白? 他上任这段时日,也可没少趁职务之便得好处。 太子觉得宣仲安这次太做过了。 宣仲安这夜来了式王府,见到了太子,听太子跟他言道了他这次手伸得太长的话,太子说罢,见他喝着茶不语,摇头又道:“子目,你是知道的,凡事过犹不及。” 太子最近得了重任,经手的国事比以前多了,但宣仲安也是从他身上看出来了,太子身上的锐气也淡了。 太子很甘于他现在所得的,不,应该是太子已经不满意他了。 宣仲安便一口喝完手中的茶,与他道:“那子目回头就依您所言,只是已定的……” 已定的就不能改了。 “唉……”太子一想,死榜都贴出去了,年后行刑的事,在年前改也是不可能的,官衙不可能在短时日内如此反复,这有碍官威,便道:“如此便罢。” “是。”宣仲安垂目。 等他离去,太子与弟弟式王道:“仲安现在是不是杀气过甚?” 太霸道了点? 式王感觉他皇兄言语之下的意味可真不如何…… 他皇兄这是打算要过河拆桥了? 他们父皇都没呢,式王一时之间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嘴里神色不改道:“是有点,不过,他这举倒是合了父皇的脾胃,也是奇怪了。” “是啊……”太子被提醒,眼睛一闪,没再与王弟说什么了。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觉得归德侯府这位公子爷太锋芒毕露了,现在都知道这人是他的人,他在外得罪的人,可跟他这个太子的得罪的差不多。 他现在手上握着的这个杀器,实则是弊大过于利,仲安此人,他要是再这么下去,有点不合时宜了。 不可好在他还是听劝,有些地方还能用一用,尚可留一留,等等再看。 回头宜仲安直到休朝,也没定几个死罪,之前已经定了的,却被太子移花接木调了出去,太子因此得到了很多人的投诚与忠心,在朝廷当中更是如鱼得水,备受赞誉。 宣仲安活阎罗的名声确是铁板钉钉,坐牢了。 这日休朝他上午回来,见侯府面前站着的护卫正在驱赶前来侯府扔烂泥的小鬼,他翻身下马,一鞭子朝那小鬼挥去,把人打到了地上。 “哇……” 侯府赶人却不伤人,那小孩子也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孩,也是街尾一家御史大夫家的孙子,只是这家的一个老爷因之前因为贪银子的事,灭口灭了两家共二十余人,连妇孺小儿也没放过,宣仲安没管此人的家世,就定了人的死罪,这家人恨极了他,哪怕家中小儿也如此,这些日子以来,他们家没少给侯府添堵,家中大人更是放纵小儿前来捣乱骂人,以为侯府不会拿小儿怎么样,没想今日这小鬼碰上了宣仲安,被打到了地上,这才惊骇地哭了起来。 “楚家的?”宣仲安一脚踩上去,低头眯着眼看着人道。 “知道……知道你还不放开我,”那小儿也是家中最为胆大包天的,这时候被吓哭了,也不忘放话,“小心我祖父叫太子收拾你!” 这家的人,就是被太子给调出去了,说是送到了外面隐姓瞒名去了。 但宣仲安是知道的,这种上面有人不追究的隐姓瞒名,碍不了那人的好日子,该喝的酒,该抱的美人,一样都缺不了。 现在边小儿,都知道拿太子威胁他了。 太子,好一个太子! 宣仲安大笑着放开了此儿,扬着马鞭背手回了家,只是一回家见到妻子,他就倒在了床上,闭着眼满头大汗道:“婉婉,我不行了。” 他太累了。 第55章 许双婉差点把他的汗看成是泪,慌得去摸他脸的手都是抖的。 “打水。”她回头吩咐下人的时候,眼泪从脸边流了下来。 顾不上许多,她给他脱了鞋,就搬了他的脚上去,给他盖好了被子。 “婉婉。”他闭着眼,在喊她。 许双婉鼻子酸得发疼,“诶,夫君。” “婉婉。”他又喊了一声。 “在呢,长公子。” 宣仲安这时睁开了眼,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你守着我会,我睡一会。” 他太累了。 “等我睡醒,就好了。”他又道,还朝她扯出了一抹笑。 “知道了。”许双婉拿着手帕去拭他的汗,也努力给了他一个笑容。 “好。”这次,宣仲安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中间望康号啕大哭的声音都没有吵醒他。 晚上归德侯夫妇来沁园,许双婉带着他们进了内卧看了他和与他睡在一起的望康,等出去后,她与公婆小声道:“没生病,也没发烧,就是累得狠了。” “大夫来过了?”宣姜氏揪着手中的帕子道。 “来过了。” “你一人带着望康可行?”宣宏道问她。 “可行,”许双婉朝他福了下身,“有望康在,夫君睡的也安稳些,他们父子俩时常睡在一起。” “这也好,望康是个壮小子,火气旺。”宣宏道想起只要醒来就转着眼珠子好奇看着四周的孙子,脸上有了点笑。 他原本怕她带不过来,想抱回去帮她带几天,但想想便作罢了,孙儿还是放在这边长子才放心。 “是。”望康哭过一阵,吃过奶,把他放到他父亲身边,他看见他父亲还笑了,是笑着睡过去的。 “那,那……”宣姜氏其实也有很多年没照顾过长子了,这时候她再想起来,好像是他几岁的时候她才前在床前哄过他,往后,就再也没有了,这时候她想关心,也是无从着手,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见婆母神色着急,许双婉朝她笑了笑,道:“母亲,大夫人还在府里,有事我会叫他的,不过夫君近来身体不错,药王回去之前还替他施针逼出了不少寒气,儿媳料他睡足了醒来,也就无事了。” “是了。”有她安慰,宣姜氏心里宽慰了少。 与归德侯回去的路上,她跟归德侯道:“我往后,都听你的,那外边的人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宣宏道拍了拍她的手,心中却是沉重不已。 儿子在朝中不过好,现在连太子都在搓揉他,可偏偏他一点忙都帮不上,他就是上朝都是站在中间偏后,说话的声音小了,都传不到上面去,更别论,还有人不愿意听他说。 圣上看似是对归德侯府不介怀了,但宣宏道也知道,那是他没在圣上面前蹦哒惹他发火,他要是老出现在圣上面前,再惹起圣上想起前怨,那归德侯府做的再多也没用了。 他能为长子所能做的,就是在圣上面前保持缄默,尽量不出现在他眼前。 这是宣宏道前次犯了大忌才认清的事实,这一次他再火急火燎,也不敢轻易犯忌讳了。 宣姜氏回了屋,就又去了绣架那边,说要做善事给长子积福,宣宏道看着她嘴里念叨着这些话,也就由着她去了。 如此也好,比她跟着慌张来得好。 ** 这厢朝廷已经休沐,宣仲安在家中睡了两天才起床,途中阿莫他们有事来请示他,也是站在外屋跟他说的话,他也没起床,也没有去刑部和户部收拾后尾之事,就让阿莫他们替他传话,让侍郎大人带着人封门,待来年开堂。 请下属吃年酒这等事,也吩咐两部的侍郎去做了。 这两部的四个侍郎,有两个是太子的人,好人由着他们去做,想来太子也欢心。 宣仲安睡醒来有些意兴阑珊,不过,也没消沉多时,就被时不时大哭不休的孩儿弄得头疼不已。 这日就是小年,许双婉一大早就忙着大厨房那边的事了,京城小年这边,中午有个对祖先的小祭,要准备祭酒祭菜,祠堂也要布置,规矩甚多,她不放心,就守在了祠堂那边。 望康是个饿不得的,他想吃奶了,只饿上他半步,他吃着奶都要委屈地哼一哼,这下他母亲太忙,顾不上他,慢的岂止是半分,他扯着嗓子哭了一会见没人理,更是哭得地动山摇了起来。 被婉姬叮嘱看孩儿的宣长公子被他哭得一阵恼火,先是威胁再哭就揍他不成,后来又诱哄他,“你别哭了,不哭我今儿晚上就放我跟你娘中间睡,把我媳妇儿分你半个。” 望康还是哭,他也是两个多月的孩子了,身上有劲得很,哭着还蹬脚,小拳头捏得紧紧的还要扬起来。 看起来脾气就不小。 “行,你浑,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下人抱他这小子哭得更是带劲,披上黑色裘衣,宣仲安被他哭得无法,拿被子把孩儿裹起抱在怀里,去找他娘去。 走到半路,碰上了匆匆正要赶回来的孩他娘,她欲要接过孩儿,长公子躲过了,抱着他带着她往屋里回,跟她道:“太爱哭了,哭得我头疼,要不我们这孩子就不要了?” “莫要这般说,”许双婉好脾气地跟他轻声道:“孩儿虽小,但听的懂的。” 果然,她这话一说,本来安静下来,闭着眼吸着手指头不再抽泣的望康又大哭了起来,哭得他爹长公子直往凋凌的花园看,看哪个树桩子下扔个小孩比较妥当。 许双婉看他还抬头去找,被他气笑了。 等回了屋喂饱望康,望康还哼哼叽叽地在他母亲怀里抽泣了许久,等又被他母亲送入了父亲怀抱,这才消停下来,抬眼纡尊降贵地看了他父亲一眼,又才安心地睡了过去,还畅意地吧唧了两下嘴。 宣仲安看得也是好笑,“这莫不就是个小祖宗?” 平时他太少带望康了,早出归晚的,回来也只是与她说说话,孩子也只是她抱在手上,他逗两下,难得他在家,望康也粘他,许双婉便与他笑道:“你带他去书房走走,去大殿走走煮煮茶喝,他这些日子被我关屋里,也没出去透过气。” “风大,冷着了。” “殿中尚好,我今日让下人去那里烧了几盆火,还架了壶,暖和呢,你过去煮煮茶,再把单老人家教给你的身法练一练,舒展下身体,等中午小祭完,我们一家人用膳,洵林等一会就回了。” 洵林学堂那边也散课了,姜家留了洵林两天,他表嫂们要替他做几年新衣裳,留着他好替他改,说今天就送他回来,看时辰,应该一会就回了。 听她带着笑,慢慢悠悠跟他说了一通话,宣仲安那不笑就有几分疏冷的脸上又有了些温度,“行,为夫就听我们家少夫人的。” 说着就起身抱起了儿子,“啧”了一声,“便宜你了。” 说好了只抱女儿的。 果然,没一会姜家就来了人送洵林回来,是姜垠送人过来的,宣仲安听到是他,就叫了下人带他来大殿。 大殿是侯府开府的老祖宗那时起的,以前侯府门庭若市的时候,这是侯府的宴客厅,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坐无虚席。 他太*祖父那时候也还有这等观景。 他祖父一生很是想念太*祖父在世时侯府的盛况,只是侯府家底一代不如一代,到他父亲这代时,府中就一直只出不进了,还没到他手里,侯府也是开始跟平常人家一样伸着手板算着文钱过日子了。 这大殿便完全荒废了下来,一废就是十来二十年。 宣仲安能想起的最近的大殿人声鼎沸的时候,就是他祖父逝去那年,大殿放置他的灵枢的那几天。 “都荒废了……”在表兄还没到之前,宣仲安拿铁叉拨弄了下银炭,让它烧得更旺些,低头笑着跟怀中的孩儿道:“也不知道轮到你手里之时,为父能不能让它恢复一点旧日光景。” 祖父要去之前,老泪纵横,嘴里喃喃说对不起列祖列宗,宣仲安跪在他面前,就跟他发誓,说他一定会让侯府恢复往日荣光。 这个誓发得还是太轻易了一点,宣仲安也是后来屡挫屡败,才发现振兴侯府是何等的困难。 哪怕他走到了这步,命都赌上了好几次,也谈不上振兴,不过是在虎口求生罢了。 “不过,总有法子的。”宣仲安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捏到他难受地摇了摇头时,他看着蠕了蠕嘴,又接着安稳地睡着的孩儿,又是笑了起来。 “你爹我啊……”宣仲安低头,拿下巴碰了碰他的额头,笑着跟他道:“就是快要死的时候,都没认过输。” 他连老皇帝都没怕过,没在那一位圣上手下服过输,认过命,他还怕一个太子不成? ** 姜垠自行过来了,身边没见洵林。 “洵林去找他嫂子去了。”姜垠看表弟往后看,便笑道。 “也是有几日不见了。”宣仲安朝他身边挥挥手,“坐。” 姜垠从善如流,在他身边坐下,伸出手在火炉上烤了烤,搓了搓手,左右看了看道:“打扫得挺干净的啊。” “天冷,我家婉姬把这扫出来,给我练单家师徒教我的那几招锻体术。”他给姜垠倒茶。 “有用吗?” “有用,回头我找个时间,也教教外祖父。” 姜垠看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倒茶,眼睛看着他倒好茶就忙去拿了,“这个好,你回头哪几天得空派人送个信,我让祖父留在家里。” “他最近忙?” “可不是,以前出京的好几个友人都回京了,不是邀他上门作客,就是他要请人家来家里来小住几日,还有两位在京没家的友人,他也请上门来一起与我家过年了,他忙得很,比我们忙多了。”姜垠笑道。 老祖父受人欢迎尊崇,其实得好的也是他们这些小辈,家里虽因这个有些忙碌,但老人家开怀,他们也开心。 “那就热闹了。” “是。”姜垠额首,看着他怀里睡着的望康,探头看了看,道:“睡得甚香啊,这小脸……” “胖实吧?”宣仲安把孩儿往表兄面前挪了挪,跟他道:“瞧他娘把他给喂得,这脸都装不下他脸上的肉了,我看这肉实在是多,可我咬一口他娘都嫌我碍事。” 姜垠一愣,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拍着他的肩道:“你连自个儿亲孩子都欺负?” 宣仲安也是看着胖儿子微笑不已:“一天要奶他十几次,慢给一口都要哭,他娘为了他那点奶水,可是没少受苦。” “怎么不请个奶娘啊?” “说是自己喂,亲。” 姜垠见他言语之间,无一不是对他家那位少夫人的亲近亲昵,脸上还有着笑,看着轻松不已,他心里也是放松了一些。 “祖父让我来看看你,见到你还好,我们也就放心了。”姜垠杯里的茶没了,不等表弟添,他自行动起了手,手挽袖拿起了茶壶,“祖父说当年圣祖建周国,尝尽了那七七四十九难,才晚成大器,方得周国;商圣人周游列国四十载,讲课上万堂,方成大师……” 他看向表弟,“你才多大?比为兄还要小两岁,就已是两部之首了,要知道之前那上面的剑已抵在你府的喉,就差一步割喉了。” “外祖父叫你过来劝我的?” 姜垠点头,“听说你这两天大病在家。” “我叫人传的。”宣仲安淡笑道,“太子觉得我碍事了,我趁最后两天给他的人挪点位。” “这就两天?” 宣仲安笑了笑,用他那双深得不见底的黑眼看着他表兄,“你且等着开朝。” “祖父的意思其实是……” “我知道,让我暂避锋芒。”宣仲安点了下头,“但这锋芒我暂时是避不了了,太子是我亲手拱上去的,要拉他下来,也得非我不可。” 除了他,没有做得了这事,也没人想做这事。 他不可能让一个忌讳他,只待他来年一点用也没有了,就会杀了他的太子上位。 “这……”姜垠愣了,“霍家能答应吗?” 霍家可是全家族绑在了太子身上,那是个手握兵权,还在圣上眼皮子底下一直安然无虞的大家。 “霍家家中能人辈出,年轻子弟比起父辈来更会审时度势,太子妃更是为太子力挽狂澜过两次,让他免于了被废之难,太子后来也算是突然清醒了,连着一段时间精于求进,不再做那糊涂的损人不利己之事,也是我几年前投诚于他的原因。” “嗯。”这个姜垠是知道的,霍家不仅是那个霍太子妃格外杰出,她家现在出的那一位文武双全的堂弟,也是非常有手段与头脑的人,做事很是周全。 那位霍小将军,这次替圣上抄家更是列功众多,他太能干了,能想及别人不能想及之事,能顾全别人不能顾全之周全,现眼下已经升至御林军副首了。 太子春风得意,眼看这势头正盛,这也是祖父想让表弟沉潜下来退避三分之因。 “但今日不同以往……” “这,”姜垠打断他道,“霍家不可能与太子反目吧?毕竟,太子妃给他生的皇太孙是他的长子,且,皇太孙现眼下有多受宠爱,你也是知道的。” 太子不可能对霍家与对他表弟一般,而霍家,更是不可能为他表弟与太子起闲隙,更可能的是,霍家会帮着太子铲除表弟。 后者更为可能。 “不,我的意思是,”宣仲安拍了拍因他们的说话有些不安的孩儿,等他又睡好了,才抬头接道:“霍家现在太出色了。” “啊?” “皇太孙也讨人喜欢。” 当然了,这也是太子现在有持无恐的原因,圣上太看重皇太孙了,都把人搬到他寝宫里去住了。 “你知为何?”宣仲安又道。 “什么?”姜垠这下没明白。 “我家婉姬,”宣仲安又说起他家婉姬来了,听得姜垠一愣一愣的,“觉得望康身子壮,火气足,她把时不时要吃她奶的孩儿塞给我,舍得他哭奶,就是觉着我要是多抱抱他,我沾足了他的火气,身子便也能好一点。” 姜垠迟疑地道:“你是说,圣上……” 圣上也是这般认为的? “嗯。”当然是了,老药王亲口说的,宣仲安再知道不过。 “那这是说……”圣上也没有那么看重皇太孙?应该说是他没有那般喜爱皇太孙,看重的只是皇太孙能带给他的好处? “谁不惜命呢?”宣仲安倒了身前那杯没喝已经放凉了的茶,给自己倒了杯热的喝了两口,“我也惜。” 说着还惦了惦怀中的孩儿,惦得姜垠也是眼皮一跳,“轻点。” 宣仲安笑了起来。 姜垠这时候也能跟上他了,“你的意思是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太子用的是什么忠的心,现在也能反过来用?” “药王赶回药王谷,是去替圣上收药材的,药王谷里有几味药,听说得他带着单久炮制才有火候,本来他们这年是回不去了的,但还是回去了。”宣仲安说这么多,无非也是告诉他表哥,圣上惜命得紧。 他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他的江山也是。 他还没死呢,太子不毕恭毕敬地当着他一惯以来的对父孝顺忠心的太子,反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收揽忠心,这一位心里不定怎么想。 他素来疑心。 “霍家会让吗?”姜垠还是有些犹豫。 “大表哥,你还是没听明白。” “你说。”姜垠确实没听明白。 “霍家太能干了,比我还能干。”他不过是个两部尚书,说白了,这是实权之位,但也不过是四品官员,但霍老将军可是手握十万大军的从一品大将。 整个大韦,包括阁老在位,一品官员不过近三十人,其中只有两个武将能得从一品的大位,而现在另一位大将已经死了,将位空悬,只有霍老将军手里还握着指挥得动十万大军的帅印。 他还活着便罢了,他孙子居然比之他毫不逊色,大韦现在说不国泰民安,但先皇打服了的那几个属国可没有进攻之心,这个朝廷,还不需要霍家那般能干。 姜垠这下是完全听明白了,但还是有所迟疑,“霍家这么多年都躲过去了……” 他们能在这节骨眼上让圣上废他们吗? 且,姜垠这次压低声音道:“太子去了,谁又上来呢?” 那个上来的,还能保证侯府不灭不成? 难保他不是另一个太子。 “那就要看有些人是怎么想的了,”宣仲安说到这,低头看着醒过来眨眼睛的望康,他看着他孩儿道:“我总得先让人知道,谁想要我的命,我就扒人一层皮……” “你就不怕圣上那出差池?” “怕不了那么多了……”宣仲安看他孩儿冲他咧嘴笑了起来,他也笑了,“再说,你忘了,让我杀人的是谁。” 他只是遵从了圣上的意思让人去死罢了,可拦住他的是太子,在里面做文章的也是太子,圣上站在哪边,不好说,不过,他不觉着太子的赢面会比他大。 但又说来,这都是料不准的,但宣仲安不介意再赌一次。 不赌不行,他总得让人怕了他,知道他没那么好任人宰割。 他也是听老药王说,那一位圣上还挺喜欢他这股狠劲的。想来,他也在等着他咬太子,寻些开心罢。 第56章 侯府中午要祭祖,姜家也一样,说过话,姜垠坐了一会就要走,宣仲安抱着望康送了他一段路,也没到前院,姜垠拦了他,与他笑道:“那等过年见了。” 过年还有几天,等两家拜年,他们还可以小喝几盅。 “嗯。”宣仲安微笑。 他脸上的笑容要比以前多了,他以前也笑,不过脸色淡淡的时候较多,姜垠自打这个表弟长大后,就有些摸不清他的情绪,现在见他笑的时候,那向来没感情的眼已有波绪漾开,那笑意比起以往的要来得深多了,也不知要真切几何,他这样,姜垠作为他的兄长,心里也是慰切的。 他的这位侯府表弟,这些年过的不止是不容易那么简单,而是相当艰难,说他每一日都是踩在刀口上求生也不为过。 他向来帮不了太多,而现在看来是有人能帮上了,对于许家二姑娘那个侯府儿媳妇,姜垠也庆幸当初祖父力排众议,帮着表弟娶了她。 “别送了,弟媳妇那我就不见了,过几天我给少夫人请安。”姜垠笑道。 他这话,引得宣仲安也笑了起来,“行,我会帮你给少夫人带话的。” 他这还得意上了,姜垠失笑摇头而去,心里想道美妻娇儿在怀,仲安只会比他们想的走得更小心,既然以往都信了他,这次,何不如也跟在他身后。 宣姜两家早在一条船上,仲安之前有意思是想把他们放在圣上下面依附,与侯府割绝,但这哪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姜家以往没与侯府划清界限,这时候再来划清,那是不可能了。 姜垠也很明白,圣上喜欢姜家,喜欢的只是姜家这些年对侯府的那份不离不弃下面的忠义,这份忠义有朝一日变了,圣上还会不会一如以往看待姜家,那就不可知了。 姜垠身为姜家这一代的长孙,比起他父亲的忠厚,他更多了一份豁达。 既然早在一条船上,何不继续乘风破浪,就算沉船了,也可携手纵歌长笑,何需分道扬镳,再单手各自沉浮。 ** 这天中午祭完祖,侯府难得一家人一起用膳,只是许双婉身为当家媳妇,侯府就算主子少,这祭祖之事当中她要收拾后尾的事也多,过年了,更是有些要她作主的事要当下解决才行,容不得她推迟,等桌子上吃过一半了,她这才上桌。 冬日菜冷得快,宣仲安拦了她夹冷菜的手,亲手给她打了一碗热在小铜炉上的猪蹄黄豆汤,“喝点这个。” 侍候的虞娘看到,忙道:“奴婢这就去端些热的上来。” “嗯。” 许双婉本要拦,但见他朝她摇了下头,便不说话了。 宣宏道看到,也没作没看到。 这个媳妇,已够尽心尽力了,长子对她好点,也是应该的。 宣姜氏也是连忙道:“下次不要忙完再来,等一家人吃完了再去料理那些小事也不迟。” 这些家中小事,宣姜氏以前都是交给管家和管家婆子、娘子去办的,她只管吩咐就是,儿媳却喜欢亲历亲为,过问不算,还要盯着,也是不放心。 宣姜氏劝过好几次,见劝不听,也就不劝了。 这次儿子在,她便又多劝了一次。 婆母也是好意,许双婉心里是知道的,便朝她笑道:“儿媳知道了。” 这个她应着就是,就是不能真不去做了。 这家务之事哪有什么随心所欲的余地,主子懒散,再好的下人也会学着偷奸耍滑,她嫁进来整顿了好几次,才让侯府上下井井有条,各司其职,不像以前一样,一个人能做的事,要养着两三个人,还做不好。 侯府现在清清爽爽,墙瓦整洁鲜明,路上干净,园林也错落有致,那不是她光坐在暖屋里吩咐下人两句就能办到的,她不亲眼盯着,这府里的规矩立不起来。 “知道就好,多吃点。”宣姜氏给她夹了一筷菜。 “嫂嫂,你吃。”洵林也来了。 许双婉朝他们笑了起来,“多谢母亲,多谢洵林。” 洵林不好意思了起来,脸还红了一下,低头扒完碗里的饭,伸出碗道:“我还要。” 这厢福娘过来接过碗,跟他有些担忧地说:“吃饱了罢?” 洵林跟以前不一样了,不仅是完全不让下人喂饭,连帮他布菜都可以省却了,一切皆由他自己来,只是他这已是吃了两小碗饭了,这是第三碗了,以往他哪会吃的了这般多,以前他吃的少,她们这些侍候的忧心,现在吃的多了,福娘也是担心撑坏了他的肚子。 “还未,再吃一碗就好了。”洵林道,又说:“我陪嫂嫂慢慢吃,她还没用呢。” 许双婉一听,笑着放下筷子摸了摸他的肚子,跟福娘说:“莫要担心,洵林是比以往吃的多了,你问姜娘就是。” 姜娘是洵林去姜家读书,侯府派去照顾他的管事娘子。 她现下不家,她刚随洵林回来,许双婉之前便打发她回自己的小家去了,毕竟她也是有好几天没回她自己的小家,便没让她在跟前侍候了。 “是罢?”福娘拿着碗让小丫鬟去添饭,笑了起来。 “是的。”洵林很肯定地道,声音响亮。 归德侯不禁重重地摸了下他的头,大笑了起来:“我儿这是勇猛了。” 洵林回头看他,红韵的小脸有一点羞色,还有喜悦:“父亲!” “那多吃一点。”宣姜氏也是喜滋滋地给儿子夹了筷菜。 “多谢母亲,母亲你也用。” “诶!” 等热菜上来,侯府的人也陪着许双婉又用了一轮,直到一家人接连搁了筷子。 宣仲安桌上未有什么言语,但嘴边一间有着点笑,看着小婉姬忙来忙去,偶尔给她夹两筷菜,这一顿饭他也是用的身心舒畅。 ** 过年这段时日,许双婉着实是忙。 长公子托病不出门,也不迎客,但挡不住有上门的,见不到人也要放下年礼,她择人收取,但免不了也要回礼。 她母亲那边,居然也派人送了礼物来,好在侯府的门子是许双婉从长公子那要来的人,这三个门子皆是以前在边境行过军的人,说一不二,来人不管是什么人,都要道明家世来历,才许他们携礼进门,要不一概拦下,许曾氏派来的人被拦下了,门子之前得过吩咐,便连通报一声都未曾,就把人请走了。 许双婉还是傍晚,在门子跟她相报今日侯府门前情况的时候知晓的。 一般官宦人家,门子是个很吃香的位子,来往之人皆要通过他们通报主子,所以这些人一般由主子的亲信担任,他们在其中收取银钱,小的自然就收归己用了,数额稍大一点的,就要跟管家分了,给管家上贡。要是再有更多的,那就必须把大额献给主子了,自己拿一点边边角角。 但这边边角角,比当个简单的奴仆强多了去了。 侯府没沿用此法,先前是因为侯府位轻礼重,侯府不敢收,怕收了烫手,后来,也就是现在就更不好说了,都是来说情的,收点礼就免死罪,宣仲安这两部尚书之位还不牢,就吩咐了他家婉姬不要收取这送上门来的银子,许双婉更管得更严了,门子接连换了三拨,等用到长公子找来的人才算是固定了下来。 这几个特意寻来的门子比之前的要严谨得多了,主子吩咐一就是一,从不投机取巧,这于许双婉来说,正是好事。 她不需要太聪明太会投机的下人,能听从吩咐,听懂吩咐的就好。 下人心思太多的,侯府也用不起。侯府这当主子的,有心思的常不在家,而没心思的那个,随便说点话就能把她哄住,一闹点事,到头来麻烦的是她。 这初五过去,这新来的几个门子帮许双婉挡了不少事,许双婉这头也跟丈夫说了,让他把这几家人的家人迁到京城来。 宣仲安一听,朝她扬眉:“看来婉婉甚喜为夫这次给你挑的人?” 对他的戏谑,许双婉已能做到脸不红心不跳了,很是淡定地颔首:“自是。” “那可有赏?可有为夫喜欢的大赏?” 许双婉没料他还有此举,这下淡定不成了,睁着眼瞪了他好一会,见他深深地看着她,那嘴边的笑越来越深,那小脸,蓦然又红了起来。 又是好一番人面艳如桃李,胜过三月桃花的动人景象来。 ** 大韦正月十五开朝,离开朝之日尚有几天,霍家来了帖子,请宣仲安请去喝宴酒,宣仲安眼看就要上朝了,拿着霍家的帖子看了看,便去了。 这一去,清晨带了满身的酒味和脂粉味回来,回来就倒在了床上。 许双婉站在床边打量了他一番,这次没自己动手,而是请虞娘她们带着小丫鬟替他收拾去了。 她则抱起了望康,去旁边的绣房跟管事娘子吩咐事情去了。 她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来,喜怒皆不显,看起来就跟平时一样。 跟着主子的阿莫站在外屋还没撤,见此,却替长公子捏了把汗。 他一个长随也不好进女主人的屋子,这时也是站在外屋急得挠腮撧耳,过了好一会,才鼓足勇气往少夫人的绣房门边探去。 等到府里的大小管事和管事娘子相继离开了绣房,连老管家屠管家也从门里出来了,见他堵在门口不走,屠申不解:“这是有事?怎么不进去?” 又道:“进去吧,少夫人身边有人。” 采荷和姜娘她们在着,有娘子丫鬟陪着,他进去也能说话。 “诶……”阿莫苦着脸,高出屠管家一大截的壮汉低头,在屠管家说了几句话。 “这,”屠申犹豫了,“这是那什么才回来的?” 从床上爬起才回来的?不至于啊,长公子不是那般不谨慎的人,且看他平时宝贝着少夫人呢,哪至于这般不讲究。 “哪啊哪啊,”阿莫替他的长公子冤枉得慌,“哪什么那什么才回来的,长公子陪那群人说话到天亮,他们不散场,长公子有什么法子?那中间有那歌姬喝多了发酒疯,直往长公子怀里撞,把酒都洒长公子身上了,长公子都发脾气了,可霍小将军替人赔了罪,我们哪能去跟一个歌姬计较啊……” “所以长公子身上的味就是这般来的……”阿莫伸长脖子,往还没关上的门里喊。 屠申被他喊得都笑了起来,拍了下他的脑门:“瞧你干的好事,让你跟着长公子,怎么这点眼力劲都没有,不知道替长公子,替少夫人拦拦啊?” 阿莫摸着脑门,嗓门依旧很大,很委屈地道:“我也想拦啊,可他们不是大官就是将军尚书侍郎的,我一个下人,怎么拦啊?长公子都没法拦,都生气了你知不知道嘛?” 第57章 “好了,进去跟少夫人好好说吧,你怎么当的跟随。”屠申状似埋怨,实则帮长公子把事情都推阿莫身上去了。 里头,采荷听着,也是瞄了她家姑娘一眼。 只是她姑娘喜怒不明,神色淡淡,实在看不出什么来。 采荷本来还想帮长公子说下话,但偷瞄着姑娘的侧脸的她心里莫名发怂,话到嘴边愣是强咽了回去。 姜娘也是在偷看少夫人,她究竟不是采荷,在少夫人面前当差也不久,这下也是没感觉到什么,便小心翼翼地跟少夫人道:“少夫人,这场面之事,长公子有心要避,也有避不了的时候。” “嗯。”姜娘是侯府的老人,许双婉便朝她点了点头。 姜娘见她若无其事,这话也是说不下去了。 阿莫这时也进了门来,在请安:“小的见过少夫人,少夫人金安。” 许双婉点点头。 她端坐在首座,玉面秀丽,眼波如那静止的湖水,清澈明亮,但无波动,和她的神色一样,无喜无悲,阿莫抬头看了一眼,竟跟采荷一样,心里也是莫名怂了起来,说话也是疙疙瘩瘩:“我就是,就是来跟您说一说昨夜霍府之宴上的情况的……” 他又瞥了少夫人一眼,见她没有动静,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我们去了才知道,昨晚的夜宴还是霍小将军的生辰宴,来了许多大人,长公子两部的下属也来了不少,还有各门尚书大人也都来了,霍府还请了京里楼里的歌伎来给各位大人献唱,长公子本来要走的,哪想一个两个都拦着他,后来半夜这这这,这就乱了,长公子躲了又躲,还是被人撞上了,不过……” 阿莫说到这,大声了起来:“长公子衣裳被酒弄湿了,霍小将军让他去换,他都没有去,不信您去摸摸,长公子胸前的衣裳都是湿的!” 他说着抬起眼,可怜兮兮地跟少夫人道:“您就去摸摸罢,长公子身体不太好,这身上沾了酒水冻了半夜,都不知道病没病呢。” 他这说了一大通,见坐在首位上的少夫人还是没说话,这也是急了,也不怕不敬,抬起眼就巴巴地看着他们少夫人。 许双婉这时心里确实是没有什么动静。 要说有动静,就是在见到他被扶进来的那一刻,闻到他身上味心口突然“咣噔”的那一下…… 就一下,她突然清明了起来。 她出生在许家,有一个见着美婢就要多看两眼的父亲,还有一个长大了也有样学样的长兄,也还有一个不管父亲伤她多少次心,也还是盼着他进自个儿房的母亲。 她见多了她母亲因她父亲流的泪。 也见够了那眼泪下面的卑微。 她也曾因为渴求父亲的疼爱,放低自己去讨求过,那种乞求的感觉着实令她不好受,哪怕到现在,她也记得那种求而不得之下的对自己的失望——当时的她,把自己看得太轻了,轻得就像她是水上的浮萍,没有重量,没人在乎,卑微,且卑贱至极。 而且甚至到了那个地步了,她也没求来她想要的。 就因为尝过这种滋味,她后来对母亲更为爱护,以为自己对母亲好一点,母亲从父亲那受的伤就会少一点。 而事实上呢?没有。 她倾尽所有的相护,在母亲那里,从来就不曾重要过父亲的喜恶,更没重要过父亲喜欢的兄姐,甚至还不如父亲对她随口敷衍的一句虚情假意。 她太明白那种如果不属于她,她就算倾尽所有努力与自尊也得不到,还不如别人任意一句虚情假意的话的感觉了。 所以,在闻到长公子身上的味那一刻,她下意识就松开了去扶他的手的那一刻,她突然从那种自嫁给他那天开始,就沉迷在了被他呵护的迷醉当中清醒了过来。 她当时自己就马上跟自己说,既然发生了,那就解决它,不要逃避,不要假装看不见,更不能哀求掉眼泪。 她的心一下就冷静了起来,与前面见都没见过的那个投奔而来的阿芙夫人带来的那个姑娘的感觉不一样,这次她亲眼见到了,她没允许自己去惊慌失措——只有当时那“咣噔”地一下,她就像被人泼了盆冰水一样,从头冷到脚,冷得她差点没站住脚。 但只那么一下,她就回过神了。 她这也才知道,在见多了母亲对父亲求而不得的乞怜后,她完全没有打算成为一个像她母亲那样的人。 不管她有多喜欢长公子,有多中意他,有多珍惜他对她的好。 她以后还是会成为一个好妻子,好贤内助,但也仅限于此。 她不会放任谁贱踏她的心,哪怕那个人,是他。 遂,这时,她听着阿莫的解释,她一下就被冰水泼冷了下来的心还是没什么感觉。 谎言这种东西,她听多了。 她父亲的那些仆人,为替父亲瞒着他外面养的继室,没少在逼问他们事情的母亲面前指天划地发誓绝没有此人,为了替主子瞒好消息,他们连断子绝孙的咒都敢发;她也眼见过她父亲跟二叔的小妾在假山里偷*情,回过头就对她母亲面不改色甜言蜜语的模样…… “少夫人?”她一直没说话,阿莫更为紧张了起来,声音都拔高了。 许双婉回过了神来,站了起来,点点头道:“那我去看看,可莫要病了。” 她施施然地出了门,阿莫有些紧张,见机拉了后面的采荷一下,顾不上男女有别,压着声音就道:“少夫人信了没?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我,我也不知道。”采荷也挺紧张的。 她们姑娘比以前更沉得住气了,她看不透啊。 “那那那?” 那什么那?采荷没理他,见她们姑娘远去了,赶紧小跑着跟上了,只剩感觉很不好的阿莫苦恼地挠着脑袋,嘴里喊着:“我的公子爷啊……” 你快醒醒,快不好了。 ** 许双婉进来后,虞娘已带着小丫鬟们把长公子的衣裳换了,许双婉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让下人把衣裳拿了出去,才抱了望康走了进来。 望康已经醒了,一醒来,看到母亲,就朝她露出了个无牙的甜笑。 许双婉看着他,神色缓和了不少,心里更为平静了起来,转而吩咐了下人去请府里聘请留府的大夫,又让下人去煎姜汤。 她抱着望康坐在火炉那边坐着,看着床这边。 虞娘迅速把床边收拾好,把盆也端出去了,与她道:“少夫人,收拾好了,您过来罢。” 许双婉笑了笑,点头道:“等一会,我在这边喂过望康的奶就过去。” “诶。” 许双婉没有喂奶,等大夫来把过脉,又等姜汤端来了,她也没过去,只是让虞娘去喂姜汤。 宣仲安喝了些酒,宴会上他又一直醒着在看那些原形毕露,放浪形骇的同僚们,一夜未睡加上点酒意,回家的路上就有些昏沉,换衣时他就知道侍候他的人不是他的人了,也没作声,这时虞娘轻声喊他,他张开了眼,推开了小丫鬟来扶他的手,眼睛往房里看去。 “过来。”他看到了她。 只是他喝多了酒,喉咙有些嘶哑,这时声音也不大。 许双婉在那头也没听出什么来,依旧好声好气地道:“望康饿了,喂过奶我就来,虞娘……” 没等她吩咐虞娘好好侍候公子用姜汤,就听“啪”地一声,只见虞娘的惊呼声当中,她的碗同时掉在了地上,发出了轻脆砰啪的声响。 屋子一下静极了。 侍候的六七个下人,床前的,屋中间的,房门边的,在这刻感觉他们的呼吸都停了。 “过来,”只听长公子声音冷极地道,“别再让我说第三次。” 下人们,尤其是站在床边,没进侯门多久的两个小丫鬟这下闻声哆嗦了起来,饶是虞娘是府里的老人,她这时的心也是全提了起来,当下一句话都没说,手拉着两个小丫鬟,朝旁边的下人使眼神,带着一干人等迅速出了门,甚至都忘了跟少夫人行礼。 “哇?”这下吃着奶的望康,也抬头看向了母亲。 而床上这时没了动静。 许双婉低头看着望康,嘴上发疼时,才发现她把自己的嘴唇都咬破了…… “呀?”望康还不饿,吃了点奶就松开了,看着母亲呀呀了两声。 床上还是没有动静。 许双婉突然站了起来,走向了门边。 她刚走到门边,身后就发出了巨响。 她打开门,忍着心颤,把望康递给了采荷,一句话也没说,迅速关上了门,转过了身。 宣仲安刚爬起来砸了床边桌上的水壶,铜壶还在地上叮叮咣咣地滚动着。 他喘着粗气,眼睛血红,那黑得就像浓墨的眼死死地看着她…… 那模样,真是像极了活阎罗。 活阎罗要是出现在这人间,大抵就是这个模样了。 而这时,死死盯着她的他,气息喘的越发地粗咧了起来。 “过来!” 去吧。 在许双婉闭上眼睛往前走的那一刻,他也发出了大吼声。 “你去哪了?” 走出了第一步,第二步就没那么轻松了,许双婉睁开了眼,快步向他而去。 “我把望康抱给采荷她们抱一会。” “我问你,之前你去哪了?” “吩咐府里的晨务去了。” “你离我远点。”突然间,他又嘶吼了一声。 快走到床边的许双婉顿住了足。 而宣仲安这时深吸了口气,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连着几次后,他满头大汗,但他身上那高胀的怒火明显地虚弱了下来,直到他弯下了腰,弯曲着身倒在了床上,他又成了那个虚弱病气的宣长公子。 “过来。”他睁着眼看着她,这时的他身上已没有了此前那通身吃人的气焰,此时,他虚弱不堪,奄奄一息。 许双婉的双眼一下就热了起来,迎着他的眼,她走了过去。 “你怎么了?”宣仲安见她过来了,没等她坐下,就去拉她的手,“怎么就不照顾我了?” “刚才,刚才……”许双婉忍着眼里的泪,她深吸了口气,才有力气道:“刚才有事去了。” “你骗我,”宣仲安头疼,他伸手揉着头,试图让脑袋更清楚一些,“你在骗我。” 他再糊涂,也知道。 他们成亲以来,她看似什么都不说,但她从来没这般对待过他,他再晚夜归,她也会等他,拿帕给他擦脸的也是她。 是她,不是什么下人。 她从来没冷落过他。 “嗯。”许双婉别过脸,擦掉了眼里流下的泪,再转过头来,她朝他笑了笑,“你都没告诉我,你是去吃花酒的。” 宣仲安顿了一下,不等他说话,她伸出了手,给他拉起了被子替他盖严实,又坐到了床头,把他的头搬到了腿上,替他揉起了头。 她的手太温暖太温柔了,宣仲安呻*吟了一下,感觉冰冷的心口,冰冷的身躯皆渐渐地暖和了起来,他这才感觉到了他的心和他的身体有了人的温度。 “不都是。”他闭着眼,长吐了口气道。 “嗯?” “那种酒宴,不都是花宴?”宣仲安拉着她的手,放在嘴心吻了吻,方才松开手让她接着替他揉头,嘴里道:“那不是你以前去的那些小姑娘家家才去的吟诗赏花宴,这男人的酒宴,什么时候缺得了陪*酒的女伎?” “你因这个,生气了?”他睁开了眼,从下而上看向了她。 “嗯。”许双婉伸手拦了他的眼,才答。 “没碰,太脏了。”宣仲安由着她,没有血色的双唇慢慢地一张一合,“她们不是你。” 不是他的婉姬。 “嗯。”这一次,许双婉也只应了一声,只是应声过后,顾不上眼泪会掉在他的脸上,她低下了头,在他额头上轻轻地落了一吻。 那泪,烫得她手下宣仲安的眼闭了闭,他笑了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地道:“还哭了。” 难道伤心的不应该是被她错待,随随便便扔给下人打理的他吗? 许双婉笑了起来,她笑中带泪地又轻应了一声,缓了缓,才道:“有些火了。” “是吗?” “诶。”许双婉还是拦着他的眼,不想让他看她此时的脸。 她不喜欢自己的反反复复,却发现明知不可为,却还愿意为他再沉迷一次。 原来爱是这个样子的,让人糊涂,她有点明白她母亲的那些不死心了,原来感情是如此让人脆弱。 “是吗?”他又说。 许双婉低着头贴着他有些发冷的脸,暖着他,她又笑了起来,眼泪不停地流。 “我不信。”宣仲安因她的眼泪,和她这从未有过的对他的亲昵笑了起来,那紧拢的眉眼刹那明朗如阴雨过后放空的晴天,有着说不出的轻松写意,“我都没看到。” 他哄骗她:“你松开手,看看我就信了。” 他说着,轻轻地别过脸,亲吻她的眉眼。 没有人再说话,此时他们已顾不上别的。 等激*情缠*绵的*过后,宣仲安搂着怀里的人,与她道:“你不用学她们。” 他拂着她的长发,“不用吃醋了不能说,不用替我纳妾显贤惠,更无需……” 许双婉抬起了头。 宣仲安也垂下了眼。 他吻了吻她的眼睑,“更无需假装相信我。” 怀里的人刹那绷紧了身体。 宣仲安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抚地拍了好几下,接道:“你还可以发脾气,不过,下次发脾气之前,先安顿好我了再说,我们要秋后算帐,不能稀里糊涂把我打了一顿再另算,我要是冤,那怎么办?” “就像这次,”他低头,看着脸躲他胸膛前不愿意抬头的人,“你想好了怎么补偿我没有?” 他怀里的人一动不动,连呼吸声都没透露出一息来。 宣仲安看着装死的人,替她点了点头,“好,算了,你既然想不出,那我替你想好了。” 他顺了顺她柔滑的背,手摸到了她的后背臀部,再往下,发现她颤抖了起来,他满意地侧头咬了咬她的耳朵,在她耳边呢喃,“慢慢还,不急。” 是不急,只是那不急只是他不急而已,这一天,许双婉就没动过身,就算中午她力持镇定地爬了起来,也只是假装镇定地坐在椅子上,裙下的腿一直是抖的。 下午阳光透过窗子打到她的脸上那一会,看着床上安睡的人,她甚至恍惚地觉得,她夫君要是个真正的病公子,其实也不错。 ** 这厢,等长公子补好觉起来,哪怕吩咐起下人来也是一如以前,那天在屋里的那几个新进侯府的小丫鬟们,却不像以前那样爱在长公子面前露脸了。 被同进府的小姐妹问起她们为何躲着,她们吱吱唔唔半天,也只敢说那天长公子发起火来的眼是红的。 这下,即便是侯府的这些新进的丫鬟,也是觉得长公子是个活阎罗转世了,即便有不信邪的丫鬟,见到长公子也是心里打鼓,且侯府的长公子也不是个对下人和沐的人,小丫鬟私下打量他多了,他眼睛一冷扫过来,那如看蝼蚁的眼神,也能吓得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丫鬟们腿肚子不由自主地发颤。 这下,不信的都信了。 丫鬟们都有点躲着长公子,这个不怎么在意下人长什么样的长公子没看出来,冷眼看着这一切的许双婉心里却有数。 这次,也算是错打错着了,她也压根没想到结局是这样的,自己想当的贤妇算来没当成,倒把下人里那些对长公子起了心思,想攀高枝的丫鬟的心断了不少。 宣仲安在侯府没呆几天就上了朝,他这一上朝,第一天就被参了无数本,御史台那帮人参了他一个早朝,这朝到巳时都没散。 这厢,等他们参得差不多了,老皇帝指着他跟这些人道:“按你们说,这是宣爱卿罪有应得了?” 这御史台是私下商量好了的,要联手把这毒狼拉下来,听到圣上这话,且口气像是偏帮着他们这边的,御史大夫更是言之凿凿:“正是,启禀圣上,宣尚书滥杀无辜何止一二,百姓怨声载道,此等害群之马,理当诛除,以儆效尤,以告天下,方才能安抚民心。” 御史大夫能出此言,是因他知道圣上在过年这段日,宠幸了他楚家在宫里的孙女儿,还连着了两次,她现在从才人一跃升为了婕妤,圣恩正隆。 御史台此举,也是让当朝站着的太子头疼不已,这楚家,也是咬死了仲安不放,没跟他商量,就打算把他拉下来了。 对于楚老大人的不打招呼,太子心里着实有些恼怒,却也恼恨宣仲安之前的神鬼不忌,谁都敢得罪,现在惹起众怒,第一天上朝就被围攻了,他现在是出手不好,不出手也不好。 宣仲安现在明着还是他的人,不出手相救的话,显得他也冷薄了些,可这要是出手…… 这楚老大人的话一出,太子也是在心里叹了口气,霍家之前跟他说不赞成他对宣仲安现在就有弃卒之想,认为他容纳百川才能显其气魄,他现在倒是想容下他,可他容得下,这朝廷上下容得下他吗? 太子当真是头疼得很。 “再议吧。”不过,没等他出面求情,老皇帝却有些意兴阑珊地收了手,随即他饶有趣味地看向了宣仲安,与他道:“宣爱卿,你看,朕让你杀几个人,就有这么大人对你有意见,有想法了……” 宣仲安一听,也是笑了起来,朝他拱手道:“回皇上,为您分忧,微臣万死不辞。” 老皇帝冷然地哼笑了一声,那阴沉的人扫向了御史台那一群错愣的的臣子,朝他们道:“朕只想把奉行翔那群人给揪出来,清理下朕的国库,你们倒好,一个个不怕死地都冒出来了……” 老皇帝咧嘴笑了,“看来,奉行翔死得还不够惨啊。” 众臣始料未及,当下跪下就大呼万岁,臣罪该万死。 老皇帝把这群跪着的人从头扫到尾,眼睛最后落到了太子身上。 太子被他父皇那阴暗的眼睛一盯,冷不禁一颤,遍体生寒。 第一日上朝,有阴恻不定,喜怒猜测的圣上相护,宣仲安大胜而归。 而这时,霍家给侯府又送上了帖子,这一次,帖子不是递给宣仲安的,而是递给侯府少夫人的。 霍家有小宴,有女及笄,想请归德侯府的少夫人前去观礼。 第58章 许双婉坐完月子,紧接着就是过年了,过年这段时日,她就去了姜家一趟,也没出过别的门。 这来往之间请她的帖子,她都拒了。 这霍家的,客气拒了也是,但她拿着帖子想了想,就打算去这一趟,美其名曰是这段时日以来,她也没出去活动下。 晚上宣长公子回来听到她这个说法,大笑出声,问她,“只是这样?” 又凑到她脸边,“不是去查探点什么?” 他又捉狭了起来,许双婉努力板着脸,“早晚也是要出去跟人来往的。” 侯府毕竟也不是从前了。 “那怎么就霍家偏偏有那等福气?”宣仲安一脸的似笑非笑。 他一直抬扛也不放过她,许双婉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又惹来他一阵大笑。 宣仲安看着她还恼火地瞪上他了,也是觉着那一趟霍家的花宴去的不冤。 就是不知道少夫人去的这趟,等她的是什么。 因着她是去霍家,宣仲安叫来了屠管家说了几句话,从双云鹤堂那边提了两个面相斯文的家人来。 说是家人,只是看着像,实则是长公子这些年在外养的死士探子,他之前走马上赴,就把他们的一大半就都调回来了。 许双婉之前也没奇怪府中为何多了三十多年家丁,因他们出现在云鹤堂时,长公子也交给了她一些金淮那边的地契和房契,说是养他们的银子从这里出,不用从侯府扣,每一年都会有人送到府里交到她手上来。 许双婉打理了一阵,才发现养这些出外做事的家丁还是颇费银两,尤其他们出外每个人动辄都要支走百两银,有时还要更多,要按侯府现如今的家底,也就将将勉强能养。 长公子的这些命脉,以前许双婉也只是随他去云鹤堂见过几眼,也没细看过,这次调了两个过来,她就不由多看了两眼。 宣仲安看到,拦她的眼,笑道:“没我好看。” 这两天只要他在,许双婉每时每刻都是处在他的捉狭当中,见她打量明日跟去的护卫两眼,他都要话要说,心下也是无力,抬眼看向他,见他还笑望着她,她顿了顿,就伸手去扯了下他的袖子,用比平时更轻更慢的声音柔柔叫了他一声,“夫君。” 她这一声叫出来,宣仲安脸上那揶揄的笑滞了一下,呆在了脸上,随即,只见他抬起了手指向了门,让下人们滚。 这下不用他多说,先是那两个机灵的死士在他手指抬起来时就滚了出去,紧接着就是屠申和侍候的虞娘采荷他们麻利地出去了。 宣仲安把她扛到了床上。 许双婉欲哭无泪,她不过是拦他一拦,也是没想到,弄巧成拙了。 ** 接下来两天许双婉都异常乖顺,颇有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之姿,唯夫命是诺。 霍家的宴就在正月二十一日,没两天了,长公子惯来在床上异堂凶猛,偶尔狂性大发,她腰要疼上一两日才好,她也是怕这个时候招惹了他,身上有所不便,去霍家提不起精神。 许双婉做事喜欢提前做准备,于是就是长公子万般招惹,她都木讷地当作听不见闻不到,宣仲安在外面勾心斗角,逞凶斗狠一天回来,见她居然不陪着他玩闹了,甚是遗憾不已,这天晚上见她还拦他行房事,忍不住在她腰狠狠掐了一把,跟她道:“别去了,那劳什子的霍家,有什么好去的。” 说着又在她耳边吹气,道:“你在家陪为夫就好。” 许双婉把脸埋在枕头了,当作没听到,末了也还是没用,就是她不回应,长公子还是自我得趣地在她身上驰骋了一次,只是还算没过份,比平日放轻了许多。 只是这一放轻了,缠绵便多了几分,这时辰也就拖得要比往日长多了…… 好在第二日起来,她身上没什么不适,身子还要比往日轻省几分,就是望康吃奶的时候,许是闻到了他爹的味,在厚厚的衣裳当中挣扎着举起了小手,打了他母亲两下。 他的人,沾了一身别人的味,太讨厌了。 望康吃过奶,许双婉就先行送了他去姜家,姜家那边家中有奶娘,她早前打好了招呼,让望康去那边吃一天奶。 她去时,姜家在那边等着她了,她去的早,但及笄礼都是在上午,中午还要在那留一顿饭,姜大夫人便跟她道:“你早早去也好,下午早点出来,在这边坐一会再回去。” 许双婉应了好。 霍府没请姜家的人,这次姜家便没有人前去,她走后,姜张氏就跟婆母道:“也不知道霍家打的是什么主意。” “不是替太子收拾后尾,就是想跟侯府通来往,左右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侯府结仇就是。” “那,”姜张氏试探地问,“表弟是不是真跟太子起了闲隙啊?” “他在前面替太子撑台,太子不帮忙就算了,还拆他的台子,要是换你,你不起吗?”姜大夫人冷眼瞥了大儿媳一眼。 姜张氏讪笑不已。 ** 姜大夫人所想,其实也是许双婉所想。 尤其御史台联手想把她夫君参下去而不成后,这朝廷的风向就又变了。 当官的,历来没几个不见风使舵的。 太子想来也警觉了起来,他之前动刑部的事,圣上不是不知道的,当时他是没出声,也没拦,但心里不定怎么想呢。 她来之前,长公子跟她透的风是,他们如今不是太子的人了,是要站在圣上这边看圣上的脸色行事了,她只管与霍家虚与委蛇就是,场面功夫做齐就好,别的可一概不理。 末了,长公子还自言自语般地补道了一句,说闹点事也成,许是圣上喜欢看他们斗得欢也不一定。 就一句,许双婉一下就回味过来了。 太子现在势太大了,而且伸的手太长了。 这圣上让太子处理国事,那是他吩咐,他愿意,太子也还是他的臣,但太子擅作主张,把他的命令凌驾于圣上的意愿之上了,圣上就不一定能笑的出了。 但圣上既然开口让太子帮着打理朝政了,也不会轻易就开口把这句话收回来,许双婉的想法是,圣上可能要把她的夫君当那磨刀石,让他帮着去磨太子的爪牙,磨砺太子,让太子当一个他喜欢的太子,等他死后能继承大统的太子也不一定。 末了,十有八*九,她的夫君还是免不了被过河拆桥,用过就丢的命运。 他们只是卒子,就是卒子。 但卒子也是活生生的人,就此,许双婉跟她家那位有时候有些丧心病狂的长公子想法一样,哪怕只有一点可能性,也可以全部押上,去赌那一线生机。 因为不赌,那一线生机都没有了。 且,谁知道谁是会笑到最后的那个人。 许双婉今日只带了虞娘一个管事娘子来,她随嫁过来的三个丫鬟倒是都带上了,加上虞娘手下的四个比较机灵的丫鬟,随她今日来的仆人加上屠管家和三个小厮,一行人也有十几个。 这与她侯府少夫人的身份还是相符的,还稍显低调了些。 霍家的门子一见到轿子就过来问话了,没等许双婉下轿,霍家就出来了管事婆子到她的轿问安说话,说家里夫人们早等着她过来了,马上就请她进门歇脚。 霍家没让许双婉在门前下轿,而是让轿子抬了进去。 霍家这番礼遇,让许双婉这心绷紧了起来。 霍家不是许家那等家蕴不深的人家,霍家是开国大元帅出身,到现在他们家还是朝廷的中流砥柱,以前他们家也出过皇后贵妃,乃真正的皇亲国戚,家蕴之厚,京城无几家能出其左右。 这样的人家,很讲究面子上的那些礼法,也让人无刺可挑。 这也是说,很不好应付。 许双婉这还没下轿,霍家给她的压迫感就迎面而来,让她绷紧了身上的筋骨。 轿子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才停下来。 轿子一下来,虞娘就上前道:“少夫人,到了霍府前后院中间的中亭了,咱们要在这停下,往后去,奴婢听霍家的家人说,今日霍九孙姑娘的及笄礼就办在流芳堂,就离这不远。” 她才说罢,就有笑声而来:“请问,是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夫人来了吗?” 她话毕,笑声又在空中扬了几声,她的人才走到许双婉面前,随之也带来了一袭沁人心脾的香风。 许双婉眼前顿时也是一亮,来的人是个着葱黄色宫装的美人,贵气又优雅,脸上那扬起的笑更是让她夺目耀眼。 “是,您是?”许双婉微微一笑,就是人走到她面前了,她也是往前走了一步,与人更近了一步,朝人笑道。 那宫装贵妇见此,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笑道:“我乃霍家五公子的娘子,今日及笄的就是我们这房的九妹妹,宣长公子夫人远道而来,妾等有失远迎,还请长公子夫人切勿见怪。” 这个侯府少夫人,倒是个不怯场怕事的。 居然跟她那个难对付的丈夫是一卦的人。 不过倒也是,那位侯府长公子,在吃过一次苦头后,怎么还会娶一个对家族,对他无益的媳妇? 以前许双婉在外有些名声,但她那名声,还显不到像霍家这样真正一等的大贵族家来,霍家就算对她有所耳闻,也不会太当回事。 一个未出嫁女,再有贤淑的名声,也不过是等着被人挑着娶罢了。 霍家的女眷之前压根就没把她当回事过,在人面前谈起她,还是那次皇太孙百日宴回来后,一家人说话时说起这个归德侯府的新媳妇,见过她的人也道她还算过得去,出得起台面,侯府的这个媳妇没有娶错。 但现在,又不一样了。 侯府长公子的身份不一样了,这位少夫人的重量也就不一样了。 “原来是五公子夫人。”许双婉也是微笑着她开口道,“今日才见芳仪,也请五公子夫人不要见怪的好。” 这霍家的五公子夫人一听,更是不着痕迹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这一位,岂止是不怯场,这要不是她事先知情,她还当这一位是大家族从小就养育着往后用来挑大梁的女儿呢。 侯府的这位少夫人,也是有意思。 “不见怪不见怪,今日不是见着了?”她笑道,拉向了她的手,“我也是头一次见你,这一见如故的,心里着实欢喜,快快里面请。” “好,多谢五公子夫人。” “不要这般多礼,我在娘家排行第三,宣少夫人要是不介意,叫我三娘子就好。” 许双婉微笑点头不语。 叫是肯定不能叫的,她们还没亲近到这个份上。 不过,因此可以看出,霍家人今日对她的这番礼是做足了,这面子也是大大的给足了。 她下面要是拒绝霍家的一些相请的话,倒显得难为情了些,不好张口。 霍家真真是会做人的人家,许双婉跟着这五公子夫人往前走去时,脸上的笑没变,但后背已全然绷紧。 第59章 侯府今日出来的下人,采荷她们自不必说,她们是只要跟她们姑娘出来,就端端正正目不斜视,走路无声,不该看的从来不多看,虞娘也是姜老夫人调*教出来的,她手下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得力的小丫鬟自也不一般,屠管家跟小厮也毋须多言,皆是侯府能派出去办事的人,侯府这一群训练有素的人跟在他们少夫人身后,那气势也非同一般。 这无形当中,也让霍家的主仆也看高了这一行人一眼。 这时候,也没有谁想起归德侯府的少夫人是出自许家爹不疼娘不喜的二姑娘了。 霍府看来比侯府还要大,许双婉跟人一路前去,走了一会才看到看似是大堂的屋顶…… 这日天气甚好,风很轻,太阳很大,许双婉在路上也是跟这位霍五公子夫人笑道:“看来您家的这位九姑娘定是一位霞光晴明的姑娘家,看她的好日子,天公都作美。” 这霍五公子夫人听了一怔,真真是服了归德侯府这位会说话的少夫人了,霞光晴明,听一听?这多会夸人啊。 “您可真会夸人……”霍五公子夫人,也是霍家孙子辈这辈的五少夫人笑道,“我们那九姑娘要知道你这般夸她,不知要有多高兴了。” 许双婉微笑道:“我是真心所言,如若九姑娘听了也欢喜,那是再恰好不过了。” “你呐,”这五少夫人心里也知道她这是遇着高手了,这侯府果然非同往日了,先前她婆母派她来,她心里还寻思着也太高看这位侯府的少夫人了,现在看来,她婆母的慎重,一点也没错,“可真会说话,我不是九妹妹,听着也怪高兴的。” 霍家的这位五少夫人看着排行不高,但她身份却是不一般,她母亲是很得先皇喜欢的一个郡主,她出生时就被先皇特旨封为了县主,这封号,不是哪个郡主的女儿都能得的,所以她是霍家孙辈这辈的媳妇里,身份最高的一个。 她身份高,做人却极为活络,是霍家孙辈媳妇里面,最为出挑的那个。 霍家因为人多,能当家做主当事的夫人很多,很多事还轮不到孙子辈这辈的媳妇出头,她是为数不多的最能帮着霍家处理家事的孙辈媳妇。 即便是她这辈的霍大少夫人,也不如她。 宣仲安的夫人来了,霍家就派出了她来接待,哪怕在她们心里,这小夫人根本不能与霍家的媳妇比,她们也因宣仲安这个人郑重以待,丝毫没有轻视之心。 这点远见,也是让心存忽视而来的霍五少夫人地婆母的安排也是佩服了一番。 这要是换个轻率一些的来,未必是这位侯府少夫人的对手。 这厢许双婉也因这位五少夫人说话滴水不漏,看似热情欢喜,实则一点有关于霍家消息也没透露出来,她便也不多说话,没打算去套什么。 高手过招,往往都是似是而非的寒暄能说一大堆,你来我往笑语不断,场面看似热闹无比,实则是谁都没把自己的底气透给谁,真章轻易不拿出来让人见。 “您才是。”这厢许双婉微笑回道。 “诶呀,这可真真是一见如故啊,宣少夫人,咱们怎么就没有先认识呢?” “我这等,曾哪是五公子夫人能入得了眼的。” “你可千万别自谦……” 等她们说说笑笑,你来我往的废话了一堆再行了一段路,流芳堂也到了。 “来了,来了,快去回夫人,五少夫人陪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夫人来了。” “报,归德侯府长公子夫人到!” “报,归德侯府长公子夫人到……” 声音扬长了而去,这报信的一声接一声,仆人没有奔跑,而是那站在当位的下人们一桩接一桩的接话报了下去。 这霍家气势,可见一斑。 侯府多年没落,在这真正屹立了百余年不倒的豪门望族前,差的何止是千里。 许双婉突然明白了她的长公子心里那些涛天的不甘来。 归德侯府的归德两字,何曾不是因为功勋至高而来,霍家是开国元帅,而开国那时,侯府那时是王公,那时是凌驾于霍家之上的。 而现今,仰人鼻息。 这日子,果如学问一样,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许双婉对霍家没有轻忽之心,此时对霍家也没有嫉妒之情,反倒是突然生起了一股昂然的斗志来。 霍家能逆流而上,归德侯府,如何不能? 此前,霍家因那位霍莹姑娘对着她当面对侯府不敬的事,霍家没几日就来人给侯府赔礼道歉过,同时也送来了那位太子妃的妹妹霍莹姑娘被府里送去了庵堂带发修行,修心一年的消息。 那时,侯府尚还在弱势,霍家此举许双婉没单纯当这是霍家给他们侯府的交待,但也对霍家的此举有些佩服。 一个家族,不管如何,哪怕仅是在表面上不包庇家族子孙,那就说明这个家族还有警醒之心。 不像许家,子孙为恶,却当没发生过——这看着是眼前占了便宜,却不知这样的子孙留在家族,还是拿来当领头羊的话,这家基本就完了。 此时,这传府之声一声接一声传了下去,这要是哪家门户低的来见到了,都不知心中有多诧异。 好在,许双婉以前虽没见过此景,但她脸上笑容能万年不变,只要她想微笑起来,谁都无法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她这等功夫,是她长年累月让自己练出来了,除了在她喜爱逗弄她的夫君面前时常被打乱外,尚还未在别处破功过。 见她面色不改,霍五少夫人脸上的笑也更真切了些,与她道:“快往里面走罢,宴席已经摆好了,就等你进去入座了。” 这人就是如此,你不怯场,气定悠闲些,哪怕穿戴只是得宜算不上华丽,也是会被人高看一眼——有些大家,锦衣玉食到末了反会反璞归真,衣饰只要得体舒适,反而不会太计较外饰。 一般人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也只是看不出而已。 归德侯府的这位少夫人耳珠儿上戴的是赤红的凤血玉,此玉才经发现不过五六七年,现在经朝廷重兵把守,在平民之间根本无人可知,也就这内宫宫庭与贵族内苑之间,有那正当其位的人能得之,霍家的五少夫人眼厉,在半路上就发同了归德侯府这位少夫人耳上佩戴之物,再等这位少夫人一路与她不咸不淡而来,她这棋逢对手,岂止是高手了她一两眼,这时,她对这位少夫人都有些结交之心了。 下人们只要不是太愚笨的等着找死的,个个都是会看主子脸色,这厢霍府的下人一看府中矜贵的五少夫人对这归德侯府少夫人的神色,就已经看出了门道来,传话的声音不免都带了两份殷勤,这等许双婉进了流芳堂的大堂,堂内已经到了的人因这些高亢的传话声都朝门口一一看了过来…… 说不上百众瞩目,但堂内一众十来位华贵的夫人朝她看来时,许双婉发现她心绪竟然无波。 这些夫人,以往在她眼里,个个都是要郑重相待的,只是她被家中的长公子搓弄久了,那面红耳差的时候更是不知几何,许家出身的许二姑娘发现她竟比以往更能经得住事了。 她面不改色,垂目微笑进了堂内去,竟一步都没迟缓。 霍大夫人,也就是霍太子妃的母亲这时也起了身,朝她迎面笑来,伸出了手,“这位,想来就是归德侯府宣家宣长公子的少夫人了?” 大韦礼仪繁琐,挨到个户人家,各有各的简称,贵族人家,二三代同堂更是平常,称呼繁杂絮乱,简称更是只有自家知自家事的人知晓,只有那不相熟的人家,会把全称都道了出来,霍大夫人现下就如是。 霍大夫人的记性不太好,皇太孙的百日宴上,她们其实是见过了的,算不上完全不认识。 但许双婉从善如流,霍大夫人这话像不记得她,她也便当她们头次相见,不驳这霍府大夫人的脸面,还微带恭敬地稍欠了下身,微笑道:“见过夫人,妾身乃自归德侯府。” “当真是花容月貌。”霍大夫人夸道。 许双婉名声在外,在长辈眼里是贤淑,但在一些公子哥口里被称道实则也是因她容貌出色。 有暗中看过她的世家公子,道她太过于木讷不知讨巧,不像那些被他们夸了的姑娘家对他们投怀送抱,会卑膝讨乞求得他们的欢心,但也不可否认她这经他们这些公子爷皆个挨口称道的美貌,也因她的木讷不解风情,谁也没得到过,便奇货可珍了起来,更是不吝夸颂,本就是七八分的颜色,也被他们传出了十分来。 但以前,她只有七八分,这厢,她正值一生中最好的年龄,经人事又为人母,此时外露出来此时的也是十分十了,饶是霍大夫人夸完,对她也是看了又看。 这女子,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归德侯府竟娶了这等女子,霍大夫人心中也是叹然。 这容颜,这姿仪,居然没进宫,也不知许家是怎么想的。 霍大夫人这一夸,旁边朝许双婉看来的先到的那些夫人的眼光便朝她看来。 许双婉矜持一笑,“您夸奖了,妾身实不敢归。” 她自小夹缝里求疼惜疼爱,看的脸色不知几何,也因看的太多了,虽说人还有几分痴妄愚蠢,但也因为太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她从不会因为别人的高看一眼,多夸一句而沾沾得喜。 不会有人比她更明白,那些轻易就因为别人而欢喜的人,他们死时那死的甚是惨烈的下场了。 更何况,在她的眼里,如今的霍家,算不上他们归德侯府的同盟,可能还是他们归德侯府最后不得善终的一个最为重要的绊脚石。 她除了严阵以待,不会轻易有别的妥协。 “坐吧。”屋外,有别的人家到的传声,霍大夫人也不便跟她说多的,朝她一笑,与三房那厉害得胜过于她家大媳妇的堂儿媳妇道:“你好好招待宣长公子夫人。” “是,大伯母。”霍五少夫人左脚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微屈了一下前膝,微笑道。 她是霍家三房求来的儿媳妇,婆母看重她,她自然要为他们这一房争光,霍家的二房使不出什么好法子,也没什么能人,也只有他们三房能与大房争一争了。 大房命好,养了一个好女儿,成了太子妃,更是把太子牢牢把控在手,霍五少夫人不求三房跟大房一样风光,但她委实想借着出自他们这一房的六公子,她的亲小叔子的风光,把大房压下半头。 这霍家,可不能全由大房说了算。 在霍家,三房跟大房目前算不上双足鼎力,但也相差不远,为此,三房的五少夫人这番恭谦,看在长房当家作主的霍大夫人眼里,那滋味也并不是太好受。 大家族当中,人不少,择媳更是严苛,再娶一个来历不凡的媳妇进门来,家门底蕴更是深厚,想谁压过谁一头,更不是简单的事,很轻易就被人削下一头败北,自此沉落,从此远为旁门旁枝。 霍家几代来,以前是尊长胜过于尊能,现在眼看尊能胜过于尊长,霍大夫人这辈没有拿得出手的儿子,这出了一个女儿为太子妃,心里早已是跟儿子出众的三房起了闲隙,看着这三房的最为能干的堂儿媳妇,她也是笑了一下,道:“好好招待着,莫要慢怠了,要是有差池,我就拿你是问了。” 她这话出来,也是跟归德侯府的少夫人卖了个情,示意她可是再看重她不过的了。 霍五少夫人这时也是笑着回道:“尊伯母令,您尽管放心就好。” 这厢,她话毕,领了许双婉去她的位置。 这时霍府的二三十位下人们时在堂中来去匆匆布置堂景,许双婉及笄时远没有此景,这厢看来,也知富贵人家的及笄礼,远胜过她长姐及笄时的盛况不知几何了。 许双婉这也是来的早的,再晚些,即便说是要相陪于她的霍五少夫人也被叫去迎客了,她坐在她的位置一直无声,偶尔抬头看看众人。 她不喧哗,除了那些怀抱着对她别有心思的人以外,也没人注意来,这日子,来的人没有几个比她身份低的,这唱喝进来再入座,那光辉也不是普通人能得夺得去的,那旧日显赫一时,扬名万里的王公贵族来了不知几何,霍府的能耐,自此也可见一斑。 许双婉这头抬了又低,低了又抬,脸上的笑容也没怎么变。 等到那霍家的九姑娘出门来行及笄礼,许双婉见梳发时,那小姑娘眉眼之间轻微的颤动,也在暗猜这位小姑娘怕是有一点被她今日及笄的盛况吓坏了。 她先前没见过人说的那几句恭维话,要是按照这位霍九姑娘的容颜算来,确实是有些恭维过了。 她是及笄后才嫁的人,及笄那时,府中当中不知为何,请来了众多来客,那种盛况远超过她在府中得的重视,她就像被架在火烤上的畜牲一样,来去翻身皆由老祖母身边的老人把持,等到来宾全散尽后,她多方小心探明才知,她的祖父下了一子想把她送给皇子为妻的好棋,可怜皇子没领情,她祖父只能黯然收手。 霍家也不知道在拿他们家这位九姑娘在打什么主意,许是为了算计她这归德侯府,许也是更多的是为了别的。 许双婉心里叹然了一下,面上却是淡笑不断,席间看着那位力持镇定的九姑娘被长辈梳发插钗时,她瞥到了在她身边落坐的那位霍五少夫人那怅然的神情。 一刹那,没有多想的她,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片悲凉来。 她不知道霍五少夫人及笄时是如何的,她只记得,她及笄那天,如同木偶一举一动皆被牵置,就像那个被人安排着一言一笑的人仿佛不是她一样。 那天开始,她才彻底明白,她命从来不由她。 她也从此,学会了真正的审时度势。 ** 霍家这位九姑娘繁杂华贵的及笄礼后,午宴时,许双婉被请至上了上宾入座,她左上首是霍家的一位夫人,下首就是那位五少夫人。 等宴客过后,她起身请去,但并没有被及时送走,而是被霍家请入了小宴厅,说是等会大夫人忙完后,等她过来跟她说两句话。 许双婉也没等多久,霍大夫人就来了。 这厢,陪客的霍五少夫人不用谁开口,就自行请退了下去。 霍家家规之严,之分明,可见绝不是寻常家族所有。 这厢霍府的人一走,侯府的人只见少夫人的一个颔首,也皆退了下去。 片刻之后,小宴厅说不上大,但绝说不上小的地方,只答霍家长房夫人与归德侯府的少夫人两人。 霍大夫人等到两边的下人都退下后,她看着坐在下位的侯府少夫人,笑了笑方道:“想来宣少夫人知道我今日请你来是为何事吗?” “不完全知道,”许双婉摇完头,又道:“但稍微知道一些。” “哦?” “我之前见过您的长女,太子妃之容,是我宣许氏这生所见以来,最为华贵之人。”许双婉抬眼,看着霍大夫人道。 “你……”霍大夫人迟疑了一下,才道:“赞誉了。” 她一时之间,有些弄不对与这位归德侯府的少夫人的分寸,这一位看着还小的小夫人的言谈,看不见什么青涩,她一开口,竟没压制住她。 霍大夫人心内为自己的失策有些悔恨,脸上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段时间给你府里添了些不快,我这老婆子,也着实是不好意思,心想着实是给你会里添了麻烦,要给你家里人赔个不是才好。” “您之前派人送来的交待,我们家已经知道了。”这下,许双婉站起了身,朝她笑了笑道。 她这下没福身,看不见丝毫卑微之态,霍大夫人心下心思如急雷电驰般闪烁了一番,那在嘴间停了一下的话还是说道了出来,“说起来,也不知道之前有没有有跟你说过……” 许双婉恰如其时,困惑地看向她。 霍大夫人为难地思索了好一会,才叹然道:“这下跟你说,我也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 许双婉便笑着垂下了眼。 您都不好意思说的事,还是不必要说了。 可惜,霍大夫人这句话不是说给她听的,只是借口罢了,她看许双婉不接话,也不容引人细想反驳她,便又按她心中所想的叹然道:“此事过去也有大半年了,我这才知道,当年蓉儿所为,唉,竟也是……” 她这叹息之间的意味,勾人心弦。 许双婉也如她所料看向了她。 霍大夫人也是紧接着叹然道:“我是这几天才知晓,我家莹儿对侯府恶声恶语,竟为的是……” 她说着,大拍了下腿,悔恨道:“是为我这当母亲的失责,现在才明白……” 她说到这,又不说了,欲语还休,看向了许双婉。 许双婉的心颤了颤,面上却微笑不变,一派浑然不知谁心思的脸容看着霍大夫人。 她也是出了名不解风情的木美人,偶尔假装迟钝,那派木然的身态也是让人想不出多的。 她不接话,霍大夫人有点急,但她也是按捺了下来,过了一会才叹然道:“才知她心里想的念的,皆是你家长公子,她疯魔了,才有那……” 她说罢,紧紧地盯住了侯府少夫人的脸。 许双婉在一会后,才慢慢地像是回过了意来,睁大了眼,看向了霍大夫人。 霍大夫人见她总算明白过来了,更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冤孽啊!” 她不容侯府的这位少夫人反应,立马话赶话地道:“她心里竟是因为有长公子才想的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不择手段出口恶言想让他注意她,没想反弄巧成拙,如今,她在庵堂修心一阵后竟察明自身,现已悔恨,也是醒悟了,也跟我们说,也想为了之前她对归德侯府的不敬,对侯府列祖列宗,对侯府的侯爷和夫人请罪,自请为妾入归德侯府为过往之罪赎罪……” 霍大夫人见她说完,这归德侯府的少夫人一脸像是震惊得像是说不出话来,她也是惭愧地接道:“我本来想跟她说这法子不对,哪料她竟擅做主张把这话传到了圣上面前去,圣上竟准了她的话,我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心里着实不好过,就马上把你找来了,趁她还没入府,就想着把这事告知于你,让你心里好有个数。” 许双婉一听,眼睛睁大的她,嘴也弯了些起来。 好一个圣上竟准了她的话。 这是想把人塞到他们归德侯府了,现在说给她听,这不是告知,而是通知她,事已确凿。 且,霍家还想当个好人。 许双婉当下就站起了身。 她一站起来,暗自警惕着她的霍大夫人也是眯了下眼,半斜坐的身姿那腰杆也是挺立了起来。 “恕妾身难以从命。”此时许双婉耳边,只响起了她家长公子跟她所说过的,圣上可能欢喜地在等着他跟太子恶斗的声音,她从来不是胆大的人,这下,她突然想胆大妄为一番,这厢她也是敛了脸上的笑容淡道:“侯府再不济,也是多年勋贵之家,要是进来了这等曾对侯府不敬,欺压辱骂我夫君的恶妇,我要是让她进了我归德侯府的门,还不如让我去死了的好。” 第60章 霍大夫人始料未及,也是愣了。 在她看来,她霍家女去侯府为妾,那是侯府天大的面子,且侯府要是想跟霍家交好,岂有不答应之理? 这侯府的少夫人是怎么想的? 霍大夫人寻摸着她话里的意味,过了一会,她试探地问:“依你言下之意,是怕管教不好我家莹儿?” 许双婉笑笑,没说话。 她不回话,霍大夫人心里就有些不愉了,面上还是强作和婉不以为然地道:“大可不必担心这个,她是我霍家女,但进了你侯府的门是你侯府的妾,是你侯府的人,你是妻她是妾,你尽管按你的法子管教她就是。” 霍大夫人这话,说来也没什么,尤其在霍大夫人这里就更没什么了。 富贵人家,给丈夫添个妾送个消谴物是很平常的事,霍家只要是贤惠的媳妇,就是小日子来了有点小不便,也会给丈夫安排人消解。 那些只是个玩意儿。 虽说她霍家女进了侯府的门再如何也是个贵妾,看在霍家的面上也不能太随意搓揉了,但妾就是妾,再贵也是半个奴,哪有夫人管不住的道理? 说来,如若不是霍莹不是真正的霍家人,在外以后还有话可以说,要不然霍大夫人就是把这女儿打死了,也不可能让她沦为奴婢,给霍家丢人。 霍大夫人自以为她这番话再善解人意不过,但落在许双婉耳里,就把她心中前几天强自掩埋下去的怒火点燃了,她心中那团假死的愤怒此时又熊熊旺盛地燃烧了起来。 她来霍家,哪是什么看在霍家的脸面上。 她不过是想看看霍家打什么主意罢了。 “霍大夫人,”她开了口,“不是您说的这个意思,而是我侯府委实进不了像霍莹这等的大佛。” “你什么意思?”霍大夫人这下是真有些恼火了,这口气像是对像她这样的夫人说的话吗?她不仅是霍家的大老爷夫人,她可是太子妃的母亲,亲生母亲!“我怎么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你还拦着你侯府的长公子纳妾了?” 霍大夫人的脸冷了下来。 同时,她身上气势大张,威压朝许双婉迎面扑来。 “您这话,”许双婉抬着眼,看着她眼睛一动都未动,“不像是您能对我说的罢?” 她是霍家的大夫人,可不是她归德侯府的! “放肆!”霍大夫人当下怒火高涨,重重地拍了下椅臂。 “天不早了,我也该回了。”许双婉神色淡淡,往门外看了看,又回过头,看着霍大夫人道:“您既然开了这个口,那我也跟您回个确切的话,霍家甘愿作贱女儿把她送给侯府作妾,这是您霍家的事,我归德侯府也管不了您家的事,但我的话也搁这了,霍家要是强把女儿送进我府里来,那就只能让您家的人从我尸首上踏过去了。” 她朝霍大夫人微低了下头,浅浅地勾了勾嘴角,“那我就先回去了,告辞。” “你!” “您家真威风。”许双婉转过了身,看了看这每处无一不锃亮的小宴厅,扔了下这句话,就往门边走了。 “宣少夫人,”霍大夫人的话在她身后响了起来,“你这是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了?” 她没想到,这侯府的少夫人居然这般难以说话。 “你可要想好了,你是不许你家长公子纳妾,但也要想一想,你家长公子是怎么想的!”她也是没想到,侯府的少夫人居然是个妒妇! “我听说你有贤淑在外的名声,还当你……” 许双婉迈过了门槛,把霍大夫人的话抛在了耳后,朝迎面向她走来的虞娘她们微微一笑,“回吧。” 果然落了长公子的话,她这次来是跟霍家撕破脸的。 她想要的贤妇名声呀…… 看来是不成了。 这厢,霍家的那位五少夫人也是等在回廊那,许双婉带着仆从经过她时,还朝她点了点头,微笑了一下。 霍五少夫人不知里面情形,还当谈好了,也是笑道:“少夫人,要回了?” “是。”许双婉微笑。 “那回头见了。” 许双婉莞尔一笑,“回头见。” 只是这回头见了,是友是敌,就不好说了。 “我还有点事要去跟大伯母交待,就不送你了……”霍五少夫人招了招手,叫来了管事,朝她笑道:“这次就让管事送你了,等下次我亲自送你。” 许双婉脸上微笑不断,“多谢五公子夫人盛情,有劳了。” 等她面带微笑而去,霍五少夫人看着这一行人的背影,也是笑着喟叹了口气。 这位侯府少夫人,当真是好涵养,好气魄。 此时,她心里是如此作想,但等她进了宴厅,发现坐在上首的大伯母面色一团青黑后,她嘴边的笑便消失了。 “大伯母,这……”霍五少夫人看着家中大伯母,“是没谈妥?” “硬茬子,”霍大夫人看到她,神色缓和了些,“说是要进她侯府的门,要从她尸首上踏过去。” 霍五少夫人心里一惊,面上也是不解,“她这是对莹儿有很深的成见?” 不至于到这步吧?再如何,霍家女为妾,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事?侯府现在不过是仗着一个长公子担当了两部的尚书,但说明白了,他也不过是太子下面的一条走狗罢了,霍家对侯府如此礼遇,还送女为妾,这是在抬侯府的势,也是跟人说明了霍家对侯府的重视,太子对他的看重,为着面子,为着跟霍家交好,这只要没糊涂到顶的,能不答应吗? “说她是恶妇。”霍大夫人淡道。 “唉。”想着那位妹妹的性情,霍五少夫人也是叹了口气,也有些头疼,“那咱们家这好意,归德侯府是不打算领了?” “什么不打算领了,”霍大夫人嘲弄地道:“只是她不想给丈夫纳妾罢了,她糊涂,她家公婆会跟她一样糊涂吗?那位宣长公子会跟着她一起糊涂?” 不过是个自以为给侯府生了个长孙,就把自己位置摆得太高的低门女罢了。 等下面尝到了苦头,就知道好赖了。 “那您的意思是?” “去,”霍大夫人不以为然地道:“找个人去跟归德侯夫人把个中利害说清楚了,有真正的当家夫人开了口,她算什么东西。” “我听说,这侯府现在是她当家把持……” 霍大夫人想了想,道:“这事我来办罢。” 她在她这辈里找个跟归德侯夫人见过面的,身份同当的去,这当儿媳妇的,还敢拦婆母的客人不成? ** 但许双婉把人拦了。 没两天,霍家来了个四老爷夫人,她家四老爷是霍家的庶子,但也在朝为官,这四夫人在霍府家中是跟着霍大夫人走的,见侯府少夫人出面见她说家中母亲身体不适,不便见客,她便笑道:“那我更是要去看一看,探望一番了。” 霍四夫人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打发得了的,许双婉也是道:“不巧,母亲正巧吃了药,睡着了。” 这是拦着她不许见了,霍四夫人仔细地看着这位侯府少夫人,这当真是好模样,这生了孩子身形没走形就罢了,这小脸蛋脸上没个笑,这时看起来居然也是娇艳得很,也难怪她这般有底气了。 只是花无百日红,她最好能一直得宠,要不她现在有多得意,以后凋落起来就会有多凄惨,这些今日她挖的坑,就是来日埋葬她的坟墓。 “那我等一等?”霍四夫人笑着呷了口茶,瞥了她一眼。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是罢,那我等一等。”霍四夫人见她居然横了心,干脆把话放出来了。 许双婉见此,也是微笑了一下。 她要等,那就等罢,侯府还是能送得起几盏茶招待的。 霍四夫人也当真是个等起的,她是上午来的,等到了中午,她还在侯府用了午膳,等问起侯府的少夫人她婆母醒没醒时,她说话也是好声好气。 听到还没醒,睡得甚沉的回复,她也只是微微一笑,道:“那我再等等。” 她就不信,等一天都不让她见。 在她看来,这侯府少夫人当真是在自掘坟墓,她现在拦她有多久,回头她的过就有多深,真真是一点眼见都没有。 许双婉见她不走,想了想便道:“那明日您再来?” “明日不会也恰好吃了药,睡着了吧?”霍四夫人温温和和地笑道。 “母亲向来身子不太好。”许双婉歉意一笑。 “没听说有这般不好啊。”霍四夫人看着腿上的裙子,扬手拂了拂,漫不经心地道,“这天天昏昏沉沉的,要不是知道你是个贤惠的,小小年纪一嫁进来就替她分忧当了家,我还当她吃了晕药呢,这大半天都不见她醒的。” 这大家夫人,就是不一般,气起人来说话都是好声好气,声音不见起伏的,许双婉这也是有样学样,点了点头道:“还好您不这般认为,那您要是明日不来,那今日再等等罢。” 说到这,两人之间对奕的这火药味已经浓了,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霍四夫人也是仗着有霍家,不打算退步,她心里早等起了一股火来,今日不把这侯府少夫人的脸撕破了,她就没打算回去。 许双婉这厢也绝不可能让她见婆母,她婆母那个人,说她心善,她是心善,但许双婉非常清楚,比起真正的心善,她婆母更为喜欢那种被人称道她心善的感觉,被人抬高几句,奉承几句,她就会觉得对方是再好不过的好人,先前跟她解释过的那些事她就会一个字都会不记得了,承诺过的坚定立场也会全然抛到脑后,会觉得对方说的再有道理不过。 她太容易被人影响了,尤其以前不理会她的人,突然对她殷切热情了起来,她只会更唯命是从。 不是许双婉怀疑婆母对她不好,而是她确信婆母在霍家人的巧舌之下,深信她儿子纳一个妾绝对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好事,到时候要是她还反过来劝她,许双婉也不知道她这孝顺媳妇还能不能当得下去。 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到时候,家中再和睦,也会不睦了,这家中真的就要闹笑话了,到时候再进一个像霍莹一样性子的妾,就是她再有手段压制,除非进来就把人打死了绝了后患,要不也不可能不出事,这侯府不天天鸡飞狗跳才怪,至于到那时候,她婆母再哭着说怎么就让这样的人进了侯府的门,也晚了。 她已预见到以后,所以就算她当不成这个贤妇了,可能以后她身上还会因此有关于此的闲言碎语,她也认了。 她就等着这天黑,再送霍四夫人出门。 她明天来,她就不用这个法子了,干脆自己也托病,让人进不了门。 要是后天再来,她再想法子就是,反正这人是绝不能让她见的,至于那些风言风语,她担着就是。 她既然敢做,也就不怕不敢当了。 许双婉是下了决定就不会畏首畏尾的人,比起霍四夫人装出来的淡定来,她倒是真的打心底地从容不迫,还给霍四夫人体贴地安排了客房小院午睡,等到午睡过后,还着下人给她送去了精致的点心。 不过,她想的天黑送霍四夫人出门没成,下午还没天黑,她家长公子就回来了,等她听说长公子去见霍四夫人的时候,人已经回来一会了,等她过去找人,就见她家长公子陪着霍四夫人出了小院的门。 她一过去,只见她家背着手的长公子边走边跟霍四夫人道:“您来的意思,我也知道了,只是这霍莹是什么性子,您家里的人也是心里有数的,您家这要送来不是结亲,是结仇啊,您家不怕送女为妾当奴没脸面,丢死个人,我怕我侯府那些被她辱骂过的列祖列宗从地底下跳起来骂我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宣家的长公子说起话来,只比他家少夫人更难听,更恶毒,这厢他对霍四夫人那张青黑的脸熟视无睹,见她停下来不走了,他也是停了下来,还朝他家已经到了的少夫人笑了笑,这才转过头接着道:“这美人啊,我也喜欢,像我家少夫人,要是不长得漂亮,我也不会娶她,但您家那个姑娘算个什么东西,您跟我说说,您自家的人都嫌她疯疯颠颠要把她处置了,这处置就处置罢了,怎么就把她送到我侯府来了,让我侯府替您家解决这个麻烦呢?所以我说啊……” 他还叫上了少夫人,把她拉到了他面前,替她挡住了那吹向她的风,道:“婉婉,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霍家送个疯女过来,这哪是什么结亲,这是要跟我侯府结仇啊?” 长公子这话委实是很难听了,丧心病狂到了极点,他身为一介公子和当朝尚书,这等话他随口就说了出来,许双婉也不知为何,可能是风太大吹的,她的脸也是红了起来,朝气得发抖了的霍四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风太大了,您快急走两步,等上了轿就好了。” 她真的是他们家说话还比较客气的,霍家的夫人就不要嫌她不解人意了,她家长公子出马,那才真正叫给人难堪。 他才是那个丝毫不介意跟霍家结仇的人,他正兴奋地等着跟太子撕破脸,跟霍家斗得风生水起,去圣上那讨赏呢。 第61章 “宣尚书大人,”霍家的四夫人气得嘴哆嗦,说话时牙齿都咬得兢兢作响,“您这话,可要有凭有据,我们家……” “你们霍家,也沦落到大白天在人面前就说鬼话了吗?”宣仲安不耐烦打断了她,“要是觉着我诬蔑了你们霍家,去圣上面前告状去,我等着。” “你们霍家也是真能耐,”宣仲安还露了个嘲讽的笑,“打脸打到我府上来了,还要告我诬蔑,好像冲到我家来的人,不是您一样。” “你,你你……”霍四夫人气得往后一个踉跄,身子往后倒。 “四夫人!”霍家的奴仆惊呼。 这厢饶是许双婉是她家长公子这边的人,也不得不伸手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算了,点到为止吧,这要是再气出个好歹来…… “好了好了,我就说说。”宣仲安把她的手扯了下来放在手中握了握,跟她真诚实意地问道:“为夫现今在家里头也不能说两句实话了吗?人家欺负到我家里头来了,我还得赔不是吗?” 许双婉讪笑。 您还是别说了。 再说这人都要倒家里头了。 她又扯了扯他的袖子。 宣仲安叹气:“行罢,你啊,就是心地太善良了。” 他疼惜地把她耳鬓被风吹乱的发拔到耳后,“别人冲到家里来打了你的脸,你不说就算了,还帮着人家,唉,为夫这心里,着实是心疼……” 许双婉见他滔滔不绝还要说下去,眼睛又亮得可怕,就知道他的捉狭性子又犯了,眼见霍四夫人眼睛一闭,真倒在了她家那群婆子丫鬟的手中,赶紧地拉了他一下,“望康在盼着您回去抱他呢,您赶紧去,我送送霍四夫人。” “嗯?”宣长公子不满。 “快去罢!”真把人气死在府中了,他们也捞不着什么好处。 宣仲安叹了口气,摇摇头,一脸无奈地去了。 许双婉赶紧往霍四夫人那边走,“来人,今日这风太大了,把霍四夫人都吹倒了,快把霍四夫人扶上轿,回府去。” 她没走过去,霍家的老婆子一个凶眼就过来了:“你干什么?” 她一副许双婉要杀了她家四夫人的样子,许双婉愣了一下,尔后淡道:“快走吧,我家夫君才走了几步,要是等他再回过头来,到时候你们要是不想走,他也是敢留的。” 许双婉已经感觉到,他说要给太子扒下一层皮来给圣上看个热闹,那真不是说着玩玩的。 她这话一出,那婆子也是老脸一绷,一脸不屑地转过了脸,指挥着下人前起了四夫人,往门边急步走去。 “不稀得您送,”那婆子恼火得很,见他们四夫人这时也是一脸嫌恶地别过了头,不看这侯府少夫人,她想也不想地道:“您还是给您婆母喂药去罢!” 这句话,就差一步明指许双婉给她婆婆喂了毒*药了,许双婉的脸当下就冷了下来。 那婆子说完也不看她,带着着霍府的人匆匆去了。 这行走间她也是为她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心里直打鼓,但看着咬着牙,气得额上青筋不断跳动的四夫人,这婆子心里顿时一横…… 说了就说了,怕什么?侯府今日这般对他们四夫人,还能讨着什么好去不成! ** 许双婉回了沁园,那脸比平时就要冷多了。 这般明显,宣长公子也是看出来了,没问他那心不对口的少夫人,而是找她身边的丫鬟下手:“你家姑娘怎么了?” 被他问到的采荷装作镇定地笑了笑,朝姑爷摇了摇头,没说话。 得,这是个她们家姑娘什么样,她就学着什么样的丫鬟,宣仲安也不问她了,而是改向了另一个:“你说说,那霍家人走的时候说什么了?” 另一个被他问到的是乔木,她之前没有眼色,在姑爷跟姑娘行房时闯进过内卧,被姑爷随手抄起的杯子砸破过头,她怕死了姑爷,这时候被姑爷问到话,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话也浑然不觉地说出了口:“说我们姑娘给夫人喂了药。” “喂了药?”这时,卧在床头正捏着儿子胖脸蛋的宣仲安停了手,儿子不玩了,伸手弄了弄脖子边的衣襟,转了转脑袋松了松脖子道:“这什么意思啊?” 他问得淡淡,这主屋满屋子的奴仆却没一个敢吱声,对他噤若寒蝉。 “没什么意思。”见下人们又被他吓得不敢吭声了,许双婉也是摇了下头,朝他走了过去。 自从他得了活阎罗的名声,连家里的人都怕起来他来了。 这也怪不得下人,他老吓唬他们。 “是吗?”宣仲安看着她在床边的椅子落了坐,又捏了把儿子的脸蛋。 望康不耐烦地眼开了眼,委屈地扁了扁嘴,朝他娘看去。 许双婉不禁伸出了手,要去抱他。 “别啊,跟我说明白了是什么意思,”宣仲安拦住了她救儿子的手,朝她笑笑:“儿子在我手里好着呢。” 说着他眯眼看着儿子,瞧了瞧,捏向了他的小鼻子。 望康呀呀地叫了起来,舞动着双手,明亮的像黑葡萄一样的眼一会就泛起了湿润的泪意。 眼看他扁起了嘴,就要哭起来,许双婉哪还坐得住,起身就扑向了他,把他抱了起来,跟他勉强笑道:“许是听我说母亲病了在睡,就觉得我给她喂了药罢。” “不是说你在毒她?” “可能也有点那个意思。”许双婉含蓄地道,但见他坐了起来眉头一挑,她连忙又道:“就是那个意思。” “生气了?”宣仲安又躺了回去。 “生气了。”许双婉抱着儿子就往外面看,“这天色不早了,您歇会,我去令下仆备晚膳。” 说着,她就往门边走。 宣仲安在后哼笑了一声,“逃吧。” 他看她能逃多久不回来。 ** 当夜,霍家有人进了东宫。 霍家的人,在太子和太子妃面前,仔细说了下午宣尚书对他们家四夫人说的话后,太子和太子妃两人久久未语。 末了,还是霍太子妃打破了沉默,只听她淡淡道:“这是谁出的主意?” 报信的人小心地看了她一眼,“您的意思是?” “谁让四婶去的侯府?” “是,是大夫人。” 太子妃不由敛了下眉,转头朝太子看去,道:“这宣尚书,看来是铁了心要跟您反水,与您作对啊。” 太子也是皱眉不语,这厢间,报信的人被太子身边的宫人不动声色领了下去,侍候的宫女也相继退了下去,一会屋里就只余他们他们夫妻俩了。 “你今日去了父皇那了?” “我去看了志儿。” “父皇那……”太子看向她。 太子妃沉默了一会,方才摇首道:“我猜,父皇十有八*九,是打算把人留下了。” 根本没有动的意思。 “可你那妹妹进侯府的事,他也是……”他也是点了头的,他当时还以为他父皇接受了他对宣仲安的再次笼络。 太子妃朝他摇了摇头,示意这句话他还是别说的好,太子怏怏地闭了嘴,捏起拳头重重地捶了身边的桌子一下。 这黑也是他,白也是他,他还以为他父皇清醒了过来了,哪想,他还是他,还是那个只凭自己喜恶行事的皇上! 比起太子的愤慨,太子妃还算平静,太子这些年比以前其实沉得住气许多了,她有时候都有些摸不清他的心思,就是碰到他父皇的事,他就还是有点像以前十几岁的那个太子一样,容易感情用事。 哪怕他父皇伤了他几百次,不管他心中盾牌竖的有多坚厚。 “他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三皇弟那,跟人说过了?”太子妃反问他。 太子点了点头,“说是什么也没说,三缄其口,只笑了几次。” “就什么也没问出来,他究意想怎么样也没个准话?” 太子摇头,也是叹了口气:“宣仲安那个人,你也见过几次,他不想说的,从他嘴里撬不出来什么来。” “他这是记恨上咱们了?” “哼。”太子哼笑了一声,笑过后又冷道:“倒是看得出来,他是谁的儿子了。” 跟他那个父亲一样的德性,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太子的嘲弄太子妃也是看出来了,她摇摇头,对宣侯府的不识趣也是有一点失望。 太子之前是给他添了点事,但他是太子的人,为太子着想本就是他为人臣子的本份,哪怕太子做过了,皇上也生气了,但太子不也通过给他送人的事给他赔礼道歉了吧? 他气性就这般大,而且现在看他这架势,是根本不打算接受跟他们握手言欢,而是打算刮下一层皮也要跟太子为敌了。 太子在两部的人,说是已经被他安排着去处置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把事做得这么绝,霍太子妃也觉得以往太过于高看宣家那个敢以命博取生机的人了。 归德侯府,就是费尽心机,也是走不了太长的路。 “他这既然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太子想了想道:“那就……” 他伸出了手,往前划了一刀。 “父皇那呢?你想好了怎么交待没有?”这人死了说来也有点可惜,霍太子妃见过此人几次,长得当真是一派好模样,贵族当中像他这等模样气质皆出众中,也没有几个,但如果留着后患无穷的话,她也赞成把此人杀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他自己找死的话,那怪得了谁?”太子笑了笑。 “那您是想好怎么办他了?” “嗯。”太子点头,“御史台那群人不行,楚家本身就不正,楚家本就已经占了便宜,人还活着,这时候再倒打一耙,父皇生厌也是正常。” 太子妃点点头。 “姜家呢?”太子抬眼,看向她:“如果姜家反水,你说如何?” 太子妃真真是惊讶万分:“姜家会吗?” 这绝无可能罢? “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对他们重利谋之,”太子不以为然地道,“反倒因为归德侯府,姜府这些年可没少受委屈。” “这个,”太子妃觉不妙,“您还是慎重考虑下罢?” 如果这就是他的主意,那她万万不敢赞成。 “我先让阿弟去探探口风,也不止这一条路,”太子敲了敲桌面,沉思了一下道:“实在不行,就把暗子弃了吧。” 把人杀了。 “现在就怕,”他又道:“父皇因他,对我起了嫌隙,但我想来想去,留着他作乱,我以后跟父皇的嫌隙只会更深。” 人不除掉任他作乱的话,他父皇只会更猜疑他。 “我猜,”见他心意已决,太子妃也是点了点头,道:“父皇其实对你还是有心的,我最近老琢磨他这般放任宣尚书,其实也不是他有多看重这个人,他对归德侯府的厌恶由来已久,不可能几朝几夕就有所改变,就是想拿这个来人搓磨你,您说,是不是?” 一个厌恶的侯爷之子,和他的亲儿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霍太子妃心想就是她料错了圣上的心思,但就是错了也不致命,那位侯府长公子的命再重也不可能越过太子去,就怕太子不动手,圣上反而觉得他太优柔寡断,没有杀气了。 一个以后要当皇帝的人,身上要是没有杀气,那绝不是当今这个圣上想要的太子,以后能继承他大统的继位者。 太子对太子妃是信服的,听她这么说,他忙道:“爱妻也是这般以为的?” 太子妃微笑颔了颔首。 太子这心下当下一阵舒畅,脸上也有了笑,道:“我也是这般曾想过,谢师爷他们也如是跟我说过这么个意思。” 他性子是有点寡断了,他父皇以前最不喜欢他这点,觉得他像他母后多一点,不像他,这个他也承认,他是有点。 “那就动手罢!”太子开怀,这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他站起来张开手臂伸张了一下,叹息道:“也是时候了。” 既然宣仲安想找死,那他成全他了。 ** 五日后。 这天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当朝的两部尚书是哼着调子回来的,他哼的是经由前朝有名的一桩大冤案编的戏曲,哼到讲述冤案被查明,罪魁祸首被午门斩头那一刻时,他还挥舞手指来,神彩飞扬。 下人们看到,皆吓的不轻。 他还没进沁园,就有下人跑去跟他们少夫人结巴着报:“长长长长长公子,唱着歌回来了。” “啊?”许双婉没听明白,抱着胖儿子起身出门去迎他。 这二月挺冷的寒风里,披着黑色旧裘衣的长公子嘴里咚咚锵锵地回来了,他远远见到他家少夫人,更是眉开眼笑,步伐都轻快了,他这哼着曲子跑过来的样子,不仔细看,有点像在蹦蹦跳跳。 许双婉见到,总算明白为何报话的下人要结巴了。 她也有点被他雀跃的步子吓着了。 但她是个惯会装样的,被丈夫吓着了,脸上还扬起了笑容,微笑迎着他,“您回来了?” 宣仲安当真是雀跃着快步行至了她的前面,人还没走近,他翘得老高的嘴角因他想说的话拼命地往两边咧:“婉姬,我杀人了。” 许双婉身后的下人,瞬间往后急退了好几步。 “杀人了?”少夫人却有些困惑,把怀里看着父亲的儿子送到了他手里,拿出帕子擦了擦他鼻子上的汗。 也不知道杀谁了,瞧把他高兴得! “你杀谁了?”她给他擦着汗又问。 “进屋说,外边风大。” “诶。” 许双婉往他后面瞧了瞧,见阿莫阿参他们脸上满是无奈之情,心里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觉得他可能在外面捉弄谁了。 但等进去后,听他眉飞色舞地说他把几件杀人案的赃栽到了他们家的两个护卫身上,当着两部两位侍郎大人把他们的头斩了的事情后,她这才知道,他是真的杀人了,不是说着玩玩的。 许双婉不由低头。 “这次没弄脏鞋子……”宣仲安抱着儿子也低头抬脚看了看,看到真没有,还往她眼前凑近了些,“看!” 许双婉笑了笑,见站在门口本来不敢进来的下人们这下连影子都见不到了,她头有点疼,这时候茶也没送上来,她便拿起她喝的红枣水送到他嘴边,“喝两口再说。” “诶。”宣仲安也是口渴了,顾不上这是女人家喝的东西,一口把茶水喝了,抱着儿子亮着眼跟她道:“那两个是太子放在我这边的人,一直懒得动手,我听说太子要用他们动我了,可把我高兴得,当下二话没说,我就让阿莫他们去把人带到刑房,我自己就找上了那两位侍郎大人,把他们带过来看了场好戏……” “太子的人?” 宣仲安笑着点头,又道:“光这个,也不值当我高兴,就是我成功把那几件杀人案按到他们身上了,这事我算计了太长时间了,终于用到人身上了,婉婉,婉婉,你猜,这杀人案跟谁有关?” “跟谁有关啊?”他太兴奋了,鼻子上又冒出了汗,许双婉怕他心口受不了,替他顺了顺胸。 “太子!”宣仲安说出这两个字,也是长吁了口气,“我总算扒下他一层皮了!” 也总算让那看热闹,也在等着他死的圣上看到,他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又可以活得长一点了。 他难掩兴奋,一向有些苍白的脸也有了血色,配着他黑亮的眼,整个人亮得发光,许双婉这看着他,竟觉不出什么害怕之心,人也跟着他的兴奋真真笑了起来,“那可太好了。” “婉婉,婉婉……” “你说。” “你知道那杀人案里死的是谁吗?” “是谁啊?” “是太子以前养在民间的外室,”宣仲安忍俊不禁,“她是以前京城最为有名的一个官伎,再千娇百媚不过的一个女人,后来消失于人前没了声响,被太子金屋藏娇了,但没两年,她就死了。” “是玉美人?太子动的手?”许双婉当真是惊讶了起来。 那个官伎她知道,是萧后萧家的女儿,后来不知为何自行入了贱籍,沦落到了那供人玩弄之地。 都传此女美貌举世无双,当年她死了的事,轰动了整个京城,许双婉就是只是一个只在内苑走动的小姑娘,也是听了不少有关于她的消息。 “哪是,太子妃动的手。”宣仲安笑得跟偷了腥的猫似的,“这也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玉美人当时生了个儿子,太子妃以为他已经被灭口了,但我听说,可不是这样的,人还好好地活着呢……” 他抱着自己的儿子,顾不上嫌弃他,在他胖脸上狠狠地吧唧了一口:“查吧查吧追究吧,查出真正的皇太孙是谁罢。” 查吧查吧,乱吧乱吧,天下大乱了最好,他跟他妻儿父母兄弟就能趁乱活着了。 第62章 那两个侍郎,许双婉知道他们不仅仅是太子的人,其中一个也是太子妃和霍家的人。 刑部也不缺圣上的忠心不二之臣给他报信。 圣上和太子妃要是往着她家长公子杀人的线索往下查下去,不管他是不是栽赃还是别有心思,想来他们也无心计较这个了。 如果玉美人生的那个儿子还活着的话,他也是萧家的后人,更是圣上的皇长孙。 他们大韦,只有皇长孙才能被封为皇太孙,这皇太孙一般都出自太子妃的肚子,就算万一太子妃生不出,太子妃又想要个皇太孙的话,那就是去母留子,把儿子养到膝下。 这个人要是还活着,现在太子妃的那位皇太孙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果然是滔天的大事。 她对这些个倒没有她家长公子兴奋,皇宫的事,向来禁民间言说,她一个闺阁当中长大的女儿,对其也是忌讳得很,但对于她来说,他没事就好,这已是值得她高兴的事了。 许双婉见他欢喜得发丝儿都要起出来了,嘴上微笑不断,替亢奋的他不断地顺着胸口,笑着跟他轻言:“我知道了,我也高兴。” “你懂什么?”宣仲安笑着扑过来咬了她的鼻子一口,在她嘴边呢喃,“傻姑娘,他们乱了,咱们家就又可以活长一点了。” 他咬的不重,也不疼,就是又舔了一下,痒得很,许双婉摸着鼻子躲了一下,笑望向他…… 那模样,温柔婉和,把宣仲安看的笑个不停,看起来竟有点傻。 许双婉看着他的的模样,笑着笑着,心口突然跟针刺般密密麻麻地酸楚了起来。 又可以活长一点了。 是啊,又可以活长了一点了,不知道不确定之前,他有多害怕呢? 可惜,什么事都要跟她说的他,关于这个他不会说给她听的。 他顶多在累到极点的时候,跟她说:婉姬,我不行了。 真真让她心疼。 ** 宣仲安很慷慨地把他这边好不容易查到的线索交给了太子妃,是关于那个皇孙的行踪的事。 他托的他那位霍家一派的侍郎大人带的话,还跟人假惺惺地道:“但愿宣某这番表示,能让太子妃吩咐霍家的人,别呼前拥后的带人去我侯府掴我家少夫人的掌了。” 那侍郎大人冷不丁听了个天大的消息,脑子已经一团糨糊了,这厢见尚书大人微微笑的样子,他连强笑都笑不出来了。 顾不上失态,他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道:“恕下官身上还有事,请大人容我先行告退。” “去吧,去吧。”宣尚书稍显激动地扬了扬手,为人很是大方。 大白天的,竟允许下官溜号。 等人走了,归德侯府的宣长公子再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好官。 他这样的好官,理应活长一点,要不老天都看不过眼,是不是? 宣尚书自认跟太子妃也献了一点媚,成功贿赂了人家,心情好,背着手高高兴兴地,又去刑部的刑堂了。 号子里的牢犯本来都站在各自的号子里摇着栏杆嚷嚷着放他们出去,打他干干净净,还绣了一圈祥云的靴子在门口一出现,这些人就不喊了,一溜烟地就回到了他们牢号里最角落的地方,把自己缩成了一团,更有甚者,意图想把自己缩成一片空气,好让他看不到。 遂宣尚书一进牢房,牢房安安静静的,静到掉针可闻,喜好安静的宣尚书左右看了看,很是满意地一颔首,自言自语道:“看来大家今天也都很听话,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审谁,叫我好生为难。” 他这话一出,牢房里连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 太子妃那边极快收到了宣仲安想让她听到的消息,一听完,霍太子妃很久之后才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查。” 给她查,查明白了。 这之后,她迅速做了安排,只是安排之后,当着宫人的面,她软倒在了地上,头埋在肚中,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头上的凤钗,落了一地。 当夜,太子进了她的寝宫后,发现她的寝宫里,一个下人也没有。 再看太子妃,见她竟端坐在宫殿中间唯一摆放的椅子上,太子也是一愣。 “来了?”太子妃看向他,笑了下。 “怎么了?”太子见不对,赶紧往她走去。 看他急迫的样子,太子妃又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他不知道跟她发过多少誓,说过多少山盟海誓,说他心中只有她一人,别的,不过都只是一时的冲动,一时的慰籍罢了。 她不是很相信,但也有点相信。 她跟太子算起来,也是青梅竹马,是他求的娶的她,不是她死皮赖脸非要嫁给他。 那时候,想娶她的人不止他一个,对她好的人,也不止他一个,但她还是选了他。 嫁给他,他是好了一阵,后来出了个萧家的玉美人,他就魂不守舍了,她冷眼看着,心想那是个妓,是个物件,他再喜欢也不过是把玩一阵罢了,只是她想得太好了,为人也太大方了,直到她发现那个物件生了他的儿子,她才清醒,原来不是她这样以为的。 她算了算日子,这孩子是她被玘妃所害,肚中孩儿流了的那段时日有的,那段时日他精心呵护着她,抱着她说这个孩子没有了,他们还会有下个孩子,他的长子,只会出自她的肚子,让她别伤心。 好一个这个孩子没有了,他们还会有下个孩子,他的长子只会出自她的肚子,她在知道他已经有了长子后的那天,头一次觉得自己竟傻得可怜,当时她都快笑疯了。 但她后来还是选择相信了他,因为她把那个美人孩儿都处死了,他也没说什么,反而是很快就过来请求她的原谅。 她又相信了他,又帮着他在这地狱一样的宫里为他厮杀,帮他谋划,还为他发誓只要皇太孙不是出自她的肚子,他就绝不碰另外的女人的话而感动。 但结果呢?结果就是现实又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那个玉美人的儿子还活着,被他好好地养在外面。 她就说了,移花接木那一套,他怎么就那么熟呢,敢情,是早在她眼皮子底下就玩过了。 “你怎么敢呢?”太子妃擦着眼边的泪,笑着跟他说。 他怎么就这么敢呢?那是萧家的人,圣上最为憎恨的萧后的侄女儿,他怎么敢在她帮他收拾过后尾后,还让他活着呢? 太子妃一万个想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敢呢? 他就那么爱那个玉美人? 那是个官伎啊,千人摸万人斩,这满朝的文武用过她的人不知几何,她混迹官员当中,就是要找像他这样的冤大头,为她萧家谋反,跟圣上对着干,他怎么在明白之后还要当那个冤大头呢? 他怎么就不怕丢人啊! 太子妃脸边的眼泪越擦越多,她为自己都不明白的眼泪之多笑了起来,一时之间,竟看不清站在她面前人的脸孔。 她抬起着泪眼,看着他,不断笑着,不断流泪。 “怎么了?”太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沉到了谷底。 太子妃闭上了眼,等到眼里的泪流干净了,她才睁开眼,笑看着他:“你藏在外面的那个与萧家之后生的儿子,被人知道了。” 她笑看着刷地一下就巨白的脸,欣赏着他眼里的涛天的惊骇,接着道:“宣仲安送了两头消息,一头消息,送到了我这头来,一头,送到了圣上那去了。” 太子张大了嘴,下意识就往门口看,要去吩咐他的人…… “你现在去,来不及了,别担心,我已经吩咐人去收拾了。”太子妃看着他微笑,“但愿,霍家的人会比圣上的人快一步。” “他,他……”太子眼前发黑,手指在空中狠狠一横,吼道:“他怎么敢!” “他怎么不敢了?”太子妃看着她深爱的男人那张惊惶失措的脸,想不明白,她怎么就把她的心交给了像这样的男人呢,“你想让他死,他就让你死,他怎么就不敢了?” 她朝着他吼:“他本来就是个亡命之徒啊,跟你本来是个蠢货畜牲一样!他有什么不敢的?就像你,你!你有什么不敢的!” 她张着嘴喘着气,手指着圣上太极殿那边的方向,笑看着他:“萧家的女儿生的皇长孙,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子,你太了不起了,你这一下,就是把自己淹死在护城河里,也洗不清了。” 什么孝顺,对父从无谋逆之心,他让萧家女儿生的儿子活着,成了最恨萧后的圣上的皇长孙,这弥天大谎,他要怎么撒下去? 看着突然疯狂了起来的太子妃,太子眼睛急缩,随后他怀个箭步,跪在了太子妃的面前:“卿儿!” “我不是你的卿儿……”太子妃以为自己已经哭够了,但听到这声卿儿,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低头看着他,哭着笑道:“你的卿儿,已经死了。” 她不再是他的卿儿了。 “卿儿,卿儿,救我!”太子握着她的双手,放在嘴中不断地亲吻,“求求你,求求你……” 太子妃抽出一手,摸了摸他的头,“你太可怜了。” 太可怜了,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来求她。 他早干嘛去了呢?在她帮他的时候,他干嘛去了? 哦,他去藏他心爱的女人帮他生的孩子了。 “卿儿,卿儿……”太子痛哭流涕,跪在她面前,在她膝盖里埋头大哭,“我知道错了,你再帮我一次罢。” 前面,就在四年前,他也在她的膝中如此跟她哭求过,跟她说他错了,他再也不敢了,他心中爱的从来只是她一个人。 她心爱的男人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求她帮忙,太子妃的心就是碎了,也还是帮他解决了麻烦。 他现在又开始求了。 他的膝盖怎么就这么软呢? 太子妃再次不明白,她怎么就选了他当良人呢?怎么为了他,把霍家绑到了他身上呢? 她当初的眼,是不是瞎的啊! “你就这么爱她啊?”太子妃不明白,她抬起他的头,抽出手帕给他擦眼泪,笑着问他:“爱到就算她死了,也要留着她的儿子啊?你这几年睡在我的枕边,想着我杀了你最心爱的女人,你是不是时常恨不得半夜就掐死我啊?” 太子的肩膀僵了一下。 太子妃爱他,心悦他,把他的整个人,从头到脚连带发丝她都刻在了心底,如何能看不明白他的反应?她笑看了他的肩一下,她的心呐,这一刻,就像就被人生生扯了出来,扔到了那污脏之地一样,疼得她啊,都说不出话来了。 她笑着给他擦眼泪,脸上的泪却越流越多。 “她比我好在哪呢?”太子妃吸了吸鼻子,笑叹了口气,“我哪比不上她呢?” 她是真的不明白,她为了他,什么都给了,连霍家她都帮着给他了,她安排着他的衣食,操心着他的以后,甚至觉得他贪鲜也正常,给他安排着美人侍寝,她什么都做了,怎么就比不上一个被万人睡过的贱人呢? “因为我没她那么骚吗?”太子不说话,太子妃双手摸着他的脸,低头看着他的眼,问他,“没她那么下贱,所以你喜爱她,把她放在心上当你的命根子,改道来贱踏我吗?你凭什么啊,太子,你告诉我,你凭什么?爱妻爱妻,你是怎么叫得出口的啊!” 她说着,狠狠地扇起了她的巴掌,一下,接一下,接连打了无数下。 太子被她打得脑袋发蒙,再一次,他又被她逼得无所遁形。 她总像这样,像什么都明白他,像看穿了他,像知道他的无能,只能她帮着他一样,她凭什么? 他才是太子!他才是被她贱踏的那个! “我凭什么?”太子心口被她逼得喘不过气来,他的脸也冷了起来,他不再哀求,而是抬起了头,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要是玉儿,她从来不会这么问我!她懂我,我被你逼得喘不过气来,安慰我,理解我的那个人是她,不是你!” 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变了,你早变了,你早不是那个我心爱的卿儿。” 他的卿儿,才不会心狠手辣杀人无数,才不会一脸他无能地看着他,他的卿儿有天真无邪的眼,有最迷人的笑容,从来不会跟他絮叨个不停地教他怎么做人,要怎么办事,一言一行都要控制着他,连行房的姿势都要按她的来…… 她是不如他的玉儿。 第63章 “是啊,不是了。”太子妃笑道。 从今往后,再也不是了。 “卿儿……”太子摇摇欲坠,他头疼不已,扶着脑袋痛苦地道:“非得这样吗?你在今天非得跟我吵,计较这些吗?” 他哀求地看着她,“不在今天,行吗?你不是已经处死她了,她已经死了啊,陪在我身边,以后与我一同共登大典的人是你啊。” “是啊,是我。”太子妃抿着嘴,忍着眼泪,笑着点头。 如果不是她,她怎么可能还帮他收拾后尾呢? 还不是她早把霍家绑到他身上了,她就是承认自己眼瞎了,心给错人了,也来不及了。 她退无可退啊。 “你看,你父兄他们?”太子心乱如麻,只能勉强捡起他记的最重要的事说。 “已经都动了。”她这哭过一场,心里也是好受多了,太子妃擦着自己脸上的泪,又笑了起来。 这一次,她的泪的少了,她感觉她以后可能没什么眼泪可流了,至少,不会为眼前这个人流那么多痛彻心扉的眼泪了。 也真真是好笑极了,他们俩走到今天这步,竟是他恨不得她死,她也恨不得他干脆死了算了,而实际上,他们却不得不继续维持着那表面的平和,假装着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下去,因为他们的人生早就绑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了。 “那……” “听天由命罢,”收敛了所有的泪意,太子妃恢复了平静,“但愿他们能快圣上的人一步。” “那该死的宣仲安!”太子恨得挥袖,大吼。 太子妃冷眼看着他气急败坏责怪他人的样子,头一次觉得,圣上说他的那些软弱无能的话,一个字都没有错。 一个出了事,只顾着找别人错处的人,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她当初怎么就觉得他才是那些心悦他的人当中,最为深情体贴聪明的一个呢? “卿儿……” “去忙你的吧。”那些没死的心,在刚才已经全都死了,太子妃也就无所谓他在不在她眼前了。 在不在,在她心里,以前她深爱的那个人都已经死了。 “我……”太子急挥了下袖,“我回头再跟你解释。” 说着,他往宫门边急步而去,太子妃平静地目送了他远去,但过了一会,太子又冲了进来,蹲下身握着她的手,抬着眼,那深遂的眼里全是她:“相信我,她们都不是你。” 说着,他的眼泪流了下来,“我知道是我迷了眼,鬼迷了心窍,你相信我,等我把这事平复下来了,我以后再也不辜负你了。” 太子妃摸着他的泪脸,点头道:“好。” 无所谓辜负不辜负了,不过,事情能平复是最好,这是最好的办法,她不想因为他的愚蠢,搭上了霍氏一族。 那不是他们霍家该有的命运,她不能成为霍家的罪人。 “卿儿……” “去吧。”太子妃不想再他说了,他这些花言巧语,还是说给他的那些解语花去听吧。 至于她,往后只想得到她该得到的,不可能傻傻地让他一边拿着她帮衬厮杀出来的权利给养着他的解语花,一边贱踏她这个为他披荆斩棘的糟糠之妻。 太子妃到这时,总算明白了为何这红尘当中多少恩爱夫妻,最后成了仇家,凡事锱铢必较。 不计较,难道等死吗? ** 这天归德侯府的长公子也是嘴里哼着调着回来的,就是没有再蹦蹦跳跳了,他背着手,极其悠闲地一晃一晃地回了他的沁园。 他的沁园里头,住着他的妻儿。 他这脸上还带着几分笑,他本就是斯文贵气的公子哥,身上的旧裘衣还迎风舒展,那样子,像极了一个落魄的贵公子突然凭白捡了一万两银那样得意。 这还是吓坏了侯府的下人。 侯府的下人又噔噔噔跑去跟少夫人报,这次他显得很麻木:“长公子,又唱着歌回来了。” 大概是没有上次那般吓人,但好像还是挺让人害怕的,是另一种让人见了背后寒毛倒竖的害怕。 许双婉又抱了望康出去迎他。 见到少夫人,宣长公子在少夫人耳边悄悄地,跟说秘密一样地说:“圣上的人领先一步,把人抓住了。” 他捏着少夫人的耳朵,微微一笑,“为夫太聪明了,先给圣上的人透了口风,才去给霍家的人去消息。” 哎呀,他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乱了,这次是真乱了。”天还没黑,光天化日,仆人的众目睽睽之下,宣仲安低头咬了咬她的耳朵,这才把胖儿子抱了起来,捏了他的肉呼呼的脸蛋一下,跟他道:“小家伙,成了,你命好,挡也挡不住。” 他儿子天生就是个长命的相。 许双婉挽着他的手,跟着他回了屋,吩咐了下人去端热茶热水来,等布置好了,又挥退了房里的下人,站在一边听他吩咐好了门边的护卫站岗,这才坐下与他道:“有人会不会觉得咱们家太多事了?” “怎么会?”宣仲安喝着她喂到嘴边的茶,“笼络我还来不及呢,不过啊……” 他咕咚咕咚把一杯茶都喝完了,跟她叹道:“在差堂之间来返了一天,都没顾上喝口茶。” 才审了两个人,去户部那找了几个人聊了聊,这一天就过去了。 “能哪茶都忘了喝?那阿莫回来拿去的膳食用了吗?” “用了,哪能不用。”少夫人给的。 “那就好,茶也别忘了喝,那药茶是药王老人家给你制的,要常喝。” “哪得空。” “是忙啊,不过还是要记的抽空喝口,我在家一天也六七盏的。” “诶,那我听你的。”宣仲安这几天心情好,对少夫人百依百顺。 “哇哇哇哇哇……”望康见他们说个不停,又把他忘了,一急张开了嘴,发出了一阵哇哇声。 谁也听不懂。 “你睡会?我还有话要跟你娘说呢。”宣仲安又捏了怀里胖儿子的脸蛋一把,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也许是儿子抱多了也蹭了点阳火气,他最近可真比以前要好多了,但这也无碍他以欺负儿子为乐。 他娘太会躲了,逼急了还知道会哭,他舍不得,还好儿子哭了他从来没有什么舍不得的,尚还可接着欺负下去。 “哇。”望康委屈地扁起了嘴。 “连话都不会说,要你有何用?”宣仲安叹气,弹了他的脸蛋一下,“也就这身肉有点用了。” 许双婉见他又欺负儿子来了,赶紧转移他注意力:“你刚才说,不过什么?” “不过啊,”宣仲安依依不舍地把手从儿子脸上移开,想了想道:“那一位的心思不好猜,反正没人猜对过,我也懒的猜了,但无论怎么样,他现在只会留着我,等着看我还闹出什么事来。” “还闹啊?”许双婉有点坐立不安了起来,“这事不是挺大的了吗?” 这也太把他逼得狠了。 宣仲安看着她不安的样子,深深一笑,伸出手把她的头按了过来,在她小嘴亲了一口又一口,好几口后方道:“就是得让人没空去想怎么弄死我,这才是最好的办法。” 许双婉点点头,她也管不了什么,外面的事,只有他才有法子,她觉得她不多问,不瞎跟着急,不添麻烦就是帮忙了。 “不会有事,相信我。” “相信的。”许双婉这次不仅点了头,还出了声。 她当然相信他了。 “你也准备准备。” “啊?”许双婉心里在想事,没听懂。 “霍家的人,可能这几天就会上门。” “还来?” “聪明的,就会来……” 这时,外面有采荷要送水进来的声音,宣仲安停了话,等采荷带着人端水要进来,她蹲下了身给他脱鞋,他静静地看着她细致轻柔的动作,等下人们出去后,他看向了她的脸,见她朝他一笑,他看着她的脸抬脚进了木桶,又看着她静待着他双脚进去后才起身,给他腿上盖了块挡热气的麻布。 他体寒,单老说他常泡脚对身体好,她便记了下来。 为了侯府的以后和生计,宣仲安十几岁后就经常东奔西走,别的世家公子一辈子都吃不到的苦,一辈子都到不了的穷山恶水,他皆一一在少年时都已体味过,每次回京,看着京中的红男绿女,他都觉恍如隔世,常常记不起他是什么身份。 他结冠那年回京,跟着式王进了某世家家中的小宴,在长廊当中偶遇到了她,他还在这头,那头的闺阁女子皆纷纷诧异,另择小路退避而去,只有她目不斜视而来,在他路过的时候,她退到一边,低下头朝他福了一礼。 那一次,他停下了去看她,只见她细如蚊吟道:“给您请安。” 宣仲安回头与她错身而过。 那一年,他心想,小姑娘长大了,竟跟以前一样,见着了他还会跟他请安,记得他是谁。 他当然要比以前更喜欢她。 但那个时候,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娶她。 而现在,她近在他的眼前,夜里,还猫在他的身边入睡。 这是他连求都没求过的事。 他真的舍不得死,一点也不想去死。 这厢许双婉转身去洗了手,等回过头来,见他还是在看着她,她浅浅一笑,“怎么了?” 宣仲安看着她,突然觉得他的心情很平静,平静到可以把他的畏惧平静地说出来:“婉婉,我不想死,我怕死,怕极了。” 他太怕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关心他的妻子,没有爱他的婉姬,还抱不到她为他生的血脉。 “那,”许双婉走了过来,在旁边为他煮茶,点头道:“咱们就不死。” “你怕吗?” “我?”许双婉拔了拔炭火,让它烧得更旺了些,回头朝他又是浅浅一笑,“我还是有些怕,但也不那么怕。” 她看向了望康,又看了看他,“你们陪着我,我就不怕了。” “那我陪着你。”宣仲安低头,掩去了眼中的泪意,跟儿子扯了扯嘴角,“他就算了,为夫比他可靠多了。” 许双婉轻笑了起来,附和他,“是呢。” 望康现在还在吃奶,什么都做不了呢,是不如他父亲可靠。 “霍家会上门来笼络你,这次会比以前规矩多了,”宣仲安接着了先前的话道,“但你不要管他们,霍家跟太子绑得太紧了,这次想逃也难了,我们家只管作壁上观就是,切记不能跟他们家搭上任何关系。” “我记住了。”许双婉点头。 “霍家能这么多年还不倒,不是什么有勇无谋的人家,更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要小心提防。” “知道了。” “不要被哄去了。” 许双婉笑看向他,朝他摇头。 她不会的。 “他们家挺会不择手段,家族中的子弟……”宣仲安说到这,有些不甘不愿地道:“不比我差些什么。” 差的那一点,就是没他敢赌敢胆大妄为罢了,但那也只是他们没到那境地,这风度才能维持下去,要是到了那境地,宣仲安也不敢保证他们不会跟他一样眼毒心恶了。 “好,我记住了,”许双婉见他真是担忧,与他道:“你放心,我有我的法子。” “这将是一场恶仗……”宣仲安说到这,脸上再也找不到丝毫亢奋的神情来,他的眼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似如死水的深沉,“我的,太子的,太子妃的,霍家的,还有……” 那一位的。 他们几位,除了那位圣上,他们都会出尽手上所有的棋子。 “还有我的。”许双婉把煮好的茶倒好,吹了吹,走回来坐到他身边,喂他喝了一口,把茶杯放到他手边。 “是,还有你的。” ** 没两天,宫中突然出来了太子突发急病的消息。 太子不再上朝。 霍家也上了归德侯府的门,许双婉没见人,这时候倒也不得罪霍家了,毕竟霍家的事谁也不敢沾,霍家自己也明白。 霍家那也突然传出了霍家那位御林军副统领骑马突然遇到疯马发作,被摔下马断了腿的消息。 许双婉等她家长公子回来才知道,这是霍家自己所为。 宫中风向已经变了。 且太子的那个流落在外头的儿子被圣上塞到了太子妃的膝下,还让太子妃好好养育他,但凡他少了一根毛发,他就拿她是问。 现眼下,太子妃也见不到她的亲儿子了,因为圣上说了,他的那位好皇孙活着,她的儿子才能继续活下去。 这些,是这夜来了归德侯府的式王跟宣仲安说的。 许双婉听了呆愣了许久,莫名地有些可怜起那位雍容华贵的太子妃了。 “现眼下,你满意了吧?”式王喝着自己带来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我也不知道当初把你引荐给我皇兄,是我引狼入室,还是应该怪我皇兄太过于贪得无厌,得意忘形……” 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次一饮而尽,这次他喝完,把手中的杯子砸了,看向宣仲安道:“我想再跟你做笔买卖。” 宣仲安喝着他的茶,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 “这笔买卖,我为我自己做。” “是吗?” “你知道……”式王强咽下了喉咙里涌上来的酒意,顿了下,道:“我这次来,我皇兄说什么了吗?” “说什么了?”宣仲安觉得再听这兄弟俩再说些什么奇怪的话,他也不奇怪了。 上次式王就说,他对不起他。 一句对不起,就把他多年的拼命一抹而净。 对于他来说,式王当时的这句话,这个人,也是太有意思了。 “他让我来告诉你,这次只要你成功助他脱险,他日后登基,会封你为王。”式王看着他,双颊带着一片酒意浸染的薰红,“你呢,你信不信?” 宣仲安笑了笑,给只为他添茶的婉姬倒了一杯温水,“你也喝口。” 这就是不信了,式王点头,打了个酒嗝,“我也不信。” “我从小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人……”酒杯没了,式王抓起了酒坛就着坛子大喝了几口,咽下拿袖子拭了拭嘴角:“我跟我皇兄皆出自一母,但我一不像我父皇,二不像我那清秀的母后,我是皇宫当中长的最不起眼的那个皇子,还无出众的才情,有时候我们兄弟一起出去,打猎也好,踏青也好,那些大人们常常不记得我是谁,明明我也是皇后所出的儿子,都不如一个才人小妃子所出的皇子来得让他们有印象。” “后来,我发现这样下去不行,我忍不了也受不了了,你知道我是哪一年突然发现我受够了的吗?”式王喝多了,这下不仅是脸红了,连脖子都红了。 “你皇嫂嫁给你皇兄那一年?”宣仲安扔了颗花生进嘴里嚼了嚼,道。 “哈哈哈哈……”式王狂笑了起来,大拍了下桌子,指向他:“我就知道你知道,我就知道,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没什么能瞒得过你。” “你太明显了。”不是没什么瞒得过他,而是式王太明显了。 他跟他皇兄那感情,他亲眼见过他们的相处,真不怎么样,不像是感情深厚的亲兄弟。 可式王凭什么任劳任怨地帮他? 宣仲安以前还不怎么敢肯定,但他发现东宫里只要是太子妃也首肯了的意,式王都会应下后,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是,我喜欢我皇嫂,这不可笑吧?”这句话,式王问的不是宣仲安,而是沉默坐在他身边的归德侯府的少夫人。 许双婉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没有作答。 “不说啊,不说算了……”式王有些失望地垂下了头,又摸向了酒坛子。 宣仲安没拦,又捏了颗花生放在嘴里,百无聊赖当中,他看向了沉默着的少夫人那美好的侧脸。 不管式王要说什么,他都不看好式王。 式王跟他皇兄一样,没那个脑袋,也没那个魄力,他已经在太子身上失败过一次了,不会再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 式王醉得太狠了,手没摸到酒坛子,却把酒坛子推到了地上。 坛子摔了,酒水流了一地。 他看着突然流了一地的酒水怔忡了起来,他在那片酒水当中,突然看到了她那张明艳华贵的脸在冲他笑。 只是她笑着笑着,哭了起来,一会儿,她的脸都哭散了…… “我心疼她,我想为她拼一次,”式王收回了眼,脸脖还是一片薰红,但他的语气冷静了起来:“我想得到她,我觉得我这一辈子,大概只有这一次机会能得到她。” 第64章 宣仲安仍自喝着他的茶。 式王看着他。 看了许久,他也没说话,式王盯得太紧了也不眨眼,他还朝式王笑了笑。 许双婉坐在一边,她手握着桌上那杯水,看着水眼睛就没动过。 这夫妻俩,就像一会儿功夫,皆成了哑巴。 式王脸上的酒红慢慢地褪去了…… “你不想帮我?”式王开了口。 他开了口,宣仲安就开了口,他喝了口茶水漱了漱口就道:“您就跟我说,您拿什么让我帮您?” 他看着式王微笑,“像太子一样,诺我为王?” 式王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式王比起太子还不如,太子至少还有个太子之位,他呢?他有什么? 宣仲安没觉着式王有什么能让他下赌注的地方。 “我……”式王这次清醒了过来,又像是没清醒,他喃喃道:“我以为,我以为我们是……” 他以为,他们是朋友。 只是“朋友”两字,他到底是没说出来,堵在了嘴里,只轻轻地念过了给自己听。 他没说出来,但宣仲安也听明白了。 他失笑地摇了摇头,看,这就是他不帮式王的原因。 之前太子要他死的时候,式王怎么就不帮他当朋友呢?要用他了,他就是朋友了。 这种人,还要成大业?如果他光这个术,那如此都敢跟他的人也是好勇气。 他就没那种胆。 “你这样是不行的,我是没打算再跟你们兄弟俩搅和在一起,我还想要命。”圣上可是在盯着他,他这次扒了太子的皮,就是也在跟圣上投诚,他再回下头,那是活得不耐烦纯粹在找死,式王也是糊涂,想不到这点就来找他了。 但式王如何,宣仲安却没打算跟式王计较,他还给式王说了点有用的话,“但你要是想人帮你,先做点让人觉得能帮你的事吧,要不你这一穷二白的,也就骗骗那些外面的人了。” 至于能帮到他的人,一个也骗不到。 京城林立着众多大家族,好多当朝大员都是世代为官的,都知根知底,谁不知道谁? 他杀了他们家中几个人,都被他们连手逼到太子面前去了,太子固然不可靠,但也可见他们联手的力量。 式王也不想想就他现在这给太子跑腿的身份,这些人里头会有谁理他? 他是皇子不假,可比他得圣上皇子眼的人,可多的是。 他自己都说了,他一无能力,二无才情…… 宣仲安说着也笑了起来,“好好琢磨下吧。” 式王蠕了蠕嘴,“你……” 他咽了咽口水,“你的意思是,我取而,取而代之?” 取代他皇兄代之? 宣仲安奇怪地看着他,“我说,你来找我之前就没想过这事?” 式王沉默。 宣仲安这花生都吃不下去了,推开碟子不解地问式王,“你到底是凭的什么让我来帮你的?就因为你觉得我是你那个我有难时,你帮着你皇兄要我去死的所谓朋友?” 式王又动了动嘴角。 “你不是说脑门一拍就来找我了吧?”宣仲安皱起了眉,“喝多了过来的?” 式王深吸了一口气,别过了头。 “我还以为,你是打算争一争,才过来让我帮你的。”宣仲安扯了扯嘴角,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起来吧,式王爷,我送你回去。” 他也是没看错人,式王一辈子,也就只能当个传话的了。 式王没起身,他抬起了头,看着站起的宣仲安,“如果这位置,我争来了,你会帮我?” 打算领路的宣仲安回头,眼神冷酷,“我不会帮你,至于我为什么不会帮你,你自己想。但你要是能争到那个位置,到时候,会比我更有利于你的人帮你,你是不是真傻?” 他在这朝廷当中,算个什么东西? 他敢赌敢拼命,那是因为他一无所有,他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宣仲安这下对式王是真真失望了,朝他扬了下手,“走吧。” 式王就是不走,坐着动都没动。 气氛僵持了下来,这下,一直坐在桌子一角不吭声的木美人眼睛突然从她那杯清水当中抬了起来,只见她朝式王温声道:“您与我家夫君出去一道走走消消酒,说话也更方便些,您说呢?” 式王瞥了她一眼,朝她点点,从善如流地就着她给的台阶扶着桌子大力站了起来,大声跟宣仲安道:“走一走,边走边说话。” 宣仲安瞪了他的婉姬一眼。 也是好大的胆子,竟知道给他安排事了。 许双婉微笑,低下头走向了他,站在了他的身后。 式王已大步过来。 二月底的夜风没有以前寒了,许双婉站在门口给他紧了紧身上的裘衣,又握了握他的手,见没什么不妥,才退到了他的身后让采荷给她系披风。 宣仲安站着等她,见她披上了柳黄色的披风,那模样娇俏得比初春刚刚发芽的枝芽还鲜嫩,不禁伸出手摸了下她的脸,眼睛也温柔了下来,“好看。” 许双婉朝他浅浅一笑。 式王不得不在旁等着他们,看到这,不由朝她看去,但没看一会,就见宣仲安不悦地朝他看了过来。 式王赶紧调过了头往门外走,假装没打量。 “好了。”许双婉莞尔,示意他可以走了。 “你先前想跟我说什么,跟我说说吧,”走了十来步,身后的仆从走得甚远,式王也让他的人跟着归德侯府的人呆在一起不要过来,这厢他也没多等,就开了口,“我这里也没个主意。” 闻言,宣仲安轻微地哼笑了一声。 他倒是不会不说。 这说来,他是还式王以前帮过他的情,也是给圣上找点事,再来,他指点下式王,这要是以后式王真是误打误着了呢? 有些人,就是天生有那个运气,运气来了,老天爷挡得挡不住,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白捡了帝位的人不是没有。 宣长公子从来就没有什么好心眼,也从不做于他无利之事,这厢见式王开了口,他也没跟人含糊:“怎么争是你的事,但有一点,我可以跟你说明白了……” 他嘲讽地看着式王,“你就没想过,你暗悦你皇嫂的事,也是可以拿出来用的?” 式王顿下了足,看向了他。 宣仲安把跟在他后面的尾巴拉到了他的胸前,替她挡着风,又把她的头转过来藏在胸口,省得被那只会暗中觑觎他人*妻子的人多看了去,他扬头朝式王道:“圣上把人放进东宫,一是制衡你皇嫂和她身后的霍家,二来,你就没想过,那是他根本不想要你皇兄这个太子了,让他们夫妻先俩恶斗,他在旁边看热闹?” 这是明摆着在折磨太子。 太子妃和霍家现在要是不恨死了太子,他就不相信了。 看热闹? 式王先是一愣,后面他苦笑了起来。 可不就是热闹?把那个在外头养的皇孙放到东宫,东宫现在就是个冰窖,里头还放着成堆的刀剑,就等里头的人哪天忍不住,相互拔刀相向,砍个你死我活。 他父皇,根本就没打算要他皇兄了。 “现在霍家正是想摆脱太子之际,你吧,看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得圣上的青眼,再去找他们家吧,你要为人拼一把,霍家也要找条出路,圣上嘛,”宣仲安说到这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圣上嘛……” 圣上嘛,可不是一般的皇帝,他连亲儿子都能说折磨就折磨,就是看到叔嫂俩搅在一块了,他可不会觉得这是什么道德沦丧之事。 可能他更乐得如此折磨太子,还会怕手称快。 且他宫里头也不是没有从他皇兄弟手中得来的妃子,当年最得宠的那两个,就是他从他兄弟手里得的。 他一直把当这是他的本事来着,当时举朝皆知。只是后来皇宫进了新的美人,这两个旧日宠妃就成了皇宫里那可有可无的人了,也不再有人去说起她们,七八年一过,朝廷官员一更迭,知道旧事的人也是三缄其口,谁也不会提起这事。 但宣仲安知道式王是知道他在说什么的。 式王要是在圣上面前冒不出什么尖来,这个倒可能不失为一个法子。 但他的话一出,式王脸色剧变,看着宣仲安的眼也锐利了起来,“你是说,让我拿我心悦她的事去我父皇面前讨巧?仲安!你这是在让我拿她的名声去赌!” 他这话一出来,宣仲安还没说话,低头安静躲风的许双婉却听不过去了,她抬起头来,看向式王:“式王爷何出此言?想得到她的人不是您吗?” 要拼的,要得到太子妃的人,不是他吗? “想让我家长公子指点的人也不是您吗?”许双婉不解,“您既然打算什么都不做,您又何必来我侯府?” 式王的脸和脖子又红了起来,这次他是喘气喘的。 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背,把她的头又扭了过来,嘴唇安抚地在她头上轻轻一碰,他朝式王看去,眼神只比式王的更冰冷无情,更冷酷锐利,“式王,想好了就去做。” 式王的眼也红了,他转过了身去,走云鹤堂的后院大步而去。 他的随从护卫看到,都不知道出何事了,在另一头匆匆地飞快跟了过去。 许双婉在宣仲安的怀里抬起了头,看向他。 宣仲安看着式王的背影,吻着她的发,肯定地道:“他会去做的。” 这是他能想到的式王能成的唯一的办法。 式王来他这喝酒装疯卖傻,图的不就是从他嘴里得出句能成事的话? 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办得成了。 许双婉若有所思地又靠回了他的怀里。 这就是她家长公子所说的在纷乱当中求存活? 她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宫中,怕又要更乱了。 ** 太子生病不上朝之事,在众臣之间议论不断,皆因他们派人去看望,太子都不接见,都是托宫人出来相告,他现在有疾在身,不便见客。 大家都不知道这是出什么事了。 没两天,太子把当时的玉美人金屋藏娇,还让她生下皇孙,且这个皇孙还是皇长孙之后,朝廷一片哗然。 那是萧后的侄女,按辈份,还是跟圣上一个辈份来的。 要是这算不了什么,可当年这萧家的美人沦落为官会供人取乐,当时圣上可是笑着说了:“萧家也就出这种玩意儿了。” 那可是个玩意,而且是被圣上憎恨的萧家所出的玩意儿!萧家跟圣上那可不是共戴天之仇,萧后当年把圣上的生母凌迟至死,弃于乱葬岗,她还暗中让人欺凌圣上,逼着圣上在太监的胯*下学狗爬,哪怕这胯*下之辱到今天已经没人敢说起,但太子不可能不知道啊? 这仇深似海到圣上把萧后的坟墓扒了也难解其恨,太子是怎么把萧家的女儿金屋藏娇了,还让她生下皇长孙的? 这是在生生打圣上的脸啊! 这要是圣上因此软禁了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这先是还有不解这背后原因的臣子还在迷惑太子突然生病之事,没两天,在都知道这背后之事后,连一个替太子打抱不平的人都没有。 朝臣也就都明白了霍老将军托病不上朝,刚出茅庐就锋芒毕露的霍小将军为何腿突然断了的事了。 霍家这不是倒了大霉,这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摊上太子这么一个糊涂鬼。 此厢皇宫,老皇帝在他的寝宫太极殿中见了当朝的两部尚书宣仲安,宣仲安在殿中站了半天,才看到倚在榻上假寐的圣上睁开了眼。 他是突然睁开的,一睁开,他那双阴戾的眼就冷不丁地盯在了宣仲安的身上。 “微臣见过圣上。”宣仲安开了口,声音恭敬,温和。 “来很久了?”老皇帝坐了起来,朝他伸了手,“来扶朕一把。” “来了一会了,”宣仲安依言走了过去,淡道:“见您在睡,就没出声打搅您。” “嗯。”老皇帝在他的相扶下坐了起来,伸手揉了揉脖子,道:“你一向是个眼色好的,单老头也没白夸你,就是朕不知道你这次帮老三,心里是怎么想的。” 第65章 “也没帮,”内侍端了水来,宣仲安顿了一下,接过公公挤过的巾帕,送到了圣上手中,“就是说了几句。” “嗯。”老皇帝擦过脸和手,接过茶喝了一口,才应了一声,“你这是教太子说话,又教他怎么行事,你这是很中意他们两兄弟啊?” 老皇帝的口气说得宣仲安握拳抵嘴轻咳了一声,方道:“也不是,有人问,臣在臣就说了,尽臣为人臣子之本份罢了。” 老皇帝瞥了他一眼。 这也真是个不会害臊的。 “你跟你爹,不太像。”老皇帝把茶搁到了一边,吃起了送上来的羹汤。 这次,宣仲安没接话了。 他父亲是归德侯府没落至今,还在险中求生的原因,也是老皇帝心中的欲拔一直没拔掉的刺,说起来,他在圣上面前,不会比太子在他面前顺眼很多。 “你是不是觉得,朕老糊涂了,是个昏庸的君主,什么都看不明白啊?呵……”老皇帝说着,冷笑了一声。 他的臣子怎么想他的,他心里有数。 可他管他们是怎么想的? 他的江山,他的美人,他的子民,他想如何就如何,至于明君英主这个名声,他也不愁拿不到手,史书这个东西,几个君王不擅改? 大韦在他手里十几年,这日子,没比先皇在世时差,他享受的只是他该享受的,那些指责他昏庸无道的,别说让他们当皇帝了,就只是让他们当个手握权利美人的大臣,到时候原形毕露出来的嘴脸,能好到哪去? 他们憎恨的,不过是他们得不到的。 “微臣未曾这般想过。”宣仲安这时接道。 “是么?”羹汤寡然无味,老皇帝喝了两口就没喝了,搁在了桌上,抬起老眼看着他:“听说你不喜欢美人?” 宣仲安知道他是指那个霍莹了,朝他笑了笑,“不敢。” “我看你左窜右跳的,精力好得很啊,怎么就不喜欢美人了?” “小臣愧然。” “有这精力,多找个美人,你就不会这般闲了。”老皇帝状似想了想,道:“你眼光高,朕有所耳闻,不过,朕这后宫,缺什么都不缺美人,朕现在令人叫她们过来给你排着队挑,你尽管挑,不喜欢了,朕把全后宫的美人都叫来给你挑,如何?” 说着他抬头,就要叫人。 这时,宣仲安开了口,他笑道:“小臣从小身体有恙,不及您龙精虎猛,娶一小娇妻就已力不从心,力有不逮了,实在不是小臣不想,而是无福消受,没那个福气。” 老皇帝听了,朝他下方看去。 宣仲安也笑着低下头看了看,还自嘲地笑了一下:“一个美人就已有些喂不饱了。” 老皇帝一怔,随即,他哈哈大笑了起来,站起来就拍宣仲安的肩:“那单老头就没把你这根也治治?” “咳。”宣仲安又轻咳了一声,笑而不语。 看来,这是治过了。 这荤话说过了,老皇帝往外走,“你啊,既然身体有毛病,就不要到处乱窜,这搞不好丢了性命,这刚娶的小娇妻,刚得的胖儿子,就得陪着你一命呜呼了。” “您说的是。” “说说,你还没跟朕说你为何要帮老三,这是想当搅屎棍让朕头疼呢,还是觉得朕拿你没办法?” “有点搅屎棍的意思,别的就没了,我是在您手底下讨日子过,您欢心了我才有活头,哪可能让您头疼?您高兴了我才好。” “那你觉得朕现在高兴吗?” 老皇帝撇过头,因纵于酒色有些浮肿的脸一片死白,同样脸色苍白的年轻尚书站在他的身后,显得就像个刚下凡的谪仙。 “恕小臣看不出来。” “呵呵,”老皇帝冷笑,“朕还当你什么都看得明白!” 他怒挥了下袖,袖子打在了宣仲安的脸上。 宣仲安被袖子抽了一记脸,闭了闭眼,顿了一下,又跟了上去。 老皇帝回头皱眉,哼了一声。 宣仲安笑了笑,老实地眼在他的身后。 没让他滚,没让他去死,这就行了,像条狗也免不了,谁叫他就是这么干的。 这就是他赌着走的路。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老皇帝又开了口。 “刚查出来不久,本来还想着以后要是靠太子成了势,还帮太子看着点,或是握到手里当个把柄,后来您也知道,太子觉得我不成事了,我这恶从胆边生,就想着给他添点堵。” “你这哪是堵啊!” “是,”宣仲安也承认,还有点乐了,“小臣也觉着扒了太子爷一层皮。” “就一层皮?” “就一层皮,”更多的宣仲安就不认了,“小臣人微言轻,太子爷不是小臣能决定生死的人。” 您才是。 老皇帝冷笑,“单老头说你是胆大包天、穷凶极恶之人,被人逼急了,要小心被你反咬一口,你说说,朕要是有一天把你逼急了,你打算怎么咬朕?” “您这也是高看小臣了,”宣仲安苦笑,“现在都是您指哪小臣就打哪,我恶,我咬人,不都是在您手下讨那么几天日子过?逼急了,都顾不上仪态了,要是还有更好的法子,您当我不想活的像个人一点?” 他毕竟也是归德老侯府的嫡长子,列祖列宗在上,皆是世族大家,再往前数一点,他的曾□□父那是跟他们大韦开国大帝称兄道弟,结拜过的人。 他沦落到这地步,府中的祠堂都不太敢近,往往要路过那,宁肯抄远路也不肯近身,生怕祖宗从里头跳起来扇他一巴掌。 老皇帝阴阴地看了他一眼。 这人的凶名,恶名,这也是满京城有名了,听说连他自己府里的人都被他吓得失禁过…… 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但老皇帝意外地有点看他顺眼,这个跟他爹完全不一样的归德侯府长子,比他爹出息多了。 当年老归德侯非要把他的侯位传给他的长子,宣容宣洱那个二子和三子哪一个都要比他强,老归德侯那个老迂腐,还是把侯位给了宣宏道那个窝囊废。 老皇帝根本瞧不起宣宏道那个只会虚张声势、又胆小怕事的东西,都不把他当人看,这些年一直在找机会弄死他,可惜他有姜家护着。 姜家跟宣宏道不一样,姜子浩那个老太史,还当过他几天老师,老皇帝不怎么喜欢他,但他那时候被他的兄弟欺辱时,这位老太史站出来为他说过话,事后还被打击报复了,也没见他把话收回去,这才太傅当了没半个月就被赶出了宫,窝回了太史监当个穷编史的,老皇帝记着他那点情,还想着这老太史哪天死了,他再想办法把宣宏道弄死就是,所以一直也没怎么下死招。 就是这人太长命了,拖到现在,都拖到他一手教出来的外孙知道想门道自救了。 想及这个人不过宣宏道生的儿子,教还是老太史那个老糊涂教出来的,老皇帝脸色好了一点,“朕暂且信你。” “多谢圣上。” 老皇帝走到了皇太孙住的地方,走了进去,宫人看到他忙恭身问安,道皇太孙还在睡。 走到皇孙的睡床边,小皇孙果然睡得香喷喷的,脸蛋一片红彤彤,嘴边还带了点笑,一看就是个健壮的小子。 老皇帝坐了下来,看了他一眼,这神色是真真好极了。 他回过一点头,声音也放低了许多,“这小子,见着了朕也不知道怕,天天笑个不停,也不知道在乐什么。” “皇太孙这性子好。” “嗯,坐着说话。” “谢圣上赐坐。” 宣仲安等公公搬来了椅子,朝人一笑颔首示意了一下,在他身后一点坐了下来,隔着点距离看向了睡床里的皇太孙。 是健壮,睡着的样子就一片旺盛之气了,这还真跟他家那个吃饱了还要打几个小呼噜的胖小子不一样,这个长得要俊秀文雅得多了。 他儿子太胖了,脸上的肉多得不用摇就发颤…… 回头还是得让他少吃点奶。 宣尚书心里想着,嘴上含着点淡笑,没说话。 “怎么不说话了?”老皇帝先开了口。 “小臣看了,有点明白您为何疼爱皇太孙了,皇太孙这不愧于是龙子龙孙,小臣瞧着,这精气神就是与一般人家的不一样。” “你还知道看?” “小臣就有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儿,一看,跟皇太孙差的不是一丁半点。”宣仲安心想这话应该传不到他家婉姬耳里去。 要知道那个护犊的,他这个当爹的捏一把儿子逗一逗,她都要瞪大眼睛盯着生怕他欺负了他,要是说她儿子不如别人了,哪怕那个人是皇太孙,也不知道又要怎么哄望康了。 明明那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吃奶睡觉,什么事都不会干。 “嗯。”老皇帝脸上没显出什么,转过了头,又看向了皇太孙,嘴里状似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你看他怎么样?” 宣仲安半天都没出声。 老皇帝也没有。 过了许久,宣仲安开了口,道:“我看皇太孙极好。” 老皇帝哼笑了一声,这一次,他的声音显微高了一点点,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就是小了点。” 是啊,太小了。 所以宣仲安哪怕知道老皇帝把他叫来就不是什么好事,这是在逼着他表态,他也是想了一会,才说出了“极好”两字。 “还有,他母族一门,也没那么好铲除。”老皇帝淡淡道。 宣仲安这时心里已经是翻起了滔天的巨浪来了,圣上这是想把霍家给除了,让皇太孙以后没有外戚干政? 那选他,圣上是什么意思? 圣上再怎么活,也活不到皇太孙成年罢? 不过他还没有想到,圣上这是根本不想要霍家。 看来,他想岔了,选他不是让他来扶助皇太孙的,而是让他干掉霍家的。 宣仲安笑了笑,果然啊,在皇帝下面讨条活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老三那,朕跟他说了,”老皇帝像突然想起来似的,跟他道:“朕跟他说,看在你这次帮朕找出这事来的功劳上,朕答应他了。” “啊?”宣尚书这次是真没跟上老皇帝。 “回头朕废了太子,他就是太子……”老皇帝像没听到他的错愣似的,接着道:“霍家他要是有本事,他的皇嫂也是他的。” “太子那个人啊……” 这时候,皇太孙醒了,老皇帝马上脸上就起了笑,笑得一张浮肿虚白的脸更为可怕了起来,他手伸向了皇太孙,皇太孙丝毫也没觉他可怕,露出了长了几粒小白牙的嘴,张着手朝他叫了起来:“祖父!祖父!” 他要他抱。 老皇帝把他抱了起来,放在怀里摇了好几下,还打起了舌头发起声响笑着逗了他好几下,等奶娘过来,这才把皇太孙放到了她怀里。 “小心点。”他道,脸又沉了下来。 “是,奴婢会小心的。”奶娘恭敬地道,抱了皇太孙下去。 “祖父?父父?”皇太孙路上还不解地回头看他。 “先去,皇祖父等会就过来抱你。”老皇帝又笑了起来。 等皇太孙走了,他脸上的笑又没了,他看向宣仲安,整个人又显得阴森了起来,“太子朕打算先把幽禁了起来,你要做的是,别让老三跟霍文卿在这几年里把他杀了,等皇太孙能记事时,再让他们相互残杀,让霍文卿把太子杀了是最好。” 宣仲安看着皇帝,面无表情。 老皇帝见状哼了一声,“无毒不丈夫,他不经点事,怎么能成的了大事?” 您这是打算让皇太孙记住他的母妃杀了他的父王,让太子和霍太子妃永无翻身之地,您这是在用一个再残忍不过的法子在绝后患呐。 皇太孙这还没记事,就要面临着他母妃跟亲叔叔在一起的情况,还要紧接着看到他母妃要杀他父王。 宣仲安也不知道皇太孙当这个已经被钦定了的小皇帝当得值不值。 “把老三哄好了,霍家吧,能先斩除就斩除,用不到留到那个时候。”老皇帝一句接一句把话抛了出来,“趁朕还在,把他们家解决了,这事朕倒是不用你出手,但你要在当中把好一个度,这个度你怎么拿,你心里有数罢?” 没数也得有数,宣尚书当下就点头,“小臣心里有数。” “哼……”老皇帝见他干脆,稍稍有些满意,又哼笑了一声道:“便宜你了。” 宣仲安笑了起来,只是眼里没有丝毫笑意。 他不觉得,连太子和太子妃都要铲除的老皇帝,日后会容得下他。 不过,现在老皇帝要用他,宣仲安再明白不过,机遇与危险同时并存,他,这次也还是得接着赌。 不赌也不成,老皇帝今天叫他进来,压根就没给他另外的活路。 ** 宣仲安这次回了侯府,一回去,就抱着胖儿子不放,打量了半晌与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儿子道:“胖点也好。” 难看点没关系。 宣仲安弹了弹他的脸,又道:“侯府吧,要是还能落到为父手里,这规矩就要改一改了,你日后不成器,就学你二叔公他们吧,去广海,广南随你选,更远的地方也行,到时候我多你备点银子,你出去了也当是为我侯府开枝散叶了。” 他一回来就抱着儿子说这些话,许双婉被他说得心惊肉跳,在旁看了许久,在给他递茶的时候假装不在意地道:“怎么跟望康说起这些来了呢?” 宣仲安看向她,又看了看她的肚子,跟她道:“婉婉,看来我们要多生几个才成。” 许双婉没听明白,等半夜听他在耳边说了老皇帝的打算,她脑袋不由自主地往床边放着的小摇篮看去。 望康正在里面甜睡。 皇宫果然残忍,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她无话可说,畏缩着躲在了他的怀里。 “怕了?”宣仲安抚着她的后背。 许双婉鼻头酸楚,过了一会,她问道:“这世间事,真会如他所愿?” 他想如何,就真的会如何吗? “这世间事,大都皆是好的不成,坏的成……”宣仲安闭着眼轻拍着她,“这世上恩爱易逝,恨却最能历久弥坚,圣上拿这下了一盘让人去相互牵制的棋,一环扣着一环,不按他的来,他是不会让人得到解脱。” “唉,”许双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辛酸又无奈:“怎么又是你啊?” “心疼我了?” 许双婉在他胸口无声地流泪。 宣仲安却笑了起来,“所以啊,你要好好陪着我,我嘛,我也要好好对你,不能让你哪天也举起刀来对着我……” 许双婉打了他一下。 宣仲安握住了她的手,吻着她的额头不动,没再接着先前的话,另道:“这次,我也是他手里握的一枚重棋,但愿这一次,我还能走对了。” 他如今被圣上安排的身份,可真是太微秒了,一个走不好,还是粉身碎骨。 不过,算来,要比以前好太多了,不说别的,只说眼前的,圣上要是把式王当太子的这桩事的功劳强按到他身上,那他还真是能借着式王风光段时日了。 这厢又过了几天,太子被废了。 旨令一出,朝廷间没起什么波澜,倒是民间传了不少关此的风言风语,还有道那萧美人其实是太子的亲姑姑、姑侄相*奸的传闻来。 太子被关押了起来,但太子妃还住在东宫。 式王因此又上了归德侯府的门,他这次上门,是霍家来话说,说有些事,他们想几人都在场的时候谈一谈。 宣仲安想了想,便答应了下来。 这厢,许双婉这次也接到了霍家的帖子,而这时,她也收到了别的消息。 一是她一个小时相交,后来随父流放外地的手帕之交要随父回京了;二是她在许家的姐姐许双娣与当今的二王爷观王偷*情被发现,观王妃在闻信后,当场暴毙身亡。 观王妃就是之前她借着名目给侯府递帖子的那家王妃,许双婉听说她们俩交情甚好,情同姐妹。 这事还不算了,没两天,就传出了许双娣有孕,孩子不是罗家的是观王的,已有京中名医说她丈夫罗杰康根本就不能生的话来。 这观王妃身前只留下了两个女儿,一个两岁,一个还不到半岁,膝下无子,所以话传到到许双婉这边,就是她曾经许家的这个姐姐,要借着肚子进观王府当王妃了。 第66章 礼、崩、乐、坏。 许双婉听到这个消息,脑袋里一直回旋着这四个字。 君不君,臣不臣,子不子,终归,民不像民,国不将国,她家长公子跟她说的,她之前还听不太明白,在这一刻,她终于有点明白这是个什么意思了。 “姑娘,这……”采荷她们在一边听了也是傻了,这厢采荷开口轻声问:“真的吗?大姑娘要当王妃了?” 她没有什么不信这个消息。 像她们这样身份的人,要是出了这等事,被人乱棍打死也不冤,可姑娘她们这样人家的女儿命贵多了,不是能随意处置的。 就是要是当了王妃,这…… 大姑娘身份就比她们姑娘身份高了,大姑娘那时候头还不得翘起来? 采荷在心里叹了口气。 “嗯。”许双婉没有意味地虚应了一声,听不出是肯定,还是否认。 采荷便不问了。 也没两天,许双娣就又差人送了信来,说她想来看她。 这信就言辞很是客气,说有大事想跟妹妹商量,请妹妹拨冗一见。 许双婉知道她的大事是什么,没见。 她知道她姐姐是想从她这边借势,许家还不足以让她进观王府,别说当王妃,就是她进去当个妾,都不可能。 她现在还能从罗家全身而退,一是因为罗家现在比许家好不到哪去,在清洗当中罗家也是伤筋动骨,大伤元气,不如以前了;二则,观王妃娘家现在没出来人管这事,观王妃娘家在兄弟死后继承她娘家家业的是她的堂兄弟,现在看起来没为她出头,就是不打算为她出头了。 她姐姐这是运气好,还能被罗家下了休书,回了许家。 许双婉听说她现在住在了母亲那。 也不知道她母亲是怎么想的。 这头,被许父安排进母亲院里安胎的许双娣收到了被拒的消息,归德侯府连个拒帖都没给她发,就是让捎信的人带回了句少夫人很忙,不得空的话。 她气得发抖,朝许曾氏冷笑:“你看我当了王妃,不撕了她的皮!” 到时候,许双婉就是跪在她面前求饶,也休想她放过她! 许曾氏冷眼看着她,眼睛瞥了她的肚子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母亲的冷淡更是让许双娣怒火中烧,她以为她有了观王的孩子,回了许家,许家这群见风使舵的人不巴着她才怪,哪想,家中的妹妹们见了她避之唯恐不及,连她母亲,她的亲娘,也非要她爹塞了她银子,才准她入她院里住下。 她都快被这群没有眼色,目光短浅的东西气疯了! 他们给她等着!还有她娘,她娘,以后也别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许双娣心里恨得了极点,但怕她母亲看出什么来,咬着牙的她飞快闭上了眼,摸着肚子不停地深吸气。 “儿子,儿子,不生气,娘没事啊,没事……”她摸着肚子不停地说。 不过,她闭不闭眼,许曾氏也知道她大女儿心里是怎么想的,也无所谓她怎么想。 她以前没从她大女儿那里得到好处,以后想得到?难喽。 像她像小女儿那样的人,她都没管她了,她也没从她那拿着什么好处来,一个个到最后都露出了狼心狗肺的样子,没一个靠的住的。 还是钱最可靠。 许曾氏现在只想手里捞更多的银子,想来日后跟着儿子过,身上也不松快。她儿子她知道,以前还有许家帮扶指点,他还能捞着些好处,现在许家没落了,他的肥缺也就不是肥缺了,从他来了两次信,两次都是跟她要钱就可以看出,他没捞着什么好处,以后他还得靠她。 她手里必须握着银子。 许曾氏下了狠心,对丈夫也没以往的心肠了,想来也是好笑,以前心心念的她都不念了,也不盼了,这日子反而好过了起来,许冲衡现在要她办事,不仅得塞银子,还得赔脸色。 以前她哪能得。 她见大女儿摸着肚子喃喃说个儿子不停,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儿子,儿子,最好是个儿子,如若不是,她父亲再疼爱她,许家也留不下她了。 ** 没两天,宣仲安带着许双婉去了霍家。 这次侯府出动了马车。 马车是长公子昨晚拉回来的,崭新崭新,长公子还拉了少夫人围着走了一圈,跟她炫耀:“婉姬,以后为夫也可以狗仗人势了!” 听得婉姬一脸纠结,不知道她夫君她这自称是自谦,还是又丧心病狂随口来了那么一句吓她。 但今日他们确实坐上了新马车,沿路纷纷有人不停地打量他们的马车,许双婉躲在她家长公子的怀里,偷偷地就着他撩起的那一点空隙打量外面。 她算是出门出的多的,但在路上都是坐在轿中,是不能轻易撩起帘子看外面的,也不能让外面的人看到她。 她现在是沾她家不安份的夫君的光了。 她先前是不敢看,被他怂恿了两句,眼睛才往外溜,宣仲安很喜欢她这个样子,还鼓励她:“多看两眼,看看,他们多羡慕!” “以后再说起你的丈夫来,咱们的归德侯府来,”长公子说着笑了起来,“这些人不知道会说咱们家有多风光。” 霍家与归德侯府座落在两个不同的方向,归德侯府在东边,霍家在西边,以前东边才是离紫禁城最近,王公贵族莫不以在这落府自傲的地方,但几十年过去,风水轮流转,这边住的都是快落魄,或者已经落魄了的王公,显贵的就搬到西边去了。 西边风景好,有水有山,还有圣上大动干戈正在兴建当中的皇家园林,那是日后帝王散步游园的地方,以后再有王公想去那附近求一块地落府,就没那么容易了。 霍家眼光好,早早在那边福泽宝地择了一处落了府,现建的大宅也是住了快二十年了,再住两代人,这大宅也能成祖宅了。 这厢,马车路过一处时,有人在围着一处在看,指指点点的不知道在看什么,等马车近了他们才转过身打量起马车来。 这当中不知是谁,当着马车的面,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但被骑在马上的护卫拿长矛一指,那人又缩下了身,躲在了人群当中。 马车慢了,许双婉亲眼看着那人在人群的相护下,在后面溜走了。 宣长公子面带微笑看着这一切,跟外面的人说:“往前走,别耽误时间了。” “是。” 许双婉回头,抬头看向他。 她的美目比宣仲安在江南见过的清水还清,她长得太美了,美到他到最后,还是择娶了她。 也是因着娶了想娶的人,宣仲安对她的耐心绵长悠远,这时候也跟她解释了一下刚才的事情,“应该是有人冻死在路边了,他们在围着看。” “冻死了?”这不是三月了吗? “嗯,许是乞丐。” “现在天气不是暖和了?”许双婉小声地道。 冬天路有冻死骨她是知道的,但现在三月桃花都开了,天气暖和了,应该…… “应该是冬天就只剩一口气,这气断在了春天。”宣仲安淡淡道,嘴边含着点浅笑,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道。 他的样子,就像是在说什么再雅不过的美事,听得许双婉直发愣。 “今年比去年冻死的人要多几百个罢,我令手下人去算了算,三四百有。”宣仲安放下了帘子,手摸着她的耳,闭着眼歇息着慢慢地道:“这还是京城入冬前把乞丐赶出城外的数目,要是没赶出去,这城里面的人少说一两千也有,现在京郊外的那些地方,随便走过去就能碰到一堆野狗在打野食,这些人死了,也能让野狗饱几顿肚子,呵呵……” 也不知道是命太贱了,还是死了还有点用处。 “吓坏了?”怀里的人僵了一下,没有什么光亮的马车内,宣仲安睁开了眼,又低下头看着安静趴伏在她身上的人。 “他们死了?没人帮他们入敛?”她轻声问,声音小得要宣仲安尖起耳朵才能听清楚。 还好他耳力向来不错。 “嗯,没有。”宣仲安不想跟她说太多残忍的,只是淡应了一声。 “是了,他们原本就是没有人管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帮他们入敛,死后不被野狗吞噬呢? 宣仲安听着她的话,笑了起来。 他笑了两声,笑声止了,拍打着她的后背道:“以往每一年都有,不过,以后会更多,你知道为何吧?” “为何?”许双婉又抬起头来看他,这个,她想知道。 半暗当中宣仲安的脸孔看不太清楚,但他的眼,是这马车里最暗沉幽深的,“你看,现在随便打点人,那些人拿来的动辄十万两银票以上,我一个两部尚书,敞开了手收,你说咱们家一个月能收多少?” 许双婉没说话。 “婉婉,你替我算算。” “几十,上百万两……”许双婉舔了舔嘴说,“有吧。” 至少是这个数。 “那这些从哪来呢?”宣仲安诱哄着她往下说。 许双婉垂下了眼。 宣仲安没逼她,替她答了:“民脂民膏,刮了一层又一层,刮到刮无可刮,就剩穷山恶水和刁民。” “这还只是我们,”宣仲安抱紧了她,又闭上了眼,靠着车壁面无表情道:“上面啊,还有更大更难填饱的大口,要有享受不尽的美人,用不完的美酒佳肴,看不完的如画美景,这欲壑啊,岂是这些无能的老百姓能填得满的。” 他活着一天,这大韦的每一个子民,都要为他活着的一天被狠狠扒下一层皮。 怀里的人彻底安静了下来。 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背,低头碰了碰她的额头,良久才移开,“婉婉,去了霍家,你想如何就如何,想不给脸就不给脸,知道吗?” “知道了。” “不要怕。” 许双婉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有些事我是做不来,但摆架势这等事,我还是会的。” 她不可能跟人恶声恶语,但当个得势的侯府少夫人,尚书夫人,她还是当得来的。 “好聪明的姑娘。”宣仲安夸她。 许双婉矜持地笑了笑,她偶尔也觉得自己也挺聪明的,至少他叫他傻姑娘的次数少了不是? ** 这次许双婉随夫前来霍家,霍家的大门已开。 霍家有公子在门口相迎。 本来女眷是要跟着来迎人的女眷往侧门飞快进入的,但宣尚书拉着他戴着纱帽的夫人往正门走,霍家迎人的女眷,也就是霍五公子夫人在错愣过后,与迎人的丈夫眼神一交汇,就相继朝正门走了过来。 “可算把你给盼来了……”霍五公子夫人一开口就亲亲热热,“我昨天一听你今天要上门来做客,我就掰着手指数时间了,宣少夫人,最近可好?” “甚好,多谢五公子夫人。” “来,这边。”霍五公子夫人眼睛瞥过那宣仲安,朝许双婉伸了手。 许双婉朝他看去。 “你先进去,我跟霍家的爷先说说话。” “是。” 许双婉这才跟了霍五公子夫人进了门。 这时她们就站在大门边,再往侧门去就不好看了,霍五少夫人领了她往门里进,对这位侯府少夫人受丈夫宠爱的程度也是了然于心了。 难怪连见她婆婆的人都敢拦。 “今天呀,是我家五公子招待你家长公子,说起来,你们夫妻俩还没一起上我们霍府做过客吧?” “未曾。” “正好,今儿你们来了,我们霍府的桃花也开了,这花也是成了精,不正经,知道有美人光临,这花就一簇接一簇地开了。”霍五少夫人说着就笑了。 许双婉都被她逗趣的口气也说笑了,揭了纱帽一角,见路上没有男丁,便停下步子把帽子摘了下来给了虞娘,与霍五少夫人展开笑颜道:“多谢五少夫人美言,和贵府花仙盛情,我这就把脸露出来。” 霍五少夫人“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我还道我这嘴巴会说话,敢情那是我不够见识,比我更会说话在这呢。” “我哪能比得上您,凑个趣,还望五少夫人不要嫌我轻浮。”许双婉微笑着走近了她,与她接着一道往前行去。 “今儿我们在花林子里摆了桌,就等你过去了,那边还有几个跟我要好的几个嫂子弟媳,都是顶顶好的人,你过去了就知道了……”说到这,霍五少夫人转过头来,一脸真诚地道:“至于前段时日,我们家上门给你添的麻烦,还请少夫人见谅一二,等会啊,我们几个就跟你自罚三杯,向你赔罪,你看如何?” 这霍五少夫人也真是会说话,这本来是霍家的不是,眼看就要被她云淡风轻地带过去了…… 这给侯府送恶妾的事,是几杯酒就能了的事? 第67章 说来,霍府给归德侯府送霍莹的事,确实做得很是不讲究。 但霍府那时也有霍府的考量,这个老太爷也是首肯了的。 霍莹要是送过去了,名为贵妾,算是半个奴,但霍莹那个丫头,是个有熊心豹子胆的,那时候她还有圣上的话加身,霍家要是暗中再帮点忙,钱也好人也好,笼络人心的手段诸如等等,霍家总能都拿的出手,去了侯府,谁知道以后侯府会不会是她说了算? 许家出的女儿,没了娘家,半路死了,谁会说什么?这本来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小事,宣仲安想要跟霍家交好,这事只要他一点头,就成了。 到时候按归德侯府那点气数,宣仲安最后也就只能乖乖依附在霍府下面了,到时候是死是活,还不是霍家说了算。 霍家其实还存了点想用这个人的心,只是霍家打的这如意算盘落了空,到如今,竟然让归德侯府走在了他们的前面,霍五少夫人不知道老太爷是怎么想的,但她这心里有一点点莫名恼怒的。 她并不是不喜欢这个侯府少夫人,但那点喜欢,不过是因为这个人看起来还算聪明,这人要是身份一直低着她一些,这喜欢也就还能维持得下去,但要是有一天突然反过来,要让她去讨好这个人,那点子喜欢也就不剩什么了。 现在她就要讨好这个人,从她这里下手,一笑泯恩仇,她心中确实有点不是滋味,以往眉目之间的那点张扬的时高高在上也收敛了起来,不得不更谦和些。 但这厢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许双婉自打一进门,就没打算把霍家的这个把柄从手里扔了——她是要拿着以后好跟霍家翻脸的。 “见谅归见谅,但你们家大夫人和四夫人的话,也是让人难忘。”不说辈份,光说年纪,许双婉要比那两位夫人也差一大截,她这话不好说得不客气,但该说的她也是要说的。 “是吗?”霍五少夫人被她的话惊得笑声都大了。 “比方说,哪天我要是找一个辱骂过霍家祖先,咒过你家五公子去死的人给你家五公子添作为妾,五少夫人,你说,你会不会把我这人牢牢记住?”许双婉跟她温言道。 “你这话说得……”说到了她头上,霍五少夫人就不太高兴了,脸上的笑也淡了下来,“这一码事归一码事。” “您看,我光打个比方,您就不快了……”许双婉自嘲地笑笑,“您家当时那是逼着我要这个人啊。” 这来者不善,霍五少夫人的笑也是笑不下去了,她带着人往前走,不接话,也不说话,一路沉默了下去。 许双婉便也低了半首,看着路。 她发现她心眼也不大,以前不计较,就是没那个底气计较,因为清楚知道去计较比不计较的代价要大我了,现在她家长公子给她撑住了那股恶气,她发现不当个善解人意的人,其实还挺痛快。 至少,不用什么都要忍。 霍家今日出动了好几个家眷,霍五少夫人的弟媳,也就是霍家一代最为出色的公子,小小年纪就已经被封为了守城将军的霍六霍溆的媳妇也在当中。 她的身份也不一般,霍五少夫人才是郡主的女儿,她就是郡主,她父王超王乃当今圣上的堂兄,以前也有从龙之功,哪怕至今也是领着朝廷一等王公的俸禄,很受圣上优待。 霍六以前没封将军前,是京城里出了名的鲜衣怒马上的英武少年,超王本来不答应把她嫁给霍六,但女儿愿意,她又是他的老来女,便放纵了些,见她着实喜欢,就让她嫁给了霍六。 两人成亲也有一年了,霍家的这位六少夫人从王府换到了霍府过日子,说起来,衣食住行与在王府时未差许多,但这日子已经天差地别。 在王府,她只要讨她父王和母妃欢心就好了,在霍府,她要讨好的,看她不惯的,多不胜数。 日子不再单纯,她的一言一行都能被妯娌拿出来说道,挑刺,这让曾经王府天真无邪的小郡主好长一段时日经常半夜以泪洗面,也就这段时日,霍家突起风云,她的将军夫君也摔断了腿告假在家休养,她突然也觉得她应该为他们这个小家做点什么了。 今天这小宴,她是自告奋勇来的,本微笑带着丫鬟站在林口等人,但见到她五嫂一脸神色淡淡带着人过来了,她也看出了点什么,但笑容不变,先朝那位穿着一袭藕荷色的少妇望去,朝她笑道:“想来,这位想是归德侯府来的长少夫人了?” 大韦以长为尊,但富贵人家为长者最后能活下来的却不多,皆多都半路夭折了去,归德侯府却数代承侯府的都是长子,这在京城当中,也是不多见了。 “是,请问这位少夫人是?” “我夫君是霍溆,霍家的六公子。” 许双婉见了个笑脸的,便朝笑脸的去了,微笑道:“原来是六少夫人。” “里头坐,酒菜已经备好了。”霍六少夫人说着,还往路口那头看去,没看到她的夫君身影,心里也是有些失望。 林子里备了两处酒席,离得不远,听说他等会也是要过来作陪,不知为何现在还没来。 现在是五哥已经去迎客了,他这作陪要是晚些到的话,也不知道要找个什么借口才成…… “这边。”见六弟媳迎着客还分神,差点把人都挤到路边的水渠里去了,同她们走在一处的霍五少夫人赶紧眼明手快地搭了许双婉一把,把人带了出来。 霍六少夫人吓了一跳,赶紧朝许双婉笑了一下。 许双婉以前没见过这位郡主,不过其芳名还是听过一耳朵,这是真正的贵女,不是她这种不高不低的人家的女儿能比的,这下见人朝她不好意思地笑,也回了这个看起来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的小贵女一个笑容。 她这一笑,霍六少夫人也是回过神来了,走近她就跟她轻声说:“我头一次见你,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说说你喜欢什么呀?是吟诗作画,还是弹琴下棋?这些我都会一点,等会坐下来了,我们好好聊聊。” 她倒是极其天真烂漫,许双婉失笑,也轻声回她道:“我都不太会,懂的也只是点皮毛。” “怎么会?”霍六少夫人惊讶,“这么简单的事你都不会?那你在家都干些什么呀?” 霍五少夫人听着这句话,嘴角不禁颤抖了一下,很想拦她,但被这六弟媳妇身后那婆子冷冰冰的眼睛盯着,她只好强忍了下来。 六弟媳命好,身后有个给她撑腰的老超王府。 “算算帐本,过问一下府中采办等事。” “那不是……” “咳!”这时她背后的婆子重重地轻咳了一声。 霍六少夫人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马上把那句“那不是粗使婆子做的事”的话强咽了下去,改口若无其事地道:“你今儿穿的这个颜色真是好瞧,是哪个织染司供的布呀?” 许双婉失笑,“不是织染司出的,是京中布庄运来的江南那边的布,不是什么稀罕布帛。” “是吗?倒是好瞧。”霍六少夫人摸了摸,“就是不太柔,不像是丝绸的,你为何不用织染司……” “咳!” 那婆子咳得比她家长公子的声音难听多了,许双婉莞尔,与她道:“侯府用不到织染司出的贡布,我们府里一般都是像平民百姓一般,缺什么就着下人去采办什么。” “那你家里太可怜了,我都是织染司的送来给我挑的,我喜欢什么就给我送什么过来。”霍六少夫人同情地道,“我那里还有许多织染司没出的好多好布,等会你回去的时候,你尽管去我那挑,喜欢什么就挑什么,我都给你。” 这就是那位英明神武、霍家最为出色的儿郎娶的夫人? 说来,这位也真是贵女了。 是有些天真过头了,不过,许双婉对她也没轻忽之心就是,她是见过像郡主一样的贵女,她们不懂的,她懂;但她们懂的,习以为常的,她未必懂,也未必有。 就像郡主背后的超王,她就是有许家当娘家站在她的身后,五个许家也比不上一个超王府,这位郡主有的,已是一般女儿家十辈子都赶不上的。 “多谢六少夫人。”许双婉笑了起来,这时,她回过了头去,看向那了咳声不断的婆子。 那婆子本来咳得脸都胀红了,被她冷不丁一看,这眼睛都瞪大了些。 “宣少夫人,这边来。”霍五少夫人已经见不得她们再说下去了,她这位六弟媳,得罪人而不自知,再让她说下去,今儿这话就没法再说下去了。 现在霍家想跟归德侯府握手言和,归德侯府再可怜,轮得到在今天这种场面可怜它吧? 霍五少夫人头疼,心想不知道回头跟五公子说说,能不能让六弟把他这媳妇再关一阵子,等霍府度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要不然,他们三房好好的起势,就要被她搅坏了。 ** 接下来入了花林间的酒席,见到的是霍家大房和二房的三位夫人,这三位夫人就会说话多了,谈及的庶务也是许双婉懂的,这彼此寒暄几句,还是有话能说的。 不过这场面也有些不咸不淡,没有刀光剑影,但也没有多热情热络,许双婉看主要是霍少五夫人早前跟她们使过了眼色,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交流的,跟许双婉说起话来,说的都是京中新出了些什么杂耍玩意的这些无关痛痒的话,中间没有一句针锋相对,都是见好就收。 不过没一会,霍府的人来传过话后,这几位夫人明显热切了起来,尤其霍五少夫人也是侧身笑着跟许双婉道:“以后咱们两家,可是要多来往了。” “这是?”许双婉也靠近了她点,看到霍六夫人眼巴巴地看着那传话的人走了,满脸失望地跟她身后的婆子嘀咕了句话。 “式王的事,你家尚书大人说是这几天就能定下来了。” 许双婉摇摇头,“我还不知晓。” “我也是刚刚听我家那人过来给我传了一嘴,说是以后我们也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了,让我好好招呼你。” “是吗?” 霍五少夫人沉吟了一下,“霍莹的事,我今天就能给你个交待,你等我会……” 她欲要起身,许双婉拦了她的手,让她坐下,朝她摇头,轻声道:“不是我要跟你们要这个交待,而是这种事,我希望往后不会有了。” 霍五少夫人点头。 “那你们呢?”许双婉回问了她。 霍五少夫人看了她一眼,抿了下嘴,才道:“已经做好决定了,你日后就知道了,对了,说起来,有件事我很好奇……” “你说。” “你们家宣尚书这足智多谋的,每日吃的是什么?你跟我说说,回头我也依样给我家五公子照着来。” 许双婉浅浅一笑,还没回话,就见先前还满脸失望霍六夫人探过头来,有点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啊,我能听一听吗?” 她这话一出,场面静了不少,接下来,许双婉也没跟霍五少夫人说话了,就听霍六少夫人说话去了。 宣仲安没在霍家留太久,就差人过来叫许双婉与他回去。 送走了她,霍六少夫人松了一大口气,与她五嫂道:“我看她长得还挺面善的,人也恭顺,就是为人俗气了些,什么都不懂,不像个大家闺秀,难怪是出自名声不好的许家,说来确实跟归德侯府也是不般配,难怪咱们家要把莹儿嫁给他们家了。” 对霍六少夫人来说,霍莹说是过去为妾,但说是嫁也不为过,毕竟身份在那嘛,这用在平民百姓身上的规矩,她们就用不到那么多了。 “以后再也莫要说这事了,”霍五夫人送走了那一句应承话也没留下的宣少夫人,对着她这个不请自来的弟媳也是头疼不已,这时,她看向了大房和二房两房堂嫂那似笑非笑的脸,也是一脸莫可奈何,跟她这根本就看不懂人心的弟媳妇道:“她今日没说那事已经一笔勾销,也没说怎么解决,你以为她是不计较才不提的?你就等着瞧吧,以后霍府别想在她面前占到什么便宜了。” “她怎么能这样?”霍六少夫人见嫂子口气不耐烦,先是委屈地扁了扁嘴,又见嫂子干脆瞪她了,她又不以为然地道:“到时候叫我母妃跟她说几句话就是,我母妃说的话,还有人不听不成?” 霍五少夫人一听,这话是彻底说不下去了,迎着两个堂嫂嗤笑的脸,心力交瘁地叹了口气。 算了,哪怕是得罪小叔,她也要跟他说明白了,他媳妇还是暂且关起来,再好好教导一年半载的再出来吧。 ** 宣仲安很快带着少夫人出了霍家,上了马车,他问她:“羡慕吗?” “嗯?” “这霍府可比咱们像侯府多了,咱们沁园,还不如他们家一个赏花的小林子精致。”他给里头栽的都是柏树,那个还是他花了点小钱请一个兵营的兄弟带着人从山里挖回来的,一共也没花几个子。 “我不羡慕,你也不要羡慕……”许双婉还安慰他,“咱们家现在日子还能过,你不要跟他们攀比了。” “好,不攀比。”宣仲安笑了起来。 “马车也不要再打新的了。”家里有一辆旧的,再加上这辆新的,他们全家才几口人,够用了。 “我这还没耀武扬威够呢……” “以后需要的时候再说。”许双婉回去的路上,头一直是往外看的,等路过那处之前有人围着的地方,那地方空无一人,什么都没有。 等路过此处,她缩回了头,不再往回看了。 过了一会,她抬头问长公子:“你说,早上那个冻死的人,去哪了?” “现在应该堆在顺天府的后面,晚上会被扔到外面去吧,”宣仲安想想道:“外头有个比较大的乱葬岗,官府这几天白天收够了尸,晚上就会趁夜抬出去扔了。” 许双婉嗯了一声。 宣仲安低头,看她哭了,不禁笑着弹了下她的鼻子,“傻姑娘。” 这厢过了几天,朝廷又有了新的太子。 式王会被立成太子的事之前已经传出了点风声,等到圣旨一下,朝臣们也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更有甚者,都记不起式王是谁。 而站在前面的大臣对此也是有话想说,但也无话可说。 死去的皇后就生了两子一女,现在旧太子被废,这长子不成了,嫡次子代之,没什么不对的。 但式王这个人…… 老臣们左想右想,也想不出这个人有什么值得圣上看重的,且他这都默默无闻这么多年了,怎么就一跃而上了呢? 倒是内阁的那几个还知道点蹊跷的人甚是赞同圣上的这个决定,在朝廷没少称颂圣上为朝廷社稷的稳定所用的用心。 式王成了新太子的事尘埃落定,这头观王府也给归德侯府来了消息,想与归德侯府交好,归德侯府这边也很快跟他回了信,道忠臣不事二主,以后归德侯府会避免与观王府的一切来往,以免让人觉得有瓜田李下之嫌。 观王府一收到这封信,不禁皱起了眉。 这头,死去的观王妃娘家也是有所动作,开始造势要跟观王为他家嫁到观王府的女儿讨个公道。 而许双娣那边,也是让观王烦不胜烦,这也是明白了以前耳鬓斯磨时,她跟他说的她妹妹唯她命是从的话都是假的,王妃所说的她就是个投机倒巧的的人话才是真的,这时候他良心难得发现,应了王妃娘家那边的话,答应从他们家再娶个女儿进来,当女儿们的母亲,照顾她们。 许双娣知道观王要再次成亲,娶的人不是她后,现在观王根本不搭理她,连她出门去拦人都拦不到人。 以往她只要拐个角就能巧遇的人,现在就是她蹲守一天都见不到了。 这天她没见到人回来,哭着把许曾氏院子里的东西都砸了,许曾氏没拦住她,等许冲衡过来看情况,她扯住了要走的大老爷的手,冷冰冰地道:“你把她惯成了这个样子,如今还想一走了之,你还是不是个人啊?” 许冲衡气急败坏地朝她吼:“是我教她偷人的吗?你没怪你管教不严就算了,你居然怪我,小心我收拾了你!” 说着,他扬起手,巴掌就往许曾氏脸上扇去。 第68章 “你别以为我不敢!”许曾氏被打得一怔,随即,她朝许冲衡扑了过去,抓起了他的脸。 “你这泼妇,泼妇!”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 这时,许双娣也过来了,看他们打了起来她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等身边的丫鬟说夫人拉住老爷是想让老爷不走,给她撑腰的时候,许双娣当下就让丫鬟去栓院子的门。 可惜她这此举,还是没有拦住许冲衡,闻声赶来的许家仆人把大老爷救了出去,留下被他扇得头青脸肿的许曾氏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 人走后,许曾氏的院子静了下来,只余她们院里的那几个丫鬟婆子。 “娘。”一直站在旁边不太敢过来的许双娣,这时到底是过来了。 只是看到母亲红着的眼,她飞快别过了眼,不太敢看她。 “很惨是吧?”没想,刚才使尽了全力跟许冲衡厮打的许曾氏突然开了口。 许双娣没敢说话。 “很惨吗?”许曾氏回过头,问身边的老婆子。 “是,是,夫人。” “很惨不知道往外报啊……”许曾氏朝人喊着大吼了一句,又回过头看向许双娣,“我说,女儿,你是不是真傻?” 许双娣错愣。 “来人,给我派人往侯府去报,就说我快被大老爷打死了,让二姑娘快来救救我……”许曾氏说睚舔了舔嘴边的血迹,朝大女儿看去,“你知道怎么办了吧?” 许双娣当下就回过了神来了,摸着肚子颤抖道:“对对对,还有我的肚子,我的肚子,我的孩子也差点被打没了,让妹妹来救我,来救我们……” 双婉心软,以前是他们对不起她,她才硬下了心肠,许曾氏心里其实是知道的,她的小女儿把一切看在眼里,算的也很清楚,可现在她们都这么惨了,她们一个是她亲生母亲,一个是她亲姐姐,她还真能不管不成? 她不管,逼着她也得让她管。 ** 许曾氏来报信的婆子砸了侯府的门,请也请不走,末了,还是被侯府的下人拖出去,交给了巡夜的公差。 “二姑娘,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啊?那是你的亲娘啊,她都要被老爷打死了啊……”那婆子被拖走时哭喊道。 许双婉这厢已陪长公子在云轩堂那边用完膳回来了,望康睡着了,她正坐在廊边看着长公子练锻体术,这时听下人传回了婆子的话,她垂了眼,脸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来。 “伤心了啊?”长公子收了招,坐在了她身边。 “嗯?”许双婉转向他。 “休息会。” 是又想逗她罢?许双婉摇摇头,与他道:“没有伤心。” 说罢,怕他又要往下说,她又接了一句,“该了的早了了。” 她就是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心软,也怕母亲那个人找着机会就要钻空子,她就用多出嫁妆三四倍的银两,买断了她心软的机会。 不亏欠了,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想法了。 “嗯,好吧,那也不怕人说你?” “说吧,”许二姑娘微笑了起来,如水的眼睛瞧向了他,比春水还缠绵,“这样与您也更配些。” 宣仲安先是一呆,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当着下人的面就把她抱了个满怀,“配,极配,这下我们走在一块,就没人说我们不配了。” 这凶夫恶妻的,确实再配不过了。 而这时,许家已是强弩之末。 这次因为式王成了太子,式王在人面前更是说他与宣兄相交甚笃,肝胆相照,情同手足,搭上了新太子这股风,归德侯府这次算是真正的起势了,许冲衡在外没少说他是宣仲安的岳父,想借此再重新回到官场。 此前,他被吏部的新尚书清洗了出去。 有被许冲衡问到头上的,就托人问到宣仲安头上了,问他们两家是不是和好了。 宣仲安跟人说:“前几天还有许家的人骂我娘子狼心狗肺,这话在我侯府门前还没散呢。” 这话一出去,再仔细打听打听,这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朝廷这时候也是乱得很,朝廷大臣折损了近四十余位,外地官员纷纷被调进京来任职,在他们手下,各部官员更是惨遭了一轮血洗,各部现在都不太稳,人人都以自保为上,京中官员就更是如此了,他们已经安逸太久了,很怕在这轮上下去了,就再也上不来。 许家女与观王通奸那事就是明目张胆地公诸于世了,这时候也没几个人有心思去管,去理会,就当听了那么一耳朵,稀奇的只是在心里以为富贵人家比寻常人等更要脸面的平民百姓罢了。 这种偷情之事,在官员当中也不见得少了,朋友之妻不可戏那只是说出来的戏言,说起来也是调笑的,要知这真戏起来,别有一番趣味,只是这到底放不到台面上来罢了,所以他们就算表面上听到这等事会跟着义正词严批判几句,心底到底是一些不以为然的。 说起来也是怪事,京中官场这几年怪象颇生,出的荒唐事一桩胜过一桩,老百姓们口头上骂着这些贪官污吏贪得过多,生儿子都要没屁*眼,早晚会得报应,但又很艳羡他们家中家财万贯,妻妾成群。他们对读书人景仰万分,求的也不过是儿孙们也能像那样,风光无两,被人羡慕,至于被他们诅咒的报应,就被忘却了。 等观王还是娶了原观王妃家的女儿,众官员听到也没什么奇怪的——还真会娶一个通奸之女当正妻不成? 观王也是在酒宴上跟友人叹然,“不过是鱼水之欢,逢场作戏罢了,哪料那许氏娘子当真了,我看她纠缠我,也是喜好此道中人,却没想她心机颇深,有那麻雀升凤凰之想。。” 不过是玩玩,玩玩之余要是能得点好处,那是再好不过,得不到也没关系,他顶多也就是赔上点名声。 观王乃宫女所生,他生出来没几年母亲就死了,在宫中一向不好过,出宫立府得了王府,得了每月的王爷俸薪,这日子才好过起来,如此他向来在女人身上不花什么金银钱财之物,许家女贴上来,他也就送过几支银钗罢了,这还是下面人孝敬他的,着实算不得什么。 他友人一听,也是无关痛痒地道了一句:“这许家也是不成气候了。” 倒是他们身边有个官员,平时以溜须拍马见长,人也好色,这时酒上了头,不免放浪了些,只见他听了他们的说话,色眯眯地道:“这许家出来的女儿,莫非那上功夫颇好?你们看,那宣尚书可宝贝着他家那位少夫人呢,嘿嘿,嘿嘿,听说为着她连霍家送的妾都不要,也不知道那个是个什么滋味啊?” 观王一听,眼睛溜了一圈,当下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那改日要是碰见了,得好好见识见识不可。” 这见识是为何物,在座的这几个风月场中的常客岂会不知,当下心照不宣,一个比一个笑得淫*浪了起来。 许双娣到底是败坏了许家女的名声,许家这段时日已经订婚但被退了婚的婚事就有三桩,几房本已日子难过,这下因家世败落,名声也毁就彻底败落了起来,这墙倒众人推,许家以往也没结过什么善缘,这等时候连扶他们一把的人都没有,几家聚于许伯克这个太老爷面前,让他给他们一个说法,许伯克被他这群不孝子孙也是气倒了,他这一倒就没起来过,人中风不能动了。 许冲衡这头又去跟许曾氏打了一架,怪许曾氏去侯府败坏他的名声,丢他的人,这次他下了死手,是带了仆从过去的,这次是真把许曾氏打得头都破了,血流了一地。 许双娣本来见父亲声势太大,躲了起来,但许冲衡在求官的人那得了侮辱,这心里邪火哪是那么容易好发泄的,他把他的求官不成归于许曾氏这母女身上,见许曾氏昏了过去,他把许双娣从她的小房间里拖了出来拳打脚踢了好一会,才算把心口的恶气出了一半出来,这才领着下人愤恨离去,留下了血流了一地的许曾氏和许双娣。 许双娣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两天后,这天晚上,她半夜提了刀去许冲衡的院子,想把她父亲杀了,但走近院子被守夜的下人发现,许冲衡怒不可遏,竟把她押进了祠堂,行族法把她关过鸡笼里,沉河淹死。 许家的人纷纷答应,骂她淫*妇,荡*妇,许家女眷更是恨不得她死,有那甚者,提了屎粪倒在了她的身上。 许双婉知道这事,还是她父亲着人来报给她听的。 许冲衡竟拿了这事来跟她示好,说她姐姐以往欺压她的恶,败坏他们许家女名声的仇,他这次做主替她们报了! 许双婉听到这说法,被气得发抖! 她就不信,许双娣偷情之事被闹得这到大背后没有许家的手笔! 许双婉这次也没有出面,这时候她也出不得面,许家不知会拿这个从她手里换多少好处才会松口。 但她还是想了法子,从许家家族那边入手,找了个族老带头,把许双娣救了出来。 许家也不是一个明白人都没有,族老几家那边几支比不上许家,但当中还是有几个人不像许伯克那般的为人处世,唯利是图,不分黑白,以往也因着跟许伯克行事不一样,跟许伯克这一支关系不密切。 这次许冲衡为了行私刑,找上了家族,这才有了他们的出面。 他们也不喜欢许双娣,他们就是关系远,他们也同是许家没出五服的亲戚,出了许双娣这么个人,他们家中闺女也是会受些影响。 就算影响不了她们真正能成的婚事,但被人说道起来,总要多几句闲言碎语。 但许双婉这边派来的人跟他们许了一些他们能用得到的好处,两相一权衡,几个族老商量了下,也打算睁只眼闭只眼,放过许双娣,给她留条命了。 许双娣被救出来也是奄奄一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救她的人是许双婉派来的,她抓着那人的手朝他嘶吼道:“告诉许双婉,我恨她,恨她这个婊*子,别以为她救了我我就会感激她?她早干什么去了?我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全是因为她,是她,是她,我至死都不会原谅她,只要我活着一日,我就会咒她不得好死,有朝一日下场比我还惨!” “她怎么不去死呢?”许双娣最后哭着道,困惑不解。 她明明才是许家的嫡长女,长得最好看,才情最好的那个啊。 她才是那个最讨男人喜欢的人啊。 救她的人听了没打算把她的话传给许双婉听,但他把少夫人让他给许双娣安家的银子扣了下来,没给许双娣安排去原本她该去的富庶的南边,而是把她放在了去往北边走商的马车上,给了带路的一点钱就走了。 许双娣走后,许曾氏朝侯府递了最后一次话,说她要去江南找许渝良,想临走前最后见许双婉一次。 许双婉想了想,应了。 许曾氏一见到许双婉,未语先泣,眼泪流个不停。 许双婉看着老了不少的母亲,头发也不像以前那般黑了,中间银发斑驳,竟跟一下子就老了十岁似的。 她朝她的母亲笑了笑,笑得浅淡又温柔。 “你怎么对我那么狠啊?”许曾氏看着她的样子,心跟被刀子割了一样地疼,她弯下了腰痛哭着,“明明对不起你的人不是我,是你爹啊,是你祖父他们啊,你怎么就不帮我一帮?你以前都是帮我的啊,我是你的娘啊,婉婉,婉婉,我是你的亲娘啊!” 她痛不欲生,无法理解,“你怎么连亲娘都不要啊!” 听着她的话,许双婉笑叹了口气,眼里泛起了泪。 这就是她的娘啊,她的母亲,她曾经以为在那个家里,至少是真心疼爱她的母亲。 后来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这岁月啊,真是轻易就能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那,您怎么连亲女儿都不要呢?”许双婉走了过去,蹲在她面前,扶着她的手,眼睛含着泪笑问着她:“您怎么就不怕,您当初帮着他们推的那一把,我就魂飞魄散再也不会有命了呢?您,怎么就不怕,事到如今,您还到我面前来责问我,是在我心上的旧伤口上撒盐,再让我痛一次呢?在这一切过后,您怎么就还能喊得这到大声啊……” 第69章 许双婉也知道但凡她软弱一点,她母亲就能把她带到她母亲想要的那个点去了。 她没允许自己拿归德侯府去换她母亲的疼爱,与她没得到过的父亲的喜爱,她知道她永远都满足不了他们,就是换,换的也不过是一时罢了。 她母亲也应该多少知道,她拿来了换了以后,她在归德侯府过的会是怎样的日子。 那种日子,她不也过过?为此,她甚至怨恨舅舅,恨舅舅一家是拖累,让她得不到婆家的喜欢,与丈夫的喜爱。 她自己明明就过过那样的日子啊。 换到她的女儿身上,她怎么就不会心疼一下呢? 她母亲都忍心她过不下去,她又何苦来哉,非要求他们身上原本就不给她的感情呢? 得不到,就得不到罢了。 “你有能力啊,没有能力,我就不求你了啊!”许曾氏也抓着她的手,再次哀求:“婉婉,我知道你不容易,可你现在不跟以前一样了,你有儿子,你在这府里说话算话,这府里就你一个夫人……” “许夫人!”许双婉打断了她的话,眼睛刹那冷了下来,“我归德侯府的侯夫人还好好地在着呢,您要是不客气,就休怪我无情了。” 什么就她一个夫人! “好好好好,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我掌我自己的嘴行吗?”许曾氏抽向了自己的脸。 许双婉没拦她,她站了起来,站着看着她的母亲,饶是如此,也还是不忘算计她的母亲,在这一刻,见到她母亲那刻隐含在心底的痛楚淡了。 她母亲还是学不会靠自己,总是忘不了把自己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以前是她父亲,现在,她成了她那根救命稻草…… 她静静地看着她的母亲,直到她停了手。 “何必呢?”何双婉开了口,回身坐在了她的对面,目光直视着她的母亲:“你伤害自己,什么时候你凭这个得到过你想要的?你在父亲那里吃的苦头还不够吗?” “不要跟我提起他!”许曾氏朝她吼道,“他不是个人,是个畜牲。” “母亲,天色不早了,您该回了。”晴朗的上午,外面蓝天白云,沁园的树都长了绿叶,许双婉想等会她回去的时候往园子里走一走,静一静心。 她小时候尤为喜欢游园,看树看花草,路过小溪还要去找一找里头有没有小鱼,她曾天真烂漫过,甚至跟父母开口,希望他们有天得空,能两个人陪她一块儿去园子里走一走,看看她在园子里找到长得挺拔不弯曲的高树,和开得最美最长不凋谢的花…… 当时,她挑了个父母都在的时候跟他们说了,父亲当下就怒骂她小小年纪就心思不干净,去那不该是她这个姑娘家该去的园子,母亲也是叹气地看着她,像是她惹了不该惹的祸,替她添了天大的麻烦…… 他们都对她很失望。 许双婉到这时候,才突然想起了七八岁前,母亲对她其实也很失望的事来,觉得她不讨父亲喜欢,嘴笨人拙,哪怕母亲不高兴、哭泣的时候陪母亲的人,给母亲擦眼泪的人是她,不是姐姐,但母亲说起她来,十句里有八句都是“你怎么不及你姐姐的一半”…… 她后来经过努力,在母亲那里得到的多了,可惜啊,这年月太短太短了,短到她还没过双十,就已失去了。 她真是没什么亲人缘。 “婉婉?”许双婉镇定的话让许曾氏呆了,看着侯府本来在外面的下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来请她出去,她慌了,“婉婉,不对,婉婉,娘又说错话了?” 她已年老,脸上还有着没褪去的伤痕,看起来,太可怜了。 许双婉没看她,她发现就算到这个地步了,她还是不忍心去看曾生养过她,也对她好过的老妇人。 “许夫人,前路漫漫,一路珍重,”她侧着身,半蹲下身,“双婉与您,就此别过。” 且后会无期。 福罢,她站了起来,转身而去。 许曾氏在背后凄厉地叫了她一声,“婉婉,女儿!” 她的女儿啊! 没多时,许曾氏被侯府的人送了出去,她出了门,见侯府的人转身要走,她动了动嘴,终究还是把那句不好意思说道出来的话说了:“你家少夫人,没东西给我啊?” 侯府的人朝她摇了摇头,转身回去了。 许曾氏站在侯府门口,良久,直到身边的下人小声的叫了她两句,她才闭上眼,凄凉地哼笑了一声。 女儿啊女儿。 女儿都是不可靠的。 难怪老人都说,人最后能靠的,都是儿子,只有儿子才是最好的,果然不就是如此? ** 许家不知道,这次许家能在清选当中逃过一劫,不是凭的圣上曾经的喜爱。 老皇帝一个连自己的太子都废得毫不手软,还能下得起杀手的人,不会在乎一个旧日的臣子。 许伯克当年凭的就是那见风使舵的功夫让他当了吏部尚书,老皇帝当时不过是想这么个人放在这个位置上,至少许伯克是不会认错这朝廷当中的任何一个官员。他要的就是一个能把官员名字来历都记住查清的吏部尚书,至于他有多能干,老皇帝还真没指望,他安排在吏部的侍郎把剩下的事做了就行,至于许伯克凭着这点去抠这些官员的老底要银子,只要许伯克咬得动,他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总得给他点甜头,这人才会不遗余力帮他盯着这帮官员。 但许伯克老了,这几年家里富贵了,也没当年那股子利索劲了,呈上来的奏折一年比一年空乏,老皇帝也是看出来了,这人已经不会再动手去查新任官员的底细来历了,只要给银子就能先把事了了,这样下去,弊就远远大于利了。 这个人已经没用了,老皇帝是不介意腊月那场大变时,那位两部尚书趁乱报私仇,把这个在他有难时雪上添霜过的岳家收拾了,但那时候宣仲安没动,许家也就在他的睁只眼闭只眼下,逃过了一劫。 许家到底是他媳妇的娘家,宣仲安不动许家,到底还是怕把她架在流言里烤,她已经是娘家不要的女儿了,要是娘家在他手下被清洗了,那时候说她的话就更不轻省了。 许家沾了她的光不自知,就没个清醒知道的。 所以这厢等他忙完公务回府,听到送走许双娣的差人回报了许双娣走前的话,和他把人送到了西北走贩的马车上的事,他冷冷翘起了嘴角,看向那半边脸没了的差人道:“你做的很好。” 那差人,也就是送了妹妹施如兰去药王谷成了亲,就回京投靠了宣仲门下的施家长兄,不过他现在不再姓施,而是随了母姓,改了名,名为焦钟。 焦钟曾随母打理过族中田产铺子,宣仲安在用过他一段时日后,就把他放在了少夫人的下面,帮着少夫人打理她的私产,顺便帮她跑腿处理些不用她出面的事情,当了她下面的影子掌柜。 焦钟没把话告诉少夫人,但告诉了长公子。 得了长公子的话,他点了下头,“那我退下去了。” “等会。”宣仲安留了他一句,“一个字都不要跟少夫人提。” “属下知道,一个字都不会提。” “还有……”宣仲安看向他,“你给那车夫留了多少路费?” “十两送到那边的路钱,还有二两的伙食费。” “二两?” “是。” 宣仲安走到了他的面前,手下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干,去罢。” 花完了这二两,那许双娣要是想再有口吃的,那就得她自己想办法了。 他也就不用再派人上去补人一刀了。 他家那少夫人是假恶,让她去真刀实剑地去伤害许家的人,她这个极会念旧情的人做不到,当初他不过随口一说,让父母亲把她从小园子里带出来,她就把那份情记到了现在,甚至把人都赔给了他。 但宣仲安却是真正的凶人,别人给他一刀,他能把人整个头囫囵地切下来抛着玩耍而面不改色,许双娣说了那番话还能从他这讨着好那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如果往后她的后辈子生不如死,那还好说。 一个女人,身无钱财,还有点美貌,为了口吃的,那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而往西北走商的走卒贩夫,那身份地位跟曾经的她,这已是天差地别…… 从云端掉到泥地里,这滋味,她就慢慢尝,慢慢品罢。 焦钟这个人,也真有意思。 宣仲安觉得把人派到他少夫人手下当事,看来他这决定下的不错。 等许曾氏也去了江南后,宣仲安才是真正地松了一口气,他倒不怕许家时不时跳到他眼前来,就怕许曾氏带着她那个女儿老缠着他家婉姬不放,阴魂不散惹人不快,至于许冲衡他们这些人,宣仲安就没打算让他们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这次许双婉暗中出手,根本就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也就没人想到许双娣是她救走的,许家族里那边,在两个中举多年没有谋到官位的族子在离京几百里外的两个小县里得了两个九品芝麻官的官位后,就没人出声了,有人问起,也是含糊地说被人带走了。 这时候许曾氏也离开了京城,许家那些亲戚们还以为是她带走了她。 许家这事,到底算是歇停了下来。 姜家那边这天姜张氏来侯府送吃的,跟许双婉提起了许冲衡要把大宅卖了的事,她一个来京的族兄想买,他来京也有一段时日了,知道许家跟侯府的恩怨,就问到了姜家的头上,想托堂妹问一问,这宅子可能买。 许家急于脱手,这价出得相当低,这时候也是朝廷还在查大额剩下的那几十张万两官票之事,说不出来历的人不敢用手中的银子,这许家的宅子一连几天都没人买去,要不然早被人捡走了。京城当中这么大的宅子不多见,价格低到这个地步的更是不多见,这便宜是可遇不可求,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所以张氏那族兄也是想了又想,还是想要那宅子把家里老少都接过来,还是找了堂妹往侯府这里递了话。 这宅子买了,莫说族兄一家人能在京里落家立府,以后姜张氏自己的父母亲人来了京也有落脚之地,姜张氏便应了。 那张氏族兄这等慎重,自然也是怕得罪侯府,不想与侯府有丝毫交恶,姜张氏也是这个意思,与许双婉道:“你要是觉得心里不妥,就跟我直说就是,说来我那族兄也不是要帮许家什么忙,就是房子价钱都实在,也难得,在京里也是找不出第二处这样合适的了,但要是不行,我族兄说也不急,另找就是,毕竟咱们以后也算是亲戚,来往之间要是因这个起了闲隙,心里有了那疙瘩,那就不是我们张家的本意了。” 张家本就是个做事极讲章法的家族,经几代人一丝不苟地奉行家规,才有了张家如今这等光景,现在张家来京安府,过两个月,张家还有两个在外为官的族兄也要进京为京官,张家这也是更上一步台阶了,在这等时候,再小心也不为过,姜张氏也是赞同她许兄的想法的。 这面子,总得你给了人家,人家才会给你。 “没什么不妥的,”张氏买个宅子一家人住,还惦记着侯府她这里的这点面子,许双婉哪有说不妥的,便摇头道:“尽管买就是,那宅子我住过,大,且精致,许家也是花过不少心血在上面,极适合一家几房几代人住。” 如果这宅子只卖不到十万两的话,在这京里,已经是极低的价钱了。 但许双婉知道,如今这钱比以前要值钱了,以前户部的官票印了一套又一套出去,私自多印了好几倍,让钱都不像钱。 十万两看起来多得不像话,实际上在各大家族当中,这十万两算不了什么,现在这官票已经收了一大半回来了,而那落到民间的,就真正算是钱了,民间尚还不知道,他们手里就是握个千把两,已经比以前的一万两都还要值钱。 这也是许双婉没给她前去江南的母亲许曾氏再添点什么的原因。 她给她母亲许夫人的那十万两,是经过户部洗过后的十万两,哪怕许夫人这后辈子身上只有这十万两,她还是可以富贵一生无虞。 “那就好。”姜张氏一直看着她脸上,见她确实没有什么不快,这心也就放下来了。 “但现在的钱比以前要值钱了,你们心里也要有个数。”许双婉提醒道。 “这个,我们家也是跟他提醒过了,他知道。” 许双婉见他们心里有数,就不再说了,留大表嫂在这里用过午膳,就送了她回去。 这天洵林也因学堂休沐回了家,看到小侄,他惊讶得很,看了又看,末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嫂子道:“我小侄怎么瘦了?胖嘟嘟呢?” 怎么脸上两边的肉坨坨都没了? “这是长开了,你看,小侄是不是跟你长得像?”许双婉指着儿子清秀了一丁点的脸问。 宣望康其实还是很胖,洵林看不出来,摸摸自己脸,将信将疑地道:“是吧?” 但看了一会,他就觉得像了,喜滋滋地道:“是长得像我跟长兄。” 洵林现在才是长开了,长得跟他大哥有半分像,尤其是鼻子和脸形,跟他大哥是一模一样,他大哥长得不太像他父亲,而是像了祖父,洵林因此也开心得很。 他出生时,祖父早已经仙去很多年了,对于父亲的父亲,外祖父跟他提起来也是敬仰得很,洵林对他满心仰慕,对于与他长得相似之事与有荣焉。 ** 这厢宣仲安也是到了公务最繁忙的时候,而朝廷上对他置疑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多了。 有人觉得此时朝廷官员已经调当到位,他不应该再担当两部尚书了,说是他应该放下户部那头,专于刑部之事。 因此,他们没少参宣仲安很少去户部的事情,宣仲安不得不两头打转,这天晚上回来还没赶上晚膳,气得他一回来就倒在榻上呻*吟,放狠话:“我早晚要把他们一个两个都杀了!全杀了!一个都不留!你们给我等着瞧……” 长公子对着空中手舞足蹈,好像这样就算不能把人杀个干净,也能让他们掉一半血似的。 他又打打杀杀了起来,许双婉见端水的丫鬟站在门口颤颤抖抖,抖个不停,心道她想把采荷她们择人嫁了的事还是再等一等罢。 她们要是嫁了,她找几个不在长公子面前双腿发颤的丫鬟都不容易。 “进来。” 长公子是个开口就要杀人的,少夫人却是一直温婉可人,也从来不跟下人无故发脾气,这些新进侯府的丫鬟甚至都没见过她高声说过话,到底是少夫人可靠,她们还是端了水进来,就是一把水盆在少夫人面前水盆,就恭敬地退到了房角等着吩咐,再进一步就不敢了。 以往还会挤了巾帕过来,只等少夫人吩咐,就帮长公子擦脸。 少夫人干脆挥退了她们,也好跟他说话。 等她扬声问到外面今日跟着他的人是阿参后,有他守在外面她也放心了,动手挤了巾帕出来给他擦着脸,道:“他们也是闲的,你别理他们。” “哼,什么闲的,没见他们不忙过……”宣仲安把头抬到她腿上躺着,靠着温香软玉,这心里才好过些,“太子搬进东宫的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式王府之前动静挺大的,这两天彻底没了声响,应该是都进去了。 “前太子妃没搬出东宫你知道吧?” “知道。”他不是跟她说过? “这太子和旧太子妃住在一个屋,现在就差没一个被窝了,你说那些人,能闲着?” 许双婉默然,仔细地给他擦好脸才轻声问:“太子妃为何不搬出去啊?” 毕竟新太子已经进来了。 “她怎么敢搬?她这一搬走,以后想见皇太孙就更难了,现在好歹跟太极殿离得不远,一搬走,不是僻苑就是冷宫,别说见不到皇太孙了,就是份例都是要差上大半截。” 许双婉彻底没话了,这搬不行,不搬看来是更不行,在这事上,她丝毫不占道理,住下去,这名声也是别想有了。 第70章 “那我想想。”少夫人无声地笑了。 宣仲安在她腿上用了点吃食,说了会话,就睡了过去,许双婉也没挪动他,在陪了他一会后,才把他的头从腿上挪开,让他躺在榻椅这边睡,待她忙完夜间的事,又给望康喂了次奶,又把望康的摇床搬到了躺椅这边来,她则缩进了他的被窝里睡了。 途中宣仲安没有醒过来,睡的很香。 等他半夜醒来,准备起床上朝,他还不要脸地朝少夫人抱怨:“你怎么不叫醒我往床上去睡?我连口都没漱呢。” 许双婉笑着点点头:“那下次叫醒你。” 长公子撇了下嘴,不太高兴地道:“好罢。” 他就是那么一说,又不是真让她做。 不过等少夫人侍候他更完衣,长公子吃着热呼呼的早食,就又高兴了,就是望康朝他哇哇大叫,也不嫌弃儿子没有世家公子的风范了,而是朝他扬头,让他再叫一个。 “不早了,去吧。”许双婉见他用过早食,还要跟望康说话,忙抱着望康看着门道。 宣仲安收拾着官服,拂了拂袖子,假装不在意地道:“诶,这家里,也是没个留我的。” 说着,就往门外走。 许双婉也没追上去,长公子走到门口回过头朝她怒视了一眼,这才出了门。 等出了门,他就变了一张脸了,脸孔疏远冷淡,眼波无绪,这脸乍一看,十足十的活阎罗。 咬着肉饼,带着几个护卫长随在等着他的阿莫阿参一见,肉饼也吃不香了,一口咽下,吆喝着护卫赶紧牵马的去牵马,先走的先走,阿莫更是说完话就往前一步跟长公子谄媚地笑道:“公子,今儿早了一点啊,少夫人没留您呐?” 长公子斜眼冷冰冰地瞅了他一眼。 阿莫望后看,道:“瞧,少夫人抱着小公子出来了。” 宣仲安转头一看,看到了她,冷肃的脸稍稍好了一些,嘴角也往上翘了一翘。 不过,就一眼他就转过了头,抬头看了眼天色,“走吧。” 家再好,也不是他想留下就能留下的。 ** 许双婉抱着望康目送了他远去,又回房休息了一会,等到辰时才去了婆母那边,跟她请安,随后留在了那边处理家事,没事的时候就跟着婆母绣绣花,说说话。 侯爷也是每早一早就要出去,宣姜氏送走了他,就是盼着儿媳妇过来。 儿媳妇对她极好,侍候的只比以前的下人更周全更用心,宣姜氏绣着她的花,时不时吃点零嘴,用点补膳,再听儿媳妇跟她讲的一些书里的事情,听她念上一段再跟她讲上一会,再抱抱孙子,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下午许双婉不留在听轩堂这边,她要回沁园准备丈夫回来的事宜,又要备一家人的晚膳,事情忙了点,要见的下人就多了些,有些还是府里的那些管事的,婆母惯来是不太喜欢见这些人的,她便把事情就留到沁园那边吩咐去了。 不过傍晚要是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长公子要是托人回来报晚膳不回来用,许双婉还是要回听轩堂陪公婆一道用晚膳。 归德侯现在还在忙建国学府的事,国学府留侯府不是太远,坐半个时辰的轿子就能回来了,外边到底是没家里舒坦,且他要是这一天不回来,也就抱不到孙子,孙儿的事长子那边也是跟他说了,晚上就不抱出来了,得放在他们那边屋里,省得夜里惊了神。 许双婉没请奶娘,但让虞娘带着两个她挑的忠厚,实心眼的丫鬟照顾着,望康被侍候得精细,但抵不住他是个皮实的小家伙,现在能发声了,冲谁都哇哇叫,手舞足蹈,谁也不知道是在喊什么叫什么,却把归德侯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父亲和小叔小时候,就从无他这般的壮实活泼。 侯府这边家里一切都好了起来,归德侯现在对这个儿媳妇也没以前那般远着了,到底是把这个儿媳妇当成了自家人,很多不便交到他夫人的事也交到了许双婉手里,就是他的那份银子,也是交给了她。 他跟她说的是:“我这些,不是给望康的,就是给洵林的,你是个厚道的,放在你手里我也放心,你拿着罢,去置田置产还是拿在手里都好,等我百年后,你就看着给望康和洵林分一分,到时候洵林好点,你就给望康多分一份,洵林要是差些,他这个弟弟就得仲安和你帮扶一把了。” 说罢之后,他沉默了一下,又朝儿媳妇道:“不是不留一份给你和仲安,仲安比我出息多了,有他给你挣命,你就不用担心那些了,他到底是比我强了去,我也放心他。” 归德侯现在手里银钱不多不少,每个月能有个三四百两,他又是个不爱喝花酒的,且现在都是人奉承巴结他的多,要他出银子的地方就少了,有时候还能拿点孝敬钱,这钱一算下来,每月就有这个数了。 这放在普通小富人家,也是能将将过一年去了。 许双婉是个识数的,她以前在许家,认识的人天生大富大贵的少,皆多还是那些来京新上任的,多是一般人家出身,她母亲带着她去跟这些人家做客,虽说是做客,其实也是受祖父和父亲之令去摸人家的底的,临走前还要带走一些,许双婉因为还遭到过那些小姐妹的唾骂,被她们骂过几次,也就知道一般人家跟富贵人家的区别了。 他们过一个月所花费的银钱,可能是人家一年两年才能花到的。 长公子跟她说起这些事来,也说这些人家下面,还有更穷的,有些真正的穷苦人家,终其一生都只有一条裤子穿,不像他们,每年四季都要换新的,穿厌了颜色,还要换一个再置一身才妥。 许双婉本来是个善当家的,也是怕侯府日后想用钱拿不出,她现在确实是只要手里有余钱,就拿去置产去了。 毕竟她家长公子也说了,以后家中怕是不能以收别人的银子为生,还是靠自己府里的产业为生来得长久些。 因为大批官员的清洗,现在脱手庄园田产铺子的人家也有很多,长公子也是在里头挑了些让她选,她在当中也是买了几个铺子,又接手了一些田产和地,京城的几个肆里也多了几个铺子。 现在公爹把他那份银钱给了她,许双婉心想着日后这些就留给洵林罢,至于望康和以后的孩儿的,她这头就跟他们爹多辛劳些,早早为他们备些就是,当下便应了公爹的话,也没说这些以后留给洵林的大话来,仅道:“儿媳晓得了。” 宣宏道见她不推托,也是欣慰。 如岳丈跟他所说,成一个家难,败一个家易,这家既然成了,那就好好守着,如此才能一代胜过一代。 宣宏道也是看着长子在外几次以身涉险,才夺了侯府现在的这点安虞,于是心底里的那些愤慨嫉世也就全然无踪了。 总不能当儿子的拼了命,他这个当爹的,却老是拖他的后腿,毕竟,儿子想把侯府救下来,再发扬光大,为的也是他,这也是想一生最大的想望,现在眼看这想望有成事之日,他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他更是谨小慎微了起来,以前他还四处游走跟人攀交,现在则是有人巴着他,他连在外吃酒的次数都少了。 这人心顺了,许双婉也是看的出来,侯府比她刚嫁入时安宁多了,气也是沉了下来。 她初嫁进侯府时,侯府的公婆,还是小叔子也好,都让她有种他们像那易碎的瓷瓶一般的感觉,连下人也是脸上透着一种绝望的麻木,让人胆颤心惊,她老觉着她要是一个失手,就会砸碎一地的碎片,遂她也是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也成了一件被人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器。 现在,不管如何,哪怕侯府还在生死当中挣扎,但这个家已经有了活气,尤其是洵林,他从一个随时都会大吼大叫的小儿成为了一个活泼开朗的侯府小公子,这是许双婉嫁进这个家里面以来,最让她能会心一笑的事情。 夫君跟她的说法是,是这个家里里面有了日日都在主心骨,活在这里的人有所倚仗,不需要浮在半空当中无所依托了,这气当然就沉了下来。 许双婉没当他这是在夸赞她,因为天天吓唬下人,把下人吓得魂不附体的人是他,每次他一回来,下人们就得鸡飞狗跳,就差抽着签前来端茶送水了。 侯府家宁,许双婉倒也没想着再给侯府添下人,她把侯府一大半用不到的院子都封了,就用着这些调*教好了的下人就是,如此也是省了不少开支。 遂侯府也就沁园和听轩堂和云鹤堂是开着的,另外还需要日日打点的就是一大片园林,比起一府动辄就是十几院落,仆从如云的王公贵族的人家来,侯府的面子是小了些,要是这等人家来做客,看了心里也不免起嘀咕。 这要是清楚落在别人眼里,侯府还是寒酸了些,但好在也没人敢进府来丈量侯府,许双婉这时不大气的名声还没传出去。 这日霍家的五少夫人带了仆从过来拜访,也因许双婉是在以前侯府大殿当中的侧殿交待她的,霍五少夫人也没看出什么来,就是问起许双婉要不要在侯府办个花会,请些夫人和姑娘来家做客时,许双婉朝她摇头否了,道:“家中也没有栽什么好花,皆是树木,没什么好赏的,便从没想过。” “是吗?那我改日给你送几株来?你这般的美人,岂能无好花相伴?”霍五少夫人笑着道。 “来日再说罢。”也是熟了,霍五少夫人的话比之前亲近了不少,但话里行间更是让人不容拒绝。 “那好,来日再说。”这侯府少夫人这脾气也是硬,就是好意她也敢拒,霍五少夫人到此也是见识够了。 她这次来,不是来说事的,是先来攀交情的,只是这侯府少夫人太不好讨好了,看来是硬的不行,只能来软的了。 霍五少夫人能成为她们这一辈媳妇当中最为出挑的,那是因为她能面面俱到,软硬兼行,这下见强行凑好凑不过去,就干脆又另道:“对了,你知道现在京城里又出了桩奇事吗?” “什么奇事?” “就是有一家人要起新宅子,把旧屋子推倒了想在上面重起,哪想啊,在他们家地下挖出了十几具无头的尸体来,”霍五少夫人朝她道:“这吓人吧?” “吓人。” 霍五少夫人看着她的脸,见她脸上有些困惑,害怕倒不至于,眼波一转,道:“这不是最吓人的,最吓人的是这家人忙着去报了官,等官差来了,这十几具尸体就突然不见了……” “突然不见了?” “可不是突然不见了,可是当这官差一走……”霍五夫人突然凑近了许双婉,用激动惊骇至极的语气道:“他们又出现了!” 许双婉被她吓得身形就是一闪。 霍五少夫人跟没看见似的,还去拉她的手,紧张地道:“我听了的时候,也是吓得不轻,你听听,这事奇不奇?” 奇不奇不知道,但许双婉被她吓了一大跳是真的,她把手从霍五少夫人手里抽了出来…… “我吓着你了?”霍五少夫人有些讪讪地道。 许双婉点点头,朝她道:“这般引人害怕的事,五少夫人就别说了……” “我还以为……”以为是个胆大的,霍五少夫人都有些摸着不她的路数了。 这怎么就这么难交好? “那不说这个了,”霍五少夫人见她脸色不妙,就知道她这能吓得人往她身边躲的招术在宣少夫人面前不行,这猎奇之事哄不住这一位,不过想来也是,这位毕竟不是没出过闺阁的深闺少女,一点小招术就能把她哄得团团转,被捏在手心都不知道动弹,她还是有点轻视她了,遂她又若无其事地转过话道:“说件你知道的……” “您用些点心。”许双婉点点头道。 她也是明白了霍五少夫人为何能代霍家出面来侯府了。 光这一份什么话都手到擒来随便说的功夫,不少人都比不上她。 人太灵巧了,攻击人的能力也太强了,不好对付。 “诶。”霍五少夫人捏了一块绿豆糕,尝了一点又道:“跟你们外家姜家有关的。” 许双婉看向她。 见她终于有感兴趣的了,霍五少夫人便放下糕点笑道:“你知道你大舅母娘家有门恶亲罢?” 许双婉笑了笑,看着她。 “听说前段日子她娘家沈家那大哥,逼着她跟侯府求情来着是吧?你猜怎么着,他们家那女儿现在出什么事了?”霍五少夫人说到这,不往下说了,也是好奇地看着她,“这事你知不知情啊?” 许双婉摇头,道:“这外面的事,我很少有知道的。” 她知道的事情不少,但大舅母娘家沈家的事,她确实不知情,不知道出什么事了,也不知道霍五少夫人是怎么知道的。 “这事你不知道也不奇怪,”霍五少夫人这下也是叹气道:“想来姜家就是知道了也不会跟你说,那种事情,听了也太烂耳根子了。” “是出什么事了?”许双婉看向她。 霍五少夫人当下就起了身,坐到了她身边,跟她交头接耳了起来,“说是被人抛尸在了护城河里,这两天才被打捞起来,那捞起来时,身上一件衣裳也没有穿,赤着身呢,现在人都抬到顺天府去了,我家有儿郎在顺天府当差,回来说起这事,说人有还传这事是姜家差人干的……” 许双婉皱起了眉,霍五少夫人也连忙道:“不过也有人说,是有人半路劫了她,才把她推下水去的,反正现在查着呢……” 她说着就坐直了一点身,拉着许双婉的手亲亲近近地道:“你也别担心,回头我就让五公子跟我家那儿郎打个招呼,这麻烦,找不到姜家去。” 第71章 许双婉摇头,轻缓地道:“不至于,姜家的事,姜家自会解决,都麻烦不到侯府,哪能麻烦到您家上头。” 这是不打算接受霍家的示好了喽? 软硬不吃。 霍五少夫人这手顿了顿,慢慢地放了下来。 又跟许双婉闲扯了一会,她就告辞而去了。 等回到霍府,把她在侯府行的事说毕,她说起侯府的这位少夫人来,也是跟大房的大伯母和自家的婆母道:“也不知这侯府是怎么挑的儿媳妇,这人软硬皆不吃。” 她说起这话来都有点带火气,这宣许氏,也真是给脸不要脸,要换以往,霍家能让他侯府在京中孤立无援,出门就有人甩她一脸,让她四面都不讨好也没人理会,那才叫好瞧。 霍三夫人也是摇了摇头,道:“这下你是明白了为何你四婶,在她那也没落着什么好了罢?” 霍五少夫人叹气:“可不是,还以为是个好妹妹,是好人家出来的聪明绝顶的姑娘家,结果呢,冥顽不灵,也不知道宣家那长公子是看上她什么了。” 霍大夫人瞥了她一眼,朝她道:“已经小意过她一回了,她出身低,眼光低看不到长远的地方也是自然,但谁叫她就是被挑来掌这个侯府的,人家看中的就是她这份小家子气,守成而已,左右侯府是起来了,咱们暂时也是拿他们无法,不如还是把人劝到了咱们家这边来再说,至于以后的事,来日方长。” 等文卿成了皇后,一切自然就不同了。 霍大夫人现在不忧虑侯府那个侯府少夫人,那个小姑娘对她来说是难缠了些,惹人不快,但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她的嫡亲女儿。 现在女儿住在东宫身份尴尬无比。 她现在也是不能退出来,一退出来,再回去那是难上加难了,现在式王是没娶正妻,她住下去,下面的人早晚会知道式王对她有意,到时候会起波澜,那就要看式王的心意了,到时候的事,到时候再议。但她一退出东宫,等于是退出了皇宫,远离了太极殿,到时要是式王再娶了别的女子为太子妃,这形式就又完全不一样了。 现在自家的老太爷和得力的儿郎已经自避锋芒,自请回家了,已经跟圣上暗示他霍家跟以前一样唯圣命是从,太子被废了,他们家也不会有什么话说,现在就看圣上能不能领他们家这个情,把他们家的女儿留下了。 霍家这招以退为进,行不行得通,霍大夫人心里一点数也没有,现在就指着他们家在外面再帮一把,让女儿在东宫先耗下去,再从长讨议。 好在霍家根深枝茂,姻亲遍布京城王公豪贵,跟各家多多少少都有些关系,几家一通气,再加点人说一说,去圣上那边请命,看能不能看在皇太孙年幼还需母亲照顾的份上,从东宫辟出一个小殿来,让文卿住下去。 这是文卿所想,也是他们细思最可靠的法子。 归德侯府那边,说起来,也是因为现在圣上倚重那个两部尚书,没他夫人也在当中的话,这力道也是差着那么一些,所以就是折损了面子,也得把人拉过来才成。 霍家非归德侯府不可,也是里头太子妃给家里递了话,说现在在圣上面前最得眼的是就是宣仲安,现在圣上时不时就要差他进太极殿问话,见到皇太孙的次数比她还多,他们家必须要跟归德侯府交好。 这必须啊,让霍大夫人也是有点头疼,见三房的儿媳妇也是铩羽而归,她说罢,又顿了下,脸色好了不少,朝三房的儿媳妇又道:“你是你们这一辈当中心思最灵巧的,她我是交给你了,不管用什么法子,你都得跟她来往起来,能情同姐妹是最好。” 这要是之前,霍五少夫人还真能把这事揽到身上,这时她迟疑了一下,道:“您也听我说了,她确实是不好打交道,我说什么,她不是敢回绝,就是敢顶,大伯母,不瞒您说,我长这般大,就没见过这般不好说话的姑娘家。” “什么姑娘家,孩子都有了……”她婆母开口了,不以为然地与她道:“交给了你,你就去办就是。” 推推托托的,像什么话?现在六郎都要自残退避三舍了,霍家要是不再想点办法,等宫里头那个也退了出去,那霍家的势去了大半,往后会怎么样,就难说了。 霍三夫人想着自家大好的儿郎,大好的前程,千万不能受了家族牵累,这时候大房着急,她也更是心急,自是不会让自家的五儿媳在这事上跟她大伯母推托。 说着,她又道:“她身上不行,那她有孩子,还有亲戚,你刚才不是说,说到姜家,她耳朵就竖起来了?总有她动心的地方。这人呐,身上都人软骨,找不到那都是因为没找到根子,大嫂,你说是不是?” “是这个理。”霍大夫人这下脸色是真正好了起来,还朝这弟媳妇笑了笑。 她也不是不会做人,见这侯府少夫人确实是难对付,又必须拉拢,她回头就让人挑了一套贵重的首饰,着人送到了三房的儿媳妇那去了。 这首饰着实是再贵重不过了,是水份很足的一套翡翠头面,挂在衣前的吊坠足有婴儿小半个拳头那般大。霍五少夫人看了也是大吃了一惊,她身边的婢女娘子们也是纷纷惊叹出声,哄得霍五少夫人脸上笑容不断,爱不释手地摸着这套翡翠头面微笑道:“也是大伯母看重,蒋女哪会不依命行事。” ** 这三月一过,宣仲安的两部尚书被圣上力排众议保留了下来,这天散朝,宣尚书特意在殿外等了等,等到内阁那些大臣出来,他就上前跟各位大人抱拳,很是云淡风轻地道了句“宣某问候各位大人”,说罢,就转过身,甩袖闲云野鹤一般飘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 有被他问出一身鸡皮疙瘩的人当下就恼怒了起来,“他想作甚?” 还想也动他们不成? “你这发什么脾气?不就是个小后生过来跟咱们见个礼?”有那脾气好的,见不得他的小题大作。 “有他这么见礼的吗?你没看他那张,张张……”说话的阁老家就有亲戚被这宣阎罗斩了头,最可气的还是这宣阎罗挑到菜市口斩的。 那亲戚大小也是个官,定了罪那也是个罪官,在官员行刑的午门斩头才衬得他的身份罢?可怜了他那一家老少,人死了不说了,死了还受侮辱,这阁老也是一想起这事,气不打一处来。 “他那张鬼脸!”这阁老也不好被人吓着了,挥袖怒道。 “是白了点啊?”白白胖胖的那个阁老还安慰他:“活阎罗嘛,都长这样,你放宽心,老夫不也被他问候了?死不了人,哪能被他问候一句就有事了,你放心就是。” 这阁老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老夫这是怕他吗?他这是无礼!” “他这是过来见礼的。”另一个阁老大臣提醒他。 “跟你们说不通。”这阁老见他们不帮他说话就罢了,还跟他作对,也是一挥袖子,气轰轰地走了。 这个一点就跳的人走了,剩余的四五个内阁阁老站一块,顿了一下,有老狐狸先开了口,试探地道:“这是对我们也不满了?” 他们这段时日确实也是想让他把户部给挪出来,没少参他的不是,这明参暗贬的话没少话。 一个年轻人,占着两个实权大位,六部一共去了两头,这不像话嘛。 尤其这上面还只有一个右相大人能管得住他,再往上就是圣上,这段时日他可没少做事,又是改这改那,又是断这断那的,送到圣上案头直接让圣上定笃了,都没让他们内阁这些人有插手之地,太不像话了。 他们才是国之砥柱呀。 “还用猜啊,”白胖老头儿摸了摸他脸上那稀少的几根胡子,“看他阴恻恻的,呃……” 胖阁老还假装抖了两抖。 “徐老……”见他还不正经,先发话的阁老摇头道:“你也小心点,我看他就是个浑不吝,被他盯住了,不咬下一口肉我看他就不会认输。”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又没怎么说他坏话,我都是夸他来着,夸他长得像玉面阎罗,阎罗王当中长得最俊俏的,这还不好听啊?”胖阁老说着摇着头去了。 等回到家里,在书房里见了家中的儿子,这才长嘘短叹了起来:“你说他作甚?先是把官钱给洗去了一半,现在又说要减少赋税,我的天爷啊,这太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圣上怎么答应了他呢?” 他儿子知道他不是在嫌弃,便道:“想来,他也是有他的法子。” 他父亲没那位宣尚书大胆,提的不过是不加赋税的事罢了,但圣上也没答应,更甚于三年前发布了徭役,征了十万民丁来修皇家园林,修到现在,人都是几千几千的死,死了一万多人了…… 圣上不在乎死的这些人,朝廷上下也都当那睁眼瞎,谁也不管谁也不提,跟着圣上酒肉池林,左拥右抱好不快哉。这上下一片乌烟障气,还没出大问题是因先皇帮大韦扫清了内外忧患才去,那些年他在位时也是尊无为之术让百姓休养生息,生出了金淮,水南,海东三州这样的富地来,这才有朝廷来之不尽的银钱宝贝和美人。 “是啊,也不知道是什么法子?”胖阁老看儿子,“你知道吗?” 他儿子哭笑不得,“我身上连差事都没有,连宣尚书大人一面都未曾见过,儿子怎么可能知道他有什么法子?” “你不是在外有那什么清名么?” “儿子是有一些清名,”这家的大爷因着助养了一批学子,这些学子学有所成,不少人都进了太学府,国学府等地方,在书生当中有一定的清名,但他也只有着一点小名声的书院主持罢了,“但跟宣尚书的名声那是离之遥遥啊。” “也是,他是以杀人闻名天下的,他哪能跟你比。”胖阁老,也是当朝辅政大臣徐沫鸿对自己儿子的清名也是有些与有荣焉。 哪怕儿子是拿的他收的钱去做的好事,有时还嫌他往家里拿钱拿的少了,不够他败家的。 “败家儿,”徐沫鸿又问儿子,“你说他不是像咱家一样?” 他们家是他在朝廷两面三刀,护着他儿子做点好事,省得老徐家一屋子爷们都是身上烂得流脓之人,那宣小子,是不是也是以凶行事,借此做点别的勾当呀? “这恕儿子看不出来。”徐家大爷想了想,又道:“您再看一段时日,要是见他有那个意思,您也暗中帮着点。” “诶呀,不好帮啊,”徐沫鸿抹胡子,仰天长叹:“那是个见谁都往人脖子上瞧的,我一看到他瞧我,我全身就冷嗖嗖的,败家儿啊,你老父要是被当坏蛋处决了,你可要记得来救我啊……” 徐大爷也抬头看天,“父亲,天色不早了,咱们出去用膳罢。” ** 这段时日圣上忙着吃药养皇太孙,给皇太孙谋后路,宣仲安确实没少借此做事情。 户部和刑部都他说了算,本来他头上还有左相两相盯着,现在死了个左相还没填上去,右相那个人又是个相当怕死、非常喜爱明哲保身的,见圣上对他青睐有加,就差拍着他肩膀跟他称兄道弟了,遂为难他的事情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也是时有发生,有时他献上的公文奏折甚至瞧都不瞧一眼,让他去见圣上的时候直接面呈圣上就是。 宣公子自认是个很会狗仗人势的,见上峰卖好,他脸皮更是如那铜墙铁壁,趁着这段时日,很快把户部开春要下的一些决策放到了圣上的案头。 哪怕放到圣上案头上,等着圣上盖印的那些奏折让圣上盯着他看个不停,他也能面不改色,说一切都是为了国家,为了让皇太孙有朝一日能继承圣上的大好河山。 也不知道他哪句话取乐了圣上,圣上这段时日见着他是笑个不停,有时还跟他意味深长地道:“朕看错你了。” “朕也是看走眼了。” “没想到,宣家竟出了你这么个人,朕还以为你们归德侯要死在你这代了。” 宣仲安一连几日送奏折听到了这些话,听着也是不动声色,稳如磐石,甚至没跟圣上指出,他已经有后一代了。 不过,圣上说的话都是对的,他们归德侯府要是完了,死确实只会死在他这一代,他不可能让他儿子也跟着死的。 等他户部关于今年从四月起减免各项赋税的旨令一传了出去,快马加鞭由官驿分发全天下后,朝廷的官员们竟不是头一批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朝臣们这时候要去找柱子自行寻死的人多了,这天上朝,宣仲安甚至被几个官员推到了地上被围着毒打了一阵。 众人也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想着法不责众,这时先对这胆大包天的小儿下了黑手再说…… 宣仲安被他们围了个措手不及,他们人手太多,他在脸上被猛踢了几脚后,他干脆抱了头,任由他们去了。 老帝皇坐在上面也是看了一阵戏,等有几个见不得的臣子急得去叫侍卫了,尤其他外祖姜太史都已老泪长流,哀求着跟他磕了不少头,磕得头都破了,眼看这人都要磕死在这金殿了,他才慢悠悠地叫了住手。 等到众人住手后,又是好一会了,宣仲安这厢倒在地上起不来。 他的脸先是被人脚踢了几下狠的,这下脸上血糊糊的,那张脸要比老皇帝的看起来要瘆人多了,连爬都爬不起来,还是后面的几个跟姜家有亲,跟宣仲安也有些交情的小文官硬着头皮,在众官员的虎视眈眈下前去扶了他。 这一扶,他们心里也是叫苦不迭,这以后无论他们怎么说怎么辩解,也是被打成宣兄一派了。 宣兄脸白但皮粗,经得住搓磨,可他们上有老下有小的,经不住啊,可这不扶吧,他们心里也是过不去,只能心里喊着罢了罢了去扶了。 老皇帝这看着人站都站不起了,这血肉模糊的也是破了相,心里也稍微舒服了些。 别以为他不知道宣仲安在打什么主意,把他当傻子耍,只让人打他一顿这是轻的。 不过,老皇帝也觉得这么个人,也是更有意思了起来。 这种人,居然还有为民请命的想法?这可太有意思了,归德侯府三代长子都没出过这种种了…… 尤其这种还出自宣宏道那个绣花枕头。 姜太史看着外孙这副惨样,当下这老泪是停都停不住,年过六旬的老头儿被朝廷上的学生扶着,呜呜地哭得就像个孩子。 老头儿这一哭,有些脸皮还有些薄的官员有一些讪讪然,但更多的皆是朝他冷眼怒视,还有那激动的更是朝他嚷嚷:“姜老头,管好你外孙,现在是打他一顿,以后要了他的命都是轻的。” 这减赋一下去,下面就不往朝廷送钱了,也不需要打点他们让他们网开一面了,这下面不往上面送礼,这叫他们怎么活? “是老夫不是,是老夫不是……”姜太史现在只想外孙留着命回去,这下朝这些人连连鞠躬。 “外祖,外祖。”宣仲安站起来用了好一会,眼睛才能看清楚东西,一能瞧清楚了,见他外祖在朝人鞠躬打揖,他稳了稳神,抿嘴叫了人两声。 随后他推开了扶着他的手,朝他走了过去,把人拦到了他的身后,嘴边扬起了一抹笑,朝那怒视着他们祖孙俩的官员道:“董大人是罢?您这当着圣上的面就踢打朝廷命官,下官请问,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朝廷,还有没有圣上这个人了!” 他声音铿锵,掷地有声,只是话罢,他猛地咳嗽了起来,这血也从嘴里流了出来。 第72章 “你们眼里还没有没王法了!”宣仲安嘴里流着血,他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眼睛也迎上了坐在高位上高高在上的圣上。 老皇帝面无表情。 群臣这时候齐齐趴了下来,“圣上恕罪,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们已经商量好,法不责众,再则,这里头还有圣上最为心腹之人,还有圣上最为喜爱之人,更有圣上最为倚重之人。 圣上不可能一个个都重罚于他们。 那带头打人的董新就是圣上母族家中的表弟,十来年恩宠于一身,圣上偏袒于他家,就从没有人从董家讨着过好。 这厢,又有人出面,道:“臣有罪,但臣有话要说。” 此人慷慨激昂,把宣仲安一个四品官员操纵国之大计,蒙蔽圣上与朝廷大臣的罪列一一细数了下来,说到末了,宣仲安已经成了一个妄图一人操控朝廷的奸诈小辈了。 这话,老皇帝就不爱听了。 他对宣仲安的那点不满,在宣仲安的满头鲜血当中已经消逝了大半,这厢听臣子这么一诉,就好像他是傻的,宣仲安指什么便是什么,他一个皇帝成了人家手中的傀儡了…… 老皇帝扯起了嘴角,“按爱卿这么说,朕是宣尚书手中的牵线木偶,是他令朕盖的玉玺,下的旨令了?” “不……”那人一怔,又赶忙,“可是圣上,这不合规矩啊,减免赋税之事,是需三公六卿,辅佐大臣他们……” “行了行了,”老皇帝冷冷地看着他们,冷冷地道:“朕还没怪你们当着朕的面殴打朝廷命官,亵渎朝廷之罪,你们就先恶人告起状来了,朕看,朕这天下不是宣尚书的,是你们的才是,你们就别往他头上扣这大帽子了,把帽子往自个儿头上戴才是。” 说着,他站了起来,背着手往下走,“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不就是以后没了上贡的金银宝贝美人吗?可你们想想,你们都跟着朕过了好几年神仙日子了,现眼下,朕是不行了,你们还想着,朕也不怪你们……” 他走到了宣仲安的面前,看着鼻青脸肿的宣仲安。 此人比他高半个头,老皇帝要稍稍抬着点头,才能看到这个人的脸。 这个年轻人啊,长得还有点像老归德侯,但比老归德侯要俊美多了…… 老皇帝有时看着他觉得这人挺赏心悦目的,有时候多看两眼,却恨不得把这人的脸皮给扒了。 这段时日,老皇帝老召见这人,好几次都想把此人的脸毁了,现在这脸终于毁了,老皇帝心中的高兴就不用提了,他心中舒畅至极。 怎么能有人比他年轻,还要比他好看万倍呢?凭什么他身为皇帝又老又丑,仰他鼻息而活的狗却光芒万丈?没有这样的道理,这天下,才是他的。 现在这条狗被打得就像条落水狗,老皇帝心里高兴,对此人也就格外开恩了些,“宣尚书想为这天下做点好事,你们就让他做了吧,之前,你们不是说民间对朕征徭役之事颇有些说法?就当这是补偿罢。” 说着,他走到了王公大臣前面,“朕还没老糊涂呢,今日之事,朕也不怪你们,但下不为例。” “下次你们要是犯错了,你,你,”他在董新面前站定,趋近身朝老表弟冷冷地看了一眼,又朝董新身边的爱妃娘家保家点点头,又朝不远处的废太子的外家哼笑了一声,“还有你……” “都逃不过。” 老皇帝摇摇头,抬头看向了金銮殿的上空,“你们啊,是朕抬起来的,哪天朕想让你们滚下去,朕保证,你们不会比奉行翔好几分。” “这天下,是朕的,”他回身,朝龙位走去,“是朕的祖先传给朕的,你们没把它放在眼里,朕心里知道了,都回去吧,别说了。” 他坐了下来,顺了顺龙袍,听着满殿的鸦雀看着腿冷冷道:“再说下去,朕,就要杀人了。” 没人再敢说话。 “退朝吧。”老皇帝听着这一下就静了个彻底的大殿,不屑地哼笑了一声,起身去也,留下一群呆若木鸡,良久都没反应过来的大臣。 他们绝没有想到,圣上是这个反应。 圣上是,完全支持宣仲安,站在他那边的了? ** 宣仲安是被抬回去的,抬回去的路上,见老外祖要回姜家,还很失望,在吊椅上探头往老人家那边瞧:“您不跟我回侯府养伤啊?” “唉,唉!”姜太史被他伤透了心,“你又是何苦!” 日子过好一点,他千叮万嘱让他悠着点,要有耐心,可他是怎么办的? “是外孙鲁莽了。”宣仲安受教。 姜太史还是忍不住掉老泪,擦着眼睛被姜家的人接走了,宣仲安还非要自己这边的一个武力高强、牛高马大的一个护卫护送着他们回去,得信来的姜垠头疼不已,让护卫回去,还跟他道:“回去跟你们少夫人说,告诉她你们侯府就一个能当事的公子,让他自己保重点自己,别不该拼命的时候也拼命。” 长得高大,脑袋也空空的护卫讷讷着去了,回到长公子身边,跟长公子报:“垠公子说,让我回去跟少夫人告状!” 宣仲安头疼,按着头疼的脑袋虚弱地道:“别告,忍着。” 公子他这还不知道怎么在少夫人面前插科打诨把这事揭过去呢。 他生怕少夫人的眼泪把他淹死。 那个小夫人,平时不哭则已,一哭长公子怕护城河都装不下她的泪。 到时候,他该有多心疼啊? 外祖父一去,长公子回去的路上也没吱声,就是时不时被疼得倒抽口气,听的阿参阿莫他们胆颤心惊,愁眉苦脸。 这厢侯府,许双婉已经接到了府里护卫朝家里递来的消息,她是在听轩堂见客的外屋听护卫说的,听护卫说完,她点点头,问了一句:“伤得重不重?” “好似,”护卫小心翼翼地道:“稍稍有点重,但长公子人还清醒,着我回府里还说要我跟您说,他就是看着惨了些,其实也没有什么大碍。” “那姜家外祖父那头?” “老人家头破了!”护卫这次回答得很快。 “还有什么没说要跟我说的?” 护卫头摇得很快,“没没没了!” 他想走,想退下。 他不想跟少夫人再说下去了,哪怕她人长得很美,但现在少夫人的气势有点吓人,跟长公子想杀人不想说话的时候一个调调。 “嗯,那你原路回去接接长公子。”许双婉淡淡道。 “是。”护卫一溜烟地去了。 他一走,许双婉低头,眨了下眼,把眼里的泪抹干净了,又抬头朝身边带出来的采荷道:“拿我的钥匙,把上次单老人家送给我的补元丹着屠管家给外祖父送去。” “一瓶都拿吗?” “都拿。” “嗯。” “是。”姑娘说着,眼圈都红了,采荷也是心疼,眼圈儿一红,当下匆匆退下就去了。 采荷去了,许双婉站了起来,让小丫鬟去把留在婆母房里的虞娘叫来,她这边则出了门,叫来了守听轩堂大门外的门子,让他去把前段时日又回了药铺的老大夫请过来。 虞娘这边一来,许双婉已经让人去把府里的伤药都搬到沁园他们的大屋里,沁园那边的小厨房也让人赶紧起了大火烧水,人一到,她跟虞娘道:“长公子在朝廷上被人打伤了,我先去夫人那说一声回沁园有事,这事要先瞒着她的,我进去的时候,你把丫鬟都叮嘱一番,等会跟我一道回沁园。” “是,奴婢知道了。” 许双婉回了婆母房里说要回沁园办点事,宣姜氏有些讶异,“可是午膳还没用,下午也没到啊?” “等会夫君要回家一趟,有点事,我忙完了就过来。” “好,那你去罢。”宣姜氏见是长子有事,便不留她了,朝儿媳妇露了一个笑。 她最近过得甚是无忧无虑,还长胖了些,身子也比以前好了,这春天一来,她连咳嗽都少了,能绣花的时间也长了,现在更是醉心于此,连抱孙儿逗弄孙儿的时候也很少。 比起归德侯对望康的爱不释手,相形之下,宣姜氏这个连亲儿子都没怎么带过的祖母就对孙儿没那么热切了,她也喜爱望康,但望康太闹了,闹得她头疼,抱一会很费劲,所以他在儿媳妇怀里的时候稍稍逗逗他就行了,抱就算了。 婆母这边安排好,许双婉没抱望康回沁园,她听说他父亲伤的很重,怕望康回去闻到血腥味不好,就把人留了下来,宣姜氏一听望康不跟着她回去了,还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道:“我知道了,我会看好他的。” 她有些踌躇,孙儿的哭声太大了,哭起来要是见不到娘那哭声就绝不罢休,此前就发生过一次,闹得她很是心焦,不得不让丫鬟抱了他出去。 不过这时候,今天休值的福娘也被派去叫她的人叫过来了,福娘一到,有了这个极会哄孩子的老人在,宣姜氏心下松了口气,温柔地朝儿媳妇一笑,“那你去忙罢,放心,我会带好望康的。” 听轩堂这边许双婉已经快快安排好了,这时朝婆母一福身,就去了。 她没跟往常一样脸上带笑,人甚至是冰冷的,宣姜氏也没看出什么来,儿媳妇一往门边去,她就低头绣她的花去了。 ** 许双婉站在沁园的大门口迎的人,沁园的大门种了两排松柏,归德侯府的长公子一看媳妇站在大门口,就跟刚长出新叶的松柏一样翠挺高洁时,长公子也有了一种想挺直腰,跟她一块儿排排站的冲动。 可惜他连腰都挺不起来。 “往里走。”许双婉见到了人,只瞥了一眼,就侧过身让了路。 “是,少夫人。”护卫抬了人进去,长公子还想扭头往后看,只是头一扭,脖子带着胸骨那块一片刺骨地疼,疼得他更清醒了起来。 等一落地,胡大夫小跑着过来的时候,长公子都顾不上欣赏老大夫难得一见的急切,还是扭过了头,看少夫人又没有跟过来。 许双婉跟了过来,但站在门口没进来,听着老大夫在里头不断地说着一些关于伤情的话,听到老大夫唉声叹气地让他闭上眼睛别乱动,要不连眼睛都会瞎的话,她一直忍着没掉的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公子,”老大夫见长公子不闭眼,也是无奈,“您就别乱动眼睛了,这要是出血瞎了,老朽也没那个医术救您呐。” “少夫人呢?” “不是跟您说了,门口站着呢。” “叫她过来吧。” 老大夫无奈地抬头,看向了门口。 许双婉闭闭眼,把眼泪都挤了出来,把脸擦干了,快步进来了:“胡老在给您治伤,我就想着别添乱了,就没过来。” 宣仲安等到看到她,微抬起的头又靠了回去,这才闭上有点看不太清楚的眼睛道:“婉婉我没事,就是身上有点疼,为夫聪明,他们打我的时候我抱着头了,没伤到要紧处,都是些,咳咳咳……” 他的胸口这时候有了他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手替他顺起了气来,宣仲安这才觉得他的头疼已到了无法忍耐的地步,身上更是,他连呼吸都觉得痛苦,连说话也是,他疼的眼泪都掉出来了,但他还是跟她道:“婉婉,我疼。” 他太疼了。 可他也没什么办法,他就是这么个人,有一点机会就会忍不住拿命去赌,去赌那一丝丝的可能性。 京城死的那几千上万的人算得了什么?外头死的那些才是多的,一个州就能冻死几万人去了。 这些消息,送到朝廷来的,一桩都没见。宣仲安也想等着百姓们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造反,把大韦掀了,光想想他都觉得痛快。 可他光想想这痛快也只是一时,在他们造反之前,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去,难道这些人就让他们现在去白死吗? 就没个人能做点什么? 所以宣仲安在收到一封信,是他结交的一个旧友给他来的信,信中此人说他最好的一个朋友,一个天才一样的狂生,因为无钱添禾跟他县乡里数千被冻死的穷苦百姓一样冻死在了陋居之后,宣仲安就觉得他想做点什么了。 他想赌大点。 反正都是赌,反正他正好身居那么个要位,何不趁乱他也占点便宜? 圣上不能叫他干了所有的脏活累活,还不给他添点甜头吧?反正宣仲安心下一横,就把赏头自己赏给自己了。 他也没干什么,就是减免了点赋税而已,他们不是说他这户部尚书当得不称职吗?那他称职个给他们看看! 只是,他在老皇帝身上赌对了,却没料到他那些朝廷同僚疯起来跟他一个样,都不是什么讲究人。 真是太不要脸了。 他还没让他们夸他干的好,他们还打他。 不要脸。 第73章 宣仲安嚷嚷着疼,上药时,他半路昏厥了过去,一盆盆血水从卧室倒了出去,等到把人安放到床上后,老大夫也是坐在椅上,气喘吁吁,便是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胸骨还是伤到了,这段时日,最好是养着伤,哪都别去。”歇好气,老大夫跟少夫人道:“少夫人,咱侯府都熬到这份上了,就别去跟人争那一长二短了。” 这侯府,早晚是长公子的,哪怕侯位没实权,但归德侯府的归德侯总归是一品侯,就像因着侯爷跟圣上的恩怨这侯府在人心当中低了那么些,但一品侯就是一品侯,有些人家就是祖祖宗宗加一起算,也博不来这个位子。 许双婉眼睛早红通一片了,她看了眼床上的人,低头朝这位老家人回道:“侯府还没脱离险境,他也受不了侯府被人看不起,不争,就什么都没了。” 过得还不如普通人家来得安宁。 普通人家普普通通就能活下去,他们归德侯府,现在去往哪家,哪怕论起品级不如侯府的满京城皆是,但他们都还要缩着尾巴做人,她更是被人明着看不起,还要装作若无其事,气定神闲,这还是他有了实权之后,而以前呢?就是侯府想巴上去,都被人拒之门外。 归德侯府,真正的王公贵胄之家,已落魄到了如斯境地。 公爹也是被那口气憋得日夜不得安宁,现在这口气能顺过来了,唯夫君马首是瞻,即便是对着她这个媳妇也是好声好气有好脸色,对关于她所做的事情都是往好里想,还不是因为她的夫君,还是不因为他带着侯府起来了一些? 她夫君要是不争,不当这个侯府的长公子去争,侯府这家小归小,但一被打回原形,散的只会更快,谁都会遭遇着那最不幸的下场。 哪容他不争啊。 老大夫闻言苦笑,自嘲道:“老朽啊,也是老了,这人老了,就会贪生怕死,到底是不如以前了。” 他看着她低头作揖,“请少夫人谅解个。” 许双婉黯然地摇摇头,低声道:“以往侯府先祖给侯府起的高楼倒了,夫君想把那楼按原样一层层地垒上去,好告先祖在天之灵,不是妾身不想拦他,实在是……” 实在是拦不住。 他就是凭的这口气在拼,在赌,在活着,她拦不住,也不忍心拦。 “罢,罢!”这话说的,让老侯爷的旧人拍着腿,长叹了两声,他按着桌子站了起来,朝少夫人揖了半身,“您给老朽安排个住处,这两天,老朽就住在这边了。” 罢了,他一把老骨头了,再活也没几年了,何不去趁之前,帮着老侯爷再多看长孙公子两年,日后去了地底,也好有话跟老侯爷说,也好跟老侯爷有个交待。 “是,已安排好了。”许双婉叫了丫鬟进来,让人送他去歇息。 等人走了,她闻着一室淡淡的血腥味,抬起头来痛苦地无声哭了起来。 她想拦啊,她也想让他好过点啊,可谁都可以来拦他,劝他不要再拼命了,可她不能。他只有她这一个知心人,他把她一个年方才十七的人当作救命稻草般地倾诉絮絮叨叨,会跟她喊疼,是因为这个家里,只有她有可能陪着他,心疼他,知道他的难处,也不会为难他,在他最难的时候选择站在他的身边…… 他忍受的已有许多,伤痕已不计其数,她无法辜负他。 ** 这夜,宣宏道归了家,守了长子到半夜才离去。 次日宣仲安醒了过来,在少夫人的侍候下漱好口,跟少夫人道:“可是跟望康一个样?” 许双婉轻扶着他坐起来,看了他的脸一眼,从他的脸上找了找,才找到他的眼睛,点了点头,又道:“还要胖一点,眼睛也不如望康的大。” 宣长公子一听,伸出手要去摸眼睛,但手一慢慢伸出来,看手包得比脸可能还要大一些,便作罢,问少夫人道:“外面可有话传来?” “有,郭侍郎大人着人来问,看你什么时候去堂部,说有事要找您。” “你让阿莫去传话,说要死人的事就差人送到府里来,不用死人的,他们看着办。”刑部的事好说,刑部现在被他杀服了,哪怕里面妖魔鬼怪众多,但他才是里头最大的爷。 许双婉颔颔首,“还有于侍郎大人着人来请示,说户部的好些郎中有事跟您商量,来了不少,连回家荣休的那些老郎中也都来了,想见您,还请您尽快回户部坐镇公堂。” “嗯,”宣仲安稍显困难地喝了口里的粥,道:“你等会一起吩咐阿莫了,叫阿乔去户部走一趟,问问是哪些郎中大人如此迫不及待想跟我说话。” 阿乔是刑部的老行刑人,郐子手,手下斩过的头没有上千,但也有两三百人去了,这个名字是什么人,许双婉是知道的,听了也觉得应该要派此人去才好,以后要是狭路相逢,菜市口碰到,双方还能算是个熟人,到时候斩起头来还能问个好,就点头道:“甚好。” 甚好?宣仲安不由多看了媳妇一眼。 “张口。”许双婉又喂了他一勺粥。 宣仲安便没多想了,艰难地咽了一口粥,又问:“还有什么人找没有?” “姜家来消息了,说祖先没什么大碍,就是失了点血,休养几天就好了。” 宣仲安沉默了下来。 等一碗粥毕,少夫人拿了一碗药来,他才打起精神道:“一口喂了。” 许双婉点点头,他吃药向来都是一口咽,便把碗放到了他嘴边,看着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咽了下去。 这药比平时的苦多了,也不知道放了几把黄连,依长公子许多年来吃药的药感,这黄连绝对是放多了。 他强咽了下去,苦的舌头都麻了,张着嘴就等着婉姬给他喂蜜饯吃。 许双婉没喂,把碗放到了丫鬟端着的盘子里,慢慢地转过头来,还拿手帕拭了拭鼻子,拍了拍被子,看上面没有被药汁沾到,才抬头朝他看去。 “啊?”长公子还在张着嘴。 许双婉看着他鼻青脸肿的脸,突然觉得她以往觉得他高不可攀的印象都是虚幻,是她凭空想出来的。 哪家的贵公子,是如此模样? “疼吗?”她开了口。 “呃?” “疼吗?”许双婉声音温柔,缓缓地又道了一句。 她这性子,倒不是后天才有的,她从小就如此,说话喜欢慢慢地说,吃饭也喜欢慢慢地吃,后来发现有时候做人行事慢着来,发现的要比别人多,知道的也要比别人多,她就更是没改了。 她觉得她小半生没被人逼急过,哪怕在要嫁给他那段时日,家中丑态百出,她也没被逼得慌不择路过,反而能冷静地想到一切所有坏的后果,也尽可能地顾全了她想顾全的一切,很是有耐性为着那长远的以后做种种准备。 但她现在觉得她有点被逼得狠了,她的丈夫先是逼出她的真心,现在,又把她的真心放在油锅里煎,她不怪他,是她甘愿给的,但许双婉心里不好过,也没打算光自己一个人承受这份不好过。 他喊疼的时候有她,她喊疼的时候,也就只有他了。 “啊?”宣仲安稍有些没明白过来,探了一点头看采荷端着的盘里有放着一盘蜜饯,这看来是打算有给他吃的,只是,“疼?嗯,疼啊。” “这样呢?”许双婉伸向了他的鼻子。 “嗷!”宣仲安发出了如杀猪刀捅进猪肚子的声音:“疼疼疼!” “那下次别捏望康的鼻子了。”代子报好仇的许双婉松开了手,淡淡道。 “嗷嗷嗷……”那是他的儿子,凭什么不能捏? “要长记性。”她又道。 宣仲安喘了好几口气,这气才顺了一些下来,头上都出汗了,他喘着气看着媳妇儿,“少夫人,我这是得罪您了?” “您说呢?”少夫人淡淡,给他擦汗。 “这么怪我啊,我也不想受伤啊,是他们打的我!” “我也没法子去打他们,想打也打不到……”许双婉拿过采荷拿来的伤药,轻柔地涂在他脸上,仔细地看着他的伤口道:“要是能见到人,就是打不过,我也愿意当个泼妇,上去挠他们一脸的。” 宣仲安听着也是一愣,随便他着实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笑,笑得他胸口一阵抽疼,猛咳不止。 许双婉无奈,只好放下伤药,又替他顺起气来。 等他咳好了,她轻顺着他的胸口,看着他的眼道:“您身子本来就不好,经不得糟蹋,下次遇到这种事要多想想,我不介意您做什么不得了的事,哪怕把天捅破了呢,您想做就做罢,我跟着您就是,就是我希望下次您做这些事情之前想好后策,这天就算被您捅塌了,我也希望您找个好地方躲着藏着,砸死的人先是别人,而不是您,您知道吗?” “我知道了,听您的吩咐。”宣仲安也“您”了一句,就是手包得见不到手指,他还是用包着麻巾的手握住了她的,正色道:“这次确实是为夫的失策,我跟你发誓,下次绝没有此等事情了。” 许双婉点点头,转过脸又拿起了伤药给他上药。 她看起来还是有些不高兴,但宣仲安不再开口逗她说话了,而是静静地看着她,心想他心把她抢过来,真是他此生做的最对的一件事。 他心悦的小姑娘,为他慢慢地张开了她的羽翼,亮出了她的爪子,她甘愿为他如此,人世间不会有比这更美好的事。 ** 宣仲安一连几天都没有上朝,在府里养伤,跑归德侯府的人多了起来,有来听指示的,也有来看望宣尚书的。 归德侯休沐在家,这些人有一大半由他接待了去,有女客来,等儿媳妇那边传来了要照顾病夫,无暇□□的消息,就会替她婉拒了这些客人。 但许双婉也不是什么人都不见,霍家来的人她是不见的,刑部和户部那些跟她丈夫作对的人的家中人她也是不见的,见的都是长公子跟她发了话,可能见的那些。 但这些人也没几家,所以她也不是很忙,带着望康照顾着他,时不时给他念念邸报,这一天很快就过了。 但这天上午,她昔日回京的旧友给她递了要见的帖子,她想了想,跟她家长公子道:“我有一位昔日手帕之交,她父亲以前是从海东州调回京中任吏部侍郎的龚北隆龚尚书,他三年前冲撞了当时的董老国舅爷,连贬了数级,就被外放到长肃州当知县去了,不知你知不知道此人?” “就是调回吏部重新当侍郎的那个龚北隆?”宣仲安颔首,“是有人跟我提起过此人。” 许双婉点头,“他的小女儿跟我是好友。” “嗯?” 许双婉想了想,道:“她是在海东州出生的,从小依着海长大,性情嘛,也有几分飒爽……” “你很喜爱她?” “她是直来直往之人。”许双婉浅浅一笑,她不会主动说喜欢谁,讨厌谁,为此,那位比她还小一岁的龚小妹没少说她。 龚小妹是个有话就说的人,她不是不聪明,更不是看不破别人想什么,就是不屑跟人用心机,活得坦坦荡荡,风清云朗;而她罢,从来都是有话不直说,从不坦荡,心机她有,且深,但从来不轻用,作壁上观的时候多,看似是温柔体贴,实则对着谁都保持着三分距离。 她待人温柔,不为难人,也只是因为她天性如此,并不会特别把谁放在心上,不在乎也就无所谓别人是什么样的,但龚小妹说她这种性子太容易吃亏了,讨厌谁也不说出来,让人把她当傻子看,还以为她容易哄骗。 有一起玩的姑娘家甚至因此占她的便宜,托她办事更是狮子大张口,很是理所应当,龚小妹因此急的会帮她说话,没少被人骂她是许家二姑娘的走狗。 走狗被气哭过一次,抹着眼泪说走狗就走狗,反正她看不过去,她就要说…… 许双婉是真心喜爱她。 只是可惜龚侍郎大人在京当了不到一年的侍郎,就被贬到大韦的长肃州山狼县,那个荒凉贫瘠的州县去当知县去了。 “那就是喜爱了。”宣仲安现在很能从他媳妇儿的口气当中听出真意来。 “他们家现在在家里已经安住下来了,说明天要过来看看我。”许双婉道。 “你想见就见,不用问我。”只要见的是女客,他哪会管她见谁。 “嗯,”许双婉点了下头,“我就是跟你一说,要是他们家有意,我也想跟他们家个长久的来往……” “哦?”宣仲安挑眉,这就有意思了。 “丑。”许双婉把他的眉头按了下来,怕他把额头上的伤口挤坏了。 丑?玉面阎罗,从来只被人夸过长得丰神俊朗的宣长公子眉毛立马拢作了一坨。 许双婉按着他的眉心,把它压开,“我以前在龚家做客,还见过海东州来京的商人给他们府里送过小礼,皆是那边的百姓家里晒的小鱼干和干海带这些小物件,是当地人托来京的一些商人给龚大人送过来的。” 宣仲安咬了她的手心一口,玩耍着听着她说话。 “他们家还送了我们家一些,那小鱼干用油炸出来吃,挺香的。” “这个小鱼干东南西北的几个肆里有,咱们那个肆里也有,你想吃了,差下人去买就是。”宣仲安咬上了她的手指头,有些心不在焉地道。 许双婉的手指头被他痒得有些发痒,轻笑了两声,道:“那时候龚大人调离海东都有一年了,现在几年过去,也不知道当地的百姓们还记不记得他。” 宣仲安把她的手咬出了一圈红痕,满意地舔了舔,方才饶过了她的手,道:“要是碰到了比他还好的好官,应该不会太想,要是碰到了个比他差劲的,那就得夜思日想了。” 许双婉微笑着道:“妾身也是这般想的。” 宣仲安扑过去,咬了她的鼻子一口,咬着含糊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个人以前我不认识,我先看看。” 此人要是能被他所用,他会用的。 “多谢少夫人。”咬完人的鼻子,宣尚书还道了谢。 许双婉微笑颔首:“应该的。” ** 许双婉这夜令采荷拿出了龚小妹放在她这的旧物,里头的东西说重要不重要,但要论起重要来,对龚小妹来说,却是这世上最无价的宝物。 那里头是她长兄的遗物,她的长兄十几岁的时候因救人而亡,留给了她很多他为她做的玩具,还有给她买的小头饰和书本诸如等等,收拾起来足有一个大箱子,她从海东带到了京城,但因为去长肃狼山县的路上山贼太多,整个龚家都是轻装上阵,举家都没带什么东西过去,她的箱子便不能带去,托付给了许双婉。 这当中还有一个龚家交给龚小妹,让她也放到了许双婉这里的小箱子。 许双婉在里面放了一些防虫的药包,偶尔整理家什时,也会打开来看看,仔细检查一番。 箱子保存的很好。 这日龚小妹来了侯府,见到许双婉,长得比许双婉还要高一个头的英姿少女看向那吟吟浅笑迎着她的美*少*妇,那温柔如昨的美人没有哭,她倒是先红了眼眶,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个不停…… 话还没说一句,人就先哭了。 许双婉也是莞尔,走了过去,看着三年没见,长得比她还高了的龚家妹妹,笑着问她:“怎么好几年没见,人长高了,也学会了哭了?” 第74章 “你,你怎么嫁人了呢?”龚小妹哭着道。 许双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梳着妇人髻的龚小妹跺了跺脚:“我是被人逼着嫁的!” 许双婉偏头想了一下,“我是有人娶我,我就嫁了。” 其实也是逼来着,不过许双婉素来喜给人留面子,尤其那个人是她夫君的话,她想她就更应该要留一点了。 龚小妹哭笑不得,她又是哭又是笑的,这厢破涕为笑道:“还用你说?” 没人娶,她嫁给谁去? 龚小妹没两句,就拉着许双婉去看她带来的提篮,里头有小儿的衣物,还有几粒看起来干瘪的果子。 “你快尝尝这个。”小妹说着,就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自行拿起一个啃了起来。 许双婉咬了一口,嘴顿了一下才接着慢慢咽嚼。 “略酸。”她道。 龚小妹咯咯笑了起来,一口把她手里那粒塞进了嘴里,咽下道:“说了要给你带我们那边的土产,这个就是了,这个叫木酸果,我们家在山狼县住的院子里种着好几棵,秋天结果,这几个还是放在地窖放了一个冬天了,里头没什么水份,尝起来也不甜。” 她兴致勃勃地看着许双婉:“秋天吃就好吃了,等秋天到了,有人要是给我们家捎过来,我就给你送。” “好。”许双婉看着依旧爽朗的她,嘴边的笑意深了点,“现在家中都安置妥当了?” “妥当了,妥当了才来找你……”龚小妹说到这,拍了下手掌,顿了一下跟许双婉道:“我本来一进京就想来跟你打个招呼,想来见你,就是……” 她迟疑了一下,许双婉点了下头,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示意她懂。 龚小妹朝她释然一笑,“我跟阿大她们说,你怎么会变?你这种人,就是所有人都变了,你都不会变。” “她们可好?”阿大是她的贴身丫鬟。 “好,她也嫁人了,嫁给了我爹身边的长随,现在还在我身边当差,你也知道我家里去了山狼县,没带什么人,她平时一个顶两个人用,可忙了。” 说着她往后看采荷:“采荷姐姐,你呢?” 站在姑娘身后的采荷羞涩一笑,朝她摇了下头。 “也快了,是家中的一个护卫,我给她挑的,”许双婉接了话道:“现在正在挑日子……” “那我赶上了?” “日子定好了,你过来喝杯喜酒。” “得过来。”龚小妹点头。 许双婉让她挑着桌上的点心吃,又跟采荷道:“把箱子抬过来。” “是。” 等箱子到了,龚小妹放下手中的点心,朝许双婉狡黠一笑,挽起裙子,像少女时候一样,敏捷地往箱子跑过去了。 她摸着箱子看了又看,打开的时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爱不释手地摸着那些光洁的旧物,眼睛有些略红。 一会,她抱了里头的小箱子走了过来,坐下朝许双婉看去。 箱子只虚虚上了一把锁,还是很常见的那种小铜锁,小妹把箱子放到桌上,跟她轻声道:“当初离京,我娘心如死灰,我爹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乐天知命心无忧,道上天待他一直不薄,定给他留了后路让他再展抱负,这京他肯定会再回来的,没必要什么都卖了,所以我娘卖了我们家那处宅子,家中的那一百亩田我父亲作主留下了。” “这里头,就是那百亩田的田契,还有我娘硬塞在里头的一千两银……”她说着笑了起来,露出了两个讨人喜欢的小酒窝,凑近头跟许双婉道:“婉姐姐,不瞒你说,我爹那个穷大方,又擅自作主把我们在山狼县的所有家什送给城中的一些穷苦人家了,连块破布都送人了,还把我娘好不容易买的小宅子给卖了,换了粮送给了给当地挖湖的一些劳工吃,我娘一路被他气得,往日一顿要吃两个馍馍,都只能吃半个了。” 许双婉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留下的都给我吃了,没给我爹留。”龚小妹喜滋滋地道。 许双婉笑了起来。 这龚家人,可真是到哪,便是有苦难,也从不言苦,反会苦中作乐。 “那你们现在住的,是租赁的官舍?”许双婉问。 大韦每个州都在京设有州邸,其中就有给赴京任职的本州官员提供的住处,但这只能是住上三五几日,作过渡之说,要是久了,也有可长期住下去的官舍,但那个就要一点银钱了。 其实那几个钱也不多,就许双婉看来,人情才是大头。 且长肃州历来很穷,这州邸供官员住的官舍也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不是租的官舍,是暂时住的我爹一个旧友的宅子……”龚小妹摇头,“我们州那个州邸,就是两间破土房,我爹一个朋友来看我们,见到土房子就哭嚎了一顿大的,把我爹哭到他家的一处宅子里头住去了。” “他可是帮了大忙了,我娘现在夸那个伯伯是当今世上最英明神武之人,连我爹都治得服!把那伯伯夸得可傲气了,这几天走路都是用鼻孔看地。”龚小妹说着扑扑地笑了起来,笑罢,她拍了拍箱子,跟婉姐姐道:“住是有得住了,但哪能一家吃喝都靠伯伯啊,我娘小气了点,但也不是个喜欢占人便宜的,这几天着急着呢,不过不怕了,有了这箱子,家中就能周转得过来了。” “是,至少家中这粮食有着落了。” 龚小妹闻言,不禁吐了下舌头。 “怎么?” “是呢。”龚小妹笑着点头。 她哪能跟她婉姐姐讲,这百亩田租出去的每一年的粮食,都是送到了以前她爹任过知州的海东州的州邸去了,给海东进京读书、赴考的穷书生学子当粮吃,她娘估计也没那个脸去跟穷学子抢粮吃,能用的,就是里头的一千两银了。 这银子,说起来是她娘离京时变卖她大半首饰才得的。 当初她娘也是怕她爹把家里的田一个大方都捐给州邸了,这才抢过了田契,和打算留下的银子装了一个盒子,和她商量着要不要埋地里头,后来她们母女俩想了想,还是放到婉姐姐这里来了。 龚家历来不富裕,也是得亏龚夫人会持家,龚家还能维持着一定的门面。只是经过贬为知县这一劫,狼山县又是个做什么营生也得不了几个子的地方,龚家坐吃山空还要周济四方,现眼下那是家底也所剩无几了。 但人穷志不穷,龚小妹随了父兄的心性,也没觉得家里穷哪不好了,她只要家里人每个人都在,这每一天都是和和美美的,遂一点也没有诉苦之情,她刚才言明这些,也只是想跟许双婉道明家中情况,省的日后来往,对她家的情况也没个底,落了尴尬去,这厢她又乐不可支地道:“反正我娘现在肯定是在家里盼着我回了,她现在见着我,可比见着我爹高兴多了……” “这么说来,你也是跟着夫郎与父母住了?”许双婉嘴角也起了点笑。 “一块住。”龚小妹点头,“我还没跟你讲他的来历呢,他是以前的狼山县的知县之子,只是后来他父亲,也就是我公爹没了,家中母亲也是早早就去了,他也没什么兄弟姐妹,家中就他一人,他家祖籍是比长肃还偏西的那个沙州的,在那边也没几个亲人,就没回去了,一直住在长肃,他是个倔秀才,跟我爹那是不打不相识,反正这中间也是发生了好多事,去年他缠住了我非要娶我,我爹那个傻子被他忽悠傻了,就把我嫁给他了,他吧,没什么好的,但有一点好……” 她朝许双婉挤眉弄眼,让她猜。 “什么好的?”许双婉失笑摇头,“我猜不出来,你说给我听。” “诶呀!”龚小妹坐不住了,“猜,猜,你快猜!” 许双婉好久没见过她了,见她活蹦乱跳的样子也是好笑,笑着点头,“行,那我猜。” 她想了想道:“学问很好?” “谁管他学问啊?”龚小妹笑着摇头,“再猜。” “是个体贴的?” “噗!”龚小妹豪爽一扬手:“我从来不指望他有这个。” “嗯……”许双婉沉吟了一下,隐隐猜到了,但她没说,笑着道:“那我猜不出来了!” “这都猜不出!”龚小妹一个拍掌,叹道:“他身上唯一的好处,我看来看去,挑来挑处,就找着了一处,那就是长得好啊!脸俊呀!是个俊俏郎啊!” 心里已经猜出来了的许双婉也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这小妹,以前就是这般了,私下最爱跟她戏谑道这个公子长得如何,那个公子长得如何了。 她说那些公子爷私下里对她们品头论足,她也得好好对他们说道说道几句才成,不能让他们光过嘴瘾。 她家长公子,也是被小妹夸过的。 “我也是为了那个俊模样,把自己赔上去了……”小妹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我娘说也不亏,至少半夜不会被身边人丑醒。” 她跟许双婉又说了句悄悄话:“她说老被我爹丑得半夜睡不着觉,当年嫁亏了。” 龚大人可不丑,仪表堂堂,走路有风,可是个再威武不过的男子了,许双婉认识那位豪迈爽朗的大人,他要是丑,那就说不过去了。 这是龚夫人又在借机埋汰视金钱如粪土的龚大人呢。 “改天有机会,让你也见见他。”小妹说到这,感叹地看着许双婉,“不过他长的再好,那也是不能与宣长公子比的呀。” 那可是个病美男子呀!再高贵美貌不过了! 龚小妹当年看到他,才算是明白什么叫做真正面如白玉,气宇不凡的美男子。 许双婉这下嘴边笑意更深,她今儿也是不打算让龚妹妹见长公子了,要不龚家妹妹只要见一眼,就知道什么叫做梦碎京城,什么叫做丑得半夜睡不着觉了。 “他前两天出了点事,还在养病,今儿就不引见给你了。”她笑道。 “我听说了,下次等我们两家的都在,到时候见也不迟。”也不好见,她今儿只是来拜访婉姐姐的。 “那,我听说你已有孩儿了?” “有了,快半岁了,想看看吗?” “看!”小妹忙又打开篮子,“我娘这几天给他做了两身衣裳,你快看看,看合身不合身,不合身我也好拿回去改。” 等到望康抱来,小妹看着小胖子感叹:“可真胖。” 长得真像个大馒头,一身奶味,还是个香馒头。 望康来了之后,小妹抱着望康就不放手了,一直到中午侯府快要用膳的时候才说要走。 许双婉留了她的饭,但她没应,说她娘在家里等着她呢,许双婉想想,也知道她是不好意思,便送了她到门口。 走时,小妹看着许双婉,带着英气的小脸一片欣喜,“她们都说你过的不好,被家里扔给了侯府当替命的,天天在家以泪洗面,我一个字都不信,没见你我就知道,你现在肯定过的很好。我爹跟我说过,你是个心里有根的人,能把最坏的坏日子过成好日子的人,在哪都会深深扎根过的很好,会跟那大树一样屹立不倒,他就从来没有看错过人……” 龚小妹也怕她们几年不见,她们会变很多,但是,等她坐在了昔日的许二姑娘的面前跟她叽叽喳喳说话时,她就明白了,她们谁也没变。 婉姐姐还是那个静坐看闲云飘荡舒卷的婉姐姐,她也还是那个无畏险阻心志坚定的龚小妹。 “替我谢过你父亲母亲。”等这家人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许双婉这才发现,她就算身陷泥潭也能抬头仰望高空,是因为她深信这世上总有志洁行芳的人,身上没有污浊之气,如那晴云秋月,高洁明朗。 ** 龚小妹这一来,许双婉这忍不住笑出声的次数,比她几年来忍俊不禁的次数还多,更别论她嫁入侯府,皆是微笑浅笑,忍不住笑出来的时候少之又少。 她们相见的场面一传到了宣仲安的耳里,宣长公子听完神色不明,让来报信的小厮甚是站立不安。 等长公子挥手让他走,他如释重负,慌忙去也。 许双婉回来,还被他盯着嘴角看了好一会,末了听他自言自语:“龚北隆啊,行,我记住了。” 她被他弄得有点费解。 过了两天,宣仲安能下床了,人能走,但脸还是不能看,他这脸比刚打那天还要浮肿,还要青黑甚多,丑如鬼魅,像极了真正的鬼面阎罗,宣尚书在镜中打量了那个他不认识的镜中人半天,第二日半夜,他就爬起了床,弄醒了许双婉,面无表情地与她道:“给我穿官服,我要去大殿吓人。” 他们床头就点了一盏灯,灯火还不亮,许双婉看着暗火中的他愣了一下,才怔怔地颔首。 这模样,弄不好,是能吓死几个胆子小的。 第75章 宣仲安进皇宫第一道门,那守门的宫人看到他,那是一个惊喝,往后踉跄了两步,一个腿软倒在了地上。 宣仲安要进去,守在两边的护卫也是又惊又愣地看着他的身形,他那脸他们是不敢多看,只敢看他身上穿的官服和手中拿的笏板,见他穿的确是四品尚书的官服,拿的是也四品官员的笏板,确定了这位大人是谁后,当下就不忍卒睹地别过了眼,不想再看第二眼。 打的也是太惨了些,这脸是毁了? 有那胆小的公公,等他进去后,哭丧着脸问他师傅大公公,“师傅,我被他看到了,回去了,不会就死了吧?” 那公公抽了下他的头,斥道:“死什么死,大早上的,不知道说吉利话啊!” 说罢,那白脸也是一垮,“回去拿艾草煮点水,洗洗眼。” 他也怕出事。 宣仲安进殿的一路上,安静极了,遇到他的诸位大人先是倒抽一口气,往后就是看着他竟忘了走道了,宣仲安从他们身边走过去,也很是有仪态地朝他们一点头,“借过了。” 他这正面再对着他们一颔首,这站着的人一口气也是堵在了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宣尚书就如此一路风光,大道敞亮地进了殿。 他在朝中是按尚书之位站的位,位置在左往后一点,与他外祖站的地方一边,但要比他外祖靠前一些。 宣仲安进去时殿内已有不少人了,三三两两地说着闲话,等着圣上上朝,他一进去,那往门边看过来的第一个人就是先行喝道了一声,跳了起来,“什么鬼?” 春天的天色亮的也不早,此时这天色还没完全亮透,金銮殿中还点着灯火,身着蟒服官袍的宣尚书这夜行踏来,就跟那索命的阎罗毫无二致。 那什么鬼这厢微微一笑,朝这位大人微笑看去,眼中里映着金殿当中那亮湛的火光,那光在他眼中熊熊跳起,那人被他一看,当下就往后又退了两步,竟摔在了地上。 “喝!”那些朝门口看来的人也是被吓的不轻,门边的那一拨小官有好几个都被吓得腿软,你倒在我身上,我倒在你身上,一下子就摔倒了一小片。 “什么鬼,光天化日,朗朗晴空,大雄宝殿,竟敢……”那喊话的人见他一喊,那鬼走到了面前,露出了獠牙,他“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这话是彻底喊不下去了。 他官服下的腿肚子都不自禁地抖了起来。 “吴翰林吴大人,是我啊,”这位吴大人是外祖的学生,要客气些,宣尚书便朝他矜贵一颔首:“户部,刑部两部尚书宣仲安。” 那吴大人当下一僵,随即一脸哭相道:“您您您怎么来了?” 这是想来吓死谁啊? “我来上朝。” “您怎么不在家好好养伤?” “我那户部的几个老大人,天天派人来传话说我玩忽职守,我怕他们趋我不在的时候参我,特来上朝看着点。”宣仲安又朝他矜持一笑,“不跟您多说了,我去前面找找我户部的那几位老大人,也不知道今儿他们有没有来……” “您去您去!”吴翰林摸着头上的汗,颤着腿肚子虚拿着笏板给他让路。 他这一让,他身后的人慌不择路往旁边闪,一眨眼功夫,愣是在不大的地方给宣尚书让出一片宽庄大道来。 宣尚书自任职以来,从没在朝廷受过此等礼遇。 遂,他通过这条好不容易得来的大道时,就朝两边的各位大人看过去,他走得极慢,慢慢地朝他们颔首致意,还抱以露出森森白牙的笑容致谢。 于是,两边的大人又硬是往后退了一步多,为他把路让得更宽敞了。 他这走远了几步,有那胆小的小文官哆嗦着脚双手握着满是尿意的腹下,欲哭无泪。 宣仲安慢步行去了前方,在人群当中找了又找,才走到他户部那一位在他养伤期间,没忘对他倚老卖老催他办公的老郎中大人面前。 这一位老大人已有七十多岁了,老得不能再老了,他还个头矮,宣仲安走到他面前后,不得低下头,才能跟这位老大人脸对脸说话:“您这几天,有点急呀?” “你,”这被他从人堆里强行找出来的老大人被他吓得够呛,但他年老资历也老,哪怕这些年不当事了,在户部也是被供着的,这下就是被吓着了他也是不服输,梗着脖子道:“你这是何意?” “我就问问您,”宣仲安拍了拍他的肩,更是低头把他那张脸往这位老大人面前凑,近到他都能闻到这位老大人身上的那腐朽之气了才停住,把住他的肩就是不让他转头,“您是不是急啊?” 急着去死,去投胎啊,没几天好活了,所以才老催他赶回户部当职? “我急什么?”这老郎中也是急了,老脸都急得一片赤红,“你快放开老夫!” “不急,您催我作甚?”宣尚书拍了拍他的肩,意味深长地道:“您三天两头地派人来我府里叫我回户部,我还以为您等着我。” “我没有!你快放开老夫!”这老郎中被这人青黑如黑面阎罗的脸吓着了,这人真真是长得跟民间画的那鬼面阎罗一模一样。 这人是冷的,手是冷的,气息是冷的,老郎中感觉被他握着的肩这时已被冻得不能动弹了。 他哆哆嗦嗦的,之前的那点装出来的趾高气昂顿时没了。 “没有就好。”宣尚书又拍了拍他的肩,暂时放过了他,又在人群当中找起了人。 这时,半夜醒过来就上朝的官员当中,当他是来索命的阎罗的人多了起来,尤其是户部的那几位老郎中,人越是老,越怕死,这下已是顾不得仪态,钻进了别人的身后猫着腰躲了起来。 等老皇帝从御道走进大雄宝殿的时候,满朝的人竟没几个看见他的,他阴沉着脸,身边的老公公见他脸色不妙,又尖起嗓子用最大的声音长喝道:“圣,上,驾,到!” 这些人怎么回事! 不过,等老皇帝上龙位,路过宣尚书时,他步子顿了下,看向了宣仲安。 “嗯?”他鼻哼了一声。 “户、刑两部尚书宣仲安见过圣上。” “原来是宣尚书啊。”老皇帝没走了,上下扫了两眼,“不是在家里养伤吗?” “养得差不多了,自一能下地,微臣心想着还是上朝来为您分忧的好。” “哦。”老皇帝看着他的脸,品味了一下,方道:“这脸是怎么了?” “毁了!”宣尚书干脆地道,清朗的声音在鸦雀无声的大殿中飘散了开来,“被众大人打的。” 至于是哪几位大人,哪位带的头,圣上心里有数。 可惜圣上一点也没有为他作主的意思,欣赏地看了大殿当中无人欣赏的鬼脸一眼,“嗯”了一声就走向龙位去了。 那走上去的背影施施然不已,看的出来,他的心情很好。 老皇帝心情一好,这朝就散得早了一点,宣尚书见一散朝,他户部的那几位老郎中就往外面逃,当下也顾不上皇上还没迈出金殿,他就扬声道:“户部那几位老大人,都给本官等一等。” 他这扬声一叫,那几位老郎中无所遁形,先前被宣仲安逮住关照过的老郎中更是难掩窘态,他本来年岁已高,被吓了一大跳,又站了这一会,已是憋不住了,等宣仲安走过来,他狼狈地道:“你想如何就如何罢!” 他老了,不想当那出头鸟了。 “那……”宣仲安看着他。 “老夫想小解!” “那去罢。”宣仲安想再拍拍他,以示上峰的宽容,哪想,这老大人也是等不及了,他话一落,七十多岁,比他外祖还要老上几岁的老大人一溜烟地往外跑了,没给他落手的机会。。 “这身子骨可真好。”宣仲安朝户部和户部那几位帮他拦人的中年郎中一点头,朝那几位还没认死的老郎中看去,“这几位大人……” “宣尚书,有句话老夫不知当讲不当……”其中一位老郎中开了口,想跟他据理力争一把,哪想说到这,却被这宣尚书抬起了头来,朝旁边看过去的动作吓了一跳,莫名噤了声。 “这位大人是?”宣仲安这时候朝路过他们的一名眼生的中年官员看去。 那位天庭饱满,长相正气的中年官员爽朗一笑,伸手抱拳道:“下官龚北隆,在此见过户部与刑部尚书宣大人。” “龚大人多礼。”宣仲安扔下那几位老郎中,跟龚北隆攀谈了起来,“龚大人这是已经在吏部就任了?” “正是。” “咱们可是邻居啊。”户部跟吏部的公堂隔的不远。 “是,来日下官定登门拜见宣大人。”龚北隆笑道。 “肖大人……”宣仲安又叫住了个人。 肖宝络,当今的吏部尚书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他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他外祖母是个公主,还是圣上的姑姑,身份再高贵不过,就是为人豪放了些,她在孀居几年后生下了一个女儿,那女儿就是他的娘。 不过他的来历这朝廷当中没几个人知道,就圣上知道,还有宣仲安也算一个了。 当年他娘隐姓瞒名外嫁他州,归德侯府的老侯爷在当中帮了忙,他母亲死后,因母亲临终嘱托的缘故,他十来岁进京赶考的那年上了一趟归德侯府,为此两人算是认识了。 他以前不太喜欢归德侯府的这位贵公子,但这位贵公子被人合手毒打了一顿后,看着这张脸,他就有点喜欢了。 他其实也应该算是宣仲安的人,毕竟他跟圣上联系上,几年来一路高升,甚至来京当了这个尚书,就是来为宣仲安做事的。 但做事归做事,无碍于他不喜欢宣长公子此等冷肃、气势狂烈之辈,到今天竟然觉得还能看顺眼,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什么事?”肖大人是个不苟言笑的斯文书生,常年沉着一张脸,那脸也说不上好看,阴沉沉的不讨喜。 但他这张脸,跟老皇帝年轻的时候非常像,像到那些老臣子初初看到他,都吓了好大一跳,也像到这几个老狐狸,现在都把他当是流落在外头的皇子看。 “改明儿,带龚大人到我户部来串个门?” 肖宝络看了他的脸一眼,又慢腾腾地“哦”了一声。 “那龚大人,明天见了?”宣尚书又看了看那位调进京来的吏部侍郎。 龚北隆乃磊落之人,他年少为官,当官也有二十来年了,可说一生见过不少人,是个擅于看人的,但这朝廷他三年没回来,也是有点看不懂这些年轻人在想什么了,尤其这位鼻青脸肿的年轻尚书,这脸毁得太彻底,他什么也看不出来,但见上峰应了声,他也是举手作揖道:“下官从命。” “您客气。”宣仲安朝他点点头,定了时间见人就好,这时候也不是好寒暄的时候,遂他点完头,又去吓唬那几位老郎中了,“你们有话跟我说是吧?行,我现在要去刑部,咱们一路走一路说,你们慢慢说,我今日闲时多的很。” 说着他往外走,走了几步,见肖宝络跟在了他身边,他回头,看了人一眼。 “我也听听。”肖宝络阴着脸看了他一眼。 顺便多看几眼。 这脸好丑,回头要画下来,再给金淮城的友人送过去,再齐作些打趣逗乐的诗词,一同共赏。 ** 宣尚书一能上朝,就天天去了。 许双婉听他说他在朝中如鱼得水,没少听他跟她道那些同僚见着他,比以前要客气了的话。 说是他们现在看他,都是恭恭敬敬地看着他的胸和脖子说话,一般不看脸。 许双婉每日早晚都给他上药,连上了近十天,这天晚上给他上药,听他又道给他让道的大人比昨日少了许多,她停了给他上药的手,低头问躺在她腿上的他:“那药少上一点?” 这样也好的慢一些。 “那少上一点,你下得了嘴吗?”宣长公子扬眉道。 许双婉低头,在他鼻尖上小小地碰了一下。 “还真是下得了嘴啊。”宣长公子微笑着道,眉眼轻扬了起来。 随后他又道:“还是上吧,我怕你半夜睡不着觉。” 睡不着,就老摸他的脸。 许双婉摸着他留有疤痕的脸,那些人打他打的是真狠,左颊骨那还是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那疤痕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淡去。 但其实她很喜欢他现在的这张脸,这道疤痕扫去了他脸上的那几分斯文和疏冷,让他像足了一个有大担当的男人,器宇轩昂势不可挡,而不是一个高不可攀,远在天边,一不小心就要担心他远去的仙人。 “我半夜睡不着,是想摸摸你的脸疼不疼。”她不好道看着他的脸,她心中有一种别样的欢喜,便择了它话道。 “不是告诉过你,早不疼了。” 许双婉笑着点头,“那我记下了。” 昨日也是这般说,但半夜又被她摸了两下,她当他不知道啊? “摸吧摸吧,”宣仲安怕她不摸不习惯,更睡不着,不在意地道:“想摸就摸,不想摸就算了。” 说着,还拉过她的手咬了一口。 宣仲安这段时日在朝廷上着实好过,老皇帝看他顺眼到了极点,连今年四月春闱的事都让他插了一手,朝廷的官员被他挨个恐吓了一番,这让老皇帝看了个热闹,也让这些朝廷命官对他的废话少了许多,很多人根本不想在朝廷上提起他,一看到他,他还没走近,他们就扭过头了。 他算是恶名与丑名并道远扬了。 就是这次事当中,太子没出什么力,在此其间他找过宣仲安两次,说是关怀宣仲安,实则都是问宣仲安他与他皇嫂以后的事。 新太子儿女情长得让宣仲安不知说什么才好,等这天新太子又来跟他说,他皇嫂想见一见他家婉姬时,宣仲安也是费解:“你一个太子,怎么给她当起了传话的来了?” 太子苦笑,“她不见我,见我就是说这些事,你当我能如何?” “她不顺着你,你就不能把她赶出去?” 太子听了沉默了下来,良久,他长叹了一声,“我敬她。” “我不明白,”宣仲安见他邀他再来东宫,说的还是这等废话,直指道:“你费劲当这太子是为了什么。” 就为了把她敬在东宫? “你不明白我对她的心意。” “好了,”宣仲安无暇听他说他对霍文卿的心意,霍文卿那个人是有些手段,把心悦于她的男人能玩弄于她股掌,他也不觉得意外,尤其这太子还心甘情愿,这就更没有他说话的份了,“说罢,见我家婉姬干什么?” “说是好久没见过宫外的人了,上两次她就跟你家婉姬一见如故,想跟她说说话,解解心中郁气。” “那我要是不答应呢?”宣仲安看向他,“不答应会如何?” 太子一愣,随后苦笑道:“还不是随你。” “扶裕,”宣仲安叫了他的字,“你就说,我不答应了,接下来你们会如何?是不是打算走你皇兄的老路?” 跟他过河拆桥?说他不是他的人? “别告诉我,你真当我是你的人?” 太子迟疑地看着他,过了一会,他缓缓摇头,“不……” 宣仲安嘴角冷然翘起,看来脑袋还没全糊涂。 太子脑子这时也混乱得很,过了一会,他按住了想起身的宣仲安的肩,抬眼与他道:“我想问件事。” 又是问? 什么时候,他才能不问人。 宣仲安一笑,扯下他的手,点头道:“问。” “我这个太子,能当多久?” 这句话,问得宣仲安一怔。 太子一见,心里有数了,“一个月,还是一年?我父皇是不是想……” 他看着宣仲安,没再说下去,但他知道宣仲安知道他想说什么。 “自己想。”宣仲安还是站了起来。 “子目,”太子也跟着站了起来,“我知道你在干什么,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知道你觉得我没用,但你想过没有,我才是那个最会受你影响的人,你只要,只要……” 宣仲安挑高眉,等着他说下去。 太子硬着头皮说了下去:“你只要控制住了霍家,控制住了文卿,我不就……” 不就是他的傀儡,他想如何就如何了? 宣仲安也是真不敢相信他就说出来了,他走到太子面前,万般费解地问他:“为一个把你玩弄于股掌的女人,值得吗?” “呵……”太子自嘲地轻笑了起来,他摸了把脸,道:“值得吧,至少在没得到她之前,我觉得值得,我现在想要她想的都快疯了。” 他抬起头来,狠狠地搓了把脸,围着方桌走着道:“以前隔着皇宫的墙,她在里头,我在外头,每次我都要费尽心思,给我皇兄跑腿才能见上她一次,有时没碰巧,还见不到,那时候啊,见不到就见不到吧,我也不多想,但现在隔三差五能见着一面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反而痒了,痒得受不了你知道吗?” 他狠狠地捶了下胸口,看着宣仲安咬着牙道:“你当我不知道她是在利用我?可我就是知道,我也上了她这个套,她不就是想利用你家婉姬跟你搭上关系,想让你帮着她见她儿子吗?她想见,好,我帮她,但你以为我只是这么简单想想简单帮帮吗?你以为我是这么想的吗?不,我是怕,怕她把她逼狠了,亲自想办法见你,或者……” 他说着,声音都哽咽了起来,“你知道她有多狠吗?她都差人打听我父皇现在喜欢的是什么香,爱传召的是什么妙龄的宫妃了……” 太子的眼里泛着水光,“她还问我,当年跟我一道暗中心悦她的人当中,有没有你,她当着我的面,就问出了口啊!” 说到这,他看着宣仲安,万般无奈道:“你说我能有什么好办法?她太狠了,太狠了。” 她拿着她自己来威胁他,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第76章 宣仲安不轻视女人,尤其是贵族出生的女人,她们有些人,如他一样,一旦身上背负点什么,想要做点什么,他们就是士,就是卒,他们自己就是那把用来披荆斩棘,冲锋陷阵的武器。 但他轻视他眼前的太子。 “她狠,”他漠然地看着太子,“你不知道狠?” 他举手作了个揖,转身而去。 “你就不怕……”太子在他身后吼。 “哼,”宣仲安冰冷地哼笑了一声,脚步一步也未停,扬长而去,“她试试。” 想动他?有本事,她只管来就是。 “试试,试试……”太子立在原地,喃喃地念着这两字,念着念着,他抬头仰天,闭上了眼。 尤记当年,他被封王,接到圣旨那日,听着式王两字,他觉得这皇宫的光全都暗淡了下来。 他从不知道他的母后有没有喜爱过他,这不清晰,因为在她去时,他所能记住有关于她的,都是她对于他父皇的憎怨,别的一概也无。 那天他搬出皇宫,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前去太极殿问那个九五之君,他的父亲,为何赐他为式,这与死谐音,一连封的五个王,就他与死谐音。 他很想问问他,他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他如此不招他喜爱。 只是那一次,他试了,但还是没有被问到他想要的答案。 他在太极殿外被拦了下来,而里面,他父皇正抱着新进的美人把酒戏嬉。 他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身上已经试过一次,那一次,几乎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 等后来,他又再次了一次,这一次,他把他的所有都赌上了…… 这刻,太子痛哭流涕。 原来不是他当了太子,就能什么都有的。 以前想都没想过的地位到手了,他得不到的还是得不到。 ** “他拒绝了。”太子盘腿坐在蒲垫上,看着对面静坐着的素身女子道。 霍文卿身着素衣,身上没有一件首饰,她长长黑发垂在后空,落在了地上,脸上毫无脂粉点缀,但还是美得让人心惊。 她是个美丽的女人。 她静坐在那里,哪怕手中在转动着佛珠,那姿态,也像是一块不动的岩石,就是有人齐手合力也推不动她一般。 太子自从进宫,再见她,她就是这个样子了——就像她身上的柔情已被掏得一干二净,只剩一个没有感情的壳子,冷酷又坚锐。 但这样的她,也比以往更让太子窒息。 他无法拒绝她。 “是吗?”一阵静默后,默念完一段经术的霍文卿抬起了眼。 “是。”太子看着她的眼,眼睛往内紧缩了一下,但他又舍不得不看,还是看着她的脸没动。 “我知道了。”霍文卿又闭上了眼。 她早知道了。 一个连她都对付不了的太子,怎么对付得了在圣上那个人面前都杀出了一条血路来的小侯爷。 “就……就如此?”太子舔了舔他有些干涩的嘴。 不就如此,还能如何? “他不听我的,”他干巴巴地接着道,“你也知道的,他一向不是个那么听话的人。” 以前不也如此? 他的解释太无力了,无力到霍文卿眨开了眼,冷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从他被立为太子的那天,她就开始想他被立为太子的原因,思来想去,她都觉得她眼前的路全是死路。 她的如此,霍家的也是如此。 眼前的这个人也是如此,但他的生死,霍文卿本不在乎,可她的生路现在却系在这个人的身上,她不得不与他周旋。 她知道他对她的贪婪,但她现在根本没那个意思让他得手,哪怕一点点赏头,她也不打算给——她已明白,男人对于得不到的女人,只会更趋之若鹜。 一旦得到了,满足了他们心中的欲*望,一切不再新鲜了,就乏善可陈了起来。 当然,这中间有个度,但现在还不到那个度的时候,他也没做些什么需要她献上自己,才能换取的事情。 不过,他还是太弱了。 弱到她要是不施手,他都走不下去的地步,而她暂时也找不到比他的身份更有利、更好控制的人,也只有与他虚与委蛇下去了。 “我会再想办法。”她淡道。 “那……”太子又舔了舔嘴,艰难地道:“你不会,你不会……” 这时候,他不敢再看她了,他看着桌子上的陶壶艰难地道:“不会去找他们罢?” 霍文卿看着被她牵制得寸步难行的太子,那静如死水的心突然有种诡异的快感。 男人真是贱。 “还不到那个时候。”她又闭上了眼。 “那……” “太子,”霍文卿打断了他,“你该走了。” 太子呆住了。 久久,见她闭着眼没有睁开的意思,太子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你……” 等他快要出门的时候,身后的她又张了口,太子欣喜若狂,猛然转头朝她看去,整张脸都亮了起来。 霍文卿看着他的脸,脸色有些动容了起来,她看着因她的一个字就狂喜的太子,久久,她叹了一口气,口气也好了些,“没什么,回去吧,这春天已至,春光虽好,但早晚还是凉,记得添衣。” “诶,诶!”太子听到了这句话,心中一片激荡,连连应了两声,才没让自己失态,“那我走了。” “去吧。”霍文卿垂下了眼。 等太子跟飘一样地走了,她抬起眼,她那张脸,冷酷漠然,就像刚才她脸上的动容从没有在她脸上出现过一样。 她依旧是那块毫无感情的岩石。 ** 宣仲安没有一点跟他家婉姬提起东宫之事的意思,他跟她晚上老是闲言颇多,但说的都是那些他想让她听的。 他不想让她听到的,谁敢说,他就敢杀了谁。 遂等许双婉收到霍家说有要事跟她在庵堂相见,见面详谈的密信,这夜,等房里无人,外边也有人在守,她跟他说起此事的时候,宣仲安的脸顿时就冷了,完全没有了平时对着她耍无赖的戏谑之情。 他脸上的伤口现眼下已合愈,但未褪去的疤还映着他的脸上,一道一道,就跟刻在了他的脸上一样。 褪去了斯文俊秀的归德侯府的长公子,一身的霸气已展露无遗,那冷下脸来的骇然气息,更是让人胆颤心惊。 许双婉双眼平静地看着他,像是丝毫没有发觉他身上气息的变化一样,说话跟平时一般,“说是有要事当面谈,我想着那日我也得空,也是好久没有去慈心庵烧香了,也不知道以前认识的师太现在怎么样了,我想过去一趟,烧两柱香,见见师太。” “哦?” 他神色不愉,他在她面前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许双婉不难想象,他在外面如果也是这个样子的话,那怕他的人,确实也情有可原。 “顺便也见见霍家的人,看她们是有什么要紧事,非要约我到庵堂见面不可。” “你也知道约到庵堂不平常?” 见他没有笑意地牵起了嘴角,冷得就像一块寒冰,这块冰虽不像以前那样高高在上了,但脱去了那遥不可及的仙气,这近在眼前的冷凝气势也更吓人了。 “是啊。”她不傻。 许双婉伸出手,把他又往眉心聚拢的眉毛细细抹开,但他皱得太用力了,她见一只手不行,便两只手都用上了,她看着他的眉眼,“也不知道他们要作甚。” “我知道,但我不想让你去,听到了没有?” “让我去吧,”许双婉一手一道眉毛抚着,强行把它们抹平,“我也该出去走一走了。” 她这个他身边的小兵,也是时候出去走一走了。 她入侯府已经有一年多快两年了,她身为他的妻子,经过这段不长但也说不上短的时日,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该知道她的也都知道了,她也就能出动了。 “是霍文卿要见你,你不是她的对手。” 许双婉闻言一怔,随即她浅浅笑了起来,在他眉心一吻。 “贿赂我也没用,我不会让你去见。” “她能出宫?”许双婉问起了别的。 “他们这些人,有他们自己的法子。” “很厉害。”许双婉点头,满意地看着被她强行抚平的眉毛,见他又要动,她干脆按着手就不动了,“我知道她很厉害,但因为她很厉害,不是她的对手,就怕,就不见的话,下次对上了,我怕更不是她的对手。” “她这次非要见我,是她要见,这应该是有求于咱们家吧?”她微笑问他。 “哼。”宣仲安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但还是不快地冷哼了一声。 “这有求于咱们家,于我有利,就好谈多了。”许双婉见他哼上了,也是笑了起来,“比起换个立场见,要好上许多。” 不去碰一碰,她也无法知道霍太子妃到底有多厉害,这心里要是没数,日后要是对上这位霍家出身的贵人,就更束手无策了。 “你不是她的对手,”宣仲安还是否决了她,“婉婉,我不是说你没有她聪明,而是她现在也是个疯子,她现在的处境,比之前的你夫君我没好到哪去,现在只要是对她有用、有利的地方,她会不择手段去拼,去抢,去博,哪怕在此要用上她的身份、地位、乃至她的自尊,你明白吗?她的儿子现在在圣上手里,她只会比我更疯狂。” “你不是现在的她的对手。”他又重申。 他有点难说动,比以前要难说动多了。 许双婉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突然,她道了一句:“我是不是……” 宣仲安看着她。 许双婉松开了手,摸向了他的心,看着他的眼道:“你是不是怕我受伤?” 他是不是,太把她放在心上了? “要不呢?”宣仲安瞪她。 许双婉忍不住轻笑了起来,且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听在宣长公子的耳里,让他忍不住瞪了她一眼,嘴角也忍不住随她的笑声翘了起来。 “让我去罢,”许双婉拦住了他欲要说话的嘴,她微微笑着,看着他的眼道:“让人看看,你的软肋,也不是那般不堪一击。” 她从很早的时候,就不怎么躲在人的背后被人保护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周边所有的一切,保护自己,也保护母亲。 从那开始,她就学会了应对一切,而这,比躲在谁的背后都要坚固很多——在她身上的,才是真正属于她的,才是最无懈可击的。 宣仲安看着她脸上他从没有见过的笑容,看着她微笑的脸,看着她微微有光的眼,好一会后,他仰天长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不说,就是默认了。 许双婉靠进了他的怀里。 她在他怀里道:“不要太担心了,好吗?” 他还是没有出声,只是很是愤恨地搂上了她的腰,紧紧地抱住了她。 许双婉心想,这次看来不能输得太惨了。 输得太惨的话,下次怕是再难出去了。 ** 四月慈心庵的桃花还在开着,许双婉进庵堂后,只见一两个她不认识的小尼姑在扫着地,佛堂内,香火冒着烟气,但无人在里头跪拜,抑或念经。 一路上,她都没有见到她以前认识的师太。 “宣少夫人,里头请。”领路的人推开了一扇小院子的小门,躬身道。 许双婉走了进去,走到半路,她看到了桃花树下那身着素衣朝她望来的美人…… 她微一侧首,朝后看去,小门已关,她带来的虞娘和采荷她们没有跟上来。 她只一顿,就回过了首,提步珊珊往前而去。 “宣少夫人,”等她近了,那桃花树下的美人浅笑着朝她开了口,“好久不见。” 古语有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此话不假。 谁知道昔日那胆怯谨慎、步步小心、说句话都要再三斟酌的许氏女,见到她竟然也是不卑不亢了起来。 那经久不衰的望族出身的名门贵妇,也不过如此。 “让您久等了。”霍太子妃不再是太子妃,只是这个前太子妃再怎么说也是王的正妃,而许双婉只是一个还没承爵位的长公子的妻,还是差着一些,她一走近,就朝霍文卿施了一礼。 “坐。”霍文卿也没避让,颔首朝她一点头,让她落坐。 许双婉笑了笑,在她对面跪坐了下来。 她其实已经发现了霍前太子妃是盘腿坐着的,姿势秀美当中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豁然,甚是不合礼,也甚是好看。 但许双婉没学她。 她跟霍家出身的这位前太子妃身份完全不一样。 从出身到性格,没有一处相像的。 许双婉是个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人,她从不低看自己,但也从来不高看。 像她姐姐许双娣,从小喜好拿自己跟真正的贵女比,学她们抬着眼睛看人,学她们高高在上,后来学她们一样无所顾忌地过日子,学到最后,都忘了真正的自己是谁。 霍文卿看她顺从地跪坐了下来,嘴角的笑深了点,深到把她心中的嘲讽皆掩埋了下去。 这些个以夫唯天的可怜女子,可能一生到死都不明白,她们不过是为男人生儿育女的器具,说好听点,是个夫人,说难听了,不过就是一条为男人传宗接代的母猪罢了。 第77章 “这里景色不错,”霍文卿微笑着看她坐下,开了口:“听说你以前来过?” 许双婉颔首。 “我倒是没过来,也是很久没出宫了。” “这边庵小,很少有人来这边。” 什么人拜什么庙,霍家那等的人家,自有比这更大的庙让家中女眷去。 “倒不大,但景致确实不错,我也是从来不知道这里的桃花能开得如此之美,知道你喜欢这里,我有事想见你跟你聊几句话,就找出了这么个地方来了。” “您有心了。” 霍文卿略点了下头,“此处还算隐蔽,这里的师太通情达理,知道我想借宝地跟友人叙会话,就把地方让给我了。” 许双婉微笑不语,半垂着眼,礼貌地看着太子妃鼻子往下的半张脸,并未直视她。 “我找你的事,你家小侯爷是知情的罢?” “知情。”这次许双婉张了口。 霍文卿嘴噙着笑,看着这温驯的侯府少夫人,她知道这个少夫人在娘家不得宠,从小就走一步看三步,想让她主动跟自己说点什么,那是不可能了。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霍文卿给她倒了一杯清水,把杯子送到了她的面前,清澈的清水倒在翠色的杯子当中,煞是好看。 “不知。”许双婉眼睛从桌上水中抬起,看进了前太子妃的眼,“您说,妾身洗耳恭听。” “听说,你有一子?”霍文卿却不急,不紧不慢地又道了一句。 “是。” “多大了?” “快半岁了。” “长得像你家长公子罢?” “是。” “我也有一个儿子,大名叫泽敏,我给他起了个小名,叫小福儿,我希望他是个有福气的孩儿,对了,说起来,你还吃过他的百日宴吧?” “是。” “都很久了。”霍文卿沉默了一下,才状似有些悲凉地道:“一转眼很久了。” 许双婉默而不语。 “你也是没想到,我会落到这个下场罢?”霍文卿定定地看着许双婉的脸,直到眼前的这个抬起了眼,与她直视。 许双婉朝她摇了摇头。 “我今天来,其实是来求你的,”霍文卿看着她的脸没放,“我想了很久,想你是我见过的最为聪慧的女子,想你与我同为母亲,想你定会明白我为什么要来找你……” 许双婉还是沉默不说话。 霍文卿早知道她不变应万变的路线了,但她冒险从东宫出来,不是看宣许氏当哑巴的。 她不说话,那就想法子撬开她的嘴就是。 “当初,把霍莹送进你侯府的主意,”霍文卿在沉默了一段时间后,突然又开了口,很是突兀地道:“其实也有我的份。” 许双婉脸上的浅笑没了。 霍文卿看着眼前的桌子,脸上的笑也没了:“当初我也是想不择手段想为霍家拉拢你的夫君,就跟现在一样……” 她看着向了许双婉,嘴角一勾,笑得无比悲凉,“就跟现在的不择手段没什么两样,都是走投无路,也是山穷水尽。” 霍太子妃的示弱,让许双婉叹了口气。 叹气了就好,霍文卿接着苦笑了一声:“你呢?听了我说的这些,心里是怎么想我的?是恨我阴险毒辣,还是觉得我这是罪有应得?” “都没有想。”许双婉开了口,她温和地看着面前这个把场面把控得牢牢的前太子妃,再次感觉到了霍家人骨子里的那种强硬,还有独断专行。 他们可能在上位太久了,久到骨子里的骄傲再怎么掩饰,也还是会不自觉地从他们的言行举止中带出来。 无论是霍大夫人,还是霍四夫人,还是霍五少夫人,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霍六少夫人,这些人打从骨子里,就把她们放在了高人一等的地方,不知道她们对着与她们真正同等地位的人如何,但面对许双婉的时候,她们就根本没有放低过,连求人,都是求的高高在上——那种骨子里的蔑视,可能她们早已习以为常了,习惯到她们自己根本就发现不了。 “就如我从来没想过您不是太子妃了一样,”许双婉接着温和地道,“我向来不会任意猜忌别人。” 她的回答,让霍文卿轻笑了一声,她这时再次看向了许双婉,眼中有了泪,“那就是说,你不恨我?就是恨,也不是恨得那么彻底了?” 她说着,眼泪掉了下来。 像是不耻于自己的脆弱一样,她的眼泪一掉下来,她就别过了头,飞快地把脸上的泪擦干了,又转过头来与许双婉道:“是罢?” 她不等许双婉回答,自嘲一笑,无奈地嘘叹了一声:“啊……” 这样的前太子妃,让人嘘唏,也让人心痛。 许双婉看着她梨花带泪,让就是身为女子的她也感觉出几丝不舍的容颜,她一直没有明显变化的脸孔首次有了动容的神情。 霍文卿这时也是苦笑了一声,“是啊,是罪有应得,也是报应。” 说着,她支起了头,越发痛苦地闭上了眼道:“可是,就是报应,我宁可老天报应我少活几十年,报应我不得好死,报应我身边的这一个个男人不是想背叛我,就是想把我关在笼子里,我也不愿意老天爷帮着他们抢走我的孩子。” 她说到这,揪着心口,看着许双婉悲泣道:“宣少夫人,我求你,我求你帮帮我,你也是母亲,你难道不明白一个母亲被夺走孩子的心情?你也是女子,你也知道我们同为女子的悲哀无奈,那些男人,明明把这世最丑恶,最肮脏的事情都干尽了,干绝了也没事,可为什么最后受惩罚的人却是我们?当初送霍莹进你府,你以为我没拦太子吗?我拦了!我真的拦了!可我拦了有什么用?我一拦,那天太子就没进我的屋!许二姑娘,别人我不知道,可你是再知道不过那些男人要挟我们的手段的是吗?你父亲,不是也这样对你母亲干过吗?但凡有一点让他不满意了,一点不听他的话了,他就用宠幸别人,冷落我们来报复我们!让我们这些个原配一个个不像原配,不像妻子,不像是为他们生儿育女的另一半,而是像一条必须巴着他们,讨好他们的狗!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啊!” 她看着许双婉的嘴紧紧抿了起来,人也绷得紧紧的,霍文卿知道她的话起用了,她当下一闭眼,更是泪如雨下,“我爱太子啊,可爱有什么用?我爱他,我的心悦为我带不来的他真心相待,我就是霍家千娇百宠的女儿又如何?我还不是为了他的一点点宠爱,就得放弃自尊去求他,任由他贱踏我的真心,我的骄傲,我甚至,甚至不如一个恩客无数的女伎,连个供人玩乐的肮脏之人还不如啊,许二姑娘!” 许双婉红着眼,看着声泪俱下的霍太子妃…… 她要收回她刚才的看法,就是骨子里高高在上,霍太子妃还是有的是让人感同身受的法子…… 她不愧为是前太子已经打进冷宫,她却还能住在东宫的前太子妃。 面对着在她眼前的这个前太子妃,有几个人能不动容呢? 她说的话,一环扣着一环循环渐进,许双婉听着,无法不去感慨。 是啊,做错事的明明是男人,可为什么承担后果的却是女人? 她的母亲在她面前丑态百出,可没有她的父亲在她后面死死逼着,想来,她也愿意当一个宠爱女儿,受女儿真心爱戴的母亲吧? 如果不是她的父亲那么吝啬给予母亲想要的感情与体面,母亲也就不会任由父亲那样予取予求,只为换来一丝温存与自尊吧? 太子妃的话,太直指人心了,至少,她的话说到了许双婉的心里。 “是啊。”她黯然道。 是啊,女人啊,多可怜,再会当家,再会委屈求全,末了,还是要仰人鼻息而活,男人再千错万错,先错的却定是她们。 何其不公。 “你也懂的,是吗?”见她伤心地叹气,又落下了一串泪,哭着笑道:“你懂的,我知道你懂的,你这般聪明灵慧的姑娘,怎么不懂?” 她含着泪,长长地、感慨地叹了一口气,悲凉万分地道:“这皇宫外面的人,夸我赞我羡我妒我诋毁我,万般种种,我都能忍,都能当作没听到,哪怕这宫里尽是空虚寒冷,我也扮着他们最想让我扮的样子,做他们想让我做的人,直到……” 直到,霍文卿抬起头来,忍着眼里的泪,“直到有人抱走我的小福儿,我发现我做不到了,我不行了,我忍不下去了,我再也不想过这种任他们予求予取,随意索要,随意糟蹋的日子了……” “我想要回我的孩子,”霍文卿忍着眼里的泪,看向了许双婉,“许二姑娘,帮帮我,我想要回我的孩子。” “我能帮你什么呢?”许双婉看着她轻轻地道。 “你这是答应我了?”霍文卿当下破涕为笑,随即探出半边身越过了桌子,抓住了许双婉的胳膊。 “您先说,我能帮您什么呢?”许双婉坐着没动,也没挣脱她的手,她眼睛有一点红,但人镇定至极。 “不用帮别的,真的,不用你多帮别的,我只是,只是想知道我的小福儿现在过的好不好……”霍文卿马上收回了手,擦着眼泪,一脸劫后获生的庆幸道:“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求求你家长公子,让他以后进太极殿,偶尔帮我送几件衣裳,告诉我我的小福儿在里头过的好不好。” 她又一脸的喜极而泣,“我知道他的难处,你的难处,你们家的难处,我让他帮的就是这一点点而已……” 说到这,她忽又顿了下来,在沉默过一会后,她叹气道:“至于要回孩子的事,我会再另想办法,不会把你们拖到这件事里去,许二姑娘,你帮我,我不会恩将仇报,也许我还有点更过份的要求,但顶多,顶多,我只是想跟你们家长公子再打听点事情,只是一点,我绝不越雷池,且他要是不想回答的,我绝不为难他,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可以现在就跟你发誓……” 霍文卿马上举起了手:“我跟你发誓,我霍文卿……” 此时,许双婉朝她摇了头,打断了她,“您不必如此。” “啊?”霍文卿停下了手,“这,你这是信得过我?” “不是,”许双婉又朝她摇了头,平静地看着她,“我不信您,自打我在您面前坐下,我就打定了主意,您所说的任何话我都不会信。” 霍文卿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许双婉朝她点了下头。 是的,不信。 或许这里头的一些道理是真的,或许情到深处,这位前太子妃的眼泪感悟也是真的,可这些,许双婉在她的母亲身上早已见过很多次。 至于发誓,她更是知道,平民百姓或许还怕鬼神,但立在朝廷上的这些人却是没有几个是真的信的。 要是有天打雷劈,他们早死过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连她家长公子都说,如果老天真有眼,早一个大雷,把大韦金銮殿当中站着、连带坐着的都劈死了,就是他都逃不了。 “不信?”霍文卿轻笑了一声,她说了这么多她还不信?她再次不敢置信地道了一句,随即,她朝许双婉很是不可思议地道:“你不信?你到底有没有长着心啊?” 她不可思议地笑了起来,看着许双婉不断摇头,“不,不,我不信,许婉姬,我不信,我不信你是那样的人……” “我是不是……”霍文卿抹着脸上不断在流的泪水,“太为难你了?好,好,我知道我不应该跟你提这种要求,算了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好了,你当我没说过……” 许双婉又点了点头。 她没出声,但点了头,霍文卿的心,一下子就冷到了极点,她下意识地坐直了身,眼睛抬起,重新打量这个她看来还没有彻底了如指掌的许家女。 她料错了她? 还是说,她真的强硬到了软硬不吃,无懈可击了? 霍文卿是霍家长房长女,她身份尊贵,容貌出色,从小被家族当成了家族的传承人养育,她不是个普通的女子,她从小跟家中的弟弟们一样听先生传道解惑,跟在祖父与父亲身边学习如何为家族尽力,一直以来,她跟她的弟弟们一样,很信奉一个先生教他们的话,那就是没有人身上没有软肋,没有弱点,如果你没找到,那不是对方藏的太深,那就是你提的条件还不够让人动心。 “真的这点忙都不愿意帮吗?只是帮我送几件衣物也不行?”霍文卿看清楚了许双婉眼里的冷静,再次出言。 “但您也知道,您要求的不会是衣物……” “如果只是衣物呢!”霍文卿果断地打断了她的话。 “那,”许双婉看着她,微笑道:“那等我回去了,我见到我家夫君,我让他请示圣上一番,到时候……” 到时候再来回复您。 “啪”地一声,水杯猛落地的声音砸断了许双婉的话。 “许婉姬,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但你没有与你的才华美貌相匹配的脾性,在我眼前的你,身上没有一点血性,甚至连一点骨气都见不到……”紧接着茶杯被猛砸在地的声音,霍文卿冷冷地开了口,“明明有机会让这个世道的女子过的更好一点,明明有机会让像你母亲一样的女人过得不那么憋屈,你却为着讨好一个男人,不想让他厌弃,就选择放弃了。” 霍文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许双婉,“许婉姬,帮我,我最后请求你一次,帮我,帮我得回孩子,帮我站在这个朝廷,凭什么这个世道都是女人不如男人?凭什么他们负尽天下所有女人,却得不得他们应有的惩罚?帮我,只要你帮我一次,给我一次机会,我就会让你看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大韦,完全不一样的天下!” “到时候,”她走到许双婉面前,低下腰,双手紧紧地抓住许双婉的肩,眼睛犀利地看着她:“我许你斩尽你丈夫所有女人的权力,许你上朝施展才华的能力,别告诉我,你对这个世道没有想法,我看的出来,你有,你太有了,我知道,这个慈心庵里好几个受尽婆家虐待的尼姑就是你帮着她们,以一人之力把她们送了进来,逃过死劫才活下来的,婉姬,你帮了她们!婉姬!婉姬,你何不如用一点巴结你丈夫,讨好你丈夫的力气,来帮帮我,来帮帮这个世道里所有受尽不公的女人?婉姬,为她们,为我,为你的母亲,为你自己,做点什么罢!” 许双婉听着霍贵女极富煽动人心的话,她抬起头,安静地看着激动得连脸都红了的霍贵女,缓缓地开了口:“可,我不信你。” 前太子妃忘了,她说过,她不信她。 怎么还是这句话?霍文卿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住了牙,这才没伸手狠狠扇死这个许氏女…… 什么东西! 难怪被自己娘家的人人厌弃,一脚踢了出去,也真是活该,一点也不冤。 “你要怎么样才信我?”霍文卿从牙缝里一字一句地挤出话来道。 “您确定,您要听我说吗?” “说!”霍文卿预感不好,但她死死地硬是从嘴里逼出了这个字来。 “何不如,从您搬出东宫开始?何不如,从您不心里一套,嘴里一套开始?何不如,从……”从松开死死掐住她肩膀的手开始。 但许双婉这句话没有说下去,因着前太子妃已经松开了握住她肩的手,并扬了起来,在这位前太子妃的手扬起来要落下的那一刻,许双婉飞快地闪到了一边。 霍文卿挥了个空,她因这时太过于震怒,这段时日也是因忧虑过度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此时她虚弱至极,身子因着这个挥空一个失衡,一头往前栽了过去。 第78章 她倒在了地上。 许双婉站在一边,看着她一时之间也没有动。 就她看来,霍贵女这个人的功利心,远胜过她想得回自己的儿子的心。 圣上为何不让她见皇太孙?她就没想过为什么吗? 她这样的人,肯定想的明白,她知道圣上现在在做什么打算,知道圣上为何忌讳她以及她背后的霍家。 她要是只要儿子,还想以后能见到儿子,她退出东宫,不去争,不代霍家去争,在圣上还在的时候暂避锋芒先老老实实地偏居一隅,用得了几年?她现在才什么年纪?就算三五年见不到他,难道三五十年都见不到?圣上还能狠到那时候去? 她就是挣不脱,舍不得。 且也没那个魄力。 不过,也许是她背后的霍家没那个魄力。京城世家林立,风骚各家每年领个几年,就是领头,明白人的心里都有点数,凡事也会留着一线,好日后相见,但一直独占鳌头的,也就霍家这一族了,一直风光无两。 这世家倒下容易,倒下再站起来就难了,霍家站了多少年,他们背后就站了多少被他们打压过的、欺凌过的人,他们是不倒则矣,一倒众人推,雪上加霜,趁火打劫,落井下石的不知繁几,霍家一家就全塌了,也是倒不得。 许双婉明白前太子妃的处境,也就因为明白,霍贵女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一个连舍都不会舍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颗代天下女人讨一个公道的心? 这个公道,有那么容易好讨吗? 她也没听说过,这位太子妃曾为女子做过什么,帮过什么人,怎么突然就有了那颗帮人的心了? 霍贵女说的那些话,许双婉是字字都听进了耳里,听到最后,发现这些话都是这位贵女说给她听的。 这位前太子妃来找她之前,看来是把她翻了个底朝天,所有的事都了如指掌了才来找她的。 好大的一番功夫! 此时,许双婉静静地看着那倒下的人,霍文卿头倒在桃花树下的土地里,先是没动,过了一会,她撑着地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后,深吸了口气,朝许双婉漠然地看了过来,她道:“是我失态了,见谅。” 说罢,她拍打起身上的尘土来。 许双婉看她拉起了裙子,露出了里头洁白的衬裤,那膝盖处似是有一点血渍…… 非礼勿视,许双婉只瞥了一眼,就背过了身,道:“如若没什么事了,妾身就告辞了。” “等等,”霍文卿没再像之前那样悲恸不能自持,此时的她,冷漠到了近乎冷酷,连声音也如是,“我还有几句话要问你。” “您说。” “好了,你可以转身了。” 许双婉转过了身,发现前太子妃已经把她头上的那几根固发的金钗拔了下来,长长的黑发披在她的身后,被春风吹起,让这个华贵的女子多了几分清雅。 她很好看。 也,风情万种。 是她姐姐以前最为憧憬,最想当的那种贵女。 “我想问你,你凭什么不信我?”霍文卿看向她:“还是说,你就是沽名钓誉之辈,你本来一开始就不想帮我,你恨我,一直恨我们霍家给你丈夫送妾,一直要等着踩我脸面的这天,你帮的那几个庵里的尼姑,不过是你想在众人之间得个好名声……” 说着,她冷冷地翘起了嘴,“也好以后嫁个好人家,不过,看来,你是得逞了,当真是好心计,好心术。” 她看着脸色还是平静的许双婉,“你是成功了,婉姬,你今天是把脚踩到了我的脸上,我也等着你一飞冲天的那天,看看你是如何的志得意满,趾高气昂。” 说罢,她拂起了袖子上的尘,漫不经心地道:“不过,你走时,还是跟这庵堂里的几个尼姑说清楚的好,她们可是把你当大好人,大菩萨供着呢。” 说到最后一句,她冷冷地朝许双婉看了过去。 许双婉听她几句话,就把她说成了另一个模样,算是明白了她家长公子为何担心她不会是这个前太子妃的对手了。 这一盆盆脏水泼的,洗都不好洗。 在前太子妃冷如寒剑的眼神当中,许双婉轻轻地颔了下首,算是示意她听到了,就朝她福了个身,转过了身。 “你要知道,你这一走,”霍文卿在她身后冷冷地道:“以后咱们俩可是真正的仇敌了。” 是仇敌不假,这也是侯府现在想要的。 许双婉步伐未停。 “许双婉,你以后最好别落到我手里来。”前太子妃又开了口。 许双婉已快走到了小园子的门口,伸手要拉门的时候,又听身后有离得很近的声音道:“不知道,你家长公子知不知道你这个假模假式的样子?” 许双婉回头,朝她微笑,“他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才娶的她。 她拉开了门,走了出去,把前太子妃抛在了身后。 不远处,侯府的下人在等着她,还有此前不见了的住持师太。 师太年纪不是太大,四旬而已,她是前一代老主持的弟子。 许双婉小时得老主持喜欢,老主持夸她是个有慧根的人,许双婉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慧根,但她受过老主持不少教诲,也依老主持所言,人生在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做人在有余力的时候就使点力,没有余力的时候就好好滋养自己,等那春暖花开又一春。 许双婉一直都是这般做的。 她确实也花过银钱,买了几条命,安置在了这个小庵堂里,每一个月从自己的月钱里扣出一点来,送到庵堂,给她们添点柴火粮食,这就是她在许府里所有的余力。后来入了侯府,她人没来过,但还是差采荷送了些钱和针线衣物来,给婆母找绣楼寄放她的绣品时,也一道给庵堂找了些针线活。 她们靠着这些,靠着自己,是能活下去的。 所以,等她走近主持师太清心时,看着清心师太低着不看她的脸,她也是好一会都没说话。 “姑娘,回去了。”采荷率先打破了这段短暂的安静。 “收了银子吗?”许双婉看了看天色,朝清心师太张了口,语气很温和。 “收了。”清心师太低头念了句佛号,道。 “多少?” “先是一百两,没答应,后来给了五百两,大家就都答应了。” “您呢?” “大家的意思,就是老尼的意思。”她没拦住她们,那就是她也收了。 “除了您,谁先答应的?” “清和。” 许双婉点了点头。 清和,刘三娘,她救下来送进来的人之一。 “打扰您清修了。”许双婉道。 清心师太算是她的师姐,只是她未曾正式拜过师,挂名也算不上,这师姐也不能叫,她送进来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许双婉不知道,她也没跟她们见过几次,连话也没说过几句,成日面对她们的是照顾她们的清心师太。 “施主言重,天色不早,老尼送您出门。” “好。” 慈心庵不大,一会就等到了门口,一直低着头走路清心师太念了一句佛号,又垂着眼道:“您以后就莫要往这处来了,要是有那生人找上您家的门,您就让他们前来慈心庵就是,这里有他们想要的答案。” “嗯?”许双婉回身看她。 清心师太眼观鼻,鼻观嘴道:“她们本来就是老尼当年托您帮的忙,老尼受恩师坐化前的指点,一心想解救众生于苦海,这才有了收她们入庵堂之事,也是她们与我慈心庵之缘分,他们的家人要是想不开,只管来找老尼就是,老尼会给他们一个交待。” “嗯。”许双婉听着,她看着空中的一点,笑了起来。 看吧,只是单单只想做一点小小的事情,都是如此的不容易。 人心难测啊。 帮过的人,有一天,时候到了,时机到了,也会咬你一口。 只是帮几个人都是如此不简单,更何况帮全天下? 也不知道,想帮全天下女子的霍太子妃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众生皆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不是为自身,就是为儿女……”清心师太低头又叫了一句佛号,才接道:“她们不为自己,也要为儿女打算。” 那人不是什么好人,戾气太甚,清心看她把婉师妹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里心惊不已,生怕这人拿婉师妹以前做过的事大做文章,就先行把事揽到她头上。 “知道了。”许双婉道了一句,上了抬过来的轿子。 采荷走时,看了静心师太一眼,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末了,朝师太福了一记,黯然跟着轿子走了。 她不知道姑娘伤不伤心,但她伤心了。 ** 许双婉回去把在庵堂的事告知宣仲安后,第二日,前太子妃私自出宫的事被揭露了出来。 告发的人是宫中的一个觉得前太子妃行踪可疑的宫人。 圣上大怒,要把前太子妃也关进冷宫,但被太子以一人之力顶压了下来,说前太子妃私自出宫之事是他授的意,是他见皇嫂身子不好,便叫了人带她出去散散心。 太子被仗鞭了五十仗,听说被打了个半死,抬进东宫的时候只剩半口气了。 此事算是了了一半,但隔了一天,老皇帝在内宫下了旨令,以后后宫中人谁要是敢私自出宫,但凡只要捉住,无须过问缘由就可当地立斩。 许双婉听后,这时也觉得太子代霍贵女受过之事,也不是太难以理解了。 毕竟,那确实是一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这天晚上两人说闲话的时候,她提及了此事:“你见过前太子妃的是吧?” “怎么了?”宣长公子代妻报了仇,这两天心情甚好,抬起她下巴逗着她道:“想冲到她面前,让她先看看跟你为仇敌的后果?” 许双婉强忍着笑,白了他一眼。 “你觉得她长得如何?” “咦?”宣尚书有点不明白地低下头,看着她,“她长得如何?” “您跟我说说。” 少夫人问得太正经了,太随意了,宣仲安想了想道:“听说是个美人。” “听说?” “是个美人。”见过前太子妃不少次的宣仲安肯定地点了点头。 “太子会不会因此恨你?” “恨,可能会?”宣仲安点头,又道:“但这世上最没用的就是恨这个东西了,伤起人来也只能伤己,你不用担心他。” “那你下得了手?” “什么?” “下手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因着她是个美人……” “婉姬啊,”宣仲安打断了她的话,一个翻身,把她压在了身下,“为夫我这辈子就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你知道吏部那个肖宝络为何跟我不对付吗?” “为何?” “当年在金淮,他在他家里弄了个酒宴,叫来了他青楼的两个相好,听说还是两个楼里坐镇的花魁,不知为何,她们在我面前大打了一架,我当年看她们打起来挺有意思的,那时候为夫见识不多,还不知道女人打起来,尤其是花魁打起架来是什么样子,就一时忘神,看了一路……”宣仲安说到,轻咳了一声。 “结果呢?”许双婉催他。 “结果就是,”宣仲安又咳了几声,才压住笑意道:“为夫看得入神了,心道架还能这般个打法,都忘了拉架,这两人破了相不说,露出的不雅之姿也被赶来的众人看了个遍,肖大人从此少了两个红颜知己,那两个青楼的名声也受了些牵累,也是把他当瘟神看,肖大人自此少了两个好消谴的地方,打那天一开始,他见到我就没笑过。” 许双婉却没笑,想了想道:“她们为何在你面前打架啊?” 宣尚书这下脖子像被突然掐住了一般,梗住了。 什么叫做搬起石头打到自己的脚,他算是明白了。 “她们在你面前打起来,是为你在争风吃醋吗?”许双婉好奇地看着她上空的脸,“肖大人生你的气,不应该只是他的相好破了相,被人当瘟神看罢?” 宣仲安本来还用手撑着一点身子,这下干脆倒下,整个人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许双婉险些被他压岔气。 见他脸躲在她脖子里乱吻,就是不说话了,她在喘好气后好脾气地顺了顺他的背,自言自语地道:“是挺不会怜香惜玉的,可怎么就这么招人呢?” 宣仲安顿时便觉得这天不能再好好地聊下去了,抬起头来就堵住了她的嘴。 第79章 霍家前太子妃的出事,宫内看似因太子的受罚平息了下去,但宫外,霍家却隐隐有点跟归德侯府对上的苗头。 但归德侯府现在势头猛起,在朝廷当中暂避锋芒的霍家却必须在这节骨眼上克制己身,这一来一去,作壁上观的人多了,但凡聪明的皆不站队,静候他们相斗的好戏。 就是本是依附于霍家的那些人,也跟霍家含糊其词来,不愿意在朝廷上与两部尚书作对——之前他们也是看到了,谁跟归德侯府那一位年轻的小侯爷有一点扛的意思,这一位就会挽起袖子来跟你正面扛,不把你扛倒,他不会罢休。 前太子不正在冷宫? 这人就是个疯子,还是个鬼。 霍家这时候还想让他们起哄,就有点不道义了。 现在朝廷风雨飘摇,个个都在夹紧尾巴做人,这外面的官员和那些等着当官的,都在伸长着脖子取而代之,他们这官已经做得很不容易了。 遂霍家想压制宣仲安的想法并没有得行,霍家却不能让事情轻易过去,这太扫霍家的威风,总得扳回一城才能算。 朝廷那里,眼看现在是拿宣仲安无法,且也不能真跟他撕破脸,在太子没有明言的情况下,归德侯府霍家勉强还能都算是太子门下的人。 霍家也来人质问过宣仲安,问他为何跟圣上进馋言,宣仲安也没跟他们废话,跟霍家的人直言道太子妃都已经放言要与他们归德侯府为敌了,他没先下手把她弄死是他无能,霍家就别来再找他的不痛快了。 霍家的人急怒而去,心想这点颜色必须回敬过去才成,要不在宣仲安那,他们霍府还真是无能了! 遂,他们一边在想对策要给宣仲安一个好看的时候,女眷那边也是经过了商议,也得到了宫里的人的准确回话后,霍家的人,但凡是有娘家的,都往娘家那边递了话,说归德侯府那位少夫人小小年纪时就不安于室,到处乱走,被不少人看到过,说那什么地方什么街姓什么的人就曾看到过她在他们家门口走动过。 这话有鼻子有眼,连人名地点都有,霍家媳妇不少,传回娘家,这闲话也是被说起来了。 许双婉这段时日让焦钟替她盯着霍家点,霍家一有动静,她这里就知情了。 她等了一天,见霍家还真是派了不少人出去传话,没有收手的打算,也是摇了头。 霍家人这是打心眼里觉得她好欺负罢? 于是,她这边也动了起来,先是让人把前太子妃私通太子的事的口风传了出去,另一边,当初她救的那几个人的街坊邻居,也是知道了当初拿钱救走人的是归德侯府的少夫人,听说这些人还找到归德侯府要去要钱后,他们也是啧啧称奇。 他们以为这些人家已经很不要脸了,没想到,还能更不要脸。 霍家这一动起来,迎接的是坊间都知道前太子妃私通了小叔子之事。 霍家现在的反应如何,许双婉是不知情,但她是知道,这才是刚刚开始。 也果不其然,又有传言说是这流言,还说是妒恨霍家太子妃的人派人传出来的——但这话也是站不住脚,毕竟前太子妃还住在东宫里,这两人是真是清清白白,岂有小叔子跟嫂子住在一块的道理? 他兄长前太子不都住在冷宫里,前太子妃要是个有德贤的,怎会不去陪夫君同甘共苦,反道跟着小叔子住在一个屋子里,这成何体统? 这话也是朝廷官员想问太子和圣上的,但问圣上他们眼下是不敢,只能等着太子上朝了,再问他一轮了。 但这时四月的春闱即近,再天大的闲言碎语在科举之前都算不了什么特别大的事情。 京城当中这时也是来了不少赴考的学子,这些人比以往的每一年都要来得多,各州抵达京城的学子已有近万人之多,这后面还有来的。 稀奇的是,还有一些已经中了举,但一直没来赴过一次考的各大学士,有些还是民间已颇有一些名声的名士,更多的还有一些已经有了些年纪,或者非常年轻的老少举子。 等学子来了大半了,这才知道,他们这次的路费都是从他们的官学书院里头领的,每人都能五十两的赶路费。 老皇帝这也才知道,他的好吏部尚书,给各地官员捎了句信,说但凡能把各地兴子撵来京城赴考的,来年进京,可以找他好好聊一聊,不用带银子,带画了押的举人册就行。 肖宝络因此就被老皇帝叫进了太极殿。 一进太极殿,他跟以往一样左顾右盼地看,一看到那个碍眼的也在,他的脸顿时就沉了下来。 “你怎么也在?”他很不高兴地道。 早他来了好一会的宣尚书没理会他,背着手等人。 “你来干什么的?” 宣尚书还是没言语。 “问你泥?”肖宝络阴着脸,此时,他头上的头发丝都透露出了他的不高兴。 “圣上驾到!” 这时,这话一喊,老皇帝就从帷后走了出来,朝他们一看,“都来了?” “见过圣上。” “见过圣上。” 两人一声接一声喊了出来,肖宝络喊在后面,眉头还皱了起来。 “朕听说,你们俩有点宿怨,以前还不太相信,现在一看,倒有点信了,宝络,你跟朕说说,你是怎么跟宣大人有嫌隙的呀?” “能不问吗?”肖宝络心里堵得慌,脸色更不好看了。 老皇帝也不介意他的没大没小,没尊没卑,反而好声地道:“说说。” “不想说,您问点正事上的罢。”肖宝络说着还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看着他就烦。” “咦,前段时日,你不还是跟宣大人去他的刑部看过?朕还当你们和好了。” “那时候他脸不是没好吗?”肖宝络瞪大眼道:“您看看,这张脸,跟刚才他被打得像猪头那阵,像吗?您仔细点看看!” 肖宝络怕他看不仔细,还让开了点,急得不行。 老皇帝笑了起来,“行行行,是不一样,是朕老眼昏花。” “怎么就不干脆打死了拉倒?”肖大人还是有点费解。 宣仲安听着本没说话,听到这句,眼皮子也没抬,看着前方面无表情地道:“行了啊,肖大人,说几句就够了,别以为我怕了你。” “你怎么会怕我?”肖宝络冷哼了一声,“你有怕的人吗?太子你都敢搞,你说说,你搞几个太子了?是不是……” “圣上!”宣仲安突然大声说起了话来,打断了他,“不知您找微臣来是有何要事?” 老皇帝本脸上堆了点笑,在看着他们说话,这时候听宣仲安叫上了他,他脸上的那点笑没了,也沉了下来。 因此,跟肖宝络那张脸就又多有了两分相似了。 肖宝络打小性情不好,老皇帝更如是,他踏着尸体登上皇位,十来年随心所欲,就没人敢在他面前敢高声说过话。 “没事,就不能叫你过来啊?”他神色淡淡道,脸露不喜地看着宣仲安。 肖宝络瞧着,这不像是个得宠的,顿时便放心了,又左右看了起来,嘴里道:“圣上,赐个坐吧?有吃的没有?” “坐吧。”看着他,老皇帝神色稍稍缓和了一些,朝他道了一句。 “奴婢这就给您拿去。”这厢,他身边的老太监也赶紧道了一句,小跑着去了。 “挑点南边的新鲜果子,别尽拿些哽喉咙的点心,吃一块得堵我嗓子大半天。”肖宝络在他身后不高兴地道。 “是,是,宝络爷,您尽管放心,奴婢这就给您去挑新鲜果子。”老太监被他不快一叫,又回身朝他讨好地连连打揖。 “去罢。”肖宝络大方一挥手,坐在皇帝的下首看着站着的宣仲安,阴恻恻地抿了抿嘴,道:“你就站着。” 别人看他抿嘴,当他是不高兴,老皇帝却是看得明白,这孩子是满意了才有此举,不由朝他又问:“他到底作甚了?” “不想说。”肖宝络瘫在椅子里,嘴朝下弯下了,整个人显得阴沉得可怖。 “说说,跟朕说说,你跟朕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老皇帝却非要听不可。 “您怎么叫他,又把我叫上了呢?”肖宝络却不满,坐直了身跟他道:“我不是跟您说过,我不愿意跟他呆在一块吗?” 那还不是,朕以为你是装的?瞧瞧你做的事,像是朕的外甥做的事吗?老皇帝不好说他正怀疑他表外甥跟宣仲安是一伙的,这时候也是笑道:“赶巧了,本来朕是想跟他说过话让他走的,正好他走你就来了,哪想有事耽搁了,过来的晚了一些,让你们给碰上了。” “哦。”肖宝络沉着脸应了一声,过了一会,也觉得只哦一声不好,便不太情愿地道:“他砸过我的家。” “是吗?” “我娘留给我的!” “是不应该。” “还抢了我的红粉知己!”见老皇帝一派洗耳恭听的样子,肖宝络愤愤地又道了一句,声音还提高了不少。 宣仲安却听不下去了,斜眼看过来,“肖大人,有话说话,至于那些编排本官的,您还是不要在圣上面前乱说的好。” “让你说话了吗?”肖宝络一听,不大的眼睛愣是让他瞪大了一半,“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 宣仲安皱眉,看了圣上一眼,见圣上冷眼看着他,他马上收回眼,垂下了头,不再往这边看了。 肖宝络不屑地哼了一声,嘴里还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狗腿子。” “他还干什么了?”老皇帝又问了起来,还道:“朕以前还以为你们是在金淮认识的,怎么也是个认识的朋友。” “是认识,”肖宝络这下没精打彩地道,“还不如不认识呢。” “这怎么说啊,这被抢了几个女人怎么了,宝络,朕可是知道,你不是个小气的呀。”还老给朋友送美人。 “抢无所谓,可她们自己贴上去,就不行了。”肖宝络皱起了眉,朝门边看:“怎么还没来啊?这宫里的人怎么办事的啊?” 原来不仅是被抢女人了,而且是被女人落了脸,是可气,老皇帝跟着他往门口看,“是慢了些,朕等会罚老桂子。” “太慢了……”肖宝络坐不住了,朝老皇帝道:“没事我先走了,我回家吃去。” 老皇帝对这位像他的外甥,尤其把他的混帐像了个十成十的外甥有种很不一般的纵容,他九个儿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个外甥像他。 老皇帝自知道有他开始,这心里也是各种滋味都有。 肖宝络的母亲是他的表姐,也是他的第一个开*荤霸*占的女人,只是他那个表姐性子太倔了,为了摆脱他,还说要去他父皇面前告发他的狼子野心,老皇帝当时喜爱她,但也只是有点喜爱而已,那时候长公主年华已去,又一身的病,她在京中名声不好也被各方唾弃,他父皇更是对这位长公主妹妹心灰意冷从不多加过问,他姑姑也是苟延残喘着在活,他借此拿他姑姑的性命威胁他表姐让她闭了嘴。 他也曾对她拳打脚踢过,那时候他在父皇面前过得非常不好,比以前还是小孩的时候要更狼狈一些,他近乎在每个人面前都缩着头压着性子俯小做低,只为求保一条命,只有到了公主府他才能做回他自己,有时候压抑得过了脾气更是大了一些,手是下得重了点,尤其她还不答应他行房,他更是不会对她手下留情,几次险些弄死她,遂长公主死了后,她逃离了京中,他想了几天,也就没再去找过。 其实当时,他姑姑长公主对他很好,他这个表姐,也是因为怜爱他在宫中过得不好,打小就格外关照他,她们是他人生当中,对他最好的两个女人。 他的表姐其实是他此生第一个喜欢过的女人。 尤其在知道肖宝络此人后,算一算他的年纪,正好对上了当年她离开京城的时间,老皇帝觉得他早被狗吃了的良心隐隐作疼了起来,生平第一次觉得,他亏欠这母子良多。 所以,就是肖宝络不愿,他还是把他调进了京里,把吏部给了他。 而肖宝络越是像他,这脾气越是古怪,他越是纵容。 这像是在弥补他们母子,也像是在弥补当年的自己。 且肖宝络在他前面毫不掩饰他自己,老皇帝不知道他母亲有没有跟他说过当年的事,但很显然的事,他这个外甥是不恨他的,想来他母亲也没有说过有关他的坏话,老皇帝也是自打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就从没有训斥过他这个“外甥”的不敬来。 见肖宝络不耐烦了,他也是笑了起来,还安慰他道:“好了,别急,再等等。” 见肖宝络还是满面的阴沉,他又忙道:“朕不问你了。” 肖宝络闻言,撇了撇嘴,这屁股又落了座,不过还是挺不高兴地道了一句:“您下次要是叫了他,就别叫我了,这朝廷上还见的不够多的啊?” “朕这就跟他说话,说完就让他走。” 肖宝络一扬头,往门边看去,心不在焉了起来。 老皇帝见他没个正形,也是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还是多活几年罢,这一个个的,都没安排好。 他两腿一蹬是走了,可一个小的,一个就没根本长成真正的男人,还不得被这满朝的妖魔鬼怪,牛鬼蛇神生吞了啊? “宣爱卿啊……”老皇帝开了口。 “微臣在。” “今年这春闱,朕可是允你跟礼部尚书一同主持的,朕可是跟谢大人夸下了海口,说你定会明公正道,同他一同为我朝广纳贤才的。” “谢圣上看重,谢圣上恩典。” “可是朕又听说,”老皇帝淡淡道:“你以前认识的不少人都来京赴考来了?” “谁说的?”宣仲安吃了一惊。 “谁说的不要紧,你就跟朕说这事是不是真的就是了。”老皇帝眯着眼,白胖的脸上有着让人看着就心惊胆寒的阴毒。 “霍家说的?”宣仲安皱眉道了一句。 “你就说是不是真的就是了。”老皇帝有些不耐烦地拿起了杯子,在桌上敲了一下,“说罢。” 他这段时日,对宣仲安也是格外恩典了,这宣仲安要是拿乔,这朝廷也不是找不出人被他所用了。 他还不是最聪明的那个。 “回圣上,请您容微臣回去查明一番,再前来与您禀报。”宣仲安接了话,正色道:“微臣这几天都在两部忙着,偶尔还要去礼部那跟谢大人商量些贡院考试之事,往往皆是入夜才归府,并没有见到什么以前的相识之辈,至于府里,内子也没有跟微臣言明过有旧友来府拜见之事,您且容臣回去再细问问,明日上朝后,微臣再来给您答复,您看如何?” “我说,”肖宝络这时候不快地看着宣仲安:“你给我找不痛快那么麻利,怎么一个霍家你都对付不了?” “霍家是世家大族。”宣仲安看着前方,面无表情地道。 “你侯府还是记载在史的一等侯府呢。”肖宝络嘲笑道。 宣仲安不说话了,那脸都快绿了。 “那退下罢。”老皇帝意味不明地看了宣仲安一眼,等人退下了,他朝肖宝络道:“你不喜欢霍家啊?” “谁又喜欢呢?”肖宝络又阴着斯文脸阴沉沉地道:“他们家那个霍溆,长得一看就让人讨厌,跟宣仲安一个德性。” “唉,宣仲安这个人,还得留着,”老皇帝说着沉吟了一下,“等霍家倒了,就好了,你再忍忍。” 肖宝络“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只顾着扭头往门边看。 “这老桂子,怎么还不来?”老皇帝也觉得时间久了,问他:“饿了?” “早饿了,上了一早的朝,站得我两条腿都没力气了……”肖宝络气得拍了下两条不争气的腿,“还有没有吃的?您说个准话,没吃的我回家去了。” “有,有!”老皇帝说着就冲柱子边站着的小太监喝道:“还不滚去拿!” 小太监躬着腰飞一般地去了,老皇帝这厢朝肖宝络道:“你说,朕让宣仲安跟谢尚礼主持春闱的事,是不是草率了一点?那时候朕也是糊涂,一时高兴忘了形。” 再想想,他就有点后悔了。 “您觉得草率,就夺了他的恩典就是,谁还能有话说?”肖宝络理所当然地道。 老皇帝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过了一会,他笑道:“算了,君无戏言,这次就便宜他了,对了,宝络,朕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让各地州员送银子给学子进京赶考的啊?” 肖宝络奇怪地看着他,“不是您说这个朝廷您没有几个可用的人了?没有可用的,找就是,这一大堆人,还找不出几个您想用的?” 皇帝被他的话真真是取悦得大笑了起来,他这天还留了肖宝络的午膳,抱了皇太孙过来让两人相处了一会。 宝络到底是身份上差着一些,也不好公之与众,但不要紧,等他皇侄当了皇帝,他就是摄政王了,到时候情同父子的叔侄俩共掌一国,他死了也算是安心了。 肖宝络在皇宫里用了午膳,慢悠悠地出了宫上了回府的轿子,等一入轿,他脸上的阴沉全然褪去,只剩漠然。 那老畜牲,根本就不是个人,难怪他母亲恨他恨得要死,宣仲安也恨不得他赶紧死去。 他不死,这天下都要陪他亡了。 第80章 这天宣长公子压根就没问他家内子,有没有人上门拜访他之事。 他找的那些人,来之前就已经与他们说过了,就是被人指着鼻子说他们是八拜之交,也让他们咬死了与他只是泛泛之交。 就跟肖宝络一样。 不过肖大人那个人,宣仲安时常怀疑肖大人心里真的有许多跳起来就打烂他脸的想法,一看肖大人见着他就阴沉得能滴水的脸,宣尚书无法不如此作想。 这晚他回府也很晚,儿子没睡,正哇叽哇叽一个人在说话,宣仲安用膳时,把他的摇篮拖到身边,看他一个人叽里呱啦了半天。 许双婉给他布菜,见她丈夫盯着望康不放,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坏主意,她不动声色地看着,打算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等到膳罢,见他刚搁下筷就要去捏望康,许双婉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他的手,朝他温柔一笑,“要拭手了。” 宣仲安被她拉了起来往水盆那边走,回头看着儿子,“我还没捏到手!” “先洗手。” “我手干净!” “先洗。” 宣仲安不明白了,“你儿子重要,还是你夫君重要?” “我夫君。”婉姬面不改色道。 “嘁。”宣仲安不信,但还是按她所示地坐在了水盆边,让她洗完手,又把脚探进了热水里,这下整个人都舒畅了,还朝她道:“吃太饱了,你帮我揉揉肚子。” 许双婉依言帮他揉肚子,望康一个人在那边寂寞极了,哇哇大叫,她也是只朝不远处的丫鬟点了下头,让她过去带望康。 宣仲安一见,这心里是彻底舒坦了,摸着许双婉的小手捏了捏,朝她微微一笑。 作为贤妻,许双婉也回了他一个矜持的笑容。 长公子每天回来都要作妖,她也是摸索出应对的法子来了,至于望康,为着他好,他父亲在的时候,她就不多抱他了——一天的时间长着呢,他父亲在家的时候也就那么一会,能惦记的也就这一会了。 睡觉的时候宣仲安跟许双婉还是问起了霍家的事,问她是不是要趁此东风出去走一走,毕竟他现在也是春闱的主考官之一,现在京中很难找出不给他脸的人来。 “不去了,”许双婉跟他道:“不过,有个事想来想去,还是要跟你说一下。” “说。” 许双婉朝外面抬了抬头,“观王给我送了几首诗过来,你明早出去的时候,记得拿去。” 宣仲安一听,当下就掀了被子往外走。 许双婉撑起身,看他又没穿鞋,喊了他一声,“鞋……” 没人理她。 宣仲安气冲冲地去了,没一会,只见外面桌椅被大力推动的声音。 在发脾气呢,她是不是说的早了一点?应该明早他去上朝之前再告诉他?可那时候也太晚了些,他要是带着火气上朝,在朝上就参观王的话,那就又好瞧了。 许双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现在说最为妥当。 她下床看了眼望康,望康也被声音弄醒了,正睁着好奇的眼往上看个不停…… 他现在极为喜欢热闹,哪动静大他就要往哪看。 “等你小叔回来,你就可以跟他玩了。”许双婉轻柔地点了点他的小脸,给他盖好了小被子。 “哇哇?”不带他去吗?看她起了身,望康瞪大眼睛,叫了两声。 “哇!”真的不带他!人影去了,没有抱他,望康失望又感叹地叫了一声。 观王给许双婉接连送了几封淫*词艳*诗过来,要是一次两次,许双婉也就能当没看见,但这已经是她收到的第五封了。 也不知道观王怎么想的。 可能觉得她不敢跟谁说罢。 历来调戏人的,比被调*戏的还要立得住。被调*戏的要是被人知道了,说起来,怪罪她水性扬花才招人调*戏的人,多过指责那恶意侮辱人的。 而被调*戏,也会被这些话说的自省自己是不是太轻挑,怪罪自己不正经。 两年多前,许双婉就曾亲眼见过她父亲身边的一个师爷的女儿,因此投井死了——这小姑娘的父亲在知道她被人调*戏过后,觉得她不干净,不值钱了,要把她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当妾。 小姑娘想不开,死了。 她死后,说她可惜了的人不少,跟之前对她指指点点耻笑她的人一样的多,甚至很多人还是同一个人,还是同为女子,同为小姐妹,甚至是她的亲戚,她曾叫过伯母婶母姐姐妹妹的人。 好像只有死,才能洗清点她身上的冤屈一样,得几句可惜。 许双婉不是个喜欢与人争高低的人,但不与人争高低,并不是说她喜欢任人宰割。 犯到她头上了,她也还是觉得要下手重点才好,在她有这个能力的时候。 她提了鞋袜走了出去,就看见他两只腿踩在椅子盘蜷着坐着,先前放信的桌子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走了出来,宣仲安抿着嘴看了她一眼,只看了一眼就收了回去,把手中看过的诗扔到了地上,又换了另一封在看。 他脸白,尤其晚上在灯火下,这脸一白,青筋就显得很突出,这绷紧脸的样子,看起来也着实可怖。 许双婉把鞋袜放下,去了旁边睡着丫鬟的小屋。 小丫鬟小木已经被吓醒了,正躲在被子里哭。 许双婉走过去拍了拍她,她吓得更是颤抖了起来…… “是我,少夫人,你起来,去找你大乔姐姐一道睡罢。”许双婉掀了开被子。 “少夫人,我自己来就行……”小木哆哆嗦嗦的,见许双婉要给她拿衣裳,伸出头来的她忙道。 “好。”这边没什么光,但许双婉也感觉出了她的害怕来,“你穿好就穿鞋,我带你出去。” 也不知道等会是不是又要砸桌子椅子,许双婉心想把丫鬟吓病了也不好,她挑的这几个守夜的丫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以后要拿来重用的,只是到底是长公子太吓人了,她们被吓住了也着实是怪不了她们。 许双婉送了她出去,这厢宣仲安已经看完信了,问她:“什么时候开始送的?” 他都不知道,他的夫人,他的女人,已经可能任人随意上门侮辱来了。 “上个月中旬收到的第一封……”许双婉走近他,拉过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对面,把他的腿放到了腿上打算给他穿袜,“过了半个月没来,这个月连着来了四封了,喏,今儿来的这封还随他成亲的喜帖。” 他的脚太凉了,许双婉拿双手捂了捂,“先前我是想着,我在许家时的那位姐姐出的那事,难免会让人低看我几眼,这闲话是免不了要被人说几句的,就没放在心上,也就没想着拿着这事来烦你,省的你忙,心里还不痛快。” 宣仲安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没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许双婉抬眼看了他一眼,也是接着给他捂脚,“今天一看,看来观王这位王爷是不打算放我一马,就想着,还是跟你说说,让你帮我出个头。” “现在知道说了?”宣仲安睁开了眼,冷眼看着她。 “唉……”许双婉笑叹了一声,拿起袜子搓了搓,给他穿上,“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呀,有时候也是难免天真,总想着这世上的事已经够多的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就自己解决一点。” “那你解决了吗?” 他说得很是冷酷,许双婉抬眼看了他一眼。 宣仲安却还是很强硬,纹风不动,冷眼看着她:“下次别了。” “知道了,”许双婉放软了身段,没顶上去,点点头,在他脚上拍了两下,“下次不了。” “他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宣仲安先没说话,过了一会,他看着放在她腿上的两只脚,沉着脸道:“他是个好色的,想来也是个惯犯。” 他朝她看去,“这事你别管,我会处理。” “诶。” 宣仲安把桌上最后还放着一张红色喜帖拿了过来,撕作了两半,扔在了地上,他垂眼看着一地的纸,过了好长一会,他才叫了她一声:“婉婉。” “诶。” “嫁给我,你后悔过没有?” “没有啊。” 宣仲安抬头看她,见她脸色温柔,连眼睛也如是…… 她常年都是这个样子,很安静很温柔,很少有特别高兴的时候,但是不高兴的时候也很少,连叹气都叹的很轻,要是想哭,那她就会躲着了。 宣仲安曾以为她很不幸,不幸生在了许家,不幸嫁给了他。 但,她身上的温柔都是真的,安宁也是,夫妻久了,他也才知道,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不幸的。 想努力的事没有去努力,想成为的人没有去成为,那于她才是最大的不幸——但她说她没有,她想努力的,想做到的,都已竭力而为,因此心中皆是坦然,也就没有什么大喜大悲了。 “以前呢?”他又问,“以前你有没有想过,嫁给一个什么人?” “想过。” “什么人?” “嫁给一个知礼懂礼的人。” “就这样?” “就这样。” “是吗?” 许双婉见他不信,微笑不了起来,“这样已经就很不容易了,知礼就已立,知廉耻懂善恶,但说易行难,又有几个能做到的?” 能做到的,就已是圣人了。 “不过,后来又变了。”她又道。 “哦?” “后来就变成了一个能活下去的,稍微能懂点礼的人就好。”许双婉低头在他的脚背上碰了碰,直起身来欢喜地看着他,“后来嫁了人,就这般想了。” 宣仲安忍了又忍,才把嘴角的笑忍了下去,瞪她:“胡说!休要骗人!” 许双婉起身,拉他,笑着道:“回去睡了。” 宣仲安哼笑了一声,先是没动,后面还是起了身,拉着她回去了。 只是这一夜,他到底没有睡着。 ** 观王的事,许双婉交给了她家长公子后,她就暂时没过问了。 过了几天,她听说观王被传不能人事后,也是有点好笑。 但死去的观王妃娘家,还是把女儿嫁给了他。 许双婉知道后,也是笑了笑。 她不是第一个为家族牺牲的女子,而那位嫁给观王妃的姑娘,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前太子妃的很多话说的都很有道理,可惜,她不是真的那么想的——许双婉很清楚,前太子妃本身就看不起像她这样的女子,觉得她们也不过是个东西。 这厢春闱已经开始要考了,许双婉也收到了很多家邀她去作客的帖子,她挑来挑去,挑了去龚家。 龚夫人知道她要来后,笑得合不拢嘴,跟龚小妹道:“你瞧瞧,还记着我呢。” 龚小妹见她喜上眉梢,连忙道:“那婉姐姐来那天,咱们家多添几个肉菜?” “几个哪够,”龚夫人白了她一眼,“我下单子,你等会跟你二嫂带人去买齐。” “您豪气!”龚小妹夸她娘。 龚夫人又白了她一眼,随后又道:“她知道我们家现在怎么个情况罢?” “知道,您就放心好了。” “我哪有不放心的?” 龚夫人说归是这般说,但等许双婉那天只带了几个仆从,带了几份小礼来后,这才松了一大口气。 她怕人多,宅子装不下,也怕礼多,等会不好回。 龚家虽穷了,但也不是死皮白赖的人家,哪能一点体面都不讲? 许双婉来了之后,见龚家二嫂都下厨去了,叫采荷也过去帮忙。 龚家现在是有点难,尤其回京把该置办的都置办上后,这下说是一穷二白也不为过了,这还是吏部那位尚书见他家不易,给他家送上了半年的俸薪的结果,要不然,龚侍郎大人上朝进堂办公坐的轿子都没一顶。 龚家的下人倒是还有着不少,都是不肯离东家去的家中老人,也是有七八个,有些在龚家得不了几个钱的,还是走了。 以前龚家的两个护卫,生怕龚大人赶他们走,三大五粗的两个大汉勒紧了裤腰带,每天就只吃两个馍馍,这事被发现后,把龚大人臊得,连龚夫人借此连骂了他半个月,他都不敢嫌夫人噜嗦。 不过,这些人没走,给龚大人抬轿的人就都有了,省的还要去雇,去买,那花销可又要大了。 这厢许双婉一来,也是见龚家家中旧人有不少人都在,她居然都还认得上,也是回首就跟龚夫人道:“居然跟三年前来您家,一点变化也没有,人是旧人,情依旧是旧情。” 这把龚夫人哄得,拉着她的手就舍不得放,眼边满是风霜的妇人笑得眼都眯了起来:“小婉儿啊,你都不知道,得知你要来,我就盼着你来了,就盼着你来给我说几句贴心话,你都不知道小妹儿,成天的跟她爹一样,就说我小气,我一看见她,我眼睛就疼。” 第81章 龚夫人实则是个很风趣的人,面相也很和善,许双婉历来喜欢她,这时候也是微笑道:“哪是如此,上次小妹见我,道这个家是您亲手替他们操劳着,他们才能衣食无忧,皆是您的功劳。” “诶?”龚夫人往八仙桌那头看去,小妹正在那头煮茶,炉火里的炭有点潮,出来的气不好闻,她们人这才没坐过去。 这厢龚夫人看过小女儿,朝许双婉叹道:“她就没在我跟前说过这好话,成天见的说我小气,也不知道给她开个小灶多炒两个小菜,喂饱她这小馋猫!” “噗!”小馋猫在那边大笑,“娘,您别老说我,给我留点脸。” “你还知道害臊呀?”龚夫人白了她一眼,回首见许双婉笑意吟吟地来回看着她们说话,那脸孔上的欢喜是很是轻盈明快,她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叹了一声,道:“过的好罢?” “很好。”许双婉把另一只也搭了上去,仔细地看着龚夫人比之前多添了几许岁月的痕迹的脸。 长肃近沙漠,夏季炎热,冬季酷寒,龚夫人是比以前老了不少了,连两鬓都已发白,只眼睛,还跟过去一样豁达明亮。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夫人,也很了不起的母亲。 她两子一女,长子正好年华的时候去了,只余一儿一女相伴左右,她跟龚大人四处迁徙为官,嘴里说着嫌弃龚大人,但从没有真正离他而去过,无论富贵贫穷都跟随在了他的身边。 也因此,从不吃花酒的龚大人,在外也毫不避讳跟任何人提起“他此生已得一贤妻,早足矣”之话。 也有人因龚大人的话说些酸话,说他装样,这世上哪有不偷腥的男人,不过日子久了,龚大人还真是如此,这些人就改道说起龚夫人的酸话来了,说她长的丑,说她老相,说她怎么配? 那时候许家人的一些人,也不是没说过龚夫人。 但许双婉一向喜欢龚夫人,她喜欢龚夫人跟龚大人之间的那种相扶相持,荣辱与共,在她看来,夫妻夫妻,就是祸福同享才成夫妻。 “怎么,老了是吗?”龚夫人这时候笑道,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山狼县的风沙太大了,她也是年纪大了不如以前精细了,顾不上收拾那张脸,整日就忙着操劳日子去了,来了京里又当回了侍郎夫人,又得跟官眷们打些交道,这又才修饰起自己来。 “不是,”许双婉笑着摇头,“就是我看您的眼睛,还跟过去一样好看,明亮有神,一时之间就不免多看了两眼。” 龚夫人“哎哟”了一声,握着她的手就更不想放了:“小婉儿,伯娘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能就这么着,什么事都不干,听你跟我说一天的话!” 许双婉笑着点头,“那我跟您说一天。” 龚小妹在那边带着丫鬟拿蒲扇扇着火,听着话就道:“我娘可算是等来了她的知音了,难怪人没来,头天就盼着了。” 龚夫人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忙你的,没你说话的地儿。” 说着松开了许双婉的手,让许双婉喝茶。 许双婉这次没带什么大礼来,穿的也是寻常在家时候穿的,这上门来做客,这让主人不为难心里舒坦才是最要紧的,上次小妹话里的意思她也是听明白了,龚家可能因为前去长肃之事,家境这一两年都缓不过来。 但她也不是什么都没准备就来的,这时候跟龚夫人也是问起了龚二哥的情况:“我上次听小妹说,龚二哥这次也要去进贡院考试?” 龚夫人点头,“还有我女婿,就是小妹的夫君,其实他早就能成事了,之前他也是能当官的,这不,就是承的他爹的县官,为此他还拿出了大半的家财打点了一番,哪想当时我们家一过去,他到手的县官就没了。” “没少跟我们家恶斗!”小妹又忍不住插嘴。 龚夫人朝她摇摇头,跟许双婉道,“不打不相识,当初哪想到,这两人最后成事了,还变成亲家了。” “他姓陈,耳东陈,就是脾气啊,稍微有点倔……” “不是一般倔,是条倔牛!”小妹抓紧时机补充。 “龚小妹,别以为今儿你婉姐姐来了我就不敢揍你,我再跟你说一次,我说话,不要插嘴!”龚夫人火了! “您说,您说。”龚小妹跟她哈腰作揖。 龚夫人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回头跟许双婉道:“接着说啊?” “您说。” 龚夫人道:“你龚伯伯不是在吏部当差嘛,那吏部尚书就觉得小妹夫君是个好苗子,想把他调进吏部当差,说是去金部那边当个入库的正员,这是个好差事啊,吏部哪是人想进就能进的?可这心高气傲的,非觉得这是走的他岳父的后门才进的吏部,这不,好好的金部不去,非要再进考场。” “诶呀,娘,他想考就让他考呗。”小妹不以为然,又插嘴了。 “你懂什么?”龚夫人瞪她。 “又是这句话。”又是你懂什么?小妹嘟囔,不知道这句话她娘是不是打算说到她也当娘,当祖母的那天? 她敢发誓,她娘绝对能。 “我听来,这小妹夫郎是个有才的?”许双婉这时候道。 “是个有才的。”龚夫人顾不上说小妹,非常肯定地道,一点也不嫌弃女婿了。 许双婉笑了起来:“那您就放心罢,有才到哪都有路。” 她想了想,轻声道:“京中正是缺人之际,朝廷上也是有些被查办的还没填补上去……” 其中有一半,还是她夫郎杀的。 “那?”龚夫人忙靠近了她。 “这有了功名,可能到时候的余地就要更大点,您说是不是?” “我看是。”龚夫人若有所思。 小妹这时候也挥退了丫鬟出去,走过来了,坐在许双婉边上。 “我爹也是这个说法,”龚小妹这时候也道,“就是他也说今年春闱晚了,来京的多了很多来历不凡的人,还有好多是不用考都能当官的,我二哥和彬哥不一定能中。” “也不一定,你们应该知道,六部这次要在这些考员当中选人才是罢?” “听我爹说了。” “不止如此,”许双婉时这次声音放得很轻,“听说京城周边的三州,各地的县官都要换一茬,之前这些人当中有不少人帮着那位谋反,私自做点了不太见得了光的事,当时清算了一些下来,但有一些为着不伤根本就放下了,这一次,说是要换……” 龚夫人当即就站了起来,朝门边走去。 外边不远处的厨房嘈杂得很,这边堂屋倒是清静,没什么人。 “娘,我让阿大刚才出去了。”龚小妹喊了她一声。 龚夫人点点头,回过了身。 家里太小就是这点不方便,老担心隔墙有耳。 她回来坐下,跟许双婉道:“你有心了。” 说着就不提这事了,这种事听了一耳朵就是好了,有个消息就行,回头等老龚回来了再跟他商量。 她现在底下就这么一个儿子一个女婿,这要是进六部当个小官,但这一辈子再往上升也是有限,但要是从县官做起,就跟他们家老龚一样,有了政绩,从知县做到知州,再调到朝廷的话,那就是至少是侍郎这个位置起了。 侍郎再往上,只要不出意外,更好升,来日问鼎内阁大臣再拜相,也不是不可能。 再则,她也是看的出来,儿子也好,女婿也好,都是想出去像他们爹一样做点事——他们不需要当个多好的清官,但有颗为百姓着想的心就够了,就跟他们爹一样,帮一处是一处。 尤其,于她自己而言,这京城边上的几州是儿子女婿最好的去处了,这样逢年过节的,大家只要想见了,赶赶路还能见得着。 这时她若无其事地道:“这饭菜也好了,我看这茶也不煮了,你随我去我们后院看看,我前几天正好跟人换了两株桃花树回来,也不知道养不得养活,你帮我去看看。” “好。”许双婉笑着点头,也跟着起了身。 她今儿来就是来送消息的,看来这消息送到了,也就行了。 ** 许双婉这天从龚家回来,在家呆了一天,就又去了姜家。 她一去,直接被领进了姜大夫人的上房。 姜大夫人见到她来,也是有些讶异,“这段时日不忙?” “还好。”许双婉与她道。 “来有什么事?”姜家却是忙疯了,就因这四月春闱这事,来了不少从没想过的亲朋戚友投奔,姜家大宅这边是住满了客人,姜家新添的两处新宅也都住满人了。 “是这样的……”许双婉跟大舅母道:“您还记得侯府去了广海州那边的族亲吗?” “宣容他们?”姜大夫人瞪大了眼,还站了起来。 “怎么?”姜大夫人的口气非常不好,“他们回来,找上门来了?” “不是这样的,”许双婉忙起身,扶了她坐下来,替她顺了顺胸,“您听我说。” “赶紧的。”姜大夫人急了。 这宣容这是见侯府好了,又要认祖归宗了?他把宣家的族人一大半,还有剩下的人都接二连三带走后,这都已经是分宗了,他还有脸找上侯府? “是那边有族人来京里赶考,有一个人来府里打了声招呼,代他们那宗的人跟侯府问了声好,当时人就走了,也没多说什么,长公子也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就说随他们去,但父亲那边……”许双婉停了下来。 公爹那边,就接连几天都有些走神了,昨晚一同用膳,还迟疑地问她,是不是要照顾下过来赶考的那些人,尽点心意? 许双婉看的出来,公爹还是想的,很在乎那些人。 但长公子的意思就是不用去管,以后在他那里,遇到广海州的人,他也会公事公办。 父子俩的意思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是想帮是吧?”姜大夫人冷笑,“这才几年啊,他当年因为宣容他们的分宗离去气得大半年下不了床,照顾他们夫妻俩的是谁啊?” 还不是他们姜家!不是宣家那些人! “那你是怎么想的?”姜大夫人朝外甥媳妇看去,“帮还是不帮?” “双婉是想,他们也不见得就想让我们帮了,要不然,也不会放下东西就走,连人也没见。” “哦?” “我也把这么个意思跟父亲说了,但父亲这几天提不起精神来,我心想着,是不是见一见人,这人没见到,一切都不好说,但见着了,就好说了,您说呢?” 姜大夫人呵呵笑了几声,“他啊……” 许双婉来姜家说这事,就是怕不跟姜家打招呼,伤了姜家的感情。 说起来,这些年要是没有姜家,归德侯府早没了,那分宗出去的宣家人再回京来,怕是想见都见不到归德侯府了。 “他就是想见了?”姜大夫人斜眼看她。 “是双婉在想,要不要见一次再说。”许双婉忙道,把这事揽到了身上。 公爹那样子,看来见不到人是不高兴了。 他不高兴,婆母也愁眉苦脸,这几天看着她也是一脸的哭意,望康还小,看不懂,也弄不明白,不知道为什么祖父祖母都不高兴了,祖父也不抱他抛高高了,他这两日也情绪低落得很,一去祖父母那就要缩脑袋,有时候委屈得狠了,还扁嘴。 许双婉看着孩儿,于心不忍,就想着把这事揪出来,解决了,家还是像以前的那个家才好。 “他要是非要帮,非要贴上去,你们就随着他了?”姜大夫人口气当中已经带着暴怒了,如果不是她知道不是眼前外甥媳妇的错,她火都要发出来了。 “我是觉着,人家也不见得……” “什么不见得?你知道你家仲安现在是什么风头吗?现在这京里,就没个不认识他的人,你敢说,你们家要是没出了他,那广海州的人会找上门来吗?”姜大夫人拍着桌子又坐了起来:“行了,我知道你不好说,我去跟你们父亲说!” 许双婉没想大舅母反应这般大,忙又去扶她,这下,她也着急了起来,声音也不禁快了,“是我想着要不要见一见的。正如您所说,现在这京城就没有不认识夫君的人,现在正在考试的最为紧要关头,还有一场没考完,这次春闱事多,推迟了两月不说,来的人又是前所未有的多,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已经够夫君头疼的了,我在想着这家里的小事,就由着我来解决,暂且不去烦他了。” “好,好……”姜大夫人连着深吸了两口气,才坐下来,道:“你说你是个什么想法罢?” “是这样的,我是想等着大后日那最后一场考完后,就差人去给那边的人送个信,就说父亲这边知道他们来了,就想请他们入府一叙,他们要是来,那……” “他们能不会来吗?”姜大夫人冷道。 “也不见得,”许双婉摇摇头,轻道:“我看来那天来送见礼的人也是挺傲气的,不一定……” “那他们不来,你们那父亲,岂不是得更不高兴了?” “那时候,”许双婉笑笑,道:“那时候父亲要是再不高兴,也无法了,毕竟是人不想来见他。” 姜大夫人听到这句话,冷静了下来,问她:“那要是来了呢?我看他们主动上门,不是没有不攀旧情的意思。” “来了,也好……”这也是许双婉来姜家把情况说清楚的原因,因为她也想过,广海那边的人,以往就没来过京城赴考?肯定是来过京的,以前没跟侯府打过招呼,这次来打了,还能是突然想起来了不成?她看着姜大夫人道:“该帮的就帮,不能帮的,夫君心里有数,他是什么人,您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是吗?” 姜大夫人听到这,脸色才真正缓和了下来,并点了点头。 外甥是什么样的,姜家和她,是最清楚不过了。 他好了,他能得的,至少拿了一大半给了姜家,外甥媳妇哪怕是他从外面娶来的,对姜家也从无不恭敬之处。 这事来告知她,也是因敬着姜家。 终究是不能得寸进尺了,姜大夫人这满腔的怒火终是歇停了下来,口气也低了,朝外甥媳妇叹道:“你们这是做了什么孽啊?” “也不是,”许双婉笑笑,“总有些东西,是舍不脱的。” 姜大夫人怅然,“舍不脱如何?当年宣容他们可是舍得脱,眼见兄长大祸临头,他们带着人分宗就走了,如果不是他们是同一个父亲,他们连宣家的祖宗都不想要。” 只为求自保。 只有他们姜家的老太爷,带着他们到处求人,就为着能把他的命从圣上手下抢回来,老父亲那时候进了宫跪了好几天,最后是人晕了过去被抬回来的。 这人走了就走了罢,要真是有骨气,又何必再回来? ** 三场大考一过,春闱也就结束了。 但审卷也马上开始,殿试就安排在五日十日,离着也没几天了。 这年的春闱,因朝廷大动和废太子等诸事,本来是要推迟到秋天,那时老皇帝也没觉得朝廷上少些人有什么不好,来的新的要是不听话,在朝廷说些不中听的,他反倒要多杀几个人了,费的心思也不是一般,他身体也有恙,暂时也腾不开心神去操控新进官员。 但那时候进京赶考的人已经来了一些了,路途远的也往京中这边赶了,这等大事要再推迟半年,于国无利,于准备了多时只待一考的学子更是无利,礼部尚书谢尚礼力挽狂澜,把这事从圣上嘴里周旋了下来,只往后推迟了一个半月,但也因此得罪了老皇帝,把该是他一人主持的春闱分给了宣仲安一半,凭白抢了他一半的功劳。 但谢尚礼也是没有想到,这事反倒是好意了肖宝络行事,没两天这位吏部尚书大笔一挥,在吏部一年一度发往各州通报的文书当中,让他们把州内只要能进考的人都送过来。 这也是运气,赶巧了。 广海州的那支宣家族人,其实也是早两个多月前就赶到京城了,一直也没上归德侯府,就是有人还是按捺不住,在考过第一场没把握后,就上了归德侯府的门,打了声招呼。 广海州的宣家说起来也是非同凡响,他们过去也不过十来年,早就富甲一方了。 这次族中子弟来京,他们这边一共能有三个人能过来赶考,有两个也是没有什么能考上功名的信心,因着他们之前的功名是暗中得来的,再来,家族也做好了替他们着重打点的打算,此次一行,南海珍珠都帮他们运来了三箱,但他们此前在京打点的官员已经落马,他们来了也没找到人,一路问来,这时候敢收他们好处的人还是有,但是,管不了事。 末了,还是有人没忍住,在考过一场毫无把握后,找上了归德侯府,顾不上此前来京时,家中人叮嘱的那些切莫可与归德侯府有所来往的话。 毕竟,宣容带着族人与归德侯府分家时,那些已是遗弃侯府了。 第82章 这厢许双婉跟公爹商量着,她想小宴那位上过门来的宣家族人的事,就是她也说道最近夫君忙,可能不能帮着招待客人,但宣宏道也是异常高兴,整个人都开怀了起来。 他一高兴,宣姜氏也喜气洋洋了起来,对儿媳妇越发的百依百顺。 这天宣仲安抽空回府,一家人用晚膳时,就发现了父亲的异常——这天的宣宏道比平时笑容多了,明显开朗了不少,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大了。 宣姜氏更是一脸的笑没有停过,比平时还要喜欢跟侯爷说话,老夫老妻俩看起来也要比平时恩爱甜蜜多了。 宣仲安发现了也默不作声,带着妻儿回了泌园,抱着望康玩耍时,问了她一句:“怎么回事?” 他没指明,但许双婉也知道他在问什么,便把她打算要小宴宣家族人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连着有五六日没归家了,也就不知道这事。 宣仲安听完,沉默了好一会,才朝她道:“过来。” 许双婉正在打理他明早穿的朝服,闻言走了过来。 宣仲安一脚把儿子的摇椅拖了过来,毫不留情地把儿子塞了进去,改抱起了许双婉的腰,把头埋在了她的腹中。 许双婉不禁笑了起来,抱着他的头,轻柔顺着他的背。 她知道他在外头很艰难,她希望她能给予他力量。 “我都忘了。”一会后,宣仲安叹了口气。 “嗯?” “忘了爹……”望康在旁边哇哇大叫,宣仲安松开了她,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把儿子抱到膝上,见他往他娘腿上爬,便搂紧了他,“去广海的人,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他想成事,一半是为了祖父,一半也是……” 也是想在人之前争口气罢? 现在气是争出来了,总得在人眼前显一显。 至于别的,帮忙与否,又得另说了。 这种话,不好言道出来,宣仲安本不是不会想不到这上去的人,只是朝廷的事已占去了他全部心神,家里的事,他下意识就忘了。 父母他也是很久没有过问了,他们想什么他以前还会管一管,现在连问都没想起要问一下了。 家里有她,他就完全忽略他们了。 “姜家外祖父家里,我已经去把事情说了,大舅母说让我们看着办……”许双婉朝他笑道:“也没有什么不高兴。” 说开了,就没什么不高兴了,至于她夫君这,她是不怕的,他们夫妻俩是一体,她就是做错了,他也总会要包容着她些,但姜家不一样,两家再亲也是两个不同的家,起了闲隙,伤了人心,就不容易弥补了。 “你做的很好。”宣仲安抱着眼见哇哇大叫不成,就呱呱大叫起来了的儿子,在她额头上落了一吻,“把人请进来就是,至于后面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了,我知道怎么跟父亲说。” “诶。”许双婉笑着点头。 宣仲安轻咬了下她的鼻子,又在她嘴间碰了碰,笑了笑。 望康这时总算够得着他母亲了,劫后余生的他死死地紧抓着母亲的手臂,不想松手。 他要她抱,不要大坏蛋。 许双婉见他黑亮的眼里都有泪光闪烁了,抱了他过来,笑着问他:“想娘了?” 望康忙不迭地点头。 想了,太想了。 “你别老逗他,”许双婉跟还朝她皱眉,且还瞪了儿子一眼的长公子道:“再逗都不让你抱了?” “我还稀罕不成?”宣仲安扬眉。 夜间他压着她弄了两回,呼呼大睡了过去,许双婉却有些睡不着,就着床边浅淡的灯火摸着他的脸。 很久后,在闭着眼睛的他抓着她的手咬了两小口后,她才笑着靠近了他有脖颈,把头埋了进去,睡了过去。 ** 宣家族人那边果真应了信,说会按时按邀而来。 对方是小辈,许双婉准备的也是小宴,她把前院的一个待客的小暖阁收拾了出来,这厢春暖花开,小暖阁旁边的景致也极好,再把暖阁当中的纱帐一换,挂上几幅书画和花瓶,这暖阁顿时就清雅了起来。 这暖阁一布置好,宣宏道傍晚膳罢散步,还带着侯夫人过来瞧过,宣姜氏看了也甚是喜欢,说回头也要把听轩堂旁边的暖阁收拾出来,以后也可以去当中绣花,也就不用成天闷在房中了。 许双婉在下人口中听到,第二天,就着下人去办了,不出一天,暖阁就收拾了起来,喜得宣姜氏当天就搬到了暖阁当中绣花,这时已是大晚上的了,宣宏道回来还得去暖阁找她,看她跟个小姑娘似的还恋恋不舍了,当真是开怀大笑。 许双婉看他们高兴,也是微笑不已。 约好的时间很快就到了,那天的事情许双婉都交给了屠管家,她不出面。 她在后面的大殿带着望康在玩耍,听到广海那边的宣家人家衣冠楚楚来后,来的还是两人后,她点了点头。 来报的福娘又轻声道:“一人腰上栓的是裴玉带,头上的秀才帽也镶了一块半个巴掌大的裴玉,那鞋口,奴婢看着,是绣了一圈珍珠,另一人用的是黄玉,别的大体与前面那个差不多。” 今儿侯爷穿的是在家中穿的常服,朴素干净。 相形之下,就被完全比下去了,但他是长辈,朴素些也无伤大雅。 大家中人,穿到最后,都是返璞归真的多,且一件衣裳穿到最后,还是穿软了的旧衣裳穿了最舒服。 “侯爷呢?”许双婉听到这,示意采荷把望康抱到廊下去玩后,开了口。 “侯爷待小辈很是热情。” “依你看,场面如何?”福娘是个极细心的,细心到了什么程度呢?细心到这一天进出听轩堂的人只要是在她眼前出现过的,这站的是什么位置,说的是什么话,她都能记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遂许双婉在发现她这才能后,就把听轩堂和前院的事都交给了她。 虞娘则是跟着她,姜娘则跟着洵林读书去了。 “场面甚好,就是宾客……” “你说。” “回少夫人,就是宾客太张扬了些。” 许双婉笑了起来。 公爹可能是想着在旧族人面前露面,可旧族人可能想的也是如此,这场面一争锋相对了起来,再往后谈,就难了。 小辈跟长辈争锋,这广海的旧族人心气也是挺高。 许双婉之前也是打听到了,这些广海来的读书人挥金如土,为人阔气大方,很是受追捧,尤其宣家人在其中更是个中翘楚。 有钱总能买到几两风光。 “少夫人?”见她笑了,福娘看向她。 “没事了,你回前面去罢。”许双婉温和地道。 “是。” 福娘去了前院,这时宣宏道听着子侄辈的族人大谈特谈他们宣家人在广海的呼风唤雨,良田万亩,仆从如云…… 听说他弟弟宣容妻妾无数,别说儿子,就是孙子都有十来个了。 他们过得很好,非常之好。 宣宏道笑听着这两个子侄辈对家族与有荣焉的夸耀,笑容一直没变。 他也是见了人,才发现人跟人还是不能比的,他是他,宣容是宣容,如他父亲以前跟他所说,他不如宣容的,终其一生都赶不上,但宣容不如他的,是宣容自出生就定了的。 这就是命,谁都改不了。 “知道你们在好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听他们说罢,宣宏道这才感觉到他没有丝毫愤怒的地方,如果是之前,他可能还会愤恨罢?但侯府的境况不同了,他到底也是虚长了些年岁,这些年经过太多窘况,有时候窘迫得近乎是在苟且偷生,他的心性到底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听着这些也是感慨良多,但到底是没有羞愤之感了。 当初他心怀愧疚,亲人族人弃他而去,他就算愤怒于他们的舍弃,但他也是分了侯府一大半的祖产给他们,府里绝大半的金银是给了二弟宣容了,让他代他好好安置族人,而他给自己留下的就是一些祖先给他这个嫡长子的一些珍贵传家之物。 宣宏道知道自己性情软弱,软弱到近乎有罪。就像他握在圣上手里那件掐着归德侯府的咽喉,让侯府多年不能松口气的那件事一样,那时候就算还是小皇子的圣上只余一口气了,他也因为害怕别的皇子的报复,见死不救地跑了过去,还因为小皇子拖了他的脚一下,他还蹬了人两脚,让圣上记到如今都不能忘怀。 这些年,他也是曾因为他这个软弱,举棋不定的性子,给孩子拖过后腿,连累他到险些丧命,侯府也差点咽了最后一口气。 宣宏道之前还心想他侯府终于起来了,往日的族人要有他相帮的地方,他要是力所能及,就是仲安不喜,也还是要劝他一劝,帮一帮这些族人的。 现在见人过得比他好多了,他反倒坦然了起来。 他们不难,这些年过的不错,他身为归德侯府的继承人,当年能为他们做的也做了,当年要走的也是他们,他并没有亏欠他们什么。 宣宏道歇了相帮之心,人就显得越发平和了起来。 那来的两个宣家进考的,一人名为宣博丰,一人名为宣路桥,前者是话说的那个,后者就是不断说广海宣家在当时如何显赫的那一位。 前面那个,是宣宏道的弟弟宣容的儿子,后面那个,则是宣宏道堂弟的儿子。 后面那个,也是之前在侯府放下礼就走的那个。 当年他们离开京城时,都是觉得是被祖父的不公,和大伯的无能被逼出京城的,族人对宣宏道这任归德侯纷纷唾之,后来就是宣容这个族长下了禁口令,不许再提起此人,这些已经记事了的族中子弟还是对他有印象的。 多年后再来京,他们也是暗中喜过当年宣容带他们离开另外立族的英明,但这次来京,哪想风云突变,归德侯府竟然好了。 他们这次没有打点对人,思量再三,不想无功而返,他们私下里商量着,还是派出了一人过来探听情况。 那人也是不太有脸与侯府接触,毕竟他们宣家人也是来往京城很久了,京城还有家里暗中布下的产业,侯府这么些年越过越难的时候,他们也视而不见,这次求到侯府头上来,他们面子上也抹不开,生怕人说穿了脸没地搁,所以东西一放下就走了。 哪想,就一个小小的示好,归德侯府就来请他们了,这让他们志得意满了起来,心道这侯府毕竟也还是需要他们这些族人的,等人一过来,一看宣宏道那平常至极的样子,看不出什么富贵来,这心就更放下了,言谈举止之间也是难免夸耀自傲了一些。 归德侯府有势,但没钱,他们有钱,但少门路,两家其实还是不分伯仲的,他们不能自贬身份,省的低人一头。 现眼下,见归德侯这个大伯言语更是切切,诚恳谦逊,以为他真的是想与他们广海宣家再交好,便是先前沉默着不太说话的宣博丰也是开了口,朝宣宏道说:“伯父,我们前来之事,家中父亲还不晓,且容我们回去与父亲休书一封,言道伯父对我们的小辈的帮助,想来,父亲对您也是感激于胸的。” “也没帮什么,就是见你们上门打了个招呼,我心想着,不回请你们一次也不好……”宣宏道听着他那口气也只是笑笑,没搭他的茬,又转头跟屠申说:“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快点上菜,好让两位公子吃了饭再回。” 说着他就起了身,跟两位子侄道:“今日我儿仲安不在,家中也没有陪客的,我还有公事要先走一步,我留屠管家的招待你们,你们有什么要的,尽管吩咐他就是。” 说着他就走了,两位宣家子弟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愣然看着他去了。 一会后,宣宏道在后面不远的大殿下见到了儿媳妇。 “儿媳啊……”宣宏道走了过来,抱过了丫鬟手中朝着他哇哇叫着挥手的望康,朝许双婉走了过来。 “父亲。”许双婉朝他福身。 “要回去了吗?”宣宏道问她:“回听轩堂吧?” “是。” “一道走。” “是。” 走了几步,宣宏道开口与她道:“父亲在这里,多谢你的用心了。” 许双婉愣了一下。 “以前仲安不在家,回来了,回来了也是……”宣宏道说到这叹了口气,“到底是我让他不放心了。” “您言重了。”许双婉愣过后,追上了上来,轻声道了一句。 “知道自己总是错的,这滋味不好受……”宣宏道看着紧紧抓着他手臂不放,见祖父看向他就欢畅地歪着嘴笑了起来的望康,这心里比以前的不好受要好受多了,也平静多了,他老了,也服输了,他不为儿子想想,他也得为望康想想,不能总是因着自己的软弱去祸害他们的以后,不能别人过得好好的,锦食玉食,鲜衣怒马,挥手就金银无数,四处皆志得意满,他的儿孙却必须要受苦,要拿命去拼才有活头,“但现在为父也想通了,你们好,我才好,别人好不好,看不看得起我,不是最重要的。” “重要的,”许双婉跟在他半步后,轻声回了他:“您的脸面,就是我们的脸面,我们的脸面,就是您的脸面。” 他们是一家人,分不开的。 “是啊,是啊……”宣宏道不知为何,被儿媳妇轻轻的一句话,说的眼睛都红了。 是啊,他的脸面,也是他们的脸面,他们的脸面,也是他的脸面。 他不能儿子好不容易给他挣了脸,他一个转头,就把它败光了。 宣宏道低头看着孙子,更是抱紧了他…… 他得好好替他的孙子,替这个家,把这脸面撑住了。 第83章 这天宣仲安回来,与父亲在书房呆了一会,他先行出来,留下了在书房里痛快大哭了一场的父亲。 等他回了沁园,在门外听婉姬在里面说话,只听她声音轻柔,带着笑意在道:“望康,不要耍脾气了,你慢点,娘这就喂你如何?” “呱呱!”望康愤怒大叫。 “慢点?”只听她慢悠悠地道。 “呱。”望康的声音小了,就一下,又高兴地“哇哇”了起来。 宣仲安走了进去,见她正在喂望康蛋羹吃,瞧到他回来,她笑望过来:“回来了?” “嗯,”宣仲安走过去,“让丫鬟喂罢。” “就剩一点了。” 宣仲安知道她素喜亲自带望康,一般时候也不闹她,这时他坐了过去,摸了儿子的小脑袋一把,训斥他:“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谁叫你冲你娘呱呱叫的。” 望康小胖手朝他的腿打了一下,生气了:“呱!” “别惹他了,”许双婉见父子俩又闹起来了,忙拦了大的那个的手,笑道:“刚才我说他吃太快了,让他慢点吃,觉得我说了他,就生气了。” “是个脾气大的。”宣仲安躺椅子上,拿着她那杯茶过来喝,点头道。 “呱!”望康看着他,眼睛都瞪大了,你才是个脾气大的! “不生气了。”许双婉低下头去,拿额头抵下了下小家伙的额头,见望康委屈地呜呜了起来,她小声道,“娘知道了。” 等会就替你收拾他。 望康忘性大,等他娘往他嘴里一塞吃的,就又忘记生气了,他爹抱了他去沐浴,浴盆里,他抱着他爹的脖子咯咯大笑,笑的宣仲安拍了好几下他的小肥屁股,都被他逗笑了。 望康活泼得,一个人就热闹得让他感觉他养了一堆儿子。 ** 四月一过,五月殿试之前,广海那边的人又再来了侯府,这次他们还等了人,只是归德侯没见。 没想他们还跑到他工部门口去堵这些日子在工部当差的归德侯,归德侯跟他们寒暄了几句,再回来跟儿媳妇说起时,也是觉得这几个族子心性差了点,跟他们小时候一样,并不太像样。 他们小时候就有点欺负仲安,说起来也是家中母亲唆使的,但回头打不过仲安,反被仲安弄得狼狈不堪,他们还回去朝父母告状,从小就是个以小欺大的。 宣宏道再想起他这些子侄来,也是想起当年的事来了,那些他以为不太记得的往事也一一出现在了面前,那时候兄弟与族人已经与他离心了,看他与他的妻儿没一处顺眼的,暗地里没少使绊子,闲话也没少说。 他这是彻底冷了相帮之心,平时出门也是低调的很,带着几个护卫长随出去办了差事就回府,就是出去走走,见的也是姜家的舅兄和几个来往了几十年,身份普通的旧友。 这厢五月殿试之后,朝廷就出大事了。 大臣们又在金銮里大打起来了,事情是因为礼部尚书觉得批卷时有些人做了手脚,要重新批过,这可是得罪了内部那般主持批卷的大臣们,几派人马闹了起来,末了吵不通,就开始动手了。 宣仲安这次躲的及时,躲在了金柱后面没掺和,等到大殿关上,圣上把侍卫叫进来收拾他们的时候,他叫了他刑部和户部的人马把打得头破血流的谢尚书推到了他身边来。 谢尚书可真是个老迂腐啊。 宣仲安都闹不明白,他是怎么坐稳的礼部尚书之位,这刚正不阿的性子,居然还能活到如今,这不止是这满是浊流的朝廷里的一池清泉,而是一汪奇葩水呀。 “您这就是想跟随我的脚步,也不必如此罢?”宣仲安掏出他的随身药瓶子,倒出两粒,“吃两粒,止疼的。” 殿里暗了,谢尚礼看着他在淡光中那半张周正的脸,心道这宣尚书果真也是长了一副好模样,这要是不说话光站那,就一身伟光正气,令人信服。 就是开口说话了,就不让人痛快了,他把药拿过吞了下去,这药还有点甘味,他咽了咽口水,才苦笑道:“宣大人就别调侃老夫了,那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都是他们家中的子弟,这次来了不少名人名士,哪个不及那几个文章都做不顺的?他们这也是太打眼了,他们不要脸,我还要脸。” “他们开的卷,您也总得给他们点润笔费吧?” “是这个给法吗?”谢尚书急了,“这要是传出去,全天下都知道我们作假了!” “这天下又不是百姓的,他们长着嘴这算得了什么?圣上说的才算。”宣仲安见他鼻孔流血,给他指了指,“您,您收拾下?” 这命都要没了,还指着脸面呢? 谢尚书一个握鼻,重重地唉了一声,往四周看去,见不少人都被侍卫拉着捉押了起来,他也是愣了,“这是干什么?” 宣仲安接着他往里头躲了躲,“先看看。” 他们打算先看看,但也没逃多久,就被侍卫捉去了,皇帝把他们全捉了起来,押到了宫道上,遥遥对着礼庙,让他们跪到了夕阳西下,才让他们滚。 宣仲安招呼着他刑部和户部的大人过来围住了谢尚书,才没让谢尚书死在暗中的刀光剑影当中。 谢尚书的礼部那边,居然没一个人过来帮谢尚书。 宣仲安觉得自己做官挺失败的,但没想当了六七年礼部尚书的谢大人比他还失败,这个就是个进谗言阿谀奉承的都没养一个啊? 送谢大人回去的路上,宣仲安不免对他调侃两句,等他把谢大人送到他那在小巷弄中的家中门口后,宣长公子远远看着他家那小门小户的,压根就没打算上门,就是上下扫了谢大人两三眼,啧了一声,转身走了。 谢尚礼被他“啧”得紫红的脸一片猪肝色,在门口默念了半晌道德经,才硬着头皮往半个多月已经没有回来过一次的家中走去。 好久没回来了,也不知道家中的母老虎是不是还跟之前他离家时一样,喜爱跟他河东狮吼。 ** 当天傍晚,肖宝络留在宫里暂时没走。 他进了太极殿,跟老皇帝道既然这任人唯亲,还不如唯自己的亲呢,这些个老臣子自己已经占着重位了,还打算把自家的子孙趁机也弄进来,这主意也打的太好了,不如用他的人罢。 他给了老皇帝一份名单。 老皇帝看了看,见里头跟宣仲安交好的一个也没有,反倒是给宣仲安在金淮传了不少恶名坏话的那一个个金淮风流名士皆写在了上面。 见老皇帝看着名单沉默不语,肖宝络也不急,张着嘴一直在吃着他的零嘴,那嘴就没停过。 这老不死的,在民间和朝廷当中都有着不少暗哨,即便是他家中跟宣仲安那边,也不少了他的眼线,这老不死的一直在怀疑他跟宣仲安的关系,有点防着他们,肖宝络觉得这个也难免,毕竟当初宣仲安一到金淮,就住进了他的家。 那时候他们还没想太远,也没想到今日要扮仇敌,当时他们作为好兄弟,酒一起喝,诗一起作,女人也一同赏,他带着宣仲安出没了金淮所有纸醉金迷的地方,就为着给宣仲安找一点燕王谋逆的线索。 其实按他看,这天下给了燕王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宣白脸觉得这仗打起来,民不聊生会死太多人,这仗不能打。 当时肖宝络也是见过老皇帝了,知道老皇帝才不在乎百姓死不死的,就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那十万给他修园子的徭役都死光了死绝了,他也能面不改色再押十万来。 至于路有尸骨,百姓分子而食,他想来不会管,可能还会觉得有趣。 宣仲安甚至说,问他信不信哪天燕王打到沂京,皇帝会把老幼妇孺这些逃不了的人赶到城门口挡枪挡刀? 肖宝络想了想,就想了一下就信了。 到时候燕王是登基了,但免不了生灵涂炭,那个时候,就是改朝换代了,大韦还剩的这点底子也会被毁的干干净净。 还不如他们拼一把。 但肖宝络总觉得宣白脸那个人焉儿坏,打的有些主意就是他同为主谋也都有些不明白,这宣白脸把他的人手往他手下塞不算,隐隐还有点把他往火坑里推的打算,遂他对宣仲安的憎恨也是货真价实的,一点也不怕老皇帝看出什么来。 “这些都是你的友人?”老皇帝看了看人名,把人都跟他知道的对上后,跟肖宝络问。 “有两个,就是那头两个,戈玉瑾,林八笑,我们一起吃喝玩乐长大的,以前他们学问比我稍微好一点,就是后来他们没我运气好,两次都没上殿试。” “稍微好一点呀?”老皇帝笑道。 不止是好一点罢?这戈玉瑾,林八笑是江南四大才子的头两位,至于另两位才子,也没他外甥的名字在内。 “就好那么一点。”连诗词都不怎么会作,调侃宣仲安都要狐朋狗友帮着作诗作词的肖大人很是理直气壮地道。 “那你让他们上来干什么?”这几个人的文章皇帝其实是看过了,是好,是不错,但太锐利了,年轻人的那种张狂气从纸上就扑面而来,老皇帝不太喜欢他们。 要让他用,他喜欢用循规蹈矩一些的人,最好是出自大家族,牵一发动全身,他们出点错,就要陪上一大家子的命,这样也好掌控。 这几个年轻人,头两名就是普通人家的,头一个家境算不上坏,但家里人丁单薄,上面就一个是教书的儒生,第二个甚至是个孤儿,但从小就因为过目不忘被书院收留成才。 这第二个,老皇帝就算是坐在皇宫当中,也知道这当中那个林八笑的大名。 金淮城的好几次动乱,就是这人带的头,他上打知府,下带百姓冲击粮库,没少跟官府作对,偏偏他还占着理,在百姓那名望甚高。 用他,比用宣仲安还让老皇帝不舒服。 宣仲安就算是宣宏道的儿子,但至少行事手法跟他年轻的时候有点像,很忍辱负重,但疯起来也不择手段,且也会装疯卖傻,卑躬屈膝像条狗一样地在他面前讨一条活路,老皇帝只要掐着归德侯府不放,他就得乖乖听命,而外甥推荐的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狂。 狂说明什么?狂说明了他们不在乎生死,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是最棘手、最难处理控制的了。 “我让他们上来干什么?”肖宝络也是奇怪,“还能干什么,让你用啊?” “用他们啊……”老皇帝笑了笑,“年轻了点。” “我不也挺年轻?”他才二十,都六部尚书了,像宣仲安说的,再给他添点神迹,让他那些狐朋狗友作几篇文章给他吹嘘几句,他成为大韦举世无双的旷世奇官指日可待。 “他们不是你。”老皇帝不以为然。 肖宝络倒是“哦”了一声,“也对,不是谁都有个皇帝老子当舅舅的。” 老皇帝不禁笑了起来,过了一会,他道:“容朕再想想。” “那您看着办罢。”肖宝络也不在乎,起身抱着盘子就朝他揖身,“那我回家去了,这吃的我带走了。” 老皇帝一身的事,这已是抽空见他了,就朝他挥了挥手,看他一路走着一路吃着去了,他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老桂子啊,你看,这位爷心里是怎么想的?” “许是寂寞了?”在内宫打滚了一辈子的老内侍揣磨着道,“我听说前面宝络爷去花楼,还说这边花楼里的姑娘没南边长的细致,一个个糙的很。” “那他们也不是姑娘呀。”老皇帝淡道。 “诶呀,圣上,这些人不就是一起陪他喝花酒,胡天胡地的那班人嘛?”老内侍笑了起来,上前给他捏肩捶背道:“有他们陪着,这味就对了,姑娘不姑娘的,这进花楼的,哪边的姑娘都差不多。” “他年纪也不小了,哪能还能跟以前一样鬼混。”老皇帝闭着眼道。 “也是,您说的是。”老内侍知道他的话可以打止了。 圣上这可不是在真在问他的意见。 ** 朝廷很快把殿试三甲的榜放了出来,这次一甲的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出自各地大家族士族当中的子弟。 肖宝络递给老皇帝的那几个人,只有一个进了二甲,其余的都是三甲之列。 老皇帝因此叫了宝络进宫来,打算安慰他,哪想肖宝络一点也没放在心上,还道:“总算进了进士了,他们也有脸回去了,我也算是给他们一个交待了。” 他还叮嘱老皇帝:“我跟他们说是我给他们走的门道,您可在别人面前别说漏嘴了。” 老皇帝笑了起来,问他:“你还打算让他们回去啊?” “给他们弄几个进士就费我老鼻子劲了,这当官就算了,他们就看开点罢。”肖大人就很替他们看得开。 “你可是吏部尚书啊,你就不能给他们也走走门道?” “我倒是想,可宣仲安那白脸鬼在盯着我。上次我不过是去他那多领点银子花花,他就让我等着瞧,这不,我前几个想去他那边要几本籍本看看,他就假装他不在,也让他底下的人不给我找,我到今儿都没把花名册拿到手,我跟他斗着呢,也没心情管戈大林八他们了。” “你要谁的花名册?” “就是这次的三甲进士,我想先看看,免得他们哪天他们上任了,我还摸不清他们老底,您不是说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不给你?” “不给!” “回头朕给他说说。” “我来就是这个意思。”肖宝络说着还哼了一声,“他还真能弄得过了我不成?” 老皇帝瞧着,这心里头是真高兴,末了,还是跟肖宝络说了,说翰林院那边正好缺人修书,他举荐的那几个人都有些才华,回头就让他们去翰林院那边。 肖宝络也就点点头,“那行吧。” 说着就往门口看,想走。 “走吧。”皇帝见他都想飞出去了,也是挥手道。 “好,那我走了。”肖宝络走到一半又回来了,“您倒是叫个人跟我去传旨啊,这旨不传,我花名册怎么跟白脸鬼要啊?” 皇帝哭笑不得,只得叫小太监随他去传他的口旨。 ** 宣仲安这厢心情也是颇有些舒畅,这次春闱,礼部尚书算是被打惨了,但好意的都是他,得圣上看中和再三赞誉的状元,不巧是他的友人。 就是这个友人比他年长甚多,为人也很是谨慎,在外他们俩算是完全不认识,也没人知道他们有交情。 他们唯一查的出来的关系是,这位状元郎曾经带母去药王谷求过药,而那段时日,表面上宣仲安不在药王谷,当时他出现在燕王封地的主城苝城内,药王谷名声在外,这去药王谷求医的人多了去了,这查来查出,顶多查出他们以前同在燕地过这一件事来。 此人名为梅正公,是安州梅城梅花谷梅家的老爷。 他这头心情好,但肖大人一带着人找上了他,他脸就黑了,转身就走。 肖大人在吏部也是如鱼得水,狗腿子无数,他早做了准备带了人来,一看宣大人要逃,就叉着腰大喝了一声:“给本官拦住他!” 宣大人被他带来的大堆人马堵了个瓮中捉鳖,脸面全失。 肖大人终于要到了他想要的花名册,要走时,就听宣长公子在他身边说了一句:“上次您跟我说的让我家夫人为你做媒之事,不是真的罢?” 二十岁了都没讨成个媳妇的肖大人脸立马拉了下来,阴气沉沉。 回去的路上,他那步子被他踩得一声比一声重。 “您怎么找他家那夫人做媒呀?您想要什么样的人能不成?”小太监想不明白了,跟着他一路小跑着问,“他家夫人名声不好的。” “你问我,我问谁去?”肖大人羞恼成怒,吓的小太监缩回脑袋,不敢说话了。 这头老皇帝也是这才知道,他外甥因为之前克死了好几个未婚妻,运气比宣家那位长公子还霉,这次特地在寿和寺的老主持那卜了一卦,说是得归德侯府那位少夫人做媒这婚姻大事才能成。 老皇帝也是奇怪了,叫来了老主持。 老主持不是头一次来皇宫,之次老皇帝病重,带着徒弟众僧生来给老皇帝念经消孽气的就是他,这次叫来,听老皇帝一问,就与他道:“那位是福德深厚之人,那西侯府进了她的气才有了生机,她本身就是化业障的,出自她口的亲事,想来十有八*九能成,老衲的卦面是这般显示的,便也如是跟肖大人说的,圣上明鉴。” 老皇帝想了想,也没什么不信的,毕竟之前也有过一例,当时单老头也是死活都要缠着她做媒,说天机不可泄露。 看来,他也是算到了。 且宣仲安也是因为跟她成了亲,这才有了着落,看他短命鬼的相,头一年却抱了儿子。 老皇帝前段时日心短气虚,吃了单药王着人送过来的药,这身体又好了起来,再加上他前几天用的药,替他试药不再是宫里的人,而是宣仲安,看在这一位还懂的卖乖讨好的份上,老皇帝也不介意把这便宜再让他占了。 遂连双十年华都没有的许二姑娘这好好呆在家里,又要做媒了。 第84章 许双婉的名声确实不太好。 托霍家在京亲戚多的原因,底下嘀咕她坏话的,比说她好话的要多多了,有那见解不同的为她争辩两句,还要遭奚落,遂这坏话越说越多,越说越广,这坏名声也就传出去了。 说得最多的,就是说她忘本,说她不是好人家的女儿,身份低贱为人也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许家与归德侯府在朝上的决裂也没多久,也没什么人去说当时许家人对她的绝情了,就是说起许家人来,也是为了衬托出她的出身不好。 这要是换个计较这些的,也容易被气出个好歹,为此,姜家特地来人了来安慰她,但许双婉在府里过得还算悠闲,日子好过,人也精神,亭亭玉立站那儿,也看不出愁绪来,比忙得一塌糊涂还要抽空来看她拉姜张氏脸色好多了,姜张氏一见,挥挥帕子走了。 得,人家心宽着呢,她们就别跟着急了。 许双婉也是真的心宽,这京城大多数的流言蜚语中,多数都有三分真,但这三分真里面,要看当事人是谁,有人会受流言影响,有人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前太子妃不也还好好地住在东宫里头? 她也好好地呆在她的侯府里。 有些人,活在别人嘴里的那个人往往都不是真的他们。 尤其老百姓,对上面的官员豪贵老有自己的想象,自己的以为,但他们就是说一千道一万,他们也真正影响不了什么,给他们看的,都是上面的人有意识要给他们看的,他们也是跟着人的嘴巴走,凑个热闹。 许双婉不在乎这些,是因为侯府到这个境地,真没什么好怕的了,至于她,侯府内府就几个主子,家也掌在她手里,想从侯府这得好的,上赶着交好还来不及,这时候再来得罪,那也是那家当家的主母脑袋扭不过来。 但许双婉也是发现她也是把人想得太聪明,有些上门来拜访她的,眼里的鄙视不屑都没掩干净,就上门来跟她打点来了。 不过,也可能是人把她想的太傻。 许双婉倒也不是眼不见为净,她自从去了龚家开始,就开始有意识地去做一些事情了——望康这时候也能吃些蛋羹米粉肉糜了,她忙点,也饿不着他。 她没打算把自己困在侯府内,等着她夫君一个人给她拼来荣华富贵,所以没用他说,她也没跟他讲,她就已经开始做她自己能做的事了。 之前撇弃了不见无关的人,是那时候正在春闱,不好见,现在倒是可以见见了,不一定要做什么,光见见人,她知道的也就多了。 其实细究起来,官员的内眷根本影响不了朝廷上的形势,她们大多都是跟着势态走,但还是有那眼光精准,嗅觉灵敏的,可能就因着那点快人一步,也就成了上位的那个了——但内眷当中,该维持的面子情都会维持,像说侯府少夫人不是的这一面倒,也还是因着她没娘家,又太年轻,下意识地就看低了她。 这人要是看的太透,这日子也没法过,许双婉惯会装样,也是装看不懂,跟该见的就见,该说的也说,温温和和的与世无争的样子,但来跟她想攀交情的也攀不上,打点的也打点不上,讪讪离去,这背后说起坏话来,更是不遗余力了。 许双婉对她们的不敬不顺从,她们也总会找着法子回馈一二,说说也痛快。 这些人里,也有人来上门苦口婆心教许双婉做人的,但许双婉见着这种,说不了两句话就请人走,这人一被送出去,就差当着侯府门子的面吐唾沫了。 当然也有跟许双婉过的去的,但过得去的,都是些平时就少言少语,连争辩都不与人争辩的,当不了那传话的长舌妇。 遂许双婉在春闱之后见了几拔人,名声比以前还坏了,说她装样目无尊长的更多了,她自己都没料到这种情况,目瞪口呆之余也是好笑,还带着点心悸。 她自问做人和善周全了,也很会给人面子,哪怕那个人不值那个面子,她也还给人留着三分余地,但在这些人的嘴里,她恶毒得连她都想唾弃自己两口。 所以等有人传寿和院的老主持说她是个积累了数世功德的福德之人,连吏部尚书说媳妇都想请她说后,最不可思议不是京中平民百姓,而是那些跟许双婉来往了几番的大小官眷和许双婉自己。 而这厢,朝野之间已经隐隐有吏部尚书是圣上遗落在外的皇子的风声了。 也不知道这宣许氏走了什么运,但很多人把这归功到她嫁了个好男人身上,当她是白捡的,就想的通多了。 许双婉这头也是在头一次迈出步子,收获了诸多不顺,又被霍家压了个瓷实后,又撞到一个逆转形势的大运。 为此,她特地多照了一会镜子,还问虞娘:“我长的就像红娘吗?” 虞娘掩嘴轻咳了一声,才道:“奴婢瞧着,有点。” 许双婉又看了看自己绯红的脸,自嘲道:“也好。” 老天都帮她。 就是站起来走了两步,她又有点感觉不妙,又问虞娘:“你说,我以后会不会就成了那传给人撮合好事的了?” 也就是媒婆。 她觉得她别的运气不怎么够好,在这事上运气就很不错。 以前也是,没想嫁了人,也是。 “要是的话,奴婢觉得挺好。”虞娘现在已经不去听轩堂了,她跟着许双婉,家中的男人和儿子也是被安排着去少夫人的店面跟着掌柜的当学徒去了,学出来,也是侯府以后的外管事了,小女儿年初也说了门好亲事,只等着嫁了,家中没什么需要她烦心的,她现在就专心侍候着少夫人,心思也就全放在了这边,就是想事情,也只想着这头了。 “也是。”许双婉点点头。 不过,等她问起长公子,肖大人想找个什么样的后,宣仲安也是愣了。 他想了又想道:“你还没见过肖大人吧?” “没见过。”只听说过。 “那位大人啊……”宣仲安也不知道怎么说人好,过了一会道:“回头让你们见见。” “好。”许双婉点头。 “对了,他应该见过你。” “咦?” “他以前也来过京。” “哦。”许双婉点点头,模样有点憨。 “他跟我去看过你。”宣仲安摸了摸她的脸。 “哦……”许双婉这头点的慢了点,若有所思。 她未出嫁前,时不时老感觉有人暗中盯着她,看来不是她的错觉。 “你们是在暗中看吗?”她问了一句。 宣尚书很淡定地,像没有什么稀奇地点了下头。 许双婉也就不以为意了,颔首道:“知道了。” 说罢,又补道:“我给肖大人相人的话,也会让他暗中看几眼,但是,就不带朋友了,好吗?” 宣仲安听着连咳了几声,咳到许双婉给他顺了好几下才停。 宣仲安一脸胀红,无奈道:“那时候是他非要跟我去的。” 许双婉点点头。 又道:“那他喜欢什么样的?” “见了他你再问他吧。”宣仲安无力地道:“我感觉只要是个姑娘,他都挺喜欢。” 宣仲安也不知道这位肖大人的口味究竟是什么样的,他只记得,这位肖大人的金淮家中,最受他千娇百宠的是一个胖丫头,成天姐姐姐姐地叫人丫鬟,后来胖姐姐嫁人,他还大哭了一场,守在人洞房前不许人行房、欺负他胖姐姐,而他最喜欢的两个花楼里的姑娘,一个看着没胸,一个胸大得走路都抖…… 宣仲安见过这位肖大人许多的心爱姑娘,想一想,竟然无法想出这位肖大人最喜爱的是哪种。 好像哪种都有。 “那好。”见夫君也是一脸迷茫,婉姬很体贴地点了点头。 末了,问他:“那肖大人还在为难你吗?” “不为难,”宣仲安面无表情地道:“就是时不时管你夫君要点银子花,跟我户部是安在银矿上面一样,你回头朝他收媒人礼,少了绝对不要伸手接,知道吗?” 许双婉笑着点头。 宣仲安摸着她的嘴角,叹道了一句:“不过,不管他说什么,好好给他找就是,找个他喜欢的,找久点没关系。” 毕竟,找妥了,如果没有什么大的意外,她们是要见一辈子面的。 宣仲安也想过不让她找,但想来想去,还是让她找罢,一来经她眼的人跟她合得来的机率大一点;二来,以后宝络要是成事了,有她做的这桩媒,那一位正妻再如何,也得因为个给她几分薄面。 不过世事是算不过来的,人心更是难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这天要去见归德侯府的那位少夫人,肖宝络上完朝,还赶回府中要换衣裳。 借住他家,这日在家中的林八笑一听他回来了就冲了过来,围在他身边,跟他道:“带我去吗?” “不带不带,走走走。”肖宝络推他。 “听说丑的很。”林八笑不走,“你带我去罢,去了我再给你作几首打趣的。” 肖宝络阴着脸,“好啊,你作,把我媳妇作没了,我让你也跟着一起玩完。” “宝络,”林八笑跟他摇头,“我这两天真有点想不清楚,仲安惹你了,我们帮着你一起对付,说翻脸就翻脸,我敢说现在仲安都不知道哪得罪我了,我非得在金淮城里造谣说他脸毁得连小鬼见了他都要哭,你可不知道,这话可把金淮城里的小姑娘哭得哟,连金淮河的河水都没她们泪水多,可你是怎么做的?你找他媳妇做媒这是几个意思?” “你以为我想啊?”肖宝络想哭,哭不出来。 连老秃头都帮他。 宣白脸诓起人来不要命。 肖宝络一想起那张死白脸淡淡跟他说,他是不是打算娶个老皇帝给他安排的才服贴,他就觉得找婉娘子做媒这事就高兴多了去了。 毕竟,这事也是他先提起的,可是那时候,他还没来京城,以为他成亲也是他三四十岁的时候了。 他还没把老皇帝弄死就娶亲,他怕他娘醒过来打他!他可是在他娘坟前发过誓的,不帮她报了仇,他绝不成家。 可惜,他怕他娘半夜找他谈心,他那个义兄宣阎罗不怕。 “你是不知道,”这时,挥着扇子的戈玉瑾走了进来,“当年仲安兄在金淮时,他们还没闹翻的时候,他醉酒时跟我们说了,以后他把仲安当兄弟,当长兄,当哥哥,以后哥哥娶了媳妇,那就是他长嫂……” “长嫂如母啊,”戈玉瑾拿扇子一敲手板,叹道:“这找媳妇不找她,找谁啊?” 肖宝络瞪他,“边儿去,你还知道我们闹翻了啊?” “知道啊,这不,还帮你传了几首歪诗么,咳……”戈玉瑾清清嗓子,就打算念诗了,就是这时他被肖宝络一件衣裳砸来蒙住了脸,打断了。 “宝络,你们真不能和好啊?”林八笑还是想不明白,“你看他现在都让着你,你蹬鼻子上脸的,他都没跟你生气。” “他敢吗?”肖宝络抬起头,拿阴沉的小眼睛刮他们,“老子是谁?” “别找了,你手上这件就行。”林八笑看他还翻箱倒柜,忙道,又朝外面看:“丫鬟呢?” “看着心烦。” “你这脾气可够大的啊?我说,你今儿是去相媳妇的还是去见嫂子的?”见宝络还拿着镶着白玉的蓝丝腰带往腰上系,戈玉瑾都要疯了,“你这不是真要去撬角吧?” “婉姬长的好看。”肖宝络闷闷地道,从一堆衣裳当中推到屏风后系裤子,系好出来,对着两个兄弟又叉腰瞪大眼睛道:“是兄弟吗?” 戈玉瑾与林八笑面面相觑,过了一会,戈玉瑾先投降,“能不是吗?谣都给你造了一大堆了。” 林八笑不认命,“带我去就是兄弟,不带……” 他狠狠地撸了下鼻子,站起来腿踩在凳子上,“今儿这兄弟,咱就不当了!” 肖宝络瞪了他们一眼,就决定带他们上侯府了,还嫌林八笑穿得寒酸,非把他身上的旧儒衣剥了下来,给他换了身新的,还给各自身上撒了点他们金淮城才子身上才撒的香粉。 三人摇着扇子就进侯府的门了。 侯府的门子也是见多识广了,见到三个痞子一样的公子爷,走过来香风一阵接一阵,眼睛也是不禁抽了抽。 这身上香的,这要是眼神差的,不得以为花楼里来人了? ** 许双婉这厢在沁园的柏树林里摆了桌子,备了好酒好菜,她本是准备在他们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带着望康假装路过,跟肖大人聊几句,哪想,等人到了,就有下人来跟她说,说长公子请她过去。 许双婉抱了望康就要过去,哪想,下人又补了一句,“长公子说,绝不能带小少公子去。” 望康也不知是不是听出什么来了,愤怒地握着小拳手挥舞了起来,哇哇大叫。 什么意思?又不带他去。 他小脸都激动得红了,许双婉看了看他,狠了狠心,把他塞到了采荷手里。 “呜……”望康扁嘴,两瓣小红唇往外翻,委屈地要哭。 采荷赶紧抱着他往屋里走。 望康把脑袋埋采荷脖子里,呜咽着抽泣了起来。 又不带他。 许双婉快步离了长廊,回身看过去,没见到望康,也是叹了口气。 她以前也是狠不下心,时时要抱着望康才觉得安心,现在也不能了,她不能老惯着自己,惯着望康。 许双婉很快带着虞娘她们来了园子时摆放酒席的亭阁,这厢一片苍翠的柏树林中,来时嚣张的肖宝络三人这时都没吭声,一个显得比一个安静,拘谨。 侯府的气息于他们而言,尤其是这片柏树林,于他们还是太肃穆了。 尤其他们还传了仲安兄不少坏话,戈玉瑾和林八笑一想他们在金淮城传的那些仲安兄脸毁不算,下半身也不济,连媳妇都只敢娶一个的话,再对比下现眼前这正直高洁的仲安兄,他们都没吟诗的冲动了,只想朝他告罪。 肖宝络更是阴着脸抿着嘴,不高兴得很。 等许双婉来了,神色淡淡的宣长公子看着眼前的三位罪人,朝她点了下头,示意她上亭中来。 许双婉拾阶而上,见着亭中的寂静,不禁朝那三个不吭一声的客人看去。 她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哪想,她这一看过去,这三个人眼睛皆闪闪发亮朝她看过来,那眼睛,是一下子就亮得就跟抹了油似地发着光,贼亮贼亮…… 还有往她胸部看的。 “咳!”这厢,宣仲长重重地咳了一声。 这三双眼,顿时“嗖”地一下就缩了回去,又垂了下来,连脑袋都耷拉下来了。 许双婉啼笑皆非。 “过来。” 许双婉走了过去。 “坐罢。” “是,夫君。” “叫嫂子。” “嫂子!”三人异口同声,脸又抬了起来,眼睛是没之前亮了,但还是亮的很。 “玉瑾兄,你年纪大,不应该是……”林八笑发话了。 “也是嫂子!”戈玉瑾激昂道。 “我是让宝络叫。”宣仲安看着肖宝络的两位黠友。 “宝络的嫂子,也就是我们的嫂子。”这次,戈玉瑾跟林八笑一同开口了,两人一个态度。 宣仲安摇摇头,朝肖宝络看去,“怎么带他们来了?” “非要来。”肖宝络眼睛偷偷摸摸地往嫂子看去,被她抓到,得了她一个笑,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也抿着嘴小笑了一下。 林八笑坐他身边,看得心里颤抖,哎哟哟这小眼神传的,这真的不是来挖仲安兄的墙脚罢? 说实话,他传点仲安兄的闲话他不怕,仲安也不是在乎的这个人,可帮着宝络挖墙脚,他这心里还是有点打咙咚的…… “宝络。”宣仲安叫了他一声。 “他们跟我一块长大的,从小就穿同一条裤子,我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反正有什么事你跟他们说去,我我我……”肖宝络结巴了,红着脸道:“我跟婉姬说会话。” 他那脸红得,嘴巴结巴得,像是来跟婉姬相亲似的。 婉姬这也是不明所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又朝她夫君看去。 “那你先说。”宣仲安头疼,他就知道,这位肖大人不靠谱。 “能挑个地方吗?”肖宝络有些失望。 “不能。” “不能单独啊?” “不能!” “就这里说吧,”看仲安兄脸青得要斩人了,林八笑赶紧拉了下宝络的手臂。 肖宝络撇了撇嘴,又小心翼翼地看了婉姬一眼。 不知为何,许双婉被他的小眼神看的笑了起来,温声跟他道:“您说罢。” “我,”肖宝络又瞥了她一眼,小声地道:“想找个跟您一样的,长的好看,胸大,还有腰细的……” “噗!”戈玉瑾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往林八笑道:“快握住他的嘴。” 他则站起来往宣仲安身边扑,“仲安兄,仲安兄,冷静冷静。” “我冷静个屁……”宣仲安推开他,朝许双婉看去。 许双婉也是愣了好一会,她看着脸色已经胀红,甚至耳朵都红了的肖大人,总算明白她夫君的登徒子嘴是怎么来的了。 看样子,他们其实感情还好的很。 “还有呢?”她出了声,声音还温柔了些,手上也握住了朝她伸来的大手,捏了捏他,让他放心。 “不,不嫌我……”肖大人的脸更红了。 “一口气说出来。”宣仲安皱了眉。 “不嫌我丑,不够威风的。”身材瘦弱的肖大人一口气说了出来。 “他是要找个中意他的意中人……”宣仲安回头,脸色和缓了许多,跟许双婉轻声道:“他的亲人都不在身边,母亲走了,从小认的那个照顾他的姐姐也嫁人了,你就给他找个中意他,会心疼他,陪着他长长久久的就行。” 这人怕孤单寂寞还怕黑,宣仲安看着他有时候想想,从小就过的坎坷的宝络不比他好过几分。 他不是个勇敢的人,但一直在做需要勇气的事。 听他说着,肖宝络有点难为情,但还是点头了。 戈玉瑾和林八笑也是松了一大口气,不是要撬墙角就行了。 第85章 “宝络没有恶意,”怕妻子误解,宣仲安又道了一句,“他只是小儿心性……” “谁是小儿了?”肖宝络冲他大声嚷嚷了一句,脸更红了,气的。 他这一嚷嚷,戈玉瑾和林八笑抬头看天的看天,低头望地的望地,就为挡住他们嘴边的笑。 许双婉也是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就像山谷当中春风拂过,花儿绽放,鸟儿清啼,优美隽秀,宝络本来还生气着呢,见着她的笑,又羞涩地低下了头,眼睛还情不自禁地偷偷地往她身上瞄…… 林八笑有点忍不住了,转过身,脸埋在戈玉瑾的背上狂笑不止。 戈玉瑾也是浑身发颤不停。 宝络却还在偷瞄美人,这厢美人笑问他:“是如此吗?” 他连点头不已。 宣仲安面无表情,本来今儿只想让这叔嫂两人简单说几句话的他还是把事情想得太好了,他忍了又忍,忍无可忍,抬头揉了揉额。 “这是你嫂子。”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敲了下他的额头。 宝络抚着额头阴阴地瞪了他一眼,撇了下嘴,不舍地从婉姬的脸上扫过,这才收回眼睛,又一脸不高兴地垂下了头,嘴还有点歪斜。 “那我去了,不打扰你们喝酒聊天了。”许双婉见长公子脸都黑了,看起来好可怜,她笑着站了起来,朝他福了一记。 “回罢。” “要走啊?”宝络一见,也站起来了。 戈玉瑾跟林八笑跟兄弟同仇敌忾,同美人共赏,也是一起站了起来,异口同声,“要走啊?” “都坐下。”宣仲安见他们实在不像话了,猛拍了下桌子。 三人往他看去,见他脸色铁青,目光似剑,这一下,三人“砰”地一下,屁股又落坐了。 宣仲安嫌弃地看了这三人一眼,这三个人分开了还好,凑一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以前可没少给他们擦屁股。 他还以为把这三个人分开了,没想,又凑一块了。 “心里有数了?”宣仲安站了起来,扶了她一把。 “有数了,”许双婉点头,说着稍动了下脑袋,朝那三个又齐刷刷往他看来的三位衣冠楚楚,香飘数里的“美公子”瞧去,含蓄一笑,“就是找的时间要稍长一点,宝络的媳妇,我想用心找找。” 实则是,有点难找,很不好找。 “嫂子,您慢慢找,我不着急。”肖宝络又痴痴地看着婉姬的笑脸,真好看。 “嫂子,您慢慢找,我们不着急。”戈玉瑾和林八笑又两个嘴,一个调说话了,异口同声,贱到让人想揍他们。 “关你们什么事?”肖宝络见本来他一个人好好的嫂子,却也成他们的了,这回过神来,不满了。 “你嫂子,不就是我们嫂子?” 宣仲安见他们又扛上了,扶了许双婉下去,等走到三丈外站着的下人处,他摸了她的头发,“就几个混帐,不要放在心上。” 许双婉微笑点头,还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施施然而去。 她就说呢,好好的侯府一身清贵的长公子,怎么无赖起来,就那般,那般市井呢。 敢情,这是有样学样。 ** 被家中婉姬暗忖学坏了的宣长公子回了亭子,朝站在不远处的阿莫阿参他们一点头,让他们带着人退得更远了一点,他才收回眼,一脸冷漠地看着眼前三个人。 本来还嬉嬉笑笑打趣着的三个人一见,顿时挺直了腰杆,正襟危坐了起来。 “是你叫他们过来的?”宣仲安开口了,箭指肖宝络。 “我没有!”肖宝络气得小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谁叫了谁是小狗。” 还小狗! 戈玉瑾忍不住拍了下他的脑袋,这才正色朝宣仲安看去,“不是他叫的,你也知道,就他那个小脑瓜,瞒瞒一般人就算了,瞒我和八笑还差点,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他撅个屁股我们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粗俗!”肖宝络嫌他说话难听。 戈玉瑾没理他,他这正说着正事呢,“我们在金淮听说了你的事,我跟八笑商量了再商量,就觉得这京里我们得来一趟。宝络这个人,说实话,脑袋是我们三个人里最灵活的,如你所说,他有急智,是我们三个人里头的军师,但仲安兄,不止你跟宝络是兄弟,我们跟宝络也是兄弟,说起来我们这兄弟比你这个他母亲那边的兄弟还要亲一点,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他受欺负了,有人一骂他,为他出头的是我们,我们缺吃短喝的了,带我们吃喝的是他,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他要是享着荣华富贵,左拥右抱不亦乐乎,我们也就在金淮好好呆着了,但他不是,他跟着你在做玩命的事,我们没法坐视不管。” “你怎么越来越噜嗦了?”林八笑嫌弃他,推了他一把,自己上了,一抬脑袋就道:“仲安兄,其实很简单,宝络胆小,我们怕他坏事,也怕他坏事了,黄泉路上没哥哥们陪着,会哭,我们商量商量,把家里的事安排了下,就来了。” 肖宝络瞪了他们一眼,嫌弃他们变着法说他胆小,但还是一挺胸脯,朝宣仲安道:“你看,不是我说的,我嘴严的很!” 宣仲安都不想看他。 他朝戈玉瑾和林八笑道:“宝络做的事,有宝络的原因,他当初一个人离开金淮,怎么想的你们心里也有数。” 就是不想牵累他们而已。 “仲安兄,我问你个事,”林八笑这时候捏了粒花生米放嘴里嚼着,“我看小康城里的小八杰都来了一半了,他们都来了,我们不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和玉瑾?” 宣仲安没说话,倒是肖宝络搓了把脸,闷闷道:“这个是我的主意,以前我就跟他说了,我的事是我的事,不能把你们拖进来。” “你不把玉瑾拖进来我想得通,你不把我拖进来你是什么意思?”林八笑对他不满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开了,他干脆也把话说了出来,“我无父无母无妻无儿,光棍一条,死了就死了,我什么时候怕过死过,你怎么想的呢?” 肖宝络的小眼睛在他身上刮了一眼,抿着嘴冷冷道:“我就是怕你不怕死,脑袋一热,就先献身了,还连累我。” “我我我……”林八笑伸手,“我抽你!” “行了。”宣仲安见他们还闹起来了,朝戈玉瑾看去,“八笑就不说了,你这上有老父,下有小儿的,怎么想的?” 戈玉瑾笑了一下,苦涩地道:“怎么想的?就这么想的呗,怎不能因着上有老下有小,连过命的兄弟都不要吧?他们两个从小跟着我,一个胆小,一个爱胡闹,没我管着带着,我怕他们出事。” “你们猜出多少来了?” “也不知道猜出多少,就知道这是掉脑袋的事,不过我们心里也有数,你之前查燕地的事都没用上我们几分,这次连宝络整个人都上京来了,这事只大不小,是吧?”戈玉瑾看他点头,接着道:“你砍了不少脑袋,减了赋税,宝络把读书人都叫进京来,下面的事,只更大,不小,是吧?” 见宣仲安又点了头,戈玉瑾叹道:“掉脑袋就掉脑袋罢,我爹知道了,也不会骂我不肖子。” 这天下其实迟早要大乱,到处苛捐杂税,徭役横行,而官员家中出来的老鼠,比路边挑着一家营生的挑担郎还要肥硕,百姓痛苦麻木不堪,金淮满城,笑贫不笑娼,太多小老百姓家刚十岁出头的小阿妹,就会被家里人卖进窑子,而娼又能好过到哪去?命贱不如蝼蚁,死了的还算是干净的,没死的,全身烂了还需接客,一文钱就能买到她们的笑,不咽下最后一口气就不会有人罢休,即便是他们这种以混世度日的混子,看着这浊世乱景,看的也是心惊。 他们在金淮到处乱窜,就算救,竭尽全力也只救得了三五几人,救不了这世道。 “我们不会坏事的,”林八笑也开口了,他朝宣仲安诚心道:“论起装疯卖傻不要脸,宝络那点三脚猫功夫,还是跟我们学的,他以前说句谎话都结巴,你看看他现在,跟我们学的都敢蒙我们了。” 肖宝络翻白眼,把桌子上装花生米的盘子抱到了怀里,一粒粒嚼了起来。 “给我们留点。”林八笑叮嘱了他一句,又朝皱着眉不语的宣仲安道:“有要我们做的,你尽管吩咐,没有的话,我们就守宝络身边,他让我们做什么,我们就什么。” “让我们跟你对着干,我们就对着干。”戈玉瑾接道。 “你们当上面那位是傻的?”宣仲安摇摇头,“他本来就盯着我和宝络了,之前宝络进京,他查过我们,还想着我把除了留下宝络,后来宝络来了跟我装不对付,这才勉强蒙混过关,你们一来,破绽就更多了。” “也没那么多。”林八笑嘀咕了一句。 宣仲安看向他,八笑兄咳了一声,没说话。 戈玉瑾身为三人当中的老大,硬着头皮道:“我们来之前,没少在金淮说你的坏话……” “哦?”宣仲安挑眉。 “过段时日,你应该就能听到点风声了。”戈玉瑾干笑。 林八笑也是硬着头皮为他撑胆,“这不,不能怪我们,我们跟宝络才是兄弟,他跟你不对付,就是我们跟你不对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宣长公子淡淡一笑,“嗯。”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这一下子就老实了,连说话声音都小了的三个人,“想来,你们又给宣某添惊喜了。” “呵呵,呵呵,”戈玉瑾作为老大,又干笑了几声,“也不是什么特别好的惊喜,您姑且一听,听了也不要多想,就当我们嘴巴闲,闲不住就是。” 宣仲安摇摇头,不想与他们扯皮,这时他朝肖宝络道:“你一直跟我说想见嫂子,今儿见着了,满意了罢?” 满意,肖宝络点头:“美!” 美就一个字。 宣仲安瞥了他一眼,又朝他道:“这事你嫂子会放在心上,时间长短不好说,你不要着急。” 肖宝络又点头。 “知道我为何把这事先揽过来罢?” “知道,你之前不是说过?怕老畜牲给我塞媳妇。” “宝络?” “他就是老畜牲,”肖宝络不想跟他多说,问他的亲兄弟,“你们说,是老畜牲吗?” “是!”肯定是,宝络说是就是,戈玉瑾跟林八笑又异口同声。 太给面子了,果然兄弟就是兄弟,肖宝络嘴角往下一歪,高兴了,朝宣仲安看去,叮嘱他:“一定要找个像嫂子一样好看的,脸美,胸大,腰……” 他在宣仲安冷酷的眼神当中,终归是没把腰细两字都说出来。 “以后就别来了,”宣仲安拿他无法,跟他们道:“我请出老主持帮了我们这一次,是因着婚姻大事不是儿戏,宝络的婚事,我这头不想让他娶一个连句真话都不敢说的媳妇,那是他的第一个嫡妻,我不敢拿来赌,这才出了面,以后我们见着了,就不能跟今天一样了,知道吗?” “知道了,你放心,”林八笑狠狠一撸鼻子,“宝络以后要是让我咬你左腿,我绝不咬你右腿,你就等着瞧罢。” “咬腿干嘛?”肖宝络瞪他,“要打脸,打脸你知道吗?” 宝络放下盘子,伸出两手,“咻咻”几下在空气中打了好几下,就像是看到了宣白脸的白脸肿得跟猪头一样了,他叹气,“就是这个打法,打肿了打残了打废了……” 他抬头,叹然了起来。 要是能打得脸都没了,婉姬不要他了多好? 嫂子就是他的了。 他的未尽之意,在坐的有谁能听不明白?见宣仲安的脸又铁青了起来,戈玉瑾又扑了过去:“仲安兄,冷静冷静,你一定要冷静……” ** 等吏部尚书往归德侯府一走,就确定了他的媒要请侯府少夫人做的事了。 这天下朝,老皇帝又叫了宝络去太极殿,问宝络进侯府的情况。 “有什么好说的?”肖宝络不懂他为何他这个问法,还反问他,“您能帮我把他媳妇抢过来给我吗?” 老皇帝呆了呆。 肖宝络见他还愣了,撇嘴道:“那您问我作甚?” 老皇帝琢磨了一下,“你喜欢她呀?” “婉姬吗?”肖宝络看着他点头,“喜欢,以前跟宣大人一同去看过她。” 当时式王也在。 那时候他进京城,义兄因为一封他母亲给他祖父的信,里面可能有托付之意吧,对他很是照顾,当时义兄跟式王走在一块,几人之间没少一同出去过。 这是他跟义兄现在的硬伤,他们的感情之前非常好,说情如亲兄弟也不为过,而式王那个人,不好说,反正肖宝络不相信他不会拿此做些什么,例如跟老畜牲告告状什么的。 “还一同去看过?”老皇帝讶异。 “嗯,看过……”肖宝络点头,一脸的不高兴,“我当时就说了,我要娶媳妇,就要娶婉姬这样的。” 笑的美美的,整个人宁静安详极了,像娘。 婉姬跟娘像极了,宝络一生都没怎么见过他娘生气过,只除了有一次有人骂他狗杂种,他温婉美丽的娘气得找了棍子打了那小儿一顿,宝络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当时脸上的泪。 后来他耍无赖从母亲那再三逼问出知道自己的身世了,那时候他整个人都慌了,他问他娘恨不恨他,他娘就抱着他笑,说宝络是娘的宝贝,这辈子唯一的最珍贵的宝贝,怎么可能会恨?爱都来不及。 宝络从小就是个在母亲的爱与笑容里长大的孩子,所以母亲在他十二岁那年死去后,他的天整个都塌了。 母亲走的时候,他想请母亲带他一起走,不要留他一个人,他怕黑,可母亲不许,要他答应她的事情还没做好,不能跟她一起走,宝络糊糊涂涂地送走了她,从那天开始,他就没怎么开心过。 要是婉姬嫁给了他,有多好。 可惜她成了嫂子,不过嫂子也行,多少也是他的嫂子,也有他的份…… 不过,嫂子终归不是自己的,不能天天放在家里看着她笑,肖大人想想心里还是疼得慌,整个人阴沉得就像欲要下大雨的阴天:“我都说了要娶她,宣白脸回头就把她娶进门了,不是兄弟!” 没有这样的兄弟! 老皇帝想笑,但看外甥确实是不高兴得想杀人了,他还是忍住了那点子笑意,假装淡然道:“这后来就翻脸了?” “您不翻吗?”肖宝络没忍住,瞪了他一眼,小眼睛都红了,“那是媳妇儿。” 那是娘。 老皇帝也是一个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可把肖宝络气死了,当下连告退都没告退,跳起来一挥袖子,气冲冲地走了。 “宝络,宝络?”老皇帝这叫了他两声,但笑没法止住,还咳了两声。 老太监替他顺着背:“您就让他去罢,您没瞧见啊,宝络爷眼圈儿都红了,怪伤心的呢。” 老皇帝“嗯”了一声,等顺过气了,他点头道:“那就由着宣大人的夫人找着罢。” 这样也能多见几眼。 这有什么?等以后宝络跟他侄儿坐在这个王朝最高的位置上,有什么不是他的? ** 给肖大人做媒的事一传出去,以往碍于霍家,不想跟许双婉有什么来往的一些名门贵妇,也开始慢慢地着人来跟许双婉打听消息了。 只是归德侯府不是以前的侯府了,现在想进门,也没什么容易,哪怕就是递句话也是如是,侯府的门子不收钱,没那么容易收买。 而霍家这时,也是起了跟肖宝络结亲的心思,主要是吏部尚书这个人,太受圣上宠爱了,即使是在朝上,朝臣也是能从圣上对这位大人的脸色语气当中看得出来,他对这一位的宠爱已经到放纵的地步了。 肖大人是个不喜言语的,圣上要是问到他不想答的,他都不会说话,圣上也不会怪罪他,更不会说他无礼。 这是太子都没有的恩宠。 而现在太子还被勒令在东宫面壁思过,上朝听政之日,遥遥无期。 霍文卿这边也从东宫里给了霍家他们想要的消息,霍家这边在商议过后,还是派出了跟许双婉打过几次交道的霍五少夫人前来与许双婉交涉。 但侯府这边,拒了霍五少夫人的相请。 霍五少夫人娘家姓焦,跟现任大理寺少卿的钟山强的夫人钟焦氏娘家焦家有点亲戚关系,但这亲戚关系也是出了五服了,说是亲戚,但如果不是什么大日子,也没有什么来往,霍五少夫人辗转拖她母亲找到了钟夫人,想请她出面说和。 钟夫人没怎么想,就把这事推了。 霍家私下里做的那些事,她早耳闻了,这前几天恨不得戳烂人的脸,现在奔着好事又要讲和了,这天底下的冤结要有那么好解,这天下就没那么仇人了。 就像施家,这家的人要是死在她眼皮子底下,她眼都不会眨一下。 但钟夫人不答应,焦家那边的人就三头两天的来她家当说客,把她扰得烦不胜烦,跟家里大人打了声招呼,说要去药王谷那边外甥女家住一段。 去之前,钟夫人来了侯府一趟。 许双婉知道她要去药王谷,就忙请她在家中多呆一会,她想托她带些礼物一同送去药王谷给单老人家。 那位老人家没忘了她,还给她送了两次上等极好的补药,长公子那里也是给了不少,连泡汤的药材也是备了一大个箱子来。 许双婉这头先是吩咐了下人去准备她要给药王谷送的东西,好一会才去陪钟夫人。 钟夫人见她了个大包袱过来,里头全是襁褓和小儿的衣物,也是笑道:“这是好东西!是你们小公子用过的?” “是。”如兰姑娘有了孕事,老人家要当师祖了,许双婉在他来的信中已经知道了,她把望康小时候用过的刚才都收了起来。 “这可好极了,你看,我家大郎还没成亲,家里头也没这些,他们兄弟早些年的那些我都送人了,早不在家里头了。”钟夫人喜道。 她也是看外甥女有了身子,就想着过去帮衬点。 她在药王谷太忙了。 “您喜欢就好,希望如兰妹妹也能喜欢。” “她哪儿有不喜欢的?她没跟你来信?” “来了。”许双婉浅浅一笑,“妹妹在信中说一切都好,与我尽道喜,不说忧,不过老人家给我也来了信,说她贤惠能干,就是太能干了,成天不歇一歇,让我劝劝她……” “我也是为着这个才去的,”钟夫人拍拍她的手,“我那外甥女婿也是来了信,想让我劝劝她不要太累了,他是劝也劝不听,还好他是个心疼人的,还知道叫上我劝上一劝,我心想着这不见面,很多话不好说,就过去看一趟,看一看情况再说。” “您去了就好,您现在也是她的依靠。” “是啊。”钟夫人握着她的手就不想放,跟她道:“我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她呀,前头苦着了,现在就想好好当个好媳妇,留在那个家里。” 许双婉点点头,这个她懂。 她也曾如是,也如此小心翼翼。 后来望康出生,这心才定了一些下来。 很多事,要经历才懂,她跟钟夫人道:“等孩儿生下来,想来她会踏实一些。” “嗯。”钟夫人点头,跟她又道:“对了,我来是有件事想告诉你,霍家的人找到我家来了,让我来帮他们讲和,我拒了,但你要小心点,他们家到底是家大业大,百来年都在这京中屹立着,你也知道,就是有人想动他们都不好动,要是真把他们惹怒了,横起来的话,也是不好对付……” 她说着顿了顿,看着许双婉道:“怎么办,我想你心里有数,但是吧,我要多嘴一句,你要以自己为重,这前朝的事,自有男人们自己去厮杀,你一个管着后面的,藏着点躲着点,不是什么丢人的事,知道吗?” 第86章 “是,双婉知道。”许双婉浅笑点头。 钟夫人拍拍她的手,她其实知道眼前的这个姑娘,心里主意大着,但她就是喜欢她这个谦逊。 人以前对你谦逊,姑且还可以当她是在讨好你,当她是装的,现在她的身份比你高多了,还一如旧往,那除了尊重你,也别无他说了。 钟夫人膝下无女,也就格外偏疼着这个得了她眼缘和心意的姑娘,只可惜她是个外人,而如今侯府的境地,已不是她能帮得了,也插手得了的,但临走时,她握着相送的许双婉的手,轻声在她边耳语道:“你们只管行事就是,你钟大伯心里有着数,他会看着形势帮着你家那一位的。” 到时候,轮得到他们家出手了,他们也会帮忙的。 钟家不大,但身边还是站着几个人的,以小聚多,终成大河。 “谢您了。”许双婉一听,郑重地朝她浅福了一下腰。 她没想到,钟夫人能给她这句明话,在这时机完全不当的时候。 钟夫人扶了她,重重地握了下她的手,“彼此彼此罢了。”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双婉帮她的,钟家与她都记下了。 回头,这天晚上许双婉把这事说给了宣仲安听,宣仲安听后好一会才抚着她的耳朵道:“一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许双婉想了想,摇头道:“也不是,但是,也是奔着结善缘去的。” 说是没目的,还是有目的性的。 “也并不是谁都是钟夫人,”许双婉琢磨着道:“像她这样的人,少。” 她示过好的人很多,帮过的人也有,但与她有来有往的就不多了。 这话怎么说呢,不是她示过好的,帮过的人都不知她的好,而是与她有缘走在一道,还能接着接触的人就少了。 其实许双婉是希望像钟夫人这样的人多一点,多一点,很多事情就可以慢慢改变了。 “少就好,”这厢宣仲安淡道:“要是多几个像她和她家钟大郎一样盯着你的人,为夫也消受不起。” 许双婉哭笑不得,怎么又说到钟家大郎大哥身上去了? “他家很好,”宣仲安拍了拍她的脸:“钟梧桐也有点小才。” 许双婉更是啼笑皆非:“只是小才?” 钟家大哥师从关中隐世高人道山人,他从小就拜入了道山人门下,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家来住上一段时日,其余皆在师门山中埋头苦习,也就去年钟家出了事,他谢师回家承家门,这才返回俗门。 许双婉可是见过他学问的,这次说是也中了进士,只等吏部拔箤考选后授予官职。 “哦,依你之见,那是大才了?”宣仲安挑眉。 许双婉忍俊不禁,别脸掩嘴,点头道:“还是听您的,只是小才。” 宣仲安也是好笑,抱了她的腰道:“回头有那场合,我会跟钟大人致意的。” “好,你看着办。” “想帮我啊?”宣仲安脸色柔和了下来,低头看她。 “嗯,”许双婉没否认,她点了点头,“想帮你,也想帮自己。” 宣仲安看着她,等着她说话。 “你好过了,我才好过。” “就这样啊?” 许双婉笑。 宣大人挑眉,“不多说两句?” 许双婉拦他的眼睛,“您赶紧睡罢。” 宣仲安也有些困了,伸手拦住她的手不许她的手走,“就这样放着。” 他松开了挪了挪身体,躺得更舒服了一些,带着睡意道:“霍家想结这门亲,霍溆都上赶着来跟我套近乎来了,过两天,太子也会被他们拱上门来,你不要理会他们,霍家女咱们不要,要不起。” 说着他就睡了过去,许双婉侧头看着他深睡过去的脸,起身把床边的灯火拨小了一些,见摇篮里的望康香甜地睡着,她这才回了床。 她没有立马睡过去,而是靠着床头想了一会事。 对霍家的,她一直很强硬,这种强硬早就让霍家怒火中烧了,但好在侯府看着还是蒸蒸日上,势不可挡,她才算是没被霍家毁掉——霍家那样的庞然大物,她要是没有她丈夫在朝廷得力的支撑抬着她的地位,她已被霍家施予的压力压死了。 不过,如果不是没有丈夫作为底气,她也不会这般行事就是。 其实她要是现在跟霍家握手言合,倒是可以与霍家相谈甚欢,甚至蜜里调油,她也可以借助霍家马上众星捧月,受人追捧欢迎,享一光景的春风得意。 她也怕霍家这般对她,把她架在面子上让她不好下来,所以一直也有点避着他家,除了也暗中做点手脚,还是很注意避免正面与霍家起冲突。 这后宅的险恶,尤其是家与家之间,敌对与敌对之间的关系,一个弄不好,也是不好说。 人都是死于安逸,毁于侥幸,她把耽溺于安逸和侥幸的时间拿去想怎么解决问题,那才是最事半功倍的法子。 霍家的事,她是一直想着别正面起冲突,但霍家要是非要对上来,她也得提前做好准备了。 说来,她这边有点弱势了,明面上,侯府现在只有一个姜家能与侯府共进退,霍家那边光在京中称得王公贵戚,名门望族的姻亲就有十几家,他们家,那是真正的家大势大…… 这样的人家,就是圣上出手,也得一层一层地削,一层一层地剥。 不过,也不是没有法子。 霍家现在是家大,但势弱,难得有空子、有破绽让人抓,狠一狠,也还是能与他们家周旋下去的。 ** 这天风和日丽,许双婉看天气不错,一早就给姜家送了信过去,说今日想随母亲过来走一走。 姜家那边一回信说好,她就与婆母说了。 宣姜氏一得知能回娘家,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是自她母亲走后,就很少回娘家了,娘家那边嫂子们对她有点冷,她心里还是有点在乎难受,也就不过去自讨没趣。 但只要能过去,或是姜家那边请她过去,只要能回娘家,她就高兴欢喜得团团转,身上一点阴霾也找不着。 她就是个身上心里不装事的。 许双婉带了她过去,姜家那边也做好准备了,由着姜二夫人接待宣姜氏,带着小姑子让她看家中最近的变化,姜二夫人还跟宣姜氏说等会回房,让她指点下她最近绣的双面绣。 宣姜氏一听到指点两字,脸上的笑就没断过。 姜二夫人很快带走了她,留下了许双婉坐在姜大夫人那里。 她一走,姜大夫人看着外甥媳妇,也是摇了下头,“你倒是把她侍候得不错,红光满面的。” “母亲身子最近是好了很多。”许双婉当作没怎么听懂。 她是过来跟外祖家维系感情和说重要事情的,但也是带婆母来散心的。 老让她呆在自家后院,虽说她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很习以为常,但许双婉想着也不能一直如此,这人是活的,人心也是活的,她家公爹能把整个侯府都交给她,罔顾了婆母这头,是因为她一直是用一个儿媳妇的姿态在当这个家。 婆母再如何,那也是她的婆母,她丈夫的亲生母亲,儿子的祖母,现任侯府的侯夫人,姜家的舅母可以当她无能,也有那个立场去指摘她,但她身为儿媳妇,最好是连那个心都别存,她没那个资格,她也不敢那般高看抬举自己。 “随你罢。”姜大夫人也是摇了摇头。 她答应了让她们婆媳过来,就是做好了接待小姑子的准备,她高高兴兴的来,只要她不自己自讨没趣,没事找事,就会让她高高兴兴地走。 “我是想,”许双婉浅浅地笑着道:“母亲心善,谁有个什么她都会可怜心疼,这自家人说的话,她就更会放在心上了。” “是吗?”姜大夫人示意她喝茶,她拿过了自己那杯,嘴角翘起,“我怎么不知道?” “总能听进几句去。”许双婉淡笑道。 “你这也是还没服气?”还没见识够? 许双婉微笑不语。 姜大夫人见她笑,还是警告了她一句:“看住点,别小意了。” 许双婉没回话,转而道:“今儿来,也是有话想跟您透个气。” “说罢。”姜大夫人也没真当她是带人过来串门走亲戚的,她不在侯府,侯府就要关一天的大门,岂是能随随便便出来的。 “吏部肖大人让我做媒的事,您得信了罢?” “听说了。” “霍家那边,好像是有意这位肖大人。” “又上门来烦你了?” 许双婉失笑。 “别光笑,”姜大夫人没她那么轻松,她叹了口气,“你最近被他们家都说烂了,你不知道吗?” 她看着许双婉,“这名声烂了,是那么容易好捡回来的吗?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要是想捡回来,还不是得靠他们家,靠他们家的那些嘴舌?” “霍家怕也是如此作想的罢?”许双婉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踩人的是他们,那人想上来,捧的人也只能是他们,他们家也不是头一次这个行事法了,你没见过他们家捧人,那乖嘴蜜舌也是会把人捧得飘飘然,依附在他们之下的那焦刘两族,也是他们打一棒子,给个蜜枣收服的。”姜大夫人看着她,“这个,仲安跟你说过了罢?” “说过了。” “你知道就好。” “我心里记着呢。”许双婉点点头,“不知道您跟霍家的夫人见过面没有?” 姜大夫人看着她。 许双婉也回望着她:“我见过几位,就是那位贵女,前段时日,不巧我也……” 姜大夫人嗯了一声。 许双婉接道:“我已经感觉出她们的巧舌了。” “都是能说会道的……”姜大夫人又是叹了口气,“霍家家底在那,就是现在在朝廷不得势,家中的金银财宝也能撑着他们在高位不落,沾着他家的好处,谁不拿人手短?” “现在也好多了,没人那么敢了。” “也只是没那么而已,”姜大夫人直直地瞪着她,“你别以为仲安做了点事,你就觉得这朝廷这变了个样了,你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想的吗?他们现在潜伏起来,只是躲势,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你难道不知道?你知道你们许家是靠的是什么起家的吗?” 贪心!永远都不足的贪心! 只要当官的想荣华富贵,拿此收拢他们的豪门贵族,哪怕是那一位今上,只要给得起这些人想要的,把这些人收买了,谁都会不倒。 仲安逆势而为,那是反人欲,这是把脑袋拴在裤腰袋上跟人在斗。 如果不是眼睛看着朝廷一日日大变,姜大夫人都想着儿子他们几兄弟做的最坏的打算都会发生。 至于现在,她也不乐观,只是姜家已经跟着仲安走了,那姜家咬着牙,也要跟着他。 姜大夫人的话很不好听,许双婉也是怔愣了起来。 “我是说的不好听,”姜大夫人也怕她这位聪明的外甥媳妇仗着聪明走错路,哪怕就是让她不喜,她也直言不讳,“但我说的不是你们许家,你们许家现在倒了,还有千千万万个想当许家的在等着,在排着位等一个位置,甚至是抢着夺着,哭着喊着费尽心计钱财也要得这么个位置,不说全大韦,就说京城,你说有几个读书人家不是在做着这个美梦?” “你斗得过他们吗?”姜大夫人问她,“你说你家夫君一个人,斗得过他们吗?啊?” 许双婉摇头。 “所以,你不要说他们没那么敢了,他们没那么敢,只是全藏起来了。” “我知道了。”许双婉颔首。 “不要轻视他们。” “诶。” 姜大夫人见她还笑了笑,也是忍不住苦笑了起来,“没生气罢?” “没。”许双婉其实脸上有点火辣辣,到底面子还是薄了一点,有点端不住。 但她没有怪罪之意,毕竟,姜家外祖和舅舅表兄弟们把生死都系在了侯府的身上,她想要与把命都交待在侯府身上的姜家交好,就得正视侯府一直在依靠姜家行事的事实。 她哪天不想听大舅母的训斥,等侯府不欠姜家那天再说,等她的能力远大过于她的脾气、不靠人不求人那天再说。 “唉。”姜大夫人也是说完话,才觉得自己口气太冲了,隐约间,她也是把许家出身的这位姑娘当成是自己的女儿在训了,也怕她心里起了芥蒂,这时候也是忍不住跟人说了句软话,“我也是说狠了,我也不是没出错的时候,你要是觉得不对,替舅母担待点,不要见怪。” 许双婉朝她摇了摇头,笑了起来。 见她明目皓齿,姜大夫人恍惚了一下,沉了沉心,方道:“你来是要说什么来着?” 许双婉更是笑了起来,与她坐得近了一点,轻声道:“我是来跟您通个气,我就是心里觉得霍家能说会道,帮他们的人家太多,一时之间,我也是不敢正面与他们起冲突……” 她怕再说一句只道半句的下去,这位大舅母又怕她鲁莽指正她了,她赶紧接道,“我想着与其等他们家再来给棍棒子来颗蜜枣的,还不如先让他们忙着顾不上我这头。” “怎么说?” “还是要从上面着手。” 姜大夫人点头,“你接着说。” “这不,东宫哪位不是一直没出来吗?” “不是有那位护着吗?” “那一位啊……” “你说。” “这也是双婉想来跟您通个气的原因,我在想,这春光明媚,各家各户但凡家中有未婚儿女的,这厢都操心上了罢?”许双婉见大舅母朝她略挑眉看了起来,她浅浅一笑,又敛了笑淡道:“太子也年方二十了,没个太子妃,也是不成罢?” “这事?”姜大夫人握住了她的手臂,眼往门边看,眼里一片思索,“你打算由你们家提?还是说,由我们家提?” “都不是。” “都不是?”姜大夫人诧异,“那是谁?” “许是太子自己。” “太子自己?”姜大夫人失声,“他怎么会?” “他会罢?”许双婉垂下眼道:“霍家都想在别人身上借势了,他没有霍家,身后也没有谁替他撑着,他那外家早被打压得连腰都直不起,连长公子也都懒于见他,他不抓住点什么,这太子也只能有一天当一天了,连垫脚石都不是。” “他能有那般聪明?” 许双婉有点好笑地看着一脸讶异的大舅母。 姜大夫人有点讪然,拿帕子擦了下嘴角,若无其事地道:“我听人说过一嘴,说那是个心里只有美人,没有天下的。” “他会这么做?你确定?”她又问。 许双婉点头,“我觉得很有可能。” “你能说服他?” 许双婉缓缓地摇了头,“我不用去说服他。” “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姜大夫人急了。 “侯府与以前的式王府离的不远,我曾经听说过一点事,”许双婉没卖关子,轻声道:“太子也不是没人喜欢,就是太子心里有那一位,轻忽了人家罢了……” “你一口气说完行吗?”姜大夫人打断了她。 许双婉点点头,接着道:“那人是夫君上峰家的姑娘。” “什么?上峰?”姜大夫人腰都挺直了起来,“右相奉先承?” 许双婉轻颔了下首。 “这不可能!”姜大夫人想也不想地道:“没听说过两人有什么特别好的交情,就奉家那个大公子听说跟太子还有点关系罢了,但奉先承那个人从不跟人交恶,吹东风他就靠东风,吹西风他就靠西风,你们表哥可是跟我说了,仲安把他得罪惨了,他看着仲安还是一张笑脸,这朝廷里,站到最后不倒的人就是他,他怎么可能会倒在太子那边?” 许双婉沉默了下来。 “你怎么不说了?说啊。” 许双婉过了一会,在姜大夫人的眼神下,她道:“那位姑娘早不是处子之身了……” “他们好上了?还在好着?” 许双婉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是曾经有过,只是后来太子进了东宫,她被处理了。” “处理?”姜大夫人站了起来,“我听说了,奉家有位庶女说是进山去上香的时候,半路被人劫了人不见了,这事还惊动了顺天府,那姑娘还活着?” 她看向许双婉。 “活着,”许双婉朝她点头,“还有五六个月的肚子。” “奉家知道吗?” 许双婉摇头,“她亲笔与我写了一封信,说她想回奉家,让我帮她这个忙。” “怎么跟你送信了?” “她进山上香是因着她当时有了身子,想跟主持师太说几句话,当时因着这事,她也是施了点巧计,跟一个长的有点像她丫鬟调了身份去的,丫鬟走的明道,她走的暗道,所以后来遇害的那个人也不是她,她一直躲在慈心庵。说来巧极,慈心庵是上次霍家那位贵女约我相见的地方,里头的那位主持师太与我有点交情,那天这位姑娘认出了那位贵女和我,几天前,她托主持师太给我送了信过来,道我要是能把她送回到奉家她家嫡长兄奉景司手里,她日后必还我这个恩情。” “奉景司?奉景司?”姜大夫人喃喃着坐了下来,“那倒是个嫉恶如仇的,跟他老子截然相反。” “你看这事能成?”她直直看向许双婉,探进了她的眼底。 许双婉眼波如止水,浅浅颔首,“奉景司与太子交好,还与太子曾有恩过,您说,奉大公子要是知道庶妹曾被太子处理过,这事要如何收拾才好?” “帮,”姜大夫人当下就道:“这个忙,你一定要帮,行了,不用多说了,奉家那边,不用你递话,我知道怎么跟奉大公子说上话。” 说着她就朝门边走,打开门就朝院子里站着的贴身婆子喊:“二婆,去叫五郎过来,说伯母有事找他。” “是。” 姜大夫人回身,“人还在那庵堂?” 许双婉颔首。 “去找你二舅母和你嫂子们玩去罢,”姜大夫人打发她,“等会用膳的时候再叫你。” “是。” ** 没出两天,奉右相大人的嫡长子奉景司腰边别了长剑进了东宫。 太子伤已好了大半,见好友来东宫,没怎么让人等就让人进来了。 奉景司一进东宫就拔了手中的剑,剑指太子。 太子惊极,眼睛瞪大,“景司?” 奉景司无视拔刀向他而来的带刀侍卫,提着剑,步步朝他紧逼。 “我今天来就是想问你一句,是不是只有那个女人的命在你眼里才是命?”奉景行提着剑逼进了站着不动的太子,目光如刀,“我奉景行的妹妹,在你眼里,就是那破烂东西,你说处置就能处置?” 东窗事发,太子险些倒下去,他闭上眼复又睁开,腮帮子不由自主地发抖,“又是宣仲安?” 又是他要搞死他了吗? 不如他的意,他就一个个都要弄死吗? 他竟已猖狂到了这个地步。 第87章 “太子,太子……” 此时,伺机的侍卫一人抱住奉景司,另一人则把奉景司手中的剑夺了过去。 “扶裕,”奉景司被侍卫拖住了,他挣扎了几下无果,也就没动了,他愤怒万分地看着太子,“扶裕,我真看不起你。” “退下。”太子坐了下来,挥退了侍卫。 “太子!” “退下!” “是。”见太子发了火,带头的侍卫微皱了下眉头,带着兄弟们退了下去。 他一退出宫门,就朝一个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一得眼神,就快步往东宫西边的那边的宫殿去了。 那是前太子妃现在所住的地方。 这厢,太子不断地揉着头疼的脑袋,“是他吗?” 奉景司大步过来,掀袍在他对面坐下,“是不是他,重要吗?” “我想知道。”太子抬头。 “不,太子,他不重要,现在重要的那个人,是我……”奉景司不解地问他,“瑶儿有什么是对不起你的,你非得派人杀她?” “她心太大了。” “心大?” “她说她肚子里有了我的孩子,让我娶她。”太子吐了口气,“你觉得,我要怎么做才好?” “你既然与她有了……” “不,”太子打断了他,“是她趁我醉酒爬上了我的床,她阴谋在先,还敢拿孩子要挟我,还想当太子妃,景司,你告诉我,这样的人我不处置了,难道还留着她?” “她不是贱女,她是我奉家的女儿!” “庶女罢了,”太子忍着头疼,勉强与眼前一身愤怒的奉公子说着话:“我知道你是个好兄长,但我们多年交情,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清楚,但凡她是个规矩的,我就不会……” 奉景司把桌子上的茶具扫到了地上,他看着太子,字字如锥,“扶裕,这祸你闯大了,我奉家的女儿,绝不是你能轻易打发的。” 他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你是什么打算?”太子抬起头,“还是说,你们奉家有什么打算?” “打算?”奉景司回头,好笑地道,“太子,那肚子里的是你的亲骨肉,亲骨肉你知不知道?这可是你的头一个孩子。” “就因为他是头一个,”太子淡淡,“所以他不能有个那样的母亲。” “是霍文卿生的,就是你想要的了?” “景司,你坐下,听我……” 奉景司不可思议地摇了下头,“扶裕,如果你不是太子,我真想一剑杀了你,宣仲安看不起你,他没看错人。” 亏他还站在他这边,把宣仲安当城府极深的伪君子。 “那你想如何?”太子也站了起来,道,“让我娶她,让她进东宫当太子妃?你觉得她配吗?” 奉景司深吸了口气,才把怒火压下,“是你想如何罢?” “我……”太子正要说话,门外边,响起了宫人通报的声音。 宫人在外头说不知道哪个娘娘的猫把东宫里的那几盆花扑倒了,问猫怎么处置。 太子听了皱眉,此时奉景司却讥俏地笑了起来,“哪个娘娘?废了的那个吧?太子,怎么还不走,赶紧去献媚?” 太子掉回头,走向他,“你知道,我不可能娶她为嫡妻,景司,你知道她的身份不符。” “哦?”奉景司嘲讽地挑高了眉,“我忘了你想娶的是……” “景司,”太子打断了他,“她的孩子我也不可能要,但你可以把她送进东宫来。” “让她再死一次吗?”奉景司讥嘲不已,他看着太子,“她哪里是你和废太子妃的对手了?” “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让奉家出的太子妃看着她。”太子面色淡淡道。 “你,”奉景司眼睛紧缩,“想娶我奉家的女儿,奉家的嫡女?太子,你想得……” “你说,奉丞相会不会是宣仲安下一个要对付的人?”太子平静地看着他,“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行行事,且你霍家从来没出过一个太子妃,是吗?” “你凭什么觉得我们家会把女儿嫁给你?” “凭你把我当朋友,凭我把你当兄弟,”太子深深地看着他,“你知道,比起那一位与我的利益来往,我们才是真正的金兰之交。” “不,扶裕,我不会把妹妹嫁给你,你给我听好了,瑶儿的事,我不会就这么轻易罢休,你不娶她是罢?好,我到圣上面前请他做主……”奉景司说着就拂袖而去。 这一次,太子没有再拦他,等人走了,他看着宫门好一会,才缓缓地扶着桌子坐了下来。 一会后,有人缓慢地迈着轻步走了进来。 “你来了?”太子依旧垂着眼揉着额头,淡道。 霍文卿走到了他的面前。 “见过太子爷。”她道。 “你听说了我想娶奉家女儿的事了?”太子说着慢慢睁开了眼,停了手,看向她:“嫂嫂,你看,我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宫殿的上空,“当了几个月的太子,我跟过了几年一样,太累了。” 霍文卿忍不住叫了他一声,“扶裕……” 太子无动于衷,“上来了,就不好下去了,下去了命就要没有了,这里头其实本来没我的什么事,是我非要凑进来的。” 他垂下眼,眼里有泪,“嫂子,我曾经还以为,我为你连命都可以舍,但舍过一次后,我发现我还挺惜命的,你是不是对我很失望?” 霍文卿呆住了,手无意识地就往前一抓,抓住了他的手。 太子看了抓着他的柔荑一眼,自嘲一笑,看向她,“加上上次为我上药,这次是你第二次碰我。” “扶裕,你冷静点。” “我看起来很不冷静吗?”太子微笑着。 这时的太子显得莫名悲伤,连说着话眼里都是泪,霍文卿却看得心中焦躁无比,她当机立断就甩掉了他的手,冷冷地问他,“你们男人,眼里心里就只有那点子事吗?是不是非得碰我,你才满意?你才满足?” 她走近他,逼近他,与他近到她的胸都贴上了他,她才停足,她抬头,看着他的唇,听着他加重了的喘息,依然冷冷地道:“可你用什么身份得到我?你是想坐实我们通奸的罪名害我万劫不复吗?扶裕,我已经够惨了,被丈夫辜负,好不容易生的儿子却不是我的,一个女人,没有丈夫,没有儿子,死皮赖脸赖在这东宫,只为着一点点你们可能施舍我的同情得回儿子,我任凭这宫里宫外的人背地里编排我,唾骂我是淫*妇,你觉得我很好过?” 这时,她抬了眼睛,看向他的眼,“你觉得我利用你,我心里就好过了?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不疼?扶裕,我不喊疼,我不哭,我不说,不是我不痛苦,不是我没有眼泪,不是我没有感情,是因为它们都没用,在这宫里,它们管不了用啊……” 这时,她的眼里也有了泪,如水的美目因这份泪水显得更为动人,以及楚楚可人了起来。 太子笑了起来,眼里的眼泪也随之掉了下来,他看着霍文卿,叹然道:“嫂嫂,你真美。” 美的让他的心都碎了。 “你想要我是吗?”霍文卿也笑了起来,她眨了眨眼,眼里的泪也掉了出来,她伸出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裳。 她的手一碰到前襟,太子狠狠地抱住了她。 “嫂嫂,我疼。”太子哭着道。 被他抱住后,霍文卿的眼当际就冷了下来,里头除了嘲讽,什么都没有。 是疼啊,下面硬得跟根铁棍子一样。 男人啊…… 她讥嘲地翘起了嘴。 “文卿,我疼啊……”太子大哭了起来。 霍文卿忍着恶心,忍着欲要呕吐的冲动,她抬起了手,慢慢地抱住了他,脸边又流下了一行泪。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泪是真的。 而此时,太子泄了出来,也软了下去。 察觉到的霍文卿僵住了。 而太子这时候推开了她,他脸上全是泪,他看着她,流着泪悲伤地笑道:“可惜,我不能娶你,嫂子,你是我嫂子,我还以为我真的能娶你,可是连命都要没了,我娶你又能如何?” “你……”霍文卿咬住了牙,这才没狠狠扇他一巴掌,她忍了又忍方道:“扶裕,你到底想如何?” “回去罢,”太子抬起手,珍惜万分地摸着她的脸,“那里才是你的退路,这宫里,就留着我罢,你想要的,有朝一日,我会全都交到你手里。” 霍文卿这次是真的呆住了。 扶裕因她的呆愣真正地笑了起来,他笑了好几声,才道:“文卿,回去,回你的家去,霍家不会倒的,相信我。” “你?”霍文卿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 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会娶奉家女,霍家不能再出一个太子妃了,那是在害你,也是害霍家……”太子摸着她的唇,忍住了亲吻她的冲动,“我不一意孤行了,你也别了,好吗?” “你真可爱。”他又笑着道。 霍文卿看着笑着说她可爱的人心口猛地跳了一下…… “好了,回罢。”扶裕松开了她的脸,往后退了几步,微笑看着她,“我看着你走。” 等送走了她,他也要成魔了。 他不想再任人宰割,当一个连病鬼都敢看不起他的太子了。 霍文卿看着他欲言又止,终还是走了出去,等她迈出门的那一刻,她看着外面阳光灿烂的宫地,生平第一次,她在这宫里觉得无比的茫然,不知道前后左右她该往哪儿走。 哪里才是她的路?他的话是真的吗? 他,可信吗? 她知道不该相信男人嘴里的话,尤其是可以拥有无数女人的皇子的嘴,可这一刻,她却情不自禁地想相信了他起来。 ** 一夕之间,波云诡谲的朝廷又变化成了另一个样子。 先是前太子妃自请离宫,后是太子求娶奉家女。 奉家答应了太子的婚事,但前太子妃并没有离开皇宫,皇家没有休离之说,只有弃废,更绝无让她回娘家的可能。 废太子妃被送进了废太子那里,带着废太子的庶长子。 她躲了多时的命运,终于降临到了身上,霍文卿见到太子那张恨她入骨的脸,忍不住抬头哈哈大笑了起来。 天啊,她居然真的相信了扶裕,相信了他会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的鬼话,更天真的是,她把老畜牲答应放她出去的话当成是真的来听了。 “你来了,太好了……”废太子着迷地看着大笑中的妻子,嘴里喃喃着,“你终于也得报应了。” “是啊,报应。”霍文卿把怯怯懦懦的儿子推到了他的面前,笑意吟吟道:“不过,我怎么比得上你呢?你知道你父皇为什么把我送到你面前来吗?你觉得你杀得了我吗?” 她靠近废太子的耳朵,一字一字清楚地告诉他:“他是让我来折磨你的。” 至于他折磨她? 不,他已经没有那个力量了。 这厢霍文卿进了冷宫,霍家也是一夜之间就突然安份了下来。 许双婉对霍家的悄然平静有些讶异,即便是霍家的那些亲戚家臣,也是如此,关紧了家中的大门,也不相互来往了。 隐约间,她感觉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她回头再听夫君一说,确定是圣上要对霍家出手了。 “圣上把事情都栽到了我头上,现在太子恨死我了。”宣仲安这夜与她说话的时候,全身放松得很,让她躺在他的手臂上,手抚顺她的黑发道。 “那我岂不是给他添了助力?”许双婉却眉头紧蹙。 宣仲安摇头,侧头亲了亲她的额角,还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在她还微潮的脖颈间深深地吸了口气。 太香了,这就是美人香啊。 还是个狠美人。 “你帮了为夫,”宣仲安不舍地抬起了头,头躺回了枕头,刚战过,一时之间他是没有力气了,“圣上也当奉瑶的事是我做的,奉家也如是。” “啊?”这怎么成帮了?许双婉不解,还很忐忑。她觉得她是弄巧成拙了,她只想把霍家与太子拆开,让霍家头,却没想,要为前太子妃拼一把的太子却松手得那般快。 “你帮我做了圣上一直想让我做的事……”宣仲安把话挑着跟她说了一些,“当初他让我跟着太子与霍家交好,图的就是这个。” 许双婉看着他。 “现在霍家跟太子都恨死我了,可把他高兴死了,这两天上朝对我说话都带着笑……” “之前他没强令废太子妃搬出东宫,就是想看霍家怎么动。”宣仲安见她紧张得很,脸上找不到一丝笑的踪迹,他挠了挠她的脖子,见还是不笑,又挠下了她的腋窝。 “夫君。”许双婉抓住他的手,与之交缠,叹气叫了他一声。 宣仲安便不作乱了,“我光顾着春闱这些事了,这段日子他看着我喜怒无常,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这几天,他这才是真正的痛快了,我也是才发觉……” 说着,他的脸冷了下来,“他根本就没打算让我成为一个有什么作为的官,他只想让我把水搅乱,看着谁都不好过才好。” 他也这才发现,老皇帝对他这段时日的所作所为不耐烦极了。 这些不耐烦,现在都没了。 只有经过了圣上这两天的那种和颜悦色,宣仲安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得圣颜,得圣心了。 “所以,现在水乱了,他就高兴坏了?”所以,她才是那根真正的搅屎棍?许双婉若有所思,此时心中真真是万般滋味都有。 看来是高兴坏了,还叫了他去饮酒,送了美人,许双婉觉得她的脚真疼。 宣仲安见她还是没有一点笑意,咬了她的耳朵一下,“好了,你别不高兴了,为夫全交待在了你身上,那几个美人回头你赐给家里的那些护卫就好,他们还等着夫人赏呢。” “不会舍不得?”许双婉垂着眼,淡道。 宣仲安干脆拉过她的手,往他身下放,“你看,为夫像舍不得谁?” 许双婉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过了好一会,她方才讷讷道:“单老人家说,说……” “说要节欲,行房要有度,最好是三日行一次我才能多活几年是罢?”宣仲安看着她的红脸蛋道,“你也不怕三日只一次憋坏我了?来,你摸着我说,我是你那个只三日一次郎吗?” 许双婉垂着眼不说话了。 “你是怎么觉出我舍不得的?”宣仲安往她身上蹭,整个人都跟她贴在了一起,身下一挺,在她耳边道:“你看我舍不得的是谁?” 都拼着命,夜夜与她欢好了。 许双婉别过了脸,咬着嘴把头埋在了枕头里,不管他怎么问,怎么说,一直一句话都没回他。 “婉婉,”末了,喘息间,宣仲安趴在她身上,喘着气在她耳边道:“他也不想让我好过,想看我们家乱,等着我死,等着我们家给他陪葬。” 他咬着她的耳朵,在她耳边呢喃:“可不能让他称心如意了。” ** 次日许双婉对着府中皇宫赏来的美人,在仔细看过后,就安排到了西苑去住了,也没赏给护卫们。 西苑那边离后院主房远,偏近前院一些。 但美人对这安排并不是满意,想留在房里侍候他们夫妻的,许双婉便把那两个想留下来侍候的送到了福娘子手里,由着福娘子去教她们了。 这厢没两天,奉家来了人感谢许双婉,太子那边更是来了人,说想请许双婉保他与奉家的这个媒,想请她当说媒人。 许双婉推辞了过去。 但第二天,太子又派人来了,礼物加重了好几倍,成箱成箱地抬进了侯府,还放下了许双婉不接他的媒,是不是看不起他的话来。 许双婉听传话的说过这句,拿过了礼单,看了一下,就点了头,“太子言重,既然如此,这令妾身就接了。” 太子收到回话,也是与坐在对面的奉景司道:“这夫妻俩,也是狗配狗,天生一对。” 天生的会咬人。 奉景司并不喜欢他话里的恶意,他皱眉看着太子,“你非要请她做这个媒,她接了,你又不喜,你这是何意?她可是我们两家的保媒人。” “你是不知道,她是连父母亲人都不认的人,”太子淡道,“如果瑶儿不是她家那位宣大人送回的奉家,成全了你我两边的好事,我岂会让她做这个媒?” 最主要的是,是他父皇乐见此事发生,所以他就算恨不得捅宣仲安一刀子,也还是得给他抬脸,假装他们还一如以前。 扶裕以前很不喜欢许双婉这种圆滑虚伪的小女子,他果然没有看错人,她就是个恶毒无耻的女人。 文卿差点被她害死了。 总有一天,他也会叫她不得好死,跟她丈夫一道千刀万剐受尽所有折磨而亡。 “许家根子就坏,”这点奉景司还是认同的,尤其在听到她把礼物全都收了,一样也没退回来后,更是对此妇有说不尽的厌恶之情,“他们家本来就是贪得无厌之辈,她能好到哪去?未嫁前就知道左右逢迎了,也不知道宣仲安看上了她什么,她本就是不懂礼德的庸俗女。” “正是如此。”太子颔首。 “还是换一个罢。”奉景司还是想把人换了。 “就她了。”太子叹了口气,“你父亲想来也是这般想的,表面上还是得与宣仲安把那面子情维持住罢?” 奉景司更是不快地皱起了眉。 可不就是如此,说是卖给了宣仲安这一大个面子,以后宣仲安要是对他们动手,那可是他先无义在先。 此举阴险了些,奉景司有些不喜,但也只能无奈接受,对付伪君子,就得用伪君子的办法。 ** 许双婉在收了太子的礼后,就开始准备去奉家提亲的事。 姜家派出了姜张氏来帮她。 许双婉也听到有人说她收了太子的重礼,不知道手轻手重的话,也听到了她贪财的名声。 这世间女子一被按上贪财的名声,就显得面目可憎了起来,这是妇者名声里头最不好听的一种。 她听了有点不好过,但也坦然,还安慰气坏了的长公子:“太子不顾我侯府意愿,非要我当了这个说谋人,我收点说媒礼不为过,你回头就跟大家解释几句,说我还以为那是太子的赔礼,怕太子再上门,再拒就却之不恭了,这才收下的。” 但宣仲安还没说,肖宝络那边就动了。 他不行了,他气坏了,所以带着戈玉瑾和林八笑一找到说出这话的奉景司,当下肖大人一句废话都没说,“嗷”地一声,带着戈玉瑾和林八笑就扑了上去。 “让你说婉姬,让你说我婉姬……”戈玉瑾和林八笑手脚熟练地一个人压着奉景司的上半身,一个压着他的腿,而肖宝络大人则站着对人狠踢不已,阴沉着脸的肖大人这厢气得脸都白了,这越说越是生气,都吼了起来:“婉姬那等清清白白,仙子一样的美人,是你能说的吗?你们逼着她当媒人,去一次又一次的,给几样小礼就说她贪财了,东宫跟你们奉家都穷成这德行了,怎么不去当要饭的,当什么太子,当什么丞相啊!” 第88章 “这是怎么了?” “你谁啊?” “肖大人,肖大人?” “来人,大公子被打了!来人,快来人啊!” 肖八络找上人的时候,奉景司正在“清平楼”宴客。 “清平楼”是官伎院,背后的人就是奉先承,此楼算大半都归奉家所有,只是出面打点的人不是奉家人摆了,奉景司好好地在自家的地方宴客,被人打了,周围人先是懵了,再来就是叫人,有那人认出了肖八络,当下也顾不上是来做客的了,赶紧拦了上去。 “别打了别打了,他是肖大人,吏部尚书肖宝络!”有那还打算求肖八络的官人一推开前来帮奉景司的下人,跑到肖大人面前替他挡人,“你们胆敢伤害朝廷命官,岂有此理。” 肖宝络是个阴狠的,他从小瘦弱,没少被街坊邻居的小儿打,他打不过,但不服气,又怕找人找上门来给他娘添麻烦,那他打人就挑地方打,打得让人哑口无言。 三兄弟自在金淮城聚齐后,自此合作无间,他们连官府的粮库都敢合手分工搞走,别说只是揍个把人了。 他们早打过无数架,林八笑见宝络太激动,踢得都不到位了,朝他努嘴,让他再往下踢一点。 踢那胯上三分才狠,一两个月是甭想行房了,足以让人刻骨铭心了。 肖宝络便狠狠踢了一脚,还朝来帮忙的人问了一句:“你哪部的?” “下官礼部一介小主事,敝姓李,不才有个儿子,是今年的三甲进士。”那人赶紧道。 “成,回头领人来我吏部瞅一眼。”肖宝络说完又往挣扎不已,大吼大叫的奉景司脸上踩了一脚,脚跟还往这人的嘴里挤,那煞白的脸上此时的凶狠,比起朝中有名的宣阎罗来竟毫不逊色,“我让你骂婉姬,骂啊,骂啊,你给爷骂啊……” “肖大人,肖大人……”有跟奉家熟的人,当中官职最大的人欲哭无泪跑上来,“这是怎么了?” “我教训碎嘴的娘们,你过来作甚?”肖宝络朝这士大夫看去,冷笑,“怎么的,裘大人,您官大,今儿是还想压我一头啊?” 这恶人先告状,那裘士大夫郎“诶呀”了一声,“有话好好说啊!” “是打算好好说来着,可有些人要是不说人话,没人教,爷有那空,就出来教一教。”肖宝络才不怕得罪人。 “是,是,”那先前来帮忙的赶紧附和,于他,奉丞相与肖宝络一对比,他肯定选肖宝络,这次圣上就让他一人主持拔萃的选官,谁当官谁不能当,都他说了算,现在这大好的机会近在眼前,他就得先弃奉相就这位圣上遗落在外的私生子了,“肖大人说的对,肯定是有些道理的,大家别忙别忙啊,听听肖大人是怎么说的。” 这时候清平楼的打手已经被掌柜的领来了,屋子被挤得满满当当,戈玉瑾和林八笑那也都是从小横到大的,干起人来就是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说不撒手就不撒手,这等场面他们见过无数次了,这时候也是压着人不放,毫不怯场,就等宝络怎么说了。 肖宝络也是叉腰对着奉家那些拿棍提棒子的人,小眼睛一瞪,两腿一跨,狠狠地撸了下鼻子:“今儿就是奉先承来了,爷都不怕!” ** 肖宝络大闹清平楼,老皇帝很快得到了消息,听说奉家人拦着他不许他出来,老皇帝听了不喜的很,竟点了御林军的统领去领人。 御林军的统领很快就把人带回来了,而这厢,宣仲安也进了宫。 看到他,肖宝络不屑至极,“有本事娶媳妇,没本事护着,废话,窝囊。” “横什么横啊?”宣仲安看了他一眼,肖大人比他更横,“有本事你也去把那奉家的碎嘴娘们也揍一顿?你有爷这个本事没?没有就把你的眼珠子收回去,小心本官挖了它。” 他骂骂咧咧的,整个人都显得有点亢奋,对着皇帝也是比平时放肆多了:“您找我来作甚?我不是跟您说过了么,有他没我。” 老皇帝见他说话还喘着气,朝内侍使了个眼色,跟他和颜悦色至极,“朕没叫他,是他进宫来有事找朕,你先坐下喝口水,从外面走过来,也渴了罢?” “渴了。”肖宝络一听,见宫人端过了水,拿起一口气喝下,这下朝老皇帝说话也是好听了起来:“多谢您,您不说我还没发现,那我去坐下了?” “去吧。” “累得很,”肖宝络一坐下,小眼睛还有发光,“我今儿带我兄弟出去大干了一架,这才是人过的日子,自打来京城,我就没像今儿这般痛快过!” 老皇帝知道他在金淮从小就是个爱逞凶斗狠的,后来被他调到淮州的临州韵州当知府,都没少带着韵州的那帮人去跟淮州的官员对着干。 来了京城,是收着了点。 老皇帝自打他入京城,就没少说他,把人说得焉头耷脑的,只见他无精打采的时候多,很少见过他这般高兴过,这下都有些不忍心说他了。 这厢他也是温和与他道:“怎么去打人了?” “不就是奉先承家那儿子说婉姬了,这些碎嘴娘们,看不惯。”肖宝络拍了下桌子,“我娘多好一个人,从不为难人,也不知道拒绝人,给谁家都好脸,我们家那些邻居就仗着她人好,没少欺负她,说她的闲话,还骂她,我当然看不惯,打不过也要收拾了他们……” 老皇帝的脸淡了下来,“你娘以前不好过啊?” “好过什么?都骂她克夫不要脸,说我们家的钱财都是她偷来的,还骂我狗杂种……”肖宝络说着又是气得直喘气,胸脯起伏不停,“我娘不就是漂亮了点,有钱了点吗?那都是我爹留给我们的,他们凭什么这么说她?” 老皇帝听着,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之间竟没了话。 想起以前,肖宝络这时候眼泪都快出来了,他猛地站了起来,拿袖子遮住了脸,“不说了,我要回去了,您有事明天再叫我。” 说着拦着眼就往外冲,那没走的御林军统领身手极好,拉了他一把,才没让他撞上柱子。 在老皇帝的示意下,那郭统领带走了肖宝络。 他们走后,这厢,老皇帝看向了一直低头不语的宣仲安。 “当年,送走他们的是你祖父罢?”老皇帝开了口。 “是。” “都二十年了。” “是。”宣仲安低低地附和了一句。 “钱是你祖父给的?”当时公主府也没什么了,有的都让他收起来了,就是怕她跑。 “是。” 皇帝很久都没说话,宣仲安低着头,也就没看到老皇帝眼中的泪。 他这一生啊,最对不起的,应该就是那个最初最不会为难他,也不知道拒绝他的表姐了,她给了他想要的温柔,末了却被他侵害得遍体鳞伤,连一文钱都没带走…… “你啊,还好像了你祖父……”想起了以前,想着宣仲安到底还是用心赔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办的,老皇帝也就不太想太为难他了,道:“你之前说的事,朕准了,回头朕就跟太子说,让他再另找个说亲的。” “谢圣上恩典!”宣仲安掀袍,跪下,朝老皇帝磕了个头。 “起来罢。”老皇帝对宣家的那口气,此时才算是真正平歇了大半下来,剩下的那点,也仅仅只是对宣宏道那一个人纯粹的厌恶罢了。 “谢圣上。”宣仲安站了起来。 “回吧,朕也有事。”老皇帝站了起来,想去看看宝络。 “是。” 宣仲安先行退出了宫殿,回去的路上,他突然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跳到了地上,吓得赶车的阿参连忙收住了马。 “长公子?” 宣仲安收回了朝东边看的眼,在阿莫的相扶下,又上了马车。 这一次他没有进去,而是坐在斩的边沿,问赶路的阿参,“你说,你们公子我是不是没用了点?” “公子何出此言?”阿参的脸胀红一片,“小的就没见过比您更智勇双全之人。” “呵。”宣仲安轻笑了一眼,眼里一片冰冷。 智勇双全?什么智勇双全。 不过,他现在不能对奉家如何,但也可以慢慢来了。 ** 许双婉也是当天就从她家长公子那里,知道了肖宝络为她出气,把奉家那位大公子大揍一顿,还把右相大人也逼得不得不出门,末了连御林军都出去了的事。 奉家算不上头等勋贵出身,不是皇家亲戚,也无公侯之位可承,可“长位”都可不尊,奉家的长子长孙,也就只能称为大老爷大公子罢了。 奉家以前本只是一家士大夫家的家臣,算是那家士大夫家的家人亲戚,但士大夫上面有卿大夫,卿大夫上面有公侯王族,只是在大韦高祖那身份分明的勋贵身份慢慢削落了下来,到如今,只是士大夫家出身的奉家成了一国之相之后,也把以往的很多王侯勋贵踩在了脚下。 换以前,归德侯府这等人家,也不是奉家这等人家能随意说嘴的。 只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许双婉知道说她的人是奉景司之后,听到宝络喊人为“碎嘴娘们”,也是笑了起来。 她听说金淮那边的风土人情都极为有趣新鲜,现如今一听,还真是有几分意思。 像京城,像宝络这样说话的也没几个。 见她还笑的出,宣仲安也是冷眼看她,“不生气?” 她没气,但他气坏了,许双婉想了想,便道:“他一个大家长孙,奚落起我一个内宅妇人,这岂是正人君子所为,便是小人心胸也要比他宽广些,奉家出了一个爱奚落妇人,诟病女子的公子都没生气,我气什么?” “真没生气?”他还是冷眼看她。 许双婉脸上的笑便一点一滴地淡去了,她看着眼如沉水在盯着她的丈夫,末了,她无奈叹了口气,道:“说不介怀,是不可能的,但生气又有何用?” “介怀就好。”宣仲安握了她的手。 许双婉愣了一下,她像是有点明白了他话的意思,缓了一会,她道:“来日方长,总得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才好。” 等度过去了,一切就都好了。 在许家的时候,她要嫁入归德侯府,许家所有的人都帮她觉得天都塌了,众人连掩饰都不掩饰一二了,皆痛痛快快地把他们心中所思所想都表露了出来,连她养了小十年的丫鬟都顾不了作态,一转身就投奔前程去了,跑的比什么都快。他们终于不用顾忌脸面对着她装模作样了,也终于能表达出对她的不满了,谁能说他们是不痛快的? 她那给她长兄作妾的丫鬟甚至是扬眉吐气的,再见到她,身上的不恭那是藏都藏不住,好像从今往后,她才是那个享荣华富贵的人,昔日的主子才是那个被她踩在脚下的人。 是人都图那点畅快。 可这些,毕竟短浅,谁这一生没个起伏落难的时候呢?他们自己也未必逃得过。 许双婉从小就学会了冷眼看世情,看的多了,想的多了,在乎的、奇怪的也就少了。 奉家的事她确实只是有一点介怀,在她这里,侯府能长长久久地在着,才是她最在意、也最介怀的,任何一切与其相比,都不那么重要。 这并不是她宽容,而是她自己的好,才是好,才是属于她自己的。她要是没有了命,侯府没有了以后,她就是大吼大叫,到处痛诉别人对她的不公又有什么用?到时候,又有谁是搭理她的? 她看的淡,是因她看的远,并不会因眼前的一点小波折就大起大伏,大喜大悲。 人这一生,要经的事可不止眼前的这一两件,活的好,活的久,才能经历更多更好的事情,不在乎的就少在乎点,也省点力气留给以后用罢。 痛快一时的,仅就一时。 许双婉在犹豫了一下后,还是把她所想的说了些出来,她看着长公子深沉的眼,道:“我是想,他于是我毕竟是无关紧要的人……” “嗯?” 许双婉矜持地笑了一下,“等来日您能毫不费力了再说。” 也不说不在乎,结冤结仇的事,结了,就有了的一天。为保证是自己去了的,还是自己的起势最重要。 站不稳,就别先打人了。 “你啊……”宣仲安靠过去,抵住她的额头,叹了口气,“也是真狠。” “是吗?” “是,”宣仲安闭着眼磨蹭着她的脸,“他日他们跌入了尘土,你会上前去告诉他们,这就是他们的命吗?” 也就是说,去他们面前逞一下威风?再踩他们几脚?许双婉摇了头,笑了起来。 她不会。 “有什么是会让你忘乎所以的?” “有,”许双婉见他一回来就不痛快,这时候也就不吝啬言语了,她秋水一般轻波漾然的眼直直看着他,“你。” 她眨着眼,垂目看着他的唇叹然道:“不高兴的人才是你,哄你的又是我,夫君,我好辛苦呀。” 宣仲安不禁笑了起来。 ** 肖宝络大打奉右相之子的事在朝廷没掀起多大风浪,因为圣上禁言,奉家也不想再提起——毕竟,“碎嘴娘们”这四个字放在一个平日嫌恶如仇,好打抱不平的君子身上,显得太难听了。 奉景司因为在外看不惯很多人,也没少得罪人,奉先承之前当长子在外有正直的名声,跟他的左右逢源不一样,让人夸他一句教子有方也好,但现在这儿子眼前名声不保,连圣上那都要得罪了,他把人关押了起来。 奉景司不解他的苦心,道他是懦夫,把奉先承气得直发抖,这下更不想把人放出去了。 太子那边见不到奉景司,这头奉先承本来还想把自己的嫡女嫁给他,赌一把,这下也是熄了这个心了,他必须要为奉家的长远之计着想,这下就是后悔答应上了太子的贼船,也不想赌得太多了,反正人还没定,他就让奉家的另几房择出一人替上。 能当太子妃,还是不少人都想当这个皇亲国戚的,奉家的另几房得了这个消息,因为择人的事争执了起来,奉相夫人也没少埋怨奉先承。 奉先承当的这个右相,就是挤在千军万马当中踩在人的头上当上的,他在朝廷极好说话,跟谁都说的来,跟谁都能称兄道弟,很没架子,但在家中却是说一不二,夫人只抱怨了一句,就被他扇了两耳光,吓的好日子过久了的丞相夫人一下子就消停了下来,连答应长子偷偷放他出去的事都不敢,就怕奉先承休了她。 奉先承之前因着内宅不宁,就强行把她送回去过,右相夫人是好不容易才回的夫家。她这也是有七八年没惹事了,她不惹事,百依百顺,奉先承也好说话,一看她又要跳起来了,奉先承也懒得跟他这个原配夫人多说什么,训不服就打算把人送回她娘家去——他这夫人就是个碎嘴的,背后极喜欢说三道四,看不起人的多如过江之鲫,她回娘家走一趟,回来她能把娘家的人从老说到小,连家中的畜牲她都能说出个好歹来,就没一个得她喜欢让她顺眼的,奉先承见长子被人骂碎嘴娘们,也是恼羞成怒,心里也是真怕长子像了他母亲,他在家里是痛定思痛,想了好几天儿子是不是有这个毛病? 一想,心都凉了。 因为长子看不起、看不惯的人也太多了,他不是嫌这个人阴险,就是嫌那个人恶毒,不是道人沽名钓誉,就是觉得人为虎作倡,便就是他这个父亲,他也觉得他懦弱无能,在他眼里,也没几个让他看得起的人。 这个大儿子,看来是不成了,想及此,奉先承也是大叹了口气,长子都不成器,奉家本身的根基眼看就要不稳,他哪还有什么心思放在太子身上,这下慌忙在膝下儿子和族中子弟身上下功夫去了,想找出几个能顶家的人来。 奉家因此显得冷淡了下来,奉先承甚至在朝中有意对宣仲安跟肖宝络示好,他在朝廷上左右逢源四面讨好,奉家的人,尤其是年轻一辈却是有点不以为然,也是觉得他太阿谀奉承了一些,所以这奉相夫人都没放出来的奉景司,被他们联手放出来了。 这放出来不算,奉家兄弟叫上族人,打把回敬过去,为奉家出了这口恶气! 那人就是圣上的私生子又如何?他们大哥还是太子的好友,跟太子称兄道弟的人!以后的太子妃也是他们奉家的人,他们奉家比谁差哪去了? 奉家这些年在奉先承的一手扶持下,各方都有人,家族不算富贵滔天,但也是枝根茂盛,族中子弟无数,遂这些人一把伤养好了大半的奉景司救出来,那边一打听好肖宝络下朝回府的路,这些人就吆喝着几个族中公子,带着十几个打手,半路就把肖宝络劫了。 肖宝络失踪了。 消息很快传进了皇宫,归德侯府这边,许双婉到晚上才收到消息,长公子不回来,让人传话告诉她宝络在路上被人劫走了。 现在全城已戒严,官兵挨家挨户在搜查。 此时宫里,老皇帝因听到消息震怒不已,昏了过去,这时他慢慢地清醒了过来,竟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这一次,他清楚地觉得自己来日无多了,可能还等不到药王谷的人来。 他大意了,他不应该把人放回去。 “宝……宝络?”等要时间商量办法的太医退下后,他张了口。 侍候他的老桂子抹着眼泪,道:“您放心,戚统领已经带军出去找了。” “奉,奉家?” “已经去围住了。” 老皇帝安心地闭了闭眼,好一会后,他道:“先叫宣仲安进来,一定要让他进来,你知道要怎么办吧?叫太医们做好准备。” “是,奴婢知道,您慢点说。” “还有,给朕换血之前,叫于春华,把皇太孙藏起来,还有太子关起来,”老皇帝小声地说着,他气息很弱,但每一个字他都逼着自己挤了出来,老桂子耳朵也必须贴着他的嘴,才能分辨出他在说什么,“还有萧后的余党,易后的娘家都看起来,那几个不老实的王爷,也一样,别让他们进宫,老规矩,这宫里有人说半个字的闲话,斩头不赦,一定要捂实了朕的事。” “圣上!” “去。” “是,圣上。”老挂子抹着眼泪,躬着身去了。 他走后,老皇帝发现自己的手还是不能动,太医说他是中风了。 中风了?是中风吗?不是,他是要死了,老皇帝心想他现在绝不能死,一定不能死,宣仲安是个药人,换了他的血,他就好了。 第89章 这厢归德侯府内,宫里来人召见宣仲安,归德侯已回府,见了传旨的公公,等下人从儿媳妇那问了话来,就告知了来的公公,他家长子已带着刑部的人去帮忙找肖大人去了。 “人在哪,可是有数?”来的公公略有些着急。 “说是在追捕犯人,别的尚且不知。” “那咱家再去别处寻一寻罢。”找不到人,传旨的公公笑得很勉强,带着薄怒急急去了。 归德侯不明所以,叫来了儿媳妇,打算问个明白。 哪想,片刻儿媳妇过来后,却是满脸苍白,当下就挥退了里房间中的下人,与他道:“父亲,儿媳有一要事与您说。” “怎么了?” 许双婉苦笑道:“我们家已被御林军围住了。” “什,什么?” “双婉也不知出了何事,只知侯府外面有了不少御林军,在府中的细作和前几日送来的美人已往听轩堂和泌园来了,路上杀了我府不少人,云鹤堂的那些家卫现已围住了他们……”许双婉是一得信就把望康着人送了出去,也差了两人往姜家和长公子那送信,她这厢跑过来,也是作好了万不得已,就奋力一博的决定,“还望您与母亲做好准备。” 宣宏道一屁股就坐到了椅子上,失声道:“圣上这是要清理我们家了?” “不管如何,还望父亲作好应对。” “我,快快,快派人去姜家报信,仲安呢?快叫他回来!”宣宏道慌了,“让他别找人了,我们家快大难临头了!” “父亲!”许双婉见他慌得快语无沦次了,大声坚定地叫了他一声,“莫慌!” “可……” “家中还有我!”许双婉本来是想请他出面作主的,这时候见他没个主章,当下当机立断就道,“我去守住大门,您在后面主持大局。” 说着,也顾不上再说话,她转身就出了门,大步往听轩堂的大门边走去。 这时,大门边已能听到干戈声,许双婉步子未停,跟在她身边的虞娘子和采荷必须小步跑着才能跟上她。 “少夫人?”她还未走到门边,有护卫传她跑来通报,一看清她就道:“回少夫人,已如您所令,格杀勿论,一个人也没留。” “大门那边如何?” “昌平爷带着人守着。” “好。” “您要过去?” “是。” 大门边上必须有人,堂堂侯府,岂能龟缩。 她现在只庆幸,洵林不在侯府,他们和姜家早做好了安排,给他们小辈们留了条后路。 许双婉从来没想到,刀子掉下来落在脖子上的这一天来的这般快,但来了,她却发现她没有她想的那般贪生怕死。 既然来了,她当了侯府这个少夫人,她就会像个少夫人。 她踩过听轩堂大门处的血迹,无视那几个倒下的美人细作大步往前,一步也未停,跟在她身后,是视死如归、满脸坚韧的虞娘,还有泪流满面、牙齿颤抖却还是一步未停跟在她们姑娘后的采荷还有乔木,雯儿她们。 ** 而这厢宣仲安已带着人找到了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肖宝络,先寻人的御林军副统领戚方元一步。 他让手下背着宝络,想送他回府,没想半路上遇到了自家府里来寻他们的人。 宣仲安听完传话,脸色未变,就挥退了人,“去罢,按计划行事。” “是。”来人躬身,在黑暗当中悄无声息地退了。 “咦?”前面在人背上的肖宝络见后面没人跟上来,伸着被揍得鼻青脸肿的脸往后面瞧,因着动作,嘴里还“嗖嗖”地抽着气。 太疼了。 “咦?”见人还不走,他又咦了一下,打了下背他的人的肩膀,让人等等。 咋不走啊? 难得碰个面,还有借口,回家喝两杯啊。 这厢,宣仲安听到了朝他们急步过来的行军声,看来是找宝络和找他的那些人来了…… 奉家的那些人,怕是吓惨了罢? 他提起手下人手中的灯笼,往宝络走去,走到人面前,提起灯笼看着宝络那张被揍得更是丑得不能见人的脸,问他,“我要进宫,你是回你家,还是……” 还是与我一道进去? 只是他的话还没问完,有人已经大叫了起来,“在那边!” 一堆人马的脚步声,伴随马蹄声朝这边跑来。 无数的火把出现在了仅有几盏灯火的小街当中,他们一下子就把整条小街都挤满了。 “戚大人,在这,肖大人在这,还有宣大人也在!”有人朝往大喊。 “带过来,把人带过来。” “是!”不等他们说话,这些人就把宣仲安和肖宝络强行往外推。 “干什么?大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肖宝络被人一推,火了,大喊大叫了起来,这下身上更是疼得让他哎哟哟叫了起来。 他们很快不被推到了两台轿子上面,被抬进了宫里。 一进宫,肖宝络听说圣上要见他,也是不满,“我还要回家疗伤呢,大半夜的叫我作甚?” “太医在侯着呢,您放心。”老桂子的老徒弟甘三栓也是终于见到了这爷,心里那是放下了一大块石头。 “肖大人……”这时候,在后面的宣仲安突然叫了肖宝络一声。 “干啥啊?”肖宝络都快被他们折磨疯了,扭过头就问他,“你又要作甚了?” 宣仲安强行突破了围住他的几个御林军,朝肖宝络走了过来。 但他没走几步,还是被人强硬地拦住了,“宣大人,您还在后面,圣上现在还没叫您。” “干啥啊?”鼻青脸肿的肖宝络抬起头来,都快哭了,“还让不让人说两句话了?放他过来!是他救的爷,你们早干嘛去了?宝络爷差点被人打死了你们知不知道啊?小心我跟圣上告你们状啊。” 但宣仲安还是被人拦住了。 “戚,戚统领是罢?”肖宝络火大了,朝他们的头副统领看去。 这戚方元年方四十,是接了霍家的霍溆的位置任的副统领。 他与霍溆不一样,霍溆是闯五关过六将,先是一越成为武举人,后又在各家的比试当中把那副统领夺到手的,他则是老皇帝身边的老人,这副统领的位置本来就是他的,只是老皇帝当口开玩笑地道了一句当选有才之士,各家开始了争这副统领的大比试,后来霍溆一人争得头魁,把他的位置给抢了,不过,霍溆一退,副统领之位又到了他手里。 他是天子近臣,从年少时就跟在了老皇帝的身边。 他跟了老皇帝二十多年,自然,也是认识肖宝络的母亲的。 他的命按理说,不是老皇帝给他的,而是肖宝络的母亲给的。 遂这统领看了他惨不忍睹的脸一眼,别过脸,一挥手,让人过来了。 “要说啥啊?”肖宝络等人近了,抚着嘴抽着气道:“你赶紧说,本官还要去上药。” “肖大人,”宣仲安过来了,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见他淡然道,“宣某是想跟您说一句,宣某救了您,您日后也要保重才好,往后做人说话,还是客气点好,要不您这次是命好,有人救,下次要是没这么好命,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肖宝络气得眼前一片发黑,当下就吼:“谁放他过来的!” 这厢肖宝络被人围住了往里走,肖宝络见他们围着他往太极殿里冲,他真真是火大了,“气死我了,太医呢?我快要死了,快给我上药啊!” 看他中气十足的,一时也死不了,太极殿里的太监抬着他就进了门。 而这边,宣仲安也被护卫带着去了偏殿太医们呆的地方。 ** 肖宝络一进寝宫,闻到满室的苦药味,当下就惊了,肿得一条缝的眼睛这下往内一缩,连眼睛缝都找不着了,只余一片青肿。 他当下就消停了,止了嘴里的话,人走过去的时候,安份极了。 “宝,宝络?”老皇帝听到他来了,嘴角动了。 “是,宝络爷来了。”老桂子抹眼泪,又叫宝络:“宝络爷,您快过来,圣上有话要跟您说。” “这是怎么了?”肖宝络当下就扑了过来,跪到了前面,“舅舅你怎么了?咋的了?别我还没死你就死了啊?” “宝络?”老皇帝抬了抬眼皮,看到了他的脸,但这时他也不觉得这脸如何了,人活着就是好的。 “是我啊,是我,舅舅你怎么了?”肖宝络全身都疼,这时候脑袋更是发懵,却不知为何,心里却有着无数说不出的高兴。 老畜牲终于要死了? 临死前还能见到他,肖宝络觉得这真是太好了,他想在这个人身上扎两刀,把他的烂心烂肺扯出来去喂狗! 想想都觉得痛快! 肖宝络想着,都高兴得哭出来了,“舅舅你别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宝络爷,宝络爷,您冷静点……”见他大吼大叫,老桂子也是头疼,压着声音连劝了好几句,“您听圣上说,圣上有话跟您要说。” “哦,哦……”肖宝络伸出肿手去握这老不死的手,恨不得他这只手是去掐老畜牲的脖子的,“您说,我听着呢。” 老皇帝看着他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不禁想笑,可惜他嘴皮动不了了,他只好朝老桂子看去。 “圣上无力了,就由奴婢跟您说罢,”老桂子这厢也在床头跪了下来,跟肖宝络轻道:“等会圣上就要换血治病了,这一次……” “换血?”肖宝络打断了他。 “是。” “换谁的血?” “这个,您就不需要知道了。” “宣白脸的?”肖宝络看着他道。 这时,他的小眼睛睁开了一点,老桂子看着他的惨样,当下就道:“就是他的,这次他十有八*九也是活不成了,您高兴了罢?” 高兴了罢?肖宝络听着简直就想大笑,他太高兴了,高兴得现在就想把老畜牲杀了! 肖宝络气得连牙都颤抖了起来,他咬着抖牙嘿嘿笑的样子,阴险狡诡,越发显得跟老皇帝出奇的像。 不愧为圣上跟那一位的儿子,老桂子心里想着,脸上也是放松了些,接道:“但此事有风险,但您放心,圣上已经做好了准备,就是有那万一,您定也能安危无恙,就是宫中会混乱一段时日……” 肖宝络从牙关里挤出了话来,“如何个混乱法?” “就是……” “啊……啊……”肖宝络突然抬头,大叫了起来:“啊……” 他叫着叫着,眼泪也流了下来。 什么日后要保重,这叫他怎么保重? 他不能让他义兄前脚救了他出来,后脚就看着他去死啊! “宝络爷,宝络爷?”老桂子被他犹如困兽嘶叫的声音叫得慌了起来,这厢外面守着的护卫也都带着刀剑跑了进来。 这厢,肖宝络转头扑到了老皇帝身上,此时,他不仅牙是抖的,连手都是。 他防身的匕首在早前跟奉家那帮孙子打斗的时候丢了,要不然,要不然…… 宝络哭了起来,他凄惨地喊道:“舅舅,您不要死啊,您死了,那个跟奉家一腿的太子当了圣上,我就完了!” 老皇帝也是急得喊了两声,“莫怕,莫怕。” 随即眼睛忙朝老桂子看去。 老桂子忙道:“您莫怕,太子继不了位,现在圣上的大军已经往京城来了,圣上只要有个万一,他们就会帮着皇太孙和您上位,您放心,您到时候就是摄政王了……” “可是,霍,霍家?”肖宝络喃喃。 “唉,这就是最为至关紧要的,皇太孙太小了,往后啊,只能您帮着皇太孙与霍家虚与委蛇了,至于冷宫中的那两位,您也放心,不会让他们……”老桂子做了个一刀切的手势。 肖宝络都惊了,“霍家不会反吗?” “他们敢!”老桂子冷酷无情地道,“他们不过只是有十万的调兵权罢了,能调不调得动也不一样,大不了,把他们一家也杀了,谁敢跟着他们干,杀无赦!” 那天下就都要反了。 他们疯了,老畜牲也疯了。 他真该死! “圣上……”这时,有人急急进了门来,“宣大人觑见,他说他有话要说。” “什么话?” “柳太医他们也来了。” 老桂子朝皇帝看了过去,见他眨了下眼,方道:“宣!” 这时,他见宝络失魂落魄地床前,半边身子都倒在床上,赶紧去扶了他,又叫人过来:“还不快过来帮忙!” 宝络被他们扶到了一边坐下,茫然地看着他义兄肃容着大步走了进来。 “见过圣上。”宣仲安一进来,就掀袍跪下。 这厢,太医抱了一只已经死去了的小狗进来,苦笑着磕头道:“回圣上,宣大人身上的血有毒。” 宣仲安这时也开了口,“回圣上,不是仲安不想献血,而是仲安身上寒毒本是以毒攻毒而为,体内本就有着两种毒才安然无恙活了下来,而这种血放在臣身上无碍,但要是换到……” “朕不信!”老皇帝咬着牙,挤出了三个字。 他声音很小,但因着这是他咬牙切齿挤出来的,宣仲安还是听到了,当下他二话不说,就伸出了已被割了两三道的手腕,“您可以找屋内的人一试。” 老桂子朝老皇帝看去,见他眨了下眼,就当着众人的面,让宣仲安放了半碗血,当下他在屋内就找了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让人把他拿下,就把那碗血放进了他的口里。 小太监喝下血没半刻,就倒了下去。 “不,朕不信,他妻儿……”他妻儿怎么是活的?他不成,那承了他血脉的儿子总该成了罢? “圣上,臣的血不成,但臣有另外的法子……”宣仲安开了口。 “什么,您有法子?”老桂子失声叫道。 “应该说,这不是臣的法子,是之前单药王教柳太医他们的针法,单药王走之前,还教了他们另一套救命的针法,这个,圣上您是不知道吗?”宣仲安沉声道。 “有,有那个法子吗?管用吗?”老太监咽了咽口水。 “圣上还没试过罢?可以一试再说。” 屋内静默了下来。 “试。”老皇帝突然叫了一声,声音虽小,但在静默的寝殿当中,却响在了每一个人的耳边。 “是,遵旨!” 太医向前,宣仲安退到了一边。 他正好站在了与肖宝络相隔不远的一角。 肖宝络还在全身颤抖。 宣仲安向前走了两步,低声问他,“肖大人,还好罢?” “为什么?”肖宝络颤抖着牙,转过脸,问他。 为什么不让老畜牲去死了? 他脸上本已被打得开了花,这时候眼泪鼻涕流了满面,更是凄惨无比。 “您该上点药。”肖仲安抬了头,直直对上朝他看过来的老公公的眼,稍微扬高了声音道:“桂公公,本官可能去外面叫个太医进来给肖大人上点药?” “咱家派个人去叫就行了。” “好。”宣仲安朝肖大人点点头,又站到一边。 肖宝络不明以然,茫茫然地朝龙床看去。 他不明白,这老畜牲都要死了,他义兄怎么还要救他呢? ** 这一夜,太极殿的灯光亮了整夜,早间老皇帝在手能抬起后,沉沉睡了过去。 宣仲安这才离了皇宫。 等他回了归德侯府,见到了带队围着侯府的御林军领统郭井。 郭井看到他,挑了下眉,拱手道:“宣大人。” “郭大人。”宣仲安回了个礼。 “宣大人这是从哪来?” “宫中。” “哦?” “圣上病情已好转,我留在那也没什么用了,桂公公就让我回来了。” “没托您转告本官什么话?” 宣仲安摇摇头,朝他拱手,“没,忙了一夜,我先回去了,您忙。” 郭井没收到话,这门还是要守着的,便道:“好。” 但他也知道侯府这一劫应该是又过了,半夜他就没收到冲进侯府活抓侯府家小的命令,想来这位归德侯府的长公子又想办法把事情躲过去了。 宣仲安身边的阿莫叩响了侯府的门。 门内,只听人叫了一声,“谁?” “我,阿莫,长公子回来了。” “长公子?”门内的人一惊。 “是我,是昌平叔罢?” “真是长公子,快,快去跟少夫人回话。”里头的人大叫,门长长地“嗡”了一声,侯府的门开了。 宣仲安走了进去,没走几步,就见侯府大门的前殿当中走出来了一个人。 她面容素白,却华衣宝钗,那缓缓走来的样子,就像上古宝殿当中走来的华美贵妇,孤傲、冷静、自持,美得不可方物。 宣仲安抬头怔怔地看着她,许双婉近了,朝他施了一礼,“您回来了。” “嗯。”宣仲安应了一声,眼睛看着她的脸没放。 “累了吗?”她道。 宣仲安闭上了眼,笑了一下,才睁开眼与她道:“累了。” 太累了。 他在一夜之间,下了无数个决定,试图力挽狂澜,保住命,也保住以后…… 太难了。 还好,他做到了。 “那回去休息一会罢?” “好,回去休息。”宣仲安看向了前殿,见殿中没有走到别的人,他问:“就你在?” “父亲半夜还在,后来我看天色不早,就劝他回去歇息了。” “是吗?” “是。”许双婉不想在这时候与他说道太多,“我们回去罢。” 宣仲安一回到了沁园的卧室,他就倒在了床上,他闭着眼,由着她拿帕子擦她的脸,问她道:“孩儿呢?” “送出去了,应该正跟他小叔在一块。” 宣仲安很久都没出声,等她给他擦脚的时候他才道:“小五会照顾好他们的,先别忙着接他们回来。” “是。” “婉姬?” “诶。” 宣仲安睁开了眼,看着床顶道:“京中要起血腥了,你关好门。” “好。” 宣仲安又闭上了眼,等脚进了被子,他朝她伸手,“你过来一下。” 等她握着了他的手,宣仲安别过脸,把脸埋在了她的腹中,过了很长的一会,他呜呜哭着的声音越来越大。 “别这样,”许双婉抬起头,忍着眼里的泪,抚着他的头发道:“别哭,长公子,你哭我心里难受。” 她真是见不得他哭。 宣仲安没有说话,他在妻子的怀里睡了过去,许双婉等他睡了,也没怎么动,抱着他闭了会眼,听到虞娘过来叫她,这才把他放到了床上。 她走时,他突然睁开了眼,抓住了他的手。 许双婉低头,伸手合住他的眼睛,“家中还有事,我去处置一下。” 宣仲安没有动。 许双婉把手覆住了他的手上。 良久,他松开了手,疲倦万分地道:“去罢。” 是他对不住她。 一早,他就对不住了。 ** 婆母昨晚半夜啼哭不休,发了烧,许双婉一直坐在前堂等着随时可能会到的噩耗,也就没过去,就让前来的公爹回去了。 这厢婆母醒来闹着非要见她,许双婉只能过去一趟。 听轩堂前面的血腥已经洗干净了,明亮的阳光下,见不到丝毫昨夜凶恶博杀的痕迹。 她进了门,宣宏道见到她,如获大赦道:“你快进去安慰下你母亲,就说没事了,我们不会有事,你不会丢下她。” 许双婉朝他福了下腰,进去后,就见她眼睛已哭肿的婆母朝她探出了手,哭道:“双婉,你总算来了?你怎么才来啊……” 许双婉走过去拍拍她的手,道:“有事去了,事情忙完了就来了。” “我还以为,你丢下我跟你父亲了走了,吓死我了……”宣姜氏一见到她,这心才放下来,又是哭又是笑的,一会就又睡了过去。 等许双婉出去,宣宏道已经不在听轩堂了,他去了沁园。 长子在里头睡着,宣宏道没进去,在外面的小亭子里坐着,许双婉进去探过人后,端了茶水过来去了公爹坐的亭子。 “辛苦你了。”宣宏道喝了她一口递上来的茶,道。 许双婉浅浅一笑,看着园中茂盛的树木与草过,过了一会,她转过头来与归德侯道:“父亲,我是自许家来,但我会死在宣家,陪着您的长子仲安一直走到我无法活下去的那天……” 她又转过了头,抬头看着归德侯府绘着飞鸟走兽的屋檐,“这里是祖宗的地方,是您的家,也是他的家,也是我要住一辈子的地方,我想,如若可以,我想好好守一辈子,您看,行吗?” 第90章 宣宏道良久无声,好一会,他艰难地道:“她……你们母亲她不是那个意思,你莫要寒了心。” 许双婉轻轻一颔首。 她懂,是无心,所以没怎么介意,也不能介意。 只是该说的要说道清楚。 这一次是没有出事,但下一次,她不想她在前面拦着刀山火海,后面却有人在哭她为什么不管她。 那时候,饶是她就是身高十丈,以身替侯府撑起那张脸,侯府到死,连道身影都不能留下,又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让她怎么忍心面对为这个家已经费尽心机,殚精竭虑的丈夫。 儿媳妇掉头看着大门静默不语,宣宏道长叹了口气,问她:“他如何了?” “您随我去看一看罢?” “可能?” “您随我来。” 许双婉这厢回了屋,叫了下人去请胡大夫,方才坐到床上,拿起他那只伤口狰狞的手道:“刚才他睡下,我就去您和母亲那了,也没来得及帮他包扎。” “你怎么……”宣宏道责怪的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他知道他们刚才催的有多急。 “儿媳已瞧过,上了点药,晚一点也无碍。”许双婉垂眼,这厢睡梦中的人感觉到动静,眼睛张了张,她伸手拦上,与他轻声道:“是我,我回来了,你接着睡。” 宣仲安又安静了下来。 “也不知他在外面出了何事,等他睡来再问罢,现眼下就怕他发烧……”许双婉拦着他的手没放开,伸出另一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回头朝宣宏道轻言说:“父亲,他已尽力。” 他已经竭尽他所能了,他不可能面面俱到,家里只能靠他们在家的这些人,不能让他在外面拼命厮杀着,家里的人却问他在哪。 谁能做到哪都在呢?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那躺在床上睡着的人也很安静,他躺在那静悄悄的,那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看着虚弱到近乎软弱,而他的妻子低着头看着他,半佝楼着腰轻抚着他的头的样子,看起来也很温柔,那种温柔就像柔水一样密布在他们当中,包围着他们。 他们那一幅静谧无声,彼此相依为命的样子,看得宣宏道鼻间酸楚,一时之间,竟不能再看他们,他别过脸,两道老泪无声无息地掉了出来。 他知道世事艰难,心道自己太苦,也知长子从小不容易,却不知,原来他已经艰难至此…… 等胡大夫来了,也是没出许双婉意料,胡大夫朝少夫人摇了摇头,“是有发烧的征兆,等长公子醒来再说罢,有些药得他醒来老朽才敢用。” “等他醒来再说不迟罢?” “不迟,他心里有数。” “诶。” 许双婉送走了公爹,陪他睡了一会,睡到一半,她被恶梦惊醒,坐起身来就找望康,但望康不在,她好一会才想起他不在,被她送走了。 这一刻,许双婉的眼泪掉了下来。 她的孩儿啊。 ** 朝廷休朝,但京中很不平静,连不知情的百姓也是莫名浮躁,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果然,四天后,凉州,洛州两地的三十六万大兵,抵达京郊。 凉州,洛州乃军卫州,坐位于沂京东西两边,抵达京城,从行军道过来步行至多三日光景。 三十六万雄兵大临城边,全京城所有的人都震惊了,连带文武百官。 他们知道他们的圣上这些年把凉、洛两州当成了军州,囤养了不少将士,却不知这两州已有了这等规模。 宣仲安身为户部尚书,这下也是明白了为何户部每一年的粮库都要空虚大半的原因了,拔粮至军州,原来养的是这一大群大兵。 凉州与洛州只设都督府坐镇,都督府上有大长官大都督一名,副职提督两位,下有总兵、副将、参将、游击、都司、守备、千总及把总数百位,这一次,光领兵的有官衔者就来了上百位,他们穿着盔甲,骑着铁马铮铮入了京城朝拜圣上,这惊动了沿路看到者的心神,一晌之间,众人人心惶惶,不知道出什么大事了。 宣仲安在家只呆了两天,就去了衙门公部,朝廷不上朝,宫里他也进不去,他一直就呆在公部办差。 这里还离皇宫近一点。 这几天,连续有内阁阁老进出宫中,而肖宝络一直呆在宫里没有出来,宣仲安把那天他在宫中与宝络的接触、和说的话想了又想,一遍又一遍地确定了他没有露出什么不可原谅的破绽来。 他们的成败,就全系在宝络一人身上了。 这厢肖府,戈玉瑾和林八笑收到了宣仲安那边的消息,也沉得住气,没有去找宣仲安,就是两人一直在商量着要想个办法进宫才好。 “我怕宝络吓得尿床。”这天说起非要进宫的理由,戈玉瑾又道了一句,他身为三人的老大,对宝络的胆子从来不敢过份高估、展望。 “唉。”林八笑白了他一眼。 宝络不是以前那个宝络了,他长大了,但林八笑还是觉得他们兄弟三人在一块的好,有福不一定要同享才行,但有难可以一块担一担,他们三人说起来是他和玉瑾帮着他,但实则是宝络一直在帮他们,像他,他不在乎自己的穷困,但没有宝络供他吃喝,带着他看眼界,他也成不了如今的林八笑。 “你叹什么气?想法子啊!”戈玉瑾拍了他的头一下。 “有银子没有?” “打点啊?”戈玉瑾提着他领襟,“来来来,我给你银子,你去宫门前跟那些官爷打点打点,我看他们不揍死你!” 那些人一个有他们一个半高,手里□□一刺过来,他们就一命呜呼了,还打点!见面了,磕头喊祖宗才是真的。 “行了,”林八笑拉开他的手,“我们只有一个办法,等宝络找我们,要不你还能把这皇宫当是金淮,想去哪家刨个狗洞就钻进去啊?” “嘁。”戈玉瑾甩开他,“那是我儿子干的事。” “那我问你,有狗洞你钻不钻?” “钻!”只要能进去,不钻就是龟孙子。 林八笑都不想搭理他了,他也没有什么说笑的心情,就跟老大道:“好了,我们做好准备就是,要看形势的。” 而形势如何,肖宝络先前还看不明白,只是等那百位武将带着一身的肃杀之气进宫来后,他顿时心凉得觉得屁股都是凉的。 这下不用再多想,他也明白了他义兄为何再三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要他再装下去了。 老皇帝宴请他们时,宝络看着这些与普通百姓截然不同的武官,整个人都是呆的,嘴巴也是张的,还有口水从他嘴边流了下来。 凉州与洛州的两位大都督都坐在老皇帝的左右,离的很近,看着坐在老皇帝身边的私生子看他们都傻了眼,也是好笑。 凉州的那位大都督还朝这位宝贝皇子敬了一杯酒。 肖宝络还不算太失态,回敬了他一杯,又昂着头,问着这位威武大将:“这位大将军,你是吃什么长大的呀?” “呃?”因着这个皇子脸上的惊讶带着仰慕,甚至说来还有些崇拜之意在里头,人有六尺高的凉州大都督被人敬畏很平常,但被人崇拜,还是一个皇子崇拜那就不容易了,他着实不讨厌这个皇子,顿了一下便道:“大酒大肉。” “大酒大肉?小时候就吃酒了吗?” “是啊。”哪能啊,小时候家里穷得要当裤裆的大都督含糊地道。 “难怪我长不高,”肖宝络转身就朝半躺在软椅里的老皇帝抱怨,“我十岁那年过生辰,就沾了一滴滴酒,我娘就哭了,说我喝酒以后肯定长不大,不许我沾酒,我小时候就从没喝过。” 老皇帝今日是带着他来见人的,他人还没恢复,身上没力气,也有些犯懒,这厢见宝络抱怨上了,他朝他笑了笑,道:“你娘也是为你好。” “我要是长景将军那般高,我也可以行兵打仗去了,当什么吏部尚书啊……”肖宝络嘟囔着,“我还能被奉家打那般惨不成?我早带兵收拾他们去了。” “你不带兵不也收拾了吗?” “那是您为我出的头,我自己打回去,跟您帮我打回去,是一个理吗?”肖宝络满脸不高兴,“反正不舒坦,隔靴搔痒。” “还不高兴啊?” “算了。”肖宝络看着他皱了下眉,“您好好养病罢,别为我烦了。” 说着,他就朝凉州的景都督看去,“我明儿能带我兄弟跟您习武吗?我们身手也练过的!” 那大都督笑了起来。 肖宝络也没在酒宴上呆多久,没一会,他就让老皇帝叫着招待总兵以下的武官离去了,留下的就是两个大都督和四个提督。 “人你们也见过了,”又经此一劫,老皇帝现在的想法跟之前那样已经是完全不一样了,他等不到皇太孙长大了,霍家那边太贼,这次要是不能把他们激出来,把兵权收回来,那就只能把宝络推出来了,但宝络身份太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得想办法把宝络的身份弄正过来,这当中,困难重重,这也是他之前没想过把宝络抬正的原因之一,但此时不是当日了,他时间急,他养不大皇太孙,与其有可能便宜霍家,还不如把江山放在他的宝络手里才好,好在兵权在自己手里,把这两方大军叫过来也不算是虚惊一场,此时趁着有他们带着大军震慑,他也好把宝络的位置坐正,这厢他也是很是和颜悦色地跟他这几个一手挑选栽培起来的大将道:“如何?” “肖……肖大人是赤子之怀啊。”凉州的大都督先开了口。 “正如是。”洛州的大督察也颔首,其余四位大提督也是点头不已。 圣上意思明显,他们也多说无异。 再则,于他们而言,扶持谁都是扶持,而扶持一个要靠他们才能起势的皇子,说起来要比扶持别的皇子要好多了。 至少,没那么多人跟他们抢功劳。 老皇帝见他们没反对之意,就知道今日酒宴要办的事也成了。 他笑了笑,道:“那你们就在京里多呆几天罢,好些时候没来了罢?缺什么要什么跟老桂子说,再不济就找老郭和老戚,他们会帮你们办。” “谢圣上!” 老皇帝没再跟他们多说,赏了他们一些美人,就回宫了。 回宫躺下时,他跟身边的老桂子道:“宣仲安那个人,你看朕用还是不用?” “奴婢觉着,他也不算是个没良心的……”老桂子小心地道。 “不是说他把他儿子送出去了?” 老桂子迟疑了好一会,才道:“那是他的独脉,他就一个儿子……” 这出事了,肯定是要想法设想送出去的,人之常情。 “也是啊。”老皇帝淡道。 老桂子摸不清他的心思,不管答话了,掀开被子给他盖上。 “用罢,不管他在打什么主意,宝络现在确也是用得上他。”老皇帝再被他救了一次命,再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宣仲安做的事也还算合符他心意,便也下了决定,“让他明天进宫来见我。” 再用他一次,除掉霍家这个隐患得派上他不可,要是后面有什么不对,大不了他进土的那天,把这个人带着走了,斩除后患。 “是,奴婢遵旨。” ** 两州大军在京郊的山里住下来了,时不时的还有军士进城来消谴,这下花街柳巷都热闹了起来,连茶馆小摊都多了很多人入坐,京中百姓在惊疑过后,见没出什么事,朝廷又安抚说这是圣上要巡兵,把人叫过来让百姓们一道与他见识下大伟百万雄兵风采的,老百姓们又兴高采烈了起来。 几十万的兵爷们来了,继春闱之后,京城又热闹了起来,跟过年似的。 霍家能召的那十万兵驻扎在邯州,与凉州为邻,但要比凉州远,过来也是需要十到十五日的时间。 许双婉是在大军过来后,才从她家长公子嘴里知道的这个事,而且知道了这调过来的三十六万大兵不是全数,与邯州为领的凉州这次只过来了十万,还有二十万大兵留在凉州。 整个邯州的地方小凉州一大半不说,连兵也只到凉州的一半。 她也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具体认识到了当今的圣上对这个朝廷,对这个天下的掌控。 那位今上,绝不是谁能轻易对付得了,在他手下能讨着好的人。 霍家这次真的是要大难临头了。 这厢霍家也是几天之间几起几伏,老皇帝封宫那夜,他们也是好不意思死了好几个人、牺牲了几个暗桩才收到宫里的消息,也是已经做好了扶持皇太孙上位的准备,霍家全族严阵以待,孰料,又让老皇帝逃过一劫,这下,霍家那提上来的气更是吊在了嗓子口,上不去,下不来,不知道往后是个什么样的事态,他们也是没料到,几天后,近四十万大兵兵临京城。 在知道后面凉州还留有二十万大兵拦住邯州后,霍老将军连着两天彻底未眠,看着膝下儿孙,也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邯州是他们的老巢,但这些年他们全家被押在京城住着,只要没领命去那边任职的,无论哪个霍家子弟过去,都要经过朝廷的重重盘查,无官者要是出现在军队当中,那是仗死之罪,一被查出,那就是与密谋谋反靠边了,所以驻军那边,他们只有不到十个的霍家子弟在那边任职,带领军队。 十万人呐,可不是个个都有霍家的管,只听霍家的令的,这天下,毕竟是写着“韦”字,带着“韦”字打大韦的老皇帝,谁真有那个胆子? 霍家的老将军霍棠还没胆大到这个地步。 大军一驻扎,霍棠这个三朝元老,也就知道当今圣上在想什么了。 “归德侯府那个就是个祸害,早该一早就除了的。”这天,霍家祖孙三代的十几人坐在一块时,霍家的大老爷霍英道。 “宫里的意思,是要换外面那位了?”霍家的三老爷道。 他这话一出,屋子静秒了片刻,片刻后,有人道:“这名不正言不顺,谁会答应?” “这朝廷名不正,言不顺的多了去了,九弟,你要不要等过几天,等人闹出个名正言顺让你看看?” “我……” “好了!”心烦意乱的霍英打断了小辈的争吵,看向了父亲霍棠,“父亲,您的意思是?” 霍老将军叹了口气,“鸟尽弓藏这种事,以前也不是只发生一次两次了,这次,这是要斩我们的脑袋了啊,这些年霍家也是风头太大了。” 霍家人都没说什么,霍家这些年是风头大了一点,饶是看起来风头大,也是很多事他们早化为了无形,在当今的那位养的那群官员的相比下,他们家的那些事更是不起眼。 但摊开来说,霍家连皇宫的边边角角都渗透了,那一位心里是有数的。 文卿入宫后,霍家是把手伸长了点。 “早该把那归德侯府的连草带根除了的。”这次,连霍家的三老爷也如是道。 “那外面的那位的亲事,真的不能成?”霍老将军这厢开了口,看着大儿子道:“有我们霍家支持,想来于他也是有好处的罢?” “圣上不会答应了罢?”三老爷道。 “溆儿,你怎么看?”霍堂看向了站在跟前当中的孙子。 “孙儿觉得,归德侯府以前没应这桩事,现在更不会了。”霍溆抬手作揖,恭声道。 “那依你之见?” “祖父,”霍溆抬眼,目光犀利,“孙儿想,有人铁了心,我们霍家唯有独臂自救一途……” “你这……”与他一道站着的人中,有人不满。 “好了,别说了。”霍棠打断了他,他看了脸色各异的儿子和孙儿们一眼,与他们道:“让我再想想。” ** 没出几天,宫里突然传出了当今吏部尚书肖宝络乃当今圣上的亲生儿子之事,说是当年他出生的时候,被宫里的奶娘突然抱走失踪的,圣上多年暗中寻找后,方才把他找回来。 肖宝络听了都目瞪口呆,跟老皇帝道:“我娘是你表姐,怎么成你的妃子了?” 老皇帝安抚他,肖宝络没听,气冲冲地走了,把他暂住的宫殿砸了个稀巴烂,冲着就要出门回府,被人拦了下来。 他又被带坏了太极殿,肖宝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道:“原来不要我娘的那个人是你,你怎么搞的嘛?” 他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衣袖都被他擦得脏兮兮的了,“他们骂我狗杂种的时候,你在哪儿啊?” 老皇帝被他哭的这心都揪成了一团。 宝络实在是太像他了,但他有个好娘,他比他当年的他心思单纯多了,人也赤诚多了。不像他,在没当上皇帝之前,一直活得像只住在阴沟里的老鼠,而他当上了皇帝后,他也没好上太多,那些潜藏在他心的阴暗狠毒更是见不得光,他唯有把权力握得紧紧的,坐拥天下,醉卧美人膝,嘲笑地看着他的臣子们一个比一个贪婪不要脸,他这心里才好过一点。 人性本恶,凭什么他一个皇子,一个皇帝活得那般卑屈,他们却还能比他好过? 可这些年,老皇帝戏弄着他的那些臣子,看尽了他们的丑态,用过的美人不计其数,这他心里说不痛快,那不可能,可那些痛快过后,他也没觉得有多满足。 只有看着宝络,看着他,老皇帝才觉得他当年要是有选择,他其实也能跟宝络一样,活得简单一点的。 但宝络也太像他了,他有娘,还是要被人辱骂,这让老皇帝心如刀割,就被像骂的那个人是他一样,那种屈辱感让他似曾相识,更是让他愤怒。 他也被人骂过狗杂种,他被萧后的人逼着钻*胯辱骂,气得全身发抖,无力地趴在地上被人抽打的时候,他当时心中烧着的那把火,差点把他生生焚毁了,那种难受,老皇帝体会过一次,此生不想再体会一次。 而这一次,他又想回到了过去一样,宝络的话让他痛不欲生,心中怒火四起,他看着宝络一字一句地道:“相信朕,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这样骂你了,等你坐到了朕的这个位置上,等你像朕了,以后只有他们像狗一样趴伏在你的面前,请求你的宽恕,让你饶恕他们!” “可我不想当你啊!”肖宝络冲他大吼,这一次,他是真正地痛哭了起来。 他不想当狗皇帝,不想当老畜牲一样的人,他已经长得像他了,为什么他还要当皇帝? 他只想杀了这个辱骂殴打他娘,把他娘打得一到冬天就走不动路的的老畜牲,回金淮去,当他娘的宝络啊。 第91章 “宝络……” “我才不是被偷走的!” “那是对外之词。” “你嘴里有一句真话吗?”肖宝络冲他大吼大叫,“你跟我说,有吗?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要我娘,不要我了?” 老皇帝被他叫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是,是朕不对……” 肖宝络又冲了出去,冲出去之后他对着大脚拳打脚踢,哭倒在了柱子下。 老桂子出来看到,抹着眼泪回了宫,跟急得喘着气的老皇帝道:“圣上,宝络爷难受啊。” “朕知道,知道啊。”就是怕他难受,所以他都想过不要让宝络知道的太早,他更怕的是,宝络知道当年他娘走的真相,恨他。 皇帝不想,他十个皇子,只有宝络一个人是他的儿子,是他想要的那个什么都想给他的儿子。 就是能让他心口一松的皇太孙,那也是不能与他比的。 ** 宣仲安再次进了宫,老皇帝看着冷峻矜贵的宣家人从大殿当中大步而来,这一刻他觉得这个人,有点像极了他的祖宗,第一任归德侯宣伏。 宣伏也是出身不凡,年轻的时候受了家中兄弟排挤,自请出门,后来江山大乱,他跟了当时的太*祖出谋划策,辅佐太*祖终成大业。 他的画像,之前还挂在皇庙偏殿当中的一角,常年受香火供祭,只是皇帝上位后逐一清算,把这人的画像从皇庙当中扯了下来,抛进了火盆当中。 老皇帝以为归德侯府就这样完了。 但它还是活到了如今。 老皇帝有时候也不明白他怎么就放任了归德侯府活到了今天,肯定不是因为姜太史一个人的原因,老姜太史再对他有恩,他也不是个只记恩不记仇的,但看着宣仲安走进来,他有点意会过来了。 这些年归德侯府屡次的逃脱,化险为夷,是这个人的手笔。 老皇帝对宣仲安心里充满着警惕,但更多,还有力不从心,与无可奈何。 他已经让这个人在朝廷当中立威成势了,对上霍家,收拾奉家,他都得用上他。 霍家与奉家一个是满朝姻亲,一个是看似只是左右逢源但与众多人都有利益牵扯,没有人真心想与他们相对,哪怕受命,也不会像宣仲安那样迫切想踩着这些人上来。 他得让宣仲安活着,在他没有把挟制宝络的这些人收拾干净之前。 这个人,在他的面前站起来了,凭着他的能力,凭着的他的疯劲与凶狠。 老皇帝此前赏识宣仲安的那股子疯狂,就像当年的他那样不择手段,但等这个人真站起立在了他的面前,他却五味杂陈。 不知道当年他父皇死前,知道他的皇位只能交给他的时候,心中是不是也是这般的复杂? “微臣见过圣上。”宣仲安大步进来,朝他掀袍跪下,举手作揖,一派动作由他做来,如行云流水,安适自在,只见恭敬,不见卑屈。 老皇帝过了一会,才慢慢道了一句:“来了。” “是。” “起来罢。” “谢圣上。” “朕听说,朕送给你的几个美人死了?” “回圣上,她们不安于室,在我府中勾引府中家丁,被家丁怒而揭发,她们还不知悔过,不知从哪拿的刀伤我府中人,在我府中护卫与她们的抵抗当中,死了。”宣仲安说罢,低了下头。 “是吗?” “是,还请圣上明察。” 又是一个说谎不眨眼的,但老皇帝也不是跟他计较死几个探子的事的,见他打算把事情咽下了,他也是不禁又多看了他一眼。 太沉得住气了,是个能担当大梁的人,要是留着,不知是福,还是祸。 不,不能留着,老皇帝想,宝络是笼不住这等人的,这个人太聪明,太擅于蛰伏伺机而动了,宝络不是他的对手。 一定要带走,老皇帝心里想着,面上丝毫未显,与宣仲安道:“你知道朕叫你来是什么事罢?” “回圣上,臣不知。” “不知?” “真不知。”宣仲安抬头,望着他,坦言道:“因微臣想不出这天下还有什么不在您掌控当中的。” 宣仲安的话让老皇帝笑了笑。 “奉家的事,只是死几个人,这事你说朕是不是办得太草率了点?”老皇帝淡道:“宝络毕竟是朕的亲儿子,劫杀皇子这等大罪,莫说祸及九族,那个太严重了,三族你看,是不是妥当?” “这个,按我韦朝律法来说,犯圣者诛三族,但对犯皇子之威者没有此明律。” “那朕要是现在加上这么一条呢?” “臣无话。” “是吗?” “是。” 老皇帝笑了起来,“你这是给奉家说情啊?奉家知道吗?” “臣身为刑部尚书,只是说了我朝律法规定罢了。” 宣仲安说到这,门口响起了声音。 “宝络爷到。” 随即,肖宝络走了进来,他首先看到了宣仲安,瞪大了眼睛就大:“你怎么又来了?” 宣仲安笑笑,退到一步。 “他又怎么来了?”肖宝络冲皇帝喊,有点不太客气。 “过来了,坐罢。”皇帝却对他很客气。 “见过您。”肖宝络不甘不愿地朝他行了个礼,站到一边,“我有事,我要回去,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家?我部里还有事呢,我要回去办。” “朕正跟宣大人说点事,你不是对奉家不满吗?朕想着他去办奉家,哪想,宣大人说朕办的不对。”老皇帝开了口。 “是吗?”宣宝络眯起了眼睛,眯眯眼阴险地看着宣仲安,“宣大人,你觉得哪儿有不对的?你跟本官说说!” “圣上说,要诛奉家三族,我朝三族乃父族,母族,妻族,这一来一去,几百条上千条人命就在里头了,这等大罪,历来只有犯圣者才有此法。” “你是说,本官的命不值这个数?” “我不是那个意思,肖大人。” “那你是什么意思?宣大人!” “捉您的那几个人已经就法了,肖大人。” “那就这样算了?如果本官当时也死了的话,是他们几条人命能陪得起的吗?他们胆敢犯事,就得想好了下场是什么!” “当时您还不是皇子殿下,他们也不知情。”宣仲安冷冷地道。 肖宝络呵呵地笑了起来,他冷笑着,大步气愤地围着宣仲安转圈圈,“宣大人,宣大人,我不知道如何说你才好,我还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是如此心慈手软之辈了,你敢说,你这不是与本官作对?” “回肖大人,您还是我从奉家人手里找回来的,”宣仲安眼睛直视前方,冷道:“我要是与您作对,我就不会去找您了。” “你那是奉承,你那是……那是……”肖宝络恨恨一挥袖,“那是你身为刑部尚书之职,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肖大人,你自重。” “我自重你个屁,我早对你看不顺眼了。”肖宝络一听,朝他就扑了上去抽他的头,他手法极为熟练,轻车熟路地一手摁住宣仲安的脑袋,一手就抽他的脸,把人打了个措手不及还朝旁边的人吼:“快过来帮我摁住他,让爷打!” 他吼得脖子都红了,青筋直爆,殿内的太监侍卫面面相觑,在肖宝络被宣仲安扯开的时候,他们还是冲了上去。 宣仲安头发都被肖宝络扯开了,肖宝络见他被人拉住,手脚齐上,打了他的脸好几下,又狠狠踹了他几脚,直到宣仲安一口气吐出了一大口血来,吓得他往后退了好几步,他这才停手。 这厢,他眼睛也睁大了,先看向地上的血,又看向了半跪倒在地上的宣仲安,喃喃道:“不会吧,就这样死了?” 他咽了咽口水,朝坐在上位纹血不动的老皇帝心虚地道:“您看到了吧?我都没怎么用力,绝对不是我弄死的。” 说着他就往老皇帝那边挪,直到挪到老皇帝身后才舒了口气。 老皇帝往后拍了拍他的手。 老桂子“哎哟”了一声,装作才看到,忙去扶宣仲安,“宣大人,你没事吧?” 宣仲安站了起来,把他的手拉下后,朝皇帝父子俩看去。 他的眼睛和他的脸都很平静,也因为太平静了,显得他嘴角挂着的血越发地渗人。 “回圣上,没什么事了的话,臣告退。” 老皇帝开了口:“不想要个交待?” “您能让臣也打肖大人一顿吗?” “拿你父母妻族的命来抵就行。” “那臣不敢。” “滚。” “是。” 宣仲安退了下去,老皇帝拉了有点胆怯的宝络一把,让他去坐下后,跟他道:“你看到了没有,他就是这么一个能忍的人,你相信他事成后,这朝廷里全是他的党羽后,会不会把你当他的君主忠心于你,不跟你对着干?” 肖宝络直摇头,连话都来不及说。 “他会报仇的,你信不信?” 这次,肖宝络点头不已。 “你还敢不敢让他妻子给你说媒了?” 肖宝络怔了一下,这一次,他缓缓地摇了头。 “知道就好。”老皇帝忍不住站起来,颤颤危危地走向了他,摸了摸他的头,“你的亲事,朕会好好给你找,至于他,我们还有用他的地方,他也不得不听我的行事,暂且让他还活一段时日,等你立起来了,在这朝廷站稳了,朕走的那天,会帮你把他带走的,相信朕,宝络,这朝廷是你的,这天下是你的,谁也不可能关住你,压住你,朕也不可能把那居心叵测的人留在你的身边。” 肖宝络抬头,看向他:“宣仲安,他是不是很危险?” “是的!”老皇帝重重地拍了他的肩一下。 不管以前宝络跟这个人的交情如何,必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宝络不能信他,宝络如果想当好一个皇帝的话,也不能信他。 老皇帝很满意他今日看到的这一切,不枉他安排了这一场。 这厢,宣仲安出宫就倒在了地上,被等候在外的阿莫他们抬了回去。 而这头,肖宝络回了他暂住的宫殿。 夜半时分,他坐了起来,在黑暗当中看着自己的手,在心里跟他的母亲轻轻地道:娘,我跟他真像。 太像了,像得他都害怕。 像得他都不知道义兄会不会再相信他。 第92章 这一夜的半夜,宣仲安也醒了过来。 他一睁开眼,就看到了倚着床头,垂着眼看着他的妻子婉姬。 “怎么没睡?”他张了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力。 许双婉伸手拿过温在旁边桌上的铜壶,倒了半杯,放到嘴边探了探温度,见适宜,便放到了他嘴边。 宣仲安太渴,一口气喝了下去,又抬眼看她。 “想看看你。”她轻声道,给他掖紧被子。 宣仲安嘴角翘起,微笑了起来:“还没看够?” “看不够。” “哪天才看够?” “很长的以后罢。” 宣仲安嘴边笑意加深,过了一会,笑意又慢慢地淡了。 “早晚有一天,你会陪着我死。”他把头移到她的腿上,感受着她的温暖怡人的体温,道。 “是啊。”许双婉也觉得是。 嫁给他的这两年多,经的事,比她十几年加起来的还要多,此生怎么可能会平安无忧到老死? 她已不再作如此打算了。 “不后悔?” “不悔,”许双婉低头轻抚着他的脸,“再问一百遍,也是不悔,此生不悔。” “下辈子呢?” 许双婉微笑了起来,还要下辈子啊?这也太贪心了。 “下辈子,要是再碰上你,再说。”她笑道,要是还那般命运多舛,按她的性子,左右无法了,还是会认的。 “哼。”宣仲安听出了她的狡猾,哼笑了一声。 “不要恨宝络。”他的头挨着她的小腹,又道。 他进家吃了药就睡到现在,现在才跟她说起这件事来。 “为何?” “他得让人信他。” 许双婉拉着因他的动弹又乱了的被子,给他盖好,“那我信他。” 宣仲安不禁抬起了眼。 “他上次见我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睛,欢喜得就跟孩子一样,他有双好眼睛。”许双婉与他道。 宣仲安这下心中怪不是滋味了,“那是眯眯眼,瞪大了都找不着眼珠子在哪,哪好看了?” 许双婉失笑,“我是说,他就像个孩子。” “他比你大。” 许双婉菀尔,“是。” “胡大夫说你伤情没有外露的那般严重,”她又道,“我想了想,那日见面,你对他的爱护之情作不得假,我心想当中可能另有内情,便没有恨他。” 她顿了一下,又道:“只是我不喜有人伤你,夫君,你总是受伤,双婉内心再坚固,也并不一定能受的住。” 她伸手拦着他的眼,道:“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她生在许家,又并不真是认命的性子,夹缝当中渴求甚多的她要走出一条路来,也是磕磕碰碰不知撞破了多少次头才学会了不去伤心,她是比很多人能承受得起更多,也比同年纪的女子懂的更多,但这并不是说,她承受的起,她就不会受伤了。 宣仲安听着,闭着眼长嘘了一口气。 “下次咱们要小心些。”许双婉与他道。 “嗯。”宣仲安探出手,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腰。 等他顺过了这口气,他坐了起来,让她进了他的被子,夫妻俩相依偎着挤在一起后,他不断地亲吻着她的脸颊,过了一会,他道:“宝络性情柔软,但并不软弱,他真正像了的是是他的母亲明娘。他是明娘的心头宝,明娘当年带他出京,孤儿寡母在金淮过的并不容易,我听他说,当年他母亲生病躺在床上双腿不能走动,在床上听说有邻居指使家中孩儿欺负他,她拿了宝剑让人背着出来,硬是逼得让人那家人写字画押赔了罪,宝络说她是平时从不高声说话之人,但只要他受欺负的时候,他母亲都会护在他的前面,从不曾伤过他的心。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是真是假,我只知宝络说起他母亲时的不舍和伤心是真的,外祖也与我说过,当年明娘离京,他与祖父都不知她怀有身孕,被那位欺霸之事……” 宣仲安说到这,沉默了一会才接道:“当时都当她想隐姓瞒名嫁到外地过安稳日子,两位祖父都未听到她一字的冤屈。” “宝络自生下来,过的很好?”许双婉看着他,轻声地问。 “过的很好,”宣仲安点了头,“宝络说,他母亲给他取名为宝络,就是说他是经由一条络子系在她心上,挂在腰上的宝贝,时时都离不得身,就是他有一天离得远了,他也会经由络子回到她的身边,让她宝贝着他,痛了累了的时候他也可以经由络子回到母亲的身边,让母亲安慰他。” 宣仲安见她听得都怔忡了,伸手摸向她的脸,“宝络很喜欢跟人讲他的母亲,我在金淮那几年,听的最多的,就是他说他娘如何如何,他的母亲于他千般万般皆是好,明娘过去很多年了,他还像她昨日刚刚离去时那般惦记着他,婉婉,宝络是他的母亲护在掌心当中长大的孩子,我相信他此生会辜负任何一个人,但他都不会辜负他的母亲,他的母亲这辈子最希望的就是要他能跟喜爱他的人一起活到老,活到死……” “宝络尊我为兄,”宣仲安抚摸着她的脸,与她细说道:“从他十五岁那年赴京找到我认我为兄那天开始,他就把我当成是他的兄长了。他是个重感情的人,别人对他千刀万剐,他未必会当回事,但他喜爱看重的人要是怀疑他一点点,他怕是会受不住。” 说到这,他笑了起来,与妻子道:“许还会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许双婉见他说着还笑了起来,有些无奈地看着他。 “他也喜爱你。” 许双婉眉毛不自禁地往上翘了翘,是吗? 见她眼里都有笑意了,宣仲安也是好笑,更觉舒适地往她身边靠了靠,方道:“他头次见你的时候,你知道他喊你什么吗?” “是什么?” “喊你娘。” 许双婉愣住了。 要按他说的话,他们以前就见过她,这时候再往早里算,那时候她也还未出嫁,这怎么跟娘搭上的边? “说你笑起来跟他娘很像。” 许双婉若有所思了起来,她想着点了点头,“难怪他那般看我。” 眼神欢喜又带着一点点讨好,那种讨好,又不像是男子看女子般的讨好,而是一种想跟她亲近,想让她喜欢他的讨好,没有丝毫男女情思在里头。 “嗯,要不,我岂能容他们放肆。” “我很明娘很像?”许双婉问了一句。 “我没见过明娘,想来很像,回头得空,你再问问他。” “好。” “婉婉。” “诶。” “把他当成我的亲兄弟,把他当成洵林也可,他不会辜负你,就像不会去辜负他的母亲一样,懂吗?” “懂。”许双婉说到这,抬头看着他的眼道:“这就是你想让我为他做媒的原因?” 宣仲安颔首,“也是他想的。” 夫妻俩这厢还不知道老皇帝已经不想许双婉为肖宝络做这个媒,他才不会让归德侯府接了这份恩典,让宝络跟归德侯府牵扯不清。 这过了两天,奉家那边也是知道了宣仲安在宫里拒绝诛三族的事情,被责令反省的奉先承没去找宣仲安道谢,而是找来了他在朝中几个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弟子,让他们这段时日就跟着宣大人的脚步动。 奉先承这时也是有点心灰意冷,等着圣上清算,但同时他也冷眼在看着这朝中的动向,这时候的他比之前要冷静多了,这朝中风向一天一个变化,谁知道明天怎么变,而这位年轻的宣尚书一路闯到了今天这步还没死,不管他是打的什么鬼主意,奉先承也还是想在他这边押一块宝,许可能他这步棋,会是步走到后面的活棋。 奉先承说是认命,也并不认命,他走到右相这一头,他的成功并不是来源于他的步步经营,几次的高升都是纯粹靠的他神来一笔的运气,这一次,他希望他能再次迎来转机。 而宣仲安告病在家没几天,皇帝开始上朝,开朝那天就是废太子,告太子荒*淫无道,要开宗庙废太子。 朝廷官员一听这个消息,也是哑口无言,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哪是什么只废太子,早不废晚不废,偏偏这时候废,这是要开宗庙,把那所谓找回来的皇子的名牒请入族谱吧? 老皇帝这道圣旨,也是把满朝的官员当木偶傀儡摆布了,眼看礼部尚书谢尚礼又要跑出来,他身后的礼部侍郎硬着头皮,伸手扯了扯上峰的后背。 如若不是受人所托,他真想让他这上峰去送死才好,省得挡他的路。 老皇帝见他颁完这道旨,没人说道什么,殿中鸦雀无声,他又下了另一道旨,着令礼部即日就择日祭宗庙之事。 这朝开的让百官有嘴不敢言,哪想,这朝刚散不久,这些人还没走出皇宫,就听后宫传来消息,说圣上下令,赐前太子妃白绫三丈,毒酒一杯,令其择一奔赴黄泉赎罪。 今日开朝,霍老将军来上了朝,一听到这个消息,老将军当下就朝太极殿的方向五体投地,老泪纵横道:“圣上开恩啊!” 第93章 这京里,这大韦,但凡让皇帝觉得嚣张的,都已经死了。 霍老将军当下请求面圣,见圣面后,他请求圣上宽恕他霍家女,承认这是他霍家教女无方,随即他痛哭流涕交出霍家兵权,告老还乡,还请圣上饶他霍家女一命,允他带她回家再行教养惩戒,待教好了来日再来圣上面前告罪。 圣上面色淡淡,霍老将军匍匐在地头都磕破了,他才道了一个“准”字。 霍家交出兵权,把与人苟合的霍家前太子妃带回了家,这消息一出,不说朝野,就是霍家上下也是心思各异。 而前太子妃霍文卿孤身一人回到了家中,迎接她的,是兵败势倒的霍家各房人马对她的各怀心思,而家中女眷当中,唯一接她入家门的人是她的母亲。 霍大夫人站在了家中小门处迎了女儿。 霍文卿只看到了母亲一人带着下仆站在那,心中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上了前去,扶住了先她流出眼泪的母亲。 “回来了就好,”文卿是她的第一个女儿,也是她唯一的一个女儿,霍大夫人从小把她当成心口的心尖尖,女儿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最清楚明白不过,这时候她也无法安慰她这个骄傲的女儿更多,流着泪道:“儿,你只要回来了就好,娘不盼更多了。” 霍文卿替她母亲擦干了眼泪,她的眼泪怕是在宫里都流干了,看着母亲的眼泪她心如刀绞,却一滴泪都流不出,“不,母亲,你会有更多的。” 你可以盼更多。 我霍文卿只要没死,就绝不认输。 ** 礼部那边被圣上逼着在十五日内择出一个吉日开庙废太子。 礼部尚书苦不堪言,废太子您让我择个吉日? 谢尚礼觉得他无颜面对礼部案着敬着的那几部礼典。 肖宝络则在宫中迎来了他的两位好兄弟戈玉瑾与林八笑。 两兄弟走进来,看着宫地宫殿一路张着嘴道了好几声“这也好大”,“那也好大”,“快看,那个更大”,进了肖宝络的寝宫,两兄弟摸着床,林八笑还下嘴啃了啃床角,结果很失望:“不是金子。” 是木头。 坐在床上的肖宝络狠狠抽了他的脑袋一下。 戈玉瑾看着地上,也是有点失望,“地上没金子捡。” 说着还抬头看,摸着头喃喃自语:“也没见砸我头上啊。” 两兄弟当下就朝肖宝络一前一后扑上去,挠阴着脸的宝络的痒,“这宫里没金子捡,你干嘛不回去啊?” “我的娘,宝络,宝络,你怎么成皇子了啊?我是不是有大官做了?” 前面说话的是戈玉瑾,后头的话是林八笑说的。 “滚滚滚滚滚!”肖宝络被他们压得憋着笑,滚字都带着笑意。 见他终于有个笑了,旁边站着的太监宫女还都急了,看样子是上向前来拉他们,戈玉瑾和林八笑不得不放开了他。 肖宝络坐起后,挥退了宫人。 “少没规没矩的,”人一走,肖宝络就道:“叫你们进来是侍候我的,侍候懂不懂?” 林八笑二话没说,当下就扒衣裳。 肖宝络气得捞起玉枕就砸他。 林八笑接过玉枕,眼睛一亮,细细打量玉枕,“这个值钱呀!” 说着就硬在往怀里塞:“宝络哥,谢赏了啊。” 这厢戈玉瑾已经与肖宝络交换了几个眼神和他们兄弟之间才懂的小动作,知道这宫里说话不安全,这厢也是跟着起哄:“宝络哥,我的呢?” “滚。”肖宝络瞪了他一眼。 “诶,宝络啊,”林八笑又窜了过去,坐在床边,跟他道:“叫我们哥俩进来陪吃陪喝啊?这行啊,老规矩,酒呢?美人呢?” 肖宝络又瞪他:“都什么时候了,还酒,还美人,你们赏我啊?” “说真的,宝络,你这是不打算回去了住这了?”戈玉瑾也走了过来站在了他们的面前,“要是不回去了,干脆把你那宅子赐给你两位穷哥哥住算了,那宅子大,我就是把我一家老小接回来也够住。” “你还要不要脸了?”肖宝络鄙视他,“那是我的宅子,我真金白银买的!” “你都皇子你还跟兄弟计较这个?”林八笑这时候朝肖宝络的手写字,道仲安兄那边给他们传话了,说他放心,尽管做他想做的就是。 肖宝络有些着急,他的字刚落完,就着急问林八笑他有没有生气,在林八笑手里飞快写了“气否”两字。 林八笑因此笑了起来,他看着总是刀子嘴豆腐心的宝络,朝他摇头,又在他手心跟他讲:我们宝络人见人爱,不会有人生你的气,你义兄就更是了。 “说个话啊,宝络,”戈玉瑾站他们面前还在说,“能不能赏哥哥们了?” “不赏,没门。”肖抠门想也不想气急败坏地道,在林八笑手里飞快写:我是问婉姬,我管那劳什子的宣白脸。 “宝络啊,这评书里可不是这样写的,都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这都当上皇子,连个宅子都不给哥哥们住,这回去了你要怎么面对咱们金淮的父老乡亲啊?”戈玉瑾很不满地道。 这厢林八笑弹了下他的脑门,写道:都没生气,仲安兄说你嫂嫂等你来日再去侯府,她还想下厨做两个拿手菜给你吃。 宝络当下就喜滋滋了起来,小眼睛都弯了,“我就没打算回去,不用面对。” 戈玉瑾语塞,这话让他怎么接?他不由瞪了宝络一眼。 宝络快要有婉姬的拿手菜能吃了,这小日子有了盼头,格外神清气爽,小眼睛已眯成了一条缝:“你们就别想那些没影的事了,好好想想怎么让宝络爷高兴吧,爷高兴了,兴许还赏你们几个歪瓜劣枣尝尝。” 他太得意了,这下就是帮着掩饰的戈玉瑾都忍不住抽了下他的头,笑骂道:“没良心的家伙,连穿同一条裤裆的兄弟也能忘。” “边,边边儿去,都是你们抢我裤子穿……”肖宝络推开他下床,“行了,爷饿了,赏你们顿吃的,跟爷走。” 肖宝络有好几顿都没用膳了,饿狠了,这好酒好菜一上来,就狼吞虎咽了起来,这下侍候他的宫人是当真松了口气。 这络皇子再不用膳,圣上都要砍他们的头了。 老皇帝知道宝络的狐朋狗友来了后,一会人就眉开眼笑用膳了,也是不禁摇了摇头。 宝络不笨,就是还是被他母亲养得太松散了,心思也是,太随心所欲了,按他的聪明这要是当一个闲散王爷不成问题,当一个皇帝还是差着了些。 老皇帝这厢也是缓过气来了,不由更盼着药王谷的单老头赶紧到。 他还是想多活几年。 ** 太元十五年七月盛夏,东南柳州被暴雨连袭数日,柳州过半被洪水淹埋,良田被毁,百生伤亡不计其数,柳州危情八百里急报在三日后送到了圣上案头,但老皇帝看过后就扔到了一边,细心挑选起为宝络加冕当日要戴的宝冠来。 朝廷知道这事,已是数日后了。 柳州这时已毁,洪水退去了,土埂破瓦太阳暴晒当中,恶臭的尸首无数,柳州的邻州昭州因此爆发了严重的疫情,但凡传染者人,不到两日,就会因高烧呼吸不顺而亡,百姓闻声色变,不日这消息就传到了京里,京中才知柳州在暴雨洪水中已毁,幸存者寥寥。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而宣仲安这厢也收到了单药王给他的信。 老药王给他的信皱皱巴巴,一张纸只写了他到的时日,说了句让他扫塌相迎的话,但字都蕴开了,宣仲安鬼使神差把信放到了鼻边闻了闻,闻到了一股带着药味的苦涩咸味。 那是眼泪的味道。 医者父母心,宣仲安料想按单老药王那慈悲的性子,怕是已知柳州的覆灭,昭州的疫情了。 那是个不相干的病人死了,都要长嘘短叹的老头。 宣仲安把信随手扔到了一边,没去管这件事,圣上着令他清点这些年霍家身为军将领的一干刀枪铁械等物,霍老将军为元帅的这三十多年所领的所有刀枪铁械都要收归清点入库,一件都不能少,这是件大事,颇费时间与心力。 光是翻详细记载的案牒,就要从太府和礼部那边调,有些还要往兵部那边查,宣仲安清点的很仔细,哪部都没少跑,他打发去的人要不到牒牍,他就亲自前去,就是坐着一日不动,也要把牒牍要到手不可。 兵部尚书现在恨死了宣仲安,宣仲安找他从来找不到人,哪怕在朝廷上狭路相逢,兵部尚书都是抬着下巴从他身边过去的。 兵部尚书是霍老将军的女婿。 倒是内阁那边,有位姓徐的胖阁老,这几天时不时来户部跟宣仲安打哈哈,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这皇宫中喜气洋洋,说是宰了上百条牲畜用于祭庙,朝野间却不见这喜气,这日徐阁老这走着走着又走岔了道,走到户部这边来了,又是很不巧地路过了宣尚书办公务的案堂,一拍脑袋骂了自己一声老糊涂,就打着哈哈上门来跟宣尚书谈天说地来了。 这是他连着五日,三次不巧经过户部堂部了。 内阁办公的衙门,离户部还是有很长的一段路的。 宣仲安这些日子都在查霍家这些年的底细,查出了不少,徐阁老这日来的很巧,他正巧查出了霍家家中族子前些年在鲥县练兵,把一个村子的村民近百人杀光了练手的事情,这是记载在牒的,但牒案上写的是“有民扰兵,被诛”六字,具体的事,还是宣仲安从刑部的部下那问出来的。 他把牒案递给徐阁老,笑着问了他一句,“您还记得当时朝上是怎么说这件事的吗?” 徐阁老看着那一行小小的字,默然不已。 第94章 朝上没人把这当回事,死百来个百姓而已。 命跟命是不一样的,百姓的命,焉能跟贵族比? 说来还是高祖觉得百姓人命可贵,下令不可轻贱性命,让百姓繁衍生息,大韦这才有了后来的光景,有了生生不息的子民。 “这里也有近百个。”宣仲安又抽出了一份案牍放到了徐阁老面前,笑着与他道:“说起来,霍家也不愧为军武世族,杀人如麻来,宣某愧不敢当。” “这还是能查出来的……”下面的人奉上了茶来,宣仲安让徐阁老喝茶,拿起他那杯也道:“查不出的想来不少,徐阁老,您说呢?” 徐阁老呵呵笑了两声。 是不少。 “你说,这些百姓们,经得住我们杀几年?”宣仲安放下茶杯,伸了伸胳膊,半赖在椅背上遥想以后,“把他们都杀光了,说来我觉得这也不错,到时候就光剩我们了,宣某这个人,跟大家喜好以民取乐不一样,我深喜斩同等同位之人的脑袋,这比宰猪狗一样的百姓快意多了,徐阁老,您觉得宣某这喜好如何?” 不如何,徐阁老扯了扯嘴角,又干笑了两声。 宣仲安却不笑了,冷漠地看着他,“徐阁老,你到底找我是为何事?” 徐阁老徐沫鸿被他看得胖肚子往内缩了缩。 现在的年轻人啊,不得了,一身气势已经能让人心畏了。 不过还好这样的人不多,这种人,怕就是那种天生能成事者。 徐沫鸿这厢都有些明白眼前这个人前段时日的装疯卖傻来了,他要是不疯傻点,谁都想在最初把这么个令人忌惮的人一巴掌摁死了,绝不能让他活到明天留着当祸害。 但还是让他逃过来了。 徐沫鸿作为内阁阁老,天子近臣,这些年可真没少收银子,他唯一能比身边的人清白一点的是,他手上没什么人命,也从不草菅人命,但饶是如此,对着宣仲安此等眼神,他还是背生冷汗。 明明这个人比他杀的人多了去了。 “就是不巧路过来,进来看看。”徐沫鸿还是打哈哈。 “那现在看过了,您打算走了没?” 徐沫鸿被他的话噎住了。 他没动,宣仲安也不是真赶他,摇摇头,又开始拿起了笔。 户部的那位侍郎又走了过来给上峰打下手。 徐沫鸿看了那位先皇时期的状元郎侍郎一眼,转头看了宣仲安一眼,“户部是你的了吧?” “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宣仲安誊写着手中的案牍,道。 “我是说……” “已是大人的了,”户部那位左侍郎朝徐沫鸿看去,笑道:“至于右侍郎闻道中大人,他去太史监给大人找载册去了。” 只有那位不是。 徐沫鸿看着专心默字,此时一言不发的宣尚书,又看向左侍郎,“那刑部呢?” 左侍郎含蓄道:“也是有几位不是大人的人。” “几位?只有几位?” “只有。” 徐沫鸿摸了摸胖肚子,一会后,他朝门边看了看。 “徐大人有话但说无妨,隔墙无耳。”左侍郎把上峰要的文书放在一起,拿带束起,道。 “我们那啊,呵呵,呵呵……”徐沫鸿摸了摸他嘴上那稀松的几根胡子,道:“不瞒你们说,我们有良心的人,很多啊。” 宣仲安这厢抬起了头,似笑非笑地看了徐沫鸿一眼。 徐沫鸿被他老脸一红。 “不管如何,宣尚书应该明白,想要成事,单靠个人是不成的,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徐阁老轻咳了一声,道。 这心存异见之人,岂是能杀得光的?还不如大家好好坐下来谈一谈,把异见变成同样的意见,这不就成了? 要不是眼见圣上都疯了,连霍家奉家都收拾,那他们呢?如果收拾他们是早晚的事,他们也不愿意坐着等死。 圣上为一己之私胡作非为,他们可不是牲畜能任人斩割。 宣仲安还是笑而不语,徐沫鸿被他看得老脸都辣成一片火海了,当下就道:“宣尚书,说句话吧,老夫这老脸都拉下来了。” 宣仲安放下了笔,舒展着手腕,抬眼看着徐阁老,“说起口腹蜜剑,口是心非来,众阁老那才是元老翘楚中人,小子从来不是你们对手。” “不过,我有点比你们强,”宣仲安朝他冷冷道:“我这个人,有时候很不喜欢思前想后,宣某衷爱刀起刀落,也从未在人前掩饰这些,各位大人找宣某之前,可是想清楚了,宣某可并不一定比谁手软。” 跟着他一道行事了,他们还想接着一手遮天的话,那简直就是妄想,他宁肯多费些功夫,多挨几刀,多吐几口血,也要杀光他们。 徐沫鸿被他冷酷的眼盯得脚底发寒,话也是梗住了,“你这人……” 怎么就这般不好说话呢? ** 单药王在十日后到达了京城,进了皇宫,他一入皇宫就给老皇帝施了半下午的针,老皇帝一觉醒来,身上轻了泰半,如若不是老药王拦着,他高兴得差点叫美人过来宣泄这心中的痛快之情。 老药王跟他也是毫不客气,“之前给您存的药又用上了,要想再有,没个七八年你是莫要作想了。” 老皇帝看着鹤发童颜的药王哈哈大笑不已,与他道:“朕信你。” 老药王哼哼,“您就想着罢。” 药王一到,第二日就是开宗庙,祭天地拜先帝的盛典,老皇帝这日带着重归膝下的儿子肖宝络上了天坛,没用太监宣读,他自己就上了最高处,朗声跟天地与列祖列宗告予了废太子与新立太子之事。 肖宝络这刚当上皇子,就成了太子。 这日之间,晴空万里,烈阳顶罩,而祭坛下方,跪拜在倒的文武百官却无不遍体生寒,身上冷汗凛凛。 不远处,凉州与洛州两位大都督带着数万兵卒持抢顶立,他们威风凛凛,也杀气腾腾,没有人对圣上的这一番告天地之辞,告天下之旨有半字异议。 肖宝络就在这无人出一声的境地当中,站在高高的天坛上面,在太元十五年这年,被册封成为了“韦”朝的第十三位太子。 韦朝一共六代皇帝,十三位太子,最后由太子当成皇帝的,只有四位。 朗朗晴空之下,无人对他这个凭空跳出来的太子提出一字异言,不远处,手持刀剑长抢的兵卒护卫林立,肖宝络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如蚂蚁一般的身躯,心想皇权真是个好东西,难怪那么多人疯了都想要它。 肖宝络凭空成了太子后,这上朝的官员一日比一日少,不少人都托病在家,不想上朝。 去衙门办公的官员也是一日比一日少。 朝廷跟衙门几夕之间空了一大半,成了日后韦朝史书上写的“太元空殿”事件。 老皇帝怒不可遏,但也按捺了下来,还颁布了要在众世家当中选太子妃的旨意来,可这旨意一下,没有他料想的众人的攀附讨好,而是无人应答。 老皇帝气得当日就倒了下去,这天晚上他醒过来,拉着宝络的手一字一句阴狠地道:“他们想找死,给朕等着,朕一个一个收拾了他们。” 宝络按捺着,笑着道:“好。” 他亲手喂了老皇帝的药,一小口一小口小心地喂着,时不时还哈哈情不自禁地傻笑两声,看起来是乐傻了。 看着他高兴到不知所以然的样子,老皇帝的心这才好过了起来,心里宽慰不已。 不管他养了一帮什么臣子,但这辈子,他最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他不冤!这天下的生灵都任宰割,他睥睨天下,高高在上,没有人敢说他过得不好,他的天下是他的,将来是他的儿子的,谁也夺不起,谁也休想夺走! 宝络喂好老皇帝的药,就去找没走的凉州和洛州的两位大都督喝酒去了,两位大都督见到他又亲自前来,心下还是有些讶异,但还是迎了他。 这位新太子说来甚合他们脾胃,这位太子爷看着瘦小,但却分外豪爽,眼睛虽说小了点,目光如豆,但胸怀却毫不小,这几天他们时不时高谈阔论几番,他们对这位不拘小节的太子还是颇有些好感。 这厢朝廷空了大半,无人上朝理朝务,朝廷形同虚设,宣仲安却在这几天把霍家这些年封赏得的兵器以及人马,还有粮草等等都查了出来,这些一送到了老皇帝手里,老皇帝看到霍家家产富可敌国,兵器成库后,气得当下冷笑了数声,当下就把御林军两位统领带了过来,让他们带着所有御林军前去搬霍家的家。 怕霍家结同姻亲抵抗,他还下令让凉州的都督带兵前去压阵。 他们领命走后,老皇帝又倒在了床上,他头疼不已,让人去叫老药王过来给他施针。 老药王过来给他施针时,苦笑道了一句:“您这是在找死啊。” “哼,”老皇帝闭着眼冷笑了一声,“不是朕找死,是那些狗奴自己在找死。” 老药王摇摇头,施完针收手要走时,他朝兴奋等候在一旁的肖宝络看了好几眼。 “您就快走罢。”见他不走,肖宝络还朝他挥手,催了他一句。 “不如……”不如让老头我来罢,老药王看着朝他猛摇头的肖宝络,话到底还是没有说下去。 “怎么能让你来?”他走后,肖宝络看着不远处的龙床,全身兴奋得直哆嗦,“我都等了像快一辈子了,近乎我的一生,近乎我娘的一生。” 他还记得,他跟他娘说,他会帮她报仇他娘哭泣的脸,他娘说宝络你别报,娘只想你好好活着,可宝络却跟她说,不报我会活不下去。 不报,他永生永世都忘不了他娘被病魔纠缠痛不堪生的那些日日夜夜,忘不了他娘拼命活着只为多陪他一天的痛楚,而这个人,在他母亲受尽因他而起的苦难的时候,坐拥天下,夜夜笙歌,他怎么就能比他温柔美丽的母亲过得好那么多呢? 不报,他不服啊。 肖宝络笑得牙齿都打颤了,他差点乐得笑出声来,赶紧慌张捂住了嘴。 这时,眼泪也从他的狭长的细眼当中流了出来——他的母亲啊,温柔美丽,明眸亮齿,就像是天上的仙子一样,可她死的时候,瘦得就剩一把骨头,腿里生的蛆虫,从她的骨头里爬了出来。 第95章 肖宝络端着药碗往前,苦涩的药味与清香的药油味交杂的寝宫当中,此时除了他与龙床上的老皇帝,别无他人。 随时隐在暗处等候吩咐的带刀侍卫与太监们也不在。 “吃药了。”宝络把盘子放下后,坐在龙床上,欢快地下龙床上的人道。 施过针,身上舒适了不少的老皇帝闻言睁开眼,嘴边有了点笑意。 “又是你侍候朕啊,宝络。”他道。 宝络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话一般,他笑了一声接一笑,笑得肩膀都抖了,他才猛地收住了笑,正了正神色,清了清喉咙,道:“可不是嘛。” 宝络这几天比平时高兴多了,老皇帝心道他早知道封他为太子能让他如此高兴,他早该作此打算的。 还好,不晚。 “来,张嘴。”宝络拿起了勺子。 老皇帝张开了嘴,宝络喂了两勺,问他:“老桂子公公哪去了,我怎么进来就没见他?” “嗯?”老皇帝咽了药,皱了下眉,头往门边看了看,顿了一会又咽了几口药才道:“你出去让人去找找。” “你也不知道啊?”宝络又喂了他一勺。 老皇帝摇摇头。 “我知道啊,你问我啊。” 老皇帝本来正在含着药,听到这句话,心下莫名一凛,抬头看向了正笑眯着眼看着他的宝络。 只一眼,就像拔开了围在身边的那堵已凌化成了墙的重重迷雾一样,老皇帝突然觉得以往堵在他面前不明所以的一切都明了一样。 宝络就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从睁着往内缩,缩成了一条线。 他也就不再喂药了。 “来……来……”老皇帝偏过头,想叫人,却发现他身上动弹不得,连张口说话,声音都像是有一大半堵在了喉咙当中,发不出太大的声响来。 宝络笑嘻嘻地凑过了头去,闻了闻他身上的味,嗅了好几下,他起身扇鼻子边上的风,“你太臭了,跟死了几十年一样。” 老皇帝含在嘴里的药,此时从嘴边缓缓地流了下来。 宝络看到,乐不可支,缩着肩膀笑了好几下,才抖抖嗦嗦地跟说悄悄话一样地跟老皇帝道:“晚了,不吃也晚了。” “你是不知道,你本来还可以多活两年,可我等不及了,大家都等不及了,都盼着你死……”宝络拍拍他的肩,笑望着他,“怎么样,被我亲手喂着毒*药,等死的感觉如何?” 老皇帝闭上了眼,声音细如蚊吟:“宝络。” 他叫得很轻,轻到就像是在叹息,里头藏着无尽的感慨与嘘唏,让人听着心都跟着酸了。 “诶,”肖宝络却无动于衷地应了他一声,还欢喜地道,“老畜牲,你终于要死在我手里了,你是不是跟我一样地高兴?” “宝络,你是我的孩子。”老皇帝抬起了眼,眼里全是红丝。 “是啊,我是你的孩子,您的孩子……”肖宝络点点头,说着,他脸上的笑没了,他冷冷地看着老皇帝,“我多希望我不是。” “为……为何?”老皇帝颤颤危危地挤出话来。 “为何?”肖宝络奇怪地看着他,“为何,你心里没数?” “你是来报……仇的。”皇帝终于承认了这个一直隐隐含在他的心里却不愿意去相信,哪怕只相信丝毫的事实,说罢,他惨淡地笑了起来,那浮肿虚胖的白脸因这抹惨笑,像是一脸的白色肉虫在爬动一般渗人。 “是啊,我是来报仇的。”肖宝络说着,又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他伸出手,从袖中抽出了一块布来,缓缓地卷在了手上,眼睛看着老皇帝微笑道:“我要看着你,亲自在我手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老皇帝的脸与脖子都抖动了起来。 肖宝络挪了挪身体,坐得离他更近了,看着他悠悠地道:“本来呢,是一碗药里掺点毒*药就能做到的事,但我想,让你亲儿子送你上西天,这才是你的归宿,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娘……” “别提我娘!”肖宝络打断了他,冷冷道:“你不配提她。” “可是,朕,朕……” “啪”地一声,肖宝络一巴掌打断了他的话,他弯下腰,朝人低吼,“我跟你说了,别跟我提她,你不配,老畜牲,你给我听明白了,你,不,配。” 老皇帝被这一掌打得整个人都懵了,他怔怔地看着他的儿子,他死前想把天下交给他的儿子,也想起了他的娘…… “她,让你来的吗?”老皇帝的牙也哆嗦了起来,她恨他? “不,我自己要来的。”肖宝络扯了扯手中的长布,重重地拉了好几下,把布从老皇帝的头下塞了进去,从另一端扯了出来,随后他两手往前一拉,把布拉到了老皇帝鼻嘴处的脑后。 这时,他与老皇帝近到不到一臂之远。 皇帝不敢置信,头挣扎着往床边的柱子后面瞧。 “别看了,”老畜牲的死期近在眼前,肖宝络深吸了一口气,才让砰砰直跳到让他焦灼的心稍微好过了一点,他朝老皇帝笑,“都不在,该杀的杀了,该关的关了,你自认为天下无敌,这皇宫更是在你一手掌握当中,连吃个药都要找十个不同的人喂,你就当你能活到一百岁了?” “你都不知道,这宫里有多少人恨你,你知道每天给你穿衣的张才人,每次回去要洗手多少遍吗?”肖宝络朝他轻声笑道:“她说一百遍都不够,她恨不得把她的手给斩了,你太脏了,父皇陛下,你脏得让人连手都不愿意要。” “宝……宝络,”这厢老皇帝喘着气,胸脯不断起伏,他已经感觉到死亡就近在眼前了,可他不想死,这时他睁大了眼,“不,宝络,你还需要朕。” “不需要了,”宝络扯着布,往他前面拉,他微笑着,也流着泪,“我已经不能再忍了,你让我觉得太恶心了。” 他怕再让老畜牲活下去,他会先恶心得活不下去。 “朕是你的父皇!你这是弑父!”看着眼前的布,皇帝眼睛大睁了起来,惊恐至极,连声音都大了。 不,他不想死! “要不是弑父,你当我愿意来啊?”宝络笑得鼻涕都出来了,眼睛发光,“你以为我是真的来认亲的啊?老畜牲,你是不知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在想着要怎么杀你才痛快了……” “我本来是要把你千刀万融剁成肉泥喂狗的,”肖宝络扯着布,双手交岔,把布蒙在了老皇帝的鼻嘴上,眼睛看着老皇帝惊恐到了胀红的脸,他吸了吸鼻子,脸边流过一道泪,还是笑着道:“可你命太好了,得留你个全尸下葬,不过不要紧,回头把你,我就悄悄地把你挖出来,把你的手啊脚啊各斩一头,扔到东南西北的地方喂狗去,让你死无全尸,连魂魄都不全,下辈子还想做人啊?” 他凑近老皇帝,哈哈大笑了起来,“你是别想了。” 宝络说罢,手上的手劲猛地一大,裹住了老皇帝的脑袋提了起来,又在他嘴鼻上蒙了一圈布。 “呜,呜!”老皇帝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宝络的眼睛冷酷了起来,他放下布巾,看着躺在枕头上蝼蚁一样挣扎的老皇帝,手上的劲一点一滴地加大了。 “呜……”老皇帝痛哭了起来,他哀求地看向了宝络。 宝络,他不想死啊。 “你该死了……”宝络以为到了这一刻,他会把他娘这一辈子,他这一辈所经受过的痛苦全部说出来,再报到老畜牲身上,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发现他只有一个想法,让他赶紧去死。 “呜!”老皇帝拼命地张着嘴,说着话,“宝络,我还有一句话,一句话,求求你,宝络,一句话……” 肖宝络听清楚了,他摇了头,“不。” “求你,求你。” “求我没用,”肖宝络扯着布巾,看着他胀红得快要发紫了的脸,“当年我娘求你别打她,求你给我外祖母用点好药,求着你给她留点自尊的时候,你觉得求你有用了吗?” 他手上的劲太大了,老皇帝这时候眼睛都发白了。 宝络挨他挨得更近了,他看着神智已不清醒了的老皇帝,轻声跟他道:“没有用,你还是不断地毒打她,你不断地打她,一顿接一顿,你打死了她好几个孩子,老畜牲,你怎么就不觉得我是抬胎转世来报仇的呢?” 老皇帝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连喘息声都弱了。 肖宝络没有松手,力气反而更大了。 “你该死,”肖宝络拉布的手也紫了,脸也胀红了起来,只是他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掉,连着鼻涕水一直掉在了老皇帝的脸上,“老畜牲,你真的该死。” 宝络脸上的泪水太多了,糊了他的一脸,这时候,他松开了一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和鼻涕,没想,他这一擦,越擦越多了,他低下头,又提起了布巾,跟老皇帝说:“老畜牲,你能不能还我娘啊?你把我娘还给我好不好?” 老皇帝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已无喘息,他的双眼惊恐地张大着,眼白眼珠,此时格外清楚分明…… “娘。”宝络把布巾扯了出来,他笑着流着泪,嘴里不断地叫着他娘,连着叫了好几声,也没人应答他。 他看着床上毫无动静了的老皇帝,拿着布巾的脸上的眼泪鼻涕都擦干了,也擦干了脸上的笑。 这时,他回头,看到了一个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人。 他看着那人道:“义兄,我娘没回来。” 宣仲安走向了他,走到了他的面前。 宝络抱着他的腰,号啕大哭了起来:“她没有回来,她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第96章 宣仲安拍了拍他的头,抬头闭眼,忍着了眼中的泪,“宝络,你娘在信中托我归德侯府往后可否照顾你一二,问我祖父,可否让你做我的兄弟,我祖父已去,当年我看到信,心道有一兄弟也可,宝络,你是我的兄弟,你还有我,还有……” 戈玉瑾在后面擦着泪,勉强笑道:“宝络,你不能有了个白脸义兄,就不要我这个大哥了。” 肖宝络闻声看向他,张了张嘴,好一会,他才哑着声音问戈玉瑾,“瑾哥,我报了仇了,你说,你说我娘会不会为我高兴啊?” 戈玉瑾走过来,拉着他站起来,把床上的布条拿起塞进了衣裳里,他扶着宝络拍了拍他的肩,深吸了一口气止了眼泪,道:“宝络啊,高兴的。” “我……我……”肖宝络看着他,细小的眼里却是惶恐与害怕。 戈玉瑾知道他在想什么,宝络不想当皇帝,可现在,不是他想不想当的事了,而是,到了这份上,他必须得当了。 “义兄。”宝络回了头。 “开弓没有回头箭。”宣仲安往前走了一步,走到了他面前,他的双眼充斥着血丝,一片血红,但眼睛却无比地平静,“宝络,柳州十万百姓,还等着你替他们收尸。” 肖宝络回头,看着没有了人气的老皇帝,他看着那张肿胀泛着青气的脸,他喃喃着:“可我不想当他啊。” “那就不当他,当你,当那个是你娘的宝络,你这些年怎么当的宝络,你就当那个宝络就行。”殿外已经起了声响,宣仲安伸手整了整宝络的衣襟,“去罢。” 这厢,戚统领大步进了太极殿,一进来就与肖宝络跪下,“回太子,后宫已肃。” ** 太元十五年八月五日,皇帝秦秀暴病崩,后宫的消息一传来,大韦朝廷顿时一片混乱,只要在京荣养没有封地的王爷都涌进了宫里,秦、易等外戚在知道消息后,几家放出了十几二十个跪腿传消息的。 但紧接着,朝廷以内阁为首,右相党、尚书派,监察御史台、太史监、翰林院等各处官员纷纷传出了拥立新太子上位的消息。 被皇族抬起来的老皇叔超王怒不可遏,在宫里大发雷霆,说简直岂有此理,哪有突然冒出来的民间私生子突然一跃成了大韦朝皇帝的可能? 但超王之话,此时已作不了主,先帝死之前,已留下了传位圣旨。 但这里头也不是没有文章可作,先赶进宫来的几个王爷就受到了阻挠,等进了宫来,连圣上的近侍老桂子都没看到,这当中肯定有些蹊跷。 这当中,很快就起了新太子有假的谣言,但传位圣旨确凿,之前皇帝大费周章费太子,立新太子的事情也没过去几天,这谣言力量太小,但很快,又有新的话传遍了朝野上下,说圣上过逝时,连太医都不在,也没召见大臣嘱咐遗言,这当中肯定人炸。 但这厢,药王谷进宫救圣架的老医王却出来道,圣上死前,他就在圣上的身边,其后,也有太极殿侍候圣上起居的张才人出言道,圣上仙去时,她也在。 霍家却极为不满,连夜去信给凉、洛两州的大都督,信中义正言辞让两位大都督可莫要眼睛被人蒙蔽了。 这厢霍家埋在宫里的人都动了起来,投于宝络的戚统领连夜带着人,在宫中揪出了不少人来。 一连三夜,宫殿白幡遍布,肖宝络却无一夜能眠,只是等他快要受不了的时候,他看着两鬓已有了灰丝的义兄宣仲安,他一句抱怨的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内阁不少见过新太子的人,却没从新太子那里得来他们想要的承诺,便是能不能再当大臣的保证也没得一句,这让本来先前答应站在新太子这边的他们态度又模凌两可了起来。 徐阁老不得不找上宣仲安。 而宣仲安也不得不找上宝络,让他再召见阁老们一次,把话说清楚。 宝络闻言冷笑,“他们之前的意思是,我这皇位得有他们,我才能登得上,全靠的他们!他们想得美。” 宣仲安这几日一直在宫里替宝络处理宫中各项事宜,这宫中一大半的人已经归顺于宝络,可事情到底要怎么办,宝络身边得有人替他打点。 “你就说原来的位置还给他们留着就是。” “你觉得他们会满足?” 宣仲安看向他,“会。” 他又道:“我已跟徐阁老说了,要么抄家,要么还坐着原位,他们看着办。” 肖宝络本来还打算跟他据理力争,绝不给那几个意图想控制他的阁老丝毫机会,听到他义兄淡定的话,他语塞了一下,随后没精打采地道,“不能现在就抄了他们吗?” 宣仲安看着他。 怎么可能?皇位都没登上。 登上了,也还有一大堆待办的事情要解决,此时朝廷不能大乱,这外面还有十几,几十万的百姓等着有人给他们指条路。 朝廷现在很不稳,修建皇家园林的徭役那边也很不稳,已有人带头闹事,再加上这朝廷不满的有心人的煽风点火,宝络能不能顺利登上皇位,还不是最终能确定的事。 现在必须先上位。 宣仲安看他,肖宝络也回看着他,见状又撇了下嘴,“那好罢,我跟他们说。” “回头就让你收拾,你亲自收拾。” “君子一言?” “我不是君子,”宣仲安揉了揉发疼的眼睛,与他道,“这天下是你的,宝络,你走了这条路,你就是皇帝,君臣之别,你我以后肯定是会有的,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不过……” 他揉好眼,看着宝络,“宝络,为兄只能做为兄能做到的,你也要去做你能尽的最大的努力,就跟我们以前一样,行吗?” 肖宝络撇过头,不说话。 “宝络?” 肖宝络还是没有答他。 “肖宝络!” “你还知道我是肖宝络,”肖宝络转过头,狭长的眼红得就像一条带勾的血丝,“我姓肖,不姓秦!” “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好了。” “可是那时候我……” “宝络,你的勇气呢?当年你娘为了你保全你,从京城逃到金淮,你为了替她报仇,又从金淮走回了京城,你从一个连黑路都不敢走的小子,变成了一个面对文武百官也敢喝斥暴打的吏部尚书,你还敢当着我的面,骂我宣白脸,骂我活阎罗,打我的脸,宝络爷,你的这些勇气呢?” 肖宝络被他说得目瞪口呆,良久后,他喃喃:“你还记仇!” 这时候的他脸色已好了很多,他走过去,扶了宣仲安站了起来,往软榻走,“我知道了,我这就召见他们。” 宣仲安被他扶了过去,躺下的时候见宝络要给他盖被,他拦住了,与他道:“我打算叫你嫂子进宫几天。” 宝络眼睛顿时一亮,且整张脸都亮了,全然没有了之前的灰暗与沮丧、阴沉。 “先说好了,她只是嫂子。”宣仲安看着他。 “是娘。” “好,是娘,那只是娘?”宣尚书从善如流,盯着他亮起的脸。 宝络一推他的肩,把被子胡乱一扯就扯到他身上,转头就叫人:“张姐姐,张姐姐,我嫂嫂要来了,你快给她收拾个宫殿来,要漂亮的,要好看的,要……” 宣大人闭眼,长叹了一声,拉过被子盖到了头上,打算睡一会起来再说。 ** 皇帝暴毙四天后,许双婉收到了传她进宫的消息,宫中有旨传她进去帮着后宫贵妃打理太子的登基大典。 许双婉把姜家的大舅母请到了家中,这才准备进宫。 姜家来了很多人,姜大夫人知道一些内情,难免喜气洋洋,饶是她是个冷面苛刻人,对着许双婉也是道了一句:“你们总算是苦过来了。” 许双婉回了她一个浅笑。 是苦过来了,以后未必事少,但是,至少他们家可以稍稍地喘一口气了。 许双婉进了宫,见到丈夫的那一刻,人还是怔住了。 宣仲安从查霍家的事起,就不怎么着家了,回去也是半夜回去在她腿上睡一会,这一来两夫妻也是有大半个月没有白天见了。 阳光之下,许姬温婉怡静如昨,而她的丈夫却苍白单薄如最浅淡的阳光一样,稍不注意就会在人的眼睛里淡去。 “来了……”见她不过来,宣仲安下了石阶去迎她。 “来了。”许双婉搭上了他的手,在碰到那一抹冰冷后,忍不住握紧了,眼睛看着他的脸不放,“我还要去陈太妃娘娘那。” 陈太妃是这次准备新帝登基所穿的冕服的后妃娘娘。 “我跟你走几步。” “你用膳了吗?” “用了。” “单老人家在宫里吗?” “在着。” “你见着他了?” “天天见,这几天宝络跟我的身体都是他调理着。” “那你几日没睡了?” 宣仲安回头,看着她长叹了口气,“婉婉,事多,回去了,为夫全听你的。” 许双婉垂下眼,却不等她多说,有小太监匆匆跑来,焦灼地道:“宣大人,宣大人,你快过去,超王带着观王他们在太极殿跟太子闹起来了!” 宣仲安当下闭眼甩袖,又回头朝人看了一眼,连话都没说一句,就大步离去了。 “少夫人,这边请。”那边刚才知趣往后退了几步的女官这厢又上了前来,跟许双婉道了一句。 陈太妃是个话不多的后妃娘娘,但人看起来很面善,人长得不是很美但气质温和,让人容易心生好感,两人一来一往说了几句话,皆是相互笑了好几次。 许双婉来之前听说陈妃娘娘是先帝登基时第一批纳进宫里的后妃,在皇宫里也呆了十几年了,就是她膝下现在无子,也是后宫当中唯一的一个没有儿子还拥有妃位的妃子。 这想来也是她当即被请封为了太妃,请出来暂代处理后宫事宜的原因了。 许双婉在她那没呆一会,就被太子宫殿的女官请走了,说是她家的长公子有事让她过去一趟。 许双婉被请到了太子现在所住的栖花殿,她一进去,就见到了两双齐嗖嗖向她看来的眼睛。 这当中有一双是太子的,有一双是太子的好兄弟林八笑的。 林八笑按着仲安兄先前嘱咐他的话拉拢游说翰林院那帮人,这几天以来就今天刚刚进宫,一进宫就见到了嫂子,看着眼前如春风般怡人的美嫂子,他猛地站起来,搓着手极不好意思地跟嫂子道:“我也没做什么特别大的事,就是说服了几个大人站到我们这边而已,这这这,也用不着嫂子当面来夸我罢?” 肖宝络一听,推开他,还瞪他:“什么来夸你的?明摆着,来看我的!” 说着他就朝许双婉小跑着了过去,站她面前,喜不自胜地道:“婉姬,我快当皇帝了。” 婉姬看着眼青鼻肿,即将欲要登基的新皇,眼里起了讶异:“脸怎么了?” “这啊?没什么。”肖宝络摸了摸有点疼的脸,“我刚跟老超王和观王那几个臭不要脸的打了一架,他们六个打我一个,打得可凶了,可我不怕,我没怕,我一个人打他们六个,我跟你说啊……” 肖宝络给她比划着:“我一手抓着老超王的头发,把他脑袋往地上撞,这一脚还踹了他老腰几脚,现在这老龟孙下辈子是甭想有什么指望了!不信,你就在我这等着听信就是!” 第97章 宝络不是没有心思的人,他这种出身的人,再单纯又能单纯到哪去?但他就是愿意在婉姬面前吹嘘,就像小时候跟瑾哥他们打架回来,无论胜败,他都会在他母亲面前叉着腰得意洋洋把他的丰功伟绩胡吹一遍。 当时他母亲会听的认真,随后还会因他的话笑起来。 现下也如此,婉姬听的也的很认真,也因他的话笑了起来。 “那我要等一等。”听了才走,许双婉笑道。 肖宝络笑得眼睛又只剩一条缝了,当皇帝,不是件让他高兴的事,但眼前人笑了,他却一下子就高兴得脑袋都发热。 他知道,人生这等时候可遇不可求,谁又能无时无刻都在欢喜开怀?即便是母亲真的在的时候,也并不是总是如此,总有些烦忧之事不得不去面对。 但宝络这下对留在宫里当皇帝也没之前那般厌恶了,兴许是义兄跟他所说的话,兴许还有他的兄弟留在身边给他鼓劲,兴许是之许打了一架出了恶气,于是在眼前人温柔的笑容下,他这才对自己走上那个人的帝位的事情真正地释怀了下来。 他不当皇帝,总会有人当。 可那时候,谁又能帮得了义兄?她的笑容还能不能留得住?还有他瑾哥和八笑的雄心壮志,有没有实现的一天? 兴许都不行,但宝络知道,只要他当了这个皇帝,这些都行。 他没有急需迫切要去做的事情了,但他有小聪明,他也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更知道,他想要的东西,他的欢喜快活,都系在这些人身上。 母亲走了,可他们还在。 他们还需要宝络呢。 “傻笑什么?”林八笑见他笑个不停,就是不说话,赶紧推开他,挥袖殷勤地朝嫂子道:“嫂子,你快里边请。” 许双婉微笑朝他颔首致意,又看向了笑傻了的宝络。 “嫂嫂,里头走起。”宝络这傻笑着回头带路去了。 许双婉莞尔,跟在了他身后。 这厢栖花宫里的女官和宫女,但凡有点心思的也没见过她的,也是皆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一眼,把这宣侯府的少夫人的样子记在了心里。 栖花殿有些小,就是一个小殿的样子,一眼望去就能看明白左边是寝房,右边是耳房书室的地方了。 能闲坐的殿中也不大,靠窗那处是炕,前面摆了一张八仙桌,放了几条长凳和椅子。 这种小殿,即便是归德侯府也有几处,一般都是家中儿孙要是多的话,长大了,就分这个有大门的小住处住着,直到成婚成家,再另择院落。 这种地方不大,但也精致,不过于宝络现在的身份来说,是小了点,许双婉被他们请着坐下后,打量了两眼,问宝络:“可住的舒服?” “舒服。” “被子可够?” “够。”宝络又咧开了嘴。 “那就好。”许双婉也笑了起来,又细看了下他的脸,“脸可上了药了?” “还没,叫单药王去了,义兄说这阵子就由他给我们看病,药也得出自他手里手行,省得我这皇帝还没当上,也得跟着躺棺材去了。”肖宝络咧着嘴道。 “是这样的,嫂子,这宫里事多,宝络的事暂时管不了太多,先小心为上,这吃的喝的都尽量简单点,听说这里头没少出吃岔了就一命呜乎的事。”林八笑也开口了,还怪同情宝络的,“你看他都瘦了?” 宝络赶紧把他的手摆上桌,露出手腕现给人看。 “是瘦了。”许双婉看了一眼,抬头朝他们点点头。 “是吧?”林八笑也把手摆上来了,“嫂子,我也忙,瘦,缺个媳妇。” “一边去!”宝络一听,推开他,“我的还没找着呢。” “就不能顺带?” “你一个穷翰林,一个月拿那二三两银,打酒喝都不够,还娶媳妇呢?”宝络极其不屑地瞥他一眼,看向他嫂子,“嫂子,我都要当皇帝了,先紧着我来,啊?” 林八笑不想跟他争,只是朝嫂子不停打眼色,让她打的时候顺便带带他,他也是缺媳妇的人。 以前他还不想这事,现在得想想了。他没打算回江南,江南那边,肯定是老大回去的,老大家在那,祖籍在那,而事情一平,他想去柳州,柳州现在这种情况,他估计五年八年的也回不来,还是娶个媳妇再走。 林八笑是个被捡回去的,捡着他的老夫子死后,他就是在书院里的那些夫子们家中吃百家饭长大,他十几岁的时候,也有夫子家中的女儿看中他,末了也还是没娶成,人家家里不答应。当时他也没有什么娶妻的念头不说,另一个最重要的是他是孤儿,是无根的人,有点家底的人都不想把女儿托付给他这一个成天找事的意气书生,哪怕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那几个家中的师母,平时对他也和气,但说起来他的以后来,也是叹气居多。 他现在回去,倒是能找着了,但林八笑还是觉得就从京中找一个吧,用不着多好,但有了宣家嫂子这个做媒人,以后还有妻子的娘家可以回,再老点就可以回京落家,兄弟俩不是住在一处,也还是落在同一个地方。 三兄弟当中,说起来林八笑跟肖宝络的感情要更深一点,戈玉瑾有父有家小,林八笑与肖宝络则没,两人这几年间来往也多,林八笑跟着宝络替宝络做了不少事,他对宝络信到了宝络就是让他去死,他也不会问为什么的地步。 但两人平时说话都不怎么正经,这厢跟许双婉说起来,也是作怪不已,许双婉花了一会,才明白他们俩说的都是真的。 “可是着急?”许双婉在弄明白后,问宝络。 “急,”肖宝络这也是好不容易才跟她见的面,先是把阁老安抚好了,他义兄才叫义嫂进宫,又是好不容易没带着侍卫把那群什么这个王那个王的弄死,他才真亲眼见着了嫂子,他义兄真是不当户部尚书可惜了,人太贼了,“你再不给我找,那些大臣们连三岁的小孙女都要塞给我了,三岁能作甚,我抱着她去玩泥巴吗?” 是了,太子登基,身边没人,这后位打主意的就多了,尤其现在他根基不稳,想要后位的人这心中盘算肯定也不小,这皇后也是真不好找。 许双婉心里想着,若有所思地朝宝络点了点头,朝他温言道:“那还是让嫂子给你找?” “嫂子给我找,”肖宝络当下就点头,“你帮我过眼,嫂子知道我要找怎么样的吧?” 许双婉不禁微笑。 宝络还有点羞涩,“就是长得漂亮就好。” 林八笑看他还脸红,“别脸红了,宝络爷,这脸再红就没法看了。” 他顺带赶紧把他的要求说了出来:“嫂子,给我找个家里实在的就行,不用长的多好瞧,主要是能当家就好。” 许双婉点点头,“还有吗?” “有,”林八笑点头,“我替宝络补一句,我觉得当他媳妇的,也不用太漂亮,他其实分不出什么美丑来,谁对他好,就是漂亮,谁对他不好,那就是丑,他从小到大就是这般分人的,真的,他眼睛就长这样,还没我一半好……” “别踩我脚!”桌下一个大动静,林八笑被踩得脚都跳出来了,脸都绿了,但还是不畏生死跟许双婉道:“你记得替他找的时候一定要带过来给他看,他眼睛可毒了,谁好谁坏,谁丑谁美,他一眼就看的出来。” “我嫂子找的能不好吗?”肖宝络恨他拆台,又踩了他几脚。 “别装样了,宝络,你都要当皇上的人了。”林八笑被他眼睛横得连凳子都坐不下了,跳起脚来跟许双婉道:“嫂子,这才是他的真实面貌,你可别被他骗了,他可是打过仲安兄的人啊,还下了毒手,那吐出来的可是真血……” 肖宝络气得跳出来就去追他,“你他娘别给我跑,看我今儿不把你的皮扒了。” 林八笑跑了出去,肖宝络也出去了,没一会,肖宝络被几个等候在外的侍卫架住,拖去见大臣去了,连回头跟自家嫂子道个别的空都没有。 他这要去见的就是那群要给他塞家中女儿当皇后的大臣。 太子要登基了,可皇后还没有——诸大臣已经遥想到了自家女儿把持后宫,自己则能左右毫无根基的圣上,还有朝政的美好愿景了。 ** 许双婉这夜歇在了勋和园。 勋和园不在后宫,是位于皇宫最前偏南的几处给与圣上彻底商谈要事,暂时无法归家去的大臣住的当中一个住处。 宣仲安这几日都住在此处,勋和园只住了他和他的人,他妻子侯府的少夫人来了以后,他的人撤出了勋和园,搬到了隔壁的湖林院。 宣仲安这几日主要是在勋和园,白日在太极殿居多,勋和园的人撤出,许双婉住进去后到半夜,他才从位于皇宫中间的太极殿回到了勋和园。 许双婉睡的本来就浅,他回来就扑到了她身上,她就醒过来了,没一会,她连句话都没开口,就听到了他打鼾声。 这日一早没到天明,就有人敲门叫人了。 许双婉又被惊醒了过来,只见脸边也有人哼哼了起来,“婉婉,我头疼。” “我看看。”许双婉当下就抬起了手,先是摸向了他的额头,见不烫,就摸到了他额边的穴道,给他按了起来。 “公子,公子,是我,徐大人他们已经起来了,让小的来请你……”阿莫在门边小声地喊着,声音焦虑不已。 宣仲安还闭着眼,当下往床边一探,果然在桌边摸到了一个杯子,一摸到,眼睛都没睁抬起手就把杯子往门边砸,随着杯子落地的声音,他头往许双婉脸边拱,又道:“婉婉,我想睡觉。” 第98章 “好。”许双婉给他揉着头。 门外的阿莫噤了声,不敢再说话,只盼着屋里的少夫人能把长公子侍候起来。 要说平时,长公子也没这毛病,来请也就起来了,连句话也不会多说,也就让人不敢看他的冷脸罢了。 但只要是睡在少夫人身边,这毛病就来了,动不动就发脾气,砸杯子砸椅子的,脾气大得不得了,让人害怕。 这厢许双婉替他揉了一会就起了床。 “去哪啊?”床上的人问。 “我去门边吩咐两句话。” “快点回来。” “诶。” 许双婉穿了衣裳,走到门边叫了虞娘一句,“虞娘?” “在。”虞娘起了声响,挥手让阿莫他们走。 阿莫他们赶紧退下,连带也把廊下几个值岗的侍卫叫走了。 少夫人要侍候长公子更衣了,家丁退散。 “少夫人,热水好了。”人走得差不多,采荷也各处看了看,朝虞娘一点头,站在门边等候吩咐的虞娘便道。 门“吱呀”一声,许双婉从里头拉开了门,朝她们道:“饭菜可好了?” “这就好,福娘盯着,等会就抬过来。” “嗯。”许双婉往屋里走。 她带了人手进宫,昨天傍晚一进勋和园,就跟勋和园的小厨房那边打好招呼了。 这边的小厨房也就烧点热水,热点饭菜,吃食实则是从御膳房那边的大厨房送过来,并不做饭,但许双婉的人一过去,把守小厨房的两个小太监很热情,还跑了一趟大厨房,得了可以在这边开火做饭的令,还拿了一些米粮鲜果蔬菜过来。 管着御膳房事务的公公耳目很灵敏,知道进来的这位一等侯府的少夫人是既然登基的太子爷叫嫂子的人,很是献了一番殷勤,送的东西很是不少,连柴禾都担了十担好烧的来。 许双婉领了这份殷勤,也给人打赏了点银子过去。 这厢热水一端进来,许双婉拿了帕子上床给他擦脸擦手,连脚也擦洗了一遍,给他穿了干净的袜子。 她带进宫来的东西也不少,一早就叫了阿参把东西送到这头来了,先前在家里公婆也不太明白宫里什么都有,她为何还要带,但许双婉还是把家里的带过来了。 她夫君这个人其实很认旧物,无论是人,还是东西,只是公婆不太明白,许双婉便也不多说了。 把他身上打点好了,许双婉爬下床,坐在床边,拿着给他润手的药膏过来替他搓着手活络筋骨,嘴上也好声好气地跟他道:“今日是穿官服还是穿常服啊?” “官服好重。”想穿常服。 许双婉便回头跟虞娘点了下头,“把长公子的官服拿过来。” 官服有三身,只留了一身在家里,还好她带过来了,昨晚她过来,在屋中看到了一身换下的,衣裳汗臭味有点重,许双婉心道等会要找阿莫问问,看能不能把官服送回侯府去洗浆好,省的要换的时候来不及。 想来阿莫他们也是忙,要不作为长随,他们也该把长公子穿脏了的官服送回来才是,不过许双婉对他们也没责怪之意,打算等会说话的时候和婉点,不要让也跟着他们长公子忙不休的家人寒心。 毕竟现眼下,也是太忙了。 许双婉吩咐完,宣仲安也是不情不愿地坐了起来,眼睛也睁开了点,还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跟她抱怨:“我累死了。” “等忙完回家好好歇几天,我给你做补汤。” “嗯。”宣仲安脸色这才稍稍好了些,汲了鞋站起身来穿衣裳。 他这衣裳一穿好,饭食也送进来了,简单的白粥小菜馒头,但宣仲安还是把一锅钵的粥喝完了,也把水煮的小白菜吃了,就着半小盘酱萝卜头还吃了两个馒头,一碗蛋花汤。 他用完才知道他把他家婉姬的那一份也吃完了。 宣长公子放下筷子才知,这厢也是摸着饱足的肚子,面有愧色地看着婉姬。 许双婉眼里满是笑,问他:“饱了?” “饱了。” “那忙去吧。” 宣仲安看着桌子上的空杯空碗。 “我等会让虞娘他们给我端就是。” 宣仲安点点头,在她快送他出了门的时候,他不想跨出这道门去,又回头问她:“望康接回来了?” “跟小叔一道回来了。”许双婉微笑着点头。 “洵林怎么样?” “很……”许双婉想了想道:“很了不起。他回来时,把望康背在了背上,姜娘跟我说,洵林跟他们道如果要是万一没有法子了,让望康先走,他在前面替他挡着。” 宣仲安听了,神色莫名。 “小叔很了不起,望康长大了,也会像你,随他。”许双婉见他站着不动,拍了拍他的手,笑着与他道:“去罢。” 宣仲安在她的催促下跨出了门,又回头看着她:“你等我回来?” “我等你回来。”许双婉朝他笑着点头。 是的,她会等他回来。 夫妻,夫妻,不就是如此,你给我一个家,我就给你一处你可以安歇的地方。天地会变,儿女会长大,父母会老去,只有夫妻俩,才会一个被窝相伴到死,他们才是这个世上拥有彼此的时间最长久的人。 她不仅会等他,也会对他好一辈子,与他相依为命一辈子。 ** 归德侯府的长少夫人给太子选妃的事不出一天,就传遍了京城。 太子这是有始有终,也让人无话可说,遂那些在太子身上打主意不成的,就打到许双婉这头来了。 许双婉也是作好了准备,陪着她见各家来人的陈太妃见她游刃有余,说话温和有条理,不得罪人,但也不是能任人随意搓扁,再厉害的人到她这变着法兜圈,末了圈子也还是要兜回到她嘴里头,对许双婉也是不由多客气了两分。 想来也是了,能把她挑出来暂代宫中内务的,就不是个一般的脑子,这找人当以后的皇后的事,岂是轻易就让人找的? 陈太妃心里有了数,对许双婉客气,宫人就更如是了,对她皆毕恭毕敬,许双婉这是头一次在宫里行走,受此礼遇,也是有点拔开云雾见天明的感觉。 一朝天变,就都变了。 也难怪这世上总有那么多人等待着盼望着翻身的契机,这翻过来再做人,就算面前是同样一幅景致,看到的光景也不一样了。 许双婉有所感慨,但也是不敢放松,这来的人只要是陈太妃说能见的,她就都见。 她在京中认识的人少,尤其是真正的名门贵族之后就更少了,她以往在许家知道的、见到的那些是不能与之相比的,她不能简单地在她以往认识的那一拔人里去挑妃子——宝络把这个事情交给了她,她就要给宝络找一个真正的能陪着他长长久久的人,而不是一个在后宫里生存不了太久的人。 找一个有那见识胆识撑得起后宫,也担当起这个命运的女子太难找了,在这些别有用心的人家里头找就更不可能了,但陈太妃在宫里呆了十来年,她也是贵族之后,只是家中后来落魄了不成势罢了,但认识的人家要比许双婉对其知根知底多了,这被她一筛选,再能进宫来的人家也还是过的去的。 再说能和陈太妃说说话,就只是听她多说几句,许双婉也受益非浅,进这趟宫,这算来也是她的福运。 人都是要见的多,听的多了,才能从中有所收获,闭门造车,最易捉襟见肘。 许双婉这头也是在宫中见了不少人,但更多的也是帮着陈太妃准备宝络登基的事情。 这厢宫中也是热闹非凡,八月十五日这天,凉州与洛州两位大都督放话,先帝就是预感来日无多,立的新太子继承他的大统,这是圣上亲口与他们所说的话,绝无虚假,他们要拥新太子登基。 两州都督三十六万大军还在京城外,他们这话一出,朝廷那些站在霍家和几个王爷身后的家族官员至少有一半闭了嘴。 霍家见势不妙,想松口,哪想朝廷根本没管他们怎么想的,礼部那些一算好日子,太子那边在八月十八日就准备登基,日子一确定,宫中都没个人去霍家报信。 这时朝廷至少有一大半是归顺于新太子之下了。 肖宝络这天晚上叫了两位大都督喝酒,喝到半夜才散,作为陪客的戈玉瑾扶了他回去,回了栖花殿,宝络大吐不已,连胆汁都吐出来了后,他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清醒极了,还双手捧着戈玉瑾的手就道:“娘啊,瑾哥啊,这两尊大煞神,以后可怎么收拾啊?” 现在是笼络过来了,可他们不好惹啊。 “你问仲安兄去。” “问了。” “怎么说的?” 肖宝络胆颤心惊地道:“让我跟他们称兄道弟,最好是好得跟我和你们一样,跟他们穿同一条裤裆。他说,我要是敢在十年之内让他们起兵乱,他就打肿我的脸!” “那你听他的。” “我是听他的,可你没看到?我只有他们腰高,以后带这样的兄弟出去见姑娘,我面子往哪搁?” 戈玉瑾一听他胡说八道,就知道他醉狠了,拉着他就往炕上扔,“行了啊,别说了,这时候你想他们作甚?想想你媳妇吧,我听说你嫂子给你相了个好的。” “谁啊?”宝络醉眼惺忪。 “说是个绝世佳人……”戈玉瑾一把他拖到床上,打了个哈欠,“你明天问她去。” 说着他就把宝络交给了守在殿外的宫女她们,捶着肩就去小殿那边的耳房去了。 “到底是谁啊?”宝络这下睡不着了,捶着床大叫道。 侍候他的女官赶紧过来,与他道:“是齐将军府的大姑娘……” “美吗?”宝络看着女官,眨了眨小眼睛。 女官笑着摇摇头,再要说话,却发现太子已经睡过去了。 第99章 这日肖宝络去了陈太妃的殿里去试做好的冕服,叔嫂俩这又碰上了。 陈太妃被请出来主持宫务,宫殿也换了个大的,比肖宝络住的栖花殿要大数倍,肖宝络请了人出来,也对人恭敬,太妃有什么事,他都是请自前来,对其尊敬有加,陈太妃与他相处了几日,对他的笑容比之前要真挚多了。 许双婉看在眼里,说来这心中也是免不了有些欣慰。 宝络于她,说起来还是隔着点什么,毕竟他们认识的时间也短,但她只要一想宝络对她的热忱孺慕,她也难免像个长嫂一般,希望他顺畅一些,喜欢他的人要多一些才好——她也不想辜负他对她的这一片善意。 宝络一来,陈太妃的飞燕宫就热闹了起来,宝络先是挤在陈太妃身边,跟陈太妃抱怨了一下那些皇亲国戚的没名堂,嘴里把人提出来一个个地数落,陈太妃爱听极了,但尚服局的人已经把冕服送过来了,陈太妃要出面先去察看一二,不得不随宫女的提醒,先去见人,这厢,宝络又挤到了嫂子身边,也不避讳他们身边一大堆人,朝她挤眉弄眼,“嫂嫂,找着了?” “诶?”许双婉没听明白。 “媳妇儿。”宝络提醒,“绝世佳人那个。” 许双婉被他一提,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昨儿是见了个绝世佳人,但只是见见,人还没定。 “听说了?”她笑道。 “听人胡咧咧了一嘴。” “还没定呢,不着急啊。”许双婉没打算现在就给他定,反正事情已经推到了她身上,那些想为难宝络的,先踩过她家长公子的人,再冲到她面前来咆哮吧。 想急忙忙地给宝络安个皇后与他一同登基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不过为了安抚这些人,许双婉见人也见的勤快,也不算是推诿。 “我不着急。”宝络急得绕了她半圈,从左边走到她右边:“那美不美啊?长什么样的?多大了啊?那什么,什么大不大啊?” 许双婉本来是跟在陈太妃后面,也想去看一眼冕服,这下路也不走了,停下与他道:“要好好说话。” “哦。”宝络立马把腰杆挺直了,怕她责怪,道:“下次再也不敢了。” 许双婉笑着摇摇头,与他温言道:“是个好姑娘,我再看几眼,回头要是合适了,也让你看看。” 齐姑娘说来是经由陈太妃进的宫,她年纪其实还比许双婉要大半岁,已快十九岁了,她一直没嫁,是因为齐大将军卧病在床,她是家中的大姑娘,底下三个弟弟皆已早夭而亡,只有一个还年幼的庶弟,她就留在了家里侍疾。 是齐大将军求的陈太妃,让人带的齐大姑娘进的宫让她看两眼。 说起来,许双婉在宫里这几天见了不少人,带姑娘来让她看的无一人,更别说是姑娘自己亲自前来的。 齐姑娘是长得很美,人怎么说呢,就是人看起来面相稍稍有点冷淡。但她举手投足之间没有可挑剔的地方,说话也如是,最重要的是,许双婉喜欢她的一点是齐大姑娘的为人做事很合她的脾胃,当时她们是在陈太妃的宫里见的她,因着登基之日没两天了,陈太妃宫里事多,人进进出出,但凡有人来禀告有事,这位姑娘就会及时把嘴里的话停下,等到陈太妃把话说完了,喝茶歇好气,她会在很恰当的时机把之前的话再接起来说。 说起来,陈太妃反倒不太喜欢她,因着这点不喜欢,太妃娘娘对她的态度也很微妙,但齐大姑娘都很得体地化解过去了,没有驳太妃娘娘的脸,但也没有让自己过于卑躬屈膝。 于许双婉来说,这位齐大姑娘待人接物都很老辣,一看就知道她是个见过人,经过事的。 但陈太妃觉得人年纪偏大了一点,人也冷淡硬气了些,跟许双婉说起来,也是说当年齐大将军帮过她的一点小忙,她这次也是碍于旧情难却,不得不得答应人家的相求。 齐将军府现已式微,齐大将军也是将门世家,但到他这代,他只代国出过一次征,尔后大韦没有什么战事让他出战,其中他也与霍家争邯州的官职落败,加之又大病了一场,此后就一蹶不振,自此闲赋在家了。 许双婉犹豫这位齐大姑娘,不是因着人年纪大,也不是因着人冷淡硬气了,这些对她来说,都不是问题。 人年纪再大,也没大过宝络去,她不年纪大,多经几年事,她能有现今这番本事?说她冷淡硬气吧,也不见得,陈太妃那些话里行间的不喜她也是熟视无睹,更没有对太妃娘娘有一点不恭敬的地方,再则,她也只是看起来有些冷淡,有话还是必答,说话也很主动。 且,许双婉送这位大姑娘出去的时候,她朝人家笑了一下,这位姑娘也朝她回笑了一下,笑容很美,就像深冬在雪花里绽放的梅花一样,晶莹剔透。 许双婉寻思着,齐大姑娘不是不会笑,只是没收到善意,她不知道笑还是不笑好。 许双婉是知道的,她就是个经常面带微笑的,这看在喜欢她的人眼里,这笑就讨人喜欢,看在不喜欢的人眼里,这笑就是谄媚阿谀了。 不见得面相和善,脸带笑容,就让谁都能喜欢了,但凡只要是心里对你存着想法的,就是你是颗鸡蛋他们也能从里头挑出根骨头来。 做人哪可能面面俱到,许双婉是真不讨厌这位齐大姑娘的面相,再说了,这事要是成了,她是当皇后娘娘的,一个皇后娘娘用不着对着谁都笑,她能对着皇上笑就行了。 许双婉觉得,宝络会喜欢这位齐大姑娘的笑容的。 就是她不知道齐将军府内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齐大将军攀上旧情来把女儿送进宫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思,且她与齐大姑娘只是见了个面,有点好感,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些事情她不弄清楚了,她不会跟宝络说准话。 她这里把问题缩小点,到了宝络那里,他以后就可以少头疼一些了。 她心里是这般想的,说的也是老实话,肖宝络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真意,当下也是笑得眼睛又成缝了,道:“我听嫂嫂的。” 许双婉微笑了起来。 宝络见了也是笑个不停,回头见了义兄,他就跟宣仲安喜道:“我就知道找嫂子帮我找媳妇没错。” 宣仲安忙得即便是把人接进来了,也就晚上的时候能挨着人睡一会,见他还能去看嫂子,当下就冷冷地瞥了宝络一眼。 宝络见着,阴险的小眼睛一闪,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但只一会,就被戈玉瑾从背后揪了出来。 戈玉瑾没好气地与他道:“快收拾下去见一下御史台和翰林院那群人,八笑带着他们在御花园等着见你!” “我又不是花姑娘!”肖宝络愤慨。 “你就是个花姑娘,谁点你的号,你就得给我出去!”戈玉瑾这是昨晚刚陪完酒,一早就又过来被仲安兄提过来到处跑腿,跑得腿都软了,心里一团火气,见宝络还不去接客,拉着他的手就去找侍卫,让人把他押过去。 宝络不满,路上还阴着脸回头冲人吼:“我要回吏部。” 宣仲安朝他冷冷地扯了扯嘴皮。 “你们等着,”宝络被人捧着推着上了龙辇,一被人抬起来,他朝下面的人冷笑了起来:“看我当了皇帝,不把你们的皮都给扒了。” 戈玉瑾朝他作了个揖:“您走好。” 扒了也好,用不着为这个爷劳心劳肺了。 ** 八月十八日这天,太子秦络登基。 太子登基这天,除了皇族的几个王爷和有病在身的官员没去,朝中官员大都都去了,而这天主持登基大典的是一位三朝元老还有礼部尚书。 带头作乱的老超王和几个王爷被软禁在了冷苑,没把他们放出来。 太子登基,内宫并不平静,许双婉半夜在见过宝络后,就被送出了宫,回了侯府。 她走后,后宫就被御林军包围,所有人都被勒令呆在屋中不许走动,但凡出屋者,当场诛斩。 这日后宫暗处,死了不少人,一次拔掉了不少隐藏在宫中的钉子。 新皇登基后,势态也还是不太平,徭役那边有人带头揭竿而起,但很快,这些人被捉拿归宴,正当京城百姓人心慌慌,以为城中将雨血腥风不止后,这些人并没有被诛杀,而是被流放去了柳州。 押送他们去柳州的是洛州都督下面的一个将军,随之而去的还有太医院的一行人和震灾的粮草药材无数。 单药王也在其列。 他即将奔赴柳州,在前去之时,他来了归德侯府。 许双婉在宫里并没有见到单老人家,他给长公子熬的药,都是长公子自己去太医院那边喝的。 许双婉听说他很忙,一直在忙着整理药库的药材,有些不够的,还要从民间调——说是调,其实也是买,户部出钱,但城中各大药铺也没涨价,还降了一些,有些还是搭本把药材让了出来,据说原因之一是老人家亲自每家每户都上门去打了招呼,让人匀一些药材给他用。 新皇登基乱了头几天,过后的这几天反而平静了下来,大家说的都是流放的人去柳州和朝廷要去那边救人的消息,这话说的人一多了,人心就稳了。 老百姓只要有人管,再慌张,也觉得这日子有盼头,那些不太好的事,反而都不去想了,一心一意只想把眼前的难关度过去——京中这几年大部份老百姓的日子过的并不好,这有名的贪官污吏去了大半,那位圣上死了,他们没感觉到什么哀凄之意,反是太子上位做的这些事,让他们隐隐有了些盼头。 上一位不好,他们盼着这一位是明君。 这厢老药王见到许双婉,上下看了她一眼,也是叹了一句:“瘦了。” 见许双婉微笑,他又道:“但愈发挺拔了。” 许双婉颔首。 老药王上次见她时,她正在孕期,身上可是有不少肉。 “你家小子呢?”老药王又问她。 老药王来的不巧,他是临时上门的,许双婉并不知道他要来,所以望康就让他小叔背着去姜家玩去了。 望康这段时日,就是洵林带的。 叔侄俩这些日子成天在一块,洵林有些舍不下他,许双婉今天正好有事要处置,就由着他带着望康去姜家了。 “跟他小叔去外太*祖家中去了。” “我这是来得不巧?” “我这就叫他回来。” “不用了。”老药王笑着摇头,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药包,给她道:“里头放着的是一些安神的草药,我在里头放了一块玉,是给他的周岁礼。” “劳您记得。”许双婉双手接了过来。 “还要一个来月两个月才满罢?” “是呢,一年很快就过去了,您家的呢?” “四个月不到,不过这日子很快的,明年春天就出来了,”老药王笑得有点得意:“老夫也是有孙子的人了。” 许双婉笑着点头,“是让您给盼着了。” 老药王朝她伸手,“来,老夫给你把把脉。” “诶。”许双婉没拒他的好意。 “这些日子身上可有不利索的地方?” “很少有。” “觉睡的多吗?” “也还好。” “不多罢?” 许双婉笑了笑,点了点头。 “你跟仲安一样,劳碌命。”老药王听着脉,过了一会才道:“不过比我想的要好多了,你比你家那位劳碌命的身子要好。” “他是小时就亏着了。” “唉。”老药王说到这,也是叹了口气,跟她道:“我想来想去,想来有些事,也还是只能跟你说了。” “您说。” “我以前觉得他活短点,未尝不是件坏事……”他看了看许双婉的脸,见她神色没变,接道:“女娃娃,人一老,很可怕的,尤其身在高位的,你道为什么极易纵情声色,罔顾他人生死?” 许双婉看着他。 “人心这个东西,是不知道满足的,得到的越多,越不会满足,昨日只是想要个美人,明日就想长生不死,等后天又觉得一切碍他的眼,就会杀光他眼前看到的一切……”老药王跟她苦笑道:“但凡有权之人,居于上位久了,但凡他们少些克制,那就是生灵涂炭,他们这种人,能耐越大,做错事的影响也就越大,老夫曾想这些人,要是死在了他们年景最好的那个时候,该有多好。” “可世事哪是由人控制的,你说是不是?”老药王与她道。 许双婉点点头。 是不由人控制。 “他哪天要是变了,难免……”老药王话说到这,有点说不下去了。 许双婉温和地看着他,也没说话。 她懂他的意思。 “你怎么想的?”看着恬静淡定得不像只是个小女子的许双婉,老药王的脸色也柔和了一些下来。 “我的话……”说到这,许双婉沉默了一下,才道:“老人家,我的话,由我来说,就是他想做的事都没完成呢,就让他好好做着吧。我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变,但我会在我在的时候,跟着他,跟着他的初心走下去,愚顺也好,愚忠也好,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心上人,这天下所有的人都可以不信他,但我信他,这是我择的道。” 说罢,她也不知道接着说什么才好,笑了笑又道了一句:“哪那么多以后会如何,当前能过好了,就是我全部所想。” 她当然不管别人怎么说,她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说着,她又道:“那您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单药王不禁笑了起来,抚了抚胡须。 许双婉从他身上看到了多日未睡的疲惫,也知道这个老人家临走前还来他们侯府一趟,绝不是来给她找不痛快来的,她微笑着看着他,“依双婉看,比起双婉,您对他的希翼看起来要更多一些。” 老药王抚着胡须呵呵直笑,“爱之深,责之切啊。” 说着,他正了脸色,道:“他的身子比你要差多了,他要是身上没事,在家中好生养着,还能活过四旬,就像你们父母亲一样,不要太过于操劳,亏损过度,总归是能多活二三十年的。” “现在呢?” “现在他再这样下去,活不过四旬啊。” 许双婉脸上的笑淡了下去。 “女娃娃啊,”老药王跟她说,“你还要多看着他一点,老夫此次前来,是给你下重任来的,你得看住他啊,管着他啊,老夫深信,你是有这个能耐的……” 老药王没把话说透,他其实更怕的是这个根基不稳的朝廷再生什么变化。 新皇在他看来,其实也很危险,这个人是完全不想当皇帝,心也很小。老药王在他身边呆了一阵,也看得出来,这是一个也完全不管后果的人,他的心中没有天下,只有他眼前的那几个人,老药王也不得不承认,他没有野心,没有野心的人,是当不成好皇帝的,但有一点他也看的出来,新皇很容易被人带着走,而那个人,就是宣仲安。 老药王甚至觉得这位新皇,与其说是把宣仲安当成了兄长,还不如是说当成了父亲,但凡只要他这位兄长父亲要求他去完成的事,他再不喜也会去做,只要把他带入正途了,他也是能当好一个皇帝的。 一个没有野心但会去做事的皇帝,远比一个有野心却不管他死后洪水滔天的皇帝要好太多了。 如许双婉所说,老药王现在对宣仲安有着很多的希翼,他从宣仲安开户部金库让他买药材的铁腕当中,看出了这个人对天下的执行力。 这是一个说到就能做到的当权者,也是一个在最短的时间里能改善天下的治理家…… 老药王很希望他在没变之前,能多活几年。 但这个人的身子骨确实是太差了。 “他不听,你就哭给他看,知道吗?实在不行啊,就抱着你家小子一道哭给他看……”老药王看她笑了起来,无奈道:“别光笑,你一笑,他就更有持无恐了,你看他归不归家?” “最近也是太忙了。” “忙了也要叫他回来,就是忙才叫他回来。”老药王跟她讲道理,“你看你去宫里,他气色就好,药也一天两顿来老夫那用,你这一走,老夫又看不见他影子了,你得把他管到眼前,知道吧?” “再说了,”老药王朝她挤眉开眼,“把人管到眼前了,那个,啊,不就都是你的了?哪有什么别人搔首弄姿的机会,你说是不是?” 许双婉别过脸,笑了起来。 他不在她跟前,也没有什么别人搔首弄姿的机会,他要是有那闲情逸致,少吃几剂药也应该。 “我说真的呢。” “我知道了,”许双婉别过脸来,点头,“今晚就叫他回来。” “不回来就哭,我就是这样教我家如兰的,如兰现在都学会了,一哭一个准,我徒弟再忙也得准时回家给我带徒孙配药材!”老药王言之凿凿道。 许双婉不由失笑。 不过,她还是叫来了胡大夫,听着两位老大夫说了一下午,把这段时日丈夫能用到的药都商量了出来。 恰好下午快近傍晚的时候,洵林背着望康回来了。 望康已有十个月大了,牙也长出来了,小孩儿最喜欢笑,见到人就露出牙齿来,他又是个极爱说话的,别人不说他都能自个儿说上一大堆,老药王抱着他爱不释手,听他给他讲了好一会话,这才离去。 许双婉第二日从丈夫那里听说,老药王一早就跟着头一批送药材的人去昭州和柳州了…… 许双婉心想,老人家大可不必怀疑她丈夫以后会变。 他都七十多了,不也还在为这天下奔忙? 有他这样的人在前,总会有后人在后面紧紧跟随着他的脚步。 第100章
闺阁内的小打小闹,薛青衣从未放在心上,重生后她唯一的目标就是让前世的仇人尝到和她一样的滋味。不过那个世无其二,郎艳绝伦的少年郎,你为什么不能离我远点?智计无双、胆大妄为的薛青衣遇上了狡猾如狐、睚眦必报的萧二郎。萧家二郎:你看光了我的身子...
她一家五口都是老好人,却个个不得好死。包括她在内。事实证明,好人没好报是真的。如果有来生,她一定……什么?重生要打极品?不好意思,她也是极品,乃们一个两个想怎样?
叶青储备物资等待末日降临,却意外重生到一九六一年。没有家人,没有亲戚,独身一人来到陌生时代。吃饭要粮票,穿衣要布票,出门必带介绍信,锅碗瓢盆要工业券,二两豆油是一个月供应。经商是投机倒把,养殖要割尾巴,找工作要凭城镇户口。作为一个来历不明的“黑...
一个风流薄幸、肆意游戏人间一个历经千帆、理智凌驾感情这场由“及时行乐”开始的关系,逐渐演变成兵不血刃、攻心为上的较量,他们互不信任却又互相吸引,在猜忌与试探之间不断挑战着彼此的底线,清醒着沦陷、茫然着动情,最终作茧自缚谁比谁认真谁把谁当真 本文...
一句话简介:这是一个变态要灭口和反变态灭口,吃和反吃之间的故事。***********人人都说楚家小娘子真好命,救了富甲天下,皇帝都求金的琴家三爷,从此多了神仙一般姿容绝代又温柔体贴二十四孝的大侄儿。登堂入室,不用做捕快,飞上枝头做凤凰,成...
【苏小萌以为自己做了个春梦,竟不料是真被人吃了。】————“苏小萌,那晚,我们做了。”殷时修一句话把她吓懵了。他是好友的小叔,三十有二,京城真正的权贵,她一祖国幼苗不想沾惹。“叔,你看,当时你也没用脑子,全靠下半身了,...

新书排行榜(*^__^*)

/ 著:报纸糊墙
带着一空间杂货穿越到唐朝,从此肩负起养家糊口发财致富统一地球的重任。【本文11月22日入v,当日更新9000+,请大家多多支持。】【我是历史渣,开这个坑,必定是要一边学习一边码字滴,如有纰漏 ,还请大家多多包涵,实在包涵不了的,指点的时候也请温柔滴,报纸...
/ 著:月下蝶影
蠢萌好运爹,彪悍护短娘,纨绔弟弟要上房。被退婚三次心不慌。美华服,金横梁。有钱有权谁还稀罕郎?这是一个被退婚三次的艳俗女主跟伪君子男主的故事。本文轻松风,架空向,甜爽文,感兴趣的客官里边请。谢墨染宣华(水木明瑟)帮我制作封面并友情提供封面图,么...
/ 著:寒小期
赦大老爷带着天猫在清朝发展农业工业各种业的故事。 ** 睡前故事,温馨治愈。   食用指南:1、红楼+清穿架空文,日更,2、完结文: 连载文:3、专栏:天更9k+
/ 著:决绝
仓鼠精舒书只要度过雷劫就能修炼成人了,结果雷劫把他劈到了……未来?摸摸自己脑袋上的仓鼠耳朵,为了不被人当成妖怪,舒书决定在森林里挖个洞躲起来过日子,结果……好大的蛇啊啊啊啊啊!求别吃我!兽人帝国的皇太子因为身受重伤成了无法再变成人形的堕兽,独自...
/ 著:米纸皮
本文又名《我家马桶连通位面垃圾处理站》自打新买的房子装上马桶后,程静迟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每到夜晚,他家马桶总会传来奇怪的声音,第二天马桶盖上就会出现各式各样的奇怪垃圾物品。炸裂的丹炉,不知道用途的纸符,干巴巴的枯草,金灿灿的黄金,亮闪闪的宝石...
/ 著:七彩鱼
狗仔老爷,丑闻掣制,引导舆论,杀人不见血。  情报搜集,监国摄政,未雨绸缪,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穿越贾赦,苏爽文,啪啪打脸。 【食用说明书→_→】:情报搜集,追查丑闻+一点点破案性质,全篇胡诌,谢绝扫文扒榜时间轴打乱,朝代架空,主受,攻初恋...
/ 著:兮知
小姑娘得了天花,家中祖母以死相逼,逼得其父母不得不将小姑娘扔进山里,小姑娘死了,阮初秀穿越在她身上死而复生。阮初秀挺过天花后,决定不回阮家,她就在山洞里住着,胡大夫劝说太过危险,不忍她一个小姑娘住在山里,便介绍了山里的猎户曲阳,俩人结为夫妻,故...
/ 著:灰剑如羽
林修穿越到兽人世界,还是一个肉多僧少的世界,作为雌性不仅要时刻防着被别人家的肉挖了墙角,还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暖的了床,林修表示压力有点大......要怕我会对你好的。林修:求放过......犬痴汉攻受双性受双洁。明天欢请收藏,欢迎包养我的专栏(点击下面作者...
/ 著:烟波江南
你有病!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你真的有病。唐明远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治好自家亲爱哒走上艺术的巅峰,却一不小心成了名医。明明开始学医不过是为了对一个人的承诺!可惜出生点错了技能点! 文所有药方和病案,都是蠢·学渣·智商感人·作者,查一本或者几本...
/ 著:庭外红梅
就是红楼各路人马重生的故事,有原著人物,也有非原著重生 公告:已经和编辑商量好了,周三入v,到时候三章一起奉上,请大家多多支持!
/ 著:舟舟沐
现代小白领一朝穿越回1962年,随身的装备是一个带农场的空间……花花绿绿的票据时代,生活举步维艰:缺吃少穿物资贫乏,买卖物品算投机倒把。而那个总来刷存在感的男人,背后竟然藏着一个秘密……得过来捡年代文接档新坑求预收:《我的1958》 本文又名《论空间农...
/ 著:西姐
从末法世纪穿越到八十年代的苏秀芳,面临的第一件事就是洞房花烛夜。她是从还是不从?末法的强悍女挽起衣袖一把推倒直接上。请勿考据公告:本文将于12月1号入v,谢谢各位的支持。定更新时间为凌晨,各位可以第二天再看,其余时间一概是捉虫时间。如果大修的话我会...
/ 著:黑爷夜远
现代大家族家主后穿越成为林如海,无意中一步一步改变林家命运的生活!~~ 编辑通知,将于后天也就是本月30日当天入v,当天会日更三章,会认真更新哒,么么哒~~本文不坑,一定会完结哒~~
/ 著:锦屏韶光
莫羡身边突然发生了谋杀案。 她求助于系统,而代价是直播破案过程 这是一个全世界都在帮我破案的故事~小剧场 弹幕:播主注意!那个小学生外表看似小孩头脑却异于常人。千万别让他识出你的破绽! 莫羡:什么鬼!弹幕:播主小心!那个人是连环杀手!那个人也是连环...
/ 著:伯研
一场爆炸,将颜菲炸到了一千年后,还来不及为自己变异的左眼惊讶,她就被这千年后的世界给惊呆了。  说好的飞上太空冲出宇宙呢?  植物肆虐,怪物横行,人们只能可怜兮兮的偏居一偶,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这个重新洗牌的世界里,女人的地位似乎不低。  还来...
/ 著:三千大梦叙平生
演了一辈子好人的方瑾初终于穿越成了自己的角色——只不过这一次仿佛是要来真格的了。所谓来真格的,也无非就是刀是真的,刺到身上也不会缩回去半截。血是真的,产自胸口不断蹦跶的那个器官,而不是一个又一个口感甜腻的血包。没有有排练,抡起袖子冲上去,能不能...
/ 著:秦兮儿
茗后,世宗孝纯宪皇后,瓜尔佳氏,满洲正白旗,弟大学士瓜尔佳佳桓。世宗雍正为皇子时,生育有功,晋侧福晋。雍正元年,初封贵妃;雍正九年,为皇贵妃,摄六宫事;雍正十年,册为皇后。茗,茶之嫩芽也。?旧唐书·宣宗纪》中,宣宗问130岁僧人长寿法,僧...
/ 著:李鸿天
在武者举手可裂山川,甩腿可断长河的玄幻世界中,存在着这样一家小餐馆。小餐馆不大,但却是无数顶尖强者趋之若鹜之地。在那儿你可以品尝到用凤凰蛋和龙血米炒成的蛋炒饭。在那儿你可以喝到生命之泉配朱果酿制的烈酒。在那儿你可以吃到九阶圣...
/ 著:人生江月
太太目光长远,手段心机了得:庶出兄弟将来出息了,也是兄弟助力,庶出姐妹不过一份嫁妆,好好教养和相看,也是姻亲助力不是;父亲虽处处留情,礼法不逾,为官谨慎上进,难免有所偏爱,却不致扰乱内宅;嫡长哥哥爱护弟妹,稳重自持,心有成算,家族后继有人;既是...
/ 著:大江流
高三这一年,姜晏维的父母离了婚,他爸娶了二十岁的小三当老婆,还顺便生了小儿子。姜晏维觉得,日子不能这么过了,你恶心我,我也能恶心你,看谁气死谁?他的目光,瞄向了他爸的忘年交,秦城最被推崇的商业天才,那个被他叫叔叔的男人……中二病上,狗血小白是个...
/ 著:兰拓
一觉醒来,变成了北越国开国皇帝的……守墓人?!算了~看在管吃管喝不用加班又没多少活的份上,守吧!好日子没过几天,特么北越灭国啦!一夜之间先帝皇陵守墓人全逃啦!摔~这人缘也忒差!为毛没一个人喊他一起走?更倒霉的是,不造为啥,最近他总觉得做好的饭菜...
/ 著:谢池春慢
得道成仙一途道阻且跻,穿越到修□□的岳菱芝带着升级版的六艺系统在这条路上努力前进,然而,她总是在途中遇到什么女强文女主、升级文男主、重生文女配,纵然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是天边浮云,但她还是想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本书?!排雷:本文是言情向,但会涉及一点...
/ 著:梦之草
外星人的到来,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么美好,首当其冲便是像苏立航这样的升斗小民。提前毕业,回家务农,搁以前,前者父母听了会为他自豪,而现在,无论哪一种,都只让他们黯然。苏立航提着行李,看着面前这幢老旧的房子,不由近乡情怯,呆立好一会,才神情坚定地推...
/ 著:奶油酥炸虾球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力大无穷一口气跳50层楼不费劲怎么办,急,在线等#唐辛以为自己只是来美帝留个学却发现突然身处巨型漫威片场,所有人都很入戏的样子“号外号外,斯塔克又撞塌一座大楼!”“九旬老兵领着小姨子跑啦!”“独家揭秘蜘蛛人真实身份!竟是住在贝克街...
/ 著:禅猫儿
悠然带着游戏空间穿越了,现代小孤女摇身一变成了有爹有娘,有兄有弟的十一岁女孩。身处逃难大军,没事,空间在手,吃喝自然不愁。家里没钱,没事,空间里人参多的是,随便拿一株卖了就够一家人吃喝好几年。空间被人发现,没事,用美貌加美食俘虏...
/ 著:非南北
所有人都觉得贾敏和以前不一样了:贾母为了巩固贾敏当家主母的地位要塞几个丫头给林如海,贾敏表示拒绝。王夫人亲自为贾宝玉求取黛玉,贾敏表示拒绝。北静王妃为北静王世子水溶求取林妹妹,贾敏表示拒绝。众人:林妹妹到底要嫁给谁?贾敏:要你们多管闲事! 警幻...
/ 著:吃货懒懒
这是一个雇佣兵穿成乌拉那拉氏,然后宅斗、养包子且嚣张一生的故事。(本文女主不善良,不大方且睚眦必报,不喜勿入)【1架空,考据党勿入,考据党勿入,考据党勿入,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跟编编商量过后,决定在今天(11月28号)入v,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 著:裁风
预留请假区  软萌发萝 ̄︶ ̄*)   一句话简介:万花萝莉的治愈之旅  女主特点,萌,很萌,非常萌,萌到苏,萌到包括反派、变态在内的所有人都爱她  综合世界大乱炖,不考据,欢迎跳坑,爱你们(づ ̄3 ̄)づ~  时三更,打滚卖萌求订阅_(:3ゝ∠)_  本...
/ 著:公子寻欢
贪玩吃货臭美准上神青丘九尾天狐青离因为沉迷美妆穿搭游戏而忘记雷劫,导至错过成为上神的机会,并带着美妆穿搭游戏系统重生,成为未来星际时空一只被人类豢养的萌宠。为了在主人离开时保证自己不被饿死,青离不得不利用自己的美妆穿搭系统成为一名网红,过上了被...
/ 著:糖醋松花鱼
听说国师是天下第一美人,全武林的采花贼都聚在了京城。听说国师是天下第一高手,全武林的名人都赶往了京城。听说国师和皇帝有一腿,武林人士表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主攻,文综武侠加红楼,时代乱入,各种不科学,不喜点x,谢绝扒榜。本文将于本周四入v,届时将有...

最近更新小说列表

  • [科幻]左耳思念12-16
  • [科幻]木允锋12-16
  • [科幻]笔下祗喧闹12-16
  • [玄幻]语无伦次12-16
  • [玄幻]王不偷12-16
  • [古言]奔向原野12-16
  • [都市]野狸12-16
  • [架空]蔷薇鸢尾12-16
  • [古言]妃子恋12-16
  • [古言]闲听落花12-16
  • [其他]蒜书12-16
  • [仙侠]呈心12-16
  • [科幻]菠菜面筋12-16
  • [恐怖]落凡的一天12-16
  • [科幻]懒鸟12-16
  • [爱情]南瓜老妖12-16
  • [爱情]弱水千流12-16
  • [历史]懒娃娃12-16
  • [其他]桃之夭夭夭夭12-16
  • [爱情]苍迹12-16
  • [仙侠]说梦者12-16
  • [动漫]林木儿12-16
  • [爱情]易容术九12-16
  • [其他]糖醋松花鱼12-16
  • [爱情]空煜锦12-16
  • [科幻]柳下西门12-16
  • [古言]顾念12-16
  • [科幻]酥酥麻麻12-16
  • [科幻]红颜梦12-16
  • [魔幻]江潭映月12-16
  • [古言]姚颖怡12-16
  • [爱情]不悔兮12-16
  • [爱情]青浼12-16
  • [都市]柳夕乔12-16
  • [爱情]朝朝暮夕12-16
  • [爱情]桐初12-16
  • [爱情]烟波江南12-16
  • [科幻]瑞根12-16
  • [动漫]木本本12-16
  • [爱情]沈烟波12-16
  • [历史]金玉竹笋12-16
  • [爱情]苏百肉12-16
  • [爱情]雨竹丁12-16
  • [科幻]孙帅出口成诗12-16
  • [科幻]镇东12-16
  • [爱情]泡面香肠君12-16
  • [爱情]沈桑榆12-16
  • [都市]桥夕12-16
  • [奇幻]鹿淼淼12-16
  • [爱情]多吃快长12-16
  • [爱情]元少12-16
  • [爱情]古玉闻香12-16
  • [历史]黎卡薇12-16
  • [爱情]盛世流光12-16
  • [爱情]弥生凉12-16
  • [爱情]别叫我软妹12-16
  • [爱情]久岚12-16
  • [爱情]叶铮12-16
  • [爱情]叶南星12-16
  • [爱情]素光同12-16

最新上架小说

  • [爱情]/易容术九12.16
  • [爱情]/岳杨12.16
  • [爱情]/迷紫12.16
  • [其他]/钟四12.16
  • [历史]/桥七七12.16
  • [爱情]/伏鸾12.16
  • [历史]/然君o12.16
  • [爱情]/一纸无稽12.16
  • [爱情]/凌月8612.16
  • [爱情]/华飞白12.16
  • [爱情]/郁斐笙12.16
  • [历史]/厦悲催12.16
  • [爱情]/流光醉12.16
  • [爱情]/婳语12.16
  • [爱情]/鱼幺12.16
  • [爱情]/狩心12.16
  • [爱情]/莫晨欢12.16
  • [爱情]/怀壁钓江12.16
  • [动漫]/扇舞下的机锋12.16
  • [爱情]/佘睦瑟12.16
  • [科幻]/壶山小农12.15
  • [爱情]/赵岷12.16
  • [动漫]/焦石头12.16
  • [爱情]/邱酌12.15
  • [恐怖]/甲酒12.16
  • [爱情]/子少言12.15
  • [爱情]/豆瓣君12.15
  • [爱情]/墨色宣张12.16
  • [爱情]/板栗子12.16
  • [都市]/暗度陈仓12.16
  • [爱情]/吴山风来12.16
  • [爱情]/清淤桃花开12.15
  • [爱情]/九小二12.16
  • [爱情]/李秋琅12.16
  • [爱情]/牵梦12.15
  • [爱情]/晓梦致幻生12.16
  • [现言]/萌新霍霍12.15
  • [历史]/公子开12.14
  • [架空]/寂伊夏12.16
  • [爱情]/迎阳12.16
  • [魔幻]/林硕果12.16
  • [历史]/金面佛12.16
  • [架空]/盛誓风华12.16
  • [爱情]/月寂烟雨12.15
  • [爱情]/明前雨后12.14
  • [动漫]/阿蕾蕾12.16
  • [架空]/玉水蓉儿12.16
  • [爱情]/褚迟12.15
  • [魔幻]/花边雨12.16
  • [爱情]/讨酒的叫花子12.14
  • [古言]/水静玥12.14
  • [爱情]/续欢12.16
  • [历史]/轻年12.15
  • [爱情]/米闹闹12.16
  • [魔幻]/水月瑶歌12.16
  • [魔幻]/五月如鱼12.16
  • [爱情]/一觉醒来12.14
  • [爱情]/寒鸦风12.14
  • [爱情]/云水迷踪12.16
  • [爱情]/秋水晴12.16